《大明最后一个军阀》
第一章 挣命
秋日的辽东大地一片死寂,建州铁蹄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染,极目望去,虽然山川起伏,密林叠嶂,但是除了远处飞过的大雁,王梁没有从这片土地上感受到哪怕一丝生机。
掬了一把清冽的溪水拍打在脸上,水滴自凌乱的发捎流下,王梁呆呆的看着溪水中陌生的倒影:“穿越就穿越吧,去不了大唐盛世,去宋朝偏安一隅也可以啊,偏偏来到了皇帝各个是奇葩的大明王朝,时间点更令人无语,1619年,万历47年。”
是的,王梁穿越了,被一辆超速行驶的货车迎面撞击,从2018年正为社会做贡献的五好青年直接穿越回了1619年,成为大明辽东经略治下的民户,哦,一贫如洗的那种!
穿越以前,王梁是国内某个行业龙头企业的业务经理,走南闯北,地方去过很多,见过的人更多。对明末的历史说不上精通,但也略知一二,在王梁有限的历史认知里,大明王朝此时已经风雨飘摇,关外大地,建州铁骑过处,明王朝一溃千里,关内大地更是赤地一片,农民起义大军此起彼伏,灭之不尽,耗尽了本就病入膏肓的王朝最后的气力。
王梁占据的这具身体原是抚顺所东南10里庄子的一个青年农户,名唤李元,今年满打满算才17岁,说是农户,但李元家的田地早已被富户大族占据,家中只能替富户打工维持,同时繁重的徭役更是压榨一家仅有的口粮,好在李元时常与父亲进山打猎,不时还可以挖些山参,猎些小兽以维持生活。
去岁建州进攻抚顺时,家中父母皆被杀害,只有他一人逃出,东虏撤走后才敢回家,前几天上山打猎染上风寒,加上父母去世,忧愤交加,一时高烧不退,命悬一线之际被王梁的灵魂鸠占鹊巢。
同时得到隔壁家小娘子照顾,每日接济些许粗制谷米,才得以康复。
“战火连天,命如草芥!”王梁暗叹一声。
紧了紧腰间的猎刀,王梁焦躁的心情得到些许平复:“既来之,则安之,乱世豪杰群雄并起,安知没有我一席之地?”
王梁现在的这副躯体较之前世可是强壮数倍不止,纵然大病一场,也是底子深厚,不过几日已经彻底康复,右手轻轻一握,胳膊上的肌肉猛然突起。
生命在此时的辽东大地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却也是最有希望的东西。
身着蓝色粗制布衣,外罩一块羊皮袄,手腕与小腿都绑着破旧泛白的棉布,一方面用来御寒,一方面有利于缓解疲累,追击捕猎。腰上斜挂了李元父亲传下来的猎刀,由上好的钢材锻造,王梁从李元的记忆里得知,为锻造这把钢刀,李父当时花了整整3两银子加上一付上好的狐狸皮,要知道,在物价腾飞的万历年间的二两银子等于一石上好的白米,能救活的可不止百人,猎刀刀身折锻了数层好钢,当时当做传家宝来制造的,没曾想,兵祸朝夕而至,现在便宜了王梁,除了那把猎刀,王梁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一双破旧的皮靴子,是李元他娘攒了半年的针线活,赶上抚顺开市,从市面上淘回来上好的牛皮制作的靴子,虽然破旧了一些,但是穿着依然暖和。
“已经第三天了,依旧是没有收获啊!”王梁站起身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从病好之后,王梁便开始继续外出打猎,但是毕竟经验不足,一连几天都没有任何收获。
打猎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刚穿越过来,自己虽然继承了李元的部分记忆,但是毕竟是王梁的意识在主导,与人接触难免露出马脚,好在前世的李元生性木讷,与人不多交往,另一方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抚顺战火连绵,地主家早就没了踪影,土地更是无法耕种,李元在家中虽然留了些许粮食和猎物,但是毕竟坐吃山空,而且为了报答隔壁小娘子的照顾与救命之恩,王梁康复之后就将家中好些粮食送予小娘子。
“那小娘子刚嫁过来不到一年,丈夫便横遭兵祸,还留下一个不到5岁的弟弟,娘家那里也联系不上,怕是也遭遇了不测,”王梁默默猜测着。
乱世之中人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与悲惨,虽然李元家中时常会接济对方,但是明末时局,人人都自顾不暇,一个小女子带着一个拖油瓶想要活下来,除了成为大户人家的奴隶与卫所军屯里面的娼妓,别无办法了。
不多时,王梁已经可以看到自家所在的村落,破败与死气弥漫在村落四周,周边的田地也因为不断的兵祸而荒芜,不知名的灌木与零零落落的榆树散布村子四周。
看着毫无生气的环境,王梁心中下定决心:“今天就准备一下,明天前往沈阳城谋出路,兵祸四起之下,焉有世外避祸之地?明王朝纵然不堪,但是建州那一缕辫子,我王梁无论如何不会去留的。”
村外是一圈栅栏篱笆,不像军屯或者卫所四周设有垛堡,箭楼,甚至瓮城,王梁所在的村落好像完全不设防一样,随便一支五人骑兵小队就能进来肆意屠戮,村落里面低矮的房屋错乱搭建,污物,干粪堆在小道两旁,虽是秋日,浓烈的气味仍然使得王梁皱眉不已。村里的甲长早已不知所踪,村中上也没有几人走动。
一老农扛着锄头,带着小孙儿,佝偻着身子往村外走去,大概想要去世代耕种的土地里面刨出一些吃食。
看着从老农身边走过,“这世道,土地里刨不出任何出路,”王梁心中默道,同时右手垂落在腰间猎刀上,食指轻微摩挲着从皮制刀鞘中露出的锋利刀刃,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才能挣命!”
默默走到自家院前,刚要推门进去,王梁突然扭头看了一眼隔壁破落死寂的院落,心中一叹:“临走之前,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王梁推门走进自家,进门是一个十步方圆的院子,正对大门的是一间用泥土、秸秆、草木灰混合夯制的土屋,李元父母原先就居住在此,侧面是李元的屋子,相对简陋一些,主要以茅草搭建,现在就归王梁所住,院子另一侧是柴火房与灶房,王梁一个人住,院落杂乱,倒是不用打扫。
走进自己的屋子,王梁将藏在门后小圆瓮中的小半袋风干的鹿腿拿出来,放在土炕上,熟练的抽出猎刀,在鹿肉上比划了两下,突然双眉一拧:“算了,整个都送给小姑娘吧,我这一走,一个小姑娘带着一个拖油瓶,生死实在未可知,”说着把刀插回到刀鞘,将整个鹿腿一包,甩到肩上,走出门去。
砰砰砰,屈起中指在已经破损不堪的木门上敲了三下,半晌,一个纤弱中带着警惕的声音传来:“门外是谁?”
第二章 开局一把刀
“嫂子,我是李元,明天要出一趟远门,家里还有一些剩下的鹿肉,想着也不带走了,留给你们叔嫂二人。”王梁提着鹿肉站在门口等了半响。
嘎吱一声,木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看起来只有16.7岁,瘦弱清丽的小姑娘出现在王梁面前,一身破旧的花边棉袄,穿在身上显的有些肥大,头发倒是整整齐齐的绾在脑后,眉目清秀的脸颊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带着些苍白,双颊还沾着一些泥土,看样子是刚从自家地里劳作回来。
与李元家不同,韩家属于自耕农,明王朝长期以来实行的军屯民屯相交的农业分配方式,军屯有利于军队粮食供应,保证国家税收,又可以使军队持续稳定的驻扎在一个地方,守边戍塞。而民屯则是封建国家鼓励无地少地,或者逃荒农民开垦荒地,进行农业开发的一种政策,明朝前期有各种免税免赋政策,鼓励人民进行开垦生息。
但是到了明朝后期,特别是正德,万历朝之后,民屯军屯政策渐渐只是书写于册纸,实行于空处,豪商官吏,世家强族往往侵民田,夺军屯,使得百姓与兵士成为他们的私人劳力与奴仆,世族大家赚的盆满钵满自不用说,升斗小民的日子却实在是苦不堪言,成为奴仆的虽然地位低下,但是一年到头好歹有口吃食,但是不愿为奴的,一年下来,各种捐苛杂税,天灾人祸,最后能留在手里的粮食根本不足一家人的口粮。
而韩小娘子家里就是第二种情况,不愿寄身为奴,而是自家开垦土地,家里男人在时还好说,耕锄之事,有把子力气,但是男人突然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弱女子,家中时事之艰难,外人眼中看到的恐怕不足万一。
韩家娘子本姓方,闺名王梁并不知道,自从嫁来韩家,街坊四邻都叫她韩小娘子。
“李兄弟,你要出远门吗?”韩娘子秀眉微蹙,“眼下兵荒马乱,你又刚刚生过一场病,能去哪里?再说,平常你家里已经接济我们好多了,现在一口吃食就能救一家人命的情况下,我不能再要你家里的东西了。”
“嫂子就不要推辞了,邻里之间哪有这么多客气,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就拿着吧,”说着也不容韩娘子再推辞,王梁将半袋鹿腿直接挂在韩家门梁上。转身就要离去。
韩娘子看李元直接要走,急忙拦到:“李兄弟,你等一下,我给你拿件东西,”说着便转身进了里屋。
王梁无奈,只能站在门口等待,倒不是说不想进门,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如果在后世,这种事情李元倒是不在意,但是此时可是程朱理学盛兴的明朝,“存天理,灭人欲”不是随便说说的两句空话,王梁的心思再怎么光明正大,还是要考虑人家韩娘子的声誉,而且在王梁生病期间,人家可是不顾闲言碎语在家里照顾过的,只这一件事情,王梁就要对其有所敬重。
正想着,王梁突然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从门后探出头来,正是韩家大哥的弟弟,韩娘子的小叔子,名唤韩宝儿,看来韩娘子把这个韩家独苗儿照顾的不错,虽然身上的衣服破旧了一些,但是胜在保暖,一双大眼睛充满灵气,歪头看着王梁,唤了一声:“哥哥要出远门吗?”
王梁微笑着蹲下身子,轻轻捏了捏韩宝儿的脸颊:“哥哥要去做一件大事!宝儿要听你嫂子的话,快些长大,到时候好好保护你嫂子,不要让人欺负她!”
韩宝儿听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大哥哥。”
正说着,韩娘子怀里抱着一件黑色绒衣出来了,还不等李元说话,便将绒衣塞到李元的怀里:“这是你韩大哥生前置办的,可惜还没有穿几次人就走了,想来是没有福分,留在家里让人看着反而心烦,正好王兄弟你要出门,就把它穿着吧,穷家富路的,也不能冻着。”
“嫂子,你太客气了,没有这个必要!”王梁皱着眉头,看了看怀里的衣服,并不想收下,孤儿寡妇的,本来日子就不好过,哪能够再拿人家的衣服。
而韩家娘子则不由李元推让:“嫂子送你一些临行的衣物,也不能收吗?这些日子如果不是你家的照顾与接济,我和宝儿的性命早就不知丢在哪个山沟里面去了,现在嫂子的一点心意,难道你还推辞吗?”说到伤心处,话语中已经带着一些哽咽,还是小姑娘模样的韩娘子双目泛起水雾,往日的委屈与辛酸在这一刻好似要一起溢出一样。
王梁一看,赶紧手忙脚乱的收起绒衣,对着韩家娘子道:“嫂子你别伤心了,我收下就是,千万别哭了。”
看王梁收起了衣服,韩小娘子抹了抹眼泪,脸色泛红,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让兄弟见笑了。”
“那我先回家准备行李了,嫂子保重,”王梁向着韩家娘子虚抱双拳,不等回话,转身便走。
韩家娘子呆呆的望着李元转去的背影,双睫微垂,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缓缓的将门关住。
回到院中,王梁将家中有用的物件都翻了出来归整在一起:两件凑合能穿的皮褂子,一条肥大的粗布裤子,一双新草鞋,外加150文钱,一把猎刀,还有就是韩家娘子送的绒衣,这就是李元目前的所有家当。
“这情形,开局一把刀啊,”看着家徒四壁的环境,王梁有些痛苦的扶着额头,“现在能依靠的就是我这还算强壮的身体和脑中对这个时代轨迹的把握了。
王梁靠坐在炕头,脑袋贴着墙壁默默自语:“现在是公元1619年,明王朝的统治还有25年的光景,这25年我能做些什么呢?”
“现在是万历47年,根据历史发展的正常轨迹,还有不到一年时间,万历皇帝就要驾崩,剩下应该是泰昌,天启,崇祯三朝,个顶个的黑暗啊!”想到此处,王梁微闭地双目睁开,双眸透着一丝无奈:“先投靠明王朝,背靠大树好乘凉,如果大明实在不济事,等满清打过来之后再南下澳门,借机乘舟渡海,去美洲参与大开发!哪怕去印度,也比留在这里留猪尾巴要强。明天先去沈阳城,看有没有出路。”
定下注意之后,王梁将猎刀放在手边,衣物还有一百多文钱都包在包裹里,准备先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出发。
第三章 血色
无边的夜色笼罩着辽东大地,月光晦暗,村庄里寂静无声,只有不时刮过的秋风晃动门板的声音,嘎吱嘎吱,使得无法入眠的人们心中凭添一股萧瑟之感。
王梁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不知是对前路的迷茫还是因为要面对无法预知的未来而激动,此中意味无法言说。
而在仅仅一院之隔的韩家,此时韩娘子已经把宝儿哄睡着了,一搭一搭的轻柔地拍着韩宝儿身上裹着的棉被,此时辽东大地虽然还未进入深秋时节,但深夜的气温依然令这个年轻的小妇人感觉寒冷,屋子里生火的枝桠已经快熄灭了,想着明日去路上再捡一些树枝,如果实在无法,只能捡些干粪,夜里边烧着虽然气味难闻些,但总不能让小叔子着凉。
想着想着,妇人的目光突然落在李元下午送来的鹿肉上,想到近一年来一直照顾自己的男子明日也将离去,心中突然一阵凄凉,不知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李家兄弟自从病了一场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那种木讷寡言的性格消失了,反而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此次分别,也许以后不会再见面了,男人家的大事,想来与我这妇人的见识不同,必是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吧......”
与此同时,夜色笼罩之下,十数骑兵勒马停驻在抚顺城东数十里的一处山坡,月色照在斑驳的甲盔上,泛出一抹惨白,气氛安静得令人心悸。
领头的骑兵身着亮白铠甲,胯下骑着一匹骏黑色烈马,身背箭篓,斜挎长弓,腰间还系着一把短柄弯刀,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头顶的发型:前额至后脑处的头发全数剃光,露出青光的头皮,只有头顶中间留着一缕头发,被编织在一起,如同鼠尾一般吊在脑后。
“此次勘察行动顺利与否,对大汗制定进攻沈阳的作战计划有重要影响,希望诸位不要辜负大汗以及八贝勒的期望,”领头的骑兵双目森然地盯着远处已经满是疮痍的城池,对着身后人马漠然道。
“必不负大汗及八贝勒期望!”领头骑兵身后的一众八旗斥候抱拳齐诺。
抚顺城距离沈阳卫不足五十公里路,这些建奴斥候显然是为以后进攻沈阳而提前来探查地形,同时摸清沈阳城外众多堡垒的守备情况。
“两人一队,分赴不同区域,明日辰时之前于此处会合,出发!”
话音刚落,一众建奴斥候齐声唱诺,下一刻便纵马扬鞭,两人一队,分赴不同区域而去。
其中有一队的方向赫然直指王梁所在的村落......
此刻,王梁已经起身,简单洗漱一番,将行李收拾妥当,背在身后,猎刀紧紧的系在腰间,然后缓步走到院子中央,正身对着主屋看了片刻,脸色肃然,好像下了某种莫大的决心。
片刻之后,王梁双手交叠,对着主屋正门一揖到底:“王某因缘巧合之下来到此世,意外占据李元兄弟身体,得以侥幸活命,李家对我王梁有形同再造之恩,从今天起,上一世的王梁已经自世间消失,这一世我将以李元之名行走世间,待我功成之日,定为两位长辈立碑筑陵,此誓愿苍天日月同鉴!”
说完,李元直起身子,深深看了一眼破败寂寥的院落,而后转身离去。
天上的乌云时聚时散,使得本就不明的月色更加晦暗,但是对于李元来说却好似毫无影响,不过片刻,李元已经走到村外田间路上,辨明方向之后,准备向西面沈阳城的方向出发。
不过刚刚迈出两步,李元突然脚步一顿,扭头向着东边方向望去。
夜色之中,战马奔驰中马蹄踏地所带出的肃杀与压迫声令李元面目凝重,望着远处黑暗中奔驰而来的身影,李元从唇缝中缓缓挤出两个字:
“建奴!”
不知是不是记忆深处血仇家恨的影响,此时李元突然有一种拔刀相向的冲动,但是理智又使李元紧紧按住刀柄,顿了一顿,而后蓦然转身,向着西方而去,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麻乌,此刻时间还早,去前面村子里面找点乐子怎么样啊?”向着李元所在村落疾驰而来的两名建奴骑兵中的一位对着同伴说到,由于疾驰之中的颠簸,两个斥候脑后的金钱鼠尾随着身体的摇摆而不住的飘动。
“嘿嘿,牙卑,你个老鬼又有什么想法?”另一个建奴骑兵瞥了一眼同伴。
“家中捂窝的那位实在粗俗不堪,远远不如尼堪女子细嫩啊!我在家中可是憋了好久,哈哈哈”说着两人便爆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笑声。
“同去!同去!”随后两名建奴斥候更加急切催马向前而去。
片刻之后,村庄东北角一户人家之中,名叫牙卑的建奴斥候将弯刀随意架在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脖颈之上,孩子坐在地上吓得面色苍白如纸,泪珠已经将地上打湿一片,但是嘴里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激怒了这两个恶魔一般的奴虏。
“将家中金银,粮食都交出来,不然,这小孩子的命我们可就收下了!”麻乌坐在屋子另一边,对着手无寸铁的农户一家说到。
“军爷,小人家中已经没有粮食了,小老儿一家的田地在去年的兵祸之中早就被毁的一干二净,现在家中无一粒可食谷米啊!求求军爷高抬贵手,饶了小老儿一家老小吧!”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者一边哭诉一边向着建奴斥候不住的磕头,不过一会,老者身前的地板上已经满是淋漓血迹。
牙卑看了老者一眼,森然一笑,突然暴起一脚,老者被踹的向后飞去,砰的一声,砸在门框上,立时口吐鲜血,不能起身,一旁的老妪看到老头受伤,哭喊着向老者扑去。
“畜生,俺和你们拼了!”原先跪在老者身旁的一个汉子见状,突然怒起,爆喝着向前冲来。
牙卑看到庄稼汉向着自己扑来,立身而起,手中弯刀先是往后一收,在汉子临近身前时突然向前刺出,噗嗤一声,汉子身形一顿,低头看到利刃已经自胸腔而入,缓缓抬头,看到恶魔正一脸狞笑的看着自己,庄稼汉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最后只有一口鲜血喷出,而后缓缓倒地身亡。
老妪眼见儿子身亡,来不及哭喊一声,立时脸色惨白,仰面栽倒,晕了过去。
家中的那七八岁的孩子见到父亲去世,也不顾恶魔就在身边,呼喊着扑到父亲身上,嚎啕大哭起来,闻之令人落泪。
一旁的麻乌见状,对着牙卑说到:“看来尼堪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可劫掠的了!”
牙卑扫视屋内一圈,也觉得无甚意思,而后向老者问道:“村中哪家有妇人还在?说出来,令老子满意,饶了你家独苗,”说着,弯刀指了指孩童。
此时的老者已经精神恍惚,痛哭流涕,听到建奴斥候的问话,考虑了几秒就开口回到:“村头东南角,家门上系白绫的,韩家娘子独自在家......”
牙卑听闻,和麻乌相视,森然一笑,收刀回鞘,骑马向着目标而去。
留下屋中失魂一般的祖孙三人,不知以后如何过活......
第四章 杀虏
此时的韩家娘子还不知道危险即将到来,为宝儿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一番,准备带着孩子去家中地里,把仅存的一点麦种播下,希望来年能收获一些谷米。
刚刚走到院子中,韩家娘子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着家中方向而来,经历了去年的抚顺城,清河城战火蹂躏的辽东百姓,对于战马蹄声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
听到马蹄声的韩娘子急忙转身回到屋中,将韩宝儿藏在炕边的一个木箱子里面:“宝儿,乖乖藏在这里,除非嫂子叫你,不然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听嫂嫂的话,乖宝儿!”
韩宝儿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如同自己母亲一般的韩娘子,乖乖点了点头:“宝儿在这里等着,不会出声的。”
“好宝儿,”韩娘子轻轻摸了摸宝儿的头,抬手将箱子盖住。
韩娘子这边刚刚盖好箱子,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韩娘子扭头通过窗子看去,家中的两扇木门已经飞到了院子里,两个留着鼠尾发型,身着绵甲的建奴士兵走了进来。
正是刚刚在村子中犯下罪行的两名建奴斥候。
韩家娘子看到两名建奴士兵进门,心中一抽,将藏在被褥下方的剪刀紧紧握在手上,低下身子轻轻躲在门边,不敢出声。
牙卑与麻乌在院中相互看了看,一人前往主屋,一人前往偏房。
牙卑走到偏房门前,抬脚一踹,咣的一声,木门应声而碎,看着屋内有些偏暗的光线,没有什么犹豫,抬腿迈了进去。
韩娘子这边看到有人进屋,纵然心中惶恐,双腿发软,还是用尽了力气,双手端着剪刀,起身向着建奴士兵刺去。
牙卑刚刚进屋,双眼还没有适应屋中昏暗的光线,但是战场上常年历练出来的对危险的警觉,还是令他感知到身侧的危险,当即一个侧身,躲过韩娘子的偷袭,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左手闪电般伸出,瞬间将其手腕制住,稍一用力,韩娘子吃痛之下,双手一松,啪的一声,剪刀落在了地上。
“小娘子,你拿个玩具,想要和大爷玩游戏吗?”牙卑看清楚身前的女子摸样之后,心中大喜,“这才是女人啊,水灵,看着就舒服。”
牙卑哈哈一笑,将韩娘子制住,一个反手,将其扔到了床上,此时麻乌听到响动,也从另一个屋子赶来。
韩娘子看着两个穷凶极恶的建奴士兵,立刻想到了咬舌自尽,自己宁死也不愿受到两个禽兽的侮辱,这样死后无颜去见丈夫,但是一看到炕边的木箱子,突然感到一阵悲凉,自己这一走,韩宝儿却怎么活下去?
牙卑看了看韩娘子,扭头对麻乌说到:“麻乌,你就先在旁边看着吧,我先上了,嘿嘿。”
麻乌这边倒是不在意,先吃后吃没什么区别,而且是牙卑先捉到的人。
牙卑说完,淫笑着向炕边走去,同时将武器仍在一边,解去了套在外边的绵甲和上衣。
韩娘子此刻充满了绝望,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到,如果李元没有走,会不会前来救自己?
“小娘子,别怕,大爷会让你很舒服的,嘿嘿!”牙卑已经接近炕边,向着韩娘子伸手摸去。
麻乌则靠在门边,犹有兴趣的欣赏着牙卑的恶行。
就在此时,屋内两名建奴士兵警惕心降到了最低的时刻,一道身影突然自门口闪入。
麻乌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寒光一闪,那道身影已经越过自己向牙卑疾刺而去。
“此人甲胄已去,必能一击必杀,然后再去解决另一个,”来人正是李元,霎那间持刀已至牙卑身后。
而牙卑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身前,对于身后发生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嗤一声,钢刃自背后刺入,直接贯胸而过,自胸前刺出。
正要向韩娘子扑去的牙卑先是一晃,感觉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全部被抽空一般,然后若有所觉,低头一看,一柄钢刀已经贯胸而过,那一瞬间牙卑的想法只有一个:“麻乌为何要杀我,为了一个先后顺序吗?”而后命绝。
李元这边一击得手,立刻抽刀而回,向着全副武装的麻乌劈去。
目睹了牙卑身死的过程,麻乌惊骇交加,慌忙自腰间抽刀,想要斩杀来敌。
但是为兵将者,一旦心有慌乱,则力不得,力不得,则出手无章法,所以,麻乌已经未战先败。
弯刀刚刚架起,李元手中的钢刃已经劈下,兵刃相交得霎那,麻乌虎口瞬间崩裂,以致握刀不稳,咣当一声,兵刃落到了地上,麻乌见状,立刻转身就逃,麻乌此刻就只有一个想法,只要骑上马,他就能将来敌于百米之外射杀。
李元见建奴兵转身而去,并不追击,而是将刀背握于手上,后撤半步,腰部发力,右臂一挥,口中轻喝:“去!”兵刃如同长矛一般嗖的一声被掷飞,下一秒,噗嗤一声,刀刃从麻乌背后刺入,同样贯胸而过,麻乌被立毙当场。
李元击毙了两名建奴士兵,方才转身看向韩娘子。
此刻韩娘子衣衫不整地跪坐在床上,盯着李元看了半晌,又看了看死在身前的建奴士兵,突然双目一闭,泪水如同泉涌一般溢出,默然无声,好似为劫后余生而欣喜,也为自己的命运而哭泣。
“已经没事了,”李元看着韩娘子泪流不止的样子,只好坐在炕沿之上,轻声劝慰。
韩娘子哭了半晌,突然想起宝儿还在箱子里,也顾不得整理衣衫,急忙从炕上下来,掀开木箱。将韩宝儿从箱子里抱出。
被抱出的宝儿看到是韩娘子的模样,原本紧闭小嘴突然间也放声大哭起来,韩娘子此刻也顾不得伤心,又赶快哄起韩宝儿。
李元见状,对着韩娘子说到:“嫂子,这里已经不能再逗留了,建奴即将对抚顺地区进行扫荡,不日即将进攻沈阳,但是沈阳城坚,建奴不易攻破,所以沈阳城暂时可以避祸,你带着宝儿和我一起走吧。”
其实后世的沈阳城在建奴的攻击中连三天都没有撑住,就被人破城而入了,但那也是熊廷弼离职之后的事情,现在熊廷弼刚刚到职,沈阳目前还算是安全的。
这些事情李元没有办法给韩娘子解释,只能告诉她沈阳目前是安全的,看她是否愿意前去。
而李元之所以回来,一方面是担心韩娘子一家,毕竟有些情分,更重要的是。李元也想趁机偷袭击毙一两个建奴兵,以此作为自己进入明朝兵将体制的敲门砖,没成想如此顺利,让他一击得手。
第五章 宰了两个建奴斥候
十一月份的辽东大地已经不时有零星的飘雪落下,李元骑在马上,一只手控制自己坐下马匹的缰绳,另一只手牵着韩娘子和韩宝儿坐下骏马。
现在李元应该称呼韩娘子为玉儿妹子,在韩娘子同意和李元一起前往沈阳城后,李元为了解决身份上的麻烦,直接让韩娘子和韩宝儿称呼自己为大哥,而李元则称呼韩家娘子为妹子,叫韩宝儿为小弟。
韩娘子娘家姓方,本名单一个玉字,所以李元也称呼其为玉儿妹子,认为这样显得亲切。
而方玉儿每次听到李元这样称呼自己都会面红耳赤,觉得此称呼过于轻浮了。
“如果没有御寒的棉衣,在野外待上一晚,第二天就可以叫人抬回去准备后事了,”骑在马上的李元一边吐槽辽东的鬼天气,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不时还回头看看另一匹马上的二人,韩宝儿已经睡着了,小孩子觉多,且刚刚受到了惊吓,现在又沉沉睡去。
方玉儿则抱着韩宝儿,小心的呵护着,不时心有余悸地瞄一眼李元身侧挂着的两个圆圆的布袋,里面装的是两个建奴斥候的脑袋。
李元搜刮了两个建奴斥候的身家财产,一共三十余量白银,扒了两人的绵甲,没收了两人的刀箭,然后用弯刀将两人的脑袋割了下来,骑着两人的坐骑前去领功。
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李元盘算着熊经略应该本着千金市马骨的筹划,奖励他百十两白银,以鼓励更多是将士奋勇杀敌。
“希望熊经略不要令我失望了,”李元一边骑马,一边盘算着美事儿。
抚顺城距离沈阳不过五十余公里,李元三人的速度不快,不过也在两个时辰之后望见了高大雄伟的沈阳城。
最近从辽东各地逃到沈阳的难民数量剧增,不光是抚顺清河的难民,随着近期开原,铁岭的沦陷,大批的难民南下,都想要涌进沈阳城。
看着城门口大批难民相拥而入的场景,李元记起史书上有一句形容开原失守后,城中死节者壮烈的词语,只有八字:“屋无虚梁,木无空枝。”
“希望这种人间惨剧不要再发生了,”李元望着人群喃喃自语。
虽然入城人数众多,但是为了防止建奴奸细随难民混入城中,城门口的盘查还是非常仔细,这也与新任辽东进略熊廷弼到任后大力整治有关。
如果是李如柏那样的总兵官坐镇,努尔哈赤带兵打到沈阳城中的总兵官府邸,李如柏恐怕还躺在小妾的怀里呼呼大睡呢。
此时李元三人已经下马,排在大批进城的队伍中间,方玉儿怀中抱着韩宝儿,紧紧跟在李元身后。从她答应和李元一起来沈阳城那一刻起,她和宝儿的命运已经和李元紧紧系在了一起。
半个多时辰之后,李元三人终于排到了城门口,说是城门,其实是依城门外建的瓮城,上有箭楼,中间还有藏兵洞。
门口有一张用来记录进城人员信息的木板桌子,一个秀才模样的老者伏于案上,对于人员信息进行详细记录。一旁立着一排兵卒,如果出现了嫌疑人员,要靠他们来捉拿。
不过李元看着那排兵卒,一个个瘦骨嶙峋,鸳鸯战袄破破烂烂,甲盔更是十不存二,站在那里一阵风刮过去,李元都怀疑是不是要倒上几个。
“纵然是熊经略亲自镇守,没钱也没办法办事啊!”李元无奈的感叹道,大明王朝的军屯制度早已废止多年,地方上几乎没有可用之兵,大部分兵卒都是招募而来,按月给饷,但是一方面朝廷没钱,另一方面,有钱了也会给层层盘剥,到底层兵卒手中,月饷能保证他们每天吃上一口饭,就算是上官恩赐了。这样的兵卒,怎么可能会有战斗力,连饭都吃不饱,别说保护百姓,不抢掠百姓就好。
“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来沈阳城所务何事,有无亲属在城中?”一个老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向着李元问话。
“大人,在下李元,兄妹三人,抚顺人氏,我来城中投军,而舍妹想要寄籍沈阳,”李元牵着两匹马的缰绳,拱手回答,方玉儿牵着韩宝儿也站了过来。
“投军?后面那两匹是战马吗?”老卒皱眉问道。
“在下来沈阳之前宰了两个建奴斥候,这两匹是建奴斥候的战马,”李元说着身子向一侧让了让,以便老卒能够看清楚一些。
李元话音刚落,咣当一声,那老卒已经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而城门洞中的一排兵卒听到李元的回答,脸色也变得警惕与骇然,有人已经摸起长枪,想对着李元这个混入我大明的奸细来上一枪,毕竟,如果是明朝百姓,谁有胆子杀建奴斥候,还两个!
那老卒顾不上屁股上的疼痛,立刻从地上站起身来,犹然一脸不可置信:“宰了两个建奴斥候?告诉后生你知道,谎报军功罪可至砍头的,不要只凭借两匹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战马,便敢狂言说自己宰了两个建奴斥候!”
“在下把人头也带来了,请大人过目,”李元自马鞍上将装有人头的布袋解下,扔到老秀才的伏案上。
还不待老卒上前检查,一颗人头已经从布袋中滚出,自桌子上落下,咕噜噜的在地上滚动了约一丈有余,带出了一地的鲜血,头颅上方的金钱鼠尾因为沾染了鲜血,此时还有红色血珠顺其流下。
一刹那间,原本喧闹的城门口,突然变得寂然无声,仿佛落针可闻。
那老卒看着地上的建奴斥候头颅,愣了那么一瞬,突然指着那十数兵卒道:“把把......把他们三人看住,待我去报告总兵大人......”说完便拨开人群,向着总兵府衙狂奔而去。
看着老卒远去的背影,李元反而镇定下来,将一旁的椅子拉过来,让方玉儿坐下休息,看着方玉儿担忧的神情,李元伸手在其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没事,一切有我。”
霎那间,方玉儿双颊通红,将手背迅速抽离,低下头不敢去看李元,心中碎碎念道:“这样也太过轻浮了!”
而四周的人群则是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血迹以及头颅不知作何反应。
第六章 曹兄,你我一见如故!
在李元等待的间隙,城门口的进出自然停滞,但是众人却也不着急进城了,看着地面上血渍斑斑的头颅议论纷纷。
建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起兵以来,兵锋过处,大明王朝的军队不是望风而逃,就是一触即溃,全然没有了开朝时期纵横天下的锋锐之气,数年以来,明朝军队在对阵建奴军队的战役中,一桩桩,一件件,全然成为了民间与庙堂的耻辱,抚顺城,清河城,萨尔浒之战,开原城,铁岭城,大片大片的明朝领土被建奴劫掠,人口,钱财,粮草,辽东已经变成建奴可以随意采摘的后花园。
也难怪刚刚李元一下子扔出两个建奴斥候的人头的时候,众人皆是不可置信,近年在军事方面,明军完全被建奴摁在地上蹂躏。
而且李元扔出头颅时,还伴着一句轻飘飘的:“来沈阳城的路上顺便宰的!”
令众人一阵无语。
就在李元为一会总兵召见打着腹稿时,一个身材健硕,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到李元身前拱手道:“这位兄台,叨饶了......在下听闻建奴兵卒皆力大无穷,更有百步穿杨,纵马骑射之功,人人皆是百人敌,但未曾想,今日初见,便是其两颗项上人头掷于地上,身首异处,自觉建奴之传闻有三人成虎之嫌,壮士可否为我等解惑一番?”
书生话音一落,人群的议论之声顿时止住,都紧张地看着李元,不知这个声称手刃两名建奴斥候的年轻人,对当下不可一世的建奴兵卒做何评价。
李元抬头看了看书生,见其面容俊朗,高大的鼻梁使得眼窝有些深邃,拱手道:“未请教?”
“在下曹文诏!大同人氏,暂居沈阳城,目的与李兄一样,当为投军报国耳!”
曹文诏,明末猛人啊!
清廷文臣张廷玉曾言:“曹文诏秉骁猛之资,所向摧败,皆所称万人敌也。”
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李元还在琢磨何时能够拉拢一两个暂未显名于世的明末大将,这就有人自投罗网。
李元倏然起身,变得异常热情,脸上瞬间挂上灿烂如花的笑容,对着曹文诏拱手道:“曹兄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曹文诏这边却是满脑子问号,你我刚刚相识,就久仰大名?
不等曹文诏接话,李元接着道:“在下李元,抚顺人氏,刚刚曹兄弟说辽东建奴兵卒人人乃百人敌,此言大谬矣!”
说着,李元话头一顿,向四周人群扫视一圈:“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一刀下去,皆身首异处,而且,我感觉建奴兵卒的脖子砍起来,比砍牛羊还要利索些,无甚特殊,我大明将士只要人人用命,凭借利刃坚甲,上有英姿雄主,下有忠勇良将,何愁不能收复辽东,到时候人人归家,安居乐业,也不用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李元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说的好,杀鸡宰牛耳,东虏没什么可怕的,听说熊经略来辽东就是奉旨整顿兵马,要大破建奴的,俺一会也要去当兵,杀几个建奴!报仇血恨!”
“对,没什么可怕的,区区建州酋奴,哪堪我大明擎天一击?”
“杀建奴!报家仇国恨!”
“兄台!冒昧问一句,有没有娶妻,俺家妹子待字闺中,与兄台堪称良配!”
“......”
李元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心中默道:“百姓就是单纯,先让他们高兴一番吧,士气不能一味低迷,不然畏敌如虎,自然一触即溃。”
曹文诏注意到李元的神情变化,双目微眯,默默递出一句:“李兄是否只是聊慰众意罢了?”
李元双眸一闪,看着曹文诏,坚定的回道:“曹兄,非也,士气尤重!”
“让开让开,大人的亲兵到了,让开了!”老卒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
“曹兄,看来我要先走一步,你我一见如故,敢问现居何处?等在下安顿一番,你我二人再把酒言欢?”李元听到老卒的声音,回头向曹文诏拱手问道。
“李兄乃人中龙凤,曹某能够结交实为大幸!曹某目前暂居家兄家中,李兄到时前往城南通济坊曹睿家中即可。”曹文诏对李元此人大有兴趣,当即将自己的暂居之处告知。
两人正说着,老卒带着一队兵卒已经走到眼前。
李元扭头看到前来的十数兵卒,双目微眯:“总兵官大人私兵的待遇真是不差!”
只见来者皆劲甲戎装,枪矛锋锐,顿步成列,一股肃杀之气萦绕其间,其中领队更是装束威隆,头戴抹金护顶盔,盔式如塔尖,顶有中轴;身罩锁子甲,内衬绿绒涤条齐腰明甲,上缀双膊,下属吊腰。
“哪个是李元?经略大人召见,紧着随本将前去接受问话!”领头者对着李元几人问道。
“李元,快来参见把总刘大人,”老卒此刻在来将身边前倨后恭,好不乖顺。
“在下李元,参见刘大人,烦请大人在前带路,吾兄妹三人一齐前往,”李元向着刘把总拱手道。
刘把总先是看了看李元,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头颅,随即淡淡的回到:“带着你的军功,跟本将前去参见经略大人。”
“经略?熊廷弼在沈阳城中!”李元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些人是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手下啊,无怪乎派头十足。
虽然李元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当前辽东地区话事人熊廷弼,不过没有关系,早一步见到熊廷弼,李元的计划就能早一天实施:“毕竟时不我待啊!”
依明朝官制,经略为特事特设,地区一把手,但是明末辽东局势糜烂,经略一职常在,正牌常设的辽东巡抚反而被挤到了二把手的位置,而辽东总兵官则直接听命于辽东经略,故即使辽东总兵官此刻在城中,主事者仍然只有一个人,辽东经略,熊廷弼。
当然这是辽东局势还未彻底不可收拾的时候,到了崇祯二年以后,朝廷的影响逐渐被辽东军族世家所替代,到了末期,辽东总兵官实际地位犹在经略及巡抚之上,那时候的朝廷行事甚至要看总兵官的脸色。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辽东地区,大明王朝的实力犹在,威信犹存,努尔哈赤的野心也仅仅是辽东霸主,没有想也不敢想去取代大明而代之。所以,大明朝廷还是最大的,大明朝廷的辽东代言人即是最大的。
不过片刻,李元已经将两个建奴头颅再次塞进的布袋,动作之熟练令一旁的曹文诏眼皮直跳。
随后李元向曹文诏告别,带着方玉儿以及韩宝儿,前去拜见熊廷弼----一个让李元开始进入大明军队体制的关键人物,后世史学家甚至认为熊廷弼是李元开始发迹的起点。
而李元与曹文诏的结识则被后世称为两大军事奇才的历史性会晤,根据后来史书记载,李元曾赞曹文诏: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则吾之左膀曹文诏耳。
第七章 辽东地区话事人
实际上,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官衙是建在辽阳,而沈阳最大的官邸是属于辽东总兵贺世贤的,原来的辽东总兵赵怀信因与熊廷弼不和,在熊廷弼上任不久就因病去职。
李元猜想着这新任辽东经略有什么要急事务非要亲自前来沈阳,毕竟这里相当于直面一线战场了。
明朝边疆地区与关内不同(这里指山海关),辽东地区不设州、县一类的行政序列,政府军政大权依托军卫所从上层至底层蔓延。所以,经略与巡抚的地位非常敏感,必须平衡军政体系,同时又要对辖区进行管理,非高才不能任之。
李元此刻头脑转的飞快,猜想着熊廷弼的意图,好为一会儿的参见做准备,所以没有什么心思去欣赏沈阳的繁华主街。
而牵着韩宝儿的方玉儿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双眼睛已经看不过来了,不说街边鳞次栉比的建筑,商铺,酒楼,摩肩接踵的人群,各行小贩的叫卖声,就是约二十步宽的青砖街道,已经令其震惊与稀奇了。
“按照后世的发展,两年以后这里的一切都要化为乌有了,”瞄了一眼繁华热闹的街道,李元心中越发急切。
好在有经略亲兵开道,不多时,李元三人站在了总兵府衙的大门口。
总兵府衙位于沈阳城中心偏西,气势恢宏,门口两侧高大威猛的石狮明显经过高人手笔雕琢,端是栩栩如生,石狮前面是刻有镇守二字的牌坊,石狮后面是台阶拥起的高耸朱红大门,两侧高墙雄立,行人过而不敢久立。门内两侧似有箭楼耸立,不时有巡兵走过,守备可谓森严。
“经略只传你一人进去问话,家眷在门口等待即可,”刘把总将李元三人带至门口,转身对着李元说到。
“有劳了刘大人!”李元抱拳致谢,而后对方玉儿嘱咐一番,带着“军功”随刘把总进入府衙。
方玉儿一手牵着韩宝儿,一手牵着马,孤孤单单地站在门口,看着李元进入守卫森严总兵府衙,直至其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张了张嘴,想叫住李元,但是终于没有出声,手心之中却因紧张满是汗水。她一个小小的妇人并不懂得什么军国大事,什么国仇家恨,她只知道因为李元的到来,她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自从丈夫去世,家中便没了主心骨,自己一个妇人带着韩家独子生活,其中艰辛,苦楚没有人能理解,秋赋夏税,两人口粮,田间活计,家中针织,她只能一个人默默抗下,她没办法去向其他人诉苦,这个时代,一个妇人独自生活便已千难万难,何况还带着一个孩子。
李元并不知道方玉儿此时的心情,此刻他已经走过二门,穿过回廊,最终进入一处公堂,站在了辽东经略熊廷弼面前,辽东地区的最高领导生的一副高大身材,鼻宽嘴阔,看起来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李元参见熊廷弼的地方叫做明德厅,主官熊廷弼坐于上位,身后是两名执剑带甲的亲兵,两侧是三个身着不同颜色服饰的将官。其中一位身着褐色袍服,上绣豹图的武将单独坐在熊廷弼下首位置。
“这应该是总兵贺世贤,”李元暗自琢磨。
“小民李元,辽东抚顺治下农户,参见经略大人!”李元向着熊廷弼见礼,入乡随俗,李元对于跪拜虽然排斥,但是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惹上官不开心。
熊廷弼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这个小民的跪拜真是不伦不类,双膝触地不过一瞬,就已经起身,好像地上有什么东西将其刺痛一般。
看对方也不像是因为紧张而忘记礼数的样子。不过无妨,熊廷弼并不是在意这些琐碎小事之人,何况边疆之地,远离教化,本就沾染些蛮夷气息。
本来熊廷弼并不想亲自接见李元,虽然近期大明用兵受挫,丧失了辽东的大片土地,但是杀了两个建州斥候就让经略接见,这个排场未免有些大了。
不过听到那跑腿的老卒说李元是来自抚顺治下的农户,熊廷弼就来了兴趣,近期他计划前往抚顺地区巡查一番,这个李元也许可以给他带来些意外惊喜。
“本官将你唤来,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听一听你斩杀两名建奴的过程,不要害怕,但也不要有任何欺瞒,从实讲来,”熊经略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抿了一口清茶,不急不徐的问道。
李元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本来他的计划就是以此得官入军,因此不慌不忙,先是对着熊廷弼微鞠一躬,然后开口道:“小民昨日计划前往沈阳投军......”
本来不过三四分钟的战斗过程,随着李元的讲述,一场埋伏与刺杀,暴行与隐忍,果断与决绝,逃离与而被迫背井离乡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当然,有关玉儿差一点被侵犯的事情被李元一句带过,为了玉儿的名节,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为好。
熊廷弼听着李元的讲述,双手逐渐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摩挲着太师椅的把手。
熊经略并不是对李元的讲述内容有兴趣,李元的讲述纵然精彩,但是在进士出身,胸有沟壑的熊大人看来,也就贡生水平,一般般吧,他单纯的是对于李元的作战计划与缜密心思赞叹。
“于暗处隐忍,待时机而后谋动,的确不易,”熊经略听完李元的讲述,给出了评语。
“此功当赏!大明律规定,斩杀建奴首级者,何赏?”熊廷弼随口问道。
身后一位亲兵立刻躬身答道:“大人,临阵斩敌按官衔大小,得赏不一,斩杀敌军斥候者,赏银二十两,此人斩杀两明斥候,但非军卒......”
“无妨,本官做主,赏银五十两,贺总兵,你怎么看?”熊廷弼大手一挥,李元的钱袋子瞬间大了一圈。
“回经略大人,此子谋略胆识皆有,是个好苗子,可以培养,”不论贺世贤心里怎么想,顶头上司都说好了,贺世贤当然顺着上官心思回答。
李元接着贺总兵的话头立刻说到:“承蒙诸位大人夸赞,小民愿意入籍为军,为大明效力!”话头一转,李元这里又说到:“小人从建奴那里缴来来两匹战马,正好一道献上!”
“小子倒是能说会道,入籍为军的事情你需要求到贺大人了,老夫帮不了你,不过说到战马,你既然有心,本官也不能亏了你,两匹战马,折银二十两,朝廷一起收了,”熊廷弼笑呵呵的答道。
“谢大人赏赐!”李元心中虽然肉痛,一匹马怎么也要二十五两往上吧,但是留在自己手里可能也养不起,还不如趁熊廷弼在这里由他做主卖了,也落个好印象。
“林忠!”这时,熊廷弼将门外的亲兵唤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名唤林忠的亲兵进来,李元看他的甲胄样式,估么着就是一个守备衔的将官。
“这小子交给你了,好生带着,”辽东经略吩咐道。
正说着,一个身披暗银甲胄的卫兵手捧托盘走了进来,李元扫了一眼,上面铺了两排银灿灿的元宝。
“这是本官的赏赐,朝廷一向赏罚分明,你既能杀敌立功,本官也不吝赏赐,希望你能时刻铭记皇恩,为国效死。”
第八章 贿赂
待李元这边谢过,熊廷弼又用略带严肃的语气向着李元问道:“李元,你既是抚顺人氏,那么对抚顺周边环境,地理,水文环境是否熟悉?”
“回大人的话,家中农闲时,小人经常随父亲上山打猎,十余年来,抚顺周边地形样貌,水文河流,都刻在小人脑子里,”李元接口答道,此刻他已经大约知道熊廷弼的想法了。
熊廷弼听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李元,此间没有你的事了,先下去吧,”熊廷弼一挥手,着林忠将人领下去。
“小人告退,”李元向三位上官微微躬身致意,而后缓缓退出门去。
待李元出门,一旁的副总兵尤世功转头对熊廷弼拱手道:“大人,巡查边界这种事情,可以交给下官等人去做,何必您亲自前去?”
“是啊,建奴斥候目前正猖獗,不谈折在李元手里得这两名建州斥候,就是沈阳城周围日前都发现建奴斥候身影,大人身系辽东大局,不可轻易犯险!”贺世贤在一旁劝阻。
“吾意已决,休得再提,吾身负皇命而来,不敢稍有辜负,只盼早日荡平建州酋奴,还辽东一片澄静玉宇。”熊廷弼态度坚决,并不因下属劝阻而有任何动摇。
熊廷弼上任伊始就开始整顿辽东兵备,钱粮兵秣得到大量补充,将大批百姓随迁,同时鼓励军屯,将侵占军屯,贪墨军饷的将官或下放,或革职,或斩首。整个辽东得风气蔚然大变,内部进行整合之后就该向外部进行拓展,目前来说,明军还不具备与建州在平原上进行直面对抗得实力,但是熊廷弼相信,只要按照自己的方案进行规划,实施,假以时日,目前的形势将会倒转,届时,再将酋奴的项上人头献给天子,自己也可位列诸贤,远迈同济。
李元跟在林忠身后向着府衙门口走去,看着前面的背影,李元正想着怎么和经略大人的亲兵打好关系时,走在前面的林忠突然开口道:“你这么想要当兵吗?”
李元稍微一愣,立马回到:“大人,乱世之中,一求活命,二求抱负,这里是兵荒马乱的辽东,不是歌舞升平的锦绣江南,小人生来命贱,没得选择!纵然有一天战死沙场了,也算马革裹尸,此乃大豪情,不是什么大悲情吧!”
林忠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李元,浓重的双眉微挑,略带嘲讽的问道:“大豪情?”
“国破家亡,小人没上过什么学,但是大道理还是懂的,”李元看着林忠的双眼,平静的回到。
“希望如此,”说完,林忠正要回身继续向着门外走去。
“大人,”李元伸手拦住林忠,将刚收到的银子掏出,向林忠奉上:“这是小人给您的孝敬。”
林忠深深看了李元一眼,嘿嘿笑了一声,随即伸手拿了两块银子:“我不拿你恐怕心中也不安稳,罢了,你舍命赚来的,我只取十两,剩下的拿去好好享受一下吧。”
李元低着头,使林忠看不到他的表情:“谢大人照拂。”
“走吧,”说完林忠回身继续向着门口走去。
不多时,两人走到门口,扫了一眼方玉儿,林忠回头对李元到:“两匹战马你且带着,三日后日巳时前往右卫前锋营报道,到时候再把马牵来,不要迟到。”说完扔给李元一块木制牌子,也不等李元回话,径直回府去了。
李元接过牌子,躬身道谢,待林忠走后,才直起身来:“无论如何,目的倒是达到了一些,算是大差不差。”
颠了颠手中牌子,正面书“前锋”二字,背面则刻画了一个虎头,看起来栩栩如生,普通兵卒的身份牌而已。李元将牌子随手塞进衣服,扭头看向方玉儿,脸上从新挂起微笑,向其走了过去。
当看到李元的身影从府中走出,方玉儿的紧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此时看到李元向其走了过来,蓦的又红起了脸。
倒是韩宝儿看到李元走过来,开心的向着李元要抱抱:“哥哥,抱抱!”
“哈哈,来飞一个,”笑着将韩宝儿举过头顶轻轻的抛起,又稳稳的接住,李元虎着脸逗弄着韩宝儿,一旁的方玉儿也红着脸,含笑看着。
在府衙卫兵发怒赶人之前,李元终于牵着马,领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走远。
“元哥,我们现在去哪里?”走在沈阳城的大街上,方玉儿向着李元问到。
正领着韩宝儿买零嘴的李元听到方玉儿的问话,回到:“玉儿你不吃吗?很甜的,”说着,李元举着一串冰糖葫芦递给方玉儿,“一会先去找个客栈再说,明后两天找个房牙子,先买个宅院,我们搬进去,先安置下来,另外曹文诏那里我需要去拜访一下,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们......搬进去......”方玉儿红着脸,低着头不敢再看李元。
李元这边倒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真的拿方玉儿当妹子看待,就拿刚刚穿越时方玉儿对李元的救命之恩,就足够李元舍命报答了。
“老板,这附近有客栈吗?”李元牵着韩宝儿,边向其塞着零食,一边向商贩询问。
“哦,壮士要住店?这条街沿西走百十步,然后往南走,有一家来源客栈,既能打尖还能住店,价格也适中。”
“多谢店家,”李元向其拱手道谢,将采买的吃食都放在马上,领着方玉儿两人去往客栈。
一路上,此时李元稍有心情去欣赏古时候的城池了,虽然后世时代也有部分古迹留存于世,例如平遥古城,南京古城墙之类的,但是那些经过岁月打磨的历史遗迹只能让人感叹历史的屈辱与无奈,不像现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看着街边高大的木制建筑,各个店家门前悬挂的布制条幅,店幡,着实令李元大开眼界,街上各色人等摩肩接踵,不止有秀才,小贩,布衣老百姓,也有养在大宅人家的小姐,贵妇之类的,不过他们们四周都紧紧围着些粗手婆婆,或者丫鬟仆人,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大哥哥,我们以后就留在这里了吗?”韩宝儿仰着头,摇着李元的胳膊问道。
低下身子将韩宝儿抱起来,李元亲昵地答道:“对啊,以后宝儿天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穿新衣服,将来还可以读书认字,长大后做一个于国于家有用的人。我和你嫂子以后都要靠宝儿你呢!”边说着,边用脸上的胡渣蹭着宝儿的小脸。
“咯咯咯,好痒啊,”韩宝儿一边躲着李元,一边笑着。
看着两人之间毫无芥蒂的样子,方玉儿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消失了,心中默默念到:“元哥,谢谢你。”
第九章 心迹
总兵府衙,明德厅,待李元走后,熊经略和两位总兵官依旧在讨论着攻略辽东的计划。不多时,林忠回到了厅内复命。
“怎么样?”熊廷弼随意的向着林忠问道。
“回大人,是个聪明人,就是有些桀骜不驯,如果要培养的话,需要磨练磨练,”林忠顿了一顿,继续答道:“另外还献了银子,下官取了十两。”
“嗯,下去吧,这两天准备一下,去抚顺的事情还要周详计划。”熊廷弼一挥手,让林忠下去了。
待林忠退下之后,贺世贤略带疑惑的向熊廷弼问道:“经略大人,这李元以农户身份斩杀建奴,着实令人吃惊,不过也不劳大人亲自过问吧?”
熊廷弼看着厅外的槐树,枝桠之上已经没有留存多少树叶,就算留下的,也是漫漫黄叶,令人感到迟暮之年,天时不可更易。
叹了一口气,熊廷弼才回答:“建奴的实力增长之快,令人心惊,此时他们的野心也许不大,但是当他们真正认识到我大明内部如今的腐朽衰败,可能就是我大明生死存亡的时刻了,至于那李元,随手一步闲棋罢了,以后也许用得着,”随即冷冷一笑:“升斗小民见了我等,连话可能都说不利索,此人可有半点畏缩?侃侃而谈,从决意到奋起杀人中间可曾犹豫半分!农户?当我熊某人是傻子不成?”
此话一出,留下贺世贤与尤世功面面相觑:“莫不是建奴奸细?”
“建奴不至于用两个斥候的头颅来派人混入我这里,不然,酋奴的斥候营人心怕早就散了。应当是某一世家子弟,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显露身份吧,不过,既然想在我大军之中混出名堂,那就要甘心受我指使,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了。”
大街上,李元一行人已经进入了客栈:“小二,来两间客房,门外的两匹马好生照料,过几日军爷我要送到前锋营的,若短了斤两,拿你是问!”
“哎呦,军爷您这是哪里的话,小的绝对把两匹马伺候周到,您放一百个心,您先随我上楼,给您开两间上房,”店小二对着李元低头弯腰的伺候着。
“来,军爷您看这间怎么样?环境轻幽,最是适合远途劳累之后的休息了,”店小二引李元等人上楼,挑了间客房进去,擦了板凳,请李元以及方玉儿坐下。
李元环顾四周,前世住了太多酒店,就是没有住过这原汁原味的古时候客栈,房间长约十来步,宽五步左右,布置清雅,床帏,圆桌,屏风各种物件皆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摸着实木圆桌,李元心中默道:“看样子是榆木的,”拍了拍桌子,李元笑着问向方玉儿:“玉儿,这间怎么样?”
“你做主就好,”方玉儿从来没有住过客栈,已经觉得此处比自己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好了。
“那就要这间,隔壁还有吗?再来一间,”李元问道。
“有的有的,专门挑的两间一起,”小儿殷勤地回到。
不过片刻,安置好了住处,李元向小儿吩咐道:“去整些好菜,带壶茶水上来,”说着向小儿丢出一两银子,“我们打算住上一些时候,先预付这些,附近有哪些衣帽店吗?”
小儿接了银子,脸上更是灿烂地挤出了一朵花:“客官,我们这条街上有四五家衣帽店呢,最着名的刘氏布行就在出门左手约五十步,您要看衣服,那里最合适不过。”
“嗯,知道了,先把酒菜摆上来吧,”李元倒是不急于买衣服,先吃饱饭再说。
“好嘞,您稍后,”小二搭了白布在肩上,退出门去。
房间里,方玉儿摸着宝儿的头,对李元说:“元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当兵吗?”
“走一步,看一步,先保住性命再说其他,”李元看着方玉儿,一脸的淡然,丝毫不为前途命运所迫的样子,“玉儿你也不要担心,你救过我的命,我会照顾好你的,就算以后你以后想要嫁人,我也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话音刚落,方玉儿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元哥,我......你要把我送人吗?”
李元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在明代,理学盛行的年代,寡妇守节是头等大事,一个烈妇用自由的血肉换来的一座牌坊,可以让整个家族男丁免除徭役,声望远扬。她们最终是这僵化庞大的封建制度的牺牲品,人生永远套着无形的枷锁。
方玉儿这边,清丽的脸庞已经挂满泪珠:“我以后不会嫁人的,我现在只想要把宝儿平平安安养大,以后伺候你的生活就好,我不要嫁人,也不要离开你和宝儿......”
“好了,好了,我说说而已,你是我妹子啊,我怎么会赶你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李元赶忙安慰道。
“谁要你照顾一辈子!”方玉儿听到李元又胡言乱语起来,当下破涕为笑,抹了抹眼泪,也不哭了。
一旁的韩宝儿不知道两个大人在说些什么,他自然也听不懂,看到方玉儿哭了,放下小果肉干,伸出小手替方玉儿擦眼泪。
此时,店小二在门外噔噔的敲了两下门,李元忙安慰了玉儿两声,然后让小二进来。
不一会,酒菜已经摆了半桌子,“客官,小的按照您三人的份点了本店的特色,这菜已经上齐了,您慢用,有事随时叫小的,”摆好酒菜,小二对着李元躬身道。
“好了,下去吧,有事会唤你。”打发了小二出去,李元三人开始用餐了,从早上到现在,三人几乎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已空空,此时看着桌子上的菜肴,皆食指大动。李元吃的最多,风卷残云一般,毕竟自从穿越过来,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方玉儿这边倒是吃了两口就停下了,她饭量本来就小,此时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吃饭,就很幸福了。
“玉儿,吃完休息一下,明日一早,一起去衣帽店买身合适的衣服,快要过冬了,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要受凉的,”李元边往嘴里塞着肉,一边对方玉儿说到。
“不要再乱花钱了,我不要什么衣服,你给你和宝儿买一身就好,”方玉儿皱着姣好的双眉说到,她并不想去花钱。
“听我的,以后这种事情上都要听我的,”李元并不理会玉儿的反驳,反而摸了摸宝儿的脑袋:“宝儿说是不是啊?”
“嗯嗯,是的,要听哥哥的,”韩宝儿边吃边回答。
“宝儿慢点吃......”玉儿无奈,起身倒了两杯茶水递给两人。
第十章 武圣庙
第二日一早,从衣帽店出来,三人都换上了新的衣衫。外带备用的几件都买了下来。反正李元现在身携巨款,一百多两银子,买几件衣服还是够的,至于房子,辽东长年战乱,李元觉得二十两足够买上一间带小院的宅子。
李元这边是一身当下常见的圆领右衽青布短衫,外边罩了件淡色棉甲,穿起来正合身,丝毫不显臃肿。
给方玉儿选了一身淡绿色比甲,半高圆领,衬得脖颈纤细,更显嫩白,下身是百褶襦裙,各色花样都有,走动起来如同百花飘动,看起来靓丽缤纷,方玉儿也是喜欢非常,但是一问价钱,却是赶忙放下,怕再摸一下给人家摸坏了,是万万陪不起的,不过李元觉得不错,最后还是花了一两银子买下了。
李元的心思很简单,他的家人,只要她们喜欢,他能给的,都可以满足,至于银子,李元自信自己可以赚到。
韩宝儿这边更简单,纯棉里衬,外罩羊毛绒衣,皮质小靴子,里面用鸭绒衬着,穿着暖和异常。
三人买完衣服,李元看天色还早,就提议一起在街上转转,毕竟除了李元两世为人,实际年龄四十多岁,其余两人,方玉儿才十六岁,虽然早早地嫁人,照顾公婆,丈夫,实际上本质还是小孩子心性,见到好玩的好吃的,心里还是开心的,韩宝儿更是正在贪玩的年纪,李元这边一提议,就得到了一致同意。
沿着街道逛了一会,转角有一处香火鼎盛的庙宇,方玉儿扭头对这李元说到:“这里有一处寺庙,我们进去拜拜吧!”
前世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李元是不信什么鬼神诸佛的,穿越过来之后看到辽东人间地狱的景象,更是不信,如果拜佛有用,辽东的香火足够将努尔哈赤烧成粉尘。任何时候,只能靠自己,李元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进去看看,当作参观名胜古迹一般,李元还是很有兴趣的:“就当考古嘛。”
走近之后,李元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庙宇匾额上的三个大字:武圣庙。
看来辽东人民想要从关老爷那里求得片刻的安宁,可惜很多事,关老爷管不到,就算管到了,也被“官老爷”们的各种骚操作给败送掉。
庙宇门口熙熙攘攘,各种商贩已经将街边的空地占满,到处都是游人,上香的士子,无事可做的闲汉,小户人家的闺女,大户人家的千金,人人都想要在乱世之中求得自己的一份平安。
方玉儿领着韩宝儿兴奋的到处张望着,对各种东西都稀奇不已,李元看着方玉儿秀美的侧脸,心中感叹:“平日里她心中的愁绪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脸上几乎没有笑容,只有浓的化不开的忧愁,几乎让人忘记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跟在两人后面,李元也四处浏览着原汁原味的大明风味,毕竟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安宁时刻了。
三人正顺着人流浏览时,突然听到前方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与叫好声,方玉儿此时已经是一个好奇宝宝,听到有热闹可看,急忙带着宝儿向人群中挤去。
李元见状也踱步跟了上去,李元这副身体的身高在此世已经算是鹤立鸡群,差不多有后世的一米八,在身高普遍较低的古时候,这个高度已经算是相当伟岸。所以只是立足在外围,已经足够看清圈内江湖艺人的把戏。
扭头看玉儿因为人群的阻挡而不能看清里面的节目,李元笑着将韩宝儿接过来扛在肩上,使得玉儿在一旁也可以踮起脚尖观看。
只见人群中心的一片空地上,一个二十来岁的精壮男子正将两块石锁上下翻飞,石锁在其手中好似轻若鸿毛,倏的一声抛起,待其失去冲力,自空中落下时又伸手稳稳的将石锁接住,而且两块石锁是一前一后,在男子手中不断飞起落下,正切合石锁表演讲究的高、飘、正、稳、活,引得围观众人一片叫好。
以李元的见识估摸着一块石锁的重量约有二十公斤,看那场中男子并不吃力的样子,算上借助巧劲儿的因素,此男子双臂的力量大概也达到了恐怖的百十公斤。
“一身武艺着实不凡,不过看着这位身子有伤啊,”李元看了半晌,发现男子绑着白色粗布的右臂在接过石锁一瞬间总是极不协调的停顿一下,且伴随着脸部的微微抽动。
就在男子表演的空挡,一个上身着墨绿绵褂,下面穿着束身直筒裤,江湖打扮的俏丽女子绕着场地向观众赚些吆喝,赏钱:“各位父老乡亲,有钱的捧个人场!没钱的捧个笑场!感的不错的了给个赏钱,小女子先谢过各位兄弟了!”那女子不时也回头看场中男子一眼,眉目之中的担忧显而易见。
在场的百姓倒是不会观察如此仔细,毕竟,李元心中正打着结识各路人士的念头,多学习,多看看,总不会错。
正思索间,人群另一边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滚开滚开,瞎了你的狗眼,给马公子让路!”伴随着叫骂声,四五个无赖闲汉簇拥着一个华服公子走了进来。
听到几个无赖的叫骂声,场中那汉子立时将刚刚接到手中的石锁重重的砸在地上,砰的一声溅起一圈飞尘,那女子也停下吆喝,皱着双眉看向华服男子,美目之中全是厌恶。
围观的人群此时也停下了喝彩,但是并未有散去的迹象,看热闹嘛,不论哪个时代,人人都有兴趣,尤其是关于恶少欺人的事情,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元此时站在人群外围,观察着场中对峙的两方,心中估量着华服男子的身份。
“程姑娘,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又见面了,”华服男子深秋季节依然手摇折扇,迈步间系在玉带上的玉佩叮咚作响。
被叫做程姑娘的女子后退一步,尽量远离华服公子,然后拱手道:“马公子,我兄妹二人已经一再退让,请不要再纠缠不清!”
两兄妹中的男子此时已经抄起一节三尺铁棍,走到妹子身前护住,虎目怒视,对着来人喝到:“一帮杂碎,谁再往前靠上一步,老子锤爆他的脑袋!”
“程虎,你一个没了爪子的老虎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再说,大明律可不是闹着玩的,今天但凡叫我这边任何一个人受点伤,你就准备蹲一辈子大牢吧!”华服公子嘿嘿笑道,并不理会汉子空洞的威胁。
那纨绔公子身旁一个俊俏小厮此时也帮腔道:“把你妹子乖乖献出来,我家公子还可以赏你一口饭吃,不然的话,后果你兄妹二人怕是承担不起,嘿嘿,”那小厮盯着程姑娘,脸上流露出猥琐不堪的笑容。
第十一章 猪队友
人群中,方玉儿看着场中的情形,小声的咕哝着:“这兄妹二人好可怜!”
李元站在一旁倒是心思波澜不惊,默默的看着场中的情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仗势欺人的狗东西!老天真是瞎了眼,没把你们几个下雷劈死!”那俏丽女子听到小厮的威胁,立刻双目含煞,纤细的手指紧紧握起,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因为紧张而显露出来。
那小厮听到女子的回话,显得更加猖狂,伸出大拇指向着身后的华服公子,叫嚣着:“我们马公子可是游击将军马大人的独子,整个沈阳城那是......哎呦!”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华服公子突然一脚将小厮踢翻在地,口中骂道:“蠢材!还不闭嘴。”
听到那小厮自报家门的狂妄之语,一旁的李元双眉一挑,嘴角弯起一道迷人的弧度:“猪队友已经上线。”
在大人物眼里,恶少欺人可以,带上几个恶仆出去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也允许,出了事大人在暗处给你擦擦屁股可以,但是你好歹顾及一些脸面,没有哪家大人会让自己不成器的子孙出去做坏事的时候打着自己的旗号,两边人马刚刚对峙起来,一方就喊:“某某某是我爸,”这不是把刀子往敌人手里递嘛?
马公子此时有些气急败坏,好好的计划被这蠢材的一句话给破坏了,看着那泼辣的美人儿,心中好似火烧一般:“不行,今日必须得到这美人儿!回去被父亲知道顶多一顿禁闭的事儿。只要那程虎伤了我的人,大牢里面一关,本公子就有的是法子揉捏这兄妹两人。”
主意一定,那马公子一挥手,指挥着一众手下就要用强。
另一边,那名叫程虎的壮汉回头看了一眼妹子,嘱咐道:“妹子,大哥一会拦住那几个狗娘养的,你且看准机会逃命去吧,不要管我,往关内跑,早早找人嫁了,别再想着找什么文武全才的相公了。”
听到大哥的嘱咐,那姑娘反而双目一凝:“大哥,何必说这丧气话?妹子和你一起宰了这几个杂碎,我们一起走!”
看着场内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一直在人群之中看戏的李元将宝儿交给方玉儿,同时在其耳边轻声道:“在一边等着我,不要出声,”而后突然扭头朝着场内大叫道:“马公子,您怎么在这里?”说着,拨开人群便往里面走。方玉儿想要伸手去拉,却是来不及了。
正要指挥手下冲出去的马公子听到有人叫自己,便不忙出手,顺着来声方向望去,入眼的是一位身着青衣布衫的高大年轻人,不像是富贵家公子,在自己正事不多的记忆里面也翻不出这人的影子。
程家兄妹这边看对方又来人了,也是暗叫糟糕。
就连四周围观的群众都替程家兄妹捏了一把汗,这兄妹二人是凶多吉少了。
而马公子这边皱着眉头看向李元:“你谁啊,本公子认识你吗?”
李元在离马公子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拱手道:“马公子自然是贵人多忘事,我去府上拜见马大人时见过公子贵颜的。”
“你有何事?”马公子纵然不认识李元,但是听他的话,像是认识自己的父亲,也是一个小官。
“在下奉林守备之命,巡查沈阳城防,以及维护城内治安,近期战事绵延,经略大人以及诸位总兵官都在盯着城内防务,在下自然尽心竭力。”
“你要管此事?”马公子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这人来者不善啊,什么巡查城内防务,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元将怀中的木制兵牌掏出在马公子面前晃了晃,而后迅速收回,背手而立,双目直视马公子,语气严肃的说道:“经略大人亲自督查,马公子说和你无关?城中防务乃重中之重,严禁任何人在此期间聚众闹事!违者严惩不贷!”
李元离得太远,马公子根本没有看清李元手中的牌子,正要的发问,一旁的仆人突然小声劝道:“公子,那林守备号称林阎王,他的手下,我们还是不要直面冲突吧,。”
开玩笑,跟着公子欺负欺负平民百姓还行,他们这些手下比谁都有干劲,但是万一有一天踢到铁板上,这群闲汉无赖唯一笃定的一件事就是游击大人会毫不留情的将他们除之后快,不论是为了保住公子还是自己的官身,所以同一个阶级之间一般能不冲突就不冲突,大家和气生财嘛,分一分蛋糕,何乐而不为呢?
马公子这边听到手下的劝告,当下也有些犹豫起来。
此时那趴在地上的小厮也爬了起来,他显然并未明白主子为什么踹了自己一脚,看自家主子被一个陌生人唬住了,立刻指着李元大骂起来,想要以此挽回自己在主子心中的位置:“大胆!搬出一个狗屁林守备就想吓退我家公子嘛?给咱滚开!”
李元这边一愣,看向指着自己大骂的小厮,嘴角泛起一丝莫名的微笑:“神助攻又来了!”
小厮身后的马公子此时恨不得将这个滔滔不绝的蠢材塞进麻袋沉了浑河了事,抬起一脚再次将蠢奴才踹翻在地,抬头对着李元皮笑肉不笑得一拱手:“本公子一向奉公守法,爱国如家,经略大人的命令自然也要遵循,今日本公子到此游玩,不犯王法吧?”
李元当然满脸微笑:“马公子轻便!”
“哼,程虎,你们兄妹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的,这次先放你们一马,我们走!”马公子一甩长袖,深深看一了眼李元,也不去理正趴在地上茫然无知的蠢奴才,带着众人转身而去。
看马公子的背影去,李元轻吁一声:“有点冒险,好在有队友助攻。”同时扫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小厮,“还不滚吗?”
那小厮本就是狗仗人势,一看靠山都走了,被李元一吓,也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屁滚尿流的赶快逃跑了。
看着小厮的狼狈摸样,一旁的人群中爆出阵阵嘘声,群众还是乐于见到恶人受栽的。
看着李元三言两语将凶神恶煞的恶少逼退,程虎与妹子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这位少侠!请受程虎一拜!”那汉子领着自家妹子走到李元面前,就要向着李元下跪道谢。
李元这边赶忙伸手扶住两人:“不必如此,江湖儿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而且李某自小乐于结识绿林好汉,此间不是说话地方,两位赏脸,一起去打个牙祭?”
程虎这边一愣,显然是对于李元的军卒身份有些忌惮,还未说话,一旁的妹子倒是先开口道:“承蒙公子看得起,没有公子今日搭救,我们兄妹二人怕是凶多吉少,哪有什么赏脸不赏脸,公子有命,自当遵从!”
第十二章 拉拢
李元听到程姑娘的回答,哈哈一笑,对着程虎说到:“程大哥可不如你家妹子爽快!”
程虎这边红着脸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也不回答。
李元看这情形,心中默道:“看来这程虎对其妹子的话是言听计从啊!”也不多思虑,当即回头向着方玉儿招手,介绍与程家兄妹认识。
玉儿是安安静静的性子,见过两人后便不多话,只是站在李元身后,而宝儿则与程姑娘之间毫不见外,刚一见面就咯咯的笑了起来,要人家大姑娘抱抱,弄得玉儿一脸无奈,倒是程家妹子这边也喜欢宝儿,从玉儿手中接过孩子抱了起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相互逗乐。
李元提议与程家兄妹去吃酒,程虎看今天的活计也被那恶少搅和,没法子继续,当下便收拾起来,将石锁,长枪,哨棍等吃饭家伙收拾在一辆独轮推车上,一切停当,四个大人加上一个小孩便一起前往李元所在的客栈,那里一楼是可以吃酒,打牙祭的。
一路走来,李元对程家兄妹的遭遇也有所了解了,程虎与程二妹原来是北直隶玉田人氏,在后世属于河北省唐山市玉田县,家中就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程虎在家乡犯了事情,为躲避官府缉拿,无奈之下,两人只好逃到关外讨生活,程虎身上的伤便是在逃避缉拿之中受到的,伤到了筋骨,现在还没有好利索,二人平日里便在武圣庙卖艺赚钱,租住在城中西南方复甘坊中,日子过得实在辛苦。
最近又被城中浪荡公子盯上,今日如果不是李元插手,程虎必然要与对方火拼一番,到时候可没有第二次逃命的机会,因此,兄妹二人心中都对李元大为感激。
“小二,为咱寻一个靠窗的位置,再上几个好菜,我今日与程大哥一醉方休,”刚刚迈入店中,李元就将小二唤来,吩咐起来。
“来嘞,客官里面请,这就给您准备酒菜去!”小二动作倒是利落,立刻将几人让到酒桌边。
明末的社会风气比较特殊,一方面由于理学的绝对主导地位,社会对女子的三从四德,贞烈节操颇为看重,另一方面又由于经济社会发展,东南地区小农经济的自然解体,社会上的风气又颇为开放,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东南富庶之地的女子更是走在时尚的前沿,各种服饰发型上更迭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酒桌之上,几次推杯换盏,程虎与李元已经变得相当熟络,突然觉得对李元的名字有些熟悉:“恩公的名字俺最近在哪里听过,”程虎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略带疑问的说到。他已经喝的有些多了。
“恩公昨日是否在城门口斩杀了数十个建奴?”程二妹这边也开口问道。
“城门口......数十个?”李元听到程二妹的话颇有些啼笑皆非,三人成虎,大抵如此。
李元无奈的笑了笑,对二人回到:“没有数十个那么多,倘若我一人就斩杀数十建奴,那程大哥岂不是万人敌?实际建奴的单兵素质比起明军,怕是强上一倍不止,我只是在抚顺埋伏了两个斥候,还要靠背后的一番算计才堪堪得手。”
“两个斥候那也是建奴斥候啊!李兄弟这种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俺程虎是真心佩服的,也只有李兄弟这种好汉配得上俺家妹子,额,俺在家乡那边听人说,萨尔浒大败之后,辽东将士皆......皆什么来着?那个文邹邹的词”程虎拍着脑袋一时想不起来。
“程大哥,吃酒吃酒,不提那些个腌臜事,”李元看程虎的话头已经有些偏了。
看大哥的酒量实在不堪,程二妹颇有些无奈,只好对着李元抱歉道:“我大哥就是这样,喝一点酒满嘴胡话,李大哥不要见怪。”
玉儿这边正在给宝儿夹菜,听到程虎的话,脸色瞬间有些苍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哈哈,我不妨事的妹子,你不要生气就好,”李元停顿了一下,看着气氛已经到了,对着程家兄妹两人道:“这几日那姓马的应该不会再去找你们的麻烦,但是事情总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程大哥一身本事却受困于街头,大丈夫行于世上,甘愿如此蝇营狗苟度过,整日受些鄙薄小人欺侮?”
程虎听完李元的话,愣在一边。
“如果程大哥是担心自己的身份问题,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此逢乱世,大丈夫值此间奋起勃发,倘若一付鱼龙在身,”李元压低了声音,唇齿之间蹦出一句:“别说失手杀了一个人,大义在此,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看着对面有些发愣的两人,李元收起严肃,坐直了身子,脸上从新挂起了微笑,端起酒杯向着两人:“程大哥,妹子,我敬你们二位!”
“李大哥,你......”程二妹此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过几日我会买个宅院,程大哥你好好想想!妹子你也帮我劝劝,我会在客栈留个地址,想通了,来找我!”
程虎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看李元的神色,将自己的酒碗斟满,随后端起:“说了这么多,咱也听明白了,承蒙兄弟看得起我程虎!咱若孤身一身,刚刚兄弟一番话,这条命往后随李兄弟驱使,没有二话,但是......”程虎看了一眼妹子,继续说道:“给俺几日时间,考虑一番!”说完便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李元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端起酒杯同样饮尽:“李某从不强人所难,程大哥想通了,随时来找我,此时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兄妹二人保证的,但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何不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搏上一搏?”
然后不等二人接话,李元话锋一转,笑着对程二妹说到:“妹子若想要个好人家,为兄也可以介绍做媒的。”
此话一出,程二妹立刻满脸通红,心中埋怨自家哥哥当时在武圣庙当着那么多人说话。
程虎这边也是哈哈大笑:“如是李兄弟做媒,俺家妹子就太有福气了。”
李元刻意缓和一下气氛,桌上又从新热闹起来......
第十三章 各怀心事
酒足饭饱之后,李元将程家兄妹送出门外,站在客栈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方玉儿从客栈走了出来:“元哥儿,我给你叫了碗小米汤,喝一点吧,”刚刚吃饭时方玉儿一直看着李元只顾和程虎喝酒,菜也没有吃上几口,这样肠胃可受不住。
“好,回去喝一碗米粥,到底还是玉儿关心我啊,”李元听到方玉儿的话,回过神来,看着方玉儿笑道。
看着李元狼吞虎咽的模样,方玉儿有些心疼的问道:“那程虎值得元哥你那么拉拢吗?还不惜得罪了一个衙内。”
李元一边呼噜呼噜的喝粥,一边夹了刚刚剩下的菜肴,凑合着一起囫囵喝了下去,抹了抹嘴,才看向方玉儿,轻声说道:“玉儿,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想要快速成长,有自己的势力,除了从体制内借力,我也要自己去培养,如果不努力去争取,在这乱世之中,一旦被战争的车轮裹挟,而自己又恰好没有足够的实力,一切皆休,你只管相信我,好不好?”
方玉儿看着李元,乖巧的点了点头。
听着李元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方玉儿的心中却分外的安稳,她并不明白李元心中的想法,她只想要好好照顾李元和宝儿,有他们在,自己活着好似就有意义一般。意义,这个词也是从元哥那里学的。
听着窗外街道上更夫一下一下的敲着竹梆,已经三更天了,李元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心中谋划着以后的计划。
另外睡不着的,还有程家兄妹,程虎和妹子租住在坊中一军户家中,说是军户,其实从爷爷辈开始就通过各种手段,或诡寄,或替籍从军户之中脱离。
明朝军户脱籍异常困难,但又因为军户的徭役繁重,使人大多数军户苦不堪言,所以造成很多的逃逸事件。而明初时期由于户籍管理制度被严格执行,所以那时的脱籍更是难如登天。
据说洪武皇帝时,一个赵姓士子中了进士,但是属于军户籍,因父亲年迈,又是家中独子,不得已只能入军戍边,又不甘心自己进士身份就此埋没,最后上书皇帝,请洪武皇帝裁决,洪武皇帝也觉得人才难得,一进士可比一个大头兵值钱多了,亲自下赦书才让此人脱离军籍。由此可以窥见明初户帖制度的严格程度。
程家兄妹租了这家脱了籍的军户南北相隔的两间屋子,此时都躺在各自的屋中,被白天时候李元的一席话所困扰,都迟迟无法入眠。
半晌之后,程虎从床上坐起,扭头看向挂在墙上的一根长约两米的长矛,矛身笔直,其上纹路繁复,好似精美画作一般,枪头奇长,约有半米,为了在战斗中更具冲击力,枪头两侧凸出两条笔直的钢线,在月光下银光闪闪。
程虎看着长矛定定的出神,好似看到此矛在战场之上冲杀而显露出的万丈豪芒。
而另一边程二妹则是抱着修长的双腿坐在床上,看着斜照在窗台上的月光呆呆出神,白天李元流露出的豪情与顾盼之间的自信让正值十七八岁的女孩心思都陷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李元从床上起来洗漱一番,一出房门才发现玉儿已经在门外等着了:“怎么没有叫我起来,你和宝儿吃了吗?”
“等你一起吃啊,”方玉儿见李元出来了,眉眼之上的笑意嫣然。
其实明朝时期百姓一般一天只吃两顿饭,不过这两天随着李元的吃饭规律,方玉儿也跟着早起吃早饭了。
“以后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就可以,等我们一会吃完了,去看看房子怎么样?”一起在房间里坐定,看着方玉儿摆着碗筷,李元开口问道。
“嗯,听你的,”方玉儿将三人的碗筷摆好,同时回答李元的问话。
“宝儿,我们要有房子住啦!开心嘛?”李元一边逗弄着韩宝儿,一边就着炊饼喝粥。
“开心!”韩宝儿大口地喝着米粥,弄得嘴角都是,一边喝一边含糊不清的回答着李元。
“宝儿慢点喝,”方玉儿给宝儿擦着嘴角,一边瞪了一眼李元,轻声道:“吃饭时还逗孩子。”
李元听到方玉儿的埋怨声,哈哈一笑,倒是没有丝毫心力负担。
吃完了早饭,李元三人按照店小二的指引来到了一家牙行(古时候市场上为买卖双方说合、介绍交易,并抽取佣金的商行)。
“客观,里面请,您是想租房还是买房还是出卖?不论您需要什么,我们这边都可以提供,”一个身材中等,留着八字胡须的牙人招呼着李元三人。
“自然是买房,要求嘛,房间要有六七间,有院子,”李元进到店中,先环顾四周,然后才看向牙人,微笑着回答道。
“好嘞,客观您稍等片刻,我这边给您查一下,”牙人听了李元的要求,立刻翻起账册,查看符合要求的房源。
片刻之后,那牙人抬起头来,对着李元一拱手:“客官,有三处符合条件的房子需要出售,都是位于东南方向的,两处在通济坊,一家在宏门坊,您看?”
李元对沈阳城的方位还有各个坊之间的位置并不清楚,想了想,又加了一条:“要带茅厕。”
牙人一听,立刻回到:“那就只有两间了,全部位于通济坊,我现在带您去看看?”
其实单独要求带茅厕的买家并不多,有这种要求的不会自己来牙行,不属于这个阶级。但是牙人各种人物见得多了,心中有话,面子上绝对不会反映出来。
李元这边纯粹是因为卫生,古代城坊的卫生情况天差地别,有些地方的五谷轮回所直接设在街面上,白天行人根本无法通行,味道难闻不说,传染疾病才是真的要命。
“可以,现在就去吧,我们有时间,”李元点了点头。
“好的客官,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带您过去,”那牙人说完回身去向同伴交代一番,取了随身的长布口袋挂在肩上,就领着李元三人出门向通济坊而去。
第十四章 这缘分,像一道桥
通济坊位于沈阳城东南位置,离武圣庙倒是很近。由于浑河从沈阳城南流过,所以沈阳城在东南方向开了一个城门,用于取水,运输。大部分的生活用品,贸易商队都是从东南大门进入,然后才流向全城,所以通济坊中聚集了各色人等,商业繁盛是一方面,鱼龙混杂更是显而易见的。
坊中很多房屋临街都开有店铺,大多坊中居民在宵禁之后仍然进行活动,酒肆,米铺,药店等生意异常兴隆,但是仅限于城坊之中,宵禁之后私自出坊可是要问罪的。
跟着牙人走在通济坊中,李元一路上观察着坊中环境,鱼龙混杂他不怕,大明的户帖制度下,里长,甲长对于基层的管理还是有目共睹的,他在意的是通济坊的位置,两侧临门,沈阳东大门与南大门都在通济坊的数里之内,有任何突发情况,掌握了城门,才有资格去说话。
牙人带领李元三人在坊中走了大约直线走了百十步,拐进一条巷子,停在了第一家的宅院门前。李元扫了一眼,算是临街院子。
“咚咚咚,”牙人伸手在木质大门上敲了几下,才回头对李元解释道:“这一家中只留了小儿子和其族叔在这里看门,其余都搬到宁远城中去了,这近年日子不太平,咱这小老百姓也跟着担惊受怕的。”
李元听到牙人的话,略带疑问的问道:“城中有很多百姓举家搬迁吗?”
牙人摇了摇头,回道:“倒是没有很多,但总有人心中觉得不安稳罢了,像我这小老百姓想走也走不了,祖祖辈辈在这沈阳城,离开这里,能去哪里讨生活?”
正说着,院内响起脚步声,同时一个少年人声音传了出来:“大白天的,谁吵人清梦!”
牙人听屋中人的问话,立刻回到:“曹家小子,我是牙行陈叔,有客人想要买你家房子,快快开门!”
嘎吱一声,大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看了李元等人一眼,随后身子一靠,软软地倚在门框上,对着牙人说到:“麻烦!不卖了不卖了,我二叔现在军中当兵,没事还要回家,就在家中住下,卖什么!”
“哎!曹家小子,我好不容易带人来一趟,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到时候你父亲问罪下来,陈叔可不替你遮掩!”牙人一听要白跑一趟,自然不乐意,对着少年就嚷嚷起来。
李元这边看少年虽然慵懒,但是眉宇之间仍然透着一股英武之气,心中默道:“当兵的话应该是个好苗子。”同时转身对着牙人道:“陈叔,主家不愿意卖就没有必要强迫,我们去下一家看看。”
“这......哎,”牙人叹了一口气,主家不卖,他们也没有办法。当下无奈的扫了一眼曹姓少年,便转身带着李元三人去往下一家。
刚刚走了两步,还未迈出巷子,李元便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熟人,脑中突然冒出一句后世传唱颇广的歌词来:“这缘分,像一道桥!”
当即对着来人拱手道:“曹兄,别来无恙!”
来人一愣,待看清楚李元的模样,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立刻漾出了一朵花:“李兄弟!你怎么在这里?这两天天天想着你我何时再见,没想到一抬头你就出现了,哈哈,你我因果很深啊!”
来人正是曹文诏!
听到曹文诏的话,李元叹了口气回到:“本来想着参见完经略大人就来找曹兄弟的,但是家中事情一时缠身,没能前来,曹兄弟不要见怪。”
“兄弟哪里的话?你我一见如故,哪有那么多怪与不怪,走走走,去家中喝酒!”曹文诏拉住李元,就往巷子里面走。
李元还未来得及解释,众人身后,刚刚那少年从院中探出头来:“二伯你们认识?”
“这......是怎么回事?”牙人独自站在一旁凌乱起来。
倒是李元心中明白过来:“做买卖做到兄弟家中来了。”
等李元一番解释,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缘分,确实妙不可言!
最后牙人无奈,只能苦笑着朝几人拱拱手离去,方玉儿看牙人辛苦白跑了一趟,拿出五文钱递给牙人,当时茶水费。
牙人千恩万谢的收了,才依依离去。
他人不觉有什么奇怪,但是方玉儿此举倒是让李元刮目相看,出身贫寒,但是却丝毫没有守财奴的心思:“还是太善良。”
院子中,几个男人对坐,方玉儿在厨房之中带着宝儿忙活,弄些吃食,酒菜。
经过曹文诏的介绍,李元已经得知,小少年名叫曹变蛟,曹文诏之侄。
在李元有限的的印象里面,只知道曹文诏一门皆为忠烈,最后无一偷生,全部殉国而死。实际在后世中,历史对于曹变蛟的评价颇高,有史曰:金国凤之善守,曹变蛟之力战,均无愧良将材。
“李叔,刚刚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可不要责怪,我听二伯讲了你宰杀建奴的事迹,一心想要参军报国,可是一腔热血碰到冷板凳,二伯他就是不同意,这才心情烦闷,导致......”曹变蛟说着偷偷瞄了曹文诏一眼,慢慢没了声音。
“你个混小子倒怪起我来了!”曹文诏又气又笑。
“变蛟,你想参军报国?”李元这边倒是好奇,看起来少年14.5岁的样子,还有这等心志。
曹变蛟听到李元质疑,立刻接口道:“大丈夫立于世上,当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我反正不想抛家舍地,去关内求那安安稳稳的顺民生活。李叔,让我跟着你吧,我学东西很快,力气也大,别人都说建奴凶恶,我可不信,都是肉体凡胎,真要在战场上见到了,看谁的刀快了,将来横刀立马,斩杀建奴与马下,嘿嘿,也算是光宗耀祖。但若庸庸碌碌一生,那岂不是人生第一悲惨之事?”曹变蛟一边说,一边叹气,看起来一副壮志未酬的样子。
曹文诏这边则严肃道:“变蛟,我已经说过了,此逢乱世,你要去入军,可以,但不是现在,至少要等到一年之后,此事没得商量。”
李元也听明白了,对着少年劝道:“变蛟,一年的时间里,你可以做很多事情,目前局势不明,建奴与大明之间都在相互试探,而你年纪幼小,现在的确不是时候,可以趁此时机,多读书,多习武,将来有用之身方可一展雄图。”
曹变蛟听两个人都不同意自己参军,默默无语,半晌,才仰头将杯中之久一饮而尽,肃声道:“好,就听李叔的,趁此时机,习武读书,将来才能杀敌复地,建功立业。”
“嘿,我的话你这小子倒是一句没听进去,”曹文诏笑骂道。
酒过几巡,曹文昭与李元则推杯换盏,自然谈及目前辽东局势。
第十五章 辽东局势
李元将酒杯置于桌上,缓缓道:“世事更易,目前辽东大地之上,我大明不论是单兵军事素质,还是后勤粮秣储备,战前政治动员,武器装备质量,士兵列装数量皆逊于建奴。而且,就目前来说,朝廷之上对于辽东支持不可能再多了,只能自己依靠战略上的优势去磨掉对方战术上的优势。”
曹文诏听李元说完,砰的一声将酒杯砸在桌上,恨恨道:“哼,还不是李成梁做的好事,坐视建奴坐大,而不为所动,那努尔哈赤内统建州,外征叶赫,我就不信没有李成梁在其中为其撑腰,助威,还蒙骗朝廷,封其为龙虎将军,如今李家败落,乃是其自食其果!”
“现在再提李成梁为时晚矣,就算将其挫骨扬灰也难消辽东战火,”李元看着酒杯之中的清酒,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一条线,抬头对叔侄二人说到:“此为辽河,辽河一线在,辽东事犹可为,辽东平原若失,则广宁孤悬,不日必失,锦州,宁远,乃至山海关直接暴露于建州兵锋之下。到那个地步,则大明一败涂地,不可收拾。
曹文诏看着桌上酒水化成的辽东地图,沉沉点了点头:“幸有熊经略坐镇,建奴不敢轻易来犯,沈阳必不可失,沈阳若在,辽河则为我腹地,还有纵横周旋之余地。”
李元眼皮一抬,看了一眼曹文诏,双唇微动:“曹兄,万历皇帝已经在位47年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曹文诏手中酒杯落在了地上,瓷片飞贱,仍恍然不觉,只是盯着李元,喉结上下滚动:“李兄慎言!”
一旁的曹变蛟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今年万历四十七年,没有问题啊。
厨房的方玉儿听到酒杯破碎的声音,也急忙出来查看,不知三人在争论什么。
“曹兄多想了,我觉得我大明皇帝圣寿安康,龙体自然没有问题,我指的是不理朝政而已,”李元看到曹文诏显然被自己大逆不道的话给吓住了,赶紧缓和一下气氛,皇权至上,看来要慢慢来,不然难以更易啊。反正万历皇帝明年寿终正寝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自己提前埋上一个伏笔,到时候也许有奇效。
李元继续说到:“熊经略若在,一切可安,若不在,谁人可当建奴?”
曹文诏缓了缓,回到:“还有巡抚袁大人,有总兵贺大人,且沈阳城坚池深......”
“曹兄,萨尔浒之战,殷鉴不远。”知道历史发展轨迹的李元,毫不留情的反击曹文诏,牢牢的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才可以使得这位后世猛人对自己另眼相待,李元并不奢望三言两语令其臣服自己,让其对自己的权威有所认识即可。
“难道辽东局势危弱至此了吗?”曹文诏有些心惊。
“此刻只是你我纸上谈兵,大明国势威隆,必不至此,”李元顿了一顿,将手指从桌子上的沈阳所在移开,一路向下,直到山海关所在停下,继续说道:“当然,凡事必须有所准备,退一万步讲,山海关以北疆域尽失,曹兄,以你来看,该当如何?”
此刻曹文诏已经冷静下来,看着桌上大片疆域丢失,双眸深凝,神思电转,片刻之后,缓缓答道:“山海关以北,至宁远城一带,布防重兵,配之以火炮,坚守防贼,尽量避免与贼野战交锋,依托地形,城池,阵型,坚城利炮拒贼于山海关以外。”
片刻之后,又道:“辽东大地既失,建奴必与蒙古诸部联合,九边重镇亦需严加防范,界岭口,喜峰口,古北口......”每报出一个地名,曹文诏的声音便小上一分,最后只能紧紧咬着牙齿,看着地图无法说下去了。
李元将手从桌子上移开,看着曹文诏严肃的模样,缓缓说到:“看来曹兄你也明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算我大明在山海关,在喜峰口,在北固口等地皆设置重兵,半年可以,一年可以,三年五年可否?到时候,恐怕不用建奴打杀,自己就把自己拖垮了。”
曹文诏看了一眼李元,有些无奈的问道:“李兄可有计策?”
李元笑道:“曹兄高看我了,某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兵卒,甚至还未摸过长枪,大的战略布局自有大人物去操盘,你我只有在夹缝之中觅得一丝生机,但是希望还是有的,”深深看了曹文诏一眼,继续说道:“毕竟人心在我嘛!”
一旁的曹变蛟听着叔父与李叔两人打哑谜一般的谈话,隐隐的好似抓住了什么关键点,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听明白。
日头缓缓西移,看着桌子上的菜被吃的半点不剩,李元终于站起身来,带着玉儿和韩宝儿向曹文诏告别。
“李兄,明日一早我和变蛟去客栈帮你搬行李,早早的搬过来就好,还有程虎兄妹你也及时通知,人多了在一起才热闹,我要见识一下程虎兄弟的千斤之力!”曹文诏脚步有些踉跄,在侄子的搀扶下堪堪站稳,嘴里说个不停,仍然拉着李元不肯放走。
“我会知会程虎兄妹的,就是以后要叨扰曹兄,心中过意不去,”李元站在门口,被曹文诏拉住无法走动。
“李兄何必说这生分的话!到时候你我兄弟还要一起杀贼,同袍共甲,光宗耀祖呢!”曹文诏磕磕绊绊的回答李元的话。
“好生照顾你伯父,夜里多盛些水在房中,”李元对着曹变蛟嘱咐道。
“省得,李叔放心,闭市的鼓声已经响了,您也早些回去吧......”曹变蛟颇有些吃力的搀扶着二伯。
“好,我走了,”看着少年将曹文诏扶进卧室,李元才同方玉儿一起离开。
街上行人已经明显稀疏,商贩们都已经开始收摊,走在石板路上,李元看着方玉儿,半晌才默默问道:“玉儿,今后我们会住在曹家,没有自己的房子,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玉儿听到问话,抬起头看向李元,黄昏下的日光,将玉儿脸上纤细的绒毛给映衬出来,一双明眸好似会说话一般,眨了眨,坚定地回到:“只要能和你还有宝儿在一起就好,至于是什么地方,茅草屋还是皇宫内院,玉儿都不在意,也不稀罕。”
第十六章 搬家
李元三人的行李并不多,将行李驮在马上就可以了,并不需要曹文诏叔侄前来帮忙,但是叔侄二人闲着也是没事,一大早起来在李元这里蹭了一顿饭。
最后李元与曹文诏一人牵一匹马,与方玉儿等人往通济坊走去,临走之前,李元将曹家地址留给了客栈掌柜,嘱托如果程家兄妹前来投奔,让其直接前往通济坊曹文诏家中即可。
目前曹文诏于满桂手下奔走,手下十余人听命,算是个小什长,而李元则是普通兵卒,但是要清楚的是,此兵不是卫所之军。
明末时期,卫所与营兵结合,由于卫所制度的衰败,营兵在明朝后期已经占据了主流,这也是李元为何选择入兵的原因,有危险性,但是机会多啊,况且李元对于历史进程的把握在这个时代无人能望其项背,南面的万历皇帝,北方的努尔哈赤都不够他一个人打的,因此如果觉得有危险,脚底抹油就溜啊。
但是如果在明初,或者明朝中叶,李元绝对对军队卫所避之不及,因为此政设想很丰满,施行过程中已经演变成实实在在的苛政。
前往曹文诏家中的道上路过武圣庙,李元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武圣庙里依然人头攒动,“不知道程家兄妹会不会来。”
不过一刻钟,李元等人就来到了曹家,将行李、马匹收拾一番,开始给方玉儿,韩宝儿收拾屋子了。
曹家布局与一般明朝北方百姓家中布局一般无二,四四方方的院子,北方为主屋,面南而设,大门朝南开,两侧是数间厢房,东南偏北为伙房,院子中有一口水井,可以汲水做饭,茅厕设于西南角,东侧临街,可以出租,也可自己做些生意,曹家兄弟皆无意于商贾,自然无此打算。
因此方玉儿居住在院子东北角一间厢房,李元居于西侧厢房,旁边是给韩宝儿居住的一间小卧室,毕竟是男孩子,方玉儿一直带着多有不便,而曹家叔侄还是居于北侧主屋,还剩下两间留作备用。
院中,曹文诏靠在树边,看着李元帮方玉儿里里外外忙活的身影,有些纳闷。
曹文诏对于李元与方玉儿的关系有些摸不准,虽说李元已经将两人的真正关系讲明,但是这是哪里?大明啊,什么时代?理学封建巅峰啊,曹文诏看李元虽然心思坦荡,但人家小姑娘家家的不能一直无名无份的跟着你李元吧,多亏得慌,如花似玉的姑娘呢。
曹文诏心中暗道:“李兄弟你真的是个榆木脑袋啊!”
李元看曹文诏悠悠闲闲的样子,便开口说到:“曹大爷,你如果无事可做,帮我提一桶井水出来,我一会将玉儿那间屋子打扫一番。”
“大爷?我那么老吗?”曹文诏咕哝着,伸了个懒腰,从树下挪步出来,看方玉儿在房中收拾,便悄悄走到李元身边说到:“李兄,这玉儿姑娘你打算是怎么办?无名无份的跟着你?”
听到曹文诏的话,李元正在整理马鞍的双手一顿:“曹兄,说难听点,你我皆刀头舔血,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我把玉儿当妹子看,最后总要找个好人家再说。”
曹文诏悠悠然又坐在地上,靠着井边,扭头对李元道“你这么想,人姑娘什么心思?你都不知道,唉,自古多情多被无情扰。”
看了一眼房中正在忙碌收拾的身影,李元回头道:“曹兄还是多思考思考忠君报国之事吧!”
“李兄,受教!受教!”曹文诏笑道。
与此同时,程家兄妹住处,程虎正收拾那把挂在墙上的长矛,尽管已经擦拭了无数遍,长矛的每一寸枪体都好似融入程虎的脑海,但其依旧不厌其烦的将长矛通体轻拭,拇指轻轻摩擦着闪着银光的枪刃,程虎喃喃道:“李兄弟说的对,大丈夫在世,如这杆长矛,不应置于闲处,空使尘埃覆满,横刀立马,破贼纵横,才是应有的人生。”
“大哥,走吧!”程虎身后,程二妹一身淡青色装束,满头乌发用墨绿色麻布束起,眉目清丽,身材姣好,嫣然之中带了一丝英气。
经过商量,程家兄妹决定前往李元处投奔,乱世之中,人人都想谋一份生路。
曹家院子中,方玉儿正在准备午饭,李元他们来时从街上买了几石粮食,一些蔬菜,肉食,酒水,反正有马匹使用,一起采购了事。
李元和曹文诏则在院中利用沙盘模拟兵阵,以小旗为兵团,沙石为山川,相互攻防,迂回偷袭,包抄策应,端是变化多端。
“李兄,你这百人兵团我就笑纳了,不好意思,”曹文诏得意洋洋,将手中绿色小旗插于沙盘河谷位置,同时将蓝色小旗收走。
“无妨,曹兄,”李元笑了笑,将三个蓝色小旗继续向前推进。
曹文诏见李元又向前逼近一步,眉头微皱:“孤军深入可是兵家大忌啊,我方占据地利,兵数上也占据优势,”抬头看了李元一眼,有瞄了瞄棋盘,心下一横:“两军对垒,岂能未战先怯,我军迎战,将你孤军吃掉再说!”
当下将己方五只绿色小旗从谷中前移,分三阵,两翼包抄,中阵冲杀。
曹变蛟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觉得自己舅舅的行为有些冲动了。韩宝儿也趴在沙盘一边,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李元见曹文诏将城中五只军团全部拉出迎战,立刻着手调两支小旗从山间横穿而过,直取曹军帅营。
“唉!!你这两支小旗兵怎么穿山而过?而且这速度为免太快!”曹文诏见状立刻制止李元的行动。
“曹兄,你看清楚一点,我这两只全是是重甲骑兵,且此为丘陵地带,不算高山,适合我骑兵冲杀!”李元此刻颇有些得意,轻易吃掉我两支兵团,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下轮到曹文诏发愁了,双手支在棋盘之上,紧紧盯着沙盘,思索着破敌良招。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
“有客到,我去看看,”李元看曹家叔侄二人的样子,看来是没有听到敲门声,便放下小旗,向着门口走去。
嘎吱一声,木门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是程家兄妹二人。
第十七章 齐聚
“程大哥,妹子,你们终于来了!”李元看门外站着的就是程虎兄妹,立刻回头叫曹文诏叔侄:“曹兄,给你介绍个好汉!”
正在院中思考沙盘阵势的曹文诏听到李元喊声,知晓是武圣庙的程家兄妹到了,当即也不去理会沙盘,将旗子丢下,笑着去门口迎接二人:“程大哥,昨日才听李元介绍,今日就见面了,看来咱们之间的缘分可比李元要深多了。”
李元这边急忙将程虎二人让了进来,同时程虎身后背的那杆长枪让李元心中一喜,善使长矛者,于骑兵可是大敌,当下也来不及细问,先将几人相互之间介绍认识。
几人皆是豪爽任侠的性子,经过李元介绍,兴趣相投之下都有相见恨晚之感,当下也不急细聊,先把程家兄妹的行李收拾一番,此时玉儿也从厨房出来帮忙,宝儿跟着两个女孩身后跑来跑去,一时院子中好不热闹。
“正好午时,玉儿正妹子在厨房做饭,我们几人一会可以好好喝一杯了,”曹文诏与程虎,程二妹见过礼之后大笑着说道。
“我去伙房帮玉儿妹子,你们男人家先聊,”程二妹与曹家叔侄见礼之后,看几个男人之间有话要说,便也不久留,直接自告奋勇进入厨房帮助玉儿打下手。
主屋之内,曹变蛟先将桌子收拾一番,取了酒水过来,曹文诏招呼几人坐下。
“我看饭菜还要一会,不然我们先喝几杯,热热场子?”李元笑着对众人说到。
“李兄说话了,那曹某不敢不从,”曹文诏眨了眨眼,他酒量不行,昨天就被李元给喝倒了,今天程大哥来了,双管齐下,就不信李元还能立于不败之地。
“客随主便,俺也没有异议,”程虎爱酒,此时兴致也高,当然乐的喝上几杯,酒菜什么的,都是小事。
曹变蛟在一旁伺候,他是不能喝酒的,自然也不用发表意见,倒是韩宝儿此时又去厨房找玉儿和程二妹去了,没有小孩子打扰,自然更好。
“呼!”一边将酒碗置于桌上,一边张着嘴,将喉咙之中辣人的酒气呼出,几巡酒水下肚,程虎的脸色有些发红,此时说话有些大舌头:“那日李兄弟的一番话,如同夏日醍醐,让某从大梦之中醒来,昨日就下定决心,前来李兄弟帐下,随时听候差遣!”
李元这边将碗中之酒仰头倒入喉中,而后轻吐酒气:“大丈夫生于世上,当执马扬鞭,挥斥逐鹿,碌碌无为此乃庸人之所为,日子虽稳,确是能淡出鸟来。”
曹文诏看着程虎大着舌头说话,颇有些无奈,心中默道这程大哥的酒量还不如我呢,当即也来了信心,端起酒碗:“为建功立业!干了这碗酒!”
“干!”桌上三人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一顿午饭,直吃到未时,几人才堪堪停下,最后玉儿和程二妹两人将酒菜热了好几次,众人才把饭菜吃完。
是夜,将两天之内第二次喝大了的程虎,曹文诏两人安排睡下,李元终于走出了屋子,看着洁白的月光洒下,院中树叶枝桠上如同染了一层白霜,李元一时心绪万千,看了院中两匹战马,心中思量:“明日进入军中,就看第一步能不能走好了!”
扭头看玉儿与程二妹两人在房中说着悄悄话,李元便不去打扰,扭身回去自己屋中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元刚刚睁开眼就听到窗外汲水的声音,当下也不耽误,穿衣走出屋子。
院子中玉儿早已起床,正在将井水倒入水瓮之中,方便众人平日使用,一看李元已经起床,忙道:“我已经给你打了一盆洗漱用水,快些去洗,洗完喝些肉粥,二妹还烙了一些芝麻饼,一会吃一点。”
“啧啧啧,家中有个女子照顾真的是幸福啊!”曹文诏此时也从主屋出来,他今天要和李元一起前往军营。刚刚起来就听见院中的声音,当下酸溜溜的说到。
“老曹你的酒量如此差劲,可能就是平日嘴巴太大了,到处漏气!”李元瞄了一眼曹文诏,没好气的说到。
这边玉儿倒是红着脸,忙跑进厨房,继续忙活去了。
曹文诏嘿嘿一笑,并不回话,自顾自的从桌子上拿起一块芝麻饼,坐在椅子上吃了起来,刚刚吃了一口,便夸张的冲着厨房叫道:“程二妹子,你这手艺真的了不得啊,嗯,俺们几人往后有福了。”
厨房内的程二妹听到曹文诏的话,对其回道:“小妹我只是随便做点,曹大哥不嫌弃便好。”
李元三两下便洗漱完毕,也坐在椅子上吃了起来,吃了两口便开口道:“老曹,你昨日说你是在满大人手下听命?”
曹文诏深邃的双眸瞄了李元一眼,有些贱贱的笑道:“怎么?想来本小旗官的麾下用命?”
李元刚刚吃了两口的饼子,听到曹文诏的话,回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满将军,至于曹小旗官的想法,我一会去见熊经略的时候可以申请一下。”
“你要去见熊经略?”曹文诏擦了擦嘴,呆呆的问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日前去就会见到的!”李元读过几张明史,知道熊廷弼上任后去抚顺视察过,那日见面时熊廷弼又问李元对抚顺的了解情况,两相对应,李元觉得大差不差。
此时,程虎也从一边的厢房中醒来,看到众人都已经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昨夜喝的有些大了,两位兄弟见笑了!”
“自家兄弟说那么见外的话,”李元拉来一条凳子,让程虎一起坐过来吃。而后继续说道:“程大哥,你这几日先在家中养伤,你那胳膊上的伤需要静养,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当兵的事,过两天我和曹兄弟帮你参谋一番再议。”
“好,听李兄的,先将养两天,”程虎端起肉粥呼噜呼噜的开始喝了起来。
“正好这两天可以在家里帮我练练变蛟那小子,他可是对于棍法武艺心向往之,”曹文诏在一边接口道。
“这小事,交给俺了,”程虎一边吃一边回到。
“对了,说到那小子,还没有起床吗?”曹文诏突然想起。
“变蛟一大早就起来了,吃了饭,说是要买几本书去,还没有回来,”玉儿从厨房端来炊饼,放在桌子上,接着曹文诏的问话说到。
“这小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曹小旗官有些怀疑。
很快,李元两人便吃完了早饭,李元换上绵甲皮靴,将腰刀挎好,两个人两匹马,要赶往右屯前锋营。
就在牵马出门的时候,方玉儿从厨房出来,带了一包的炊饼放在李元的马鞍旁边,一边安置一边自言自语道:“虽然是跟随那些大人物出去,但是自己的安全也要时刻注意,遇到危险赶快跑,千万不要逞能,大明江山不因你多杀一个建州兵而永葆,但家中却会因为你的安危而提心吊胆,”说完,也不去看李元,转身回去厨房。
李元呆呆的看着玉儿的身影,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春花秋月何时了?儿女情长催人老!”曹文诏在一边干巴巴的念起一句随便组起的诗句。
李元没好气的扫了老曹一眼,有些无奈的说到:“走吧!”
第十八章 前锋营
沈阳城的驻军一部分在城中,另一部分驻扎在离城两里之外的蒲河北岸,前锋营就在那里驻扎。
这也是熊廷弼上任后推行的新政策,原本沈阳城驻军是全部都在城中,但是熊廷弼上任后考虑到数万人的军队全部集中在一起,管理起来并不方便,对城中的百姓生活也会造成影响,所以移出一部分军队驻扎在城外,这样对于外部布防,区域辐射,军队支援能力,机动性能都有极大的帮助,而且军队驻扎在城外不远,城中有事也可以及时回防布局。
而另外一部分因素,就与熊廷弼的辽东布置方案有关,步步为营,先把沈阳周边据点,堡垒进行重建,布置,相互之间可以策应配合,各个军营之间机动性,灵活性大大增强,而且可以进行部分屯田,为军队的自给提供可能。虽然完全恢复军屯是不太可能,但是有一些布置和重建已经可以达到目的。
早上的南大门已经开始拥挤,各种送货车,小商贩,拉水车排队入城,所幸出城人马不多,李元与曹文诏很快排队出城,而后上马疾驰,前往营地。
“李兄,传言那林守备治下极为严苛,你去后可要注意一些,尤其一会可能跟着熊经略出巡,前往抚顺,可不要惹到此人,”曹文诏一边驭马,一边对李元嘱咐道。
“老曹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李元前世由于职业原因见识过各色人等,对于林守备的性格,他心中有底:“事情办好了,他自然给你好言相待,你也不必特地亲近,这种人是死性子,可能只认熊廷弼的命令。”
一路疾驰,不过片刻,两人已经到达前锋营驻防营地。
前锋营驻地外围是一排排树干削平扎成的拒马栏,前端皆为锥形,高约五尺,向外一字排开,门口也设有路障,查验过腰牌之后才能进入。
营地内除了特别任务,不能骑马行进,一律步行,李元两人牵着马走在一垛垛账房之间,营地之中基本上三步一哨,同时还有巡逻队不间断巡视,驻地警戒做的还是非常到位,而且兵卒的士气样貌比之城门口的那些老弱病残强上一些。
“李兄,我去找头儿报道,你直接去林守备大帐即可,诺,红色那个,”曹文诏把缰绳递给李元,指了指最高大的一处营房。
道别曹文诏,李元牵着两匹马走向林忠所在营帐。
“来者止步!”帐门口,负责警戒的卫兵将李元拦下:“机要之地,闲杂莫入!”
“劳烦通报一声,抚顺治下李元来报!”李元立于帐门口三米开外,对着卫士拱手道。
“查验腰牌,是否携带信帖?”卫兵毫不通融,依规查验。
李元递上腰牌,同时回答:“并无信帖,林大人命在下今日前来。”
那卫士接过腰牌,反复看了看,才对李元道:“等着!”说着回身入帐禀报。
大帐内,沈阳守备官林忠身着甲盔,正在保养一柄青峰长剑,手持白色棉布,一遍遍的擦拭剑身,眼中净是专注与温柔,好似眼前并不是一把没有生命的长剑,而是一个妩媚动人的女子。
突然,帐外卫兵的声音传来:“报大人,有个自称李元的前来拜见!”
林忠听到报告,并未抬头,淡淡的回了一句:“让他候着,”便不再理会。
守卫得令,出了大账对李元回话:“等着。”
无奈,形势比人强,李元摸了摸鼻子,候着吧,紧了紧绵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元顺便观察周围兵卒的情况,大约走过四轮巡逻队之后,李元心中大致有些概念:“全是步兵,军械也大以军刀,藤甲盾为主,少数身着锁子甲,不过看着并不牢固,大多是有些破损的皮甲,外罩棉布战袄,军服样式杂乱,并不统一,大多兵卒还是草鞋,武器不多见长枪,也不知是不是在其他地方驻扎,骑兵也看不到......这样的军队对付建奴,守城尚且难守,哪堪野战?”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军帐内,林忠终于收起的长剑,将帐外卫兵唤了进来:“着李元进帐。”
听到林守备终于召见自己,李元轻吐一口气,将两匹马的缰绳拴在帐外木墩之上,迈步进去。
掀开厚重的帐帘,时隔三日,李元再次见到了林忠林守备。
“拜见守备大人,”李元单膝跪地,向着林忠拱手道。
“起来吧,在门外等的着急吗?”林忠并未抬头,手持一本书册,一边看,一边问话。
“回大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并未有其他想法,”李元起身回到。
抬头看了李元一眼,林忠显然没有料到李元会如此回答,又问道:“你看我这营内兵马如何?”
李元看了看林忠,答道:“守城尚可,其余......尚不足考虑。”
啪的一声,林忠将手中册子合了起来,定定的看了李元几秒,恨恨说到:“一边地农夫都知道的道理,那杨镐偏偏能够葬送我大明十余万......”
李元见状低了低头:“幸而如今有熊经略坐镇,事情未到不可收拾之地步。”
林忠听到李元的回答,并未回话,浓重的双眉轻挑一下,好似对李元的话不置可否,站起身来,拿起长剑,径直走过李元身边:“走吧,熊经略今日巡查抚顺,好好表现,也许封你个小旗官做做,也不用拿本将的名头去吓人。”
李元听到林忠的话,眉头微皱,转身跟着林忠出账,同时回道:“那日事急,冒犯大人!”
走在前面的林忠并不停顿,声音传来:“这是小事,无妨,你若真有本事,经略大人会给你机会,但你若没有,那新账老账一起算,自己掂量着吧。”
走到帐外,林忠看了看那两匹战马,对李元道:“牵上一匹,随我来。”
牵着马,李元跟着林忠走到营地中央的校场,到达之时,校场之上已经有一队人马肃立,看样子是林忠挑选出来一起跟随熊廷弼前往抚顺的,总共十五人左右,皆精悍勇武之辈。
一名小将将林忠的战马牵来,接过缰绳,林忠一跃上马,回头对着一众将士道:“出发!”
说完,一众将士皆纵马而出,李元自然跟在众将身后一同驭马奔去。
第十九章 皇太极的布置
一众兵马在林忠的带领下疾驰出营,并非是直接前往东边,而是向着南方而去,在身后溅起飞扬尘土,
与此同时,沈阳城中,一个身着浅褐色绵衫,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形色匆匆,敲开了沈阳城游击将军马奇的府门。
马府下人看到中年文士的样子后,并未进去通报,而是直接侧身将文士让进府中,带领其穿廊过厅,最后停在了马奇的书房门口。
站在房门口,下人微微躬身,向着门内报道:“大人,刘先生到了!”
屋内,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
那下人听到准许的命令,抬手将门推开,回头看了刘先生一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而后转身离去。刘先生并不去看那下人,直接迈步进入。
书房之内原本就有两人,坐在书桌后面的身材健硕,胡须浓重的那位,就是沈阳城游击将军,兼城郡副参将马奇,另外马奇身边还站着一位看样子有五六十年岁的老者,头发花白,身材有些佝偻,身着绿色长衫。
待那文士进入房间,马奇率先开口:“出发了?”
此问题没头没尾,但是那文士听到后却点了点头,同时开口道:“从右卫前锋营出发的,据在下得到的消息,所带人马不过十五之数,出发不过一刻钟,此时应该已经渡过浑河,在前往白塔铺的路上了。在那里与熊廷弼会合,然后才前往抚顺。”
马奇听后,身子向后一倾,靠在花梨木椅子上,双眼微闭,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看马奇不再问话,那文士也不再开口,肃立一边,好似入定一般。
一时间,房间内三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有些凝重。
大约一刻钟之后,那位五十多岁的老者率先开口道:“大人,此事甚急!不能再犹豫了,再不向八贝勒报信,等那熊蛮子去抚顺一个来回,就来不及了!”
听到老者的话,马奇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看了老者一眼,缓缓说到:“王师爷,此时局面还不明朗!”
老者见马奇依然未下定决心,一脸痛心疾首,语气恳切道:“大人,你难道还没有看清熊廷弼的面目吗?熊贼经略辽东不过半载,军中多少宿将被他打杀,排挤,处分,陈伦陈大人只是贪墨千十两军饷就治罪杀头!李怀信不堪其辱,已然托病去位,将军职位紧要,暂时未动到将军头上,可是近期军事会议,作战部署,将军可都是被排挤在外的。”
看马奇的脸色还是有些犹豫,那老者继续添柴加火道:“前几日,就连一个没品没级的军汉,叫什么李元的,都胆敢当街训斥少爷,在此前,沈阳城中可出过这样荒唐至极的事情?说那军汉身后没有林忠,甚至熊廷弼的指使,撑腰!没人信啊!”
马奇听到王师爷的话,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扭头看了看前来报信的中年人,开口道:“刘平,你说说!”
叫做刘平的中间人听到马奇开口问自己,当即不再入定,看了看房内二人道:“依在下看,此时确实不是时候。”
“你......竖子不足与谋!”王师爷听到刘平反对自己,有些气急败坏。
那刘平扫了王师爷一眼,继续开口说道:“今日那熊廷弼前往抚顺巡查,保密层级很高,军中高层包括大人在内,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所以此次巡查抚顺未必不是那熊廷弼放出的一只诱饵,事干重大,不能不谨慎再谨慎。不要到时候,熊廷弼没事,反而你我等人被连根拔起,那时候,努尔哈赤可不会派皇太极来救我等!”
王师爷听到刘平分析有些道理,一时语塞,但还是不太死心,颇有些恨恨的说道:“错过此次机会,下次就不知到何年何月了!”
此时,马奇站起身来,看向窗外那颗并不因季节变化而干秃的飞龙松,缓缓开口道:“皇太极已经写信给我,再等待些时日,明年秋冬时节,八旗大军压境沈阳,到时候就是我们立功的时候了,所以目前的重点是将沈阳城的防卫情况掌握在手里,各个关键战略点安插进我们的人手,此事乃是重中之重!”
听马奇说完,王师爷与刘平皆点头称是,一时间,房中又安静下来,好似是山雨来前的平静。
辽东大地此时的气温已经不太友好,幸而今日出门前方玉儿叮嘱李元,让其将绵甲套上,所以目前的温度还可以忍受。
李元跟在队伍最后,发现他们前进的方向并不是沈阳城,而是一直向南走,一路疾驰,大约二十里之后,一直到达白塔铺停下。
“下马休息片刻,补充一些干粮,等待大人前来。”林忠将人马带至一处驿站旁,下马吩咐众人。
看来熊廷弼这几天一直呆在辽阳,今日巡查抚顺,着沈阳带了些许卫兵,他则从辽阳带人马前来。
明朝边境防御体系为:镇、卫、路、所、堡。白塔铺属于明朝边境防御体系中最低一级,属于军事堡垒一般的防御阵地,里面大约容纳百十人左右,此时铺内只有十数老弱兵卒,还有些低矮的土坯房子。原本还有一所驿站与白塔铺合建,但是此处与沈阳相隔不过数十里地,同时军需实在不济,所以就将此处的驿马裁撤。
白塔铺原本的几个老卒此时正忙里忙外,给新到来的人马准备粮草,腾出休息位置,准备军需用水。而李元则坐在驿站里面,脑海中回忆着抚顺城周边的各种地理图像,山川地貌。
不多时,坐在驿站里的李元听到一队马蹄声远远传来。另一边的林忠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对着众人道:“经略大人到了,上马,准备出发!”
待李元等人上马,来自辽阳的一队人马已经到了。
李元看了一眼,心中大致有数,熊廷弼带了有十骑人马,一旁还有尤世功陪同,“看样子贺世贤在沈阳坐镇,巡抚袁应泰在辽阳坐镇。”
此时林忠拍马上前道:“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事不宜迟,出发吧!”熊廷弼并不多说,自人群中看了一眼李元,命全队开拔。
第二十章 再临抚顺
沈阳距离抚顺大约一百里地,骑马的话大约一个时辰就到。
李元一队人马阵型错落,分成三队,前面五骑负责开路,中间十骑将熊廷弼等人围在中间,后方五个骑兵,负责押后,三个队伍之间大约相隔一里地,李元就跟在熊廷弼那一队,另外还有大约五个骑兵,分散在外围进行侦察。
大约行进了五十余里,李元等人便进入大明军队控制薄弱地带,熊廷弼下令放缓行近速度,抚顺的地形,对于他以后的复辽方案有关键性作用,现在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朝堂之上就有了说服诸位阁臣与圣上的资本。空口大白话说了可没有人去信,也没有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此行熊廷弼也带了一位地理方面专家,通过绘制地形图就可以对辽东地界的详尽情况进行了解,另外,李元也有些用处。
看着辽东大地萧瑟凋敝的景色,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熊廷弼心中一阵抽痛:“李成梁其罪当诛!”
若不是李成梁纵容,建奴狼子野心,以怨报德,公然于挑起事端,侵吞辽东土地,百姓,烧杀抢掠,毁城破地,此时的抚顺还是辽东地区最大的马市与互市场所,一年的交易额供给辽东的财政十有二三。
熊廷弼默然想到:“若没有战事,浑河平原百姓不致流离失所,如今民众颠沛,江河倒悬,不止为报皇恩,吾辈儒者夙愿当是河清海晏,万世太平!”
自熊廷弼任辽东经略以来,抚顺,清河,开源,铁岭之地的百姓迁徙,编户都在筹备建设之中,辽东大地的战乱使得大批田地无人耕种,熊廷弼整合土地,从新编纂土地鳞册,划田分地,难民来了之后,有田可种,免收一岁赋税,方可使得休养生息。
但是熊廷弼此举亦得罪了辽东大地上的氏族豪绅,明中暗里的阻碍,威胁层出不穷,有些世家大族在辽东深耕数代,根本不是一个空降官员可以撼动的,但是熊廷弼并不畏惧,死则死矣,为大义死,死得其所。而且熊廷弼于万历皇帝亲授权柄,赴任辽东之前,万历皇帝钦赐尚方宝剑,可有便宜行事之权,故熊廷弼有进行改革的勇气与权力。
辽东事急,不加以遏制,恐有颠覆之患。
李元跟在大队人马后面,看着辽东大地的深秋之景,心中也是一片萧索,但是他是担心的不是辽东百姓,辽东百姓的事情不是他现在可以管的事情,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能实施,况且他也没有什么施政经验,目前来说,李元最关心的是,依靠如今明军的装配,在这冬风凌冽的大地上,本就不堪的战力还能发挥出多少?
抚顺城很快到了,跟着大队人马,李元第一次走进抚顺城。
当年抚顺游击李永芳投降之前,其实心中有些算计,简而言之,就是骑墙,待价而沽。如果建奴只是打打秋风,并不是想要拼死攻城,那他这边可以象征性抵抗一下,待建奴出走,再做样子追击一番,斩杀几个百姓,上报军功了事,但是没想到建奴准备充分,攻势之猛,令李永芳肝胆俱裂,且城中又有间谍作为内应,抚顺城告破是迟早的事,故而李永芳下决心献城而出。
抚顺百姓在城池告破之后被建奴劫掠,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全部迁往赫图阿拉进行奴役,人口,牛马,粮草,财货,数以十万计,使得建州为之一饱,野心也随之大涨。
抚摸着城墙残垣,李元脑中浮现出杀声震天的场景,纵然主官贪生怕死,但是一批一批的大明兵卒依然悍不畏死地冲向建州骑兵,纵然衣不蔽体,兵刃残断,但是他们冲向敌人的时候义无反顾,只想要在身后留下一片安宁之地。
他们保护的,不是那远在京城皇宫内院数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也不是满嘴之乎者也,身着禽兽袍服的高官氏族,他们守护的是身后朝夕相处的亲人,朋友,尚在襁褓的小儿子,隔壁家伶俐乖巧的小丫头,对门那个时常笑呵呵给别人帮忙的婶婶,还有脚下生养他们的土地,手持锈迹斑斑的兵刃,兵卒一片又一片的倒下,在建州兵锋之下,收割生命如同割去一茬麦苗,作战方式的碾压,结果令人绝望。
李元攥紧了拳头,看着脚下焦黑的土地,一股悲切之感从内心深处涌出,我们的百姓到底还要遭受多少的苦难才能看到希望?
“走吧,和熊经略一起去祭拜亡故的将士,也是你我之手足。”林忠走到李元身后,拍了拍肩膀,语气低沉地对着其说道。
城垣之上一处空地,地面已经被鲜血染成了血色,暗红色浸染一片,任凭那雨水冲刷千百次依然如故,好似已经深入了大地,侵入心肺。
熊廷弼带领着众人祭拜死难的将士,白色冥花,泛黄纸钱,带着冰冷的酒水泼撒一地,秋风呜咽,将众人的衣袍吹起,耳边尽是萧瑟。熊廷弼声音沉重:“今日到此,为祭拜英灵,原未立寸功,本无颜面见死节之义士,殉国之将官,但国事艰难,已不可耽误,建州兵马锋锐,非数年之功不可平定,但吾今日立誓,待马踏建州之日,熊某必提努尔哈赤,李永芳之头前来祭拜诸位,若违此誓,取此项上头颅,亲去黄泉为诸位赔罪。”
李元站在队伍最后,秋风将衣袍鼓吹而起,依然能够清楚的听到熊廷弼的祭拜誓言,听到赌誓之言,李元双眉紧皱,熊廷弼在正常发展的历史中,五年之后,就是被天启帝下令处死,传首九边,数年之后,另一位大将袁崇焕被崇祯帝下令凌迟,死后头颅割下,传首九边,以此威慑边将!李元心中默道:“不吉利啊!”
祭拜仪式结束,熊廷弼从新上马,带领众人前往抚顺周边地区查探。
此次熊廷弼将李元叫至身旁,以备随时问询。众人沿着抚顺周边堡城一路向南而去。
“你对辽东战事如何看?”熊廷弼一边观察这周边地形,一边向李元问道。
李元听到熊廷弼问话,略微思索一下,即答道:“我之兵马,守城尚可,野战无异白白送给建州军功。所以目前来说据城而战是最好的方略。”
一旁的军将听到李元的回答皆眉头大皱,抚顺城中的那些老弱能和辽阳,沈阳城中的精兵强将相比吗?
而熊廷弼听后却面无表情:“然后呢?”
第二十一章 又见斥候
李元沉默片刻,回到:“方略有三,其一,据坚城,用大炮,坚壁清野。其二,练骑兵,用新式火器,阵法攻势。其三,北结蒙古,再据辽南,暗助朝鲜,断其左右。”
熊廷弼眉头轻皱:“蒙古......你这是前驱虎,后引狼吗?”
李元稍一躬身道:“非也,只要不让建州与其结盟就已经达到目的,毕竟九边之地的防卫早已形同虚设,蒙古近年孱弱,还不曾对九边有大量想法,建州就不同,过不了辽东,绕道蒙古,可取中原!”
话音未落,熊廷弼猛地扯动手中缰绳,嘶的一声马鸣,坐下战马立身而起,幸而身旁亲兵眼疾手快,飞身过来帮助熊廷弼制住战马,身下稍定,熊廷弼有些恼怒地盯着李元:“建奴势大!但若妄想入主中原,我朝太祖,成祖皇帝铁蹄下的蒙古亡魂可还在地府排队等轮回呢!”
李元也并不辩解,此时辩解纯粹找死,况且目前来说建州确实没有什么实力取大明而代之。
看着李元有些沉默,熊廷弼脸色稍缓,对着李元道:“你那三个方略,回去写一个详细些的,着林忠送来。”说着突然一顿:“会写字吧?”
“会的,小时候村中有先生,教过一阵子。”李元忙道。
熊廷弼听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众人马继续前进,熊廷弼其实对抚顺地区的地理颇为了解,大明军事再不堪,数百年经营之下,疆域内的山川地理都没有记录的话,也没有这二百多年的朱家王朝了。但是熊廷弼还想要亲自勘察一番,做到心中有数,同时,初来抚顺,借此机会树立威信,还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就目前来看,效果不错。
一路上,熊廷弼不时询问李元关于抚顺的地理情况,同时命令自己带来的兵部职方官与官方记录做着比对,熊廷弼询问的非常仔细,相关河谷位置,大河,小河流向,山地植被情况,周边堡垒保存程度等等都向李元问询,若不是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李元恐怕真的是一问三不知。
而跟在熊廷弼身边的林忠看到李元如此得熊经略看重,冷峻的面目上嘴角微微翘起:“有用就行。”
而尤世功在一边并没有心情去关注李元的侃侃而谈:“夸夸其谈者不如上阵杀敌,令主帅身陷险地,非明智之选,还是尽快离去。”不知怎么,自从进入抚顺地区,尤世功的心中就一直不太安稳,他尤世功身死不足惜,熊廷弼身为辽东经略深入险地,万万不可有失,此时辽东气象堪堪有些起色,不能因为一时疏忽而葬送。因此身为副总兵的尤世功对于周边的环境一直高度警戒。
正思索间,一匹被派出去探路警戒的斥候突然从后方奔驰而来,一手紧握缰绳,一手紧捂腹部,且疾驰之间身形摇摇欲坠,看样子已经身受重伤。该骑兵一边驭马,一边向着队伍疾呼:“后方十里现建奴数十骑兵马!已经向我方疾驰而来!大人速走!”
后方压阵的一队人马见状立刻保持警戒,两骑突出拦截来兵,后三骑后撤,将主将护持在身后。
而尤世功反应更快,立刻指挥身边身边骑兵掩护熊廷弼,自己则按住腰间刀柄,用力压住,时刻准备抽出杀敌。
林忠此刻已经将腰刀抽出,看着前来来报信的骑兵暗暗骂道:“蠢货,直接将敌人引来了!”
此时千里之外,建州首府赫图阿拉,近年由于辽东气候日益严寒,使得建州本就贫瘠的土地中更是出产不多。
赫图阿拉城池不大,二万平出头,此时的街面上,一队队刚刚从训练场中下来的八旗兵正驭马走在街面上,数百只马蹄砸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撞击声,蹄声虽密,去丝毫不显杂乱。这些骑兵皆身着兵甲,不同的是,有些甲盔是黄色,有些是白色,还有少数的蓝色与红色,显然是分属不同的旗下。
城中道路并不宽敞,一排排土坯房,茅草房密集林立,只有少数的庙宇楼阁在远处矗立,路面上行人不多,显的环境有些寂寥凋敝。
建州社会兵农结合,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努尔哈赤建立了等级严密的八旗制度,旗人身份一般高于普通民人,而战争所带来的红利,使得更多的民众加入军队,一次的出战劫掠就可以带来近一年的吃喝不愁,而一旦战争停滞,那么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生存之艰难,并不比抚顺城中的老弱强上多少。
此时建州一众高层皆聚于汗宫衙门,商讨下一步对明战略。
汗宫衙门大殿内,努尔哈赤面南而坐,下面众贝勒,数名八旗大将皆行叩拜之礼,另外,大明降将李永芳亦在其内。
努尔哈赤身材雄壮,着一身金色圆领袍服,看着下面的一众金国将领,摸了摸浓密的胡须,才淡淡开口道:“自起事以来,一岁有余,我八旗兵锋所过之处,所向披靡,明朝看似强悍,实则外强中干,内部已然腐朽不堪,辽东之地迟早归于我部,每起战事,我国将士必满载而归,而今收刀驻马数月,国中之民早盼点将出兵,再掠明朝土地,粮秣,人口,牛羊,今儿召集众将到此,即为商讨此事,”老奴话头一顿,看了眼皇太极,后继续说道:“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老奴话音刚落,座下首位大贝勒代善立即起身,先向努尔哈赤见礼,而后朗声道:“我金国大军无敌于天下,儿臣愿为前锋,签军令状,不日即率军攻下沈阳!”
代善的请命正中诸位大臣的心思,近期不论是旗人还是民人家中余粮日渐减少,部分地区已经出现买卖子女的形状。
高层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基层不稳,于统治大为不利,众儿郎皆盼着出兵大明,再次劫掠一番呢,故而代善说完,大殿之中已经纷纷附和,同意代善的意见。
众大臣中资历最高者额亦都排众而出,向着努尔哈赤躬身道:“大汗,如今国中生计确实艰难,而明朝虽富于天下却无守财之力,其势已衰,萨尔浒之后已经无力在辽东与我国相争,臣亦请命出战!”
身居高位的努尔哈赤听后只是微微点点头,右手食指敲击着御座扶手,并未说话。
此时,一众大臣亦不知努尔哈赤的心思了,一时安静下来。
看众人一时无话,皇太极起身向着努尔哈赤道:“父汗,儿臣以为此时时机未到,我部刚刚攻掠明朝周边数城,劫掠众多人口,此时还未完全消化,整编入旗,入民,入包衣奴才,正在加紧安排,故后方目前还不安稳,而我八旗兵亦有折损,此时不堪再战。二来,明朝熊廷弼素以知兵为名,到任后整备边事,对我国大加防范,此前的几次小规模出战亦未讨得好处。三来,臣已安排沈阳城中内应开始布置,最迟明年秋日,即可完成,到时内外夹击,熊廷弼纵有文韬武略大才,也必败在我国大军之下。”
第二十二章 战!
皇太极此言一出,众将一片哗然,此举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不是建州勇士所为。
努尔哈赤见座下众臣一片骚乱,颇有些恼怒,随即略微抬手下压,示意安静,众人见大汗有命,立刻停下议论,归位肃立,但是心中不忿依然表现在脸上。你皇太极的正白旗兵强马壮,有粮有地,不能阻止其他弟兄去明朝那边劫掠发财吧!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地李永芳从队列中站出,先向着努尔哈赤一叩首,才抬起头道:“奴才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努尔哈赤咧嘴一笑,这李永芳的奴才模样做的最足,不愧是明朝那边做过官的,随即道:“起来吧,但说无妨。”
李永芳再次叩头,脑后的辫子都被其甩到额头上了,而后才站起身来,将身子低了低,瞄了一眼殿内诸将,才对着努尔哈赤答道:“回大汗,此次熊廷弼经略辽东得朝中诸多支持,兵马钱粮具无拖延,各个方案亦得到允许,其中最重要得一点,即为皇帝支持,而明朝近些年财政颇为困顿,财计多年入不敷出,各位大人可想而知,目前对熊廷弼得这种支持能坚持多久?最多一岁,一旦不能见效,朝中诸位大臣可不会考虑辽东实际困难,只会指责其渎职而不谋其政,到那时,皇帝也不会在信任他,要知道,大明那边,别的事情奴才不敢打包票,但是内斗那是一个顶一个得有本事,故而熊廷弼此时比我们更急,敌人一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那李永芳话头一引,对着皇太极一躬身,继续说道:“故而奴才觉得八贝勒的计划更为稳妥,不妨等上一年。”
高高在上的努尔哈赤听完李永芳的陈述,缓缓站起身来,此时午后的阳光照进大殿,铺在努尔哈赤身上,与金色袍服相映衬,使得努尔哈赤在众人眼中如同天神一般,这位后金的最高统治者看着殿外的大地沉声说道:“大战可免,平常的秋风可也要打!不能让我金国勇士手中利刃生了锈!使得那明朝一干君臣好了伤疤忘了疼!”
殿内一众大臣,贝勒听令,当即全部伏地,而后轰然而诺:“谨遵大汗号令!”
大殿中的声音传出殿外,震起数支寒鸦从一颗老松上飞起,咕咕咕地向着西面而去。
此时的抚顺城外,熊廷弼带出的人马已经集合。
李元跟在熊廷弼身边,看着眼前深受重伤的同袍,眉头微皱思考着应对之策。
只见那斥候胸腹之间被两支弓箭贯穿,自后背而入,从胸腹刺出,鲜血如同小溪一般涌出,任凭两名亲兵如何包扎,捂按,也不能止住。那名斥候脸上此时已经没有多少血色,惨白的双唇不断闭合,只是嘴中念叨:“建奴就在八里之外,召......召集了十骑左右,正朝我部赶来!大人......快走!”
林忠看着自己的手下凄惨模样,冷峻的脸颊不住抽动,周身颤抖,握住剑柄的右手因太过用力而咯咯作响。
尤世功此时已经抽出长刀,驭马来到熊廷弼身边:“大人,你带数骑先走,末将带人断后,”说完也不等熊廷弼下令,又直接点将,扭头对着林忠道:“林守备,你为熊经略亲兵,此时应该知道如何做,带上大人走!”
林忠听到尤世功的命令,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扭头看向熊经略。
熊廷弼此时双眸中尽是平静,看向尤世功道:“尤将军,我大明二十七骑对建州十骑兵,能否一战胜之?”
尤世功听熊廷弼竟要以身犯险,当即大呼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人身系辽东安危,恕末将万难从命!”
李元看着尤将军这架势,拼死也要扛着熊廷弼远离此地,当即道:“诸位大人,西北方向约三里外,有一谷地,乃绝佳伏击之所!小人愿为诱饵引建奴前去!”
尤世功听到李元的话,当即举刀问之:“黄口小儿,建奴放着熊经略不去,跑去追你一个无名兵卒?”
李元这边听到,既不恼怒,也不退怯,继续道:“酋奴也不识经略大人面目,只认着装而已,经略大人这身显赫袍服可着实亮人眼,”说着对熊廷弼一拱手:“大人,事不宜迟,再耽误那建奴就要赶来了。”
熊廷弼听完哈哈大笑,指着李元道:“你小子莫不是在挪揄本帅!”当即也不废话,扭头对林守备道:“林忠带三骑随李元去,剩下的由尤大人带领,随本将前去三里外谷中埋伏。”
一旁的尤世功见状,也不好再坚持,毕竟李元提出自己去当诱饵还是极其危险的。
就在一众人马匆匆准备之时,,距离李元等人五里之外,十八骑建州骑兵正奔驰而来。领头者身着白色亮银盔甲,腰挎抹刀,身背一把黝黑色长弓,面容黝黑,脸颊上有一道暗红色疤痕,正是数日之前在抚顺城外带领一众斥候侦察地形的那位头领。
“方才受伤的尼堪斥候必定不是独自前来,前方也许有一个大鱼等着呢!给我打起精神,不要像麻乌,牙卑一样,不知道被那个杂种削了脑袋,尸身被扔在野地里,任群狼啃噬,不得轮回,给本将丢人现眼!”那头领一边纵马,一边呼喝着身后的骑兵,黝黑的脸庞满是狰狞,因为手下的无端失踪,自己的牛录职奉被八贝勒削减一半,令自己戴罪立功,一想到此处,脸上的疤痕便隐隐作痛:“要让俺知道是哪个猪卢杀了我手下两个蠢材,本将必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不多时,大疤脸头领带着手下十七骑越上山坡,极目远望,正看到远处四骑人马向着沈阳方向疾驰而去,中间被护卫之人身着大红鲜艳袍服,骑马的姿势笨拙不堪,导致四人的速度被大大降低。
疤脸头领见状狞声一笑,看来自己时来运转,遇到一条大鱼,随即挥起马鞭指着远处四骑道:“给本将听好了,不准用弓,要活的!”
一众手下听到后轰然而诺,随着头领的手势,疾驰而出,向着远处逃窜的四人呼啸着奔去。
第二十三章 伏击
感受着身下骏马奔驰中带来的剧烈颠簸,腿部与马鞍的强烈摩擦使得李元感觉大腿渗出的鲜血可能已经和内衬黏在一起了。
但是此时李元并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这些小事,身后越来越近的建州斥候,使得李元心中有些焦急,算上两世为人,这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参与到战争的漩涡之中,也许历史滚滚的车轮碾过,李元的身影就会消失于茫茫辽东大地,如同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中死去的大多数人一样,默然无声,不会被历史记住,不会被后来人知晓,那时,恐怕只有玉儿会为自己失声痛哭,然后也被捻入历史尘埃,随着沈阳城破而消失于世间,这乱世之中,命如草芥!
“李元,集中注意力!此时可不是退缩的时候,前面马上到岔路了,什么时候带身后那些建奴入谷?”一直紧跟在李元身旁的林忠看李元有些心不在焉,立刻厉声提醒道。
“妈的,呼!”李元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此时的确不是三心二意,瞻前顾后的时候,看来两世为人,还是有些惜命啊,李元心中自嘲一声。
“林守备,前方岔路左拐,再一里远就是入谷之口,你先派人快马进去通报一声,让经略有所准备!”李元心中一定,神思电转,对着李忠说到。
林忠深深地看了李元一眼,不知方才众人听从了眼前这年轻人的意见是对是错,但是此时已经不是后悔的时候了,众人的性命都绑在了一根绳上,身死以报国还是加官进爵就在此一举了。
当下林忠不再犹豫,朝身后两名手下命令道:“保护好李元,吾先进谷报信!”
话音刚落,双腿一夹马肚,马鞭向后猛地抽起,坐下战马嘶鸣一声,便向着谷中疾驰而去。
李元四人身后的建州十八骑斥候见前方有一人突然加速疾驰而去,当下便紧催胯下战马,煮熟的鸭子在嘴边给飞了,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刀疤脸头领此刻已经看清李元身着服饰,心中大喜过望:“看这这着装,莫不是明朝那边的巡抚,总兵官之类的大鱼吧,天可怜见,我复扎要在大汗面前露脸了,”想象着大汗有可能将巴图鲁的称号赐予自己,刀疤头领脸颊上的刀疤又开始隐隐作痛,当即抽出腰刀,自感豪气顿生,奔驰之中疾呼:“抓住那几名随从者,赏奴才两名,抓住那红袍玉带者,赏奴才三人,美人儿一个!勇士们,给我冲啊!”
十七位建州骑兵听到头领搬出赏赐,立刻在疾驰之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号!像是要将李元等人生吞活剥一般,霎那间两队人马相距不过五百米,凭建州斥候驾驭战马的速度,几个呼吸之间便可以赶上了。
此刻李元已经看到林忠纵马进入谷中,当即扯动缰绳,领着身后两名骑兵左拐,也向着谷中飞驰而去。
刀疤头领看到李元等人纵马进入一处山谷,心中冷笑:“真是自寻死路,此处山谷乃是绝路,谷中长约一里,尽头就是积年密林,我看你们还怎么跑!”当下催马更急,带着手下一众进入谷中。
山谷之中,熊廷弼与尤世功早已埋伏于谷顶,林忠进谷之后,不过片刻就看到李元三人纵马而至。
熊廷弼方才拒绝了尤世功脱下的绵甲,一会必有一场血战,将官比自己更需要甲盔,所以此时熊经略身着素白棉服,在深秋寒冬交接的时节,身着棉服已经非常单薄了,但是熊经略的手心依然汗水淋漓,摸着雕刻繁复精美花纹的剑柄,熊廷弼心中暗道:“此战必胜之!”
说话间,李元三人已经入谷,抬头看了看谷中地形,暗呼一声:“这具身体的记忆还算准确,”此处山谷南北走向,长约五百米,宽不过十丈,尽头便是密林,东侧陡峭,西侧低缓,李元扭头看向后方追来的建州骑兵,冷笑道:“为你们挑个好坟头吧!”
几个呼吸间便已经纵马到谷地尽头,林忠就在谷地尽头等待,四人会合之后,当即扭转方向,一字排开,冷冷地看着刚刚鱼贯进入山谷的建州十八名骑兵。
此时刀疤头领看着对面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大明高官,嘴角微微扯动,将抹刀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后向前一举:“儿郎们,活捉那尼堪!”
身后一众骑兵早就按捺不住,听到老大发话了,立刻呼啸着冲杀而去,一里不到的距离,几个呼吸便能杀至。大明那边的语言这刀疤头领倒是能说上两句,但是此时他不愿说话,勇士怎么会和和将死的羔羊废话呢?
西侧山谷上,尤世功见那建州骑兵开始冲杀,立刻将宝刀拔出,就要带着手下冲出,刚要起身,右肩突然被一双大手按住,尤世功扭头一看,有些愕然道:“大人?”
熊廷弼盯着谷中奔驰的建州骑兵,面无表情的说到:“再等一等。”
李元在谷地尽头看着十几个骑兵向己方冲来,瞄了一眼山谷上熊廷弼的伏击点,心中默道:“熊大人,希望你的布置靠谱,”当下也不等熊廷弼那边的伏击启动,大喝一声:“听令!”
在李元身旁肃立的林忠立刻答到:“属下在!”
另外两名骑兵先是一愣,立刻接口道:“属下在!”
李元冷冷的注视着前方疾驰而来的兵马,怒喝道:“拔刀!杀虏!!”
随后反手将腰刀拔出,大喝道:“有我无敌!宰了建奴,一血前仇!杀!”话音未落,李元便已经催马冲出,林忠紧随其后,身后两人见状立刻催动胯下坐骑,紧紧跟着李元向着敌军冲去!
此时生死存亡,有我无敌,熊廷弼那边的布置他不知晓,但是再不上,等熊廷弼那边冲出,李元四人就要被先砍成肉泥了。
此时熊廷弼看建州骑兵已经冲到谷地中部,便不再犹豫,起身大喝道:“众将听令!杀敌!破虏!”
终于听到命令,尤世功猛然纵马跃起,挥舞着宝刀:“杀!”不等身后骑兵跟上,便一马当先,顺着山坡一冲而下。
而熊廷弼身旁还留着五名骑兵在一旁,并未上马,正埋头向着手中武器填充弹药---鸟铳!
第二十四章 血战
两个呼吸间,山谷中两队人马已经碰撞在一起,兵刃交击的瞬间,震得李元虎口一阵剧痛,好在建州骑兵想要活捉李元等人,并没有大下杀手。
刚刚躲过一柄飞锤,一名建州骑兵便向着李元扑杀而至,砰的一声,兵刃砍在了李元的护胸甲上,依然震得李元一阵胸闷,幸而林忠在一旁保护,李元才没有坠马而去。
此时的战场之上,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完全是以命搏命,手握兵刃,看着左右夹击而来的敌人,李元吐出一口血沫,向着敌人冲去,侧身躲过来敌的挑刺,李元回身一刀,砍在了对方的腰腹位置,顿时鲜血四溅,将其坐下马鞍侵染的鲜红一片。
另一名骑兵此时已经来到了李元的身后,猛然举起了大刀,向着李元的背脊砍去,这一刀若落实下去,李元下半辈子就要在床上度过了。
但此时李元并没有机会转身躲避了,刚刚与另一名骑兵的拼杀已经使得力气用老,无法抽身。
就在大刀堪堪落下之时,一声爆喝在李元耳边炸开:“建奴找死!”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李元回头一看,那建州骑兵已经飞身落马,刚要起身,便被马蹄踏住大腿,一声惨呼昏了过去。
李元扭头向来人道谢:“额,尤大人!你......”
来人正是尤世功,见到李元还要磨磨蹭蹭想要道谢,当即喝到:“愣着做甚?想要提前投胎去吗?给本将回身杀敌去!”
此时,埋伏在山谷之中的众多骑兵已经冲杀而至,加入战场之中。
一时间,山谷中杀声震天,明朝十几名骑兵与建州十八名骑兵混战在一起,马颈相交,兵刃相叠,众人皆开始搏命,谁敢退,谁就是下一个刀下亡魂。
复扎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自己陷入明军的陷阱了!看着山谷上冲杀而出的骑兵,复扎摸了摸脸上的长长的暗红色疤痕,将腰刀高举,狞笑道:“我乃建州勇士,巴图鲁,杀!”
同时后扯缰绳,身下战马立身而起,复扎高高在上,冲着建州骑兵大喝道:“我金国没有懦夫!誓死不退!杀光这群尼堪,回去大汗重重有赏!”
一众骑兵听到头领的吼声,愤怒与疯狂代替了恐惧,从新组织起攻势,“杀了这些尼堪,才能活着回去!”
此时李元已经脱去了厚重的袍服,露出一身绵甲,虽然听不懂那头领说了什么,但绝对不是对己方有利的,看着己方有些溃退的阵势,李元同样举起腰刀跃马而起,高声喝道:“诸位同袍,经略大人就在就在身后,杀敌一个,赏百两白银,世袭千户!”同时看向尤世功,急声喝到:“尤大人!”
尤世功先是一愣,而后豪迈一笑,同样大喝道:“本将承诺,杀敌一个!赏百两,封千户!拿银子,授高官!光宗耀祖!”
山谷上,一身戎装的熊经略正提刀督战,听到谷中的喊声,嘴角微动,同时心中默道:“还是有些能耐!”
山谷之中诸位将士得到尤总兵的承诺,溃退的阵势稍微得到稳定,林忠敏锐的抓住机会怒喝到:“杀敌!冲!”
李元也冲到阵前,与林忠一起,大喝道:“三人一组,保持三角阵型,相互保护,向前冲杀!”
李元此时已经在阵中树立些许威势,此时呼喝一声,众将士皆听命,立刻自觉三人一组,组织阵型,与敌人拼杀。这些军卒平日里都是前锋营精锐,此时一旦稳住阵脚,并不比建州骑兵差上多少。
霎时间,两队人马又冲杀在一起,那复扎着实勇猛,手持双刀,于阵中来回拼杀,明军之中将士无人是其一合之敌,皆避其锋锐。
李元见状,杀退一名建州骑兵,向着林忠与尤世功大喊道:“林守备,尤将军,我三人一起斩杀了那刀疤头领,擒贼擒王,没了首领,剩下的建奴不足为惧!自然溃散。”
林忠与尤世功听到李元的呼声,皆回身而来,三人合于一处,向着复扎冲杀而去。
复扎见李元冲来,爆喝道:“小儿诓我!拿命来!”立刻驭马向着李元冲来。
李元看复扎向着自己冲来,当即对着身旁的林忠与尤世功道:“我去吸引那建奴的注意力,你二人伺机而动,力求一击斩杀!”说完便纵马迎上。
林忠与尤世功都明白李元的话中意思:“在下挡不住第二击的,所以我的命就交到你们手上!”
林忠听完李元的话,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庞更加冷峻,看向复扎的眼中,杀气滔天!
尤世功这边倒是呼喊起来:“你小子倒是看不起老子了?看本将一击杀之!”
一瞬间,李元与复扎便冲杀在一起,马颈刚一交接,李元便挥刀横斩,同时大喝道:“建奴纳命!”
这边复扎狞笑道:“小儿不知死活!”同时左手举刀力劈,挡住李元的横斩,右手持刀向着李元的头颅一斩而下。
另一边,尤世功找准机会,持刀从左侧杀入,人未至,声已到:“杀虏!”
而林忠这边也堪堪杀到,左右夹击,要将复扎立毙当下。
复扎见自己陷入了三个人的包围,两边皆是夺命兵刃,当下心中一横,右手兵刃并不收回防护,仍然朝着李元面部力劈而下:“斩了你这小儿,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李元看复扎要同归于尽,当下急急侧身,想要将要害避开,但是刚刚侧过脑袋,刀锋已至肩胛。
尤世功见状大呼:“小心!”
李元看着刀锋落下,心中反而一阵平静:“来大明一遭,杀了三个建奴,总是公费旅行了吧,也算是为此世的父母报仇血恨。”
李元正正闭目间,突然一阵巨力将其推开,还未等李元反应过来,只听噗的一声!鲜血四溅,李元感到双颊血染一片。
迷茫的李元睁开双眼,一个脱离了身体的胳膊飞在空中,李元瞠目间扭头一看,另一侧,林忠正捂住空荡荡的右肩痛呼一声,仰面栽落!
“林忠!!!”李元目呲欲裂,不去管眼前的建奴,立刻飞身下马,扑到其身边,将林忠扶起,捂住其断臂的右肩,可是鲜血依然大量的涌出,此时李元口中已然磕磕巴巴:“林守备!你......你这是?”
林忠此时面无血色,双唇惨白,因疼痛而使面部不住的抽动,看着李元笑着说到:“怎么样?某前几天拿你十两银子,今天用一条胳膊换你一条命,很值吧?”
第二十五章 尽灭
复扎见自己陷入了三个人的包围,两边皆是夺命兵刃,当下心中一横,右手抹刀并不收回防护,仍然朝着李元面部力劈而下:“斩了你这小儿,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李元看复扎要同归于尽,当下急急侧身,想要将要害避开,但是刚刚侧过脑袋,刀锋已至肩胛。
尤世功见状大呼:“小心!”
李元看着刀锋落下,心中反而一阵平静:“死则死矣,问心而无愧,只是终究未能扭转历史的方向。”
李元正正闭目间,突然一阵巨力将其推开,还未等李元反应过来,只听噗的一声!鲜血四溅,李元感到双颊血染一片。
迷茫的李元睁开双眼,一个脱离了身体的胳膊飞在空中,李元瞠目间扭头一看,另一侧,林忠正捂住空荡荡的右肩痛呼一声,仰面栽落!
“林忠!!!”李元目呲欲裂,不去管眼前的建奴,立刻飞身下马,扑到其身边,将林忠扶起,捂住其断臂的右肩,可是鲜血依然大量的涌出,此时李元口中已然磕磕巴巴:“林......林守备!”
林忠此时面无血色,双唇惨白,因疼痛而使面部不住的抽动。
就在李元被林忠救下之时,尤世功这边已经杀至复扎面前,而复扎此时招式已经用老,无力回身抵挡,匆忙间只得抬起左臂,以图断臂求生。
此时尤世功已经杀红了眼睛,看林忠被砍断一臂,杀至复扎面前时,须发皆张,双手持刀,自右下向左上斩去,同时大喝道:“建奴!死来!”
噗的一声,暗红色的鲜血飞溅而起,尤世功这一斩,力道之大,将复扎斜半个身子生生斩断,一刀过后,复扎犹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嘴巴半张,缓缓低头看去,一息之后,噗!大量鲜血涌出,只剩半个身子的复扎斜斜向后倒去。
尤世功见状急急掠马转身,举起大刀,冲着杀作一团的大明骑兵大喝道:“建奴首领已伏首!一鼓作气,全部宰杀!”
大明这边看到建州骑兵首领已经被杀,顿时士气大振,虽然肩胛血流如注,甲盔血染白袍,一阵阵吼声依然响彻山谷:“杀奴!杀奴!杀奴!”
剩下的十数建州骑兵见之大骇,首领已死,本来就不堪再战,敌方此时又士气无匹,一众建州骑兵心中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不可力敌,此时不撤,明年坟头就要长草了!不对,他娘的就不可能有坟头!”
这种念头刚一冒出,几名骑兵就要调转马头,从谷中杀出远遁企图远遁而去。
尤世功见状,立刻大喝:“快快堵住谷口!这些建奴!一个不留!”
李元此时已经抬起头,双眸中好似无边怒火燃烧,看几名建州骑兵就要遁去,将林忠交给另一名亲兵,从身旁捡起长刀,翻身上马,堵住谷口,刀尖微微下压,冷眼看着掠马而来的建奴骑兵。
此时谁挡路,谁就是这些建州骑兵的必杀之人,剩下的骑兵此刻已经杀红了眼睛,撇下与自己相砍杀的对手,向着李元冲去,宰杀了李元,距离谷口就是一步之遥,那里,就是逃出生天的希望所在!
李元面不改色,变成双手握刀,在建奴骑兵距离自己还有约十步之远时,突然爆喝而出:“熊大人,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就在李元大喝而出的同时,左侧山谷中突然爆发出数声雷鸣一般的巨响,“砰、砰、砰、砰、砰!”带着剧烈的破音,数颗乌黑的弹丸呼啸而至!
在建奴骑兵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噗噗噗,一声声弹丸洞穿血肉的声音响起,一瞬间就有五名骑兵中弹落马,剩下四名建奴仍然趁势杀来,死道友不死贫道,此时不是管他人死活的时候,那些幸存的建奴骑兵听到身后呼啸而来的夺命弹丸时,无不加快马鞭,向着谷口冲去,此时他们已经毫无斗志,只想着离开此地,永远不要回来。
李元看着急速冲来的四名建奴,唇齿开合,大喝道:“建奴,给爷爷死来。”
死字一出,听的前来助阵的尤世功与其他几名将官汗毛竖起,皆心中骇然:“小子哪里来的如此强大的杀意!”
下一瞬,几人便冲杀在一起,那几名建州骑兵不再恋战,躲过一次阻击便抽马疾驰,此时谁跑得慢,就等着明年坟头添土吧!
砰砰砰,身后又是空气爆裂的声音响起,几名建州骑兵听铳声入耳吓得亡魂皆冒,不知下一刻谁就变成枪下孤魂。
噗噗噗,只听三声之后,三名建州骑兵皆应声而落,背后血肉洞穿,红白皆冒,眼看着活不成了,只剩一骑,杀出重围,即将逃出生天!
李元见状立即将手中长刀掷于马下,左手持弓,右手快速从马鞍中抽出长箭,顺手搭于弓上,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李元双手持弓,抬至与眼平齐,双目微眯,瞄准不过一瞬,啪嗒!紧扣在一起的拇指与食指瞬间松开,嗡的一声,弓弦瞬间绷直,巨大的推力将箭体推射而出,倏的一声,破空而去。
那名仅存的建州骑兵此时正驭马狂命而逃,在逃出谷地之后他自信以自己的骑术摆脱身后尼堪的追击简直易如反掌:“我福纤果然福至万千,罕王保佑!此次逃出生天一定去寺庙中还愿!”
正想着,这名叫做福纤的骑兵忽然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弓箭破空而至的声音,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脑袋还未完全转过,眼角已经瞄到一个深黑色箭簇迎面到来!
“不!”还来不及发出绝望的吼声,锋利的箭簇已经洞穿福纤的头部,噗,箭头自另一端冒出,带出些许白花花的脑浆,噗通一声,最后一名建州骑兵伏诛,自马上跌落,滚了几圈,只留下坐骑向着远方奔驰而去......
看到敌人中箭落马,李元紧绷的心神一松,扭头正要向尤副总兵道谢,还未开口,突然眼前只觉一黑,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仰面栽下,只听到耳边尤世功的急切的呼喊声。
第二十六章 醒来
黑暗中,李元的意识逐渐回归,周身好似散架一般,想要抬起手指都感觉异常困难,迷迷糊糊之中只听着身边有人说话:“玉儿妹子,这里有我,你去歇歇吧,你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二妹,我没事的,我只想元哥醒来后能够看到我在身边,我现在也只想要守着他......”李元听到是玉儿和程二妹的声音,心中安稳不少,玉儿的话又使得其心中一阵感动,只是刚刚想要睁开双眼,又觉得眼皮重若千钧,还未发出声音,便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意识重新归于黑暗。
经略府衙,一青衫家仆正带着一位老者穿过庭院,来到熊廷弼书房外停下,那家仆在书房门口躬身道:“大人,孙神医到了。”
“带人进来,”熊廷弼的声音自书房传出。
“孙神医请,”那家仆推开书房门,请那老者进去。
书房内,一身蟒红大袍的熊廷弼正端坐于桌前,在一张明黄色册纸上书写着什么,进士出身的熊大人一手行楷苍劲有力,满腔治国之理通过一杆纤细的毛笔诉诸纸上。
看到家仆将那大夫带进来,熊经略将手中毛笔轻置于砚台,端起青花茶杯轻抿一口,才对着那大夫道:“孙大夫,我那守备官林忠的情况如何?”
那大夫听经略大人问话,忙诚惶诚恐回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已经和刘大夫一起会诊过,那林大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也幸亏那大人身体底子深厚,不然一般人断了一臂......”老者正说着,瞄到熊经略突然皱起了眉头,自知说错了话,忙跪下身子惶然道:“小人失言了!请大人治罪。”
书桌后的经略大人看了孙大夫一眼,淡淡道了一声:“以后不要在本帅面前提什么断了一臂的蠢话!”
“是是是,小人之错,”那孙大夫忙伏身认错。
“起来吧,那李元快醒来了吗?睡了快两天了,本将还要用他做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题本稿件,熊经略抬起头轻描淡写的问道。
“那李大人只是精神过度紧张与亢奋,致使一时昏睡,依小人的经验,今日也该清醒过来了,”孙大夫此次一字一字斟酌回到。
“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熊经略有些疑问。
“回大人,这倒不会,那李元目前的状态只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的反应,好好休息一两天即可恢复!没有什么大碍的,”孙大夫依然小心翼翼的回到。
“嗯,没你的事了,下去吧,”熊经略右手轻挥,着下人将其带下去。
待家仆与那孙大夫走后,熊经略看着前方虚空处良久,才喟然一叹,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提起毛笔,在那题本上续写道:“臣奏请,擢李元为蒲河所千户,兼沈阳城前锋营守备,协理城中军务诸事,”一句毕,另起一列续道:“近日酋奴声势日盛,查建奴兵营与抚顺相近,均镇、路、卫、所、堡等处宜陈陈相防......臣于辽阳望阙谢恩,不敢不竭此犬马之力也。”
至此收笔,熊经略又检查了一遍样章有没有什么僭越或者笔误之处,纵然圣上宽厚,也要防止有心之人去挑错,待细细查验一番之后,熊廷弼才将稿件从新誊写一遍,然后装入一个印有官样印章的信封,叫来下人,走驿马寄出。
通济坊,曹文昭家中,方玉儿此时正坐在床边,脸上的泪痕也未曾擦拭,呆呆的望着昏迷不醒的李元。
嘎吱一声,曹文诏推门而入,看方玉儿还是不吃不喝的样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宽慰道:“妹子,那孙大夫都说了,小事而已,睡一觉就行了,看这小子面色红润的样子,我可不信他能有什么事情。你不要担心了,万一李元醒来看到妹子你这个样子,把岂不是又要伤心难过?”
听到曹文诏的话,方玉儿空洞的眼神中有了点神色,一双美目仍然看着李元道:“曹大哥,你说,元哥儿这样子拼死,当兵又是为了什么?”
曹文诏听到方玉儿的问话,呆了一下,随即神色复杂的看向昏睡的李元,说道:“李兄心有鸿鹄,初见时,飞扬而不文饰,再见时,韬略又怀虚谷!妹子,曹某觉得,以李兄这种人,不会想着去苟且偏安,乱世中与当时人杰争雄,才是他的归处,而你只需去相信他,在背后给予他支持便好。”
“曹大哥,你也会帮助元哥儿的,是吧?”方玉儿抬头殷切地望着曹文诏。
“我老曹......当然,我会帮助他的,”曹文诏笑了笑,缓慢而坚定的回道。
曹文诏说着突然皱起眉头道:“这小子的手指是不是在动?”
“啊?“方玉儿得曹文诏提醒,也看到了李元露出被子的手指在一跳一跳的,立刻激动的站了起来:“我去请刘大夫,”说着也不等曹文诏回话,直接跑去院中叫人:“刘大夫,你快看一下,元哥儿手指动了,是不是要醒了?”
方玉儿一喊,整个院子中的人都出来了,一起跑向李元的房中。
“李兄弟醒了?”
“李大哥!”
“李叔......”
“哎,让让让,让开,让刘大夫看看啊,你们挤在这里干什么?”曹文诏见状指挥这众人,将刘大夫让进来。
刘姓大夫排开众人,费力的眯着眼睛,号了号李元的脉搏,又抬手掰开李元的眼睛看了看,思虑了片刻,才斟酌开口道:“李大人这样子不像是......”
话音未落,一旁的曹变蛟突然大喊道:“李叔睁开眼了!”
曹变蛟这一叫,众人又将刘姓大夫挤出床边。
“哎哎哎,”刘大夫一边躲避一边退后:“让着些我老人家啊!”
待众人都挤到床边,李元这边已经缓缓地睁开双眼,此时的眼皮还是有些沉重,不过已经比开始好多了,适应着屋中的光线,李元看到了众人喜悦的笑容,一时有些迷茫,疑惑地问道:“我这是睡了很久?”
第二十七章 辽东急递
看李元已经清醒过来,一直守在床边的方玉儿一直吊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不等李元开口,玉儿便关心地问道:“元哥儿,要不要喝些粥,或者想吃点什么?玉儿给你做去。”
李元此刻刚刚清醒,经方玉儿提醒,才感到腹中空空,点了点头,笑着说到:“想吃芝麻鸡蛋饼......”
“好好好,元哥你好生休息,玉儿马上去给你坐!”玉儿听到李元的回答,心想只要能吃东西,那便是要好了,一边想着一边立刻起身要去厨房忙活。
看着方玉儿的背影,程二妹飞快地看了一眼李元,便对着众人道:“我,我也去厨房帮忙。”
那刘大夫看着两个女子要去做饭,忙对着曹文诏道:“此时病人腹中刚愈,少些荤腥,油腻,喝些清淡的就好,嗯,病人此时也醒了,我就不再久留,小老儿告辞了。”
“刘大夫,您辛苦了,我送您,”曹文诏听到刘大夫的话,忙伸手招呼。
待走到门口,曹文诏从袖中掏出约莫三两银子,递给刘大夫:“这两日辛苦刘大夫了,这点银子,您拿去,不成敬意。”
“呀呀呀,呵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刘大夫推辞了两下,将银子顺势收下,摸着手中的银子,刘大夫的心情也变得舒畅不少。
曹文诏也是笑咪咪地看着刘大夫,微微拱了拱手,才缓缓道:“刘大夫,我李兄弟目前已经苏醒,看样子是没有大碍了,但也烦请你去给上面诸位大人报告时,多多美言。”
“应该的,应该的,这你放心,李兄弟的身子本来就没有问题,就算曹大人不说,我也会如实相告的,”那刘大夫收了银子,自然千肯万肯。
“好,那刘大夫慢走,我这边就不留了,”曹文诏见刘大夫如此知趣,便也达到目的。
“没关系,曹大人你去忙吧,告辞,告辞,”略带严肃地看着刘大夫远走的背影,曹文诏叹了口气,喃喃道:“希望不要有人借此来做文章,为难李元,”言罢,才转身回到院中。
第二天,休息了一晚上的李元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起床后被方玉儿强迫着喝了两大碗汤药,自是苦涩无比,玉儿一边看着李元喝药,一边念叨着:“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刘大夫说了,这些汤药对于身体恢复有大用的。”
没办法,李元捏着鼻子把汤药喝完,方玉儿才心满意足的收拾碗筷去忙活了。
走出房间,李元看程虎正在操练一套拳法,看了一会,便也跟着打了一套,练完只觉得浑身通透,清爽无比。
“程大哥,你这套拳法刚猛至极,我看像是军中传下来的吧,”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曹文诏看两人练完了,才开口问道。
程虎听道曹文诏的问话,颇有些自得,回答道:“程某祖上是唐时大将,程知节,程将军,拳法自然厉害。”
曹文诏这边一听,来了兴趣,追问道:“我听闻那程知节善使马槊,不知程大哥使马槊的本事......”
程虎听曹文诏问话,叹了口气,才回到:“传到俺爷爷辈,就只有一把长矛了,没见过什么马槊!”
李元此时也歇了过来,跟着说到:“用马槊对付骑兵,乃克敌利器,但是马槊的制作成本,使用要求太过苛刻,不适宜在军中推广,我看程大哥使用的长矛于军中倒是可以推广一二。”说着扭头看向曹文诏道:“对了老曹,你这两天去军中了吗?有没有林将军的消息?”
此时众人都知道是林忠舍命救了李元,心中对林忠都是感激万分,曹文诏抹了抹袖子,叹气道:“林将军的命是保住了,但是以后怕是不能再上阵杀敌了!”
此时方玉儿从厨房将馒头咸菜,肉粥等端了出来,听到众人谈话,便跟着说道:“元哥儿想要去看望那林将军吗?”
李元点了点头说到:“明日我先去面见尤副总兵,问清楚林守备在哪里医治,再去看望......”
“嗯,是该看望一下的,就是可惜了......”曹文诏暗叹一声:“军中宿将啊!”
千里之外,临近冬日的北京城依然热闹非凡,丝毫没有被关外大地上烧灼的战火所打扰,大明王朝的最后体面仍然看似繁花似锦。
就是外城地区也是酒楼茶馆林立,贩夫走卒叫卖声充斥其间,道路上人头攒动,有赶早进去京城办事的,也有去游玩消遣的,更多是的去为一家生计所奔波。
每日辰时,东直门处运送炭火的车队便早早排起了长龙,今天也是如此,不少赶车架夫看前面进程检查的进度实在缓慢,干脆在一旁围坐聊天,抽起了旱烟。而车队一边,很多穿着单薄,甚至破烂的小孩仔细捡拾着车上遗落下来的碳球,煤块,纵然是小小一块,天天来这里捡上一些,冬日的夜里就好歹有那么一丝温暖的焰火。道路两旁是一些农家商贩,或者临近北京成的农村人家,趁着农闲,赶早来这里摆上个小摊铺,赚些零花。
“挞挞挞”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围坐在一起的车夫们听到蹄声,一时都停下闲侃,转头向着东面望去,狠狠抽了一口旱烟,人群中的龚四皱着眉头道:“又是辽东的军情急奏?”
看着龚四煞有介事的表情,身旁另一位马夫嘲笑道:“你龚四听马蹄声就能出是辽东的战马,你他娘的怎么不说酋奴暴毙在沈阳城下?”
讨了个没趣的龚四没去理会那马夫,又咂巴了两口旱烟,自言自语道:“你那是异想天开......”
不多时,一位身着甲盔,内衬绵甲的铺兵纵马从众人面前飞驰而过,同时大喝道:“让路!让路!辽东急递!快让开!”纵然道路上车架众多,那骑兵依然驭马快速奔过,没有丝毫停顿,只在身后留下一地的烟尘与鸡飞狗跳。
刚刚那位嘲笑龚四的马夫呆呆望着骑兵奔驰的背影,喃喃道:“他娘的,还真是辽东来的!”
第二十八章 万历的心思
文渊阁坐落在皇宫午门东侧,是大明朝内阁大臣办公场所,各种影响国家大局的政策,指令从这里产生,再辐射到全国各地。
文渊阁的正厅供奉了孔子像,两侧有官舍,令阁臣办公席闲暇以休憩,另外还有阁楼用以保存书籍档案,阁前不远处是两处平方,是书记人员抄录政令,文件的地点。
此时的文渊阁内,首辅方从哲刚刚坐定,门外用以使唤的小吏已经送来了今日的各地奏本,这些奏本经过吏员的分类,以事情缓急,地理侧重不同而分别摆在案牍的各个位置,方便内阁诸位大人加以甄选,处理。
因万历皇帝个人原因,内阁成员近年来减员严重,自万历四十二年,首辅叶向高致仕以来,内阁只补充了吴道南一人,此人还久未赴任,直到万历四十三年到任,两年后后因丁忧回乡,所以到目前为止,内阁成员中只有首辅方从哲一位光杆司令,美其名曰独相大明。
“大人,这是辽东过来的急递,今儿一早到的京城,”不一会,那书记员去而复返,将一个明黄色信件递上。
方从哲眉头微皱,辽东之事近年累及大明甚多,这题本急奏可不要是什么城池陷落,兵败如山的坏消息。
纵然心中不虞,方从哲还是接过那题本,同时挥手将小吏打发,将漆封除去,慢慢拆开信件,入眼即为:“钦差经略辽东军务兼处行政地方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臣熊廷弼谨奏......”
不一会,这一篇相当冗长的奏本已经被方从哲读完,放下信件,大明首辅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碗,轻呼一口气,将碗中产自安徽黄山的毛峰吹开,然后轻抿一口,方阁老的神色在清茶的水雾萦绕中让人看起来不甚清楚。
半晌,大明首相才放下茶碗,提起浙江湖州进献而来的湖笔,于一边的小条白纸上书:“以经略之职身临敌巢,虽结果无虞,但失之体面,此次察于廷臣拳拳报国之心,不以深究,望后能周全思虑,方报君恩......沈阳守备官林忠忠勇可嘉,深以体国,升授武义将军,着监察御史、按察司官,常加体察,李元以布衣见官,神勇无匹,值此用人之际,准卿所奏,擢为前都督府沈阳卫千户,兼任城防守备职,协理城中军务,另着相关兵部,吏部详实办理。”
书写完毕,方首相将奏本置于一旁,后面自有小吏将票拟之后的奏本收集,送于内宫,等待大明天子御笔朱批,若皇帝对于内阁的票拟没有异议,再由翰林院加以润色,最后传于六部相关部门执行。
在方首相看来,此次事件实在不值得熊廷弼亲自书写题本再由军驿传输,那李元的功劳也不值当授予千户之职,但是为官之要在于体察圣意,万历帝虽然以懒政怠政着称,但是日常的奏本,章本还是照常批示的,不是说一概不理,只有涉及国本、进谏之类的事宜不再处理,一般留中不发。
目前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深得圣眷,执尚方宝剑督师辽东,万历皇帝对于熊廷弼寄予厚望,指望他能平复辽东之乱,将世受国恩而罔顾的建州努尔哈赤斩草除根,以显皇权至高,大明无匹。所以熊廷弼的要求他方从哲实在没有理由去驳回,反正到时候有天子御笔背书,无关自己。
这样想着,方首相便将此事置于脑后,继续处理面前已经堆积如山的地方奏本。
乾清宫内,万历帝今天心情不错,常年缠身的腹疾近日有所缓和,那些个自命道德的廷臣也没有来叨烦自己,身着黑色圆领龙袍,万历皇帝随手翻看着今日的京城密报,上面多是一些朝臣秘闻,民间奏事,还有关于民生物价一些的信息,全由东厂下辖的锦衣卫收集而来,目的在于开阔视听,虽然说万历帝怠政数十年,但是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掌握治下子民的信息,仍然是万历皇帝的日常工作,对抗朝臣而不视事是一回事,而关注统治下的臣民又是一回事,不然他这个无为而治的皇帝也做不安稳。
另一边,身着青衣布袍的小太监抱来了今日的京城与地方奏本,需要皇帝御笔批红。
其实在明朝后期大部分的奏疏都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批示,后由皇帝过目即可。
但是自从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陈矩过世后,万历皇帝就一直让这个位置空着,没有进行补充,所以大部分奏折都是由万历皇帝自己批示,随手拿起几个奏章,第一个是浙江巡抚刘一昆上奏,称报称巡按去职后一直未做补充,导致境内讼诉,刑狱之事处理起来力有不逮,另外通判,推官亦有缺额,请朝中及时增补,内阁的处理意见是由吏部进行勘察推举,月内回复。
万历帝放下奏本,提起御笔书道:“朕已知晓,着吏部处理。”而后面无表情地拿起另一本奏疏,辽东经略熊廷弼上书。
万历帝眉头轻挑,翻开奏本看了起来,半响,皱着的眉头轻轻舒展,放下奏本后,慢慢站起身来,有些肥硕的身体绕着乾清宫大殿踱步,一旁伺候的掌印太监李恩有些摸不准主子的心思,那个奏本他已经看过,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李大伴,熊廷弼这个奏本你看了吗?”万历帝突然开口问道。
“回禀陛下,奴才看过了,熊经略为报陛下之恩,深往抚顺勘察,确实忠勇体国,殚精竭虑而已。”李恩顿了一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回到:“至于那李元,能一介布衣得熊经略青眼,必有其过人之处。”
听到李恩的回答,大明天子没有什么回应,只是看着大殿外面,有些沉默,汉白玉台阶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内宫广场,再往外就是外庭三大殿,然后再往外是整个北京城,都是他朱家的天下......
“目前辽东局势堪忧,而此时熊卿突然推举一介布衣为官,是天下局势败坏,还是真的无人才可用,致使如此?”万历皇帝有些心悸,这几十年的内外相隔,与朝臣们关于国本之争的无休止对抗,是否真的有意义?
日光西斜,万历皇帝一时有些恍惚,这大明的天下,是否会因为朕的作为,遭受倾覆之危?
第二十九章 靠山
沈阳城,此时李元正跟在一老仆身后,走在总兵府衙的回廊之中,前往参见辽东总兵大人---贺世贤。
在第一天伤愈后,李元就去拜见了副总兵尤世功,经历了抚顺城外一战,尤将军对李元大为亲近,同时也知道熊经略已经推举李元为官,所以尤将军并没有上官的那种盛气凌人的表现,反而与李元之间兄弟相称。
这个时代的将官可不是只靠上阵杀敌,开疆拓土就能平步青云的,要是朝中无人,任你是李靖李药师转世还是卫青霍去病,在大明的军政体制下必然也是步履维艰,前有天纵之才的戚少保,如果没有兵部尚书谭纶,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支持,断然没有后世的成就。
而直接去亲近熊廷弼这种事,有地方检察御史与巡道官在旁监察,不便作为,所以尤世功通过拉拢李元来亲近熊廷弼不失为一步好棋。在参见尤世功时,尤将军建议李元第二天去参拜贺世贤,毕竟以后实际实在贺世贤手下做事的,纵然有熊廷弼的看重,总兵贺世贤要给你穿小鞋,你也要受着。
有了尤世功的引荐,在递了帖子之后,李元很快就被总兵官家仆领进府衙,前去参见以后的上司了。
贺世贤端坐于厅内,左下尤世功陪坐,看样子两人正在闲聊。
看到李元到来,贺总兵古井无波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如果这李元刚刚得官,凭借熊廷弼的看重就敢跋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那么作为总兵,自己有的是手段收拾对方。不过放低姿态,前来拜见自己,看起来还懂事。
不过话说回来,数日之前那个唯诺间前来领赏的青年此刻摇身一变,变成辽东经略身边的红人,倒是使得贺世贤觉得世事无常,人有命数。
李元这边被领进大厅,向着贺世贤与尤世功见拜。
“起来吧,贺信,看茶,”贺总兵端坐着受了李元一拜,看李元起身就坐,只占三分之一的椅子,当下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抚顺城外一战,立我大明之威名,着实后生可畏,小子可为首功!”贺世贤一身绿色便服,袖袍宽大,说话间右手轻摆,颇显儒雅。
李元听贺世贤夸赞,当下谦虚道:“小的末微之功,不敢居首,经略大人与尤将军指挥得当,又有贺大人坐镇后方,才使得小的无后顾之忧,斩杀建奴为国效力。”
“哈哈,还有我的功劳,你小子太过滑溜!”贺世贤听到李元的回话,放下茶杯,当即笑骂道。
一边的尤世功也开口道:“大人,别看这小子现在谦虚退让,在战场之上以一挡百,挥斥之间,让末将以为是经略大人在发号施令呢!”
“哦?”贺世贤轻疑一声,看向李元。
李元当即拱手道,看向贺世贤道:“将军是开小子玩笑,那天情况紧急,如果不当机立断,小子的项上人口可被那建奴取走了,事急矣!”
“临事有急智,为军者所必备之,”贺世贤点了点头,认可了尤世功的话,而后继续道:“就是可惜了林守备......”
“林守备是为营救在下而受伤,明日小的准备前往辽阳看望,”李元神色一黯,对于林忠,他终究心中有愧,对于立志纵横疆场,杀敌报国的军人来说,断去一臂,比杀了他还令其不可接受。
“相信经略大人会有所安排的,”贺世贤说话前一顿,看向李元:“此次论功行赏,朝廷的赏赐也要下发,熊廷略已经来信,命你近日前往辽阳参见,想必大人不会吝啬一官半职,小子有什么想法吗?”
李元知道正事来了,当即端坐,对着贺世贤与尤世功拱手道:“沈阳城为抵御建奴第一线,同时也是拱卫辽阳,山海关之前端,小人愿驻沈阳,于两位大人麾下听命,尽心竭力,以效犬马!”
“好!本将就知道没有看错人,建州如今已经是大明心腹之患,而沈阳为战事前端,势虽危急,可是此乃建功立业之所,历代传世之将莫不是起于毫末,登于将台,你有此心,可慰熊经略的提拔。”贺世贤心情不错,李元算是知根知底,又以布衣见官,没有世家大族那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长为自己的一大助力。看这情形,贺总兵都想要将自己的未满八岁的小女许配给李元,可惜女儿太小,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近日沈阳城外围已经发现不少建奴踪迹,料想建奴的冬日也不好过,不论是大战还是小掠,我们都应该有所准备,所以不论是沈阳还是辽阳,盘查巡视的任务已经收紧,入城还有城内的活动,都被严加看管,你此去辽阳,需要注意,不要撞在枪口上,那熊经略的亲兵刘贵刘把总近日就在辽阳负责守备,有事情也可以找他帮忙,带上这个帖子,熊经略府上可不是那么好进,另外,替本将带一封书信给辽阳一位军官,”贺世贤说着突然莫名一笑,看着李元道:“如果能结交此人,以后你在辽东的发展会顺风顺水,比在我等麾下可要有前途。”
李元听了一愣:“大人何出此言!”
贺世贤轻叹一口气:“辽东大地,可不是江南净土,世家大族在此地耕耘数代,前有李成梁家族世镇,李家没落,不代表辽东世家豪族的没落,没了一个李家,其他的世家会吞噬着李家的势力成长为更多的豪族,而你想要在辽东有所作为,就需要好好经营一番,与那些世家大族打交道,可比上阵杀敌要难上数倍,明日你来见我,替我将一封信交予祖家,祖大寿。”
祖大寿,李元前世有所认识,对于此人,后世的争论颇多,卖国求荣,杀友叛敌,置家族于国家之上,反复叛降。不过目前来看是一个辽东大有前途的将星。又有祖家大树支撑,前途是大大的好。
“小人唯大人马首是瞻,沈阳才是小人以后发展的根源,非一个祖家可以轻移。”李元听到贺世贤的话,毫不犹豫的表示忠心。
贺世贤对于李元的表示很满意,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本将知道你的忠心,尤大人也在本将面前对你多有美言,不过多结识一些青年将才,辽东土着,对于你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小人谨尊大人之命,”李元躬身道。
又闲谈了一阵,李元也不便久留,正好贺世贤便点汤送客,尤世功与贺世贤看起来还有事情商谈,李元便先行告退,。
黄昏时间,街面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各家商铺都已经开始收起门板,撤去店幡。
骑马走在沈阳城的街道上,李元心中思虑着今日的谈话,不知那贺世贤推荐自己结识祖大寿有几分真心:“再有一年多,沈阳便要面临建州的大军压境,不知到时候贺世贤与尤世功是否还会出城力战而死,沈阳的命运又会如何呢?希望我的到来,能阻止一些惨剧的发生!”
“祖大寿......此人还是要取见识见识,盛名之下无虚士,骂名也是名......”李元心中默叹。
第三十章 辽阳城
晚饭中,李元向众人说明日要前往辽阳城的事。
“是封赏要下来了吗?”曹文诏夹了一筷子猪头肉,扒拉着黄米饭,向李元问道。
一桌子的人听到曹文诏的问话,皆停下碗筷,盯着李元,这可是关乎大家以后前途的大事,一直等待机会的程虎也是一脸紧张,随着李元进入军中的事情,这两天他已经想通了,同时也想着尽快能有事情做,不然真的要闲出病了。
方玉儿和程二妹都睁着一双美目看着李元,安定下来最好,当了官就不用天天上阵与人拼杀,安全就可以保证了,在后方当个安稳的小军官多好。
曹变蛟反应最夸张,放下碗筷道大喊道:“李叔我以后就加入你的军营,入你麾下,上阵杀敌!”
听的一边的曹文诏一脸无奈......这侄子,你舅舅是我啊!
倒是韩宝儿并没有什么反应,一双大眼看着众人,有些迷惑。
“看望林守备是正事,不过那封赏,算算时间,也快了,”李元点了点头,对于封赏还是颇有些期待,顺便拜见熊经略,这么一个坚实的靠山可不能丢掉。
“如果我随着经略大人前去的话,也能受封一个千户官吧!”曹文诏端着碗,抬头看着房梁一阵无语,老李的运气是真的好啊,我老曹怎么就没有这个运气呢,天天随着满桂满将军在沈阳城四周巡视,见到的最多就是建州骑兵的影子,可是也只能巴巴望着,追击是不能追击的,大明这边畏敌如虎,纵然曹文诏,满桂有心杀敌,手底下的军士可没有这个胆子,不能杀敌也就算了,不时的还要帮助编整难民,驻防城外,俺曹文诏也想要上阵杀敌啊!
“程大哥的伤势怎么样了?明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辽阳,我去那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程大哥和我一起有个照应,”李元抬起双眸看向程虎。
“我老程在家中都要闲出病了,早就盼望着随李兄弟出去呢!只要李兄弟开口,我程虎没有二话!”程虎听到李元的话,大手往桌子上一拍,一脸兴奋的回到。
“啪”的一声,程虎这一拍力道太大,把一旁正在喝汤的韩宝儿吓了一跳,大大的眼睛看向程虎,先是愣了一瞬,嘴巴一瘪,而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哈哈,一桌子的人看到此景,都有些幸灾乐祸,宝儿一哭,那可有得哄了。
一旁的程虎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老脸一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方玉儿也有些啼笑皆非,急忙放下碗筷,转身哄着韩宝儿,一桌子人吃着晚饭,倒是热热闹闹。
第二天一早,李元便收拾停当,和程虎二人骑马一起出门,那马匹是曹文诏昨日从马驿借来的。本来曹变蛟昨晚缠了李元半宿要一起去,但是一早被曹文诏打发出去,看样子是不能如愿了。
而曹文诏刚刚就出发去往营地,与满桂一起巡视前线去了,最近前方频频出现建州斥候身影,如今的建州军队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令明军如临大敌,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入冬之后,建州那边粮食极其匮乏,不能不令大明这边担忧。
看着李元走入总兵府衙,站在门口等待的程虎颇有些羡慕:“总兵府衙啊!俺什么时候才能随意出入?”
总兵府内,这次李元被领到了贺世贤的书房,说是书房,书桌上的一排排书籍落满了灰尘,想必是买回来就没有翻动,倒是书桌上的一壶小酒让李元想起了后世对贺世贤的评价:“旦日饮酒!”
这也为后来沈阳兵败被杀留下伏笔。
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沉默的李元,贺世贤笑着问道:“此去辽阳,回来以后可能就是官身了,有何打算?”
“蒙大人栽培,不敢丝毫懈怠,只盼能留有用之身为国效力!”上官问话,李元自然挑些好听的来说。
“此信拿去,到辽阳之后,前往祖府,交予祖大寿,若其不在,交予其弟。”听到李元的回答,贺世贤只是笑笑,而后将一份涂有火漆的信纸交予李元。
“去吧,沈阳城不比辽阳,把握住机会,带回一两个娇妻美妾也是好的!哈哈,”贺世贤手头还有事情要做,调侃了几句,便让李元赶快出发。
告别了贺总兵,李元二人便不再耽误,上马向城外而去,此次还是从南门出发,亮了腰牌,那守城兵卒也不阻拦,放两人出了城门。
“李兄弟,千户大概是个什么官职?”程虎一边骑马,一边靠过来向李元问话。
李元看了程虎一眼,而后答道:“中层将官罢了,萨尔浒一战,大明估计有百十个千户丧生。”
听了李元的回答,程虎着实有些吃惊:“我大明军将如此不堪?”
“谁愿意当别人手上的筹码,被敌人如同韭菜一般收割?无非是全方位的落后!明军这边食不果腹,人乏马瘦,实在饿的无法,只好典当了武器换粮食的兵卒用脑袋去硬碰建奴的锋锐马刀!高官世族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盘剥的全都是兵血,民膏,还有那些马刀......说不得就是我大明为国分忧的豪商所提供!”李元的眼神有些阴冷,看着前方淡淡开口。
沈阳城距离辽阳大约八十多公里,三人骑马,大约一个时辰,就看到了城垣高大的辽阳城。
辽阳城周长24华里,分南北二城,两城相连呈“日”字形。辽东都司、总兵府官署,均设在南城。南城四角各有角楼,东南筹边,东北镇远,西北平胡,西南望京楼。命名之人明显对此城给予了厚望,但是后世的发展中,此城在面对建州的铁蹄时依然没有做到坚守,最后城陷,相传城中百姓皆盛装相迎,而免遭屠戮。
在城外三里外有一处马驿,两人将马匹寄于驿站后便步行进程,牵着马太过麻烦。
李元两人是要从北城北门进入,不同于南城,北城北门曰“无敌”,看着高大城楼上的牌匾,由于背光的原因,李元望之有些恍惚,喃喃道:“这名字,真真切切的讽刺啊。”
即将入冬的时节,道路两边已经没有什么茂密植被,但是辽阳城的人流比沈阳城更为稠密,所以在入城周边地区还是非常热闹,除了贩夫走卒,有很多大户人家的车轿来往,车轮碾过,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地上草木皆黄,李元踩在泥土上,颇有些干硬:“沈阳来辽阳的这一路上,不论是地形还是道路,最适合骑兵奔驰,建州部好一些的骑兵半个多时辰就能从沈阳赶到辽阳!”
第三十一章 佩剑的袁公子
距离城墙近一些时,李元也看到了辽阳城外的护城河,黑色的河流无声流淌,不过丈许,并不足以抵挡大军兵锋。护城河之上,便是高大的城墙,经过年月洗礼,多处已经出现破损,灰色的干草顽强的从石缝之中探出头来,似乎想要挣破束缚,看看外面的世界。
李元暗暗摇了摇头,辽东首府城防如此,不知朝廷的拨款,都去了哪里。
经过兵卒的排查,两人已经进入辽阳城北城,大道上实在拥挤,李元找人问了辽阳城“风火铁坊”的位置,便直奔目的地,去寻找那铁匠铺。
在抚顺城外谷中的战斗中,李元那把祖传的猎刀已经卷刃,不堪使用,问了曹文诏后,知道辽阳城中有个远近闻名的铁匠铺,此次去见熊经略,便顺便带着程虎前来,想要打制一把合适的兵刃。
“李兄弟想要打制什么样的兵器?”程虎一边避让着行人,一边扭头问向李元,他自小舞枪弄棒,不敢说精通所有的兵刃器械,对于大部分刀枪还是了如指掌。
李元颇有些锋锐的双眉微微皱起,也说不清想要打制一把什么样的兵器,半晌才喃喃道:“刀......应该是最合适的。”
“那种类很多,到铁匠铺再说,不知道那老头是否如曹兄弟说的那般厉害!”程虎说着,右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脸部有些茂密的胡须:“李兄弟想要一把刀那是极有眼光的,不然,都像那些娇弱文人般,腰间挎着的绣花剑,一旦上了战场,不用咱家去打杀,建奴自己就被笑死了!直面建奴那是直接给人家送军功,依我看,风花雪月遥举杯,余音绕梁后庭花才是他们的归宿!哈哈哈!”
李元听了程虎的高论,颇有些啼笑皆非:“程大哥这两句诗着实押韵!”
“哈哈,俺也是听说书的念词,”程虎朗声而笑,颇有些得意。
两人说笑间,只听“仓!”的一声利刃出鞘,一道寒光突然自李元眼前闪过,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李元立刻上身后倾,随即“挞挞”后退了两步,躲过剑锋。
一旁的程虎也反应过来,看到前面有情况,立刻用半个身子护住李元,右手略微靠近腰间挎着的短刀,一旦有任何危险,瞬间能够拔出,扑杀来敌。
被程虎护在身后的李元眉毛微皱,半眯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眼前明显来者不善的华服公子,往前走了半步,与程虎并排而立,迈步间右手不经意划过腰间已经卷刃的猎刀,上面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消失,斑斑点点看起来破损不堪。
“我两人认识公子?”李元向着对面收剑入鞘的华服公子拱手道。
那公子眉目俊朗,身材颀长,此刻双臂抱胸,将长剑束于胸前,看着李元冷笑道:“本公子怎么可能认识你们这些腌臜货,但你们的狗嘴里吐出的话却是令本公子听不得!”
听到那公子的话,一直站在其身后的红衣女子眉头微皱,突然开口道:“袁公子,我今天陪你出来可不是看你来戏弄小百姓的!”
被叫做袁公子的男子扭头看了那女孩一眼,冷笑道:“是你哥哥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你,无耻!”红衣女子银牙紧咬,却无法反驳。
说话间,那公子身后的五六个家仆已经将街上的无关人等隔在外围,那家仆皆身着蓝色布褂,看起来此事手熟。
“晦气!”李元心中暗叹,瞄了一眼四周情况,除了那袁公子身后劲装肃立的佩刀男子,其余皆乌合之众,抬手按住蠢蠢欲动的程虎,向前一步走到了华服公子身前,距离不到两步止住身子,这个距离,一旦局面不可控制,一迈步就能近身,李元心中思量,而后对着身前公子躬身道:“公子见谅,在下二人没有见过大世面,刚刚入城,见辽阳城景繁华而口无遮拦,还望公子海涵!”
听到李元的话,那公子略显削薄的嘴唇弯起一道弧度,手指摩挲着剑柄,看也不看李元,淡淡地说到:“哪里来的蠢货如此不懂规矩!这辽阳城也是你们这些破落军户能来的地方?指望本公子海涵?你算是什么东西!”
说着,那公子扭头轻蔑的看了李元腰间猎刀,双眉挑起,讽刺的说道:“看你挎的那把卷刃破刀!剥剥兔子,清理杂草还行,怎么,指望用它来砍建奴?辽东四城丢在你们这些废物手中在本公子看来毫不意外!”
听着那袁姓公子的话,李元直起身子,右手已经滑落到猎刀刀柄,脸上笑容却更加灿烂:“我劝公子小心,嘴下留点口德,辽东四城,萨尔浒战场埋骨的将士还轮不到你来逞舌!”
那袁公子显然没有料到李元胆敢如此回答,当下怒急反笑,伸手指着李元道:“好好好,你这破烂军户也敢冲撞本公子!一会你就会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
“给我废了他的双腿,跪下给本公子磕头!”
李元冷笑着看向四周围过来的护卫:“这乱世还是要凭实力说话!”
来到此时不过月余,已经砍杀了数名建州骑兵,此时正好手顺,“公子哥?就算你是袁应泰的亲子,今天也要帮辽东巡抚教训教训他儿子!”
那公子身边护卫已经向李元靠拢,一旁的程虎则向前迈上两步,右手已经将短刀抽出。
此时李元右手已经按住刀柄,看着那袁公子,双目透出丝丝冰寒:“我等军卒在前线浴血杀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将士们宵衣旰食,每每身临险境,只为报国恩,护百姓......而你等在后方锦衣华服,驭兵卒如家奴,辱百姓如牲畜......袁公子,如若有机会,我会让你去前锋营作为先锋上阵御敌!”
李元略显阴冷的神情映在袁公子的双眼之中,使其如坠寒窖,当下不再耽误,喉结上下滚动,抬手指着李元道:“将......将这个破落户给本公子废了!重重有赏!”
袁公子话音刚落,四周五六个家奴便扑杀过来,袖中皆露出尺许铁棍,一旦下手皆重伤。
李元这边已经和程虎靠近,两人皆抽出兵刃,一人一边,对着来人操刀而去。程虎自不必说,自小打磨身体,一身武艺,对上这些小喽啰,基本上一个撤步,侧身,再一个快速欺身而上,一刀背砸下去躺下一个,程虎这边下手有轻重,并不敢使用刃部,只要使其丧失战斗力即可。
李元虽然并未学习过专业的武艺,但是这具身体常年上山打猎,所遗留下来的战斗本能,配之沾染血色的肃杀之气,基本上只要扭身躲过袭击的棍棒,只要让他还手一次,对方就会躺下去一个。
侧身躲过身后的铁棍,先不去理会左侧的攻击,一个迈步欺近,来到打手身前,腕部一转,砰的一声,刀柄击中对方小腹,当即对方脸部就变成了猪肝色,跪在地上没了气力,此时李元听到脑后棍棒夹风而来,当即回身一个飞脚,不用去躲避棍棒,直接将来人踹飞,轰的一声砸在一旁的摊贩铺子上,碎了一地桌腿。
再三四个呼吸过后,李元与程虎四周便了躺了一地呜咽抽搐的家仆护院。
那公子显然没有料到李元两人的战斗力如此强大,看着一地的奴仆,有些目瞪口呆。
站在一旁的红衣女子也也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连四周看热闹的百姓都一脸愕然:“这两人也太生猛了!”
第三十二章 持刀的陈百户
袁公子看着李元寒意森然的双眼,心中有些发颤,发誓下次一定带上五六十个家奴再出门,用人堆也堆死对方了。
起身后一直没有动作的劲装男子此刻迈步走到一边,对主家说到:“公子,不妨事,交给在下,”同时身侧的刀柄已经被紧紧握住。
听到身侧护卫的话,袁公子扭头看了看,有些颤抖的问道:“陈挺,你......你可以吧?”
“公子放心,在下手艺自问还过得去,”说完,陈挺抽刀而立,日光下,刀刃反射出耀眼寒光,颇有些遗憾的看向李元二人:“出门在外,招子放亮一点,惹了不该惹的人,总要付出些代价。”
此时地上的那些个受伤的护卫已经停止了哼哼唧唧,见陈挺要上场,便快速挪向一边,他们可不想被误伤到,那陈挺的功夫他们是了解的,原为锦衣卫百户官,因得罪权贵被当作替罪羊贬斥,后被袁大人保下,在府中做个护卫,过个几年,说不定还是那个飞鱼服覆身的锦衣百户!毕竟朝中那些个大臣有时候是非常健忘的。
程虎此时已经站在李元身侧:“李兄弟,是个练家子,我来对付!”
李元半眯着双眼看着那劲装男子手中泛着寒光的兵刃,双唇微动:“绣春刀!”
当即对着程虎吩咐道:“可能是锦衣卫,尽量缠住他!”说着向右前方迈出一步,远离战圈,并不打算插手,毕竟高手过招,他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可以做些他重要的事情。
“交给我!”程虎盯着陈挺,神情专注。
陈挺看着对面两人的把戏,咧嘴一笑,将手中绣春钢刀轻轻掷于空中,而后迈步追上,啪的一声,反手握住刀柄,冷冷道:“两个人,一个也跑不掉!”说话间,已经向着程虎冲来。
“不要把人看扁了!”程虎大喝一声,也向着对方奔去。
铮的一声,短刀与绣春刀已经撞击在一起,双方一触即分,各自退开一步,刹那间又交击在一起,几个呼吸见已经交手数次,挑、刺、拨、抹,行家过招,简单直接,尽显杀招。
四周围观群众以及红衣女子霎那间就已经被场中战局吸引,尽管都同情李元二人,但是此时双方打斗精彩,着实令辽阳城百姓大呼过瘾。
而李元却没有什么心思去关注场中战局,过两天就要用到程虎,他可不想让其在这里受到无谓之伤,扫了一眼四周看官,最后,李元的目光落在了一身华服得袁公子身上,随即露出满意的神情:“大头,捉住你就好了嘛!”
场边的袁公子虽然也关注着场中局势,但是一半的心思都在李元身上,毕竟李元给他的压迫太大了。
所以当余光瞄到李元正在盯着自己的时候,袁公子顿时心肝俱颤:“要遭!”也不去管场中战局如何,先走为妙,当下挪动脚步就要往身后人群中挤去。
李元见状,嘴角微动,刚刚在离开战团时就刻意往袁公子这边挪动了几步,现在可不会让其跑掉,三步并两步,一迈而上。
袁公子刚刚转身,还没有走出两步就感到后颈衣服被人扯住,动弹不得,同时脖颈之上感到一阵冰凉:“天杀的,你敢动刀!”情形危急,袁公子也顾不了许多,急呼道:“我乃巡抚袁大人亲子,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到时候你万死莫赎!”
李元一手操刀,架在袁公子脖子上,冷言道:“我乃辽东一军户,你再敢叫上一声,我手上的钢刀可不管你有几根豪毛,肩膀之上,全数割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听到李元的威胁,袁公子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原地不敢动身。
“叫你的手下滚蛋!”李元扫了一眼场中已经停下打斗的两人,对着袁公子说到。
陈挺此刻已经与程虎分开,手握钢刀,耸然而立,阴骛的双眸盯着李元,冷言道:“我劝你,三息之内,放了袁公子,不然我陈挺发誓,天涯海角,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李元这一招几乎会断送他的复官之梦,万一伤到了袁公子,那辽东巡抚袁应泰可不会再保他,充军戍边都有可能,因此心中早已经将李元千刀万剐数遍,毁我前程,少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不同于对方的阴骛,李元看向陈挺,反而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陈挺是吧?锦衣卫是吧?那听好了,三息之内,放下手中武器,双手抱头蹲下!”
“啪啪,”李元用刀面拍了拍袁公子的脖颈,继续说道:“不然就看你家公子的脖子有没有我这搂草的破刀坚挺!”
“是坚硬!”此时已经躲得远远的红衣女子嘟囔着说到。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李元瞄了一眼女子,不是这纨绔子弟一边的,无伤大雅。
“哼,你也是一个无赖!”那女子嘟着小嘴,对着李元做了一个鬼脸。
扭过脸,李元并不再理会那女子,只是微笑着看着陈挺。
嘡啷一声,陈挺最终还是将刀扔在了地上,只不过这个动作好似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抬起双眼,眸内隐去了阴骛:“放了袁公子。”
李元擒住袁公子,让陈挺投鼠忌器,只能妥协,万一让李元伤到袁公子,他陈挺没法向袁大人交代,前途更是没有可能了。
一旁的程虎依然高度戒备着,以刚刚交手的情况来看,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让对手抓住机会,扭转局势。
李元这边看到对方最强战力放下武器,提溜着袁公子道:“我们之间无冤无仇,算是不打不相识,此次便算是认识了,下次见面,我相信你袁大公子会非常乖巧了,对不对?”
“是是是,乖巧,乖巧,绝对乖巧!”袁公子的配剑早已掉在地上,被李元用刀架住脖子,只能对方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们还有事,就不耽误了,不过还要劳烦袁公子送我们一程,你家护卫就不必跟随了,让他们出城十里去秋游吧!”李元拍了拍袁公子的俊俏脸庞,缓缓说道。
第三十三章 骑马的刘把总
“谁在这里闹事!”袁公子刚要回答,只听一个尖细的呼喝声音传了过来,李元心中一动:“又有人来了,呵,最好把事情闹大,事情闹得越大,于我越有利,最后闹到熊经略那里,就不会再横生波澜!”
围观群众被扒拉到一边,一队捕快在一个身着青衣布褂的捕头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袁公子见此场景,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堂堂大明辽东首府,辽阳城的捕快都是吃干饭的吗?本公子被捉之前没有出现,现在已经被擒住了,你们大摇大摆的来了,来赏花灯吗?不嫌扰民吗?万一刺激到这贼人,手腕一抖,本公子的脑袋就搬家了,给本公子滚啊!
“高捕头,我家公子被贼人劫持了!你赶快聚集人手,将贼人拿下!”袁公子那“忠心耿耿”的家仆看到救星到了,立刻来了精神,强忍着伤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李元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待青衣捕头看清场中局势之后有些迷茫,辽阳首霸---袁公子被人劫持了?
日他个仙人板板,此刻高捕头只想要扭头离去,自当是没有看到这回事,没看到陈挺那尊大神都放下武器投降了,你让我一个小捕头怎么办,万一贼人伤了袁公子,那自己可就平白无故摊上大事了。
但是这众目睽睽之中,一走了之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纵然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仓啷一声,高捕头抽出锈迹斑斑的佩刀,冲着李元大喊道:“大胆贼人,辽东治下,煌煌天威,不容你放肆,赶快将袁公子放了!”
“袁公子,又要劳烦你了,让这些小喽啰走开吧,”李元心中无奈,怎么没有一些大鱼过来,尽是一些小虾米,这事情没完没了。
“哪里哪里,不劳烦不劳烦,交给本公子就行,”袁公子被刀架着脖子,只能斜着眼睛看李元。
“给本公子滚啊!没看到本公子和这位朋友相谈甚欢吗?不要来打扰,陈挺,你你......赶紧叫他们滚蛋,”袁公子此刻色厉内荏,对着众人吼叫道。
额......听到袁公子的话,不止是高捕头,陈挺,就连四周百十来名看热闹的群众都为袁大纨绔脸红,您这脸皮太厚了,此刻变成相谈甚欢了,刚刚还一口一个“腌臜货”的叫呢,这会已经把袁大人的脸丢尽了。
陈挺这边可不会让李元将人带走,否则没有办法向袁巡抚交代。
”袁公子,你看来御下无方啊,“李元心中有持无恐,自然丝毫不着急,紧紧靠着袁公子,用其红绸织就的衣领擦了擦刀刃。
高捕头这边是骑虎难下,他倒是想要走,但是不敢啊!
“高头,刘将军来了,到布缘坊门口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捕快贴近高捕头,轻声对其说到。
“嗯......刘将军,哪个刘将军?”听到手下捕快的话,高捕头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那刘将军乃是经略大人手下干将,这辽阳城中防务都是刘把总亲自负责,每日不辍的进行巡查,刘把总一到,这贼人还不束手就擒?就算伤到了袁公子,那也有高个子的顶着,伤不到他小小的捕头身上。
按下心中狂喜,高捕头计算着时间,那刘将军估计还有不到一里地的距离就到,那现在就是咱展现的时候了。
拿定主意,高捕头面色突然变得坚定无比,抬起手中佩刀,刀尖直指李元,严肃且气势不凡:“三息之内,放下凶器,本捕头会向司部求情,从轻处罚,如若不然,定斩不赦!”
李元还没有把这种轻飘飘的威胁放在心上,充当人质的袁大公子先愤怒起来,心中已经将高捕头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个白痴是要本公子死啊!你有没有一点眼力,看不出这形势比人强吗?去搬救兵啊,在这里你顶个屁用啊!”
“前方人等速速散去!经略大人有令,为防建奴趁机作乱,不得聚集,闹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
“正主来了!”听到明显来自军卒的声音,李元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程虎也听到军卒的驱赶声音,急忙对着李元道:“李兄弟你先走,我拦住他们!”
“程大哥,先不忙!”说话间,李元已经将佩刀从袁公子的脖子上抬起,手腕翻转,熟练的插入刀鞘。
“闲杂人等速速离去!”话音未落,一排健卒已经排开众人,将四周控制起来。
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显然是位高权重者。
“嘿嘿,你最好现在束手就擒,不然等刘把总发话,你吃不了兜着走!”高捕头现在心中得意,这首功吃不到,二等功非我高雄莫属啊。
而袁公子这便也面露喜色,在李元收刀的瞬间,就已经往一边挪了半步,心中狂喜:“妈的,等小爷逃出生天,第一个将你碎尸万段!”
一两个呼吸之后,身着银白铠甲的刘把总驭马出现在众人面前,甲盔在身,也不下马,挺身按刀:“何人在这里闹事?”说话间,虎目扫向众人。
李元此时已经将腰刀从新挎好,看向刘把总,面露微笑,拱手道:“刘将军,又见面了!”
数日之前在沈阳城门口迎接自己的,就是这位甲盔不离身的刘把总,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李元!“刘把总眼光扫到李元时,心中一惊,差点从马上跌落而下,李元怎么在这里,这两天军中盛传这李元在抚顺城外的神勇事迹,连林忠林守备现在还躺在病榻之上,不能起身,就是为就这小子,昨天天使(皇上派出的太监)降临辽阳,就是为宣读赏赐,加官的赦书,现在辽阳军将之中已经传遍,眼前名不见经传的李元----已经荣升沈阳城新任守备,实授千户官。
脑中神思电转,那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刘把总已经撩袍下马,向着李元走去,新官上任,还是先见个礼吧。
一旁的高捕头看刘把总下马,心中暗道:看来刘将军要亲自出手教训贼人了,自己在此刻应该再添一把火,好在袁公子那里露个脸啊。
主意一定,高捕头立刻按刀小跑,迎至刘把总面前,啪的一声单膝跪地,指着李元道:“刘将军,贼人方才挟持袁公子,在将军到来之前被小人严正训斥,现在束手就擒,请大人发落!”
第三十四章 新任的李千户
刘把总被这高捕头拦住去路,听到其义正言辞的指控,脸上一阵青白变化,心中大骂:你要死可不要连累本官。现在正是拜山头的时候,可不能翻骑墙派那等错误。
当即想也不想,抬起巴掌,抡圆了一挥而下,下一瞬,手掌已经与高捕头脸颊亲密接触,啪的一声响起,高捕头顺势三百六十度飞旋,啪唧,五体投地贴在了地上,高捕头已经被这一巴掌扇的晕头转向,脑中如同万千乌鸦飞鸣:“呱呱呱,铁板!铁板!铁板!”
刘把总清理了“路障”,也不去看一旁衣衫破损,灰头土脸的袁公子,而是径直来到李元面前,袍服下摆一掀,单膝而跪,低头朗声而道:“下官刘贵,拜见千户大人!”
刘贵这边话音刚落,嘡啷啷周围一片刀剑落地的声音,众人已然傻眼,天杀的,扮猪吃虎吗?你是千户你早说啊,你这样玩会出人命的啊!
袁公子这边无声的吞了一口口水:“千户?完犊子了,巡抚老爹不会把我的皮扒了吧,他和熊廷弼之间的关系微妙,此时再得罪熊廷弼那边的一个千户官,这不是受人已柄?”
李元看着跪在眼前的刘贵,轻呼一口气,伸手将其扶起:“刘把总请起,你我同为经略大人效力,自为同袍,不必如此!”
说完,李元向着四周扫视一圈,朗声道:“今日都是误会而已,各位不必介怀,我与袁公子早就相识,今日一见,有些激动,开些玩笑而已,”李元说着话头一顿,向袁公子微笑道:“你说对吧,小袁子?”
“额,对对对,我与千户大人原为旧识,今日见面,委实玩的有些过火,还望千户官大人不要在意。”袁公子听到李元回话,赶紧就坡下驴,面上附和李元,拱手笑着回话。
同时,袁公子向着一众家仆一挥手:“今日你们这些个废物冲撞了千户大人,回去一人领一百个板子吧,赶紧随本公子回府!”他现在是一刻也不愿意多留,向着李元一拱手:“本公子先走了,千户大人不送,不送,”说完也不等李元回应,扭头便走。
李元看着袁公子背影,其背后已经湿濡一片,看样子是吓得不轻:“权力这东西,害人不浅,”双拳紧紧握住:“所以还是要握在自己的手上才安心!”
那陈挺自从知道李元是沈阳千户官,心中惊骇之情不下于袁公子,一直呆立当场,连躺在地上的绣春刀都忘记拿起,等自家公子招呼,才回过神来,匆忙拾起武器,跟在公子身后就要离去。
“陈百户留步!”李元叫住神色匆匆的陈挺,看着其稍显高大的背影淡淡说道:“日后如果想要出头,可以来沈阳城找我,李某也许能给你一些机会,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那陈挺身形一僵,并未回头,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远远传来一句:“多谢李千户看重,陈某无福消受。”
刘贵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对李元拱手道:“李大人,下官来迟,让您在这里受困于小人。”
“刘把总多虑了,那袁公子纨绔而已,与我无碍,不必介怀,”李元摆摆手,并不在意。
“是了,辽东还是熊大人说了算,那袁公子纵是巡抚袁大人亲子,也抵不过李大人的千户官啊!”话头一顿,刘把总接着道:“不知大人,前来辽阳所为......”
“此次来辽阳为拜见熊经略,还有,看望一下林守备,不知林将军的伤势?”李元想到林忠的伤势,心中还是愧疚不已。
“林大人已经苏醒,目前情况还算正常,李大人其实不必介怀,我辈将士身负皇恩,辽东局势如此,战场刀光无眼,能留下性命,已经是祖宗保佑了。”看了李元神色正常,刘贵继续道:“熊经略目前就在府中,李将军是要现在前去参见吗?”
“当然,正事要紧,”李元扫视四周,那围观百姓已经散去,但是由于李元等人占据了主街位置,大街上人流已经产生了堵塞,当即对着刘贵拱手道:“刘将军,我先去拜见熊大人,过几日你我再聚?”
“好好好,李大人自便,下官还有任务在身,如果后面李大人有招,刘某必到!”刘贵倒是会做人,先示好总没有问题。
两人告别,看着刘贵带着一队卫兵走远,李元也招呼程虎出发了,被耽误了一段时间,要尽快去那铁坊定好武器,再去熊大人府上了。
李元临走时瞄了一眼,那红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嘴角微翘:“有趣的小姑娘。”
风火铁坊就在城中西南位置,靠近北城西门,倒是好找,毕竟名声在外。
站在铁坊门口,李元看着那店口有些年头的牌匾:“希望名副其实。”
程虎紧跟在李元身后,现在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李元的安全,刚刚的冲突虽然结果完全无虞,但现在程虎有些风声鹤唳,万一让人伤了李元,其自感万死莫赎。
“客官想要打造兵器?”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对着门口的李元二人招呼道。此时虽是入冬时节,但是铁匠店中打铁的汉子仍然是蓝色短褂汗衫,一身古铜色肌肉如同铁铸,端是精壮无比。
“对,打造一把兵器,”李元迈步走入店中,店中五六个精壮汉子在来回忙碌,铸造台上摆满了铁铸器件,一旁的淬火池子清澈见底,池子底部有一层残渣铺就,银光闪闪,看起来如同艺术品一般。店铺靠内是火炉间,站在外面都感到热浪阵阵。
“客官打造想要什么兵器?”还是那名蓝褂汉子,一边指挥店中其他伙计做事,一边走到李元身边招呼。
“打造一把刀!”李元仍然参观着四周,随口答道。
“有什么要求?”蓝褂汉子亦步亦趋。
“斩马,破甲,百锻不折!”李元弹了弹铸造台上的钢刃,手感不错。
“客官见谅,恕小人冒昧,这种兵刃官府督查甚严......”蓝褂汉子搓了搓大手,有些谨慎的问道。
“”本官新任沈阳卫千户,你只管铸造即可,余事无碍。”李元看了蓝褂汉子一眼,微笑道。
“有大人的话,小人可以放心了,只是需要两日将图纸画好,到时需要与上官确定。”
“我会在辽阳逗留两天,两日后我会来店中,或者送至沈阳城通济坊曹家,”李元打算在辽阳逗留两天,参见熊大人之后,还需要去看望林忠。
第三十五章 封赏
马刀的细节方面有程虎把关,他与那掌柜讨论即可,李元于此并没有经验。
在店中观察了一会,李元突然抬头问道:“掌柜的,你这里能制作长矛吗?类似马槊,但是不需要那么重的,长度三米左右。”
“官人说笑了,我这小店哪能铸造那种大型兵刃,看您的样子,还是要批量的,那更不成了。不过话说回来,军中应该有匠户啊,”蓝褂汉子有些疑惑的问道。
“匠户?户籍制度名存实亡,如果如同国初一般,大明不至于兵败至此,”李元虽然对大明户籍制度嗤之以鼻,但是如果能够执行上一半,哪有现如今努尔哈赤烈火烹油一般的光景。
“好了,此事不急,你可以考虑一下,如若令本官满意,以后有你的好处。”李元轻轻按了按桌面上的众多铁件,手感不错。
“对了,掌柜的,多一句嘴,你店中这些精铁都是哪里从采买的?”李元随口问道。
“大人,北直隶的遵化乃国中冶铁之地,小人店中的精铁大部分就是从那里采买。”
“山西地区的铁矿呢?”李元接着问道。
“三晋之地距离太远,这小人不太清楚,不过按照常理度之,想来没有多少人会绕远从哪里才买铁器。”
李元听闻心中笑道:“绕远?对于建州来说可是方便的很,努尔哈赤三分之一的精铁锻造恐怕都是来自于晋商的功劳!那些吃里爬外的东西,早晚要一一收拾了!”
看程虎已经和掌柜的沟通好细节问题,李元当下也不再多留,毕竟熊大人那边还要早点过去。约定好后期沟通时间,交了五两定金出去,拿了契约,李元便与店家告辞,与程虎赶往经略府。
其实在后世,辽宁鞍山与本溪两地的铁产量为全国之冠,但是李元此时并不想要将此事说开,辽东旦夕之间便有倾覆之危,现在将矿址指出,怕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李元回头望了望高耸的炼铁炉,浓烟从其中滚滚而出,喷向天空,不论冶铁还是粮食,河流都是必须的自然条件,冬天马上到了,河流一旦冰封,建州那边怕是要有所行动了。
进入南城之前,李元吩咐程虎去找一间客栈,开上两间客房,毕竟在辽阳要逗留一两天,需要提前安顿好。约定了会合地点,两人随即分头行动,看熊廷弼远去之后,李元才转身一人前往熊廷弼府邸。
熊廷弼的经略府衙位于辽阳南城中部偏东,辽东一众地方大员的府衙皆建造于此,倒是非常好找,在进入南城时,守门卫卒的排查比之北门要严格数倍不止,毕竟,大人们的命更加金贵。
给经略府的门房递了折子,一身淡绿色劲装的李元就站在一旁等候。
身形渊停岳立,神色淡然的李元很快被经略府门口排着长队等着觐见的大波的士子,军官所鄙夷。
“这人谁啊?如此没有眼力介,经略府的大门是那么好进吗?还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等着人家来请他啊,”一名身材雄壮,作总旗官打扮的军将瞄了李元一眼,对着身后的同伴嘲弄道。
“站的那么挺直,背后插了门板吗?哈哈,”那同伴也大有感触,看着李元的笑话。
“小儿辈无知,咳咳,侯门渊海,毫无恭敬,看起来没有被现实所鞭挞过啊,”排在队伍前方的一位学究打扮的老叟一边咳嗽一边评价李元,仿佛看到他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风姿,“逝者如斯夫啊!”
李元对耳边苍蝇般的骚扰并不在意,与建奴兵刃交颈得来的军功,不是站在这里枯等命运之神垂青之人所能理解。
并没有让李元久等,身着蓝色布衣的门房很快去而复返,略过翘首以盼的一众士子与将官,那门房直接来到李元身前,神色恭敬,躬身道:“李千户,经略大人有请!还请移步,随小的前去拜见。”
“千户?”那身材雄壮的总旗将官嘴角抽动不止,扯了扯身后同伴的衣袖:“我们的话没有让千户大人听到吧?”
“我他娘的还想问你呢!好端端排队不好吗?多什么嘴去评价一个千户官,找死啊!”那同伴同样欲哭无泪。
被那门房带着,转过几个回廊,李元被安排在一处会客厅中,此刻厅中空无一人,那家仆给李远递上一杯茶水后,便退至厅外。
“叨扰一句,熊经略?”等待大约一刻钟,李元放下早已变得透心凉的茶水,向门外呆立的下人问话。
“回大人的话,我家主人在正厅与巡抚,道台大人会晤,请大人在此稍后。”
“多谢,”谢过那下人,李元端坐太师椅上,双手置于身下椅子的扶手,手指轻轻摩挲:“熊经略在抚顺时叫我书写辽东三策,如今只有些许腹稿,还需好好打磨,此为我晋身重要通道......”
终于,三盏茶后,那下人再次迈步进入厅中,通知李元可以前去拜见熊经略。
在那下人的带领下,李元很快再次见到了辽东经略----熊廷弼。
“李元参见经略大人!”单膝一跪,李元对着上座的熊廷弼见礼。
“哈哈,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吾与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熊廷弼看起来心情不错。
待李元起身,熊廷弼轻弹衣袖,右手一挥,身后亲兵手持淡黄色布制卷轴迈步而出,距离李元五步左右立定:“李元听封!”
看到亲兵手捧卷轴出现,纵然两世为人,李元还是心中一喜:“正事来了!”随即拜倒,同时道:“草民李元在!”
那亲兵看了李元一眼,随即将卷轴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任贤选能乃治事之要务,封官赏爵乃朝廷之着典,抚顺大捷赖诸卿戮力......赦抚顺所民户李元为沈阳城前锋营守备,卫所千户官,掌守备官印,授昭信校尉阶,绸十匹,缎五匹,赏银百两。”
朝廷大段的溢美之词于李元来讲并无半点感念,说的都是圣上运筹帷幄,任人唯贤诸如此类,后面的封赏才是李元真正关心的。
“沈阳守备?”听到封赏赦书上的官职,李元有些迷惑,千户与守备兼备?
不过当下可不是犹豫的时候,听那亲兵钦此收音,李元紧接着朗声接旨。
接过赦书,李元起身,将赦书握于手中,两端的木制竖轴充满弹性,一握即弯,放之又恢复原样,看起来卖相不错,就是代价颇大,李元心中暗道:为了这个卷轴,死去的可不止一人。
熊廷弼此刻心情大好,他已经将李元视为自己的心腹之一,心中已定,如好好培养,李元将是自己的一大助力。在这辽东,可不是文臣儒生靠文章显世,展现浩然正气便让建奴臣服,关键的关键,手中要有锋利的钢刀,锋利到足够砍断所有反对者的脖颈。
“好啦,李元以布衣见官,抚顺城外之功得千户官,正当其功,来人,看茶。”
第三十六章 李元的筹谋
等李元坐定,熊廷弼接道:“朝廷这次赏赐颇多,本官特意在沈阳给你找了一处宅院,你也不必一直寄居在你那曹兄弟家中,过几日便搬进去,堂堂沈阳千户官,不要太过寒酸,剩下的赏赐这几日我会派人送到你府上......”
“大人错爱,李元微末之功......”
“不要做小女儿之态,本官赏给你,就是你应得的,”熊廷弼并不给李元推辞的机会,直接一股脑塞了过来。
“下官定为经略大人效死!不负大人抬爱,”面对熊廷弼的好意,李元此时也不得不表一表忠心,急忙起身谢过。
“是为圣上,为百姓,非为我,”熊大人抚着美髯,嘴上说着不要,表情却颇为受用。
三两句毫无营养的对话之后。熊廷弼就开始发问:“近日斥候来报,沈阳城周边地区频频出现建州小股兵马,不时窥探我沈阳城中,现在又值入冬时节,正适合建州兵马出动,军中上下皆以为近期建州军马将有动作,对此,你有何想法?”
“正主来了!”李元听熊廷弼的发问,当即端坐,思虑不过片刻,即拱手答道:“大人,不论建州方面打或者不打,说句扫兴的话,现在我大明处于劣势,攻守先手皆不在我,所以,还是防守为上,城防布控,城门布守,同时内部肃奸,军管粮草,非我汉人者,如蒙古,建州如叶赫者平时皆画地分管,到布置军事工程之时,皆可打散划入军中,派军卒监管,有异动者,斩无赦......”
熊廷弼面无表情的听完李元的陈述,皆老生长谈,并无什么出彩之地,手指一下一下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元轻抿一口茶水,看了看熊廷弼,知道自己的这位举主对于自己的陈述建议并不满意,当下正了正衣冠,直视熊廷弼道:“大人,下官还有一言。”
“说来听听......”熊廷弼听到李元的话,轻抚美髯。
“沈阳城中防务纵然尽善尽美,但依然只是被动防守,受困于敌,而不得张目,万一受困日久,人心浮动,不能保证我大明百姓军士皆又阖家死难的忠心,又负有与敌拼杀至最后一人的决心,人嘛,总有精力耗尽的一天,而为军者,当虑置之死地而后生,”李元直视熊廷弼道。
熊廷弼此时已经收回扶在桌子上的右手,改为双手交叉,双目微眯,看着李元。
李元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接着说道:“沈阳城之外,往东二十余里,蒲河所,为我必守之地。开原铁岭既失,建州与蒙古之间屏障已除,同时我沈阳城北方屏障被拔去,自北方来看,沈阳为孤城一座,而派军守蒲河,一方面吸引建州,分散兵力,同时蒲河,沈阳,辽阳三地相连,互为攻守,一地受困,其余两地可援,两地受困,敌人兵力必被分散,剩下一地更有机会,三地被困,则建奴兵力必捉襟见肘,我可各个击破......”
摩挲着手指上的翠绿扳指,熊廷弼闭着眼睛,半天没有回话。
李元则默默的一口一口喝着经略大人家的茶水,一般人可喝不到。
半晌,熊廷弼睁开双眼,一双虎目直视李元:“守蒲河,虽说有沈阳在外牵制,但仍为九死一生之地,守城之将,庸才不可任之,不知底细者不可任之......”
“末将不才,但愿为大人分忧!”李元起身主动请缨,在提出这个方案之前,他已经决定前往蒲河担任守将,虽然危险,但是立功的机会更多,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可以独掌一军,不受上官节制,才是李元的最终目的。
熊廷弼盯着李元看了半响,喟然一叹:“如果朝中大臣们有你的见识,不为党争......唉,多说无益!”
李元向熊廷弼拱手道:“大人,国土若沦丧,帝国的将官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呵呵,你倒是开导起我来了,你是不是还有一句,天下若有失,我辈读书人皆衣冠沦丧!”熊廷弼对着李元笑骂道。
“下官不敢!”李元躬身,他可没有这么说。
“好了,去守蒲河,你有什么要求?”
“大人,下官奏请满桂部归我管辖,林守备一营也归我统属,剑戟长矛,粮饷装备皆满额供给,请林守备为我练兵!”
“林忠?”熊廷弼眉头微皱,李元其他的要求他都可以满足,但是说到林忠,他已经计划安排其回福建老家,往后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即可,将官断了一臂,不提军中多事之徒的口舌,就林忠那等心高气傲之辈,怎么能容忍自己在军中如此模样。
“林将军为我而伤,下官心中有愧,同时林将军练兵自有章法,下官需要林将军的扶持与教导,至于让林大人接受此项任命,请大人交给下官去做。”于公于私,李元也不想放林忠回祖籍养老,然后平平淡淡度过余生,他相信,林忠也不愿拥有那样平淡的生活,他是天生的军人。
“明日你可以去看看林忠,唉,为了救你,本官可是损失了一员大将!”熊廷弼对林忠还是很有感情,这位从家乡带出来的亲信,就这样折损在抚顺那一场小小的战场上,实在令人惋惜。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意外之喜就是得到了李元这么一个将才,令熊廷弼着实心喜,不说布局筹谋,仅仅抚顺谷中大战,在自己迟迟没有下令支援的情况下,胆敢率领三骑想着建奴发起冲锋,遍数军中,熊廷弼找不出如此果决断然之辈。
“后生可畏!”熊廷弼心中赞叹,脸上可没有什么表情。
“大人,林将军用武之处颇多,不必担心就此埋没!”李元笑着对熊廷弼说道。
“林忠的才能本官还是心中有数的,就看你能不能说动他为你所用了。”熊廷弼对于李元的话不置可否。
看熊廷弼心情不错,李元觉得还是将街上的事情与上官讲一讲,好有应对,当即对着熊大人诉苦道:“大人,方才下官入城......”
“你这小子,身上是不是带着瘟神,走到哪里惹祸到哪里?”熊廷弼听完李元的诉苦,笑骂道。
话说回来,他熊廷弼堂堂辽东经略,还不会将一个衙内放在眼里,巡抚袁应泰的衙内,那也是纨绔而已,并不能让熊廷弼放在心上:“此事无妨,明日本官与袁大人说清楚便是,不过,本官虽然不在意什么袁公子,但是你还需要与袁大人好好相处,东林党人,朝中势力颇大......不过你也不必介怀,袁大人不至于为了此等小事难为与你。”
第三十七章 李定国?
“李元,你还未曾取表字吧”两人闲谈一阵,熊庭弼突然问道。
“回大人的话,下官不及弱冠,未曾取字,不过小人斗胆,请大人赐字,”李元听到熊廷弼的问话,急忙放下手中茶杯,抱拳回道。
“哈哈,你这顺竿爬的本事倒是赖熟,本官倒是可以给你取个表字,只要你不嫌俗滥,”熊廷弼轻抚美髯,笑呵呵的说到。
“请大人赐字,”李元对于此事当然是来者不拒了,若能得熊廷弼赐字,那两人之间关系将更上一层楼,这可不是简单的上下级,而是加了一层学生与师长的连接,在大明的文化体制内,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仅次于君臣,父子,不仅仅是学问上的羁绊,更是一种政治上的奥援。
“汝自草莽起,又逢辽东大乱,民不聊生,当世关外后金,蒙古虎视眈眈,关内流民四起,烽火相连,逢此大世,黎民颠沛离乱,自是英雄辈出之时,金戈铁马,万里如虎,若有鬼魅魍魉,你自泰然镇之,”熊廷弼按下话头,看了看李元,继续说道:
“五常之始,文武为先,文则经天纬地,武则拨乱定国,你看定国二字如何?”
“李定国?”李元心中巨震,如同惊涛拍岸。
南明大将,两蹶名王,李定国!
按下心神,李元当即拜倒在地,叩谢道:“定国谢经略大人赐字,定不负大人期望,不负定国二字!”
“哈哈,起来吧,定国定国,希望你能不负此名!”熊廷弼看着年轻的有些过分的李元,有些嫉妒,又有些期许:“希望年轻人能创造奇迹吧。”
从熊廷弼府中走出,已经是申时,按后世时间来算,是下午三点左右,李元算了算时辰,在熊经略府中带了正在两个多小时,不过收获颇丰。
那道赦书现在就在李元怀中安稳的躺着,名头也有了,李定国,也许冥冥之中有种巧合吧,不过李将军的悲剧不会发生在我李元身上,绝对不会!
南城城门口,程虎早就在等候,见李元终于出来,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李......大人,方才我去过那铁坊,模具大约明日即可成型,到时可以去看看,”程虎改了称呼,落后李元半步。
李元脚步一顿,扭头笑道:“程大哥,你我之间就不要讲究那些俗套了,叫我李兄弟即可。”
“怎么说也是个官人,可不能那么随意了,”程虎挠了挠头,有些迟疑的说道。
“那就叫我定国吧,熊经略刚刚给我取得表字,”李元哂然一笑,这个表字出现得真是时候。
“定国!好好好,”程虎说了半天也不知好在哪里,反正经略大人给起的吗,天上文曲星转世,那取的字当不会差的。
“差遣定下来了?”程虎看起来比李元都紧张。
“沈阳城守备官,兼卫所千户,我申请了驻守蒲河,再过两天,等进驻蒲河,就是我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了,”李元说着,双拳紧握,旋即有松开,尽在掌握。
“好了,先回客栈,明日我去看望林守备......”李元想着先把接下来的应该做的事情好好规划一番。
此时,沈阳城外向东四十余里,残阳如血,极目望去,山丘起伏,草色灰败,茂密的原始森林掩映在黑色的阴影中,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红黑色的晚霞浸染了森林,还是森林原本就是那样暗黑。
曹文诏安静地趴伏在森林边缘,冷冷注视着山下一队押送粮草的建州兵马,其中十余骑骑兵,五六十名辎重步兵,而曹文诏关注的重点在骑兵中那五名背挎巨弓,腰系砍刀的重甲兵。
“大人,这些已经是第二队了,要不要发射信号?”埋伏在一旁的年轻斥候向曹文诏请示道。
“小石,看到那五个身背巨弓的骑兵了吗?”曹文诏瞄了身旁年轻斥候一眼,压低了嗓音说道。
“看到了!”小石有些发抖,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恐惧。
“冲上去,宰了他们!”
“啊?我......我不行吧!”
曹文诏冷笑着看着前方的建州兵马,森然道:“那就滚下去,有自知之明就好,去通知弟兄们,依次撤退。”
“可是我们可以集结部队啊!”小石有些不解。
“退下,执行命令!”曹文诏冷冷撇了年轻斥候一眼,声音如同石铁相交,既冷又硬。
“是,”年轻斥候不甘心的往山下望了一眼,默默地向后退去,顷刻间消失不见。
不再去理会卫兵,曹文诏继续盯着山下运输粮草的建州兵马,五根手指下意识的攥住一边的灰白荒草,直到握的指尖发白,才缓缓松开:“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骑兵机动性太强,还不等我军集结完毕,就会发出警戒,到时候可不是我们包对方饺子,而是一边倒的血腥屠杀!我们就如同羔羊一般.....”
沈阳城,总兵府衙演兵阁,贺世贤正带领一众沈阳军中高层听取曹文诏带回的建州动向情报。
众人围在沙盘周围,曹文诏则立于右下方,将建州情报一一标识出来。
“建州努尔哈赤正往蒲河所东面十里处驻营,近日连续的辎重运输,下官估计此地已经存放了能维持五百人规模的队伍大约十天的作战粮草,包括十分之一的骑兵,”曹文诏喉结上下滚动,又补充道:“是重骑兵!”
总兵贺世贤两条粗重的眉毛紧紧皱起,好似在额头画了一个川字:“建奴是要围攻蒲河所?”
“建州酋奴怕是要将沈阳周围的据点一一拔去,近日,沈阳外围的军堡皆受到不同程度的袭击,已经迫使我部后撤,蒲河所若失,沈阳北部将无险可守,”游击将军董大保对于目前局势的看法与总兵贺世贤一样。
“大人,蒲河战略位置之重,此时已经不亚于年前之抚顺,月前之开铁,不得不守!”尤世功紧紧按住沙盘一边的木掾,看着地图之上沈阳周边情势已经万分危急。
贺世贤扫了游击将军马奇一眼,只见其站在尤世功右手边,漠然不语,只盯着沙盘,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沈阳城参将章玉开口道:“现任蒲河所守将白钿守成尚可,至于......”
贺世贤抬起眼皮看了参将章玉一眼,冷哼一声道:“不堪此任就说不堪此任,守成?有成可守吗?”
“”下官思虑不周!”那章玉听贺世贤训斥,立刻躬身请罪。
“哈哈,复之(章玉字复之),你是思虑太过,不是思虑不周,”尤世功看气氛有些凝重,在一旁唱起了红脸,同时向贺世贤建议道:“大人,即可向熊经略去信,说明情况......蒲河所被围!”
“嗯,此事你来安排,”贺世贤扭过头,看向下首满脸胡须,身着铠甲的满桂,沉声道:“满桂,将你部斥候全数派出,侦察建州实际兵力情况,我要准确,详实的报告!”
“末将得令!”
第三十八章 蒲河告急
第二天一早,李元就已经向林忠府内递了帖子,静候在府门口,而程虎依旧前往铁坊查看进度。
自从右臂被断,以往辽阳城中炙手可热的新兴人物此时已经是门前冷落车马稀,无论你以前多么光芒万丈,如何得到经略大人欣赏,现如今,没有几人会同情你,就算经略大人厚爱,其前途已经无望。
没有让李元久等,门房老叟已经小跑出来,来到李元面前恭敬道:“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林忠的守备府衙不大,一个两进的院落,仆人更是少得可怜,显得冷冷清清。
穿过第一进,李元直接被带进了内院,此时林忠身体还未痊愈,谨遵医嘱必须卧床养病,所以李元进来时,林忠正躺在床上,一旁的丫鬟正在伺候。
而在李元进来之前,林守备的一妻一妾都已经提前避开。
看到李元进屋,林忠轻轻挥了挥手:“下去吧,给李大人倒一杯茶,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将一旁的丫鬟打发出去了,那老奴也就默默退了出去,只留下李元与林忠二人。
看着靠坐在床上的林忠,坐在一边的李元显得有些沉默,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小子,怎么上了一次战场变得哑巴了?”片刻之后,倒是林忠率先开口。
“林大哥,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在来之前,李元心中已经打好腹稿,但是看到林忠右边空荡荡的衣袖,心中依然一阵阵的抽动。
“哈哈,除了需要忌口,我这体重相比数日之前可是要重上一些,”看李元脸色有些凝重,林忠朝窗外望了一望,说到:“辽东冬日的阳光可不太温暖,你大哥我也不能出去,兄弟你无需多虑,能在建奴刀下侥幸留得一命,吾已心满意足,不敢过多奢求......”
“将军......大恩不言谢,我辈辽人,只盼有朝一日犁庭扫穴,血洗赫图阿拉。”李元看着林忠空空荡荡的袖管,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顿挫。
“经略大人为你赐字了?你那拜帖上的“定国”二字着实不错,”林忠打了个哈哈,继续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李定国不会如此小儿女之态吧?沙场之上,我辈同袍,此等小事而已,李兄不必介怀,不过,”林忠先是一顿,声音变得有些萧索:“以后就靠你来替我等征战沙场,我这等废人就只能在后方花酒纵马,流连画舫坐拥美人,草草度过余生了!你到时候可不要羡慕。”
“将军,红袖添香此等雅事可不是你我做的来的,何况辽东风云变幻,万一有朝一日乘风起......”李元坐在一旁,小丫鬟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给李元递了茶水。
听到李元的话,林忠有些沉默,半响才扭过头,侧脸对着李元,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刻,语气之中尽是冷漠:“我如今这个样子,就算出现了那有朝一日,又能如何,我又如何能帮你?”
“辽东的情形,将军比我更清楚,努尔哈赤手下建州势力与我大明之间谁胜谁负你我心中如同明镜,我不信你就如此甘心看着努尔哈赤在辽东纵横跋扈,将军百战才能功成,此时放弃,未免对不起此前凌云志,三尺剑!”李元语气逐渐加重。。
“你不用如此激将......我现在这身体,我自己清楚,一会陪我喝两杯,不要谈这些烦人之事。”
“我想要你麾下一众将兵,需要你帮我弹压一番,”李元看着林忠,并不为所动。
“你自去即可,他们都是好儿郎......”林忠看了看李元,“我林忠用一条胳膊的代价换来你的姓名,相信是值得的,也是正确的。”
“若你麾下儿郎明日战死疆场,你在东南十里画舫,美人销金,替他们撒些纸钱吗,”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接着说到:“聊以**?”
林忠双目微闭,似不愿再看李元,脸部因为内心的挣扎而不住抽动。
“明日我会回沈阳,然后入驻蒲河,希望大人养好伤,我在沈阳城翘首以盼将军,”李元看着沉默不语的林忠:“东南那地方婀娜太过,娇柔太过,可不适合你这习惯了金戈铁马的糙汉。”
“当了千户官,就如此没大没小吗?”林忠被李元调笑,终究有些挂不住脸。
“将军你肯承认我这个小千户就可以了,下官往后还要靠你帮衬!”李元顺竿往上爬,林忠肯接他的话就行。
“此事我还需要考虑一番,一会陪我吃酒,不要谈这些糟心事了。”林忠挥了挥仅存的左臂,对李元混懒性子颇有些无奈。
对于辽东局势,人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可是只要了解基本军事情况与要点之人,对于目前建州与大明的力量比对都有着清楚的认识,时不我待。
不一会,那老奴再次进来。
“饭菜备好了?”林忠问道。
“大人,经略府派人来了,是陈玄甲,陈大人,就在厅中等候,”那老奴躬身答道。
李元与林忠对视一眼,皆有些迷惑。
“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林忠也并不清楚:“招他进来。”
“怕是沈阳有变!”李元眉头紧皱,努尔哈赤可真会挑时候。
很快,陈玄甲被领来,看到李元果然在林忠这里,其长出了一口气,当下先向林忠见礼,又向李元拱手,才开口道:
“沈阳今早来信,蒲河凌晨被围,沈阳周边也已经出现建州斥候,经略大人命李大人即刻动身前去城外选锋营会合,经略大人要在校场点将......李大人的甲盔,配刀,下官已经一起带来,所属营兵已经待命,”那亲兵看了一眼林忠往继续道:“原属林守备营兵已经全部划归李千户属下,还请李大人不要耽误,即刻动身。”
“只围了蒲河?沈阳呢,”陈玄甲话音刚落,李元听出了其中关键,立刻追问道。
“信件是昨日发出,沈阳应该无事,建州的目标是蒲河,”陈玄甲答道,同时补充道:“经略大人此时已经在城外选锋营驻地,还请大人即可前去。”同时命人将玉盘呈上,上面用红绸盖住,看不到下面的物件。
李元上前伸手将红绸掀开,“银甲钢刀,应以杀奴祭之!”
李元回头看了林忠一眼,拱手道:“林大哥,小弟先走一步,砍了建奴脑袋再回来给与你把酒言欢!”
“大哥只有厚颜枯坐,在家中静候捷报!”林忠消瘦的面庞此时挂上了有些勉强的微笑。
李元当即不再久留,告别了林忠,换上甲盔佩刀,驾驭陈玄甲带来的战马,向着选锋营疾驰而去。同时已经拜托那亲兵去通知程虎,即刻赶往沈阳城,负责照顾家人,此时他与曹文诏都在军中,建州兵锋紧逼之下,沈阳城中出现的幺蛾子只会多不会少!
骑在马上,急速奔往城外,李元心中却出奇的平静:“不知我的出现会不会干扰到正常的历史发展,但是不论如何,就算蒲河陷落,我也要在其立足未稳之前夺回来!蒲河一丢,沈阳不日必失。”
第三十九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待李元走后,林忠的发妻董氏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看林忠又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官人,那窗外枯落的榆树有什么看头,听妾身的话,先把汤药喝了,”埋怨了一句自家相公,董氏坐在床边将被子向里面掖了半寸,又将汤药盘子放在床头小圆桌上,继续说道:“官人,那李大人前来是劝你回到军中吗?”
听到发妻的话,林总慢慢将目光收回:“自从辽东局势败坏,总兵官战死都不知凡几,同袍死难殉国更是不计其数,报君恩,望阙拜,赴国难!而我却选择了退却,”将慢慢眼睛闭上,林忠显得有些痛苦,拳头紧紧的攥住被角,青筋外露,指节泛白,眼前仿佛是无数死难的同袍与百姓,血色染红了疆场,断刃残簇,漂杵无尽。
“官人,你已经断了一臂,是为谁而断?圣上,经略大人,还是那李元,那天知道你受伤之后,妾身与灵儿妹子的魂魄都好似被收走一般,你若出了什么事情,这一家上下,如何过活?”董氏说着已经是泪眼婆娑,用手绢轻轻抹了眼泪,心中苦涩无比,悔教夫婿觅封侯!
“经略大人知遇之恩!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林忠听董氏的话,有些怒气,但看着枕边人泪眼迷蒙的样子,心中又是一软,想着还是为发妻解释清楚为好,当下温言道:
“娘子,那李元有大才,我救他,一为惜才,二为经略大人,辽东局势远比看上去复杂,不止建州,我大明内部势力更是牵扯甚多,局势千变万化,各方势力角逐,顷刻间就能天翻地覆,而朝廷又波谲云诡,给出的支持远远不够,是故经略大人是在悬崖边上行走,一个不留神就会尸骨无存,你以为大人以经略之身前往抚顺是勘察地形那么简单吗?辽东局势......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恐怖的多!大人也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人才难得。”
林忠替妻子抹了抹眼泪,粗糙的指尖在妻子的脸颊上轻揉,安慰道:“娘子放心好了,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再怎么说,我也放心不下你和灵儿。”
“哼,官人只会哄骗奴家,”那董氏擦干眼泪,扭身将汤药端起,喂林忠喝药,同时喃喃道:“幸亏留纲儿在福建老家,不然啊,也被你这个守备老爹塞到军中了!”
“纲儿这几日来信了吗?”林忠一边张嘴喝药,一边问道。
“没呢,上月来信不是说研究什么秘鲁铳,还跟随几个朋友出海一趟,”董氏说着,又些担心,大海上一望无际,出了事可没有什么生还的机会。
“纲儿不是读书的料,再过几年,就给他在军中某个差事......这药太苦了,”林忠皱着眉头将汤药艰难咽下。
“妾身放了冰糖的呀,不过你这大将军流血都不怕,还怕苦,让你那些手下知道了,还不笑破肚皮,”董氏说着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几口,又喂其喝下。
“他们敢......”
辽东卫戍部队在辽阳城东北部驻扎,靠近城外河流附近,属于独立建制。
此时熊廷弼已经在校场大帐中,下面是一众辽东大将,游击,守备。
巡抚袁应泰,巡按张铨紧邻经略,坐于下首,监军牛维曜坐于袁应泰右侧。
“努尔哈赤此次进攻蒲河,围困沈阳城,各位同僚有何看法?”熊廷弼一身绿袍端坐上位,看不出喜乐。
“大人,末将以为,酋奴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意,进攻浦河所为假,实际目的在于消灭我部前去支援的有生力量,围点打援,不外如是,末将以为我部不可轻举妄动,”帐中身材粗短,却声音洪亮的辽阳副总兵朱万良答道。
“由贺世贤所部牵制酋奴,只要沈阳不失,蒲河所必无陷城之虞,大人,末将以为需要即刻下令命贺世贤所部坚守沈阳即可,不过月旬,酋奴必自退耳!”参将周世禄在一旁随声附和。
“蒲河若失,沈阳孤悬于外......”游击将军祖大寿眉头微皱,坐在末首。
“一个蒲河所如何比得了沈阳城?如果努尔哈赤进攻沈阳,我等自不待言,即刻出兵救援,但是此时形势不明,不能为一个小小的蒲河所而打乱了整盘布局,”周世禄看着下首位置的祖大寿,心中不喜,靠祖辈蒙荫而得官,眼光终究太差,而且你祖家世代扎根宁远,家当不在此处,出兵自然用不到你祖家兵,站着说话不腰疼!
“抚顺城陷,我等坐视,清河城陷,救援不及,萨尔浒大败,我等丢盔弃甲,开原,铁岭失陷,我等坐壁上观,敢问周大人,抚顺,清河,开原,铁岭不是我大明的疆土吗?沈阳重要,蒲河所上万军民不是圣上的子民吗?不是供养你我的黎民百姓吗?”坐于周世禄对面的副总兵李秉诚终于开口,语气中已经带了怒气。
“蒲河守将白钿老成持重,我看李大人是多虑了,”一旁的朱万良见缝插针,开口道。
“嘿嘿,朱大人,若白钿失了蒲河,你替他抵罪吗?”李秉诚语气冷冽。
“诸位将军莫要失了和气,蒲河自然要救,但是如何救,派谁救,还需要从长计议,经略大人您说是吧?”袁应泰轻弹官袍,阻止了一众将军的无用争辩。
熊廷弼看着手下一众大将,缓缓开口道:“蒲河不可有失,不为数万黎民,也为沈阳左右护翼,蒲河若失,沈阳守之难矣......不过,”熊廷弼正要继续开口,外面的卫兵突然进账。
“报!沈阳守备官李元在门外侯见!”那卫兵单膝跪下,向熊廷弼报告。
坐在末首的祖大寿听到李元的名字眉头轻挑,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看来是贺总兵推荐的小子,不过我家小妹的运气也不错。”
倒是坐于上首的袁应泰听到李元的名字之后嘴角微微抽动:“昨日和我家那不肖子当街冲突的就是此子?”
其余将军则大都表情漠然,李元名声不显,虽然抚顺城外一役得官,但终究不是他们辽阳一系,无关大事。
只有熊廷弼朗声大笑,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着李元进账!”
李元从林忠府中出发后就直奔辽阳卫戍营,并不敢耽误片刻,沈阳虽然无虞,但是蒲河一旦失陷,他的部署就会被全盘打乱,是故李元立于大帐外面,心中所思却是蒲河城外攻防之事。
第四十章 定策
“李守备,经略大人有请,”那卫兵出帐传话。
站在帐外的李元微微整理了衣袍银甲,才挎刀迈入帐中。
“下官李元拜见诸位大人,”进入帐中,李元躬身拜见一众巡抚,巡按,将军,帐中数人,就数李元官职最末。
“定国,快快请起,来人,看座!”熊廷弼伸手虚扶了李元,命人为李元搬了座次。
“谢大人!”
除了熊廷弼,帐中其余将官皆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李千户,能使那林阎王舍命相救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一时间,帐中目光皆汇聚在李元身上。
倒是袁应泰看了李元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心中默道:“来日方长......”
“定国,沈阳情形,玄甲想必已经向你简略描述,你有何看法?”熊廷弼等李元坐下,便开口问道,此时努尔哈赤兵临城下,没有多少时间耽误了,还是直入主题为好。
李元的看法很简单,蒲河必守,不论是和贺世贤,熊廷弼,还是林忠的交谈中,李元一直认为,辽东大地,一城一地都不可再失,百姓人心不可再失,若大明一退再退,土地可以夺回来,但是人心一旦失去,付出百倍努力都不一定可以找回,还不如将事情做在前面。
心思既定,李元开口道:“大人,下官认为,蒲河必守之!不可再退,不管努尔哈赤打什么主意,不论是围点打援,还是拔除我沈阳左右屏障,蒲河的战略地位绝对不是现在看到的这样微不足道。”
听到李元的说辞,朱万良面露冷笑:“李千户,按你的意思,拼上沈阳城数万兵马,辽阳城诸位同僚的家底,也要把蒲河所守下来?你这个新任蒲河所千户官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元的述词被打断,转头看向朱副总兵,微笑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正好坐在李元上首一个位置的祖大寿开口向李元介绍道:“定国,这位是朱副总兵,”话头一顿,双目眯成一条线,补充道:“原马林马大人部下。”
“祖大寿!你此话何意?”祖大寿话音刚落,朱万良已然怒起,萨尔浒之战中他是马林手下游击将军,兵败后逃回开原,此事乃是其心中毒刺,最忌讳被人谈论,此时被祖大寿提起,自是心头大怒。
“大人息怒,”李元心思玲珑,瞬间已经明白过来,对祖大寿报以微笑,后再拱手向朱万良道:“朱大人,下官的意思不是要拼上辽阳,沈阳所部兵马,某乃蒲河所新任守备官,蒲河所存亡,自然责无旁贷,只要诸位大人在外为下官牵制一二,剩下的,交由下官来做即可。”
听完李元的话,李秉诚微微点头,蒲河所的战略位置在此时的辽东大地尤为重要,当即也开口帮衬道:“经略大人,下官愿意带兵为李千户牵制一二。”
“下官亦请命!”祖大寿也立身而起,不和建州兵马直接冲突,他祖大寿还是有些自信全身而退的,经过此战,交好熊经略,对祖家的发展大有好处。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总兵官侯世路也开口道:“大人,下官可做中路,吸引建州兵力。”既然有一半的将官都同意出兵,还有经略大人做背书,他侯总兵自然不会落于人后。
周世禄与朱万良见状皆一言不发,手中兵卒打一个少一个,他们可不会轻易犯险。
“好!诸位能体察百姓,为君分忧,本经略甚慰!”熊廷弼右手一挥:“来人,将沙盘置上!布置定策,方保万全。”
布置沙盘的间隙,祖大寿回头微笑着对李元道:“李守备,贺总兵带给我的信,你可没有按时送来啊,”
“祖大人?”李元听到面前大将的话,立刻明白过来,急忙躬身道:“大人,下官眼拙,未能认出,还请恕罪,贺大人的信件本来今日要上门送给大人......”说着,李元将贺世贤的信从玉带中掏出,双手递给祖大寿。
祖大寿接过信,当下也不拆开品读,反而伸手轻轻拍了拍李元的肩膀:“后生可畏,抚顺城外一战大振我军威。”
“蒙大人夸赞,”这祖大寿在后来的辽东大地数十年屹立不倒,得皇太极两次亲自招降,自有其过人之处,李元不得不认真应对。
“我那妹子昨日回来还说她碰到了一个叫做李元的有趣的人物,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小子......”祖大寿鼻梁高耸,眼窝深陷,一双锐利的眼眸看着李元。
“大人的妹妹......”李元心思急转,脑中突然出现了那个笑语嫣然的红衣女子。
“以后有时间再说,先谈正事......”祖大寿看沙盘已经置好,轻轻拍了拍李元的肩部。
李元躬身应是,落后其半步,走向沙盘。
“此地为蒲河所,南面紧靠天然护城河,因地形起伏较大,故此段蒲河水流湍急,卫所距离沈阳城六十余里,中间大半为平原,利于骑兵突袭。”熊经略亲兵指着沙盘,为诸位大人讲解。
朱万良见状冷笑不已,他对于沈阳至蒲河的地形心中有数,基本全是平原,不可力敌,建州骑兵最多三次奔杀,本方阵型必定打乱,到时候,不用建州再上,大明兵卒因溃败而自相践踏而死的比率就会指数上升。
“建州此时在蒲河所,沈阳城皆布置了兵马,按照贺总兵的侦察,沈阳城外敌方大约一万人,蒲河所外大约两千人,皆为精锐,不可力战。”总兵姜弼注视着地形图,缓缓开口道。
“前后皆有敌军,且战场为平原......”朱万良瞄了李元一眼,接着道:“李千户,你打算在平原上和建州决一死战吗?”
李元盯着蒲河所附近地形,抬头看了朱万良一眼,双唇微启:“大人,没有人会蠢到和建州骑兵在平原上决战。”
“竖子放肆!”朱万良大怒,小小的千户也敢嘲讽自己。
“好了,李守备,你有何高见,直说即可,”袁应泰有些恼怒,出声制止了朱万良,这朱总兵总是和李元在这等小事上纠缠不休,没有任何用处。
只要做事,就会出错,挑错嘛,这是文官们最拿手的本事了,黑白颠倒,是非不论,袁应泰就等着李元出兵:“我就怕你什么都不做啊!”
第四十一章 立威
“末将以为,以辽阳兵马为辅,兵临浑河岸边,沈阳兵马为主,在沈阳城下牵制建州骑兵,不必正面迎战,触之即退,使其耳目混乱,不知我军具体动向即可。而下官带领选锋营千人,暗度沈阳进逼蒲河,”李元手持小旗,将其插在蒲河所南面。
“李守备,以你千余人兵马,想要和三千建州骑兵在蒲河血战?不要说砍了小队的建州斥候就将建州兵马不放在眼里,女真满万不可敌,不是一个笑话......你恐怕还没有见过遮天蔽日的八旗骑兵吧?到时候可不要吓得尿了裤子。”朱万良手按剑柄,斜睨李元一眼,讥讽着说道。
“蒲河所城下地形起伏,并不适合骑兵纵横,只要我们可以在建州发觉之前逼近蒲河,还有一战之力,同时,”李元看了熊廷弼一眼,继续说道:“经略大人,末将需要沈阳城中三至四名守备将军配合。”
熊经略没有犹豫,即回道:“本官会给贺世贤下令,着四名守备官协助于你。”
“大人,还有一事,末将想要在校场点将之前率领选锋营出发,以避耳目。”李元轻扫四周,后拱手道。
“提前出发?你担心有人给建州报信?”熊廷弼眉头微皱。
“纵然将官之间此种可能较小,但是点将之时,有些事情不好遮掩。”李元点了点头。
熊廷弼思考了不到一瞬,随即答道:“好,稍后你直接出发。”
大约用了半个时辰,大致的进攻方案已经拟定,剩下的细节需要具体的将官首领在执行时灵活把握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他熊廷弼深以为然。
“牛大人,粮秣辎重还需要你这边辛苦,”熊廷弼扭头向身边绿袍文官说到。
“分内之事,下官必竭尽全力。”监军牛维曜应道,此事一直有他把关,没有出过乱子。
“一刻钟之后,各位同僚前往校场,本官于点将台点将,祭天!”一切布置完毕,熊廷弼下达了命令。
下属各将官皆唱诺,转身出营准备。
李元也转身前往选锋营,那些将官他只见过三四名,此刻时间紧迫,需要前去安抚熟悉一番。但是还没有迈出大帐,就被熊廷弼叫住。
“定国,把刘贵带上,前去选锋营将你的千余部下领好,那里有几个熟人,将官相识,通力合作。”
李元转身看了熊廷弼一眼,当即躬身称是,同时心中默道:“经略大人这是替我站台啊,想让刘贵帮我摆平军中不服的声音。”
不过好在这些选锋营将官都是在熊廷弼的直接参与下组建,受命于林忠,最高指挥却是熊廷弼,所以熊大人才敢把李元安置进去,而不怕底下官兵喧嚣太过,若有不服,自有军法伺候!
选锋营帅帐距离中军不远,李元与刘贵很快到达,守卫兵卒见李元到来,昂首报出:“守备大人到!”
两人走到帐前,刘贵提前迈出一步,帮李元掀开厚重的帐帷。
没有任何犹豫,李元直接一步迈入。
刚一进帐,一股热浪随即扑面而来,李元扫了一眼,大帐四周皆立有明火铜柱,松木燃烧产生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帐内显得异常刺耳。
帐内两侧端坐六人,皆劲装绒甲,昂首挺胸,见李元入账,并没有任何反应。
李元双目微眯,并不停顿,直接向着中间的大将首座走去,刘贵按刀紧随其后。大帐门口距离帐内座首位置不过十步距离,李元迈步之间能够感受到两侧将官的灼人目光,目光之中审视、疑问,甚至包含着一丝愤怒。
“骄兵悍将,正合我意!”李元心中并不在意,是好兵就行,用不好那只能是为将者的能力不行,手下不服你?对不起,还是能力不行。
停步,转身,李元已经站在了大帅椅前方,随即大马金刀的端坐于上,将佩刀与印信皆置于伏案,扫视一周,坐下六人中有四人是在抚顺城外大战中并肩作战的。
“诸位,别来无恙?”李元鼻翼抽动,双目看向下首两侧。
身后的刘贵按刀挺立,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李元下首位置,是选锋营副守备,赵三宝,也是在林忠受伤后最有希望登上守备官的,但是抚顺城一战,他并未参与,故未曾升阶。
但是赵三宝并不认为是自己没有升官是因为未得功劳,他的潜意识里,已经认定,是李元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守备官职......
听到李元的问话,赵三宝抱拳道:“守备大人有话直说,军情急要,最好不要耽误。”
“这就开始了!”李元心中愠怒,战事一触即发,现在可不是闹内讧的时候,但虽然内心恼怒,脸色依然笑语盈盈。
“刘把总,这位是?”李元扭头问向刘贵。
身后的刘贵躬身刚要回答,那赵三宝已经立身而起:“某乃选锋营副守备,赵三宝,随林大人征战数年,辗转福建,山东,辽东,李大人,你这守备官一朝即得,某这副守备官可是数年之功!”
李元还未说话,身后的刘贵已经上前一步:“赵三宝,经略大人之令,你这莽夫也听不得嘛?若林大人再此,你敢说出这样不知好歹得混账话,立斩了你都是轻的!”
“好一句军情紧急,那本官也不废话了!”李元抬手止住刘贵,上身前倾,双手置于案上,从签筒中抽出一只令签:“刘同何在!”
李元首先点出曾在抚顺城外与自己一起吸引建州斥候的一位把总。
听到李元点将,坐于左侧下首位置的刘同暗叹一声,立身而起,躬身道:“末将在!”
“念兹抚顺城外斩敌有功,擢为选锋营左副守备官,领二百人,赐银百两。”
刘同先是一愣,后一掀袍服下摆,跪地道:“末将刘同唯大人之命是从!”
李元紧接着问道:“王耀宗何在?”
赵三宝左侧一名将官立身而起:“末将在!”
“念兹抚顺谷内却敌有功,升为选锋营右副守备官,领二百人,赐银百两。”
“唐有望何在?”
“末将在!”
“念兹抚顺护卫有功,擢升为选锋营中军把总,领百人,赐银百两。”
“卢甲何在?”
“末将在!”
“念兹抚顺谷中杀敌有功,擢升为选锋营右军把总,领百人,赐银百两!”
四人赏赐完毕,李元立身而起。看着余下的两人:“有功者,本将重赏,朝廷亦不会吝啬,但若敢违军令者,定斩不饶!”李元轻声念道:“刘贵!”
“末将在!”一旁的刘贵立刻躬身答道。
“擢你为选锋营督军把总,阵前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砰的一声!刘贵单膝跪地,佩刀支撑上身,低头道:“末将唯大人之命是从!”
此时除了赵三宝外,剩下的一名将官也已经单膝跪地,低下头颅抱拳道:“末将黄大用唯将军之命是从!”
看着诸位同袍都已经跪下,赵三宝双牙紧咬,满脸的横肉不住抽动,半响之后,终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赵三宝唯大人之命是从!”
李元看着帐内跪伏一地的将官,心中默道:“经略大人将选锋营有功者的赏赐让我颁发,真是棋高一着,目光高远。”
“诸位同袍请起,望今后我等同心戮力,上报君恩,下辅黎民,为经略大人分忧!”
第四十二章 不详的兆头?
片刻之后,数万人马齐聚校场,熊廷弼要于此处点将出兵。
经略大纛立于将台两侧,大风吹起,咧咧作响,熊廷弼站在高高的将台之上,看着台下数万将士,四万人只有不到一半甲盔齐整的,其余皆缺甲残剑:“数年之积弊,致使辽东之兵,大多不堪重任矣。”
“大人,开始吧?”站在一旁的通判陈坚看熊廷弼有些出神,轻声提醒道。
抬眼望向西北方,那是李元选锋营行近的方向,熊廷弼轻吸一口气,凌烈的寒风被吸入肺腔,当下精神一震:“点将!”
话音一落,一众军吏从库中将封存的窖酒抬出,小旗以上将官人手一碗。
接过有些浑浊的粗瓷酒碗,熊廷弼高高举起:“某身负皇恩,尔等食君之禄,今日酋奴进犯,夺我疆域,掠我人口,凡神州之军民,扶大厦之将倾,抚万民之流离,忠义所在,责无旁贷,干了碗中之酒,斩建州于马下,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尔等所愿,亦某之所愿,我熊廷弼祝大家凯旋而归!干!”
“为大人效死!”数万人的回应响彻这一方天地之间。
仰头直接将碗中酒倒入嘴中,辛辣的酒水穿过喉咙进入胃部,熊廷弼感到胃部一阵阵抽痛,用衣袖将嘴边的酒水抹去,高高举起的右手将瓷碗倒置,残留的酒水缓缓滴落,“啪”的一声,熊廷弼直接将瓷碗猛掷于地,瓷片飞溅,有一片甚至划着通判陈坚的鼻尖而过。
“啪啪啪,”将台之下众人几乎同时也将手中瓷碗掷于地上。
熊廷弼接过陈坚递上的令箭,半举于空中:“侯世禄何在!”
“末将在!”候世禄听令走出,跪拜于熊廷弼座前。
“命你领步卒万人,骑兵一千,坐镇中路,正面却敌!”
“末将领命!”
接下来,祖大寿,李秉诚等人一一领命,分别带领左右两翼,护卫中军,偷袭敌军。
陈坚看布置完毕,默默咽了一口口水,上前一步道:“上祭品!”浑厚响亮的嗓音将他的声音远远传出。
一头老牛被赶着从一边走到将台下。
台下早就等待在此处的将士沧啷一声将佩刀抽出,缓步走到祭品之前,并不去看老牛的双眼,直接后撤半步,双手持刀,半蹲蓄力,口中发出一声轻喝:“杀!”随即利刃突出,直接刺向老牛脖颈之处。
呲的一声,佩刀刺入不到半寸随即被阻,那老牛脖颈被刺,抖动着身体,有些躁动不安,那小旗官眉头一皱,双臂用力:“给我进去!”
随着小旗官加大力气,其佩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起来,不及三息,突然砰的一声,佩刀断裂。
啪啦一声,断刃落于地上......
寂静......面对眼前这一幕,整个校场突然变得寂然无声,纵然是寒冬季节,将台上陈坚的额头上依然出现豆大的汗珠,喉结上下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军出征,这种事情,不祥之兆啊!
熊廷弼看着眼前一幕,神色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这是哪位要给我熊某人使绊子吗?
站在将台之上的祖大寿看着台下那滑稽一幕,暗骂一声:“废物!”当即也不等陈坚反应布置,直接抽刀而出,迈步上前:“给我滚开!”
走到近前,直接一脚将那小旗官踹开,将佩刀高高举起,瞬间力劈而下,噗!下一秒,鲜血四溅,老牛脖颈瞬间断裂,暗红色鲜血浸染了祖大寿的半个身子,银色铠甲也变得血色一片,显得狰狞无比。
扭过头,满脸鲜血的祖大寿看着陈坚,低沉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之中传出:“大人,还请继续!”
陈坚仿佛被祖大寿的行为所震慑,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牲畜祭献!”此时的声音已经有些尖细,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
此时将台上要出征的将官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李秉诚更是神色愠怒。
而要坐镇后方的朱九良等人则表情玩味,此事他们是乐于见到的,倒是一旁的袁应泰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主官熊廷弼此时神色冷冽,阴沉的好似布满乌云一般,但是无论如何,仪式还是要继续。接过侍从递上的香火,领着一众大将在祭坛前上香,而后向着南方京城方向跪拜。
一系列琐碎的仪式过后,熊廷弼再次站到将台中央,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众人马,噌的一声,将腰间佩剑抽出,高高举起,开口道:“此乃圣皇赐之尚方宝剑!鬼神避之,奸佞斩之,纵然宵小作祟,但是我大明圣皇庇佑,此战必胜之!”
“出征!”
李元对于校场之上发生的一系列闹剧并不知晓,就算知晓了也不在意,事在人为,而不是鬼神之说所能左右。他此时已经带领千余选锋营将士行近在浑河平原,身上携带了熊廷弼带给贺世贤的令信,到时候贺世贤派人直接配合李元。
骑在马上,李元回头看去,银甲暗盔,黑压压一片,军列严整,除了整齐的马蹄与兵卒迈步间的踏踏声,其余别无声响。这些就是他李元目前全部的家当。骑兵三百余人,其中重骑兵一百,轻骑兵二百余,步卒九百余人,其中长矛兵三百余,鸟铳兵不到三百,遁甲兵三百余。每人携带三天干粮。绕道辽阳西面向北急行而去。目标----蒲河城!
要知道,这些兵卒可不是辽东地区百战百败的溃兵,而是熊廷弼自福建地区带来的兵卒,大部分是根据戚少保练兵法训练打造。
这一支兵马在辽东地区,除了对上建州精锐胜负未可知,其余皆不足虑。
戚金此时就在福建训练新的戚家军,熊廷弼已经上书,将戚金手下那一批将领征招,进入辽东战场,为辽东战局注入强心剂!
一旁的刘贵夹马赶到李元身边,轻声道:“大人,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达沈阳城西面,我们派出的斥候刚刚回复,建州兵马没有在沈阳西部与南部布置兵马。”
“我们在沈阳城不必停留,”李元看着远方的日光,辽东冬日的阳光没有半点温暖的意味,同时扭头向刘同吩咐道:“叫两个斥候过来,我有事情吩咐。”
第四十三章 部署
接到李元的命令,一旁的刘同催马传令下去:“叫党高和徐武过来回话!”
“是,大人,”一旁的兵卒即刻拨马前去传令。
“还有多久能到蒲河?”李元安坐马上,向刘同问话。
“大人,过了沈阳,以急行军速度继续开拔,半个时辰即可到达蒲河城下。”李元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抬眼望去,天空灰蒙蒙一片,视野并不开阔,好像是要下雪了。
蒲河战是他此世第一次领兵,以千人规模,对付建州三千人,虽说还有沈阳城中几个守备官的协助,但是那些个辽兵,李元不怎么指望。闻风而逃的本事个顶个,指望他们去杀敌,还不如李元自缚双手,去见皇太极。
所以即便李元脑中对于战场布置已经有了计划,但是具体怎么打,在哪里打,还是需要多思虑周全。
“大人,党高和徐武到了!”刘同骑在马上靠了过来。
“叫过来见我,”李元同时扭头向刘贵道:“传令部队原地休息一刻钟,补充干粮,饮水,休息完毕后会一直行军至进入蒲河地界,到时候敌人的马刀会抵到你的脸上,直接短兵相接,可没有时间休息了,叫他们有所准备。”
“末将领命!”刘贵抱拳领命,随后拨马向后传令。
“小人党高(徐武)参见守备大人!”党高与徐武下马跪地,向李元报道。
“起来吧,你二人对沈阳地界了解多少?”李元此时已经下马,站在林地外围,此地西面临河,东面为山地密林,如果关乎风月,倒是一个好地方,但是此时李元可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风月。
“回大人,我二人出关半载,活动区域就在沈阳至辽阳,往外辐射五十余公里,大人若问对赫图阿拉的了解,小人不知,但是若问对沈阳的了解,小人不是自夸,说了如指掌不为过。”
“好胆识!”李元大笑着拍了拍两人肩头,略显亲昵,同时抬头看了看日头的走向,估摸着熊廷弼大军开拔的时刻。
“我有两个任务要交给你们二人!做的好,加官进爵......”李元眯着眼睛盯着两个干练高大的斥候。
“属下万死不辞!”两人同时跪倒。
“不用万死,很简单,”李元靠近了一些,双唇微动:“第一件,我这里有两封信,一封交给沈阳总兵贺世贤,另一封交给曹文诏,一时找不到曹文诏,交给贺世贤也可以,让他转交。”
自袖口掏出两封漆封完好的信件,交给其中一人,李元明亮的双眸紧紧盯着两人:“你二人不论是谁出现意外,另一个人都要负责将信件完好交付,此事关乎你们身后上千同袍手足的性命,万勿耽搁。”
党高与徐武听到李元的话,当即双膝跪地,叩首道:“大人所托,万不敢负,属下两人拼了性命,也要将其完好交到两位大人手中!”
“起来说话,”李元将二人扶起,顺便帮其拍了拍身上灰尘,双手分别搭在两人肩上。
三人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党高与徐武二人都能够感受道守备官大人双眸出发散出来的光芒,只听李元接着道:“第二件事,曹文诏收到我的信件后,会安排数十斥候从西面出城,绕道南面,佯装辽阳城前锋兵马,吸引建州注意,此时你们需要马不停蹄,去通知辽阳祖大寿,李秉诚等部尽快到达指定地点,不要耽误,如果这中间的时间差被有心人利用的话,万劫不复。”
李元说完,安静的看着两人:“就这两件事,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好,做完此事,你们就要赶赴蒲河,与我们会合,此时经略大人的部队应该已经开拔,你们即刻出发,路上不要耽搁。”
“领命!”两名选锋营斥候再次跪拜:“粉身碎骨亦不负大人所托!”
片刻之后,望着两名斥候远去的身影,李元神色平静,看起来胸有成竹。刘贵与刘同就站在李元身后,静静的等待,一言不发。
“刘把总,选锋营中左右把总以上的,叫过来见我。”静默片刻之后,李元突然下令。
“是,末将这就前去。”刘贵领命,转身而去。
刘同看着刘贵远去的背影,心中思量不定:“这刘贵把宝完全压在了李守备身上了......”
片刻之后,营中将官齐聚,面向李元而坐。
“长话短说,今晚蒲河城下必有一场血战,希望各位有个心理准备,”李元略带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六名将官。
“刘同,王耀宗!”
“下官在!”
李元先点了两名抚顺城外合作过的将官名字:“你二人各带五十轻骑兵,五十重骑兵,听候差遣。”
“是!”
“黄大用,赵三宝!“李元将目光定格在两人身上,满脸笑意盈盈。
“属下在!”此刻两人心中有些忐忑。
“你们二人分别领三百藤甲兵,三百长矛兵,随时听候本官调令!”李元心中对两人并无恶意,权力而已,谁都想拿,他赵三宝既然想要,那就用功劳来换,李元不会吝啬任何封赏,他日后争霸天下的本钱就在这千余人中,所以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
“谨遵大人号令!”黄大用与赵三宝起身跪地领命,李元既然肯将军权放给他们,那心中的石头就可以暂时放下了,而且两人根基都在关内福建,万一恶了熊经略的心情,吃不了兜着走,只能乖乖听命于李元,安敢不用心做事?
“卢甲!”李元继续布置。
“属下在!”
“我听刘同讲,你于火铳深有研究?”李元对卢甲非常有兴趣,火器啊!如果能够有效利用,那将是跨时代的产物,时髦一点,叫做降维打击。
“下官主管火铳署,于此道已有数年,”卢甲单膝跪地,恭敬答道。
“好!”李元抚掌大笑,“营中三百火铳兵由你带领,随本官坐镇中军。”
“末将领命!”
“唐有望!”李元扭头看向身材高壮魁梧的唐把总,主管斥候,侦察营署。
“下官在!”唐有望与其他将领不同,此人身着暗色绵甲,不着甲盔,窄袖束腿,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凶悍气息发散而出。
“将你的斥候营署带好,本官今晚有大用!”李元轻抚袖口,微笑着看着唐有望。
“下官领命,不负大人厚望。”
最后,李元看向刘贵:“刘把总!”
“下官在!”刘贵单膝跪地,右手持刀支撑上身,低头答道。
“领百骑轻骑兵,在后督战!”李元扫视四周,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临阵退却者,杀无赦!”
“大人放心!”刘贵抬起头,与李元的目光相交:“必不负大人之命!”
第四十四章 正在跑路的蒲河守备
就在李元等人赶往蒲河的路上的时候。
蒲河城内已经乱作一团,守备府衙更是一片混乱,府衙内的下人四处奔逃,在蒲河城外刚刚出现三两只建州骑兵之时,就已经有人开始收拾细软逃出城,往南面而去。
“哎呀,我的夫人呐,这些就不要拿了!细软金银收拾妥当就可以啦,你这是逃命,不是搬家啊,”蒲河城最高军事长官白钿此时正在内院催促妻子、妾室收拾细软,准备逃命去。
关于守城之事,守备官白钿想都没有想过,蒲河城的城防他一清二楚,根本不足以抵挡外面的三千余建州兵马,最后肯定是城破人亡结束,沈阳的援军他是不想了,依靠那些人还不如赶紧迈开自己的双腿,早早出城逃走。
“老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是老奴找到的几件平民衣服,你和夫人赶紧换上,建奴好像又要攻城了,再不跑来不及了!”白钿家中老仆此时也进院催促起来。
“走走走,换衣服,马上走,”白钿接过有些破旧的衣服,刚要转身,突然停下向老奴问道:“那景茂财还在组织城防?”
“那个蠢货一根筋,死脑袋,凭他一个小小的把总,能抵什么事情,不过他这两日确实一直在组织城防,吃住都在营中,老爷把大权交给他,我看就这点好处,可以帮咱们拖延片刻。”
白钿听管家的话,心中突然有些不忍:“也是忠勇之人啊,疾风知劲草,危难见......哎呦!”
“危难你个大头鬼,你个窝囊废,赶紧换衣服出城,让老娘跟着你吃这个苦头,嫁给你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白钿的夫人见丈夫还在伤感悲怀,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给了白守备一个巴掌。
“哎呀,夫人,你......好好好,我这就换,”白钿见夫人生气,立刻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缩起脖子,向房内跑去。
一旁的老奴对于此事见怪不怪了,家有悍妇而已,守备家就是夫人说了算的。
蒲河城大街上此时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部分青壮被组织起来加固城防,妇女老弱则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在昨天还有部分蒲河城民偷偷跑出城去,想要逃到沈阳,但是今天早上,看到城下建州骑兵枪头挑着那些百姓的头颅时,出城的百姓数量就大大减少,只盼守备官能把城门守住,不要让恶魔般的建奴杀入。
但是蒲河所库中只有三四天量的粮草,城中百姓家中更是没有多少余粮,且天气越来越冷,已经有不少人冻死在接街头,给城内的恐慌气氛又添了一把火苗。
景茂财此刻就站在蒲河城头,神色忧虑的看着远处扎营的建州兵一言不发:“看这天气,马上要下雪了!”
身为蒲河城唯一的把总,景茂财身着的绵甲却因为破旧而失去了原本亮白的颜色,本来洁白的内衬也被沾染的黝黑一片。
三十五岁的景茂财,名为茂财,却身无余财。
“头儿,我们这样子守下去有希望吗?”蹲坐在城垛下,身着残破鸳鸯战袄的一名兵卒向景茂财问道。
随着那兵卒的问话,把守在四周城垛上的卫兵都看向景茂财,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丝丝希望。
景茂财看了那兵卒一眼,将忧愁深深藏进心底,随即朗声大笑道:“你小子在说什么混账话,沈阳距离蒲河不过一两个时辰路程,最迟明日,援军必至,给我打起精神,好好守城,别让建奴从你这里钻了空子,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还在被窝里面等着你回去伺候呢!”
“哈哈,头儿,这你可说错了,董小二那婆娘可不是小娘子,那是母老虎啊。”
“吴瞎子,你放你的臭屁,你婆娘好,让你婆娘给你生一个带把的!”
“好了好了,越说越不像话了,好好守城,今天应该还有一波,打起精神,我去城中看看,”景茂财制止了手下的相互戏弄,转身下楼而去。
蒲河城中大约有军民七千人,其中军户两千,其余皆家属,商人,农户,还有少部分的蒙古人,叶赫族人。此刻城外建州虎视眈眈,城内可不能有事。
“头儿,那些蒙古人,女真人已经被集中看管起来了,有几个不服的,被教训了一顿,现在老实的很,”横肉满脸的高良跟在景茂财身后,语气淡淡,好似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特殊时期,不出乱子就好,手段凶狠一些无可厚非,不过也要有分寸,”景茂财看了高良一眼,有些担忧的嘱咐道。
“放心吧,头儿,我有分寸,”高良对于景茂财的嘱咐不置可否,有些人,必须要打得他痛彻心扉,才能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会听话。
“城中的治安交给你,我放心,就是怕......”
“怕援军不至吗?”高良冷笑着问道,他以前是锦衣卫总旗,大明朝内部的弯弯道道太多,官员们利益纠葛更多,蒲河如果没有援军,他高良一点不惊讶。
“援军有没有,何时会到,我也不知道,但是,”景茂财按了按腰间佩刀,继续道:“不管有没有援军,蒲河所近万百姓的性命,我景茂财会守护到最后一刻,与高高在上的皇帝,经略,巡抚无关,我在意的是这个活生生,有温度的天地,不想他因为战火变成人间炼狱。”
“头啊,你是个死脑筋,在我遇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不过呢,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老高保证,我这条命会死在你前面,绝对帮你挡下最后一刀,”高良陪景茂财走下城池,一边絮叨,一边牵马。
“别扯这些闲蛋了,陪我去守备府!”景茂财没好气的看了高良一眼,随即翻身上马。
“那老头正收拾东西细软跑路呢,你现在过去,两方不就尴尬了吗?”高良略带讥讽的说道。
“最后一封印信是由他发出,我需要确认一下沈阳是否有回复消息,而且,有些小道消息我需要亲自确认一番,别废话了,走吧!”
两人随即驭马而去,蒲河所上方,一片片斗大的雪花缓缓飘落下来,将空旷的街道覆盖,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第四十五章 沈阳城的反应
身为正白旗梅勒京章(副都统)的巴雅现在心情不错,正坐在大帐中接见主子皇太极的信使。自从昨日凌晨率兵围了蒲河,那些个鹌鹑一般的大明兵卒便龟缩起来,两次冲锋过后,大明那边付出了二十余人的性命,才将建州勇士的兵锋略微阻挡。
“但是今天晚上可没有那么好运了......”巴雅高高抬起手中酒杯,向着下首的信使致意。
八贝勒的来信中明白无误的表示,他率兵在沈阳城下围点打援,巴雅这边则要在今晚过后,将沈阳城北部的这个明军据点彻底拔除,随后付之一炬,最终留沈阳孤城一座,为年后的大战做准备。
“八贝勒让我转告大人,明军那边的援军不可能穿过他把守的防线前来支援,让大人放心即可,不要有后顾之忧,即使有人绕道沈阳西面出兵援救,有八贝勒的牵制,明军绝对没有胆量派出多于三千的兵马,所以巴雅大人......”那信使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而后胸有成竹一般对巴雅说到。
“回去转告大人,我巴雅再此立下军令状,今晚亥时(晚上九点至十一点之间)之前,我必拿下此城,为八贝勒传去捷报!”
“大人的勇猛,八贝勒也是知道的,但是八贝勒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大人,不要太过轻视明朝的兵卒,纵然大部分是酒囊饭袋,但是还要提妨有些冥顽不灵之人最后会鱼死网破,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请转告八贝勒,巴雅这边绝对不会令他失望的,静候佳音即可,”巴雅放下手中酒杯,面露冷笑:“若有人冥顽不灵,那就看看是我的手中马刀锋锐还是他的头更铁!”
“那小人就提前向大人道喜,祝大人高升了!”
沈阳总兵府衙此时正热火朝天,各级军官都在来回奔忙,建州大军兵临沈阳,虽然是围而不打,但是依然令城中数十万百姓心中惊骇异常。
这要是城破了,不论是死在建州兵锋之下,还是被劫掠到赫图阿拉,都是沈阳数十万人不愿意看到的。
贺世贤端坐在白虎堂,手中拿着一封信件,眉头大皱,厅内其余将官则与左右同僚议论纷纷,看起来都有些捉摸不定。
半晌,才看向下面跪着的斥候:“党高,你是说李守备此刻正带着人马赶赴蒲河?”
“正是,按脚程计算,此刻已经快到浑河,马上抵达沈阳。”
“大人,属下以为李守备所言极是,蒲河于沈阳来说,意义重大,不可轻失啊,”游击将军赵阳胜在一旁附和道。
“但是此刻沈阳城外数万大军,咱们再分兵出去协助李元救援蒲河?到时候沈阳危急该当如何?”坐在其对面的另一位游击将军董大保并不认同李元的建议,“属下认为,不可轻易出兵,沈阳是最重要的,万万不可有失!”
“今日丢蒲河,那明日建奴来攻沈阳,你让辽阳城内的经略大人也放弃沈阳吗?今日丢一城,明日丢两城,最后怕是山海关都拱手相让了!”赵阳胜直了身子,出声反击道。
“不要吵了!”副总兵尤世功厉声制止了两位游击将军的争吵,看着其他人低着头没有什么注意,当即道:“李元交过来的信件是经略大人亲笔所书,李秉诚,祖大寿所部已经赶赴蒲河南岸,牵制敌军,令建州兵马不可轻动,帮助我部缓解压力。所以依我看,可以派上两队游击将军出城助战。”
贺世贤点了点头,道理都懂,执行起来是真的矛盾异常,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割舍,当即提声道:“马奇,赵阳胜!”
“末将在!”赵阳胜立刻起身抱拳应道。
一边的马奇先是眉头一皱,方才起身:“属下在。”
自从上次熊廷弼前往抚顺之后,皇太极给马奇来过一次信,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这次的兵临沈阳,他是一点都不清楚内情,还想着要不要尝试联系一下皇太极,所以并不想参和蒲河之战,听贺世贤点了他的将,才慢吞吞站起身来。
贺世贤看着手下两员大将,语气严肃的说到:“此次战事突然,建奴兵锋突至沈阳,而蒲河又危在旦夕,不得不救,现命你二人带上所部兵马,于西门出发,会合李元所部,解蒲河之围。”
“为大人分忧!”赵阳胜抱拳称诺。
“末将遵命!”马奇躬身低头,令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看着两位部下转身出门,贺世贤又拿起另一封信,扭头对着身边亲兵道:“去把满桂和曹文诏叫过来。”
“李元这小子很看好满桂和文诏啊,”尤世功在一旁笑道。
就在两天前,曹文诏被升为总旗官,满桂为把总。
“现在是李定国了,”贺世贤面露微笑,补充道:“经略大人亲自赐字。”
“定国......”尤世功喃喃自语,不知这两个字往后会对大明王朝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片刻之后,满桂与曹文诏一同前来。
“末将参见总兵大人!”
“起来吧,这几日你二人辛苦了,”贺世贤温言令两人安坐,这几日贺世贤一直安排斥候营在外侦察敌情,同时要和建州骑兵周旋,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看两人坐下,贺世贤令人把李元的信件递给两人:“看看吧,蒲河新任的李千户来信,想要你二人帮助,与建州骑兵近距离周旋一二。”
曹文诏闻言嘴角一抽,心中笑骂:“千户?这就千户了?”
倒是满桂这边并没有多少心理活动,他这两天从曹文诏这里听多了李元的事迹,早想要结识一番,当下接过信件,细细看了起来。
眨眼功夫,满桂就将信件合起来,交给曹文诏,并无多少表情变化:“看看吧,有你的任务。”
狐疑的接过信件,曹文诏双手展开:“曹兄,见字如面,今弟有事相求......收到信件后烦请立即带领数十精锐斥候绕城而出,与建州兵马接触,尽量吸引注意力向南而去,同时相请满桂满将军相助与我,到时自有祖大寿等部接应,小弟万请,拜谢!”
第四十六章 三军会合
“你二人作何感想?”贺世贤看满桂与曹文诏读完信件,当下问道。
“末将以为,若守沈阳,必守蒲河,”曹文诏无疑问是站在李元的一边的,当即对李元的计划表示附和。
“属下听大人差遣!”对于满桂来说,蒲河远没有沈阳重要,但是如果贺世贤下令,他也会去执行。
贺世贤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望着两人道:“蒲河作为沈阳门户,不能有失,你二人回去点好部下,按照李元信中所述,即刻出发,配合祖大寿等部兵力,牵制皇太极部,使其注意力聚焦于南面。”
“属下领命,”战事紧急,曹文诏与满桂两人领命后即告退,下去准备兵马。
待两人走后,贺世贤看着厅内剩余将官道:“蒲河虽要守,但是沈阳安危更重,你等回各自岗位,衙署,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城防、治安、粮秣、火器、兵甲配备皆要提到战时层级,随时准备提刀上马,却敌于外!”
说到此处,贺世贤起身肃立,看着一众高官将校缓缓开口:“各位同僚,沈阳若在,则各位安,沈阳若失,我等军人只好杀身成仁,死国难以报君恩,切记!”
“我等誓与沈阳城共存亡!”一众将校皆起身以表忠勇。
“都下去吧!”贺世贤一挥手,将众人打发出去,只留了尤世功一人。
“大人,定国此次向大人要四队兵马,咱们只派出两队......”尤世功见众人散去,方有些犹豫的向贺世贤进言。
“他李定国再得熊经略赏识,还是属于我沈阳卫辖制,蒲河重要,但是沈阳更不能有失,”贺世贤一瞪眼,颇有些无奈,这李元一开口就要我四营兵马,我拼了沈阳城不要,也要护蒲河马?
贺世贤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怕那小子有意见,如果此次能胜之,给那小子一些补偿便是......”
“就怕不能胜......”尤世功还是有些担心。
“若他李定国死难,蒲河丢失,沈阳首当其冲,更不能分散兵力了!”贺世贤已经下定主意,“尤老弟,我知你爱才,但是此事不要再提了。”
“就看他李元的造化了。”尤世功默默点头。
李元所部此时正在沈阳城十里之外,此时派出探查的斥候回马来报:“大人,前方有沈阳贺总兵所部,看将旗,是两队游击将军,马奇马大人与赵阳胜大人。”
“两队?马奇,赵阳胜?”李元一夹马肚,上前了几步,半眯双眼道。
“大人不必忧虑,辽东兵卒与我选锋营将士相比,皆乌合之众,若无他们扯后腿,我将士足以荡平蒲河外部建奴骑兵。”刘同此刻跟在李元身后,出言安慰道。
“忧虑?”李元扫了刘同一眼,面露微笑道:“本官计划之内就没有沈阳的兵马,只要他们能牵扯住皇太极额部队不要去蒲河打扰我们就可以,至于其他,来上两队还是四队,无关大局,能够分散一些建奴的注意力就可以。”
“世事成败与否在我,不在他人,求诸于他人,不如做好自己,否则,到头来还是万事皆休。”
“下官受教!”刘同低头抱拳应道。
“好了,传令下去,加快行近速度,与沈阳城两队尽快会合,赶往蒲河。”李元一扬马鞭,指挥军队向前。
沈阳城西侧地形平缓,浑河流速在此地也缓和下来,潺潺的流水声配合着冬日阴冷的天气,使人有一种万物枯寂灰败之感。
沈阳游击将军马奇就安坐马上,停在浑河岸边,与赵阳胜一起等待李元前来。
马齐看着眼前万物死寂的景象,心中默道:“这大明如今的光景就如同辽东大地一般,天地广阔,但无一隅可置忠臣良子,尽是蝇营狗苟之辈,以我马奇来看,大明朝近三百年国运是到头了,提前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联系建州皇太极,也是应有之义,天下熙攘,皆为利也,无可奈何。”
扫了一旁的赵阳胜,马奇开口道:“赵大人,你对着李元有何认识吗?”
赵阳胜一身暗银甲盔,身材魁梧异常,其与马奇向来没有多少交情,听到问话,也不去看马奇,自顾自答道:“吾与李元素未谋面,只听其作战勇猛,有些谋略,此次蒲河解围,按信中所讲,那见识是有的,就是不知作战如何。”
“呵呵,赵大人真是看好那李元啊,”马奇干笑一声,神色大有深意。
赵阳胜扫了马奇一眼,淡然道:“马大人你不必阴阳怪气,吾知道前些日子你那小子在武圣庙与李元有过口角,但是......”赵阳胜话音一顿,扭头盯着马奇:“国事为重,还请大人不要因私碍公!”
“那是自然,国事为先嘛,”马奇冷笑一声,随口应付。
片刻之后,马奇两人已经看到李元的帅旗大纛,三支队伍即将汇合在一起。
“两位大人,为蒲河之事,有劳了!”待行至近前,李元拍马提前一步赶至两位助阵将军身前,先拱手道谢。
“我等皆为国事,”赵阳胜回抱以礼。
“小事而已,李将军客气了,”马奇则是皮笑肉不笑。
“事不宜迟,我三队即刻出发,我为先行部队,还请两位将军在左右两翼给予护卫,防止腹背受敌,”李元说着看了一眼模糊的日光,又补充道:“现在为未时三刻(下午一点四十五),我等约定在申时末尾集合,发动进攻,如何?”
“申时与酉时相交,天将将擦黑,此时注意力最为薄弱,可以一战!”赵阳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到时各占山头,三路并进,本将无异议,”马奇此时也并不反对,到时候出工不出力即可。
“那就此约定,我部会先行发起进攻,到时候,仰望两位了!”李元再次拜谢,刘贵与刘同骑马跟在李元身后,看着李元侃侃而谈,皆感到一阵匪夷所思,这李元得官不过数日,这些东西都是如何学来?刘贵当日带领初入沈阳的李元去见熊经略时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此刻看着李元的背影,心中笃定,日后飞黄腾达的机会,也许就在李元身上了。
第四十七章 进攻的号角已经响起
蒲河城头,破败的城垛上已经布满了缺口,上百年间作为大明疆域的前沿战场,利刃,箭簇,巨斧在其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不论是作为历史的见证还是前人的血泪,都足以说明这座城池的重要性。
景茂财此刻站在守备府衙内院,看着守备官白钿大包小包的样子,冷冷的说道:“大人,城还没有破。”
“快要破了,今晚建州兵肯定会进攻的,我们拦不住的,恭法(景茂财的表字),留在这里徒然伤亡,趁现在还有机会,逃命吧!”白钿有些急切,而头上已经出现了密集的汗珠,身后数十家属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再耽误可能就要出不去了。
“大人,现在出城是死路一条,我只问一句,沈阳城是否知道蒲河的危急情况,作何打算?”景茂财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目光迥然,高大的身躯站在白钿身前,充满了压迫感。
白钿呆呆的看着景茂财,半晌过后,长叹一声:“可奈何!可奈何!罢了,罢了,实话告诉你,恭法,沈阳不会来兵救援的,纵然想救,也无能为力,现在蒲河城外是数千骑兵,而沈阳城外是数万兵卒,全是建州重甲,这是想干什么?不论是围点打援还是一举拔掉大明在辽东北部的布置都可能啊,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组织城中百姓四散逃命吧!”
“大人!”景茂财语气如同寒冬腊月,齿缝间蹦出的两个字,听在白钿耳中令其周身一颤,有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一旦蒲河城百姓四散而出,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在建州眼中大明百姓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除了死亡别无选择,大人在其眼中也只是稍微肥嫩一些的羔羊,不会有本质区别,白大人,白守备!我不求你和我去城头之上,组织城内百姓守城,我只要求你好好呆在府衙之中,现在全城百姓都在看着你,求你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不然,”景茂财看了看四周,提高了音量道:“过了今晚,谁都活不了!”
“天杀的!你想死不要拦着我们去活,老爷,你在干什么,叫人把他打杀了,我们赶快走,”白钿的妾室孙氏见景茂财拦住去路,立刻大骂起来。
还不待白钿反应,景茂财身后的高良已经沧啷一声将泛着寒光的佩刀抽出,刀尖朝下,上面还残留着大片血迹,咧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咱倒看一下,谁敢动手!”
白钿还没有动作,身后被一众仆从围着的正妻陈氏倒是立刻冲了过来,用身体挡住白钿,嗓音尖细,夹杂着颤抖:“景......景兄弟,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刀子!”
景茂财没有去理会陈氏,只是盯着白钿:“三年守备官,也算是蒲河城的青天大老爷,您走之后,城中百姓必然也会四散奔逃,到时候局面不可收拾啊,您就算逃到了沈阳,眼前不会出现百姓残肢断臂,血流漂杵的景象嘛?”
“不求您舍身成仁,好歹多留片刻,而且,您一走了之,北京城内的家人可没有办法走脱啊,我等将士今晚可能就会奔赴黄泉,弃城逃将,你能去哪里?”
噗通一声,白钿手中的包袱被丢在地上,双目紧闭,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恭法,本官知道了。”
白钿望了望天上飘落的雪花:“你自去组织城防吧,本官于此,等你凯旋归来。”
景茂财盯着白钿深深看了一眼:“大人保重!”而后转身离去,“高良,我们走!”
片刻之后,大街上战马长嘶,而后向远处奔驰而去。
陈氏看景茂财走远,回过身子,有些担心的看着丈夫:“老爷,我们......”
白钿回头看了一眼爱妻,平日里凶倒是凶了些,但是这么多年过来了,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冲动:“刚刚你不用上来,那景恭法不会动我的。”
转过身,白钿看着院子中的十来个仆人,缓缓开口:“那景恭法说得对,我白钿算是蒲河城的父母官,此时一走了之,那百姓就是真的遭殃了,我白钿不走了,你们中愿意走的,找老张把银钱结了,可以自行离去,不想走的,也可以留在这里。”
“老张,给本大人温一壶就去,我要在这里赏雪饮酒,静待佳音!”白钿神情之中突然有一种洒脱的感觉。
“好嘞老爷,小的这就去。”
蒲河城头。
“头儿,建奴有动静了!”一直注意侦察建奴动作的董小二从了望台上向下方喊道。
“看到了!”站在城垛垭口处的景茂财双目冰冷的盯着远方奔驰而来的建州骑兵。
“他们好像驱赶着什么东西过来了!”吴瞎子在一旁有些疑惑。
“传令下去,弓箭手准备!”景茂财不为所动,这个时候,就要有所取舍了。
“高良!”
“属下在!”
“南门堵死了吧?”
“头儿,万无一失,不论是从里面还是外面,想要打开,除非把整栋城墙轰个稀巴烂!”脸上两条疤痕,使高良的神色有些狰狞,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但是景茂财一直觉得,这世道,人还是凶恶一些才活得长久,“我原本可能活不长!”景茂财有些自嘲,“但是过了今晚,我可能就是恶人了!”
随着建州骑兵越来越近,景茂财已经看清楚骑兵阵前的黑压压一片是什么人了:“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
“其心可诛!”吴瞎子一拳头砸在城垛上,目光中好似要喷出烈火。
“就当没看到,”景茂财淡淡的说到,同时补充:“弓箭手就位,三营火铳兵填充弹药!”
“得令!”
“一营下属的民夫领了武器的在各个垭口把守,见到人就刺,他不死就是你死!听明白了吗?”高良依然在向新手们传授着“技巧”,即使听起来有些朴实,但是能让人听懂,且牢牢记住。
“没有武器的拿了锄头、木棍也给我趴在垛口下!你家中老母,妻儿在你们身后看着呢!给老子打起精神!”
顷刻间,建州骑兵已经兵临城下!蒲河城危在旦夕。
第四十八章 城破
建州正白旗,梅勒额真巴雅骑在战马上,望着蒲河城头,神色中满是不屑:“这种程度的防守,面对我建州勇士,顷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
“传令下去,加快驱赶那些汉人尼堪进军,谁第一个到达城下架起云梯,本将军赏他一个包衣坐坐,谁第一个登上城楼,本将军立即抬他入旗,进我正白旗!”
数千建州骑兵驱赶着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将他们赶往蒲河城下。
那些百姓那多瘦骨嶙峋,临近寒冬,大部分人还穿着单衣,布褂,受到身后来自地狱魔鬼的驱赶,只能埋头向前。
史大石就在难民队伍的中间,抬起头,他几乎可以看到蒲河守卫兵卒手中箭簇冒起的点点寒光。但是身后的马蹄有促使他不断向前,只要敢停顿一下,顷刻间就会被战马踏成肉泥。
“我一定要活下去!”史大石看着不算高大的蒲河城,本就干瘦的脸颊看起来有些狰狞:“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哪怕死后洪水滔天!”
景茂财按刀站在城头上,看着难民被驱赶着不断涌进,缓慢地举起右臂,沉默的有些可怕,天色阴云浓重,好像要倾压下来。
城头上的兵卒看着洪流一般的建州骑兵,有些人小腿肚子开始抽搐,打弯,握箭的双手更是止不住的抖动,铁甲猛兽,地动山摇,骑兵的冲击力在这些兵卒眼中太大了!
三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放!”景茂财高高举起的右臂猛然挥下。
“嗖、嗖、嗖、嗖!”随着景茂财的命令,城头上的弓箭手们立刻将手中的箭簇射出。
箭雨顷刻间挥泄而出,数百只箭簇在空中形成一道遮天幕布,向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射出。
“噗!”前排的数十百姓应声而倒,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痛呼,就被身后的同伴还有马蹄所淹没,深深陷进泥土,鲜血一瞬间染红大地。
景茂财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排退后准备,第二排弓箭手上!”高良在一旁高呼,神色并未有任何变化。
早已准备好的第二排弓箭手迈步向前,搭弓拉箭,向着那些建州骑兵瞄准。
“射!”
随着号令发出,又是一排百姓扑倒在地,一瞬间变血肉模糊。
经历了第二波箭雨之后,那些充当攻城肉盾的百姓终于来到了蒲河城外护城河,将肩上的长梯伸过护城河,身后的建州兵卒紧随其后,身着绵甲,腰挎弯刀,迅速越过护城河,到达城下。
“火铳兵就位!”景茂财将佩刀猛然抽出,大约一百人的火铳兵出现在城头,向着下方瞄准。
“射!”景茂财话音刚落,“砰砰砰!”数十只火铳弹丸爆射而出。
“啊啊啊!好痛啊!”同时还有四五只火铳炸膛,持火铳的士兵的双手,脸颊瞬间血肉模糊,已然分不清鼻子眼睛了,痛的满地打滚,凄惨不已。
“来人,赶紧把他们几个带下去!”高良见状立刻指挥手下将几个受伤的士兵连拉带抬的先仍在城楼下,并不是高良狠心,这样的士兵待上城楼上,只会扰乱军心,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为其医治。
数十只火铳在千名建州半职业军人面前没有丝毫威慑力,可况他们身前还有充当肉盾的汉人百姓。
“啪啪啪,”几乎一瞬间,数十只长梯已经被架起,紧紧的靠在了城垛上。
城下数十米之处,有数千建州骑兵弯弓搭箭,开始向着蒲河城头射击,血战开始了!
蒲河城明朝守军的射术与建州骑兵相比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何况数千骑兵,一齐发出的箭雨,瞬间就将小小的蒲河城头淹没了。
城头的守军此时只能举起盾牌稍作阻挡,更有甚者连滚带爬,向着城下逃命而去。
“高良,维持阵型!临阵退却者,立斩!”景茂财此时肝胆俱焚,手持佩刀,向着城下刚刚冒出的脑袋一刀砍去!现在可不是关心那个汉人还是建州脑袋的时候了。
身前是国仇家恨,脚下是大明疆域,身后是父老妻儿。
“杀敌!”景茂财立于城头,杀敌二字响彻天地。
欲上此城者!吾以吾刀以祭之!
“杀!”城头上兵卒躲过了建州骑兵的箭雨,立刻起身,拔刀向着敌人冲去,此时没有任何侥幸了,如果城破,这股建州骑兵绝对会下手屠城,城中妇孺老幼,绝无幸免。
建州兵卒此刻已经趁着城下射箭的空隙爬上城头,他们可不是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常年的战场历练,建州兵卒人人皆有一股子凶悍气息。
城头之上,霎那间,血流漂杵。
巴雅勒马于战场后方,神色阴冷,看着城头上的激战冷声道:“时候快到了吧?”
身后一名文人打扮的年轻人听到副都统问话,立刻上前,谄媚道:“现在应该就开始了,咱与张麻子约定的时间就是此刻,我建州勇士登上城楼,他就在城内率兵反正!”
“嘿!”巴雅安坐马上,冷笑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蒲河城总旗张麻子此刻率领十三名亲信奔往城门,其身后不远处,关押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塔楼已经被熊熊烈火吞噬,街面上众多房屋也已经被点燃,不知所措的蒲河民众此时已经乱作一团。
“城门失陷了吗?”
“走水了,救火啊!”
“快逃命吧,白守备早就跑了!”
“求求你别抢了,这是我家唯一的家底......”
“越乱,我的机会就越大!”张麻子略显苍老的脸庞此刻被鲜血浸染,刚刚亲手砍了几个执迷不悟的守门同袍,将蒙古人和女真人放出,此刻心中大定。
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清城楼上景茂财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张麻子心中不住的冒出一股股快意。
一刀将身前的敌人劈开,高良的双眼几乎被鲜血完全迷住,浑身沐浴着暗红色血迹,一脚将尸体踹开,扭头看向城外,建州兵卒正源源不尽的爬上城头。
“终究要成为死在这鸟不拉屎的辽东啊。”
第四十九章 何为忠孝?
“老爷!大事不好,街上已经大乱,百姓四散奔逃,老奴听到有人说城门已破,景大人力战殉国了!”
“啪”的一声,白钿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上,白瓷飞溅,茶水瞬间将袍服下摆浸染的一片湿濡。
“老爷!”管家语气悲切的看向自家主子。
白钿缓缓的闭上眼睛:“命数啊!”
“大人,趁建奴还没有进城,现在逃命去吧!老奴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护送您出城的!”
“不必了,老张,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也累了,”白钿摆了摆手,脸色一片平静。
“夫人,伺候为夫沐浴更衣,老夫要衣冠整齐的面见圣上!”白钿睁开双眼,目光中已经是决然一片。
“老爷,你......”陈氏看着自家丈夫,已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双眸中流出两行清泪。
“为夫虽怕死,但是城陷而降贼,却是万万做不来......”白钿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想要给妻子一点安慰。
“臣妾还是明白大节的,”陈氏抹了抹眼泪,勉强着挤出笑容:“老爷,臣妾服侍您沐浴。”
守备府衙是蒲州城最大的建筑,前后三进,有阁楼,有花园,有殿宇,此刻已经被大火吞噬,白钿身着蓝色袍服,黑面白底靴,衣冠严正,向着南面肃然跪拜。
其面容平静,没有丝毫慌乱,火舌已经延伸到大堂之内,身着公服的白钿感觉有些闷热,跨过门槛,最后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看似睡着的妻子,白钿转身,端坐梨花木椅之上,看着远方,目光有些浑浊,但是决然坚定,眼前好似出现了一些模糊的景象:那是年轻的自己,身着亮甲,意气风发,手执长刀,立志守边抚民,报君恩,死国难,
面容已经有些模糊的白钿露出一抹微笑:自己终究是做到了。
火舌已经舔舐到衣袍下摆,慢慢的向上延伸......
蒲河城头上,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大明守军此时已经力竭,就等着何时最后一颗稻草压落。
“张麻子!是你?”景茂财此时背靠了望台,奋力将身前建州兵卒挡开,扭头看到张麻子带着十数亲兵拔刀砍向城门守兵,即刻已经厮杀在一起。
景茂财目呲欲裂,大吼道:“高良,你个狗才,带人守住城门,给我砍了张麻子!”
高良此刻已经衣衫破损,浑身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好似从血水中爬出一般,听到景茂财的声音,手持钢刀,向下望去,待看清楚,立即吼道:“好狗贼!张麻子,你的心肝脾肺莫不是叫禽兽给吃了!竟敢作贼人内应,爷爷今天不扒了你的皮!”随即大叫一声,也不叫人,就向着城门处厮杀的张麻子冲去。
此时,蒲河城十里外的原野之上正急速行军的,是李元选锋营千余人马。
“大人,蒲河城中火光冲天,从远处看去,已经有建州兵卒进入城头了!”李元派出的斥候此时回报过来。
“城破了?”刘同在李元身后勒马,惊异道:“仅仅围城一天!这蒲河城有千余守军,纵然野战不敌,守城三四天难道也拖延不了吗?”
“酒囊饭袋!”刘贵亦在身后怒骂。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月光下,李元脸色晦暗,让人看不出表情:“就算城破,城内还有近万百姓,就怕建奴杀得兴起,若要屠城!后果不堪设想!”
“刘贵,传令下去,全体急行军,向蒲河进发!”李元拨马挥鞭,向刘贵下令。
“遵命!”
“大人,那沈阳城的两位游击将军?”王耀宗在一旁有些迟疑的问道。
“不等他们了,若等他们一起,不用今晚,等明日一早,我们就可以先给蒲河城数万百姓收尸,再杀身成仁以报熊经略了!”李元面带微笑的说到,可是那话听在众人耳中却不寒而栗。
“骑兵在前,藤甲,火铳在中,长矛殿后,全速前进!”刘同驭马执鞭,在队伍中下达指令。
从天空往下看去,一条蜿蜒的火龙自浑河平原向着蒲河方向迅速奔去。
天色越来越暗了,蒲河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一个多个时辰,守军此时已经被压制到了城内,城墙上的防守几乎已经被击溃,张麻子此时带着手下攻击城门守卒,想要直接打开城门迎接骑兵额进入。
“给爷爷死来!张麻子!”高良从城墙上直扑而下,向着张麻子杀来。
张麻子知道高良武艺高强,见到高良持刀向自己杀到,立刻指挥手下阻拦,并不与之直面对抗。
“今日之后,我张麻子就再也不是小小的蒲河总旗官,而是建州八旗!你高良既然不识时务,执意要和景茂财走到死路,恕我不愿奉陪!”张麻子劈倒最后一个守兵,城门就在其身后,只剩最后一道粗壮的门闩。
张麻子此时浑身淋漓着暗红色血色,转身看向高良,面色挣扎,却歇斯底里。
“大明没有我们这些穷人的活路!辽东没有!百姓没有,我们这些兵卒更没有!”张麻子手持大刀,指着高良怒道:“你以为大明朝那些高官大族真的在意过我们的死活吗?”
“我母亲活活饿死的时候,大明朝在哪里?我大兄被人活活打死的时候,大明朝在哪里?我为大明出生入死,现在依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总旗,任何人都能一个指头摁死我!我不愿意了,我要做人上人,我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张麻子神色痛苦,握住大刀的手不断的抖动,“高大人,你不要逼我!”
将面前的最后一个叛兵抹了脖子,噗通一声,高良将尸体扔在地上,冷冷的看着张麻子:“你愿意走的路,是你选的,这乱世,人人都想活下去,但是啊......”高良漠然看着看四周的尸体,残尸断臂。
心中默道:“自己的结局大抵就是如此吧,不过在此之前,先把着碍眼的苍蝇拍死。”
高良心中一定,已经疾步行前掠去:“你选择的路,脚下铺了太多无辜尸骨,甚至想要牺牲这蒲河城上万人的性命,我高某狂妄,却不敢这么奢侈!”
第五十章 乱世是百姓的末日
景茂财此时已经力竭,浑身浴血,以刀撑地,身边只剩下十来名大明兵卒,而外围则是数十建州士兵。
困兽于笼,无力再战。
“力战至此!”看着城外源源不尽的敌军,景茂财心中突然燃起无边怒火,握紧手中兵刃,仰头向着天空大吼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建州兵卒可不会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时间,看到景茂财这边已经剩下十数人,开始缓缓逼近,缩小战圈。
虽然敌人已经力竭,但是困兽的拼死一击,还是会令捕猎人陷入不必要的危险境地。
“大人,我们护着你退下城头吧,城中还有兵卒,再组织起来还可一战!”董小二持刀护在景茂财身前,语气急切的对其劝道。
景茂财推开董小二,语气淡然:“退无可退,否则,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白守备!”
方才战斗中,景茂财一瞥间,看到守备府大火四起,就已经知道,白钿白守备已经以身殉国了,阖家死难。而副把总刘柱在昨天侦察敌情时死在了城外,就距离城池三百米的地方被射杀。总旗方起死战不退,倒在了第一波攻势之中。总旗龚非死在城门口,被流矢射中。无数的同袍此刻就倒在血泊中,他景茂财有何面目独活。
董小二见状大呼道:“退下城去,还有一战!聚集兵卒,能活几人是几人啊,大人!”
“大人,城中还有百姓!”高良此时已经再次爬上城头,左臂上新添一条深深的伤口,深可见骨,张麻子显然已经被毙于刀下。
“为百姓吗?”景茂财心中冒出一丝决然。
正犹豫间,建州兵卒已经扑了上来,“剁碎了这些明朝败将,人人有赏!”
景茂财见状心中一横,提刀大吼:“退下城去,组织百姓!援军顷刻必至!”
高良听了心中一叹:“援军遥遥无期,安抚人心,实属无奈之举!”不过也就一瞬间,高良已经提起手中兵刃,向着建州兵卒砍去,先杀上一个,赚够本钱。
“杀下城去!”
“城中妻儿老小还在!”
“冲下去!”
数十兵卒的拼死抵抗,还是令周围围困的建州兵卒阵脚一阵混乱,尤其是高良在一旁左右拼杀,带着众人生生撕开一条口子,向着城中奔去。
“注意寻找掩体!小心建奴的弓箭手!”景茂财带着数十兵卒,回头已经看到建奴开始弯弓拉箭,显然不想让他们这些残兵败卒逃入城中。
“去顺义坊,那里有钟楼,外围还有防守暗堡,据此为守,”景茂财此时只有一个心思,能拖建州一时就拖一时,为百姓赢得逃出城去的时间。
“大人,钟楼之中还有火药,够建州那些蛮子吃上一壶,”高良护在景茂财身后,低声说道。
“我就怕他们不来!”景茂财心中大恨,“若有援军,事何至于此!”
此时,蒲河城外,巴雅安坐于战马之上,已经到达蒲河城护城河边,就等放下吊桥,进入蒲河城。
“大明军队如此孱弱,在我建州勇士的面前,如同土鸡瓦狗,简直不堪一击!”巴雅身后,那名文书眼见蒲河城陷,心中更是得意,向前对着新主子拍着马匹。
“大人,城中还有一些残兵败将,向着中心的鼓楼而去,看样子是要据堡而守,”一名建州骑兵此刻前来报到。
“蒲河城此刻就在我手,还害怕他们插翅而飞吗?”巴雅冷笑一声,抬头看了看破损的蒲河城,唇齿开合,语气中不带有一丝温度:“先把那些残兵清理干净,然后......放刀屠城!”
“大人,小的们就等着这一刻呢!”那建州骑兵面色酡红,仿佛看到了人头滚滚的场景,血腥的气息令其兴奋。
正说话间,一名建州斥候突然从南面疾驰而来。
“报!”那斥候在临近副都统十数米远的时候,不等坐下战马停稳,便借着惯性翻身下马,并不停顿,直接向着首领奔来。
“大人,蒲河南面出现大队明朝兵马,看速度,一刻钟后到蒲河城下!”那斥候跪地向巴雅报出情报。
正是李元所部,队伍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到蒲河城下。
“谁会嫌弃功劳少呢?”巴雅对于李元部队的到来并不惊讶,“乌合之众而已。”
回头向着部下下令:“命多衍带一千轻骑前去,一刻钟内,提了那明朝官员的头颅来见我!”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大人,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只派多衍大人出兵,只怕......”巴雅身后那名秀才有些担忧主将轻敌,这援军来路不明,且不知有几路,多少兵马,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沈阳那边绝对不会无故派出一支乌合之众来送人头的。
“你在质疑我建州骑兵的实力?”巴雅不耐的看了自己的参谋一眼,说是参谋,在其眼中也不过是一条会说人话的狗而已,若不是八贝勒嘱咐自己要善待汉人文士,尤其是有功名之人,巴雅早就找个由头将其砍了,谄媚无耻的样子,看起来就是明朝那边的奸臣模样,比不得我建州勇士勇谋不说,还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人,要之何用?徒然浪费粮食而已。
“小人不敢!建州勇士自然天下无敌,兵锋所指,明朝败卒自无幸免之理,”那秀才见主将神色不虞,立刻改口,换上讨好卑微的模样。
“那就闭上你的臭嘴,等我建州男儿提明朝那将官人头前来。”
蒲河城南的山头上,李元勒马停驻,一眼望去,蒲河城中上空已经是烟雾弥漫,火起四处。
“刘同,王耀宗!”李元先点了两名骑兵把总的名字。
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李元可不想等建州在城中烧杀抢掠之后,再派出队伍去收拾残局,跟在建州屁股后面,最后被嘲讽:“不必相送。”
“末将在!”
“你二人各带百数骑兵,于中军左右两翼护卫,注意建州主力动向,随时于中军保持联系,”李元看了两人一眼,沉声道:“不可冒进,更不可退后一步!”
“大人,建州兵马数量未知,这样分兵出去......”刘贵在一旁建言。
“哼,建州兵马此时正在蒲河城劫掠,此时的建州最多派出千人兵马来与我对敌,再多......就不是苦寒之地生养出来的建奴了。”李元冷笑着看向远方,淡淡回道。
看着李元胸有成竹的模样,刘贵半信半疑,还是有些担心,心中默道:“希望如此。”
第五十一章 悍卒
“黄大用!”李元继续下令。
“末将在!”黄大用紧甲黑袍,上前听命。
“命你带遁甲兵御于前,阻建州骑兵于中军五十步之外!”李元双目看着黄大用,不带有一丝迟疑,“若兵阵溃乱,你提头来见!”
“末将万死!听候大人差遣!”黄大用此时已经没有退路,领命之后,即刻回头集合队伍。
“赵三宝!”李元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这名桀骜不驯的手下。
“末将在!”副守备赵三宝身披重甲,单膝跪地听候差遣,纵然心中对李元有所怨念,但是此刻还不是寻私仇的时候,国事家事他分得清楚的,不然,他也没脸自称福建戚家军子弟了。
“领三百长枪兵,助阵黄大用,你二人协作配合,骑兵纵有箭簇冲击,也可抵抗一阵。”
“遵命!”赵三宝抱拳领命,声音坚定而沉稳,按剑起身,不同于南方人的秀致,其脸上长着浓重的胡须,一股北方汉子自有的凶悍气息勃然而出。
四名将官已经领命备战,李元看了看剩下三人,目光越过跃跃欲试的刘贵,最终停在了卢甲与唐有望身上。
“卢甲,”李元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听在一众手下耳里,有种万事皆在我一手翻覆之中的之感。
“末将在!”身材瘦小的卢甲上前领命。
“你既号称火器专家,三百名火铳兵交到你手中想必能够将他们的威力发挥到最大,这一战成败之关键,即在你手中,希望你能明白,卢将军!本官能否信任于你?数千将士的性命是偶能托付于你?”李元高坐马上,低头看向卢甲,目光灼灼。
卢甲单膝跪地,微微抬起头,甲盔上的暗银闪耀着光芒:“士为知己者死,大人所托,末将万万不敢有所辜负!唯肝脑涂地,报于大人!”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李元知道,不管是骑兵还是长枪兵,大明都不能,也不可能与建州一较长短,纵然是最为精锐的福建戚家军,在建奴面前,也要逊色几分,但是......小小的弹丸可以将两者之间差距无限拉近,纵然不能以压倒性优势取胜,但是好歹有些几率,而且这些福建兵不同于辽东兵,辽东兵畏敌如虎而致使闻风而溃,不堪一击,福建兵并没有这些心理上的恐惧感。
“唐有望!”李元继续点兵。
“末将在!”
“带百骑斥候,跟着本官,随时待命,没有本官的命令,”李元听着唐有望,一字一顿道:“擅动者,立斩之!”
身为斥候营署把总的唐有望与李元目光稍一接触便心头一震,随即避开,低头道:“末将领命!”
最后,李元才看向刘贵:“带上五十人的督战兵,在阵后压阵。”
“大人,末将愚钝,”刘贵有些不明白李元的意图。
李元看了刘贵一眼,补充道:“随时准备上阵,替补步兵阵营......”
“大人!末将也想上阵杀敌!在后面躲着等别人倒下才补上去......怕不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
李元看着刘贵,眉目间如同寒冰一般冷峻:“刘把总!战场上不要问为什么,只问如何做!在本官命令你带兵上去的时候,你只需不计伤亡,不畏身死,在必要的时间点拦住敌人的行进,即是给予此次战役的最大支持,若一战而胜之,你即是此次战役的最大功臣!本官说明白了吗?”
“末将遵命!”刘贵此时已经不再犹豫,跪地抱拳,欣然领命而去,只要是有重要任务在身,自己的使命就还在。
李元做好吩咐,即抬眼望向远方,月光笼罩下,白甲银盔,千余建州铁骑正奔驰而来,地动山摇,犹如冥府来兵。
“战争的修罗厂,就要开启了!”李元默默自语。
紧跟在身后的唐有望勒马按刀,随时待命。
正白旗甲喇额真---多衍,此刻亲率千骑向着李元所部奔驰而来。
“传令下去,一鼓作气,将这些明朝辽东废物一战击溃!蒲河城中还有战利品等着回去搜刮呢!”多衍此刻心中有些焦急,蒲河刚刚攻破,还没有来得及搜刮战利品,巴雅大人就传令要自己亲率所部将来敌拒于十里之外。
一来阻止这些援兵和蒲河城中残兵有所联系,不然,前后夹击之下,局势难免会出现动摇。
二来将明朝的侥幸心理完全击碎,明确无误的告诉明朝方面,不要有任何想要救援的心思了,不然,来多少,吃多少。
“希望这些蠢货能带来一些像样子的战利品!”多衍一边驭马,一边思忖着战胜后会有多少战利品能够弥补自己得损失。
“大人,那明朝军队占据有利地形,山谷起伏,不利于骑兵重骑进行冲击,是否应该先派出斥候进行外围扫荡,侦察!”多衍身后一名小将驭马奔驰间向主帅进言,毕竟前方的地形看起来,实在是不妙。
“多康,我建州勇士,在战场之上可不能瞻前顾后,战机稍纵即逝,而且,”多衍心中大骂着补充:蒲河城的战利品可不会等人。去迟了,汤都没得喝。
多衍不想再向侄儿解释更多,此时已经能看到明军中军所在,月光下,数百人的阵型,看起来是藤甲、枪兵在前,火铳兵在后的阵型。
“呵呵,故技重施,黔驴技穷,那些辽东败卒,数百米的距离就会放枪,在我建州铁骑的铁蹄下不寒而栗,如同鹌鹑一般。
“冲向坡地,将敌人踏成肉泥!”多衍拔刀而出,向前一挥,命令手下向前冲锋。
山坡上,躲在藤甲后面的兵卒在月光的照耀下,依稀可以看到建州骑兵坐下战马奔跑间喷出的鼻息,白茫茫一片,如同云雾,战场悍卒,铁马银河!
顷刻间,双军距离已经迅速拉近,只有不到两里地。
李元驻马山坡之上,紧紧盯着千余铁骑奔驰而至:“传令!左右两翼,从敌后方包抄。”
李远话音刚落,身后的传令兵立即举起号角,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腮帮子向着号角吹去:“呜呜,呜呜呜。”
深夜中,嘹亮的号角声是最好的信号。
刘同与王耀宗听到号角声,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率领身后的百余骑兵从密林中冲去,向着谷底骑兵冲锋而去。
“杀!”左右两翼,数百轻骑,夹杂百名重骑兵,一瞬间从埋伏的地点冲杀而下,地动山摇,气势豪壮,不让建州分毫!
一时间,山谷之中风声大作,建州骑兵只感到前后左右皆有敌军奔驰而至,夜色中仿佛千军万马埋伏在这尺寸之地,要将自己一口吞噬。
第五十二章 一步步陷入崩溃的多衍
“维持阵型!多康,那满,你二人各率三百骑分左右两翼将来敌推杀回去!”多衍此时心中纵然惊异万分,但却不恐慌。
这只明朝军队虽然脑子会转弯了,知道利用地形进行埋伏,但是多衍坚信,这世上还没有任何骑兵军队能和建州勇士分庭抗礼的。
虽然不知道左右山坡上有多少埋伏,但是左右各分三百骑已经足够明朝方面喝一壶的了,自己身边还有三百骑,待将明朝中军击溃,其他的不足而虑,明朝这些军队,一旦没了主将,就是一群没有方向感的蠢狍子而已。
“随本将冲杀中军!”多衍高举佩刀,带领余下的三百人继续冲杀。
“重箭手准备!”
随着主帅一声令下,建州骑兵纷纷取弓搭箭,仅靠着腰部与双腿驭马,而上身直起,向着明朝中军持箭瞄准。
看到建州骑兵已经开始弯弓拉箭,黄大用立即行动起来,驭马于阵中奔走,向着麾下大吼道:“竖盾,立甲迎敌!”
赵三宝这边几乎是一起行动起来:“枪兵!列阵,三人一组,成品字形!攻防互守!”
中军最后,卢甲所率领的三百火铳兵此时却安静的令人心悸,卢甲安坐马上,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建州三百奔驰而至的骑兵,右手食指一下下敲击着马鞍,计算着两军之间的距离。
在其身前是三排火铳兵,百人一排,皆持枪肃立,没有丝毫动静,既不为建州兵马的迅速接近而慌乱,也不为阵前同袍的动作而有所反应。
在距离明朝中军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多衍将手中弯刀狠狠的向下挥下:“射!”
一瞬间,箭雨喷薄,向着李元中军位置铺天盖地而来。
“举盾!掩护!”黄大用猛挥令旗,不顾漫天箭雨的威胁,大吼着向属下盾甲兵下达着命令,千钧一发之际,由不得一丝犹豫。
“砰砰砰!”箭雨终于落下,与盾牌进行了亲密的接触,大部分被盾甲所阻,落在了阵外,不过还有一些透过盾甲缝隙,直刺盾牌后面的兵卒。
“噗嗤”一声,箭簇穿透身体的声音在黄大用不远处响起。
“补位!补位!”来不及去查看属下的伤势,黄大用立即指挥备用兵卒进行补充,此刻阵型不能有丝毫混乱与溃退的迹象,不然,千里之堤,自此溃退。
刘贵此时的作用随即显现,指挥手下立即补充进阵型,使其保持不乱。
一阵箭雨过后,建州骑兵距离明朝军队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
此时,卢甲终于有所行动,眼睛盯着建州骑兵的数百身影,卢甲高高举起右臂:“火铳兵一排听命!点燃引信!向前射击!”
话音刚落,第一排百名手持火铳的兵卒整齐划一,轰然向前迈出一步,透过第一排的盾甲兵,枪口下压,直接瞄向急速而来的建州骑兵坐下战马!
卢甲干瘦的脸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战马的目标大,容易射中,而且,没了战马的骑兵,那还是骑兵吗?
黑夜中,数百条枪管尾部,红色的火苗沿着引线迅速的向着火铳内部一团火药燃去。
“呲呲呲呲”引线燃烧的声音传到卢甲耳中,只觉得这是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了。
不过此刻不是享受的时候,卢甲在下达了第一条命令之后,紧接着向着第二排火铳兵命道:“火铳兵二排听令!点燃引信,准备射击!”
“第三排准备,”第三条命令随即跟出。
“砰砰砰!”数百颗乌黑弹丸从枪管中被推射出去,带着火星向着建州骑兵迎面射去。
五十余米的距离,咫尺之间,破甲透骨!
扑通!一瞬间,数十匹战马痛苦间嘶鸣倒地,铁质弹丸透骨而出,自战马的腿部,脖颈,面部,腹部穿过,带出血肉,碎骨......
急速奔驰的战马轰然倒地,坐于马上的骑兵纵然驾术再好,也没有时间平衡身体安落于地,而且此时这些落马的建州骑兵身后就是同样急速驭马而来的同袍。
同袍坐下的铁蹄迎面而来......下一刻,尸骨就被捻进了泥土,在这世间再也寻不到了。
李元安坐马上,立于山坡,看着月色照耀下数百颗带着火星的弹丸疾射而出,铺天盖地向着建州骑兵飞去,嘴角弯出一道弧度:“科技强军,故人诚,不欺我。”
“唐有望,叫你的斥候营署准备了,”李元观赏着谷中的美景,同时向身后的唐有望嘱咐道。
“随时听候大人差遣!”唐有望的身体已经处于极度亢奋状态了,看着诸位同袍在谷中杀敌,而自己却只能安坐,恨不得立刻冲出。
五十米的距离,平常对于建州骑兵来说,就是几个眨眼的事情,不费丝毫气力。
但是此时的多衍却不这么想了,五十余米的距离,对于火铳来说太过完美了。
“再近一些,我建州铁蹄踏过!不论什么武器都化尘归土!”多衍心中发狠,第一波倒地三四十骑,身边还有二百多骑兵。
“足够了!”多衍望着越来愈近的明朝中军,给自己不断地暗示。
“勇士们!将他们踏成肉泥!女真万岁!努尔哈赤大汗万岁!”多衍挥刀而出,指挥手下继续冲锋,此时一步也不能退。
“砰砰砰!”第二波火铳兵的枪声已经响起。
这些火药推动弹丸前进的声音,落在多衍耳中,如同炸雷一般!
“巴雅误我!”多衍大吼而出。
话音未落,数百个弹丸携带着明亮的火星铺天盖地而来。
“掩护!掩护!保持阵型!”此刻骑兵阵营已经大乱。
此次距离更近,三十余米的距离,随着火铳声音的响起,七八十匹战马痛苦嘶鸣间轰然倒地,其上骑兵也不能安然保命了。
“再冲一次!”多衍看着身边只剩一百余骑兵,已经陷入了疯狂,只能寄希望于明朝那边没有第三波火铳了,那么自己这边还有一战之力。
话音刚落,第三波火铳发射的声音已经在多衍耳边响起。
多衍已经陷入疯狂,随着火铳第三波的发射,几乎一瞬间,第三波火铳就带走了自己的近百匹战马与骑兵,身边骑兵只剩下三四十匹。
“给我死来!我多衍就不信你还有火铳!”此刻多衍带着仅剩的骑兵向着中军冲去。
此时双方之间只有二十余米的距离。
第五十三章 崩撤卖溜!
二十余米的距离,骑兵驭马转瞬即至。
所以在第三排火铳兵点燃引信,瞄向数十米外陷入疯狂的建州骑兵时,赵大宝已经率领手下数百长矛兵开始行动起来。
“列阵!长矛兵向前一步,持矛!持矛!”赵三宝手持长枪,已经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长枪斜指前方:“坚守阵地!将建奴一个一个全都射落马下!”
说话间,赵三宝“噌”的一声将佩刀抽出,寒光映照,一股凶悍的气息勃然而出:“妄退一步者!立斩!!”
坚盾背后,数百名长矛兵轰然向前,瞬间组成长枪矛林,枪头寒光闪闪,遥指来敌。
“撤步!”赵三宝怒吼而出,声音远远传出,第一步。
“举枪!”吼声愈大,第二步。
“射!”响彻阵地,第三步。
寒夜中,数百长矛飞掠而出,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如同天外飞星,神光如电!
此时,多衍带领身边仅剩的数十只骑兵堪堪冲至盾甲前十余米。
十余米的距离,恍如改天换地,数百名的火铳兵瞬间被身后闪耀着寒光的长矛与坚盾所替代。
多衍正带领骑兵做着最后的冲刺,突然间,十余米之外,一点寒光突然出现在其眼中,还没有等其反应过来,寒光已经急速而至,在其眼中迅速变大,夺命飞矛,瞬息而至。
多衍所带领的骑兵此时再想回马已然来不及了,急速奔驰所带来的惯性,迫使战马向着代表死亡的飞矛冲锋而去。
噗嗤!数十只战马痛苦嘶鸣,长矛自战马脖颈,腹部直接透过,连同马鞍上的骑兵,直接穿成一串,在空中一顿,靠着惯性滑动七八米,而后立毙而止。
霎时间,痛苦的嚎叫声响彻山谷。
李元安坐马上,神色并没有任何轻松,而是厉声道:“唐有望!”
“末将在!”唐把总扯动缰绳,单手按剑,其坐下骏马鼻息中喷出浓重白雾,四蹄不住的在地上踏动。
李元扫了一眼身后百名静默的轻骑兵,而后盯住唐有望:“现在就是你等收割战场的时候了,要让建奴知道!”李元一字一顿:“既然来了,就不要想着吃干抹净,安然回去!”
唐有望双手抱拳,沉声道:“大人,末将必不负命!”
一身暗甲,如同冥府恶煞一般的唐有望拨马回身,对着身后数百轻骑兵,将佩刀抽出,遥指建奴:“马踏酋虏,为此战定鼎!”
“冲刺!”
数百匹战马一齐启动,骑兵皆身着暗甲,百马齐奔,地动山摇,惶惶然如同地府之门大开,阴兵出动。
看着百骑冲刺而去,李元扭头望向东面,默默自语:“那些辽东兵再不来,功劳可就没有了。”
依靠身边亲卫的舍命保护,多衍此时堪堪勒马停下,双目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凄惨的场景,一时间没有了动作。
“大人,快走!我们还有多康和那满的六百余骑兵,回身再战,胜负未可知!”身边仅剩的四名护卫紧紧扯动多衍身下战马。
多衍此时肝胆俱裂,骇然间不知如何是好,得卫兵提醒,才恍然回神,“我还有六百余骑兵!还有机会!”
“撤撤撤撤!”多衍此时已经方寸大乱,任谁在五六个呼吸间被三轮火铳在五十米距离之内连续不断的轰击后,又亲眼目睹自己仅存的数十名手下被长林般的寒枪刺了一个通透,此时也该到崩溃的边缘了。
但是此时,唐有望所率的百骑追命骑兵,已经如影而至。
“大人先走!我等断后!”那四名护卫眼见明军如同恶鬼一般层出不穷的手段与后手,心中已经完全绝望,只祈求自己四人的舍命相护,能使得多衍逃出生天,为自己报仇。
“建奴小子!莫不是欺人太甚!四骑也想阻我百余骑兵!”唐有望纵马疾驰,长刀横扫间大吼道:“碾过四人,捉了那头领的,赏银百两!“
多衍此时头也不回,明朝方面层出不行的手段实在令人肝胆俱裂,直奔山坡而去,那里还有他的六百余骑兵在侧。
“多康,那满!收拢部队!收拢部队!”多衍大吼着向自己的残部冲去。
刘同与王耀宗谨遵着李元的命令,不与建州骑兵正面相抗衡,两人一直领着建州骑兵在山谷间迂回绕弯,反正深夜密林,一时双方都不能奈何对方。
“大人,多衍大人好像败了,正向着我方奔来!”那满手下卫兵慌乱间向着自家大人报告。
“什么!”那满正被明朝骑兵溜的恼怒,听自家卫兵的报告,更是怒不可遏:“扰乱军心者,临阵立斩之!”
正说话间,那满的耳边也响起了多衍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呼喊声:“那满!救我,救我!”
“这是怎么回事?”那满看向急速奔来的头领,心中一阵讶然。
“那满!收缩军队,保护大人,”多康此时从另一边带着队伍疾驰而至:“明军虚张声势而已,我六百余骑足以催其锋锐,将明军踏于马下!”
多康这边与刘同周旋了一阵,已经将刘同的意图完全看清。
百余骑兵而已,目的在于牵制我建州兵力,好使其余明朝部队腾出手来对多衍部进行打击,分别歼灭,目前来看,效果不错。
多康心中纵然对叔叔多衍的战术颇有微词,但是此刻可不是内讧的时候,还是赶紧将士气提起,一旦自己一方站稳脚跟,在多康眼中,明朝方面的那些骑兵不堪一击。
此时多衍终于驭马逃到了自己队伍一边。
“大人,”多康与那满急忙将多衍迎入阵中。
后方不远处,唐有望颇有遗憾,勒马而止,带领百余骑兵立足山坡,与余下的建州兵马对峙。
而另一边,刘同与王耀宗所带的骑兵也在向这个方向会合,后方,李元指示火铳兵,长矛兵,盾甲兵皆移阵向前。
李元此时驭马向前,身边一名斥候正跪地报道:“赵阳胜与马奇所部,已经到达东面山地,距离此处不过一里,”那斥候一顿,接着道:“赵阳胜将军命小的带话给大人,建州兵锋已弱,若要正面迎击,他部会在东面进行牵制。”
“带话回去,大战会在蒲河城下,同时问问赵大人,对参将一职是否有兴趣!”李元紧紧盯着谷中局势,同时回话道。
那斥候一愣,有些犹豫:“大人......”
“原话复述即可,”李元淡淡看了那斥候一眼。
“遵命!”斥候一抱拳,立刻转身上马而去。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五十四章 人心浮动
建州这边。
“明军有诈!不可力敌!收拢队伍,立即撤退!”多衍肝胆俱裂,对于刚刚的经历犹然后怕不已。
瞬时失去自己营中数百将士同袍,安能不心胆俱颤。
建州剩余六百余骑兵列北面山坡之上,与明朝选锋营千余人马对峙。
“大人,我部实力还在!兵力犹在明朝之上啊!”多衍心中大急,多衍大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但是建州骑兵可不会这么容易认输。
此时绝对不可再退!
多抗心中明白,若以这等局面与战损比例退到蒲河城下,不说自己这边的损失无可挽回,只说蒲河城中的那位巴雅大人,见了多衍这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只怕临阵将多衍斩了的可能都有,正白旗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明朝部队此时是外强中干而已,大人,末将请战!带三百建州勇士,只需盏茶功夫,必将敌军头领的项上人头提至阵前!”那满所部并无战损,看多康信心慢慢的样子,自觉不能落于人后,当即按刀请战。
“大胆!你们想要违抗军令吗?”多衍此时已经稍微缓过来一些,看手下仍然请战,颇有些恼怒。这两个手下没有挨李元所部重创,自然没有什么过多感触。
“这只明军与其他部队不同,不能大意了!”
正说话间,建州军队外围负责探查的斥候突然来报:“大人不好了!东面山坡,距离此地一里余地突然出现数千明朝部队!正在向我部观望!“
“数千?”多衍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幸得一旁卫兵眼疾手快,才将其扶住。
直看的一旁那满与多康眼皮直跳,大人这是受了多大的打击。
“我多衍所部此次要葬送在此地吗?”一千余兵马已经令多衍恐惧万分,不敢稍撄其锋,再来数千,岂不是要全歼自己?
“那满!本将命你带三百骑兵,在后压阵,多康,带领余下骑兵撤退,违令者定斩不饶!”多衍当即下达命令。
“大人!你这样回去,如何向巴雅大人交代?”多康不信,这样损兵折将的回去,以凶残着称的巴雅会大度的放过自己几人,尤其是将官一级,绝对的从严处理,这样相当于临阵脱逃!斩立决啊。
“如果现在不走,一会全都走不了了!”多衍当即也不去理会多康,转身向身边传令兵下达撤军命令。
一旁的多康紧紧握着弯刀,指节因为紧箍刀柄,已经微微发白,此时被叔叔的胆小与无谋气的浑身发抖:“大事不能与谋之!”
“撤吧!”一旁的那满看多康这副模样,只能叹了一口气,“你带着大人先走,我在后压阵,晾那明朝骑兵也不敢向着我建州铁骑冲锋。”
李元此刻已经到达前军位置,身后是刘同,赵三宝等人。
“大人,建奴看样子是要撤了,末将带人缀上去,骚扰一番?”唐有望方才没有擒住多衍,颇有些不忿,此刻上前请命。
李元看了唐有望一眼,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必了,放他们回去即可,我们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与其他两方会合之后,在蒲河城下,与建奴一战高下!”
“可是此时建州已经人困马乏,我方则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刘同在身后也有些疑问。他与王耀宗方才都没有直接参与与建州的对抗,大的功劳都被黄大用,卢甲等人所分,自己这边可还想着立功呢!
建奴?也没有多么厉害啊。
这是一众选锋营将官此刻的内心写照。
“方才以有备战无备,于暗处战明处,以出其不意,战其轻视大意,”李元双目一扫众将:“皆为诡道,兵者,死地也!”
“我方骑兵可若直接对上建州,几无胜算!”李元弹了弹衣袖,“若以一战侥幸胜之就视建州以为鱼肉,则蒲河城下,你我千余将士,皆为累累白骨。”
“你等可能明白?”李元知道此战赢得是多么的侥幸,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此时却不是最好的时机了,一众将官的心理变化必须及时纠正过来,不然一众人马最后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元前世经历过太过因轻视大意而导致满盘皆属的例子,甚至有人最后身死都不知如何被翻盘。无论何时,高看对手一眼,皆于己有利。
“唐有望!”李元看着迅速撤退的建州兵马,向己方斥候营署把总下命:“派上几个机灵的,跟上去,将建州在蒲河的情况摸清楚,然后速速回来禀报!”
“属下遵命!”唐有望领命下去。
“其余人等,”李元继续道:“跟在建州骑兵身后,向蒲河进发!”
李元所部不远处,赵阳胜与马奇同样指挥军队向蒲河进发。
此时赵阳胜脑中全是李元命令斥候所带的话:“参将之职可慰将军否?”
“参将?”赵阳胜脸上露出莫名微笑:“不知李元那小子哪里来的信心,竟然想要全歼蒲河城的建州兵马?”
“赵将军,李元那小子发疯,你不会也想随他一起吧?”马奇此刻驭马前行,看着一旁并肩的赵阳胜,冷笑着问道。
“马大人此话何意?”赵阳胜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协助李元救援蒲河,也就是必要时,可以依据战场形势判断是否有继续进攻的必要,但是李元方才给出的诱惑实在太大了,那可是参将啊,距离一镇总兵官只有一步之遥,而多少人只此一生就被卡在了游击将军与参将之间了。
赵阳胜敢打保票,如果李元将方才给他的信息同样传给马奇,此刻的马大人绝对不是这种态度问话。
马奇看了赵阳胜一眼,双目微眯道:“建州兵锋之锐,非你我可以阻挡,所以我以为蒲河城下,你我所辖,在旁掠阵即可,不必平白损失部下,赵大人以为如何?“
“掠阵?”赵阳胜哈哈一笑,“马大人方才未见李元所部将建州千余骑兵几乎全数击溃吗?”
马奇听到赵阳胜的话,眉头大皱:“赵大人不会以为一场如此小规模的战役可以左右蒲河之战局吧?”
“自然不会,”赵阳胜微微一笑,随口附和,并不反驳,而是心中默道:“只是参将一职的诱惑太大了!”
第五十五章 大雪中的蒲河城
蒲河城此时已经是一片混乱,城中百姓四散奔逃,携家带口,想要趁着混乱逃出城区,还有一些城中青壮,正拿起手中一切能用的武器,锄头、木棍、铁锨等等,拼死向着全副武装的建州兵卒杀去,以求给自己身后的妻儿老小留下片刻喘息的机会,得以逃出生天。
幸而此刻大雪纷飞,城中几处大火已经被浇灭,建州手中也没有多余火把,黑暗中,四散的百姓得以多留存片刻时间。
景茂财等人此刻正倚靠着钟楼,不断向着身前的建州骑兵射出箭簇,但是黑暗中,根本把握不住这些建州骑兵的动作,射出的箭簇多在半途中就无力的落下,没有给敌人造成什么威胁。
幸而大雪纷飞,建州那边一时无法射出火箭,不然只要烧了这鼓楼,己方数人皆死无葬身之地。
景茂财知道,自己这群人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今夜可能就是殉国而死的时候了,但是景茂财的脸上此时没有什么悲切与痛苦,只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遗憾,“纵然死!也要死得其所,不带上数倍的建奴共赴黄泉,你景爷爷就枉为蒲河把总!”
“高良!将瓦罐搬出来!”
“交给我了!”高良躲过一发箭簇,带上身边仅存的五个兵卒,向着鼓楼二层的火药存放点奔去。
“其他人!别只顾躲箭,他娘的回身射啊!掩护!掩护!”景茂财大吼着,指挥身边兵卒掩护高良等人,他们能坚持的时间越久,城中百姓能逃出的几率也就越大。
“砰砰砰!”景茂财正说话间,数支箭簇已经狠狠的钉在其身前的木柱之上,只要在差上毫厘,就能将景茂财的脑袋射上一个通透。
数里之外,已经被大火烧成一片灰烬的蒲河守备府。
巴雅站在这片已经被大火光顾的守备府衙中,砸吧着嘴,看着这片昔日颇为热闹的府衙,心中有些遗憾,“绫罗绸缎也没有留下一点啊!”
此时一名兵卒跑过来报信:“大人,城中还有一小股明军在顽固抵抗,其余地方皆已荡平!”
“数十人的残兵败将,还没有拿下吗?”巴雅两条粗斜的眉毛皱起,语气中颇为愤怒,看着趴伏在地上的兵卒。
那兵卒被巴雅不耐的语气所慑,回话有些磕巴:“大大大人,好多兄弟都忙于搜刮金银财务,城中混乱一片,没有人顾及那些个残兵败将!”
“一群钻到钱眼里面的蠢材!”巴雅抽出佩刀,一刀砍在还冒着青烟的半拉桌子上,哗啦一声,桌子顺时变成粉碎。
“萨满,带你属下百人过去,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明朝守卒全数砍了再前来见我!”巴雅提刀指着身后的一位牛录官。
“小的领命!”萨满嘴角一抽,这种小事也要他亲自出马,没得办法,只能跪下领命,随即转身带人出发。
鼓楼的战斗已经到了最后白热化的状态。
“噗嗤!”一道箭簇穿破脆弱的窗棂,直接透过董小二的喉咙,啪嗒一声,手中弓箭无力的落在地上,在想要伸手去抓,已经没有力气,那道箭簇好像在一瞬间将自己浑身的血液,力气带走,抽空了自己的所有,董小二双目无神的看着远方,那是他家中妻儿老小所在的方向,身体缓缓的向后倒去:“希望我在这里的坚守能给你们带来一些存活的希望吧......”
看到董小二被射杀,景茂财目呲欲裂:“高良!你他娘的死在二楼了吗?”
话音未落,高良已经带人从鼓楼二层中跑下,身上挂着数个瓦罐。
“咚咚咚,”数个瓦罐被放在地上。
“火药上面还铺了数层弹丸,”高良扭头看了一眼董小二已经没了生机的身体,双眸内的瞳孔微缩一瞬,就已经恢复原状,随即回过头来,嘿嘿一笑:“头儿,小事儿,交给我吧!”
高良此时已经浑身浴血,一只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来不及包扎,胡乱的抹了一层炉灰,血液已经凝固,黑黝黝的与布甲沾染在一起,甲盔上的鳞甲也不知丢在了哪里,发髻散乱,额前几缕头发将双眸遮住,景茂财几乎看不清这名属下的表情。
景茂财知道高良的意思,他想要挂着几个瓦罐的火药,冲出去与建奴同归于尽:“现在不是时候。”
景茂财按住了瓦罐,看着高良道:“等建奴再聚集一些。”
景茂财扫一眼众人,皆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局势如此,今日我等已经没有活路,唯一死而已,蒲河城陷于此,百姓皆受屠戮,此刻,只有与建奴同归于尽,方能不负百姓。”
“但此刻谁想要走,我绝不阻拦!”景茂财双唇微启,看着眼前同袍。
此时门外的建州攻击也停顿下来,看样子是在聚集兵马,准备最后一次强攻了。
说话间,景茂财不经意扫了一眼高良,高良在一旁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右手已经摸上了佩刀,景茂财的意思很明白:“此刻谁冒头表示要走,下一秒,就要高良动手,即先行一步,去黄泉路等着喝孟婆汤吧。”
好在,没有人有临阵脱逃的意思。
景茂财心思一定,开口道:“诸位,一人身上挂三个火药罐,一会等我命令,点燃其中两个,三秒后向着建奴扔出,最后一个等我命令!”
“明白了吗?”景茂财语气肃然,看着身前诸位。
“谨遵大人号令!”仅存的十四人齐声回答。
此时,鼓楼外,萨满已经带领百骑骑兵布围,同时捉了近百汉人百姓。
萨满站在鼓楼对面的一座酒楼上,嘴角露出冷笑:“将那些两脚羊驱赶作为前锋,骑兵跟在后面,进入鼓楼,十息内结束战斗,本大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萨满心中想着刚刚俘获的两个娇嫩的汉人女子,如同猫爪挠心一般。
“是!”
酒楼上,令旗一挥,建州骑兵拔刀开始驱赶百姓冲锋,进入酒楼。
而蒲河城下,多衍带着残兵败将终于涌入了蒲河城,紧随其后的李元终于看到了蒲河城的城门。
第五十六章 决战
蒲河城外五里处,李元勒马驻足,看着跑进蒲河城的一干建州骑兵心中暗叹:“如果不是建奴脑后那金钱鼠尾太过扎眼,命令将士换上建州的服饰,混入城中,引发混乱,当不是难事。”
方才那一战中,建州损失近五百人,而明朝一边除了被箭簇所伤的几名盾甲兵,其余几无损失,李元此刻只希望蒲河城中的那名梅勒章京听到此消息后,能够愤然怒起,拔剑冲锋,向着自己的火铳队再来一次冲击。
“大人!此处山地起伏,坡上多为原始密林,乃是伏击的绝佳场所,我等......”刘同看着四周坡地,驭马上前向李元进言。
李元扭头看向这位属下,飒然一笑:“刘把总,学的好快。”
李元等人所在的地形与上次抚顺城外的山谷几乎如出一辙,此地作为伏击场所,作为建州那位梅勒章京的埋骨地,想来那位大人会满意的。
李元对着刘同笑道:“刘大人是否愿意作为前锋,吸引建州人马前来?”
刘同等的就是这句话,听到李元询问自己,正中下怀,当即抱拳道:“大人将此重任交予末将,肝脑涂地,必不负大人所托!”
如果自己能成功将敌人引诱至此,若此次战役取胜,那么李元之下,首功就被自己收入囊中了,而且刘同对于李元的战术安排几乎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论是抚顺城外一战,还是蒲河方才枪阵齐射,都给了刘同极大的刺激。
此战,必胜之!
李元听了刘同的回答,双目微眯,扭头看了看高约两丈的蒲河城,轻呼一口气:“刘同!唐有望!”
“末将在!”刘同与唐有望皆下马跪地,俯首听令。
“刘同为前锋官,唐有望为副官,带领三百余骑兵,百余斥候作为前锋,一刻钟之后前去蒲河城下,先行叫阵,但不可与敌军进行正面冲突,只需诱使敌军进入我方伏击圈内即可。”
“末将领命!”
李元一挥马鞭,遥指身前的山地,同时下令:“卢甲,赵三宝!”
“卢甲(赵三宝)领命!”
“你二人分别带长矛兵与火铳兵布于山谷两侧,等我令旗,同时释放!”
“属下得令!”
“黄大用,刘贵!”
“末将在!”
“你二人现在带人前去收集滚石,越多越好,布于山谷两侧,同时收集枯枝,杂草,推挤于滚石后方!“
刘贵与黄大用互看一眼,皆俯首领命。
最后,李元向着方才传话的斥候招了招手,令其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
“传话过去给赵阳胜,让他布置最大数的骑兵与长矛兵,等我狼烟起,立刻将部队派出,全力奔袭,声势越大越好,从后方将建州前后夹击,”李元话头一顿,按了按佩刀。
继续道:“另外,去告诉赵阳胜,参将的职位能否到手就看此次他的表现了,经略大人那边,自有本将替他说话。”
那斥候犹豫了一下,低头向李元进言道:“大人,那马奇将军那里......”
李元冷笑一声:“参将之职只有一位,那马奇带着千余兵马慢吞吞的坠在最后,当本官的眼睛是瞎了不成?”
“大人,小的多言了!”那斥候听李元的话,背后冷汗直流,这话要是被马奇听到了,自己可就是城下之鱼,殃及无辜啊。
看着那斥候骑马而去的背影,李元面无表情,手抚佩刀,喃喃自语道:
“他马奇想要当一个安稳的游击将军,那就先由他去好了,不碍事还好,倘若坏事,阵前先斩了再说,此战之重要,由不得他人有半点异端心思。我李元可顾不得他是个什么游击将军!”
此刻,蒲河城中,鼓楼前已经是烈火焚天的场景,数十只带有火药及铁丸的瓦罐被点燃后投掷到建州的骑兵队中,立刻爆起,只震得在楼上观战的萨满一阵天旋地转。
好不容易扶住窗帷,双目呆滞地看着楼下不远处被烈火焚烧的百余骑兵,萨满只觉得天压塌了下来。
“火药!”萨满咬牙切齿,唇齿间蹦出两个字。
“大人,躲远一些吧,”身后的卫兵站在外围都觉得周身被火焰熏烤,好似置身于火炉中一般,这大明的武器也太过歹毒!
几乎一瞬间,百余骑兵就被烈火焚烧,连同身下的战马,连嘶鸣都来不及就被烤的里外焦嫩,看的萨满一阵阵的心痛,直觉得肺腑之中心肺连同肠胃此刻都绞在了一起,双手紧紧扣在木制窗帷上,萨满牙床紧咬,半天只蹦出两个字:“混账!”
虽然数百名汉人百姓也在一瞬间被炸死炸伤无算,但是在萨满眼中,那是牲畜一般的东西,自然不会有半点心痛。
而在鼓楼中,景茂财等人此刻也被爆炸的余波震荡的头昏脑胀,但是这种纯手工炸药的威力,还是令众人一阵心惊,“只恨没能多炸死几个建奴!”
此刻众人身上都还有一个瓦罐,上面的引信皆被剪短,景茂财看着众人,声音有些萧索:“现在建奴还不敢上前,等一会,他们再次冲锋,这最后的一罐火药就是给他们的最后的礼物。”
缓了一口气,景茂财继续道:“一会扔出最后的火药,拿起你们的武器,拼死也要斩杀几个建奴陪葬,听我一句话,倘若被活捉,最好即可咬舌自尽,别凭白受些酷刑。”
“明白,头儿你就省些力气,一会还要杀敌呢,”高良在一旁咧嘴一笑,由于面部被火药熏染的黑不溜秋,这一笑,牙齿反倒显得白净无比。
“兄弟几个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景茂财叹了口气,摸了摸佩刀,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求死得其所。
守备府衙,巴雅此时咬牙切齿的看着跪在厅下的多衍三人,手中紧紧握着佩刀,怒急反笑道:“多衍!你是说,我建州损失了近五百勇士,明朝那边几乎安然无恙!还被人追着屁股,直追到蒲河城下!”
“大人,那明军不同于以往,他们的作战方式层出不穷,诡计多端,末将一时没有防备!”跪在地上的多衍几乎要哭了出来,不住的叩头。
“嘿嘿,”巴雅冷笑着看了多衍一眼,“多衍,你这一败,几乎将我建州战无不胜的记录给打破了!”
巴雅上身前倾,冷冷的看着多衍:“损失之重,足令我正白旗伤筋动骨!”
“来人!给我将多衍绑了,”巴雅起身,将佩刀收回,直接走到多衍身前,俯视着跪地的手下,森然道:“待我灭了城外那些明军,再让你死得瞑目!”
“击鼓!集合!”
第五十七章 陷阱还是蛋糕?
鼓楼。
萨满紧咬牙床,盯着鼓楼方向,“你们最好祈求不要被我活捉了,不然一定会将你们几个杂碎给我活刮了!”
“去!发令进行最后一次进攻。”
一旁的旗手得令,立刻转身下楼,准备下达旗语。
“咚咚咚!咚咚咚,”突然间,密集的鼓声传遍整个蒲河城。
“聚将鼓?哪里击鼓?”萨满此时也听到了代表集合的鼓声,眉头皱起,向着身边亲卫命道:“去查看一下,是哪个方向在击鼓!”
“大人!”正说话间,楼梯方向便传来咚咚咚的急切奔跑上楼的声音。
下一秒,一名传令兵已经上楼,单膝跪地道:“大人!接巴雅大人将令,着城内所有将官兵卒即刻于蒲河城门口集合,不得延误!”
“立......刻?”萨满一字一顿,想这名巴雅身边的亲卫确认消息。
“是的大人,立刻!”那亲卫接着补充道:“多衍将军在蒲河城外被明军打败,现有大股明军已经兵临蒲河城下了!”
“什么!”萨满失声叫道:“多衍败了?”
不等那卫兵接话,萨满便冷笑道:“废物一个!这下我看谁能保你!”说着便转身向着楼梯口还没有下去的传令兵道:“立刻集合部队!”
“大人,鼓楼那些残存明军?”那传令兵问道。
萨满看了鼓楼一眼,随即恨恨道:“先留他们多活一会,待老子收拾完城门口的那些两脚羊,再来剁碎了这些乌龟。”
聚将鼓霎时间就在蒲河城中传遍,城内所有的建州兵卒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整理武器装甲,向着鼓声方向集合,不论是正在劫掠百姓财物,还是蹂躏来不及逃跑的汉人女子的兵卒,反应皆一般无二,建州军令之严,可见一二。
鼓楼中景茂财等人当然也听到了鼓声。
“这是谁在击鼓?”景茂财眉头皱起,楼外的攻势在鼓声响起的瞬间就减弱下去,现在已经没有进攻的迹象了。
“听着好像是聚将鼓!”高良见多识广,此时也侧耳听着响彻全城的鼓声。
“难道是援军到了?”一旁的吴瞎子有些不确定的说到。
“援军?”景茂财知道援军前来的几率有多么渺小,当即道:“先不要有所行动,看看情况再说。”
蒲河城门下,两千余建州兵卒在一刻钟之内集合完毕,大部分是轻骑兵,少部分重甲兵。
巴雅此刻已经坐于马上,身后是两名甲喇额真,本来还有一名甲喇额真,就是刚刚被李元打败的多衍,现在就被绑在守备府衙,听候发落。连同多康,那满都被一齐绑了,关在一起。
此时,刘同与唐有望所带的骑兵已经来到蒲河城外,停在一里之处,几乎每个骑兵的枪头上都挂上了建州兵的头颅,金钱鼠尾,分外扎眼,还有一丝丝暗红色血液顺着辫子留下。
这支骑兵就只是静静看着蒲河城中的建州兵马,淡然相对,没有丝毫的慌乱。
此时大雪已经停止,辽东大地被月色照耀,大地上银白一片,如同白昼。
“那明军将官耀武扬威的模样太过碍眼!”巴雅看着刘同一身白甲,立于阵前的模样,冷笑不已。
“大人!末将请命出战!”萨满此时心中火起,那明朝骑兵欺人太甚,自起兵以来,我建州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此场败仗由多衍而起,由他萨满来结束,最合适不过!
一旁另一名甲喇阿林则冷静许多,看着远方明朝骑兵,并不说话。
巴雅扫了自己的爱将一眼,淡淡道:“萨满,多衍失败,就败在轻敌二字上,本将希望你能吸取教训。”
“大人?”萨满有些不解。
“先带五百人前去,探探虚实,切记,不可冒进!”巴雅轻挥马鞭。
“末将领命!”萨满心中大喜,“多衍啊多衍,你就看着本官帮你报仇雪恨吧!”
“刘大人,建州那边好像有动静了!”唐有望看着建州部队有所动作,拨马过来,和刘同站在一起。
刘同冷笑一声,“来的好!就怕他们当缩头乌龟!”
刘同身后的兵马可不是辽东大地被建州在身后追着砍的那支。
“传令下去,做好准备,接触一番后,听我号令,便佯装不敌,快速后撤,不要与敌人过多纠缠!”刘同扫了一眼身边的将官,森然道:“谁要是坏了大人的好事!自己谢恩殉国吧!”
“得令!”
建州这边,萨满纵马,领着五百骑骑兵向着刘同所在方向冲锋而去:“儿郎们!给我将对面的明军碾碎了!谁取了那身着白甲的名将的脑袋,本将重重有赏!”
巴雅安坐马上,紧紧盯着远处的明军,想要看看这股明军有何不同,竟然让建州损失近五百骑兵,“不把这股明军歼灭,回去以后,不好向八贝勒交差啊!”
看着越来越近的建州骑兵,刘同已经感受大地的震颤,马蹄重重的踏在大地,轰隆的声音传到耳中,给人一种天地迎面压来的感觉,压迫感令人窒息。
“拔刀!”刘同猛喝一声,将佩刀猛地拔出,遥遥指向建州骑兵。
身后众将士一同怒喝:“拔刀!”
雪色,月色,白茫茫,随着众将怒喝,天地为之一颤!
“跳梁小丑!”萨满冷笑一声,反手将弯刀拔出,猛挥向前:“建州勇士天下无敌,碾碎他们!”
银白月色下,两军顷刻间就已经交接在一起。
瞬间杀声四起,马颈相交,刀枪相击,几个呼吸之间,双方就有骑兵落马。
蒲河城下,正在观察场中局势的巴雅双目微凝,喃喃道:“难道不是陷阱?”
“大人!”一旁的阿林此时也不再沉默,两军交接在一起开始拼杀,可不是那么好撤退了,除非明朝那边舍得将三百余骑兵葬送在这里,很明显,他们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后面会有明军过来支援的!
这口蛋糕谁不想吃一口?
巴雅按着佩刀,并没有看一旁的下属:“再等等!”
刘同一刀砍过对方骑兵,带领手下穿过对方骑兵阵营,拨马回身,并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
“大人!”一旁的唐有望感觉时机已经到了,可以撤退了,故而看向刘同,语气中有些疑问。
“还不到时候!”刘同再次举起弯刀,将刀尖下压:“冲锋!”
第五十八章 诱敌
一众骑兵在刘同的带领下再次向着建州骑兵冲锋而去。
“来的好!!”萨满此时心情大畅,这个蛋糕送到嘴边了,当即不再犹豫,挥刀向前:“冲锋!”
明朝这边骑兵的战斗力与建州骑兵的战斗力相比其实在硬实力上相差不大,但是人数对比上,建州却超过了明朝方面。
所以在经历了三次冲锋之后,明朝方面的战损比达到了三比一。
刘同一刀将面前的骑兵格开,看看四周局势,牙关紧咬:“唐有望!撤!”
明军这边在刘同喊出撤的一瞬间,几乎同时收刀回防,脱离战场,拨马向后回撤。
萨满此时杀的起兴,明军这边几乎损失百骑骑兵,建州这边死伤不到三十人,见到明朝方面要撤,哪里会让他们如此容易走脱:“缀上他们,一个都不要走了!”
萨满一边指挥手下赶马追击,一边迅速收刀,噌的一声,在弯刀入鞘的瞬间,从背后将弯弓拿下,弯弓拉箭,一气呵成。
“让你跑了,我枉为建州正白旗勇士!”萨满眼中此刻满是刘同赶马逃跑的身影。
“那明军将官耀武扬威的模样太过碍眼!”萨满脑中此刻突然回响起巴雅的声音。
“留下吧!”萨满将手中弓箭向上太高一寸,瞄向刘同的的后颈部,那里裸露着一块皮肤,没有什么护甲保护。
“去!”萨满双唇微启,食指微动,将弓弦放开。
嗡的一声,弓弦瞬间绷直,巨力将弓箭瞬间推送出去!直直射向刘同。
几乎一瞬间,带着锋锐寒光的箭簇几乎已经道达刘同身后。
稍稍落后刘同一个身位的唐有望驭马疾驰间余光瞄到急速而来的箭簇,顿时亡魂皆冒,下意识对着刘同吼出:“小心身后!”
在唐有望刚刚出声提醒之前,刘同已经敏锐的感到危险,战场之上,这种感觉玄而又玄,当下背后汗毛竖起,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向左稍稍倾斜一寸。
几乎在刘同刚刚移出一寸的时候,箭簇已经到了。
噗嗤一声,箭簇入骨。
唐有望看到箭簇入骨的一瞬间感到心脏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箭簇直接从肩胛骨透过,箭尖带出了些许白骨与碎肉,刘同被箭势带动,上身几乎扑在马上,差一丝落马而下。
幸而身边亲卫反应迅速,伸手将刘同扶住。
“刘大人!”唐有望赶紧催马上前。
刘同此时脸色惨白,不过脸色却带着近乎疯狂的笑容:“这下,就不怕建奴不上当了!”
“大人!”唐有望心中嘀咕,你怕不是真的故意被箭射中吧!
“加快速度!赶往伏击地点!这次要全歼建奴!”刘同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一瞬。
唐有望抬头向刘同亲兵道:“照顾好大人!”随即回头向着队伍大吼道:“加快速度!”
萨满在后面已经看到刘同躲过箭簇,“差一点!”萨满啐了一口,怒骂一声。再次将佩刀拔出:“追上去!将那些南蛮子剁碎!”
蒲河城下,巴雅此时已经将疑虑打消,已经将佩刀拔出:“建州勇士们,冲上去,将敌人撕碎!”
就算有埋伏,凭借这些个明朝废物,也做不来任何事情,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没有用处。
巴雅心中有些自嘲:“越活倒是越回去了,没了以前的锐气。”
随着巴雅的一声令下,身后的建州骑兵已经全副武装,纷纷上马,向着刘同的方向追去。
此时,就在建州顺着刘同等人逃亡的方向追来时,明军已经在谷中做好布置。
李元望着蒲河城方向,心中默道:“希望刘同能顺利将建州所部引来......”
此战对于李元以后的发展有着几乎决定性的影响,如果拿下这一战,甚至歼灭这些建州骑兵---全歼。
那么,蒲河城将牢牢的被李元掌握在手中。
一城之内,甚至方圆数十里,都归李元所有,而蒲河又恰巧处于明朝,建州,叶赫,蒙古四方交界处,地理位置之重,任何一方都想要据为己有。
李元可以利用明朝方面的支持,与蒙古相交,扶持叶赫,利用此时努尔哈赤实力没有到达最强的机会,寻找时机打击建州,那么,一切还是大有可为的,就算最后不为明朝,为了自己,也不能让建州势力发展起来。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李元知道他的时间不多,随着万历皇帝的离世,熊廷弼最晚在明年九月份就会离任,接任的袁应泰与李元并不对付,到时候形势将急转直下。
还需要做出两手准备,不能将眼光只放在辽东......
李元食指下意识的敲击着马鞍,脑中不断的思考着。
“大人,我们派出侦查的斥候有消息来报!”刘贵此时上前对李元报告着前方信息。
“哦?”李元心中一定,“还是将眼前的麻烦处理了,否则万事皆休!”
“召他上来!”
不一会,那斥候已经来到李元鞍前。
“大人,刘把总已经将建奴引至谷外不远处,另外还有近一千五百骑建奴远远的坠在后面。”那斥候跪地向李元报告。
“建奴倒是小心,”李元冷哼一声,抬眼看了看蒲河方向,下定决心道:“先把这这前锋部队吃掉再说,消灭敌人的一切有生力量!”李元当即下令:“令各方人马做好准备,建奴前锋部队一旦入谷,听我号令,即刻进行攻击,不得有误!”
“刘贵!”李元接着下令。
“大人,有何吩咐?”刘贵此刻鞍前马后,听到李元的召唤,立即问道。
“派人去通知赵阳胜,客人已经到了,让他准备好!”李元看起来并不紧张,已然开着玩笑。
让此刻已经被汗水浸透后背的刘贵也跟着笑起来了,当即道:“大人说的是,小的立刻派人去通知赵大人!”
身边的一众将官也跟着笑了起来,建奴嘛,也不是没有杀过,数里之外现在就躺着数百建奴尸首呢。
李元看着四周的将官,一拱手道:“希望各位各司其职,毕其功于一役,将建奴一下子打痛了!以后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此战过后,诸位的封赏也包在我李元身上,在这里提前祝各位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谢大人栽培!”一众将官皆伏身跪拜。
“下去准备吧!”李元轻轻挥手,“大战要开始了!”
第五十九章 于无声处起惊雷
萨满此刻正带领部下驭马疾驰,大部队现在是不是在身后驰援他并不清楚,但是到嘴的鸭子如果飞了萨满将追悔莫及。
“砍了你的脑袋,就是我萨满再上一步的机会!”萨满盯着刘同所部逃遁的方向,一脸的凶悍。
萨满的身份在正白旗中并不出众,一直以来凭借着勇武以及凶悍进阶,好不容易爬到甲喇额真的地位,但是因为出身低下已经许久不得寸进,所以极其看不惯凭借着背后家族帮助而一路高升的多衍。
“那种废物,也配合我萨满相提并论!”萨满最近计划迎娶一名固山额真的女儿,如果此役能够全歼前面的明军骑兵部队,那么一切都水到渠成,他萨满以后的前途将无限光明。
“一切都在于今日这一战了!”萨满紧紧握着弯刀,其上一片片的鲜血在辽东的透骨寒夜中早已凝固,看起来如同朵朵梅花,远远望去,端是迷人艳丽。
“大人,前面的一处谷底,两侧山高林密!要不要属下前去探查一番?”萨满身旁的亲卫此刻驭马靠近,向自己的主子提醒道。
“探查?等你探查完毕,那明军残部就已经逃入山海关了!到时候你要带兵攻破山海关嘛?”萨满此时异常笃定,刘同所部一定逃不远,自己射出的那一箭虽然没有令其当场毙命,但是绝对使其暂时丧失了战斗力,一箭穿透肩胛,天寒地冻,萨满可不信他们能逃出多远,到时候桃子被沈阳城外的建州部队摘了,他可没有地方说理去。
“给我加快速度!越过那片谷底,生擒明军将领!”萨满挥刀催马,一骑绝尘,带领着一众属下直直向着谷中冲去。
在萨满身后一里余地,是巴雅所带的大部队,远远的缀在后面,向着谷中靠近。
“大人!要不要叫住萨满,不要中了明朝方面的埋伏!”阿林此时与巴雅并排骑行。
不知为什么,阿林此刻感到一阵阵的焦躁不安,自从跟随八贝勒冲锋陷阵数年以来,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此次的感觉极为不妙。
巴雅往口中灌了两口烧酒,将残余在嘴角的酒水随手摸在浓密的胡须上,咧开大嘴笑了一声:“以明军方才的骑兵数量来看,其兵力总数决计不会超过一千五,其中还只有三分之一的骑兵,”巴雅虎目扫了阿林一眼,淡淡道:“不要被多衍那废物的失败吓破了胆子,你觉得,凭借我建州两千余勇士,对上明军方面的不满千五的乌合之众,谁更有赢面?”
“那明军为何要明目张胆的挑衅我建州勇士?以常理度之,不符啊!”越靠近谷地,阿林心中焦虑愈盛,抬眼望了望天上惨白的月色,与大雪覆盖的辽东大地交相辉映,这地方,作为骑兵的奔袭场地,绝对称不上合格。
“蒲河城中还有数万的百姓!明军方面想要给他们眼里的汉人多争取些逃命的时间罢了!”巴雅冷哼一声:“可是我两样都要!”
以最快速度解决了前面的明军,巴雅就会回身,将蒲河城付之一炬,所有能带走的去全部带走,带不走的也不会留给明朝方面,八贝勒皇太极那边有明确的交代:“蒲河城付之一炬,则你此役巴雅为首功!”
“菩萨助我啊!”巴雅心中所想,暗暗念了一句佛语。
是的,巴雅信佛,在建州里面算是非常虔诚,在家中专门开了一间佛室,用来礼佛,每七天就有一天吃素,按他的说法是想要给自己积些阴德。
皇太极为此事还专门问过巴雅:“屠戮可伤浮屠塔否?军国之事与笃信佛事相悖否?”
当时巴雅非常认真地思考了几天,回给皇太极一句:“阻我大业者,心中佛陀亦可屠,事后再礼即可,佛陀亦会原谅弟子,因佛家有真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此时,萨满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入明军埋伏的谷地。
萨满一骑当先,进入谷地之后已经能够看到刘同被部下背在身后弃马而去,向着密林深处逃遁。
“可惜走不了了,”萨满脸上此时写满了嗜血的快意,当即驭马更急,向着山谷深处疾驰而去。
身后的一众部下看着两侧平静的山谷,心中皆有些打鼓,这地方,太适合伏击了。但是大将都在带头冲锋,他们这些部下有什么选择!
一起随着萨满闲着残存的明军奔袭而去。
山谷左侧上方,李元冷冷的看着下面数百支建州骑兵涌入谷中,正跟随他们的将军向着南方一头不回的撞去。
“准备!”李元双唇微启,右臂向上微抬。
随着李元的命令,一旁的传令兵猛然挥动红色黑色传令旗,月色与大雪的照耀下,黑色的令旗分外扎眼。
山谷两侧,推动滚石与断木的兵卒已经靠近坡地边缘,数百人身前,摆满了滚石,树干,有的树木上面还涂抹了油脂,干草,只等滚下后一齐点燃,那么,小小的山谷中,将成燎原之势,建州兵卒避无可避。
此刻刘同等人已经逃到了山谷上方,而萨满带领着五百余骑兵此时正好处于谷地中央。
“刚刚好!”李元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动手!”
“啪啦”一声,令旗猛然一挥而下。
“放!放!放!”随着黄大用与赵三宝的命令,滚石与燃烧着烈焰的树干迅速从坡顶滚下,向着谷底的建州骑兵而去。
就在令旗刚刚挥动的时候,萨满已经注意到不对劲了,自已一方完全落入了明军的包围。
但是为时太晚,此时的建州骑兵在地形上处于绝对的劣势,而距离对方又太远,上坡上滚落的滚石与熊熊燃烧的树干与杂草迅速滚落进建州骑兵的队伍中,战马的痛苦嘶鸣与战士的慌乱,奔逃,使得局势瞬间变得不可控制,连有效的进攻在一时之间都无法组织。
“保护将军!”好在萨满的亲兵反应迅速,立刻招呼卫队将萨满保护起来,滚石与树木一时砸不到萨满身上。
“先在掩体后躲避!寻找机会向着山上冲锋!”萨满努力的驾驭着身下焦躁不安的战马,同时指挥这部下组织一次冲锋。
此时绝对不能退后,在这种战场上,如果谁先向后退出一步,那么身后就是万劫不复。
萨满已经知道他的决策失误,犯了巨大的错误,但是现在绝对不是反思的时候,自己的决断力依然强大!
“还有机会!绝对不会如此一败涂地!”
敌人的武器绝对不会太多,等他们的滚石都丢完了,那么就是建州骑兵挥刀砍向对方人头的时候了!
第六十章 萨满之死
漫天滚石与燃烧的树木枝干,使得建州骑兵无处躲藏,而一旦被击中,短暂丧失战斗力是必然之事。
滚石从山坡跌落,带着巨大的势能,砸向来不及躲闪的骑兵以及其坐下战马。
“咚”的一声闷响,传到萨满的耳中,不用去多看一眼,萨满就知道被砸中的不论是战马还是骑兵,在这冰天雪地的辽东,几无活命的机会了。
“寻找掩体!先行躲避!”萨满此时被部下保护,还未收到冲击,趁此机会,尽最大的努力组织部下,此时在敌人的攻击下,队伍一旦失去战斗的决心,纵使这一轮攻击完毕,那么建州这边也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同时,他要使他的部下知道,萨满还在!会带领他们杀向敌人,将奸恶的明军彻底砍倒,不断的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越是在乱战之中,部队的凝聚力就越为重要,人心涣散,事亦不可为矣。
第一轮大约进行了三四分钟,萨满却感觉这辈子也不想要再经历这样的三四分钟。
“人间炼狱!”
看着场中杂乱而被烤炙的焦黑的尸体,萨满脑中好似有一只钢针直接向着内部直刺而去,此刻的萨满只想要杀戮,将山坡上的明军一个不留的全部杀光!
受伤的战马在无助的嘶鸣,不断地扭动躯体,想要站立起来,被石块砸中的建州骑兵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尸体已经僵硬,身上不止有滚石砸中的伤口,还有一些马蹄践踏的痕迹,显然,落地后被慌乱的马蹄践踏,才是死亡的主要原因。
此时明军的攻击已经停歇,山谷中还拥有一战之力的建州骑兵不足三百人。
萨满一刀结果了身边痛苦嘶鸣的战马,反正活不成了,早死就不用凭白受这些罪过。
“南蛮已经技穷,勇士们!抬起你们的头颅,提刀上马,冲出去!将敌人一个个!一个个砍落马下!”萨满高高举起弯刀,骑在马上,聚拢着剩余的部下。
“我们身后是巴雅大人带领的千余同袍!明军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勇士们,随我冲锋!”萨满知道,此时的士气只有他这位将官才能带动起来。
拨马举刀,萨满怒吼一声,带着身边亲卫驭马向着山顶冲锋。
三百余建州骑兵此时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山顶上的明军绝对不会放他们安然离开,那么此刻还不如放手一搏,如果利用这个间歇的时间差,只要冲到明军面前,那么建州骑兵回将优势再次夺回。
“杀!”
“冲锋!”
三百余骑兵随着萨满一齐向着一侧山顶冲锋,一时声势又起。
李元所在正好处于建州骑兵冲锋的一侧。看着谷地之中建州骑兵组织进攻,李元的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恐惧与退缩。
“长矛兵准备!”依旧是不急不徐的声音。
啪啦一声,随着李元的命令,黑色令旗又起。
赵三宝看到建州向着李元所在冲锋时就已经按耐不住,此时终于看到旗语,不再耽搁,当即大吼道:“举矛!撤步!”
“射!”李元的命令紧随而出。
令旗猛挥而下。
赵三宝福至心灵,在令旗挥下的同时怒吼而出:“射!”
霎时间,长矛化雨,铺天盖地向着建州骑兵而去。
看着漫天长矛如同神光飞至,萨满已经陷入绝望,下意识的挥刀劈砍,尽量降低重心,缩小身体,避免给长矛射中。
躲避的间隙,萨满已经看到有部分建州骑兵开始后撤,当下肝胆俱焚:“不能后撤!回马!回马!”
此时如果后撤,那么数百建州骑兵就万万全全变成明军练习射击的活靶子,最后能活下来十分之一都是老天保佑。
“再冲一次!明军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们距离坡顶近在咫尺!”萨满奋力举刀,组织着最后的攻击,激愤之下,喉咙之内突然涌出一口鲜血,使得萨满的意识都有些模糊。
看到主子嘴角溢出鲜血,守护在一旁的卫士急忙将萨满扶住:“大人!我们撤吧!”
听到亲卫悲切绝望的话,萨满突然心中怒起,举起弯刀一挥而下,噗的一声,鲜血四溅!那亲卫的头颅在地上滚出三四米远,撞在一根朽木上才堪堪停下,其上双目圆瞪,好像没有料到自己的主帅会在此刻回身砍了自己。
萨满这一刀下去,身边一众亲卫全都愣在当场,皆有些难以置信。
“完了!”有侍卫在心中大喊。
此刻飞射的长矛已经停歇,又是一轮空隙。
萨满此时满脸鲜血,面部狰狞无比,抬起淋漓血色的弯刀,指向一众部下:“谁敢退一步!杀无赦!给本将继续冲锋!”
“主帅已经疯了!”这是大多数残存的建州兵卒的共识。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有几个骑兵听到萨满的话,下意识操纵坐下战马向后退去。
看到自己部下的动作,萨满怒急反笑:“一群懦夫!你们不配为我建州勇士!”
萨满说完,不再理会自己的部下,高举弯刀,驭马继续向前冲锋,同时高喊:“建州无敌!”
李元看着独自冲锋而来的建州大将,依然没有过多的感情波动,此时是最好的机会,一举击溃建州的心思防线,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微微举起右手,依然是两个字:“准备!”
一旁的传令兵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挥动手中令旗。
不远处,卢甲神色森然:“火铳兵准备!”
三百余支火铳一瞬间集火瞄向山谷之中的建州骑兵。
“射!”
令旗一挥而下。
卢甲几乎在令旗挥动的同时下达命令:“射击!”
一瞬间,电火齐鸣,
冲锋中的萨满,视线中突然出现数颗乌黑的小点,下一瞬突然放大,同时耳边响起炸雷一般的声响。
“火铳!”两个字出现在萨满脑海中的一瞬间,其突然感到身体被数颗弹丸击碎了,好像是断裂了。
战马还在向前冲去,但是萨满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此时萨满意识分外清醒,看着天空,月色明亮。
“多好的一个埋骨之地啊!”
第六十一章 你也想前后夹击啊?
萨满的尸体自马上跌落的瞬间,其余建州骑兵阵型已经大乱,混乱中向着谷外冲去,相互踩踏,拥挤,毫无继续战斗的意识。
“唐有望!带上你所有的斥候卫骑,缀上去,逼迫这些败卒逃遁!但切记,只能追到外围高地,不能与其后面的援军直面冲突!”李元一挥手,将唐有望招来,低声对其吩咐道。
“末将领命!”唐有望一身黑甲,对着李元一躬身,立刻转身上马,带人向着谷外而去。
李元看了一眼远处,招手将身后的骑兵唤来:“再去联系赵大人!告诉他,立刻发兵,带着他所有的骑兵,盾甲兵,与我部同时向建州发起进攻,成前后夹击之势,若有延误,我二人皆有有可能命丧于此!”
“原话复述与他!”
“是,大人!”那斥候肃然领命,按了佩刀而去。
吩咐完毕,李元再次扭头看向谷中。
建州一边,看到主帅身死,萨满的亲卫第一时间想要上前将尸首夺回。
“不能把大人的尸首落在明朝一边!”这是几名亲卫的共识,如果被明朝将尸体当作战利品收走,那么他们几名亲卫回到建州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下场之悲惨不用多说。
几名亲兵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定计。
一轮火铳的攻击过后,此时进攻已经停了下来,山间密林中一片死寂,好似什么都没有存在。
但是在建州骑兵的眼中,那里不下于地狱之门,张着血色巨口,要将自己几人一口吞下。
“冲上去!萨满大人的尸首必须拿回来!”山坡上的亲卫趁着攻势减弱,一起向前冲去。
“大人......那几名建奴要不要?”卢甲来到李元身后,他对于那几名建州兵是欲除之而后快。
“杀了!”李元看着几名建州骑兵,双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好的大人!”卢甲嘿嘿一笑,领命下去。
李元对于山坡上的建州兵没有任何利用的想法,夺命而去的那些骑兵已经将李元多部的消息带给那边的援军。
这几人......李元只想要他们的脑袋提前祭奠一下蒲河城下阵亡的将士与无辜的百姓,萨满的脑袋更是不能让他们拿去。
此时几名建州兵已经来到萨满的尸首一旁,已经将渐渐僵硬的尸体背起,向着战马跑去。
“杀了以后,不要忘了将几人的脑袋割下来,然后带着人马马上过来!”李元向着卢甲吩咐了一句,他对于接下来几名建州亲卫的结局毫无兴趣,带着身后几人,拨马向着谷外而去。
谷中几人的生命已经到此结束,从他们决定来到蒲河城下的时候,他们的就要有被明朝滔天怒火所吞噬的准备。
杀人者,人恒杀之。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被人砍了脑袋,挂于城池之上,湮没于大海之上,归于辽阔的中原大地。”
“但是现在,先要把建州的脑袋取过来!”
李元带人驭马急行,向着另一面唐有望部队的地方而去,神色坚定而冷峻。
这辽东大地的天,该变一变了!
巴雅的部队此时已经提下,看着眼前百余骑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模样,巴雅真的想要把萨满的脑袋看下来,再剁成肉酱!
“混账!叫萨满来见我!死了吗?”巴雅紧紧的勒住缰绳,虎目横扫,向着眼前这些残兵败将大喝道。
“大人,将军他已经身亡了!”一名骑兵战战兢兢的向巴雅报告道。
“死了!”一旁的阿林闻言大惊失色。萨满死了,至此一战,建州已经折损了两名甲喇额真,这是巴雅也绝对承受不来的损失,皇太极也许念在旧情的份上,饶得几位将官得性命,但是努尔哈赤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损兵折将不说,现在来拿蒲河城到底有没有占住还是两说呢。
“废物!”巴雅的脸色因愤怒而变得涨红,手中弯刀不住的抖动,此战至此,他已经犯了太多错误,遣将失误,轻敌冒进,分兵自困,现在又是进退两难!
“不!”巴雅心中计较,现在不是进退两难,而是只有一条路---杀出去,带着剩下的骑兵,杀出去,将山谷中的明军一个不留的全部砍了。
那么,此战,他还是胜利者,蒲河在他手中,明军被他屠戮殆尽,剩下的事情,由他自己去说了,历史向来都是由胜利者编写,巴雅并不知道这句话,但是其中意思,他倒是很愿意亲自贯彻一番。
“阿林!”巴雅即可开始下令。
“大人!”现在唯一的一名甲喇有些提心吊胆,这股明军不知什么来头,到处显得邪乎。
“带着你的队伍,从山谷右侧,对明军进行包抄!”巴雅冷冷地看了属下一眼:“记住,本将不问伤亡,只要结果!突袭其背部,我前后夹击,明军必败!”
巴雅已经从溃兵口中知道明军此次的火器与飞矛战术,他打算摆出阵势,假装从正面冲击明军大阵,再派出阿林,暗度陈仓,迂回包抄,从后满将这股明军一网打尽!
“大人,明军占据有利地形,山地不利于我骑兵奔袭,末将愿意承担此次正面突击的任务,吸引火力!”阿林已经明白巴雅的目的,当即主动请缨,想要正面吸引火力。
“不必了,”巴雅摆了摆手,看着远方山坡上已经排开阵势的明军,喃喃自语道:“本将倒要看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明军将领有什么样的三头六臂,让我建州勇士此次吃下如此苦果!”
此时,五里之外的密林中,马奇的兵马正在原地休整,并没有任何要出发的意思。
不过安坐马上的马奇此刻脑中全是赵阳胜临走时的话:“辽东战局,胜负未可知,不要着急下注,不然身家全没!”
“他为何如此看好李元!”马奇与赵阳胜这种世代深耕于辽东的将官,对于保存实力,守家护族有着非常一致的观念,仗是要打的,但是自身的实力也要保存,不会因为一场战役的成败而左右自己家族的命运。
“李元!”马奇此刻想要和皇太极尽快联系,最好提前注意一下这个好像凭空冒出的小子,必要时先行下手除去,不然可能后患无穷。
第六十二章 兵者,死地也!
此刻赵阳胜已经带人来到了建州部队的东侧。游击将军赵阳胜所带的三千兵马,接近一半都是骑兵,虽然在质量上无法与李元所领的选锋营比拟,更无法与建州相提并论,但是比起一般的来辽东兵,还是有些优势。
毕竟相当一部分都是自己的私兵,待遇上绝对要强上不少。
“大人,建州部队开始行动了!他们好像分出了一部分兵力,向着李大人所部的东侧绕去!”一旁的亲卫对着赵阳胜提醒道。
“嘿嘿!”赵阳胜皮笑肉不笑,对着部下道:“那李定国想要与咱对建州进行前后夹击,想不到建州也想要对他李定国是同样的想法,英雄所见略同啊!”
“那我们要不要观察一番再出手!”那亲卫有些迟疑。
“观察?”赵阳胜好似自问一般,远远的盯着建州分出五百余骑兵,向着东侧包抄行动,赵阳胜自问,自己的三千余兵马还是有一战之力的!看那些骑兵的脚程,此时再不出手,那些建州兵就要对李元包饺子了。
虽说千余骑兵,李元对上之后胜负很难预料,但是赵阳胜想要看看,这个近日这个辽东大地突然崛起的年轻人是否真的有实力令经略大人那样看重,而且参将职位诱惑之大,还是值得自己去搏一搏的!
“叫兄弟们上马!骑兵随我来!步卒在后,随时准备布阵!对骑兵进行绞杀!”赵阳胜下定决心。至于李元会不会失言,到时候自有经略大人做背书!
心中既定,赵阳胜拔出佩刀,“兄弟们,宰了前面的小波建奴,人人有封赏,各个有银钱!给我杀!”
话音刚落,赵阳胜一马当先,向着数里之外的建州骑兵冲杀而去。
李元此时正盯着山坡下慢慢逼近的部队,巴雅所带的千余骑兵,真正的悍卒。
千余骑兵对上李元所带领的浑河杂牌部队,谁胜谁负,明眼人一看便知。
唐有望此时匆忙赶到李元身边,神色中带有焦急却并不慌乱,急声道:“大人,建州有五百余骑兵从右侧而来,距离我们还有四五里地左右,显然想要将我们前后夹击!”
李元安坐马上,扭头看了一眼唐有望,语气淡然:“不用去管,那些建奴骑兵自有赵阳胜去对付,唐把总,你先看看眼前的局势如何应对!”
唐有望听李元语气淡淡,当下也不再去理会右翼骑兵,李元说有保障,那他唐有望就去做他应该做的事,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在战场上才有继续存活的资本。
“大人,末将带人去冲上一冲!后续火铳和长矛兵补上,一举将其击溃!”唐有望看了一眼正在缓缓逼近的建州骑兵,抱拳请战。
“他们不会那么轻易上来的。”李元眯着双眼,摩挲着身下战马的鬃毛,常年的风吹日晒,使战马的鬃毛摸起来干硬,粗糙,但是更适应战场上剧烈变换且具有冲击力的环境。
“需要末将去吸引一部分主力?”唐有望稍微把握住了李元的意思。
听到唐有望的回答,李元嘴角微微翘起,但是看向远方建奴的双眸中尽是杀气:“带上你的所有精锐,尽量牵扯对方,最大限度的暴露其中军位置,明白吗?”
唐有望棱角分明,如万年寒冰一般的脸上,绽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末将明白了!拼了全副身家,必不负大人所托!”
“小心点!有用之身,留作将来......”李元看向一边的唐有望,一脸肃然的嘱咐道。
“明白!”唐有望眼帘微垂,向着李元郑重一拜,而后转身而去。
“刘贵!准备好你的人马,随时准备随本将冲杀出去!”李元向着身后的刘贵下达了一个命令。
“大人,随时听命!”刘贵紧握刀柄,看着远处建州兵锋过处的起的滚滚狼烟,漠然不语。
“勇士们!为了建州的荣耀,把对面那些两脚羊废物全数踏入泥土,让他们感受死亡与恐惧!拿起你们的佩刀,架起你们的弯弓,冲锋!”巴雅此时带领部队,已经开始向着明军阵地冲锋。
建州战马愈催愈急,先是小鼓点一般哒哒哒踏在心头,再是大珠小珠一齐落下,使得大地开始震颤,最后犹如大雨磅礴,铺天盖地而来。
任何一支军队面对这样毁天灭地般气势的部队,战意都要先怯上三分。
不过,李元手下这只部队,已经在一天之内打败两股这样的建州精锐。
虽然这只明军之内大部分兵卒对于建州的评价还是颇高,但是在战术上依然具有极大的心理优势,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就这?”
李元已经能够感受到对面骑兵铺天盖地般的杀意。
“那就要看谁的刀快了!”李元默默自语,同时右手轻挥。
一旁传令兵手中的黑色令旗一挥而下。
藤甲兵三百余人交叉站位,一字排开,于坡顶立甲,静待建州骑兵。其身后是三百余长矛兵持矛而立。
过去的刚刚发生的两场战斗,长矛兵发挥了决定性影响,此时各个凝气屏神,紧握长矛,誓要给予建州以致命一击。
就在藤甲刚刚布好,对面的箭雨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竖盾!”
不用赵三宝再指挥,箭雨堪堪落下之时,藤甲已经被迅速举起,将前线的战士全数遮盖在盾甲之下。
而建州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驭马!拔刀!不要给敌人任何可以反抗的的机会!”建州骑兵纷纷收弓,弯刀随手抽出,几乎在箭簇落在明军阵营的一瞬间,双方距离就已经在一百步之内了。
不用十个呼吸,建州弯刀就能够砍在明军的脖子上,巴雅此时位于中军,看着前方不远处骑兵冲锋,一往无前的阵势,仿佛已经能够闻到鲜血喷薄而出的美味气息。
“一个不留!”这是巴雅,也是每个建州骑兵此时的心声。
“举矛!”
“射!”
赵三宝几乎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将命令怒吼而出,
一息之间,三百余飞矛漫天齐射!
第六十三章 巴雅之死
“变阵!走两翼,护中军!”巴雅手挥弯刀,看到长矛铺天盖地而来,立刻做出对应的决断。
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自己手下的骑兵部队已经不多,在多衍与萨满所带部队被歼灭之后,此时建州经不起敌军的几次冲杀,唯有避其锋芒,利用己方的机动优势,从外围对明军的阵型进行冲击,待阿林带部队到达包抄位置,那么对面的额明军就是待宰的肥猪,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将一目了然!
“飞矛之术?班门弄斧!”所以巴雅神色中虽然露出轻蔑,但是心中依然防范着明军这一招对于建州的杀伤力,不可小窥!
飞矛之术,从古至今,在军中皆有流传,自宋代开始于军中成建制,到明代更是趋于成熟,戚继光《纪效新书》中言:“百步飞矛试标枪,立银钱三个,小三十步内命中,或上、或中、或下,不差为熟。”
李元上次前往林忠所部的营地时看到的枪兵就是飞矛营署,所以在此次战斗中对其寄予厚望,飞矛比之弓弩,虽不易练习,不易快速形成具有极大杀伤力的部队与战力,但是一旦训练出一支能够飞矛百步而中者的部队,其杀伤力任何部队都不可轻视。
此次,不论是多衍,萨满还是巴雅,都已经见识到了。
所以巴雅决定避其锋芒,以骑兵的机动性快速脱离飞矛的射程或者是命中点,以减少伤亡。
一轮飞矛过后,建州骑兵与李元所部的距离已经拉近至五十余步,而建州因为地形优势与强大的机动性而损失极小。
“一鼓作气!”巴雅于中军指挥,躲过一轮飞矛之后,带着手下向着山坡冲锋而去。
飞矛之后,盾甲已经重新立起,长矛兵与盾甲相结合,形成小型战术堡垒,枪锋突刺,静待骑兵杀至。
而卢甲一边则毫不停歇,在飞矛被射出的一瞬间,火铳就已经布置完毕,三百火铳兵排成三排。
“瞄准!”随着卢甲的命令,第一排的火铳兵将长约一米的火铳抬起,火绳已经打着,正向着火药池输送能量。
“呲呲呲,”火绳的燃烧,伴随着白焰,引燃了助燃物,几乎一瞬间点燃乌黑的火药,巨大的能量爆发而出,密闭的空间内能量迅速膨胀,推动着弹丸顺着铳身向外弹射而出。
巴雅已经见识过火铳,但是并不熟知,因为不论是萨尔浒,还是抚顺,清河,明朝的孱弱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那部分明军手中的火铳一半以上被直接当作武器抡起与建州进行战斗,其余一部分不是炸膛就是杀伤力低下,实在不能令人有兴趣去深入研究。
但是此时面对前面火铳兵的齐射,在听到一百余支火铳惊雷般的声音,巴雅心中莫名一颤!
“躲避!”巴雅的心中大呼,还没有从喉间喊出,乌黑的弹丸已经来到了众人面前。
噗嗤!血肉被穿透的声音传到巴雅的耳中,他此时的心情与萨满是一样的,中了那乌黑火铳的弟兄,怕是活不了了。
三轮齐射过后,巴雅所带的建州骑兵已经倒下了百余骑。
此时建州与李元所在的地方只有三十余步。
“这种距离,咫尺之地,转瞬及至!给爷爷死来!”巴雅心中怒火已经熊熊燃起,带领众将向着李元冲去。
巴雅心中知道,阿林所带的部队很可能已经被明军缠住了,此时不能再等,直接拿对方主帅开刀,擒住那个一直安坐马上发号施令的年轻人,今日一战,可胜之!
于此同时,唐有望所带骑兵从侧面斜斜杀出!
“拦住他们!”唐有望抽出佩刀,神色决然!
月色下,黑甲银刀,唐有望如同鬼影纵掠,带着身后精锐直接杀进建州骑兵阵营。
霎时间,建州中军大乱!
“给我拖住!”巴雅明白,此时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双方都想要把对方的最高指挥者从马上扑落,砍下帅旗,就意味着胜利已经被攥在了手中!
所以,在看到唐有望领兵杀入,巴雅立刻分出一部分骑兵阻拦,而自己则带着剩余三百余骑杀向李元。
此时双方距离咫尺,李元甚至可以看到巴雅脸上可怖的伤痕。
“血债血偿!”李元看着巴雅冲来,在其身后,仿佛是蒲河城千万百姓的尸骨,焦土连片,城毁家亡!
“刘贵!”李元大喝一声:“左翼!”
李元身后,刘贵一身轻甲,听到李元的命令,当即喝到:“拔刀!斩杀!”
身后百余骑骑兵同一瞬间,沧啷一声将佩刀拔出,月色下,银光闪闪,如星河灿烂,但是面前是敌人的无穷干戈。
刘贵带领百余骑兵策马而出,向着建州的左翼驰驱。
此时,李元身边只有五名骑兵,还有手持火铳的卢甲。
巴雅见到李元将身边仅存的百余骑骑兵派出,看样子是想要阻拦建州骑兵锋锐,继续以火铳与长矛相抵。
“现在可由不得你!”巴雅心花怒放,迅速摆脱身前刘贵的纠缠,带着十余骑骑兵向着李元前来。
盾甲兵防守有余,机动不足。
百余步的阵型,巴雅呼吸之间已经迂回,直直向着李元杀来。
“搭箭!”刚刚绕过盾甲兵的防守,巴雅立刻抄手将佩刀入鞘,准备弯弓拉箭,直接将李元毙于箭下。
“马上的武功,我建州自问天下无敌!”巴雅已经将弓箭抄在手上。
“等的就是你!”李元驭马向后稍退几步。
卢甲与其余五名骑兵向前,微微抬起手中火铳,直接瞄向巴雅,三十步不到的距离,五名最精锐的火铳手,全部瞄准巴雅。
霎那间,还在弯弓搭箭的巴雅亡魂皆冒!
“速退!”黑黝黝的额火铳口好像直接抵在了巴雅的额头上,使得其感到距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
“来不及了!”
“放!”
随着李元的轻喝,六只火铳的硝石几乎同时燃起,将枪管中的助燃物与黑火药瞬间反应。
“砰!”
一颗乌黑透亮的弹丸向着巴雅急速射来。
“这是火器?”头脑中疑问刚起,还来不及反应,脑中突然一片混沌,巴雅好像可以听到自己透骨碎裂的声音。
李元与巴雅的脑中同时响起三个字:“结束了!”
不过一个是胜利者,一个是失败者。
这世间,滔滔大势之下,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第六十四章 蒲河城的新任守备
看到首领被一枪毙于马下,剩余的建州骑兵立刻大乱。
其中已经被李元打败两次的萨满部骑兵,已经彻底陷入崩溃,本来在谷中一战,已经面对了一场屠杀与溃败,战意已经落在了最低点,所以时刻防备着这只明军的后手,待看到巴雅大人被一击毙命。这是那几百骑兵此时的共同心声就是:“果不其然!”
战场上,只要有一个建州骑兵开始退却,就会形成一场大溃退,别说数百骑了。
所以巴雅一死,唯一的甲喇额真阿林又不在的情况之下,建州立刻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境地。
有人想退,有人想战,有人混沌不知如何反应。战场上,一支军队中同时出现两种不同的声音已经足够致命,此时是三种,那么,对于明军来说,一边倒的局面已经出现了。
李元向来秉承趁他病,要他命的至理名言。
剩下的战斗就是一场追杀与溃逃的结果。
辽东的夜色向来绵长,但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天色也开始露白,随着阳光重新普照大地,一夜的屠杀终于随之结束。
经过大致清点,三场战役斩杀建奴两千三百人,俘获战马一千九百四十匹,甲盔,刀剑不计其数。最重要的是巴雅,萨满,多衍三位大将的人头,此刻就在临时制作的木箱中陈放。
赵阳胜那边李元并不担心,无非是两种结果。
现在来看,阿林所带领的建州骑兵并没有从背后偷袭,那么说明赵阳胜已经将人拦住了,很可能战而胜之,就算没有战胜,建奴也绝对没有留下了继续作战的理由了,主帅都没了,主力部队也被屠戮一空,继续留下来送人头嘛?
“看来是向东去了!”
经过昨夜一战,李元已经彻底将这支队伍握在手里,不论是谁,刘同,唐有望,赵三宝或者卢甲,现在对李元俯首听命,绝无二话。
“有此泼天大功在手,辽东大地,我李元说话可就有些分量了!”
直至辰时,李元所部与赵阳胜终于会合,一齐前往蒲河城。
此时李元已经知道,在遇袭之后,建奴阿林所部终究是没有被全数歼灭,大部分骑兵逃出,向着东面而去,赵阳胜也没有深入追击,毕竟他的任务就是阻断其对李元部的袭击,任务完成即可,他可不想多生事端。
此刻,李元与赵阳胜驭马并肩,虽说李元的官职比之赵阳胜要低一阶,但是此战下来,赵阳胜相信,从此以后在辽东大地,除了经略熊廷弼,与总兵官一级,其余没有人能压的过李元了,一飞冲天,所言极是。
蒲河城门口,此时城墙已经近乎半毁,焦黑的砖石还冒着零星的火苗,纵然是一场大雪,也没有掩盖战火的焦灼。
百姓的悲惨境地,不是一场大雪就能掩盖的。
此时景茂财与高良已经带领蒲河所有守军在门口迎接李元与赵阳胜所部,此战若不是李元的援军,蒲河城此时已经是生灵涂炭,一片焦土,这是蒲河所有守军,与百姓的共识。
“末将景茂财,携蒲河所全体守军及百姓恭迎两位大人!”城门口,一身血色的景茂财带领高良等人向着李元及赵阳胜跪拜。
李元见状立刻下马,将景茂财等人搀扶起来,他并不想生受如此大礼,虽说蒲河城破了,但是景茂财等人守城,浴血奋战的事实摆在那里,如果不是李元等人救援,可能全部都殉国而死。
功绩不可抹杀。
“可惜了白守备!”李元叹了口气,白钿虽说守城无功,但是最后时刻并没有献城而降,而是选择自焚而死,无论如何也是做到了与蒲河城共存亡......
赵阳胜安坐马上并未理会景茂财,一个小小的蒲河把总,并不值得他去应付,所以此刻赵大人勒马按剑,看着李元在百姓面前的表演:“不知驻扎在城外的马大人,看到这个场面,会不会对李元刮目相看。”
“诸位将士辛苦,各位都是大明的功臣,蒲河之战,我军全歼建奴三千,泼天之功,诸位人人有份,稍后我会向经略大人上书,为各位请功奏扬!”李元扫了众人一眼,不论是百姓还是兵卒,人人衣衫褴褛,神色凄苦,有些更是带着绝望。
所以首要是稳定人心。
“诸位各自先行回家,不必过分担忧,建州已经被全数歼灭,近期不会再来,在此我向诸位保证,只要有我李元在此,建奴来多少杀多少!”李元说着,看向眼前的百姓,他们眼中皆有犹疑与担忧,显然对于李元的保证并不十分信任。
李元扭头向景茂财问道:“现在城中粮仓可有粮食?”
“有的!”景茂财点了点头:“建奴刚刚破城,没有来得及进行搜刮就被两位大人的援军所牵制,赶赴城外了,所以城中粮秣,各户财产,人丁皆损失不大。”
李元抬手将刘贵招来:“你带上几人跟着景兄弟去粮仓,开仓放粮,先让城中百姓吃顿温饱。”
“大人......”刘贵听到李元要开仓放粮,当下有些犹豫,这粮秣乃是一城重中之重,擅自开粮仓可是重罪,而且这蒲河城以后就是李元所辖,现在开仓放粮,那日后跟着李元的这些个兵卒们吃什么?
“去吧,就按本官说的!”李元拍了拍刘贵的肩膀,随即转身上马,马鞭一扬:“进城!”
李元此举并不是一时冲动,他当然知道粮秣对于一城兵马,百姓的重要性,但是此时情况特殊,必须特殊对待。
首先,收买人心是第一位的,李元初来乍到,虽然有文书官印作为蒲河最高长官的权威,但是人心是需要经营的,凭借威压得来的终究不够长远,要潜移默化的进行渗透,经营,这第一步就要走好,开仓放粮即是一个契机,一步步来吧。
其次,李元之所以派刘贵带人前去,也有对蒲河城核心财富提前控制的心思,并不是不信任景茂财等人,而是有些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有安全感。
“希望我的计划,一步步,一步步,慢慢实现,”李元驭马前线,街道两旁是欢呼的百姓,但是李元并没有过多注意,其心中思考着未来的计划:“蒲河城,只是第一步!”
第六十五章 皇太极的取舍
就在李元率部进入蒲城的时候,沈阳城外二十余里处,中军帐中,一身白袍的皇太极端坐上位,看着跪伏在脚下的阿林,神色冷峻,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半晌,皇太极上身前倾,俯视着趴在地上冷汗淋漓的阿林,语气冷冽,如同自九幽而来:“你是说,我建州正白旗下属三千余人,现在,就剩下这不到五百人?”
“主,主上,”阿林此刻肝胆俱裂,跪伏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去看坐于上位的皇太极,额头紧紧磕在地上,声音颤抖道:“蒲河城外那只明军来历不明,与以前交手的明军不同!我等......我等力战不敌!”
“哦,”皇太极轻喝一声,嘴角弯起一道弧度,好像是在微笑,但是眼眸中没有丝毫笑意,慢慢直起身子:“巴雅,萨满,多衍都死了?”
“这......是的”阿林吞咽了一口口水,低声答道。
“那你怎么没死?”皇太极站起身子,身材雄壮,给予其他人极大的压迫感。
“这......”阿林满脸通红,身子不住的颤抖,不只是害怕,还有极度的羞愧。
“咚咚咚”连续在地上磕了数了响头,额头与地上瞬间沾染了一片血迹,阿林沙哑的嗓音如同独狼一般:“主上!奴才无颜请求活命,只求给奴才一次上阵杀敌的机会,最后战死沙场,为主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建州勇士没有苟活世上之徒,但是也没有随意枉死之人,你想要如何选择?我答应你,但是不要让本王失望!”皇太极抬眼看向阿林。
“奴才万死!愿肝脑涂地,战死沙场,为我建州捐此残躯,必不负主上威名!”阿林此时非常后悔,没有战死在蒲河城外,逃到这里,徒增笑料,但是现在还有机会,皇太极愿意给他机会,战死沙场是有可能的,但也有机会戴罪立功,更上一层楼,“这次机会不能放过!”
“滚下去吧!”皇太极看阿林此时的模样,心中一阵厌烦,这两日沈阳城下战事不顺,蒲河又添新乱,此战看来要退了。
等阿林被人搀扶下去,皇太极安坐在帅位之上,看了看四周的将官。
“各位说说吧,对于此战的看法!”皇太极右手摩挲着椅子前端扶手,目光看向帐外,神色淡淡,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沮丧。
坐在皇太极身边的镶白旗旗主扈尔汗此时低眉顺眼,好似睡着一般,并不说话。
他此战是辅助皇太极行动,作为镶白旗一旗之主,除了上三旗与下五旗的区别,其余与皇太极的地位相当,且军事行动上,扈尔汗称得上皇太极的老师,所以扈尔汗对皇太极并无多少需要恭敬的地方。
“明军乌合之众,与我建州周旋了几日,触之即溃,毫无战意,要不就是在浑河一岸耀武扬威,要不就是在沈阳城龟缩不出,”下首位置的梅勒额真盖冬看旗主问话,当下叫嚷着站起身来,向着皇太极行李道:“奴才以为,当领十牛录,先行击溃外围前来救援的明军,再集中兵力攻打沈阳,不日沈阳必破!”
“以沈阳城目前的状态来说,不要说一两日,就算围上月余,也是徒然,”另一位将领冷冷的反驳道。
“济山,那就此无功而返?”盖冬虎目一瞪,显然与对方并不对路。
“大人,奴才以为,此战我军目的在于牵制明军,打探明军于沈阳城的布防与形势,为进攻蒲河的队伍做掩护,而非直接攻城而来,此时一无装备,二无粮秣,且蒲河战事失利,实在不是好时候!”济山并不去理会盖冬,而是起身对着皇太极说出自己的想法。
两人各说各有理,且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帐中其他人听了两人建议,一时间议论纷纷,也不知如何进退。
“好了!”看帐中一片乱哄哄的样子,皇太极眉头微皱,厉声制止了下属无意义的争执。
此时最忌讳的就是乱!不论是进攻还是撤退,都要有具体的章程,一张嘴一开一闭,可能就是十数个牛录搭进去,由不得皇太极草率。
抬眼看了一眼扈尔汗,皇太极轻声道:“达尔汗(扈尔汗字号),你有何看法?”
扈尔汗是努尔哈赤养子,初起兵时就已经随着努尔哈赤征战四方,立下赫赫之功,颇受努尔哈赤看重与喜爱,所以贵为正白旗旗主的皇太极对其还是有些恭敬。
听到皇太极向自己询问,身材干瘦的扈尔汗好似刚刚睡醒一般,睁开眼睛,只见眸内清明一片,毫无混沌,清了清嗓子,扈尔汗缓缓道:“以我来看,此战至此已经毫无进行的必要,早日回师才是正事,月前的廷议的结果,应当是算数的。”
扈尔汗此时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看着帐中众人道:“养精蓄锐,来日再战,下一次,做好准备,直取沈阳即可,就不必再于小小的蒲河城再做文章,我建州耗不起,也承担不起几次失败!”
皇太极听扈尔汗说完,手指慢慢敲击着桌面,下面的将官皆一言不发,恐打扰了旗主的思考。
半晌,皇太极终于下定决心,双手握拳,立身而起,看向帐外:“此战于沈阳城的目的已经达到,蒲河城失败乃巴雅之罪,回去之后,旗内拿出一个章程,再议。”
话头一顿,皇太极扫视一周:“今晚撤军!盖冬领三牛录殿后!下去准备吧!”
“谨遵大人令!”帐中一众将官皆伏地唱诺。
随后起身依次离去。
待众人都离开大帐,皇太极才坐回帅位,扈尔汗依然闭目养神,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更没有开口交流的迹象。
两人端坐帐中,只有大帐四周火焰燃烧树脂而发出的清脆噼啪声音......
半晌,还是皇太极先行开口:“达尔罕,明年若攻沈阳,你会如何计划?”
扈尔汗脸颊微动,抬起眼皮看了皇太极一眼:“一切自当听从大汗号令,你皇太极虽有雄才大略,但是此时还是不要锋芒太露!”
“大汗......”皇太极一时有些失身,口中喃喃。
一时间,帐中又恢复了安静。
第六十六章 建州要退兵吗?
辽东大地的冬日异常阴冷,来自更北方的冷气流携带着会足以摧毁任何生机的严寒南下而来,数日来,带着手下数十斥候一直在外与建州周旋的曹文诏感觉自己有些感冒,脑袋昏昏沉沉的。
紧了紧身上的狐皮裘,曹文诏搓着手,一屁股坐在了温暖的树洞边,伸手将腰间的酒葫芦解下,咕嘟咕嘟灌了两口,辛辣的酒水直接从喉咙穿过,进入肠胃,一时间,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舔了舔嘴唇,曹文诏一脸的沉醉,意犹未尽。
盖好塞子,曹文诏看到周围几个下属眼馋的样子,笑骂道:“你们几个杀才,少喝点,”说着将葫芦扔向周围的几位下属。
冬日里,狗熊辛劳多日的温暖家园被曹文诏等人强行霸占,立起足有两米多高的狗熊尸体就趴伏在一边。
“毛熊啊,你也不要怪我,要不是建奴在外,不能生火,老子也不用强占你的窝不是?都有各自的难处,不要见怪。”曹文诏这几日精神压力太大,此时休憩一会,对着毛熊尸体自顾自说起了胡话,“毛熊啊,你如今的处境就如我辽东大地面对建州一般,各有各的难处啊!”
抚摸着毛熊一身厚实的皮毛,曹文诏觉得用着一身的皮毛做上几件绒毛外褂,当作外套穿起来用来御寒应当不错。
“也不知定国在蒲河战况怎样了,与建州如何周旋......沈阳这边皇太极来者不善啊!”曹文诏靠在树洞边,不自觉地攥起右手,将狗熊灰色的毛发紧紧攥在手中,扯动其皮肉都有些皱起。
一旁的属下看的眼皮直跳,“大人这几日心情很差!可不要撞在枪口上。”
众人正休息的空挡,一个年轻斥候突然跑来。
“大人!建奴有新动向!看起来有些不对劲。”那斥候半跪在地上,向曹文诏报告到。
“去看看!”曹文诏眉头紧皱,冬日里,沈阳城的粮食支撑不了几天,一旦战事突起,那么内部的防卫就是重中之重了,好几日没有回去,也不知城中如何了。
不多时,曹文诏带着几人已经来到了建州营地外的一里远的一处山坡,隐藏在密林间,曹文诏嘴里嚼着一节芦根,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建州营地。
营地内,建州大部分的战兵与守兵在聚集,而骑兵早早的在营地外集合,由数名将官带领。
南面的部分营帐中生出一些炊烟,看起来是在生火做饭。
“大人,建州这是要组织进攻吗?要不要向城中报告!”一旁的下属低声向曹文诏问道。
营地内骑兵,战兵集合,守兵将营中大部分粮秣聚集,又有后勤在布置伙饭,这看起来就是战前的布置。
“看看再说,”曹文诏盯着建州的行动,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疑惑,他可不信建州方面不知道明军斥候在暗中窥探他们,而现在建州的行动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
“若建州时想要撤退的话......”曹文诏额头上好似出现了一个川字。
“严飞!”曹文诏点了以为得力属下的名字。
“大人,有何吩咐?”名叫严飞的明军斥候向前,站在曹文诏身后。
“赶马去往沈阳,打探一下蒲河的战况!同时告诉贺总兵,建州想要撤退了!但是仍需严加布防,防止有变。”曹文诏将口中的芦柑吐出,狠狠的踩在泥土中,向着身后的下属吩咐道。
“撤兵?”严飞有些犹豫的问道。
“若建州要进攻,不会这般状况的,也许蒲河的情况好转,建州兵锋受挫,他们呆在这里没有了意义!如实告知沈阳城即可,无妨,”曹文诏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移心。
“属下遵命!”严飞领了命令,立即出发。
而浑河岸边,身着绵甲的祖大寿骑在马上,带着一队卫兵巡视,经过了一夜的对峙,建州方面此时已经撤回营地,其与李秉诚所率的兵马此刻就扎营在蒲河南岸,与沈阳城形成犄角之势,建州攻其一方,另一方即可对建州形成夹击,令其首位相顾,而不敢轻易进犯。
“冬日一来,建州的日子不好过了,就算没有大的战事,平日里建州打打秋风,在我疆域劫掠一番,也是需要严加防范之事。”祖大寿驭马碎步巡游在岸边,和一旁的祖大乐讨论着建州的动向。一众卫兵在四周警戒,同时给两人留下些谈话的空间,虽说这些卫兵都是家生子,但是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是啊,辽东之地,远离教化,我朝建国以来,近三百年不得安生,这建州所部近年崛起之迅速,简直令人瞠目结舌。”祖大乐对于建州的崛起颇有些心惊。
不过话说回来,辽东大部分部族,尤其是将官大族,都是靠着辽东这些蛮族才发展起来,世代繁衍。
辽东将族与蒙古,建州之间另一种形势的唇亡齿寒,明眼人一看即一清二楚。人言,养寇自重,即是此意。
他李成梁到底靠什么发家?李家势力在辽东最顶峰时建州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何以迅速起家?现在辽东普通百姓恨不得将李成梁刨棺戮尸,可以说辽东形势败坏至此,李成梁要负一半的责任。
祖大寿心中知道,自家的发达也离不开李家的扶持,只是如今局势变幻,辽东已经危若累卵,不能再完全抱着养寇自重的心思去看待如今的局势了。
“建州的威胁实在太大了!”祖大寿心中默道。
“回营吧,”祖大寿无力的甩了甩马鞭,先把眼前这一关度过吧,就算这次建州没有大的动作,多则三年,少则一年,建州绝对不会一直蛰伏不动,需要抓紧时间壮大势力,在这乱世之中方有一丝丝的博弈机会,不至于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希望定国在蒲河城一切顺利!”祖大寿拨马回身,向着营地而去。
祖大乐见状急忙骑马跟上,赶到堂哥身边,有些犹豫地问道:“大哥真的打算将妹妹许配给李元?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祖大寿看了自己堂弟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凭借布衣之身,不到月余便跻身守备之职,其中纵有机缘,但也要入得贵人眼,”祖大寿抬眼看了辽阳城方向一眼:“那熊廷弼是何等眼高于顶,恃才傲物之人,你不是不知道吧?”
“李元是有大前途的,于微末之中结交,可比以后锦衣富贵时上门要体面多了。”
第六十七章 一鸣惊人?福祸未可知
贺世贤此时正坐在官厅之中,手中正拿着蒲河城传来的捷报,看这捷报上书写的阵亡数字,明朝与建州的战损比,以及那一个个建州死亡的牛录以上官职的名字,贺世贤拿着信纸的双手都有些颤抖,顺带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斩敌两千余人,斩正白旗梅勒额真一人,甲喇两人,牛录之下不计其数?”贺世贤拿着捷报向跪在下面的斥候兵再三确认,其实由不得贺世贤不惊异与怀疑,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这明朝面对建州的仗打的不少,大战小仗几乎每日都有,其中几乎十之有九都是败绩,而且战损比简直惨不忍睹。
另外的十分之一胜绩,说难听些,是明朝方面偷鸡获胜,打的还不是正规建州军,最多算是八旗之下不入流的建州百姓组成的守兵,民夫之类,让明军截胡,砍了脑袋,上报战功了事。
“大人,蒲河城外夜战,我选锋营先斩多衍部千余人,再战萨满部五百余,最后于蒲河城外配合赵阳胜赵大人全歼建州骑兵部队,当场斩杀建州梅勒额真巴雅,剩余建州部队闻风而逃,现预计与沈阳城外部队会合。”那报信的斥候一五一十,按照李元教给他的话,复述给贺世贤。
“难以置信!一战功成至此?”贺世贤此刻只剩下震惊与哑然,也不去理会那跪在地上的斥候,只顾喃喃的感叹。
同时贺世贤心中还有些嫉妒,他镇守边疆多年,在辽东也有数年,但是百战皆无战功,此次,李元第一次出手,便得到此种泼天之功,对比之下,辽东诸将皆为废物一般。
“李定国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纵然他贺世贤有容人之量,不敢保证辽东其他将官皆有胸怀。
朝中诸位大人作何感想?还有皇帝陛下作何想法?
各种情况想了一通,贺世贤突然觉得李元有些锋芒太露了,不知是福是祸。
“大人!李将军还有一句话带给大人,”过了好一会,那斥候看贺世贤还是在自言自语的不停,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定国有话带给我?”贺世贤先是一愣,立刻追问道:“说了什么?”
“沈阳城之围可能不日即解,建州不会在此时与我有过多的纠缠,但是建州可能会故意诱我军出战,到时候,需要大人注意。”
贺世贤听后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快,李定国此言有些越俎代庖了,当他贺世贤是吃干饭的吗?堂堂沈阳城总兵官还不用一个守备官来提醒吧,蒲河一战纵然成果惊人,但是他还没有到一飞冲天,以至于和自己平起平坐。
“这是他的原话?”贺世贤放下信纸,手指在案桌上敲击着。
“这是一个牛录为活命透露的消息,来建州之前,高层有过共识,他大兄在皇太极营中甚有地位,由此得知。”那斥候已经感到了贺世贤脸色的变化,赶紧出声解释道。
“哦,”贺世贤听了解释,心中稍微舒服了一些,善意的提醒,那李定国还是上道的,只要不是太过目中无人,背后靠着熊廷弼,他贺世贤还是要看重李元一二的,这样想着,贺总兵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捷报上,这功劳实在太大了。
“来人,去把尤大人和章玉召来,”贺世贤顿了一下,稍微想了想又说道:“顺便去李定国家中通知一下,让他们不要担心了,他家那小娘子听说害了相思,整日拜佛呢!”
“是,大人!”那亲兵从门口行了一礼,随即去找人。
其实沈阳城有三位参将,除了章玉还有傅元彪,林成栋两位,但是此刻其他两人正在加紧布置城防,时刻提防建州攻城,忙的不可开交,而章玉则负责城内治安,同时监视部分蒙古人,女真人的活动。
另一方面,贺世贤也比较看重章玉,此人较为机警,处事非常圆滑,召他来商讨一二,总有些用处。
看那斥候还在下首,低眉顺眼的样子,贺世贤随即又招手将以为亲兵唤来:“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谢大人!”那斥候跪拜谢恩,随即起身,随那亲兵出去领赏。
厅中只剩下贺世贤一人,盯着那份战报漠然不语,每看一遍,都觉得那战报上的数字分外刺眼,好似针扎一般,刺激的自己有些心焦。
“一鸣惊人!实在是福祸未可知,”贺世贤伸手将那战报翻起扣在桌子上,看向辽阳方向,日光斜照,显得贺世贤的眼窝有些深邃,看不清楚表情:“辽东大地,不论是建州还是我大明,恐怕就只有熊经略能真正开怀吧!”
其实李元在进入蒲河后,当即起草了两份捷报,分别传给贺世贤与熊廷弼,以提醒两人注意建州动向,不要被敌人所迷惑。
李元倒是没有想到贺世贤会有如此多的心思,还有辽东诸将的反应,人心虽难测,但是辽东局势已经败坏至此,李元觉得诸位将官没有必要在此等事情上在与自己过不去。
另外李元还有一份信心,来自熊廷弼,只要熊廷弼支持自己,以经略大人在辽东一言九鼎的地位,自己在蒲河将稳如泰山,只要自己在熊廷弼离任之前,也就是明年七月至九月之前,将自己的势力发展起来,那么就不再需要看别人脸色了。
李元目前的想法是,至少达到当年李成梁,或者后世祖家在辽东的地位,那么,自己的梦想才有实现的一丝可能。
此时,辽阳城之内,熊廷弼已经拿到了李元的信件,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信笺上将官印信都被抹了几遍,熊廷弼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带着疑惑以及期待向着来人问道:“蒲河城现在就在官军手中?”
“大人,万无一失!”那斥候神色坚毅,向熊廷弼回道。
听到了坚定的回答,熊廷弼厂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随即站起身来,神色大畅,朗声道:“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一战立毙敌军两千余人,当属大明数年来首功!就算戚继光在世也不过如此!”
“天佑大明!此功为大明贺!为圣上贺!”熊廷弼在官厅内来回踱步,看到那斥候还在等待,当即挥手道:“来人,封赏!重赏!”
第六十八章 辽东同僚的反应
书房内,熊廷弼正命人研墨,自己则来回的踱步,思考着如何给圣上,给朝廷诸位大人上奏,这奏本的内容可是大有讲究的。
在冷静下来以后,熊廷弼也回过神,与贺世贤担心的同样的事情,不过区别在于,贺世贤在意的是辽东诸将的看法,而熊廷弼在意的是朝中诸位大人,以及圣上的看法。
“这蛋糕太大,李元一人怕是无法吃下......”熊廷弼转身坐在宽大的榆木椅上,身子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
一旁俊俏的小丫鬟站在熊经略的身后,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按在熊廷弼的太阳穴上,缓缓揉动。
感受着小丫鬟指端传来的柔嫩且冰凉的触感,熊廷弼突然有些失神,数年为官,自己的锐气与心力好似都被慢慢的磨掉了,在辽东与朝廷之间寻找平衡,在百姓与世家之间寻找平衡,在建州与明朝之间寻找平衡,在各位同僚之间寻找平衡,慢慢的,都变成了得过且过......
李元好似是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永远的一往无前,永远的信心十足。
一介布衣,隐忍果决,单枪匹马斩杀两名建州斥候。
抚顺城外,渊停岳立,鼓荡之间好似千军万马在手,持刀驭马,与敌人剑戟相交。
蒲河城,仓促之间率兵马千里驰援,谋算无匹,多智近妖!将建州数十牛录玩弄股掌之间,翻云覆雨,不外如是。
“恰如宋之张乖崖!”熊廷弼睁开双眼,神色如电,清明无比,对李元下了结论。
张乖崖乃宋太宗、真宗两朝的名臣,以治蜀着称,宋代三朝元辅韩琦称之为:魁奇豪杰之材,逢时自奋,智略神出,勋业赫赫,震暴当世,诚一代之伟人也。
“李元纵才识卓异,此时显露尚为时太早,年轻人锋芒太露,反而招人嫉恨,朝堂之上,虽朽木为官,但忌能妒才之人倒是济济一堂!”熊廷弼摆手将服侍的丫鬟打发出去,提笔开始书写奏本。
沈阳总兵府,尤世功和章玉已经来到了官厅。
“定国一战功成!”尤世功听到蒲河来得消息,几乎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接过下人递过来得书信,一字一字的,自右到左,细细看了两遍。
倒是一旁得章玉老神在在,看起来毫不吃惊。
“好好好!蒲河城外一战歼敌数千,我就看看他皇太极还有什么底气围困沈阳。”尤世功此时心怀大畅!他与李元关系莫逆,若李元能一飞冲天,与他也大有好处,识人之能啊,这种事,其他人也嚼不了什么舌根子。
“尤老弟,别太高兴了,李元此次功劳太大,你觉得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吗?”贺世贤见自己的副总兵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己,无奈的出口提醒。
一旁的尤世功愣了一下,而后神色转阴,冷冷道:“李定国的功劳,谁想要无端分出一口,先看看他的底子够不够硬!”
“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行了,让外人听到,结党的名头是你坐实了!”贺世贤轻声斥责额一句,而后道:“辽东水深,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暗流吞噬,遑论朝堂?”
“总有熊经略主持公道,不至于有功不赏!”尤世功已经回到椅子上,喝了一大口茶对着贺世贤道。
“就看熊经略如何给朝廷上奏了,”贺世贤点了点头。
“此时那袁巡抚想必也在起草奏本,”一直没有说话的章玉出声提醒到。
“袁大人?”贺世贤轻疑一声,文官做到巡抚,经略一职,就不是他们这些武夫可以随意品评的。
章玉接着道:“李元在辽阳城与袁大人的公子有过小冲突。而且周永春周大人去职辽东巡抚之前,就曾力荐袁大人,所以朝中袁大人奥援颇多。”
“这小子太能惹事了!”贺世贤有些无语,去了一趟辽阳就和辽东巡抚的公子起了冲突,这是嫌自己不够红火吗?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朝中盛传袁大人精敏强毅......”章玉淡淡开口道,听的一旁尤世功脸色一变。
精敏的评价不过多解释,只说强毅一词,在对同僚,尤其是上司的评语上,出现了强毅一词,要么此人刚愎自用,要么治下严苛,反正手下人夹起尾巴好好做事了就完事了,不要想着与这样的上司起冲突,没有任何好果子吃。
“大人,你不是给祖大寿去了一封信吗?”尤世功此时想起来了,如果李元与祖大寿有了联系,那么以后地位会更上一层楼。
“信我已经让李元带到,就看祖大寿如何想了,而且看他愿不愿意付这个筹码了,不过话说回来,”贺世贤话头一顿:“想必熊大人不会坐视不管的。”
沈阳城通济坊,曹家。
方玉儿正坐在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织着一件绒衣,几日不见,其脸色已经没了红润,看起来有些苍白,本就娇柔的容貌现在看起来更惹人怜惜。
“姐姐,你不要太担心了,李大哥一定能逢凶化吉,”程二妹在一边劝导着。
自从知道李元带着千余人奔赴蒲河城,要和那里的三千余建奴大战厮杀,方玉儿就变得忧心忡忡,整日里就祈神拜佛,茶饭不思。
“我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归来,”方玉儿一双大眼此时眼泪迷蒙,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正在织就的绒衣上,瞬间就渗了进去:“只希望他杀敌时千万记得往后站一些,不要总是冲在前面,多穿上几件绵甲,多准备上几匹战马,不要让建奴伤到他,我只要自己能减寿数十年换取他的平安归来。”
“这里是李守备家中吗?”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问话。
“有信来了?”方玉儿下意识的站起身子,指尖滑动,针头噌的一下将其手指划破,鲜血瞬间流出,此时方玉儿完全没有感受道指尖的痛楚,只顾急急忙忙跑到门口,看看是不是前线有消息传来。
方二妹见状也急忙起身跟上。
“这里是李守备家中!是蒲河有消息了吗?”方玉儿跑到门边,十指紧握,心尖已经跟着颤动起来,唯恐听到什么噩耗。
“是蒲河来信,大捷!李守备率兵全歼建奴!总兵大人叫我给你们前来送信,叫你们不要太过担心,李大人也没有受伤。”那来人是贺世贤派来报信的,看方玉儿跑出来,立刻把消息告之。
“谢天谢地!”听到李元安全无恙的消息,方玉儿只念出四个字,同时身心瞬间松弛,感觉眼前漆黑一片,当下软软向后倒去。
只听见程二妹在后面急急呼喊。
“李大哥没事就好......”这是方玉儿昏倒前最后的意识。
第六十九章 祖大寿的心思
建州兵马正在有序的向后退去,并不在意有明朝斥候在外窥探,甚至有些大摇大摆的意味。
“大人,我们就这样放他们走吗?”一旁的年轻斥候恨恨的向着曹文诏问道。
“总兵大人有令,不得多生事端,此时建州不与我们生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沈阳城一旦被拉入战火,急难之间,无数百姓将在战火之中丧命,不是朝廷愿意见到的,也不是辽东任何一个将官可以承担得了的。”曹文诏骑在马上,语气中也透着丝丝的遗憾,纵然心中知道,自己一方的兵力肯定不敌建州,但是作为一名军人,眼看着敌军在自己所守卫的疆土上来去自如,心脏好似被紧紧攥住一般,有些透不过气来。
“既然蒲河城已经胜利,我们这里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了,好好监视建州动向即可,有任何情况,来向我报告!”曹文诏轻轻抿了抿嘴唇,拨马向沈阳方向而去。
昨天他已经收到贺世贤的消息,蒲河大捷,斩首为数年之冠,定国已经一飞冲天,辽东要改天换地了。
“不知定国现在是如何打算?”曹文诏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李元在辽东的根基太浅,只有熊廷弼与贺世贤的看好,而辽东土着的世家大族根本不知道还有李元这号人物,别看李元现在如同烈火烹油,风光无两,一旦被人抓住小把柄,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辽东诸将的反应将是重中之重啊!”曹文诏驭马急行,他要赶快回去给李元写上一封信,提醒一下,此时的处理方式事关往后发展,不论是李元想要在辽东扎根,还是回关内升聚威望,再行大事,现在都需要从长计议一番。
此时,辽阳城诸将已经开始组织回营撤退,建州那边的发出的信息已经非常明确,此战失利,皇太极不想再强行进攻,先行撤退,以待来年。
“大哥,那李定国此战算是大放异彩!勉强配得上我那妹子,”祖大乐此时心情不错,他们已经收到了熊廷弼那边传来的信息,知晓了蒲河城的战况。
这个消息刚刚传来时简直惊呆了辽阳城一众将领,在接到信息时,祖大乐拿着书信端是愣了足足十秒,此战他们还没有掌握足够的细节,对于李元如何调兵遣将,如何布置阵营,他们一概不知,但是对比辽东以往的战绩,祖大乐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无法言说。
一旁的祖大寿倒是一言不发,看着书信不知在想着什么。
“大哥,你有什么想法?”祖大乐看自家堂哥在思索着什么,有些疑惑。
“他李定国此战过后,怕是要主动来找我了,”祖大寿微微一笑,颇有些深沉莫测。
“主动来找我们?”祖大乐回身做到椅子上,将将袍摆正,对着自己的堂哥问道:“此话怎讲?”
祖大寿站起身子,踱步到大帐中间,微眯着双眼,缓缓道:“在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你有什么反应?”
“我?”祖大乐一脸疑惑,“当然是震惊,”话头顿了一顿,恍然道:“嫉妒!”
祖大寿皮笑肉不笑道:“是了,此时李元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根基不稳啊,所以我们的示好与他来说,非常重要。”
“这对辽东诸将来说,也是一个信号?”祖大乐喃喃道。
“对!”祖大寿捻了捻浓密的胡须,悠然道:“在辽东,如果没有我们这些门阀世家的支持,纵然有经略巡抚的看好,也就是水中浮萍一般,没有根基,随波逐流罢了,总有一天随风而去,而想要扎根辽东,只有在我们的帮助下,才有可能。我们帮了李定国大忙,就不怕他不感恩戴德!”
祖大乐点了点头,现实就是这样,总有泼天之功,没人认可,也无济于事。
“那李定国与袁应泰还有间隙,辽东大将中,多的是给他掣肘的。”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做?”祖大乐探身向大哥问道。
“我会写一封信给贺大人,请他出面做媒,作为李元的顶头上司,此时由他出面最好,而且有这层关系,他与李定国之间也有所羁绊,想来是非常乐意的。”
此时,李元正带着手下诸将,在城门口等待熊廷弼与贺世贤派来的查验官。
如此大的功劳,熊廷弼与贺世贤纵然再相信他李元,还是要派亲信来查验一番,心中才安稳。
不然,一个欺君之罪,是任何人都承受不来的。
“来了!”唐有望派出的探马已经传回来消息,查验官的队伍已经到了三里之外。
“与建奴真刀真枪的厮杀时,不见这些软蛋上场,此时功劳到手,这些人倒是颠颠的来了,晦气!”同样骑马站在李元身后的高良此时正给景茂财抱怨着。
“噤声!”景茂财对着自己的手下警告道。
看着身前高大的身影,李元正鞍马坐在前面,好似没有听到一样,景茂财现在对李元是又敬又怕。
率军进入蒲河城后,先开仓放粮,稳定人心。
再派出手下将城池各个要地把持,维护城中秩序,防止有宵小趁机作乱。
然后将那些蒙古人,女真人一概聚集起来,严加看管,但是没有乱杀无辜,只是暂时剥夺自由,听候发落。
最重要的,组织军卒帮助城中百姓营建临时住所,组织大夫对整个城中的卫生情况进行全面的清理,防止战后疫情出现,要知道,古代的卫生情况堪忧,而且由于无人重视,每次大战之后都会有疫情蔓延,导致非战斗性减员严重,而且危及城中百姓。
而且在李元的组织下,进入蒲河的选锋营兵卒秩序井然,对蒲河百姓秋毫无犯,精悍与否,一眼便知,这样一支队伍,打败那些建奴,景茂财是一点都不惊讶。
由于一系列的措施,李元迅速在百姓心中建立起威望与信任,使得百姓很快接受了李元新任蒲河最高指挥的身份,毕竟人心难得。
这是前人守备官白钿为政数年都没有做到的,纵然有兵祸的契机加持,但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利用现有优势将战果扩大到如此地步,由不得景茂财不五体投地了。
第七十章 月色冰凉,人心难测
李元与赵阳胜并排而行,在队伍的最前端,他当然听到了高良在身后的抱怨。但也只是笑笑而已,并不以为意。
不论是查验也好,分功也好,只要不是太过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有熊廷弼在中斡旋,朝廷纵然会顾及辽东诸将的脸色,但也不会太过分。
“定国,待查验过后,我也要回沈阳了,蒲河位于战线最前方,你要一切小心,”赵阳胜此时是志得意满,心情大好,李元在给熊廷弼的信中将他赵阳胜的功劳也算是浓墨重彩的描述了一番,回去之后,晋升参将怕是手到擒来。
“有朝廷在身后支持,有沈阳数万精兵在旁助威,有诸位大人的协助,蒲河必定屹立在辽东的最前线,作为桥头堡!直直插进建州的心脏!”李元随口回答着,他昨夜与赵阳胜相聚,顺便犒劳了自己营下的诸位将官,今天还有些宿醉感,这大明的酒水度数还是挺高的,看来蒸馏技术已经趋于成熟,李元本来还想要通过蒸馏酒赚些金银,现在看来是痴心妄想了,不赔一个抵掉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为兄多说一句,”赵阳胜看着远方的山峦,低声道:“人心难测,你此次功劳太大,近期呆在蒲河好好经营为上,有经略大人为你背书,想来一切无碍!”
“多谢赵大哥提醒!”李元笑了笑,赵阳胜抱拳致谢。
经营蒲河,就是李元目前的计划,远离权力斗争的圈子,先发展壮大自己为上。
蒲河位于各方交界之处,能够规划,筹谋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经营好了,就是铁桶一个,任谁想要拿捏李元,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看到远处扬起的漫天灰尘,赵阳胜叹了口气:“终于是到了!”
“我们上前迎一迎吧,”李元对着赵阳胜提议道,两个查验官是经略与总兵手下,不看其本身官职大小,只看其代表的是谁,就足够李元与赵阳胜恭敬对待了。
两人轻挥马鞭,带着一众手下上前迎接。
“有劳两位大人,一路辛苦!”在双方接近时,李元率领众人已经提前下马。
来者,一为沈阳城参将章玉,二为熊廷弼手下百户黄岩。
“李大人,赵大人得此奇功,为我辽东,为我大明再添辉煌,我等寸功未建,厚颜来此,诸位不要见怪才是!”黄岩率先开口道。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百户,但是身后站着的是辽东最大的官,由不得章玉不服气。
李元瞄了一眼章玉,看其面带微笑,低眉顺耳的站在黄岩身后,并不显眼。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我等分内之事,无所谓功劳,大人客气了。”李元与赵阳胜对视一眼,又笑着向黄岩回道。
“嗯,今日我等奉命来犒劳诸君,熊大人亲自指示,要好好为前线将士论功行赏,为我大明在前线拼杀,护百姓,守坚城的诸位将士是真正的大功臣,我此次带了数车酒肉,还有一些金银赏赐,两位大人一会派人领了!”黄岩笑眯眯的与李元与赵阳胜拉家常,看起来一点不急。
“李元在此替下面的兵卒拜谢大人!”李元听到黄岩的话立刻抱拳躬身,向其道谢,心中暗道:熊大人亲自指示,中间的油手应该会少一点吧。
“请起请起!”黄岩虚扶了一下,接着道:“李大人,赵大人,我们进城吧,堵在这里总是不好。”
“两位大人,请!”李元直起身子,向一边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落后黄岩与章玉半个身子,向蒲河城内而去。
经历了战火的蒲河城此时显得有些凋敝与破败,街面上房屋倒塌的不计其数,战火瞬息而至,焦土还没有完全被掩盖,黑色的焦木,枯败的榆树,在路边随处可见。
幸亏百姓没有被屠戮,此时人气还在,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恢复元气,重新充盈起来。
黄岩坐在马上,与李元说着闲话,朝鼓楼而去。
赵阳胜与章玉则跟在身后,不过两人算是旧识,都在沈阳为官,关系不错,还可以搭上话。
此时的蒲河城是李元带领百姓与兵将收拾后的场景,勉强可以入眼,不然此时让查验官骑马通过的路都没有。
蒲河的守备府衙已经毁于战火,所以现在要去的就是蒲河仅存的,最大的建筑——鼓楼。
景茂财与高良几人在那里坚持到了最后时刻,要不是李元率兵来援,几人现在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早过了奈何桥了。
鼓楼的二楼已经被收拾一番,成为了临事的招待地点。
黄岩与章玉端坐首位,下面是李元与赵阳胜以及诸位选锋营将领。
一阵闲话过后,黄岩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章玉一眼,见其也轻轻点了点头。当即不再耽误,笑眯眯地对着李元道:“本官与章大人此次前来,除了犒劳诸位将士,还有一件事,就是将蒲河城一战中斩杀的建奴头颅带回去,到时候朝廷会派人前来查验,我等需要提前准备!”
“终于到正事了,”李元心中暗道,同时笑着向黄岩道:“这是朝廷法度,自然没有不允之理,李元这就派人带着验官前去?”
“事不宜迟,早早检查,过后还有赏赐要发,”黄岩见李元答应的爽快,心中有底,当即一挥手,将自己与章玉带来的验官招来。
“你们两人,随李大人的手下去将那些个建奴的脑袋收拾一下,看看是否有遗漏的,破损的,仔细点!”黄岩微垂着眼帘,对着手下吩咐道。
“是,大人,”两个小吏一齐躬身答应了。
李元看黄岩的人到位了,对着刘贵一挥手,其点了点头,安排人带那两个小吏前去检查。
那些头颅在李元结束战斗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好好收集起来,统一保存,涂抹了石灰粉,存放在阁楼里面,而且此时已经入冬,气温严寒,那些个头颅很容易保存,还有些血迹残留。
刘贵昨天特意去看过,刚一进门的时候,冲天的煞气扑面,血色与腥气一瞬间使其倒退了几步,缓了几个呼吸才平复下来。
“希望这两个小吏的心理承受能力高一些。”刘贵看着那两个小吏的背影,心中替两人祈祷着。
第七十一章 赏赐
在等待检查的空挡,黄岩与李元等人继续交谈着,辽东局势变化之快,令人始料未及,诸位将官总有的是话题。
“此次论功行赏,定国当为首功,朝廷必然大加赏赐,让我等也与有荣焉,”黄岩抿了一口茶,对李元道。
“黄大人太抬举李元了,”李元坐在黄岩的下首位置,听到黄岩的夸赞,急忙拱手,口称不敢,而后看着厅内同僚道:“此战上有经略,巡抚,总兵各位大人的筹谋,布置,中有各位同僚用命,决胜千里,下有兵卒悍勇效死杀敌,李元微末之功,万万不敢添首!”
“哈哈!定国太过自谦了,朝廷不可能有功不赏的,最少也是一个游击将军才能匹配定国之大功,小小的蒲河城,可容不下定国这尊大神的,”黄岩摆了摆手,对于李元的自谦有些不以为意。
“如果没有诸位大人的帮助与提携,定国怕是早已成为蒲河城外一抔黄土,”好话人人会说,如果因为两句凭白的夸赞就开始飘飘然,那李元也不要想着以后的建功立业了。做大事,心要稳。
“对了定国,你是不是要写一封信去家中?你家中小娘子这两天害苦了相思,日日拜佛,天天吃素,昨天你去信给总兵大人后,大人就派人去给你家替你报了平安,你家那小娘子心神骤然放松,竟然昏了过去......”一旁的章玉放下茶杯,看着李元笑着说到。
“玉儿昏迷了?”李元心中骤然一紧,急忙开口向章玉问道,他这几日太过忙碌,事情千头万绪,没有顾及到家中的情况,没有想到方玉儿竟然这样替自己担忧。
“放心好了,贺总兵已经找大夫看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几天压力太大,一息松弛后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大人还派了府中利索能干的丫鬟去你家中照料,放心吧,我来时已经苏醒了。”章玉笑了笑,示意李元安心。
“那就好......”李元眉头依然紧皱,玉儿如果出事,那自己可是万死莫赎了。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多亏玉儿的一番照料才有他的今日,一个女子带着一个拖油瓶,自己都吃不饱饭的情况下依然尽心照顾自己,此番情谊需要李元用一生去报答的。
“一会我写一封信,劳烦大人回去时帮我带给家中,”李元起身向着章玉一拱手,弯腰一躬。
“使不得使不得!此是小事,定国不必如此,”章玉赶忙起身让开,不去接李元的一拜。
“多谢大人!”李元还是报以谢意。
在众人说话间,大约半个时辰后,那两个查验的小吏已经回来了。
“大人,小的已经将建奴的头颅整点完毕,”那两人跪拜在堂下,对着黄岩复命。
“情况如何?”黄岩上身前倾,有些急切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已经整理无误,不差分毫。”年长一些的小吏低头答道。
“哦......”黄岩长嗯一声,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对着李元道:“任务在身,诸位大人不要见怪!”
“大人客气!”李元低头答道。
见李元对自己还算是恭敬有加,黄岩任务也完成了,此时心情不错,笑眯眯的对着李元道:“李大人,那些赏赐我就交给你了,任务完成,本官......”
“大人!”李元打断了黄岩的话,继续道:“现在就将赏赐搬上来吧,这里的诸位将官人人有份,我李元与各位是有福同享,绝不有任何藏私!”
李元话音未落,厅内诸位将官都愣住了,身居高位者拿大头向来是默认的规则,他们也没有什么抵触的地方。
李元这么做,除了他自己捞不到大头,其余就都便宜了他们这些个低级武将了。
“上官如此待我,我必效死以报上官。”
黄岩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一声:“定国既然如此,那本官也乐得做个好人,”随即对着门外大手一挥:“将赏赐搬上来!”
随着黄岩的命令传出,鼓楼外一众随从立刻将足足九个木箱抬了上来。九个木箱长度都在三尺以上,高约两尺,那些挑夫看起来吃力无比,皆是重物。
“经略大人心系诸位将士,命本官带上酒水,肉食,还有些许金银,先行犒劳诸位,”黄岩面带笑容,扫了一眼厅内诸将,继续道:“不过这些都是小头,后面朝廷的赏赐到了,那些才是大头,到时候不要被晃晕了眼睛啊!哈哈哈!”
“话不多说,开箱!”黄岩豪迈的一挥衣袖,九个箱子依次被打开。
随着箱子的打开,黄岩身后的一个文士开始报名。
“黄金五百两!”
“白银八千两!”
“酒水百坛!”
“鸡鸭鱼肉总计一千五百斤!”
看着一个个木箱被打开,李元心中暗道:“经略大人此次是下了本钱了......”
不谈白银,酒肉之类的,只说黄金,黄金在此时可是一个稀罕物,明末一两黄金能够兑换白银近7两,有些地方能达到9两甚至更多。五百两黄金,相当于三千五百两白银了,此次赏赐万两白银。
“是拉拢吗?”李元心中自问,万两白银,这熊大人还是看得起自己的。
大厅内,一众将官早就被白花花的银子晃花了眼睛,这么多真金白银,他们这些小将官一辈子都挣不到的,拼死拼活,在战场上杀敌,一个人头能换十余两银子,还要看上官脸色,说克扣你的就克扣你的,不服?憋着。
黄岩对于众人的反应非常满意,高高在上的感觉真的不错啊!
“李元率选锋营及蒲河守军拜谢大人!”李元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带着身后诸将向着黄岩记忆章玉道谢。
“本官只是替经略大人跑腿而已,”黄岩摆摆手,让众人不必如此,脸上倒是堆满了笑容。
李元此时已经起身,摆了摆手,示意刘贵带厅内将官先行出去。
黄岩与章玉则老神在在的端坐于上,好似没有看到一般。
一时间,厅内只剩李元与黄岩,章玉,赵阳胜四人。还有黄岩与章玉带来的两个下人,看起来是其心腹,一直站在两人身后,不曾有任何动作。
“啪啪啪,”李元抄起双手拍了三下。
厅内走进来两个手持托盘的丫鬟,托盘上方被红布盖上,不知其下是什么物事。
“两位大人旅途劳累,这是在下与赵大人的一点敬意,还望不要推辞!”李元与赵阳胜已经打过招呼,这点酬谢还是要给的,官场规矩,李元并不想去打破,省下这点银白之物没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李大人客气了,客气了!”黄岩与章玉互看一眼,哈哈大笑,心情分外舒畅。
一边说着客气,两人一边各自接过托盘,命身后的下人收了。
第七十二章 有钱大家赚
黄岩与章玉二人收了李元的酬谢,当下心情大好,此行的主要任务也已经完成,算是圆满。
“定国,你在给经略大人的去信中谈及谷内斩杀建奴的一战,应是惊险无比,我与章大人来时路过那处谷地,地形平缓,起伏不大,定国你能及时谋断,选择此地这一战而胜之,当时有多少把握?”黄岩品了品手中没有多少滋味的茶水,向李元问道。
“战场谋断,只有五成,幸而当时天色已黑,又有密林遮挡,不至于被建奴发现我军部署,才能出奇制胜,侥幸胜利,而且,”李元向着上座的两位拱了拱手,“没有几位大人的牵制,仅凭小弟,是无法得胜的。”
“哈哈,定国自谦太过!”人捧人,节节高,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情,李元于此并不排斥,官场生态而已,犯不着去忌讳什么。
一旁的章玉此时也放下茶杯,皱着眉头向李元道:“定国,你这蒲河城中可太过寒酸了,等我回去让人给你带些上好的福建山茶,”章玉抿了抿嘴,觉得口中的茶水涩味太重,犹如着辽东的天气一般,干裂而毫无润气。
“哈哈,那李元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静待大人的好茶,”李元笑着对章玉道,同时微微点头:“蒲河城小,确实没有沈阳或者辽阳城那么繁华热闹,商贾车队也不愿意大老远来此行商......”
一旁的赵阳胜见李元如此说,便有些疑惑道:“那李兄弟为何还要定下蒲河的差事?以此大功,得一城镇守,一路游击将军不是更痛快?何必在这里受这些苦寒?”
李元闻言笑了笑,看向大厅内三人,手指在桌子上画起了圆:“此时蒲河贫瘠,苦寒,比之陕甘,比之山西,比之西南皆不如,但是,”李元话头一顿,脸上的笑意看的赵阳胜有些迷惑,“请问诸位大人,蒲河处于何处?”
赵阳胜依然一脸困惑,皱着眉头道:“沈阳北面?”
上座的黄岩同样一脸疑惑,屈指也在桌子上画了画,在心中计较一番,才道:“建奴之西面?”
李元并不答话,一脸高深莫测,扭头看向章玉:“章大人以为呢?”
厅内三人一时间都看向章玉,只见章玉看了看李元,双目微眯,表情有些奇怪,半晌才道:“定国不会是想要将蒲河变成第二个抚顺吧?”
“抚顺?”黄岩先是一愣,而后大惊道:“定国想要重开马市?”
“不止,”李元脸上依旧笑语盈盈,“大人,我们在谈的是茶叶啊!”
章玉此时脸上也挂起了微笑,心中却暗骂道:“此子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他这哪里是要重开马市,是要茶绢丝麻,马铁酒肉样样都占!”
其实整个辽东地区的茶,绢,丝,麻都非常欠缺,辽东大部分的少数民族手中有牛羊野参,不计其数,但是一来没有销路,而来兵祸四起,没有商贾愿意来此行商,当然,除了山西有些豪商晋客,那是真正不远千里,专门来此给建奴送钱送吃,接济主人。
“定国,”黄岩身子前倾,有些语重心长:“此事还是按下为好,不止蒲河,整个辽东,重开马市乃是禁忌,遑论你还想要在其他方面与蒙古,女真做生意,这种事情,你我知晓内情,熊经略或许也会体谅,但是朝廷对于此事绝对不会姑息,到时候一个里通敌国的罪名安下来,别说熊经略,整个朝廷没有人保的下你!”
“定国啊,还是安心做你的将官为上策,辽东有熊经略看好,朝廷有圣皇在位,不愁你我的一口饭吃,何必冒那些个风险?”一旁的赵阳胜也开口劝说,这种事情一旦事发,就是通敌的重罪,由不得厅内几人不害怕。
“几位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李元笑了笑,双手向下轻轻按了按,声音沉稳,继续道:“与建奴交易,我李元怕不是嫌命长,只是当下机会难得......”
李元声音低沉下来。
“什么机会?”赵阳胜靠近了一些,接着话头问道。
“建州崛起,除了我大明,还有谁看不过去?”李元反问道。
“嘶......”黄岩轻疑一声,看这李元,双目炯炯:“你是说蒙古,和一部分不愿意依附建奴的叶赫族女真?”
李元点了点头,轻声道:“现在建州势大,叶赫的地盘已经被蚕食的所剩无几,而蒙古虽然与建奴的接触不多,但是由于近年饥荒不断,草原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厅内几人闻言皆点头称是,近年蒙古出塞频繁,多于大明边疆地区劫掠,明朝方面各种布防,但是蒙古宁愿损失一些兵马,还是一次又一次孜孜不倦的进关扫荡,唯一的解释就是草原近年也缺粮食,这气候日益严寒,确实不适合蒙古赖以生存的畜牧。
“我的意思是将蒲河打造成边陲贸易重镇,连接蒙古,叶赫,大明三部分,这样,共同发展,向东面遏制建奴!”李元右手轻挥,而后握拳。
“这样会不会养虎为患?”章玉还有些犹豫。
“大人,现在建奴是虎!”李元看着章玉,沉声道。
看着厅内三人皆沉默下来,李元趁热打铁道:“今日向三位大人说起这件事,实在是由于李元自己一人势单力薄,而这个蛋糕又太大,我自己一人肯定是吃不下的。”
“定国的意思是?”黄岩眯着眼睛问道,如果利润够大,他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补贴家用嘛,冒些风险还是值得的。
“山海关到宁远,宁远到辽阳,辽阳到沈阳,沈阳到蒲河,各位大人一人一路,我们通力合作,几队商贾的利润够我们吃些美味佳肴了。”李元笑眯眯的说到。
“辽阳有我,沈阳有章大人与赵大人,那宁远与山海关呢?还有商队如何去找?”黄岩看向李元,满是严肃,心中已然动心,这东西,一本万利啊!这可比喝兵血,吃空饷赚钱多了。
“宁远与山海关,祖家为不二人选,至于商队......交给在下,”李元顿了一顿,此事需要仔细筛选筹谋一番。
第七十三章 万历的愤怒
此事牵连甚广,不止是他们这几个将官,还有给上面经略,总兵的孝敬,各个方面都要打点。
因此,有了基本的共识之后,几人反而不急了,过几天叫手下整理一个章程出来,几人还需要仔细商讨一番。
有钱大家赚才是正理,一个人是不可能把大头都拿走的,不然,总有人能够治了你。而李元现在就是要将最大多数的人拉入自己的阵营,这样的钱,赚的才舒服。
又闲谈了一阵,刘贵从门外走了进来,到李元身边轻声道:“大人,饭菜已经备好了!”
李元点了点头,而后扭身对着几人道:“几位大人,定国让人略备了一些酒菜,还请移步酒楼,我们边吃边聊?”
“好,那咱们,走吧?”黄岩率先起身,对着一旁的章玉道。
“黄大人请!”
“请!”
小小的蒲河城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而且刚刚经历了战火,百姓尚且食不果腹,李元也并不想浪费太多,实在是官场迎来送往,又有合作的事情需要细谈,没有办法。
鸡鸭鱼肉,大坛老酒摆满了桌子,也幸而几人都是武夫,对于馐珍美味没有什么高要求,而且刚刚谈了一个可以大赚特赚的合作,众人心中满意,一顿接风宴吃的宾主尽欢。
京城,皇宫内。
以懒政着称的万历皇帝今日破天荒的召集了内阁首相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吏部尚书李汝华四人,前往文华殿议事。
看着殿中肃立的四位臣子,再看了看御桌上的两封奏疏,万历皇帝莫名的有些烦躁。
今日一早,万历皇帝就收到了辽东经略熊廷弼的露布飞捷。
辽东大捷,官军于蒲河城下大败建奴,斩首两千六百七十,剑戟不计其数,沈阳城下皇太极败走,无功而返。
可是就在刚刚,辽东巡抚袁应泰的奏本也到了,内容却截然相反:
辽东大捷不假,但是事实上是被动胜利,皇太极在沈阳城下劫掠无数,建奴在蒲河焚城纵掠,蒲河城把总景茂财通敌,与建奴里应外合,导致蒲河守备白钿自焚殉国,而在李元姗姗来迟之时,建奴早已满载而去,那些斩首只不过是建奴民夫与守兵,实在上不了台面。
所以在奏本末尾,袁应泰奏请即刻派人抓捕景茂财,同时将李元撤职查办,以儆效尤!
无论结果怎么样,事实如何,辽东巡抚与经略之间不和是事实,更让万历不能忍受的是,其中有一个人必然在欺骗自己。
“真当我不理朝政!对你们无法把控吗?”万历心中怒火已然极盛,冷冷的看着下面的四名默然不语的四名臣子道:“你们谁能给朕一个解释?”
下首的大明首辅方从哲此时已经是冷汗琳琳,袍服的内衬已经被浸湿,站在温暖的大殿中,却感到阵阵冰寒。
“袁应泰到底在搞什么鬼?”方从哲心中暗骂,他与袁应泰都是东林党人,而熊廷弼属于楚党,两方政见虽然接近,但并不是完全相同,所以两人有些矛盾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次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你袁应泰上书给朝廷,要提前透个气啊!
现在方从哲自己对这两封奏本的真实性也没有任何把握,看着上方怒火中烧的万历皇帝,方从哲是有苦说不出。
一旁的兵部尚书黄嘉善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如同入定一般。
他这兵部尚书刚刚上任,辽东事务积累颇多,今日奉召而来,“看戏耳。”
而一旁的给事中赵兴邦则有些站不住了,他与袁应泰多有奥援,此时见皇帝问话,向前迈出一步,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万历眯了眯眼睛,心中暗道:“东林党人的之间的蝇营狗苟,着实令人心烦!”
虽然心中不快,但是万历还是轻声道:“赵卿有何看法?”
“圣上,那李元上次抚顺城外斩杀数十建奴,被圣上简拔于布衣,升任沈阳城千户,城防守备,此次又立大功,熊大人拳拳爱国之心,识才之能,颇为出众,但是其中立功原因,事情真假,还需自己辨别!”
赵兴邦一句句带刺的奏言,听在张汝华的耳中感觉过于露骨,明里在夸赞熊廷弼的识人之能,实际对于熊廷弼与李元的关系揪着不放,明显是站在袁应泰一边,打压辽东经略。
“众正盈朝?聊以**耳!”张汝华心中自嘲,这东林党人别的本事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样子是真的滑稽。
一旁的首辅方从哲此时抓住机会,终于开口了:“圣上,臣以为要派遣得力,老成的人选,尽快赶往辽东,查实事情前后因果,方可对有功者赏,有罪者罚!”
万历皇帝看着下属的这些臣子,心中烦闷无比,自从登基以来,与臣工之间的斗法绵延数十年,不论是围绕着国本的争论,围绕着矿监的争论,围绕着财税的争论,皆纠缠不放。
他这皇帝的一点点错误,一旦被臣子抓住,就会有漫天飞舞的批评奏本飞来,人君当如何,君父当如何,勤政,节俭,寡欲,爱民等等等等。
但是,试问这些个臣子,哪一个做到了他们口中所称的圣贤的样子?蓄家奴,养歌姬,爱**,画舫连舻,是谁在其上弄歌观舞,家财万千,反而要朕节衣缩食。
不派手下太监去矿山收取矿税、盐监到两淮收取盐税、珠监到广东收取珠税,他三边大捷,三大征的钱从哪里来?要他万历从吃食上省下来吗?
省的下来吗?!!!
收取商税如同在你们身上剜肉刨心一般,是啊,那些都是你们的财源,朕是万万动不得的,只有从陕甘、山西、山东的农民那里加税,加赋,派饷才能复合你们的心思,好一个不与民争利!
万历皇帝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胃部一阵阵的抽痛,这身子是越来越孱弱了,不知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看到建州努尔哈赤的脑袋被提到御前了。
一阵阵好似远在天边的叫喊声使得万历清醒过来。
“皇爷,您看?”一旁的大太监有些忧心的看着万历,同时指了指跪伏在地上的方从哲。
万历方才想的入神,方从哲已经在地上跪了有一刻钟了。
万历烦躁的挥了挥手,“让东厂派人去查验一番,再做回复!”
“皇上!此举置内阁,置六部于何地?”吏部尚书张汝华此时终于开口,万历皇帝只派东厂前去查验,这把朝廷体面置于何处?
万历看了一眼吏部尚书,冷哼一声:“张卿有何人选?”
第七十四章 人间尤物
张汝华心中早有计较,听到万历问话,正中下怀,当即躬身道:“皇上,臣推举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刘一燝。”
“刘一燝?”万历皇帝对此人有些印象,二十三年与其兄同科进士,一时佳话,当时还担任过庶吉士,草诏文笔练达,颇有风采,现在是吏部考功司郎中了。
一旁的黄嘉善依旧一言不发,刘一燝他认识,人品先不谈,至少是有见识的,东林党人中还是有些正才的。
一旁的方从哲此时也上前一步道:“臣也推举刘一燝,可任辽东看查官!”
看了方从哲一眼,万历点了点头,轻声道:“一会内阁拟个章程,着刘一燝与王全前往辽东看查此次战事实情!”
近年大明被边事所拖累,不论是国中,还是边陲,神经都依已经惫不堪,经不起任何动荡,而以近年经验来说,大明几无胜绩,所以此次蒲河之战,万历希望熊廷弼没有欺骗自己,能够不枉自己的一番信任,同时鼓荡人心。
蒲河城,李元站在城门口,看着黄岩等人远去的背影,面带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昨日李元几人小聚,一番推杯换盏下来,酒酣脑热,就已经开始称兄道弟,如果让外人来看,还以为几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几人之中,章玉的酒量最大,而李元最会躲酒,所以喝到最后,就只有他与章玉两人依旧清醒。
“大人,你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刘贵此时从城内走出,到李元身后轻声道。
李元闻言回头,“走吧,去会会那些个蒙古汉子,”走了几步,李元突然回头向着身旁的景茂财问道:“以前你们如何对待这些蒙古人的?”
景茂财本来就对李元提审那些蒙古人有些疑惑,此时听李元问话,当即回道:“大人,那些蒙古和叶赫部女真都是一些逃难来到蒲河的难民罢了,当时白守备收留他们的目的是想通过他们来结交蒙古诸部,但是由于边事吃紧,一直没有成行......至于区别对待,除了战时严加看管,平时倒没有如何限制。”
李元一边走一边听景茂财的报告,点了点头道:“白守备的眼光足够长远,就是可惜,”李元其实对于白钿的死有着那么一丝丝的遗憾,驻守蒲河多年,也算是劳苦功高。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来到厅堂,这几日李元一直在蒲河城内的祠堂办公,祠堂前面是议事堂,后面则被改造成起居院落。
其余选锋营将官则在城北驻营,城内的住所近期正在招工建设,修缮,近期怕是不能在城内居住,不过蒲河城各个关键战略地点都被李元派人把守,占据,一旦有事,李元瞬息即可镇压。
唐有望与赵三宝每日带人在城中巡查,防止宵小作祟。
而卢甲与刘同,王耀宗等人则在营内继续训练兵卒。选锋营的训练方法是按照戚继光当时的训战方法进行的,李元近期之内不打算干扰,毕竟蒲河城外的战绩已经说明一切。
李元刚刚进入厅堂,一个小丫鬟便走过来,将茶水递上。
坐在椅子上,毫无形象的大口喝光了茶水,李元抹了抹嘴唇,对刘贵吩咐道:“唤那几个蒙古人头领过来!”
而后挥了挥手,命那小丫鬟退下。
瞄了一眼那小丫鬟婀娜的身子,李元无奈的笑了笑,自从率军进入蒲河,原来蒲河城中的宿老们便差人送来了些许金银,数十个丫鬟,还有几栋宅院,说是为感谢李元的千里驰援。
李元想了想,也没有拒绝,收了金银,挑了几个利索的,看着顺眼的丫鬟留了下来,倒是没有什么坏心思,单纯看着舒服而已,毕竟战事延绵,李元也没有什么精力与心思去想那些个男女之事。
“大人,人带到了,”刘贵此时进来躬身报告道。
李元点了点头:“带进来吧。”
不一会,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便被带了上来,这五人明显分作两股阵营,其中一股带头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其他地方没什么特殊,就是一双眼睛,纵然佝偻着身子,也透出一股子精明与市侩。
另一股是个女子带头,明显的女真族装束,三十岁上下,容貌艳丽,只是站在那里就透出一股诱人气息,仿佛蜜桃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看向李元的眼神中都透着一股勾魂摄魄。
“人间尤物!”李元笑了笑,心中暗道。
李元看着这些与中原民族迥然不同的容貌。颇有些感慨,上一世时,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的民族面孔,这几位身着羊皮袄,头戴毡帽,一身的腥膻气味的汉子可与后世的蒙古人差别有些大。
“请坐,”李元伸手,请几位蒙古人和叶赫族人坐下:“怎么称呼?”
刘贵则站在李元身后,按刀挺立。
那蒙古族老头对着李元稍一欠身,恭敬道:“尊敬的守备大人,可以称呼老朽为罕卧儿。”
另一边的女子则向着李元低了低头,胸前的波浪使得李元双眼有些不受控制,只听其娇声道:“大人可称呼奴家为雅丽奇,”如同一汪春水的双眼看向李元,朱唇微启:“意为甜果。”
“按照我大明的习惯,远来是客,但是这几日努尔哈赤兴兵来犯,照顾不周之处,还请海涵!”李元面带微笑,对着两人拱手,同时有丫鬟端茶上来。
李元的态度着实令罕卧儿有些疑惑,明朝的将官一直以来皆眼高于顶,何况他们这些人此时无家可归,寄于蒲河城中,原来的蒲河守备白钿虽然与他们谈过合作的事情,但是其条件过于苛刻,只有自己部族单方面的付出,明朝方面只想坐收渔利。
这个携大胜之威入主蒲河的李大人揣的什么心思,着实令人费解。
而另一边,雅丽奇心中也是充满疑惑,她在叶赫的部族被努尔哈赤蚕食,不得不前往明朝来求救,可是一直困于蒲河,无法行动,三日前,李元在城外大败努尔哈赤的军队,令雅丽奇心中大振,又对明朝燃起了希望,所以刚刚一进来,对李元的兴趣大增。但是李元的态度着实令雅丽奇的有些陌生:“这是明朝的官员吗?”
第七十五章 生意
李元看两人一时没有回话,笑了笑,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道:“两位来我大明是有什么事情吗?近期外面可不太平,建奴虎视眈眈,有什么有求于我大明的地方,两位尽管开口,只要在我承受范围之内,朋友之间,李某必定竭尽全力。”
“呃,”蒙古族的罕卧儿率先开口,对李元再次欠身,低声道:“大人,实不相瞒,老朽乃是插汉部下一小部落首领,自从蒙古内部分裂,左右两翼互相攻击不断,老朽祖上率部落跟随察汗部东迁至辽东,近百年一直相安无事,与上朝之间和睦相处,但是近年努尔哈赤无端兴兵,接连吞并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等部,老朽的部落......”
罕卧儿正说着,坐在对面的雅丽奇突然杏眼一瞪,对着那老头呵斥道:“我海西女真还没有被吞并!”
罕卧儿看了雅丽奇一眼,带着一丝轻蔑道:“辉发,乌拉等部已经被吞并,你叶赫也为时不远了。”
“你!”雅丽奇被罕卧儿一击,纤手一拍桌子,立起身子,胸前波涛起伏,直斥罕卧儿道:“我叶赫强盛之时,你察汗部还不知在哪里牧牛放马,最后还不是实力不济,被俺答所逼迫,迁至辽东,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嘲讽我部?”
“小女子不识抬举!”罕卧儿闻言大怒,同时身后的几名手下也都蠢蠢欲动。
看着双方火气越来越大,反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知是提前计划好的,还是双方真的这么不对付。
“我说俩位,”李元身子靠在椅子上,语气中带着丝丝了冷冽:“想要在这里动手吗?”
随着李元的出声,身后的刘贵将手中佩刀按下,同时一队卫兵的脚步声响起,集结在门外。
看了一眼李元,厅下双方的火气骤然被熄灭大半,那老头讪讪的做回位置,对这李元道:“大人,这叶赫部平日里就与我部经常又冲突,此次在大人面前还如此侮辱我部,老朽实在没有忍住,请大人恕罪,赎罪!”
那叶赫一方的雅丽奇此时也娇滴滴的道:“奴家知错了,请大人责罚!”听在李元耳中,那一丝丝的娇媚,实在令人有别样的想法。
但是李元看了两人一眼,冷峻的面容又突然一笑:“无妨!”
这画面转换之快,令雅丽奇与罕卧儿心中讶然,明朝的官员不是这个样子啊?
李元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温声道:“此次请你们过来,是有正事。”
话说到一半,语气转冷:“如果你们能用的上,往后真金白银,吃香的喝辣的,我大明一向宽仁,但是如果用不上,对不起,我大明也没有什么余粮去招待诸位。”
“明白了吗?”李元直起身子,扫了两人一眼,问道。
雅丽奇与罕卧儿互看一眼,随即对这李元点头:“大人有事,吩咐就好,老朽能做到的必不推辞!能为大明做事,是小老儿部落的福分!”
雅丽奇也不甘示弱,娇声道:“奴家随大人吩咐,大人想让奴家怎样,奴家便怎样。”
“本官要做的,与你们大有好处,既不用你们拼死拼活去打打杀杀,也不用你们损害本族利益,”李元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近年来气候日益严寒,不论是蒙古还是海西女真所部,日子都不好过,不论是我大明朝圣皇陛下,还是本官,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普天之下,皆大明子民,无分左右,所以本官给你们指一条活路。”
李元扫了两人一眼,继续道:“首先,本官会建立一条商路,将中原的丝茶绢绸,瓷器,粮食等物通过贸易路线,运至蒲河,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回到你们各自族中,去告诉你们的掌事人,想要活命的,赚钱的,来蒲河与我大明交易,马匹,铁器,弓箭,甚至人口,我一概不拒,全收,山参,貂绒,药草,全部都要,你们允许卖的,我要,大明原来不要的,我认为有用的,也要,总之一句话,有钱大家赚,我李元来者不拒,人人富足,才能兵强马壮,我说明白了吗?”
听完李元的话,雅丽奇与罕卧儿都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明与他们做生意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这个事近年可是禁忌话题,他们倒是想,大明那边不允许啊!
本以为这位李大人会让他们替大明打打杀杀,联合起来去和建州打杀,罕卧儿已经想好了说辞,现在眼看情况有变,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本官也不要你们现在就答应下来,而且我这边还要考虑你们的实力与忠诚度,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与我大明做生意的,回去好好想想,能拿出什么诚意与我做事,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先下去吧!”根本不给两人询问与讨价还价的时间,李元说完话就下起了逐客令,端起茶杯喝起了茶,并不去看两人一眼。
那雅丽奇一双媚眼看向李元,却是对牛弹琴了。
带着两股人马出去,不一会,刘贵又转身回来,同时带来了景茂财。
此时已经中午,李元让人准备了饭菜,对着刘贵与景茂财道:“一会陪本官吃个饭。”
“多谢大人!”景茂财方才一直在门外等待,但是没有听到李元与那些个蒙古,叶赫人谈了什么,所以并不明白李元叫自己有什么事情。
李元招人再添了茶,看向景茂财道:“我这几天看了府库中众人的籍贯与家中信息,”李元声音一顿,问道:“茂财本是北直隶人氏?”
景茂财正在喝茶,听到李元的问话,一口茶水差点差点喷出,咳嗽了几声才忍住,有些歉意道:“是的,大人,小人家中是直隶人氏,世代经商,到下官这里,用家父的话说,应该是家门不幸吧,”景茂财说到这里自嘲一笑:“看国势倾颓,下官便跟随刘大人前来辽东,后刘大人调离,下官留在了蒲河。”
“与家中联系多吗?”李元靠在椅子上,随意的问道。
“近一年未曾联系,家父恐怕已经对下官已经放弃了,”景茂财有些无奈。
“如果本官想让你回家一趟呢?”李元笑着道。
“什么?”景茂财愣住了,有些疑惑。
第七十六章 暗流
“大人这是何意?”景茂财不知道李元的话中有何深意。
“本官想要利用你家中渊源,把蒲河城打造成一个边疆之地的贸易场所,你的双重身份正好可以提供便利,”李元开门见山,并不绕弯子。
“这......”景茂财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从跟随刘大人来了辽东,除了每年的几封家信,于家中的来往不多,父亲倒是没有再让自己回家继续经商,但是对于自己的军官身份依旧怨念颇深。从给自己取名茂财就可以得知父亲当年在自己身上所寄托的希望,但是景茂财少年之后对于练兵打仗兴趣高昂,理财行商则兴趣寥寥。
同时因为不愿受制于家中管束,景茂财及冠之后就跟随外公那边的一个族叔来到辽东参军,当了一个吃粮饷的辽东兵卒,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经过大大小小数十仗,爬到了把总的位置。
不过,他景茂财从未后悔过。
“朝廷方面会允许大人的行动吗?抚顺之事,前车可鉴,”景茂财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有些犹豫的问道。
“这你不必担忧,此事有我去办,远东的贸易地一旦建成,我们与蒙古还有叶赫部的联系更为密切,一条坚固的利益链比任何情谊都可靠,在这个时代,任何许诺都是假象,只有利益是永恒的,”李元点了点桌子,继续道:“此事不急,年后我可能会去一趟京城,在那之前给我消息就好。”
景茂财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大人,酒菜备好了,”两人正说着话,小丫鬟从后衙走了进来,对李元轻声道。
“好了,茂财,刘贵,一起吃吧,”李元一挥手,带着两人一起,一起吃顿午饭。
原本这几日都是和刘贵一起凑合着吃,今日有第三个客人,李元特意吩咐厨子,午饭丰盛一些。
“一起喝点,但是不要再谈公事,”李元笑着对身后的两人说到。
“一切听大人安排。”
辽阳城,袁府。
一身黑袍的袁应泰此时坐在暖阁之中,一旁是熊熊燃烧的火炉,身后是两个丫鬟,一个正在伺候这袁应泰吃荔枝,纤纤细手将荔枝剥开,露出里面白嫩的果肉,放在一旁的过盘中。
另一个丫鬟正站在袁巡抚身后,在其肩上轻轻揉捏。
袁应泰左下方,是辽东按察使兼都督佥事尹照,看起来一脸焦急,有些坐立不安。
“大人,现在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尹照看着面前心平气和的袁应泰,不知道这位辽东的二号人物有什么计划。
“急什么?临甫(尹照的表字),本帅的奏本上可有一句假话?”袁应泰看了尹照一眼,对这位下属的反应有些不满,做大事者最忌心慌意乱,要有静气!
“可是......大人,朝廷派人来检查,岂不是坐实了熊廷弼的上表?那到时候我们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可就大大的不妙啊!”尹照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袁应泰扫了尹照一眼,不耐烦的说道:“那你以为,现在圣上的心中我们是什么地位?”
袁应泰挥了挥手,将两个丫鬟赶出暖阁,只留下尹照一人。
看了院中一眼,才继续道:“当今圣上从张太岳(即张居正)下野后,就再也没有相信过我们这些文官,或者说清流,”袁应泰语气加重,又说出两个字:“所谓正人!”
“他熊廷弼所谓楚党或许能得圣上欢心,我等东林因争国本之故,数年来,在圣上心中没有什么地位,反而遭到嫉恨与厌烦,”袁应泰叹了一口气:“不过无所谓,等当今太子上位......”
“慎言啊!袁大人,”尹照听到袁应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咽了一口口水,尹照有些心虚得看了看门外,才轻声道:“大人,就算圣上近年圣体欠安,我等也不必在此事上与他熊廷弼过不去,等抓住他的小辫子再说不迟啊!”
“哼,我堂堂辽东巡抚做事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在意他熊廷弼,难道那李元小儿我也在忍气吞声吗?”袁应泰冷笑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
“......那李元小儿着实可恶,”尹照闻言点了点头,深有同感,那李元近日在辽东的一系列动作让他们这些官员的脸面着实丢尽了,对比李元,他们着实太过无能了。
“无妨,本官有的是时间陪他玩,”袁应泰把玩着手中的金黄的核桃串,缓缓说道。
“那朝中派来的查验官,如何接待?”尹照皱着眉头问道,那些人如果难缠就不太有利了。
“正常接待就好,怎么,我这个辽东巡抚还不能有辑事查奏的权力吗?他查验官来了也无妨,而且,”袁应泰闭上双眼,靠在躺椅上,声音有些低沉:“朝中东林党人的势力是有些的,不必太过担忧。”
“是,大人,”尹照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听说祖大寿想要和李元结亲?”袁应泰突然问道。
尹照神色一暗,有些恨恨的道:“哼!目光短浅的蠢夫而已,前些日子还想要与大人攀亲,这才几天,就把目标换了!”
“呵呵,不用介怀,本官本就不欲于其有所联系,辽东将官皆一隅之武夫,本官所谋可不止辽东,不要被其所遮盖了双眼,”袁应泰笑呵呵的说到,看起来并不在意。
“大人,下官已经布置了人手,在沈阳,以及蒲河,严密的监视李元,一旦他们有任何行动,我们都可以第一时间得知。”尹照手掌一握,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你布置好,但是切记,不要让人抓住把柄!暗中行动,”袁应泰指示道,他可不想在朝中留下什么污名。
“明白,”尹照喝了一口茶,点头称是。
“当日陈挺与李元见过面吗?”袁应泰突然问道。
“见过了,两人还差点动手,”尹照想了想回道。陈挺即是当日李元与程虎初入辽阳城中遇到的那个恶少的护卫,原来的锦衣百户。
“可以派陈挺过去......”袁应泰吩咐了一句,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第七十七章 婚事
李元在蒲河这几日一直忙于组织人手修复与巩固城防。
在与建奴一战后,蒲河的城墙已经被严重毁坏,外部的沟渠与暗道几乎被建奴填平,外墙的墙体也裸露在外,没有任何保护。
“如果人手不够,可以从营中招兵卒过来干活,”李元此时正于与刘同,赵三宝一起在城墙外围巡视,周围是数百人的工程队热火朝天的干活,这些是从蒲河城中招来的民夫。
每天数百人在此干活,并没有什么人闹事,都是安心干活,没有什么偷奸耍滑之辈。
这也是由于李元的身份在此,带千余人大胜建奴,尽斩敌军后入主蒲河,如果此时有人想要闹事,就看他的脑袋够不够硬了。
三人正巡视着,只听三声锣响。
“咣咣咣!”
“开饭了!先休息一下,吃饭吃饭!”
刘同这几日叫人在城墙外部设了七八个粥棚,供这些服徭役的民夫吃饭,同时又从城中雇佣的几个三姑八姨,帮忙每日给这些民夫做饭。
李元等人走进其中一个棚子,迈步间那些个衣衫褴褛的民夫自动分成两排,都低着腰,不敢抬头看李元,心中既有恭敬感激,又有畏惧,害怕。
这些民夫大多是蒲河城中的穷苦百姓,没有什么富裕的家财,又逢兵祸,家中早已揭不开锅。
没有办法才来此作民夫,要知道,古代的徭役是免费劳动,既繁重又无可避免,而且通常要自负干粮,那些个家中没有多余劳动力的,一遇徭役,要么掏钱让人替你出役,要么自己去,而一旦家中唯一的劳动力要服徭役,那么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如果家中又贫寒,那么家破人亡也不是稀罕事。
要不是李元吩咐了一声,让刘同照看着给这些民夫负责两顿饭,这些穷苦百姓怕是要饿着肚子干活了。
李元走进粥棚,掀起锅盖,看了看大锅中是什么吃食。
“都是些糙米,还有些红薯,拌了些猪肉,”李元身后一个小吏模样的汉子解释道。
李元看了那小吏一眼,笑着道:“这五百多人的民夫,加了多少肉?”
“呃,半扇......”那小吏躬身回答,颇为恭敬。
李元走近,俯视那小吏:“你要五百人喝猪肉汤?”
“小人......”那小吏已经察觉到李元的愤怒,可是这些个民夫的贱命,他李元一个守备官有什么要怜悯的?
一旁的刘同此时上前一步,面露为难,低声道:“大人,本来这城墙修缮就属正常徭役范围,在您之前,大明朝没有哪一个官员会给这些做徭役的民夫发上一厘钱的,咱们这每天每人十五钱银子的开支不算......还要在饭菜上给予照顾,这实在是......没有先例啊!”
“本官就是先例!”李元冷冷看了刘同一眼:“钱财之事不用担心,明日我会前往辽阳,向经略大人讨些,以后更不用担心。”
李元看了周围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民夫,朗声道:“有本官在此,蒲河城就不会有任何人欺压你们!本官别的不敢保证,但是这每餐的饱饭,每一厘的一银子,不会有人贪墨你们的,这徭役,既是给大明朝服的,也是给你们自己服的,只管做好你们自己的事,在蒲河城,有我李元在,不要有顾虑!我只要求你们一点,在这蒲河城,我说的话,就是天,任何有花花肠子,趁早收了,不要像城门楼子上挂着的建奴头颅一般,干瘪瘪的可没有生机,也不好看到时候,不要怪我无情!”
李元扫视一周,沉声道:“都听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周围数百民夫还有军卒齐花花跪了一地:“大人之命,小民不敢稍有违背!”
“谨遵大人之命!为大人效死!”
李元抬眼望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群,心中暗道:“以蒲河为基地,争霸天下的大戏就要开始了!”
“大人,回府吧,今天下午还要赶去沈阳,”李元身后,刘贵小声提醒道。
李元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刘同:“刘大人,我下午回沈阳一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希望你和景茂财通力合作,两个人把蒲河城给我重新打造一番,在我回来之后,我想要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蒲河,明白吗?”
“大人,您放心,有末将在,蒲河城将固若金汤!”刘同单膝下跪,对着李元抱拳道。
李元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刘同的肩膀:“回府吧!”
辽阳城,祖家。
祖大寿的书房内,祖怡萱正一脸气鼓鼓的样子,站在祖大寿面前,向着大哥撒娇:“大哥,那李元我只见过一面,就要我嫁给他吗?”
“小妹,不要闹了,那李元一表人才,不说人脉,就凭借三战定功,现在也算是一城之镇守了,怎么就配不上小妹你了?”祖大寿一脸无奈,放下书卷,向着妹妹解释道。
“我不要!”祖怡萱皱着小嘴,双臂环胸,扭过身子,不去看祖大寿:“上次那袁家混蛋少爷,就已经够丢脸了,我不要!”
“那李元不是帮你出气了吗?”祖大寿笑着道。
祖怡萱一听,扭过身子,娇声道:“才没有,那李元也是一个登徒子,和那袁公子没有什么两样!”
“若论家世,与袁公子是比上了的,但是未来的潜力......”祖大寿依然耐心的给妹妹解释。
“大哥!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件商品吗?能够随意的交换!”祖怡萱哼了一声,气呼呼的问道。
祖大寿看妹妹有些生气,只能站起身:“小妹,我也是为你考虑,那李元现在整个辽东是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啊,现在是一路镇守,再过几年,如果运气好点,真正的封疆大吏也不是不可能,对你,对我祖家都有好处的。”
“我的婚姻大事,我要自己决定!”祖怡萱看了大哥一眼,依然不松口。
“那你要如何?”
“我要见一面那李元!”祖怡萱颇为得意的扫了一眼大哥,笑吟吟的说到。
“胡闹!”祖大寿一拍桌子,这不可能,李元那边就不可能接受,就算他祖大寿同意,那对于李元来说岂不是奇耻大辱?
一个女子居然想要考察考察未来的夫婿?
“你没有问问那李元,就下如此结论吗?”祖怡萱坐在椅子上,继续道:“我不管,你不答应,我就不嫁!”
“我偏要问问李元,他凭什么娶我?”祖怡萱颇有些骄傲的抬起头,不去看祖大寿。
“我真是太宠着你了!”祖大寿叹了口气,拿这个唯一的妹妹没有办法。
“那你答不答应吗?”
“我只能问问啊!给大哥一点时间,”祖大寿皱着眉头,看起来颇为无奈。
第七十八章 再临沈阳
随着元旦将近,这几日白昼日渐变短,申时未过,天色已经擦黑,幸而李元等人骑术过人,在沈阳城门关闭之前到达。
等李元在此来到沈阳城下时,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扑面而来,月余之前,他还是布衣之身,带着方玉儿与韩宝儿一起来到蒲河城,为谋求在乱世中活命的机会,不得不以身犯险,先斩两名斥候,再在抚顺城外布阵尽灭建奴斥候队伍,然后就是蒲河城外一战,夺得大明近百年来首功。
现在,第二次来到沈阳城下,李元身着玄甲,身披红袍,身后带着五十余名轻骑兵,皆以一当十之健卒,经历了蒲河一战,选锋营中将官都有了巨大的进步,不止是战术与武力,还有一直以来对于建奴的畏惧心理,经历了蒲河一战,现在选锋营众人都有一种共识。
“建奴?不过如此。”
此时,沈阳城下的人群依然是熙熙攘攘,皇太极已经退去数日,现在沈阳城的秩序已经回复不少,不管是商贾还是农户,文人还是仆役,此时都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自由,动辄血流漂杵,人头落地,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承担得了的。
李元一行人自然不用排队,直接驭马进入城门。
“这是哪家兵卒,如此剽悍?”城门一侧,排队等待的百姓自然有人看到李元的队伍,开口像同伴问道。
“哼,达官世家蓄养的家奴而已,沈阳之围可见过他们的身影?现在沈阳之围解开,皇太极远遁,他们倒是开始鲜衣怒马了,耀武扬威!”一名看起来颇为俊秀的士子穿戴的年轻人向着身旁同伴解释。
“噤声啊,岳之,小心祸从口出!”那士子的同伴赶紧扯了扯其衣袖,阻止其再说下去。
李元自然听到了那士子的话语,但只是一笑,没有去理会。
跟在李元身后的唐有望自然也听到了那士子的话,但是李元没有反应,他唐有望也犯不着去和那士子去一般见识,无他,不屑而已。
倒是唐有望左侧的刘贵扫了一眼那儒生,眼中满是杀气,仿佛那儒生再敢开口一句,他刘贵就能立刻拔刀将其力劈,“束手空谈,不知所谓!”
那儒生看四周的百姓都看向自己,自然有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所以就要继续开口讥讽两句,不料偶然间扫到刘贵阴沉似鹰骛的目光,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这将官杀过人!”
守城的一队兵卒此时看到李元的骑兵队伍,还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一名瘦小的老卒立刻从身下的椅子上弹射而起,手中茶壶中的茶水洒了一地,啪的一声被丢在桌子上,也不顾其他人讶异的目光,直奔李元面前而来。
“李大人,您来了,小老儿这几日可是日日盼,夜夜盼,终于把咱们沈阳城的恩人给盼来了,”那老卒老远就开始叫喊,舔着脸讨好着李元。
“老倌近日可好?”李元安坐马上,对着一旁弯着腰,极尽卑微的老卒问道。
“好得很,好的很,有李大人与总兵官大人的照拂,我沈阳城自然万无一失,老倌我自然也安好,”那老卒顿了一下,看李元身后那数十骑精兵汉族,喉结上下抖动一个来回,才又笑着道:“可惜没有小老儿上阵杀敌的机会,看几个建奴脑袋,也给大人的泼天之功添砖加瓦!嘿嘿。”
李元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停顿下来的人群,回头对着老卒道:“老倌,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也继续维护秩序,切记不要让宵小之徒趁机混入沈阳,此时正是那建奴奸细活跃的时刻。”
“是了是了,小老儿也这样觉得,这几日也忙的前胸贴后背的,”那老卒说着侧身给李远让开路,“大人您先忙,小的就不打扰您了。”
李元笑了笑,对着身后唐有望道:“走吧!”
看着李元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那老卒依然呆立原地,双目中充满了一众不可名状的自豪感,他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月余之前,是他阴差阳错的将李元报告给总兵府,当时经略老爷正好也在,点名要见李元,才有了后来的事......
“自己算是他的半个领路人吧?”那老卒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仿佛自我认可一般:“我小老儿浑浑噩噩了一辈子,没想到就快要入土的时间,还能见识到一颗将星升起。”
“头儿,那人是?”一个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年轻兵卒走到老卒身后,疑惑的问道。
“蒲河城守备,沈阳城千户大人,李定国!”那老卒一字一顿,与有荣焉。
老卒一语道破李元身份,一时间,城门口众人议论声,惊呼声轰然而起。
“李定国?蒲河城外一战斩杀建奴数千的千户官?”
“什么千户,马上要升指挥使了!”
“得官不过月余,不能升迁如此之快吧?我大明从无此先例!”
“先例?若是豪门巨阀子弟,有如此大功依仗,怕是一路总兵都有了!”
人群中,方才讥讽李元的士子此刻脸颊如同火燎一般,“李定国!”
就连一旁的同伴都一脸的感叹:“威名至此,夫复何求啊!”
李元自然不知道城门处的轰动,就算知道,也不在意,他此刻只想快些赶到家中,方玉儿已经病倒好些天了,自从那日章玉带过消息后,李元就一直牵挂着玉儿的病情。
城中此时熙熙攘攘,街上人流拥挤,叫卖声,杂耍声,不绝于耳,李元直接抄了小路,去往通济坊家中。
身后,堂有望等人则远远的跟着。
“希望能好些了,这些日子让她太过担忧了,”李元一路驭马,很快到了家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李元在巷子口下马,刚刚拐入巷子,就看到曹家门口此时已经是人满为患,几乎人人手中都拿着一份信件。在曹家大门口等待。
李元刚一现身,巷子里的人群已经望了过来。
“不妙!”李元心中暗道,“这么多人不会是来等我的吧?”
第七十九章 女儿家的心思
人群中有人大叫一声,指着李元:“李大人!那是李大人回来了?”
随着喊叫声,人群向着李元望来。
李元微眯双眼,看了看众人笑了笑,伸手牵着马,迈步向前走去。
“李大人,小的隶属沈阳按察属下,这封信是......”
“大人,小人是沈阳提调门下,给大人准备薄礼......“
“李大人,小的是沈阳卫千户所姜大人门下,这是我家大人备下的贺礼!”
李元看着眼前一众熙攘的门下走卒,心中后悔没有让刘贵,唐有望跟来。
当下也不多想,抬起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众人安静。
那些门客见李元有话说,当即也不再自我介绍,安静下来。
李元扫了众人一眼,嘴角上扬。朗声道:“李大人还在后面,我是李大人手下小卒,名叫刘贵!先行来家中报信的,你们要找李大人,要去巷子外等着了。”
“你不是李大人啊?”
“耽误事了!走走,去外面!”
“让一让,让一让,你这马上驮了这么些礼物啊?”
“走啦走啦,等李大人!”
人群自李元身边走过,都涌向了巷子门口。
“幸亏近日回来没有穿官袍!”李元轻呼一口气,牵着马向家门口走去。
李元刚刚站定,还没有敲门。
“嘎吱一声,”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李元定睛一看,是曹变蛟,立刻心叫:“不好!”
果然,李元心头刚刚升起警兆,曹变蛟的大嗓门已经喊起来了:“李叔回来了!是李叔回来了!”
李元眼疾手快,巷子口的众人刚刚狐疑的扭头看过来,已经迅速牵着马迈进家中。
马屁股刚刚进门,李元一个反手,“咣当一声!”大门紧闭。
李元这边刚刚进门,刘贵与唐有望已经到了。
两个人看着门口一众想要拜见的客人,互看一眼,皆有些无奈。
“有望,这几日每天派一队卫兵在大人门口保护,我们去往军营等待大人即可。”刘贵做在马上,对着唐有望道。
李元在来沈阳的路上已经和刘贵吩咐过了,来到沈阳之后,他们直接去往军营,或者在城中休息两天,等他办完事情,一起去往辽阳面见熊廷弼。
唐有望这边点了点头,刘贵深得李元信任,按他的吩咐做就好。
李元这边已经顾不得门外那些大叫的门客,家中众人听到曹变蛟的声音,都从房中跑了出来。
韩宝儿首当其冲,小不隆冬,穿着厚厚的白绒棉袄,小脸红扑扑的,迈着小短腿,伸着双手就向李元冲来,月余未见,小宝儿已经长高了一点,李元蹲下身子,双手一抄,就将宝儿呼的一下抱了起来。
“宝儿这些天有没有想哥哥?”李元虎着脸问。
“好想!小姨也想哥哥,都病倒了!”韩宝了瓮声瓮气的说着。
“哦!我们去看看小姨好不好,”李元笑了笑,将宝儿抱在怀里,扭过头看到程二妹站在一边,红着脸,一身绒衣,洁白的围脖将容颜衬托的艳丽无双。
“李大哥,”程二妹低头捏着衣角,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些天辛苦你了!”李元笑着对程二妹道,又继续问道:“玉儿怎么样了?”
“在屋里,刚刚睡着,”程二妹一边回答,一边让开身子,引着李元向方玉儿房中走去。
将韩宝儿放下来,牵着手,李元走进了方玉儿的闺房。
女儿家的闺房,自然间带着一丝丝的香气,房内陈设简单,一张屏风将床围与外面隔开。
李元绕过屏风,走到方玉儿的床边坐下。
月余不见,方玉儿清丽的脸庞又清瘦了一些,纵然是在睡梦中,依然秀眉微皱,好似在担心着什么,纤细的手指从被子里露出,搭在床沿上,却紧紧握着被子一角,看起来梦中也心事重重。
程二妹也在一旁坐下,替玉儿掖了被子,轻声道:“你走后这些天,玉儿妹妹就一直茶饭不思的,尤其听说你带兵去往蒲河,要和建奴直面而战,更是每日替你祈福拜神,几乎没有一日是好好睡觉的,这身子肯定是受不了,月初时,贺总兵那里传来消息,说你安全无恙,紧绷的心神终于是放松了,不成想一下子昏了过去,幸亏总兵大人那里拍了大夫和丫鬟过来照看......”
“苦了她了,”李元看着玉儿睡梦中的容颜,伸出手,用手背在其额头上轻轻抚摸,将有些凌乱的头发向后捋了捋。
“李大哥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程二妹知道李元有话给玉儿说,当下起身,福了一福,牵起韩宝儿,向门外走去,房中只留下李元一人。
“玉儿,我回来了,”李元轻轻的将玉儿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我这次回来,就带你一起走,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不会让你太担心,不会离你太远,你要一直陪着我,看我怎么一步步,一步步,走到这个世界的最高点,我会让你享受这个世间最好的一切,相信我!”李元看着睡梦中的玉儿,轻轻起身,双唇在其洁白的额头上吻了下。
半晌,李元从玉儿房中走出。
“程大哥和老曹呢?”李元笑着向曹变蛟问道,此刻小曹子正在比划着李元带回来的一柄弯刀,那是一柄建奴牛录的佩刀,吹毛立断,锋利无比,当作礼物送给小曹子非常合适。
听到李元问话,曹变蛟一边舞刀,一边回道:“程叔和我叔一起去城外巡视了。”
“哦?”李元坐在院中石桌旁,有些疑惑,程虎参军了?
见李元有些疑问,曹变蛟停下动作,走到桌边,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水,喘着气道:“你在前方大战建奴,我叔在沈阳城外带着皇太极的部队转悠,程大叔当然坐不住了,回来之后就让我叔带他进了军中,现在整天和我叔一起,在城外转悠呢!”
“我就可怜了,”曹变蛟挤在李元一旁,语气颇有些幽怨,“家中整日只有韩宝儿和我说说话,外面又是些来急着巴结你的门客,下属,我也不好出门,只好练练武,看看书,日子过得太无助了!”
“过些日子,你就不会无聊了,”李元笑了笑,颇有些神秘。
第八十章 登徒子
“李叔,给我讲讲蒲河城的战事吧!你们是怎么打败建奴的?”曹变蛟一脸的兴奋,双目炯炯的看着李元。
“城中百姓,还有那些个军卒都传李叔所率的大军是天降神兵,战斗时直接挥手一招,陨石就如雨一般落下,直接将建奴砸了个人仰马翻,纵然建奴三头六臂也不是我大明天兵的对手,大明的兵卒各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好汉,李叔你更是天上武曲星下凡,来解救辽东,解救大明的!”
曹变蛟说到激动处,站起身来,向着李元笔画着那些说书人夸张的表情与肢体动作。
李元看着曹变蛟夸张的动作,颇有些无奈,以讹传讹罢了,天降陨石?当是位面之子嘛?
“哪有什么神仙鬼怪,哪有什么天降神陨,”李元看着远处天空,蒲河城的方向,那里阴云密布,不见阳光。
“都是悍勇兵卒,无双将士一刀刀拼杀出来的,血流漂杵,残肢断臂!”李元回过头,认真的看着曹变蛟,一字一顿:“战场上,没有任何的侥幸与玩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飞箭如同飞蝗一般扑来时,那种绝望感令人窒息。”
李元拍了拍小变蛟的肩膀:“你如果打定主意,以后要上战场,那么从此刻开始,对于战场的敬畏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敷衍。”
曹变蛟此刻已经安静下来,看着李元,重重地点了点头:“李叔我知道的,”末了有补充一句:“我二伯也是这样说的。”
“老曹怎么说?”李元倒是想要听听曹文诏如何评价自己的,明末数一数二的名将,不知对于自己此站的战果如何看。
曹变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声道:“我把街面上人们的传言告诉二伯时,二伯只看了我一眼,就说道,天降陨石,如汉之光武帝,于军中只是笑料,叫我少去宣传。”
“哦?”李元咧嘴一笑,汉之光武帝的名头太大,他李元确实承受不起,“还说了什么?”
“二伯还说了一句话,”曹变蛟仰着头,学着曹文诏的语气,颇有些严肃:“选锋营骄兵悍勇,有勇无谋耳,但是李元在手,如神臂指使,如虎添翼!”
“一战胜之,自得其章法!”曹变蛟学这曹文诏的语气,重重的陈述道。
听着曹文诏的评语,李元心中还是有些自得的,毕竟是来自明末数一数二的大将的评价,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军事天赋的,以前大学时代通宵达旦玩帝国时代,看来有些用处。
“李大哥,玉儿妹子醒了!”两人正说着话,程二妹从玉儿房中出来,一脸的喜色,向李元喊道。
“终于醒了,”李元轻呼一口气,立刻起身,向玉儿的闺房跑去。
绕过屏风,只见方玉儿已经坐起,一袭乌黑的秀发自然垂落在肩头,散落在颇有些规模的胸前,虽然面容清丽,但是看起来依然憔悴,让人无比怜惜。
“玉儿,你醒了!”李元坐道床头,双手自然伸出,握住方玉儿的手,放在自己手心。
方玉儿此时刚刚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李元,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来不及反应,满心欢喜之下直接扑到李元的怀中。
双臂紧紧抱着李元,脸颊贴到其胸前,泪水已经如同泉涌一般,瞬间就把李元的胸口打湿一片。
只听到方玉儿一边充满委屈小声的抽泣,一边喃喃道:“玉儿好担心你,每时每刻都想着大哥,多么希望一睁开眼,元哥就出现在我面前,永远不要离开,观世音菩萨,如果这是梦境,就让玉儿永远沉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永远睡着,就再见不到我了哦!”李元轻轻抱着方玉儿,双唇在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的发顶问了一下,轻声说到。
听到李元说话,方玉儿有些疑惑,耳边传来坚强有力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同时男性身上特有的气息与温暖,使得方玉儿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在现实之中。
噌的一下,几乎是一瞬间,方玉儿的双颊如同苹果一般,变得通红无比,女子的矜持与柔弱令其在一瞬间的反应是推开李元。
洁白如藕的双臂刚一用力,还没有推开李元,只觉得李元抱着自己的臂膀又用了些力气,两人重新紧紧的贴在一起。
“我就要这样,我们两个永远的在一起,玉儿,好不好?”李元低下头,轻吻玉儿的光洁的额头,小声道。
方玉儿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纵然心中欢喜无比,但是女儿家的矜持实在是令其浑身如同火烧一般。
“这也太羞人了!”方玉儿感受道李元双臂传来的力气,也不再挣扎,脸颊通红,只是小声的啐骂:“小登徒子!”
此时,程二妹在外间,隔着一个屏风,往桌子上摆着碗筷,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些苦涩,李元平安回来了,玉儿妹子也醒来了,但是看着李元抱着玉儿,说着女孩子都喜欢听的情情爱爱的话,自己的心中突然有些痛,如同泪水流在了心中,好咸,好难受。
“定国回来了?”门外突然传来曹文诏夸张又豪迈的声音,“乖乖,这马上是驮了多少礼物,都是给我的把?”
程二妹赶紧伸手擦了擦眼泪,将碗筷摆好,向院中走去。
房中,李元也听到的曹文诏的声音,还未说话,方玉儿已经急忙从李元的怀中挣脱出来,还是那样清丽的容貌,但是脸上的红晕如同晚霞,李元看在眼里一时有些呆住。
“傻子!”方玉儿看到李元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立时有些窘迫,小声道:“曹大哥就在门外,你还不去!”
李元轻声一笑,伸手在小巧的琼鼻上轻轻刮了一下,“我一会回来!”然后起身帮其盖上被子,“好好休息!”
“嗯,”方玉儿顺从的躺下,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李元,好像永远也看不够。
李元轻轻在其额头上吻了一下,也不理会方玉儿的惊叫,转身离去。
“大坏蛋!大坏蛋!”方玉儿将杯子扯到双眼的位置,只露出一双美眸,喃喃道:“玉儿等你!”
第八十一章 齐人之福?
“老曹,士别三日啊,”李元走出的房间,看到在院子中一身戎装劲甲的曹文诏,笑着说道,
“定国!别来无恙!”曹文诏也看到了李元,双目中的全是喜悦。
两人月余未见,皆有劫后余生之感,建奴凶恶,战场上一不小心,一个飞矢就会要了人命。
李元是率领兵卒直面千余建奴,谷中坑杀,以一敌三,马颈相加,刀剑相击,
曹文诏是带着手下数十骑兵与当世人杰——皇太极周旋了数日,一个粗心大意,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片刻之后,两人在上房坐下。
“这就是千户官了?”曹文诏看着李元,语气中颇有些羡慕,李元这升官速度也太快了,说是平步青云并不为过。
“是啊,拿命换的嘛!”李元嘿嘿一笑,看向曹文诏一点也不谦虚。
“是你应得的,”曹文诏点了点头,“这些天,在外面嚼舌根的人太多,皆是酒囊饭袋,走花逛马,唱和清倌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上了战场,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
“幸而只是苍蝇一般扰人,无伤大雅,”李元倒是不在意这些人在人后说三道四,只要不在他眼前就行。
“但是,若上了战场,胆敢乱命扰乱军心,我就有的是法子整治!”李元对于战场上自家兵卒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眼中可容不得半点沙子。
“不过话说回来,”曹文诏喝了一口茶,砸吧着嘴,向李元问道:“蒲河城外一战,到底是如何取胜?我听说建奴足有三千余人,其中大部分还是骑兵,少部分的战兵与守兵。”
李元想了想,看着曹文诏答道:“无他,只三点,第一,地形优势,第二,我明敌暗,第三,敌骄我严。”
曹文诏听李元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说来容易啊!”
“要说具体有何不同,”李元话头顿了一顿,语气有些严肃,继续说道:“选锋营多为南兵!”
曹文诏皱着眉头,看向李元:“定国,话可不能这样讲!”
李元摆了摆手,轻声道:“辽兵,或者说北兵并非不可用!只是数年以来,积弊太深,如果数日之前,我带领的是一千余辽兵,那么,不说蒲河之战能不能胜,我怕结果是搭上了我千余兵卒,蒲河城仍然是付之一炬,城中百姓皆无一幸免。”
“北兵需要改革!”李元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看着有些沉默的曹文诏,继续道:“兵卒皆奋不顾身,悍不畏死,我相信,这些都是可能的,但是,有时候,兵员素质的差距不是一腔热血就可以拉近的。”
曹文诏初次听到这个词,有些疑惑,“兵员素质?”
“就是每个兵卒的能力,如果从各个方面加以具体化,就可以直观的展现每个兵卒的能力,我大明与建奴之间的差距就会直接展现在你眼前,”李元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划了三杠。
“但以驭马为标准,建奴的普通兵卒为参照,评为上等,那么,老曹,你说我大明的兵卒该为什么程度?”
“自然大大不如,下等!”曹文诏有些不服气,皱着眉头道:“这如同田忌赛马,以我之短面比拟敌之长处。”
“我只是随意一个例子而已,不论以什么为标准,北兵的各项参数,对比建奴,都差了至少一个档次,”李元扭头看曹文诏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又补充道:“我指的是普通兵卒,老曹你不要说程虎哪种特例。”
刚要开口的曹文诏无奈的闭上嘴。
“说到程虎,人呢?不是说与你一起去城外巡视了吗?”李元问道。
“去营中了,这几日都在营中,和步兵们一起习练呢,”曹文诏有些无奈的说到,那程虎自从进了军营,就好似如鱼得水一般,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呆在里面,不愿意出来。
“看来程大哥是一个天生的军人......”李元哈哈一笑,对于程虎的安排有些头绪了,进入军营当一个教官总是不会错。
“那个......有什么打算?”曹文诏用下巴点了点方玉儿的房间,颇有些八卦的问道,“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子,在你去蒲河这段日子,可是担心的不得了,我们几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你小子可不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曹文诏说着靠近李元道:“我听贺大人提了一句,要撮合你和祖家大小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李元心中哑然,祖家大小姐?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曹文诏顿时露出一种“男人都懂”的表情,轻声道:“那祖家小姐呢,我是支持你娶的,做个大,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玉儿姑娘你好歹也给个名分不是?”
“男人三妻四妾没有什么的,但是拈花惹草可就不对了,”曹文诏说着露出一脸的鄙视与羞与为伍的表情。
“这是哪跟哪,贺总兵说的?”李元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这要是闹起来,永无宁日了。
“玉儿那边我是不会辜负的,但是你说的祖家小姐是哪一位我都没有见过,无稽之谈啊,老曹,你这话不要乱讲啊!”李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颇有些无奈,这老曹怎么见风就是雨。
曹文诏看李元还不承认,有道:“那祖大寿没有和你说过什么一言半语嘛?”
“祖大寿?”李元先是一愣,突然,脑海中出现一个俏丽刁蛮的女子容颜来。
那日辽阳城中,祖大寿还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家小妹已经见过你了!”
“不会吧!”李元咽了一口茶水。
曹文诏看着李元吃瘪的摸样,顿感有趣,幸灾乐祸道:“以后啊,玉儿姑娘惯着你,祖家小姐管着你,啧啧啧,齐人之福啊,羡慕羡慕!”
李元此刻可没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思,这祖家的势力他是乐于借去的,但是要通过这种办法,不是他李元的风格,而且,玉儿那边也不好说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明天去往贺总兵那里先问清楚情况再说!”李元瞄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曹文诏,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放松一点,又被你给破坏了。
第八十二章 曹文诏的担忧
冬日,辽东的阳光总是灰蒙蒙的挂在天边,榆树也变得光秃秃的,没了绿色,午时没有过去多久,天色已经开始擦黑。
月夜将最后的日光掩去的时候,程虎终于从营中回来,几个男人许久未见,酒桌上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
冬日的辽东,羊汤驱寒保暖,羊肉又是下酒的好菜,所以在李元回来之后,吩咐小变蛟去街上买了七八斤的羊肉,此时正咕嘟咕嘟的在加了佐料的沸水中熬制。
桌子中间摆放着铜制汤盆,为去除羊肉的腥膻,汤水里面放了花椒,葱姜,还有些许的土豆块。
其实土豆在明中期已经传入中国,不过由于北方百姓大都不喜土豆的味道以及吃法,所以没有推广起来,而到了明晚期,由于中原地区饥荒不断,土豆作为一种可以有效填充肚子,抵御饥饿的作物,反而得到了有效的传播,不过此时明朝政府正焦头烂额,内有流贼,农民起义,外有建奴,蒙古虎视眈眈,哪有什么精力去推广土豆。
曹变蛟此时在一旁陪坐,帮着三个大人斟酒,不时帮着自家族叔挡两杯酒,曹文诏的酒量就两杯,此时酒过三巡,已经是面红耳赤,看着晕晕乎乎,说话大着舌头。
方玉儿下午醒过来以后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一直在厨房帮着程二妹打下手,李元一旦回来,方玉儿的心病好似眨眼间痊愈,喝了点肉粥,身体也不再虚弱。
韩宝儿则很在两个女孩身后,跑跑跳跳,屋中气氛无比美好。
“定国,你现在是蒲河守备,本阶官职又是沈阳卫千户官,经略大人现在要将你放在哪里?”酒酣脑热之后,众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李元现在的处境,曹文诏吞下一块带着白肉的羊腿肉,向李元问道。
众人都认为在此次朝廷的赏赐没有下来之前,李元需要好好打算一下以后的布置,是在沈阳发展,还是于蒲河扎根,又或者前往关内。
李元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清酒穿喉而过,进入腹中,好似一团火,霎时间温暖又带些滚烫的热气在胸腹之间传开。
厅中众人都看着自己,李元笑了笑,是啊,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将数人的命运带来未知的变数。
“朝廷的封赏没有那么快下来,按照以往的流程,近日会有查验官来辽东,对蒲河一战的战果进行查验,这就要耽误一些时日,还要防止有人从中作梗!”李元手指敲击着桌面,继续道:“姑且不论朝廷的赏赐,我现在的打算就是在蒲河开辟一片天地,不论是蒙古,叶赫,建州,还是我大明,我蒲河一城,将至关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扫视一周,李元轻声道:“我将在蒲河开府建衙,同时重开马市!”
“开府建衙?”这是程虎的疑问。
“重开马市?”这是曹文诏的话。
曹变蛟不懂,没有什么反应,方玉儿和程二妹则认为李元去哪里,她们二人就跟着去哪里,更没有什么疑问,只是静静的听着。韩宝儿则小手抓着羊腿,吃的满嘴是油,不知道大人们在谈些什么。
李元看着曹文诏与程虎两人,点了点头,不同的地位或者认知,对于李元的话,有着不同的看法。
程虎认为开府建衙就是重中之重,意味着一城之主,一路镇守的地位,那么在蒲河就可以大展身手,放开手脚与建奴大战,而不必担心后面的冷箭与杀手。
曹文诏则从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待问题,开府建衙在其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李元有这个实力有与底气,就算李元现在开口,要将蒲河以南五十里纳入自己的治理范围,贺世贤怕也会答应,无他,战绩耀眼,硬实力在此,并不惧什么鬼魅魍魉。
但是重开马市则完全不同,这是与大明朝的政策相反的,或者说是逆鳞一般的存在,抚顺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曹文诏担心李元的计划会招来不测,现在虽然圣皇在位,但是朝中那些无良臣工可没有什么为人臣子的自觉,更没有身为孔孟子弟的道德觉悟,落井下石或者颠倒黑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曹文诏从来不对朝廷上的诸位大人有半点敬畏之心,或者期望之意,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嘛。
士大夫阶层已经烂透了,纵然有那么一两位称得上是读书人的官员,却没有办法在满是淤泥与羁绊的尘世中保持自己的清洁,只有两种下场,同流合污,或者挂冠而去。
“重开马市,是不是和经略大人透透气?”曹文诏皱着眉头,颇有些担心,李元肯定是希望自己去蒲河帮他,曹文诏也乐于与自己的兄弟一起,能重开日月,为辽东,为大明换取朗朗青天。但是重开马市,需要慎重,而且曹文诏知道,李元的筹谋与野心绝对不止马市这么简单。
“我会说服经略大人的,”李元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熟透的羊肉,放到一旁韩宝儿的碗中,亲昵的摸了摸韩宝儿的小脑袋。
“而且,重回马市,对于辽东,对于明军也有着无穷的好处!”李元此时放下筷子,拿起酒壶起身给曹文诏的酒杯满上。
“好处?”曹文诏依然眉头紧皱,他可不认为在这辽东大地,与蒙古,与女真做生意能有什么好处,壮大敌人嘛?
曹文诏可不相信李元现在打着养寇自重的心思,除非他疯了。
“这个世道,什么最重要?”李元双目清明,眸内深邃,看着曹文诏。
“兵马?”曹文诏本来想说钱财,但是那并不是他一个武将所关注的事情,所以出口变成了兵马。
李元笑了笑:“曹兄,你这人心中如同明镜一般,但是思虑太过!没有说实话。”
程虎与其他人在一旁看两人打着哑谜,都有些纳闷。
曹变蛟在一边开口问道:“不是兵马,那是什么?”
“谁有钱,谁就有兵马,谁就是这个!”李元说着伸出拳头,在曹变蛟眼前晃了晃,笑容神秘莫测。
“钱!”
第八十三章 君子吐然诺
曹文诏此时默然不语,看着桌子上的酒杯不知在想着什么。
倒是曹变蛟来了兴趣,扯着羊腿,含糊不清的问道:“李叔,朝廷不是有粮草,有饷银嘛?”
李元摇晃着杯中酒,只见酒水清冽,不含杂质,一眼就能望到杯底。
可惜人生不是如此,官场更不是如此,辽东大地的军队更不必说,其中龌龊不敢深究......
抬起头,李元看了一眼曹文诏,又回过头对变蛟道:“问问你叔,朝廷的饷银到他手上还剩下多少?”
曹文诏双眼微闭,旋即又睁开,抬头去看李元,桌子上铜锅沸水,蒸腾的白雾使得桌子对面李元的面容模糊一片。
“此事不是你我之力能够解决的,”半晌,曹文诏才有些颓然的说到,一句话说完,又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其中充满辛辣,更有无奈,直入心肺。
“不是你我可以解决的?”李元反问,语气中充满了讥讽,“那试问,是不是就不解决了?当乌龟吗?”
看着曹文诏将手中酒杯紧握,吱吱作响,脸上肌肉不住的抖动,看起来气愤又参杂了辛酸。
李元叹了一口气,挥手让方玉儿与程二妹带着韩宝儿先去休息。
方玉儿神色忧虑的看了李元一眼,叹了口气,与程二妹带韩宝儿出了主屋。
此时不是他们女儿家能够插嘴的。
程虎坐在一边,也不能够去劝,毕竟,兄弟之间,意见不合,还是说开了好。
将杯中酒也一饮而尽,李元看着桌子中央铜盆中沸腾的羊汤,看起来无比美味,就如同现在的大明朝一般,烈火烹油,锅下的炭火却已经快要熄灭,如果没有人去添上一把柴,那么过不了多长时间,沸水就会平复,里面的汤汁会坏掉,羊肉也变成残羹冷炙,无人愿意去品尝,甚至都不愿意再看一眼,最终被丢入阴沟,被人遗忘,或者遗憾。
“我们终究要去做一些事情,尽我等绵薄之力!”李元直起身子,语气严肃,对着曹文诏道:“朝廷的事我们插不上手,但是辽东之事,朝廷真的了解吗?今天一纸令书,能令你我飞黄腾达,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光耀门楣,无上光荣!”李元语调逐渐抬高,冷冷的看着曹文诏。
“然后呢?”曹文诏低声问道,同时低头看着炉中炭火,其中有的碳块已经有些暗淡,不再燃烧。
“朝中诸位大人掌握着你我的生死,一些不了解辽东任何情况的所谓正人?对我等武将指手画脚!”李元笑容透着阴冷,令一边曹变蛟得有些害怕。
“今日加官进爵,明日一封圣旨,就可以将你我调离,或者处分,辽东数年更换了多少将官?曹兄!这块是非之地的诡秘,难道你打算就这样忍受吗?”李元直视曹文诏,一字一顿道。
“今有圣皇在位......”曹文诏话刚出口,立刻被李元打断。
“人力终有时,况且,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另一人身上,曹兄,你我将官,睡梦中会安稳吗?”
“岳武穆如何?轻飘飘一句莫须有,风波厅中一代人杰凄惨落幕!”
李元起身给曹文诏满上酒,同时给自己斟满,举起酒杯道:“大明的文官队伍已经烂到根子了,只有我等自己才能靠得住,同时只要心向大明,曹兄,办事嘛,结果好不就是好的嘛?”
纵然李元心中有更大的筹谋,但是此时不能说出来,如果现在开口,曹文诏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将自己捆了,送不送官不知道,但是绝对会以为自己发疯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曹文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继续道:“你也说了人终有力尽之时,有时候,我就想着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这大明王朝,不论朝中风云变幻,我自做我该做的事,流贼,建奴,一个个一件件都要踏平了,抹净了!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还圣上一个完璧江山!”
“蒲河城就是一个交代!一个契机!”李元趁热打铁,“那里,你可以施展你的抱负,你可以抗击建奴,而不必担忧朝中的纷扰与变局!”
曹文诏抬眼看着李元,半晌才道:“定国,你就如同一股迷雾,让人捉摸不透,”说着将酒杯换成大碗,咕嘟咕嘟的倒了满满一碗,双手端起,站起身子对李元道:“当世,我等军人只求无愧于圣上,百姓,如果定国真的能将数百年的辽东之患一举扫灭,我曹文诏自此鞍前马后,旦凭驱使!”
另一边的程虎此时也满了一大碗酒,站了起来:“我程虎我懂得什么大义,但是识得一点,李兄弟是当世人杰,这不会错,我程虎自此以后鞍前马后,为李兄弟效力!”
“还有我,还有我!”曹变蛟此时也端起酒杯,学着模样,一脸严肃。
李元轻呼一口气,双手端起斟满酒水的大碗,看着三人,立身而起。
“为百姓!为大明!为天下!”李元朗声道,同时心中加了一句:“为我华夏!”
“干!”
四人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月色冰凉,但是人心温暖,一切还来得及。
门外,方玉儿双手合十,听到屋内众人终于不在那么剑拔弩张,气氛缓和下来,才轻呼一口气,紧紧了绵绒的小衣,一蹦一跳的向自己房中去了。
“我的元哥啊,是辽东还有大明的救世主呢!”
而此时,距离沈阳城千里之外的祖家,祖大寿正端坐桌前,提笔给沈阳总兵贺世贤写信。
祖大寿与其堂弟祖大乐合计了一番,觉得李元与祖怡萱的婚事应该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又在品阶上合适的人说和一番,熊廷弼官位太高,他祖大寿不奢望,而贺世贤作为媒人,却非常合适,希望能一切顺利。
希望与李元的联合,能给祖家带来一些新鲜的血液与继续延续的可能,祖家在辽东经营多年,虽然看起来枝繁叶茂,但是根基并不牢靠,要不然他祖大寿也不必去讨好熊廷弼与袁应泰,家族的关系还需要通过姻亲与利益去经营,去捆绑,到时候,祖家势大,在这乱世之中也许能谋取一个国公,甚至封王......
一切都未可知啊,一切也都有可能啊!
第八十四章 京城来信
第二天,卯时刚过,李元就听见院中有人活动的声音。
在军中数日,李元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回到家中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休息一晚,所以这一晚上睡的格外香甜。
看了一眼屋内依然熊熊燃烧的火炉,李元知道肯定是方玉儿晚上进来房中替自己换过炭火,所以经过一夜的持续燃烧,房中依旧温暖如春。
起身穿了棉布外褂,李元打开房门,一股冷气立刻扑面而来,双手紧了紧棉衣,李元迈步而出。
院中,方玉儿正在忙活着从井中打水,上身是墨绿色比甲,脖颈处缝制了一圈白色绵绒,衬得脖颈纤细白嫩,下面穿了浅色的百花襦裙,将身体的完美曲线遮盖,如墨一般的秀发用一支木簪子挽起。
看到李元从房中出来,方玉儿立刻起身,秀美的脸上漾起笑容,脆声道:“元哥,洗漱的水我已经给你打好了,温度正合适,赶紧洗漱一下!今儿个是冬至,玉儿包了角儿(饺子),趁热吃了,好讨一个吉利。”
“这么快,已经冬至了!”李元心中有些诧异,时间过的好快啊,自己来到此世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今天城中有什么活动吗?”李元一边问着,一边迈步走到井边,伸手帮方玉儿将水桶抬出井口。
方玉儿抿嘴笑了笑,说到:“元哥是个大忙人,都不知道今天的庙会嘛?”
说完扭身进入伙房,将准备好的热水盛出,拿了皂夹果与香料混制而成的香皂,端到李元房中。同时又取了牙刷(马尾制成)递给李元。
“姜家铺子的擦牙膏带着些香气,元哥用用看是不是?”方玉儿又从房中取了一团绿色的物事,看样子软乎乎的。
李元拿起那团药膏闻了闻,像是柳枝捣碎,掺了姜还有些许香料。
看起来明朝的士大夫阶层,或者说市民阶层对于自身的卫生情况已经颇为重视了。
“玉儿说好那便是好,自不用我去判别了,”李元随口开了一个玩笑,便自顾自的洗漱。
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毛巾的方玉儿心中却是吃了蜜一般,只是笑语盈盈,看着李元,并不说话。
洗漱完毕,方玉儿与程二妹在房中忙活,李元则站在院中练起了拳法,这些天他从唐有望那边学了几招拳法,并不用来杀敌,只用作强身健体,一套拳法打下来,大汗淋漓,冬日站在院子中都可以看到李元头顶冒着的热气。
练完一套拳法,李元又趴在地上练起了俯卧撑,后世简单的锻炼方式,李元觉得可以保持一下,权当作一种缅怀。
此时,曹文诏与程虎也分别从屋中出来,看到李元这新奇的锻炼方法,颇觉有趣。
“定国,怎么去了一趟蒲河,学了这个动作来?”曹文诏的笑容里面颇有几分狭促与不怀好意。
其实在曹文诏看来这俯卧撑的姿势实在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这不就是夫妻床第之欢时的姿势嘛?
他曹文诏虽然没有娶妻,但是这男女之时还是有所见地......
“看来婚事要提上日程了!”曹文诏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一旁,刚刚从伙房中出来的方玉儿听到曹文诏的话,又恰巧看到李元的动作,噌的一下,脸颊瞬间变得通红,急忙扭身又回到伙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倒是李元这边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依然一板一眼的做着俯卧撑。
“九十九,一百!”整整做了一百个,李元身下的地面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片,轻呼一口气,站起身子。
扫了一眼曹文诏,李元淡淡道:“老曹,你昨夜宿醉的模样我可是历历在目,现在却来笑话我?”
“啧啧,酒量天生如此,做不得数,做不得数!”曹文诏摇了摇头,并不去理会李元的调笑。
不一会,几人已经在主屋中坐下,两个女孩将角儿端上来,同时还有在街面上买的米醋,据方玉儿说是陈家祖传的米醋,清明节酿下,经过月余捞制,后密封才得到的小瓶,坊间传言绵、酸、甜、醇厚。
李元听了方玉儿的话,直接拿筷子夹起角儿,蘸了米醋,放入口中。
“嗯!”饺子刚一入口,李元来不及说话,饺子的热气已经从其嘴角溢出,能看出饺子在其嘴中已经填满。
李元这边看到方玉儿期待的眼神,只能一边嚼,一边煞有介事的点头,同时竖起拇指,表示非常美味。
倒是一边的程二妹抿嘴笑了起来,她离得近,看出来李元是被饺子烫的说不出话,至于香不香,恐怕是没有尝出来,但烫是肯定非常烫的。
方玉儿并没有注意到李元被烫了,只是看到李元竖起拇指,好像在赞美自己一般,心中更是如同抹了蜜一般,低着头,不敢看李元。
桌上其他人此世也已经按捺不住,看到李元的模样,应当是非常美味的,纷纷拿起筷子夹了角儿填入口中。
“啊!”
“好烫!”
“好香!”
“嗯嗯,好吃的!”
一顿饭,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进行着。
不一会,众人吃毕,李元刚要起身,突然扭头向着方玉儿问道:“还有饺子嘛?”
“有的,昨夜包了好多,还够我们吃一顿的,”方玉儿收拾着碗筷,扭头答道。
李元点了点,吩咐道:“一会让变蛟给门口的几个卫兵送去几盘饺子。”
方玉儿一愣,扭头看向门外,自从有了那几个卫兵,来门前想要投递信件的人确实少了很多。
“知道了,我一会就去。”方玉儿点了点头。
饭后,李元在房中书案上写着前几天之战中的总结,下午去贺世贤处,需要递上,作为下官对上级领导的述职报告,以及一战的伤亡统计。
不一会,曹文诏从院中进屋,手中拿了一封信,眉头紧皱。
“定国,今天一早刚刚从京城来的信,你看看吧!”将一封信摆在李元面前,曹文诏有些颓然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漠然看着远方。
李元抬起头,看了一眼曹文诏,又低头看了书信一眼,有些狐疑,什么事情能令曹文诏如此失魂落魄。
第八十五章 朝堂二三事
取过信件,将信纸抽出,慢慢展开。
李元自右到左,从上到下,一目十行就将信件看完。信上说了十分之九的废话,只有十分之一的有效内容。
“圣上龙体有恙,希望早做准备。”
李元将信纸合起,从新塞入信封,抬头看着曹文诏。
曹家在京城有奥援,或者说,族中有人在朝廷任官,李元是知道的,但是这封信曹文诏能直接给李元看,还是说明曹文诏对李元的新任,完全当作了自家人。
半晌,曹文诏才回过神来,直勾勾的盯着李元:“定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圣上龙体有恙?”
毕竟,两人刚刚见面时,李元就曾经给曹文诏说过,“此时已经是万历四十七年......”言下之意,李元觉得近期之内,万历皇帝就会龙驭殡天。
当时曹文诏只觉得李元是考虑周全,将局势变化都囊括在计划之内。
但是现在,由不得曹文诏不心惊,皇上真的有可能在近年驾崩啊!
族中来信中已经明确无误的写明,近日皇上腹疾愈重,且月内已经有过三次晕厥,御医也束手无策。
大明两百余年国祚,长寿的皇帝就一位,那就是开国的洪武爷,如果要硬要添上成祖,也只有两位,其余皆不过六十,大多三四十岁就突然间驾崩。
老朱家基因在此,由不得曹文诏不担心。
李元晒笑一声,看着曹文诏:“老曹,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圣上的龙体是否康健?”李元顿了顿,给曹文诏一点反应的时间,此时,方玉儿也端了茶水进来,分别给两人放下,又默默走出去。
“辽东局势复杂,我当时只是希望将众多的因素考虑在内,计划周详一些总没有错吧?”李元食指点这桌子,轻声道。
曹文诏听了李元的话,依然是愁容满面:“辽东局势刚刚有了一些起色,万一圣上有疾,那么失去皇帝直接支持的辽东战略计划将会被全部推翻。”
这想都不用想,此时朝中谁的势力最大?是皇上!
其余都是各个党派,由书院,师生,同窗,乡谊等纽带组织起来的松散组织,虽然远远称不上政党,但是作为一种共同的声音,在朝廷上说话的分量还是非常重的。
其中着名的,楚党,浙党,东林党,还有小的昆,宜,齐等地方性,区域性党派。
如果现在万历皇帝驾崩,那么接下来,是谁的天下?
答案呼之欲出,东林党!
由于国本之争而受到万历皇帝排斥的朝臣们,大部分是东林党人。
数十年来,在选择谁来做大明的太子的事情上,东林党人是寸步不让,坚决支持当今太子朱常洛,直逼得万历皇帝数十年不上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所以不难想象,在朱常洛上台后,东林党人将实现所谓的“众正盈朝!”到时候,朝廷的重要职位将全部被东林党纳入囊中,其他党派将无立锥之地。
可以想象,辽东官场,将会遭受什么样的的变局!
李元知道曹文诏的意思,到时候,熊廷弼的地位将会遭到打击,而袁应泰将趁势而起。
静静的看着曹文诏,李元开口道:“那此时不就是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同袍的好时候嘛?”
李元心中是一点都不急,他知道万历皇帝确切的死亡时间,要到明年七月份左右,他至少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足够他在蒲河城布置完毕,到时候,他袁应泰想要动自己,就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而且,我也不是没有后路!”李元在心中默道。
“你有把握嘛?”曹文诏盯着李元一字一顿的问道。
“八成!”李元盯着曹文诏。
“好!”曹文诏重重的吐出一个字,而后嘴角微扬:“我信你!”
李元将信封整好,又递还给曹文诏,“收好吧!”
喝了一口茶,李元道:“等我从辽阳回来,我会回蒲河,到时候我会向贺大人把你要过来,他不会舍不得吧?”
曹文诏斜眼扫了一下李元,沉声道:“你还打着什么主意?”
“满桂......”李元上身倚着桌子,满脸的笑意。
“呵呵,”曹文诏听了李元说出的人名,干笑了两声:“定国,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你这个墙角挖的可太缺德了,想要满大人,你可要大出血,否则,贺总兵不会放人的。”
李元挑了挑眉毛,心中盘算着给贺世贤几成的份额,能将满桂拿到手。
正说着话,忽听着外面院中吵闹。
不一会,曹变蛟推门进来,看到族叔与李元正在谈事情,颇有些心虚,轻声道:“两个姨娘想要出去看庙会,问李叔去不去?”
两个姨娘就是指的方玉儿和程二妹,李元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年龄相差不大,辈分却差了一辈。
“我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去总兵大人那里,就不去了!”李元摆了摆手,他还有些文件要写,实在没有时间。
倒是一旁的曹文诏补充了一句:“你如果想去,注意照看着两个姨娘,这辽东城近日涌入太多陌生面孔,注意一下。”
言罢,又扭头看向李元:“要不要派人在后面看护一番?“
李元摇了摇头:“不要扫了她们两人的兴致,派两个大头兵在后面跟着像什么样子。“
曹变蛟瘪了瘪嘴,咕哝道:“你不去才扫了她们的兴致!”
一旁的曹文诏听到变蛟的话眉头刚刚挑起,还没有出声,曹变蛟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小子!太没有大小了!”曹文诏恨恨道。
李元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
院中,方玉儿与程二妹听了曹变蛟带出来的话,都有些失望,轻叹了一口气,方玉儿便展颜一笑,对着程二妹道:“姐姐,我们两姐妹自去便可,他一个大男人在一旁,说不定还要碍事呢!”
程二妹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是。”同时又回头道:“变蛟一起去,帮我们拎些东西吗?”
曹变蛟苦着一张脸:“我有别的选择吗?”
屋中,李元两人继续谈话:“程虎一大早便又去了军营......他与满桂好似相处的不错。”
“有这回事!”曹文诏点了点头,同时狐疑的看了其一眼,这李元不会是早盯上满桂了,通过程虎早早的打入内部吧?
李元并没有注意到曹文诏的表情,自顾自的说到:“那就好!”
第八十六章 终身大事
总兵府衙,李元此时就坐在厅中,等待贺世贤。
抬头数着粱上橼子,李元并没有什么心思去品尝总兵府的茶,只是心中有些疑惑,贺世贤不应该如此冷落自己才是。
“事情有什么变化吗?”李元心中计较着,也许是蒲河开市的事情,章玉已经提前与贺世贤汇报,贺世贤想要晾一晾自己?
扫了一眼一旁满脸殷切笑容的小厮,李元觉得贺世贤不会这个没有心胸,或者说没有远见。
“大人,要不要再换一盏茶?”那小厮弯着腰向李元问道。
李元摆了摆手,并没有什么兴趣,右臂搭在桌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心中对即将到来的见面打着腹稿。
书房里,贺世贤正拿着一封信来回踱步,表情有些烦躁与无奈。
另一边,贺世贤的爱妻柳氏则掩嘴轻笑。
“你笑什么?帮本官想想办法啊?那李定国还在外面等着呢!”贺世贤听到爱妻的轻笑,顿时皱起眉头,轻声呵道。
柳氏听道贺总兵的问话,当即也放下手中丝巾,细声细语道:“那祖家大小姐想要见一见未来的夫婿,那就见一见,也没有什么的!”
“那李定国会受如此大辱吗?还不得记恨上本官?”贺世贤摇了摇头,表示不能这样开口。
柳氏转身端了梨汁红莲粥,放在贺世贤的桌上,又道:“大人先喝一点粥,不要着急。”
“定国就在外面等着,我如何不着急?”贺世贤跺了跺脚,下定决心,将祖怡萱的想法拒绝了为好,不然凭白与李元闹下矛盾,也不是他贺世贤想要的结果。
“你不去问问李大人,自己在这里烦恼有什么用?”那柳氏接着道:“奴家觉得那李大人如果真如官人说的那般英伟,大丈夫,对于此事应该不会介怀的,如果拒了那祖家小姐,岂不是平白拆了一队美好鸳鸯?”
“祖大寿也太娇惯家中女子!”贺世贤摇了摇头,“好吧!本官做一回坏人,去问问定国的心思。”
“对了官人,李大人他家中的那位小娘子......”柳氏突然开口问道。
“做个妾室罢了,还如何与祖家小姐挣夺正室地位?”贺世贤扫了柳氏一眼,轻声回了一句,随即迈出房门,向着前厅而去。
“哈哈,定国!久等了,”贺世贤从内厅绕出,看到枯坐厅中的李元,当即对着厅外伺候的小厮呵道:“怎么如此怠慢李大人?”
李元急忙摆了摆手,“大人,不关下人的事,下官候着大人是正理,并无怠慢一说。”
贺世贤给脸,李元当然要接着,不然今后可没有什么好相与的。
贺世贤挥手让那仆人下去,自己则坐到李元一旁。
“定国在蒲河一战扬我大明之威,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贺世贤靠在椅子上,扭头看着李元。
“都是大人运筹,有大人与熊经略的指挥,部署,我等只要按照计划行事即可,微末之功,不及大人万一。”李元躬身,忙成不敢,贺世贤这个开场李元可以预见,这几日的信中,他已经将蒲河之战的具体情况详细描绘,此次过来就是面述而已,下官对上官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贺世贤点了点头,双目微眯,看着李元道:“章玉说,你打算在蒲河开市?”
“正主来了!”李元心中一定,章玉果然还是提前给贺世贤透气了。
不过这也是明白的事情,能作为沈阳查验官代表贺世贤去往蒲河,本就说明了章玉是贺世贤的亲信,章玉回来后将开市的事情与贺世贤透气也没有什么,李元本就打算拉贺世贤下水的。
李元定了定神,随即开口道:“大人,蒲河地理位置优渥,位于四大势力的交界点,作为我大明与其他区域作战的桥头堡,不利用利用,对不起现在的局势!”
李元观察了一下贺世贤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波动,又继续道:“我们可以利用蒲河的优越地理位置,打三张牌!”
一旁的贺世贤眉头一挑,开口问道:“说说看!“
李元趁热打铁,轻声道:“第一,贸易,利用蒲河作为开市的根据地,开展贸易,将关内大批商品倾销到蒙古,叶赫,同时交换蒙古与叶赫的马匹,草药,武器等等。”
贺世贤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轻嗯一声,示意李元说下去。
“第二,军事,利益永远是最坚固的纽带,利用我大明源源不断的贸易财源,将蒙古与叶赫紧紧的绑在我大明的战车上,到时候,财源命脉被我大明攥在手里,不怕蒙古喝叶赫不乖乖听命于我!”
“第三,人口!”李元继续道:“通过贸易,屯田,开荒,将辽东那些散落在各地的人口慢慢聚集,使我汉人集团能够在辽北地区占据话语权,那么,不论是兵员,财源,民户,都会源源不断!”
李元只是简单的将他的计划阐述了一部分,当日和章玉,黄岩两人也是如此说辞,而且他相信贺世贤何以明白其中道理,而且凭借贸易,每年给其进献的金银,只会多不会少!
“此事需要和经略大人透气,”半晌,贺世贤终于开口。
其实在章玉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已经将此事通报给贺世贤。所以贺总兵对于此事早有腹稿与看法,并不用李元去讲解其中奥秘,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而关键在于谁去经营蒲河?
李元看起来非常合适。
“这是自然,过几日去辽阳,末将会将此事报告与熊经略。”李元点了点头。
“过几日封赏下来,有什么想法吗?”贺世贤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两口,看似随意的问道。
“为陛下效死而起,官职与其他,下官并无想法!”李元确实不知道接下来万历皇帝与朝廷会给予他什么官职,他对于明朝的官职体系实在的一窍不通。
“终身大事呢?现在官至千户,还没有娶妻,你家中的门槛怕是被踏破了吧?”贺世贤放下茶杯,笑呵呵地看向李元。
第八十七章 选个女主人
“终身大事?”李元心中咯噔一下,曹文诏所说的祖家大小姐怕不是真的确有其事吧。
“辽东战局动荡,我辈将官朝不保夕,终身大事倒是没有考虑,”李元的回答有些跑题,因为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贺世贤的提问,或者说以后将方玉儿放在哪里?
“你家中那个小娘子对你着实不错,”贺世贤并没有提祖怡萱,而是说起了方玉儿。
“相依为命?”贺世贤问道。
“算是,”李元点了点头,又回想起小村中那几日两人相处的时光。
贺世贤轻叹一口气,李元重情义的性子他还是非常赞赏与看重的,但是此事上,他可不希望李元过于感情用事。
“守备一职在我朝属于六品武职,而你还兼有沈阳千户官,此次封赏下来,总少不了你一个指挥佥事,一个方玉儿,农家女子,与你的发展与志向无碍,但是更无帮助!”贺世贤看重李元,所以耐下心思,替李元分析其中立利弊。
“而且,她也承担不起将门大家中,女主人的职位,就一点,没有威势!”贺世贤扫了李元一眼,点出关键。
李元点了点头,贺世贤说的他都明白,但是他依然想要给方玉儿一个好的地位与交代。
“妾室也有高低之分,女主人懂事些,帮你把后院整治的井井有条,于你来说,非常有帮助!”贺世贤让人上了些点心,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大人想说的是?”李元觉得还是说开了好,方玉儿那边他确实需要给一个交代,但是以玉儿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女主人的地位,自己宠着还好,万一自己不在身边,怕给下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祖家大小姐,如何?”贺世贤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有些含糊的说到。
“哦!”李元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惊奇,“承蒙祖大人看得起在下。”
“祖大寿拜托本官做个媒人!”贺世贤看着李元,“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提前说好,须得定国同意!才有继续谈下去的可能,”贺世贤尽量斟酌着此语,不要让李元觉得被冒犯到。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竟然要提前考察一下未来的夫婿,贺世贤初次听到时都感到有些滑天下之大稽,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是想想也是,祖家就这一个宝贝妹子,还不是宠上了天去,提出这要求也不意外。
就看李元有没有这个心胸了,如果李元同意还好,万一本来就不同意这门婚事,还闹出一个提前审查,祖家这个就太得罪人了,对于李元来说无异于侮辱。
“何事?”李元有些疑惑,难道祖大寿需要自己提前做什么保证吗?这明末大将的心胸未免有些狭隘。
贺世贤轻咳一声,半晌才道:“祖家那女孩想要见你一面,问你几个问题。”
“见面?”李元眉头一皱,大明朝还有这个规矩?不记得啊。
贺世贤看李元眉头皱起,心道不好,急忙出口道:“祖大寿对他妹子也着实有些宠溺,提出者等要求......不过希望定国不要介怀,权当是长兄对于自家妹子的维护吧。”
听贺世贤的话,李元心中有数了,那祖家大小姐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不过去见见她也无妨,算是提前了解,万一并不合适,双方还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确实有大家闺秀的气派,那么李元可以收入门中,和玉儿做个伴,同时帮他管理家中事务,如果没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那他和祖大寿之间的联系就需要从别的地方建立了。
他李元也并不想上赶着去娶祖家小姐。
“去见一见也无妨,”李元扭头看向贺世贤,表情平静,并无一丝愤怒或者异常。
贺世贤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定国果然有大气魄,祖家那女孩有福气了。”
李元轻笑着,心中默道:“相互提前打个预防罢了,若要娶妻,确实要提前看看!娶一个母老虎回家,那可就永无宁日了。”
此事解决,贺世贤对祖大寿那边也算是有个交代。
两人闲谈两句,自然又拐回到辽东战局上来。
“蒲河之战中,我大明的火器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贺世贤已经看了李元战后递回的信件,里面详细描述了蒲河之战的实际情况,以贺世贤的眼光,自然能够看出火器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只是现在军中,鸟铳多为残次品,战时射击,十之有六要炸膛,伤及持枪者,同时对于其他的使用者也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李元接着贺世贤的话头道。
“没有钱啊!”贺世贤点了点头,近年朝廷对于辽东的投入大为减少,才有了努尔哈赤的骤然崛起,在建奴势大之后,朝廷再次拨响,但是辽东积弊太深,积重难返,一时无法全面整改,同时又有建奴在一旁虎视眈眈,实在是力不从心,朝廷也缺钱啊!
“不过熊经略从南方带来的营兵确实可以一战,火器装备也是最好的,”贺世贤的语气中有些羡慕,李元可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所以,蒲河开市,迫在眉睫!”李元再度提起蒲河的贸易场,“到时候有源源不断的财源进入,不必依靠朝廷,我们......”
“定国!”贺世贤打断了李元的话,“事情可以这么做,但是话不能这么说,”轻轻点了点桌面,贺世贤继续道:“朝廷不会允许一个没有在其控制下的军队出现的。”
“纵然是有利于辽东,但是在朝中诸位大臣的眼中,自己一方的不稳定因素比之建奴还要来得可怕!”贺世贤紧紧盯着李元,“以后你若去京城,记得一句话,少说,多看,避免祸从口出。”
“多谢大人提点,末将记下了!”李元低头表示受教。但是心中却自有一番打算,除非迫不得已,京城他是不会轻易涉足,尤其是天启朝,阉党当权后,京城太过危险,暗自发展自己的势力才是王道,迫不得已可以给京城里面的大人物送些孝敬,但是深入的结交,李元并没有什么打算。
纵然心中看不起东林党,但是对于阉党,李元心中更是唾弃。
第八十八章 暗中的窥视
两人又闲谈一阵,贺世贤便点汤送客了,毕竟沈阳城的总兵大人事务繁忙,并不是只有李元一个下属,门厅与衙门外,多的是排队等着面见贺世贤的。
马奇就是其中一位,此时他正在偏厅之中等待贺世贤,盏茶已经凉透,又换了几次,招待客人的干果马奇也没有什么胃口去吃,捏了捏手里的信件,马奇略带焦躁的心情有些平复下来。
那信中是马奇孝敬给贺世贤的礼物清单,此次蒲河之战与沈阳保卫战,他马奇的表现平平无奇,李元在战报中对于马奇的描写只有一句:“与敌军略有牵制,”这已经很客气了,还是看在以后同僚的份上,在赵阳胜的劝说下添了这么一笔,要不然,以李元的性子,不讽刺几句可解不了心中的疙瘩。
所以率队回到沈阳之后,马奇就叫人罗列了清单,准备给贺世贤送去,毕竟多年为官,手中贪墨的军饷,钱粮数以万计,马奇希望通过这些金银能够令贺世贤在报功时为自己美言几句。
更重要的事,皇太极给他的信中已经提及,年后建州极有可能大举进攻沈阳,由不得马奇不尽心力,此时他可不想掉链子,导致功亏一篑。
“沈阳城的防卫......至少要拿到手!”马奇心中默默的计量着。
“大人,要不要换一盏茶?”一旁伺候的下人低声问道。
“不需要了!”马奇挥了挥手,已经喝了四五盏茶了,他可不想在总兵府如厕。
“总兵大人在接见哪位?”马奇随口问道。
“回大人的话,好像是姓李的一个守备官,”那下人低着头轻声回道。
“姓李的守备?”马奇心中一惊,“莫不是那李元吧?”
“谈了多久了?”马奇展了展红色衣袍的下摆,看似随意的问道。
那下人抬头算了半晌,才答道:“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么久了!”马奇站起身子,显的有些急切,心中默道:“那李元莫不是在向贺世贤数落本官?”
“攻讦算计,当是他李元的拿手好戏!”马奇想起蒲河城外的三场战役,对于李元算计筹谋的能力颇为忌惮,若用在本官身上,需要有所准备了!”
正思考间,厅外一个身着青衣仆从走了进来,向着马奇躬身道:“马大人,贺总兵有请!”
马奇一扭头,心中主意已定,迈步而出:“前面带路!”
刚刚迈出门槛,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此人身量颀长,身着白色长袍,腰系双龙戏珠绯红带,一双黑色鎏金朝尖靴,眉目清朗,双眸深邃,如同星瀚蕴其间。
马奇看着眼前的总兵府的客人,唇齿间蹦出三个字:“李定国!”
李元自然也看到了马奇,那日蒲河城外一战,马奇按兵不动,远远的隔岸观火,李元对于这种将官没有什么好相与的。
“马大人,蒲河一战,不道而别,今日相见,更胜往昔!”李元率先开口,拱了拱手。
马奇这边则皮笑肉不笑道:“祝贺李大人一战扬名!我等远远不及。”
一旁的下人看到这场面,心中着急,这两位上官可不要在这里僵持住了,贺总兵还在厅中等着呢!
“大人,贺总兵那边还等着呢!”那青衣小厮陪着笑脸对着马奇道。
“下官告辞,马大人请!”李元拱了拱手,也不等马奇回话,即转身离去。
马奇则站在原地,看着李元的背影,心中恼怒:“等建州打进来,我看你还能怎么蹦跶!”
李元出了总兵府衙,便有亲卫上前将马匹牵来。唐有望每日安排两名骑兵,一队八人的战兵作为李元的亲卫。
听着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哒的声音,李元心中依然在思考着蒲河所之事。
“还需要和章玉还有赵阳胜联系一番,贺总兵的份额看来是章玉出面代理,从刚刚的谈话中,贺世贤明显不想要在明面上为我站台啊。”
“不过此事无碍,贺世贤不反对就好,每月给他分润一些,总会下水的!”
李元牵着缰绳,由着马匹向前走着,身后的卫队则缀在五步开外,不想要打扰到守备大人。幸亏李元等人走的是小道回家,行人不多,不然这一队人马上街,非要造成交通堵塞不可。
今天是冬至,沈阳城的各个城坊都有庙会,尤其是通济坊,紧邻着武圣庙,庙会规模更大,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方玉儿和程二妹两人带着韩宝儿就在庙会中游玩,这些天李元不在,家中好似少了什么一样,众人都没有什么心思做事,李元一回来,整个家中好似都活了过来,正好今天是冬至,两个女孩便一起出来,毕竟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机会出来玩。
不过说起来,程二妹算是老江湖了,带着方玉儿没有什么问题,曹变蛟倒是尽心尽力,抱着韩宝儿,在前面开路。
庙会上,三教九流都有,各种杂耍的,变戏法,卖吃食的小商贩,卖衣服的,卖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的,几个人看得眼花缭乱。
“玉儿,这个泥人像不像元哥?”程二妹指着一旁的摊贩,上面摆着数个栩栩如生的泥人,形态各异,颇为可爱。
方玉儿顺着程二妹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一个小人儿看起来和李元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姑娘,要不要买上几个回去?你家中夫婿会喜欢的!”一旁的商贩看来生意,随即开口推销。
“夫婿?”方玉儿俏脸一红,不知如何作答。
看着方玉儿有些尴尬饿样子,程二妹在一旁掩口轻笑。
抱着韩宝儿的曹变蛟在一旁吃着糯米饼子,一大一小两个人个拿一个,看起来格外和谐。
正沉浸在热闹庙会中的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距离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口,正有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几人,尤其重点看向了方玉儿。
“王二,看清楚了?就是那个穿着淡红色绵肩的小妞!”一个瘦瘦高高,穿着一身灰色棉袍的中年男子对着一旁瘦小的男子道。
被叫做王二的男子看着方玉儿,点了点头,“董头!看清楚了。”
“一会我把其他人引开,你趁机拍了花子,将那小妞带到你家中,照看好了,公子今晚要用!”董头瞄了王二一眼,又嘱咐了一句。
王二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犹豫道:“这要是出事了,那公子会不会......”
“能出什么事?闭上你的嘴巴,沈阳城中公子就是天!照办就行!”
“是,小的知道了!”王二点了点头,手心中有些汗渍。
第八十九章 李元,本公子要你死
此时,沈阳城一处私人宅邸中,一位脸色略带苍白的华服公子正焦躁不安的在厅中走来走去,一旁还有两名娇美的女子服侍,看起来正在等着什么人。
“公子,您急什么,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其中一名美姬娇滴滴的开口劝着那华服公子。
“是啊,只要公子看上的,哪个良家能逃脱?”另一名身着翠色袍裙的娇媚女子也附和道。
那华服公子看了两名美姬一眼,只觉得差了方玉儿不止三四层。
“还是良家有滋味啊!”华服公子感叹了一句,想起前几日见过的那小家碧玉般的女子,心中好似火烧。
华服公子拍了拍手中折扇,望了望厅口,并不理会那两名姬妾。
不多时,一个小厮终于从厅外小跑了进来,刚刚进门,就一脸得意的对着华服公子报道:“公子,董大可传来消息,万无一失,公子今晚就可以好好享受享受那小仙子的滋味了!”
那公子听了下属的报告,终于停下脚步,面露喜色,手中折扇轻拍:“好好好,此事若成,本公子不会吝啬奖励的!”
“你马上去那安置点,将那房间布置一番,”那华服公子吩咐了一声,命手下提前去安排。
“公子放心,小的这就去!”那小厮猥琐的笑了笑,当即转身就要走。
“小心点,不要让人看到了!”那华服公子想了想,又嘱咐道。毕竟此事后面牵扯着其他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小的办事,公子放心!”那小厮躬了腰,眼睛趁机扫了公子身后的两名美姬一眼,咽了咽口水。
“去吧!办好了,有赏!”那公子嘿嘿一笑,挥手让那小厮出去。
得到确切消息的华服公子回身坐到椅子上,拿起一杯清茶喝了一口,轻轻闭了双眼,脑中全是那小娘子的音容相貌,同时感到身下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双唇微动:“嘿嘿,小仙子,你就等着吧,今晚本公子会好好的怜惜你的!”
这沈阳城中,被他看上的女子很多,但是这么有味道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
“天然去雕饰啊!”华服公子仰面而坐,一脸沉醉。
身后,两名娇媚的那公子一人一边,替那公子揉捏着身体。
其中一个女子看着公子的模样,娇声道:“是哪个女子被公子看上了!”
“奴家今晚也要陪着公子,”那美姬美声酥骨,一边说着,柔软嫩白的身体已经靠上了那华服公子。
华服公子嘿嘿一笑,并不答话,双手向后一拉,将那美人拉到怀里,喘着气道:“今晚可不成,不过现在嘛,本公子可以先让你享受享受!”
马府,游击将军马奇独子马同此时正被关着禁闭,因为数日之前与李元的冲突,马奇觉得自己还是做做样子,避免触其锋芒,把儿子关了禁闭做给外人看看。
但是此时坐在房中的马同心情却不错。
就在刚刚,他已经得到消息,沈阳城参将傅元彪的公子傅道远已经对方玉儿下手了。
“不枉本公子处心积虑的谋划,这招借刀杀人可巧妙地紧,就算事情败露,也绝对查不到我马同的头上。”
“希望傅道远那个蠢货这次能成功了,便宜他了!”响起方玉儿的容貌身姿,马同也有些想入非非,不过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李元,把李元整死了,其余的都好说。
“最后还是本公子手中的鱼肉!”
因为武圣庙与李元的冲突,使得马同在沈阳城的公子哥之间脸面大丢,所以回家后马同就安排人调查了李元的身份。
最初得到的消息,李元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兵,连骑兵都不是,才刚刚进沈阳城没有几天......
这份恶气马公子可忍不了,立即开始安排人手想要把李元暗中收拾了。
但是就在动手的前夕,不知怎么被马奇知道了,扇了马道远两巴掌之后留下一句:“现在那李元是沈阳千户,要寻晦气先打断他马同的腿。”
这下马公子可安分了几天,但是这口恶气他可咽不下去,千户怎么了?他爹可是游击将军!
正面冲突不行,可以从李元的身边人下手啊。
方玉儿由此进入了马同的眼中。
根据马同手下人的观察,那方玉儿在李元前往蒲河的时候,几乎天天去武圣庙进香拜神,为李元祈福。
所以马公子天天撺掇着傅公子前往武圣庙游玩,在马同刻意的指引下,那傅公子终于注意到了方玉儿。
只见了一面,色中饿鬼一般的傅公子立即被小家碧玉的方玉儿迷得神魂颠倒。
幸亏方玉儿在几天前病倒了,一直在家中养病,没有给傅公子什么下手的机会。
但是今日的庙会,终于给傅公子抓到机会,想要趁机掳了方玉儿,好享受一下良家的滋味。
对于李元的身份,傅公子也是知道的,但是色心利诱下,管他什么千户官,在参将面前还不是个屁?
而且掳了人,往深宅大院中一丢,任李元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找到方玉儿的影子。
这种事情,他傅公子可没有少做。
“李元啊李元,惹了本公子,我看你最后怎么死!”马同现在算计着,是不是要暗中帮助李元找到幕后的傅公子,这样一来,李元就会直接和傅参将对上,任李元有天大的本事,在参将大人的面前还是被手拿把捏的货?
等李元被参将大人拿下,那程二妹还不是又会回到自己的手心?
“嘿嘿,一石二鸟!本公子真是大才!”马同想到要紧处,已经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李元!本公子要你死!”
武圣庙。
此时,那王二已经开始行动,顺着人流,慢慢接近方玉儿几人。
另一边,董大可也带着人在一旁,趁机制造一些混乱,方便王二下手。
不远处,方玉儿几人没有丝毫察觉,还在摊贩前游玩,不知危险已经临近。
而此时,李元正带着人马走在前往通济坊的路上,距离方玉儿几人还有一段距离。
第九十章 动手
“不知道元哥会不会喜欢这个?”方玉儿站在一个衣帽摊位前面,手中正拿着一个带着翠绿玉石的方巾帽。
“只要是你送的,元哥都会喜欢!”程二妹站在一旁,略带调笑的说到。
方玉儿听着程二妹的话,小脸一红,轻啐道:“才不是呢!”心中却如同蜜糖一般甜蜜。
曹变蛟带着宝儿则在对面挑着一些小玩意儿,小拨浪鼓,虎头帽,韩宝儿两个小手上已经被塞得满满,两边的嘴角都是糖渍。
四人正游玩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叫唤。
玉儿与程二妹回头一看,两个商贩打扮的人在街边因为小小的磕碰吵了起来。
“瞎了你的狗眼!撞坏了我这宝贝,你赔得起吗?”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手中握了一个透明的琉璃壶,正冲着对面的身着大褂的粗壮男子叫嚷。
“俺没动啊!是你先撞得俺!怎么恶人先告状呢?”粗壮男子不甘示弱,看那架势,要和瘦高男子较量一二。
程二妹此时扭头看了一眼街面上的纷争,姣好得眉头皱起,觉得还是少参合这种事情为妙,她们今天出门是来散心的,可别被人扫兴,寻了晦气。
定了主意,程二妹刚要扭头去和方玉儿商量着离开,突然感到身后被人顶了一下,匆忙间回头去看,别是碰到了什么登徒子,大庭广众之下欺辱女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二妹回头刚刚要大声呵斥,入眼的却是一个老妪,正一脸歉意的看着自己。
“姑娘不好意思,年龄大了,没有站稳,碰撞到你了,”那老妪向程二妹抱歉,表示自己并非有意。
“没事的老人家,”程二妹对着老妪笑了笑,并不在意,不是那惹人恨的登徒子就好。
将散乱下来的几缕发丝轻轻捋到耳后,程二妹这才扭头看向方玉儿。
“玉儿?”程二妹回身看到身旁空无一人,心中咯噔一下。
再扫视一周,方圆七八尺范围之内,哪里还有方玉儿的身影。
程二妹脑中脑中轻嗡一声,几个呼吸不见,刚刚就在身边的方玉儿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匆忙间,程二妹扭头看向街对面,那是曹变蛟与韩宝儿的位置。
只见曹变蛟抱着韩宝儿,一大一小,两人正津津有味得看着街面上闹嚷的两个商贩。
哪里有方玉儿的身影!
“变蛟,看到你玉儿姐姐了吗?”程二妹对着街对面疾呼到。
“啊?”曹变蛟听到程二妹的呼声,先是一愣,再向四周看了看,口中喃喃道:“没有啊!”
“糟了,别是被什么人盯上了!”程二妹江湖经验丰富,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双目扫了一圈,此时四周都是游人,又有两个商贩在街中央吵闹,使得本就熙熙攘攘的界面更加拥挤。
“老人家,刚刚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您看到去了哪里吗?”程二妹回过头,向着身边衣帽摊位的小贩问道。
“姑娘?”那商贩疑惑地看着程二妹,看了一眼左边方向,才道:“和另一个人走了啊,我还以为你们认识的呢,怎么一声不吭就和别人走了。”
“不好!”程二妹心道要遭,真的被人盯上了,要是方玉儿出了什么事情,别说李元,程二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哗啦的一声,程二妹将衣帽摊上的障碍物一扫而下,也不理会面前商贩的惊呼,轻提一口气,轻轻跃起,瞬间就站在了摊位上,借助着有利位置,向着刚刚小贩看着的方向望去。
目光刚刚望去,就看见方玉儿正被一个男子架着走远,一个呼吸间,就拐入一个小巷子,消失不见。
此时曹变蛟已经挤了过来,也是一脸的焦急,“玉儿姐姐呢?”
程二妹看了曹变蛟一眼,也来不及解释,急忙开口道:“玉儿有危险,快去找大人过来!”说着,指了指前方玉儿刚刚消失的小巷子道:“让大人带人去那里!”
程二妹说完,不等曹变蛟回答,便挤开人群,向着那巷子跑去。
曹变蛟知道事情紧急,当下不敢耽误,抱起韩宝儿就向着家中而去。
“不知道李叔现在回来没有!”
此时,李元距离武圣庙已经不远。
“大人,前面是庙会,人流较多,要不然我们绕小路回去?”李元身后,一名卫兵上前提醒道。
“没事,慢点走就行,”李元看着前方的武圣庙,他在那里遇到了程家兄妹,后来也没有机会重游故地,此次路过,正好看看。
曹变蛟抱着韩宝儿,艰难的挤过人群,好不容易才从武圣庙出来。
一步迈出高大的坊门,曹变蛟来不及喘口气,直接向着家里跑去。
“谁敢掳走玉儿姐姐,让我抓到了,不阉了你个王八蛋,我不姓曹,”曹变蛟跑着,同时心中早把行凶者剁了百八十遍。
正在此时,肩头上的韩宝儿指着后面叫着:“哥哥在那!哥哥在那!”
“哥哥?”曹变蛟听到了韩宝儿的叫声,一时有些疑惑,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回身向后看去。
此时李元也看到了曹变蛟。
驭马向前,李元看着气喘吁吁的曹变蛟,轻笑着问道:“怎么这副样子?玉儿和二妹两人呢?”
曹变蛟原地站住,粗重的喘了两口气,看着李元急忙道:“玉儿姐姐不见了!”
“你说什么?”李元脸色一变,心境变化,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一丝质问与压迫。
曹变蛟仰头看着李元,感觉好似有一座大山朝自己迎面扑来,一种窒息感充斥周围。
血色战场上,尸山血海走过来的李元,身上逐渐产生了一丝丝的“势”,平常隐于心间,此时心情激荡之下,有些不受控制。
“玉,玉儿姐姐好像被人掳走,程家姐姐追去了,让我来通知大人,带人去一个巷子口,”曹变蛟回话时,不自觉地用上了大人的称呼。
只不过事情紧急,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微小的变化。
李元听完曹变蛟的话,深吸一口气,脸色一片平静,眸内已经是怒火滔天!
“找死!”
第九十一章 问话
“薛勇!带着人跟我走!”李元骑在马上回头向着身后的骑兵下达命令。
同时又回头对着曹变蛟道:“上马!给我指路。”
曹变蛟知道事情紧急,也不耽误,将韩宝儿交给其中一个骑兵,而自己则上了另一个骑兵的马。
“坊中直走约莫一里路!就是那条小巷子!”曹变蛟坐在薛勇身后,当即指了方向。
李元也不废话,认清楚了方位,直接拨马向着庙坊中去了。
身后两个骑兵,八人的卫队也急急跟上。
一行人向着方玉儿被掳走的地点而去。
此时庙坊中人流密集,纵是走路就已经堵塞不堪,遑论骑马?
李元此是却顾不得许多,一边催马急行,一边挥动手中马鞭大喝道:“闲杂人等速速退去!让开!”
街上行人见到李元单人匹马,从远处急急纵掠而来,一时大乱,向着四周,街边,楼内躲避,也亏得李元骑术精湛,纵然是人流密集,依然没有将任何一个行人或者摊位磕碰,一路畅行无阻。
也由不得李元不急,方玉儿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李元纵万死亦难辞其咎。
“不要让我查出来是谁在背后与我为难!不然,此时绝不可能善了!”李元可不信方玉儿此次被人掳去是什么巧合,混子流氓下手也是找些小孩子或者是贫户小门家的女子。
此时的方玉儿可不是那些个混混流氓所能够染指的。
同时李元心中知道,自己在辽东的所作所为可能已经触及了某些人的切身利益,有些人巴不得他早死。
“可是你找错了对象!”李元心中大恨,如果直接找到李元本人下手,那李元可能还心中高看背后人一眼,但是拿方玉儿做文章,到时候可不要怪李元赶尽杀绝!
有李元在前面开路,队伍行进速度很快。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到达程二妹最后看到方玉儿的地点。
李元勒马停驻在巷子口,看着这个窄窄的小巷子,五六步宽的样子,前后街道交叉纵横,如果是外人来此,恐怕进去之后就迷了方向,不知东南西北了。
李元正观察巷子环境时,程二妹突然从一边的小道中跑出,看到李元,表情先是一喜,而后再是愧色满面。
李元看在眼里,知道程二妹此时心中也不好受。
此时入冬,女孩的脸上依然满是汗珠,一缕发丝从额头上落下,站在那里,依然喘息,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刚刚去追击时剧烈奔跑所致。
“二妹,无妨,不要着急,方才玉儿被人掳去哪个方向?”李元开口,先是安慰了程二妹两句,然后开口询问情况。
此时,薛勇等人已经赶到。
程二妹定了定神,对着李元道:“方才我最后看到玉儿的地点就是这里,待我赶来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玉儿是从这个小道被掳走的,”程二妹指了指一旁她刚刚跑出的小道。
话头顿了顿,喘息两次,程二妹才继续说道。“这个坊道看似四通八达,道路交折,九曲回廊,但是我方才去看了,这里与外界相通的路就只有两条,一个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路口,另一个就是对面的支路,直通大道,其余没有出口。”
李元抬眼向着前方看了一眼,心中估量,要在程二妹赶来之前,就将玉儿藏起来,带出巷子肯定不现实,既然没有别的出口,那么玉儿此时一定还在这个坊道之中。
心思一定,李元向着身后薛勇命令道:“薛勇,带人去将此地的里长带来问话!”
“是!大人,”薛勇领了命令,一挥手,带了两个手下去坊中找人。
并不用去吩咐薛勇如何行事,李元相信唐有望的眼光,派过来的将官,肯定是有些能力与手腕。而且,明代的里坊制度,李元并不清楚,而薛勇这些人于此道肯定有自己的手腕与方法。
等待的空隙,李元翻身下马,走到一旁的小道口,看了看四周的门户,此时街面上热闹非常,此地却异常冷清,并不是高门大户的那种清幽,而是寒门小户的寂寥寒酸。
“希望不是有人铤而走险!犯了浑事!”李元手握马鞭,一人站在那里,默默数着小巷子中几户人家。
程二妹与曹变蛟此时就站在身后,默默的看着李元,不敢出声打扰分毫。
而李元带过来的一队卫兵,此时已经分开,把守住巷子中各个关键点,防止有任何突发事件。
并没有让李元久候,不一会,薛勇已经带了一个身着蓝黑二色细绸的老者来到李元面前。
薛勇显然并没有给老者解释为什么要将他带来李元面前,此时老者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的官人。
“千户大人,不知叫小老儿有什么事,我这里坊中之人皆安分守法,并不曾有作奸犯科,还望大人明查!”那里长刚刚站在李元面前,就弓着身子说到,老者方才就在家中小憩,睡梦正酣就被凶神恶煞的将官滴溜了出来,说是有大人要问话。
薛勇在路上已经向这老者说明了李元的身份,老者一个里长,平日里见了一个小小的旗官都要笑呵呵的好言以对,此时见了千户大人,安能不小心伺候着。
同时,在巷子中,慢慢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群,也有里坊中的居民,站在远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元并不理会他人,只是盯着那老者,冷笑道:“本官还没有问话,你倒是嘴快!什么作奸犯科之人?”
“啊?小老儿多嘴了,多嘴了,”那老者身子越发弯下。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要答非所问!”李元看着老者漠然道。
有些市井小民,纵然并非恶徒,但是总有些市井的习气,邻里之间的相互偏袒,隐瞒,交结是他们生活中的日常,所以李元一开始就必须将这些人的某些小心思给压制。
“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李元给予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这个可怜的里长感觉有一座大山向其压来,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九十二章 踪迹
“抬起头,看着本官回话,”李元盯着眼前里长,语气冷漠道:“你这里坊之中,近日可有生人来往?”
老者听李元问话,稍一思忖,便回道:“回大人的话,小的所管理的里中,近日并无生人。”那老者一边说着,一边瞄了李元一眼,唯恐李元不信,紧接着补充道:“大人别看小人这里坊紧邻坊庙,其实是背面相邻而已,地理位置着实尴尬,而当初营建规划时,都是小门小户,每户只够一家三四口居住的,哪里有闲地方给生人住呢?”
“近日流民有进入坊中的马?”李元不为所动,语气依然淡淡。
老者拱了手,语气带着些无奈与小心:“大人明鉴,流民来去皆无定处,而且谁知道他们是好是坏,是奸诈还是老实,小老儿为坊中治安着想,一般是不允许里中人家去接待生人或者将屋子租住给逃难过来的难民的。”
“这么说,你这坊中都是世代居住于此的?”李元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看这老者问道。
“是的,大人,千真万确!不敢有丝毫期满!”老者接着李元的话头,立刻回到。
“尊驾怎么称呼?”李元换了个客气的称谓,对着老者道。
“不敢辱了大人耳目,唤小老儿周解即可。”
“周里长,我家中女眷今日来此地游玩,被你坊中奸人掳去,现在就在这二十几户当中,你看谁家最有可能?”李元语气淡淡,好似在诉说着什么平常事情一般。
“啊?”那周里长一听,差点吓昏过去!千户大人家中女眷被人劫走!这怀疑到自家来了。
“大人明鉴啊!小的这里坊中可没有那等作奸犯科之徒啊!”那老头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丝惶急,如果这个罪名坐实了,那他这个里长就别做了。
“先别急着叫冤,给你一个机会,五息之内,给我说出几个可能的名字!”李元盯着周里长,语气依然不急不慌,仿佛此事已经尽在掌握。
“这个......”老者被李元所迫,脑中此刻天人交战。
“没有吗?”李元语气一变,厉声呵道:“周里长!窝藏罪犯,罪加一等,你不会是想要一家老小前往蒲河前线为我大明捐躯赴死吧?”
“啊?”周里长被李元一吓,心中已经,已经跪在了地上:“大人恕罪,容小人想想!容小人想想!”
李元抬头看了看四周围观人群,冷笑一声,随即回身对着曹变蛟道:“去城外营中,让你叔带上三队枪兵过来,就说他弟妹被人掳走了,十万火急!”
“三队?”曹变蛟确认了一下,三队人马有百十人了,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大了。
“我就怕事情闹不大!”李元冷然一语:“快去快回!”
“领命!”曹变蛟一抱拳,回身上马,向着城外去了。
“想清楚了吗?”李元回身问道。
“想清楚了,想清楚了,小的方才糊涂了,是有那个两家闲汉,平日里没有什么正当的营生。”周里长的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听到李元问话,忙点头应答。
方才李元说给曹变蛟的话他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百十人的兵卒进城,沈阳城要变天了!”
“带路!”李元厉声对着周里长说道,同时向着薛勇招手:“派人把两个出口给我看住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其中!”
“大人放心!一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薛勇点了点头。
“大人,一共两家,王二和武绍,咱们先看那家?”周里长费力地从地上爬起,低头低头哈腰的问道。
“这两人家中可有其他人?”李元看着窄窄的巷子口问道。
如果有大人物想要皆方玉儿整治自己,那么派人掳走人后,肯定先藏在行动人的家中,如果此人家中人少,那么更有利于掩人耳目。
“武绍家中无人,只剩他一个,光棍一条。”
李元点了点头,“先去他家。”
大明朝的户籍制度就这一点好处,限制了人口的自然流动,利于管理,一个小小的坊里,有任何陌生面孔,立刻就能被人揪出来,同时,邻里之间相互熟络,谁家中有几升粮米,人丁几口,都如同透明一般。
“大人随我来!”周里长在前,带着李元几人进入小巷,向着武绍家中去。
而另一边,作为暗中操手的董大可看着巷子口被兵卒看守住了,心中暗道不好:“不会遇到硬茬子了吧?”
“去通知公子身边的人,先不要过来,事情有些变化!”董大可站在街对面,低声对身边的手下说到。
“大哥,公子那边已经火急火燎了......这过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董大可扫了一眼手下,冷冷道:“公子的事情败露了,你觉得咱们先死还是公子先遭殃?”
“呃......小的知道了,现在就去!”那泼皮点了点头,转身向着傅公子的私人宅邸去报信。
“咣咣咣!”周里长用足了力气在武绍家破烂的门板上拍打:“武呆子!快开门,有大人来你家中问话!”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来:“周里长吗?小生这就来了!”
李元听在耳中,觉得此人中气不足,该是身体有恙。
“大人,这武呆子家中就他一人,平日里没有什么正当营生,就卖卖画,替别人写写家书之类的,天天说着要考取功名,你说这乱世之中,还考取功名,不是要笑掉大牙吗?......”周里长说着正欢,瞄了一眼李元,看到其脸色淡淡,并无任何接话的意思,讪讪的闭口不再言语。
嘎吱一声,木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出现在李元面前。
按照后世的身高计算,此人约有一米七左右,在明朝算是挺拔,穿着破旧掉絮的灰布棉袄,上面还有一些墨渍,不知多久没有洗漱更换了,除此之外,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看起来神华内敛。
“你是武绍?”李元看着眼前的书生摸样的年轻人,第一眼望去,就知道不可能是此人掳去方玉儿,这身子骨怕是经不住一阵风吹。
“回大人的话,末学生正是武绍,不知大人来此?”邵武看到李元以及他身后大马金刀的兵卒,心中虽然不解,但是并不慌乱,依旧语气平淡,不卑不亢。
“无事,今日冬至,外面的庙会你没有去看看吗?”李元笑了笑,对着武绍问道。
“市井烦扰,神业风俗,学生一向不感兴趣,”武绍低头回答,语气不急不缓。
李元点了点头,笑着道:“打扰了!”
“周里长,我们去王二家!”李元转身,神色已经变得冰冷,他已经确定武绍不是要找到人,那么这个王二的嫌疑就极大了!
第九十三章 荒院
此刻,运水巷中,一个破旧的小柴房里,方玉儿斜靠在干柴堆旁,双目紧紧的闭着,看起来仍然在昏迷之中。
方玉儿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一样,脑中一片混沌,刚才在街上正给元哥挑选方巾帽时,被人从后面请拍了一下,刚要回头一看究竟时,眼前就已经一片模糊,好似被人下了药一般身体不受控制,迷迷糊糊跟着那人就走了。
柴房外,王二正在门口来回不断的踱步,神色焦躁且惶然。
“巷子口好像已经被人给围住了!看起来都是军中之人啊,我今天是倒了血霉了,为了一点点钱财,拍花子拍到了铁板上!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姑娘,那董癞子可要害死我了!”
此时,李元等人在周里长的带领下已经来到了王二的家门口。
咣咣咣!
“王二,快些开门,坊中来了千户大人要问话,”里长拍了几下,院中也没有声音。
“大人,这王二经常在街面上厮混,时常不在家中,”里长回头看向李元,陪着笑脸道。
这千户官脸色如同万载寒冰一般冷冽,周里长只觉得小腿肚子在打转,有些站立不稳。
“那武绍是光棍一人,这王二家中也没有其他人吗?”李元双手背后,站在门前,也不等周里长回话,直接向跟在身后的卫兵下令:“薛勇,叫门!”
一身戎装的薛勇按了按手中的佩刀,迈步上前,并不等待院中反应,直接抬起一脚,哗啦一声,门板破碎,直接飞入院内。
李元神色阴冷,迈入院中,只见院中破败,一边是即将倒塌的草棚,中央是已经枯败的水井,压水器已经锈迹斑斑,看起来许久未用,院中只有一间正房,一旁的厢房的屋顶已经只剩下薄薄一层,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散。
“欸呦喂!那王二在外面欠了你们钱,和我这妇道人家纠缠什么?有完没完,等过几日......”一个身材丰腴但是容貌剽悍的妇人大叫着从屋中跑出,语气中尽是泼辣。
“你们是谁?”那妇人看清了来人,认出李元几人显然并不是那些要债的,顿时神色怒起,双手叉腰向着院外又开始叫骂:“挨千刀的王二,又惹了什么大祸,现在官军都来了,老娘这日子没法过了!”
“别叫了王家妹子,这位是千户爷爷,有话问你家王二呢!他人呢?”周里长看王二家的婆娘一时没完没了,无奈上前劝说。
李元这看妇人叫喊的模样,冷笑一声:“周里长,我看她怕不是在通风报信!”不管什么理由,罪名先按上再说,这样就好问话了。
一旁的薛勇听李元话语,立刻上前,抽刀而出,,语气森然:“再杀猪般的叫上一声,试试看!”
那妇人看到薛勇抽刀,立刻如同一只被扼住咽喉的鹌鹑,大骂立刻停止,只留下一声因恐惧而产生的呜咽,双腿向后退去,咣当一声,撞在了门板上,丰腴的身子依旧在抖动不停,如果是没有经验的雏儿,看到这一幕,怕是口干舌燥。
李元看在眼中,冷笑一声:“皮肉生意怕是做多了!”
“收起你的花样,你丈夫现在何处?”李元再次迈出一步,双目冰寒,看着妇人,一字一顿:“最好说实话,我心情好了留你一命,但是我那玉儿如果出事了,你们一家都要陪葬!”
那妇人本来还想辩驳两句,看到李元寒意入骨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杀气,身子便不受控制,如同筛子般抖了起来,语气中也带了一丝丝颤抖。
“那......那死王二已经好些天没有回家了!他在外面欠了好些钱,怕人拿他,不敢回家,”那妇人此刻神情恐惧,咽了口口水,颤抖着答道。
“是了,那王二有滥赌的嗜好,在外面欠了好些银两,家中时常有人来逼债,”周里长在一旁也帮忙证实,只要王二不在家中,那这事情与他这坊间就没有大的关系了,周里长心中祈求李元赶快离去为好。
“王二最后一次在家中是什么时候?”李元看了妇人一眼,随意的问道,同时转身在院中四处走动。
“四天前吧,”妇人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四天还是五天?”李元双目一凝,直斥妇人。
“大人......我,我记不得了!”那妇人语气中带了哭腔,看起来真是记不得。
“记不得?”李元冷笑一声,看起来就要动手。
那妇人此刻情急,突然记起,忙道:“记得了记得了,”妇人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是四天前,那天赌坊的董癞子来找的王二,临走前,王二还说要干一票大的,成了,有银钱拿,给我买胭脂粉......”
那妇人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低不可闻。
“那他人呢?最有可能去哪里?”终于被李元逮到关键信息,立刻上前追问。
妇人此刻泪眼婆娑,低声道:“可能在陈家的荒院子里,他每次躲债,都去哪里......”
听了妇人的话,李元扭头看向周里长:“陈家荒院在哪?带路!”
“哎呀,这个王二,害苦了我了!”周里长干嚎一声,无奈,只能迈开步子,向着妇人所说的地点去。
此时,曹文诏已经带人将运水巷团团围住。
曹文诏驭马站在巷子口,按着腰刀对着身后的枪兵道:“给我睁大了你们的眼睛!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出!”
方才接到侄儿的报信,曹文诏便急忙点了兵将直接进来了沈阳城,并没有理会城坊士兵的阻拦,他们那些个歪瓜劣枣也拦不住。
方玉儿如果出事,别说李元,让他曹文诏知道是谁在背后动手,绝对千刀万剐了对方。
董大可站在人群中,看着百十人的军队将巷子围住,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惹了哪路阎王啊!公子这次可真是看走眼了......”董大可现在心态有些崩溃,王二如果被抓住,绝对会把他供出来,没有任何侥幸。
他董大可如果被抓到,自己绝对抗不下来这李元的怒火,看眼前这架势,为了找那女子,把沈阳城掀翻了也在所不惜啊。
被抓住了活不了命,供出傅公子那绝对也活不了,两边都惹不起,还是脚底抹油,先溜吧!
董大可心中定计,立刻转身要走,可是没出两步,眼前不远处出现的的几个人影,顿时让董大可肝胆俱裂。
“天要亡我!”
第九十四章 谁在幕后?
“公子,你你你,您怎么亲自来了?”董大可此时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傅公子这是要进去和那些兵卒抢人吗?那些个大头兵可不认识你是谁家公子,你要来抢人,怎么也要从家中带上数百家丁助阵啊,现在身后这些个酒囊饭袋顶个什么事?
“我不来今天这事情就要黄!董癞子,怎么回事,出事了?”傅公子手拿折扇,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神色间尽是不耐与厌烦,本公子今天兴致高昂,坏了事,你董癞子吃不了兜着走。
“公子,事情有些不对劲,”董大可快步走到公子跟前,语气中尽是惶恐:“那李元派兵将运水巷给围了。”
“那本公子的小宝贝呢?”听到董大可的话,傅公子手中折扇猛然一合,立即问道。
“还在巷子里没有出来啊!”董大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经冒出,指着那巷子口的卫兵道:“还在王二那小子手中,没来的及弄出来就被围住了!”
本来董大可的计划是直接等到晚上,人少些了就把人弄出来,可是谁曾想李元的动作这么快,他们这边刚刚动手,这李元就已经到了,还在不到半个时辰里纠集了百十人的卫兵,直接将作案现场给锁了。
这找谁说理去,连沈阳巡查司的人都绕道而走,不愿意去招惹李元。
“公子,这李元真的只是一个千户官吗?会不会搞错了?”董大可现在心中七上八下,他活了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那个千户官向李元这样强悍与肆无忌惮。
直接派兵进驻沈阳城,将最繁华的庙街的一部分给围住了。
这与造反只有一线之隔啊!城中还有总兵,参将,游击等官职,都比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官要强上数倍不止啊!
“哼,寒门素户,骤然得官,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沈阳城还轮不到他来兴风作浪!”傅公子现在认为李元就是一个骤然得官的暴发户,一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现在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不过......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我那小宝贝给交换出来啊!”傅公子心中略微思索,已经打好腹稿,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这李元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泼天大祸,为了一个小小的妾室(虽然这小娘子着实水灵可爱),就这般大动干戈,本公子此时出面,威胁一番,再承诺让我父亲为其在总兵那里求情,这李元为了求活命,岂不是就顺水推舟将小娘子送给我了?”傅公子暗自点了点头,注意非常不错,“不过前提是这李元还不知道是本公子在背后下手!”
“董癞子!”傅公子将董大可叫道跟前,低声问道:“那王二知道本公子是幕后指使吗?”
听到傅公子的问话,董大可先是一愣,而后一股寒意骤然从背后升起,咽了一口口水,董癞子还是老实的回答道:“小的并没有给那王二说过!”
“这事儿办的好,”傅公子嘴角轻轻扯动,笑了笑。
可是这笑容在董癞子的眼中却异常诡异,平日里天大地大的董癞子此时心中打鼓:“这个公子哥不会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运水巷子中,李元等人已经来到了陈家荒废的院落门口,顺便带上了王二的婆娘。
看到陈家院门上的铜锁已经不翼而飞,周里长心中咯噔一下,“完了,这个王二真的劫掠了千户大人的内人!这可要了亲命了。”
这次不用李元发话,薛勇已经迈步上前,先是伸手推了推门,哗啦一声,开了一个缝隙,露出一道门闩,“从里面被拴住了!”
薛勇见状也不废话,噌的一声抽出佩刀,直接刚刚举起,也不去蓄力,直接一斩而下。
啪嗒一声,门闩一分为二。
下一秒,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薛勇带着两个手下先行进入。
李元在后面迈步而入。
“贼子休走!”李元刚刚进入院子,就听到薛勇的一声大喝。
原来,一直坐卧不安的王二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就已经是惊弓之鸟,在门闩被砍断的一瞬间,就已经攀上围墙,要一走了之。
李元此时已经顾不上王二,自有薛勇等人去追捕,他现在想要知道方玉儿怎么样了!
毕竟是千户大人的房内人,手下兵卒不便去搜屋子,只能由李元亲自动手。
嘎吱一声,推开木门,昏暗的柴房中瞬时变得明亮起来,李元一步迈入。
看到还在睡梦中昏迷不醒的方玉儿,李元一直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走到身边,李元看着玉儿昏迷中依然撅着小嘴的可爱模样,温柔的笑了笑,伸手将其有些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慢慢将其抱起,走出了屋子。
刚刚迈出柴房,薛勇已经回来,没有看李元怀中抱着的女子,直接向着李元道:“大人,那王二已经捉住了!”
“挑了手筋,押至城外营中,本官稍后要亲自审问!”李元一边吩咐一边将玉儿放在院中的井边,扶着其坐好。
“再派人去找个轿子来!”李元继续吩咐道。
而一边的周里长与王氏则呐呐不敢言。
王二一脸灰败,被押着跪在一旁,因为恐惧身子不断地抖动,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曹文诏亲自带人抬着轿子过来。
李元将玉儿抱着放进轿子里,剩下的交给程二妹,有她照顾,至少方便一些。
派人护卫着将轿子中的玉儿送回家,李元与曹文诏就在荒废的院子中坐着。
“此事不可能善了!”李元语气淡然地对着一旁的曹文诏道,其双眸内却是一片足以杀人的怒火。
“你打算怎么做?”曹文诏坐在井边,今日他既然能领百人的队伍进城,就从来没有想过善了此事。
“顺藤摸瓜!一个都逃不了!”李元按了按玉质腰带,继续道:“以王二现在这副模样,此事断然不可能会是他一人,必有其他主使!”
“方才在巷口,二妹给我说了几个她觉得蹊跷的地方,在玉儿被人掳走前,有那么三两个巧合,令人听来实在感到匪夷所思!”曹文诏冷冷的笑了两声:“这明显是早有预谋的!”
“不管是谁,不扒了他的皮,我李元绝不善罢甘休!”
第九十五章 你那小妾......能否割爱?
总兵府衙,贺世贤正坐在书房,手持一卷兵书研读,同时身边还有一个小妾在帮其斟酒。
贺世贤爱酒,甚至有些嗜酒如命,前些日子沈阳被围,危急万分的时刻,贺世贤都要见缝插针的喝上几杯,现在沈阳之围解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再自酌两杯,在贺总兵看来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不论是熊廷弼还是袁应泰,都曾经劝说贺世贤饮酒当有度,不可因酒坏事。
贺世贤现在已经极力的克制自己,每日小酌,并无醉意。
“大人,巡查司佥事有事来报!”书房外,家中老仆小声的向贺世贤报告道。
正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清闲时光的贺总兵骤然被人打扰,颇有些不喜,声音不悦道:“他来干什么?”
“说是有急事禀报大人!”
“让他在厅内等着!本官马上过去,”贺世贤放下书卷,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一旁的小妾见状,温声道:“大人,要奴家服侍您更衣吗?”
“唉,更衣吧,”贺世贤心中烦闷,如果是军情大事,自然是自己手下的巡检,参将来报,这沈阳城中主管治安的佥事突然来访,不知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需要自己定夺。
“最好不要是谁家的纨绔,哪家的衙内犯事!”贺世贤一边享受着美妾的服侍,心中一边思忖。
前院,官厅内,巡查佥事王棕此刻正坐立不安,来回走动,等待着顶头上司出来。
“不知这李定国犯什么癔症,竟然让曹文诏派兵围了城中坊道,一个小小的守备官,这是想要干什么?造反吗?”王棕背着手,手中折子一打一打的在身后拍打,显得急躁异常,心中还是不住的念叨:“不就是一个小妾吗?报于巡检,有司安能不竭尽全力帮助寻找,你这直接自己赤膊上阵,算什么话?都如李定国这般,那沈阳城岂不是乱了套了!”
并没有让王棕久等,贺世贤身着一身宽大常服走了出来,面色不见喜怒。
“大人,”王棕先是躬身一拜。
“王佥事,是有什么紧急事件吗?”贺世贤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眼前的下属。
“回大人的话,大约半个时辰以前,李大人派兵围了通济坊中的运水巷子......”王棕说到一半,便住嘴看贺世贤的反应。
“什么?”贺世贤砰的一声将手中茶杯砸在桌子上,语气中带有一丝的难以置信。
“哪个李大人?”
“蒲河守备官,李定国李大人,”王棕不敢去看贺世贤,低声答道。
听到李定国的名字,贺世贤眉头微微皱起,然后追问道:“所为何事?”
“据手下来报,是因为李大人家中内人,应该是妾室,在庙会上被歹人拍了花子,趁机掳走了,李大人听了消息,就派人围了巷子,要找人出来。”
“从哪里带的兵?”贺世贤略微知道一点李元与方玉儿的事情,他能做出这种事也不是太奇怪,可是在沈阳的地面上,总要给一众将官一个交代啊!为了一个妾室,就如此大动干戈,那沈阳城以后岂不是要翻天?
“是曹文诏从营中带出的,直接破了卫军阻拦,进入城中!”王棕如实报告,毕竟在大明朝,你外面的守军部队要进城,绝对是要提前得到上官的命令,而擅自调动部队,视同谋反!
李元绝对不会谋反,这是贺世贤所能够确定的,但是这个事情不是他贺世贤说没事就没事了,城中大大小小几百双眼睛时刻盯着他看呢!
不过,此事是否内有隐情呢?
贺世贤拍打着桌子,如果此事背后牵扯了其他的将官,就不是李元一个人的事情了。
“传令下去,让巡检司布置人手,在城中严加巡查!防止宵小趁机作乱,”贺世贤给王棕下了命令,又对着厅外候着的兵卒道:“派人唤章玉过来!”
“李元的事情你巡检司暂时不要插手,去做好城中防卫即可,剩下的我会交给其他人去办,你下去布置吧!”贺世贤挥了挥手,将王棕打发了。
“也许此事是一个机会,借此事整肃一下军中人事,大战即将来临,需要提前防范啊,”贺世贤摩挲着青花茶杯,其上质地圆润,手感上等,脑中却是筹划着更加长远的事情。
正思索间,又有管家来报:“老爷,尤大人来了!”
“尤世功?”贺世贤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来的不慢!”
运水巷子中,李元与曹文诏并肩走着,现在要去城外营中,先把这王二的嘴巴撬开,再论其他。
“定国,一会巡检司的人可能会到,我已经提前给尤世功尤大人去信,让他从中斡旋,毕竟私自调兵这事说来也不小,你一会不要和巡检冲突了,”曹文诏看了看身侧一脸阴沉似水的李元,开口说到。
“无妨,大不了蒲河之功不要,”李元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谁敢在我身边的人身上打主意,就要一次就把他们打痛了,以后事情就少一些!”
不多时,两人走到巷子口,正要上马,薛勇突然上前,对李元轻声道:“大人,有个自称傅公子的人要见大人,说是参将傅元彪的公子。”
“傅元彪?”李元眉头皱起,他和傅元彪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一旁的曹文诏开口道:“傅元彪是总兵之下,沈阳城的第一号人物,不过此人的公子,没有什么印象。”
“告诉他本官没有时间搭理!”李元翻身上马,此时他可没有什么空闲去见什么傅公子。
正要拨马出发,一个轻挑虚浮的声音传到李元耳中。
“李大人,久仰大名啊!”
李元坐在马上,扫了一眼明显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年轻人,漠然开口:“傅公子有事?”
傅道远摇着折扇,在众家丁的簇拥下来到李元面前。
“李大人,你这今日好大的阵仗啊!”傅公子嘿嘿一笑,对李元的问话并不作答。
“本官耐心有限,有话快说!”李元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一群酒囊饭袋。
“呵呵,快人快语,本公子喜欢,”傅道远哈哈一笑,对于李元的讽刺并不放在心上,而是开口道:“李大人今日调兵,可是犯了忌讳的,不论你是什么理由,此事可不能善了!”
看着李元好像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傅公子继续道:“家父作为沈阳城的参将,可以为李大人从中说和一二,嘿嘿,结交一个朋友,怎么样?”
李元盯着傅道远,好似在看着一个白痴一般:“你想从本官这里得到什么?”
“哈哈哈,酒色财气,本公子最是欢喜,”说着,傅公子走到李元身边。
同时坐在马上的李元弯下腰,耳朵贴近对方。
“你那小妾......能否割爱?”
傅公子轻轻开口,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正室,小妾在士大夫和将官阶层看来,都是可以随意交换的货物而已,这李元看在自己父亲的官职上,为了自己的前途,必定会妥协。
可是李元不同啊。
八个字落在耳中的一瞬间,坐在马上的李元突然有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世上竟然有这种蠢货?自己送上门来?”
第九十六章 一起替傅公子祈福
“哈哈哈,”李元听了傅道远的话,直起身子大笑起来。
“李大人笑什么?”傅道远突然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你问本官笑什么?”李元低头看着傅道远,伸出手拍了拍傅公子的肩膀,语气中已经带着丝丝杀意:“傅参将有一个好儿子!”
“李元,你这话什么意思?”傅道远退后一步,想要离李元远一些,同时有一些后悔,此事好像有些莽撞了。
“给本官绑了!”李元大喝一声,你既然自己送上门了,那就不要怪我李元痛下杀手了。
“李元,你敢绑我?家父沈阳城参将,辽东柱石,大明......呜呜呜,”傅道远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嘴巴已经被薛勇找了破布给堵住了,
找了绳子一捆,薛勇随手将身体虚耗过度的傅公子扔到了马鞍上。
“其他人,全部押回营中!”李元手执马鞭,指了指傅公子带来的一帮子乌合之众。
其中董大可在傅公子走向李元时就感到大事不好,脚底抹油就要溜,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跑,傅公子已经被擒住,自己这帮子人毫无还手之力,当然也不敢还手,面对着一群手执利刃钢刀的悍卒,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反抗一二?不要命了。
总兵府,贺世贤已经和尤世功在书房中交谈。
“这次定国实在太过鲁莽了,私自调兵入城,如果不是我等明白其中因由,换做他人,直接派兵镇压了,”贺世贤拨弄着桌子边上一盆依然绿意盎然的盆栽,语气随意的和尤世功说着话,好似谈家常一般。
尤世功就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无奈:“从蒲河一战来看,定国皆是谋而后动,纵然冒险,也是有后手准备的,这次直接派手下进城围堵,怕是心中气急,已经是顾不得许多了。”
“逆鳞?”贺世贤轻笑一声,补充了一句。
“年轻人嘛,还是有些冲动,”尤世功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贺世贤的所说的逆鳞二字。
“此次沈阳城中,我们可以替他遮掩一二,但是出了沈阳,辽东巡按御史那里,咱们可就无能为力了,”贺世贤叹了一口气,当时在感叹文武官员地位鸿沟,又在替李元遗憾。
“是啊,熊经略那里应该会替李元说上两句话,但是袁巡抚和巡按御史那里绝对会趁机参上一本的,”朝廷的党派斗争并非只是被限制在朝廷上,贺世贤等边疆大将也被牵连其中,朝廷上的斗争成败,也会决定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武将的前途。因此贺世贤心中对于李元的前途有些担忧。
“过几日,朝廷派下来的查验使就会亲近辽东,一方面代替圣上慰劳辽东兵将,另一方面,对蒲河一战的战果进行核实,而定国在此关键时刻,却犯下大错,实在不该!”尤世功是真的替李元遗憾,如果没有此次事件,那定国此次靠着蒲河一战之威,直接晋升游击将军,成为大明朝真正的中坚人物。
“其实此事换个角度看来,也有好处,”贺世贤坐了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好处?”
“不过月余,从一个寒门布衣,直接升至一城守备,且手握重兵,几乎是整个辽东最精锐的部队,你说,谁看了不眼红?而且,定国也需要沉淀一二,飞的太高,而自己心中如果也没有一个压舱石,怕是会摔死的,”贺世贤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轻轻吹散茶水表面嫩绿的叶子,抿了一口,心中默道:不过这茶确实没有酒水有味道啊。
“抚顺,蒲河两战全胜,定国这守备官怎么得来的,其他人心里难道没有数吗?”尤世功语气有些气愤,但是他也知道贺世贤说的很对。
“朝廷的水太深,希望定国经过这次能有所认识,凡事还是要谋而后动。”
此时,书房门外,老仆的声音传来:“老爷,章参将到了。”
“带他进来。”贺世贤说完,又扭头向尤世功道:“我打算让章玉去给定国透透气,两人在蒲河也见过,比较合适。”
“嗯,只能如此,”尤世功伸出手,按了按眉尖,只觉得烦躁无奈。
不一会,章玉在管家的带领在来到书房。
刚一进屋,还不等贺世贤开口,章玉倒先行说话:“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动刀杀人了?”看着章玉的表情,贺世贤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李元不会是动刀了吧!
“杀人没有,只是把傅道远绑了,押到营中去了。”
“没杀人就好,”贺世贤心中稍微放松了一点。突然心念一动,“傅道远是谁?”
“傅参将独子,”章玉的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傅元彪与自己同为参将,因为深得朝廷中某位大人器重,多年来始终压着自己一头,这次李元动手,恶心一下傅元彪,章玉是乐见其成的。
“以现在情形来看,傅道远作为幕后主使,是十有八九的事了,所以定国绑了他,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章玉坐在椅子上,对两位上司分析着自己的判断。他也是在路上得到巡检司的消息,综合判断得出结论。
“就怕李定国心头怒气,直接砍了那厮!”尤世功在一边眉头紧皱,有些不安。
“大人,还是派人前去劝解一番吧,此时可不能出现内斗!”
此时贺世贤心中已经将傅道远碎尸万段了千百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傅道远该死!”贺世贤也只能在心中暗骂,总不能真的杀了那纨绔,傅元彪虽然是自己的下属,但是人家后台硬啊,此时可不能出现内耗。
主意一定,贺世贤抬眼看了看尤世功和章玉:“需要你们二人走一趟了。”
“世功前往傅元彪府上,先稳住他,千万不要让他和定国直面冲突,这样一来,事情不可收拾。”
一句说完,贺世贤又扭头看向章玉:“章玉即刻前往城外军营,千万把傅道远保下来,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但是千万不要缺胳膊断腿,傅元彪那边不好安抚……”
“下官这就出发,”章玉一躬身,即刻出发,同时心中默道:“希望定国下手轻点,缺胳膊断腿的我就不说了,命千万要留下来!”
“我也跑一趟傅府吧,希望傅元彪卖老夫一个面子,”尤世功也站起身,向贺世贤告辞。
送走两人,贺世贤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砚台有些发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还是给熊经略去一封信吧!”
第九十七章 做个太监标标准准
城外营帐中,李元看了一眼唐有望,开口道:“按照我方才吩咐,马上去行动吧,”同时又转头对着曹文诏道:“老曹你和他们一起回去,收拾一番,我好放心!”
“好,我一会和唐将军一起去,不过蒲河离沈阳也不远,将家中安排好之后,我会回来,到时候一起去辽阳吧,这一阵子,我得时刻跟着你,这傅元彪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曹文诏看着李元,神色中有些担忧。
“无妨,只要玉儿几人到了蒲河,我就没有什么可以顾及的,不斗一斗这辽东的地头蛇,其他人都以为我李元是是没有爪牙的病猫,谁都敢上来踩两脚!”
正说话间,薛勇进入帐中。
“大人,章玉章参将在帐外,说有事与大人商议。”
李元扫了一眼地下已经昏迷不醒的傅道远傅公子,神色冷峻,转身回到座上,双唇微启:“带他进来。”
此时,一直在军营中的程虎也坐在帐中,看了一眼帐外,语气中带有一丝犹豫,对李元道:“定国,要不要先将这小子拖到后面去?”
“不用,这章参将过来就是为这小子说情,无非是想要让我手下留情,让他看看这副样子也好,还有留情的余地吗?”李元将桌上茶水一下子倒进口中,袖袍上面血渍斑斑,不知是不是傅公子身上的。
随着大帐被揭开,章玉随着卫兵走进了李元的军帐。
跨入大帐的一瞬间,章玉的眼角猛然一抽。
内心有种无力感升起:“地上这个血肉模糊的小子是谁?这李元下手也太狠了些吧?参将之子啊!才一刻钟不到吧,被打成这副样子?”
“章大人,今日李某有要务在身,恕未能远迎!”李元对着章玉一抱拳,“来人,看茶!”
章玉看李元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心中有些无语:“你这蒲河一战的战功算是没了......”
“定国,我来此地目的你应该是知道了,”章玉指了指地上血肉模糊的傅道远,这个可怜的公子哥,本来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现在被李元用了大刑,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李元拿起桌边上的白色巾帕,擦了擦血迹斑斑的双手,面带微笑的看着章玉:“章大人,我李元做事向来恩怨分明,从来都是有一说一,别人动我一下,我绝对不会还手第二下,所以这傅公子所幸只是绑了人,还没有来得及下手。”
李元话头一顿,长吁了一口气:“但凡玉儿今日受到了别的伤害,明年今日就是这个宝贝公子的周年祭了!所以麻烦章大人回去给傅大人带话,今日看在同僚的关系上,饶他儿子一命,让他往后好好管教自己的子弟,日后好相见!”
章玉无奈的闭了闭眼睛,这事情算是不可能善了了,别说傅元彪看到儿子这般模样,会暴走到什么程度,就是从李元这一席话中,就可以知道,他李元绝对不会给傅元彪低头认错的。
章玉想了想,还是给李元提个醒:“那傅元彪在朝中有人,而且手握重兵,你最好有所准备!你府中的其他人,应该早点带回蒲河,那里是你的地盘,相对安全一些!”
“明白,还是多谢大人提醒了,”李元笑了笑,抱拳道谢。
“人我先带走了,剩下的事情......唉,”章玉嘴角微微抽动,千言万语智能化做一声长叹:“定国,你这次太过冲动了!”
“章大人,多谢回护了,不过无妨,我李元既然做了,就已经考虑过后果!”
既然李元开口了,章玉也不愿意再多留,此地是非太多。
章玉招了招手,让自己带来的大夫和手下将傅道远小心地抬出去,外面备了马车......
在抬动过程中,昏迷中的傅公子依然发出一阵阵的痛苦低吟,看起来方才受刑太过,无意识中依然有些哀嚎发出。
“定国,那我先走一步......”章玉向李元抱了抱拳。
“今日事多,过几日等这些凡俗事情处理完了,李元登门拜访!”李元站起身子,送章玉出帐。
不一会,待李元会到帐中,曹文诏开口道:“定国,那我先带人回家准备,你这边也要提防些!此事,傅元彪绝对不会善了!”
“有刘贵和程虎带人在我身边,没事的,我会给熊大人还有总兵大人写信,我倒要看看,傅元彪的怒火如何烧我!”
沈阳城外。
咕噜噜,马车轮毂带动车轮滚动,在身后扬起一阵灰尘,章玉骑坐在马上,心中觉得太过晦气,这傅道远渣仔一般的小人物,也要自己亲自出马带回,这傅大人不知要怎么谢我!
章玉正思索间,马车内帮助傅道远整理伤口的大夫突然探出头来,声音有些颤抖,对着章玉叫道:“大......大人,这傅公子有些状况,您要不要看一下?”
“什么状况?直说便是!”章玉眉头皱起,直接开口骂道:“没死就好,还想怎么样?”
那大夫咽了一口口水,语气更加惶然:“这......这傅公子被人给阉割了!”
“什么?!!”
章玉情急之下猛然勒住缰绳,使得胯下战马长嘶一声,立身而起。
不等站马站稳,章玉已经翻身下马,跑到马车旁边,伸手猛然将帘子掀起。
映入双眸的物事,使得章玉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完了,这傅公子现在这副样子入宫都标标准准,绰绰有余......不对,是无余!”
正思忖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阵马蹄声,章玉回头看去,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傅府来人了!”
十个呼吸不到,那队人马已经来到了章玉眼前。
章玉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将车帘放下。
“末将参见章大人!”傅府家丁首领见到章玉后,并未下马,更谈不上跪拜,只是稍稍抱拳。
站在车旁的章玉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傅元彪因为有朝中靠山,在沈阳城中地位颇为微妙,而且因为手握重兵,有时连总兵官都不放在眼中,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就是如此,军功可以没有,朝中必须有人,这样,就算你没有军功在手,朝中说你有,那你就有,朝中无人,那军功就是有也没有。
而其府中下人自然也是眼高于顶,平日里欺男霸女,恶事没有少做。
章玉可以肯定,这些家丁如果这个样子去了李元那里,不脱一层皮,一个也别想出来。
“方才听说章大人去那李元军中问话,接了我家少爷,所以末将奉了老爷命令,在此等候!”那首领安坐马上,看了看眼前的马车,知道傅道远就在车中。
这些家丁都属于参将傅元彪的私兵,自己募养,因此不论是战力还是忠心程度,都比一般的兵卒强上不止一个档次。
章玉看了看眼前这个狗仗人势的恶奴,面露冷笑,直接翻身上马,马鞭轻扬,淡淡道:“你家少爷就在车中,好生照顾吧!”
“我们走!”章玉叫上自家仆从,直接穿过傅家众人队伍,扬长而去。
那首领扫了一眼章玉的背影,冷笑一声,回过头对着手下说道:“去,看一下少爷怎样了,老爷还在府中等着呢!”
第九十八章 暴怒的傅参将与惊骇的傅公子
咣当一声!
傅元彪将手中的茶杯猛然掷在地上,破碎的瓷片飞溅。
有一小片白瓷飞溅中直接刮过跪在地上的那名家丁首领的脸颊,血珠瞬间涌出,但是傅能量不敢有丝毫的闪避,只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抖擞。
“我儿!我儿就因为想要调戏一个贱婢,被那李元下如此狠手!”傅元彪看起来四十出头,身材高大,此时穿着一身银黑大袍,上缀银线,织就猛虎下山图,一双虎目不怒自威。
方才傅能量将公子急急忙忙抬回府中时,一路上是肝胆俱裂,那章玉倒是光棍,将公子直接丢给自己,待看清楚公子身下的伤口时,傅能量宁愿自己立刻被人打昏,就当时没有看到这回事。
“这也太惨了!”傅能量跪在地上,脑中仍然回想着方才的画面,都觉得自己身下也凉飕飕的。
血是被止住了,但是公子身下那个平滑无比的伤口,怕是要让傅能量傅头领好些日子睡不着觉了。
回到府中之后,傅元彪看清自己宝贝儿子伤势的一瞬间,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幸亏多年在军中,身体硬朗,才堪堪顶住,没有立刻急火攻心,昏死过去。
傅元彪缓了一会,让人将傅道远抬到屋中安置好,再命人找了大夫过来,先保住命再说。
“关于公子的伤势!谁敢在外面嚼舌根,本官剐了他!”傅元彪冷冷道看着厅中的几个心腹,森然开口道。
“属下明白!”几个家丁跪在地上,低着头都不敢去看自家主人。
“李元!本官要将你碎尸万段!还要让你亲眼看着那贱婢被人凌辱!一辈子为娼为妓,在千万人胯下承欢哀啼!”傅元彪紧紧攥着手中茶杯,吱吱作响。
“大人,方才尤世功尤大人的话......”傅元彪身旁,一个参谋模样的文人开口说道。
“那尤世功和稀泥的本事大,管他作甚!”傅元彪站起身子,语气森然:“不能直接打杀李元,受此大辱!那本官在辽东还有和威信可言!”
“大人,何时动手,如何动手,还是需要斟酌一二,不然,本来主动权在我,轻易动手反而损兵折将!”那文士顿了顿,才继续道。
“大人,近日朝中那位大人不是来信了吗?说是朝廷对李元的封赏有所争论,要派人下来查验,刘一璟刘大人就在此列,到时候大人可以稍微透透气,擅自调兵入城得罪过可不轻啊!”
那文士看了看傅元彪得神色,还算是平静,才继续道:“属下听说那袁巡抚上书中对李元也颇有微词,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参他一本,使他蒲河之功尽没,到时候,恐怕他连一个蒲河守备都做不了!“
“可是,那熊廷弼对李元很时看好,贺世贤与尤世功也对比那小子青眼有加!”傅元彪已经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局势。“所以大人,面对如此情况,我们更不能轻易出手,万一被他缓过神来,到时候怕是大人都会有危险,要出手,就要一击致命!不给他任何还手的机会,”那文士阴阴一笑,觉得自己仿佛苏秦张仪一般,纵横捭阖,千里决胜。
“到时候,就算他李元还是蒲河守备,还不是我们手拿把攥得货?”那文士贴近傅元彪,开口提出自己的意见。
“就是我儿......”傅元彪心中大恨,幸亏他还有几房小妾,其中两个已经有喜,不然,此等绝户断根大仇,傅元彪事决然不能忍下的。
“你那公子,就算李元不动手,早晚有人要收拾他的......”文士默默腹诽。
“立刻写奏本!”傅元彪心中一定,对着文士开口道:“参他李元擅调私兵,扰乱城坊,疑似让建州间隙混入!使得城中百姓惶恐,抛家绝户,踩踏踩伤无算!”
其实傅元彪也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但是再怎么不堪,也轮不到李元去教训,纵然得罪了你家中内人,但是我傅元彪的面子你不给?那你就是找死了,最不能忍的是生生剐了亲子的命根子。
“此等大仇!你李元要用十倍偿还!”傅元彪挥手令文士下去,自己还有手段要布置。
傅元彪手指关节屈起,在桌子上轻轻的打击,默默思考着什么,半晌,才对着厅内仍然跪着的下人说道:“去领三十个军中好手,给我把李元家中情况摸清,有几口人,亲属有几个,日常活动范围,活动规律等等,三日之后,拿给我来看!”
傅能量动了动麻木的膝盖,低下磕了三个头,才道:“属下领命!”
末了,傅能量站起身子,躬身慢慢退出大厅,同时心中默道:“大人这是要明里暗里同时动手啊!”
傅元彪看着大厅外夕阳落下,光明缓缓褪去,黑夜随之而来,幽幽的声音如同从地府传出:“我看你几时死!”
此时,傅道远已经从昏迷之中醒来,他只觉得做了一个极其恐怖,血腥的噩梦,在梦中,自己被李元折磨濒死,好似经历了十八层的地狱轮回,周遭全是血色......
慢慢睁开眼睛,入眼的是有些熟悉的场景,“我回到府中了?”
傅道远心中一喜,“他娘的,李元!本少爷要你死!”
挣扎着,傅道远就要起身去找自家父亲,让他直接派兵把李元抓了丢进死牢,自己要将其一刀一刀的凌迟了!
还有那小娘子,要在李元面前将其办了!要让李元无助的呐喊为自己助兴,那小娘子为求活命,哭着为自己承欢。
“啊!!好痛,”傅道远还未起身,周身就已经如同裂开一般,不能动弹。
“少爷,您现在身子虚弱不能动弹,要好好休息,注意不要太过伤心,”一个老嬷嬷在傅道远床边伺候,看傅少爷要起身,急忙起来安抚。
由于傅道远名声实在太过恶劣,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所以傅元彪下令,只要是在府中,就只有老嬷嬷伺候,所以傅道远才在别处自己置办了一个私宅,用于寻欢作乐。
“滚蛋!本公子的身子可是强壮如虎!”正说着,傅道远突然感觉下半身有些冰凉,心中有些诧异:“什么东西凉凉的?”
正想着,伸手掀开被子,往身下看了看。
“嗯??”
“本公子的......”
傅道远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化了至少九种表情。
“李元!本公子要灭你九族!!!!”
第九十九章 还有一个幕后黑手
看到李元从总兵府衙走出,刘贵与程虎立刻迎了上去。
“定国,怎么样?总兵官大人没有为难你吧,”程虎神情中透着担忧,他虽然相信李元,而且支持李元去做这些事情,但是一个小小的守备官与高高在上的参将大人直接对垒,这其中惊险,不是外人能够体会与干涉的,由不得程虎不担忧。
倒是一边的刘贵,不动声色,没有开口向李元询问什么,可能在刘贵的心里,李元已经足够应付任何事了,建州数千人都砍杀过,这些个温柔乡里面泡足了年份的大明将官可不顶什么用。
“蒲河城下的功劳,足够贺大人为我担当一二,不用太过担心,”李元面色淡淡,丝毫看不出担忧的迹象。
李元在送走曹文诏等人后就带着程虎和刘贵等人去了贺世贤与尤世功两人的宅邸,为今日调兵进城之事解释了一二,毕竟作为两人的下属,李元还是有必要为此事对二人作出说明。
贺世贤与尤世功两人已经明说,并不会拿李元私自调兵的事情进行追究,但是两人都向李元暗示了辽东巡按与巡抚大人可能的动作,毕竟,李元身后站台的熊庭弼与巡抚大人并不对付。
此时,月色晦暗,李元骑在马上,身后跟着程虎与刘贵等人。
城门马上关闭,李元等人需要在关闭城门之前出城,今晚需要在营中过夜。
毕竟安排方玉儿等人去了蒲河城以后,曹家的院子就已经空无一人了,幸好蒲河城的宅邸在李元离开时就已经基本修缮完毕,到时候再找些手脚灵便的丫鬟婆婆,帮助照料几人生活。
“明日,等老曹回来,就一起前往辽阳,那里还有大事要办!”李元骑在高头大马上,并不急促,脑中思考着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他总是觉得今天审问那傅道远时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但是此刻却没有丝毫的头绪。
另一边,程虎拍马上前,看李元眉头紧锁,不知又在思考什么。
“定国,还在想那傅道远吗?”程虎扭头问到。
“你说,那傅道远平日里花天酒地,应该在青楼艺馆流连忘返才对,为什么要去武圣庙中呢?还好端端的碰到了玉儿......”李元眉头紧皱,有些疑惑,他总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并不是偶然事件。
“那些跟在傅道远身边的闲汉还在营中压着呢,问问他们?”程虎提醒道。
李元点了点头,必须要把事情搞清楚,不然总感觉有人在其身后窥探一般,使人夜不能寐。
几人赶在关闭城门之前出了沈阳城,又用了大约一刻钟,到达营中。
“薛勇,去将那些个闲汉流氓中领头的叫来,我有些疑惑需要他们帮助解答一番!”李元进入帐中,立刻对薛勇下了命令。
“大人稍后!”薛勇领了命令,立刻前去提人。
片刻之后,董大可就战战兢兢的跪在李元面前了。
此刻的董大可心中已经是悔恨不已,招惹谁你也不能招惹阎王爷啊!这李元明显是一个索命的阎罗,他已经听那些守门的卫兵说了,傅少爷已经被李元下令给阉了!
那可是参将之子,听说过段时间还要萌荫一个小官,朝廷命官啊!这李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阉就阉了。
董大可跪在帐中,脑袋紧紧的贴在地面,不敢抬头去看李元。
这大帐之中明明有四方炉火,但是董大可依然感觉如坠冰窖。
尤其下半身冷飕飕的。
“董大可?”李元坐在上首,看着厅中已经抖成筛子的董大可。
“下的冤枉啊!大人,小的从来没有亲自参与过这儿件事情,都是王二在实施,傅道远在行动,和小的无关啊!一丁点的关系都么有啊,”董大可听到李元叫他的名字,立刻开口求饶,脑袋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先把罪过撇干净再说,发生与他无关就是了。
“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再答非所问,直接拉出去斩了!”李元轻飘飘得丢出一句话,还在兀自磕头得董大可立刻停下,抬起头,看着李元。
“大人有什么问题?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敢有丝毫隐瞒!”
“傅道远平日里在哪逗留较多?”李元屈着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得轻轻磕着,落在董大可耳中如同一声声锤在心口得鼓槌,听得其冷汗直冒。
“傅公子,啊,不对,那禽兽一般在城中东北角的私宅中,那是他专门用来寻欢作乐的地方,有时也去红柳巷子,那里是沈阳城最有名的青楼娼馆。”
“武圣庙去的多吗?”
“这个......”董大可缩着脑袋,紧紧皱着眉头,好像在思索着,半晌才道:“基本上不去,那个地方都是些粗鄙下人去的,傅禽兽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那傅道远为何一连好几日去那武圣庙?”
“这个......”董大可一脸迷茫,他也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李元身体前倾,紧紧盯着董大可。
“我我我,小的想一想,想一想!”董大可额头上冒出斗大的汗珠,一边思考,一边挠头。
李元看着董大可,大约过了盏茶功夫,耐心已经慢慢消失。
“你既然不知道......”李元刚刚开口。
董大可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看这李元:“小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说来听听!”
“小的那天偶然听那傅禽兽说了一句,好像是马公子告诉他此地也有几个乡野村姑,出落的美若天仙,推荐傅禽兽换换口味,来此寻觅一番......”董大可挠着头发,也有些说不准,因为此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他也记不大清楚。
“马公子?”李元好似嗅到了那么一丝丝的阴谋味道,这傅道远怕不是让人家当了枪使!
“对对对,是马公子!”这个记忆一旦回忆起来,就比较清晰了,董大可现在肯定了一些,是马公子。
“游击将军马奇的公子,马同?”李元心中怒急,脸上却冷笑连连,落在董大可眼中有些恐怖。
第一百章 锦衣卫的雏形?
“再将你行动之前,傅道远的行动轨迹,说与我听听,”李元靠在椅子上,微闭着双眼,对着董大可说道。
“那天初二,公子一早就让我去他房中......”董大可跪在地上,又将事情的开始,如何谋划,如何调查,怎么布置,怎么行动,最后快要成功之时又突然失败的过程再次说了一遍,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半晌,董大可已经讲的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了。
看了看上方的李元,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
轻轻挪动了一下膝盖,董大可想要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现在双腿已经跪的麻木了。
“讲完了?”坐在上首闭着眼睛的李元突然开口。
李元突然出声,把正在悄悄挪动的董大可吓个半死,立刻脑袋如同捣蒜一般,在地上磕起头来:“小的打扰大人休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元睁开眼睛,盯着董大可看了一会,伸手捏了捏印堂,另一只手挥了挥:“滚回牢里去吧!”
见李阎王终于肯放自己走了,董大可如蒙大赦!又猛地磕了两个跟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再一瘸一拐的走出大帐。
不一会,刘贵走了进来。
“大人,要不要小的将马同捉来?”
李元闭着眼睛,靠坐在椅子上,声音低沉:“不用去抓,现在抓了明天的话就要放,他和傅道远不同,傅道远我们是人赃俱获,这马同,我们暂时没有理由去动他。”
“从明日起,派几个伶俐点的,一天十二个时辰,给我盯着马同,看看他都去了哪里?见了谁,说着什么?又做了什么?有任何异常,报给我!”李元睁开双眼,看着帐顶,那一圈圈的纹浪如同拥有无穷吸力的漩涡,将他吸进历史的洪流,一点点的吞没,使他不能挣扎,也不能改变。
“明白了大人!”刘贵如同岩石雕刻般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一种信任和崇拜。
如果,曹文诏此刻在这里,一定会皱着眉头咕哝:“这不就是大明朝锦衣卫的雏形吗?”
军帐中的卧床有一股子腥膻味道,但是李元实在是有些疲乏,刚刚躺在羊皮毯子上就开始呼呼入睡了。
这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一早,刘贵为李元送来了羊汤与白面馍馍,还有兵卒端来了一盆水,用来洗漱。
李元随便用水在脸上抹了抹,就直接坐在床边,拿起馍馍咬了一口,稀溜溜的喝着羊汤,同时含糊不清的向着刘贵问道:“你吃了吗?”
“还没有,”刘贵笑了笑,补充了一句:“一会再吃!”
“别一会了,一起吃吧!”李元说着,从一旁拿来空碗,哗啦啦的将自己碗中的羊汤就这大块羊肉倒了半碗多给刘贵,同时拿起一块馍馍泡到碗中,推到其面前。
“赶紧吃,一会曹文诏来了,一起出发,去辽阳!”李元端起剩下的半碗羊汤,呼噜噜的喝了起来。
刘贵看着眼前的半碗羊汤,碗中冒着热气,浸了汤水的白面馍馍也混合着香气飘散,咽了咽口水,刘贵抬头看了李元一眼,并未说话,只是伸手端起碗,同样呼噜噜的喝了起来,发出的声音巨大,吃的好像是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咣的一声,李元将空当当,干干净净的碗放在桌子上,打了一声饱嗝:“真香!”
这边,刘贵也放下碗,抹了抹嘴唇:“嗯,挺香的!”
两人刚刚放下碗,大帐门口就有兵卒报告:“大人,曹将军到了!”
“走吧!”李元站起身子,“去辽阳!”
曹文诏昨夜连夜与唐有望带着数百人骑兵队伍护送方玉儿等人前往蒲河城,那里是李元的势力范围,目前来说,整个辽东,除了熊廷弼与李元,还算上一个林忠,这三人之外,就无人能够指挥这支部队了。
在安置好几人之后,第二天一早,曹文诏又带着唐有望和百人的精锐骑兵队伍前来沈阳与李元会和。
“定国,你这满嘴的羊肉味,也不知道给我们留一点?”曹文诏此时正好走到帐外,与刚刚出帐的李元碰了个头。
“去辽阳请你吃大餐!”李元笑了笑,“现在物资紧缺,少吃点!”
几句闲侃之后,曹文诏正色道:“玉儿几人已经安置好了,二妹在那边照顾,还有几个丫鬟,婆婆在宅院里,我看了,没什么问题,还有刘同也派了整队的兵卒在外围保护,不用担心!”
李元点了点头:“先去辽阳,熊经略那边催过我几次了。”
“走吧!”
“出发!”
百余人的骑兵队伍,浩浩荡荡,直接开向辽东第一军镇——辽阳城。
而此时,傅府中。
傅元彪手中拿着一封信件,塞到明黄色信封中,神色严肃的将其交给一名军卒:“星夜兼程,送去京城,韩府!”
看着那铺兵转身离去的背影,傅元彪喃喃自语:“李元小儿,欺人太甚,老夫要一步步将你置于死地!”
游击将军,马府。
马同已经接到了消息,傅道远被李元直接阉了......
起初听到消息时,马同几乎是惊喜到直接蹦了起来,这李元昏了头,将参谋将军傅大人的独子直接阉了,那下一刻,就是李元人头落地的时候。
可是这马同左等右等,一天过去了,傅府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样子,安静的令人感觉好似不是傅道远被人阉了,而是正常的出了一次门,然后被人抬了回来,就没有事情了。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现在的马同有些心惊胆战,他希望李元没有发现自己在幕后的推手作用。
“这简直就是一个阎王啊!活阎罗,连参谋将军傅大人都没有办法拿他?”马同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一桌子菜肴,实在是没有胃口。
“我是不是应该和父亲坦白了?”马公子现在实在的吓得不轻。
“万一被李元发现了是我在幕后撺掇,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马公子想到此处,啪嗒一声,放下筷子,“还是给的父亲说提前一声!好做准备吧!”
主意已定,马公子迈起步子,赶紧向着游击将军马奇的书房而去......
第一百零一章 自信与狂妄
沈阳距离辽阳并不远,众人大约用了2个时辰,就已经赶到了辽阳城下。
“进入城中后,我只需要几个惯用的兵卒跟着就行,其余人在城外营中等候即可,过几日需要护送查验官前往蒲河,注意些,不要出了什么事!明白吗?”李元扭头对着唐有望吩咐道。
“大人放心,下面兵卒对辽阳城都异常熟捻,都是在选锋营习练惯了的,”唐有望坐在马上,就在李元身侧,神色轻松。
到了辽阳,算是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不像是沈阳城,总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萦绕身边,好似有人在外窥视一般。
李元点了点头,马鞭轻挥,看了看城垣高大的辽阳城,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悲悯:“希望年后战火烧来时,这高大的城墙能够继续屹立,不要埋葬在战火中,令人扼腕!”
“定国,进城吧?”曹文诏驭马上前,看李元有些出神,开口提醒道,现在早一点见到熊廷弼,提前通气,对于目前的局势也许有关键性的帮助。
“走吧!”李元轻笑一声,同时心中自嘲道:“心志还是不够坚定啊!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辽阳城在这群酒囊饭袋手中,必然失守,还是要看沈阳城的成败,那才是决定战局的关键!”
轻挥马鞭,李元一马当先,身后是曹文诏,程虎还有刘贵几人,一同进入辽阳城中。
距离上次来辽阳城已经过去半月有余,那次是李元和程虎两人,初来乍到,只觉得辽阳城处处热闹,皆是繁华。
现在看来,繁华之下,尽是凋敝朽木。
大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沈阳城的兵临城下,并没有给百里之外的辽阳带来多少危机感,人们依然是为了生计奔波着,一片热闹与拥挤。
“不知袁公子是否安好?”李元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想起上次拔刀相向的袁公子,还有其身后双眸阴骛的陈挺,那个曾经的锦衣百户。
辽阳城设有供朝廷官员来往与住宿的驿站,上次李元来时,由于官身还未定下,所以没有进入这专供官员的驿站。
此次,李元带着蒲河守备的印信而来,自然直接前往。
门外招呼客人的小吏眼色都是极好的,远远的看到李元几人,就热情的上前帮助牵马执杖。
李元自是不用与其搭话,身份在此,那小吏也不敢与李元攀谈,此事自有刘贵上前应付。
将印信查验一番后,李元几人被小吏迎进了驿站。
“大人,四间上房,两床通铺,您看如何?”小吏将几人迎进厅中,此时入冬,且战事已停,朝廷来往人员并不多,所以驿站中房间倒是充裕。
而李元这边,除了曹文诏,程虎,刘贵,还有两个跑腿的兵卒。
“可以,挑上几间幽静的,左右相连,不要让闲杂人等打扰!”刘贵进入大厅后,先是扫视四周,才回头和小吏搭话。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小吏在一旁陪笑着。
“嗯,屋子收拾好,找个安静点的房间,置办上上好的酒菜,”刘贵挥挥手,将小吏打发了。
“好嘞,官人稍候!”
李元看了看四周,与街面上的热闹场景不同,此时店中没有几人,显得安静冷清,总共只有两个低级别官吏在大厅吃酒,还有一个铺兵,风卷残云般的吃着酒菜。
“哪里的军情吗?”李元看了一眼那铺兵,若有所思。
而李元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铺兵的信囊中,正安安静静躺着一封傅元彪写给礼部侍郎韩爌的亲笔信。
其中内容,不言而喻。
不多时,李元几人在小吏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安静的包间。
“几位官人稍待,酒菜马上就上,您几位先喝点茶水,”小吏麻溜的给几人上好茶水,知趣的退了出去。
看那小吏退出门去。
曹文诏才开口道:“定国,想好怎么向熊经略解释了吗?”
李元看着曹文诏一眼,轻笑起来,没有理会曹文诏的急切,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道:“自然是如实相告!此等小事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而且,能做到经略巡抚一职的人,都是经年妖怪一般,哪有那么好糊弄!”
“你把宝压在了哪里?”曹文诏听李元语气轻松,有些疑惑,他想要知道李元的自信来自何处。
“熊经略想要平灭建奴,恢复辽东,你说,除了我,”李元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继续道:“还可以依仗谁?”
听到李元自信中带有一丝狂妄的话,曹文诏先是一愣,而后喟然无语,“辽东无人......”
李元哈哈一笑,才道:“老曹,你这一句下来,怕是要说辽东无人,使竖子成名?”
曹文诏嘴角轻扯,没有说话,其实他心中也知道,除了李元,整个辽东可以与建奴打个平手的,几乎没有人了。
听两人的对话,刘贵与程虎在一旁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不过他们点头的意思是:“整个辽东,熊经略可以依仗的,除了李元,的确别无第二人选。”
不一会,酒菜已经上齐,几人边吃边聊,毕竟两个时辰的奔波,还是很费人的。
李元夹了一筷子鸭腹白肉,放入嘴中,“味道不错!”
“刘贵,我一会写三封拜帖,分别给熊经略,林忠和祖大寿,你一会派人给送去。”李元一边吃着,一边给刘贵吩咐道。
“明白,”刘贵端着碗,点了点头,先递了帖子,再等待上官接见,这也是官场惯例,不是说你直接上门,就能够有人接见的。
“你家中亲眷也在辽阳?”李元突然开口,看着刘贵。
“家中只剩下一个族弟,原在陕西地界,不知还在不在,”刘贵有些沉默,低声答道,“好些年没有联系,来辽东当兵,一条腿就已经买入死地,家中就少了联系。”
李元点了点头,看着刘贵:“以后会好起来的!”
“对了,程虎,你明日去那风火铁坊,问问那家店主,愿不愿意去蒲河城,”李元抬起头,向程虎说到。
程虎先是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如果不愿意呢?”
“那就让他愿意,”李元笑了笑,“大棒加糖果,会不会用?”
程虎看了看碗中的鱼肉,笑了起来:“明白!”
第一百零二章 刘贵的担心
祖家大宅。
祖大寿手中拿着李元递来的拜帖,表情凝重,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半晌,祖大寿才抬起头,对着厅外小厮道:“去把小姐叫来!”
不多时,祖怡萱走进厅中,祖家小姐身着蜜合色绵绸,外面罩着紫色比肩褂,下摆是黄菱色襦裙,不显奢华,只有丝丝明艳与娇嫩。
“大哥,有什么事情吗?”祖怡萱坐在椅子上,轻启朱唇。
抬眼看了妹子一眼,祖大寿摆了摆手中拜帖,淡淡说到:“李定国来辽阳了!”
“那小登徒子来了?”祖怡萱惊喜的开口叫道,可是话刚刚说出口,小脸就蓦然变红,好似想到了什么害羞的事情。
“他来辽阳做什么?”祖怡萱小声的问道。
“不是你叫人家来的吗?”祖大寿无奈的看着自家妹子,好端端的要见见人家,哪家姑娘会做这种事情啊?
“哦,”祖怡萱轻轻的答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一副端庄娴静的样子,只是撅着的小嘴显得有些俏皮,一双大眼透着灵动,看起起来心情异常开心,脑中全是李元的样子。
祖大寿看自家妹子在听到李元的消息后如此开心的模样,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小妹,我这里还收到一封信,其中利害,做大哥的需要提前和你说一声。”
祖怡萱看大哥有些凝重,疑惑道:“大哥你说,是何事?”
“昨日,他家中那小娘子被人掳去,李元情急之下,直接私自调兵,进入沈阳城,”祖大寿看着自家妹子,继续道:“派兵围了事发地,同时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幕后主使,而后,不问缘由,直接阉了对方。”
“啊!”祖怡萱脸色腾的一红,捂住小嘴,心中惊骇。
“被他处刑的那人,是沈阳城参将,辽东实权人物的亲子,”祖大寿补充道:“我得到的消息是,李定国在行刑时是知道对方身份的。”
“冲冠一怒为红颜?”祖怡萱轻笑着,心中想着李元的样子,那日必定是怒发冲冠。
祖大寿手指敲着桌子,他并不是害怕李元此举会给他祖家带来什么冲击,毕竟那傅参将也只是靠着朝中大人物,才势力如此膨胀,而祖家一旦与朝中人物联系上,将以更快的速度一飞冲天。
他只是有些担心小妹的地位。
“小妹,大哥希望从这件事里,你能知道,他李元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第一,有时做事不计后果,容易招惹是非,第二,他对方玉儿的感情,可能会影响到未来家中正室的地位。”祖大寿想了想,还是先说为妙。
“一个农家小女子而已,还有过婚配,小妹我可不是那种争风吃醋的人,”祖怡萱摇了摇头,发簪轻摆,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对着祖大寿轻啐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大哥就如此着急吗?确定我会嫁与那小登徒子。”
祖大寿嘴角轻扯,心中暗道:“一口一个小登徒子,好似情人间打情骂俏一般......其中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吗?”
一念至此,祖大寿轻咳了一声,继续道:“那好,既然你想好了,那做大哥的也会支持你,明日邀他到家中一趟吧,你做好准备。”
祖怡萱听明日就要见面,心中羞涩,突然扭捏起来:“明日见面,是不是太......太快了?”
祖大寿并没有注意到小妹的羞涩,只开口问道:“小妹你究竟要问那李定国什么问题?”
“你只管叫他来就行......不要管其他,”祖怡萱此刻有些羞赧,回答一句,直接起身,匆匆离去,也不知去准备什么。
看着小妹离去的背影,祖大寿敲了敲桌子,喃喃道:“李元......希望能你珍惜我家小妹。”
驿站中。
刘贵手持两封信帖,敲开了李元的房门。
“大人,这是祖家与林大人府中回信,另外熊经略那边刚刚递了拜帖,还未回复。”刘贵将信帖放在李元桌上,轻声道。
李元刚刚洗了脸,听到刘贵的报告,一边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转身走了过来。
“这么快回信了?”将巾啪随手放在桌子上,李元拿过书信,先拆开林忠的回信。
林忠的回信很简短,看字迹应该是其房内人代笔,信中内容简明扼要,祝贺李元的浦河之战,一战定威,辽东数年之弊,几乎一扫而空,心中感怀,不胜激荡,家中洒扫以待,邀请李元往府中一叙。
合上信件,李元脸上挂起了一丝微笑,“看起来林大哥已经从伤痛中走出......信中口吻,颇有些建功立业的心思。”
拿起另一封书信,来自祖家祖大寿的。
刘贵站在桌子旁边,看李元的颜色,有些奇怪。
“大人,有什么不对吗?”刘贵开口问道。
李元收起书信,抬眼看了一眼刘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暗笑:“这祖家小妹着实是一个妙人儿。”
“你去休息吧,我带着两个兵卒去林府一趟,明日一早再去拜访祖大寿。”李元收好两封书信,对着刘贵吩咐道。
“大人,还是我跟着吧,这辽阳城我熟悉,而且关键时期,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其他人我不放心。”刘贵一脸认真,对着李元道。
李元拍了拍刘贵的肩膀,“那辛苦你一趟,一起走吧。”
林府位于沈阳城的内城,南部。
现在申时刚过,街面上人流减少,李元带了刘贵等三人直接骑马过去。
“大人,你是想要让林大人进入军中?”刘贵骑马落后李元半个身位,心中对于李元的行为有些疑惑,开口轻声问道。
毕竟林忠的威望在哪里,一旦再次入主选锋营,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对与李元的权威肯定会有冲击,说不得有人会进行从新站队。
“毕竟胼手胝足打下的棋盘,有些威望是好事,”李元看着前往道路,青石板在日光的照射下有些闪亮,使其不得不微眯双目。
“可是......”
李元扭头看了刘贵一眼,知道他心中担心什么,悠悠道:“无妨的,首先,说一句不太合适的话,林大哥已经是断了一臂,其次,你觉得,用一场场胜利堆积起来的威望比不比得起心中些许年岁情感?”
看刘贵还在想着什么,李元继续开口道:“局势瞬息而变的战场上演化出来的威望,如臂使指,言出法随,最是深入人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君所往,吾亦所往
坐在厅中,李元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一会,林忠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一身玄色青衣,空荡荡的右臂,看起来清瘦了不少。
“林大哥!”李元站起身来,身后的刘贵也躬身示意,略表尊敬。
林忠走到李元面前,笑着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第一次见面时还是一个布衣小子,提着两个建奴头颅来总兵府衙领赏,现在再见,已经是一城守备,可以庇护万民了。
“坐吧,”林忠挥了挥手,命下人新上了两盏清茶。
主宾坐下,几人所谈之事,自然免不了近日战事。
“蒲河一战的过程我也看了,可是定国,你在奏本中的描述可不尽详实!”林忠扭身,用左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自从受伤之后,医嘱在侧,他已经许久没有沾过酒水了,基本上以清淡为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建奴只有一支,胜利也只有一场,但是辽东众将却人人都想要分上一杯羹,无奈之举罢了,”李元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他相信林忠对其中门道比自己更加清楚,不论什么行业,都有潜规则的,后世有,这大明的朗朗青天下,只多不少。
“大哥的伤势如何了?”李元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纠缠什么,转而问起了林忠的伤势,距离受伤过于近一个月,上次来时,林忠还是卧床,现在可以下地,看起来是有些恢复了,虽然清瘦了不少,但是这种伤势,能留下性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除了少了一只胳膊,其余的没什么,”林忠看起来颇为洒脱,“只有一点,要学习用左手做事了!哈哈。”
李元看林忠心中没有丝毫介怀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这种病,最怕自己将自己困于心中,慢慢郁结成病,才是最伤人的。
两人闲谈一阵,又有下人送上了干果鲜食,放在桌上,默默退下。
“我那选锋营众将官用在手中怎么样?还顺手吗?”林忠向后靠了靠,说话间双眸中露出某种神采,好似能够看到自己带领着大军再次冲锋在辽东大地上。
耳边好似响起第一次见到李元时,这个小子说的话:“马革裹尸乃大豪情,吾辈军人,死则死矣,就怕死在病榻前,被百病缠身而不得以起身......”
“都是以一挡百的好男儿,”李元看着林忠,双目炯炯有神。
“不过......”李元轻声一叹,“林大哥,我这里还是缺人!”
嘴角轻微扯动,面带笑意的林忠看着李元道:“你小子又要劝我回到营中?一会你嫂子不一定怎么编排你呢!”
“战事事大,小子的些许名声不碍事的,”李元看林忠并不拒绝,当下向前靠了靠,轻声道:“林大哥,不需要你上阵杀敌,只要你在军中帮我训练兵卒,支起一杆意志,战斗,纪律的大旗就够了!”
“说的容易,你小子是不是还打了什么主意?”
“呵呵,大哥,这剩下的事情你到了蒲河就知道了,以后我们手中这只部队,将会令建奴胆寒,令世人震惊!”李元伸出两只手指,“给我两年时间足够了!”
“此事明日给你答复!”林忠看了看天色,继续道:“我叫人准备了晚饭,今日破例,陪我喝两杯,给大哥讲一讲你蒲河城下如何以一破千!”
“大哥有命,小弟自当遵从!”李元拱了拱手笑着道,他知道林忠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两年只是李元随口说出的数字而已,等林忠上了贼船,就别想下去了。
席间,李元与林忠喝酒,刘贵在一旁作陪,倒是吃的热闹。
“大哥,我听那唐有望说家中还有公子?”李元吃了一口酒菜,向着林忠问道。
林忠斜眼看了李元一眼,神色中满是警惕,这小子不会想让我父子二人都替他卖命吧?
“下个月会那安排他去胶东半岛,登州地方有他族叔,帮助照看一二,也方便历练。”林忠实在不想让自己儿子直面建奴,不过在胶东地方上锻炼一二还是可以的。
“胶东,登州?”李元口中嚼着一块嫩肉,脑中盘算着登州的地理位置。
“是个好地方!”李元点了点头,向北可以进逼辽南,向东入海可以行商贸易,向南入江浙膏腴之地,向西......那里直隶所在。
“确实是个好地方,”李元又重复了一句。
几人吃酒并不多,考虑到林忠的身子确实还需要调养,不能过多劳累,李元看了看时辰,差不多就开口告辞。
“大哥,小弟先行告辞,有事往驿站去信便可,天色已晚,就不叨饶了,不然以后嫂子不让小弟进门了。”李元说着笑话,想林忠告辞。
“你小子端是卖乖的一把好手!”林忠笑骂一声,挥了挥手,“去吧,我就不送了,明日会给你消息。”
出了府门,李元和刘贵带的两个卫兵也从门房出来,他们自有林府的厨房给照顾饭食,倒是没有饿肚子。
骑马走在路上,李元已经有些醉意,今天喝的不多,但是心情畅快,稍微喝了一些便已经上头,有些晕晕乎乎的。
街面上巡街的兵仗队,看到李元几人自是不敢上前打扰,只是躬身站在一边,等李元先行通过。
他们不认识李元,但是紧紧跟在李元背后的刘贵他们还是认识的,辽阳城原来的城坊把总。能让刘贵跟着保护的人,那他们绝对惹不起的。
林府。
李元走后,林忠就回到书房之中,看着眼前的信纸,也不说话,默默地思量着什么。
妻子董氏端了醒酒的紫梅汤进来,看了一眼丈夫,暗暗叹了一口气,将汤水放在桌子上,走到林忠身后,伸出素手在其肩上轻轻揉捏。
“大人是在考虑前往蒲河吗?”董氏轻声开口问道。
“夫人......”林忠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我大哥给你的信中已经说明了,我们的纲儿去了登州,他这个舅舅自会照看,同时,你也可以自请前去登州,何必在这辽东,冒着死生不知的危险,辛辛苦苦搏一个身后姓名?”董氏说着,泪水已经流了出来,“你们男人家的豪情,我这妇人是不了解的,但是你们尽忠报国后,到底把家中老小放在了哪里了?”
“夫人,”林忠伸出仅存的左手,握住发妻的柔荑,轻声道:“这几日,我会安排你去登州,你和纲儿在大哥家中借住些时日,但是为夫,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埋骨我数万同袍的辽东大地!”
“等此间形势好转,我会去登州找你们,好不好?”林忠轻声对着发妻道。
同时,林忠已经感觉到一滴滴泪水落下,拍打在自己的脸颊上,冰冰凉凉,但是情深意切。
“我会和夫婿一起去蒲河......还有灵儿妹子,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如果大人执意要去,结发夫妻,断然没有分开的道理,”身后发妻轻柔的声音传来,落在了林忠心间......
“君所往,吾亦所往。”
第一百零四章 祖家
第二天一大早,祖家就已经派人过来,在客栈等待李元出来,邀请其过府一叙。
今日李元穿了一身青色袍服,腰间挎玉带,头带白玉冠。
走到客栈门口,李元回头对刘贵道:“今日你和程虎一起去那风林火坊,一定说服店家去往蒲河,我有大用!”
“大人,您放心,此事交给我和程虎,”刘贵昂头直立,按着佩刀对李元回道,看起来胸有成竹。
点了点头,李元对刘贵的能力有所认识,这件事也不算太难......
“老曹,今日就劳烦你在客栈中等待一二,那经略大人的回信也许今天就到,还要你下午陪我一起去,”李元按了按腰间的玉带,感觉有些松垮,实在是难受的紧,一边整理一边对曹文诏说到。
“我自是无妨啊,倒是你,今日算是人生大事,心中要有点紧迫感,怎么感觉你这么随意?”曹文诏斜眼看着李元整理玉带的样子,感觉他对于这次与祖家的会面并不看重。
扫了一眼门外等待的祖家仆人,李元走到曹文诏身边,在其耳边道:“自信人生百年,小小姑娘还不手到擒来?”
“最好不要让人家姑娘把你问的开不来口,”曹文诏笑了笑,语气中充满了挪揄。
“放心即可!”李元伸手拍了拍曹文诏的肩膀,后世总结了千百年的泡妞撩妹大法,李元可不信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提出什么问题?
难道问我以后孩子跟谁姓吗?
“烦劳尊驾了,我们走吧?”李元整了整衣服,走到那老者面前,一起出发。
“小老儿等待公子是应该的,万万谈不上烦劳,公子请!”那老者微微侧身,请李元上马。
老者此次带了四名骑手,还有十六名家丁仆从在后压阵,阵仗颇大。
李元笑了笑,“这祖家还真是财大气粗......”
翻身上马,李元位于对于中前方,最前面是开路的骑兵,后面是警戒的卫队,再往后是一众仆从。
那老者骑马跟在李元身旁,稍稍落后半个身位。
祖家位于辽阳城南城,高门大户,门前是独栋的牌楼,两个大石狮子分列两旁,府门口是两派持枪的兵卒,皆身着亮甲,不是普通官军军卒可比。
李元刚刚进入祖府的大道,就看到祖大乐站在在门前,一身红黑色大袍,风姿英伟,看起来是专门迎接李元的。
行至门前,李元翻身下马,整理衣袍。
另一边,祖大乐已经上前,拱手道:“定国少年英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李元见过祖大寿,眼前这人与祖大寿看起来有三分相似,又年轻一些,心中已然知晓,此人应是祖大寿堂弟,祖大乐。
“有劳大人远迎,实在令李元受宠若惊,心有惶恐,”李元低头向着身前的将领致意,虽然并不熟识,李元对其也不感兴趣,但是以后会经常接触,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定国这话见外了,走走走,大哥已经久候多时了!”祖大乐说着拉起李元的胳膊,一起向着府中走去。
祖府前后三进,旁边犹有别院回廊,小宅园林,占地颇广。
祖大乐带着李元走过抄手廊,绕过一个花园,跨了一个中院,才到祖大寿平日里的会客地点。
“定国先坐,我去将大哥请来,”祖大乐说着,便绕去到里间。
家中仆从丫鬟依次上来点心,茶点。
李元厅中安坐,扫了一眼环境布置。
厅中正前方是一副《山峰林谷图》,落款为陆治,以李元浅薄的知识当然不认识陆治是何许人,但是还是可以区分名画与朽木的区别,只见画上山林丛峦,空谷鸟飞,望之令人心生静谧,豁达之感油然而生,并不是凡俗可做。
而再看厅中,所列桌椅皆为楠木,其上文雕刻首,精细繁复,远非普通人家可比。
厅内四根柱子,其底座皆为金宝坐蟾,其上绘有精致繁杂银丝图案,看起来炫目异常,聚财敛宝,可谓宝物。
李元轻轻摇了摇头,“豪奢之家,非数代积聚不可成!”
正思考的间隙,中屏后面绕出两人,祖大寿,祖大乐兄弟到了。
“定国,上次辽阳一别,再见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了!”祖大寿开口就是夸赞,亲热的拍了拍李元的肩膀。
“坐坐,给我说一说,这蒲河城下战事如何取胜的?”祖大寿安排李元坐下,自己转身也坐在椅子上,而祖大乐也坐在李元上首位置。
“无非将士用命,民心在我而已,”李元笑了笑,对于其中筹谋,祖大寿这个位置的将官看的比谁都清楚,所以李元觉得还是民心与用人对于战局的影响更大一些。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可不是将官在沙盘前坐而论道论出来的,是真真切切,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的。
祖大寿点了点头,看了李元道:“这几天朝廷的人就会下来,你这做好准备了吗?”
“战功,甲盔,战利品都收拾停妥,在兵库中安置,派了专人看守,不会出岔子,”李元知道祖大寿是真的再提醒自己,越在关键时刻,越不能掉链子。
“关于此战的战术布置,战场情形,还有战后总结,我已经写好奏本,会呈现给熊经略过目,后再上交朝廷。”李元补充道。
“战后总结?”祖大寿有些疑问,李元这是要立言吗?
立言,即古人提出的“三不朽”之一。
左传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即:修养完美的道德品行,建立伟大的功勋业绩,确立独到的论说言辞。
李元听祖大寿的疑问,当即笑着回道:“李元还未狂妄到这种地步,未及弱冠,就妄谈立言,自己的德行还未足够......”
一旁的祖大乐见李元否认,笑着说道:“哈哈,少年英才,璞玉未雕,以后也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三人皆为军将,对于战场事都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因此李元正好借此机会,与名家交流切磋一番,自己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肯定比不过人家浸淫了大半生的专业。
闲谈半晌,祖大寿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经意间扭头看了看身后屏风,轻咳一声,对这李元说道:“定国,这姻缘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想必贺大人也给你说过,我家小妹在正式礼聘之前,想要见你一面,你看......”
祖大寿与祖大乐此时都看着李元,心中颇有些紧张,就怕李元觉得此事近乎羞辱,拍案离去,那此事就大发了。
只见李元面色神情淡淡,并不见恼怒,只是轻声道:“此事我已答应过,自无不可。”
屏风后,一直在后面偷听的祖怡萱听到李元的话,脸颊蓦然一红,心脏如同小鹿一般,咚咚乱跳,一双纤细白嫩的玉手纠结着巾啪,只觉得无处安放。
第一百零五章 登徒子专门骗女儿家的心
祖大寿听李元如此说到,当即放下心来,挥了挥手,令厅外伺候的仆人都退去,然后看了李元一眼,有些尴尬的说道:“定国,随我来吧。”
屏风后的祖家小姐一听李元来了,急急转身向着自己内宅跑去。
李元自然听到了中屏背后的声音,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心中暗笑,这祖家小姐的胆子也不大啊,都提出要提前见面的要求了,怎么还不敢出来见人?
心中所想,脸上却是正色无比,只当是没有听到屏风后的脚步声,李元站起身子,跟着祖大寿绕过中屏,进入内宅里院。
亲自将李元带至一个精致小院,在月拱小门前停下,祖大寿沙场征战半辈子的一个大男人,此刻却是老脸通红,声音呐呐如蝇蚊:“舍妹就在里面,定国,请!”
李元抬眼看了看院中精致布局,心中暗道,这才是碧玉深闺的模样,可惜那祖家小姐看起来不像。
“我家玉儿倒是合适。”
李元向着祖大寿微微躬身,随即迈步而入。
祖家小姐的院落布局清雅,池塘碧树相隐映,纵使入冬月余,小枝仍然翠绿淡雅。
沿着鹅卵小石铺就的小道,李元走到了祖家小姐的闺房门前。
“咚咚咚,”李元并未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敲了三下,如同情人间约好的暗语一般。
半晌,屋内才传来祖家小姐走动的声音。
嘎吱一声,祖家小姐从里面将门打开。
先是一股幽香传入鼻中,李元再微眯双眼看着眼前精致艳丽的女子。
纵然是抱着政治联姻的心思来的,单数现在李元看着祖家小姐艳丽脱俗的容貌,也不免有些心旌摇曳,颇有怦然心动之感。
此间女子自有其动人之处。
“祖小姐,不请我进去吗?”李元站在门口,看着一时愣在门边的祖怡萱,面露微笑,轻声开口问道。
站在门口的祖怡萱此刻也有些手忙脚乱,虽然是自己提出要见一见李元,但是现在李元就站在自己面前,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经历了战场历练的李元,身上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一种势,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自然令祖家小妹有些压力与紧张。
“你,你进来吧,”祖怡萱轻轻向一旁挪动了半步,让开身子,让李元进入自己的闺房。
李元得了主人首肯,自然不再客气,迈步而入。
祖家小妹的闺房静雅,与院中布置的氛围相得益彰,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时,在街上那种刁蛮任性的模样。
“坐吧,”祖小妹从李元身后绕出,从桌子上提起精致的淡红色小泥壶,给李元倒了一杯茶水。
“小姐叫李元过来,有什么问题吗?”李元转身坐在圆凳上,弹了弹衣袍下摆,抬头望着祖家小妹,眼中明媚,又深邃如海。
“我......”祖家小妹本来就有些紧张,小手上满是汗水,被李元喧宾夺主般抢问,自然更加慌乱。
祖家小姐深吸了几口气,颇具规模的酥胸上下起伏,坐在一旁的李元倒是大饱眼福,而祖家小姐自然一无所知。
半晌,祖怡萱朱唇轻启,呐呐开口道:“李......李大人,你先不要说话!只管回答奴家的问题。”
“洗耳恭听!”李元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好淡的茶水。
祖家小姐慢慢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李元的面前,李元甚至不用抬头都可以闻到祖怡萱身上散发的淡淡处子幽香。
“倘若......倘若大人最后娶了奴家,那么有一天,祖家与大人所选择的道路之间有了分歧,大人会如何选择?”
祖怡萱看着李元,虽然小脸上一片通红,但是仍然倔强的看着李元的眼睛,好似要从那一双充满戏谑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丝的真情实意。
李元眉头轻皱,有些疑惑的看着祖怡萱,这个看似不大的小姑娘,脑袋中所考虑的首先不是自己身后幸福,而是家族利益?
“祖小姐,你恐怕对李某有所误解,”李元嘴角弯起一丝弧度,看着眼前有些可爱的姑娘。
“分歧是一方面,手足之情,同袍情谊又是另一方面,不可偏废,我李某不会为了一己的私情,而破坏我们两家的友谊与纽带,而且,未来如果有了你在一旁,李某就更不会做出有损祖家利益的事情了,你只管相信李某便可,这便是我李某对你的承诺!”
祖怡萱淡红色小嘴微涨,喃喃道:“称诺?”
“欺人诈心之事,我李某做过不少,但是世见有些女子本就玲珑七巧,我李某倒是舍不得,”李元看了祖怡萱一眼,一脸正色道。
祖怡萱听李元巧舌如簧得一番歪论,捂住小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随即又道:“就是一个登徒子,偏会骗我们女子的一片真心。”
李元这边看着笑得双眼弯如月牙般的小女子,心中也跟着明朗起来,略带戏谑道:“笑起来多好看,不要紧绷着小脸,会变老的。”
“小登徒子,要你管!”祖怡萱听到李元略带调戏的话语,小脸蓦然又是一红,轻捽了一声。
“一片苦心啊!”李元装作痛心般,从桌上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好了,第一个问题算你通过,还有第二个问题!”祖怡萱看着李元,正色道。
“请姑娘示下,”李元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你现在已经有了一两个红颜知己,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奴家只问你,若嫁与你,能否在心中为我留下一块位置?单独属于我的,”祖怡萱看着李元,一双明眸之中泛着耀人秋水,如同碧波荡漾,只让人心儿都陷了进去。
本来是祖家小妹审问李元,现在的模样,倒像是祖怡萱一丝不挂的站在李元面前,等待李元审评。
“李某的心只有一颗,”李元摇了摇头,一脸的为难。
站在李元面前的祖怡萱霎那间脸色一白,紧咬着嘴唇,一双美眸中的秋水好似要溢了出来。
“不过,”李元抬头看着祖怡萱,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小圆圈,笑着道:“心尖尖这一块,可以给你留着。”
第一百零六章 想为万世开太平
看到李元如此露骨的表达,前一秒还有些绝望的祖怡萱此刻只能微张着小嘴扭头看向别处,不敢去看李元,但是细长白嫩的脖颈却因为紧张而出现了一丝丝汗迹。
李元看着眼前可爱中又夹杂了一丝倔强的小姑娘,心中突然怜意大起。
站起身子,李元向前迈出一步。
刹那间,祖家小姐甚至可以闻到李元身上男子特有的气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双大手已经合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下一秒,两个人的嘴唇已经吻在了一起。
祖怡萱惊恐的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李元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在一瞬间,祖家小妹的呼吸瞬间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呜呜呜,”在祖怡萱的不算激烈的反抗中,李元终于放开了眼前的小女子。
“嗯,有点甜,”李元舔了舔嘴唇,还不等祖怡萱反应,就坐回了原位,同时开口评价道。
在李元突如其来的袭击中,祖怡萱几乎晕了过去,还没有开口要李元对自己负责,下一秒竟然听到这个登徒子在评论自己。
“你你你你......”祖怡萱伸出纤纤细指指着李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祖小姐,现在你就是我李某的未过门的妻子了,还有什么问题吗?”李元笑了笑,心中暗道:一个问题连一个问题的太过麻烦,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一吻定音呢!
被李元呛的一句话说不出来的祖怡萱听到李元的话,脸颊又是彩霞飞起,咕哝道:“这也太草率了!”
“祖小姐,没有问题的话,我回去就像祖大哥下聘礼,咱们就......”李元看祖怡萱半晌不说话,当即笑着开口道。
“等一下!”祖怡萱此刻已经缓过来一点点,“奴家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我听着呢,”李元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脸的笑意。
“你的志向在哪里,最后要走到哪一步?”一身淡绿色襦裙的祖怡萱看着李元,开口问道。
“志向?”李元回过头,重复了一边。
思考了一瞬不到,李元便又看向祖怡萱。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祖怡萱秀美皱起,呐呐问道:“假话是什么?真话又是什么?”
李元大笑一声,开口道:“假话便是,我李元要做大明朝的一个忠臣孝子,为大明呕心沥血,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一语既毕,李元看着一脸惊愕的祖怡萱道:“还要听真话吗?”
“那真话是什么?”祖怡萱呆呆的问道。
李元站起身子,看着窗外,喃喃道:“真话啊,我想要救万民于水火,我也想续华夏之血脉,更想要为万世开太平!”
祖怡萱扭头看着李元,此时阳光撒入,从祖家小姐这个角度看去,李元浑身沐浴着阳光,神色肃然,好似一尊真神降临世间。
真话与假话分开来看,好似表达的一个意思,但是一旦放在一起,一个真话一个假话,便有了明确的区分。
祖怡萱心思玲珑,当然知道李元的意思:“他不信任大明朝,有朝一日,他李元要靠自己打下一片江山,在自己的理想中,救万民于水火,为华夏继血脉,万世开太平。”
慢慢走到李元身边,祖怡萱伸手紧紧握住李元的手,脸颊轻轻贴在李元的肩膀上,喃喃道:“奴家明白了!”
李元扭头看着祖怡萱,轻笑着道:“就是说过关了?”
还靠在李元肩膀上的祖怡萱听到某人有些不正经的语气,立刻又撅着小嘴,脸色微红道:“果然还是小登徒子,没有一丝丝正形!”
此时,祖大寿与祖大乐坐在前厅中,两人皆心思不定。
“这李定国进去也有好些时候了吧?”祖大寿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这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啊!”祖大乐点了点头,对自家堂哥的话深表赞同。
“这是不是太唐突了,小妹好好的一个深闺碧玉,让一个男子进了闺房,总觉得不对啊!”祖大寿心中有些打鼓,这万一两个人没有看对,自家妹子不愿意,这事情可不好玩了,不说李元的面子,那自家小妹得清白就没了。
“大哥,要不要派丫鬟去看看?”祖大乐身子前倾,对着自家大哥道。
“这个......”祖大寿有些迟疑,在窗低下听人家的悄悄话不好吧?
正说话间,后厅中有脚步声传来。
下一秒,李元就已经从后面绕了出来。
“两位大人,久候了,”李元拱了拱手,对着厅内一脸尴尬的祖家兄弟道。
“定国,这......怎么样?”祖大寿一脸紧张的开口问道。
“大人,等我回到沈阳,便托贺大人向祖家纳采......”李元躬身向着祖大寿说到,这纳采即为托媒人提亲,如女方同意,则正式下聘礼。
“哈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祖大寿听了李元的话,就知道好事已成,当即心情大好,这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啊。
上前抓住李元的胳膊,祖大寿亲热道:“今日不醉不归!让我这做大哥的先把把关!”
“今日陪两位大哥小酌几杯,”李元笑着道,“下午还要去见熊经略,蒲河之战还未面述......”
“唔,”祖大寿沉吟一下,沉声道:“正事要紧,那也好,以后有的是机会,中午小酌两杯便可!”
李元与祖大寿祖大乐兄弟在厅前说话的空当,祖大寿的妻氏王氏也来到祖怡萱院中。
“小妹,那李元你看如何?”王氏坐在桌边,含笑看着一脸害羞的小妹。
“嗯......”祖怡萱的回答如同蝇蚊呐呐,轻轻点了点头,再看时已经是满脸通红,羞于见人。
“是个贴心的就好,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前途,”王氏看了低着头的祖怡萱,继续道:“那李元寒门素户的,说到底,还是攀了我祖家的高枝,他以后如果敢对你不好,告诉嫂子,我让你大哥替你出气!”
“大嫂......”祖怡萱有些撒娇的扭了扭身子,“那李元他不敢的......”
想起李元在胸口画出的圆圈,那是心尖尖的位置,祖怡萱心中暗道:“那小登徒子会好好待自己的!”
第一百零七章 又是贿赂
明代经过蒸馏的酒精度数已经基本达到了后世白酒的水平,但是明代士大夫阶层还是喜欢酒曲酿造出来的发酵酒,因为发酵酒度数不高,并没有蒸馏出来的酒水的辛辣,反而带着些许微甜。
所以李元此时骑在马上,虽然看起来脸色微红,但是并没有丝毫醉意。
方才离开祖家时,祖大寿与祖大乐亲自将李元送至府门口,在明代这是相当高规格的礼遇。
“也许在他们心中,祖家小姐确实拥有相当的分量吧!”
不多时,李元就已经回到了驿站。
刚刚下马,一个身着青衣粗衫的家仆模样的小厮便跑到跟前,身后跟着曹文诏,看着李元,一脸的无奈。
“李大人,您可算回来了,熊经略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那小厮苦着一张脸,对着李元道。
没办法啊,李元这是去见未来的大舅哥去了,总不能派人去急匆匆的叫回来吧,也太不近人情了,同时曹文诏也知道李元不会耽误下午的事情,熊经略今天接见李元时十有八九的事情,所以在曹文诏做主下,只能让小厮在驿站苦等。
“久候了,待我洗漱一番,再去面见经略大人!”李元低头闻了闻满身的酒气,微微皱眉,这样子去见上官可是大大的不敬。
没办法,这小厮这能再次苦着脸,坐回驿站中,喝着半凉不开的寡淡茶水等李元沐浴更衣。
终于,一刻钟之后,李元身着一身玄青色棉袍走了出来,这还是方玉儿趁自己在蒲河之时给自己置办下的,一直没有机会穿,此次来辽阳正好用上。
“走吧,”李元叫上曹文诏一起,在那小厮的带领下,向经略府而去。
————
“两位大人,经略大人正在会客,还请在偏厅稍待。”一个绿衣老仆带着李元两人来到一处偏厅你个,给两人上了盏茶,便躬身退下了。
“定国,你说这熊经略谅你这一会,是因为你迟到的原因,还是因为你在沈阳城捣出的乱子?”曹文诏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半眯着眼睛,向李元问道。
李元斜着眼睛撇了曹文诏一眼,笑道:“好像直接领兵进城的是你曹大官人吧?”
“呵......”曹文诏轻呵一声,并不回答。其实老曹心中也苦啊,明明是自己领兵进的城,但是好像每个人都紧紧盯着李元不放,好像自己只是一个走卒一般,可有可无......
被人无视的感觉,不好啊!
“定国,去蒲河之后,我要独自带兵......”曹文诏半躺在椅子上,闭着双眼,对李元道。
李元看了曹文诏一眼,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辽东风霜的痕迹。
“这是自然,你会独当一面的,”李元伸手拍了拍曹文诏的肩膀,语气中有着一种信任,一众期盼。
半晌,茶盏与果盘更换过几次之后,那老仆终于再次出现。
“两位大人,经略大人有请!”
不多时,两人终于见到了辽东经略熊廷弼。
“坐吧!”熊廷弼坐在书桌后面,看了李元一眼,眼神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跟在李元身后的曹文诏熊廷弼没有见过,但是李元在信中极力引荐,熊廷弼也不好拒绝,毕竟人才难得。
但是眼前的事情,使得熊廷弼没有什么心情去考察曹文诏是否为大明朝的栋梁之材。
不等李元两人坐稳,熊廷弼便开口问道:“沈阳兵变是怎么回事?谁来给本官解释一下?”
“兵变?”
这两个字落在李元与曹文诏耳中,皆生出一种荒诞绝伦的感觉。
“谁人如此黔驴技穷?”
李元看着熊廷弼,拱手道:“大人明鉴,兵变二字实在是莫须有之罪名!”
李元一边回复,心中暗骂:“而且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稍微抬眼看了熊廷弼一眼,觉得熊大人还是给机会解释的,李元又开口道:“大人,参将傅元彪之子当街强抢民女,带领手下城中作乱,平日里也就罢了,此时非同往日,草木皆可为兵,风声与鹤唳皆为战音,不可不防,此次事件以致城内人心惶惶,末将以为......”
“好了好了,一位本官耳聋眼瞎,要你在这里演戏吗?”熊廷弼没有好气地摆了摆手,制止了李元的表演。
“本官知道,那方玉儿与你有恩情,但是你也太过冲动,旁日里此事可大可小,此次东林中坚的刘一燝来辽东巡视,你如此一闹,那把柄直接递到人家手里了!”
“大人,末将这算不算是一种自污?韬光养晦?”李元靠着扶手,侧身问道。
“嘿......你还知道自污?不到时候,你这是过尤未及!”熊廷弼冷笑一声,扣了桌上的盏茶杯盖。
“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大人,末将说的对不对?”李元轻笑着说道。
“定国,你想说什么?”熊廷弼眯着眼睛,如同鹰骛一般,好似要把李元看个通透。
“大人,蒲河开市,您怎么看?”李元单刀直入,巨大的利润在眼前,李元不信熊廷弼不帮他开脱一二。
带兵入城,熊廷弼也说了,此事可大可小,就看用什么筹码了。
另一方面,李元的信心来自万历,此时还是万历朝,东林党并不是一家独大,而且当今圣上对东林并不感冒。
“大人,我大致算了一下,如果蒲河开市,一年的岁入分润,在十万两白银上下,您的那份,末将早已准备好了。”李元说着,伸出五个手指。
一旁的曹文诏此时已经是冷汗淋漓,“这叫什么事?看着你们分赃,这熊大人一个眼神就能将我干掉啊!”
熊廷弼扫了一眼李元的动作,嘴角微动,而后开口:“分润此事你找黄岩即可,本大人有时候并不方便出面......”
“小的明了!”李元点了点头,低下去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充满戏谑。
纵然是熊廷弼,也难逃财源之事,无他,士大夫整体风尚如此,任谁也不能免俗,纵然是千古明相,张居正,身后金银俗物也不知发生凡几。
而且此事有功于国家,有功于社稷,他熊廷弼没有理由不去支持,站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所以曹文诏的担忧在熊廷弼这里完全不存在。
第一百零八章 新的开始
“明日,朝廷派下来的大臣便要到了,到时候,基本上辽阳城所有大小官吏都会到场,你也与大家认识一二,朝廷派出的两人,一个是内宫御用监大太监王全,你可以与其多多交流一二,他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闲谈半晌,熊廷弼的话题又绕到了朝廷之事上。
“多谢大人提点,”李元低头称是,这王权可要好好的结交一番,往后可能用到此人的地方很多。
明代的太监势大,虽说全都依附于皇权,但是另一方面,其对于皇帝本人的影响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皇帝身居大内,紫禁皇宫之中,可以说耳目闭塞,除了大臣的奏章,每日的早朝,整日与其在一起的,除了嫔妃宫女,就是那些个日夜相伴的太监了。如果是李元自己,没有这跨越千年的智慧,想必也没有什么把握不在太监们的阿谀奉承,山呼万岁中沉迷自己。
古来昏君皆如是,试问谁想要当一个昏君呢?亡国灭种?非人之常情。
皇帝也有皇帝的弊端,长期的被囚禁在一个地方,不能随意出入,耳边又全是奉承与讨好,而且又不是每个皇帝都是才智高绝,智近乎妖的,大多只是中人之资,在这种氛围环境中,不想要沉迷酒色,温柔乡中沉湎那才有问题。
说是天下之主,可是出了开国之君外,大明朝有几个皇帝是离开过紫禁城的?软弱些的皇帝,只能是大臣们说什么,便是什么,皇帝不服?那就死谏,我青史留名,你遗臭万年。
所以历朝宦官专权也有其内在制度原因,朝廷对大臣们并不信任!
而且站在大臣们的角度来说,他们绝对不会想要皇帝对他们干涉太多,垂拱而治天下,退居幕后,与士大夫共天下才是大臣们的梦想。
所以但凡庸主,最后都会被朝臣们架空,但是只要朝臣没有谋逆之心,这天下反而可以长治久安。
古代,皇帝是否贤明影响太大了,而将贤明与否寄托于上天,又太过飘渺,所以,不做事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熊廷弼与李元闲谈一阵,转头看向曹文诏:“曹文诏,此次沈阳之战中与皇太极周旋数日而使其无功而返,实乃军中将才!本官在与圣上的奏疏中已经将你上表,等封赏下来,你也是我大明将官的中坚一列......”
曹文诏一般自认养气功夫了得,不然也做不到军中斥候总旗,但是熊廷弼的一席话还是令其激动不已,从军数年,夙愿得偿!
“末将必不负大人所望,不负圣上所望!”曹文诏单膝跪地,向着熊廷弼低头拱手。
“起来吧,要不是这李定国先下手了,本官说不定要将你要过来做一个教头呢!”熊廷弼笑呵呵的伸手,虚扶了曹文诏一下。
“那刘贵在你军中如何?”熊廷弼看向李元,突然开头问道。
“可堪重任!”李元点了点头,只说了四个字,刘贵的具体职责,在李元心中早有安排,等蒲河那边安顿下来,一切就要铺展开来。
“是个好苗子,可以培养一二。”熊廷弼身边有很多出去历练的将官,刘贵算是其中比较优秀的,让李元开口要去,实在令其有些心疼。
“对了,定国,听说你要和祖家结亲?”熊廷弼轻抿了一口茶水,有些随意的问道。
“今日上午,刚刚去了祖府,”李元并开口解释道,他不担心熊廷弼误会什么,在祖大寿所代表的祖家将门,或者说辽东将门中,姻亲是一种常用的结盟方式,用以巩固势力,壮大地盘,而李元在熊廷弼麾下,与祖家相交,自然对熊廷弼有好处。
“此事于你来说,算是有利有弊,”熊廷弼想了想还是向李元说明一番。
“文人向来与武人是殊途异往,并不相交,本官任辽东经略,看似风头一时无俩,但是身后仍然如同芒刺在背,为何?”熊廷弼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文武殊途!”
“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末将考取一个功名出来?”李元有些疑惑,略带试探性的问道。
“可惜为时已晚......”熊廷弼点了点头,颇有些遗憾。
李元点了点头,但是心中暗道:“我可没有考取进士的天赋,更没有那个时间,等我高居庙堂,皇位上坐着的怕已经是爱新觉罗氏,早就迟了十万八千里了。”
几人闲谈一阵,熊大人便点汤送客了,毕竟年纪上来,精力不再旺盛。
李元与曹文诏拜别熊廷弼,出了府门,皆口中轻呼一口气,积年高官,威势隆重,纵然李元面对千军万马能够面不改色,但是面对能够一夕间改变自己前途的人,还是有些小心翼翼,必须好好的伺候着。
两人出了南城,不一会便到了驿站。
程虎与刘贵已经在厅中吃饭,看到李元两人,程虎与刘贵急忙起身。
“大人!”双双抱拳。
“坐下吃,”李元按下两人,自己也坐在一边,不等小儿伺候,便自己拿起茶壶,先给曹文诏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边喝水,一边问道:“事情怎么样?”
刘贵此时已经放下筷子,肃声道:“那老匠并不愿意,但是其儿子提出代替父亲前去!”
“手艺如何?”
“自言有其父八成功力。”
“那先试试吧,”李元拔了把袖子,拿起新筷子也吃了起来。
“对了,大人,这个是上次委托他们做的佩刀,已经好了,您过目,”程虎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柄开刃后的弯刀。
刀身略弯,长约一米,寒光如雪,刀身精钢数锻,刀柄处并无横架,直柄到尾,只余一缕金丝垂落。
“好刀!”李元结果佩刀,手指轻轻划过刀背,冰凉透指,寒意逼人。
其实李元要从新打造佩刀,并不是要用于沙场却敌,而是心中的一种纪念。
毕竟,初始时,只有一把猎刀陪着李元,真的是开局一把刀。
而那把猎刀在两次战斗中已经近乎损毁,现在,李元从新打造一把,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往事的封尘。
第一百零九章 来自权力巅峰的威势
第二天一早,李元便带着手下几人一起赶赴辽阳城南门十里外,今天是朝廷钦差大臣到达的日子。
辽东的冬日异常寒冷,幸亏今日李元穿了加绒的罩子,瞟了一眼身后的官员,各个都是绒衣绵甲,说不上脑满肥肠,也是大腹便便,李元身材颀长,站在一堆人中,独显的鹤立鸡群,卓然不凡。
第一排位置的是属于辽东最高一级军事长官,辽东经略熊廷弼,巡抚袁应泰,巡按尹照,都指挥使兼监军牛维曜等人。
第二排则是总兵,参将,再往后就是游击将军等,李元就站在第三排,与祖大寿,朱万良等人一起。
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李元心中无奈,朝廷的人果然权势煊赫,还没有见到影子,就已经让辽东一众封疆大吏坐卧不宁,赶着天蒙蒙亮就来到这城外十余里处候着,一个个翘首以盼,好似要把心中对天子的崇敬,四年之情都表现出来,好让钦差大人知晓自己的拳拳报国之心,当真日月可鉴。
“定国,第一次见钦差大臣吧,”李元身旁,祖大寿歪了歪脑袋,轻声对李元问道。
“自然,圣上天颜未睹,先瞻仰一下圣上身边贤臣孝子的模样,”李元嘴上说着恭维话,眼角却是一种嘲弄与不屑流出,阴阳怪气即如是。
“呵呵,定国话语太过直白了,这样的马屁可拍到大人们的心尖尖,”祖大寿看着远方官道,那里丝毫烟尘不见,也没有前哨的兵卒来报,钦差们怕是还远。
李元有些狐疑的看了祖大寿一眼,那祖怡萱不会把自己与她情人间的悄悄话说给祖大寿了吧,不过看着祖大寿一脸淡然的样子,也不像啊。
“咳咳,”李元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继续道:“大哥,这刘大人在朝中是什么身份?”
由于李元与祖怡萱的关系基本定下,李元这便对于祖大寿也改了称呼。
一声声大哥叫的祖大寿有些飘飘然。
“东林党中坚力量,下一任朝廷领导者之一,好好巴结便是了,”祖大寿觉得还是有必要传授给李远一些人生经验,这刘一燝的前途光明,祖家想要在辽东发展壮大下去,必须在朝中有所依靠。
而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旦当今圣上驾崩,当今太子登基,东林党将是最大的受益者,到时候,朝中一干众臣,皆为东林门下。
到时候,熊经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定国,你也要向东林党好好亲近亲近,知道吗?”
“知道了,大哥,”李元低了低头,表示受教。
“可惜太晚了......”李元心中暗道,不论是袁应泰,还是傅元彪,亦或者是那那马奇,几人都与东林党有着密切关系,袁应泰更不必说,是东林党在辽东的头号门面。
而李元,将这几位都已经得罪完了。
“不过,我李元也并不是靠着攀爬谁的大腿登上这千户官的,”嘴角微微弯起,李元暗道:“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呢!”
“来了!”一旁的祖大寿突然出声,提醒着李元。
抬眼望去,李元看到远处官道上烟尘四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也已经传到耳中。
不多时,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兵驭马来到众人面前。
“大人,钦差大人的队驾已经到了三里之外,”那骑兵不等坐下马匹停稳,右腿一抬,从侧面一溜而下,当即跪在地上,向着第一排的封疆大吏们报告。
熊廷弼点了点头,当即回身对着手下道:“去,叫下人们都准备好,钦差大人到了立刻能换洗,然后歇息片刻后开席。”
“是,大人,”熊廷弼身后的仆从躬了身子,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队仪仗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先有两队共百人的卫士,穿着银白亮甲,手持狮头,虎形样式的盾甲在前面开路,后面又跟着一百兵士,打着刺绣绘画的各色旗帜,红菱质地,上长六尺、下三尺,柄以木为之。
李元眯着双眼,暗自观察着钦差依仗,看起来排场比之后世的高官提高不止一个档次。
“封建帝制......”
继续看着队伍,木雕铁打金装银饰的各样避、肃静、官衔牌、铁链、木棍、乌鞘鞭,一对又一对……过了好一会,才见到一柄题衔大乌扇,一张三檐大黄伞儿,各罩着一顶八抬大轿缓缓过来。
刘一燝,王全终于到了!
李元等人出城十余里相迎,钦差大人的架子却摆的十足,一直走到辽东众高官眼前,轿子才缓缓停下。
先将脚凳摆在下面,一旁的家仆才将帘子掀开,伸手将轿子里的大人请出。
第一顶轿子中出现的是一个身着紫色官袍,上绘鹤形的威严老者,须发皆白,但是看起来精神矍铄,迈步间气势自生,不是高官厚养就是胸有万千治世文章。
这样的人,天生就不是好相处的。
“此人就是刘一燝,”祖大寿小声的介绍着。
第二个轿子中,下来一个身着红黑袍服的健壮的中年官员。
那这位就是王全了?
李元这边一眼望去,并看不出此人是个太监,身材雄壮奇伟,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除没有胡子,完全就是一个美男子模板,穿上军袍任谁都觉得是赵子龙转世了。
“生的一副好皮囊!”李元暗自戏谑。
两个钦差走过来的瞬间,熊廷弼这边已经带着一众下属向前迎去。
“刘大人,王公公,两位大人路途劳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熊廷弼带着下属一齐躬身,向着两位钦差先鞠一躬。
“熊经略不必如此,为圣上分忧,谈不上劳苦,”刘一燝伸手虚扶一下,轻飘飘飘回了一句。
“是啊,咱家也是为圣上分忧的,辽东之事关联甚大,此次有功,自然是首要大事!”一旁的王权尖声细气的开口,脸上笑吟吟,看起来对于熊廷弼的礼数非常满意。
“辽东气候严寒,两位大人请进城一叙,让辽东诸官为大人接风洗尘!”
“有劳了熊经略!”刘一燝轻声一笑,随即对着身边的王权道:“王公公,请吧?”
“那就进城吧!”
李元站在人群中,轻吁一声,“多的是繁文缛节!”
第一百一十章 万历的口谕
刘一燝在来辽东之前被提拔为吏部侍郎,以匹配其钦差大臣的身份,而王全由于早就身居御用监的大太监而位居此次巡差的名义二把手。
但是圣上有没有暗中赐予其手谕,就不得而知了。
将两人迎至临时征用的钦差府衙,熊廷弼带着辽东主要的官吏继续等候钦差的接见,而其他一些小官微吏则各自回职,继续当差。
李元等人自然跟着熊廷弼在偏厅之中。
时间来到午时,两位钦差大人终于洗漱更衣完毕,再次来到了辽东诸官面前。
去除了路途劳顿的些许风尘,两位钦差坐在上座,细品清茶,看起来对于此次辽东之行的首要任务并不着急。
熊廷弼等了片刻,坐在下首开口道:“两位大人,熊某在午后准备了歌舞宴饮,到时候还请大人赏脸。”
“熊大人有心了,”王全笑了笑,放下盏茶,看了看厅下众人。
“圣上知道诸位大人在辽东做事不易,敌御建奴,本就九死一生之事,此次得此大功,又是我大明数十年首次,实乃天命所归,而建奴在此次打击之后,必然要偃旗息鼓一阵子,希望我大明的诸位将官能够乘胜追击,将建奴一举歼灭,以平我心腹之患啊!”
王全说着,站起身子,向着厅内诸位官员躬身,神色肃然而威正,朗声道:“陛下让老奴代其谢过诸位!
此言一出,一旁的刘一燝立刻一脸骇然:“圣上果然给这大太监下了口谕!”
此刻厅下的诸位官员已经全部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谁敢真的生受这一拜?
真龙天子一拜,受礼之人岂不是要夭寿?
所以熊廷弼一听这话,立即诚惶诚恐,起身对着王全九叩大拜,口呼:“身负皇恩,微臣万死以报!”
身后的各级官吏随着熊廷弼的动作也跪在地上,三叩九拜,山呼万岁。
只是神情不一,有疑惑,有皱眉,也有感激涕零。
疑惑者如李元,“这万历帝有此心计,大明不至于此啊?”
皱眉者如袁应泰,“圣上此举摆明了是要认了此次大胜,将熊廷弼,乃至后面的李元捧上神坛!”
感激涕零者如熊廷弼,“辽东诸事繁杂,夙夜肝胆筹谋,呕心沥血,终究是得到了圣上的认可!”
各种心思,不一而足。
“好了,圣上只是托老奴带了一句话而已,这主要的工作还是由刘大人进行指导。”王全摆摆手,侧了侧身子,不敢再受众人跪拜,随后又坐了下去。
一旁的刘一燝听到王全的话,干笑两声,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口中无味。
王全方才的一番话,已经将此次辽东之行的基调给定了下来,无论如何,李元与熊廷弼等人的功劳,圣上是已经认下了。
万历皇帝也需要这一次大胜仗去鼓舞一下人心,不论是辽东还是关内的大明,都需要这一次的胜利。
从地上起身的袁应泰神色阴晴不定,只是紧紧的握了拳头:“事情还没有完!圣上还没有接到李元私调亲兵的消息,持功骄纵!只凭这一点,就能够为其在圣上心中买下一个种子,待必要时发芽!”
接下来,就是一众高官的茶话会了,高谈阔论,天南海北。
李元与祖大寿坐在下首,几乎是靠近门边了。
尤其是李元,他对于大人物们的谈话毫无兴趣,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看起来几乎要睡着。
“哪一位是李将军啊?”谈了半晌,王全突然开口问道。
话音刚落,厅内一众高官就将目光落在李元身上。
李元这边反应更快,立刻站起身子,向着最上首躬身道:“末将李元,拜见钦差大人!”
“嗯,是个好汉子,咱家也听圣上念叨,若不是辽东战事紧急,须臾离不开人,怎么也要见一见我大明的栋梁之材!”王全手指交叠,看着李元,细声细语的说道。
“末将微末之功,不敢有辱圣聪!”李元一撩衣袍下摆,跪地而拜。
没办法,人家加上了圣上的话,由不得李元不下跪回话。
“嗯,等此间事了,想必是有机会的,只要用心做事,圣上总不会让有功之人受委屈!”王全摆了摆手,让李元起身。
“谢大人栽培!”李元心中暗道:“京城是非之地,能不去尽量不去。”
“好了,咱家也有些乏累了,先去休息,待晚些时候,再和诸位大人一起宴饮,”王全看着厅内熊廷弼等人,按了按眉间。
“王公公自去休息便是,熊某晚间在宴楼候着!”熊廷弼起身,对着王公公躬身道。
“刘大人,那咱家先下去了,有劳您在这里招呼一二?”
“王公公请自便!”刘一燝皮笑肉不笑,拱了拱手。
王公公一走,厅内便是文官集团的交流场所。
熊廷弼与刘一燝虽然不是一党,但是还是说得上话,依然在一旁作陪。
而李元与祖大寿就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找了个说辞便出门了。
“定国,看来此次的封赏与功劳已经十拿九稳了,”刚一出门,祖大寿便开口对着李元恭喜。
方才王全的话,厅内有心之人都已经明白了。
“此时说这话,为时尚早,”李元摇了摇头,与祖大寿并肩走着,“圣上明显还没有收到李某在沈阳城的所作所为的汇报。”
李元说着笑了一声:“就希望圣上的心理落差不要太大。”
祖大寿听到李元的话,也只能阴着脸道:“圣上圣明,当不会因此迁怒......”
————
赫图阿拉,正白旗旗主皇太极此刻正盘坐在暖阁之内的床榻上,低头看着手中书信。
“李元,李定国?!”半晌,皇太极开口,向着眼前探子问话。
“回大人的话,此人出身抚顺,月余之前突然声名鹊起,抚顺城外的斥候小队被灭,极有可能是此子所为!”那一身黑衣的探子低头回答道。
“巴雅,萨满等人也是死于此人之手......”皇太极蓦然将手中书信揉在手中,森然道:“蒲河之败,导致沈阳战役失败,从而导致我在阿玛面前失了信任,此人必须尽早除去,不然会是我建州心腹大患!”
“大人,您的意思?”那探子向前一步,低声问道。
皇太极抬起右手,并指为刀,自脖前一划而过,“一个月内,我要听到我想要的消息!”
“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的后台是万历皇帝
晚间时候,辽东经略熊廷弼为钦差大人准备的晚宴终于开始。
玉盘珍馐,珍味艳色不绝如缕。
燕鱼熊甲,奇绝花样娓娓而来。
其实到了明末,奢华的宴饮风气已弥漫整个社会,不止是钦差大臣,高官氏族的宴饮,连小县城乃至乡村都没放过。
山东《博平县志》记述了嘉靖后当地“以欢宴放饮为豁达,以珍味艳色为盛礼”的新风尚,《郓城县志》的描述则是“贫者亦槌牛击鲜,合飨群祀,与富者斗豪华,至倒囊不计焉”。
为什么请客吃饭竟要闹到“倒囊不计”?
因为世情已是“见敦厚俭朴者窘且笑之”。
李元的座次排在下面,要不是蒲河所之战首功,以他的官衔本来是没有资格来此宴饮的。
在辽东百姓的眼中,他李元可能是救世主,以一敌百的好汉,大明的栋梁之材,但是在这些朝廷高管眼中,功劳是属于大家的,主官领导有方才有你发挥的机会,不然,你一个人能去平定哪个乱局?
平定山东妖教,没有朝廷,你行吗?
扫荡东南倭乱,没有朝廷,你行吗?
招抚甘陕乱民,没有朝廷,你行吗?
看着大厅中央身着寸缕,薄纱青丝的绝色歌姬,李元慢慢抿着杯中之酒,他现在对于这种应酬没有丝毫兴趣,纵然祖大寿与熊廷弼都已经提醒过他,向朝中寻找奥援,乃是边地将官向上升迁的绝好途径。
一旁的祖大寿倒是兴趣高昂,与诸位同僚相互示意敬酒,好不热闹。
“李大人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难道是宴饮菜肴不够美味,还是场中歌姬不够绝丽?”辽东巡按尹照看了李元一眼,冷笑一声,旋即朗声向着坐在下方的李元问道。
一时间,就连上首位置的刘一燝和王全也向下望来。
“晦气!”李元暗骂一声,随即端起酒杯道:“尹大人年老,可能有些眼力昏花,李某明明是在欣赏场中歌舞,何来闷闷不乐之说?”
话音刚落,杯酒入口,一饮而尽,随后倒置酒杯,向着尹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竖子猖狂!”尹照心中大骂,但是面色依然吟吟自得,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军中苦闷,定国沙场拼杀,有时难免不太适应我等场合,哈哈,”参将朱万良嘿嘿一笑,言语间颇有些挪揄之色。
“吾辈纵横沙场,连营饮炙,朱将军可能不能体会,不过,李某奉劝一句,有时温柔乡中躺多了,小心马也上不去了!”
既然不想好好吃饭,那就掀了桌子吧,谁也不要吃了!
李元看着朱九良猪肝一样的脸色,轻蔑之色尽显。
“够了!”熊廷弼酒杯一停,怒道:“这种场合岂是你等放肆的地方?”
随后向着上首位置的刘一燝和王全告罪:“熊某治军不严,让钦差大人见笑了!”
刘一燝冷笑一声,回道:“这与熊大人无关,本官倒是听说,李定国治军之严,一声令下,数百亲兵就直接破了沈阳城防卫,可有此事?”
“其中是非曲折,下官已经奏疏朝廷,大人回朝后可以再行了解!”李元一拱手,向着刘一燝道。
“定国!”祖大寿的脸色有些泛白,这直接和钦差大人正面冲突,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上首的刘一燝听了李元的话,脸色已经铁青,一个微末小卒就敢当面顶撞钦察,让你再升上两级,岂不是要紫禁城内纵横,太和殿内仗剑?
“大胆小儿!”尹照站起身子,直斥李元,“钦差大人也是你能顶撞的?“
“好了,好了,咱家也听明白了,沈阳城之事自有圣上定夺,刘大人,咱们此次是来查验蒲河之战的成果的,可不要本末倒置!”刘一燝身旁的王全开口,语气舒缓,不见任何火气,但明显是偏袒李元的。
“哼!”刘一燝看了李元一眼,轻声道:“既然如此,本官有些乏累了,先去休息,你们继续吧!”
说完,刘一燝在女婢的搀扶下站起身子,走入屏后,留下厅中众人,面面相觑。
“既然刘大人累了,不愿意打扰大家雅兴,那我们继续吧!”王全挥了挥手,让场中早已吓得停止舞蹈的一众舞姬继续,同时举起酒杯,遥祝厅中各位将官,同时深深看了李元一眼。
一位钦差都被气走了,这场宴饮的气氛自然有些僵硬,王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不多时,就开口结束宴饮,让诸位官员散了。
“定国!你可知此次你得罪的是谁?”熊廷弼的书房中,祖大寿与李元相对而坐。
三人看起来毫无醉意。
“大人,东林党人不会计较的,”李元毫不在意,轻抿一口茶水。
“什么?”一旁的祖大寿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整个大明的官僚体系里,最能够颠倒黑白,不论是非,只以党派政见为政治正确原则的东林党。
你竟然说是不会计较?
滑天下之大稽!
连一旁的熊廷弼也皱着眉头看这李元,这小子是不是话里有话?
李元扫了两人一眼,轻叹一口气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东林党人是锱铢必较的,那我既然已经惹了他们,何必还要受这份闲气,直接掀了桌子,大家一拍两散!
“这!”熊廷弼听了李元的江湖气一般的“高论”,实在是无语。
而祖大寿更是心头直跳,我他娘的是不是上了贼船?把妹子许配给这种胆大包天的人物?
“无妨,我们还有圣上!”李元场中目瞪口呆的两人,又开口道。
其实李元的另一个信心在于万历皇帝,他李元越是和东林党闹得不可开胶,万历皇帝就必须要死保他,其中心理,就是李元来自数百年后的优势了,先知先觉,他知道万历皇帝这几十年中受的是什么气!
东林党的气!
此时,巡抚袁应泰的书房中,同样是几名心腹围坐。
“这李元已经蹦跶不了几天了,”尹照坐在椅子上,圆圆的脸上尽是冷笑。
“哼,得罪了刘大人,就是得罪了满朝的东林党,目前朝廷上的话语权可是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这李元纵有天大的本事,还能翻天不成?”朱九良随声附和着。
“静观其变!”袁应泰看着眼前灯芯的黄色火焰,目不转睛。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飞鱼服的那一抹晦暗
黑暗中,御用监大太监王全坐在书房,房中没有点明蜡烛,此刻安安静静,好似睡着一般。
半晌,王全终于开口,向着黑暗中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地方说道:“去查一查那李元的身份!上至家族五代,旁至左右亲族,又有朋邻亲舍,林林总总,点点滴滴,咱家要他全部的资料!”
前方一片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回声,如同来自幽冥:“大人,您的目标就是李元了吗?圣上那边......”
“此事圣上已经交由我全权负责,时不我待,圣上已经自感时日无多,需要提前准备后手了!”
“大人,吾明白了!”
“在咱家回到京城之前,所有的资料必须到我手上!”
“知道了!”
随即,又是一片死寂,房间里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谈话的声音,只有枯坐在书桌前的王全。
“希望这李元是一个能够托付的人!”王全纤细的手指,相互交叠,有些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眉间有着白天不曾出现的忧愁与烦躁。
“圣上,希望您的布置能稍微为我大明留下一条活路!”
————
第二天,是李元带兵护送钦差大人前往蒲河查验的日子。
本来直接让李元将战利品运至辽阳即可,钦差们也不用来回奔波,但是王全执意要亲临蒲河进行查验,说是圣上的意思,要对蒲河的战事进行全面了解。
那就去吧,没办法,李元一大早领着数百骑兵,在辽阳城门口等候两位大人。
李元骑在马上,身后是曹文诏,刘贵,程虎。
直至巳时,才看到王全的车架缓缓而至,其后并没有刘大人的仪仗。
两位钦差身后,辽阳城大小官吏。
此时的王全,脸上已经没有昨夜的忧愁与烦闷,只有一脸的喜色。
见到诸位大人到来,李元拨马上前。
此时,跟王全身边的熊廷弼率先开口:“定国,此去一路,钦差大人的安全由你负责,万勿有失!”
“大人放心!”李元躬身答是,又一扭头问道:“刘大人的仪仗呢?”
此话一出,不仅是熊廷弼,另一边的袁应泰等人都有些无语,心中暗暗骂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昨夜气地钦差大人直接离席而去的难道不是你李定国吗?”
倒是王全一脸笑意,答道:“刘大人今早突感身体有恙,不能亲临蒲河,让咱家代劳即可!”
“大人辛苦!为国事操劳,下官不及万一,”李元一听王权的话,一溜的马屁先奉上再说。
“呵呵,你小子得了便宜卖乖?早些出发吧,不要耽误了时辰,”王全轻笑一声,随即摆了摆手,向着熊廷弼等人道别。
“恭送钦差大人!”在辽东一众高官的呼声中,王全低头坐进轿子。
“出发!”李元向熊廷弼拱手后,直接转身,扬鞭下令,带着数百骑兵,护卫着钦差大臣,向着沈阳而去。
是的,先去沈阳,才能去蒲河。
贺世贤等一众沈阳城的将官还等着向钦差大人请安呢。
本来骑马两个时辰的路程,带着钦差大人的轿子,就变成了万里之遥,这条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骑在马上,李元心中思量着蒲河开市的事情,这景茂财不知道能不能成事?
不多时,一个小奴突然从队伍中跑出,向着李元请安道:“李大人,王公公有请!”
李元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王全的轿子,随即开口回道:“知道了,本官马上过去。”
“不知这王公公有什么事情?”李元两世为人,说真的,还是第一次见太监,不论怎样都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并不是歧视,只是有些奇怪。
驭马走到轿子旁边李元开口道:“大人,您有吩咐?”
“进来说话,”轿子内,传来王公公的低沉嗓音。
骑在马上的李元眉头微皱,“什么情况?”
钦差大人的大轿里面异常宽敞,有卧床,脚塌,木雕茶桌,还有一排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
王全端坐在桌子后,一旁是一个青衣小奴,摆弄着茶具,为两人泡茶。
“坐吧!定国喝什么茶?“王全笑眯眯的看着李元,开口问道。
“粗鄙武夫,大人的茶,都是好茶!”李元笑着回道。
王全听李元的回道,当即笑道:“你昨晚可不是这种态度,”话头一顿,才继续道:“何必与刘大人顶撞,与你仕途有碍!”
“谢大人昨晚的暗中帮助,”李元先是低头致谢,然后才回道:“李某只忠于圣上,东林之人把持朝政,非人臣所为,李某不屑与之为伍!”
王全忠于万历,这是李元笃定的,所以才敢如此回答,万历身边的太监们这些年可没有少被东林党们弹劾,参奏。
所以太监们与朝臣不和,是一眼能看出的。
王全半眯了眼睛,定定看了李元数秒,突然展颜一笑,开口道:“定国是个聪明人。”
“大人谬赞!”
“与聪明人好说话,咱家也喜欢聪明人,”王全交叉着手指,看着李元。
“说说吧,对于辽东目前局势的看法。”
李元低着头,看着眼前茶杯中青绿嫩芽漂浮在水面上。
“大人,辽东有熊大人在,则安佑无虞,有圣上支持,则五年之内,辽东可平!”
“五年?”
李元抬起头,看着王全:“大人,辽事乃大明心腹之患,不可求急,需稳扎稳打,也不可拖延,让建奴势大!五年,乃是最佳之数。”
说起五年,李元并不是抄起袁崇焕的五年平辽,袁崇焕那时候,建奴都打到山海关了,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辩证来看,此时的建奴势力并不是强盛时期,再给努尔哈赤几年时间,恐怕真的无人能治。
“可是,有时候,时不我待啊!”王全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李元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万历皇帝明年七八月份就会驾崩,但是着王全此话的意思就不好去揣测了。
“我回去后,会向圣上进言,给你足够的权力,希望你在明年此时,拿出一份成绩来,”王全看着李元,缓缓道。
“可是,熊经略......”李元在一瞬间有些犹豫。
“无妨,熊大人有这个心胸,而且你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蒲河守备,他会给予你帮助的,”王全说着,摩挲着手中茶杯,“抓紧时间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到达蒲河
沈阳城今日戒严,主街道上看不到什么人影,小老百姓们都在路边屋中,或者偏道,不敢走到大路上。
主干道十里有余,被三色彩棚覆盖,张灯结彩,为迎接钦差大人到来。
贺世贤等人一大早就接到消息,李元护送着钦差大人已经在路上了。
此刻,贺世贤与尤世功,傅元彪等人坐在大道边的破庙中,围着火炉,气氛有些尴尬。
傅元彪这几日私下里的动作,贺世贤等人是知道的,但是李元又不在此处,家眷也早就转移到蒲河了,无用功而已。
况且你那败家儿子做的什么事情,自己心中没数吗?被李元抓住了,不当场砍了都是李元菩萨心肠,能留下一条小命不错了,这还置个什么气?
坐在一旁的尤世功看气氛实在尴尬,半晌,轻咳了一声,开口道:”章参将,为钦差大人准备的宅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一旁的章玉微微点头,回道:“回大人的话,已经收拾妥当,派了丫鬟,管家,婆子还有沈阳城最好的厨子,听说王公公喜欢湖广菜系,专门请的元丰楼的大厨,当没有问题。”
“那就好,听说刘大人不来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尤世功有些疑惑的问道。
贺世贤接过下人递来的果子汤,轻啜一口,轻声道:“我等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其余的不要去担心。
听了贺世贤的话,一旁的傅元彪与马奇皆面露冷笑,其余人不知,他们是知道的,昨夜的事情,东林党的人已经给他们快马传书而来,这李元怕是已经命不久矣,得罪了钦差大人,会有你的话好果子吃吗?
即使有个太监保你又管个什么事?
还是令人不齿!
几人正谈话间,一名小卒跑了进来,跪地道:“报各位大人,钦差大人的仪仗已经到了三里之外。”
“我们走吧!”贺世贤站起身子,“朝廷来人,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李元此刻已经坐回马上,望着远处高大的沈阳城,心中思量着王全方才与他的谈话,其中深意,使李元有些疑惑。
“这是万历皇帝的心思吗?想要在朝廷之外培育一股势力,忠于皇室,可以与朝廷的东林党相抗衡......”
“看来万历帝想要在自己百年之后,为王子王孙们留一下一点点财富,这几十年来,万历已经将朝廷上那些官员的嘴脸看的轻轻楚楚,一个个口中山呼万岁,为国为民,纵九死而犹未悔,但是背地里所作所为,却实在令万历皇帝心寒不已。”
钦差大人的仪仗在十里之外就已经停下,接受前来迎接的官员的拜见。
一众将官中,傅元彪与马奇站在队伍前列。
马奇看了李元一眼,双目已经转过,迎向钦差大人的车架。
而傅元彪则与李元对视片刻,新仇旧恨,其中滋味,他人自难明了。
“我就怕你不动手!”李元看了傅元彪一眼,就转过头,心中暗道,“你只要动手,那么就准备好迎接我李某的雷霆一击!”
沈阳城的接见场面比之辽阳要低上一个档次,毕竟辽阳城诸位大佬的位置在那里摆着,但是沈阳城的准备齐全,着实令王全满意。
光是三进大宅,里面各种丫鬟,仆役奔走就要好些时候。
王全在里面落脚休息,还是非常舒心,满意的。
等钦差大臣休息足够,晚上又是众人接风宴饮。
其中奢靡巨费不谈,反正是宾主尽欢。
当然,傅元彪,马奇并不如此觉得。
席间,傅元彪好几次想要发难,都被马奇给拦住了,毕竟此刻不是他们的主场,还是静待机会为妙。
李元自当没有看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与贺世贤,尤世功,章玉等人频频敬酒。
第二天午时,吃了午饭,队伍再次启程。
这次就是此行的目的地——蒲河城!
在走到蒲河城外十余里时,王全就已经下了轿子,改成骑马前进,李元则跟在其后。
“此地就是第一个伏击场所?”王全骑在马上,指着所在的一处谷地。
“是的,大人,此处上有密林,中有坡地,下面是狭窄曲折的曲道,极其不利于骑兵突袭,将敌人引至此地,一举灭之,方有些许把握!”
“一举灭之?当时就有如此打算?”王全有些怀疑的看着李元,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缰绳,让坐下战马的行近慢了下来。身后不远处的仪仗队伍也正在缓慢行近。
四周则是警戒的哨兵,骑兵卫队。
“大人,并非是下官有如此打算,而是当时的客观敌情,迫使而已,若不能一举灭之,我这千余人马立刻就会现于敌人的视野之下,待敌人反应过来,顷刻间就会被吞噬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会剩下!”李元落后王全半个身位,轻声答道。
“嗯,置之死地而后生,兵者,大不善啊!”王全轻叹了一声,继续向前走着,考察着此处地形。
李远看着王全的背影,眉头皱起,“这位钦差大人与其他不同,看来是奉了万历帝的密旨的!小心伺候吧!”
入夜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蒲河城下。
李元已经叫刘贵先一步回去,通知蒲河做好准备。叫人安排了宅邸,还有晚些时候的宴饮。
这是必不可少的。
此时,蒲河城下灯火通明,城墙已经被修缮完毕,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固不少,从新浆了一层泥瓦和烧砖,看起来厚实了许多。
王全骑在马上,抬眼望去,眼前先是一众蒲河兵将,将旗飘荡,战马衔环。
然后是密密麻麻的前来观礼的百姓,分列两旁,人数虽众,却不见嘈杂。
再往后是不算高大,但是棱堡紧凑,岩突墙坚的蒲河城池,其上篝火密集,守卫兵卒皆持枪肃立,军容望之可感。
“不错,”王全在仆从的搀扶下下马,走到众人面前,拱手道:“诸位辛苦,吾身负皇命而来,不能随意见礼,还请诸位功臣海涵!”
此话一出,站在身后的李元都眉头一挑,这个大太监不简单,太会做人了吧!
“蒲河守军,恭迎钦差大人!”没办法,钦差大人都如此说话了,一众将官只能下跪见礼。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白见秦分
王全骑在马上,与李元一起,在人群的簇拥中进入蒲河城。
大道上,百姓都在引颈相观,想要看看京城来的钦差大臣长得什么模样,而王全驭马而行,除了没有胡子,看起来仪表堂堂,顾盼丰神,非常符合人们的猎奇心理。
“京城来的大人物,果然与众不同!”
“定国,一会我先行休息片刻,等晚些时候,我们再把酒言欢?”王全扭头对着身侧的李元道。
“大人,李某已经备好宅邸,您先行沐浴休息,剩下的交给下官即可,”李元微微躬身,对着王全道。
不多时,将王全一行人安顿好之后,李元便回到了自己在蒲河的宅邸,这个宅邸是在原蒲河守备府衙的基础上重新修缮的。
整体是一个三进院子,方玉儿和程二妹此刻就在内院,但是李元现在还没有时间去照看两人,城内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
前厅中,此刻汇集了蒲河城最高级别将领。
曹文诏的实职还没有下来,不过李元已经给贺世贤打过招呼,这几日就会有消息。
李元坐在最上首位置,扫了众将一眼。
“钦差大人今日到达蒲河,防卫为首要任务,刘同,唐有望,你两人负责外城巡差,布置好暗哨,斥候,”李元顿了一下,继续道:“王耀宗,赵三宝,黄大用,你们三人负责城内巡查,小心有人想要趁此机会作乱。”
“大人,您放一百个心,这个特殊时刻,谁想要冒头,就先问问他的脑袋够不够硬!”斥候出身的唐有望冷笑一声,一排白牙泛着冷光,这个时候就是决定他们诸位兄弟能否升官发财的关键时刻,岂容得他人破坏?
“景茂财,高良,你们两人对蒲河比较熟悉,辅助赵三宝三人,”李元扭头看了下首的两个人。
“小的领命!”高良,景茂财抱拳答是。
“刘贵,给钦差大人的宴饮,准备的怎么样了?”李元扭头,向着刘贵问道。
“大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刘贵合了合手,平日里古井无波的脸上泛出笑容,此事交给他办,那相当于在李元心中,他刘贵就是一等一的心腹了。
“此次事情过后,我们在蒲河的摊子就要铺下,这是我等共同的天下,望诸位齐心协力,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
“谨遵大人令!“
“布置好之后,晚间去钦差府,为大人接风洗尘,万不可失了体统!明白吗?”李元叩了叩桌子,对着众人道。
“好了,没事的话就先下去吧,各自做好准备!”李元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
待众人散去,只留下李元与曹文诏两人。
“老曹,一路过来,有什么体会?”李元手中转着酒杯,轻声问道。
“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盖莫如是,”曹文诏神色严肃,看着李元,继续道:“可是时日还短,真正的战力如何,需要不断地在实战中打磨,在日常训练中敲打,使得军令深入骨髓,最后如同言出法随一般。”
“所以我要了你过来,还请了林忠大哥过来......”李元笑着说道,同时心中暗道,“可惜满桂没有来,不过,袁嘟嘟好像快要来辽东了......”
“建奴近期还会有所动作的,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曹文诏拍了拍桌子,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点了三点:“蒲河,沈阳,辽阳!”
此情此景,恰如沈阳曹家小院中情景。
“蒲河面临局势不容乐观,你所说的蒲河开市,也是在这险中求富贵!”曹文诏咬了咬牙齿,对于蒲河的前景有些担忧。
“我们会胜利的!”李元笑了笑,好似胸有成竹一般。
人民万岁嘛,我们有数百年之后的伟大导师的理论做指引,会有办法的。
“对了,你不去看看玉儿妹子嘛?”曹文诏指了指后院,“这几日一定是担惊受怕的很。”
李元扭头向后看了一眼:“晚些时候吧......”
其实李元有些心虚,刚刚在辽阳和祖家订了亲,现在面对方玉儿有些愧意。
“小心后院葡萄架子啊!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容易的,啧啧啧,”曹文诏拍了拍李元肩膀,摇了摇头,颇有些幸灾乐祸。
大约酉时左右,为钦差大人准备的接风宴终于开始了。
众人一一落座,王全地位官职最高,位于上首。
李元次之,居于左下。
曹文诏紧邻李元,下面就是各将官依次而坐。
“大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而蒲河城中又比不得京城,此间乡野粗食,还望大人海涵!”李元举起酒杯,遥敬王全。
“李大人有心了,这蒲河城比之京城自有特色,咱家入乡随俗,其中滋味,也好细品!”王全哈哈一笑,举了酒杯,与李元相敬,一饮而尽。
“圣上安排咱家前来,其实主要是犒劳诸位,至于其他,倒是其次,诸位有功于国,圣上纵然远在朝廷,也是心有感念的,”王全顿了顿,“只要诸位将官用心做事,朝廷不会亏待诸位。”
“多谢钦差大人提携,”李元双手举杯,越过头顶,“我等将士沙场用命,为国尽忠,纵马革裹尸,也是心甘情愿,但是,”李元抬起头,看着王全:“总有小人背后嚼舌,让我等跃马杀敌之时,还要时时防备从背后射来的冷箭!有时候,实在是令人心寒!”
李元的话背后是什么意思,王全知道,还是沈阳城的私自调兵之事。
“无妨,有咱家在朝中斡旋,圣上不会被宵小蒙蔽的!”王全笑了笑,伸手虚按两下,示意李元安心。
“多谢大人!”李元低着头,神色中并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命运被人握在手中的不甘之感!
而且王全出手帮忙,李元这边肯定要献上好处,黄白之物必不可少。
一场酒宴直至亥时,才宾主尽欢,各自散去。
至少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骑在马上,李元独自在前,身后跟着默默无声的一众将官。
哒哒哒,马蹄一下下敲击着青石板,李元抬头看着天空,此刻金星明亮耀眼。
“应付完此事,就是我李元开始搅动天下风云的时候了。”
赫图阿拉,皇太极抬头看着天空中异常耀眼的金星,喃喃自语道:“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家
第二天午时,钦差大臣查验战功首级的时候到了。
本来只需要王全带来的仵作,以及司吏进库房查验即可,但是王全执意要亲自前往查验,好似不看到人头,心中不安稳一般。
一行人骑马走在路上,街道两边跪着一溜的百姓。
“圣上将此事托付给咱家,所以咱也不好假他人之手,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亲自过目,心中才有数,定国,你说是也不是?”王全亲自驭马,双眼直视前方,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大人说的是,圣上所托,当尽心尽力,就是大人太过操劳了,”李元落后半个身位,轻声回答。
看着侧前方的王全,李元心中有些捉摸不透此人,看圣上口谕,已经将此功劳认下了,这王全还要如此仔细的勘探一番,其中深意不好揣度。
嘎吱一声,库房的大门被推开,门前的看守侧身让过,李元陪着王全进入库房,身后还有四名仵作与司吏,两个负责查实,两个负责记录。
刘贵与程虎则带着百人规模的卫队在库房外围警戒。
为了迎接查验,库房窗棂上的用来遮挡阳光的黑布已经被去除,此时正值晌午,阳光顺着窗户射入,屋中瞬间出现数十道白光,每一道白色日光中都有无数的细微尘埃漂浮。
数千颗紧闭着双眼的人头被尘埃与日光覆盖,或破损,或完整,但是无一例外,头顶上都留着一缕干瘪的发辫,足够清晰辨别,是汉人,还是建奴。
迈入房间的那么一瞬间,李元看着满屋子的场景,突然觉得死人也是如此的美丽,如同艺术品一般。
用一块白净的绸布捂住口鼻,王全随意走到一列架子前,微低着头,伸手细细查看眼前这个带着发辫的干瘪头颅的真伪。
而那四名司吏,则两人一组,分别从两侧开始查验,一组筛查一遍。
亲自查看了几个人头,王全直起身子,微微点了点头,对李元道:“那几个牛录呢?巴雅,萨满,多衍。”
李元伸了伸手:“大人随我来!”
随后,将王全引至一个单独的陈列架面前,三颗人头自上而下各占一行。
“大人请看,白色战甲,佩刀,额带,梅勒章京所属的鎏金袍服丝摆。下官已验证无误,”李元跟在王全身后,向其解释道。
“嗯......”王全点了点头,但是仍然自顾自的低头细细查验。
大约两个时辰,四名司吏已经将人头清点出来,登记造册,呈于王全:斩首两千三百九十六人,外加三元大将,共计两千三百九十九人!
明英宗正统十四年以来,于少宝身死一百六十二年以来,土木堡之变一百七十年以来,大明朝首次对外作战中,获得如此辉煌战果!
天佑大明!
天佑圣皇!
王全紧紧握着手中小册子,稍微平复了心中激动,开口带对李元道:“从此之后,辽东事你自为之,有圣上在朝,不会有人与你作对!”
话音入耳,李元一愣,这个话可不是一个太监该说的,也不是他一个御用监太监能决定的,如果是五六年后,权势滔天的魏忠贤,那李元还可以信服几分。
至于这个王全,李元听了他的话,有几分犹疑。
“圣上并非庸主,你只要用心做事,自有你的好处!不过也不要生出什么养寇自重的蠢心思,朝廷想要知道什么事情,还是很容易,你该是知道的!”王全看了李元一眼,有些冷漠的目光中混杂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警告。
李元低下头,不去直视对方,开口道:“大人教诲,李元谨记于心!”
“好啦,此间事了,明天咱家也该回去了,这几天太过劳累,咱家先去休息了,你自去吧,”下一秒,王全又恢复了乐呵,淡然的样子,挥了挥手,也不去管李元的反应,自己上马,带着随从远去。
库房中的战利品自有下人去收拾,统一装箱,随着王全运送至京城,作为京观展览,以显大明隆威。
耳中传来王全驭马而去的声音,李元抬起头,微眯双眼,遥遥注视着钦差大臣远去的背影。
“现阶段,相互利用罢了......”
扭头最后看了一眼存放战利品的库房,李元翻身上马,对身后的程虎道:“程虎,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带人护送钦差大人回辽阳!不得有失!”
“末将领命!”程虎听到李元下令,立即单膝跪地,抱拳应答。
另一边,刘贵上前,轻声道:“大人,那一家铁匠要不要见一见?”
“明日,将他们带到我府上,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李元挥了挥手,心中想着回到府中怎么面对方玉儿,今天先不去见那军匠了。
后院的葡萄架子可不能倒啊!
李元的守备府中,除了方玉儿和程二妹两人,小韩宝儿,就是一些伺候日常的丫鬟婆子,还有一些年老的兵卒在前院做个护卫,人数并不多。
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牌匾:“守备府!”
李元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里就是家!”
将缰绳交给亲兵,李元抬脚迈入府门,穿堂而过,直接进入内院。
正厅中,一身精致红色绵绸窄腰袄的方玉儿与程二妹两个女孩,一人一边,围着圆桌坐在两边,都是纤纤小手支着玉颈,呆呆的看着门外,做望眼欲穿状,好似等待着什么。
蓦然,小玉儿美眸一亮,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那个日思夜想的冤家的身影,还来不急开口,身子就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欢喜与思念向着李元跑去。
这几日,小姑娘着实受够了相思之苦!
程二妹则是慢慢站起身子,轻笑着看着李元,心中的思念与担忧都化作了喜悦的泪水,从美眸中流出。
顾不得那些丫鬟婆子的惊讶表情,小玉儿一下子扑到了李元的怀中,将小脑袋深深埋入李元的胸膛,久久不愿抬起。
“好想你!奴奴好想你!”小脑袋埋在李元怀中,方玉儿说出的话有些含糊不清。
李元拍了拍怀中方玉儿的小脑袋:“傻瓜,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语气中充满了溺爱,完全不似在外面额那种冷冽与果决。
让刘贵与唐有望等人听到,怕是要惊掉一地的下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场风花雪月
半晌,方玉儿才从李元怀中抬起头,一瞬间,白净的小脸已经通红,不敢去看李元。
李元倒是无所谓,牵起小玉儿的手,向着厅中走去。
看到程二妹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李元开口道:“小妹,这些日子谢谢你!”
程二妹抿了抿粉红色的嘴唇,开口道:“奴家应该做的......”
身旁的方玉儿抬头看了李元一眼,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听李元道:“玉儿,这些天太乏累了,去安排下人给我烧些水吧!”
方玉儿听了,忙点了点头,娇声道:“我去烧水,你和程姐姐说说话!”说完转身去了。
程二妹一听,俏脸瞬间通红,她知道玉儿是什么意思,想要给自己和李元单独相处的空间,但是一个女儿家家的单独和一个男子共处一室,说些什么啊?
看了李元一眼,程二妹一颗芳心狂跳,不等李元说话,程二妹已经开口道:“奴......奴家去将饭菜热一热,给官人呈上来。”
说完,忙追了玉儿的背影跑了出去。
霎那间,只留了李元一人站在厅中莫名寂寞,摸了摸下巴,李元耸了耸肩,轻吁一声:“也省得尴尬......”
李元坐在厅中,一个小丫鬟轻手轻脚走进来递上茶。
接过茶杯,李元看了看丫鬟,开口问道:“府中现有多少丫鬟婆子?”
那丫鬟歪着脑袋想了想,娇声道:“算上奴家,一共一十六人。”
李元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那丫鬟向李元微福了福,娇声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嘛?”
酥声入骨,只听的李元有些起鸡皮疙瘩。
看了看小丫鬟微微倾着的身子,颇具规模的胸口故意向前方挤出,李元颇感无趣,挥了挥手,轻声道:“下去吧!”
听到李元的回话,那丫鬟的脸色有些不甘,但也只能轻声答应了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不多时,程二妹亲自端了食盘上来,一一将饭菜拿出,摆在桌子上,同时口中念叨着:“奴家也不知道官人喜欢吃什么,知道官人今天可能会回来,就随便做了一些,官人先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奴家再改进......”
说完,程二妹坐在圆桌一边,双臂交叠,一脸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看着李元,好似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一般。
李元看了看桌子上七八个精致餐盘,立刻食指大动。
一个胭脂鹅脯,鹅肉暗红,故曰胭脂鹅,肉嫩而丰;一盘小炒肝,用猪肝为原料,切成小片,去腥,用火小炒,加入青葱,辣椒,胡椒等,入口鲜嫩;一盘青葱油炸炊饼,薄皮火烧,闻之芳香,入口清脆;一碗小羊羔肉杂汤,看样子经过长时间熬制,没有揭开盖子,肉香已经扑鼻而来。还有蜜酿蝤蛑、煮麸干、雪菜、青虾卷之类。
李元这几日陪着钦差,并没有好好吃饭,现在终于有机会,看着眼前美味,拿起筷子,风卷残云一般开动起来。
“慢些吃,厨房还有......”看着李元吃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程二妹心中如同吃了蜜一般甜蜜,并不想去计较什么名分,李元对于她是否有情意之类的。
不一会,满桌子的小菜已经被李元打扫干净,摸了摸肚子,李元感叹道:“小妹,这可能是我是这些年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
“净瞎说!”程二妹俏脸一红,低着头开始收拾碗筷。
“我帮你......”李元抬手一边帮忙收拾,一边说道。
“大人......这不是你应该干的事情,”程二妹先是一愣,没有想到李元会出手帮忙收拾碗筷,出了李元,这个时代的男子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君子远庖厨,乃是圣人之言。
就在程二妹愣神的瞬间,小玉儿跑了进来:“元哥儿,水已经烧好了......”
小玉儿看了看两人,美眸瞬间弯成了月牙:“元哥儿吃完了?”
“额......”李元看了看两个女孩,觉得此地并非久留之地,轻声道:“我去洗澡......”随即转身离去。
————
打发了想要伺候洗漱的丫鬟,李元脱了衣服,刚刚坐入木桶中。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不是叫你们出去了吗?”李元隔着屏风出声道,感觉光着身子被人看,太过尴尬。
“元哥儿,我来伺候你沐浴吧......”方玉儿娇柔的声音传来。
......
李元坐在木桶中,感受着肩膀至背部被一双纤纤细手轻轻揉按,力道虽轻,但是每一下都好似按在李元的心上。
一团火好像在李元心中烧起。
月余时间未近女色,说来时间也不长,李元自觉自制力并不差,但是感受着身后女孩身体上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气息,李元有些呼吸急促。
“玉儿......”
“嗯......”女孩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的回应一瞬间点燃了李元心中的火药。
哗啦一声,李元蓦然站起,而后转过身子,看着方玉儿。
女孩张着小嘴,一脸惊讶的看着李元。
下一秒,伸出双臂,李元将女孩横身抱起,同时腾出一只手扯去女孩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
霎那间,一副如羊脂般洁白的玲珑玉体展现在李元面前。
女孩双臂环绕着李元的脖子,一双美目含情,看着李元喃喃道:“元哥儿......要了玉儿吧。”
话音未落,女孩的两瓣玉唇已经被李元噙住......
呜咽一声之后,接下来,便是一片生命的大和谐。
半个时辰之后,浴房里面已经到处都是水渍,李元单手搂着玉儿,看着怀中满脸泪痕的女孩,心中满是歉意。
“玉儿,我方才......”
“奴家是元哥儿的,不论元哥儿怎么对玉儿,玉儿都是开心的,愿意的,”方玉儿抬头看着李元,喃喃道。
李元轻轻揽了女孩的玉肩,轻吻女孩的洁白额头。
“元哥儿。”
“嗯。”
“你把程姐姐也娶了,好不好?”
“嗯?”
李元一愣,低头看着怀中女孩。
“程姐姐也好喜欢你的,”方玉儿将小脑袋埋入李元的胸膛,轻声道:“程姐姐她只是默默的做,没有表达出来而已,不像是玉儿这般,一点不像闺秀,没有半矜持,抱着元哥儿就不撒手......”
李元听完方玉儿的话,拍了拍女孩的小脑袋,笑道:“没想到我家玉儿还这么会疼人啊?”
“我也想要一个人霸占着元哥儿,但是玉儿知道,能被元哥儿放在心里疼着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听程姐姐说,元哥儿在沈阳城为了玉儿拼了前程不要,犯了朝廷的忌讳,玉儿心中好担心,就只想着要将自己快快的交给元哥儿,只要玉儿是你的人,哪怕是只有一天,玉儿也是最幸福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锦衣卫的好姊妹---谍影卫
第二天,正是钦差大人回程的日子,李元自然要十里相送。
落后半个身位,李元亦步亦趋,跟在王全身后,两个人慢慢的在前面走着,而大队的人马则缀在后面。
“定国,我此次回京之后,会将辽东的实际情况报告给圣上,具体的决策,有圣上亲手定夺,不过咱家看来,圣上不会亏待你的,”王全说着,向后瞄了一眼,与其淡然道:“咱家听说你要娶了祖家那大小姐?”
李元低了头,恭谨道:“回大人的话,李元是有此打算,安身立命,传宗接代,人之常情,下官父母被建奴所害,没有提前让他们看到做子孙的,成亲生子,总是个憾事!”
“祖家不错,是个好的......”王全看了看南面方向,继续道:“是个好的帮手。”
伸手在李元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三下,王全语重心长道:“发展自家势力,可以的,朝廷也不是说不允许,满朝文武谁敢说自己没有个姻亲,同窗,子侄与自己同朝为官?”
王全说着,转过身,看着远处的烟火,以及灰蒙蒙的天空,与大山,大地连成一片,使人分辨不清,到底是大地还是天空。
“但是凡事要有个度,心中更要有数,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你应该给谁卖命!明白吗?”
“下官铭记教诲!”李元躬身,语气恭敬自然。
“咱家也该走了,就看你在辽东能否搅动风云!看我这老奴的眼光到底准或者不准!”
说完,王全轻轻招了招手,缀在后面的钦差仪仗立刻赶了上来。
一个小童将脚蹬摆在大轿一侧,搀扶着王全走上轿子,在进入轿门的瞬间,王全扭头看了李元一眼:“好自为之!”
“下官恭送大人!”李元单膝跪地,低头下拜。
骨碌碌,骨碌碌,轮毂碾过大地的声音在李元耳边响起,荡起迷蒙的尘土。
半跪在地上,等车架走远,李元才在刘贵的搀扶下起身。
抬眼望着远去的钦差车架,李元眯着双眼,喃喃道:“好自为之?”
“我自为之!”
“大人,咱送了王大人足足三百两黄金,是不是有点多啊?”刘贵站在李元身后,有些肉疼的问道。
李元看着远方,轻声回道:“不多,如果不是急着用钱,我都想把那五百两都送了!”
“回城!”李元蓦然转身,翻身上马,对着刘贵道:“去将景茂财叫来,本官有话问他!”
“是,大人。”
守备府衙大厅内。
李元看着坐在下面的景茂财,一脸的笑意:“茂财,考虑的怎么样?”
景茂财抿了抿嘴唇,抬眼看着李元道:“承蒙大人信任,下官愿意回家一趟,替大人趟出一条辽东的商路。”
李元嘴角轻扬,开口道:“有你这一句话,本官便有底了!”
随即伸手,啪啪啪,三声。
随着李元的命令,三个小丫鬟手托玉盘依次走了上来。
“白银三百两,东珠五颗,足斤山参十棵,”李元手掌平移,“权当本官给令尊的见面礼!”
景茂财这边则是一脸的目瞪口呆,显然被李元的手笔惊到了,咽了咽口水,这些礼物他也不敢收啊。
现如今还有从腰包里往外掏钱的官员?
因为这些原来都是蒲河城府库中的财产......
从李元嘴里说来,就变成了他私人送给景茂财父亲的了。
“当然,这些礼物不能白收,”李元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碗碟,“要用心做事......明白吗?”
“下官明白,会给父亲讲清楚其中利害,”景茂财低头称是。
“本官会派刘同与你一同回去,一路上,你们好生相处,了解了解,以后就是同僚,相互帮衬着......”李元笑了笑,对着景茂财道。
“下官明白。”
“那高良,”李元看了看门外,继续道:“是哪里人,本官听他口音,不像是辽东人士。”
“回大人的话,高良本是北直隶人士,与下官同乡,原是锦衣百户,得罪了上官,被剥了飞鱼服,下官救了他一命,故随下官来此投了军。”
“锦衣百户?”李元想起在辽阳城遇到的那个陈挺也是一名锦衣百户,“有点意思......”
景茂财看了李元一眼,轻声道:“大人,高良原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刑狱所百户。”
“刑狱所?”李元眉头微扬。
景茂财双唇微启,轻声道:“主管暗杀!”
李元深深看了景茂财一眼,随即轻笑道:“不错......”
“那高良与你关系莫逆?”李元喝了一口茶水,随口问道。
“刎颈之交。”
“可否割爱?”
“下官说了不算,需要大人问问高良本人。”
李元轻轻点了点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大人,下官先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出发。”景茂财看李元没有什么话要问了,当即起身告辞,毕竟和李元说话,压力有些大。
“嗯?”李元回过神看了看景茂财,随即道:“你先回去吧!”
看着景茂财远去的背影,李元闭了双眼,心中计较着高良的事情。
“锦衣百户,是个人才!”
“来人!”李元睁开双眼,将门外的老卒招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刘贵叫来!”
————
刘贵坐在桌子一边,看着对面李元大口吃着饭菜,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您叫下官过来,是有何事?”
“你也吃点,边吃边说,”李元点了点桌子上的饭菜。
程二妹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味道着实不错。
刘贵心中有些没底,也只好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给你个任务,”李元吃了一块鸭肉,对着刘贵道。
刘贵刚刚扒拉了一口米饭,还没有咽下去,只好含糊着回道:“大人,你说。”
“上次叫你给我看住那游击将军马奇,和他的儿子马同,估计你手里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手,我这边刚刚好有一个人选,”李元一边吃,一边说:“让他帮你组建一个部门。”
“什么?”刘贵抬起头,看着李元。
“我准备叫它谍影卫。”
第一百一十八章 金麟岂是池中物
“谍影卫?”刘贵好不容易将口中的饭菜咽了下去,开口问道。
“负责收集情报的,”李元咧嘴笑了笑。
刘贵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随即开口问道:“大人说的合适人选,是......”
“高良,一会我见见他,你随我一起,”李元夹了一块小炒肝,蘸了蘸酱料,一口吃了下去。
刘贵点了点头,随即指着桌子上的菜肴笑道:“大人,着实有口福。”
李元抬眼看了刘贵一眼:“等你有了妻妾,就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
高良坐在偏厅之中,等待着李元的接见。
午时时刻,景茂财刚刚告诉自己李大人有可能会叫自己过去问话,这就被唤了过来,心中有些打鼓。
“锦衣卫的身份,怕不是一个好的背景履历......不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高良按压了几下指骨,只听啪啪作响,“有这一身本事,还愁没有前途嘛?”
高良正思索间,李元带着刘贵从中屏后走了出来。
“久等了,高总旗,”李元刚刚出来,就抱拳开口叫道。
“不敢,大人诸事繁杂,下官等待是应该的,该是下官的荣幸。”高良急忙起身,低了低头,拱手向李元回道。
“坐吧,”李元虚按了一下,让高良坐下,自己也转身坐在椅子上。
刘贵则坐在高良对面。
“蒲河城一战,全赖高总旗与景把总临危不乱,组织城坊,拖住了建奴进攻的步伐,让本官有时间组织战场,一步一步歼灭建奴,此功,本官已经上表,待朝廷正式下达批文,高总旗就该是高把总了。”
“高某武夫一个,全赖大人在外歼灭建奴,我与景兄弟只是做了该做了,无甚可以夸赞的。”高良摆了摆手,满嘴的谦虚,但是脸上的喜悦之情还是显露无疑,上官的夸赞,总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坐在对面的刘贵看着高良已经笑的快要合不上的大嘴,颇有些无语。
三人闲谈半晌,李元看火候差不多了,开口问道。
“高总旗身手了得,我听茂财说高总旗原是锦衣卫老人,曾为百户官?”
话音入耳,高良先是一愣,而后轻叹一声,回道:“不瞒大人,某原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提点刑狱百户,但是恶了上官,无奈丢官去职,只好随景兄弟来辽东讨生活。”
“是何罪名?”李元看着高良。
高良沉默半晌,从唇齿间蹦出两个字:
“徇私......”
“走脱了人犯?”刘贵在一旁开口问道。
“呵......一个小姑娘罢了,吾心软留了一条生路,但最后还是没有逃脱,死了,不过也是一家团圆了,”高良的回话有些低沉,仿佛不愿意回忆。
李元听着高良的回答,手指不住的轻轻敲击着桌子。
半晌,李元开口道:“高总旗,如果给你机会,愿不愿意再做回暗影中的刺刀?”
“下官愚钝,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是......”高良眉头紧皱,看着李元。
“本官想要组建一个部门,类似于锦衣卫的,”李元指了指刘贵,说道:“刘贵为主,你为辅,直接对我负责。”
听了李元的话,高良沉默下来,在思考着什么。
“锦衣夜行,人后富贵,也许并不是人人愿意追求的,但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李元直起身子,看着高良道:“高总旗,你觉得,在战场直面拼杀,你有多少把握坐到一路镇守?”
高良老脸一红,呐呐道:“大人莫不是在取笑下官,一路镇守可不是末将敢染指的。”
“本官可以保证,入我谍影卫,三年之后,许你一路镇守。”李元摆了摆手指,对着高良说道。
一路镇守,少说也是参将至总兵一类高官,高良心脏一阵急促。
坐在高良对面的刘贵听了李元的话,只是瞳孔骤然微缩,而后便恢复正常。
“男儿在世一遭,拼个高官厚禄,光宗耀祖,”高良动了动喉结,而后起身拜倒:“高良愿追随大人!”
别看李元现在只是一个小小蒲河城的守备,但是此地的将官,人人都知道一句话:
金麟岂是池中物,
一遇风云便化龙。
李元在高良拜倒的瞬间已经起身,走向高良,伸出手将其扶起,温言道:“将遇良才,希望你和刘大人能精诚合作!”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辅佐刘大人。”
一番激励与表忠心之后,三人各自归位。
李元抿了口茶,继续道:“高总旗认识一个叫陈挺的人嘛?好像也是一个锦衣百户,吾在辽阳城见过的。”
“陈挺?”高良一愣,继而开口道:“大人说的是辽阳城袁巡抚府中做门客的陈挺?”
“那就是了,你认识?”李元心中一动,开口问道。
“他当年与吾一起任职的,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人,被削了官爵,跑到辽东了,陈大哥目前就在我家中。”
“什么?”李元皱着眉开口,“他不是袁大人府中门客吗?”
“具体是那么原因,小官不知,但是现在已经是脱了户籍,寄在下官家中。”
李元身子往后靠了靠,双眼微眯,心中默道:“袁巡抚,你难道想要安插一个眼线在我这里吗?此举过于明显啊!”
“那陈挺以前是做什么的?”
“令情使,主管刺探私密情报......”高良想了想,开口答道。
李元嘿嘿一笑:“倒也合适!”
“大人说什么?”高良一愣,没有听明白李元的意思。
“没什么,让他好生呆着吧,不过,”李元心中暗道:“过段时间再去会会他。”
李元想了想,对着高良道:“这几日你就搬出来,本官给你们专门画出一个地方,训练兵卒,关于谍影卫,本官要在半年之内见到成效。明白吗?”
“属下遵命!”刘贵与高良两人跪地答道。
有时候,一条军事情报的作用抵得上千军万马。
“谍影卫的事情,入的你我三人耳中,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明白吗?”李元看着厅中两人,低声说到。
“五日之内,给我拿出一个章程来,本官先验验货,”李元说完,半眯着双眼,靠坐在椅子上,目光飘向远方:“有些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吾为刀俎,汝为鱼肉
蒲河城外有一条丈许宽的河流,夏日水流湍急,冬日冰封尺厚,走马垂钓不在话下。
今日天空中虽然日光昏昏,但是北风并没有刮起,李元一身绒衣,与曹文诏结伴,蒲河边上驭马而行。
两人刚刚巡查了蒲河方圆三里地的地形,对于蒲河四周的山地,丘陵,地貌,植被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骑行一阵,李元挥了挥手,令身后跟着的一队骑兵在外警戒,自己则与曹文诏两人并肩站在河边。
“思厥高皇帝,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曹文诏面对着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岭,默默叹息。
“过秦论可不适合当下的情景,”李元看了看曹文诏,笑着道:“老曹,我们有的是机会,在建奴做大之前,我李元可以保证,只要朝廷没有昏招,我会让他们乖乖的跪下当狗,如果实在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么我会替他们在地底下找好位置......”
“大明的江山丢不丢我李元说了不算,但是汉人的江山绝对不能落在异族手中!”李元定定的望着日光:“非我族类,其心必易,华夏的江山,只能华夏来坐!”
曹文诏扫了一眼正气盎然的李元,没好气的问道:“那叶赫和蒙古插汗部是怎么回事?”
“有人愿意跪下当狗,收下来,还是有这个必要的,”李元随口答道。
“有这个必要吗?”
“有,非常有必要”李元扭过头,认真的看着曹文诏:“老曹,辽东这块大地,不是我们汉人想要做大,就能做大的,有时候,那些个草原牧牛放马的汉子也许可以利用一二,顺服的那几个,收下来,也没有什么碍事的。”
“也许吧。”曹文诏抚摸着腰间佩刀,实在不听话,再斩了便是,也确实没有什么碍事的。
“过几天我会召开一次全体会议,咱们蒲河城的班底要定一定了,”李元轻吁一口气道。
“全体会议?”
“职责还是要明确下来的!”李元拍了拍曹文诏的肩膀,继续道:“不用等朝廷封赏下来,我自有想法!”
李元不等曹文诏回话,便翻身上马,“回去吧,我还要去见见那些个蒙古部落的头领,还有叶赫部那个人间尤物......”
“林大哥明日到吗?”曹文诏也坐在马上,扯动缰绳。
“对,咱们明日一起去接一接,好像还有好些个家眷呢。”
“辽东但凡有几个能打的,都被你忽悠过来了......”
————
进城后,曹文诏直接去了军营,他这几日已经接手大营,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训练队伍。
李元则回到守备府衙。
“大人,叶赫部的雅丽奇到了,已经在偏厅等待,”李元刚刚进门,刘贵就已经迎了上来。
“罕卧儿那老鬼呢?”李元将身上罩着的绒衣脱下,随手扔给下人。
“递了帖子,说是明日再来,”刘贵低了低头,回道。
“理由呢?”李元一边问,一边拿起茶碗,里面凉开的果子茶可以直接饮用,加了冰糖和山楂,酸酸甜甜的味道,是程二妹专门给李远准备的。
“说是不愿意和叶赫一同商谈,”刘贵顿了一顿,继续道:“该是想要争取多一些利益。”
李元看了刘贵一眼,随即回头道:“一个时辰之后,让那老鬼来府中见我,不然就不要来了!”
“是,大人,”刘贵低了点身子,语气有些不稳。
李元深深看了刘贵一眼,拍了拍刘贵的肩膀:“去做事吧,事情的结果做好了就行,本官也不是说那么治下严苛,让手下人都苦哈哈的......会好起来的!”
“请大人放心,刘贵万死,也不敢误了大人的大事......”刘贵听李元话中语气,立刻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这是做什么?起来吧,本官又没有责备你,”李元将刘贵扶起,语重心长道:“有时候,那些个老鬼,人精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自己多个心眼就好,去吧。”
“是,大人。”刘贵弓着身子回了一句,随即转身离去。
李元看着刘贵的背影,眼眸深邃,随即轻吁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向偏厅走去。
“久候了!”李元迈进偏厅,向坐在椅子上的雅丽奇抱了抱拳。
雅丽奇此次是一人前来,一头青丝做乌云兜,斜刺步摇,步摇是鸟兽花枝状,缀以珠玉,晶莹辉耀,身子外罩深红色大氅,里面是紧身的窄袖绿袍。
一颦一笑间,眉目风情自蕴。
一步一摇曳,周身流转生辉。
雅丽奇美目流转,娇声回道:“大人可是让奴家枯坐好久。”
“那本官可没办法赔偿,”李元坐在上首,看着雅丽奇,神色平静,没有一丝不该有的念头。
雅丽奇虽然艳丽,但是在李元看来,未免太过做作,远没有方玉儿和程二妹两人来的自然,所以,雅丽奇的一番魅惑落在李元眼中,皆是东施效颦一般,没有丝毫作用。
“说正事,本官所说得商贸与开市,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李元屈起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得敲击,好似毫不在意,但是又好像一下下得敲击在雅丽奇得心房。
雅丽奇看了看李元,又抿了抿鲜艳得嘴唇,纠结了一番,才缓缓回道:“恕小女子鲁莽,大人,这如何定价,还有分成......”
李元冲着雅丽奇笑了笑,开口道:“以一定周期内,总计贸易多寡为依据,本官全部按照市场价六折至八折收购,多了八折,少则六折,不论是牛马,人口,矿物,毛皮,药材,珍珠,都是如此,同时,也可易货,但是,本官也要收取三成得手续费,换算下来,除去折损,还不如交给本官,帮你销售,你再从本官这里买去你所需的货物。”
雅丽奇听了李元的话,姣好的双眉微微皱起,好似在思量着其中厉害关系。
“你不必担心建奴,反正如今得海西女真地盘已经全数被占去,本官允许你在背面百里之外开辟荒地,族人渔猎,耕作,这个地盘之内,我大明还是说了算的。”李元抬起手,大拇指摸了摸下巴,心中暗道,“这就是没有实力之后任人鱼肉的结果,遇到我这么心善的老板还不赶紧效忠,不要等到被人吞的骨头都不剩的时候,才后悔!”
第一百二十章 来自蒙古部落的肉
“怎么,你做不得主?”李元等了半晌,看着雅丽奇半天没有吭声,皱着眉头问道,此刻李元心中已经有些不耐,没了地盘的落魄女真,还在这里顾东想西,对自己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位......
“这倒不是,”雅丽奇低头欠了身子,继续道:“大人,这六成至八成的划分依据是?”
李元双手交叠,看着雅丽奇:”具体方案,自有景茂财和你去谈,本官这里只问你,能不能做?一会还要去见罕卧儿呢,相信他那边给出的价格比你更为优惠,能拿出的东西,更令人满意......”
“大人恕罪,奴家小女子一人要为全族数千人的生计做打算,不是顷刻间就能做主,下了决定的。”雅丽奇此刻美目水汪汪,看着李元,看起来楚楚可怜。
“你不能做主,那就换一个可以做主的,难道男人家都死光了?诺大的叶赫部就靠一个女人撑门面吗?提前说好,本大人这里可不相信什么眼泪与女人柔弱的鬼话!”李元顿了顿,继续道:“也没有时间去等你做决定。”
“奴家丈夫身死,留下我孤儿寡母,小女子如果不去撑起这个担子,那么......”雅丽奇双眸中流出清泪,柔弱纤细的双肩抖动,好似有着天大的委屈在积蓄。
“本官这里不是你哭诉难过的地方,倒是努尔哈赤那边想必很有兴趣去听一听!”李元皱着眉,冷眼旁观。
半晌,在李元最后的耐心将要用尽的时刻,雅丽奇紧闭的美目睁开终于睁开,只不过面色有些苍白,好似千斤重担将她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咬了咬鲜红的嘴唇,雅丽奇最终开口道:“大人,就按照您说的去办吧,我叶赫部需要您的筹码。”
李元嘴角微杨,温言道:“这才像样子啊。”
挥了挥手,李元道:“来人,上好茶!”
李元身子向前倾了倾,轻声道:“还有一件事,算是本官私人问你,你叶赫部还能召集多少人马?”
雅丽奇闻言一脸警惕之色,犹豫了一瞬,才回道:“大人,我叶赫部与建州女真一战之后,主力已经丧尽,只有千余死士在侧,若大人要借兵,则一个没有。”
“千余死士?”李元身子又靠回了椅子,有些兴趣寥寥,不论雅丽奇说的是真是假,过几日,他就知道了。
片刻之后,雅丽奇告辞。
李元坐在大厅之中,目光沉沉,看着雅丽奇方才坐过的位置,继续思量着开市之事。
半晌之后,刘贵走了进来,轻声道:“大人,罕卧儿到了,就在府外等候。”
李元抬起头,手指点了两下桌子,才回道:“一刻钟后,再让他进来。”
“是,大人。”
蒙古插汗部的罕卧儿不同于叶赫的雅丽奇,其实他们面对建奴的势力威胁在此时并不大,只不过迫于形势,想要与大明合作,但是李元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一刻钟后,罕卧儿见到了李元。
恭恭敬敬的跪拜之后,罕卧儿才站起身子,坐在椅子上,不过屁股只沾了一个边,未完全坐实。
罕卧儿最近派人打听了一番李元的事迹。
沈阳有总兵大人做靠山,朝廷有经略大人做后盾,手上又是兵强马壮,建奴都不能正撄其锋。
四个字,一片光明。
当然,罕卧儿并不知道前两日李元在沈阳城的一番作为,不然心头又要直跳了。
此时的罕卧儿心中所想,就是自己部落与其合作绝对有肉吃啊。
而且,此次再来,罕卧儿想要争取一些更大的支持,除了经济上的,所谓政治支持,让自己在蒙古内部能够说上话,甚至作为牵头人,争取到两方的代表的身份。那么,自己的部落就大有可为。
“罕卧儿,数日不见,精神不错啊,”李元抿了一口清茶,对着坐下的小老头说到。
“大人说笑了,小老儿不及大人万一,蒲河城一隅之地,大人在此重挫建奴,扬大明神威,辽东平复,指日可待!”
“呵呵,”李元笑了笑,并未接话。
“大人,数日前的开市,商贸之事,小老儿这里有一个章程,您看?”罕卧儿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一封信件。
“不急,罕卧儿,章程之事自有景茂财与你们去谈,我这里只问一句,你在蒙古插汉部,林丹汗那里说得上话吗?”
与罕卧儿之间的谈判与叶赫部不同,叶赫那边需要以快打慢,打他个措手不及,反正优势在我。
而罕卧儿这边要与其慢慢周旋,李元不能轻易下场,他所要关注的,是更高层面的东西。
“林丹汗?”罕卧儿心中咯噔一下,这李大人不会想要绕过我部直接去找蒙古部落可汗吧?
李元看了看罕卧儿的脸色,继续道:“你放心,你的那一部分终究是你的,我只是有些话,要你带给林丹汗。”
罕卧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不是要把自己踢出局就好,抬眼看了李元一眼,继续道:“回大人的话,小老儿的一个孙女是林丹汗的妃子,要带话,还是可以的。”
李元笑了笑,身子前倾,看着罕卧儿,一字一顿道:“带话给你那林丹汗,问他想不想要河东这片丰腴之地?”
历史上,林丹汗被皇太极打的狼狈逃窜,直接从来辽东逃至宁夏的河套地区,后来迫于建奴淫威,才又回到草原,与其结亲。
砰的一声,罕卧儿手上的茶杯直接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掩饰不住自己的慌张,罕卧儿结结巴巴的开口问道:“大人是在说笑吧?”
别说李元没有这个权力,就算有,大明内部知道这个消息就会第一时间将李元拉回京城凌迟处死。
说着,罕卧儿扭头看了看厅外,外面空无一人,应该是李元将他们遣开了。
“你只管带话即可,有什么回复,告诉本官,”李元摩挲着手中茶杯,仔细的观察着,好似手中普通的茶杯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品一般。
李元并不是想要将辽东送给林丹汗,大明的土地,一寸都不能丢弃,他只是想要探一探口风。
“至于我们两方的合作,你只管尽你最大的诚意来即可,只要我能吃下,本官照单全收!”李元笑了笑,抬起头,看着罕卧儿:“前提是,诚意合作!”
买方市场,不怕你不答应,至于市场价是多少,那就要看景茂财的一张嘴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李元的焦虑
自从入冬以来,辽东的天气变得异常冷冽,寒风自西北而来,如同锋锐的剃刀,一刀刀得割在人脸上,冰冷刺骨。
寒风之下,草木近伏,大地枯黄一片,毫无生机。
如果不尽快考虑开市通商,靠着朝廷那三瓜两枣的琐碎银子,蒲河城很快就要找找出路了,就算蒲河不主动出击,没了吃食的蒙古人也会来打打牙祭。
所以,一切都要尽快走上正轨。
————
今日正好是林忠到达蒲河的日子,李元带着蒲河城上上下下各位将官出城迎接。
“已经月余未曾下雪了,”李元身旁,曹文诏小声得抱怨着,干冷严寒的日子,对于大明来说不好过,对于建奴来说,更难熬,不怕建奴苦哈哈,就怕其一拍脑袋,带着人不时打打秋风,就不是辽东诸将想要看到得局面了。
李元自然听得到曹文诏的抱怨,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不止辽东,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幅员之地,就会尽为赤野,天下大旱了......
“赶在小冰河期之前,干掉建奴,最差也要把他们得主力部队打杀殆尽,不然到时候内忧外患之下,希望愈发渺茫,”李元紧了紧缰绳,轻吁一口气。
“大人,林将军一行人到了!”在前面探查得骑兵回马前来报告。
听到骑兵的报告,李元嘴角弯起,去除了心中得那一丝阴霾,会马扬鞭,回头道:“走吧,去迎一迎我们的老上官!”
林忠轻车简从,除了正妻董氏,妾室陈氏之外,只带了家中管家,还有四五个仆人。
“林大哥,一路辛苦!”李元在距离林忠车架还有十余米的距离就已经下马步行,直至林忠面前。
对于林忠此人,李元是发自心底的恭敬,一命之恩,足够李元用此生去报答了。
同时林忠的练军本事,也是李元目前最需要的,这选锋营纵然有福建戚家军的影子,但是也要看是在谁手上练出来的。
所以李元两顾林府,为的就是请林忠再次出山。
“你小子有心了,”林忠坐在马上,看到李元直接下马向自己走来,心中一时大畅。
李元身后,是近十名蒲河城将官,跟在李元身后,一齐拜倒在地。
“末将恭迎大人!”
众将声音远远传出,在原野久久回荡。
林忠在辽东底层将官之中积威之深,一望便知。
“都起来吧!在此地我只是定国的参谋而已,受不得你们的一拜。”
李元摆摆手,笑道:“大哥这是哪里话?弟兄们的恭敬而已,碍的什么事?”
同时扫了一眼身后的车架,心中知道那轿子上面应该是女眷,此时不便出来见面。
“林大哥,天气严寒,我们进城吧?”李元对林忠拱了拱手,其一只独臂,此时右侧衣袖空空荡荡。
“好,一路上这草木尽灰,看着也是无趣,走吧,”林忠扯了扯缰绳,看着远处的蒲河城,淡淡说到。
李元早为林忠安排了一处宅邸,两进院子,足够主仆居住。
其实蒲河的将官一共分了两个区域居住,分别唯一两个城门附近。
万一有任何突发情况,不至于被一锅端了,或者变成瓮中之物。
“定国,你已经向祖家提亲了?”在李元为自己准备的宅院中,林忠一边走,一边和李元说着家常。
“是的,昨日已经递了吉帖子,贺大人为小弟做的媒人,”李元并肩与林忠走在花园中,点了点头。
“贺大人愿意做媒,那自然适合,但是,你确定了要和祖家结亲?”林忠心中有些疑惑,李元为何如此急迫,时间上应该完全来得及,京城的达官贵人多的是,以李元的功劳,迟早都要进京面圣的,要时候,让经略大人给做个保,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说不定圣上还会下旨给个封赏。
但是将官与将官之间的联姻,而且都是在辽东,这在有心人眼中,已经是犯了忌讳的。
“大哥,你觉得建奴下一次的攻击会在何时?何地?以何为目标?”李元没有正面回答林忠的话,伸出手扶着其坐在一块石椅上。
“你怕时间不够?还是怕大明在顷刻之间倾覆?”林忠自然听出了李元的话外之音,眉头皱起,“定国,你思虑太过了!”
“或许吧,但是还是早做准备啊,”李元看着满院的落叶冬枯,淡淡道:“大哥,你觉得,大明王朝能否万世永昌?”
“此事不是你我之辈能够议论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林忠伸出仅存的左手,按了按眉角,与李元的谈话总是这样,李定国的话中处处透着一股大明朝无可救药的语气。
“定国啊,此事你我之间聊聊就好,武夫于此道并不是太过在意,文人不同,你要注意,不要祸从口出!”
“大哥,我李元也只是唠叨一番,哪会满世界嚷嚷啊,”李元说着捻一片枯叶,而后随手撒了,心中暗道:“这世间不会允许有人说这样的实话的!”
林忠拍了拍大腿,站起身子,慢慢向着后院踱去,同时声音传来:“晚间的宴饮就只要你我少数几人便可,不需要太多,你嫂子不太喜欢我喝酒,记得了!”
“大哥放心便是......”李元看着林忠的背影,神色有些忧愁,喃喃道:“但愿是我焦虑太过!”
沈阳城。
参将傅元彪府衙,书房中。
傅元彪坐在宽大的梨木伏案后方,身子靠在镶嵌着镜花石图的木椅上,看着着屋中的另一个武将模样的客人,语气冷然道:“马大人,事情都已经明白了,你我也不要藏着掖着!”
游击将军马奇扫了傅元彪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傅大人今日请马某过来,就是说这一两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与李元之间的间隙傅某管不着,但是无端扯上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马大人,你说,我是不是该请你喝上两杯?”
“傅大人想要联手?”马奇扯了扯衣袖,端坐在椅子上。
“马大人若是说不想拔了李元这个眼中钉,可以现在就走,傅某也不纠缠。”
“呵呵,傅大人说笑了,李元小儿猖狂不了多久的,”马奇伸手在虚处按了按,低声道:“大人,你此番受此大辱,辽东诸位同僚皆为你鸣不平,他如今风头正盛,你我暂时奈何不得,但是......”
“有话便讲!”傅元彪冷哼一声,他李元风头正盛,一封弹劾的奏疏上去也是石沉大海,总不能提刀亲自砍了李元。
但是这口恶气,这份滔天大恨,李元不死,是万万解不开的!贺世贤这几日已经在旁敲侧击的要将自己调离辽东。
既然都保着那李元,就不要怪我傅某掀桌子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谁也保不齐,那里突然射出来一道冷箭,”马奇说着,伸出手在桌子上划了划,“此处,我们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马奇的谋定
傅元彪看着眼前之人,深陷的眼窝内,双眸倒映着马奇阴险无比的神情:“马大人,战场之上擅杀同僚,而且是千户,守备一级,你知道是何罪名吗?”
马奇身子靠在镶嵌花镜石的木椅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一丝丝的温暖,神色有些享受,扫了一眼傅元彪,才缓缓道:“傅大人,自然不是你我动手了!”
话音刚落,傅元彪双眸骤然一凝,透露着几分危险的信号,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试探:“马大人不会指的是外人吧?”
马奇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只是笑笑,并未回答。
半晌,在傅元彪有些紧张的神色中,马奇才淡淡开口道:
“假他人之手,消你我心头之恨,傅大人,不要活得那么较真,你管他是谁?”
嗒嗒嗒......
书房内两人都闭上了嘴巴,只有傅元彪手指敲击着桌子的声音,昭示了心中的挣扎与思考。
“需要傅某做什么?”
“有些情报,我拿不到,需要大人给马某传给消息,递个条子的事情。”
傅元彪身子前倾,双眸深陷,盯着马奇一字一顿道:“马大人,你这番话,让有心人听到,一个通敌之罪可就坐实了!”
马奇脸色不变,看着傅元彪,冷笑一声:“是否通敌,通哪家敌,傅大人,你在地方上判案的话?三言两语,就坐实了罪名?”
“你问问本心便可!”
“判案问本心?好方法!”马奇笑了笑,端起茶杯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又是半晌的寂静。
“傅某只想报仇!”傅元彪终于开口。
“马某也是如此做想,只想除去李元小儿,至于通敌之事,子虚乌有,马某何必舍了这家业,去走那不归路,傅大人放心吧!”马奇放下盏茶,拱了拱手。
片刻之后,站在书房门口,傅元彪看着马奇的身影,神色阴晴不定。
正思索间,家中老仆从侧门跑出,走到傅元彪身边道:“老爷,公子又再......又再犯癔症了。”
话音入耳,傅元彪突然怒起:“那混蛋还嫌事情不够大吗?给我绑了,灌了汤药,用抹布堵住嘴!关在房里。”
“是,老爷,”看家主突然暴怒,老仆忙点头称是,转身按照老爷的命令执行去了。
看着仆人远去的身影,傅元彪紧紧的攥着拳头,牙关紧咬,齿缝中只透出两个字:“李元!”
马奇此刻坐在轿子里,闭着双眼,背后已经是冷汗淋漓,方才的一番谈话,看似坦然平静,其实马奇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中走了一遭,好在,傅元彪已经同意了。
就像自己一样,马奇相信,傅元彪只要迈出第一步,就会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一直走到大明朝的对立面,从守卫者变成掘墓人!
“李元此子,利用好了,也许是一步好棋!”
辽阳城,祖家。
祖家大小姐此时坐在闺房中,看着手中的明黄色信纸,俏丽的脸颊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纤纤小手将信纸展开看了一会,又小心的折叠起来,贴在胸口,片刻之后又打开细细观看,如此反复数次。
嘎吱一声,贴身丫鬟推开门,端了桂花梨子汤进来,将玉盘放在桌子上,看着小姐的模样,笑道:“我的小姐啊,自从拿到这封信,你就没有在放开过,好歹也矜持一些嘛。”
“死丫头,你不懂,”祖怡萱皱了皱琼鼻,一脸憧憬道。
“是啊,我不懂,但是小姐,你要不要吃一点东西,从早上到现在你都没有吃过,”丫鬟将碗筷摆好,有些无奈。
“我知道了,”祖怡萱说着,将信纸小心收起。
这是李元带给祖怡萱的亲笔信,上面是温言温语,外加爱意缠绵,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将万千人经验积累的恋爱经验,稍加提炼,落于笔端,展于白纸一般的祖家小姐面前,实在是职业选手吊锤业余爱好者的局面,形势一边倒,祖家小姐面对李元的爱情大棒,毫无还手之力。
前厅之中,是祖大寿与祖大乐兄弟两个。
“大哥,李定国已经派人过来下了三书(聘书,礼书,应亲书),也托贺大人过来问礼,请期,咱们是不是该回一个,”祖大乐坐在下首,笑呵呵的问道。
李元此次得了圣上的赏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祖家于其结亲,可谓珠联璧合。
“吾已经安排了,李定国的面子真是大,让贺大人出面说媒,嘿,也够脸面了,”祖大寿抚了抚胡子,也是喜上眉梢。
“大哥,你说,这圣上会不会借此机会......”祖大乐身子向前靠了靠,低声问道。
“什么意思?”祖大寿一时没有明白弟弟的意思。
“圣上为李定国亲自下旨,贺其喜事啊,”祖大乐语气有些抖动,说明了心中的期待。
“哈哈,他李定国天大的福分,到时候,有经略大人为其坐堂就够了,还指望圣上......”祖大寿摆了摆手,表示堂弟过于异想天开。
虽然他也希望发生此等好事,但是,一个千户级武将的婚事,怎么可能让圣上亲自下旨贺喜。
仰望星空,前提是脚踏实地嘛。
“呵呵,我也是说说而已,不敢奢求,”祖大乐摸了摸鼻子,脸色有些发红,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你说,此事定下之后,小妹的嫁妆该如何准备?”祖大寿弹了弹指甲,向堂弟发问。
祖大乐屈起手指算了算,半晌回道:“李元虽是寒门素户,但是此时一飞冲天,倒是不好计算......不过话说回来,我祖家世代将门,经营辽东数代,怎么着,也不能落了小乘。”
“嗯,此事也要尽快拿出章程来,小妹嫁过去也是李家主母的身份,怎么着也要撑起门面!”祖大寿心中思量,李元家中现在就有两个妾室,虽然未曾过门,但是小妹嫁过去之后,也算是后来居上,需要拿出一些主母的威势,嫁妆必不可少!
“明日就给贺大人回信,换了生辰八字,定好日子!也算是了了家中一件大事!”祖大寿站起身子,看着厅外,“希望祖家与李元直接的联姻,是个好棋!”
第一百二十三章 蒲河城的一府六部
自从那日与方玉儿有了肌肤之亲,两人的关系便更近了一步。
而就在一周之前,在方玉儿的撺掇下,程二妹也被李元收入房中,这几日小玉儿与程二妹两个人轮流侍寝,虽然李元心中对于玉儿的感情更加深厚一些,但是小玉儿新承欢愉,身子娇弱,实在是承受不住李元的伐挞。
而程二妹常年习武,床底之间,自有妙趣。
但是近两日李元忙的是脚不沾地,蒲河城新立,千头万绪,有着无数的事情需要他去拍板定夺,已经两日没有回后院了。
尤其今日,是李元入主蒲河城之后第一次的全体高层会议,一个完善的系统架构,需要尽快建立起来,只有内部权责分明,架构清楚,才能令行禁止,各个部门相互合作,有做作为。
议事厅中,李元坐在上首,其余人围坐于圆桌。
这个圆桌还是李元特意吩咐刘贵去制作的,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圆桌会议,坐在上首位置,恍惚之间,李元心有所感:“力量总是一步步在变强,不知道历史的车轮能不能变换方向......”
咣当一声,大门被紧紧关闭,大厅内只有一众高层就坐,四周是燃烧着松木的烛火,明亮且温暖。
每个人面前除了漾着清香的新茶,还有一份厚厚的信纸,前几页是会议的主要内容,后面几页空白,留作诸位将官自己记录。
“大人,人到齐了,”刘贵俯下身子,在李元耳边轻语。
李元摆了摆手,示意刘贵坐下,而后扫视一周。
曹文诏,林忠,刘贵,唐有望,卢甲,刘同,赵三宝,王耀宗,黄大用,景茂财,高良,程虎。
总计一十二人,分坐圆桌两边,一边六人。
“诸位同僚,近日辛苦,自从来了蒲河,诸事繁杂,辽东,朝廷的各色人物来此,走马观花,我等兄弟,将官,还未曾好好聚聚,”李元身子直起,靠在椅背上,双手扶在圆桌,声量不大,但是落在每个人耳中都有一种信任,且无与伦比的力量扩散在心间。
“今日着急诸位来此,是要将我蒲河城的城坊,衙门,军卫从新规划,架构一番,诸位都是军中老人,明白军不可一日无帅,将不可一日无兵的道理,将事情理清楚,掰开了,职责分明,诸事条理,诸位才有希望在辽东做出一番事业。”
李元话语顿了顿,继续道:“诸位一定心比天高,自然明白,蒲河太小,很快就会容不得我们兄弟施展拳脚,所以只要同心戮力,更大的天地,将被我们踏在脚下!”
“末将为大人马首是瞻!”李元话音刚落,厅中众人皆轰然一诺。
“进退所往,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唐有望等原选锋营将官纷纷表态。
李元面露微笑,双臂支撑,站起身子围着圆桌走了起来。
“第一件事,定府部!”李元一边走,一边开口道:“诸位拿起你们眼前的信纸,上面有关于府部的划分。”
“蒲河诸府,分一府六部,守备府为最高权力,决策机关,所有军令,条则,部署,规划,一概出于守备府衙,无守备府将印或者吾之亲命,则诸令无效,可以不做执行!”
李元扫过众人,皆面色平静,对于这一部署没有异议。
理所应当之事,无需再做议论。
“一府之下,为六部,六部并无相互统属,上下之分,全部向一府直接负责。”李元走到林忠身后,伸手按在林忠的肩膀上。
轻声道:“第一,参谋部,负责战前布局,具体战术规划,执行人员提名,甚至一府六部大的战略方向,众人所以未来要走的道路,前进的目标,都是参谋部所辖之事。”
“参谋部总长人选,林忠。”
李元不等林忠说话,继续说道:“第二,军情部,负责情报收集,战前勘察,地形规划,必要时的暗杀,斩首,卧底也属军情部所辖之事,下设谍影卫,由刘贵全权负责,高良,程虎作为副手,协助办事!”
“第三,统军部,负责具体战术执行,通俗讲,就是打击,消灭任何敌人的有生力量,将所有要打击的,必须除去的,对于我部前进方向有碍的所有队伍,军事设施,全数摧毁,”李元看了看众人,笑着道:“再简单讲,暴力机关,杀戮机器,诸位明白吗?”
“统军部总长,曹文诏!”李元走到曹文诏背后站定,双手按在其肩头,扫视众将道:“所有军事行动,具体执行时,曹文诏可全权负责,剑锋所指,我希望诸位能够令行禁止,在外作战时,脱离一府范围的前提下,曹文诏之令,即为一府之命,不必时时向一府做出汇报!”
“统战部下属将官,刘同主管步兵,卢甲主管火器,唐有望主管骑兵,赵三宝,黄大用,王耀宗各归其下。”
“第四,军器后勤部,第五,宣传部,人选未定,暂为虚职。”李元走到景茂财身后,拍了拍其肩膀,继续道:“第六,财贸部,由景兄弟掌管,一应财款,贸易,由你对本官直接负责,家学渊源,希望你不负重托!”
拍了拍手,李元走到座位前,双手支撑,俯下身子,望着众人道:“诸位,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了!”
这一府六部,是李元在这几天于曹文诏,林忠,刘贵几人一起筹划出来的,暂时定下大的方略,具体在执行时再行完善,毕竟人有力尽,还是要不断地补充,加入,剔除一些方案,措施的。
高良看了看众人都不说话,好似默认一般,轻咳一声,先向李元拱手,才粗声道:“一府六部末将并无异议,但是有一事不明。”
李元坐在椅子上,看着高良,笑着道:“畅所欲言!”
高良老脸一红,继续道:“这个劳什子宣传部,是做什么?”
李元咧嘴一笑,手指敲了敲桌面,才道:“舆论的高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笔杆子杀人,有时候可比你那宽背大刀来的残忍!”
看高良仍然有些不解,李元身子向前依靠,看着其说道:“你杀得了十人,百人,千人,但是天下亿兆百姓,悠悠之口,你可堵不住,这时候,你就需要一杆笔,去引导他们了,文人嘛,有时候,还是非常有用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棋
李元知道,有些事情,尤其是新东西,是需要慢慢去消化、理解的,只有高层有了一体的,统一的认知,才能形成一致的力量,共同向外。
好在李元提前与曹文诏,林忠几人碰面,有过交流。
一起去面对问题,总比自己一人面对要强上不少。
“小小的蒲河城是我们的第一站,诸位,作为第一届的元老,在对于自身职责上的认知,本官希望你们有个深刻,透彻的理解,有任何问题,可以向本府提出......”
今日的主要任务,就是讲蒲河的架子先搭起来,完事才好操作,不然蒲河城五千余人马,没有统一的部署,可无法形成战力。
————
此时,朝廷派往辽东的钦察大臣王全,刘一燝的仪仗已经越过山海关,进入关内,不日就要进入北直隶,京城所属地界了。
大轿之中,此刻温暖如春,王全身子靠在软榻之上,身前是伏案茶几,一侧是摆满了书籍的架子,桌子上摆着一份黑色封皮的密信,一个桃花印记盖在铅封处,此刻已经被拆开,那是属于东厂密探的一封信息详实的报告。
王全闭着眼睛,脑袋靠在靠枕上,正在思考着什么。
另一边,贴身小童正一下下的挥着小手给王公公锤腿,不经意间一瞥,桌子上摊开的信件之中,一个人名进入小童的眼眸:李元。
其实从京城出发前往辽东之前,王全已经圈定了几个人选,作为序列观察者,看能否为其所用,为圣上所用。
事关大明王朝的生死存续,万历皇帝现在也有些忧心了。
李元就是人选之一。
而进入辽东之后,在王全见到李元之后,就已经下定决心,将李元定位第一号人选,准备向请万历奏请批复。
同时派出锦衣卫,将李元的身份进行核查,上溯九代,最差也要六代,首先必须为汉人,夷夏大防,不可不谓不重,寒门素户为第二,知兵善战为第三,与文官相远为第四,与建奴血海深仇为第五,对皇室忠心为第六,也是最重要的。
可是现在王全有些头疼,其他几个选项可以从日常言行,生活经历,生长环境中推测出来,唯独最重要的一点,对大明朱家的忠心程度不好测试。
“需要派几个人,安插到其身边!”王全睁开双眼,扫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按摩的小童,伸出手指勾住其下巴。
“抬起头,让咱家看看,这个水灵的小丫鬟,他李元会不会喜欢!”
小童被王全手指勾着下巴,仰着脑袋,可怜巴巴的望着身前的大太监,宫中权柄煊赫的大人物。
十来岁的模样,还没有长开,但是只凭借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就足够迷住十成有八的男子。
小丫鬟原为犯官之后,家中被抄后,小丫鬟被充进教坊,打算养为官妓,正好机缘巧合之下被王全撞见,看着有眼缘,顺手收为养女,一直带在身边,三年有余。
“南娘,咱家有一个好的差事,要你替咱家办了,你愿不愿意?”王全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异常慈爱,丝毫不像一个太监。
“南娘愿意,”小姑娘并没有问什么事情,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在王全开口之后,直接脱口而出,一双秋水丹凤眼丝毫不避闪的看着王全。
“好孩子!”王全笑了笑,不再说话,再次闭上眼睛,身子靠回了软榻。
钦察仪仗继续向前,一路向着京城而去,只留下漫道烟尘,与黄昏枯树,山峦背后,那一抹残阳,像极了大明朝的最后一抹余晖。
蒲河,守备府衙,内院。
李元此时刚刚结束与十二名将官的会议,诸人散去,李元也终于能回到内院,陪一陪自己的小姑娘。
“二妹的手艺愈发精湛了,”李元夹起一块豆乳,蘸了料酱,放进嘴里,只觉得丝滑异常,回味无穷。
“人家最近也在和姐姐学习,这着豆乳是玉儿做的哦,”玉儿一边说着,一边骄傲的昂起小脑袋,好似炫耀一般。
“嗯,进步巨大,”嘴里含着豆乳,李元的表情略微夸张,伸出大拇指对着玉儿夸赞一番。
其实李元心中对于方玉儿还有程二妹都有些歉意,虽然现在两人在实际上都是李元的内人,但是在名份上,并没有得到认可。
必须要等到祖怡萱,祖家大小姐正式进入家门之后,玉儿还有程二妹两个人才能被李元娶进家门。
世情如此,有时候李元也有些力不从心。
“对了,宝儿最近怎么样?”李元夹了一口菜,向着方玉儿问道。
自从来了蒲河,韩宝儿俨然变成了曹变蛟的小跟班,两个人形影不离,正好两家宅邸就是邻居,所以韩宝儿现在就住在曹家,每天随着曹变蛟一起读书学习。
“活泼了许多,正是贪玩的时候,”方玉儿神色有些忧愁,对于这个小叔子现在有些管教不住,如果无人看管,最后不要变成了纨绔子弟。
“明日我叫人找一个奶妈,再找一个先生,先让宝儿读书识字,这是最重要的,到时候还能帮我写个文章,如果能考出一个进士,那就更好了,”李元呵呵一笑,说着玩笑话。
“嗯,找个先生是最好的,读书识字是要紧的事情,”方玉儿点了点头,继续道:“考进士是不指望了,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辈子就好了。”
三人吃过晚饭,又是玉儿服侍李元沐浴,而且今日正好是李元在玉儿房中过夜的日子,玉儿和程二妹一人一晚,轮流服侍。
感受着身后女孩的手指划过脊背的丝丝暖意,李元坐在浴桶中,微闭着双眼,轻轻开口道:“玉儿,谢谢你。”
方玉儿一愣,皱着秀美的双眉道:“这说的什么话?”
“没有你的照顾,我李元恐怕早就是一抔黄土了......”
“你孤身一人,我不照顾你,那......”方玉儿一边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俏脸一红,不再说话。
“怎么,照顾着照顾着,把自己搭进来了?”李元回头看了玉儿一眼,女孩满脸羞红,不敢回答。
李元看着女孩娇羞的模样,有些床第之间羞人的动作,方玉儿脸皮薄,一直不愿意做。
但是在这浴室之中,迷离一间,有些事情,就是水到渠成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廷议
刘一燝乘坐轿子走在御道上,前面是仪仗卫队开路,街边上行人皆避让在两边。
昨日回到京城之后,他先是上了一封奏疏,对于辽东诸事有一个条陈,现在该是面圣的时候了。
从府中出来以后,仪仗队一路畅通,但是刘一燝的心中好似被一块巨石压住,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知昨天回到京城之后,王全有没有提前进宫向万历皇帝禀报,或者说,禀报了什么......”刘一燝心思不定,去了一趟辽东,除了和袁应泰接触一番,整个辽东被熊廷弼打造的铁板一块,关于军事,战事方面的情况,刘一燝其实是两眼一抹黑的。
所以在被李元顶撞之后,第二天,刘一燝借故托辞,没有随行去往蒲河,而是留在了辽阳,想要和东林众人好好合计一番。
但是并不是说万历皇帝就可以理解他刘一燝的所作所为。
“大人,宫门到了。”轿子外面,家仆小声提醒着。
“水火不相容啊!”刘一燝暗叹一声,在仆人的搀扶下出了轿子。
今日是非正式廷议,所以面圣的地点在交泰殿东面的暖阁之中。
从万历十五年之后,万历皇帝就以各种理由无限期的休廷,其实掰着指头算下来,就没有多少次正式的廷议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万历皇帝,自首辅申时行之后,几乎不再见过了。
不知那些期望着天子垂拱而天下治的文臣大儒们,见此情形作何感想,是不是想着天下乃是读书人的天下,士大夫的天下,而不是独夫之天下,是不是要对着多年怠政的万历皇帝山呼万岁了。
在小宫门太监的带领下,刘一燝迈步进入了议事地点,东暖阁。
“果然,都到了,”刘一燝刚刚抬脚买过阁中门槛,就已经能够感受道数到目光看了过来,落在自己身上。
一步步数着走过的竖格,而后立身站定,刘一燝低着头伏身跪拜:“臣吏部侍郎,刘一燝参见陛下。”
“平身,”万历帝不带着什么偏激感情的声音传来。
“谢陛下,”刘一燝慢慢起身,而后抬起头,扫了一眼大明的皇帝陛下,万历帝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数十年的斗法下来,万历帝也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厚功力。
朝臣中有内阁首辅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吏部侍郎韩爌,吏部尚书陈汝华,还有一个就是吏部侍郎刘一燝。
宫内有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恩,御用监王全等五人。
“好了,人都到齐了,”万历皇帝扫视廷下肃立的几位大臣,向着身旁李恩点了点头。
李恩手持两份奏本,沿着左侧台阶走下。
“这是昨天朕收到的两份奏本,其中内容,诸卿可自观,有什么意见,都说出来,集思广益,”万历皇帝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看着众人道。
李恩依次将奏本发放给了内阁大臣。
王全与刘一燝的奏本并没有经过内阁的流程,都是直接通过黄门,递到了万历皇帝的手中,当然,朝臣们想要相互串联,私下联络,他万历皇帝就算是知道,也当作不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数十年了,他并不想过多追究。
王全此时就站在刘一燝的对面,微眯着眼睛,让人以为这个御用监大太监已经睡着了,但是厅中一众朝臣都知道,他王全是胸有成竹。
正如刘一燝所想,其实今天的廷议之前,王全已经面见过万历了。
和他们这个朝臣文官不同,历朝历代,在低位上,内宫之人的官衔地位或许不如文官,但是内监在皇帝本人的心中地位,绝对要高于文臣,尤其在大明朝如此的政治体系与政治生态中,更是把皇帝推向了内监一边。
至于两人之间说了什么,只看今天王全气定神闲的模样,刘一燝觉得自己像是被流氓调戏的小寡妇,毫无还手之力,还被人看了一个精光。
“刘一燝奏本中说,李元辽东之功劳不假,但也是倚靠着诸将得配合,掩护,甚至直接得帮助而得到的,论功,李元并非首功,且其持功凌人,擅威做福,”瞄了一眼身旁服侍得小太监,万历继续道:“甚至动用私刑,对沈阳参将傅元彪亲子刑讯逼供!”
万历皇帝站起身子,内侍搀扶着走下台阶,慢慢踱步,看着朝臣继续道:“王全那边也上了奏本,说李元持功凌人不假,蒲河之战歼敌之众也不假,与刘一燝所述相近,但是读来意思却截然相反,”万历止住步子,看着方从哲道:“方阁老,你来给朕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原因?”
方从哲当然知道万历皇帝的心思,但是作为内阁首辅,调和皇帝与大臣之间的平衡才是他的首先作用,而且,东林党势力太大,为防止日后清算,有些事情,他方从哲不得不考虑清楚,所以,纵然心中苦涩,但是方首辅还是决定,向着东林党那边靠一些。
心思既定,方从哲先是躬身,向着万历皇帝一拜,才道:“圣上,王公公所言为实,但是刘大人也不是没有道理,武官势大,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动用私刑,此时不谈,单单擅自调动私兵,就是大罪。”
“哦?方阁老不想问清楚缘由吗?”万历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内阁首辅,这方从哲今天怎么转性了?
方从哲的身子更低了一些,但是既然开口了,就没有再回头的理由了,压着声音不至于颤抖,方从哲继续道:“圣上,若犯错后,人人都先问缘由,这世上的事情,就都说不清楚了......”
万历冷笑一声:“好好好,既然不必问缘由,这李元的罪名就坐实了?功劳还要不要赏?诸将在辽东要不要用心做事?如何尽忠报效?”
万历看着一干老臣,心中大骂,靠你们这些所谓清流吗?
此时,站在一边的吏部尚书陈汝华踱步从班列中走了出来:“圣上,臣有话讲!”
陈汝华刚刚从地方调入中枢不过月余,几乎与李元进入沈阳是同一天。
虽然身居尚书高位,而且是吏部,但是陈汝华年龄老迈,在朝堂上一般没有什么存在感,还不如吏部侍郎韩爌。
但是现在看到陈汝华站了出来,刘一燝有些疑惑:“这陈大人是要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图穷匕现
万历扭头看了看陈汝华,嘴角微翘:“陈大人但说无妨。”
另一边,王全终于睁开了眼睛,扫了陈汝华一眼,心中暗道:“那熊廷弼的辽东经略也不是白坐啊!”
陈汝华自班列中迈步而出,先是躬身,才起身慢吞吞道:“圣上,微臣以为,功劳不可不赏,辽东诸将为朝廷效力,不论是驻守一边,还是沙场持杖,马革裹尸,皆是大明的功臣,如方阁老所言,一则令边疆战士寒心,二则有晦朝廷英明,三则建奴势大,此时处理李元亲者痛仇者快!”
陈汝华看了看方从哲,才继续道:“臣奏请,特殊事情当以特殊处理办法,重赏有功之臣,别错先行勿论!”
方从哲被陈汝华一激,眉头一挑,当即回道:“什么时候朝廷做事,需要考虑少数几个不思尽忠的刁民的心思?陈大人所言,有晦朝廷英明,实际指的是自己的官誉吧?”
陈汝华不急不徐,以手抚须道:“朝廷议事,牵扯官誉,人身,东林党的颠倒是非......老臣算是见识了。”
方从哲心中咯噔一下,这是要掀桌子了?
“圣上,方从哲,陈汝华,御前失仪,当罚!”在方从哲出口反击之前,给事中赵兴邦站了出来。
赵兴邦一边向着万历躬身,一边心中暗道:“这个时候不能乱!方从哲一届首辅,怎么关键时刻被人牵着鼻子走?”
被赵兴邦一打断,陈汝华与方从哲皆躬身向万历告罪:“臣知罪!”
万历皇帝此时已经回到龙椅上,看着廷下众臣,轻声道:“廷议嘛,要让人说话,无妨,”话头一顿,万历继续道:“诸位爱卿,谁还有话要说?”
站在身后的吏部侍郎韩爌此刻眉头皱起,作为东林党的执掌人之一,听到自己的顶头上司陈汝华如此袒护李元,自然心中火起,纵然是吏部尚书,他韩爌也不想在此事上让步半分!
心思一定,脚步刚刚移动了半寸,眼前突然被一道人影遮住——兵部尚书黄嘉善。
“黄维尚(黄嘉善的表字)这是何意?”韩爌有些不解。
“虞臣(韩爌表字),稍安勿躁!”黄嘉善右手微垂,往虚处轻轻按了两下——还不到你出场的时候。
“圣上,臣有奏!”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站在大厅中央,朗声道。
万历轻吸了一口气,双眸中意味深长:“但说无妨!”
赵兴邦低眉顺眼,将话语权从陈汝华口中夺了回来,暗笑一身,继续道:“蒲河城守备李元,擅自调兵之事,陈大人方才所言,自有公论,臣在此不做评论,但有一点,臣以为,李元蒲河之战功,另有异议!”
“有何异议?”万历看着厅中胸有成竹的赵兴邦。
“三日前,臣得知,蒲河守备李元即将迎娶宁远城游击将军祖大寿之妹,其中贺世贤做媒,另有辽东熊廷弼为李元知遇之恩人,与贺世贤,祖大寿相近,故,臣请彻查辽东诸将之间文武之间牵扯!”
赵兴邦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上,直震的万历皇帝头晕目眩。就连一旁的王全,李恩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赵兴邦,犹自不敢置信。
东林党在这个关键时刻,要掀起党争吗?
东林党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李元,李定国,他们是要把熊廷弼给扳倒!
韩爌轻呼了一口气,终于把局面扳了回来,是啊,李元李定国从来不是东林党的心头恨,而是紧紧把持了辽东大局的熊廷弼。
非东林党人,其心必异!必须将熊廷弼早早的干掉,才能让朝廷上的各位大人心中安稳。
刘一燝此刻也是一脸的阴晴不定,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如同一个小丑一般,去辽东转了一圈,回来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触及到核心点。
万历皇帝怒急反笑,紧紧攥着龙椅把手,身子前倾,盯着赵兴邦,语气如同寒冬腊月的冷风,吹进了大厅之内:“赵卿觉得,熊廷弼辽东一年有余,在辽东危害甚深,且在辽东之危害,比之建奴要大吗?”
赵兴邦腰板挺直,目光炯炯看着万历,毫不避退:“臣没有这个意思!但是熊廷弼辽东一年有余,所作所为,臣以为,皆庸庸碌碌,若非建奴实力弱小,未曾更图深远,辽东皆尽落入敌手!”
万历皇帝总算听明白这赵兴邦要说什么了!
呵呵。
四个字。
养寇自重!
“赵兴邦,你有何人选,去替代熊廷弼呢?”万历冷冷的看着台下的兵科给事中,杨涟不在,你赵兴邦倒开始出头了?
赵兴邦一愣,我可没有说要替换熊廷弼,要先定罪啊。
“圣上,熊廷弼与李元等辽东兵将之间琐事,臣建议交由监察御史前去查验再行处置。”韩癀终于出场,迈出一步,躬身向万历皇帝说道。
要先把主动权攥住,只要是监察御史去办,这件事还是不是东林当人说了算?
不论是左光斗还是杨涟,都是好的人选。
“皇上,今日所议,乃是李元之封赏,非熊廷弼之是非。”王全轻叹了一口气,还是站了出来,全都被赵兴邦给带跑偏了,东林党人就是喜欢乱,越乱他们就越能找到击破点,抓住人就咬!
万历帝缓了缓气,开口道:“今日诸位的意见都已经明白了,李元的封赏,应该认,方从哲,陈汝华,你二人这两日给出一个章程,拿给朕。”
“臣方从哲(陈汝华)遵旨!”
“散了吧,”万历实在身心俱疲,又感到有些腹痛。
“圣上,熊廷弼之事还请示下!”韩爌看万历要走,急忙紧跟一步。
万历皇帝步子一顿,回头盯着韩爌半晌,冷冰冰开口道:“着东厂与监察御史一道办理!”
“臣,遵旨!”韩爌低着头,面无表情,万历的心情不是他所关心的,只要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终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
皇宫御道上。
韩爌等人一同走着。
“虞臣,季晦,兴邦,晚间去我府上小酌几杯?”黄嘉善走在前面,对着一众东林党要员说道。
韩爌与赵兴邦点了点头,有些事,还需要好好合计一番,今日算是小胜,但是后面的攻势必须紧密不断,不能让熊廷弼或者楚党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刘一燝则有些郁然:“唯尚,此事你们不应该瞒我的!”
“哈哈,”黄嘉善笑了几声,才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熊廷弼放松警惕啊!”
“那李元就先放过吗?”刘一燝有些不甘心。
“扳倒了熊廷弼,李元跳梁小丑一般,何足挂齿,”韩爌双眸发散着亮光:“到时候,我们东林的政治理想才会光耀天下,中兴大明!那时候,才实为黎民百姓之福!”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帝王心术
御榻上,万历皇帝神色郁郁,端坐于上,喝了一小口桂圆蜜汁汤,对着一边的李恩道:“把王全给朕叫来!”
“奴才这就去!”李恩叩了头,转身离去。
御阁之中,万历皇帝闭着眼睛,半躺在御榻上,身边是轻轻按摩的宫女,一边的火炉熊熊燃烧,散发着一丝丝的香气,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但是万历皇帝现在脑中却是混沌一片,如同针刺一般,只觉得脑仁中有一根细针,在狠狠的向着最深处挤去,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肺,所有的东西都刺破不可。
万历皇帝神色痛苦,隐约间有着一丝丝的狰狞:“朕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祖宗啊,请给儿臣一点提示!我大明朝的天下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呢喃之间,一边的宫女只听到四个字:“朝臣误我!”
片刻之后,李恩轻声走了进来:“主子,王全到了。”
万历皇帝慢慢睁开眼睛,挥手屏退宫女,气色灰败,对着李恩道:“让他进来!”
王全急急踱步走进御阁之中,对着万历伏地叩拜:“主子,奴才来了!”
万历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全,心中疲累不堪,按了按眉间,半晌才道:“那李元与熊廷弼之间,关联如何?”
王全额头紧紧贴在地上,答道:“熊廷弼对李元有知遇之恩,抚顺大变之后,升官入军,熊廷弼一路提携,还将自己所带出的,福建选锋营交予李元,其中,选锋营为辽东数一数二恶战力部队。”
万历神色不变,闭了双眼,问道:“然后呢?”
王全咽了咽口水,终于道:“两人休戚与共!”
王全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李恩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出,抬眼小心地看着万历皇帝。
万历深吸了口气,笑了笑,站起身子走到王全面前,低头盯着这个宫内少数几个权势煊赫的大太监道:“你认为,李元会忠于朕吗?”
王全能够感受万历皇帝的脚尖就停在自己得脑袋前方数寸,思虑半晌,答道:“奴才,奴才万死.....没有把握!”
万历叹了一口气,看着地上的王全,“起来吧,朕又没有怪你。”
回身坐到御榻上,万历看着大厅外空旷的大内,淡淡道:“熊廷弼劳苦,但是也并不是干干净净,全无瓜葛,此次全当提醒一番,朕说着,你们记下,一会给内阁送去。”
“熊廷弼治下不严,罚俸一年,念其在辽东劳苦,戴罪立功,李元因擅动私兵,有违军制,念其蒲河大功,不做处罚,此次封赏实职不变,虚职进至锦衣卫镇抚使,从四品,赐斗牛服,特批领仪仗百人!”
“其余将官,按职责所在,进行封赏!”
万历眼眸深处有着一丝丝的忌惮,文武相交,确实是大忌。
“你们认为如何?”
一旁的李恩咬了咬牙,开口道:“主子,李元添为备选序列之一......”
万历摩挲着金黄色核桃,看着王全,“他不是要娶祖大寿的妹子吗?朕给予赐婚,此等荣耀,可还配得上他李元?”
李恩与王全皆跪曰:“主子圣明!”
,“起来吧”万历揉了揉眉心,向着王全问道:“关于监视,评察李元的人选,可有眉目?”
“主子,有三个人选。”王全站起身子,向万历道:“一个是小人收养的小女,南娘,灵秀可人,可为暗棋。”
“第二个是原锦衣卫陈挺,本来是袁应泰身边的棋子,现在可以移至李元身边。”
万历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第三个,就是武将,奴才推举江南总兵戚金之子,戚元功。”
“戚继光侄孙?理由呢,”万历眉头微挑,轻声问道。
王全看了万历一眼,继续道:“第一,为武将,入李元幕府,可得其信任,第二,远离辽东,不会为李元所贿,第三,世代受禄,忠心可表。”
“两暗一明?”万历敲着如意,开口道。
“回主子,正是,南娘与陈挺为暗,戚元功为明。”
“如何做?”
“封赏做得!奖其丫鬟奴婢数人,按插进去即可。陈挺已在蒲河,至于戚元功,下旨进入蒲河即可。”
半晌,万历才睁开双眼:“此事要做的隐秘!”
“主子放心。”王全点了点头,此事顺手的很。
暖阁内安静半晌。
“李恩,东林党那伙人最近有什么动作没有?”万历扭头看向秉笔太监,同时也是东厂头子的李恩。
“回主子的话,左御史杨涟最近在南直隶与人论道,引士林与民间围观,皆为称赞。”李恩小心的回道。
万历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还有呢?”
李恩想了想,又道:“广宁王化贞与蒙古相交,多引为上宾。”
“嗯,此事王化贞在奏本中有过解释,朕知道,说重点。”
李恩咽了咽口水,小心道:“赵兴邦......与太子近日接触频繁。”
“哦?”一直微闭着双眼的万历皇帝抬眼看了李恩一眼:“都说了什么?”
“所谓东林清流,排除异己,中兴大明......”
“中兴大明?”万历喃喃两句,目光中露出些许复杂的感情。
“他赵兴邦以为自己是张太岳吗?”半晌,万历轻哼一声。
“圣上喜怒......”王全与李恩闻言,扑通两声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张居正的名字乃是万历一朝的禁忌,万历皇帝此时提起,是何用意,谁也不敢揣测。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万历皇帝对于张先生的怨啊,恨啊,都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越回忆,越感到时事艰难,要做些什么,却是到处掣肘,唯有心智坚定,大毅力,大智慧者,方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
“遗憾!”万历皇帝叹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张居正的谋断,毅力,或者说心性。
万历的性子过于软弱,但是内里又太过倔强,身为九五至尊,想做什么却又做不了,反而被一干朝臣以大义名分打压了数十年,心中憋闷不可名状。
“做事去吧!”万历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两人下去。
他想要好好歇息一番,他只是一个凡人却无可奈何生在帝王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劈山炮
蒲河城南面十公里处,演武校场。
“轰!”地一声震天巨响。
一颗黑色圆形炮弹,带着呼啸声从铁铸圆形炮口处骤然飞出,尾部带着耀眼白光奔向远方。
李元身后跟着曹文诏,一边还有刘贵,林忠,卢甲。
炮管不远处,是从辽阳城带来的廖家父子,铸铁手艺在整个辽东都首屈一指。
半晌过后,一名骑兵从远处飞至,到李元等人面前下马跪地:“大人,射程在一公里多十余步,落地处现巨坑,周围有无数坑洼点道,若是触及人身,必定不成形状,碎尸数段,杀伤半径在十数米。”
李元点了点头,走到弗朗机跑旁边,炮身此刻滚烫,炮口还冒着白烟。
李元前两日专门跑到沈阳城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就差住在贺府不走,以熊廷弼的名义做保证,一年后保证归还,才从贺世贤那里拉回了两门大炮,一门弗朗机,一门红衣大炮。
现在试验的就是红衣大炮。
“三位,怎么样?”李元转身看着廖氏父子三人,本来只有廖家两兄弟过来,但是两个儿子被李元带了过来,做父亲的怎么也是不放心的,第二天便也跟了过来。
“军国重器,老朽着实开眼,”老廖双眼浑浊,但是粗糙的手指抚摸着还有些滚烫的炮管,如同抚摸着心爱的美丽的女子,脸上神色有些激动,有些花白的胡子不住的颤动着。
做匠户的,尤其是和铁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匠人,见到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同时代表最巅峰工艺的火器,心中激动可想而知。
“昨天那个弗朗机,与今天这个红衣大炮,都是我大明在与建奴大战中甚为倚重的武器,有了它们,才有与建奴一战的底气,如果没有,那么尸山血海,血流漂杵,廖师傅,你我都不愿意看到那种场景吧?”李元神色严肃,双眸中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亮。
“大人的意思是?”老廖抬起头,看着李元。
“银子,人手,你需要多少,本官给你多少,半年至一年之内,在此基础上,本官造出一个改良性火器,”李元拍了拍炮管。
“大人的意思,不是要仿制吗?”
李元抿了抿嘴唇,盯着远方,神色恍惚,上一世中,他曾经听一个友人满怀遗憾的感叹道:“这劈山炮,满清鞑子能造的,我大明为什么不能造?如果让我穿越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散财,将这大炮给他搞出来!战事一开,一炮一炮一炮,炮炮毙命,将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之流全部一炮带走,去他娘的西天极乐之地留辫子吧!”
那人说的大炮,就是劈山炮。
“大人?”刘贵看李元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声开口道。
李元回过神来,轻声道:“无妨,想起一位故人。”
“说正事,”李元看着廖家父子三人:“本官不要你们仿制,这些火器,大明如果想要,从西洋买,要多少有多少,但是问题在于,弗朗机所购买的火器是根据其国内战场所来,并不适合我大明的战场,守城有余,野战不足,机动性太差,太过被动!”李元话都一顿,继续道:“本官要的,是改进,是自己的,是适合我大明的!”
“大人是要增加火炮的机动性,要连发,要增加杀伤性?”廖师傅开口问道。
身后,卢甲和曹文诏也凑了过来,其中卢甲对于火器自有研究,在军中就一直掌管火器部队,对于火器,火枪自有一套理论与见解。
而曹文诏则是对于炮火改进有些兴趣,现在大明所拥有的大炮确实被动,只能固守一处进行防卫,而不能主动出击,说是威力巨大,但是面对外在的游击部队,实在无能为力,曹文诏所带领的斥候部队多次在外遇见建奴部队,只能暂避其锋芒,而不能直接交锋。
“机动性为首要!连发其次,杀伤性最后!”李元看着廖师傅,语气低沉:“没有机动性的火器,如同没有爪牙的老虎,毫无用处!”
“小民明白,”老师傅点了点头。
“你觉得多少时间能做出来?”
“现在还不确定,这制造火器不止是银子就能解决的,材料,技术,时间缺一不可。”廖师傅搓着手,语气中有些犹豫与疑惑。
“半年时间!”李元看着廖氏父子,“本官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给我一个答复,有任何问题,来他们两个人,”李元指了指曹文诏和卢甲。
廖九山眯了眯眼,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大人,草民了然。”
“等你的好消息,”李元咧嘴一笑,拍了拍廖九山的肩膀:“随时可以来找我!”
“薛勇,去将本官这几天撰写的医疗卫生条例取来,”李元转身对着众人道:“我们去伤兵营!”
“是,大人,”薛勇自从上次在沈阳城跟着李元参与救援方玉儿之后就一直担任李元的亲卫。
片刻之后,李元带着曹文诏几人来到了营房。
“军营之中,要每天派人打扫,同时制定卫生标准,对于伤兵的处置,治疗有也要尽快拿出方案,”李元带人走在营中,摸了摸伤兵的棉被,上面的棉絮有些发黑,“野战医院虽然没有希望,但是尽快制定出战场的救援方案,还是非常紧急。
“医疗方面,由你负责?”李元看着身旁的老者,原来是个赤脚大夫,不知怎么到了军中,勾管医治事宜。
“大人,是的,小的对于伤病医疗方面有些经验,”那老者低头向着李元回道。
“哦?”李元笑了笑,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在哪里做过?”
“小的原来是胶州,登州营的。”
————
蒲河城门口,亲卫官薛勇取了李元的医疗卫生条例正在出城。
薛勇驭马带着人正要离开,随意瞄了一眼排队入城的人群,下一瞬,突然神色一动:“此人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
勒马停驻,薛勇坐在马上轻挥缰绳,指着一个文人模样的年轻人道:“小秀才,你是沈阳城的武绍?”
那年轻人一愣,从队伍中站出:“小民是武绍,不知上官是?”
薛勇笑了笑,上次沈阳城营救方玉儿时有两个嫌疑人,其中一个就是武绍,一个穷酸秀才,不对,好像连秀才都不是。
“来蒲河何事?”薛勇开口问了一句。
“投军!”武绍神色坚定地回答道。
薛勇双眼一眯,有点意思:“本官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千里马常有
“大人,有个人你可能想要见一见,”薛勇走进营房,将一本医疗卫生条例叫给李元,同时靠近李元,眸中带着一丝笑意。
“嗯,”李元看了看薛勇,有些疑惑:“是谁?”
“沈阳城的武绍,您还记得吗?”薛勇脑袋歪了歪,朝营房门外看了看。
“武绍?”李元眯了眯眼睛,脑中出现了一个落魄秀才的模样,只是眸中有些光亮,带给李元一些印象。
“带他进来问问话,”李元不置可否。
“是,大人,”薛勇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带人。
李元这边拿起卫生条陈,交给那赤脚医生,“按照这上面的条陈,给你七天时间,给我把这个伤兵营改造好,”李元话头一顿,看着看营中人手,“缺人的话,找他!”随手指了指刘贵。
“大人,小的今晚就开始研究,一定不辜负大人的辛苦。”那名叫姚济的赤脚医生点了点头,神色恭敬。
“辜不辜负我另说,”李元拍了拍老者肩膀,“减少伤兵的痛苦,减少非战斗性减员,是你的首要责任,这本条陈也是初步手稿,你更有经验,有任何需要改进的,提出来!”
“是的,大人。”
李元的这些卫生条陈大部分参考了后世的一些经验,如营地卫生消毒,常备热水,多晒太阳,经常性的伤口清洗,还有专业性的医疗人员对伤兵的护理,并不是说随意的找一些民夫就可以的。
其中卫生消毒是最为重要的,有些伤员本来伤并不重,但是后期的伤口感染却能要了人命。
正说着,薛勇带人进来了。
武绍进入营地之后好奇地四处张望,蒲河城守军的营地比之大明的其他军方营地有所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武绍有些说不上来。
不论是从军容,气势,装备等方面来说,武绍都见过不少军队,不少可以与李元的部队相比。
“是哪里有些不一样?”武绍皱着眉头跟着薛勇走入大帐。
进入帐中,武绍刚刚站定,眸中一亮,他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细节问题总是让人容易忽视,卫生就是细节,在大明朝,或者说整个时代来说,卫生总是被大家有意无意间所忽视的。
而李元营中的卫生情况比之别处好上太多了。
首先在于大帐内空气质量,并没有其他营地那样的浑浊不堪,到处弥漫恶臭的状况,两边都有为通风而开设的洞口。
其次每个伤兵所在的床位上都铺有厚实的绵麻床单,虽说看起来并不是纯白无暇,但是对于伤兵来说,保暖卫生为首要需求,并不是看起来好看,主要是实用为主。
还有就是格局布置,诺大的伤兵营中,床位被排列成四列数排,中间有过道,有帷帐,还有分散在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炉,但是并没有熏灼的感觉,也没有多少黑烟冒出,都是顺着一个个管道向外排出。
再次就是随处都有的热水,被分为饮用与医疗用。
最后,伤兵营中平常所见的哀鸣震天,痛苦的叫喊声,无助的求救声,在这里通通没有。
安静,有序是这里的常态,有任何人有任何需要,都只需要轻轻摇动床边的小铃铛,就有专人前来询问,看护。
“别楞着了,大人在那里等着呢,过去吧,”薛勇回过头,看了看正在愣神的武绍。
“好的!”武绍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大人,小民武绍,拜见大人!”武绍走到李元面前,并未下跪,只是躬身拜见。
李元身后的刘贵看着眼前的穷酸文人,眉头皱起,如果不是李元没有发话,刘贵都想直接一脚,将这个不识好歹的书生踹出军营。
“见了大人不下跪,你没有功名在身吧?”刘贵开口向着武绍问话。
武绍嘴角一抽,心中的伤疤被人揭开,感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周围人好像都在玩味地看着自己。
站在武绍身前的李元也并未开口,下不下跪的他并不在意,只是想要看一看这个小书生怎么应对面前的情况。
如果表现的好一些,能够给他一些机会,写写文书,公文之类的。
如果没有什么急智,也无才华,那就对不起了,李元并不想养闲人。
半晌,武绍抬起头,双眸中依然坚定,看着李元,轻声开口:“大人,小的确实没有功名在身,但是,大明朝的读书人现有的路已经被堵住了,小人自觉并不比任何人差,只要有机会,草民一定给大人一个惊喜!”
“哦?”李元笑了笑,这个话题转移的真够生硬的,但是也算引起了李元的注意。
李元先转身看了看四周,再回头对着武绍道:“你说你有才华,大明朝埋没了你,那么你看我这伤兵营有何问题?”
武绍心中一定,“有机会开口就行!”
看了看四周,武绍向前迈了几步,“仓促之间,草民只有两点意见。”
李元扫了一眼武绍:“说说吧!”
“第一,据我所知,大人这伤兵营只此一处,若想要在军中推广,要有规范,条例,相关配套举措,以系统化条条框框给予约束,有了具体的条陈,推广起来,才有具体的效果,这样,不拘于一隅,才能发挥出它的效果!”
一旁的赤脚大夫定了武绍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中的条陈,这是李元刚刚交到自己手上的,“这个小书生莫不是偷听了我们的讲话?”
李元倒是面不改色,语气波澜不惊:“第二呢?”
“第二点,草民以为,大夫以及护理人员应该与伤兵相区分,而且护理人员要有相关的防护,至少在衣服上,在清洁上,在护理上。”
武绍说完抬起头看着李元,等待回话。
为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李元扭头看了武绍一眼:“见识有一些,不知大局上有什么研究?”
“大人指的是辽东还是天下?”武绍直起身子,看着李元。
李元听了武绍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轻视了眼前的书生。
“一会跟我回府,本官有几个问题考考你!”李元嘴角微弯,如果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个隐世大才,那自己可就赚翻了。
武绍躬身一拜:“谢大人提携。”
第一百三十章 潜入者——建奴
李元坐在大厅上首位置,曹文诏等人在两边安坐。
武绍站在大厅中央,一身洗的泛白的青色棉衣,衣肘处还是破破烂烂,露出了些许黑色棉絮,显得身材有些臃肿。
但是独自一人站在中央的武绍神色中并没有一丝的卑怯与羞赧,只有坦然与自信,面对李元等人,武绍双眸依然光亮。
这种情景使得李元想起月余之前自己在总兵府衙面见熊廷弼时的场景,年轻人总要有一股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信心与气势,这样,在面对任何情景时不至于脚软抽筋,令人贻笑大方。
现在的落魄总是一时的,纵然世道艰难,只要给我一线生机,让我一展抱负,这个天下风云还是想要搅上一搅。
“怎么从沈阳城来到这小小的蒲河城?”李元饮了一口温热果子,扭头看向武绍。
“沈阳城的蛋糕上上下下已然被瓜分殆尽,想要出头太难,想要一展胸中报复,还是选一个万象一新,有些新气象,新格局的地方,”武绍看着李元,神色毫不避让。
“你觉得我蒲河城万象一新?”李元笑了笑,看着大厅中的各个手下:“咱们这里是否万象一新?”
曹文诏嘴角微微翘动,挑了挑眉毛,并不说话。
其余人皆面带笑意,看着大厅中的武绍。
“怎么说?”李元架起双臂,想要听一听武绍的高论。
“至少大人是想要做事的,有一展胸中抱负的想法!”武绍微微抬手,向上托了托,继续道:“否则没有人愿意放着辽阳城的安稳不去享受,而跑到这苦哈哈的蒲河城,还带着一众兄弟。”
“蒲河城如何不安逸?”李元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认同。
武绍咧嘴一笑,仿佛把话语权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中,双手微微一握,朗声道:“以蒲河现在的局面,大人,你想要的安逸,恐怕要向建州努尔哈赤父子去求了,”武绍说着,同样摇了摇头:“而我相信大人,心中所想的为一战而已,求和以得安逸,怕是异想天开。”
“求不来吗?”李元身子靠在宽大的椅子上,手臂随意得摆在椅子扶手上,“为何求不来?”
“和平从来都不是求爷爷告奶奶而来的,更不是谈判谈出来的,是一刀一刀,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武绍说这话,牙齿泛着白光,好似锋利的刀刃,照耀着李元得双眸。
“直杀得敌人胆寒,杀的人丁户口十不足一,最后,要么携子扶幼远遁他处,要么俯首称臣,交响纳贡!”武绍扫视厅内一众武将:“这,才是真正得和平!”
李元挑了挑眉头,并不去看武绍,轻声道:“书生之言而已,或许有些道理,但过于异想天开,纸上谈兵!”
“大人,任何目标都是从纸上谈兵开始的!”武绍看着李元,并不退让:“没有实施,就妄下结论,这恐怕不是千里奔袭,打破三千建奴的蒲河守备吧?大人!”
“当过兵吗?”李元并不去借武绍的问话,或许是不屑于去辩论,或许并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眼前的书生。
“没有,武某一介书生,寒窗苦读十年,手无缚鸡之力!”
“那薛勇方才问你,你说前来投军?”
“在大人衙下,也算投军吧?”
李元面无表情的看着武绍,半晌,扭过头向着曹文诏道:“老曹,你说呢?”
“在军中历练一二,其余再论,”曹文诏睁开微闭的双眼,语气舒缓。
“那就派给你了!”李元挥了挥手。
曹文诏抬眼扫了武绍一眼,同样面无表情:“我练兵甚严,甚苦,这武秀才的小身板......”
“武某愿意入曹大人麾下!”武绍不等曹文诏说完,直接开口。
李元在一旁看了看,开口道:“给个机会把!”
“我无所谓的,”曹文诏耸耸肩。
李元听了曹文诏的回答,双手轻抚:“皆大欢喜!”
“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
蒲河城南门,此时正熙熙攘攘,等待进城的队伍排起了好长一列。
货车,摊贩,运送各种物资,饮用水的队伍都在排队等待入城,此时距离关闭还有不到一刻钟,城门口检查的兵卒也都有些放松,想着交班后好好享受一番去。
有相好的,去找自家相好的,有婆娘的,回家和自家婆娘干些正事,还有些呼朋唤友,相约和兄弟去吃酒的。
此时,一个五辆车连接起来的送货队伍来到了城门洞中。
“老贾!又给酒楼送些干货?”守门的兵长看起来与送货的老板熟识,坐在一旁,并没有起身,手下的小弟也只是象征性的检查一番。
“全靠娄头儿与各位兄弟守卫,趁这几日路上安稳,多跑几趟,明日咱派人给兄弟送些吃食,犒劳各位兄弟!”被称作老贾的老者下了车,向守城的兵卒问候。
“客气客气,”兵长摆了摆手,但是脸上的表情明显颇为受用。
“娄头儿这几日辛苦了,城中是又要有大动作了吗?”在等待检查的间隙,老贾与娄儿头攀谈起来。
娄头儿眯着眼看了看老者,嘿嘿一笑:“大人们的任务,咱当差的还是不多问的好,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说的是,说的是,”老贾忙点了点头,附和道。
不多时,这个车队已经被检查完了,娄头儿挥了挥手,随即放行。
车轮滚动间,车队越过高大的城南门,谁都没有注意到,中间一辆车上,一个身穿破烂单衣,抱着一个粗布包裹,头发花白的老者双眸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车轮骨碌碌地滚动,进入城中之后,车队就转入小巷,以后要去酒楼后门巷中,将食材卸下。
嘎吱一声,车架停下,身着破烂地老者从这上下来,向着老贾道谢:“多谢老板了,要不然凭借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关闭城门之前肯定进不来了。”
老贾豪爽地摆了摆手:“都是关中同乡,此时兵荒马乱,随手地事情,不用客气,不过,”老贾顿了一下,有些担忧道:“你那老友不知还在在,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我酒楼。”
“多谢老板,晓得了,”老者点点头,身子佝偻着,看起来有些病态。
老家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带着车队继续出发了。
看着车架消失在小路尽头,这名老者脸上突然泛起一丝诡异微笑,扭头四处看了看,佝偻着身子缓缓走到阴影处。
先将包裹放在地上,老者佝偻地身子缓缓直起,最后变成六尺有余地挺拔身形,而后伸出双手在满是皱纹地脸上使劲揉搓起来,不多时,指缝间飘落下大片地死皮与絮状物。
待双手从脸上拿开,出现了一张普通至极地北方汉子面孔,与方才地病态老者迥然不同。要说特别,只是双眸精光外放,又倏尔消失,回归平凡。
蹲下身子,从包裹地底层取出一套半旧地普通棉衣,迅速换好。同时将自己换下地破旧衣服和伪装地材料收拾一番,塞进包裹,再仔细地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遗漏,才转身离开。
不多时,这名潜入蒲河地汉子消失在小路尽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婚前夕
李元这几天一直带着曹文诏等人奔波于蒲河城外,为蒲河地交易市场选址。
前几天罕卧儿与雅丽奇已经分别出发,前去族中为李元进行游说,尽量为第一次的开市交易多拉些人过来。
“想来问题不大,”李元骑在马上,停在河边,望着眼前千里荒芜一片地辽阔大地,曹文诏等人则跟在身后。
极目远望,大地虽然辽阔,但是却是一片贫瘠,而且大多地方已经是大明的禁区,建奴的花园。
李元明白蒙古人地急切心情,所以胸有成竹,近来牧草,渔猎产量大减,不少部落粮食已经是极为短缺了,纵然是频繁迁徙,也不能抵抗天灾所带来的近乎灭顶地威力,所以李元此时为他们提供地任何来自中原大地的产品,都能够使其疯狂与垂涎。
李元的销售名单中,有粮食,有绸缎,有瓷器,有种子还有各种中原大地的稀奇物品,但就是没有武器,精铁,与人口。
当然,这三样,李元虽然不卖,但是买的话,还是非常有兴趣的。
就是不知道雅丽奇能带来多少客户,这是李元所不能确定的,但是随手一步闲棋而已,来了好,不来李元也并不担心。
“定国,蒲河开市,终究是一个辅助,要有所侧重,”曹文诏驭马来到李元身侧,轻声提醒。
“我知道,我明白!”李元轻声呢喃,回应着曹文诏。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不明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一真理。
不论是明朝,还是后来的大清,亦或者是以前的汉唐,金钱是一个王朝能否继续存活下去的至关重要的一环。
没有经济,你的军队,人口,粮食,武器,任何的任何,都没有主动性,都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李元想要养活更多的军队,不靠自己开源,难道要像朝廷伸手吗?
别看现在朝廷大方,每年三四百万的军饷投到辽东,但也是杯水车薪,而且李元知道,在不久的以后,朝廷捉襟见肘的财政,就成为了辽东战局倾向建奴的开始,大批的兵卒逃亡,大批的军饷拖欠,大量的土地丢失,辽人被朝廷所放弃,转而投入到了建奴的怀抱。
财政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有一个环节开始崩塌,断裂,那么就是滔天祸端的开始。军队是如此,人口是如此,与大明朝相关的所有方面都是如此。
所以,李元并不信任大明朝,任何时候,钱源把握在自己手中,可比掌握在那些个中饱私囊的废物手中要令人踏实得多。
蒲河开市,刻不容缓!
“估计过几天,景茂财就会回来,希望能不负所托!”李元紧了紧大氅,辽东的鬼天气现在是越来越不给人活路了。
“拿了那么多金银回去,办不成事,就是他的问题了,”曹文诏搓了搓手,继续道:“三天后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那祖家结亲,是什么感觉?”
看着曹文诏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李元苦笑一声,人人都觉得自己吃了一口软饭......
不过也是,祖家在辽东的势力确实属于上等,自己孤身一人,算是攀上了祖家的大腿......不过,将来谁抱谁的大腿还不一定啊!
“这几天先陪陪玉儿和二妹吧,我可不想家中葡萄架子倒了。”李元抿了抿嘴,想到家中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心中就有些愧疚,总是有些辜负她们。
前几日,贺世贤做媒,牵线搭桥,确定了李元与祖家小姐的婚事,婚期就定在三天之后,这几日李元的守备府衙已经是张灯结彩,前院已经搭起了彩棚,各种酒食,仆人,帮手已经就位。
而且婚房已经布置好了——方玉儿亲自为李元布置的,小姑娘心中纵然难受,但是只要自家良人开心,胸中抱负能够实现,自己的一些委屈不算什么。
而且小姑娘和程二妹已经商量好,到时候祖家小姐嫁过来之后,她和二妹好好服侍主母便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熊廷弼那边则是对李元有知遇之恩,充当李元这边的长辈。
祖大寿得知消息后也是好生开心,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和辽东经略同向而坐。
————
李元等人在城外的时候,蒲河城,一间普通小茶馆。
一个身着粗布棉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客观,请进,来吃碗茶?”此时正值午后,茶馆此时没有一个客人,店小二见有人进来,殷勤上前伺候,一边说一边将客人引进来。
那男子走到靠内的桌子旁坐下,先扫视一周,才道:“来碗杏花酒!”
话音刚落,正在殷勤擦着桌子的店小二一愣,随即回道:“客观说笑了,咱家都是好茶好水,但是唯独没有酒水,要吃酒,那要去酒楼了。”
“那酒楼在哪里?”男子盯着店小二,想要捕捉其脸上的任何细微变化。
店小二收了抹布,四处看了看,幸而店中此刻无人,没人注意到小儿此时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的身子。
稳了稳心情,小儿继续道:“看客观也要吃什么酒?”
“当然是烈酒!产自大山深处的烈酒!”那男子随意拨弄着手中的茶杯,两根手指灵活的控制着茶水上下翻飞。
小二听到男子的回答,喉结上下滚动,慢慢抬起头,双眼中已经溢出一股狂热,轻声答道:“大人请随小的来,好酒都在后院窖中。”
此男子正是昨日跟随酒楼老贾进城的“老者”,现在变成了普通的北方汉子。
店小二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即转身带着男子进入茶馆后院。
小茶馆的后院中普通至极,就是几件普通的泥土与砖瓦混合搭建的屋舍,北方随处可见的民居,院中有棚子,茶架,里面满是撮箕,盛满了已经晒干的茶叶。
中央是一口水井,不过此时已经没了水,井口被盖住。
院子东北角是一个地窖,上面盖着厚重的杂物,已经落满了灰尘,看起来需求没有打开了。
“大人稍等,小人去叫首座大人!”店小二弓着腰,对男子恭敬说到。
男子背着手站在院中,在院中扫视一周,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店小二刚刚转身,院子正对的那个房间正门突然自动打开,站在院中的男子双眼一眯:“老赫,快出来吧!别装神弄鬼的,正事要紧!”
“哈哈,计平,许久不见,还是这么没有耐心!”屋中,一个爽朗的声音传出。
第一百三十二章 螳螂捕蝉
密室之中,赫方与计平对坐,店小二则把手在门外。
“根据情报,三日之后,李元大婚,会前往辽阳迎接祖家小姐,第二日率队回到蒲河,我们的机会,第一,回蒲河的路上行动,第二,在蒲河大婚当天行动。”
赫方看起来一副市侩的模样,像极了小门小店的小掌柜,平常人决计不会想到此人会是建奴在蒲河安插得一个暗棋。
皇太极所图甚大,不止蒲河,还有沈阳,辽阳,广宁,甚至更远的宁远城,都已经派出了间谍,进行渗透,为后面的行动铺路。
看着对面的计平,赫方此时神色严肃,在桌上比划着路线。
计平身子往后靠了靠,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并不言语。
“在蒲河地路上动手,我们的机会不大,所以我建议,在大婚当晚,李元的守备府衙,是我们的绝佳机会。”赫方并不理会计平的沉默,仍然介绍着自己得规划。
半晌,计平终于出声:“我们有多少人手?”
“算上外围,一共十六人,核心人手,七人,此事现在只有我们三人知晓,”赫方眼神向外一斜。
计平瞄了瞄门外,那里是店小二的位置。
“我想要进入守备府衙,有什么办法?”计平点了点桌子,看着赫方。
淳朴汉子模样的计平,神色淡淡,好似他们两人讨论的事情是第二天下田时几时开闸浇地,带上几栏谷种。
赫方深深看了计平一眼,好似想要说什么,又抿了抿嘴,咽了回去,半晌才道:“我店中承包了当日守备府衙的茶水糕点供应,有办法把你弄进去,”赫方眼神扫了扫四周,才低声继续道:“可是,进去容易,出来就......”
听了赫方的话,计平嘴角翘起,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笑容:“一去不回吗?”耸了耸肩,继续道:“那就要劳烦赫大哥每年给我上几炷香,总归是兄弟一场。”
赫方抬起头,鼻翼颤动:“计平,放心好了,我会派几个人随你一起进去,而且到时候我们会在外围牵制,制造混乱,逃出来也要有机会。”
“这是守备府衙的地形图纸,到时候,我们会从这里......”赫方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地图,上面详细描绘了守备府宅邸的布局结构,主次院落,回廊走道,甚至连卧房到内宅高墙的距离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计平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地图,同时开口道:“主上的意思是一击毙命,此次斩首,务求成功,在当天行动之前,最好把你的手下们都约束起来,不要在此之前有任何的打草惊蛇,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赫方点了点头,回道:“这两天城内巡查确实严格了许多,我们接到消息,那李元现在组织了一个暗卫,专门负责纠察我方密探,碟卫,这些天,我们的行动已经开始收敛。”
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计平将手指张开,覆盖在地图上,双唇轻启,开口道:“旗主曾言,李元不除,日后必成我心腹大患!”
距离小茶馆七里之地,曹府。
曹文诏坐在书房,看着眼前两人。
谍影卫鹰首刘贵,虎首高良。
“大人三日之后大婚,你们二人的任务是保卫大人的安全,”曹文诏扫了两人一眼,“在大婚开始之前,你们的准备工作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准备!”
刘贵一身深色缠银劲装,坐在椅子上,听到曹文诏问话,眉头皱了皱,但还是开口道:“曹大人,已经布置完备,不论是前往辽阳的路上,还是夜宿辽阳,亦或者回途的安排,在蒲河大婚当晚的警戒,本将于高良已经筹谋许旧,”说着,刘贵冷笑一声:“若有宵小之辈想要在此时有什么心思,必定有来无回!”
高良端坐在刘贵一边,看了看曹文诏,并不说话,本来他们谍影就只是直隶于李元,并没有必要向曹文诏汇报工作,也要不是这几日守备大人准备婚事,将事情多交代给曹文诏,他们两人也不想要和曹文诏多有接触,毕竟要避嫌。
作为影卫,还是不要和其他官署多有接触。
曹文诏知道眼前两个人的心思,但是并不在意,他要的是李元的安全。
靠在宽大的木椅上,曹文诏一只手摩挲着下巴,淡淡道:“不止是辽东内部有些人的心思,尤为重要的是,东面的动向!”
刘贵眉头微挑,看着曹文诏,开口道:“曹大人指的是......建奴?”
“努尔哈赤的手段一向下作,那皇太极也是如此,蒲河城中绝对有建奴的探子,据点,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将这些据点,暗探,一网打尽!”
曹文诏伸出右手,五指张开,而后猛然一握!
“以绝后患!”
一直沉默不语的高良此时开口道:“建奴在辽东经营多年,总有些吃里爬外的辽人欺宗灭祖,为建奴卖命!我们需要防范的正是这些投了建奴的汉人!”
“在任何有机会动手的地方,都要有所准备!”曹文诏身子向前一倾,双目紧紧盯着两人:“大人的安全,关乎数十万人的性命,或许是未来数十年大明的安稳,你们明白?”
高良下巴微抬,看着曹文诏道:“说句不敬的话,大明的安稳我高某管不着,只要能打杀建奴,李元李大人就是我高良舍命相护的对象,此事曹大人大可安心!”
听了高良的话,曹文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是没有说出来,化作一叹,才缓缓道:“此话在你我三人之中说说就行,如果被有心人听去,定国就要大祸临头!”
一旁的刘贵笑了笑,眼帘下垂,并不说话。
“总之,内外部都要有所防范,定国现在忙于筹备婚事,安全方面就要仰赖你们两位,我曹某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你们死了无所谓,大人如果有任何闪失......”曹文诏眯了眯眼睛:“就都不要活着去见熊经略了!”
“了然!”高良淡淡开口。
“我刘某会是大人身前最后的屏障!”刘贵弹了弹衣袖,语气同样淡然。
“有劳了!”曹文诏起身,对着高良与刘贵抱拳致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流涌动
明天是李元娶亲的日子,今天就要提前出发前往辽阳,暂住一晚,明日一早要去祖家迎亲。
此时,方玉儿站在李元面前,小脸显得认真无比,伸出手帮李元整理着朝服,将衣领敛好,褶皱抹平,腰间的玉带稍微紧了紧,再踮起脚尖,努力帮李元正了正白玉朝观。
经过李元月余的疼爱与温存,原本还有些青涩的方玉儿此时已经变得娇嫩如水,异常敏感。但是今天,小丫头看起来却是闷闷不乐。
明代娶亲如果是官人身份,一般要穿官服,李元正好有御赐的黑色鎏金七品朝服,需要在明日迎亲的日子穿上,今天方玉儿提前帮其穿戴好。
李元低下头,看了看玉儿,只见其抿着嘴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替自己收拾。
“玉儿,放心,”李元语气轻柔,同时伸出手在小女孩脸上轻轻摩挲。
方玉儿本来神色平静,但是李元一开口,眼眶突然变得红红,里面瞬间就积累下大滴的泪珠,眼看就要溢出了。
李元伸手将玉儿的小脑袋揽入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着:“玉儿,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将你和二妹两个人明媒正娶,进我李家,相信我!”
小脑袋紧紧贴着李元的胸口,泪水已经将其胸襟沾湿,小丫头软糯开口道:“小冤家,奴家相信你,明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奴家为你开心,可是......”玉儿一边说着,嗓音变得断断续续,开始抽泣:“一想到你要和其他女子拜堂成亲,奴家就控制不住......”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脚步声从小院外面传来,方玉儿赶紧从李元怀中起来,脸色羞红,泪水涟涟。
李元抬头一看,是程二妹过来了。
程二妹在院子口顿了顿,才走进来,看着李元与玉儿两人,抿嘴一笑,才道:“官人,礼物已经准备好了,曹大人几个人也已经在前厅等待了。”
程二妹知道玉儿有很多话要和李元说,自己心中也有好多话要和自己的良家说,但是程二妹心中知道,李元不是属于她一个人,也不是属于玉儿一个人,更不是属于将来的主母祖怡萱一个人,而是属于整个天下的。
所以她并不像方玉儿一般,能够随意的埋头在李元的怀中哭泣,诉说自己得伤心,程二妹不行,她太懂事,太了解李元的理想,他的责任,他担负的一切。
“玉儿妹子别伤心了,过两天大人就回来了,又不是出远门,”程二妹走近两人,微微斜了斜脑袋,轻笑了出来。
“姐姐取笑我,”方玉儿脸颊通红,低了低头,喃喃道。
“好了好了,”李元拍了拍方玉儿的小脑袋,又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下程二妹挺秀的琼鼻,“我走这两天,你们两人相护照顾着,回来你们谁要是瘦了,到了晚上可要受罚的!”
听到李元不正经的话,方玉儿与程二妹两人的脸上突然飞霞而起,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情。
“登徒子!”
“大坏蛋!”
两女几乎同时轻啐李元。
————
“有劳各位了,”李元走到前厅,看到曹文诏,刘贵等人已经在此等候。
“定国,准备好了吗?”曹文诏笑了笑,大有深意。
“此去辽阳,美娇娘,万户侯!”李元伸手一握,满怀信心道:“准备多时了!”
”希望祖大人家中美酒不会把定国放倒!“曹文诏哈哈一笑,随即转身:”诸位兄弟,到时候,你们可要给大人撑起场面!“
”哈哈,大人,打仗我们或许不如你,但是喝酒,“高良嘿嘿一笑,”十个大人怕都不是我的对手!“
”到时候有你喝的!”李元面带笑意,点了点高良。
“时辰不早了,出发吧!”曹文诏拍了拍手,对着众人道。
曹文诏算是李元的兄长,所以此次婚事,全赖曹文诏在外面忙活布置,这几日的日程安排也是曹文诏经手负责。
府衙门口,李元翻身上马,扭头看了一眼门匾,心中暗道:“再回来时,这里就会有正式的女主人了。”
哒哒哒,马蹄声整齐响起,李元带着曹文诏,刘贵,高良,刘同,卢甲等四名将官,还有约三百人的仪仗队,携带了整整十箱礼金,其中有因为战功朝廷上次的金银,也有熊廷弼,尤世功,贺世贤等上司送的礼物,还有罕卧儿,雅丽奇献上的稀罕物。
不论李元送去多少礼金,作为辽东数得着的大族,祖家大小姐出嫁带来的嫁妆,绝对是李元送出的数倍以上。
什么叫财大气粗,李元倒是很想见识见识。
蒲河城百姓都已经知道李大人今日出发去辽阳接娶祖家小姐,大街上此时挤满了围观的人群,都想要看一看传说中官人娶亲与平常老百姓有何不同。
赫方与计平两人此刻就在人群之中静静站着。
计平隐在人群之中,半眯着双眼,神色显得有些轻松,观察着近在咫尺的李元。
一身黑色鎏金袍服,头戴白玉观,腰缠紫金玉带,脚踏黑底方头靴,身下跨着棕红色高头大马。
神采飞扬,天纵人杰。
“年轻的过分啊,”计平看着李元,脑中突然出现皇太极的身影。
出发之前,皇太极将计平叫道自己面前。
“此子在两战之中显示出的潜力,已经足够引起我建州的重视,”皇太极手掌按在桌子上,下面是李元的画像以及生平介绍。
“你此去任务,两个字,斩首!”皇太极抬起头,看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计平。
皇太极在计平心中是真正的当世人皇,拥有着成为千古明主的所有条件,能够辅佐在皇太极身边,纵然一直处于阴影之中,但是计平自感无上荣光。
所以,皇太极将这个任务下达给计平之后,这个老道的暗探头子就已经将李元的名字写在了自己的必杀名单上。
为了建州,为了主上,我计平死不足惜。
眼前白光一闪,计平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李元的队伍已经走远,看着前面隐隐约约的高大身影,计平低语:“只可惜你是个汉人!”
三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蒲河城,向着辽阳城方向而去。
一阵暗流已经悄然涌动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国可为大明柱石
落日昏黄,今日辽东的天气并不寒冷,骑在马上,李元望着前方高大巍峨的辽阳城,心中感怀万千,每来一次,都有不一样的心情。
“希望下次,是提着努尔哈赤的脑袋过来,”李元扯动缰绳,心中默道。
临近傍晚,李元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终于来到了辽阳城外。
城门口早有熊廷弼派出的手下前来迎接,说起来,还是李元的熟人,上次蒲河城前去查验斩首数的游击将军——黄岩。
李元几人在城门口就翻身下马,迎着黄岩而去。
“多日不见,风采依旧!”黄岩走上前来,一边抱拳,一边大笑着说道:“定国,双喜临门,人生大事定矣!”
李元面对黄岩,抱拳回礼:“有劳黄大人在此迎接李某,不过,双喜临门,喜从何来?”
“去见了熊经略就知道了,”黄岩神神秘秘的,靠近李元,小声道:“朝廷来人了!”
李元眉头一挑,不露声色,回道:“看来咱们辽东这次在圣上面前露脸了,终于是给熊经略赚了点脸面!”
黄岩听了李元的话,心中一定,看来李元已经自觉地把自己紧紧绑在了熊经略的战车上。
“不要让经略大人久等,赶快进城吧!”黄岩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顺便扫了一眼李元身后的曹文诏等人,微笑点了点头。
“黄大人请!”
辽阳城正门大开,李元的一行队伍依次进入。
平日里,辽阳城的北门从不轻易开启,今天为迎接李元的到来,熊廷弼与祖家确实给足了面子。
不论熊经略的影响力,光是祖家在辽东的地位,祖家大小姐风光大嫁,开一次辽阳城正北门,并不算夸张。
骑在马上,李元进入辽阳城,两边挤满了前来围观的辽阳百姓。
“今天这辽阳城大门开启,为了迎接这个年轻人嘛?”一个围观的书生皱着眉头说到,心中大叹礼议沦丧,一个小赤佬也配从辽阳城正门进入?
“今日祖家大小姐出嫁,”头戴斗笠的老者低声说着。
“这个小赤佬?”年轻人有些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就是新郎官啊!”老者啧啧的叹道,不谈祖家小姐传说中沉鱼落雁的姿容,光是祖家在辽东的威势,如果谁能娶到那大小姐,直接此生无忧了。
年轻人撇了撇嘴,显然对于李元有些不屑一顾:“攀祖家大腿而已。”
另一边,一个小摊贩显然消息灵通许多,往前挤了挤,小声道:“你们不知道吗?别看这新郎官看起来小白脸一般,传说蒲河一战,就是他指挥的,手下死了数以千万的建奴,血债累累啊!”
小贩一边说,一边探着脑袋望着李元一行人带着的十大箱子礼物。
“光看这些卫队,一个个银家亮铠,就知道战斗力不凡!”小贩身边一个中年人也附和道。
年轻人还是有些不服气,斜眼看着那些个沉甸甸的箱子:“不知里面装了有多少百姓血汗!”
“小声点,”老者瞪了年轻人一眼,有些后怕的看着街中队伍。
对于街边百姓的议论,李元骑在马上自然不会去理会,就算听到也不在意,一是不屑,二是不在意。
人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算盘,李元也没有办法去封住每个人都嘴巴。
关键是,迎娶祖家小姐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不论如何,现在的李元非常需要祖家的帮助。
卫队自有经略大人划出营地,前往宿营,待明日大礼之后,护送李元回蒲河。
李元和几名将官则随着黄岩前往熊经略的经略府,暂住一晚。作为新郎官一方长者,这也是情理之中。
不多时,李元在黄岩的带领下见到了熊廷弼,还有沈阳总兵贺世贤,副总兵尤世功。
贺世贤是李元和祖家小姐的大媒人,尤世功则与熊廷弼一起,充当李元的家中长辈。
几人在厅中分主宾坐下。
“定国,多日不见了,蒲河练兵,可有成效?”熊廷弼最关心的还是蒲河城对于沈阳的防卫是否能够起到真正的作用,是否能够如李元所说的,作为屏障,护卫南方。
“劳经略大人挂念,百炼之兵,还是要在战场上见分晓,小子现在只是盼着过些日子,如果建奴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李元坐在下面,向几位上官汇报情况,神色不见紧张,只有自信与坦然无惧。
“年轻人,冲劲十足!”贺世贤哈哈一笑,“当初经略大人说你像贾文和,我看不像,”贺世贤又摇了摇头,继续道:“定国,你应该像汉武之卫霍看齐!”
李元脸色少见的一红,向着贺世贤拱手:“大人说笑了,封狼脊居,乃万世之中,吾辈武将之楷模,小子现在可不敢有辱大司马之威名!”
尤世功在一旁也开口道:“卫霍之名万世不朽!贺大人,你给定国的压力未免太大了!”
“这小子平步青云,近日在辽东大地声名鹊起,还怕这些压力?”熊廷弼摆摆手,继续道:“这些日子,关内平静,战事稍少,辽东已然是朝廷所关注的重点,诸位要尽心办事!”
闲谈半晌,话题自然又落在了李元的婚事上面。
“明日定国大婚,老夫和世功作为长辈就在此地等候新人,贺总兵作为媒人,就辛苦了,”熊廷弼抚着胡须,扭头向贺世贤问道:“贺大媒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流程自然是万无一失,”贺世贤笑道,“就是这一对碧人明日可有的忙活了!”
“一切听从大人安排!”李元向贺世贤抱拳。
“还有一事,朝廷的天使明日会到,定国的封赏会先行下达,本官得到的消息是,封官加爵,不在话下,至于其他,明日自见分晓!”熊廷弼笑着说道,有些神秘:“也许有惊喜,定国,明日要有所准备!”
李元点了点头:“都是诸位大人的抬举与提携,定国今日之功,有赖各位大人!”
“我等垂垂老矣,将来的大明,还需要年轻人,成为新的柱石,”熊廷弼睁开双目看着李元:“国之柱石,现在谈之或许太早,但是定国,有些事情,要早做准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婚期,小娇娘
第二天一早,大明朝辽东大地声名鹊起的将官李元与辽东门阀祖家小姐的大婚即将开始。
一身黑色鎏金朝服,外罩红色大氅,身下是黑色骏马,李元率领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着祖家而去。
一路上,喜婆子和喜仆向围观的百姓分发糖果,小食,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祖大寿与族弟一大早就在府邸大门口迎接,同样是一身朝服,不过祖大寿是一身红色带银的服侍,上绣花纹豹子,显然比李元的官阶要高上一层级。
不过今日不同往时,不能因为官职高低,辈分老幼的而静待李元上门,作为家中长者,祖大寿必须在门口迎接自家妹夫。
“大哥,来了!”祖大乐靠近自家堂哥,指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前方中央的年轻人正是李元。
“终于到了!”祖大寿轻呼一口气,自家妹子的终身大事,可愁坏了自己,既要照顾自己唯一妹子的幸福,又要使得祖家的势力在此次联姻中获得实质提升,现在,终于算是得偿所愿了!
走下台阶,祖大寿向着李元拱手道:“定国,一路辛苦!”
李元在距离祖府还有一段距离时已经下马步行,看到祖大寿下阶相迎,赶忙上前。
“大哥折煞小弟了!”
“今日你是新郎官,是我祖家的贵客,上上下下忙活了半个月,就是为了今天,可不要见外!”祖大寿哈哈大笑,说着便拉起李元:“走吧,定国,你不到,我们这大席可没法开!”
“新郎官到!”府门口,喜童大声报道。
祖府大门里里外外立刻开始忙活起来,宾客,婆子,下人,迎亲接礼,开始有条不紊的展开了。
“迎亲,贵客到!”
祖府后院,祖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小跑着进了祖怡萱的闺房,上气不接下气:“来......来了,新郎官来了!”
拉着嫂子的手正泪眼婆娑,小声抽泣的祖家小姐听到自家丫鬟的报信,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嫂子......”一身大红色凤冠霞披的祖家小姐如同仙女临尘一般,只是一双大眼睛此刻显得有些茫然,虽然内心已经认定了李元,可是一旦到了最后的时刻,内心之中还是有着一种惶然与无助。
过了今天,就要从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祖家大小姐变成他李定国明媒正娶的夫人,李家主母。
一个小公主到他人妻室的转变,使祖家小姐有些害怕。
“小妹,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要开心些,嫁到李家,就不要再任性了,要有主母的威势与责任,做好自家丈夫的贤内助,听丈夫的话,”祖怡萱的大嫂眼中也出现了泪水,轻轻抚摸着小妹的发梢,美目中全是疼爱与不舍,长嫂如母,作为嫂子,祖怡萱算是在其疼爱中长大的,祖家小姐马上就要出嫁,心中也有种不舍。
祖怡萱转过身子,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样子,凤冠霞披,脑中却出现李元的面孔:“小冤家,你会是奴家的良人吧......”
前院中,李元正在媒人贺世贤的带领下,与一众祖家宾客见礼。
“李大人,今日大婚,可喜可贺!”
“李大人一飞冲天,日后前途无量!”
“所谓珠联璧合,郎才女貌,不外如是!”
李元手持酒杯,在一众宾客的奉承中,一一回话,敬酒,幸而有贺世贤在一旁,也没有人敢给其灌酒,所以人虽然多,但是李元最后喝的却不多。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李元终于到了正堂。
甫一站定,一身大红仙披的新娘子在喜婆子的牵引下来到正堂。
“终于到了!”李元看着头顶红色霞盖的祖家小姐,心中也是一阵激动。
在主婚人的喝唱中,李元与新娘子一人手持红丝绸一端,走向中央。
门外聚集的大量宾客,此时也安静下来。
祖大寿与其正妻端坐上首,作为长辈,接受李元与祖怡萱的拜见。
主婚人赞礼唱:“鞠躬!拜,兴,拜,兴,平身!”
在主婚人的礼唱中,李元与祖怡萱一起,向着祖大寿与其夫人见礼。
“给新人送吉!”
祖大寿一招手,下人将早已经备好的礼品,还有吉祥果递上。
不用李元去接,自有人去取过,李元与祖怡萱再次拜见。
“礼成!”
在主婚人嘹亮的嗓门中,宾客们再次欢呼起来。
李元额头上已经浸出了汗水,这一番仪式下来,比在战场上打一仗还要累人!
一旁的祖怡萱也是一双白嫩的小手紧紧的揪着丝绸带,显出内心的紧张与期待。
正当众人准备庆贺新人时,祖家大门外,一队人马来到。
“圣旨到!沈阳卫千户官,蒲河城守备李元接旨!”
随着尖细又刺耳的嗓音传来,大堂之内骤然一静,而后议论声又轰然而起。
“圣旨?”
“应该是有关李元蒲河战功的封赏”
“那应该和众将一起下达的!”
“不会是贬斥吧?”
“朝中有人看不惯辽东的某些势力的......”
一时间,议论声不绝于耳,就连祖大寿都有些紧张,眉头皱起。
“李元接旨!”一个身材高大,模样俊逸的太监手持明黄色卷轴,站在大堂之内。
“臣李元接旨!”李元面色平静,跪下接旨。
有昨日熊廷弼的提醒,还有王全的称诺,他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随着李元的下跪,大厅与院落之内,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手持圣旨的李进忠,此刻有些飘飘然,受人跪拜的滋味,真是令人迷醉,这就是权力!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李元感念圣恩,身先士卒,蒲河一战大扬我皇明之威,朕意甚慰,特加封李元为锦衣卫镇抚使!授斗牛服,加封为沈阳游击将军,领五千军,赐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又因李氏为良配,今之大喜,朕之臣工,特封李氏为靖远宜人夫人......钦此!”
前半段李元还可以听懂,后面的“李氏为良配,今之大喜,朕之臣工,特封李氏为靖远宜人夫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李元谢圣上圣恩!”李元起身接旨。
而大厅内外一众宾客,此时都只觉得脑中轰鸣不止。
“袁巡抚败了!”
“是东林党......失势了!”
“圣上此举过于明显了。”
“辽东即将重新洗牌!”
“这个圣旨别看罗里吧嗦那么长一大段,总结起来就只有一段话:李元是朕的人,不要再动任何歪心思了!”
祖大寿此刻一脸激动,站起身子:“祖家此后数十年有望跻身顶级门阀之列了!”
只有祖家小姐一脸疑惑,这算是圣上赐婚嘛,刚刚过门就变成五品夫人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未来的九千岁
李元起身接过圣旨,一旁的刘贵心领神会,向着前来宣旨的李进忠恭敬躬身,双手奉上酬礼。
世风如此,旁人也都习以为常,李进忠笑眯眯的接过沉甸甸的红布包,心中自得,“看来这一趟没有白跑,虽然得罪了东林党那群孬货,也不见得是坏事。”
“公公怎么称呼?”李元靠近了面前太监,作为天使,纵然是残缺之人,李元还是要小心陪着,而且有王全那层关系,说不得以后会经常联系。
“劳李镇抚招待,咱家名唤李进忠,”那魁梧的如同镇守猛将的太监一脸笑意地回道。
李元脸色笑容一僵,脑中轰然作响,“当世人杰还没见过几个,未来的九千岁魏忠贤倒是来了!”
下一秒,李元脸上已经挂满笑意:“李公公一路辛苦!”,当即亲切地揽过这个未来权势滔天的大太监,向着刘贵招手:“刘贵,帮我照顾好李公公,千万不得怠慢!”
“是,大人!”刘贵不知李元是什么目的要交好这个宫中来的阉人,得罪了东林党,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李元既然开口了,那刘贵就会照令执行,不问对错。
“拜见李公公。”
“一路辛苦!”
祖大寿作为主人对于朝廷下来的天使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指挥下人给李公公几人安排位置。
李元扭头看着李进忠的宽厚魁梧的背影,心中自觉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人就是未来权倾天下的权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有了天使到来,宾客们自然不敢过于喧哗,但是热闹并不减多少。
“镇抚使大人,大婚之日又临加官进爵,可喜可贺!”一众宾客已经开始改口称呼李元为镇抚使了。
不管是本官阶还是封爵,官场上对于官员的称呼一般认为高阶者唯尚,所以称呼李元为镇抚使自然正常。
新娘子见过礼之后,就被人带着回房,等待一会随李元回夫家拜堂了。
李元则在前厅继续陪着客人。
作为辽东最炙手可热的年轻将官,又刚刚升为镇抚使,李元现在被众人围在中间,各色人等都想要在李元前面留下一些印象,为日后好说话。
“袁公的意思,来日方长!”宾客中自然有袁应泰一党,即所谓东林党人,看着李元,现在心中都有些复杂。
看着大厅中李元与众人推杯换盏,角落里,依附于东林党人的宾客小声道耳语着:“无妨,且看他宴宾客,看他高楼起,”一个小胡子的中年人对着同伴小声道:“最终看他楼塌了!”
“爬得越高,到时候摔得越惨!”那同伴也附和道:“等我们东林党掌权,就没有他熊廷弼的事了,依附于熊廷弼的李元,那更不成气候,到时候还是是随意揉捏?”
“来日方长!“
“喝酒!”
“干!”
另一边,好不容易摆脱众人,李元来到李进忠身边。
“李公公,定国敬你一杯,”李元站在李进忠身边,拿着酒杯相敬。
他心中对于阉党,或者说魏忠贤并没有多少偏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李元并不是圣人,他也有自己的目的,人嘛,都是相护利用的,并不是说你人品高洁,名声在外,大人物就会对你高看一眼,但凡事官场浸淫多年的老人,对于人品最看不上,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结交大太监魏忠贤,为以后铺路,在李元的认知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必要时,东林党,也是可以团结的。
虽然他们的人品有时候比之阉党还要不堪!
目前来说,还名为李进忠的魏忠贤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如果在此时,李元与其交好,未来,也许能够帮上大忙!
现在的李进忠显然没有成为权阉巨贪的觉悟,还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着有一天爬到某个大人物身边成为其干儿子就满足了。
说实话,现在宫中局势复杂,李进忠本意并不想跑这一趟,但是自己的对手使绊子让自己成为这个跑腿宣旨的,李进忠只能无奈前来,纵然被东林党拿着小本儿记上也无可奈何了。
所以对于李元今日的礼遇,李进忠颇有些受宠若惊,还有几分心惊胆战。
“镇抚使客气了,咱家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李进忠起身,与李元酒杯轻碰,低头抿了一口。
“李公公可认识御用监王公公?”李元微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历史上的重要人物。
“王......王公公?”李进忠先是一愣,当即反应过来,呐呐道:“自然是认识的,不过王公公是宫中大人物,圣上身边红人,咱家是认识,王公公不认识咱啊。”
“认识就行,李某这里有点小礼物,劳烦带给王公公,”李元说着,向着刘贵一招手,取过来一个精致礼盒。
与王全进一步交好,顺便给李进忠一个机会靠近中央权力的机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李元觉得,这笔投资还是划算的。
李进忠这边在听到李元的话之后有一种被从天而降的大饼砸到的感觉。
“咱家终于要发达了吗?”李进忠心中大喜!李元既然有意给自己接触中央权力的机会,那么就看起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镇抚使有令,咱家自然遵从!”李进忠伸手接过礼盒,双臂一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分量,如果全是东珠,怕是不下百颗......”
“有劳大人了!”李元拱手致谢。
“不碍事,李大人给咱家机会,咱家谢谢你才是!”叫人收了礼盒,李进忠回头继续与李元攀谈。
两个人都是有目的性的谈话,相视一笑,心中意味不言自明。
这两个未来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此刻心中都有相同的想法:“与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半晌过后,祖家的宴席终于接近尾声。
礼乐从新开始支起队伍,吹吹打打的唢呐,铜锣声中,新郎官要将新娘子迎回家中了。
祖怡萱一身凤冠霞披,被丫鬟,喜婆领着,从新回到大厅中,跟在李元后面,慢慢的走上红毯,走向八抬大轿。
头上戴着红色凤舞的盖头,祖怡萱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紧紧盯着脚下,小步小步的向前迈着,手中牵着一条红色绸带,是喜婆婆方才塞到自己手中的,另一头握在李元的手中。
“......小登徒子,自此以后,奴家就是你李元的人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被喜婆婆扶着进了轿子,粉嫩的红唇微启,祖怡萱显得有些紧张,外面的热闹和红轿子中的静谧好似两个世界,一颗芳心怦怦直跳,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琼鼻微皱:“嫂子方才说那个登徒子是镇抚使了呢......叫奴家要有个主母的样子。”
祖怡萱抿了抿嘴唇,脑袋微微倾斜:“他家中还有两个小妹妹,该是好相处的吧?”
此时李元坐在马上,已经带着队伍出了祖家。
回头看了看气势恢宏的祖家,祖大寿与一众宾客站在门口,送迎亲队伍远去,远远的看不清祖大寿的表情,但是李元知道,祖大寿应该认为他的宝押中了。
李元转过身子,脸色依然挂着微笑,只是轻轻呼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祖大哥,有一天剿灭了建奴,当我开始和大明朱家公然对抗的时候,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之事!”
迎亲队伍一路吹打,热闹非凡,惹得辽阳城大道上聚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百姓。
“祖家小姐出嫁,这算是下嫁吧?”一个读书人模样布衣士子开口评价。
一路上,总有百姓议论,毕竟大人物们的闲言碎语总少不了。
“下嫁?”一个小眼睛的年轻士子闻言瞪了同伴,“你怕是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何事?”
两个人的谈话立刻吸引了四周看热闹的一众百姓。
那小眼睛的士子先是哼了一声,缓缓扫视四周,吊足了围观百姓的胃口,才摇头晃脑开口道:“方才天使降临祖家!”
“宫里来人了!所为何事?”立刻有人追问道。
“何事?”
那小眼睛士子消息显然灵通许多,小眼睛看了看两边百姓,轻笑一声才道:“好叫你们知道,圣上下旨,擢李元为锦衣卫镇抚使,”话头一顿,小眼睛士子才继续开口:“御赐斗牛服!”
“镇抚使,那是什么职位?”显然有些百姓对于大明官制并不了解。
小眼睛士子冷笑一声,看着问话的百姓,眼神中充满怜悯,那样子好像他自己就是镇抚使一般,半晌才开口道:“守备之下,逮捕、刑讯、处决,生杀予夺,悉为尊便,”那士子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大拇指与食指之间有一丝丝微小的空隙:“你等小民,怕是经不住人家一根头发丝......”
“那这么说来,祖家与其联合,怕是有所图啊!”
“可不是嘛?大人物之间的联姻,哪有那么简单,都是为了以后的考虑,哪像我等小民,只要有个婆娘便是了......”
“就你赖三也配和镇抚使大人相提并论?”
“不过,我听说那镇抚使的军功是实打实得来的,上次蒲河的泼天大胜,就是这镇抚使大人指挥的。”
“这其中弯弯绕绕,谁能够说清呢?”
“怕又是另一个门阀巨族的崛起,唉,我辽东大地什么时候才能安稳下来......”
“建奴可恨!”
在几人讨论时,迎亲队伍已经走远,几个年轻的士子望着李元端坐马上的背影,神色中的感情莫衷一是,唯一相同的就是一点,嫉妒......极度的嫉妒。
不一会,队伍终于到了临时用来作为李元主家的宅邸。
此处是熊廷弼专门给李元安排的,在此完婚,第二天再回蒲河城。
“迎新人!”门口的报喜人吸足了一口气,声音远远传出。
“啪啪啪!”话音刚落,宅邸门口的鞭炮声响起,仪仗展开,迎接新娘子。
李元牵着红绸一端,祖怡萱牵着另一端,缓缓步入大堂。
进入府邸之后,祖怡萱先被领着去往内院稍加整理妆容,李元则在外院陪着一众亲友。
“新任镇抚使大人安好?”尤世功抚着胡子,一脸笑意的看着李元,语气中有些调侃,又有些感叹,“一眨眼,这小子和自己的职位官阶已经一样了?”
“大人折煞小子了,”李元向着尤世功拱手,尤世功对自己有知遇之情,且有救命之恩,李元对其还是尊敬万分的。
“朝廷这次确实下了本钱,”熊廷弼双手按着玉带,轻声开口:“本以为,一个游击将军就够了,没想到......下来一个镇抚使。”
“但是,定国你要记住,树大招风,虽然身居高位,但是日常之间,可要注意了!别被人抓住把柄,”熊廷弼虎目微眯:“有些人,专门揪人小辫子!”
李元点头称是,听了熊廷弼的话,李元可以确定,这个镇抚使是王全在其中用了力气的。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王全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万历皇帝可是命不久矣了!”
李元在与熊廷弼等人交谈时,曹文诏带着刘贵与高良在宅邸中巡视。
“今天晚上的值夜由高良坐镇,”刘贵一双鹰眼扫视着庭院中的一众宾客,最近谍影卫收到一些消息,可能有人会对李元不利,现在刘贵就算是睡觉,脑海中也是各种安全布置,嫌疑人探查的方案。
曹文诏咬了咬牙:“定国这小子洞房花烛夜......让兄弟们值班,嘿,等过些日子,也要让这小子出出血!怎么说也要争取百十把秘鲁铳过来......”
“曹大人......”刘贵看了一眼曹文诏,语气中有些不满:“你那作战部的配置已经够豪华了,就不要和我们谍影卫抢份额了吧?”
曹文诏眯了眯眼睛:“这话你给唐有望和卢甲说说,看他们不哭穷,住在你刘大人家中软磨硬泡也要让你挤出一些血来!”
“......”刘贵闻言有些无语,“你们作战部人多势众......”
一想起唐有望那一身黑甲,血气萦绕的感觉,一向自诩勇武过人的刘贵还是感到有些周身阴冷,“那小子怕是杀人过多了!我还是不要与其接触为好,折阳寿!”
“拜兴!”洪亮的嗓音从大厅内传来。
正在几人说话间,新郎官与新娘子已经开始拜堂了。
李元与祖怡萱各牵红绸一端,在贺世贤的主持下,向着首座的熊廷弼三拜。
“拜兴平身!”
两人对拜,李元抬眼看着自己的妻子,突然有一种真切的归属感。
“终究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携娘子,回蒲河
第二天,大明万历四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号一早。
李元在辽阳城宅邸的婚房中。
两根御赐的大红龙烛还在缓缓燃烧,一缕缕青烟缓缓升起,屋外虽然寒冬腊月,但是房内却温暖如春,烧了一夜的烘炉发出噼啪的燃烧声。
祖怡萱呢喃中翻了一下身子,嫩白的胳膊搭在了李元的胸口,小脑袋紧紧的贴着自己的官人,玲珑的身躯在大红绵被的遮掩下令人充满遐想。
虽然初经人事,可是昨晚的经历实在使祖家小姐有些精疲力尽,却还是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只是娇弱的哼了一声。
李元扭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美人儿,有些怜惜的低下头吻了吻姑娘满是泪痕的眼角。
唯恐惊扰了小娘子的美梦,李元小心的掀开被子,赤裸着上半身坐起,肌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虎背猿臂,彪腹狼腰。
“嗯?”空气中的一丝丝冷气还是让祖怡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了看自家相公,双眸依旧可以看到柔媚与泪痕。
看到相公已经起身,祖怡萱急忙开口:“官人,你醒了,奴家服侍你更衣。”
说着支起胳膊就要起身,李元刚要开口提醒,就听祖怡萱轻呼一声又倒在床上,浑身使不上力气。
昨夜体力已经不支,看来今天还没有恢复。
祖怡萱起身时胸前一抹白腻看的李元心中一阵悸动,低下身子坐到床沿,伸手将被子从新盖在祖怡萱身上,轻轻拍了拍才道:“夫人,你就不要动了,又没有公婆要你去拜见,无妨的,我出去晨练一番,你再休息下,我一会叫丫鬟帮你更衣着装。”
“登徒子,还不是你!”祖怡萱满脸通红,紧紧揪住被子将胴体遮住,想到昨晚的荒唐事,心中就一阵慌乱:“果然是个大坏蛋,不知道哪里学来这些东西。”
其实出嫁前,祖大寿的夫人,也就是祖怡萱的嫂子给其拿过几本春宫图册,但是小姑娘毕竟羞涩,并没有看上几眼,于夫妻之事仅仅有朦胧的认知......
李元这边安顿好新婚娘子,便穿好衣服,一身短打锦缎走到院中开始晨练,自从到了这个时代,几乎每天早上李元都会抽出半个时辰晨练,一百个俯卧撑,外加从程虎那边学来的一套短打擒拿招式,虽然没有实战过,但是用来锻炼身体,李元自觉还是很用的。
想起程虎,他与景茂财去往关内联系商队,近期就快回来了......
过了一会,祖怡萱也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洗漱装扮一番后走出门来,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元晨练。
“相公,你这一套是什么功夫?已经是镇抚使了,还用得着你上阵杀敌吗?”祖怡萱小脸红扑扑地,粉嫩的小嘴轻轻呼着热气,对着李元问道。
李元轻吁了一口气,扭头看着祖怡萱,站定收手,接过祖怡萱递过来的茶饮子,轻轻饮了一口,才道:“并不是什么杀人技,仅仅强身健体罢了。”
“武功好了,打一个两个可以,十个八个可就没有办法了,更别提万人敌,”李元呼出一口白气,一说起此事心中就有一些郁气。
“最终还是要靠真理的武器去说服人!”李元喃喃道。
“真理?”祖怡萱愣了一下,这个词小娘子是第一次听到。
李元扭头看了看祖怡萱,笑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
午饭过后,李元一行人就要出发回蒲河了。
本来按照大明的礼议,在婚后第二天应该带着小娘子回娘家的,但是李元公务在身,蒲河城位于大明与建州战场最前线,战略地位重中之重,所以此环节就直接省去,今天下午一行人直接开拔回蒲河。
李元骑在马上,身后是祖怡萱的轿子,前后各百人的护卫仪仗,还有数十游骑在外围侦察游荡。
“大人,最近蒲河城不太平......”刘贵骑马,落后半个身子,向李元汇报。
“怎么说?”李元不动声色,依然轻轻拉扯着缰绳,身子稳稳地坐着。
“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自从大人入主蒲河,各城坊之间严查户籍,从新定理户口,户贴,近半个月来,谍影卫那边的消息,从东面最少来了五十人,不过是否有动机以及特殊任务,还不清楚,暂时还没有明显动作。”
“先不要打草惊蛇,户籍还要严查,里长,坊长职责所在,让他们每户出人,轮流值班,巡差,碰到陌生人员,先行控制,你们直接插手即可......”李元话头顿了顿,继续道:“此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大人!”刘贵低了头,领命而去。
“回到蒲河的前几个晚上需要严加提防!”曹文诏与李元并排而行,在刘贵走后,随即开口。
“就是不知道属于哪个阵营的,建奴还是......沈阳城的某些人。”李元双目中一片冰寒,如果是建奴,那他李元也就接受了,让他有去无回便是,但是如果是傅元彪或者马奇两个人,那到时候可不要怪李元心狠手辣了!
“具体布置已经做好,到时候就看贼人怎么动手,咱们以逸待劳即可,”曹文诏轻轻扯动缰绳,跟在李元身后。
“按计划行事,但是注意,不要伤到城中百姓,也不要波及到太多人,谍影卫出手即可,你们作战部外围收网掠阵。”
“我是怕......”曹文诏眉头微皱,有些犹豫。
“我知道,你担心谍影卫初创,实力不济......”李元看了曹文诏。继续道:“正因为如此,让他们此次全权负责,加紧成长才是正理,以后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很多,你们作战部此次协同配合便好。”
曹文诏听李元如此说了,只好点了点头:“不过,定国,你身边的安全护卫,必须要作战部派人,那些个谍影,怕是做不来护卫工作。”
“那就有劳曹大人了!”李元哈哈一笑,同意了曹文诏的请求。
此时,队伍距离蒲河城不足十里,城内,已经有一股力量不再蛰伏,开始蠢蠢欲动。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见礼
计平一身短打,推着独轮车,与茶馆的店小二贾山一起前往守备府衙。
“今晚是最好的动手时机!”计平躬着身子,看似非常吃力的掌握着平衡,推动满载着器具,大小盛具的独轮车缓缓行近,但是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这独轮车总是在将倒不倒的时候回归平衡,一路上平平稳稳的,并没有触碰到任何行人。
计平两人入府,茶馆老板老赫则是在外面布置人手,在得手之后接应计平,如果出现意外,负责善后。
从他们得到的消息来看,今天李元率领队伍就要回来,因此会在府衙大摆筵席,宴请手下将官和蒲河城的数位卓有威望的老人,族长。
因此机不可失。
此时正值午时,守备府衙热闹非凡,为了迎接主母的到来,整个府衙上上下下都行动起来,李元走之前,将内院的事务交给方玉儿和程二妹两个人布置,外院的事情则是曹变蛟负责。
两个多月不见,小变蛟已经变得内敛,沉稳许多,行事风格,说话办事的方式在军中许多将官看起来,都与李元有几分相似。
外人乍一看,都琢磨这不是小李元吗?
“任何出入杂院的人物都要勘验登记,造册,与户籍相比对,绝不允许外人进入府衙之中,这些户籍上的打杂,仆役都是由各里长,坊长作保,前来干活领赏的,如果出了问题,就要拿他们是问,但是从你们这个环节出了问题,到时候,自己看着办把!”曹变蛟一身玄色袍服,在府衙外院不断地巡视,查看宴席地准备情况。
跟随李元来到蒲河之后,李元便向贺世贤也要了几个名额,升了曹变蛟为蒲河城内城小总旗,经过两个月地历练,曹变蛟已经有些军人地模样,雷厉风行且手腕灵活,将手下数十小兵卒收拾得服服帖帖。
“大人您放心,任何人要出入府衙地杂院,都必须经过三道查验,决计不会有任何遗漏地,”门房中一名看起来五十余岁地老者起身向着小变蛟答话。
两人正说着话,进门地队伍排到了计平与贾山。
“过来此处登记名册!”门口守卫的兵卒招了招手,将计平与贾山两人叫到跟前。
计平将独轮车小心的靠在了墙边,猫着腰一脸低顺听话地模样。
贾山则下意识地看了计平一眼,随即走到登记台,双手伸出,递上一块木牌,那是守备府衙发给前来干活地商户地凭证。
门房内,曹变蛟盯着两个人,神色有些疑惑,那个低眉顺眼的中年人身上有一股气息,好像在哪里见过!
“几个人?”桌前持笔书写的文人抬眼问了一句。
“回大人,我和堂哥,一共两人,赫计茶馆的,”贾山笑了笑答道。
赫方刚刚在蒲河潜伏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将计平用以掩人耳目的身份在城坊登记造册,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用上。
因此,登记名册对计平来说并不算什么考验,他的身份经得起查验,就算有蛛丝马迹,等查出来了,那他早就完成任务,远遁而去了。
不多时,两个人已经登记完成,计平从新推了车子,进入杂事院中。
曹变蛟看着计平的背影,回过头朝薛勇招了招手:“薛大哥,派人去查一查那个推着车子的中年人的身份......”
薛勇看了看远去的计平:“如果有任何疑点,直接逮捕就是,何必多费周折?”
“不,我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只是觉得那个人的神情姿态与某个人相似而已?而且,如果有问题的话,”曹变蛟舔了舔嘴唇接着道:“斩草无比除根!先盯着看!”
“好,”薛勇点了点头:“我这就派人去查!”
正说着话,一个小将向着两人小跑着过来:“守备大人回来了!到了城门口了!”
曹变蛟神色一喜:“终于回来了!”
“走走走,去迎接大人!”
劈里啪啦!
数百人的仪仗队伍刚刚进入蒲河城,鞭炮声便不绝入耳。
坐在轿子中的祖怡萱透过两边的窗帘偷偷向外看去,老百姓门围在街道两边,熙熙攘攘都想要看看守备大人的新娘子。
“小姐,听说蒲河城小,这里的百姓也都穷苦贫瘠,今天看看,并不像传言所说啊?”祖怡萱的陪嫁丫鬟陪着自家小姐坐在轿子中,也看到了两边的百姓。
“人言不可尽信,凡事要自己看过才好,而且事在人为,别人我不知道,如果是官人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将蒲河打造的繁华热闹呢?”祖怡萱一脸骄傲,说着明显偏心的话。
“小姐羞羞,刚刚过门就这样偏袒自家相公......”
“你个臭丫头,敢取笑我......”
“刘同,唐有望,卢甲.....恭迎镇抚使大人回府!”李元的府衙门口,此刻跪满了将校,显然已经得知李元升任镇抚使的消息,立刻改了称呼,都在门口迎接。
李元的封赏已经下来,他们这些将校的赏赐也快了,这就叫做鸡犬升天,事在人为。
“起来起来,这两日辛苦诸位,”李元翻身下马,将诸将官扶起,“本官大婚,今日宴席,诸位可一醉方休。”
“一为庆大婚,二为庆大人升任镇抚使,沈阳游击将军!”刘同起身拱手向着李元道贺,“下官恭喜大人!”
“几日不见,你刘同也变的能说会道啊!”李元哈哈大笑,拍了拍刘同的肩膀,随即挥手:“进府!”
话音刚落,守备府衙中门大开,八抬大轿缓缓升起,一众陪嫁丫鬟,婆子,还有无数的陪嫁物资也随着轿子进入府衙,向着内院而去。
两边,数十将官,无数兵卒,百姓皆低头肃声,恭送主母入府。
“走吧!”等祖怡萱的轿子进入,李元挥了挥手带着众人进府,曹文诏,刘贵在侧,众将官紧随其后。
“变蛟,宴客准备的怎么样?”刚刚进府,曹文诏便将自己的侄子叫了过来,询问晚上宴饮事宜。
“诸事皆备,就等开始了,”曹变蛟一脸笑意,“叔,你是不是要升任守备了?”
曹文诏斜眼看了自家侄子一眼:“哪里来的小道消息?别乱想了,今日情况特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刘贵此时也从一边过来:“凡进入府衙的人,都按照规定做好了吗?”
“刘大人放心,”曹变蛟点了点头。
“大人去洗漱了?”曹文诏问道。
“嗯,一会咱们也去休息片刻,晚上还要值夜,我这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些事情遗漏了......”刘贵皱着眉头,显得有些烦躁。
“你是压力太过,此事结束,多休息两天,”曹文诏摇了摇头。
“但愿吧。”
第一百四十章 宴饮开始
内院,迎客厅中。
“方玉儿,程二妹,见过姐姐,”玉儿和二妹两人一起向祖怡萱见礼,两个姑娘初次见到祖怡萱这种大户人家小姐,显得有些紧张。
“两个妹妹赶紧起来,往后就是一家人,共同服侍官人,可不要如此生分,”祖怡萱扶起两人,笑着道:“相公可真有福气,有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我这个姐姐往后可省事不少。”
“小桃,将我给两个妹妹准备的礼物拿来,”祖怡萱挥了挥手,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招了过来。
祖怡萱出嫁,祖家陪嫁的丫鬟婆子足有三十人,各种金银器具加起来不下五十万两白银,因此祖怡萱财大气粗,就连李元都万万不如。
从丫鬟手中取过两个碧玉镯子,祖怡萱分别递给两个妹妹:“我们姐妹呢,从今以后和睦为上,都是官人的妻妾,这是姐姐的一点见面礼,两个妹妹不要嫌弃。”
“谢谢姐姐,”方玉儿和程二妹接过镯子,入手稍显冰凉,又温润异常,并非凡物。
三姐妹说话时,李元走了进来。
“夫人好生大方,这副镯子可不错,”李元砸砸嘴,他可拿不出这样贵重的礼物,说来惭愧李元至今还未给玉儿姐妹两人送过什么贵重礼物......一心扑在蒲河练兵事上,着实冷落了两人不少,现在有了祖怡萱,倒是省心。
“见过官人,”方玉儿和程二妹向李元见礼。
祖怡萱则在一旁笑道:“官人端是会取笑妾身,还不是官人面子大,再说,奴家哥哥陪嫁过来的些许黄白之物,哪抵得上家中和睦,我们姐妹情深?”
祖怡萱说着话,看向玉儿两人:“往后这些内院的财物,金银都是咱们姐妹归置,两个妹妹还要多帮姐姐,官人骤然得官,身边亲近的人少,还需要咱们姐妹帮他在后院把持好家中那些丫鬟仆人,别叫人看轻了,说咱的不是,也让官人少操心。”
玉儿和程二妹两人点了点头:“都听姐姐的吩咐。”
李元坐在桌边听着祖怡萱的话,满脸的笑意:“夫人果然大家闺秀,替为夫着想了。”
听李元有些戏谑的语气,祖怡萱美目轻斜,走到李元身边:“官人净会说笑!
“一会还要和那些将官宴饮,奴家服侍官人更衣步吧,”祖怡萱上前一步,帮李元脱了外套。
“去把我给官人准备的青色袍服取来!碧落,再去打一盆水来,”祖怡萱有条不紊的指挥丫鬟做事。
“官人,去房中更衣吧,两位妹妹帮姐姐打个下手,”祖怡萱一边吩咐,一边回头对着玉儿两人说道。
方玉儿和程二妹此时已经被祖怡萱的主母气场给镇住,完全的听从这位姐姐的吩咐行事。
显然,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从小到大接受的训练与映入脑海的诸多规矩,并不是玉儿和程二妹两人能相比的,,虽然祖家小姐将门世家,但是在这方面并没有拉下多少。
暖阁中,洗漱完毕的李元被祖怡萱姐妹三人团团围住,一动不动的等着更换衣服。
祖怡萱站在李元身前,低着头帮李元整理前襟,方玉儿则在身后帮李元系住玉带,程二妹则在一旁递着玉冠,挂件。
不多时,祖怡萱终于停手,往后退了一步,观察半晌,才满意道:“不知为何,,总感觉官人比之他人英武许多。”
“夫人在屋中,你们姐妹面前说这话,官人我是坦然接受的,但是若旁人听去,颇有自卖自夸之嫌,”李元伸手轻轻刮了刮祖怡萱的鼻子,调笑道。
“叫他人听去也无妨,官人就是比他人要厉害许多,”方玉儿在李元身后,小手整理着锦袍下摆,嘴上也附和道。
程二妹也在一旁轻笑道:“官人旁日里可没有这般谦逊。”
李元没好气的伸手,弹了弹二妹光洁的而额头:“讨打......”
姐妹三人正说着话,小桃站在门外轻声道:“老爷,刘大人派人过来了,说前面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大人过去。”
“知道了,马上过去,”李元整了整衣服,对着三姐妹道:“为夫还有些事情,要去前厅陪陪部下,今晚可能晚些回来,你们早些歇息,不用等我。”
“官人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我们姐妹三人说些体己话,”祖怡萱起帮李元正了正头冠,轻声道。
————
前厅中,一众将官已经在厅外聚集,还有蒲河城中素有威望的几个大户人家的族长,子弟,另外,雅丽奇和罕卧儿也派人送来礼物,他们二人现在各自回到族中安排第一次互市,人虽然到不了,礼物还是要有的。
“大人来了,”刘贵站在最前面,看到李元从中屏后面走出。
“恭迎镇抚使大人!”
“拜见大人!”
“小民参见大人!”
地位亲疏不同,对李元的称呼也不同。
“各位多礼了,就坐吧!”李元站在上首,招呼众人进厅就坐。
在李元的命令下,众人鱼贯而入,依次落座。
同时,仆役丫鬟们将酒水,开胃小菜依次摆上:先是羊,鸡,鹅,连骨酥肉并葱,蒜,醋个一碟。
还有数桶酒水,置于两边,让客人随意取用。
众人先是向李元敬酒,一祝新郎官获封北镇抚司镇抚使,得赐斗牛服,二祝镇抚使大婚,而后宴席算是正式开始。
酒宴当然少不了乐舞助兴,李元虽然并不热衷此道,但是入乡随俗,乐舞为宴席助兴也热闹一些。
酒菜一轮轮的依次上场:烤羊排,凉拌白肉,胡饼等。
样式繁多的酒菜,李元倒是大开眼界。
“定国,你我兄弟喝上一杯,”曹文诏端着斟满酒水的大碗走了过来。
李元见状起身,同样端起酒水,轻声道:“曹大哥,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曹家小院你我二人把酒言欢的情景。”
曹文诏望了一眼台下众人,回头道:“当日辽东大局,就如你之所言,如今蒲河在手,辽东可望!”
“辽东......”李元喃喃自语,重复道:“当然,辽东可望......”
“等平灭建奴,大人立得不世之功,圣上也许直接封个异姓王,世镇辽东......”刘贵此时也端了酒杯走过来,笑咪咪的接口道。
“到时候,刘大人也公侯有望,”曹文诏哈哈一笑,调笑起刘贵来。
“说笑了,说笑了,”刘贵眯着双眼,一脸的谦逊,同时带了一丝丝自得。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斩首行动
茶水房中,计平正蹲在炉灶前面,认真的往柴火间添柴,同时对小二道:“贾山,再加些水。”
一旁同样在此帮忙的一个仆役笑道:“计平,现在大人们都在喝酒,哪会有人再叫茶水,你歇一歇吧。”
计平抬起头,略显憨厚地笑了笑:“预备一些总是没错了,万一有人要水,咱没有预备好,就是咱的不是了,到时候,给镇抚使大人丢人不是?”
“呵呵,那随你便吧,我先去休息了,估计到最后才有要茶的。”那仆役瘪了瘪嘴,不置可否,转身到隔壁房房间睡觉去了。
瞄了一眼那仆役的背影,计平回过头,盯着炉灶间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言不发。
“计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行动?”贾山走到计平身边小声道,方才炉水间人来人往,现在宴饮正在热闹中,他们这边反而清净了许多。
“不急,到晚间再说,”计平那个扭头看了看贾山:“家中还有人吗?”
贾山先是一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道:“小的被派往蒲河之前,家中人都已经死光了。”
“怎么死的?”计平毫无感情波动,继续问道。
“饿死的,”贾山的声音有些低沉:“族中没有粮食,父亲去往汉人那边时被杀了,家中没了食物来源,很快就有人死去了......母亲,弟弟,姐姐,一个不剩。”
“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痛苦,”计平望炉灶里随手填着柴火,紧紧盯着火光,火焰外溢的温度映的他满脸通红。
“大人,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得了,你说怎么办,我便怎么做!”贾山紧紧了拳头,坚定的说到。
计平看了看贾山,神色平淡至极,让人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不急,到晚上再说,你也去休息吧......”
————
内院中,祖怡萱和玉儿,程二妹三人正在指挥丫鬟,仆役们将祖家带来的家具,嫁妆安置妥当。
“那些瓷器,木架,桌椅搬到老爷的书房去,还有那个砚台,那是刘老先生的大作,小心点别磕碰了。”
“那些箱子,床帏搬去小院,一会自有丫鬟婆子去收拾......”
“这些箱子抬到厅中去,里面是画卷,书贴,一会让人摆放好,小心点,别摔了。”
祖怡萱布置一番,待差不多了,三人才回到厅中,命丫鬟上了茶水。
祖怡萱抿了一口清茶,转过头对着方玉儿道:“玉儿妹子,姐姐今晚去你那边睡好不好?”话头顿了顿,才道:“官人去二妹那边。”
坐在一旁的程二妹一听脸色刷的一白,急忙道:“姐姐,这可使不得,你新婚大喜的日子,怎么能......”
“妹妹你先不忙拒绝,”祖怡萱握了握程二妹的手,轻声说道:“这是官人的意思,今晚的婚房空下,看官人的意思,也许有其他布置。”
程二妹看祖怡萱不像是开玩笑,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姐姐做主便好。”
“官人应该是有事情要做,咱们做妻妾的,听吩咐就行,”祖怡萱轻轻在二妹手背拍了拍,示意其安心。
毕竟主母的威势在那里,有是皇上钦点的大婚,程二妹心中自然忐忑不安。
说起来,三人之中,李元最喜欢的应该是方玉儿,两人情意最重。
第二就是祖怡萱,毕竟是正室,而且又皇上御赐,李元对其只会敬重。
只有她程二妹显得无依无靠,唯一亲近的哥哥被派去关内......
“妹妹你也不要多想,我们都是官人的妾室,为的都是官人好,不要太过在意他人言语,”祖怡萱语气亲昵,对着程二妹开解,她知道二妹心中也许有些心结,李元也许平日注意不到,但是作为主母,她祖怡萱要帮助李元安顿好后院。
一场宴饮一直持续到亥时才堪堪散去。
李元一身酒气的回到内院之中。
祖怡萱三人一直在厅中等候,看到李元回来,祖怡萱便让人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毛巾取来。
“大人喝了多少?”祖怡萱递了解酒的茶水给李元,轻声问道。
“陪老曹几人喝了点,并不多,”李元用热毛巾擦了擦脸,顿感清醒了许多,接过茶水,转身坐在椅子上。
“一会早点休息,房间还没有收拾出来,二妹也去和你们一起,我今晚有些事情要做。”李元喝了一口茶,开口道。
“官人不是说....”祖怡萱有些疑惑。
“没有必要了,本来因为二妹有些武艺,今晚也许有些帮助,但是为夫想了想,此事有谍影卫那些人就够了,牵扯了为夫的妻妾,那些人真的就是酒囊饭袋了。”
“官人说的是什么事情?”程二妹开口问道。
“你们休息便好,一切有为夫,”李元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神色清冷:“若真有人想要趁机坏事,我会让他有去无回的!”
半个时辰之后,守备府衙除了外院有几队来回走动巡视的兵卒,其余地方安安静静,已经沉眠入睡。
乌云时聚时散,清冷的月色也被遮掩,露出一点点星辉。
暗影之处,两个人影从院墙下缓缓显现,借着微弱的月色,在守备府衙内院慢慢潜行,两人好似对府衙内部的结构布局非常熟悉,并没有弯绕寻找,而是有目的的直奔一个地点而去。
一处山石之下,两个黑影停下身来。
静默半晌之后,身材稍瘦的那个黑影掏出一个药丸:“放在舌头下面。”
黑夜中,说话的那个黑影双眸一片冰冷:“如有意外,直接吞下,别被活捉了,让家里人为难。”
第二个人看了看同伴,没有犹豫,伸手取过那药丸,揭开面具,将药丸放进嘴里。
月色之下,面具被掀开的瞬间,贾山的年轻脸庞显露出来,那另一个人便是计平无疑了。
“前面那个屋子便是李元的住所,今夜新婚,房内红烛,你进去之后手持弓弩,直接射杀,但是有一点,要确认死活之后再退,明白吗?”
“大人放心!”
“去吧!”
计平看着贾山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希望你贾山的死,能死得其所。”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命当归我建州!
计平抬头看了看晦暗无光的月夜,神色平静,只是低声喃喃道:“天命当归我主!”
此时贾山已经来到李元的婚房门口,低着身子紧紧靠在柱子内侧,左右望了望,半晌过后,才从袖子中递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手指灵动的一挑,小刀紧紧夹在指缝,慢慢靠近李元房间门口。
小院门口偏房内的小丫鬟此时已经沉沉睡去,丝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计平这边看到贾山准备行动,双眼微眯,不再关注同伴,而是直接起身向着李元房间对面的祖堂奔去。
距离高墙大约五六步的距离,计平脚下用力,小腿微弓,而后骤然弹起,哒哒哒,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越墙而上,吧嗒一声,伸手扒在瓦沿外围,稍一用力便翻身而上,而后低身疾走,大约正对李元所在门口,才停下身子,匍匐在房瓦上。
而后从背后取出一件微型弓弩和一只箭簇,箭尖泛着冰冷的寒光,弓身短小,弓弦泛着黑色的光泽,月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射程只有三四十步,但射程之内杀伤力绝对丝毫不减。
一手持弓,另一只手将箭簇搭在弓身,而后拉满弓弦,寒冷的空气中,弓弦在急剧拉力下发出微弱的声响,直至接近满弦,吧嗒一声,计平将扣木按下。
做完这些事情,计平匍匐在高处,便一动不动了。
虽然方才已经看到李元进入这个房间,但是计平此时谁都不会相信,决定先牺牲贾山,先行探路。
天上乌云依然是时聚时散,月色晦暗,大地上一片漆黑。
贾山此刻紧紧贴在房门口,小刀自下而上缓缓移动,噔的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阻挡,微弱的声音使得贾山额头泛出冷汗,咽了咽口水,估摸了门闩的位置,贾山将小刀抽出,微微上移数寸,而后缓缓插入,再下降不过半寸,贾山的动作停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左手紧握刀柄,右手搭在左手背部,缓缓合实,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双目一凝,双臂猛然发力,啪的一声,门闩应声而断,不等房内反应过来,贾山合身一撞,哗啦一声门板应声而碎,飞身一扑,贾山已经来到屏风处不足两步。
不去管外面已经响起的呼哨声,贾山从身后取出弓弩,从容的搭好箭簇,绕过屏风,直接对着床帏扣动扳机,嗖的一声,箭簇急速而出,噔的一声紧紧射入床帏之间。
向前走了两步,右手掏出匕首,左手直接扒开床帏的幕帘,映入眼帘的是空无一人的被褥,贾山近乎嘶吼的的问道:“人呢!!??”
“方才明明看到那李元进入房间的!!”
贾山脑中轰然一响:“空城计!上了贼人的当!”
果然奸邪!
贾山转过身子,丢掉弓弩,从腰间取出一粒药丸,毫不犹豫,直接扔进口中,再从绑腿中抽出另一把匕首,皆锋锐无比,向着门口而去。
“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此时刘贵已经带人将外面团团包围,轻轻按着腰刀,刘贵看到贾山的身影:“还想负隅顽抗?”
不等贾山出来,刘贵冷笑一声:“要活的!”右手举起,轻轻一挥,数十兵卒一拥而入。
计平趴伏在屋顶,并没有关注屋内贾山的死活,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关注过,他只是在寻找着什么,双眸如同利刃一般,一遍遍的扫视着人群。
半晌过后,屋内没有了声响,刘贵眉头微皱,一掀衣摆,迈步进屋。
此时,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年轻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内院。
看着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年轻人,也就是此次的目标,计平一直古井无波的脸庞泛起一丝丝笑意:“来了就好。”
李元刚刚走到门口,刘贵便从屋内走了出来。
看到李元,刘贵的脸色有些羞愧:“凶徒是一个人,已经死了!”
李元眉头微挑,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死了也有利用价值,立刻派出谍影卫,去查此人所有的社会关系,但凡有嫌疑的,立刻逮捕,若敢反抗......杀无赦!”
曹文诏听到李元的命令,先是一愣,而后急忙开口道:“杀无赦!!?定国,是否在斟酌一些?”
李元扭过头看着曹文诏:“文诏,现在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温和,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让,现在是暴动,是你死我活,是让他人看看你我实力的时候,不然......有人以为我是绣花枕头,总想要捏上一捏!”
屋顶上,计平手指缓缓按在弓弩的板口上,箭簇缓缓瞄准李元的眉心,“务求一击毙命!”
此时乌云突然向着西方飘去,月色突然明亮起来,冰冷的月辉洒下,照应在冰冷的箭簇上。
与此同时,站在院中的李元眼角突然被一道光芒刺到,双眼微抬,一道冰冷的箭簇直指眉心。
“黄雀在后!”
在瞄到箭簇的瞬间,李元身子条件反射一般向另一侧退去:“屋顶有人!”
就在李元瞄到计平的同时,计平的手指已经扣动了扳口,箭簇骤然而动,如同一道流光,带着残影,急速飞出。
弓弦急速颤动,带出的音浪在耳边嗡嗡回响,计平已经听不到四周的声音,咬碎了嘴里的药丸,嘴角泛出一抹鲜血,仿佛已经看到李元眉心中箭的场景,血溅当场!
天命当归我建州!
刘贵与曹文诏此时目眦欲裂,已经合身向李元身前扑去。
在李元移动的瞬间,其他人已经反应过来,但是虽然近在咫尺,可是人力终究不及急速而来的箭簇,根本来不及救援。
箭簇来势甚猛,还是冲着眉心而至,李元此时身子已经向后退了半步,箭尖已经飞至一半,余光瞄到寒光逼人箭尖,情急之间,李元脑袋微侧,尽量使得中箭部位稍小。
下一瞬,只听噌的一声,鲜血溅到近在咫尺的刘贵与曹文诏的脸上。
感受着脸色的鲜血,刘贵如坠冰窖,不敢去看李元。
曹文诏则睁大了眼睛,确认李元的生死。
嘣的一声,箭镞深深的插入圆木柱子上,李元则站在原地,右眼下方一道深深的箭痕出现在脸上,鲜血瞬间布满了右侧脸颊。
“大夫!叫大夫!”曹文诏大吼着,招呼手下。
刘贵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听到曹文诏的话,急忙带人去找大夫,迈步间身子还有些不稳,险些摔了一跤。
“我无事!”李元伸手摸了摸脸色的箭伤,双眼冰寒至极,看着屋顶的刺客:“将此人拿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山雨欲来
唐有望带着数名军中好手,爬到屋顶捉拿刺客。
李元则被护卫围在中间,此时护卫们可谓风声鹤唳,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令他们警觉,谁敢保证就只有两个贼人?
守备府衙外,躲在暗处的赫方看到刘贵骑马带着一众手下急速奔出,向着东面而去。
“大人,我们怎么做?”一名手下开口,向赫方问道。
“出事了!”赫方皱眉头,但是此时计平没有按照约定放出任何信号,他也不知道府内是什么情况。
“散了!给弟兄们传话,最近都蛰伏起来,可能风声要紧了,”赫方咬了咬牙,对着手下道。
“知道了,那大人您保重!”
看着手下在黑暗中远去,老赫回头望了望刘贵远去的方向,那里正是自家茶馆的位置,喃喃道:“恐怕计平和贾山都已经殉国了!茶馆中的东西已经销毁的差不多了,可惜我这么多年的经营!”
紧了紧身上的绒衣,黑暗中,赫方朝着南面城门方向而去。
“大人,刺客已经吞药自杀了!”唐有望站在已经有些干冷的尸首旁,向着下面正在包扎伤口的李元回话。
李元抬眼看着唐有望:“叫仵作查验再说,”说完又对着身边的曹文诏道:“还有,刘贵那边已经核实了两人的身份,但是茶馆那边肯定扑空了,带人把守住两个城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放任何人出城!”
“好,我这就去办!”曹文诏点了点头,转身带人离去。
此时林忠也接到消息,带人来到了府衙里,看到李元依然向外渗着鲜血的脸颊,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定国,这是何事?”
李元站起身子,看着此刻已经变得明亮起来的月光,喃喃道:“林大哥,山雨欲来啊!”
“林大哥,你和刘同几人立刻将城外的兵卒组织起来,防止建州来袭。”
“遵命!”
“赵三宝,黄大用,王耀宗,你们三人配合曹文诏,将城内秩序维护好,不要让人乘虚而入!”
“遵命!”
“卢甲,唐有望!你们两人将火器看护好,防止丢失或者损毁!”
“末将领命!”
————
此时,数十个带着熊熊燃烧火把的兵卒已经将茶馆团团围住。
咣当一声,刘贵一脚将茶馆的门板踹开,提着刀进了屋子,神色凶厉,牙缝中透出彻骨的寒意:“给我仔细搜!纵然挖地三尺,也有要把刺客给我找出来!”
兵卒在茶馆中翻箱倒柜,找寻着蛛丝马迹,刘贵则提着腰刀,来到院子中,慢慢踱步,好似在找些什么。
不一会,一个兵卒从正屋中跑出:“大人,有一处灰烬,好像有人在这里烧灭了什么东西。”
“带回去!”刘贵摆摆手,并不在意,皱着眉头,显得也有些不耐烦。
“嗯?”走到一处杂物堆放处,刘贵停下身子,“来人!给我把这处杂物搬开!”
十来个汉子的行动下,杂物很快被搬开,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显露在众人面前。
“下去看看,”刘贵指了指一个手下。
“是,大人!”
那手下也不犹豫,去了甲盔,直接探身下洞。
“好胆子!”刘贵赞叹了一声。
“大人!下面好像是一个隐蔽的住处,除了一些干粮,水桶,还有炉火台,床褥棉被一类的物品!”地窖下面,那个兵卒大声的汇报道。
————
“那人就躲在这里住了一些时日?”李元此时在地窖下面,刘贵跟在身后。
“看样子是的,在这里躲过了几次巡查,”刘贵脸色并不好看,毕竟谍影卫是他负责,城内奸细都已经混到了李元的卧房门口,他谍影卫一点消息都没有,幸而是留了一个后手,也幸亏这次李元没事,如果出事,他刘贵只能以死谢罪了。
不过说实话,方才的那道夺命箭簇,已经让刘贵肝胆俱裂了,李元能死里逃生,只是受了一点点轻伤,只能说是万幸中的万幸。
“其他的有什么发现吗?”李元咬了咬牙,这次吃了大亏,他可不想就这么结束。
“茶馆的老板原是抚顺人......”刘贵抿了抿嘴,开口道。
“建州来的?”李元扭头看了刘贵一眼:“有话直说!”
“发现了一个铜环,一般只有女真人带这东西......”刘贵将一个扳指大小的铜环递给李元。
手指夹着铜环端详了几眼,李元摸着下巴笑了笑:“建奴这么心急吗?”
刘贵看了看四周,低身走到李元身边低声道:“大人,也可以趁此机会,打击一下朝中某些人......”
五指猛然一攥,将铜环紧紧握在手中,李元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刘贵,直看的刘贵脊背发凉,冷汗直冒,李元才道:“没有这个必要,内耗,是我大明的特色,也是建奴乐于见到的。”
“是,下官多嘴了,”刘贵躬身回道。
李元伸手拍了拍刘贵肩膀:“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的忠心,可是有时候,这种小把戏,只会徒增笑柄,成不了事的。”
“是,大人。”刘贵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
“走吧,看看其他地方有什么发现。”
其实李元并不是不想要对沈阳那几个人动手,但是李元知道,仅凭一两句没头没尾的指控,绝对不可能达到目的,只会让人警惕。
要做事,要达到目的,还有很多的方式,或者说还有很多的地方去做。
例如战场之上,一道流矢,谁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这个想法,与马奇劝说傅元彪时候的说辞一模一样,如果让马奇知道了,说不定会大喝一声:“英雄所见略同!”
并不是李元恶毒,而是世事如此,妇人之仁在这个时代只会让自己身陷泥潭,被人吃的点滴不剩,李元要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彻底的改变历史进程,不能走错半步。
今天对于李元来说就是一个深刻的教训,退一万步讲,如果今日李元身死,这刚刚有些起色的蒲河城怎么办?这数万百姓怎么办?上万兵卒怎么办?祖怡萱,方玉儿还有程二妹怎么办?
现实由不得李元不心狠手辣!一步错步步错。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战事将起
“大人,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在没有取下棉布之前,一定要忌口,辛辣之物,生发肉类都不能吃,还有酒水也要少喝,”老大夫将药箱背到身后,对着李元一躬身。
“有劳大夫了,”李元点了点头,端坐在椅子上。
此刻李元右眼下方有一个约成人小指长的伤口,原本是血淋淋的模样,着实把祖怡萱等人吓了一跳,等大夫收拾包扎后,才被棉布遮蔽。
叫丫鬟给大夫拿了诊金,祖怡萱转身回到李元身边,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放在李元的肩部,缓缓揉动,半晌不说一句话。
方玉儿此时也坐在一旁,看着李元脸色的可怖伤口,眼圈还是红红的,昨夜已经哭了一宿,现在还是一阵阵的心疼:“那些天杀的坏蛋,何必要和官人做对?”
李元微闭着眼睛,对着两人安慰道:“没事的,为夫命大的很,些许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方玉儿见状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祖怡萱轻轻摇了摇头,只好抿了抿小嘴,不再说话。
祖怡萱看着自己的官人,心中也是一阵阵的抽痛,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情,留下这一家人可怎么办?留下她一个新婚的娘子可怎么办?
这个劳什子官人当的有什么意思?
不一会,程二妹带着两个丫鬟,端了熬制了整晚的老母鸡汤走了进来:“姐姐,一会让官人喝点滋补的汤水,那大夫说忌辛辣,忌发物,小妹我询问了大夫,这鸡汤对官人的病的有好处的。”
“妹妹有心了,”祖怡萱笑了笑:“官人要不要喝一点?”
李元睁开眼睛,双眸中透着散不去的思虑。
“官人?”祖怡萱低声再次叫道。
“嗯?”李元回过神:“怎么了?”
祖怡萱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嘴,假装埋怨道:“官人思考问题太过投入,我们三姐妹近在眼前你都不假以颜色。”
李元咧嘴笑了笑:“为夫错了,”伸手牵着祖怡萱的小手:“以后在家中不谈公事!”
“二妹专门熬了鸡汤,官人喝一点吧?昨晚到现在都没有怎么吃过东西,”祖怡萱有些心疼道。
“好,二妹的手艺自然要尝一尝。”
程二妹听李元要喝汤,也是喜笑颜开,急忙拿了一个小空碗,仔细地盛出半碗,在递给李元。
接过小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李元挑了挑眉毛:“当真美味,二妹有心了!”
不一会,一碗鸡汤已经见底。
李元放下碗筷,刚要和妻妾三人说些闲话,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老爷,刘大人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祖怡萱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站在李元身后,轻轻将手放在李元地肩头:“官人去忙吧。”
方玉儿纤细地手指绞在一起,自从来到蒲河,李元越来越忙,事情越来越多,自己好像与元哥儿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你们也休息一下,为夫办完事情就回来,”李元轻轻拍了拍祖怡萱地手背,转身离去。
————
“怎么样了?”李元从中屏绕出,看到刘贵正在厅中来回踱步,显然已经等了好久。
“大人,你的伤?”刘贵刚想要回话,看到李元包扎地严严实实地右侧脸颊,开口问道。
“擦破一点皮,说正事!”李元挥了挥手,让刘贵坐下,自己也转身坐在椅子上。
“大人,城中各个出入口已经开始严密排查,宽进严出,任何人都休想要蒙混过关!”刘贵握了握拳头,接着道:“那茶馆地老板赫方现在还在城中,高良已经带人去找了,他们锦衣卫对于这种人地落脚地了如指掌,三天之内会有消息。”
“其他人呢?”李元手指敲击着桌面,脑中不断地思考着。
“曹大人那边带了队伍在街上巡查,防止有人趁机作乱,城外部队一切正常,正在训练......”刘贵看了李元一眼,有些犹豫道:“城北地互市场地......”
“工期照常进行!”李元双目一凝,语气斩钉截铁:“此事是重中之重,不得延误!”
“知道了,大人,”刘贵点了点头。
“关于我受伤这件事先行压下,不要到处声张,开市在即,不要再出事端!”
刘贵点了点头:“谍影卫的人不会到处宣传,军中......”
李元瞄了刘贵一眼:“你谍影卫现在和军部的那些人看不对眼吗?”
刘贵被李元问住,不知怎么回答,半晌才呐呐道:“资源上总是有些纠葛......”
“过几天一起去东面走走吧,叫上老曹几人,好久没有寻猎了!”李元有些无奈道。
刘贵的脸色也有些发红,低头道:“劳烦大人费心,下官一定约束好手下弟兄。”
李元摆了摆手:“嘴上说的惯漂亮,麻溜的,去办事吧。”
“是,大人,”听了李元的话,刘贵洒然一笑,先躬了身子,才转身离去。
刘贵走后不久,曹文诏便在下人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李元抬眼看了曹文诏一眼,放下手中茶杯,起身相迎:“曹大人昨夜辛苦!”
曹文诏闻言虎目一瞪:“定国我方才可是看到刘贵从你这里出来了,我和他之间没有矛盾,只是公事,你这笑面虎一般模样,是听了刘贵多大的委屈。”
李元闻言至少晒晒:“老曹说这话见外了,你我之间还谈那些干什么,”李元话头一顿:“不过军中有时候还是要和睦为上。”
曹文诏没好气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李定国又不是不了解我。”
李元笑了笑,从新做回到椅子上:“说正事。”
曹文诏看了看李元:“景茂财三天之后回来。”
“此事我知道,我说的是另一件事,”李元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递给曹文诏:“看看吧!”
曹文诏皱了皱眉头:“装神弄鬼的,”一边牢骚,一边接过信封,取出信件仔细研读起来。
“三岔儿堡?”曹文诏抬头问道。
“对,”李元继续喝茶。
“从哪里来的消息?”
“沈阳,消息属实的,尤大人派人勘察过。”
“你不会是想......”曹文诏说到有一半,不再说下去。
“兵贵神速,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蒲河这口钢牙咬不咬的动建州的野猪皮!”李元放下茶杯,神色坚定,看着曹文诏。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各方心思
“三岔儿堡位于蒲河城东北方向一百五十余里,三面环谷,乃是伏击的绝佳场所!”
马奇站在沙盘一角,手持细尺,在标有三岔儿堡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傅元彪站在一旁,一脸沉思。
“以建州筑营为理由,引蒲河守军出城劫掠建州粮草,再让建州伏击蒲河明军,此事......可行吗?”傅元彪紧紧的皱着眉头,心脏跳动的厉害,现在他与马奇所密谋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实实在在的通敌卖国,早就足够凌迟处死了。
马奇看了看傅元彪,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随即语气沉痛道:“既然都来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傅大人,爱子受辱,李元小儿猖狂,你为大明征战沙场,守疆卫土这么多年,朝廷可有一点看在眼里?圣上可有半句宽慰之语?他熊廷弼结党营私,为李元开脱也就罢了,就连他贺世贤都半句公道话不讲,就仅仅敷衍两句,就想让你傅大人凭白咽下这奇耻大辱!李元欺君罔上反而升官加爵,你傅参将忠君报国被边缘冷落!大丈夫立于世,择明主而栖。”
马奇紧紧盯着傅元彪,观察着其每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大明将亡,建州天命所归!”
咣当一声,刚刚端起的茶杯被傅元彪手上一颤,掉在了地上。
马奇扫了一眼门外,人影晃动,开口道:“无事!”
门外身影随即消失。
傅元彪扶着椅子坐下,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马奇看着傅元彪,继续道:“从李元剁了你那公子的命根子的那一刻起,你已经被排除在大明的军事大计之外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在这沈阳城困守一生,在建州天兵未到之前身死。”
按着沙盘,马奇一字一顿道:“现在,你有新的选择!傅大人,命运不会每一次都给人选择权的,好好珍惜吧!”
“需要我做什么?”傅元彪低声道,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选择了,他对大明已经心灰意冷,而且以目前的局势,说不定哪一天就被李元找个由头给灭了,还不如提前该换门厅,而且一大明现在内部腐朽衰败的状态,建州也许有那么一丝丝的机会能够在辽东开创局面!
“现在还不需要傅大人做什么事情,关于三岔儿堡的消息我已经透露给尤世功,以我对尤世功的了解,他那边会告诉李元的,到时候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马奇转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小抿一口,一脸的惬意。
“有用到大人的时候,我自会开口!”马奇放下茶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蒲河城。
曹文诏一脸凝重的看着李元:“军卒只训练了月余,朝廷的物资也只到了一部分,现在仓促上阵......”
“我们还有一个月还有时间,而且林忠林大哥那边在胶东有妻舅帮忙,可以给我们提供东瀛过来的鸟铳,材质优良,比之目前的装备提升不止一个档次。”李元双手交叠,与曹文诏商量着。
“样样都是用钱的地方......”曹文诏咬了咬牙。
“所以蒲河开市才是重中之重,”李元站起身子:“如果关内的商队都以蒲河为切入点,与蒙古,叶赫等族交易,我们从其中的抽成就足够供养军队!”
曹文诏点了点头:“想要做些事情太不容易了,还要防止朝廷那边的闲言碎语。”
“无妨,”李元捏了捏手指:“小事而已。”
“现在的关键点是我们亲自去确认东面的建州筑营地是否属实!”李元看着曹文诏。
“一会回去我就安排人手。”
李元摆了摆手:“三天之后,以寻猎之名,我们一起去!”
“定国,身为主帅不可亲临险境!“曹文诏眉头紧皱:“我亲自去一趟,勘察一番,你就不要去了。”
“这是蒲河开府之后第一战,”李元背着手,站在大厅中央,冬日的阳光洒下,正好照在李元的身前一步远。
“还是一起去吧,务求一战而胜,”李元扭头看着曹文诏笑了笑:“如果这第一战胜了,以后我们的机会就很大,有时候,信心很重要!”
“现在的辽东军将大多畏敌如虎,不堪一战......”李元故摸着时间,明年的七八月份,一旦熊廷弼去职,辽东局势将会大变,到时候再想要做什么就会异常被动艰难,那时候辽东将是东林的天下。
“明白了,我回去安排,”曹文诏点了点头,半晌才继续道:“景茂财要回来了,程虎也来信说此次事情并比较顺利,有很多商队愿意来辽东跑上一趟,不过要景家先来往一次,看看大人的背景够不够深厚,为他们遮风挡雨。”
“此事回来后,需要详谈。”李元回到椅子上,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事情总是千头万绪,但是紧急的要优先去做。
“对了,那个叫做武绍的秀才最近怎么样?”李元突然响起那个有些小才的秀才,自己这边缺少文书人才,一圈都是大老粗,有时候发出的信件需要文人给润色一番。
“呵呵,”曹文诏轻笑一声:“倒是有些毅力,每日的训练随军一起,没有一日落下,同时在余暇时候写了个小册子,关于训练规章的,说是过几日写好,呈上来看看。”
“是个肯做事的就行!”
“还有火炮的事情,最近的几次试射都失败了,说是炮管的材质不行,需要多次实验......有一次还炸伤了廖家二小子。”曹文诏叹了一口气,又说起劈山跑的事情。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我们不要过多的干预,除了指导性的意见,对于廖家父子,要有所尊敬,凡事多请教,”李元对于火炮的关心远胜其他武器,这是能够瞬息改变战场局势的战略性武器。
前世沈阳之战后,建州就开始重视火器,在往后的战争中火器发挥了重要作用,而后来孔有德与耿仲明的投敌更是让建州在火器上开始与大明相抗衡。
这一世,建州不会有机会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身孕
蒲河虽然处于大明疆域的最边陲,但是年关将至,大明的百姓们依然为迎接新年而忙碌着。
祖怡萱和玉儿还有程二妹一大早就起来指挥这内院的丫鬟婆子还是挂灯笼,贴春联,作为院子中唯一的小孩子,韩宝儿穿着一身棉绒的小袄,在丫鬟的照看下在院中玩耍,为这院子中凭添了一分热闹。
“官人也是,蒲河城没有别人了吗?非要他一个镇抚使带人去侦察建奴动向,”方玉儿陪着祖怡萱坐在厅中,手里抱着一个小巧的暖炉,小妇人的脸色愈发红润晶莹,轻皱着琼鼻,小声埋怨着自家官人。
“也许,在这天下,确实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老爷了,”祖怡萱回应着玉儿,看着门外飘落的雪花,脑中回想起在自己闺房中对李元的三个问题。
现在,会想起官人对于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仍然觉得这辽东虽大,怕是容不下官人的雄心壮志。
两人正说着闲话,,程二妹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白色比肩窄袄,衬得身姿玲珑妖娆。
“雪越下越大了,不知道官人什么时候才回来,”程二妹坐在玉儿旁边,小声的自语道。
“官人有官人的事,咱们做妇人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今天晚上的夜宴准备的怎么样?”祖怡萱笑了笑,向着二妹问道。
“已经差不多了,朝廷下来的赏赐正好用上,还有好多炭火,御用的酒水,就咱们几个人,想是够了,”二妹点了点头,向着祖怡萱回道。
“还是东云坊刘家的炭火比较耐烧,宫里的那些......”方玉儿在一旁刚想说什么,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伸手捂住双唇,秀美微皱,脑袋有些晕眩。
“妹妹不舒服吗?”祖怡萱关心的看向方玉儿,“这几天天气寒冷,不要感冒了,午时找大夫来看看。”
“不碍事的姐姐,就是有些恶心,这几天可能没有休息好,总是感觉睡眠不足,”方玉儿按了按眉心,娇声回到。
“恶心?”二妹有些疑惑。
“妹妹身子娇弱,”祖怡萱看了看方玉儿,回头对着身边服饰的丫鬟道:“小桃,一会去找个大夫过来,给玉儿妹妹看看,别耽误了。”
“玉儿夫人是不是有喜了?”祖怡萱身后一个丫鬟突然开口。
“有喜了?”祖怡萱先是一愣,随即一脸喜色:“算算日子,是不是?”
方玉儿则是一脸茫然:“有喜?”
一旁的二妹则伸出手指掰了起来:“十月底,今天十二月二十七,两个多月了,也许真的是啊!”
玉儿懵懵懂懂的,但是二妹知道自家官人第一次和玉儿同房是在十月底,刚到蒲河的日子。
“小桃,快,现在就去找大夫,还有弄婆,”祖怡萱听了二妹的话,站起身子开始招呼起来。
对于一家主母来说,官人有了后代,家中添丁加口这可是头等大事,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是作为主母,这个孩子的名义上的主母确是自己。
而且这个是长子长女啊,对与李元来说更是异常重要。
要说嫉妒之类的心思,祖怡萱是半点没有,纵然玉儿的孩子是长子,但是大明家法,只有祖怡萱这个正妻的孩子才是嫡子,那才是李元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没有丝毫的异议。
所以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祖怡萱对于方玉儿有喜这件事只有喜悦与关心,别的心思是没有的。
在玉儿还懵懵懂懂之中,大夫已经背着药箱被请到了李府。
坐在床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玉儿的皓腕之上,老大夫另一只手轻轻抚着胡须,眉毛不时抖动了两下。
片刻之后,老大夫收回手指,点了点头。
“大夫,怎么样?”祖怡萱一脸的急切,比方玉儿还关心。
“回夫人的话,确实是喜脉,据老夫测算,二夫人现在大约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官人大喜!”祖怡萱回过头:“小桃,给大夫重赏,再吩咐下去,这个月府里每个人月钱加一两银子!为官人贺!”
“是,夫人!”
待大夫出去之后,祖怡萱坐在玉儿的床边,抚着玉儿的小手,轻声道:“妹妹好生将养着,你现在可是府中最金贵的人儿了。”
“官人的孩子......”方玉儿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犹然有些懵懂。
“妹妹想要吃些什么嘛?我吩咐厨房做一些,”二妹站在旁边,也是一脸的期盼。
“我,我想要睡觉......”方玉儿一脸委屈状。
“夫人身子骨较弱,想要睡觉是正常的,”站在一旁的弄婆开口道,她们这些人平常出入大户人家的内院,对于孕妇的各种生理心理问题都有所了解,可以成为这个时代的稳婆,月娘。
“那妹妹好好休息,姐姐和二妹要去好好准备,迎接我们府中的第一个公子哥,”祖怡萱轻笑道。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方玉儿红着脸道。
“不管是公子还是小姐,你都好好好休息,”祖怡萱轻轻拍了拍玉儿的手背,“官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的。”
“嗯......”方玉儿轻轻点了点头。
蒲河城东百余里,三十多骑正在大雪之中行近。
人人皆白袍加身,身下战马也是白甲覆盖,远远望去,天地一色,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大人,前面二十里便是建州计划建筑的营地,三方环谷,西侧为缺,营地就建在一侧山坡之上。”刘贵一袭白氅,奔驰间向李元汇报情况。
“前面放慢脚步,注意侦观察地形,先在外围观察一番!”李元扭头对着刘贵下令。
“是,大人!”
“吁!”战马立身长嘶,唐有望扯动缰绳,战马停在了李元身边。
“大人,前面山谷一侧确实有施工的痕迹,但是大雪纷飞,现在那边空无一人,”唐有望对着李元抱拳道。
“这种地形,修筑工事,建州要干什么?”李元皱着眉头,心中有些疑惑。
“只能作为前沿阵地了,”一旁的刘同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还有一种可能,”曹文诏擦了擦眼前的雪花:“诱敌深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李元安坐马上,摸了摸坐下战马柔顺的马鬃:“不管建奴是什么心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里距离蒲河只有百余里路程,急行军的话一夜就可兵临蒲河城下。
李元可不愿意有一天在建州的攻城声中起床。
“唐有望!”李元点了斥候营的主将。
“末将在!”
“将你手下的斥候全都派出去,十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李元看了看远处因大雪纷飞而有些朦胧的山峦,对着手下道。
今天是个出马侦察的好日子!
“末将遵命!”唐有望一抱拳,转身下达命令。
李元这边则回头看着一众随从。
“诸位,可敢随我一起,去望建奴大营一游?“李元回过头,自腰间抽出耀白锋锐的精钢横刀,对着身后三十多骑人马大喝道。
“风雪为屏,层峦为障,手中锋刃正锐,你我之辈,何惧之有!”曹文诏见李元动作,随即也从腰间抽出佩刀,右臂横举,一片片雪花落在刀刃上,化作晶莹的颗粒,瞬息消失。
“你我之辈,何惧之有!”
“随大人一游而已!”
李元见状朗声大笑,手中横刀猛然向前回去:“苍茫大地,皆在吾等脚下,且随我一览!”
下一瞬,战马长嘶,呼喝远去,这队精锐兵马向着建州营地疾驰而去。
众人刚刚离去,大雪霎时间将小队人马的脚印抹去,寒风撕裂的声音更急,这些人马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大雪将松枝压至弓垂,除了主干,其余支干都快要触及地面,一众人马此时下马步行,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远处不时有寒鸦飞起,发出扰人的叫声,除此之外,松林中没有任何动静。
唐有望手下有一名小卒对此处地形熟悉无比,带着众人弯弯绕绕,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了南侧坡顶。
李元伸手拨开垂落的松枝,向着山坡对面望去。
“大人,那里便是建奴的筑造营地,”唐有望指着远处的施工营地道。
此时大雪纷飞,营地中大多数监工的建州兵马都已经回到营房休息,烤火吃饭,只有充做苦役的包衣或者被奴役的汉人在冰天雪地中继续营造工地。
“老曹,你怎么看?”李元皱着眉头,他对于这些营地的构造以及常识没有任何经验积累,还是问问更有经验的曹文诏。
“看这规模,当是按照万人的营地规制而建,以建州军制,其中当有半数以上的骑兵,还有大约两成的战兵,剩下的役夫也可充人头,而且此地垭口狭窄,”曹文诏微眯双目,扭头看向李元:“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易守难攻,”李元挑了挑眉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就是说,咱们不好攻,但是他们想要跑,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曹文诏舔了舔嘴唇,看着远处的建州营地,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是这个道理!”
“可是,万人规模的建奴,数量上,以我们蒲河目前的兵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刘贵有些担心。
“这处建奴威胁的是整个辽北地区,不可能只让我蒲河出力,到时候,叶赫,蒙古,还有沈阳的兵力都要出现,我就不信,建州那巴掌大的地方,财贸粮食给他切断了,拿什么和我大明斗!”李元伸手“咔”的一声折断了一节松枝,总要合力而行才是正理。
“唐有望,派你手下得力的人手,将此处的地形详细记录,回去之后要进行沙盘演示!”李元对着身后的唐有望道。
“是,大人,末将已经派人去做了。”
李元点了点头,招手将卢甲唤了过来:“卢将军,你来看看,在此处架起大炮,对山对面的建州营地能造成多大杀伤?”
卢甲伸手瞄了瞄远处的山坡,半晌才道:“大人,距离太远,咱们的大炮在三四里之内还有威力,再远就失了准头,威力也大幅下降,丧失了威慑!此处距离建州的营地水平大约五里左右,远远超出了咱们的范围。”
李元摸了摸下巴:“你觉得,哪个位置最好,最有把握?”
卢甲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刘同,仿佛有些犹豫,半晌才道:“如果刘同刘将军的步兵方阵能够将战阵向山脚下推进两里,末将敢打担保,绝对可以射穿对面山坡上的建奴。”
“两里?绝无可能!”刘同一听,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虎,厉声回击:“大人,您可明鉴,如果步兵向前推进两里,位置就已经到达山脚下了,我们到时候要面对的可是骑兵,而且是自山坡上携雷霆之威,奔袭数百米而来的骑兵!”
看着李元正在思虑的眼眸,刘同喉结抖动,继续道:“大人,到时候步兵方阵绝对一触即溃,丝毫抵挡不出汹涌奔腾的建州骑兵方队啊!我方步兵一乱,后方枪阵,骑兵阵,炮阵,绝无幸免之理,到时候,全军.....”
“刘大人,”李元语气有些危险:“此时战事未开,你想说全军覆没?”
“末将不敢!”刘同跪地领罪,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出现了数个小坑洞。
“起来吧,”李元看了刘同一眼:“我还没说要你的步兵在山脚下迎敌呢,何必如此激动。”
“是下官心急了,”刘同低头拱了拱手。
“在山脚下,以步兵战骑兵,确实九死一生,”曹文诏在一旁也开口道,他是在怕李元万一头脑一热,到时候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此事回去再议,到时候我去信给沈阳,看看贺大人那边能给出什么支援!”李元将手中松针捻了捻,随即扔在地上。
“走吧!”
————
建州大营,努尔哈赤第五子,莽古尔泰端坐帐中,手中拿着一封信,抬眼看了看帐下跪着的奴才:“起来吧,八贝勒还说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传信斥候谢过莽古尔泰,起身答道:“回五贝勒,主上说最多三个月,明军必会大举来袭,到时候,请五贝勒在此牵制明军,我主趁机奇袭蒲河,后两军会合,再夺沈阳,一举奠定辽东大局。”
莽古尔泰冷笑一声:“脏活累活都是我的,八贝勒打的好主意,阿玛真是偏心的很啊。”
听了五贝勒的话,那传信人低着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回去吧,告诉你家主子,这种大事上,我不会与他计较的,只要他不拖我的后腿便好!”
“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不去理会眼前的奴才,莽古尔泰起身,走出大帐,看着大雪纷飞的世界,目光炯炯,好似穿透一切障碍,能够看到远处疾驰而去的李元一行人:“大战一触即发,本贝勒就在此等候那些明军前来送死!”
第一百四十八章 银子回来了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回到蒲河。
此时大雪已经渐渐停下,只留下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将大氅随手扔给守卫,李元带着众将走进议事大厅:“唐有望现在的任务就是去将此行有关的的所有地理找人沙盘推出,明日来此,正式演练一番!”
“是,大人。”唐有望领命。
“曹文诏和卢甲,一会去工匠部,找廖师傅确认改良进度,”李元说着,又扭头对着曹文诏道:“林大哥从胶州采购了一批精良鸟铳,过些日子要到了,你准备一番,哪些部队要从新装配的,写出一个章程!”
曹文诏点了点头:“此事我去办!”
李元站在正中,看着手下的一众将校:“明日辰时,军部议事堂集合,有大事要议!”
“是,大人!”
“各自回去准备吧!”李元挥了挥手,转身刚要离去,突然想起什么:“老曹,明日把那个小秀才,武绍带来!”
曹文诏嘿嘿一笑:“定国你对那小秀才抱有厚望啊。”
李元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缺人啊!”
正说着话,刘贵突然折身返回,一脸喜色:“大人,景茂财带人回来了!刚刚接到消息,已经到了城外五里地处。”
李元刚刚伸手要去端茶,听到刘贵的话,急忙起身,脸色大喜:“终于回来了!来人,备马!老曹,刘贵,你我三人一起去迎接!”
说完,急忙带人又跑了出去。
后院中,祖怡萱身着大红绵锦袍,在大厅前急急踱步,好似等待着什么,锦袍上金色的花纹随着主人的走动泛出波浪,如同仙女临尘。
不一会,只见小丫鬟小桃匆匆跑了回来。
“官人呢?不是说已经回来了吗?”祖怡萱一脸期待,玉儿有身孕的消息可要第一时间告诉官人,大喜的事情必须好好庆贺一番。
只见小桃一脸的委屈:“我刚刚跑到前厅,就见老爷带着曹大人还有刘大人又出门去了,问了小鹏子,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回来了,官人要亲自迎接。”
祖怡萱听完,气地剁了跺脚,秀眉皱起,咕哝道:“官人也太忙于公事了!内院这么大喜的事情,也要最后才知道吗?”
————
李元三人骑马到达城门口,当即走上城墙,远远向外望去,身后不远处是今日执勤的小将管,不敢打扰李元三人,只是站在不远处等候吩咐。
自从李元到任之后,蒲河城原本残破的城墙被修葺一新,里里外外从新加固,里面用砖石,草木灰加固,外部泥土,青砖包裹,坚固异常,就算此时建奴再次大举攻城,只要城内粮草充足,肃清奸细,以建州拙计的攻城能力,不出一个月,自会退去。
李元站在城头,手扶着垛口,轻轻出了一口气,立刻在空气中凝结成一条长长的水雾,如同蛟龙出海一般:“景茂财这一去,有一个多月了吧?”
“算上今日,五十一天,”刘贵在一旁补充道。
“希望带回的商队,能解我等燃眉之急,”曹文诏也是望眼欲穿,最近蒲河从外地采买了大批的物资,甲盔,鸟铳,战马等,而且李元下令继续招募游兵散勇,只要通过审查的,全部打乱编入新军,这又是一项开支,且蒲河所军队训练强度颇大,每日的饭菜都是沾上一些荤腥,就算实在紧张,也要在顿数上补齐,不能饿肚子训练。
李元心中也知道,现在样样都缺钱,原本朝廷赏赐颇多,加上与熊廷弼,贺世贤那边关系较好,给到蒲河的饷银也是足份的,可是算到开销上,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现在蒲河账面上的银两只剩下一千多两,这还是封了原本蒲河的府库,没有押解去沈阳的税银的前提下,满打满算,只够维持一个月的正常开支,幸亏将校从把总以上的俸禄由沈阳城给支出,不然,李元这边可就更加雪上加霜了。
“蒲河开市之后,将官的俸禄我们这边要开始经手,把握住财权,人事权,这样才能牢牢掌握住军队!”李元扭头,对着刘贵以及曹文诏说到。
“明白!”曹文诏点了点头。
“来了,那是大人的将旗!”刘贵突然指着远处的一干大纛,上面龙飞凤舞书:“李”,大旗下面,是一溜长长的商队,驮马小车,远远望去,足有百年米多长。
“传令下去,打开城门!”李元大手一挥:“本官要看看,景茂财能带来什么惊喜!”
“是,大人,”不远处的小将管一躬身,立刻下去执行。
“我们也下去!”李元用力拍了拍城垛,转身拉了曹文诏和刘贵下楼。
不一会,李元已经可以看到三十多米开外,一马当先,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程虎。
月余不见,英武不减,又凭添一股子悍然之气,看来这一路上也历练不少。
骑在马上的程虎此时也看到了李元,脸色一喜,当即右臂高举:“全体下马,跪见镇抚使大人!”
说完,程虎率先翻身下马,左手按剑,大踏步跑向李元,李元哈哈大笑,也向着程虎走去,两人相距五步左右时,程虎一掀甲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蒲河城城坊把总程虎,参见镇抚使大人!幸不辱命,与景大人一行月余,如今返回!”
“程大哥多礼了,赶快起来,”李元见状立即伸手将程虎扶起。
身后的刘贵看在眼里,眉头轻跳,心中暗道:“这程虎的妹子已经嫁与大人做妾,还如此恭敬不减,看来这月余不见,当真进步不少,那景茂财也是个妙人儿。”
就在李元扶起程虎的时候,程虎带来的队伍中所有兵卒贩夫,也都下马跪拜:“参见镇抚使大人!”
此时,景茂财也从队伍后面骑马而出,来到李元面前,大约十余步远,就立刻翻身下马,向着李元跪下:“大人,景茂财回来了!”
“景大人辛苦!”李元上前扶起两人:“大雪地里,不要多礼了,进城!先休息一番,明日晚间,本官为你接风洗尘!其余再论!”
“是!大人,”景茂财在李元的搀扶下站起身子。
从关内到蒲河,上前里的路程,纵然李元再心急,也要让手下人休息一番,再做其他,治下过于严苛,不是长久之道。
“打开正门!迎接队伍入城!”守城小将管此时在一旁下令开城。
第一百四十九章 身边事
李元拉着景茂财与程虎两人,走向城内。
“刘贵,一会安排一下,先把这些车队安顿休息,热水热饭都预备好,旅途劳顿,切莫怠慢了。”李元扭头对着刘贵道。
“大人放心,早就安排好了,”刘贵紧紧跟在三人身后。
“对了大人,家父就在车上,今日有些辛苦,明日一起拜见大人,”景茂财脸色有些犹豫,对着李元道。
“令尊来了?”李元先是一愣:“这一路一定疲乏不堪,现在先不要打扰了,你一会帮我问好。”
“大人有心了,茂财先替家父谢过。”
李元一脸的笑意,拍了拍景茂财的肩膀:“此事若成,你为我蒲河立了大功!本官许你一路镇守!”
“谢大人抬爱!”景茂财一脸激动,跪地拜谢。
“起来,起来,走,赶快回府。”
百米长的商队,瞬时将蒲河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李元安排曹文诏对进入蒲河的商队进行妥善安置之后,叫上程虎,一起骑马回府去了。
本来是安排的刘贵去做,但是刘贵刚刚得到高良的消息,说是已经追寻到建奴奸细的踪迹,向李元汇报一声就急忙赶了过去。
不一会,李元带着程虎回到府中,刚跨进府门,李元便开口道:“这一路有什么收获?”
程虎抿了抿嘴唇:“长了些见识,认识了一些人,想通了一些事情。”
“哦?”李元看了程虎一眼:“想通何事?”
“有些事情,要考虑全面,不止是一是片刻,是长久的眼光,”程虎的语气淡然,不卑不亢,显然已经思虑多时。
李元知道程虎说的是什么。
就在前天,朝廷对其他将官的封赏已经下来,不说其余,单单蒲河一城,便出了五名守守备官,六名副守备。
曹文诏,刘贵,景茂财,唐有望,卢甲皆为守备使。
其中曹文诏与刘贵另有散官勋爵的赏赐。
其余大部分为本官升格,例如高良,朝廷念其守为蒲河有功,斩敌十数人,就直接从总旗升至副守备。
还有一个例外,程虎任百户,其虽无战功,但是李元派其随景茂财入关办事,给贺世贤写信,加了一笔,所以现在程虎也从白衣升任百户官。
当然,这其中有没有程二妹的枕边风就不是外人能得知的。
所以程虎本人对于这个官职,这个靠自家妹子吹枕边风得来的官职,心中厌恶异常,朝廷的实职封赏下来之前,李元已经给程虎写过信说过此事,当时程虎随着景茂财已经在直隶地方游说那些豪商巨贾了。
在接到信的时候,程虎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此官如果他接下,回到蒲河之后,那些个将官心中如何做想他程虎一清二楚?他如何立足?靠自家妹子能活一世吗!
但是景茂财帮他分析了李元的想法。
程虎看了看李元:“那景茂财说,大人现在也是骤然得官,身边可堪信任之人不多,堪用之将更是只有一手之数,我程虎自问算是大人的近人,大人既然给我这个机会,也需要我程虎作为大人的帮手,那这个官,我程虎就算是拼死,也不会给大人丢脸!”
“出去一趟,当真进步不少!”李元朗声而笑:“我是有这个心思,那景茂财说的不错,我的确需要你尽快的帮我指掌一只近卫,有时候,身边人还是放心一些。”
“那刘贵......”程虎眉毛一皱。
“刘贵的忠心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谍影卫事情太多,有时候分身乏术,”李元眯了眯眼:“身边的安全,家中的事情还是要由你来做!”
“下官明白了!”程虎点了点头:“方才一直没问,大人脸上的伤?”
“没事,不小心让建奴射了一箭,不谈这些糟心事,”李元伸手摸了摸脸色的棉布,估计会留下一道疤痕。
“走吧,去见见你妹子,你们兄妹也分离多日了,”说着,李元带着程虎向着后院走去。
刚刚绕过回廊,就见小桃小跑了过来:“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小桃十六七岁的样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此刻一双大眼满是急切。
程虎心知这小桃也算是李元正室祖怡萱的通房丫头,说不定哪天就是李元的房中人了,因此目光下沉,只是看着地面,直立在李元身后。
“小桃,有什么事?”李元看着小丫头,这丫鬟算是祖怡萱的小姐妹,关系甚好,因此并不像一般下人那样,见了李元安安分分,有的胆小的吓得话也说不清。
“是二夫人,二夫人有喜了,”小桃一双大眼看着李元,开口说出的消息却是令李元呆若木鸡。
李元身后站立的程虎听到后也是一呆,而后却是有些遗憾:“为什么不是我家二妹有喜呢?”
“老爷?”小桃看李元没有反应,出声又叫了一声。
“玉儿,玉儿有喜了?”李元呆呆地重复了一句。
程虎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元如此失魂落魄的摸样。
“是啊,老爷,是夫人让我过来通知的,让老爷赶快过去,”小桃忽闪着大眼睛,有些害怕的看着李元,老爷今天好像有些失态。
“快带我过去!”
“就在二夫人的房中,老爷随我来。”
“大人,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程虎此时不便过去。
“好,明日会议,到时候再说,”李元拍了拍程虎的肩膀,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院去了。
“老爷来了!”
李元迈步进入方玉儿的房中,祖怡萱和二妹都在床边,婆子和丫鬟来来往往,给玉儿房中添置物件。
例如细绸,被褥,上好的炉碳,都有讲究。
“老爷来了,”祖怡萱回头看了李元一眼,神色中满是喜悦。
“刚刚回来,听说玉儿有了身孕?”李元走到床边。
“元哥儿,”方玉儿靠坐在床上,看到李元进来,小脸上的幸福好像要溢出一般。
祖怡萱挥了挥手,让下人都出去,随后带着二妹也出了玉儿的小院子。
此时留给官人和玉儿独处的空间,祖怡萱这个气度还是有的。
“官人的第一个孩子,好早早的准备一番了。”祖怡萱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回头看了看玉儿的小院子:“我这个做主母的,也要有个章程......”
第一百五十章 归属
李元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将方玉儿额前的秀发拨到其耳后。
“感觉怎么样?”李元看向方玉儿的目光中充满了宠溺。
“就是有些饿,还有些恶心,”女孩说着话,满脸羞红。
李元将被角小心的捻了捻,轻声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事先告诉我?”
“奴家也是第一次......怎么会知道是怀了孩子?”方玉儿的声音呐呐如蚊,一颗芳心扑通通直跳。
李元轻声笑道:“转眼间,我家的小玉儿也是母亲了。”
“希望是个男孩......”方玉儿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声音柔柔软软,满是期待。
“男女都无妨,我倒是喜欢女孩儿,像我家玉儿一样的,”李元现在满心的呵护与憧憬,仿佛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本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来到辽东,这兵荒马乱,命如草芥的大世没有给李元任何缓冲与适应的余地,瞬间就被的卷入历史的车轮之下,如果没有方玉儿的悉心照料,恐怕李元在刚刚来到这世间就会变成历史的尘埃,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当李元从那两名建奴斥候的手下将方玉儿救下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地命运就被紧紧拴在一起,李元刚开始的时候只想要给自己找一个苟且姓名的靠山,给玉儿和宝儿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元自觉所做的一些事情有了别的意义,轻轻抚着玉儿的小腹,那里有着一个生命在孕育,一个慢慢成熟的婴孩在长成,一个在神魂上与李元相护契合的生命在萌动。
这种莫名的归属感,这片大地与李元的归属感!
李元陪着方玉儿说了一会话,怀着孩子的玉儿便有些倦意,李元叫了丫鬟婆子进来,仔细吩咐了几句,看玉儿睡下,才走出院子。
“这是什么?”李元刚刚走进祖怡萱所在的院子,便看到几个丫鬟端了玉盘出去。
“给玉儿妹子准备的滋补小品,刚刚怀了孩子,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我院中有婆子对这方面很有经验,赶紧先预备着,”祖怡萱白了自家官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一天天在外面跑着,回来没坐一会又出去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照顾点,岂不是苦了我这两个妹妹。”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我李元几世修来的福气,娶到这么贤惠的妻子,”李元弯嘴笑了笑,走到祖怡萱身后,轻轻帮妻子揉捏肩部。
房门外几个丫鬟见状悄悄退了出去,站到了院子口。
“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李元低下头,贴着祖怡萱的耳朵轻声道。
祖怡萱粉红的耳垂被李元吹出的气息所刺激,脸色一红,急忙将李元推开:“官人太不正经,大白天的,被人看到了像什么。”
后院之中虽然没有男性,但是万一被那些个丫鬟婆子看到,她这个主母的颜面往哪里搁?
“那今天晚上,好好犒劳犒劳夫人......“李元走到一边的椅子上端坐,却是一脸的不正经。
李元知道祖怡萱脸皮薄,不好太过分放肆,不过在夫妻俩人之间,还是可以开些玩笑的。
“要死......”祖怡萱轻啐一口,脸色更红。
正说话间,小桃在门外报了一声:“老爷,刘大人在外面求见。”
“刘贵?”李元抿了抿嘴,怕是和建奴奸细有关。
回过头,李元看着祖怡萱:“夫人,我先去看看。”
祖怡萱轻皱琼鼻:“去吧,早些回来,家里等你吃晚饭......”
“多谢夫人,”李元轻笑着拱了拱手,而后转身离去。
祖怡萱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家官人的背影,有些发呆,半晌才柔声道:“官人啊,奴家也想有个孩子了......”
————
“有消息了?”李元走到外院的议事厅,看到刘贵与高良两个人。
刘贵看了一眼高良,示意其回话。
“是的,大人,”高良狞声一笑:“那厮躲在了城关荒废农家的柴房里,这几天怕是东躲西藏,下官逮到人的时候,已经饿的晕晕乎乎,不成样子,现在关在牢里,给了几口水和硬糠。”
李元转身坐在椅子上,有丫鬟端上茶水,刘贵和高良也各坐一边。
“此人抓紧审问,如果借助此人能把城中其余建州奸细全数歼灭,毕其功于一役,善莫大焉!”李元放下茶杯,看着高良:“此事你拿手,尽快撬开他的嘴巴,开市在即,我不想要在此时出什么纰漏!”
高良点了点头,看着李元道:“大人,那陈挺是不是......”
李元眉头一挑,高良不说,自己都要把这号人物给忘记了,原为锦衣卫的刑狱高手。
“最近安分吗?”李元揉搓着双手,这人原本是袁应泰的手下,冒然来到蒲河,动机不纯,李元一时把不好下手。
“用他来审理辽东奸细的案子,最好不过,反正在咱们这里,他要想传递什么消息,”高良话声一顿:“嘿嘿,也要过了我这一关才好。”
李元双眼眯了眯,半晌点了点头:“你与他一起审理,三天之内,得到我们想要的信息。”
高良看着李元:“那奸细最后怎么处理?”
李元看了一眼高良:“你们锦衣卫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这手段就多了,但是不外乎一死,”高良笑了笑,看起来有些憨厚。
“如果都交代的清楚,给他一个痛快,”李元倒是不在意其他,人死了就好。
刘贵看高良说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大人,蒙古和叶赫方面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到了,近期辽东的一些商户也有闻讯而来的,你看着开市时间......”
李元喝了口茶:“明日我先见见关内景家老爷子,然后再确定吧,但是开市的章程要先定好,我已经安排那武绍写出一个详细的细则,你这近几日有时间和那秀才多交流一番,看他有没有什么才学,是否可为我所用!”
“开市的日子,要严加防范建奴,而且年后不久,肯定要和见奴一战,明日的军议上都要有方案定下,你们谍影卫虽然不参与实际的战事,但是侦察,地理,肃奸等事还是你们的职责防范,不可掉以轻心。”
“是!大人。”
李元看着厅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好年景,要用建奴的鲜血和头颅来祭祀。”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军议
曹文诏踩着皮靴,走在雪地上,身后跟着军部众人。
众人一起向着镇抚使府衙军议大厅走去,武绍一身素色棉麻袍子,缀在众人的最后。
“曹大人,今天的军议,您有什么想法?”唐有望身着一身黑色大氅,跟在曹文诏身后,亦步亦趋。
“我部的任务已经很明确,到时候就看各自的分工,”曹文诏说着突然站住,扭头看了看身后众人,卢甲和刘同两个人就在身后:“希望各位能够以大局为重,而不是各自的小团体,都是自家兄弟,希望各司其职。”
“谨遵守备大人号令!”曹文诏话音刚落,众人皆躬身拱手而拜。
刘同与卢甲脸色皆表情严肃,看不出什么喜怒。
“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剩下的,需要刘贵和景茂财那边协助的,诸位也不要客气,事情都办在前面,不要给人留下话柄!”曹文诏话头一顿,扫了众人一眼:“走吧,别让大人久等了!”
说完话,曹文诏一马当先,转身向着议事厅而去。
军议厅位于府衙的中部右侧大厅,原为军库武备所在,被李元改造为军议厅,左侧原为蒲河典籍户册所在,现为镇抚使的日常办公场所。
中部为平常的会客厅,李元一般就在会客厅会见自己的心腹将官。
此时,军议大厅已经被布置一番,中央是椭圆形实木桌子,四周是梨花木椅,八支熊熊燃烧的铜柱树立在四周,使得房间内的温度如同七八九月。
曹文诏带着众人刚刚迈入房间,只觉得如坠火窑。
“这军议大厅气氛着实热烈!”曹文诏在下人的伺候下脱下外罩。
刘贵,林忠,景茂财等人已经在厅中等候。
“曹大人,宫中御用的炭火,质量可还好?”刘贵坐在左侧第一位,扭头看到军部众人进来,为首的正是曹文诏。
曹文诏将外套递给下人,看看刘贵:“嘿......宫中的东西,华而不实居多......”
刘贵眉头微挑,笑了笑,并不回话,这话可没法去接,随便说说就是大不敬。
景茂财坐在一边,听着军部和谍影卫的对话,只觉得自己就好象错过了什么。
“好了,等定国来了再说,现在别说那些闲话,惹人非议,”资格最老的林忠开口,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曹文诏坐在刘贵对面,双手交叠,靠在椅子上,盯着炉火,不知在想着什么,其余众人也纷纷落座。
不多时。
“大人到了!”薛勇站在大厅门口,向着厅内众人道。
一时间,厅内各个将官皆起身。
同时,李元从外面迈步而入,一脸的喜色:“诸位久等了,高良那有了些消息,我去看了看。”
刘贵嘴角微翘,高良还是有些本事,只一晚上就撬开了那奸细的嘴巴。
李元从左侧绕过众人,右手按了按:“都坐下,上茶,说正事!”
李元端坐在上首座上,扫了众人一眼:“昨天大家都去了三岔儿堡,地形也看过了,对于行动方案有没有什么意见建议的,现在可以提一提。”
刘贵眯了眯眼,并不说话,他们谍影卫的责任是在暗处行动,军事打仗,正面阻敌并非他们所长。
曹文诏轻咳一声,正了正身子,端坐道:“骑兵,步兵,火枪兵相护配合,我军部没有丝毫问题,数月以来,各个军种之间的配合训练一直在做,”曹文诏看了看卢甲和刘同,继续道:“说到具体的地形,如何去配合,我们会尽快拿出方案。”
李元手指点了点桌子:“方案你们军部自己去拟定,但是属于特级机密,行动之前不能外散,至于其他需要,你们可以提一提。”
曹文诏舔了舔嘴唇:“鸟铳!”同时伸出手指:“五百支!”
刘贵眉头一皱:“林大人刚刚从胶州采买的五百支鸟铳,你军部红口白牙张最就要全部拿去?”
李元伸手按了按刘贵:“听曹大人说完。”
“军匠那边的劈山炮,需要加大投入,至少一千两,若要量产估计要五千两出来五台。”
“射程,射速,重量由你把控,至于银子到时候找景大人批,年后三月份之前,我要见到实物!”
曹文诏轻吸了一口气:“有枪有炮,自然无虞,但是还有一点......”
“但说无妨,”李元摆了摆手。
“刘大人的谍影卫,手伸的未免有些长,把手伸到我军部大营里面了,”曹文诏看了看刘贵,神色中有些不喜。
“这些日子建奴奸细猖獗,我部只是例行公事,现在卫员已经撤回了,”刘贵抬眼看了看曹文诏:“请曹大人见谅......”
“军部与谍影卫同属一府,如有内部交叠事务,刘贵与曹文诏相护需要知晓,以文件落下,不然以违制论!”李元神色有些不悦:“此事刘贵罚铜,事后向军部道歉!”
“是,大人!”刘贵低了低头,表示知错。
“一府六部初设,诸事繁杂,需要诸位齐心协作,同心戮力,一旦涉及我部内务,不可擅决,一律呈文公议,有违者丢官去职,重者......我不希望有同僚做了自己人的刀下鬼!”
“尊镇抚使大人令!”众人齐声诺。
武绍在下首提笔记录,此次文案需要封存档案,供以后查阅,已备记录。
“谍影卫最近有什么消息?”李元扭头向刘贵问道。
“沈阳城南三十里处,辽阳城北八十里,虎皮驿新驻扎了近万南兵!”
李元嘴角微翘:“川浙兵!土司白杆兵!”
“大人知道?”刘贵有些疑惑,这消息也是谍影卫昨天才收到的,那军队驻扎到所部才三天不到。
“贺总兵来信说到了几句,”李元笑了笑,后世所传的土司,川浙兵战力极强,不知道这一支实战如何。有无后世所传那般神乎其神。
“这南兵内部好似并不和顺,”景茂财此时插话进来。
“此话怎讲?”李元倒是不知道其中详情。
“川浙兵,本就差异极大,强行柔和在一起,岂能安顺?”景茂财笑了笑:“商队过虎皮驿时在那处歇息,两队的兵马之间时有争执,那总兵官好似也不在意。”
“总兵官广州人,手下是川兵桀骜,能好好和睦就见鬼了!”刘同作为浙人,自然为浙将兵讲话。
“此事自有总兵去烦心,我等不要妄议!”
第一百五十二章 狐狸尾巴
“总之,劈山跑方面的研究要加紧,沈阳,辽阳等地的匠户,人才很多,人手不够的可以予以重金悬赏,此事曹文诏督办,卢甲负责具体事宜,”李元身子前倾,看着曹文诏等一众将官:
“此事不能再拖延了,年后必有一场大战,到时候大炮拉不出来!你们炮兵,火枪队扛着铁桶也要顶上去!别怪我没有提前打招呼”
“此时我去督办!”曹文诏点了点头,劈山跑的事情他已经跟进很久了,现在卡在炮管多层锻造上,密封性还好,关键是炮管的锻造工艺不过关,热轧的过程温度不够,空气不能充分排除,造成成管之后表面与内部的裂纹与气泡太多,最多三炮下去,绝对炸膛,已经炸伤了五人,现在进度极其缓慢。
“我下午写一封信给祖大寿,他在辽东经营多年,关于大炮工艺的问题,手下应该有人专注此道,”李元点了点桌子,求助于地方大佬祖大寿,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哥,此事也许可以更快的解决。
曹文诏眉头为不可察的挑了挑,请祖大寿帮忙绝对不是容易的,虽然妹妹嫁给了李元,但是亲兄弟明算账,现在的情往后要还,可是不容易。
“关于劈山跑,林纲那边此次过来,带了两个红夷人,来信说他们对于武器方面大有研究!也许能帮忙,”林忠此时开口,那林纲就是林忠之子,采买的五百支鸟铳就是他负责运来蒲河的。
“夷人?”李元笑了笑,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好像是弗朗机人,”林忠点了点头,此事他也是昨天才知晓。
“嗯,应该是了,”李元笑着抿了抿嘴唇,端起茶杯,刚递到嘴边,又抬起头道:“刘贵,到时候好好招待一番那几个夷人,我有些问题要问。”
“好的,”刘贵点了点头。
“大人,谍影卫近期有外出任务,关于鸟铳......”刘贵见缝插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开什么玩笑,军部是亲儿子,他谍影卫绝对不是干的!这种事情还是要挣上一挣!
李元摸了摸下巴:“谍影卫的鸟铳先不急,至少不是现在,”看了看刘贵,李元补充道:“明年六月之前按照每三人配置一个鸟铳。”
刘贵瞄了曹文诏一眼,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是扳回来一城。
李元这边则是很清楚,他也想要尽快将谍影卫发展起来,但是军部的事情耽误不得,建奴那边的事情是重中之重,谍影卫的装备配置只好延后,但是明年六月之前是最低期限,那时候朝廷大变,边疆不稳,李元不得不提前做准备。
“武绍,都记清楚了吗?”李元看了看坐在众人后面的武绍,正在奋笔疾书。
听到李元的话,武绍手中毛笔顿了顿,抬起头:“大人,都记清楚了!不过,属下有一事不明。”
李元咧嘴一笑:“何事?说来听听。”
厅内一众将官皆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书生,在这军议大会上还能说出圆乎话来?
倒是曹文诏老神在在,毫不吃惊。
武绍起身向着李元拱了拱手,才挺身直立道:“建奴在三岔堡的消息,是沈阳递出来给大人的,暂且定为是沈阳主动发现,蒲河一旦有所行动,那么关于军备物资,我部可以向沈阳方面先行借一些使用,五百支鸟铳的事情,想必是用我部私产,此为大人的公心,但是有公产而不用,大人虽深明大义,在大明的官场,没有人会领大人的情!”
刘贵抬眼瞧了瞧武绍,这话听起来是给谍影卫谋好处啊!看起来这个小秀才也是有些墨水的!
“本官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李元自嘲地笑了笑,他李元还是没有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只想要靠自己的一己之力,而没有想到背后其实有大树可以乘凉,有时候,有大腿不抱,也是官场大忌,会得罪人的。
“这样,你一会草拟一份文书,写给贺世贤贺总兵,写的声情并茂一些,将我部入不敷出,难以为继的情况写出来,如果能要到一些意外的银子,记你一大功!”
“是,大人!”武绍躬身向着李元一拜,这可是自己千载难逢,一飞冲天的机会啊!
“对了,武绍方才提了一句,建奴三岔儿堡建营的消息来的确实有些蹊跷,刘贵,你谍影卫派人去查一查,建奴那边是谁在负责大营的事宜,尤总兵那边由我去信问一问消息的来援!”
“是,大人。”刘贵点头应下。
“景茂财下午带商队的人过来,商议一番具体情况,此事你牵头就好,我于此道不甚精通,你提前准备一番,”李元站起身,走到景茂财身后,拍了拍其肩膀。
“你管理我蒲河城的大小银两支出,这银钱之事,希望你能将钱袋子搂紧了。”
景茂财喉结抖动的一下,而后起身一拜:“大人重托,景茂财万死必不负!”
“可别说什么死不死的,都是自家兄弟,日后升官加爵,各位共谋大事!”
“全蒙大人照看!”
“为大人效死!”
半晌之后,军议之事已经接近尾声。
“好了,各自领了任务,下去办吧,散了!”李元挥了挥手。
众将官皆躬身告退,缓缓退出大厅。
只有刘贵自请留下:“大人,下官有要事禀报!”
庭院外,赵三宝冷哼一声:“专在暗中放冷箭的家伙,也不知道要告谁的状!”
“做自己的事情!不要乱嚼舌根,”曹文诏狠狠盯了赵三宝一眼,虽然他对于刘贵的有些行为也看不惯,但都是袍泽兄弟,没有必要在这抱怨:“去战场上多杀建奴。”
“是,大人,”赵三宝低着头,有些紧张,对于曹文诏的权威,他们这些选锋营旧人还是敬重的。
书房内,丫鬟端上了茶点,缓缓退出,嘎吱一声,房门紧闭。
烛火晃动间,李远看着刘贵:“有什么事情!”
“谍影卫近期在沈阳城发现,马奇马将军处异动频繁!”刘贵低声向李元汇报。
自从方玉儿在沈阳遇袭之后,李元便安排刘贵监事傅元彪和马奇的动作,这两人可是重点监控对象,不止是与李元的仇怨,辽东大地上,将来投靠建奴的大明将官多不胜数!
“建奴?”李元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烛火晃动,使得刘贵看不清自己上官的表情。
“还不清楚,不过,不是辽阳的人,具体情况正在核实。”
“此事我知道了,你派人继续跟进吧!不要向其他人提起。”
“知道了,大人。”
“那傅元彪近期有什么动作?”李元笑了笑,突然想起被自己阉了的孬货,儿子被阉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反应,李元可不相信傅元彪如此顾全大局。
“安静得很,不过,这期间和马奇见过几面。”
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李元开口道:“狐狸尾巴露出来就好,到时候一起斩了,也不费事!”
“继续盯紧了!”
“万无一失。”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本官心善,于心不忍
今天是关内行商前来拜见李元的日子。
蒙古和叶赫,还有辽东大大小小数十的部落,城镇派出的交易团已经汇聚蒲河,就等着年后开市。
近年战事频繁,辽东商业凋敝,已经无以为继,多是战乱,流民,溃兵,这些因素汇聚到一起,将辽东大地上原本已经形成的商业体系完全击溃,现在整个辽东已经是战时体制,完全没有商业甚至农业发展的空间。
蒲河的开市,对于久旱的辽东来说无异于一场甘霖。
身后有熊廷弼,贺世贤撑腰,本地有祖大寿门阀世家坐镇,蒲河又天高皇帝远,李元只手遮天,这种营商环境对于辽东的众商来说已经是可以足够了,毕竟安稳第一,有李元坐镇的蒲河不必受建奴兵祸冲击。
“老爷,景大人带着那几个关内商人来了,”一个小丫鬟站在李元的书房门口,向着房内的李元报道。
书房内,方玉儿伸出皓腕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小块墨锭,缓缓的研墨,看似认真,但是一双大眼睛却看着李元,并没有往桌子上的宣纸上看一眼。
听到门外丫鬟的声音,方玉儿小嘴一撅:“元哥儿好不容易有时间教奴家写字,又被人打扰了!”
“你姐姐的学问可比你官人强多了,一会让你姐姐教你,为夫去去就来,”李元说着抬起头向门外道:“陪着夫人去休息一下,看厨房的参汤好了吗?一会记得让夫人喝了。”
“奴婢记下了,老爷,”小丫鬟站在门口,俏生生的答道。
“大夫都说了不要大补,奴奴不想喝那些补品了......”方玉儿琼鼻微皱,拉着李元的胳膊晃了晃,撒娇似的说道。
“你身子本来就娇弱,现在不补一补,到时候精血亏损太过,对产后的恢复不好,听话,”李元轻轻捏了一下玉儿的小脸:“为夫先过去了,你乖乖啊。”
“好吧,”玉儿点了点头:“早去早回。”
李元笑了笑,又对着丫鬟嘱咐了几句,而后转身往前院去了。
刚刚迈步进入前院,李元方才满是笑意的脸庞变的平淡,转而有些冷峻,李元并不想让旁人看到他柔软的一面,作为一路镇抚,这些必要的文章还是要做的。
“大人,人就在前厅候着呢,”景茂财就在二门口等着李元。
“上茶了吗?”李元随口问了。
“正喝着呢,看起来气氛不错,”景茂财嘴角挂笑,补充道:“胶东大商人袁克用族弟,袁克郎,还有家父景达,以及辽南以及登州商人黄骥黯的大儿子黄光。”
李元脚步不停:“希望这些人能带给我想要的东西!”
“镇抚使大人到!”薛勇在门口大声报道。
李元迈步进入大厅,景茂财跟在身后。
大厅内一共三人,皆身着精绸绫罗,华贵而显豪富。
“草民袁克朗参见镇抚使大人。”
“黄光拜见镇抚使大人!”
“小民景达拜见镇抚使大人!”
李元走到上首位置,伸手虚按了两下:“都坐吧,诸位昨夜休息的如何?舟车劳顿,可还适应?”
“托大人的福,都是我大明之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景达五十余岁,仍然是一头的浓密黑色长发,保养甚好。
李元挥手打法丫鬟下去,靠在椅子上,看了看厅内三人,皆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也不着急谈正事:“大家喝茶,我这边荒之所,虽说偏远,但是风情事物,自有其风味。”
厅内几人皆然,低头喝茶,不时说着些见闻趣事。
几人都是数十年商场摸爬滚打,扯起闲话来也是天南海北,各有本事,李元则是二世为人,牵扯掌控,始终把握着话语权。
半晌,辽南商人黄光最先开口:“大人,我等小民一路走来,所见皆是民生凋敝,实在不忍于心啊!但是蒲河所在,却一扫荒芜,隐隐有了后进崛起之意。”
李元放下茶杯开口道:“那么诸位一路走来,对辽东大地,对我这蒲河有何看法?”
“蒲河所军纪严明,虎狼之师,有大人在此,建奴不堪一击耳!”胶东巨商袁克朗开口。
“辽东有熊经略,蒲河有大人坐镇,不消数年,建奴可灭,辽东可平!”有拍马屁的机会,黄光可不会落下。
“就是辛苦诸位了,来到此等穷乡僻壤!”李元轻抿一口茶,表情悠然。
“大人言重了,我等受大人忠义所感,来到辽东,来到蒲河,所为的就是为我大明尽上一份力!”五十余岁的景达率先开口,景茂财之父,这一队商人里面的领头者。
李元笑了笑,点头道:“景老先生为我大明忠良,其心可表日月。”
“大人胼手胝足,在蒲河开创如此业绩,我等小民能在大人麾下分的少许利益,为苍生黎民做事,已经是我等的福气了。”另一个大商黄光开口了,说话间,嘴边的颀长的胡须随之抖动,看起来如同饱学鸿儒一般。
“是啊,现在天下虽安,但是其下暗流涌动,总有宵小之徒扰乱我大明之土,镇抚使大人坐镇边疆,为圣上,为我等草民护卫,实在是大明之幸事,百姓之幸事。”袁克郎也拱手道。
“诸位说的极是,”李元拍了拍身下椅子的扶手,站起身子:“为苍生黎民......”
“现在国事艰难,内有乱民,天灾,人祸纷至沓来,外有建奴,海贼乘机觊觎,我大明现在捉襟见肘!”
景达眉毛微抖,李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由不得他们不开口了:“大人,我等来此就是为了为大人分忧,这辽东大地自抚顺之后,已无开市互贸之所,若大人能够给予庇护,我等自然竭心尽力,为大人分忧解难。”
“是啊,小民也有此意。”黄光和袁克郎随声附和道。
李元抬头看了看三人,目光中皆是笑意:“诸位如果真是若此想法,那李某自当予以厚报!”
“厚报?”黄光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哪有当官的给他们这些商人厚报的。
“我等甘愿犬马之劳,为大人奉上献金,”袁克郎开口说出条件,言下之意就是我等商人给你一些场地费,好处费,剩下的我们自己去做。
“不用如此,”李元走到大厅门口,蓦然转身,看着厅内诸人,话头一转:“犬马之劳本官于心不忍,所以为省去诸位的舟车劳顿之苦,人手费用之开销,可以为你们提供全方位,一条龙服务。”
“全方位?”
“一条龙?”
“本官要的是完整的商业链条,互惠互利,我等共同赚钱!”李元随意的走到景达身旁,挑了把椅子坐下,看着三人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给老曹物色一个老婆
“咳咳,”景达脸色有些僵硬,这镇抚使大人一句话就把北直隶三家大商的份额捏在手上了,这样做生意可不行。
“大人明鉴,我等小民行商不易,这整个商业链条......”袁克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语气间对于李元的提议有些为难。
开什么玩笑,我等千辛万苦来此地就是为了赚钱,把主动权都给你了,我等喝西北风吗?
黄光则在一旁继续喝茶,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元咧嘴一笑:“也没说不给你们好处,”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每家三成利润,本官不会亏待你等。”
一旁的景茂财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算着什么,此时听到李元的话,“三成利润”,脸色也是一僵,这镇抚使大人没有做过生意啊,大明的行商依附于仕宦不假,但是只是从利润中拿出一部分分润给上官的,此时李元完全将规矩踩在脚下,说实话,三成利润并不够看。
景茂财刚刚想要开口,但是看到李元泛着笑意的眼神,还是默默闭嘴了,现在这个局面,自家还是避嫌吧。
“各位回去好好想想吧,本官说话一言九鼎,绝对不会拖欠你等该得的东西,”李元起身,走过三人眼前,又坐在上首自己原来的位置。
“现在辽东的商业都在蒲河聚集,如果错过蒲河这次的进场,原始分额你们如果分不到的话,以后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李元敲了敲桌子,抬起双眼深深的将厅内众人的神色映入眸中:“没有本官的允许,其他人,没有机会进场!”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光咽了咽口水,扫了一眼其他两个人,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拱手道:“镇抚使大人,小民愿意入蒲河,将商业链交到大人手中。”
他黄家的商业板图一直被其他两家压制,现在机会来了,如果能跟随眼前这位年轻的过分的镇抚使大人吃上一口热饭,那么以后黄家崛起,乃至压制其他两家,指日可待,而且为自己以后继承家主之位添加筹码。
想通了这个关节,下定决心其实没有什么难的。
“黄家忠心体国,本官甚慰,再加半成利润!”李元脸色挂出笑意,端起茶杯,遥敬黄光。
“谢大人!”黄光受宠若惊的样子,端起茶杯起身喝下。
另一边听到黄光的投名状之后,景达和袁克郎脸色一变:“小儿眼光浅短!果然不足与谋!”
来之前,他们几人已经达成一致,共同进退,以图更大的利润,虽然并不可能完全达成自己的意图,但是总能够利益最大化。
现在黄光没有给自己两人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先行投诚,对下两人便不管......
袁克郎脸色阴霾,看了一眼黄光,刚要开口时,旁边的景达率先出声了:“小人也愿意配合大人!”
“景达奸诈!”袁克郎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些商人如同墙头草一般,果然不可信任!
没办法,袁克郎脸色僵硬:“小民也愿意配合大人!”
李元咧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三位的忠心本官知晓了,有钱大家赚,共同富裕!”
伟人诚不欺我,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与摇摆果然是至理名言,墙头草有时候也是有些用处的。
李元达成目的,心满意足,几人又闲谈几句,便点汤送客了。
“茂财,帮本官送几位回去,好生招待!”李元起身,送几人到大厅门口。
“大人放心,”景茂财点了点头。
送走几人,李元来到后院的花园之中,挥散了仆人,一个人坐在凉亭之中。
开市时间大致定在了年后半个月之间,现在一切就绪,就等开市了。
“除了开市,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三岔儿堡的建州军队,”李元伸手捻了一片枯树叶,“来者不善啊!”
现在朝中局势错综复杂,他李元是彻底的得罪了东林党,能够依靠的就只有熊廷弼,朝廷那边只有内宫里的王全,还有未来的九千岁,但是阉党也并不可靠,不能将鸡蛋全部放在一颗篮子里。
时不我待,需要联系更多的势力......
“官人,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祖怡萱披着火红的大氅,围着一个白色棉绒围巾,看起来如同冰雪中走出的公主一般。
从丫鬟手里接过披风,祖怡萱替李元披上。
“辽东局势复杂,建奴又蠢蠢欲动,有时候为夫也看不透......”李元皱着眉头,他心中有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秘密,虽然有着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眼光,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世事配合,毫无作用,也许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他想要行动,总有人使绊子,扯后腿,为了党争而党争,对错不重要,屁股坐在哪里才重要。
方才与那些商人的谈话中,李元心中有一瞬间冒出一股无力感,“我真的能和这个时代的脉搏相抗吗?”
以个人之力去扭转乾坤,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甚至世界的局势。
“朝廷里面谁都靠不住,东林的算盘打的震天响,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与帝国半点无用,其余党派也是内斗排外有一手,实干治国默无声,自己的势力才是最重要的,手中有兵,有钱,有地盘,在这个混战的年代才有活下去的资本!”
“官人,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妾身都支持你,永远站在你的身后,”祖怡萱靠在李元身边,伸出柔荑放在李元的手上,轻轻握住。
感受着妻子有些冰凉的小手,李元笑了笑,想太多也没有必要,反而是有庸人自扰。
“前些日子,嫂嫂那边来信,说是二哥家中的二妹要许配人家了,正在物色好人选,官人这边有什么推荐的吗?”祖怡萱坐在石桌旁边,给李远剥着栗子。
李元听到自家的夫人的话,有些愣神,原本历史中是吴襄成了祖大寿的妹夫,现在李元娶了祖怡萱,吴襄还不知道在哪里厮混,这祖大乐的妹子不知道是谁要娶。
不过不论怎样,祖家一切以家族势力为主,都是有利益交换的。
“老曹怎么样?”李元突然想起了曹文诏,这小子现在还没有娶亲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除夕前夜
“小桃,前院的联纸和灯笼都派人布置好了吗?”祖怡萱身着雪白色绵绒裙,云鬟挽起,中间是一个金色凤钗,更显清丽尊贵。
“夫人,一大早就安排好了,下人们都在院子里忙活花灯,”小桃眉眼弯弯,如同两个月牙,年关将至,小丫头还是非常期待。
虽说是丫鬟,但是常年跟在祖怡萱身边,作为陪嫁丫鬟来到李府,并没有谁真的敢把这个小姑娘当作小丫头片子,所以在镇抚使的大院中,除了三个夫人,就是小桃姑娘最有权威了。
“一会去账房支些银子,预备着晚上的赏钱,红包,”祖怡萱看了看天色:“官人一大早就出去了,看那交易场地的完工情况,你一会让小鹏子去看看,别耽误了时间,让官人早些回来,他那些个下属也是要过年的,官人一忙起来,怕是什么都忘记了。”
“知道了夫人,我一会就去安排,”小桃点了点头。
“三夫人带着厨娘正在厨房准备晚上的夜宴,二夫人带着丫鬟在老爷的书房打扫,”小桃跟在祖怡萱身后,小嘴说个不停。
“嗯,别让玉儿妹子累着了,她手下的丫鬟要勤快的,”祖怡萱走在前面,一路上下人皆低头问好。
“二夫人那边从前几天就开始忙活了,官人也是,二妹的哥哥刚刚从关内回来,又派了任务,好像已经一周没着家了,前些日子还有媒婆要做媒,这一忙起来,都耽误了,”祖怡萱叹着气,自家丈夫也真是的。
“那曹大人不是说要向祖二爷家里的二姐姐提亲吗?”小桃一双大眼睛看着夫人,一脸的八卦。
“小妮子,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不要出去乱说,”祖怡萱一双丹凤媚眼轻轻横了小桃一眼。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夫人。”
“去花园地亭子看看那里布置地怎么样了,”祖怡萱走在前面,带着小丫鬟去了花园,那里是今天晚上府内夜宴场所。
蒲河城外背面约三里处,蒲河所开市处。
“老曹,这些天注意东面建奴地动向,年关时节,总是建奴想要趁机劫掠的时候,”李元带骑在马上,与曹文诏一起,并肩走在前面。
建奴也要过年啊,近些年年景不好,谍影卫传来消息,建奴那边饿死人情况比比皆是,近期怕会有所行动。
“唐有望这些天几乎住在营地,斥候营地兄弟们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轮转,不会给建奴任何机会,”曹文诏冷哼一声,明哨暗哨已经布置下去,营中地兄弟们也是枕戈待旦,建奴只要敢来,准保他有来无回!
“唐有望,卢甲等人皆是将才,”曹文诏补充了一句。
李元轻笑一声,有信心是好事,轻轻扯动缰绳,有些随意的说道:“等年后,过一段时间,我想要派你去胶东地方,登州......你要有所准备。”
“胶东?”曹文诏一愣:“辽东局势紧张,此时去胶东......”
“未雨绸缪,”李元咬了咬嘴唇:“熊经略地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东林党在朝廷地声音很大,与浙党之间关于朝堂权势,话语权地争夺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到时候,我可能会被调离辽东,需要你在胶东提前经营一番,到时候我们在地方上能够与经略大人呼应。”
前世的时候,熊廷弼因为杨涟地原因得罪阉党,被论罪斩首,头颅传至九边,这一世,李元不愿意此等悲剧再次发生。
“东林势大,到时候朝廷上全是东林党人,离开辽东,定国,我们地处境会更加危险。”曹文诏紧皱眉头,看着远处冰封地河道。
李元扭头看了看曹文诏:“老曹,有时候一件东西地重要性不在于使用时,而在于你不用它时。”
“拥重兵于胶东,坐看辽东局势糜烂?养寇自重?”曹文诏认真地看着李元,双眸中泛着异样的神采。
“到时候我们不在,以现在辽东那些酒囊饭袋地能力,王化贞,袁应泰等东林贤才的指挥下,建奴必然坐大,”李元抚摸着坐下战马长长的毛鬃。
“定国,东林党人我暂且不论,他们死则死矣,可是辽东数十万百姓在此!”曹文诏声音有些颤动。
李元的神色映在曹文诏的眼眸中,显得淡然至极。
“老曹,你以为凭我们在此,辽东就不死人了吗?没有朝廷的支撑,我们留在这里,百姓仍然是暴尸荒野,人命在这个时代最不值钱!”
“现在只有先掌握朝廷的话语权,掌握权力,才能救活百姓!死一万人是死,死十万人还是死,若能通过牺牲一些人而救了亿兆百姓,死则死矣!”李元看着身后的交易场:“先脱离权力斗争的核心地带,其余一切再说!熊经略最晚明年必然去职,你需要提前准备!”
曹文诏闭了闭眼睛:“定国,你是觉得朝廷的那些大臣比之建奴更加可怕吗?宁愿给建奴坐大的机会,也要趁机铲除朝廷上的某些人?”
李元看着远处的层峦山峰,并不回答,他没有办法回答,有时候若想要就建立一个新势力,必然要打破旧势力,但是大明这个庞然巨物,代表的是旧势力的巅峰,他李元现在依附于此,不能动手去打破,于理不合,无名无份,只能借助外力,建奴就是一个上佳的外力,等到大明被打倒在地,新势力登场的时候就到了,而他则是真正黄雀。
“那我们现在在蒲河所做的一切!”曹文诏有些迷茫:“有什么意义?”
“蒲河是我们的大本营,我们的对手终究还是建奴,胶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布置,”李元伸手拍了拍曹文诏的肩膀:“你我的夙愿不在于此吗?”
曹文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辈夙愿......”
李元看着曹文诏,年轻的将领心怀家国天下,但是前世地历史进程终究是将这个年轻将军地梦想砸碎了一地。
“对了,那祖家二小姐怎么样?”李元突然咧嘴一笑:“小家碧玉,你我当个连襟。”
曹文诏老脸一红:“建奴未灭......”
“废话少说,年后找人提亲去!”李元摆摆手,他可不喜欢这个比喻,帝国将星霍去病英年早逝,曹文诏可不能如此。
第一百五十六章 礼物
拨马回转,李元看着眼前的苍莽大地,西面是皑皑白雪铺就的蒲河城,东面是层峦叠嶂,一望无际地白山黑水,一片孤城独立,面对着潜伏在山峦之间地万千凶兵,一霎那间,李元有一种独抗天下的错觉,看了看旁边有些迷茫的曹文诏。李元轻声道:“文诏,你之兵将,有何夙愿?”
短暂的愣神之后,曹文诏安坐马上,以手按剑,正色道:“灭建奴,匡国家,定天下!”
语气中的决然与坚定李元可以听出来,是万死不悔的决绝,是马革裹尸的终点,是心之所向,虽万千险阻而不动摇半分。
李元笑了笑,眉眼中有着笑意:“那么,这定天下,是一家之天下还是百姓之天下?亦或者士大夫之天下!”
“有什么区别吗?”曹文诏抬眼看着眼前的李元,神色坚定:“定国,是我中原之天下!没有区别的!”
“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李元哈哈一笑,神色中有一丝丝的释怀。
“你的呢?”曹文诏反问道,手中的缰绳被紧紧扯住,防止坐下战马乱动:“你的志向!安邦定国,封侯拜疆?”
“我的志向?”李元眯着眼睛,远眺大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寒鸦孤影,寂寥一片,如同自己要走的路,或许没有人能够理解吧?
“......它很快就要开始了!但是,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实现,”李元抿了抿嘴唇,寒风中呼出的气息立刻变成一团白雾,从曹文诏的角度看去,李元的双眸如同隐没在一团团的迷雾之中,让人难以揣测其真实的心思。
“要开始了?”曹文诏一脸的疑惑:“什么时候开始?”
“万历四十八年就要到了!”李元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挥臂扬鞭:“走吧,快回去了!今晚除夕,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看着李元匆忙远去的背影,如同在躲避着什么,曹文诏喃喃自语道:“是啊,万历四十八年要到了,我大明国祚的第二百五十二年!”
巡视了军营还有交易市场,以及数十沿边堡垒之后,临近辰时,迎着灰黄的冬日,李元终于带着大队人马回到蒲河城。
“晚间时刻,还要注意城坊,门市通坊地带的布置!”站在城墙上,李元与曹文诏看着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今夜宵禁解除,城内巡查兵差有的忙了。
“高良那边已经将建奴的残余势力进行肃清与扫荡,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容身之地,这些天要严格注意城坊之间的可疑动向,有些人可能狗急跳墙。”
“知道了,我会安排人下去,”曹文诏伸手扶在城垛上,冰凉的砖瓦传来结实厚重的触感,就算是弗朗机火炮,也要足足轰上七八炮才能打开这城墙。
“按例的赏钱还有酒食都安排了?”李元随意的问道。
“已经叫景茂财支取银两,晚些时候下发下去。”
点了点头,李元走下城墙:“银子这东西,不能省,用好了物超所值,能换命的!”
曹文诏低头笑了笑,不过其中尽是苦涩:“说的是,兵卒的银子更是欠不得!”
近年来因为缺少饷银而哗变的部队不在少数,虽说蒲河的部队忠诚度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辽东乱世,有些事,不能依靠忠心去衡量,也尽量不要有机会去衡量。
巳时刚至,李元终于回到府中。
刚刚下马,便看到偏门打开,玉儿身着红色棉绒百褶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看到李元,一双大眼里满是喜悦。
“怎么在这里等着?”李元将马匹交给下人,来到玉儿身边。
“奴奴睡觉起来,想你了,就想要在这里等着,不过只等了一小会儿,元哥儿你就回来了,”玉儿琼鼻微皱,雪白的绒巾更衬得脖颈嫩白。
“奴婢劝了二夫人的,可是......”玉儿身后的小丫鬟有些委屈的说到。
“没事了,我一会给夫人说,”李元挥了挥手,打法丫鬟下去了,伸手扶住方玉儿。
祖怡萱的家法甚严,小丫鬟没有照顾好玉儿,回去可能会被处罚。
方玉儿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杏儿没事的,我一会给姐姐说,是我自己要出来的,不怪你。”
“谢夫人.....”杏儿低了头,紧紧跟在李元与玉儿身后。
“官人回来了?”祖怡萱听到小桃的话,放下手中的果汤,轻哼了一声:“终于肯回来了!叫下人们准备吧。”
“今天辛苦夫人了!”李元和玉儿一起走进厅中,看到祖怡萱出来,先恭维自家夫人一句。
祖怡萱美目轻轻斜了李元一眼,颇有些酸溜溜的道:“妾身比不上官人日理万机,整个蒲河都要官人操劳,一出门就是一天。”
李元老脸一红,干咳两声道:“夫人莫怪......”
倒是一旁的方玉儿关心的看着李元:“元哥儿咳嗽了,是着凉了吧?在外面跑了一天。”
“玉儿不要管他,他是理亏......”祖怡萱轻哼一声。
她这个主母也是有些委屈,刚刚嫁过来几天,这个大老爷就天天不着家,各种公务,布置,会议,一天见面的次数都没有那个叫刘贵,还有曹文诏的多,好像他们才是李元的家人一般,自家官人完全把她们几个姐妹忘记了。
那个熊经略也没有这么忙啊!
李元也自知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没有多关注后院的事情,这就倒了一个架子。
正尴尬间,二妹带着丫鬟端着梨花汤进来了:“官人刚刚从外面回来,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暗呼一口气,幸亏二妹的解围,李元伸手从腰间取出三个小盒子:“先不忙喝汤,今晚除夕,老爷我给你们三姐妹准备了礼物,看看喜欢吗?”
这还是前几天关中行商过来带的见礼,李元看这宝石不错,留下当作礼物送给几个夫人,今天刚刚好用上。
玉儿和二妹看到李元拿出李元,都是一脸的惊喜,贵重不贵重另说,这可是相当于定情信物一般的贵重物品。
两个小姐妹满心欢喜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泛着五彩的小宝石,形状圆润,拿在手里还有这一丝丝的凉意。
“谢谢官人,”玉儿和二妹人手一个,珍重的放好,回头找个红线穿起再带着。
“你们喜欢就好,”李元笑了笑,拿起最后一个盒子走到祖怡萱面前:“夫人不要生气了,今晚好好陪夫人守岁,过夜,为夫人之命是从,以消夫人心头只恨!”
“总是不正经!”祖怡萱美目一弯,终于是笑了出来:“就是会花言巧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沈阳危急?
今天二妹在厨房忙活了一天,为一家人准备了丰盛的夜宴。
就连从不喝酒的方玉儿都在李元的怂恿下喝了三杯,使得玉儿的小脸瞬间变得红彤彤,在烛火红光的映衬下显出几分美艳。
韩宝儿两个小手吃的满是油腻,脸颊上都是汤汁,一旁的丫鬟不时帮助小宝儿擦一擦小脸,过了两个多月,小宝儿看起来壮实了一些,过年之后也有六岁。
虽然不是李元的亲子,但是整个李府都知道,作为李元身在微末时候就带在身边的小弟弟,李元对于韩宝儿的关爱与重视还是令人羡慕的。
“年后给宝儿送到私塾,该是开蒙的年纪了,”祖怡萱笑着看了看正吃了小嘴鼓鼓的宝儿。
“城中有什么德高望重的先生吗?”李元扭头看了看宝儿,伸手帮助其擦了擦小脸上的饭粒。
玉儿在一旁也认真的听起来,宝儿虽然还小,但也到了学习读书的时候,这也是个大事。
“城中有个私塾,原是广宁府中的客卿,举人出身,后来告老,回到蒲河多方筹措,建了私塾,学问是极好的,奴家这些天也了解了一番,”祖怡萱的认知里,宝儿虽然与自己并无关系,但是只要自家夫婿愿意而且关心的,那她就愿意尽心去培养韩宝儿,毕竟是男子,以后也许会对自家夫婿的事业有些帮助。
“嗯,年后去了解一下,”李元捏了捏宝儿的小脸:“宝儿愿意去私塾吗?”
“嗯,宝儿想要读书,将来考进士!”韩宝儿仰着小脑袋,一脸的认真。
李元拍了拍宝儿的小脑袋:“宝儿是读书的料,将来做大官!”
一顿饭吃的很快,晚些时候,整个韩府的下人们在小桃的组织下,来到院中,一个个的上前领取赏钱。
“谢过老爷,夫人厚恩,”院中三十多个仆从,一起跪拜。
祖怡萱一身凤舞锦衣,站在厅前,看着一众下人。
“在我李府,只要忠于职守,用心做事,老爷决计亏待不了你们,每月的例钱,过节的赏银不会短少,但是更要遵守我李府的家法,做对了有赏,做错事了,后果更要承担!知道了吗?”
祖怡萱一席话下来,仆人们皆跪:“小人谨遵家法,用心做事,对老爷以及夫人忠心不二。”
李元坐在房中端着清茶喝了两口,听着外面祖怡萱对下人们的训话。
“老爷多喝点茶,晚间吃的油腻了,一会再敷些药,脸上的箭上快好了,”二妹坐在一边伺候着。
李元点了点头,这几天脸上的伤疤有些发痒,棉布已经揭下,那一条暗红色疤痕,还是令人有些心悸。
作为李元的枕边人,虽然并不害怕,但是每每想到那晚的惊险,二妹等人还是不住的感谢菩萨保佑。
“好了,都去忙活吧,今晚守岁,在府中各处注意明火,不要出事,”祖怡萱挥手打发了下人,转身进了房中。
“夫人何必如此辛苦?这种事情交给小桃她们去做就好,”李元扶了祖怡萱坐下。
“府中诸事繁杂,你在外面忙于公事,下人们的事情只有奴家去操心了,再说,家中规矩要立起来,官人你身居要职,奴家将家中一切打理清楚,条理一些,不至于在大人忙于公事的时候掉链子!让人抓住把柄,”祖怡萱抿了抿红润的嘴唇:“官人已经够劳累了,这些事妾身做起来也是应该的。”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端是会贫嘴!”祖怡萱小脸一红,不理会李元。
另一边,方玉儿带着韩宝儿还有几个丫鬟在院中放烟花,祖怡萱扭头看到韩宝儿在院中跑来跑去,扭头对着小桃唤道:“去照看点宝儿,别被烟花熏到了!”
小孩子的精力终究有限,在院中玩耍了片刻,不到子时,就已经在奶娘的怀中睡着了。
“你们先休息,为夫出去看看,一会就回来,”李元让人将韩宝儿抱回房中,同时转身对着自己得三个妻妾道。
祖怡萱看了看李元,语气中虽然有些埋怨,但还是让小桃去准备大衣,走到李元身前,替其整理衣襟:“早去早会,让那些个军汉也过一个好年,不要尽是应付你的检查。”
“知道了夫人,”李元无奈的笑了笑。
此时蒲河城中也是各处烟花绽放,曹文诏站在自家院中,看着天空中的烟花,一脸的平淡,脑中回忆着白天李元与其的谈话,心中总有一团迷雾,李元的话中明显有些别的意味。
小变蛟从屋中出来,将丫鬟挥手打法下去,回头对着曹文诏道:“二伯,一会要去巡查吗?”
曹文诏回过头:“从今天直到上元节,每天都要巡查,今天是我轮值,去叫上营队,备马!我一会去上街看看。”
“得令!”小变蛟一脸喜色,他可不愿意在府中呆坐,虽二伯上街巡差才有意思,说不定还能捉到几个奸细呢?
哒哒哒的马蹄声,混杂在热闹多时的大街上,李元骑着马,身边是曹文诏,曹变蛟叔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队骑兵。
“方才去了营中,除了正常歇息与酒宴,已经安排好警戒与巡查,街上的巡视也比往常要密集一些,万无一失!”曹文诏跟在李元身边,汇报着情况。
“嗯,特殊时刻,还是小心些,”李元宁远稳妥,多劳累些,也不愿意在此时被建奴截了时间差,被打个措手不及。
“前面有个小酒馆,去喝上一杯?”李元扭头问道。
“定国相邀,舍命相陪!”曹文诏哈哈一笑,欣然接受。
曹变蛟先行一步,前去布置酒水,李元与曹文诏在后面慢慢前进。
正在守岁的酒馆老板被几个军汉敲门惊动,急急忙忙前来开门,看到门外一队骏马,双腿一软,就要跪倒。
“掌柜的莫怪,你自去休息,镇抚使大人借用你这小店,喝上几杯,一会就走,”曹变蛟上前说明情况,这个掌柜的看起来三十余岁,但是面相老实巴交,把其吓坏了可不好。
酒店掌柜本来就有些害怕,现在一听,堂堂镇抚使大人来到他这小店喝酒,心中一时惊喜交加,咣当一声,倒在地上,竟然昏了过去。
变蛟嘴角微扯,有些无语,叫人拿水泼醒,这掌柜的还没说清楚酒水都放在哪里呢。
一阵鸡飞狗跳,在李元和曹文诏到达之前,终于把酒水摆好,还上了几个下酒菜。
李元与曹文诏坐定,曹变蛟在一旁陪酒,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随时准备上前伺候。
“你我二人,好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李元拿起酒杯,有些感叹。
“总是忙于公事,年关时节,更是关键,”曹文诏摇摇头,官职越往上,自由就越少。
“蒲河是关键,我们只要无虞,建奴翻不出什么浪花,”李元与曹文诏干了一杯,拿起筷子尝了尝黑木炭火烤出的猪皮。
“味道不错,尝尝?”李元赞了一句。
“我可吃不惯,”曹文诏摇了摇头。
半晌过后,两人正说着闲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李元放下筷子,扭头看向声音来处,黑暗中一片朦胧,只有一团黑影急速而来:“不知是何事?”
“嘶嘶,”战马嘶鸣,来人翻身下马,正要进入,被外面的守卫拦住:“来者止步!”
“沈阳急报!速与镇抚使大人!”报信的军卒单膝跪地,口中大呼。
“叫他进来!”屋内的李元听到那军卒的话,一把将筷子扣在桌子上,站起身子。
“沈阳出事了?”啪嗒一声,曹文诏手上的酒杯掉落,也急忙起身。
得到命令,那军卒进入屋中,来到李元面前跪下,双手将信纸奉上:“一刻钟前,谍影卫得到消息,建奴数万人马突袭沈阳,战况危急!刘贵刘大人让末将前来通知,他已经在城中组织兵马,防守建奴来攻!”
李元紧紧盯着跪在眼前的军卒,一字一顿道:“沈阳安危绝对无虞,尔切莫扰乱军心!”
那军卒听到李元的话,斗大的汗珠已经自额头低落,沉声道:“小人知罪!”
“曹文诏,组织兵马!变蛟,聚将鼓!通知守备及以上将官议事厅集合,半个时辰之内不到的,军法处置!”
“遵命!”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当世人杰—皇太极
此时丑时刚过,蒲河城内的民众却毫无睡意,方才的聚将鼓响彻天地,久经战火的百姓此刻都眼巴巴的盯着镇抚使大人的府邸,看里面最终传出什么消息。
有几户蒲河的大族已经开始暗中联络,明早准备开始跑路了。
人心浮动!
除夕之夜,如果是建奴压境,那小小的蒲河城不知能否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知是什么事情,以至于除夕之夜,聚将鼓鼓声大作,”蒲河城有老人望着鼓楼处,目光浑浊,喃喃自语:“万方诸神,佑我大明!”
此时镇抚使府衙,灯火通明。
“刘贵,将你得到的消息告诉大家!”李元一身甲胄,坐在上首位置,看着厅内众人。
刘贵此时也是一身绵甲,先向着李元拱手,而后回头道:“今夜子时,我谍影卫在沈阳安置的探子发出急报,建奴数万人马,于亥时突然出现在沈阳城下,发动突然袭击,将沈阳城围了水泄不通!”
顿了顿,刘贵轻呼一口气:“得到消息时,攻城战已经开始,辽阳方向暂不清楚动向。”
“沈阳是谁的负责外部护卫,让建奴摸到眼皮底下才发现吗?”卢甲挥拳砰的一声砸在桌上。
“哼!有我们蒲河在北部替他们防卫,人家自然睡得香了!”赵三宝冷笑一声,沈阳那帮蠢蛋,自作自受,可没人会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莫不是经过蒲河一战,沈阳那些酒囊饭袋以为自己又可以了吧?”王耀宗作为南方将领,早就看沈阳将官不顺眼,也开口冷嘲热讽起来。
“还是我们给擦屁股!”黄大用无奈摇摇头,沈阳出事,蒲河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有怨气是好事,打建奴时候多杀几个就好,时候自然有军功给你,在这里抱怨如同怨妇一般,”李元点了点桌子,制止了众人的议论,同时抬头问道:“建奴那边是谁带领军队来的?”
刘贵咬了咬牙,沉声道:“从旗色上看,来的是正白旗旗主——皇太极。”
“看来建奴下了决心,要拿沈阳城开刀了?”刘同皱着眉头说到。
“皇太极?”厅中其他人有些疑惑,虽然久经战阵,但是建奴那边的情况大多数人还是两眼一抹黑,并不清楚,也缺少刺探消息的来援。
“正白旗不论人数,装备,还是战绩都相当强悍,是酋奴手下的除了正黄旗,镶黄旗之外的首要战力!”林忠开口向大家解释。
“皇太极此人谋算多虑,有传言说先行进攻抚顺的计划就是其提出的,”曹文诏与皇太极有过交手,上次沈阳城外就是他牵制在外围,与皇太极的人马周旋。
李元微眯双眼,双拳紧握,脑海中一个声音回荡:“当世人杰,后世大名鼎鼎的清太宗——皇太极。”
半晌,李元拍了拍桌子,下了决心:“集合军队,辰时出发,大军开拔,前往沈阳!”
“沈阳城现在情况不明!我们是否等待确切消息?”林忠有些犹豫。
“没有这个必要了!军情紧急,沈阳若破,蒲河也将不复存在,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纠结这种小事!”李元摆摆手,看着林忠:“应该相信贺总兵,熊经略!”
说完,李元扭头看着厅内众人,下达第一条军令:“唐有望!”
“末将在!”
“派出所有精锐斥候,大军出发之前,将沈阳至蒲河的行军路线上的一草一木,河谷草地都侦察清楚!确保大军行进的安全。”
“末将领明!”唐有望接令,转身而去。
“刘贵!”李元继续下令。
“末将在!”
“继续对沈阳的情况进行刺探,大军出发前我要知道沈阳的具体战况!”李元话头顿了顿,继续道:“蒲河城内的探子不要收回,关键时候,后院不要着火,知道吗?”
“大人放心!”刘贵点了点头:“蒲河城内,所有嫌疑人物,都在我的控制之下!”
李元轻轻闭了闭眼,看向林忠:“此时蒲河人心浮动,安稳为上,辰时时候,我带大军出发,蒲河城的安危,就交到你手里了!”
“君子所托,万死不负!”林忠知道李元此话的分量,也不托辞。
拍了拍林忠的肩膀,李元站起身子,大手一挥:“去校场!集合军队!”
“诺!”
————
李府后院,虽然有火红的灯笼以及旺盛的炉火,但是除夕的气氛依旧因为男主人不在而冷淡下去。
就连月色夜隐都去一半,显得气氛更加寂寥。
祖怡萱和玉儿还有程二妹一起坐在厅中,三个女子都没有说话,就连以往最活泼的方玉儿此时也只轻轻抚摸着小腹,一言不发。
不一会,小桃从外面跑了进来:“夫人,老爷带人去军营了。”
前一刻还在发呆的祖怡萱听到小桃的话立刻醒了过来,站起身子问道:“官人可有话吩咐下来吗?”
一边的方玉儿和二妹也一脸急切地看着小丫鬟。
小桃听到夫人问话,眼帘微垂,小手扯着衣角:“老爷没有说什么特别地话,只留了一句。”
“老爷说什么?”祖怡萱赶忙追问。
“说一切如旧,不要多想,”小桃歪着脑袋,重复着李元交代给她地话。
“一切如旧?”祖怡萱默默重复一句,而后缓缓坐下。
“姐姐,官人这是什么意思?”
半晌,祖怡萱抬起头,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对着两个妹妹勉强笑着说:“官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放心,而且还要我们让其他人也跟着安心。”
不等玉儿和二妹继续问话,祖怡萱便开口道:“官人要忙他的大事,我们妇人家做好自己地本分,不要给官人添乱,都早些休息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做,”说着,祖怡萱回头对着小桃吩咐:“明天一早,邀请蒲河城中叫得上名字地大妇,女眷来府中赏花,作女词。”
“这个时候?”玉儿有些犹豫。
“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要沉住气,”祖怡萱看着玉儿以及二妹:“我们不能乱,蒲河更不能乱,安心等官人灭贼平乱回来便可。”
“知道了夫人,”小丫鬟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有官人在!”
第一百五十九章 莽古尔泰的怒火
嘣的一声,莽古尔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热水夹杂着嫩绿的茶叶飞出,破碎的瓷片溅的到处都是,跪在地上的信使一句话也不敢说,纵然滚烫的热水溅到脸上,但是也只能低着头一动不动。
面对眼前这位贝勒素以残酷暴戾着称,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自己还是不要触其霉头。
“你是说,八贝勒劝说父皇,将我这近万人当作了摆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现在正白旗数万人已经兵临沈阳城下?”莽古尔泰一脸横肉,因为轻绪激动,高大的身材抑制不住不住地抖动,声音愈发低沉,犹如一头蛰伏的猛虎,想要择人而噬。
他皇太极真是玩的一手好棋,将莽古尔泰玩的团团转!
“是沈阳城内的降将突然透露出消息,说沈阳城除夕之时,防卫已经全数落到了马奇将军手中,加急密递,才把消息传到八贝勒手中,还有大贝勒和二贝勒,现在已经前往辽阳城方面驻扎,阻止明朝援军,”信使喉结抖动,小声补充道。
莽古尔泰怒急反笑,面色狰狞,如猛鬼低语:“好你个皇太极......”
莽古尔泰现在率军驻扎在三岔儿堡,本来有皇太极约定,明年年初在此设伏,大破明军,在分兵奇袭蒲河,沈阳,一举奠定大局。
但是现在,皇太极率兵攻打沈阳,同时劝说父皇,让代善,阿敏帮助掠阵,唯独他莽古尔泰如同白痴一般远离战局,被人当作垫桌腿的一块废砖头般呼来喝去:“当我莽古尔泰是街头走卒,还是那汉狗李永芳一般好欺负?”
“八贝勒那边还有一句话,让奴才带给四贝勒,”那信使伏在地上,唯恐下面要说的话惹怒了这个杀神。
“哦?老八竟然还有话给我这个局外人?”莽古尔泰坐回到椅子上,半眯着眼睛看着趴在地上的信使,语气中充满了不耐与讥讽。
那信使咬了咬牙,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水:“八贝勒请大人前往蒲河设伏,趁机歼灭救援沈阳的蒲河军队。”
末了,那信使抬眼看了莽古尔泰一眼,又补充一句:“八贝勒请了天命汗的谕令。”
“哼,敢情他皇太极还记得给我留一口汤喝,还请了阿玛的御令,”莽古尔泰神色愈发阴冷:“怎么,阿玛这些日子御体欠安,他皇太极就着急越权了?”
“还请四贝勒慎言!”那信使咣咣咣的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血迹瞬间在地上弥漫开来,这话他一个小小的兵卒可不敢听,更不敢想。
“回去告诉你家贝勒,我会派兵前往,但是能不能赶得及,拦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莽古尔泰敲着桌子,语气冷淡。
“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滚吧,”莽古尔泰挥挥手,打发了信使。
那信使得到了准许,如同捡了一条命,急忙磕了三个头,连滚带爬转身离去,好向身后有索命厉鬼一般。
待那信使离去片刻之后,从帐后走出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与李元年岁差不多。
“八贝勒未免欺人太甚!”年轻人坐到一边,神色中忿忿不平,显然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这年轻人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费英东的第七子图赖,初隶满洲镶黄旗,与莽古尔泰交好,就如同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汗之子与皇太极交好一般,这也是一种阵营的划分,努尔哈赤似乎也默认了,并没有插手干预。
“图赖,你说阿玛是什么心思呢?”莽古尔泰倚着靠背,喃喃自语。这些日子努尔哈赤放权给诸位贝勒,让他们领兵开拓,好似有意培养一般,但是皇太极的动作未免太快,手伸的未免太长!
“不管大汗是什么心思,总之军功才是一切,有了军功,才有底气与分量,才能让更多人支持四贝勒啊!”图赖低声开口道:“此次皇太极率兵攻打沈阳,肯定也有此意,如果让他一举定乾坤......这四大贝勒的排位就微妙起来了。”
“哼,阿敏自知继承汗位无望,转而支持他皇太极,代善素来低调,也没有争夺汗位的动作,可是我莽古尔泰偏偏不服!”
图赖看了看莽古尔泰,开口问道:“那皇太极让你出兵......四贝勒有什么对策?”
“哼,出兵嘛,我们按照八贝勒的意思出兵就是了,”莽古尔泰把玩着手中的一串佛珠,神色玩味:“但是时间就要按照我们的意思来了。”
“但是就这么放任援兵前往沈阳,到时候战局不利地话,怕八贝勒问罪起来,”图赖有些犹豫。
莽古尔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牙齿:“管他什么援军,拿下蒲河,我就看看到时候他皇太极怎么说?”
“事前把我莽古尔泰一个人蒙在鼓里,现在战事一开,想起我了?早干嘛去了,我莽古尔泰一得到消息便星夜兼程赶赴蒲河,没有拦住援军,只好进攻蒲河,将沈阳城外的大明军部重镇一举拿下!怎么?还要治我得罪?先把皇太极的旗主削了再说不迟!”
“四贝勒妙计,到时候拿下蒲河,也算是打了皇太极的脸,上次他手下正白旗整整一个甲喇被人在蒲河城下全歼,此次四贝勒一举功成,岂不是踩着皇太极的肩膀上位了?”图赖合手一拍,对于莽古尔泰的计策赞许非常。
“我部现在共有八千人众,其中重甲骑士千余,战兵五千,其余为民夫,如果蒲河的守军前去支援沈阳,那么以现在蒲河的防卫情况,我部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图赖说着,有又些遗憾:“可惜城内的内应这段时间内清除的一干二净,不能里应外合,只能从外部强攻。”
“我建州勇士以一敌百,不必依靠内应,皇太极的那些计谋皆上不来台面,真正的军队,血不封刃不收刀,甲不成尘不侧身,血流漂杵,赤色屠戮方是对待对待敌人冥顽不灵的最好手段!”莽古尔泰起身,按了按佩刀:“召集各部,我们要收军功了!”
此时,卯时刚至。
百里之外的蒲河城,近万军队已经集结完毕。
第一百六十章 黑云压城
皇太极站在高处眺望远方的沈阳城,高大的城墙巍峨雄伟,白茫茫的天地之间,这座千年古城好似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魂牵梦萦的沈阳城啊!”仪表奇伟,身着明黄色甲胄的皇太极伸出右手,紧紧一握,好似将沈阳城一把攥在了手中。
身后不远处,一个精壮汉子从远处奔来,跪在皇太极身后不远处:“主子,这个是马奇的密信。”
“念,”皇太极喃喃开口,马奇作为他一年之前就发展出来的的明军高层投机者,现在终于起了一点作用。
“给主子请安,奴才马奇谨奏,现沈阳城大半防务已经在我手中,城东门已经静候我建州大军兵锋到来,只要八贝勒令旨一下,沈阳门户立刻大开,到时候内外夹击,城门数万守军不足为虑,奴才昼夜乞盼天兵到来,以解我百姓夙夜祈盼之情,解苍生凋敝之苦,请八贝勒斟酌,奴才枕戈待旦。”
“另有两件事请八贝勒分外留心,一为虎皮驿处新调明军近万,为南方浙兵较多,战力较北兵而言稍强,请主子注意此兵动向;二为蒲河城方向李元所率明军,此子奸猾,端会蛊惑人心,手中兵力雄厚,需要我建州派兵牵制,此子为大患,万务尽早除去,方为我建州扫清完成大业之障碍.....奴才拳拳报国之心日月可鉴,请主子明鉴,奴才马奇敬上。”
跪在地上的男子收起密信,抬头看着皇太极高大背影,那背影如山岳般巍峨,不可撼动。
“岳拖回来了吗?”半晌,皇太极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回主子,岳拖去四贝勒那边传话,刚刚回来,就在外面候着呢。”
“让他来见我,让巴图彦也过来,传令下去,军队准备开拔,大战在即了!”皇太极说完,也不去理会跪在地上的男子,直接转身回到大帐中。
不一会,一脸灰败的岳拖被带了进来。
“怎么这个样子,老四拒绝吾的提议?”看着岳拖的样子,皇太极两条过于锋锐的眉毛微皱。
岳拖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太极,呐呐道:“主子,四贝勒有些恼怒您把他瞒在鼓里,虽然已经答应了您的要求,但是奴才看来四贝勒恐怕出工不出力。”
“机会稍纵即逝,难道我要亲自去往他三岔堡大营说明原委吗?”皇太极眯着眼睛,双眸泛着危险的光芒:“他莽古尔泰就算不去拦截援军,以他的性格必定去攻打蒲河城,哼。”
皇太极嘴角泛起冷笑:“去打吧,我想李元留下的后手够他那不足近万的战兵喝一壶了。”
“那蒲河城的援军......”岳拖开口问道。
皇太极抬眼看了这位亲信一眼,心中微微一叹,岳拖打仗冲锋可以,让他去传话协调各个部队之间的步调真的是不行,建州目前文人,治士匮乏,只有些军队底层升上来的军卒,有些事,他们却是做不来。
“人才难得啊!”皇太极突然有些羡慕坐在北京城皇宫中的万历皇帝,身边都是些文人志士,却不知怎么把天下治理成了这样。
只怕是天命归建州,大明国祚将倾。
“蒲河城满打满算,除去要守城的军队,最多出动近七千至一万兵卒,如果莽古尔泰那个蠢货真的没有派兵阻拦,那我分出三千牵制即可,其余全部加入攻城战!”
“主子,巴图彦在帐外候着了,”一名侍者走了进来。
“让他进来,”皇太极大手一挥:“你先去准备吧。”
“是,主子。”岳拖跪拜过后,躬身退出大帐。
巴图彦身材高大,常年的风吹日晒导致qi一脸的褶皱,身着女真人传统装扮,发辫较短,厚重的甲衣包裹在其身上,更显其身材宽大雄伟,就连皇太极在其面前都小上一号。
“巴图彦,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皇太极看着眼前的爱将,语气平缓。
“贝勒尽管吩咐就是,不论是先头冲锋,还是后方偷袭,我巴图彦都会将对方的人头全数砍了,献给贝勒。”巴图彦神色平静,语气中不带有丝毫的波动,好似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平常。
“带着三千人,守住沈阳城北面蒲河的隘口,明朝方面一兵一卒也不要放过来!”皇太极的眼眸中有些摄人的光芒:“蒲河援军若要过来,除非你们人死完了。”
“来多少,杀多少!”巴图彦冰冷如万年寒冰的脸颊泛出一丝笑意,如同干瘪的树皮上的褶皱,目光触之而寒意顿起,杀人盈野,邪煞缠身。
皇太极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本贝勒就放心了。”
“奴才万死,愿为贝勒分忧!”巴图彦单膝跪地,低头表示忠心。
皇太极抬头看着从大帐外摄入的冬日阳光,喃喃自语:“客人就要到了,去迎接吧,请他们尝一尝我们建州锋锐的所向披靡,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绝望!”
————
蒲河城下,李元带着不到百人的骑兵斥候,还有些许谍影卫的人马准备出发。
“老曹,我先行一步,沈阳城内可能有些问题,我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你带着大部队在后面,如果遇到阻击,由你全权指挥!”李元骑在马上,身后是刘贵与唐有望,一个是谍影卫的一把手,一个是斥候营的统领官。
“我这边你放心,不过我担心你的安危,一军之将,轻易不要犯险,”曹文诏脸色并不好看,李元轻车简从要先行一步前往沈阳,不说现在沈阳城下情况不明,城内也是危机四伏,这一去,生死有命了。
“无妨,我会小心的,”李元笑了笑,一脸的洒脱,说完又扭头对着林忠道:“林大哥,蒲河城就交给你了,数万百姓也交给你了,情急之下,只能给你留三千兵马,重担千斤,都托付给你了。”
“有我在,蒲河城万无一失!”林忠言简意赅,神色坚定无比。
“此次事关辽东大局,甚至我大明国运,各位,各尽职守,以图未来!”李元对着众人拱手道。
“谨遵镇抚使大人之命!”
“出发!”李元拨马挥鞭,带着近百人疾驰而去。
片刻之后,曹文诏这边也带着大部队出发了,队伍中有三驾马车,其上的物品被用灰布紧紧包裹,外人并不清楚其中是什么东西,只是因为其四周有重兵紧紧保护才引得旁人瞩目。
就在李元等人出发的时刻,蒲河城中,祖怡萱三人也在默默的替夫君祈福:“希望官人平安归来。”
玉儿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望着远方李元出发的方向,小脸上满是担忧。
“元哥儿千万不要出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 飘摇的沈阳城
沈阳城总兵官府衙,军议厅。
贺世贤正在调遣兵将,准备在沈阳城外展开防卫战。
“大人,辽阳方面有消息了吗?城外建州马上开始攻城了!”章玉神色焦急,自从城外开始出现建州兵马以来,他已经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消息已经递了出去,但是援兵什么时候到,就不得而知了,”贺世贤一身银白甲盔,抬眼看了看众人,神色冷冽:“不过,本将军丑话说在前面,辽阳方面的援兵来与不来,与我沈阳城的防卫没有关系!尔等的身家性命全都寄于这座边防重镇上,不要任何侥幸心思!”
“唯有死战!”贺世贤牙缝间吐出四个字,犹如九幽之风,吹的众人寒气直冒。
“吾等誓与沈阳城共存亡!”大厅中,守备一级及以上将官轰然一诺。
下首不远处,游击将军马奇的神色同样肃然,只是眼眸之中的阴冷与讥讽被深深隐去。
另一边,尤世功好像想到了什么,向贺世贤问道:“蒲河城,定国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蒲河兵力满打满算不足一万,自保况且不足,我也没有奢望他李元能分兵前来救援了!”贺世贤暗叹了一口气:“就算蒲河城有援军派出......恐怕建州就在路上等着围而歼之!”
“希望不大,”贺世贤摇了摇头,目光继而坚定起来:“我沈阳城数万精兵,主动出击或许不足以应对,但是防守绝对绰绰有余!”
“林成栋,薛珠!”贺世贤点了两个参将的名字。
“末将在!”
“你二人领三千人负责城东门防务,尤其注意那五门子母大炮,还有三门弗朗机大炮!让建州尝尝夷人火器的威力!”贺世贤先是冷笑一声,突然想起李元,神色阴晴不定:“要不是李定国那小子从我这里死皮赖脸的借走了几门弗朗机,我这仗就更有把握了!”
尤世功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李元借大炮地时候,他还帮助说了两句话。
这边贺世贤继续布置:“参将董大宝,游击将军王志得负责南门防务!”
“末将遵命!”
“必要时候,也可以用杂物,树干,砖木将大门封死,”尤世功在一旁补充道:“置之死地而后生!防止意外发生!”
“得令!”
另一边,章玉冷笑一声:“建奴从外面来就罢了,城内敢有吃里爬外的孬货,我章玉先提刀剐了他!”
“休要多嘴!都是手足兄弟,做好自己的事情,”尤世功斥了一声,现在众人一心,可不要因为几句话的事情弄得离心离德。
章玉还想要说些什么,看到一旁贺世贤警告的眼神,立刻闭了嘴,站在一旁低头称是。
“马奇,赵阳胜!”贺世贤点了两个游击将军地名字,这两人上次一起去协助李元救援蒲河,相互之间也熟悉一些,配合起来或许有奇效。
“下官在!”马奇抱拳,语气平淡,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只是低着头,使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你二人负责城中防务,此乃重中之重,万不可掉以轻心!”贺世贤看着两位手下,赵阳胜虽然平素贪功,但是敢于杀敌,忠勇之可嘉。
马奇此人贪财奸猾,贺世贤前些日子对其多有疏离,但是此人计谋多端,做事还是不错的,现在城外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处,贺世贤还是想给些机会。
“末将遵命!”马奇领了军令。
“傅将军,”另一边,贺世贤点了傅元彪地名字。
“末将在,”站在队伍末尾地沈阳城参将傅元彪站了出来,自从爱子被李元那厮动刑之后,原本属于沈阳城官职第二序列位置地傅元彪突然变得默默无闻起来,至少在沈阳城内众人看来是如此,此次的战前会议也是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将军这些日子为军务劳心,此次负责北门防务即可,”贺世贤给傅元彪下了任务。
站在最下面的傅元彪听到北门两个字的时候,幽深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瞬,而后恢复正常,语气严肃道:“遵总兵官大人令!”
站在厅内的其他将官皆默然,所谓的为军务劳心不过是幌子罢了,因为李元的关系,这傅元彪已经被剔除出沈阳城核心圈子了。因为严格来说,沈阳城的北门并不是正常的城门,而是一处运输柴草的小门,门洞不到十步宽度,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不要说傅元彪了,让一个总旗官带着手下守在那里,也够建奴喝上一壶了。
看到傅元彪的样子,贺世贤与尤世功相视,从对方的眼神看来,都有着一丝担忧。
“李元给我们留了一个大麻烦啊!”
“存亡之时,也是诸位报国之时,若此战能胜,一同加官进爵,若败,”贺世贤站起身子,定定看着一众同僚,语气带着一丝的决绝:“惟愿诸位马革裹尸之时,上无愧于朝廷,下无愧于百姓!”
贺世贤话音一落,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厅内众人一齐跪地:“为我大明万世,与沈阳同生共死!”
“各归其位!准备迎接我们的客人了。”
众人依次散去,只留下贺世贤,尤世功还有章玉三人。
“城外之事,全都拜托给二位了,”在这一刻,面对多年老友兼同僚,贺世贤难得流露出一丝不舍。
“为朝廷,为百姓,我二人一命而已,”尤世功洒然一笑,昨晚他与章玉还有贺世贤已经定计,此次建奴来势汹汹,一味的防守不是办法,需要尤世功带兵马出城在外围与建奴周旋,尝试歼灭其有生力量。
虽说沈阳城高池深,建奴想要攻打,肯定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打下来的,但是此时年关,城内粮食不多,最多支撑半个月,前些日子大部分粮草已经押解到辽阳城,还没有送到沈阳,建奴挑了这个时候来攻,实在是棘手。
“可惜虎皮驿方向的援军已经被拖住,不然还可以配合沈阳城对建奴进行包夹!”章玉心有不甘的叹息。
“多说无益,准备一下,黄昏时候,带兵出城与建奴冲杀一次,先探探虚实!”尤世功摆摆手,他已经下了决心,别人是靠不上了,沈阳城现在是孤城一座,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此刻,总兵官府衙门前,傅元彪与马奇骑马并肩走着。
“大战将起,需要我做什么吗?”傅元彪神色并不好看。
“等我烟花,到时候带兵攻打东门,你能行吗?”马奇看着傅元彪,才月余不到,原来前途一片光明的傅大人现在已经尽显老态。
“以我手中的兵力,做不到!”傅元彪冷笑一声,他也不是傻子,不会以卵击石。
“到时候东门是战斗最激烈地方,东门多余的兵力会被牵制,那里才是最薄弱的地方,我会给你信号的,到时候你带兵上就是了。”
“你呢?”
马奇看了看傅元彪,咧嘴一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完,马奇抬头望了一眼辽阔的天空,心中默道:“到时候贺世贤的脑袋高挂城门,开门恭迎八贝勒,你们就知道什么是绝望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杀人者与被杀者
“军情急递,让开,让开!”传令斥候急速越过高大城墙下的门洞,向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府中疾驰而去。
道路两旁的百姓皆不明所以,大年初一,会有什么紧急的军情?
建奴不要过年吗?
不过很快,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就连辽阳城中的小乞丐都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最后一天,除夕的晚上,建奴数万人马突然出现在沈阳城下,明火执仗,侵疆掠土,昨日还显得固若金汤的沈阳城今天一早就危在旦夕。
沈阳总兵贺世贤只传出一句话:
沈阳危急,诸将皆决心效死报国,若沈阳失陷,我无言面见熊经略,马革裹尸,沙场遗骸。
街上有人传言称:熊廷弼拿到信后召集了游击将军以上的会议,会议内容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知道的是,收到军情急报之后的一个时辰里,辽阳城的军队没有一丝一毫准备出发救援的意思,好像完全不知道数百里之外的沈阳城已经战火连天了。
此种诡异的情景,使得久经战事的辽阳百姓脑中都冒出一个词语来。
叫做按兵不动。
之所以不叫隔岸观火,可能是含蓄的明朝百姓觉得过于直白了。
————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大年初一,宜平治道途,余事勿取。
冬日的辽东草木枯寂,战马的铁蹄踏在坚实干硬的地面上,由于缺少缓冲的余地,发出一阵阵刺耳的踢踏声。
但是,沈阳城东三十余里外,山坡下,黑压压一望无际,人人含草,众马衔环。
那是蕴育着无边血色的建州铁骑,万余人马聚在一起,数十杆明黄色大旗发出如同闷雷一般的响动,声音不大,但是混杂在队伍当中,像是在压抑嗜血前的疯狂。
“八贝勒,要开始吗?”五位正黄旗固山额真与皇太极一起,骑马立于山坡上。
皇太极没有回话,只是抬头看了看日光,此时未时已过,冬日的暖阳越过天空最高处,已经开始下落。
半晌之后,皇太极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纠集所有兵力,半个时辰之内,轰开沈阳城东大门!”
“贝勒,伤亡不计?”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建州将军浓眉下一双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显得更加危险,令人难以揣度。
正白旗的人马金贵,不能凭白的送死,需要再确定一番,男子作为正白旗下五大固山额真之一,需要帮助皇太极把家当保护好。
“满行,”皇太极双眸漆黑如墨:“这天下没有什么军队是我建州一合之敌!就像是对面的大明......”皇太极面露讥讽:“土鸡瓦沟一般,碾碎就是,你觉得费事吗?”
“无非是手下的汉子多受一些伤,既然贝勒下令了,旗下的弟兄们自当效死!”满行话头一顿,继续道:“希望沈阳城内,那汉人军将不要拖了后腿!”
皇太极瞄了手下一眼,淡淡道:“他的全副身家都投了建州了,已经没有退路了。”
“预祝各位,初战告捷!”
五名额真一齐下马,向着高高在上的皇太极跪倒:“必不负八贝勒期望!”
旌旗扯动,代表着满洲正黄旗八贝勒皇太极的大纛高高支起,这一支近乎建州最精锐的部队开始行动了,烟尘滚滚,带着疯狂的仇恨与漫天杀意向着严阵以待的沈阳城而去。
数十里之外的沈阳城,已经草木皆兵,各处各个部门的队伍,兵卒已经集合完毕,到达各自的守卫地点。
各个城门口都被重兵把守,一只苍蝇都不允许飞进来。
街道上已经戒严,贺世贤下了死命令,私自上街者不问缘由,立斩!
不论是建州还是大明,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此战若建州胜,则皇太极声威大涨,建州据沈阳而窥辽东。
若大明胜,则皇太极一败涂地,建州实力大损,只要酋奴努尔哈赤神智清楚,那么数年之内整个辽东都不会有战事了。
按照皇太极的布置,沈阳城已经手拿把攥,建州收入囊中不是难事。
轰的一声巨响,沈阳城高大的城门被建州军队所驱赶的民夫扛着巨木剧烈撞击,城门上积年灰尘洋洋洒洒的飘落,城门堵着城门的守兵被撞击的力量所震颤,倒了一大片。
“给老子起来!将柴木,砖瓦搬来堵住!”负责守门的守备官大骂着手下兵卒,同时指挥者兵卒把城门堵住。
城墙上,成百上千的守兵已经开始弯弓搭箭,与建奴对射。
但是建奴的射术明显要强于明军,纵然是骑在马上,如飞瀑一般的箭雨依然飞抵城墙,泛着寒光的箭刃并会不因为对象是汉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少年,一概穿衣而过,直透心房。
噌噌噌,一声声穿透血肉的声音在战士的耳边响起,来不及悲伤,另一批箭雨已经迎面而来,低头躲在城垛的下面,耳边传来的箭簇撞击砖石的声音,依然令人胆战心惊。
战场如同绞肉机一般,死神一茬茬的收割者人头,不论是建州还是大明,在一瞬间的交手中,死伤者已经往三位数奔去。
不过建州一边的死者大多是被俘虏的汉人或者是原本的建州奴役,不论死去多少,只要没有伤及建州真正的旗兵,其余都可以随时补充。
而大明一边则不一样,死去一个兵卒,那就是真的损失一个战力,要补充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补的上的。
城下血战开启的时候,沈阳城内,皇太极安插的棋子开始行动了。
马奇此刻带着数十亲兵正在城内肃清所谓“奸细”。
“大人,已经探查清楚了,赵阳胜在通阳坊那边,身边带着不到十人,其余被派去支援城门口的大战了!”
马奇身边亲卫中,有皇太极派人他的亲信,一方面利于监视,一方面帮助马奇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身材矮小的刘大力就是其中一个。
马奇看了一眼刘大力,此人看起来干瘦矮小,但是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双刀,就算是一般的武者,三人联手在短时间内也休想近得了这马大力的身。
所以马奇对此人也颇为忌惮。
“你确定只有不到十人保护?”马奇对贺世贤下手之前,需要把城内的障碍一一拔去,章玉,尤世功等人带兵出城送死,自不用去管,其余人都在城门做防卫,就剩下这赵阳胜比较碍眼。
刘大力扫了马奇身边守卫一眼,笑道:“出其不意,杀他不费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赵阳胜之死
沈阳城游击将军赵阳胜这些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自从上次带兵救援蒲河,他的好运就接连不断地来了。
先是积军功得副参将,依照吏部勘合的惯例,到了年后三四月份,估计就可以得到正式参将大印,到时候天高任鸟飞,选一个远离兵祸的边镇,当上几年土皇帝,享受一下人生,岂不妙哉?
还有前些日子,蒲河城的李兄弟给自己送来了三名有些夷人血统的美姬,这些日子自己已经乐不思蜀,好久没有理会自己的原配妻子了,人老珠黄,有什么滋味,远不如白嫩娇小的年轻女子来的舒服。
此时赵阳胜骑在马上,心中已经有些痒痒,期盼着战事赶紧结束,自己好回家与美妾共赴巫山,云雨一番。
至于城外的建奴是否会打进来,赵阳胜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沈阳城城垣高大,城外护城河丈许,拒马坑数米之深,就建奴那些个攻城手段,死上数万人也不要想攻下大明的辽东重镇。
至于从城内突破,赵阳胜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有自己和马奇分守各部,城内自然无虞,沈阳城的街面上已经戒严,严禁任何人在此时私自上街,违者立斩。
所以信心满满的赵阳胜已经将自己身边大多数的卫兵派出支援城门口的大战,过些日子建奴退兵,依靠着自己的支援,也算是一份功劳。
赵阳胜的如意算盘打的震天响。
“吃饱了没事干,大年初一来打仗?”赵阳胜咕哝着几句,突然听到前方远处有马蹄踏在青砖上的踢踏声传来,在无人的街面上显得分外刺耳。
抬眼望去,大街尽头,一队突然出现的人马映在了赵阳胜的双眸中,赵阳胜有些近视,远远的看不太清楚来人。
“城内戒严!任何人不能私自上街,来者止步!”赵阳胜手下的亲兵此时也发现了来人,立刻大喝道。
“赵兄,是我!”对面的声音远远传来。
“马奇?”赵阳胜皱起眉头:“你不是在城北巡查吗,来我这里干什么?”
“城北无事,我来看看你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马奇骑着马,语气平淡。
其身后十余人同样驭马而来,坐下战马步幅不大,步频不快,但是整齐划一的动作,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赵阳胜这边,除了他这位主将,其余人都是步兵,面对着对面的战马,有一种渺小无力的感觉。
“哼!”赵阳胜自然知道双方气势上的差别,开口道:“你这些战马给章玉他们出城迎敌岂不是更好,留在城里作甚?”
此时两队人马已经距离不到五步,双方都可以看到对面脸上的任何表情。
马奇双目微眯,笑呵呵:“赵兄这话不对了,城内此时更需严加防范,不能给宵小以可乘之机!”
赵阳胜不置可否:“有我们在,城内自然万无一失!”说话间看向了马奇身边的一个骑兵,此人看起来面相凶厉,从见面到现在一直盯着自己,眉宇间煞气萦绕。
“马将军,你这手下不似我汉家男儿啊,”赵阳胜指了指刘大力。
“蛮夷粗鄙之人,留在身边充数罢了,”说话间,马奇的双眸更显锋锐:“别的不行,不过杀人那是一把好手!”
刹那之间,赵阳胜心中有股不详的感觉升起,心中有些阴郁:“此人太过晦气,还是尽快远离!”
“马将军,兄弟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巡视,先走一步!”赵阳胜拱了拱手,轻声道。
“赵兄请便,”马奇拨马侧身,给赵阳胜的队伍让道。
赵阳胜挥了挥手,指挥手下人前进。
无形之间,双方的气势好像对立了起来。
赵阳胜驭马前行,走在第一排,三息之后,两个队伍错肩而过。
哒的一声,坐下战马的前蹄已经越过了对方队伍的最后一人。
赵阳胜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自己果然是疑神疑鬼了。
就在此时,身后一声惊雷般的怒吼传来。
“动手!”
话音刚落,赵阳胜来不及回头,耳边就已经传来刀剑穿甲而过的声音,同时,也有士兵被利刃割颈的痛苦哀鸣。
待扭头回看,映入眼帘的,是三只支对准自己眉心的弓弩。
“马奇,你投靠了建奴?”赵阳胜犹然难以置信。
“如你所见,黄泉路上,会有很多人陪你的,走好!”马奇不想和赵阳胜废话,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我可以......”赵阳胜还想要说什么,对面手持弓弩的兵卒已经扣动扳机就,三道利刃霎那间破空而来。
噌噌噌,下一秒,眉心,喉咙,心口,各中一箭,当场气绝。
“他方才好像要说什么话?”刘大力扭头问道:“是不是下手太急了?”
“说什么不重要,人死了才重要!”马奇冷哼一声,他没有兴趣关心赵阳胜想要说什么,无关痛痒。
“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们要去见见总兵官贺大人了!”
————
沈阳城西面,一处不起眼的荒芜村落。
“大人,这里就是目前进出沈阳的唯一途径了!”刘贵带着李元,来到了一处凹地。
谍影卫为了方便与城中的联系,在距离沈阳城数十米远的地方,留了一个坑洞,连接沈阳城西面城墙角下的一个小洞,俗称“地鼠洞”。
此时城东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李元等人轻车简从,一路躲避了数股斥候,才到了沈阳城西面。
“方才山麓下那一股三千人的建州部队,可能就是阻击我蒲河援军的,皇太极是想一口吃下沈阳,下了血本!”李元咬了咬牙:“你派人去通知曹文诏,让他小心行军!”
“明白!”
李元抬头看了看天色:“建州部队从外面攻打沈阳,月内绝无可能,所以城内至关重要,希望贺大人能有所防范!”
“也希望我们没有晚来一步!”李元伸手按了按腰间的小型弓弩,那是从上次执行刺杀的建奴手中取下的,此次也许可以派上用场。
寒鸦飞过,李元一行队伍,留下七十余人把手,其余三十余人进入了坑洞,摸向沈阳城。
第一百六十四章 掾化寺
“马大人,贺世贤半个时辰之前从府中出发,现在位于掾化寺视察兵备器械,”刘大力叫手下人收拾了地上残骸尸首,走到马奇身边,轻声报道:“贺世贤身边有三十人的护卫队,以我们的兵力,比较棘手。”
马奇有些狭长的眉角眯起:“无妨,我自有办法!”
利落的翻身上马,马奇按了按腰间的佩刀,这把刀见过了鲜血,自此以后他就不是大明的臣子了,抬眼望去,天空中乌云开始聚集,看样子又要下雪了,而远处的城墙上激战正酣:“用不了多久,整座城池都要在我的身下颤栗,臣服!”
这种转瞬间翻云覆雨的权力滋味让人迷醉!
定下心神,马奇对着刘大力下令:“放信号,让傅元彪带人争夺沈阳城东门的控制权!”
“就凭那位?”刘大力可不相信凭借傅元彪手下那三瓜两枣能对东门都任何威胁。
“拿不拿的下是一回事,让贺世贤知道了城内不安宁又是另一回事!”马奇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大力:“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到时候八贝勒那里少不了你的功劳!”
刘大力挑了挑短粗的眉毛,对着一个手下招了招手:“去按照约定,给那个明朝孬将军释放进攻信号!也让八贝勒他们知道我们要动手了!”
“诺!”刘大力的手下跪地接令,而后起身自胸前甲衣内取出一根细长木管,尾部连接一根长长的引线。
“打火!”那传信兵喊了一声,另一个兵卒从一旁递出火折子,靠近引线。
幽幽的火光映在马奇的眸中,这位投靠了建州的明朝臣子突然生出一股愧疚之感,这个信号一旦放出,一切都无法发挽回了!
“天命如此!”马奇脸色突然变得狰狞,死多少百姓都与他无关,这天下终归是胜利者的,而大明的腐朽颓败在他看来已经无可挽回,尤其那个李元,有他在一天在,他马奇就不会有好日子。再说,努尔哈赤天命之人,皇太极更是雄才大略......建州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我马奇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还未触碰到引线,蓝色火焰发出的高温已经将引线引燃,呲呲呲的声响传来,传到马奇耳中,如同命运的引线,在燃烧着大明的最后的生命!
嗖的一声,一束火光自管中飞出,带着尾焰飞向高空,一息之后,一个灿烂的烟花绽放在沈阳城的高空。
不止是马奇众人,还有城内的百姓,大明的将官,攻城的建州兵卒都看到了这束烟火,在灰白色的天际绽放,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掷下一块巨石,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什么?”李元带着刘贵,高良,唐有望等人刚刚通过地洞进入沈阳城,抬眼望着这道烟花,刘贵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大过年的百姓们放个烟花庆祝一番?
就算打死了傅元彪,李元都不会相信这个理由。
“怕是什么信号!”李元咬了咬牙:“先不管这个烟花,刘贵,找几匹马,我们去总兵府,找贺世贤!”
“贺大人这个时候恐怕不在府中!”唐有望提醒道。
“所以要去府中问问清楚!”李元此刻心神不宁,这场战争完全脱离了他的历史记忆,由于他的到来,沈阳城的沦陷提前了吗?
“这烟花,不妙啊!”李元的双眸中,天空上的烟火已经散去,灰白的天空重归死寂。
掾化寺中,贺世贤看着天空中散去的烟花惊疑不定:“派人去问问,这是谁放出的烟花!出了什么事情!”
“大人,看方向应该是城北赵阳胜赵将军的辖区。”
“那赶紧去查!把赵阳胜给我叫来!”贺世贤攥着拳头,额头上冒出汗水:“就怕是建奴那边的动作。”
此时,位于沈阳城北门的傅元彪也看到这一束烟火。
“大人,我们要不要动手......”傅元彪手下一名亲卫开口,他们属于傅元彪的家丁,命运早就和傅元彪在一起,一条绳上的蚂蚱。
傅元彪叹了一口气:“我无愧于大明,大明却要置我于死地,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李元即如是。我傅元彪不过是代天刑罚!”
定了心神,傅元彪抽出腰间的佩刀,高举向天,厉声嘶吼道:“召集部队,一起攻向东门!拿下沈阳,诸位有官有女人,有银子有酒喝!攻不下,共赴黄泉,也不寂寞!”
沈阳城外,皇太极自然也看到了这个信号。
“召集先锋,半个时辰之内,将大部队推进到沈阳城东门之下!”
“贝勒,我部已经和出城的一股明军在战了,此时分兵......恐怕,”一名亲卫开口劝道。
“不管死多少人,我只要沈阳城!”
“喳!”
————
雪花开始飘落,越来越密集,使人看不清十余米之外的任何事物,十余匹战马疾驰在沈阳城中,战马飞掠而过,在身后留下大片雪花飞舞不停。
嘶嘶嘶,战马嘶鸣不止,立身而起,被勒停在一处寺院门口。
十余人皆身着白甲,下马后迈步向着寺中走去。
“来者何人!”门口有卫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十余人的领头者站在门口,掀起帽袍,露出隐藏在下面的面孔:“是我,雪越下越大,带着帽子方便些,贺大人在里面吗?”
“马大人!您这是?”门口的卫兵显然认识来者,沈阳城游击将军马奇。
“我有要事汇报!军情紧急,我要立刻见到贺大人。”
两个卫兵互看一眼,其中一位开口道:“贺大人在寺内查看兵备,马上要去城东督战,还请马大人稍等,我去向大人请示。”
马奇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那就不必了,你们下去陪着赵大人吧。”
“什么?”两个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马奇身后上来两个武者,根本来不及拔刀,眼前刀光已经闪过。
扑哧两声,卫兵被立毙刀下,夹杂了雪花,死不瞑目。
“两个人扔到旁边去,其他人随我进去见见我们的总兵官大人!”
说完,马奇一马当先,迈步进入寺院,刘大力跟在身后,抬眼看了看寺院门口发黄破败的匾额,上书三个字:“掾化寺。”
“轮回往生的好地方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翻手为云
“贺大人,末将马奇有要事要报!”贺世贤正要迈出府库门槛,出发前往城东门,忽然听到马奇的声音。
“卫兵怎么没有报道?”贺世贤正疑惑间,马奇已经带人走进大院之中。
大雪飘落,模糊了视线,贺世贤看不清马奇的表情。
“马大人有事路上说,本官要去城东门了。”贺世贤摆了摆手,带着卫兵就要走下台阶。
“大人!”马奇大喝一声,突然跪倒在地:“赵阳胜叛国,傅元彪带兵攻打东门,与建奴里应外合,现在城东门级即将失守!下官带您突围吧!”
“什么?”贺世贤感觉脑仁突然被人用针狠狠的刺了一下,身子摇晃了一下,被身边的护卫扶住,才将将没有摔倒,一把手推开身后的亲卫,贺世贤跑下台阶,走到马奇跟前:“你说东门即将失守!”
“大人!”马奇抬起头,看着贺世贤,神色因为激动而显得异常狰狞:“赵阳胜叛国,点了烟花,与建奴配合,马上拿下城门了,大人,末将带您突围吧!”
贺世贤死死的盯着马奇,双眸中好似有着灼人的烈焰,令马奇有些不敢与其对视。
“本官已经给熊经略去信,沈阳城诸将皆决心以死报国,守卫沈阳,沈阳城在,则诸位将官在,若沈阳城失,则吾等自当殉国,以谢天下。”
贺世贤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死死地按住佩刀,风雪迷了其双眼,却迷不住巍峨地身影,抬头看着远处地城墙,贺世贤默默道:“我沈阳还有数万精兵,还有数十万百姓,还有圣天子地庇佑,区区酋奴,安能承受我大明地擎天一击?”
“就算城东门失,本官依然能带人将建奴打回去!”贺世贤拔出佩刀,对着身后地亲兵大喝:“城门处还有诸将在奋勇杀敌,尔等岂能安坐于此?出发!”
贺世贤看着跪在地上地马奇,语气冰冷:“马将军,你要不要随本官一起?”
“下官愿随大人,誓守沈阳城!”马奇以刀撑地,低头表示忠心。
“那就起来吧,随本官一起出发!”贺世贤不去理会马奇,径直走向门口。
抬起头,余光已经扫到贺世贤走过地衣摆,马奇的神色冰冷而可怖,声音却异常平静:“贺大人,下官送你一程吧!”
贺世贤听到了马奇地话,脑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刚要回头,就听到空气中发出的一声暴喝:“动手!”
同一时间,马奇身后十余人突然暴起,数十把泛着白光地锋刃从刀鞘中拔出,一起向着贺世贤杀去。
“大人小心!”周围的卫兵刚刚反应过来,拔刀想要上前救援,但是为时已晚,只能在外围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此时贺世贤已经反应过来,举起佩刀抵挡身前地攻击,但是四面八方都有杀手,自己难以抵挡,不到三息就被困住,只能怒斥:“马奇,你安敢叛国!”
马奇此时已经起身,看着困兽一般地贺世贤:“识时务者为俊杰,贺大人,愿不愿意配合本官,去劝一劝城内的守军,向我建州投降呢?”
贺世贤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讥讽道:“你建州?马奇,你家每年清明上坟是给那建州老奴上吗?你马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怕都不得安生!”
马奇神色冰冷似水,毫不在意道:“贺大人你我时间都不多,耍这种口舌毫无意义。”
“你最好将我这大好头颅割下,置于城门口,以此激励我大明天兵奋勇杀敌!”贺世贤神色冷冽,毫不在意脖颈处的锋刃。
“哦?”马奇仰起头看起来有些讥讽:“那下官就不客气了,借大人项上人头一用!”随即向着刘大力点了点头:“割了!”
刘大力咧嘴一笑:“这可是上好的战功!在下却之不恭了。”
“马奇你敢!”周围的护卫皆大怒:“贺大人乃是总兵官,沈阳数十万百姓性命系于一身,你此番行径,马家满门皆将陷于不义!”
马奇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护卫,冷笑一声,便不再理会,只是对着刘大力道:“快些动手!还要去城门收拾局势。”
雪花越大,飘落在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马奇带来的手下已经将贺世贤捆住,死命的摁在地上。
刘大力举起屠刀:“贺大人,我的手法很快,不要担心。”
贺世贤此刻暴怒,挣扎着要起身:“我只恨没有早些斩了马奇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贼!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
马奇神色中露出不耐,摆了摆手:“快些动手吧!”
话音刚落,刘大力手中的锋锐大刀已经高高举起,而后猛的落下,夹杂雪花向着地上之人砍去。
扑哧一声,鲜血四溅,一颗头颅脱离了束缚,在雪地上滚动数米,留下一地的血迹,随即脖颈处大量的血水喷涌而出,溅起半米多高。
马奇双目微眯,感到有几滴鲜血溅到了自己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温热,伸出手摸了摸,映在眼中,马奇心中毫无波澜:“我终究是这个战争中的最终赢家!”
“将这些人杀了!发信号,让府库中埋伏的甲兵出发,前往东门为这场战斗画上句号!”马奇对刘大力下了命令,而后一步迈出,跨着贺世贤的头颅而过,手下的家丁立刻上前将贺世贤的人头放在盒子里,一会要有大用。
总兵府府衙。
“贺大人去了哪里?”李元看着眼前的贺府老管家,一字一顿,眼眸中充满了摄人的光芒。
“大人说是去掾花寺查看兵备,然后要去城东门督战,估摸着时间,估计已经去了城东门。”
“城内防务是谁负责?”
“是......是马大人和赵大人。”
“马奇和赵阳胜?”李元确认一遍。
“是的,是这两位大人。”
李元攥了攥腰间的佩刀,一旁的刘贵刚要说话,只见李元转身就走,同时喝道:“去城东门!”
就在此时,府衙门口突然出现一队卫兵,领头者是一个总旗官,正一脸惊恐的向着府衙院内跑来。
刘贵以及高良见状立刻上前,将起隔开:“镇抚使大人在此,有何事要报?”
那总旗官一听镇抚使的名字,膝盖一软,立刻跪倒在地上,颤颤巍巍,伸手指着门外,咽了一口口水,才结结巴巴的道:“小的防卫营总旗,方才巡查时在城北小巷中发现赵阳胜,赵大人的尸体,还有十数卫兵,已经全数身亡,凶手不知去向,特来向总兵大人汇报。”
这小旗官说完,还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兀自自言自语:“会不会是建奴,已经打进城中了,沈阳城要失陷了!”
这总旗官看了看李元,还想要说些什么。
李元眉头皱起,向刘贵扫了一眼,一直护在身边的刘贵心领神会,立刻上前,还没等那总旗官在开口,便抽出马鞭,抡圆了直抽在这名旗官的嘴上,其脸颊瞬间变得血肉模糊,捂着脸颊在雪地上来回翻滚。
不去理会这名旗官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刘贵站在雪地上,对着眼前的几名兵卒道:“大战在即,不要大嘴巴说些混账话,下一次,就是项上人头了!”
而李元则不去理会雪地上那总旗官的死活,直接转身走到贺府管家面前,面对已经吓瘫了的老仆,李元尽量温言道:“事情已经超出控制的范围,请老丈把贺大人的总兵印信交给我,我有大用!”
“这......此印不能交予他人!老奴要等老爷回来,再行定夺!”
“贺大人现在生死未可知了!”李元大喝一声,一把揪住老者的衣领。
“老奴......老奴不能......”老管家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被李元揪着衣领,紧张的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素色棉袍的妇人带着几个丫鬟从后堂走出。
“李元见过夫人!”
贺世贤的正妻到了。
“小翠,将印信交给李大人吧,”那妇人招了招手,身后的丫鬟走出,递给李元一个小盒子。
“这......”李元端着盒子,看向贺夫人。
“李大人先不必言谢,印信我交给你了,事后老爷若在,私借印信之事自有奴家一力承担,老爷若有事......”贺夫人话头一顿,神色中出现一丝的挣扎,而后抬眼看着李元,双眸中已经满是坚定:“就算是为了沈阳城数十万百姓,奴家相信李大人可以力挽狂澜吧?”
李元双手持印,而后弯腰深深一拜:“李元自当竭尽所能!”
第一百六十六章 覆手为雨
“夫君,此人真的能够挽救沈阳城吗?”贺夫人喃喃自语,望着李元转身离去的背影,漫天大雪中李元的背影有些模糊,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相信这个看起来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将官,大概是他双眸中从未见过的坚定,亦或者是夫君时常挂在耳边的夸赞,或者是数十万黎明百姓的生死存亡的希望。
“此子龙凤之资,天日之表,若在乱世方为一时枭雄,如此大世,于我大明......当为护国之柱石!”贺世贤前些日子的闲谈之语还回荡在贺夫人耳边。
漫天的雪花飘落,大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沈阳城东门口,此刻战斗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状态,明朝与建奴双方的兵卒尸体已经在城下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而城墙上,倒下的尸体中流出的鲜血沾染了砖石上厚厚的雪层,化成血色流水,直接从城墙上顺下,好似冥河之水从地府流出,带着滔天赤红给人以异常的苍茫与绝望之感。
皇太极此刻已经将大营移到了城外三四里的地方,随着皇太极手下的重甲骑兵加入,建州军队的攻势,愈发迅猛,尤世功和章玉的队伍已经被打退数次,尤其是尤世功,坐下战马已经被射杀三次,只能换了普通袍服在亲卫的保护下指挥军队。
现在外围的明军只能进行小规模骚扰,大部队不敢太过靠近,只能背靠东门,配合城上的同袍对建州进行阻隔。
林成栋与薛珠此刻也是血染战袍,尤其林成栋,方才一个不小心,肩部被建奴的弓手一箭射穿,但是依然拖着伤躯站在城上指挥。
轰的一声,弗朗机炮的炮口火光一闪,小孩子脑袋大小的炮弹尾部带着火光疾驰而出,向敌人呼啸而去,但是由于炮台的位置是固定的,不能随时调换方向,导致了建州在被轰了几炮之后有了经验,躲着炮坑和炮口的位置进攻,所以现在大炮的杀伤性已经不大。
林成栋耳边充斥着大炮发射后短暂的轰鸣声,耳朵还不太灵敏,一脸的黑灰,看起来如同刚刚从煤堆中爬出一般。
“大人,不好了,城内有建州内应,带着兵卒反水了!领头的是傅元彪,带人向着东大门杀来了!”林成栋手下小旗官一身破烂的盔甲,扶着脑袋跑了过来,向其汇报消息。
“什么?”林成栋耳朵刚刚被炮声刺激,有些不太灵敏。
“傅元彪带人向着东大门杀来了!”那旗官一脸的惊恐:“还有右卫部队,傅元彪旧部,全部有些蠢蠢欲动!”
“傅元彪反叛?”林成栋一把将手下揪了过来,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傅元彪作为沈阳城原本的权势人物,一家老小都在关内,拿什么反叛?
“东门瓮城下,已经开始杀起来了!”那旗官伸手指着城下不远处的瓮城,是一个方圆数十步的校场。
“薛珠呢?”
“薛大人说要去城内组织兵勇,已经带着亲卫离去了!”那旗官神色焦急,说是组织兵勇,明眼人都知道是干什么去了,此刻内外夹击,沈阳城眼看不保,收拾细软,赶紧突围跑路吧!
周围的兵卒此刻都已经有些惶然,主官都跑了,他们还在这里拼杀干什么?有什么意义,就算死在了这里,又有谁知道?为谁卖命不是卖命?为建州卖命也许还有一个好的价钱!
顷刻间,守城队伍出现了一丝瓦解的迹象。
林成栋眼睛微眯一瞬,仰起头看着四周兵卒,厉声道:“贺大人还在!沈阳还有数万精兵!尔等受皇恩,食米禄,此刻正是报效之时!妄言退却者,杀无赦!”
林成栋扬起手中已经裂了刃的佩刀,如同一座不屈的战神,大声疾呼:“杀敌!”
正当此时,数十声暴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传来,如同波浪一般在明军内传播:
“贺世贤已死!尔等速速归降!方可活命!”
哗的一声,这一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在平静的湖面,如同一颗火种丢在干燥的柴薪中,近万兵卒种立刻爆发出轰然巨响。
“总兵官死了!”
“一城镇守官毙命,建奴已经控制了沈阳城!”
林成栋呆立城墙之上,听到这一消息,胸口一闷,如同被人用石锤猛然击打一般,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而后身形摇摇欲倒,幸而身后的家丁扶住,才堪堪挺住。
“马奇,是你!”林成栋目呲欲裂,他已经看到马奇在众人的簇拥中走了上来,还有傅元彪也在身旁。
此时城东门内的防卫已经停下,虽然有尤世功在外围带兵阻击,但是势单力孤,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建奴歼灭,而后马奇再从内部打开城门献城迎敌。
沈阳城,大势已去了。
林成栋已经看到马奇身后一个干瘦汉子手中高高举起的人头,心中一阵苦涩,一任总兵官竟然死在如此小人手中,将军百战,未能马革裹尸,却落得尸首异地的下场。
闭了闭眼睛,林成栋突然想到了远在万里之外的父母妻儿,自己死后,希望朝廷能给他们一些照顾,心中也算是没有了牵挂。
“林大人,已经到了此番境地,你是准备归服我建州了吗?”马奇此刻志得意满,沈阳城已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解决了剩下的几个将官,就要打开城门,迎接建州大军了,这泼天大功已经是手拿把攥了。
林成栋没有理会马奇,而是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亲卫们,语气平淡:“儿郎们,吾世受皇恩,已决心身死报国,以全君臣名份,尔等不必受此约束,且自去吧。”
听了林成栋的话,马奇恨恨道:“冥顽不灵!要寻死,那就成全你!”
抬起手,而后一挥而下,马奇狞笑道:“斩杀此人者,授黄金十两!”
话音未落,数十道略显突兀的声音遥遥传来:“得贺大人总兵令,即刻起,镇抚使李元统帅沈阳全军,赏罚便宜行事,营卫各军,皆从号令,有违者,立斩!”
“李元!”听到这数十道声音传来,马奇与傅元彪皆是一愣,而后皆面露狂喜,“还未去找你,便来自寻死路!”
“如此死局,我看你如何翻盘?”傅元彪神色狰狞,现在的局面皆拜李元所赐!
刘大力在听到李元出现的声音后,一直古井无波得神色突然变得精彩起来,不等马奇下令就立刻跳出,举着一道令牌,向着众人大喝道:
“八贝勒皇太极密令,杀伤李元者,立升正白旗牛录额真,斩其头颅者,世袭罔替,授甲喇额真!”
就在此时,数里之外,皇太极站在大帐门口,看着远处的沈阳城,面露微笑。
“贝勒笑什么?”扈尔汗的亲子浑塔站在皇太极身边。
“此战,如果那李元来了,便是天赐因果。”
一百六十七章 我看尔等如何选!
“李元!”马奇此刻已经看到李元高大的身影,这张年轻的令人嫉妒地面孔,在数十人的护卫中,从城墙另一侧走了上来。
“贺世贤已死,”马奇大喝一声,伸出佩刀向着沈阳城内遥遥一指,对着身边的众多兵卒吼道:
“尔等是要随着李元一起赴死,还是随我在这沈阳城中三日不封刀,将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将官剁成肉泥,再将他们高贵娇嫩的美妇姬妾压在身下肆意蹂躏,而后将他们的金银财宝挥霍一空,最后随我杀入辽阳城,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路怎么选,你们看着办!”马奇的声音远远传出,回荡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疯狂中带着歇斯底里,如同魔鬼地嘶吼,引诱着众人跌入深渊。
另一边,傅元彪鹰骛一般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李元,好似看着猎物一般,私仇公恨夹杂,此次自己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小子!
刘大力方才地一番封侯拜相地承诺,加上马奇现在如此诱人地价码。
城墙上,有几拨兵卒蠢蠢欲动,互相之间交换着目光,手中地兵刃微微地颤抖着,看起来,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
“林三!贺大人九泉之下,看着你们呢!行差踏错,小心万劫不复!”林成栋深知这些兵卒地心中所想,此刻对着一名身形高大地总旗官大吼一声,阻止其铤而走险。
李元身边,高良突然高高举起手中地印信,大明朝辽东沈阳城总兵官贺世贤地金印在狼烟与血色缠绕的城墙上,此刻显得异常明亮与沉重。
“我皇明国祚绵延三百年,建奴野人逞凶不过三四载,螳臂挡车,后果如何,我看尔等如何选!”李元以手按剑,迈出一步。
“贺大人虽死,辽东熊经略尚在!大明圣天子尚在!朝廷尚在,数万万百姓尚在!天兵百万尚在!我看尔等如何选!”李元将腰间佩刀抽出。
“给我杀了他!杀了他!本官许你一路镇守!”马奇看李元一步步迈出,心中一阵焦急,拉着身边的一位亲卫,推着让其上前。
“刘大力,你他娘的上啊!”马奇大喝一声,对着身边地刘大力嘶吼着。
“给我死!”刘大力还未说话,一边地傅元彪突然发难,抽刀向着李元杀去,只要杀了李元,此战再无悬念。
就在傅元彪拔刀的瞬间,李元身边数十精锐悍将同时抽刀,噌的一声,锋锐耀眼地兵刃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竖起,人数虽少,但如万军在后,勇不可挡。
一边刘贵也早有准备,看着傅元彪冲来,抬手抽出一只早已上好弦地小型弓弩,几乎不用瞄准的时间,对着傅元彪扣动扳机。
嗖的一声,喉间泛起一朵红梅,箭刃已经穿喉而过,傅元彪刚刚冲出地身体好似被抽空了空气一般瞬间失去力气,啪的一声倒在地上,身后那些刚刚开始跃跃欲试地兵卒又停下了脚步,虽然抽出了刀,但是依然踌躇不前。
“我李元向天起誓,以全副身家性命作保,谁杀了马奇,谁就是下一任沈阳城总兵官!”李元大喝一声,看着眼前想要冲上来地兵卒。
“谁杀了马奇,谁就是天子近臣,国之重器,我林成栋从此以后鞍前马后!”林成栋在一旁也开始起誓。
“混蛋!”已经十拿九稳地局势,这李元出现地瞬间就颠覆吗?
他刘大力可不信,狞声一笑,抽出长刀,刘大力大吼而出:“我建州勇士听好了,谁杀了这李元,八贝勒亲赐正白旗固山!天皇贵胄,唾手可得!给我杀!”
话音刚落,数十建州兵卒一冲而起,向着李元阵型冲去。
此时城下地建州攻势越加迅猛,只要拖住片刻,给八贝勒地军队拖出时间,待沈阳城一破,任这李元巧舌如簧,诸葛再世,也十死无生了。
马奇也反身抽刀,高高扬起:“杀了李元,沈阳城三日不收刀!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唾手可得!”
看着眼前冲杀而来地众人,李元不退反近,一步迈出,向着方才林成栋呵斥地那名总旗官大呼道:“林三,现在不杀,更待何时!想要当一辈子地旗官吗!”
“砍了你身旁地马奇,你就能一步登天,沈阳城总兵官由你来做!”
还在向前冲杀地马奇听到李元下出的承诺,心中一惊,立刻想要转头看林三地动作。
还未完全转过头,马奇就听到林三漠然至极地回答:“当我是三岁小孩?总兵官地位置是你李元一句话能做主的吗?”
“还好没有中李元的计,”马奇思虑刚到,突然感到脖颈处寒气突起,身后林三的声音幽幽传来。
“但我林三还是不愿意看着沈阳城落入建奴手中,于心不忍,”林三手起刀落,两人离得太近,马奇来不及反应,已经兵刃加身,下一秒,尸首分离,同时旁边数百个刀兵已经落下,瞬间将马奇剁成肉泥。
马奇死不瞑目,明明已经十拿九稳的局势,明明就是手到擒来的泼天大功,就这样被化解了?
双眼圆瞪地脑袋远远飞出,落在雪地上,混乱中被奔跑的兵卒踩踏,瞬间已经血肉模糊,分辨不清了。
还在前面冲杀的刘大力自然没有注意到马奇的死亡,就算知道,此刻也不是纠结撤退的时候了。
“杀了李元,我们还有机会!”刘大力奋力砍杀,拼了命的向着十步开外的李元杀去,可是咫尺天涯,两人十步之内足足挤了上百兵卒。
“大势已去!”刘大力恨急,在李元出现的那一刻就应该手刃此人,不应该给他任何蛊惑人心的机会。
李元伸手一指,遥遥指向刘大力,他可不愿意阴沟里翻船,任何时候,敌人没有死干净,他不会放松任何警惕:“手刃此獠者,得锦衣千户!”
李元话音刚落,下一瞬,刘大力身边已经挤满了想要获得一步登天机会得兵卒,那可是锦衣千户啊!
四面八方的兵卒冲来,看向刘大力得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异样得光芒,仿佛看着一条通天大道一般。
刘大力身边的一个建奴见事不妙,反手一刀,直接砍向刘大力,噗的一声,刘大力脖颈处冒出鲜血,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那建奴仰着头向李元大喊着。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兵刃已经落下,瞬间将这个建奴砍成数段......
李元看到刘大力死去,不再关注此处战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诸位同僚,手足兄弟,”李元站在城垛后,对着城上兵卒道:“今日之事乃是马奇,傅元彪等人之罪,与其他人无关,我李元在此立誓,首恶已除,今日事毕,诸位不必有任何顾虑,”李元伸手遥指城外建奴大营:“那里,才是我们共同地敌人!杀建奴,功劳是你们的!银子是你们的,高官勋爵是你们的!”
“杀!”
“杀奴!”
“为李大人效死!”
看着有些狂热地兵卒,李元扭头看向林成栋:“林将军,麻烦您继续组织城防!”
“份内之事!”林成栋此刻已经缓过神来,对着李元一回礼,指挥着手下亲卫继续组织防卫。
经过方才戏剧般的事变,此刻士兵们的心态都有一种剧烈的转变:“打退了建奴,我们就是整个沈阳城的功臣,此役过后,飞上枝头做凤凰,一步登天都有可能啊!”
“林三!”李元大喝一声,叫来了方才手刃马奇的那名旗官。
“末将拜见镇抚使大人!”林三单膝跪地,向着李元参拜,神色中带着一丝的紧张,方才的事情虽说是一瞬间的动作,可是说他林三没有任何犹豫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后悔,跪在李元面前,林三等待着发落。
“本官任你接替薛珠,暂为沈阳城防卫游击将军,带着兵卒去城下接回尤世功的部队!”
“末将愿为大人效死!!”林三心中一阵激动,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
“雷子,赵四!带上人跟我来!”林三召集了亲信带兵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大雪已经停下,从李元登上城门,到手刃马奇,不到半刻钟,沈阳城防再次组织起来。
士兵们很快将大炮再次支起,城垛各处地弓箭手又重新归位,刀兵门站在各自地位置上,与想要爬上城墙地建奴拼杀。
李元站在城垛后面,远远地看着远处地正白旗大营前那一个高大身影。
“皇太极!”李元喃喃自语:“此役过后,辽东战事,攻守异形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将军百战今日始
“贝勒......退吧,”浑塔站在皇太极身边,发出低沉苦涩地声音。
沈阳城东大门迟迟没有打开,说明马奇与刘大力等人在城内地部队已经被人剿灭了,行动昭示着失败,不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幅境地,现在地建州部队已经不能继续耗下去了。
“正白旗精锐仍在,现在死去的大都是包衣奴才,或者是旗下的普通步兵,”浑塔生怕皇太极一时冲动,将整个正白旗葬送在这沈阳城下:“贝勒,明朝不是有一句古语,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行撤退,从长计议!”
大雪此刻已经停下,大地白茫茫一片,在皇太极的眼中,正白旗的上万兵卒正前仆后继,在沈阳城在拼死冲杀,鲜血染红了战甲,与天地混为一色。
不甘心!
皇太极脸部肌肉因为内心的剧烈挣扎而微微颤动,高耸鼻梁下,眼窝处深深的暗影使人看不清其真实表情。
身边的浑塔一言不发,静静的等待皇太极做出决定,作为努尔哈赤最出色的几个接班人之一,他知道八贝勒不会意气用事。
半晌,皇太极终于开口:“让巴图彦从北部战场撤下,掩护大部队依次撤退,”此时的八贝勒心情已经平复,语气变得平淡至极,不带有丝毫的恼怒或者悔恨,语气顿了顿,才继续道:“再派人给我查清楚,方才沈阳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已经握在手心中的沈阳城转瞬而逝!”皇太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查出是谁,我要他十倍,百倍偿还!”
“喳!”
————
“什么!撤退?”巴图彦浓眉一挑,一脸凶骛得看着传信兵。
“八贝勒给我的命令是把守沈阳城北部,就算是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能后退!以防止蒲河明军支援沈阳,现在战事未停,你来说撤退?我死去的百十儿郎得尸体还在荒野之中未曾收殓!”
“八贝勒说将军必定不信小人所言,特意写了亲笔信,请大人过目,”那信使说着,将一份白色信纸双手奉上。
大帐内,其余将官见此情形,皆左右互看一番。
是沈阳城有变。
半晌,巴图彦恨恨得收起信件,犹自一脸得不甘,遥遥看向帐外远处得明军大营,眸间有一丝丝忌惮闪过,那是曹文诏率领部队驻扎得地方。
“再给我一些时间,想办法将这股部队吃掉!不然将有大患,”巴图彦咬了咬牙:“那明军将领名为曹文诏!此人今日不除,日后将是我建州的劲敌。”
方才短暂的交手,曹文诏的军事指挥能力已经令巴图彦有些心惊,此人排兵布阵不同旁人,不以寻常经验或者兵书为基础,而是依据实际迅速做出改变与应对,阵型虚虚实实,灵活多变,手下兵将如臂使指,不可小窥!
“大人,八贝勒的意思是部队即刻开拔!掩护沈阳城下大部队撤退,不得延误,”那信使抬起头,看着巴图彦,针锋相对。
“八贝勒......”巴图彦紧紧的攥着拳头,他们这些手下对于八贝勒皇太极的性格还是了解到,他可以允许手下犯错,但是绝对不允许有人罔顾自己的命令,有令不行,乃是兵家大忌,就算是亲弟弟,皇太极也绝对不会手软。
“大人,撤吧,我们在这里多耽误一息时间,沈阳城下,我建州勇士就会多牺牲一个,得不偿失,”大帐内,其他将官也开口劝说。
“对面那一股明军只是侥幸得了地形之利,将军不必介怀,”巴图彦的手下趁机开解。
“哼,是不是运气我自家清楚的很,你们没有必要多嘴!”巴图彦摆了摆手,还是决定遵从皇太极的命令:“准备撤退,我部掩护沈阳城下大部队后退,防止北部,还有沈阳城守军的出击!”
巴图彦站起身子,下令道:“传令下去,虽说是撤退,但是明军胆敢出门追击,定要他有来无回!都给我准备好了。”
“喳!”
与此同时,曹文诏正站在山坡上遥遥观察沈阳城的情况。
“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曹文诏心中有些焦急,他的救援部队被建奴一支部队给拦在了沈阳城北部的山地,既不能绕远迂回过去,一时半刻也不能将眼前这只部队击溃,着实令人心焦。
“三组斥候,骑了快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前往沈阳城打探消息,算算路程,也该回来一只了。”刘同此刻跟在曹文诏身后,一身戎甲,胸口有些破损,上面还有斑斑血迹,看样子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你的伤没事吧?”曹文诏扭头看了刘同。
“这点小伤不碍事,”刘同语气中透着尊敬,对于曹文诏,他是一百个服气,不论是日常校场的练兵,兵法要旨的讲解,还是实战筹谋,运筹调兵,都令刘同大开眼界。
尤其是方才的战场上,要不是曹文诏指挥得当,先一步派兵守住核心地点,步步为营,依靠地形绝地反击,现在手中的八千余将士,有一半都要葬身荒野。
“大人,对面的建奴要撤退了!”曹文诏的亲兵从山坡下跑了上来,身后还带了一个斥候,俗称山里鹰。
“怎么回事?”曹文诏眉头皱起,建奴好端端的要撤?
“小的方才侦察到建奴大营开始后撤,战兵,骑兵,重甲依次撤退,连战场上那些建奴的尸体都不曾收回。”
“沈阳城有变!”曹文诏咬了咬牙,扭头对着刘同道:“你带上一队人马,急速前往沈阳城,查探城内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赵三宝!”曹文诏点了一名守备官:“你带上三百骑兵,远远的缀在建奴后面。记住,不要接触,就远远的缀者,注意动向,有异常随时会来报道!”
“是,大人!”
两人叩拜完毕,领命而去。
曹文诏说完,看了看远处的沈阳城,又点了两个守备官:“卢甲,黄大用!”
“下官在!”
“整顿兵马,准备向沈阳城开拔!”
看着手下有些迷茫的神色,曹文诏按了按腰间的佩刀,解释道:“我们的镇抚使大人应该已经把沈阳城内收拾完毕,在等着我们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厚礼
“大人,建奴已经开始撤退了,”林成栋此时随着李元在城墙各紧要处巡查,虽然在官阶上,两人不相上下,但是隐隐的,林成栋已经将李元当成了自己的上官,经此一役,李元之名在辽东大地将无人不知。
“防卫依然不能松懈,”李元走过城坊各处,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李元身后亲卫皆带甲执兵,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防止城中还有建奴奸细。
而凡是李元走过的地方,城上所有的兵卒守卫皆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攥紧武器,以求将自己最勇猛的一面展示给现在沈阳城的最高将领。
“尤总兵那边已经回来了,你随我去迎接!”李元拍了拍林成栋的肩膀,神色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林成栋自然知道这个机会难得,此役过后,贺总兵已然殉国,尤世功必然成为沈阳城的总兵官,在未来的顶头上司面前及时露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己在沈阳城最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保住了城门不失,而且扫平叛乱之后第一时间去城门口迎接上司,有功而不贪功,居功而不自傲,这给尤世功留下的印象可就是深刻至极了。
当然,李元是这次沈阳城保卫战的第一功臣是无可争议的,尤世功排第二,那我林成栋排个第三名也是实至名归!
福祸所依,诚不欺我。
嘎吱一声,沈阳城东大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两扇巨大的城门从里面被缓缓打开,随着大门的打开,因为剧烈战斗而导致城墙上砖瓦松动,大片的砖瓦从大门桥洞上脱落,同时伴随着灰尘,雪花,落在地上的尸体,残甲,兵刃之上,昭示着方才战斗的惨烈。
幸存的兵卒将地上的嚎叫不止的伤兵抬着安置到伤兵营,地上的残肢断臂,残缺不全的尸体也被很快的清除,除了能分清建奴和汉兵的部分,其余皆混在要一起集中填埋了。
战场上就是如此,所以兵卒最好穿着着明确的归属军服,使得后面的同袍能够分清楚你是不是自己人,不然就算是死去了,也要被人混杂着和敌人一起埋葬,终究不能魂归故乡。
尤世功坐在战马上,紧紧的攥着缰绳,身边是章玉,林三,再远处是不满三千的兵卒,众人静静站在城门口,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深深的门洞内,是往昔异常繁华的沈阳城,经过几日的战火洗礼,已经是烟瘴满地生,焦火四处起,丝毫不见生机。
“末将李元,率沈阳城众守军,恭迎大人!”李元带着众人站在城门口迎接尤世功。
“定国......”尤世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方才从林三口中,尤世功已经知道贺世贤殉国之事,心中一时恍惚,数年同袍情谊,虽为主副之分,但是也是相处融洽,合作无间,此次建奴突袭沈阳,本来尤世功是抱着必死之心出城与建奴血战,以求保全城内,为贺世贤争取时间,未曾想造化弄人,阴阳两隔......
“进城吧!”尤世功挥了挥马鞭,声音低沉,带着众将缓缓进入沈阳城,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
出去时,他尤世功领了近万人精锐之师,不到两个时辰,便只剩不到三千之数......
“胜了吗?”尤世功没脸说自己胜了,只能说凭借李元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马奇等叛将几乎已经到手的沈阳城生生夺了回来,才保全了沈阳城,保全了自己手下这千数兵卒。
“大明与建奴之间战力之悬殊,经此一战,令人瞠目结舌,”坐在马上,尤世功依然心有余悸,明军几乎付出了五比一的伤亡比,才堪堪将东北方向建奴的攻势抵挡住,这还是凭借着城墙上火炮,弓弩的支援的结果,要是直面冲杀,恐怕不出三个回合,这万人规模的兵马,就要全部葬送在沈阳城下,变成孤魂野鬼,陪着贺总兵一起去了。
待尤世功等人进城后,李元就和起并排走在一起,只是马头稍稍落后半步。
“马奇等人勾连建奴,纵然已死,也要碎尸万断,枭首示众!”尤世功扭头对李元道,语气中充满了愤怒,要不是马奇等人,皇太极绝对不可能在此时出兵进攻沈阳,更不可能还有得手的机会!
“主犯已死,从者也已经抓了起来,等候大人处置,”李元神色淡淡,只要人死了就行,至于枭首示众还是凌迟戮尸,他李元没有什么兴趣。
尤世功看了看李元,开口道:“马奇与傅元彪的家眷,部下,宅邸都在沈阳城,关于此事,交由你全权方负责,自行处理,不必向我汇报了。”
李元眉头一挑,这个厚礼可真是令李元有些意外,不说与马奇和傅元彪的私人恩怨,就是他们的宅邸,家眷,金银财宝,数年下来那可是多不胜数,现在尤世功一句话,全都由李元全权负责,这个礼物不可谓不重。
不过话说回来,尤世功这条命都是李元救的,整个沈阳城也都是李元救的,几座宅邸,百万两银子,看起来也不是很划算。
不过李元喜欢这个交换,实惠!
没办法,现在确实是缺钱的时候。
“下官一定办理妥当!”李元一拱手,谢过尤世功。
一旁的章玉,林三等人都装作没有听到一般,目不斜视,只是看着前方。
“对了,贺大人的家眷,要好生安置,不能人走茶凉,防止有些见风使舵的小人生出别的心思!看看有什么需要的,让他们尽管提出来,章玉,此事你去办理,”尤世功对于贺世贤的身后事还是极其看重的,多年同袍,多照看一二,尽些心思也是应该的。
“是,大人,”章玉点了点头,贺世贤相当于他的恩师一般,现在贺世贤以身殉国,身后事自然是由他办理。
“沈阳城收拾一番,”尤世功勒马驻停,看了看眼前的府衙,语气有些冷冽:“定国,明日随我去辽阳城,面见熊经略!”
沈阳城危急时刻,辽阳城一兵一卒都未出动,整个沈阳城,上到总兵,下到兵卒心中都有一股气,此事,必须有一个说法!
“熊经略难办了,”李元看着眼前的众将官,心中替熊廷弼微微叹息,他不怕熊廷弼失去将心,就怕东林党趁势在辽东扩张势力。
只能希望朝廷能从中平衡斡旋。
第一百七十章
蒲河城因为这两天持续不断的战火,在这一望无际的辽东白山黑水中显得异常孤寂苍莽。
蒲河城下,莽古尔泰所率领的正蓝旗正在缓缓退去。
城头上的李字旗大纛高高扬起,昭示者坚决不屈,建奴短短六个时辰之内发起了四次进攻,每一次都在蒲河城下留下一地尸体后不甘地退去。
尤其是战斗最激烈地东南角,战火已经在那里燃烧了一天一夜,程虎率领的近卫营如同山岳一般顽强的矗立在此,使得建奴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
望着远处的建奴大营,身着残破兵甲的程虎抹了抹额头上混杂暗沉的血迹,双眸中尽是嗜血与冷漠。
“建奴应该不敢上来了,”景茂财扶了扶飞盘一般的铁盔,靠着城垛缓缓地坐下身子,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如此!”
程虎低头看了看并肩作战,同样血染战袍地景茂财,开口问道:“上次高良与你一起守蒲河城,与此次想比,哪一支建奴比较强大?”
景茂财将手中地烟叶揉成一团,轻轻扔到了嘴里,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程大人,当然是你比较神勇了。”
面对着李元的大舅哥,景茂财言语上并没有什么需要恭敬的地方,因此面对程虎的问话,回答的有些戏谑。
“哼,”听到景茂财的回答,程虎倒是并不在意,心中反而有些受用,毕竟是同一个战壕中背靠背奋战搏杀的兄弟:“高良那厮不错,有时间向他请教一番。”
“听兄弟一句话,”景茂财一边说着,一边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坐,半眯着眼睛道:“带上好酒,把高良喝好了,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哨兵突然跑了过来:“建奴好像要退兵了!”
“什么!”景茂财前一刻还半眯着眼睛靠坐在城垛下,下一秒就已经蹦了起来,探着身子观察建奴的动向。
“中军大帐已经后退了!”程虎也开口说道:“二狗,给林忠林大人传话,说建奴动向有异常,请他在东门注意!”
“是!”那卫兵得令,转身向着另一个防守点跑去。
“咱们这里的建奴退了,”程虎一直有些忧愁的眉宇变得舒展开来:“那说明大人在沈阳城的事情已经进行的很顺利!”
景茂财此时又变成了靠坐在城垛下的姿势,面色自得:“程虎,你相信天命吗?”
程虎听到景茂财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先是有些疑惑,喃喃道:“天命?大明的天命吗?”
没有等景茂财回答,程虎自顾自的望了望南面隐没在起伏不定的云雾后的沈阳城,此刻那城中有一个人让他相信天命:“如果有的话,不是大明的天命,是天下的天命!”
景茂财抬眼看一眼程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同样抬头望着远方:“你说是,那便是。”
与此同时,林忠那边也收到了建奴撤退的消息。
“派出几个机灵的斥候,把建奴那边的情况给我摸清楚,是不是真的撤退了,”林忠扶着腰间的佩刀,虽是独臂,但依然稳步在城上:“防止建奴来一个回马枪,那我等近日来的辛苦都付之东流了!”
“城内那些蒙古,叶赫族人有什么动作没有?”林忠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炊饼子,辽东天寒地冻,饼子有些干硬,咬在嘴里使得两边后牙床分外用力。
“很是安分,还提出要派人帮忙构建发防御工事,小的没有同意,”那亲卫话头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继续道:
“不过那叶赫族的女族长,名叫雅丽奇的走了镇抚使夫人的门路,这些日子往镇抚使大人府中跑到很是频繁,李夫人好像很喜欢那妖艳的叶赫女族长。”
“妖艳?”林忠眉头皱起:“这话少在外面说......”
说不定那雅丽奇以后会是定国的座上宾,现在这话传到人家耳朵里面去,难免不会记仇。
“他们在城内的活动要严格限制,不要随意走动,联络了什么人,去过那里,都要有记录备案,”林忠抚了抚胡子,接着道:“至于大人府中的事情,不要去管,女人们私下的交情,让大人去头疼吧!”
“是!”
镇抚使府衙。
祖怡萱坐在厅中,看着桌子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颗鹅蛋大小的东珠。
“夫人,人已经送走了,”小桃将雅丽奇送出府门,回来向祖怡萱回报。
“将这东珠收起来吧,”祖怡萱叹了一口气,全然没有方才与雅丽奇见面时的雍容和随心,眉宇间全是忧愁。
“不知道官人怎么样了,”祖怡萱站起身子,她这些天和蒲河城中一些大族女子密切来往,就是想要在后方帮助李元稳定人心,包括和雅丽奇的交往,也是要安抚这些外族的心思,城外正连天大战,城内万万不能有失。
“方才在门外,听那些卫兵在聊天,说是蒲河城外的建奴已经要退了,”小桃歪了歪小脑袋,继续道:“奴家虽然不懂得男人家打仗的事情,但是小小的蒲河城都可以守住,那诺大的沈阳城不是手到擒来骂吗?”
“没想到我家小桃也是一个女中诸葛呢,”祖怡萱笑着点了点小桃光洁的额头,心情也好了点:“二夫人和三夫人在做什么?”
“在后花园散步呢,这些日子夫人你和城中其他夫人多有事,三夫人就经常陪着二夫人散步,老爷走的时候也说,孕妇不能光坐着,躺着歇息,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小桃把李元的话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
“官人好像大夫一样,怎么连女子孕事都插话,”祖怡萱抿嘴一笑:“不过,多走走想来是不会错的,就是注意不要着凉了,你这些日子看二夫人那边有什么缺短的,及时给送过去。”
“知道了,夫人,”小桃乖巧的点了点头。
“一会差人去林大人那边问问,有大人的消息了吗?”祖怡萱放下茶杯,心中总有些紧张,沈阳城中有那么就几个人,一直对老爷心中有敌意,此次不要羊入虎口了。
蒲河城大街上,刚刚被一队兵卒盘查放行的雅丽奇一行人缓缓向着住处走去。
“小姐,您这次大费周章的讨好那镇抚使的夫人,有这个必要吗?”雅丽奇的一名亲随跟在身边,开口问道,这也是其他人的疑惑,一个妻妾,能抵什么用?
李元那种人,靠吹枕边风可不会让其妥协什么。
“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吧,”雅丽奇狐媚一般的双眼有些疲惫的闭起,脑中浮现李元冷漠无比的神色,心中一阵的苦涩,自己为了族中的利益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可是李元那边对于有自己的支持却寥寥无几,这些日子,族中反对她的一些长老已经开始行动,如果能借助李元的势力打压其他反对派,那她就能坐稳这族长的位子。
“阿玛,我该怎么做呢?您在天之灵给女儿一些提示吧。”
雅丽奇坐在马上,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缰绳:“李元......”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抄家
沈阳城现在仍然处于一片风声鹤唳之中,虽然建奴已经撤军,但是这些日子建州军队带来的恐怖氛围,依然笼罩在整个沈阳城的上空。
贺世贤被杀的消息目前控制在小范围之内,军营之中也严禁传播,避免被建州知晓,而后再次折返,毕竟主将不在,建奴心中也许会打起小算盘。
曹文诏已经率军进入沈阳城,军队驻扎在城内北侧的校场。曹文诏本人已经跟随李元到了尤世功的府衙。
此时尤府中,沈阳城诸将皆在。
“大人,现在城中奸细已经基本肃清,除了各个紧要城门关口,其余地方已经开始放行,”城内的尉官站在厅中,向尤世功汇报。
“外松内紧,注意城内闲杂人等,不要让建奴在此时又混进来!”尤世功摆了摆手:“下去吧!”
李元等人陪着尤世功在厅中端坐,等那尉官下去。
尤世功才开口道:“定国,我在城外之时城门东大门发生了什么事,给我讲解一二?”
作为目前蒲河的最高军事长官,尤世功有必要掌握所有他认为应该掌握的信息。
李元抬眼扫了林成栋一眼,而后开口,从自己进入沈阳城开始,到得知赵阳胜身死,再取总兵印去城东门,其中在城门处与马奇等人的缠斗一带而过,但是对于所立下的承诺,着重提了出来,毕竟事急从权,现在事后了,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当听到李元承诺谁杀了马奇,谁就是沈阳城总兵官时,尤世功眉头为不可察的抖动了一下,但脸色看起来依旧平静。
“大人,末将林三既无将才,也无战功,只是战场上侥幸所为,斩杀了马奇那厮,有的只是拳拳报国之心!全无觊觎高位之意,望大人明鉴!”林三此时就在厅中,当听到李元讲述承诺时,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头上冒了出来,还不等李元说完,边起身跪在地上,向李元和尤世功表达忠心。
“小的不求官爵,只为杀敌,自此愿鞍前马后,追随李大人左右!万死不辞!”林三说完,咣咣咣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也不敢抬头去看李元与尤世功。
开什么玩笑,真的让他林三接了总兵官,从一个总旗官一跃登天,别说自己没有这个心思,就是敢有,第二天怕是要为国捐躯了。
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他林三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是见事还是有的,以后跟随李元,鞍前马后,还怕没有好的前途吗?
李元这边听到林三的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抬起头看了看尤世功。
“林三,你这是做什么?立了天大的功劳,怎么好像犯了死罪一般?”尤世功摆了摆手:“快起来吧!”
“本官会将此事奏报朝廷,想必朝廷诸公会有合适的赏赐,你也不必着急拒绝。”尤世功和颜悦色。
因为他心中有数,首先以沈阳城的重要地理位置,总兵官此职绝对不会让林三来做,否则第二天建奴就会大军压境,除非朝廷不想要沈阳了。
第二他尤世功也有信心,明天见到熊廷弼之后,这沈阳城的主人是谁会有结果的。
“明日我们去一趟辽阳,将此战的经过面述经略大人!”尤世功手中摩挲着酒杯,虽说大战结束第二天就着急着离开驻守地点前去邀功有些不妥,但是现在沈阳城的状况着实令尤世功不安。
此战之前,辽东诸将,包括沈阳众人都觉得蒲河,沈阳,辽阳三线,再加上虎皮驿方向两万余军队驻扎,除了蒲河可能压力大一些,其他战略要地皆固若金汤。
沈阳城更是无懈可击,但是此战过后......
尤世功等人心中没底了,除了蒲河城的支援,不说它辽阳城没有一兵一卒出动,就连近在咫尺的虎皮驿的驻军都没有出动,被死死的牵制在南岸。
“虎皮驿的南兵都没了卵蛋了!”林成栋冷哼一声,此番沈阳城孤军奋战,使得城内损兵折将,薛珠临阵脱逃,现在被去了官袍,幽闭府中不能走动。
贺世贤身死殉国,赵阳胜身首异处,南门的董大宝被建奴一箭贯甲,身受重伤。守备以下将官更是死伤过半。
“整个辽东全靠我沈阳城在护卫,哼,我就不信,没了沈阳城,他辽阳能独善其身吗?他广宁不是孤城一座?”沈阳城游击将军王志德心中也有不满。
“好了,我明日去辽阳,面见经略大人自有说法,尔等各司其职,不要出了岔子!”尤世功看了看章玉和李元:“明日定国和章玉和我一起去!你们两也准备一下。”
“是,大人!”
半个时辰之后,军议结束,各将官皆鱼贯而出,战事刚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尤世功接手沈阳城在即,也要尽快考虑一下人事方面的情况。
厅外,李元与章玉并肩而出。
“章兄,这枚大印,一会帮我交还给贺大人家人吧!”李元将贺世贤的总兵印递给章玉:“贺大人家中事,就麻烦你了。”
“贺家大哥儿见过吗?”章玉突然扭头问了一句。
“大哥儿?”贺世贤有一儿一女,李元是知道的,但是从来没有见过。
“贺大人留有一儿一女,大哥儿目前在广宁任职,接到消息,估计过几日就会过来吧,家里大姐儿过几年就要许配人家,可惜贺大人看不到了。”
“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章玉笑了笑,眼神中有些意味。
李元认真的看了一眼章玉,感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贺大人这一去,贺家的势力也许会有人觊觎,”章玉挑了挑眉头,把话说明了。
李元点了点头:“曹家倒是有个小子,等过段时间吧,贺大人事情办完,再和贺夫人谈谈这事吧。”
两人正说话间,刘贵走了过来:“大人,马奇和傅元彪家眷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您看?”
“我明日去辽阳,你和高良先行审问一番,两府财物造册,不要轻动!”李元轻吁一口气。
“明白了,大人!”刘贵低头应道。
“两府中人,除了亲眷,其他人不要动,”李元并不喜欢连坐其他人,只要不威胁他就行。
刘贵低眉顺眼,帮助李元处理暗中的茬子,熟手的很,只要他认为会威胁到李元的,随手杀了,并不费事。
第一百七十三章 熊廷弼的困局
第二天一早,安排好沈阳城内诸事,尤世功带着李元和章玉,还有近百营卫,浩浩荡荡向着辽阳城而去。
虽然官道宽阔,但是由于这些日子建州大军在附近的筑营徘徊,道上的大雪浸在干硬的泥土地里,现在官道已经变得泥泞不堪。
两侧多是低矮灌木,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高低起伏的山川在云雾中掩映不出。
马蹄踏在泥泞的大地上,有一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虽然颠簸,但是李元并不在意,也无心去欣赏两侧万年不改的雪白色大地。
“大人,这虎皮驿的驻军,有什么说法吗?”李元跟在尤世功身后,终于开口问道。
沈阳城的右翼护卫,此战之中并没有发挥出他们应有的作用。
此世之中,南兵并未遭受多少建州兵祸,拼杀起来,心理上并没有什么劣势,相对比之北兵要强悍不少,而且,当世名将中南人也占大半,史书之上留册着墨者也多不胜数,骄兵悍将,想来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
毕竟在后世的记忆中,沈阳城的危急时刻,虎皮驿的大明驻军舍生忘死,殊死一搏,给予了沈阳城下的建奴以重创,无奈兵少器缺,沈阳城的降军又将炮口转向自己人,尽数埋骨浑河岸边。
“各有嫌隙罢了,”尤世功看了李元一眼,语气中颇为无奈:“川浙兵在援辽途中,于通州已经火拼过一次,而浙兵与辽兵也有矛盾,各不信任,又对自家兵力盲目自信,想要同舟共济?实乃痴人说梦!”
“经略大人也没有从中调解吗?”章玉也觉得此事过于荒谬,任谁的阵营中出现各自为战的情况,尤其是面临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又有谁还敢把后背留给同袍,不然难保一支利矛直接从背后惯插而至。
“内讧吗?”李元喃喃自语,从关内好不容易调来一只大军,却面临互相猜忌的局面,熊廷弼在辽东已经是左支右拙了。
“而且辽东也不是熊廷弼一个人说了算,辽东巡抚袁应泰,广宁王化贞皆为东林党人,相护声支,结为奥援,不可小窥。”
尤世功说到底只是武将,巡抚与经略都是顶头上司,用命做事,不出纰漏已经难能可贵了,还要左右逢源,实在是强人所难。
“那我们此去辽阳所为......军功?”李元已经反应过来,不然的话,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去兴师问罪了。
辽阳的大军确实被牵制了,从地理位置,军事政治上比较,也是在没有放弃守卫辽阳而去营救沈阳的理由。
丢军保帅,无奈之举。
但是早一步去往辽阳,把守卫沈阳城的军功先拿到手中确实是当务之急,而且也给熊廷弼一些支持吧。
朝堂上,不论是浙党,楚党,还是别的党派,现在整个舆论上没有能和东林相提并论的,东林党说你是错的,那你就是错的,说你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万历皇帝想要扭转这种畸形局面,也是力不从心。
一个多时辰之后,辽阳城近在眼前了。
递了拜帖,等候片刻,李元等人在老仆的带领下终于见到了熊廷弼。
多日不见,原本看起来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经略大人已经满是老态,胡须头发皆灰白。
沈阳城这几日的危急情况着实令熊廷弼寝食难安,昨天接到了建奴撤退的消息,都反复确认了数次才安坐下来,隔了一个时辰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沈阳若失,辽东再无屏障,数年规划,一夕之间尽付东流,由不得熊廷弼不肝胆俱裂了。
“坐吧,”熊廷弼摆了摆手,在下人的搀扶下也坐了下来。
“沈阳城目前是何情况?”熊廷弼盯着尤世功。
“万无一失!”尤世功低头,报以坚定回答。
熊廷弼眯着双眼看向李元:“万无一失?吾知道沈阳城诸将心中有气......有什么需要本官做的?”
李元暗叹一声,有些事还需要自己去做:“大人,钱粮兵马皆少,军汉们的粮饷少不得,尤其是大战过后,相应的赏赐要及时下发,不然他们闹起事来,可不管什么建奴还是沈阳城,还有,以身殉国的将官,现在沈阳城拿不出抚恤......”
熊廷弼闭了闭眼睛,满是疲惫,他可不信尤世功,李元等人管束不住底下的兵卒,但是李元说的也对,军汉的军饷赏钱不能少,不然真的会出乱子,都是银子啊!
“关于贺总兵的事情,吾已经知晓,身死以殉国,朝廷会追加抚恤,贺家大哥儿也会继爵萌荫.....至于.其他将官,到时候立个名册,报上来。”
尤世功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明黄色奏本:“大人,这是沈阳大战的经过,请过目!”
尤世功昨晚秉烛待旦,写出了这封奏本,主要不是给熊廷弼看的,而是给朝廷看地。
他尤世功就是要让朝廷看看,整个辽东现在是什么局面,到底是谁在做事,是谁在拼了命的保住大明地辽东大地,保住着百万百姓。
红刀白刃之间,白山黑水之中,都是血色,都是家破人亡!
熊廷弼扫了一眼奏本中的内容,而后合了起来,喃喃道:“棋盘不是想掀就能掀的,朝廷诸公也不是不知道辽东的情况。”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做不做,体谅不体谅是另一回事,现在朝廷诸公谁又能体谅经略大人您呢?”李元身子前倾,看着熊廷弼,有时候过于注重局面稳定,想要维护局面,但是也要别人同意才好。
你在辛苦的缝缝补补,到处给这个破烂不堪的屋子补墙加瓦,别人在一旁指指点点,这里不好,哪里不行,磕着瓜子,指点江山,一旦你有了一点点失误,就揪住不放:“看看看,没有听我的话,出错了吧。”
反倒是什么都不做的人最安全,我不做事,你就抓不住我的把柄。
“现在辽东各派之间相互倾轧,内耗就耗尽了大明的血肉......”李元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积弊过深了。
“近些年,吾尽量在各派之间斡旋,想要平衡势力,尽量共同对敌,本来以为已经有些成果,不成想在出事的时候,还是靠定国一箭定战局,其余皆无因果。”
“辽东之事,一旦沾身,从此以后,退无可退了。”
李元看着熊廷弼,这位胸有大抱负地大明辽东经略,好似已经看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扣人心弦的奏本
笼罩在北京城上空数日的阴霾已经散去,今天的天空异常晴朗,一眼望去,万里无云。
但是京城内却没有新年的气氛,大街小巷,茶馆里,酒楼内,暗肆中各色人物,不论官吏还是百姓都在谈论着辽东沈阳城的战况。
三天之前,大明万历四十八年第一天,除夕夜的烟火还没有散尽,破碎急切地马蹄声便踏碎了京城达官贵人们地清梦,也带来了让庙堂,百姓惊骇异常地消息。
建州突然兵临沈阳城下,已成围点打援之势,辽阳兵马不敢稍动,沈阳总兵贺世贤已经去信辽东经略熊廷弼,诸将誓与沈阳城共存亡。
然而沈阳前线诸将的决心并没有让北京城的百姓们心情好上分毫:“建州铁骑踏破我大明山河,辽东诸将皆为有罪之人!”
厚重的官靴踩在皇宫御道两旁地小道上,随着每一步的落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方从哲的心情却和晴朗的天气截然相反,此时大明首辅的心情异常沉重。
往常感觉通往皇帝办公所在的地点的道路太长,自己年老体衰,总感觉吃不消,但是今日的方从哲却希望这条路永远也不要走到尽头。
想起万历皇帝阴沉似冰的脸色,方从哲挪动着步子:“熊廷弼危险了。”
“阁老,麻烦您快点,圣上还等着呢,”李恩催促着后面挪动着步子的方从哲:“几位尚书已经到了。”
“哼,他们当然积极了,敲骨吸髓,趁机打压熊廷弼和浙党,不是他东林党的拿手好戏吗?”
李恩则低着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拉开与方从哲之间的距离。
等通报过后,方从哲低着头迈步间进入暖阁。
还没有停下步子方从哲就听见兵科给事中杨涟的斥责之声,方从哲不用去看,都可以想象出杨大人痛心疾首的模样,一定很有感染力。
“圣上!臣杨涟奏请即刻着锦衣卫将熊廷弼捉拿,辽东换帅已经迫在眉睫!”杨涟躬身,向着高高在上的万历皇帝上奏。
去年杨涟一直在外巡差,代替兵部侍郎到地方兵备道进行察视,年前刚刚回京,虽然离京近一年,大事小情却都没有落下,这刚一回来,就开始向辽东经略熊廷弼开炮了。
“一封军报,值得杨大人如此大动干戈?”吏部尚书李汝华花白的眉头皱起,对于杨涟的提议颇为不满,辽东经略岂如儿戏,想换就换?
看万历皇帝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杨涟扭头看着李汝华,轻声道:“李大人,熊廷弼赴辽经年,粮饷所费为此前数年之和,赋税所缺由江南各府纳补,人口,兵员,兵甲,军政大权悉为所用,然!”
杨涟语气重重一顿:“结果如何?”
杨涟扫视一周,周围都是各部尚书侍郎,目光在刚刚站定的方从哲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而后面向万历帝,躬身一拜,而后起身,朗声道:“三天前,辽东急递,建奴大军兵临城下!”
“他熊廷弼呢?闭关不出,佣兵不守,坐视沈阳危急!辽阳城数十万大军隔岸观火,”杨涟嘿嘿一笑,唇齿之间是毫不留情的攻伐鞭挞:“一兵一卒不敢出动,数倍于敌的大军被几千建奴的兵马死死摁在自家城内,怎么?自欺欺人?”
方从哲眉头皱起,开口道:“杨大人,沈阳城还未失守,辽阳城更是固若金汤!”
“好叫首辅大人知道,我杨涟没有说沈阳城失守,可是如今的局面下去,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
“杨涟!慎言,”御史孔连出声呵斥,而后向万历皇帝道:“杨涟君前失仪,臣请杨涟罚俸一月。”
“免了!”万历皇帝阴沉脸,杨涟此人虽是东林党,但是还有有些操守与忠心的。
万历四十八年刚到,辽东又起战事,关内多地也是暗流涌动,大明这天下风雨飘摇,一念至此,万历皇帝的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圣上,此时不是讨论熊廷弼是否称职的问题,而是辽东局面如何收拾!”方从哲看着万历皇帝的有忧愁面目,也是心中一叹:数十年的君臣隔阂,何必呢?
杨涟可不会给万历皇帝犹豫的机会,既然方从哲把话头递了过来,那自己就不客气了:“辽东此番局势,还是熊廷弼之流欺世盗名,未能尽心竭力为圣上分忧之故。辽东兵多将广,袁应泰,薛国用,王化贞,哪个不是用心国事之臣?一帅功成,而三军用命,得袁应泰等人,建奴早休矣,哪能猖狂至此?”
“说句诛心之论,养寇自重,犹未可知!”杨涟身姿挺拔,立于中央,面色不改。
杨涟话音刚落,一旁的李汝华一脸不可置信,紧紧盯着口出诳语得杨涟,语气中充满了愤然:“敢问杨大人,作为都御史,于地方办案,犹未可知四字是否过于轻率?”
犹未可知也可以换成另外三个字,立于朝堂之上得各位大臣皆心中有数。
莫须有!
或许有?
“辽东事,本不至于此,建奴野人北虏,我大明梨庭扫穴之下,其焉有不灭之理?”杨涟并不在意李汝华的话外之音,这是将自己比作了秦桧,但是他杨涟身正影直,并不在意。
“杨大人紧紧抓住熊廷弼不肯出兵得决定不放过,但如果熊廷弼认为辽阳不必援军,沈阳之围自解,那是不是说,熊廷弼辽东经年有功?”
杨涟扫了一眼突然开口的赵兴邦,漠然道:“熊廷弼的来信已经显示他左支右拙了,不能兼顾了,你赵大人何必多此一举?”
“报!”一声尖细的嗓音从暖阁外传来。
声音不大,但是其中内容却令暖阁之中大明最高领导层神色皆动。
“有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本刚刚到宫门口。”
“快点呈上来!”
这是万历皇帝的声音。
那小公公被这么多阁老重臣望着,本来腿肚子就有些打转,突然被皇帝喊了一声,脑子虽然反应过来了,但是身体却不配合,刚刚转身迈步,小腿一软,咣咣咣的从汉白玉阶梯上滚了下去。
暖阁内,秉笔太监李恩暗骂一声,立刻告罪,转身急急跑去,亲自出去取奏本。
那上面的内容关乎大明朝接下来的道路,关乎国运!
暖阁内,方从哲有些担心,如果是捷报,应该露布飞捷而至才对。
“而这是奏本......”杨涟眼角露出一抹笑意,看来不是捷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党争猛于虎
不多时,李恩便手持一封明黄色奏本匆匆走进了阁中。
“皇上......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本,奴才问过了,是通过铺兵快马急递而来,”李恩神色凝重,在万历身前躬下身子,奏本举过头顶。
杨涟盯着李恩高高举过头顶的奏本,心中大定:“快马急递......不是有新的军情急报就是催要军资之事。”
御座下,大明首辅方从哲和李汝华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丝丝的不安。
“不,应当不是沈阳城情况恶化了,毕竟才三天不到,沈阳城城坚池深,主动出击击溃建奴的实力没有,据城而守的兵力还是有的。”
万历皇帝扫了一眼台下诸位重臣,神色不一,有凝重不语者,有漠然思虑者,深吸一口气,朱家皇帝还是伸手接过奏本,不论是好是坏,总是要应对的,就算是沈阳城丢了,还有辽阳城,还有辽东数十万大军,总不至于一夕之间,辽东陷落吧。
心中自嘲一声,万历帝朱翊钧将奏本缓缓展开,入眼第一句:“臣熊廷弼奏,沈阳城外建奴已退,沈阳城安然无虞,万无一失......”
大约用了一刻钟时间,万历帝将熊廷弼这封到达时间极为微妙的奏本反反复复看了十余遍。
神情也是变换反复,先是如释重负,而后疑惑不解,再是似笑非笑。
台下,已经等待了半天的阁老重臣们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奏本上写了什么,令万历皇帝如此神情。
一旁的李恩看万历皇帝还没有有反应,轻咳一声以提醒自家主子:“皇上,阁老们还等着呢。”
万历帝先是一愣,而后抬头看了看,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将奏本递给李恩:“给诸位大臣看看,一个一个传下去。”
“遵旨,”李恩低头接过奏本,缓缓走下御阶,先到方从哲面前,将奏本递给这位大明首辅。
方从哲满脸狐疑的接过奏本,不知道万历皇帝卖的什么关子。
一旁的杨涟,刘一燝眉头微皱,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沈阳城外建奴退兵了?”
不过,就算退兵了,以现在辽东岌岌可危的形式,他熊廷弼也是难辞其咎!
站在上首的韩爌则是老神在在,没有理会自家东林党的得力干将的忧虑心思。
熊廷弼在辽东做的越多,就错的越多,辽东事,他韩爌心中有数,最终还是要靠东林党去收拾烂摊子,没有必要在此时与他熊廷弼过不去,毕竟国事为重,有时候年轻人有些本末倒置了,心中已经认为党争大于国事,凌驾于国事了!
“毛之不存,皮将焉付?”
不一会,方从哲便将奏本看完了,他知道万历皇帝方才疑惑的神情是为什么了,明明是成功的守住了沈阳城,建奴已经败军而去,为何不是露布飞捷?
方从哲轻轻一叹,因为赢得太侥幸了,他熊廷弼没有脸去发布露布飞捷,而且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才及时扭转了战局,否则后果就是沈阳城不到一天时间陷落,辽阳于建奴如触手可及,辽东顷刻之间天翻地覆,大明数十万疆土一夕沦陷,建奴大军兵锋直抵山海关。
又要上演北京保卫战。
方从哲合上奏本,熊廷弼通篇洋洋洒洒数千言,其实只写了两个字:李元。
难道予他李元一个总兵官?
半年时间,一介布衣到一路总兵,大明开国近三百年,还未有人如此平步青云。
将奏本递给李汝华,方从哲微闭双眼,闭口不言,现在还是闭嘴的好,不然东林党那几个人恼羞成怒非要吃人不可。
李汝华很快将奏本看完,有些无奈的看了看万历帝,这是要看杨涟的笑话啊。
终于轮到杨涟,从赵兴邦手中接过奏本,杨涟有些急切,到底是什么内容,让几位阁老神色不一?
展开奏本,从右至左,一双锐利的眼睛飞快地掠过熊廷弼地奏疏。
啪的一声,杨涟将奏本合起,在寂静地暖阁中,这声音有些响亮。
不过此时,没有人会去纠缠杨涟的君前失仪。
“沈阳安然无虞,建奴败军退去,臣为圣上贺,为大明贺!”方从哲作为首辅,带领群臣,向着万历皇帝贺喜。
毕竟是好事一件,也替杨涟解围。
“诸位爱卿平身,都是诸将用命,朝廷之功,非朕一人之力,”万历皇帝心情不错。
不过廷下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
深深吸了几口气,杨涟从新睁开双目,锋锐不减。
“沈阳之围已解,有功之臣当赏!殉国遇难之臣当封!”杨涟仰着脖子,神色一如以往的冷峻,声音坚定而洪亮:“熊廷弼之流当论罪,以谢天下!”
“杨大人,此战是我大明胜了!”赵兴邦冷笑一声,对着依然执迷不悟的杨涟道。
杨涟扫了一眼赵兴邦:“赵大人,你不会真的认为我大明胜了吧?”
“这封奏本说的不够明白?”赵兴邦怀疑杨涟在无理取闹。
“这封奏本说的很明白!”杨涟冷哼一声:“熊廷弼说的很清楚,没有那李元的一印定疆场,沈阳城已经在叛国者马奇和傅元彪的引领下向建奴敞开大门了!”
“那李元不是我大明的臣民吗?李元之功不足数吗?”赵兴邦对于杨涟的追问有些心烦意乱。
“那我倒要问问,贺世贤,赵阳胜,吕平等人不是大明的臣子吗?死则死矣?”杨涟往前站了一步,距离万历帝进了一些。
万历帝此时也皱起眉头,此事有些棘手。
“说到底还是他熊廷弼御下不严,治军不利!清了说此为玩忽职守,重了说是葬送我大明万世基业!”杨涟得势不饶人,继续炮轰熊廷弼。
“未闻有得胜而罚主帅者!”方从哲轻飘飘的开口道。
杨涟扭头看了一眼大明首辅,接口道:“吾也未见一兵一卒未动而得全功者,他熊廷弼自己都没有脸面说这是一场胜仗!”
“臣奏请,令熊廷弼,李元等人上京!”韩爌终于开口了。
“熊廷弼一走,谁主持辽东大局?”李汝话立刻表示反对,此刻辽东不稳,主帅不能轻易调离。
“袁应泰即可!”刘一燝抓住机会,袁应泰为辽东巡抚,暂时接替经略一职未尝不可。
万历皇帝右手在龙椅上紧紧得攥了攥,半晌开口道:“拟旨!”
“令熊廷弼,李元即日上京!”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东林党人的日常抱负
韩府。
韩爌,刘一燝,杨涟皆在。
朝会结束之后他们几人便一同来到韩爌府中,商量熊廷弼到来后的对策。
韩爌端坐在大叶紫檀木桌后面闭目养神,看起来有些困乏,毕竟在朝堂上站了许久,身子还是有些吃不消。
思虑之间,韩欢看了一眼杨涟,心中有些不悦:“都是积年老臣,但也太过毛躁,行事起来,只顾意气用事,思虑不周,方才朝堂之上步步紧逼,小心狗急跳墙。”
手指在桌子上缓慢的敲击着,那声音一下下的,如同水滴滴落,在寂静的书房内显得有些令人不安。
这大叶紫檀木还是数年前从天南的交趾国上供而来,万历皇帝给韩欢的赏赐,用起来好不好不重要,关键是象征意义非同凡响,皇帝御赐,满朝文武,不过一手之数,足见韩欢在圣上心中地位。
书房的另一边,杨涟和刘一燝互看一眼,神色之中有些焦虑,不知道韩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说话,房中的气氛有些沉闷。
半晌,刘一燝有些忍不住了,刚刚端起的茶杯又紧接着放下,看着韩爌开口道:“虞臣,现在让熊廷弼上京是好事一件,借此机会,由袁应泰接替经略一职,正好一扫积弊,重振大明在辽东的威势,”刘一燝顿了一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但是为什么让那李元上京呢?”
杨涟此时也开口道:“那熊廷弼于李元有知遇之恩,两人同气连枝,现在让两人一起上京面圣,如果被那李元搅和,以只身解围之功,为熊廷弼开脱,那想要治罪熊廷弼,机会可就渺茫了。”
韩爌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多年老友,眉宇之间充满了愁绪:“文孺,小心党争误国,我们扳倒熊庭弼的目的在于掌控辽东,而不是要真的将其置于死地,现在熊庭弼与李元皆离辽上京,那么整个辽东已经没有人可以遏制袁大来了。”(大来为袁应泰的表字)
“我东林党为民请命,为国家社稷奔走,所提所倡皆为利国利民之要务,为何得不到这些人得理解与支持?”杨涟一脸的痛惜:“拆台者有之,诋毁者有之,浙党,楚党,权阉皆有所掣肘!”
“快了,我们的机会快来了!”韩爌盯着桌子上明黄色纱灯内得昏黄火焰,焰火得生命已经无多了。
“那熊廷弼上京后我等如何应对?”杨涟站起身子,看了看两位同僚:“季晦怎么看?”
刘一燝捻了捻稀疏得胡须,半眯着双眼道:“自然是远离北京城,越远越好。”
一地之经略,烟瘴莽荒之地肯定不行,但是也绝对不能留在北京城。
“南直隶是个好地方!”韩爌和杨涟异口同声,意味自明。
“哼,损兵折将,畏敌如虎,有一个南直隶给他养老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
“那李元呢?”刘一燝上次作为钦差前往辽东,与李元见过一面,双方人马差点起了冲突,自然对其没有什么好印象。
“对于李元还是拉拢为主,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韩爌身子微微靠后,倚着梨花木:“辽东局势绵延,正是用人之时,从以往的战绩来看,那李元还是有名将之风的,未来说不定可以达到名将之列,也是我大明之福。”
“此子野心甚大,些许恩惠,可打不动这位新任的镇抚使大人!”刘一燝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对于李元的不屑,凭借运气得来的一两场胜利就身居高位,如果没有熊廷弼从中吹风,刘一燝可不相信一个布衣小子能够平步青云,晋升如此之快!
“对啊!”韩爌点了点头:“已经是一路镇抚使了,我们能拿出来交换的不多!”
“也许人家早有定价了!”刘一燝点了点桌子,压低了声音,向着皇宫方向扫了一眼:“辽东时,那李元与王全走得很近,也许是皇上授意......”
“李元一介武将,还能翻天不成?”杨涟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瓷杯:“武将在我等手中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地专门去挖空心思讨好吧?”
“给他面子,就要接着!敢不配合?御史台是吃干饭的吗?”杨涟面色冷峻,他的政治抱负已经和东林党完全结合在一起,不允许出现一丝的威胁与差错。
杨涟毕生心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亿兆百姓安居,四海升平,海内长享太平之福,纵死亦不悔矣。
同时,谁要是成为这条道路上地阻碍,他杨涟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近期陕甘等地地流民越来越多了,陕西巡抚刘壁山已经接连上了三封奏本,明日请内阁拿一个章程出来......”
说完辽东事情,三人又开始商量陕甘地区近期地事件,东林党在各个地方上都有同僚,相互之间经常有书信往来,给朝廷地奏本是一份,给在京的东林掌门人又是一份。
大明疆域千万里,总是有办不完的事情。
三人一直谈到亥时才堪堪散去。
等下人将茶水收拾端下去,韩爌一个人坐在书法房中,没有让人点上蜡烛,就在黑暗中默默地坐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圣天子龙御宾天之时,就是东林党全面掌权之时!
方才的谈话中,韩爌已经将话说的很直白了,从杨涟和刘一燝的神色中,他们两人显然也已经听出来了。
“但是这个时间是什么时候呢?”韩爌心中总是有一股危机感,东林党披荆斩棘,数十年才有了如此局面,不亚于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但是韩爌总有一种感觉,最后不要被人摘了桃子才好。
“朝中应该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东林党了,民间舆论更是由东林党牢牢把控着,武将?”韩爌脑海中突然蹦出李元的名字,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李元,但是这个年轻人的名号在京城还是异常响亮的。
“武将更不足为惧,”韩爌手指一根根地曲起,心中计算着是否有遗漏的人物:“等那李元上京来,亲自看一看,是否可以一用。”
“东林党的全盛时代要来了!”韩爌嘴角微微扬起,虽然身处黑暗中,但仍然感觉光辉即将到来。
如果李元此刻在韩爌的身边,一定会插上一句:“韩大人,您漏了一个权阉!这么一漏,几乎把位于权力中心的东林党人全数推向了灭亡。”
毕竟,狗咬狗,越激烈,当然越好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杯中温酒与几碟小菜
沈阳城,李元与曹文诏一起来到了曹家小院。
战事已停,自己已经在沈阳城逗留了几日,明天就要赶回蒲河,虽说蒲河的开市有景茂财主持,但是李元还是要亲自坐镇,才能放心,今天最后一天清闲,故地重游,也别有滋味。
自从曹文诏随李元入职蒲河城,曹变蛟也跟着过去,曹家这院子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虽然托人经常过来照看,打扫,但是一旦没有人居住,院子总是破落的很快,院中井水还有,就是越发下沉,角落里蛛网结丝,看起来已经安家许久。
世事皆如此,不论什么东西,一旦人不在了,就逝去的飞快,那些在意你的,痛恨你的,爱你的,恨你的,倾慕你的,鄙夷你的人,到头来都会放过你。
唯一能够留恋多上一刻片刻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在这世上留下的痕迹多一点,让人多念叨几句,多书写几遍,在史册上,在典籍里,在演义里,在说书人的一口热茶里,留下一些低语。
李元站在曹家小院门口的瞬间,自己也有些恍惚,仿佛这几个月来的血色战场,红色大婚,褐色战马,银白横刀都是黄粱一梦,宿醉一场,醒来后自己还是那个在前世里不上不下,不好不坏,在茫茫人海中奔忙的小人物,一个平凡的只想要活得好一些的小人物。
走到院子中,轻轻抹去石桌上的夹杂着灰尘的冰雪,李元对着曹文诏道:“老曹,不知道你我能在后世留下多少痕迹。”
“伤感惜时,这可不像你!”曹文诏戏谑的看着李元。
李元摇了摇头:“突然有些感怀罢了,不过于我来说,如果史馆能在史册里为我有一两句着墨之处,不论是官修史书也好,还是民间野史也罢,让后世人读来这一段历史,能起身拍案,大喝一声:此战痛快!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可是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曹文诏一边摆手让下人将院子打扫一番,一边亲自在桌子上摆放小菜,烧酒。
今日的阳光暖意十足,手下人简单收拾一番,李元和曹文诏便坐在院中对饮起来。
随行而来的侍卫都被打发到院外,落个清静。
“正如你方才所说,如今想起来,三个月前沈阳城门口的初识一幕,当真恍若一梦,极度不真实。”曹文诏小抿了一口酒,语气中有些感叹。
其实任谁经历如此,都会生出世事无常,山海翻覆的感叹。
当时,李元是一介布衣,带着看起来柔弱不堪的方玉儿,还有小宝儿,随身的只有两匹马,还有准备用以挣得军功,以求活命的两个建奴头颅。
曹文诏在人群中初见李元的一刻,只是觉得此人勇武非常,抱着结交好汉的心思与李元搭话,要说是一眼看去觉得李元就是人中龙凤,有天日之表,那他自己都不信。
伯乐虽有,但绝对不是他曹文诏。
“此战过后,想必朝廷会将你抬至一个平常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曹文诏摇晃着酒壶,温热过后,起身给李元斟满一杯。
抬眼看了一下曹文诏,李元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拿命去换的,九死一生之下,我宁愿不要这等功劳!”
接过酒杯,不等曹文诏碰杯,李元便一饮而尽:“这种仗打得也太过憋屈!”
“喝的这么急干什么?”曹文诏轻抿一口小酒,夹起一块烤炙的里焦外嫩的兔肉,蘸了蘸胡椒与辣子调出的酱料,一口丢进嘴里,一脸的满足。
李元手指点了点桌子,神色中带了些许期望:“上次和你说过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
嘴里嚼着有些肥腻的兔肉,曹文诏先是一愣,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李元,口齿不清道:“变蛟的婚事?”
李元白眼一翻,有些无语的笑道:“那个还早,等把贺大人的丧事办完再说,虽说定亲可以早些日子,但是婚事怎么也要三年之后了。”
李元所指婚事的就是贺世贤的小女儿,如今只有十二岁的样子,想要许配给小变蛟。
一方面与贺家势力相互扶持,一方面也是对于贺世贤身后事的一种照顾。
曹文诏看着李元,嘴里嚼着的兔肉终于咽了下去:“辽南?登州!”
“登州之地,乃重中之重!”李元端起酒杯,对着曹文诏。
“你对辽东这么没有信心吗?”曹文诏有些无奈,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何李元要在如此重要的时刻,派自己去登州,拿起酒杯与李元碰了一下。
“不是我对辽东局势不看好,而是辽东局势与朝廷中的势力博弈息息相关,”李元再次一饮而尽,夹了一口白萝卜,脆生生的。
“你担心熊经略?”曹文诏开口问道。
“我担心圣上......”李元咬着萝卜,口中一片清脆:“此战过后,你应该能得一个游击将军,去登州开拓局势应该足够了!”
“林忠族叔在登州任兵备道道官,是个按察副使的官衔,你去之后找他就行,我让林忠写一封信,你带过去。”
“辽东这边......”曹文诏担心朝廷不肯放人。
“熊经略现在还是辽东经略!此事自有我去办!”李元放下筷子,起身为曹文诏将酒斟满:“你去辽东之后,具体怎么做,我这几天给你几个建议,不过事情还需要你自己摸索着去办!主要就一点,与当地的氏族豪商打好关系!”
曹文诏点点头,李元这相当于将后路交给自己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登州?”
“熊经略一走,如果袁应泰接替经略之职,我这边必定会受牵连,到时候我会找人安排!”李元想起了那个号称宫中二号人物的王全,皇帝身边之人,现在不利用利用,不是暴殄天物吗?
“可惜了蒲河,本来大好的局面啊!”曹文诏叹了一口气。
“我们走了,以后会用得上的!”李元笑了笑,只要利益的链条在,没有什么冷淡下去的关系。
“对了,这两天刘贵不是在负责抄家吗?我听说足足拉了十辆大车?”曹文诏突然想起了还有一大笔横财呢。
“都说辽东穷苦,”李元摇摇头:“一这两位大人的身家来说,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少了?”曹文诏低声问道。
“宰了两头肥猪!”李元终于是露出一丝微笑。
第一百七十八章 钱源
李府。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小桃小跑着从前院,一直到祖怡萱的院中。
祖怡萱正在和方玉儿说些闲话,忽听着小桃的声音,脸色一喜,对着玉儿道:“谢天谢地,官人总算是平安归来!”
一边的方玉儿也是双手合,喃喃道:“菩萨保佑。”
“人到哪里了?”一边说着,祖怡萱起身,一脸喜色的看着刚刚跑进屋的小丫鬟。
“刚到城门口,现在不知道,我再打发小六子去看看,”小丫鬟小跑了一路,光洁的额头上出了一层密汗,说完转身又要出去。
“不忙,叫小春去看看,你去让厨房准备一下,”祖怡萱对着小桃吩咐完,回头对着玉儿道:“咱姐妹去二妹那边,她刚刚害了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也是保保胎。”
李元离开的第二天,程二妹也有喜了。
今天是李元从沈阳城回蒲河的日子,一众蒲河高层早早的来到城门口迎接。
冬日的暖阳普照大地,山峦与大地的积雪已经慢慢消融,远远的便是全副武装的兵卒开道,大道上的行人商队已经被赶到两旁。
“好像是镇抚使大人回来了!”经常来往于沈阳和蒲河的老贩夫将驴车赶到一旁,嚼着粗制的烟叶子,坐在车头对着身边的同伴道。
“我听说是镇抚使大人单枪匹马进入沈阳城,以一敌百,一支通天穿云箭,直接射落了百里之外建奴八贝勒的大纛,手持百斤巨斧,砍瓜切菜一般手刃了叛国通敌的马奇,要不然,沈阳城现在已经是人间炼狱了!”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粗汉小声的回道。
“三人成虎!乡野之人果然粗鄙无知,”一旁的一位秀才模样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你这后生,怎的凭白出口欺人?”那粗汉浓眉一拧,看起来有些恼怒。
“非也,你如果说那镇抚使多智近妖,有卫霍之资,小生也不便反驳,可是这以一敌百,纯属以讹传讹!”那秀才背着双手,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欠揍样子。
“穷措大罢了,”那壮汉咕哝一声,也不去理会秀才。
另一边,林忠已经带人迎了上去。
“辛苦林大哥了!”见到林忠带着众人上前,李元翻身下马,对着林忠抱拳。
李元有底气带兵前往沈阳城救援,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林忠,李元所带的选锋营中大部分将官都是林忠的旧部,有林忠帮他守卫蒲河城,后顾之忧可解,那么他李元也敢于放手一搏。
“幸不辱命,不负定国所托,谈不上辛苦,”林忠带着蒲河城众将向着李元见礼。
“不必多礼,入城吧,咱们这么大阵仗,把百姓的道路都堵住了,”李元挥了挥手,扶起林忠等人,一起进入蒲河城。
“来攻我蒲河地是建奴四贝勒所部?”李元骑在马上向着林忠问道。
“号莽古尔泰,用兵一般,倒是勇猛异常,不过蒲河城坚,我自据城坚守,建奴马术再好,也是无济于事!”林忠单手驭马,想起莽古尔泰的蓝色帅旗,与景茂财的心思一般无二:“不过如此!”
“哈哈,林大哥可为上将军!”李元见林忠自信满满的模样,也是有感而发。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着,这拜上将军。
“大人,景茂财来了,”刘贵骑马到李元身边。
“好!去校场看看!”李元心念念的蒲河贸易,马上就要开市了,叫上景茂财去了解一番。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校场。
“明日开市,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景茂财跟在李元身后,亦步亦趋。
刘贵,高良等人则是在外围警戒。
“商队这些日子怎么样?”李元扭头看着景茂财,建奴突然来袭,这些个商人赚钱的时候心狠手辣,但是面对横刀与血色时候,有没有骨气就是另一回事了。
“安分的很,”景茂财低着头,不说他自己家的商队,其他两家胆敢有任何别的心思,手起刀落之间,不会给他们任何反复横跳的时间。
尽管自己家老爷子就在城中,但是长时间在战场上修炼出来的行为习惯与思考方式,让景茂财在面对商人这个阶层时,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
“蒙古和叶赫那边呢?”李元找了一块棚子,随意的坐下,同时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让景茂财也坐。
有些拘谨的面对李元坐下,景茂财轻咳一声,才开口道:“蒙古的罕卧儿倒是安分,还派人传话说,有任何需要地话,蒙古勇士可以助大明一臂之力。”
李元轻笑一声,不知是毫不在意还是嘲笑居多:“然后呢?”
“林大人让其安分呆着,那老头倒是识相,再没有什么动静,”景茂财看了看李元,稍微整理了一些语言,接着道:“倒是那叶赫部的雅丽奇......”
“怎么?”李元眉头皱起:“那女人有什么动作?”
“出格的倒是没有,就是每日都去您府中拜访,”景茂财声音越发小了,语气中也带了一丝犹豫。
李元一愣,随即笑了笑:“那雅丽奇也是一个妙人!想必与我家夫人已经姐妹相称了。”
这种话景茂财就不敢接了,只能低着头。
“好了,这种小事你不要操心了,明日开市,是重中之重,由你全权主持,要万无一失!”李元拍了拍景茂财的肩膀。
“不负大人所托!”景茂财低头诺然。
“刘贵!过来,”李元向着远处的刘贵招了招手。
“大人,有什么吩咐?”刘贵小跑着来到李元身前。
“把抄家得来的财物,全数划到蒲河城的账面上,交给景茂财运作,近期交易量会增多,需要大量的现银。”
刘贵看了看景茂财,而后称是。
李元眯着眼睛看着景茂财:“其中三分之一是贸易用银,另外一些用以犒赏此次伤亡将士,还有军汉兵卒们的赏银,至于最后一部分,”李元话头顿了顿:“交给曹文诏。”
“曹将军?”景茂财开口问道。
“按我吩咐做便是,”关于曹文诏近期前往登州的事情,李元不想要太多人知道。
“是,大人。”
不多时,李元终于回到府中,但是并没有回到后院,而是在前厅召集了一些将官,对近期事务做出问询以及处理。
战事一开,这几日城中积压的事务以及各路桌子文件已经摆满了桌子,等李元处理完各种事物,送走了最后一个将官,回到后院已经是巳时,天色转暗。
“夫人,老爷来了,”小春小跑着来到厅中,对着已经等候多时的祖怡萱等人报信。
祖怡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饭菜已经热过好几遍......皇上都不见得比老爷忙!”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京城来召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正月初七,宜祭祀,动土,开业。
照例是一个暖阳高挂的好日子,蒲河城开市大吉。
寅时刚到,景茂财便带着手下到了校场,做仪式的准备工作。
除了关内的几个大商行,蒙古部落,叶赫族之外,辽东叫得上名号的商队,还有蒲河城内大部分的百姓也都参加了此次贸易集市,蒲河地处边疆,多胡风,关内的稀奇古怪玩意少之又少,而制式刀具,弓马防具却是一应俱全,因此借此机会,赚上一笔也不无可能。
随着日光渐起,来到校场的百姓,商队,贩夫已经聚集了近千人。
“咣!咣!咣!”
辰时刚到,蒲河城中心处的鼓楼钟声大震,城内城外皆清清楚楚。
“镇抚使大人到!”伴随着长长的唱名,李元带着蒲河城叫得上名号的将官步入校场。
“蒙古族插汗部到!”
“叶赫族到!”
“景家,黄家,袁家三大商行到!”
“辽东诸家商行进场!”
辽东本地的一些势力在此插了一腿,想要分润一些,李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毕竟人越多势力多大,赚的钱也越多,凭借李元一个人的势力,绝对不可能抗衡这个辽东的官商体系,就算是有圣上撑腰也没有可能。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赚钱嘛,一起来肯定是赚的越多。
“小民(下官)见过镇抚使大人!”李元站在三层小楼上,与一众商人,交易团见面。
“诸位舟车劳顿,所谓的不过是辛苦钱,不必与本官见礼了,”李元笑了笑,转身对着景茂财道:“时候不早了,开始吧!”
“是,大人,”景茂财今日一身黑色官袍礼服,庄严威重。
作为李元的代言人,掌管整个蒲河贸易事宜,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咚咚咚!”
整整十三面大鼓在十三位腰宽背阔的军汉奋力抡锤中发出震耳欲聋地声音。
醒市鼓!
“这是第一步!”李元站在高处,望着楼下的场景,喃喃自语。站在李元身后的曹文诏和刘贵互看一眼,都知道李元所说的第一步是什么含义......
景茂财带着众商行代表在三圣帝君地像前祭祀三牲,随后摆宴,杀牛,祭酒。
一系列仪式过后,景茂财转过身子,手中酒杯高高举起:“今日开市,为共御仇寇,为安居生财,为四方靖平!”
“所有可为,不可为之事我等共同协商,已成章程,各位以后共同守御,共克艰难,”景茂财扫视四周,双唇轻启:“干!”
“开市!”
随着景茂财的话音,校场门口两台极高的柱子轰的一声瞬间被火焰点燃,发出耀眼的火光!
“诸商进场!”
校场的两扇大门缓缓开启,人潮涌入。
蒲河开市。
“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了,接下来就看结果了,”李元努努嘴,对着身后的两人说了一句:“叫上卢甲,回去看看我那劈山跑怎么样了!”
正说话间,薛勇从楼下跑了上来,手中带着一封上了蜜蜡的明黄色信封。
“大人,熊经略来信,”薛勇低着头,将信封呈上。
“熊经略?”李元刚刚与尤世功从辽阳返回,怎么转头又写了一份信?
“问过那个传信兵,是京城的消息......”薛勇补充了一句。
————
“熊廷弼与那李元一起回京,那整个辽东都由我们的掌握了!”尹照此刻就在辽东巡抚袁应泰的书房中,来来回回的走动,显得兴奋异常。
辽东巡抚坐在椅子上,神色中有着一丝无奈,身为辽东巡按,这尹照没有一点成大事者的城府与心气。
稳不住!
“尹公,稍安勿躁!”袁应泰伸手虚按两下,让尹照坐在自己得位置上。
“韩公的来信说的明白,此次有可能直接让熊廷弼告老闲休,不济也让他在南京当个兵部尚书,从此不要过问政事了,但是李元就不好安排了,可能要已李元为安抚点,作为交换,让圣上让步。”袁应泰拨弄着笼中的小雀,神色中带有一丝的疑虑,这李元可能是熊廷弼的一步伏笔啊!
“怎么,以李元为安抚点?”尹照的语气中带着愤怒:“难道给他李定国一任总兵官做?给他辽东总兵官他敢接吗?”
刚刚二十岁的总兵官啊!这个年龄,让尹照有着一丝恐惧,再给他几年,谁能治他?
“以韩公的口气,恐怕是沈阳城副总兵,”袁应泰也很无奈,李元的年龄太年轻了,到头来恐怕无人能治。
“难道韩公他们看不到这一点吗?”尹照皱起眉头,好似想到了什么,抬眼看着袁应泰,两人异口同声道:“捧杀!”
尹照此时反应过来,冷笑道:
“是啊,李元的年龄太小了,韩爌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依然准备让李元升任沈阳城总兵官,那么李元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局面。”
接下这个位子,圣上那里纵然现在没有回过神,但是一旦认识到李元的年龄问题,立刻会对李元忌惮起来,后续的一系列的反应李元可能无法承受;如果不去接这个位置,那好办,熊廷弼去职,袁应泰对付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说,他李元会不会接下这个位置?”尹照向后靠了靠,开口问道。
“年轻人嘛,将门显赫,高官厚禄的诱惑,恐怕抵挡不住的,不过随他吧,没有接这个位置更好,我就出手提点一番,”袁应泰呵呵一笑,将手中的雀儿随手放出,那小雀扑棱棱的自己飞回了笼中。
“看,雀儿有自知之明,他李元就不一定了......”
————
将手中的信折起,随手递给曹文诏,李元闭起双目,显得有些疲累。
“招你上京?”曹文诏扫了一眼信件,立刻叫了出来,一旁的刘贵和高良也是一脸的惊愕。
“此时上京,福祸两端......”李元站起身子:“到时候刘贵和高良随我去,其他人在蒲河待命。”
“熊经略这信上所说,有些模棱两可,”曹文诏有些疑惑。
“可能有些事情,熊经略也捉摸不透吧,”李元此时总算是知道,当时给京城写奏报时,为什么熊经略没有写成捷报。
党争误国!
第一百八十章 嫉妒
“回府里还没有三天又要走!”祖怡萱秀眉微蹙,指挥丫鬟给李元收拾行装:“京城是非之地,官人到了那里可不要事事与人相争,若有冲突,权且先让一步,回到辽东,一切可以再议。”
“为夫可不是那些东林迂腐孺子,真有事,也不会与人正面冲突,”李元笑了笑,暗地里来一刀他不香吗?
祖怡萱来到李元身后,带着些许冰凉的纤细手指轻轻放在李元的太阳穴位置,将李元的脑袋轻轻往后靠了靠,贴在自己丰润的身子上:“官人,现在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带有身孕的小娘子,京城烟花巷柳,比之辽东繁华热闹不止十倍,你在外面可不要给妾身带回来一个四夫人。”
李元闭着眼睛,享受着祖怡萱轻柔的按摩,开口回到:“哪有什么四夫人,为夫要先让夫人你的肚子大起来才好。”
听到李元有些露骨的情话,祖怡萱俏脸一红,急忙扫了一眼两个收拾行装的丫鬟,而后回过头来,纤细的手指在李元的肩头一掐,满脸如同晚霞铺面一般,轻啐道:“在下人面前也这么不正经!”
李元翻手握住祖怡萱的小手,将起身子往下拉了拉,轻声道:“等为夫回来,一定让你生一个嫡子出来。”
祖怡萱本来要把手抽出的,听到李元的话,突然安静下来,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美眸看着李元,朱唇轻启:“官人,男子汉大丈夫要言出必践,可不要失信于我这个妇道人家。”
李元嘴角微翘,轻轻拍了拍祖怡萱的白嫩的手背:“为夫从不失信于人,更遑论女人。”
两人正说着话,前院的丫鬟来到门口。
“有什么事?”祖怡萱抬头看到了在门口犹豫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进了房中,对着李元和祖怡萱行礼,轻声道:“回老爷,夫人,是叶赫族的雅丽奇在府外请求拜见。”
祖怡萱小嘴一抿,看了看李元,颇有些酸溜溜的说道:“老爷不在的这些日子,那美艳动人的女真女子可是天天来奴家这里献殷勤,光是珍珠貂绒就有了一箱子了。”
“娘子明鉴,为夫可没有主动招惹那雅丽奇,”李元轻轻握了握祖怡萱的小手:“而且人家是来见你的嘛。”
“没有官人的面子,妾身哪里能认识这等人间绝色?”祖怡萱虽然笑语盈盈,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慢慢的醋意。
李元嗅了嗅空气,皱眉道:“什么味道,好像山西的老陈醋。”
祖怡萱轻掩朱唇:“官人惯是会说这些轻佻之语。”
李元眉头轻挑:“这雅丽奇夫人先去见一见吧,为夫不便去见她。”
“怎么?”祖怡萱有些疑惑。
“她所求之事,为夫目前无法承诺,更不会承诺,”李元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明日前往辽阳,然后进京,此为重中之重,诸事皆不论。”
“听到了吗?去回复吧,”祖怡萱挥了挥手,让小丫鬟去回话。
“夫人,”丫鬟抿了抿嘴唇,小手捻着衣角轻声道:“那叶赫部的女族长说如果老爷不想见她的话,带给几位夫人的礼物是否可以送进来。”
话音刚落,李元微眯的双目睁开,轻叹了一口气:“一切等我从京城回来之后再说!”
“那礼物?”小丫鬟还是有些迷糊。
“让她带回去吧,”祖怡萱知道,官人所思虑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所能理解的,只需要支持便好了。
府衙门口,雅丽奇身后一个高约六尺的巨熊一般的壮汉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
“不见?”那汉子喝道:“一个小小蒲河城的游击将军!我叶赫族昌盛之时随手就可以捻死......”
“步奴,闭嘴!”雅丽奇轻斥身后的手下:“自己掌嘴!”
扭过头,雅丽奇对着府衙门口的亲卫道:“李大人既然公事繁忙,那小女子先行告退,请转告大人,待他从京城回来之后,万务见小女子一面。”
“我们走,”说完,纵然有些不甘心,雅丽奇还是转身上马,带着几名手下离去。
“小姐,辽东大地上,他李元只是一个中层级别的将官,我们何必委曲求全,在这小地方受他这个鸟气?”方才被掌嘴的汉子此刻仍然愤懑不已。
“是啊,小姐,这蒲河开市,我等赚些钱财,去沈阳,辽东即可保存实力,以图将来!何必再蒲河担惊受怕?而且近期族中又有其他的声音,觉得小姐实在是不应该在蒲河浪费这么长时间。”另一个年纪稍大的老者也附和道。
他们吃些苦没什么,实在是不忍心小姐每日在这些明朝将官之间周旋,为了族人而将自己的名声,身子都搭了进去。
“旁人说我是人尽可夫,”雅丽奇冷笑一声:“自从丈夫死后,我便发誓只要我雅丽奇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将叶赫这面符号传承下去,至于其他闲言碎语,我这些年听的还少吗?尤其是我那小叔子,如果他敢动别的心思......别怪我这嫂子无情!”
“至于那李元,”雅丽奇轻轻将额前的秀发捎至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我想整个辽东,如果他李元帮不了我,其他人更加没有可能了。”
“小姐,您何必让自己过的这么累呢?”从小陪着雅丽奇也一起长大的汉子劝道:“老奴势大,我们也可以考虑......”
“步奴!”雅丽奇俏脸含煞:“你忘记了答应过我什么吗?”
“小姐,步奴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情,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甚至把心肝掏出都可以,只要是为小姐好......”那汉子狞声道:“可是我不愿意看着小姐如此卑躬屈膝地对那李元讨好,更何况他还那般不在意,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您没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的。”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再说了,”雅丽奇抖动缰绳,修长有力的双腿一夹马腹,驭马向前而去。
“小姐自有小姐的打算,你我只要遵从,服侍便好,何必让小姐生气呢?”方才出声的老者看着雅丽奇远去的背影对着那汉子道。
“我绝对不允许那李元如此欺辱小姐......”步奴紧紧攥着缰绳,双目紧紧盯着远去的雅丽奇,好似没有听到老者的话。
第一百八十一章 皇太极的大棋
金国赫图阿拉,八贝勒皇太极王府。
李永芳带着亲卫来到皇太极府中,前院大门洞开,宽敞的院落中央,皇太极跪伏在地。
“沈阳城之战,我建州损兵折将,三大主旗出动,而不得南朝寸土,所费之巨,伤兵之甚,得之所微,乃告天起兵以来,我建州唯一未克之地。今列八贝勒皇太极三大罪,一曰冒进贪功,所信非人,二曰兄弟离心,尽负所托,三曰折兵损将,旗人有怨!”李永芳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得皇太极,八贝勒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愤怒不忿得的情,看起来对于所列罪状心中皆暂且认下,不论服不服,目前的情形是不得稍有违抗。
李永芳顿了顿,继续道:“因各旗主异议,由大汗决断,命皇太极交出正白旗旗主令,由大汗代领,在府中幽闭三月,躬身自省,酌情异议,再行处置!”
“臣皇太极领旨!”八贝勒双膝跪地,低着头,双手高举将令旨接下。
站起身子,皇太极身子雄伟,比之李永芳高出半个头还多,俯视着这个明朝首位降将,语气冷然:“劳烦李大人跑一趟,本贝勒要去幽闭数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八贝勒哪里的话,奴才只是传话跑腿,不敢劳烦八贝勒招待,”李永芳满脸堆笑,紧了紧身上的棉绒坎肩,佝偻着身子,靠近皇太极道:“八贝勒,以奴才对主子的了解,此次小惩乃是大汗对于八贝勒的爱护之举,不然何必亲自执掌正白旗,八贝勒心中要有把尺子,不要辜负了大汗的布置与回护。”
金国赫图阿拉冬季气候冷冽,寒风如同刀兵一般,一道道的拍打在人脸上,有一种针刺干芒的感觉。
所以皇太极半眯着的双眼俯视下来,使得李永芳搞不清楚到底是寒风冷冽的原因使得皇太极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善,还是本来就心情不好。
有些后悔多话的李永芳低着脑袋,身子更弯了下去:“是奴才多嘴了。”
“我父子之间地关系用不着你一个下贱的奴才去说三道四,”皇太极嘴角内抿,看起来肃然无比:“吾自然明白阿玛的心意。”
纵然是寒冬腊月,李永芳仍然感到背后已经冷汗淋漓,在这个雄才大略,有望之有人主之像的八贝勒的注视下,如同芒刺在背,不敢稍动。
“随我进来吧,”皇太极盯了这个奴才半晌,撂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府厅。
李永芳轻呼一口气,赶忙随着皇太极进屋。
挥手将仆从和伺候的丫鬟打发出去,喝了一口热茶,皇太极盯着李永芳,语气深沉的问道:
“那四贝勒,莽古尔泰呢,怎么处置?”
此战失败,十分之中有七分要落在这个蠢材手里,若他早早出兵牵制蒲河,那自己有足够的兵力攻打南门,只需要城内乱起,不消片刻,自己就能拿下沈阳城东大门!
哪里会给那李元时间,将自己近乎已经到手的胜利生生夺了回去。
翻云覆雨,不外如是!
杀人诛心,奇耻大辱!
等自己腾出手,莽古尔泰,李元,有一个算一个,他们不死,自己将寝食难安!
李永芳缩了缩手,眼神不受控制的扫了扫四周,才轻声道:“朝廷商议,四贝勒已经被禁足,以违反军令,贻误战机的名义。”
“旗主呢?”皇太极追问道。
李永芳犹豫了一下,才道:“还继续统领正蓝旗。”
“莽古尔泰年幼时,汗父曾与我一体养育乎?并未授以产业!其所衣食,均我所剩,得依我为生!”皇太极拂袖而起:“此类素无忠义之心......”
“李大人,”皇太极看向李永芳,神色中充满审视。
“奴才在!”
“你乃汉臣,”皇太极仰着目光,看向远方:“在我金国这穷山恶水之地,有时候要给自己留些后路。”
李永芳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双股微颤,语气更是变了音:“还请八贝勒示下!”
“旁人,尤其我那些兄弟们,本王素不信任,你李永芳忠心是有的,”皇太极走到李永芳身前,双眸漆黑如墨:“愿不愿意替本王做一件事?”
扑通一声,李永芳跪伏在地:“承蒙八贝勒看得上,奴才李永芳肝脑涂地,为主子分忧解难!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没有那么严重,”皇太极亲昵地怕了拍李永芳的肩膀:“一些小事。”
李永芳跪在地上,不知皇太极要说什么。
“帮本王盯着点那两个兄弟,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
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头上冒出,李永芳脑袋抵着冰凉的地板,听到皇太极的话,如坠冰窖。
此乃火中取栗,九死一生!
他一个小小的汉臣,如果绞入这皇位之争,怎么死都不知道啊。
“李大人也为自己的以后着想,安排!”皇太极迈出一步,靴子的尖部已经抵到李永芳青白一片的头顶。
感受到脑袋前方皇太极的黑靴,李永芳脑海中浮现出努尔哈赤日渐苍老的面容,等到大汗百年之后,由谁来指掌汗位呢?
现在不给自己找一个好的下家,卖上一个好价钱,到时候自己一个汉臣,谁又会信重自己呢?
富贵险中求!
“奴才愿为八贝勒效力!”李永芳紧紧抿着嘴唇,一字一字蹦出口。
“起来吧,”皇太极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转身回到座椅上,端起热茶,轻抿一口。
这汉人的茶叶当真不错。
训练出的奴才也是聪明的紧,好用!
“主子需要的,是各个贝勒的行事污点?不端之处吗?”李永芳斟酌着问道。
“把你认为有用的,全书报给本王!”皇太极闭了闭眼:“近期本王远离朝堂,有些事情,你自己把握。”
“喳!”李永芳再次叩拜。
“关于那李元,你了解多吗?”皇太极随口问道。
“奴才从义之前,没有听说过此子,不过以奴才对面明朝的了解,这李元也是一个世袭勋贵而已,平常将官,三个月之内,升至镇抚使,绝无可能!”李永芳抬起满是皱纹的老脸,语气坚定无比。
“是吗?”皇太极轻轻摩挲着血红色的圆润珠子,又骤然紧急攥住:“此子必死!”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居不易北京城
元宵节,北京城。
今天是正月十五,京城内比以往更是热闹了几分,虽然天气寒冷,京城上空也是阴云密布,但是依然没有打扰人们庆祝元宵节的心情,给一年开个好头,有一个好的期盼,这两天辽东的好消息也接连传来,京城百姓自然也是为朝廷庆贺。
街道两旁火树银花,早早的就已经布置了灯花,烟火,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穷苦百姓,在这天都要置办好一身新衣,呼朋唤友,走街串巷,相互之间增进情谊。
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在丫鬟婆子的看护下,在这一天也可以约上闺中密友,出门赏灯。
但是今天京城里面的某些门阀高官却没有什么心思去庆贺元宵佳节。
韩府。
“熊廷弼一行有消息了吗?”
韩爌端坐府厅之中,向着厅中精干打扮的汉子问话。
两旁分坐的是杨涟和刘一燝,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年后入朝,现在还在外地作为巡差御史考核地方官;另一方面,叶向高致仕,赵南星遭贬斥,所以东林核心成员在朝的目前就是他们三个了。
“回老爷的话,熊廷弼一行已经到京城外三里地了,有楚党成员迎接,”那仆人抬眼看了看自家老爷,又道:“另外,圣上也派人去问候了。”
韩爌神色不变,只是轻笑一声:“没什么奇怪的,虽然说我们的压力下,圣上会对熊廷弼的位置做些调动,但是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辽东一任,还是有些成绩的,去派人问候问候,倒是可以理解。”
杨涟老神在在:“不论如何,此次熊廷弼必须离开中枢,有他在,我们东林的各项政策,理念,尤其辽东的反攻计划大受掣肘。”
“杨大人说的是,朝廷内阁中,有方从哲做一个橡皮图章即可,没有必要也有其他的障碍了,”刘一燝抹了抹胡子,附和道。
“楚党,浙党,齐党皆在朝中抱团,现在是关键时刻,除了楚党,其他朝中成员,尽量不用主动动手,”韩爌叩了叩桌子,继续对着那仆人道:“那李元呢?和熊廷弼一道来的吗?”
“回老爷的话,是一起来的,小的回来时,那李元已经前往内城城西的官驿落脚了,”那汉子显然特别留意了李元,继续补充道:“那李元只带了五个手下,四人除了骑马,还有一个车夫驾了一辆马车,不知驮了什么货物。”
杨涟与刘一燝相视一眼,随即看向韩爌:“要提前接触李元吗?”
“朝廷休沐结束,过几日圣上会召见熊廷弼,那李元估计要迟上,”韩爌轻抚美髯:“这几日我们可以试探试探那李元的态度,然后在给出相应的砝码。”
杨涟点了点头:“过几日左遗直(左光斗表字遗直)回京,两江督抚人选要有变动,正好议一议。”
“你是指房阳初的那道奏本?”刘一燝显然知道杨涟所指两江督抚变动原因。
“对,阳初是以贪墨,嗜杀,渎职三项问罪,到时候一起上奏!”
“此事如果能成,两江督抚可是关键位置,后续的人选要做好准备,不能为他人做了嫁衣。”韩爌点了点头,此事显然已经沟通过了。
东林党也并不都是束手空谈之辈,杨涟等人还是有些想法,要去做事的,因此,每次聚会,都会长谈至深夜,而意犹未尽。
————
京城内城有专门用来接待往来官员的驿站,李元随熊廷弼来京之后,婉拒了其招待的美意,让高良带人在官驿开了房间。
以李元的官阶论,一任锦衣卫镇抚使,辽东重镇游击将军,在诺大的北京城并不起眼,但是在官驿中却是大人物了。
毕竟真正的高官显宦在京城都有宅院,再不济也有经年老友的接济招待,有身份的高官并不会住在官驿之中,所以驿官一年到头接待的都是些七八品的小官,来京城上贡,跑官,走门道的。
所以,李元的到来着实让混日子惯了的驿官有些手忙脚乱。
而且听说是辽东大捷的首功之人,近期辽东首屈一指的边关大将到了,四周闲游晃荡的百姓,无所事事的官吏都来到官驿,想要看一看名震辽东的人物是个什么样子。
“听说是个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字,腰宽臂长,使得百丈大矛,万夫不当!”
“不不不,听说是个白面将军,刚刚而立之年,羽扇纶巾,风流倜傥!”
“我怎么听说是个刚刚及冠的年轻人,既不魁梧也不俊俏,就是年轻的过分,一双眼眸望去,就让人遍体生寒,如坠冰窖一般。”
“哪会有那般人物?”
“那几个人是不是?骑着四匹马的!”四周看热闹的百姓正争论不休时,有个混懒汉子突然指着前方,四匹魁梧战马在四人高超的驭术下整齐踏来。
“这四个人,哪个是镇抚使?”人群中,有个俊俏的公子哥看着骑马而来的四人,有些分辨不清。
“如果左二那个最年轻的官员是辽东镇抚使,老朽的一年的酒钱你给包了!”一个酒槽鼻的老头对着那公子哥说道。
“就算你说的对,本小......本公子也没有酒钱给你,”那俊俏公子哥没有理会老头,颠了脚尖去看李元等人。
“小的参见镇抚使大人!”驿官好不容易控制了人群,扫除了障碍,走到李元面前:“小的已经为大人收拾好房间了,请大人随小的进店。”
“有劳驿官大人,”李元下马对着驿官拱了拱手,在刘贵,高良,程虎等人的护卫下进了官驿。
“哼,也没有什么三头六臂,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俊俏公子哥嘟了嘟嘴,好似对李元的样子并不满意。
“小姐,我们赶快回去吧,一会老爷要着急了,”一旁的小丫鬟对着这个公子哥小声说着,听着称呼,却是个女扮男装的深闺小姐。
听到小丫鬟的话,一边的老头好似早就看出来一般,并不吃惊,撇了撇嘴。
“哎呀,今天上元节,爹爹答应让我出来散散心的,而且是我来迎接祖父的,他老人家今天从通州练兵回来,本小姐来接一接不行吗?”
“太老爷是从朝阳门回来,咱们在崇文门......”那丫鬟咕哝着,对于小姐的理由是一百个不相信。
小姐好似没有听到小丫鬟的话,只是往李元所在方向望着:“好似没什么大不了,不知道祖父怎么那么夸赞这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炙手可热
今天是上元节,官驿之中本来就没有几个旅途官员,所以本地的驿官专门挑了一个带有院落的门户让李元几人落脚,本来这些院子是专门用来接待三品以上朝廷大员的,但是空着也是空着,让驿官送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您稍坐片刻,下官这就安排厨房给您上酒上菜,沐浴的热水也已经在烧了,您一会就可以洗漱一番,”那官驿点头哈腰,前前后后的忙活了好一阵。
“有劳陈驿丞,先把酒菜上上来吧,我等长途跋涉,确实有些饿了,”刘贵在门外吩咐驿丞。
“好嘞,小的这就去安排!”
打发了驿丞,刘贵转身进了屋中。
李元坐在最上首中间位置,下面是程虎,高良二人,此次主要负责保护李元的安全,曹变蛟则坐在程虎旁边,加上刘贵,正好五人。
此次李元专门带上变蛟,主要是好涨涨见识,一直在军中厮混,也不是办法,正好此次上京,帮助李元跑跑腿,送信传话。
而刘贵此次上京的主要任务则是在京城安插谍影卫的探子,明面上只有李元五人来到京城,实际上,还有九名谍影卫暗哨也进了北京城,主要负责刺探消息,监督几个官员,必要时进行特殊暗刺活动,也为李元后续的安排提前做好准备,北京城的消息至关重要,能够先一步拿到手,对于每一步棋怎么走有着极为重要的指示作用。
“估计过几日圣上见过熊经略之后才会召见我,明天去宫门点个卯,等圣上召见的这几天,趁着空闲,要去和楚党浙党几位大佬见一面,”李元喝着清茶,看着程虎,高良两人:“你们两位这些日子不用管我,多在京城走走,帮助刘贵看看哪里适合安插我们的探子,多留几个心眼,京城繁华似锦,却也深若渊海,不要掉以轻心。”
“我等明白,”高良两个人点了点头。
“大人,东林党那边,您......”刘贵还是有些担心李元的安全,现在李元和东林的关系并不和睦,光是辽东的袁应泰就已经够李元小心应付了,京城之中还是要留心一些。
“安全倒是不用担心,东林党有些人虽然下作,但是现在掌权的那几位,公心暂且不论,私德方面还是过得去的,基本无可指摘。”
在李元的印象里,东林有几位官员在私德上可以称呼一声君子。
前世中,杨涟和左光斗是怎么死的,李元还是知道的,虽然说文人写史总是不可避免的带有夸大和文饰,所谓春秋笔法,但是事实不会有大的偏差,杨涟等人的德行是靠得住的。
而且在来京的路上,李元和熊廷弼也有过交流,尽管政见不同,但是纵然严苛如熊廷弼,也无法在私德方面对东林党几位大佬进行攻击,何况他熊廷弼本人也不是干净的白纸一片。
现在李元手中拿着几封熊廷弼留下的书信,是专门给李元准备用以和楚党,浙党一些朝中官员进行联络的。
李元骤然得官,在外人眼中,熊廷弼楚党的烙印已经深深的贴在李元的身上,不管他认还是不认,有些事情,不是个人意志能过左右的。
“还是去联络一番吧!”那几封书信就在李元的怀中安安静静的躺着。
很快,驿官就已经备好酒菜,李元等人舟车劳顿,倒是没有细细品味京城的饭菜有何不同,狼吞虎咽的草草结束了战斗,各自回屋休息了。
躺在雾气蒸腾的浴桶之中,李元以白布覆面,靠坐在浴桶边上,古铜色的雄健臂膀搭在外沿,静静的思考着后续的计划,这些日子太累了,抚顺之战,蒲河大战,沈阳城战役,三个月不到,两次大规模冲突,损伤破千,一次小规模战斗,也是死伤惨重。
辽东战事已经越发频繁了,努尔哈赤很快就要摁倷不住那颗侵疆掠土的狼子野心,在建州各旗的簇拥下再次来犯,而且以朝廷目前的局势,以万历皇帝的身体状况,熊廷弼时日无多了!
“要尽快脱离辽东,前往胶东半岛,徐徐发展,以图大事!”
白布之下,李元半眯着双眼,好似梦中呓语一般:“古有曹孟德,今有李定国!”
第二天一早,李元刚刚起床,还没有洗漱完毕,曹变蛟已经在门口等候。
“李叔,这有几封书信,一大早就送来的。”
李元胡乱的用毛巾擦了擦脸,打开房门让小变蛟进屋。
“谁的信?”随手倒了一杯昨夜剩下的凉茶,漱了漱口,李元坐在椅子上,接过小变蛟递过来的的书信。
“那驿丞说一个是太仆寺少卿周朝瑞,周大人的信,邀大人过府一叙,另一封是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徐大人。”
李元接过信的手一顿,抬起头看着小变蛟:“徐光启?”
“是的,那驿丞是这么说的,”曹变蛟点了点头,语气肯定。
日后名满天下的明代科学家,内阁次辅徐大人有什么事要与自己见面?
李元皱着眉头,他虽然对徐光启有所敬意,但是此时敌我不明,徐光启突然邀请,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等李元看过请帖之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将两封信放在桌子上,李元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先去见徐光启,再见周朝瑞。
徐光启在萨尔浒之战后就自请在通州督练新军,但由于军饷、器械供应困难,且兵源质量参差不齐等问题,练兵计划并不顺利,又闻李元在辽东的辉煌战绩,此次李元回京,自然想要见上一面。
一方面了解辽东局势,另一方面对朝廷兵事进行探讨。
而周朝瑞这封信就比较微妙了。
东林党外围核心成员邀请李元过府一聚,李元看着桌子上周朝瑞的请帖,心中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东林党这是要拉拢自己,借此打击熊廷弼。
“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决定怎么应对吧,”李元拍了拍两封信。
“走吧,变蛟,随我去宫门处点卯!”
第一百八十四章 辽东来的
北京城天子脚下,寸土寸金,所以大部分在北京城内任职的外地官员都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去置办家宅,一般为官一任,都是租住在北京城内。
徐光启的府邸同样如此,官阶正四品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的徐子先,为官清正,并没有余财去采买府邸,一家人租住在北居贤坊中。
在宫门处点卯之后,李元带着曹变蛟一路往北,大约半个时辰,才到了居贤坊。
————
徐府之中,徐光启正与其弟子孙元化讨论西学之道,徐光启之子徐骥作陪。
“西洋之学,以测量步算为第一,而奇器次之,奇器之中,水法尤切于民用,视他器之徒矜工巧,为耳目之玩者又殊。固讲水利者所必资也,”徐光启一身墨绿色儒袍,端坐于上,神色郁然。
“测量水文之算,功虽高,力虽阔,但是所费时日之多,见效之慢,也是不能推广的原因,弟子来京路上,所见所闻,皆是痛心疾首,禽兽之辈,朽木之徒,窃高位,坐高堂,所作十分事,无一有利于民!”孙元化有些不甘心的摇摇头,对恩师徐光启的话感同身受。
“现在人人皆谋财,谋官,谋名利,吾等所论之事行难,见效难,虽利千秋百代,于此世却无僻益,人人躲之莫及,唯恐为他人做了嫁衣,徒劳一趟,不得名利!世风如此,我等只能做好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就可!”徐光启抚了抚长须,虽对官场失望,可是还有更多的事情要他去做,不能因此消沉。
“近日东林之士多与学生来往,看其口风,想要拉拢老师入场,帮助东林一起对抗楚党,齐党,近来朝廷上有些人不安分,又要拿辽东做文章了,近熊廷弼回朝,有人已经按捺不住,要动手了!就怕局势因此一败涂地!”孙元化一展衣袖,看起神情,愤慨又无奈。
“是啊,熊廷弼在辽东经年,虽说未能克土,但是已经稳定了辽东局势,使局势不至于进一步糜烂,现在又要对辽东官场大动干戈,就因为一个莫须有之名,真是党争盖过了是非黑白!信口雌黄之下,文人刀笔吏更猛于刀兵!”徐骥也在一旁补充道。
“当今圣上并不是宋高宗,韩爌等人也非秦桧之徒,安心......”徐光启摇摇头,局势不至于变得那么差。
徐光启虽显老态,双眸如星辉,神思敏锐。
“说起辽东,那李元,李定国此次也被召进京城,辽东几场胜仗全赖此子谋定,决胜千里,单单看奏报,就已经有汉之卫霍之资,就是不知其人实际如何?”孙元化非常期待见到李元,辽东局势有许多问题想要了解,必须问询这个辽东当下风头第一的少年人。
“好似才刚刚及冠?”徐骥有些难以置信,他年近四十,才在父亲的萌荫下得了一个推官之职......说起来,人比人气死人。
“梨儿也才二八之年,碧玉之华,这李元方及弱冠,又有国士之资......”孙元化脸上笑意盈盈,好似发觉了一个天大的喜事。
孙元化作为徐光启的入室弟子,与徐骥关系莫逆,当下想起了徐骥的宝贝女儿的婚事。
“乱弹琴!”徐骥老眼一瞪,李元的面都还没有见过,就把女儿搭进去了,这个孙元化也太不着调了。
“梨儿性子精灵跳脱,不似大家闺秀,昨日说去崇文门接老夫,半天没有见到,说是去别处看花灯了.......再说那李元已经明媒正娶了祖家女子,还是圣上赐婚的,”徐光启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士大夫之女不可能给人做妾。
“说正事,他李元的奏本老夫也看过,火器之事看的非常透彻,想来是做过功课的。”
“兵备乃边防之核心事,而火器又为兵备之核心事,他李定国能成事,在沈阳城下拒建州,在蒲河城外歼残敌,皆是仰仗了火器!”孙元化对于火器的钟爱当朝之中首屈一指,所以说起来,对于李元有着天然的好感也不足为奇了。
正说着话,一名老奴在书房外,躬身道:“老爷,门外有个叫李定国的年轻学生说来拜见。”
说曹操,曹操到。
“李定国......学生?”徐光启一瞬间也有些疑惑,没有使用官阶进府,也没有使用昨天的请帖直接进门,而是以学生姿态拜见。
“老师,这李定国的姿态放得够低,卫霍之资不敢说,宋时杨时的姿态倒是有几分了!”孙元化哈哈一笑,心中一时更高看李元一眼。
“可惜没有大雪纷飞,不然也是美谈一桩!”徐骥在一旁也是笑了起来,宋时杨时程门立雪是为尊师重道,李元此时的做派学了个十分之三。
“请进来吧,”徐光启点了点头,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眸中倒是有些闪烁的光亮。
不多时,李元在老仆的带领下来到了书房。
“学生李元拜见玄扈先生,”李元进门躬身向着坐在中央上首的徐光启见礼。
“定国不必多礼,”徐光启起身将李元扶起:“熊飞白说的没错,今日一见,定国确有国之柱石之才!”
“这是吾之弟子,孙元化,子初阳,吾子,徐骥,徐安友。”
“李元见过初阳先生,安友先生,”在座的三个人都比李元大上近一辈,徐光启更是两辈,叫一声老师也不为过。
众人见礼之后,各自安坐,自有仆人端上点心,茶水。
“定国一路走来,辽东与京师之地所见所闻,有何感触?”刚刚落座,徐光启便开口问道。
李元低头将衣摆整好,抬头看了看徐光启,正色开口道:“辽东贫苦,繁华不及京师之万一,辽东安危皆一线之间,众生皆枕戈待旦,以防建奴突至,顷刻间家园焚毁,赤野千里,京师自有九边拱卫,百万大军护持,美酒美人美光景,”李元说着,扭头看向其余两位,补充道:“两个字,安逸!”
“话里有话啊,”其余三人心中同一时间皆一叹,京城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书房外,徐骥之子,徐尔觉正站在门口,往里面看着。
猛然间,肩头被人一拍。
“大哥,你在偷听,谁在里面?”
徐尔觉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俏丽女子站在身后,轻呼一口气,才道:“家里来客人了,大哥看看不行吗?”
这女孩正是昨天在驿官外男扮女装的假小子。
“是谁来了?我也要看看,”女孩说着,也往里面凑了凑,想要看清楚。
“小妹别闹,那人刚从辽东来的,别被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辽东来了,”徐梨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是李元来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除吾之外,余人皆不可
“你如何得知?”徐尔觉有些疑惑,他也是刚刚得知李元到了。
这些日子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听说辽东威名赫赫的李定国到了,急忙跑来一见,怎么自家小妹已经知道了?
“本小姐自有感应!”徐梨儿摇了摇脑袋,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伸粉颈往里面看去。
“感应......”被自己家小妹推到一边的徐尔觉一阵无语,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小丫头还感应上了。
“让父亲知道,小心罚你作女红。”
“父亲知道了,那就是你告的状!”徐梨儿并不理会自家哥哥,透过窗边的缝隙看着房间内端坐的李元,与昨日在官驿处见到的果然是同一个人。
“辽东为大明边陲之地,从我朝伊始就不是稳定教化之所在,现在又有酋奴罔顾三世之恩,悍然起兵,多次寇边,袭扰我大明疆域,”孙元化看着李元:“多亏我大明有定国这等用心国事,决胜谋定之士,圣上,百姓,朝廷在关内才睡得安稳!”
“定国微末功劳并不值得一夸,皆将士用命,黄天庇佑,”李元抬眼看着屋内三人:“更有重要的一点,西洋之火器!乃是克敌制胜,复土拓疆之决胜之宝!”
徐光启坐在首位,双眸中泛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之芒:“定国以为,火器乃制胜之宝?”
“单以兵源素质论,我朝差建奴不以道理计,”李元抿了抿嘴:“以此为论,毫无希望。”
“定国此言过于武断了!”徐骥有些不满,纵然建奴凶骛,但是我朝之兵士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不然三大捷从何而来?
九边之功百年期间皆件件可数,一个萨尔浒之战并不足以完全抹杀了我朝的数百年努力与优势。
李元嘴角弯起一抹弧度,笑道:“当然,历史虚无主义要不得,但是从实际情况来看,现实情况就是如此!”
“其一,甲盔兵器十去其九,不论是步兵还是机动部队,在建奴的骑兵战队面前不堪一战!当然私兵不论,各军将的家奴,哼,那是富得流油。”李元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其二,作战意愿天差地别,我军作战,将官为升官发财,兵卒为饷银,为口粮,为果腹而已,而建奴作战,皆为活命!只要能活下来,得到的回报远比想象的要丰厚,因为都是劫掠我大明百姓而来的。”
“其三,我军内斗的优良传统,各位大人应该是有所耳闻吧?”李元轻出一口气:“此三点优劣仅仅是冰山一角,真正打起来,没有几个部队能硬抗下来的。”
“所以你将宝压在了火器上?”徐光启皱起眉头问道。
“非也,”李元略带灿烂的笑容落在其余三人眼有些讽刺的意味:“下官只相信自己!”
“火器只有在我手中才会发挥出应有的效果,”李元展了展衣袖。
“除吾之外,余人皆不可!”
“年少轻狂,”徐骥和孙元化皆摇了摇头,少年人冲劲虽足,但是太过狂妄了!
余人皆不可?
大明煌煌三百年,才识卓异之士何止千万,李元此言如果流到外面,恐怕会得罪整个天下的读书人。
门外,徐尔觉听了李元的话,脸色瞬间火辣辣的,李元这一句话,把天下人都比了下去,尤其是年轻一代:“这李元也是在辽东久居,怕是未见过这天下有多大,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小妹倒是觉得,这天下的年轻人,恐怕没有几人比得上着李元,”徐梨儿大眼睛盯着李元,继续道:“大哥你觉得你能比得上吗?”
“你大哥我是要考取功名,将来立言,立功,立德,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和狂妄武夫相比呢?毫无可比性!”徐尔觉自觉受到了妹妹的鄙视,立刻反驳道。
“嗯,是没有可比性,”徐梨儿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说谁比不上谁。
房内。
“三位大人说小子狂妄也好,目中无人也罢,但是当今世上,对上建奴,三战之内,皆战而胜之的,想必除了李元,再无第二人选了,”李元身子前倾:“所以,玄扈先生,您既然在通州练兵,就应该知道,其中的难度与不易,想必是相信学生的。”
徐光启轻抚胡须:“定国以往战绩倒是令人信服,不过,老夫信你又有何用?”
“玄扈先生自谦了,”李元眉头低了低:“满朝文武之中,关于西洋之学,先生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你想要通过老夫采买火器?”徐光启笑了起来,自己找来李元,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被其盯上自己了。
“有先生从中斡旋,牵线,想必学生也能学到不少!”李元此时态度恭敬,低眉顺眼,与方才的自信中带着些许狂妄的姿态判若两人。
“倒不是不可以,但是吾有个条件,”徐光启看着李元:“你在辽东数仗,练兵之法,行军之术,写出总结来,吾想在军中推广一番。”
“小子早已备好,”李元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起身递给徐光启,在辽东数月,空闲时间,李元就已经开始写下每战的总结,每战有何缺漏,弊端是思考的重中之重,与战时相应和,可以使得战场上战术运用更加合理,瞬息万变的环境中能够快速做出反应。
册子分为数份,一份给了熊廷弼,一份准备给万历皇帝呈上,另外就是有备无患的准备了。
徐光启接过册子,并没有翻开册子去看,而是盯着李元:“定国上过私塾?”
“趴在墙根偷偷学过几天,”李元可不敢说自己上过九年义务教育,大学硕士毕业:“勉强认识几个字。”
徐光启抚摸着册子,突然冒出一个有些荒诞的想法:“定国可愿随老夫学习?”
辽东赫赫有名的镇官武将,拜他一个四品文官为老师,说来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是徐光启看着李元,心中觉得这个年轻人胸有万千沟壑,稍加雕琢,便是惊世美玉。
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李元心中一喜,也不等徐光启在说什么,直接一撩衣袍下摆,双膝跪地:“老师在上,请收定国一拜!”
徐光启与李元这一唱一和,瞬间只使得屋内屋外其余几人惊掉了一地下巴。
这两个人商量好了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京城繁华地,是非地
徐光启轻抚胡须,面带笑意:“定国起来吧,不必多礼了。”
一旁的孙元化道眯着眼睛揶揄道:“定国,先生他不说什么,但是作为师兄可要提醒你,这拜师礼可要隆重些。”
李元低头拜了三拜,起身正色道:“这是自然,等定国见过圣上,自然专门登门向先生见礼!“
“定国只要在辽东为我大明镇守疆土,斩杀建奴,为师自然心中感怀,至于形式之类的,为师认为大可不必,”徐光启摆了摆手,并不喜欢那些隆重的拜师礼。
“弟子谨记先生教诲,”李元低头表示受教。
虽然学贯中西,在朝中学识,名望都是一等一的,但是徐光启并没有收下多少弟子,一方面在于西学在当世并不受重视,士子大多学习程颐朱熹的理学,或者阳明心学,或者其他学派,西学作为外来流派,受重视程度自然远远不如本土学派。
二来徐光启与朝中任何一个党派之间都没有过多的瓜葛,既不属于楚党,也与东林没有多余的声援,属于孤家寡人之类,那么作为师父,自然无法为弟子在官途上进行有效的帮助与扶持,在这个已经异常现实的大明官场,徐光启作为大儒学者自然门可罗雀,几乎无人问津了。
“定国将来想要考取进士吗?”徐骥作为徐光启的嫡子兼学生,有了李元这么一个小一辈的军中新星作为师弟,自然对其未来打算有些关心。
“李元对进士之名毫无兴趣,”李元笑着摇了摇头。
“文章练达不伤努尔哈赤分毫,锦绣词帖于百姓更无饱腹之用,我只在乎两个字,实用!”
房门外,徐尔觉听到李元的话,脸色一阵青白变化,对于李元异于世情的高论实在无可苟同,但也一时无法反驳。
一旁的徐梨儿倒是双眸中异彩涟涟,看着房中端坐的李元,美目一眨一眨,不知在想什么。
“无心功名?”孙元化先是一愣,而后释然。
当世倒是有很多看透了官场蝇营狗苟的高才大儒,与官场高位好无兴趣,不是在家中着书立说,就是云游四方闲云野鹤,落得清白好名声,这是第一种情况。
而李元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他是属于在辽东见惯了生死,沙场之上瞬间得生离死别,使李元更加偏向了实用主义,一件事情能给我带来多少好处?能够使我的士兵吃饱饭吗?能够使我得炮火射程更远吗?能够使我的城墙更加坚固吗?
在李元心中,大儒的一篇文章远远抵不上一樽闪烁着黑色光泽得铁铸炮管来的实用。
“那定国是喜欢西洋之学了?”徐光启倒是看得清楚,眼眸中带着些许的通透,能够救民于水火的皆为好学问,无分高下。
“西人之学,目前来说,能够对我朝有所帮助,”李元点了点头,当前的大明朝并没有发展科学技术的土壤,只能借助于外力,只要能用钱搞定的,那就先花钱,目前来说,大明朝之富有,于天下还是首屈一指的。
当然,前提是税能正常收上来。
徐光启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应该如何教授李元了,或者说李元适合什么。
几人又闲谈半晌,忽听到门外俏生生的一个声音:“祖父,爹爹,吃饭了。”
是徐梨儿在外面。
孙元化是徐光启入室弟子,经常被留下吃饭,所以并不避讳女眷。
“走,定国也一起吃吧,正好给吾说说辽东的情况,”徐光启在徐骥的搀扶下起身,这是把李元当作自家子侄看待了。
“是,先生,”李元微微欠身,跟在徐光启几人的身后。
跟在孙元化身后,李元刚出房门,便看到一抹淡绿色裙摆消失在回廊转弯处:“想必是老师家中女眷吧。”
徐府的饭菜以清淡为主,绝对谈不上丰盛,但是色香味俱在,果腹绰绰有余。
席间只有几个男人在座,另有徐骥的儿子徐尔觉作陪,李元并没有看到女眷,或许是李元第一次到府,并不方便。
饭后,李元陪着几人闲谈一阵,便起身告辞了,徐光启昨日刚刚回府,也需要休息一阵。
京城繁华热闹,但是在李元眼中并没有什么冲击力,行人熙熙攘攘,李元只觉得吵闹。
身后跟着曹变蛟,李元慢慢的走在街上,脑中还想着徐光启方才饭后说过的话:“西学只是治标,在我大明朝,还需要从朝中找到奥援,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
任重而道远,火器或许能够解决一时的问题,但是想要解决根本性的问题却需要立足于明朝的根本体制。
“可惜大明朝已经烂到根子了,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李元暗叹一声,大明朝已经没有机会了,只能推翻这个体制,才有机会重立汉人王朝,当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位于北方的建奴,轻重缓急还是需要分清楚的。
“大人,我们要去周朝瑞府上吗?”曹变蛟在李元身后,轻声开口问道。
昨日有两封邀请信,一个是徐府的,一个是周朝瑞,东林党人。
“今日没有时间了,明天吧,一会去熊经略府上,”李元摆了摆手,沿着宽阔的大道慢慢踱步,街道上行人虽多,但是好在京城通衢宽阔,并不拥挤。
熊廷弼这些日子压力颇大,东林党步步紧逼,他李元身上的楚党烙印是熊廷弼给的,能走到这一步也是熊廷弼给的,所以还是先去熊廷弼府上,于其统一一下口径,商讨一下未来局势。
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李元都不愿意熊廷弼在此刻离开辽东任上,袁应泰接任的话,李元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熊府。
“老爷,李元来了,”熊家老仆走到书房门口,向熊廷弼通告。
正在案桌上练字的熊廷弼闻言,放下手中毛笔,挥手让身边服侍的丫鬟退下:“让他进来吧。”
靠坐在镶玉梨花黑木椅上,熊廷弼面无表情盯着桌面上的字帖,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韩爌,杨涟,方从哲,叶向高......
最后另起一行,只有三个字:李定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宫中的老熟人
“定国,初到京城,感觉如何?”李元刚刚坐下,熊廷弼便开口问道。
一身墨青色便服的熊廷弼看起来如同寻常富家翁一般,坐在宽大的楠木桌子后面,只有不经意之间露出的威势,让人记起眼前之人也是指掌辽东百万军民的大明柱石。
“自然是繁华热闹,比辽东富饶不止十分,”面对着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辽东经略,李元低着头,神色恭敬。
“是啊,京城是国之中枢,烟华胜景自然多不胜数,”熊廷弼看着李元,语气之中带着一丝的遗憾:“而江南比之京城更是温润胭脂,人间销骨地。”
“江南?”李元可不觉得熊廷弼无聊的找自己来拉家常,凭白提起南方江浙地,不知有什么深意。
“东林党已经摩拳擦掌,要将老夫闲置南直隶,”熊廷弼略带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桌子上温润中带着黑色色泽的砚台。
“东林目前还不能一手遮天吧?”李元心头咯噔一下,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是在李元的计划中,熊廷弼离任辽东,那也是万历皇帝龙御宾天之后,至少还有五六个月的准备时间。
“圣上身体有恙,”熊廷弼扭头看着皇宫方向:“毕竟要为太子留下一些班底,而东林党确实占有优势。”
“大人觉得袁应泰如何?”既然话都说开了,李元也不用拐弯抹角,直入主题算了。
熊廷弼扫了李元一眼,神情莫名的古怪,半晌才道:“袁大来于政事颇有才华,诗词文章皆为上首。”
听了熊廷弼的话,李元面露微笑,但是落在熊廷弼的眼中却是有些讥讽地感觉。
“大人知道末将指的是什么,”李元反问一句,不等熊廷弼回话,接着道:“他袁应泰会让大人数年之功一夕尽毁!”
“这种话,你在这里能说,吾在朝廷上如何去说?”熊廷弼微闭双目,他自然知道李元地意思,只是不愿意去明说罢了。
“所以说,大人,”李元突然笑了起来:“您也不必就此消沉,暂且忍他一手。”
“忍?”熊廷弼看着李元,蹦出一个字,死死盯着李元:“辽东数百万百姓生死一夕之间,你李定国说一说,如何去忍?”
“大人,说句诛心之论,您就算不忍,现在有什么办法吗?”李元伸出三根手指,不去理会熊廷弼有些难看地脸色,缓缓道:“三件事,第一,您去往南京,暂时蛰伏,等辽东局势糜烂,朝廷自然会想起您这个功勋旧臣;第二,与东林党地争斗暂时放缓,多与宫中联系联系。”
熊廷弼慢慢坐起身子,看着李元:“多与宫中联系?”
“东林势大,实话实说,朝廷上其他党派皆不是其一和之敌,所以需要与宫中地那些阉人联系一下。”李元喝了一口茶,他虽然不喜欢阉党,但是利益至上地情况下,可以暂时合作。
“哼,”熊廷弼对于李元地话不置可否:“第三呢?”
“下官想要去胶东地区——登莱,布局辽南!”李元端起茶杯,轻飘飘地回道。
啪的一声,熊廷弼手中地砚台掉在桌子上,虎目圆瞪:“登莱?”
“绝无可能!”熊廷弼挥手一口回绝。
辽东现在的局势,谁离开都可以,李元绝对不能离开,他袁应泰再无军事才华,有李元坐镇辽东,对于建奴地牵制还是非常大地,旁人不知,他辽东经略对此深信不疑。
“下官与袁应泰之间地龌龊,大人不会不知吧?有袁应泰在,下官没有任何把握能够使得沈阳安然无恙。”
“上次说的曹文诏可以去,不走内阁与兵部,本官可以让兵备道内部调动,让曹文诏直接去往登莱,”熊廷弼抬眼看着李元:“但是你李元不能去!”
李元放下茶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人......”
“定国,食君禄,当为君分忧,”熊廷弼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但是辽东确实不能离开李元。
李元摩挲着座椅把手,半晌才道:“说到为国为民......那就看看东林当能拿出什么诚意了!”
“定国,有时候私心不要太重,尤其是过段日子面见圣上,”熊廷弼看着李元,叹了口气,还是温言提醒。
“大人......”李元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能说:“下官明白。”
有时候身在官场,身不由己。
李元与熊廷弼谈了约一个半时辰,等出了府门,冬日里的北京城,天色已经开始擦黑。
刚刚迈入官驿,胖胖的驿丞已经迎面跑了过来。
“大人,”驿丞指了指李元所居住的后院:“有个官人已经等了您好久了。”
李元看了看驿丞:“官人?”
“好似宫里来的,”驿丞贴近李元小声道。
“有劳了,”李元拱手对驿丞表示感谢:“麻烦驿丞先去招呼一下,李元去洗漱一番就去。”
“不妨事不妨事,”驿丞受宠若惊的摆了摆手。
随意擦了擦脸,将手巾随手丢在水盆中,李元扭头对着曹变蛟道:“叫上程虎,你两个一起去酒楼订上一桌酒菜,再叫刘贵和高良带上百金过来等我。”
“是,大人”曹变蛟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准备了。
李元安排完毕,才转身出去,前去见李进忠,也就是未来的阉党头子,魏忠贤。
虽然宫中还有一个王全,但是李元并不奢望作为宫中实权人物的王全能够屈尊来见自己,派出李进忠已经是看得起了。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脸忠厚相,身材高大的李进忠。
“有劳李公公久候,”李元拱手对着李进忠表示歉意。
“定国哪里的话,为圣上御守边陲,功勋卓着,咱家等候的这一点时间算不上什么的。”李进忠哈哈一笑,看起来颇为豪爽,其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看起来是小跟班。
“下官听说李公公来了,特在酒楼定了一桌子酒菜,叙旧咱们酒桌上说,还望公公赏脸。”
“定国何必如此客气,咱家只是替王公公传个话,”李进忠摆摆手,脸色的笑意越发灿烂了。
“还请公公赏脸,”李元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却之不恭,却之不恭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危机
曹变蛟很快将酒菜定好,传话回来之后,李元陪着李进忠一起进入酒楼。
李元坐在主宾位置,李进忠坐在一旁,刘贵与高良在旁陪坐,小太监站在李进忠身后伺候。
“定国今日去哪里畅玩了一番?”相互先敬了一杯酒,李公公开口问道。
“北京城繁华无匹,但是李元今日只去了徐公府中,还未来得及去庙会,花市参赏,”李元放下酒杯,脸带笑意,眼中却没有丝毫波动。
“去见了徐子先?”李进忠先是疑惑一声,而后才道:“想必有很多人想要见一见定国的。”
“大多是些牛鬼蛇神罢了,”李元看着酒杯中晃动着的酒水:“方才回驿站之前,李元去熊大人那里。”
“经略大人状态如何?”李公公放下筷子,宫中现在也传言说,圣上在东林党的压力下想要动一动熊廷弼了。
“为国操劳半生,”李元抿了抿嘴唇,面露冷笑:“如此结局,令人心寒!”
听了李元的话,李进忠拨弄着筷子,专心的看着眼前餐盘上的精致鹿碟:“李大人,过些日子见了圣上,可不要说这些无意义的话。”
“无意义?”李元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进忠:“这是王公公的意思?”
李进忠叹了口气,挥手让身后的小太监出去,而后看了看刘贵与高良,默不作声。
“出去等着吧,”李元看了刘贵一眼。
“是,大人,”刘贵起身,看了看李进忠,神色中带着一丝的鄙夷,但是依然带着高良转身出门。
李进忠好似没有看到刘贵的身前,满不在乎的样子,身子往李元旁边靠了靠:“那王全,王公公是看好你的,李大人心中应该如同明镜一般吧?”
“这个李元自然知道,”李元不可置否,神色依旧清冷。
“熊廷弼如今暂时失势,或者说楚党暂时失势,也是不争的事实吧,”李进忠来见李元之前,已经得到了王全的授意。
“王公公想让李元与东林党合作?”李元知道王全的意思。
李进忠嘿嘿一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李大人一点就透。”
“东林那边会给你开出一个足够诱人的价码,”李进忠看着李元:“为日后进阶中枢做铺垫。”
李元眯着双眼:“袁应泰会是新任辽东经略吗?”
“这是自然,熊廷弼若离任,袁应泰自然是接任的不二人选,”李进忠夹起一口清脆的笋片,继续道:“李大人今年才及冠吧?·”
“正是,”李元有些心不在焉,熊廷弼让他留守辽东,王全也让他与东林合作,可是现在辽东局势不会留给李元太多发展时间的,到时候就算李元提前布置手段,但是并不会对历史正常发展产生什么影响。
“王公公让我给大人带一句话,”李进忠神色轻松,看着李元:“道阻且长。”
“道阻且长?”李元捏碎手中的花生壳,将花生丢进嘴里。
“我会遵从这位大人的意见,但是我的想法也会如实告诉圣上,毕竟提前有一个预防还是有必要的。”
李进忠挑了挑眉毛,只要李元愿意呆在辽东就行,至于他去给皇帝说什么,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再说,王全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他李元说什么,能转动圣上的心思?
正事敲定,李元便与李进忠闲谈起来,毕竟李进忠只是一个带话的,重要的事情还是需要进宫时候详谈了。
“李公公听过一个叫袁崇焕的士子吗?”李元看似随意的问道,算算时间,袁都督应该快要进京了。
“袁崇焕?大人的故交吗,”李进忠小抿一口烧酒:“倒是没有听过这一号人物。”
“军中有署官,这袁崇焕算是其堂弟,代其问话而已,”李元随意编了一个理由,能见到就见一见,见不到就算了,有李元在,不论是袁崇焕还是毛文龙,亦或者后来的洪承畴,孙传庭等人的命运都会改变的。
酒足饭饱,李进忠带着小跟班告辞了。
“李元带了一些辽东特产,晚些时候差人送到公公府上,”李元将李进忠送至门口,那百金直接让曹变蛟带人送到李进忠的府上去了。
“李大人客气,客气了,”李进忠听了李元的话,笑颜如花,这一趟可是没有白来。
“还需要您在王公公面前多多美言。”
“见外了不是?分内事,应该做的,”李进忠豪爽地摆了摆手:“王公公可是非常看好李大人的,认真做事,有的是机会,放心好了。”
李元笑了笑:“公公慢走!”
看着李进忠远去的背影,李元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重新变得有些冷漠。
“大人,何必在这个小角色身上浪费金银?”刘贵有些不解,这李进忠只是一个传话的奴才,何必给他好脸?
“这种人,总会用得上,”李元叹了口气,他总不能说这位爷会是未来的九千岁,掌握大明权力核心长达数年吧!
“给王公公的礼物备好了吗?”李元此次到京城,带了足足一车的礼物和金银,准备好好在京中拓展一下人脉。
“一千金,备好了,明日给王公公送去,”刘贵低头回到。
“财帛动人心,总是有些用处的。”
不多时,李元带着几人回到驿官。
“我一会写一封信,你明日找快马送去沈阳城,给曹文诏,”李元在案桌上展开白纸,提笔给曹文诏写信。
“大人,事情有变吗?”刘贵心中咯噔一下。
“京中仍然是重中之重,但是辽东局势现在变化莫测,不能不早做准备,”李元坐在椅子上:“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是,大人!”刘贵躬身退了出去。
今日既然已经决定要留在辽东,那么至少还有七八个月的战事要打,那么就要早做准备了。
祖怡萱等人不能再呆在辽东了,随时发生的大战,让李元心中有一种危机感。
“祖怡萱带着家中众人去宁远安置,置办一处宅院;曹文诏带人出发去登莱,早做布置,熊廷弼一但去职,依照袁应泰的性格,辽东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总兵官如何?
第二天一早,李元让曹变蛟将信件走兵铺寄出,争取尽快到曹文诏手中。
“大人,祖大寿那边您要不要透一个口风?”官厅之中,刘贵与高良坐在李元身旁,刘贵已经知道李元在辽东将要面临什么局势,想来祖大寿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祖家虽是大族,我那大舅哥也算是辽东一霸,但是此时......”李元放下茶杯,摇了摇头,直至天启末年,祖大寿的势力不会膨胀的太厉害,现在只是积蓄时期,养精蓄锐。
就算李元开口,让祖大寿帮忙在袁应泰那里斡旋一二,祖大寿也没有这个面子,堂堂辽东经略大人,何必看一个宁远卫世袭游击将军的面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至少目前来说,祖大寿并没有后世的那种威势。
“再等等吧,”祖大寿的势力以后会用得上,现在只需要他安顿好祖怡萱等人即可,帮助李元了去后顾之忧。
“备马,去享云楼,”李元昨日接到两封请帖,一封是徐子先,另一封就是东林太仆寺少卿周朝瑞。
今天去会一会周大人。
“要不要下官去备上一些礼物?”刘贵皱着眉头想了想:“好歹是东林党人。”
“没有这个必要,我此时可不能骑墙,就算是做姿态,也必须站在熊廷弼一边,”李元眯着双目,看着皇宫方向,心中暗道:至少万历皇帝龙御宾天之前,他李元不能有一丝丝的亲近东林党的意图,他还指望利用万历皇帝与东林之间的龌龊获得更大的利益呢。
至于到泰昌帝,以及后来的天启即位,那时候的东林党也蹦跶不了几天,它可以利用东林与阉党的隔阂再行发展,以图未来。
至于崇祯......李元觉得到那个时候崇祯可以做一个橡皮图章,好好的享受荣华富贵即可。
北京城这些日子热闹非凡,一点看不出大明末世的的味道,毕竟北直隶地区的各位知州,巡抚大人已经将流民,难民统统拒之门外。
要死?死外面去,北京城天子脚下怎么可能死人?
街面上商贩云集,街道两旁酒肆,牌楼鳞次栉比,多是京城富贵人家流连其中,望眼望去,一派祥和之景。
李元骑在马上,对于街道两旁的热闹景象毫无感触,身后的刘贵高良皆是如此。
也是难怪,任谁在辽东拼死杀敌,血战之后,再看到京城的这副繁华烟云,贵人们声色犬马,醉生梦死,能笑得出来就有了鬼了。
周朝瑞约见李元的地方在京城的颇有名气的酒楼——享云楼,据说明武宗正德皇帝非常喜欢享云楼的一道熘花太湖银鱼,来此吃过一次之后就经常让太监买好送入宫中。
“小的参见镇抚使大人!”一个蓝衣小厮站在酒楼门口,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认得我?”李元翻身下马,看着眼前的小仆。
“昨日大人进京,小的有幸远远的见了一面,”那小厮躬身一拜,而后侧身:“我家大人已经在楼上等候了,大人请!”
李元抬头看了看约三米多高处挂着的鎏金牌匾,两侧皆是沉香柱木,门楼都如此气派非凡,里面吃上一顿,怕是金山银山。
“且看看他东林党出什么价钱!”李元迈步进入酒楼,刘贵与高良跟在身后。
此时已近午时,一楼里面的人声鼎沸,各色食客聚集,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小厮在前引着李元走上二楼,那里相对清净一些。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
“李大人里面请!”那小厮停在门口,神色恭敬,又对李元身后的刘贵与高良道:“这两位大人还请跟小的去往他处,自有清倌伺候两位大人。”
李元扭头看了看刘贵二人,神色淡淡:“你们去吧,也好好放松一番,”话头一顿,接着道:“人家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注意分寸。”
“明白的,大人,”刘贵余光看了看房内布局,是一处外间,里面看起来别有洞天:“那末将在外等候大人!”
李元挥了挥手,随后迈入房间。
雅间之内分为两个房间,外面是清茶雅座,里面是酒肉满桌。
“李镇抚使,闻名不如一见!”李元刚刚迈入里间,一名身着褐色锦服的中年文士起身向着李元拱手:“辽东三大战,赫赫威名,天下共知了。”
“李元见过周大人!都是朝廷支持,边官用命,李元不敢忝功,”李元向着文士回礼,看坐次,此人便是此次的主人周朝瑞了。
里间除了周朝瑞还有另外两名文士,一同起身向着李元见礼。
不过他们属于文臣,对于李元这样依靠武功晋升的官员想来心中不大看得上,此次要用李元,才来一见。
“丁元荐,贺烺!”
“定国这几日初到京城,可还适应?”周朝瑞看起来心思通透,请李元坐下之后,不着急说正事。
“辽东与北京城气候相差仿佛,倒是没有什么区别,冬季寒冷,北风凛冽,”李元笑了笑:“吾倒是听说南方之地冬季并不显的寒冷,只是从来不曾去过。”
“江浙还好,冬夏皆适宜,两广之地便无冬夏之分,全年暑热,闷潮烟瘴,若李大人去了,应当是经受不住的,”礼部主事贺烺捻了捻胡子,看起来颇为精明。
几人说着闲话,便有四名妙曼女郎从外面雅间款款入内,分别坐在几人身边,充当劝酒,活络气氛的作用。
“月娘,此人便是名震辽东的李元李定国,你今天可要伺候好了,”周朝瑞笑着对一个年轻女子道。
那名唤月娘的女子听了周朝瑞的话,一双美目看着李元,其中满是崇拜,只是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做作,就不得而知了。
女子温香软玉贴了上来,李元也不做拒绝,直接揽在怀中,逢场作戏,李元熟手的很。
闲话一阵,便谈到今日主题。
“说起来,现在朝廷之中多为南人,北边的士子确实没有占据多少职位。”光禄寺少卿丁元荐突然开口道。
“南人之中也分地域,”贺烺笑着道:“江浙与两广便是区别。”
“说起来,定国对于现在朝廷的局面如何看待?”周朝瑞放下酒杯,将身边的俏丽女子推开,只是看着李元。
李元接过月娘递过来的清酒,轻抿一口,明代蒸馏酒度数并不高,只是入喉的霎那有一丝丝的热气,带入腹中。
“李元一阶武将,在辽东与建奴拼杀还有可以说道说道,朝廷官场,恐怕不是李元能够置喙的。”
“直说了吧,”周朝瑞笑了笑:“熊廷弼一旦去职,吾等希望定国在辽东为袁应泰提供支持!”
房间内四名女子在周朝瑞说话时便起身退了出去,留几人密谈。
“李元小小的一名镇抚使......周大人太看得起在下了,”李元说这话,眼睛看着墨绿色的酒杯,上面好似有天仙美图,一瞬不瞬的盯着。
“过几天就不是镇抚使了......沈阳城总兵官如何?”周朝瑞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开出价格,盯着李元的表情。
“沈阳城?”李元双眉一挑,东林党下了血本了。
第一百九十章 庙堂之上
周朝瑞提出价码之后,便拿起筷子去夹取饭桌上的一块黑尾银鱼,放在餐盘之中细细品味,神色轻松,似乎并不担心李元会拒绝。
其余两人,丁元荐,贺烺看着李元,皆默不作声。
厅中寂静,只有从外间传入的乐曲袅袅,更是增添了几分凝重的气氛。
李元略显刚毅的脸部轮廓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双眸之中光华微闪,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李元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头直接一饮而尽。
砰的一声,墨绿色的碧玉酒杯与桌子碰撞的声音在有些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
“高官厚禄,勋爵加身。”
李元舔了舔嘴唇,好似在回味美酒流于齿缝之间的醇香:“月余之前,此一时荣光不敢稍窥。”
另一旁的丁元荐,贺烺听到李元的话,互看一眼,眉宇间皆是果然如此的得意神色。
是啊,谁能抵挡得住一路镇守之职的诱惑,更遑论一个辽东抚顺所小小的猎户?一步登天,了去数年勘磨费时,在朝廷有东林党护持,于辽东大地建功立业,到时候封妻荫子,何乐不为呢?
不是人人都似陶潜,陶元亮一般,能解印去县,悠然挂冠而去。
而眼前这个李元李定国,显然不是这种人。
“那李将军是答应了?”丁元荐靠坐在椅子上,手指随意的拨弄着酒杯,神色间出现一股子世人皆不过如此的意味。
李元抬眼看着有些得意的丁元荐,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如果不答应的话......”
扫视一周,李元重复一句:“试问,几位大人想要把这一路总兵官赏赐给谁?”
话音刚落,前一刻还是得意洋洋的丁元荐脸色突然一阵青白变化,张了张嘴,看着李元的灿烂笑容,却是不敢接话。
这话怎么接,东林党卖官鬻爵?
一旁的贺烺皱着眉头答道:“朝廷官职内阁草拟,最后自是圣上定夺,但是我等辅佐天子,自然能够有所建言,李元!你问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可是用心险恶。
周朝瑞此时放下筷子,双眸盯着李元,好似需要从新审视这个年轻的过分的辽东将领:“李将军这话的意思,是无意与我东林合作了?”
“李某想要的你们给不了,你们能给的李某却唾手可得!”
李元拿起桌边的净手布擦了擦,而后丢在一旁,面带微笑看着周朝瑞:“世上岂有这样的合作方式?”
嗡的一声,外间的琴声突然有些急切,好似玉盘崩碎,千珠洒落。
“竖子张狂!”贺烺怒急反笑:“一介藉籍无名的武官,吾等文官给你几分脸,不赶紧拾起来,不知天高地厚!”
一旁的周朝瑞也是脸色泛青,李元这话简直把大明朝万千文官得罪完了。
“唾手可得?”
周朝瑞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重复了四个字,而后双眸深幽接着道:“李将军怕是低估了朝廷,也低估了我大明官场的某些规则!”
站起身子,有些宽大的双袖背在身后,周朝瑞缓缓移步,语气森然道:“任尔功勋卓着,沙场经年,一阶武将做到总兵官已经是顶天了,还想要翻过去?”
“任尔马踏贺兰山缺,封狼居胥山,在吾等眼中,远抵不上四书五经文本上一两句杂注;”
“吾等心中所想,乃是万民福祉,江山社稷,我大明千秋万代的基业!”
周朝瑞走到李元身后,漠然道:“尔等所想,不过是封爵食禄,家姓几世荣光!”
“吾等眼中,不值一哂!”
周朝瑞伸手点了点李元身前的桌面:“与我等合作,则一路镇守就是你的!”
“不答应地话,你就在辽东好好做一辈子的游击将军吧,他日战死,留一份祭文,让你自家称颂功德吧!”
周朝瑞说着话,另一边的丁元荐与贺烺则冷然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叫你几声将军,真以为自己就是大明王朝不可或缺的人物了?
就算你李元在辽东能翻云覆雨,但是在京城,在天子脚下,乖乖卧好才有一口吃食!
周朝瑞看着李元的背影,伸手拍了拍其肩膀:“不着急回答我,三天之后,正好是熊廷弼面圣的时候,到时候给我一个答案。”
“我相信李将军是个识时务的人物,以后来日方长!”
李元轻呼一口气,万幸没有让刘贵与高良两人跟进来,不然听到这话,直接动手砍了三位眼高于顶的大明东林文人都有可能。
抬眼看着周朝瑞,李元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语气略带轻挑:“三位大人见过万马奔腾,白骨盈野的场景吗?”
周朝瑞皱着眉头,不明白李元想要说什么。
李元摇了摇头,自问自答:“怕是没有,几位大人见过的都是小民哀嚎,卑女哀转之景,建奴凶骛,你等文人,啧啧啧......”
这句话里有话,周朝瑞三人眉头一挑,刚要反驳,但是李元并没有给他们机会:
“万幸的是,李某见识过,以后还会有更多,所以李某的官职是靠着建奴脑袋堆起来的,不是四书五经上的三两句注释写出来的,粗人武夫,最受不得言语威胁了!”
顿了一顿,李元站起身子继续道:“如果想要谈,让叶向高,韩爌来吧。”
不等几人回话,李元已经起身,径直推门而出,外间还是那名月娘在旁若无人地弹奏着烟华惆怅之曲。
没有看那女子一眼,李元直接走过,临出门之际才幽幽传来一声:“京城安逸太过,会死人的。”
李元的背影刚刚消失,砰的一声,贺烺已经将手边的碧玉杯子猛然掷于地上,青瓷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还谈什么?”贺烺的声音因为恼怒有些尖细:“与此等粗鄙武夫对坐,简直有辱斯文!”
“直接让御史台,让兵科给事中写封奏本,直接建议将李元罢免,提拔另外一个听话的武将即可,区区建奴,吾就不信,离开了李元就办不成事!”
“稍安勿躁!”周朝瑞虽然也是阴沉着脸色,但是并没有贺烺那般气急败坏。
“晚些时候去见见韩公吧,”周朝瑞面露冷笑,他很想知道李元在韩爌心中的分量,在经过此事之后还剩下多少!
第一百九十一章 经略大人壮士断腕的决心
从享云楼回来之后,接下来几天并没有人来打扰李元,所以年轻的辽东将官这几日便清闲了下来,除了去徐光启府上拜见了两次,其余时间李元都是在思考接下来的方向,同时将自己近几个月来的作战经验,教训记录下来。
放下书卷,走到驿官院中,李元抬头看了看初升的日光,朝气勃发,一点点都没有如今大明王朝落日余晖的感觉。
毕竟除了李元,任谁也不相信,再过上二十余年,大明王朝最后一任悲情帝王会自缢于一颗歪脖子老槐树上,丢了祖宗基业,以死殉国也算是有些血性。
“大人,今日要出门吗?”曹变蛟听到李元走出,便从偏房中出来问道。
“不了,下午要等些消息,”在馆中坐了几日,李元虽然也感觉有些沉闷,但是关键时刻,他可不想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一会叫刘贵过来见我。”
“是,大人!”曹变蛟点头称是:“方才驿官派人通知说早饭已经备好。”
“那正好,一会边吃边谈!”李元挥了挥手,径直向前厅走去。
不多时,刘贵和高良在曹变蛟的带领下到了李元这边。
“人已经进宫了?”李元看了刘贵一眼,先是问了一句,而后端起瓷碗大口喝着米粥,冒着热气的蜜饯南瓜粥看起来格外引人食欲。
不等刘贵开口,李元便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对着三人道:“坐下,边吃边说。”
曹变蛟与高良并不拘谨,李元既然开口,一人一边,直接坐下,抄手拿起撒了些许芝麻的油饼,就着小块咸菜直接吃了起来。
刘贵缓缓坐在李元对面也是卷了饼子大葱,一边卷一边回话:“卯时到的宫门口,现在......”刘贵扭头看了看天色,才继续道:“估计已经见到圣上了。”
李元点了点头,放下粥碗,接过刘贵递来的卷饼道:“熊大人今天面圣,是走是留,马上就要有结果了。”
“王公公那边的供奉,差人送过去了吗?”李元咬了一口卷饼,清脆可口的大葱夹杂着葱香味的油饼,倒是与辽东的风味有些相似。
“已经收下了,只是正主没有露面,”刘贵看了看四周,而后低声道:“要不要派谍影卫的弟兄们去探探虚实。”
李元抬眼看着刘贵,嘴里嚼着饼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王全那边不要动手,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贵见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东林党与其他朝廷官员,按照来之前我给你的名单去探查即可,至于宫中的某些人物,不要轻取妄动。”李元看刘贵有些跃跃欲试,感觉还是嘱咐几句为好。
“高良清楚锦衣卫的手段,你们两个有事情及时沟通,”李元呼哧呼哧的将大碗米粥喝完:“这几日我这里看似平静,实则有数十双眼睛盯着呢,东林党那几位君子估计正在合计着什么手段,叫弟兄们小心些,别被抓住了把柄。”
刘贵与高良皆点头称是。
吃过早饭,几人皆散去。
午时刚过,李元正在房中看书的时候,熊廷弼出宫的消息传来。
“大人,这是内阁传抄给各部的文书内容,”曹变蛟推门进来,将一封信件递给李元,是徐光启那边派人传过来的。
徐先生还是怕自己这个小弟子消息滞后,没有对应的应对措施。
接过书信,缓缓展开,信中内容很简单,只有三列文字,区区百字就已经将事情说清楚,辞藻不见多么华丽,但是匠意自蕴,已经不需要辞藻去堆切,御用翰林们遣词造句的本事李元拍马也追不上。
所以短短一封信,李元双目一扫就已经知道熊廷弼与万历皇帝之间有了什么交换,或者确切来说是熊廷弼与东林党之间有了什么妥协。
将信件翻手扣在桌子上,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李元的神色有些凝重。
“大人,这信上的内容?”曹变蛟有些担心的看着李元,毕竟这种级别的斗争他是完全看不懂。
抬眼看了看小变蛟,李元洒然一笑:“不必担心,我只是佩服熊经略壮士断腕的决心......”
正如信上所言,熊廷弼在御前面对东林党的弹劾,直接表示一退到底,卸任辽东经略之职,辞领南京兵部尚书,对于东林党近乎羞辱的施舍直接拒绝。
同时上言万历皇帝,举荐李元为沈阳城总兵官,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有李元坐镇辽东,可使建奴寸步不得进逼辽东。
李元前两天去见周朝瑞的事情,熊廷弼显然是知道的,但是以他对于李元的了解,或者说以他对于东林党的了解,两者之间绝对不可能有任何合作的空间。
那还不如以退为进,直接将宝全部压在李元身上,到时候,辽东战事一起,李元一旦被委以重任,那么他这个前任辽东经略,对李元有着知遇之恩,提携之功的老上级自然会被朝廷所记起,那时候卷土重来,他与东林党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逼急了他熊廷弼,直接掀了棋盘,让李元在辽东作为一根刺,直接梗在袁应泰的心头,这个悬于建奴与东林头顶的锋锐之刃看你是用还是不用!
怎么,东林党再颠倒是非,巧言令色,李元的三战定疆之功是被朝廷正是下旨嘉奖过的,还能让东林自己再次生吞不认?
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对于万历皇帝来说,此事更是其乐于见到的,利用李元去牵制日渐坐大的东林党,对外能抵御建奴,于内能打压东林党,何乐而不为?
所以,李元现在非常理解万历皇帝的心情,也非常理解这封文书最后的一句话的急迫性。
“明日诏李元于御前问话,不得耽搁。”
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感受到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些加快,李元长叹一口气:“养气功夫还不到家啊!”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都有着一种莫名的敬畏,纵然知道皇帝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但是心中的那一种对于上天之子的敬畏还是深埋于心。
李元的灵魂纵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是对于能够在思虑之间决定自己命运的人物,李元觉得还是早早消失为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诳言惊朝堂
黑色厚底的官靴踩在宽阔的皇宫旁道上,两边是大理石石板铺就的宽阔广场,李元一步一步走在上面,有一种苍茫与渺小的感觉。
“常年住在这里,受到环境此种熏陶,任谁都会变的高高在上,自觉是为天下之主了,”李元心中默默感叹一句,收回目光,远远的跟在小太监身后,向着东暖阁而去,那里,万历皇帝和一众朝廷阁部正在等候。
万历有诏,今天诏李元御前问话。
“诏李元进殿!”
身着暗红色镇抚使大氅,玉带在腰,两襟偏右,身姿挺拔的李元一步踏过门槛。
每一步迈出,就如同经过精密计算一般,分毫不差,八步之后,李元立于大殿中央,两侧是大明朝内阁大臣,各部重臣。
内阁大佬方从哲,各部尚书,高阶的御史,各科给事重皆在。
大殿最上方,是一身暗红色常服的万历皇帝。
就在李元进入大殿的瞬间,万历皇帝与众臣署已经开始观察这个近期突然声名鹊起的辽东将领。
“如此年轻的镇抚使,”韩爌半眯着眼睛,站在右侧上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元:“今日之后,也许就是大明朝三百年来首位以及冠之年晋身总兵官的边将了......”
周朝瑞已经将见面的内容告诉了韩爌,但是这位朝堂上硕果仅存的东林大佬并不在意李元彰显出来的跋扈,年轻人嘛,再说了,武将而已,能翻出什么浪花?
他韩爌依然认为李元可以在辽东帮助东林有所作为,毕竟国事为重,他也相信熊廷弼还是不会看错人的。
“臣李元,”李元一掀衣袍下摆,同时不经意间抬眼看了万历皇帝一眼,快速低头而后跪拜:“拜见圣上!”
站在御座阶梯下的掌印太监王全看到李元抽空瞄了万历皇帝一眼,双眉下意识地一抖:“这可不是守规矩地主!”
“爱卿平身,”万历也在观察着李元,对于李元窥测天颜地动作自然是尽收眼底,但是万历皇帝并不在意,这位辽东新进崛起地年轻人给了自己太多的惊喜,今日如果能让自己满意,那么大明王朝辽东地区今后数十年地和平就可以保全了。
“就是太过年轻了......”万历皇帝看着已经站起身子地李元,长久地军队生活,李元的身子被打磨的坚韧挺拔,站在朝堂之上,如同一颗青松,独秀于林,独秀于垂垂众朽木之间,分外耀眼。
“不知道我那皇儿能不能掌控住这样的人杰......”万历皇帝思虑间扫了一眼立于两旁的文武官员:“不过终究是一个武将......就是用来牵制某些势力的,还能翻出多大风浪?”
思虑一定,万历皇帝双手扶住椅子,身子微微前倾,面带微笑:“李卿近日辛苦了。”
“为圣上分忧,是臣的本分,谈不上辛苦,”李元声音清朗,站在中央,目不斜视,抬眼看了万历一眼,而后低头答道。
万历点了点头,算是进退有据,并不是胆小之人,有些官员,心理素质太差,初次见了皇帝,只一眼,便在朝堂之上直接昏厥过去。
这李元毕竟是战场上尸山血海中走过的。
“辽东地区有李卿在,朕在这皇城之中也睡得安稳,”万历帝看着李元:“李卿也算是自草莽而起,短短月余,便有此成就,人中之杰,上人之资是有的。”
“承蒙陛下信重,臣唯有肝脑涂地,以身效死,不敢稍有懈怠,”漂亮话李元多的是,如果万历皇帝喜欢听,他可以说上几个时辰,但是这正事却不能由他提出来。
“嗯,”万历皇帝对于李元的奉承并不感冒,听多了,也腻得慌,直入正题算了:“李卿是土生土长的辽人,想必对于辽东局势有自己的见解。”
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李元双手交叠,上抬至额头:“陛下,辽东地区自然不必忧虑,建奴只是逞一时之气,酋奴也无帝王之资,自然长久不了。”
两旁的文武官员皆是一愣,这与他们近期的认知有些不一样啊。
就连王全也是眉头皱起,在辽东时候,这李元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可不要只捡着漂亮话说,君前无戏言,到时候牛皮吹破了,没人能帮助他担责任的。
站在队伍中间的徐光启看着李元,双眸中也尽是疑惑。
“用蜜语以媚上?”
这是众大臣一致的心声,今日熊廷弼没来,不然他可能当场被李元的话惊得跳起来,会死人的。
万历皇帝此时死死盯着李元,语气中带上了怀疑:“李卿此话当真?”
“臣不敢欺瞒陛下,”李元看起来依然信心十足,语气充满坚定。
“这是疯了吧?”站在门口得魏忠贤得心肝有些颤动,这李元李定国为了一个沈阳城总兵官之职,值得夸下如此海口吗?
“需要熊廷弼坐镇?”韩爌此刻突然站了出来,纵然有些君前失仪,但是此时没有人注意这等小事。
韩爌突然觉得这李元是不是想着围魏救赵,暗度陈仓,先夸下海口,再以此提出要求,要熊廷弼继续出任辽东经略。
此话一出,站在左侧首位得首辅方从哲也是一脸原来如此得神色,只不过这一手成本有点大啊,别到时候建奴没消灭,自家先被问罪了。
李元扭头看向韩爌,先躬身:“李元见过韩大人。”
“回答韩某的问题即可,”韩爌看着李元,觉得已经抓住了李元的小尾巴。
李元直起身子,看向万历皇帝。,
“尽管畅所欲言,”万历挥了挥手,他也想要知道李元的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韩大人想的有些多了,”李元直视韩爌:“李某从来没有说要熊大人坐镇。”
“那你有何办法驱除建奴?”这是给事中杨涟的问话。
李元并不回答杨涟的问话,而是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奏疏,走了两步,双手递给王全。
既然熊廷弼付出如此代价想要李元在辽东做出一番成绩,那李元也不能辜负了自己的贵人。
这个小册子便是沈阳城总兵官的第一步棋。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五年平奴疏
暖阁之中温暖如春,所以一众大臣并不感到寒冷,但是心情却并不舒畅。
十数双眼睛看着王全从李元手中接过奏本,再转身拾阶而上。
“这李元玩的什么把戏?”杨涟腰身挺直,心中满是疑惑,熊廷弼绝对不会再留辽东,李元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局面是痴人说梦。
万历接过王全递过来的册子,先是扫了一眼李元,其低眉顺眼的站在下方,看起来确实信心十足。
“五年平奴奏疏”!
六个大字首先映入眼帘,万历皇帝双眸猛然一缩,扣着奏本的拇指也是一紧,虽然并没有抬头去看李元,但是万历皇帝只觉得李元下了好大一步棋!
韩爌双目余光一直在关注着万历皇帝的神色,可是除了刚开始的一顿,万历皇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韩爌的双手微微缩在袖中,手指一根根地慢慢曲起,好似在计算着什么。
半晌,万历皇帝将手中地奏本合起,看着李元,语气肃然:“李卿以为,酋奴实力如此不堪一击吗?”
“五年平奴,足矣,”李元躬身:“但是需要辽东诸位大人地配合。”
直起身子,看了看韩爌,李元笑着道:“尤其是袁应泰,袁大人。”
“五年安抚辽东?”
“平灭建奴?”
“大言不惭!”
李元的话音刚落,朝堂上诸公已经开始嗤笑或者摇头了。
站在上首位置地韩爌缩在衣袖里面地手指此时已经紧紧攥在一起:“釜底抽薪!”
“李大人,君前无戏言,这种话,可不要随便去说,”杨涟自然知道李元地意图,他李元想要以此取得在辽东地主动权,至少是沈阳城地主动权,一旦朝堂认下了李元地主张,那么就算袁应泰后面有什么计划,攻略,那么都有可能因为今天李元地这封奏本而被掣肘。
杨涟宁愿李元远走,也不愿意将主动权交出,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不单单是东林在辽东地斗争,这是东林掌握朝堂地斗争,是日后东林掌权地第一次斗争,绝无让步的余地。
“建奴已经成势,李大人此言不知有多大把握?萨尔浒之战殷鉴不远,杨镐地四十万大军还尸骨犹存呢。”吏部给事中刘一燝刚刚从辽东回来不久,对与李元地奏疏最有发言权。
“讳疾忌医,乃是大忌,以刘大人地眼光,不知道能不能看出萨尔浒落败地原因?”李元在辽东见过刘一燝,此人还是有些胆略。
“军国大事,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要定论,李大人痴人说梦了。”刘一燝冷笑一声,对于李元地问话并不正面作答。
“李大人既然说能够五年平奴,那就说说看,朝堂上还是有些知兵之人的,”徐光启此时开口,作为老师他既不愿意李元陷入围攻或者辩论的泥潭,也想要听一听李元有何高论。
“李卿说说看,朕也想听听,”万历皇帝往后靠了靠,李元的奏本虽说有些夸大的成分,但是万一有惊喜呢?
李元先向万历躬身,再向徐光启致谢,而后起身看向朝上诸公。
“吾生于辽东,长成于抚顺,数十年和平,一朝骤然破灭,眼看辽东战事起,建奴兵锋至,酋奴七大恨告天,妄称汗,”李元说话间有一展衣袖,神色悲愤:“萨尔浒兵败如山倒,抚顺清河接连陷落,开原铁岭血流漂杵,沈阳城几乎孤城一座,飘零在外,敢问各位大人,谁有吾知晓辽东之实情!”李元扫视一周,杨涟,刘一燝只是冷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众人都知道李元玩的什么把戏,先发制人而已,先将自己辽东问题专家的身份坐实,那么接下来的话都有令人信服的依据。
且看他怎么说!
韩爌是一点都不着急,他李元敢说大话,自有他的考虑,东林党的计划也是扫灭建奴,并不冲突。
李元接着道:“幸有圣皇在位,”向着万历皇帝一躬身:“及时发兵剿贼,局势才不至于一败涂地,不可收拾。”
李元声音清朗,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暖阁之中,万历帝听在耳中,倒是有些神色讪讪,如果不是他近年怠政之故,酋奴不至于做大至此。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只是都默契的避而不谈罢了,一切都是臣子之误,君父哪里会犯错呢?
李元夸完君父,转身面向朝堂诸公,伸出三个手指:“要想五年平奴,首先要问三个问题,首先,我的大明军事国力比之建奴如何?
其次,我大明人口百姓比之建奴如何?
最后,我大明土地疆域比之建奴如何?”
“此乃战争胜负之根本,我想各位也不必深思即可得出结论,我大明之国力,人口,土地疆域强于建奴何止十数之倍?”
李元话音刚落,一旁的方从哲恰到好处的开口问道:“依照李大人看,萨尔浒之战何如?”
李元面对着方首辅笑了笑,这方从哲能做到首辅之位,心中还是如同明镜一般。
“是啊,萨尔护之战,我朝精锐尽出,举百万之兵,却尽数丧于三崖,”徐光启也开口,为李元递上话头。
“吾说杨镐,杜松等人昏聩误国,是否能解诸位疑惑?”李元是看向刘一燝说话。
“李大人只管继续就好,”刘一燝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换做其他人说萨尔浒大战时由于杨镐,杜松等人昏聩无能,朝堂上自有御史出马训斥,但是李元是谁?去年的三场大战的功劳是谁挣下的?
功劳薄上那么多人名大多数都是糊弄鬼,真正的主将是谁,天下百姓不知道,朝堂上诸位不知道吗?
“三个问题回答清楚了,剩下的就好说了,”李元一身暗红色袍服,站在中央。
“建奴是强在其意志、军队组织力的基础之上进行的,但同时又是在其先天不足的基础之上进行的,建奴的军力、政治组织力虽强,但这些力量也同样显示了其他方面的不足。建奴一隅之地,民少地小,其人力、军力、财力、物力均感缺乏,经不起长期的战争。酋奴想从战争中解决这个困难问题,但同样,将达到其所期求的反面,这就是说,它为解决这个困难问题而发动战争,结果将因战争而增加困难,战争将连它原有的东西也消耗掉。”
徐光启皱着眉头:“你是说,建奴经不起长期战争?”
“能生生耗死,就不要让军队去死人了,”李元露出一口白牙:“以建奴的储粮,低下的生产力与极端野蛮落后的战争机器形态,能维持五年都是往大了说,三年,都足够拖死他!”
论持久战,李元觉得建奴和数百年之后的岛国在某些地方有些相似。
第一百九十四章 已经是时不我待
李元一席话说完,暖阁之中君臣皆寂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兵科给事中赵兴邦开口了,语气中带了一丝异样:“我大明朝以万国之尊,但以你的意思,确实要步步退让,不与建奴正面接触,以国力去耗,用时间去磨?这样一来,我大明朝的体面在哪里?圣......”
赵兴邦下一句话还没有出口,李元便不再给其机会了。
“好叫赵大人知道!”李元向万历一躬身:“我大明朝的体面在百姓安康,在圣天子臣民无恙,在不至流民失所,在于国祚绵长!”
“而非所谓的天朝体面,你赵兴邦的士大夫体面!”
“李元,我哪里说?”赵兴邦脸色发红,被李元连续几个追问,心中愈急。
“事情一贯不在于说不说,怎么说!而在于怎么是活命的机会,建州国土狭小贫瘠,带来的不只是民风剽悍,更是退无可退的心中之恶!不去向外杀戮,去劫掠,想要活命是十死无生!”李元一甩衣袖:“建奴全民皆兵,一场战斗带给他们的不只是是军功,是跨越自身阶层,更是活命的机会,不然,不去拼那仅存的一条烂命,恐怕他们没有活命的机会!”
黄嘉善双手在袖,冷哼一声:“李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是为建奴出兵我大明找出了合适的理由呢?”
“黄大人!”李元面带微笑,令人如沐春风,但是在黄嘉善眼中却如同黄鼠狼一般。
“不知黄达人是否有在地方为官的经验,能否回答李某一个问题?”
“不必阴阳怪气,诸位大人皆在,你问便是!”黄嘉善眯着眼睛,心中暗叫不好,别上了这小儿的当了。
“我大明礼仪之邦,但是也有升斗小民不服教化,作奸犯科常有,是也不是?”
“自然,人伦礼数,君臣大义,小民自是难以教化,有时也不必教化!”这是陈汝华的话,作为礼部尚书,陈大人在甘陕地区长期为官,民风剽悍之地,皆是化外之民,凶悍不服大律者数不胜数,有时不能以常数教化,严刑峻法反而有用。
李元点了点头,表示满意,接着道:“君君臣臣不知,诗书礼仪不学,那忠君报国更是无从谈起,我大明是如此,建奴更是遍地的豺狼不臣之民,酋奴手中的军队,用好了,就是战无不胜的铁血大军,用不好,就是择人而噬,不可掌控的溃兵乱贼!”
“他努尔哈赤打仗,土地可以不要,人口可以不要,甚至金银财宝可以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一个!”李元双眸微闪:“粮食!”
“李卿的意思是说!”万历皇帝有些明白李元的意思了。
“绝了他的粮食来源!吾据城而守,精兵良将在手,甚至不要三年,建奴缺少粮食,人人皆禽兽一般,内部必乱!”李元看着黄嘉善:“如此一来,攻守易型,形式倒转,到时候甚至不用李某带兵去打,就是你黄达人坐镇中军,做一个橡皮图章,就可以一举歼灭建奴!还我大明海清河晏!”
“李大人是低估了建奴,还是高估了你自己,”黄嘉善被李元明里暗里嘲讽了一番,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李元神色冷峻,双眸幽深,看着黄嘉善:“不知黄达人是否看过北京城外建奴头颅组成的京观?”
颅骨成山,煞气冲天!
黄嘉善没有见过,但是家中不成器的孙子经常带着些狐朋狗友出去观赏,回来后喋喋不休的言语确实令黄嘉善不胜烦扰,京城百姓的传言和观感也足以说明那些建奴头颅的恐怖阵势。
看着眼前刚刚及冠之年的李元,黄嘉善差点忘记这个年轻人已经和建奴大战数场而未尝败绩。
“辽东半年大战三次皆胜,小战不计其数,歼敌近万,擒建州固山数人,固山之下额真不计其数,兵马钱粮也未曾向朝廷多要上半分,沈阳城上,与建州皇太极对峙,搓气兵锋,断其右翼,使其不战而溃,带兵远遁,”李元看着一众东林党人:“朝廷之上,说我李元高估自己,低谷建奴,黄大人,您没有这个资格吧!”
“你......你黄口小儿!欺人太甚!”黄嘉善伸手指着李元,微微颤抖,着实被气得不轻。
“李元呼喝朝议!君前失仪,臣请整肃!”杨涟终于忍不住了,还是休朝片刻吧,不然黄嘉善要被死出病了。
万历帝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黄嘉善,心中虽然幸灾乐祸,但是也觉得李元有些过于锋芒毕露了。
朝李恩使了一个颜色,万历帝便起身去偏殿休息去了。
“休朝一刻钟,请诸位大人用茶安坐,”秉笔太监李恩尖着嗓音,宣布休朝,而后紧跟着进入偏殿此后万历了。
万历帝起身离开,暖阁之中众人便三五成堆,各自透气。
杨涟等人聚韩爌身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徐光启和方从哲来到李元这边。
“三年平辽,定国,你真有这个信心吗?”方从哲作为一朝首辅,气势还是有的,站在李元面前,肃然开口。
“大人,是平奴!”李元纠正道:“辽人并无过错!”
方从哲与徐光启互看一眼,心中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区别。
“区分敌人和朋友是第一步,也是核心,辽人对于平灭建奴有大用,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击一切可以打击的敌人。”
“朋友?”就算学贯中西的徐光启都觉得将辽人百姓称为朋友,也是一个稀奇事。
“三年平奴,只要按照我的计划,有十成十的把握,”李元看着眼前的两人神色坚定。
“君前无戏言,到时候......”徐光启还是为李元有些担心。
“无事,”李元笑了笑,他总不能说今年八九月份万历帝龙驭宾天吧?
到时候就不是他李元能不能剿灭建奴的问题,而是东林党和阉党的昏天暗地的权力之争。
而现在,就是将军功全数兑现为实力的最后时机,吹牛谁不会,只要能让人信!
袁崇焕当时去了一趟山海关(实际到底去没去也不知道),回来后大言不惭,一人可守山海关,朝廷还不是有人信?几年之后,就坐到了辽东经略的位置!
而现在就是自己的机会,熊廷弼现在隐退,自己要凭借最后的机会扩充实力,当自己羽翼丰满之时,不论是建奴,东林,还是阉党,甚至现在还没有成事的农民军,都要考虑一下李定国是不是会支持自己。
一切,都是以实力为前提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辽东巡抚——杨涟
半晌,万历帝施施然从偏殿回来了,身后跟着李恩和王全。
王全站在玉阶下方,看着李元,双眸中有些疑惑,又在下一瞬变得坚定。
“都说说吧,对于李元方才的奏疏,有什么意见,或者不同的看法,都讲一讲!”万历帝看起来神色轻松,不知方才王全对其讲了什么。
队伍中,杨涟和黄嘉善皆默不作声。
赵兴邦扫了李元一眼,轻轻挪动了一下脚步,又缩了回去,好似没有下定决心。
“陛下,臣有一言!”刘一燝站了出来,作为与韩爌份量相当的东林重臣,同时有过前往辽东的经验,刘一燝的话还是有些份量的。
“刘卿有何看法?”
“李元于辽东军功卓着,大小数十战皆能挫敌于外,手下精兵强将数不胜数,能征善战,皆万人敌!臣以为,沈阳城总兵官一职非李元不可!”刘一燝声音低沉,在不大的暖阁之中回荡。
李元刚开始还皱着眉头听,后面精兵强将一出,立刻神色大变,抬眼看向万历,果然,大明的天子也皱起眉头。
刘一燝哪里是在夸李元,分明是将李元架在火上烤。
明里说李元军功卓着,总兵官应该给李元,这是好话,但是说李元已经拥兵一方,兵强马壮,这就是阳谋了。
暗地里什么意思?
兵将知镇抚使而不知圣天子。
“果然不能给这些文人有思考对应的时间......刀笔吏皆杀人不眨眼,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李元心中已经大骂起来。
“圣上,善战者军功卓着乃是常事,手下兵马将官也是圣上之兵,只求胜仗而不许将官相得,实不是用人之法!刘大人此言大失偏颇,臣请慎言,免得将官离心!”徐光启开口帮助李元开脱。
因为这种时候,李元自己反而不好开口了,避席不言才是正理。
“徐大人,何必像被踩了尾巴一般着急跳出来说话,吾并没有说不许将官相得!”刘一燝冷笑一声。
“徐卿听别人说完话,”万历帝摆了摆手,制止徐光启继续开口,让刘一燝说下去。
“将官在外,战场瞬息万变,便宜行事乃是常理,不应过度揣测,或者怀疑,”刘一燝低着头,双手执玉:“臣请袁应泰任辽东经略!”
“这是已经定好的,无伤大雅,”李元心中默道,曲起手指,默默计算着,还有什么没有算到呢?
万历帝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反应,熊廷弼去职,袁应泰接任,不是什么太难的决定。
后面应该还有什么话。
“臣请杨涟任右佥都御史,”刘一燝抬起头,看着万历帝,语气平缓,却抛出大雷:“巡抚辽东!”
“辽东巡抚也想要!!?”暖阁之中,如同被丢进了一个大雷一般,众人皆望向刘一燝,东林党想要一手遮天吗?
话题当事人,礼部给事中杨涟站在韩爌身后,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杨涟任辽东巡抚?”万历帝摩挲着龙椅,默不作声,这和李元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果然,刘一燝还有话没有说完。
“辽东巡抚于沈阳城开府,杨涟与李元共守沈阳城,由袁应泰坐镇辽阳!”刘一燝躬身向万历,而后退回自己的班列。
李元闭起眼睛:“这就已经撕破脸皮了?”
什么辽东巡抚?直接是沈阳城巡抚算了。
给李元派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顶头上司。
而且你还不能拒绝,不论你用什么理由拒绝,听在万历耳中都是挟兵私用的理由!
“一步好棋!”就连方从哲也不得不感叹一声。
万历帝的目光从杨涟身上移到李元身上,看了看李元,又转到了杨涟身上。
“杨卿,你怎么看?”万历帝摸了摸下巴,觉得杨涟是一个好人选,本来万历还想要让杨涟坐镇中枢,帮助辅佐朱常洛呢。
不过,贤臣有的是,能够出任辽东巡抚,帮助监视李元的人还真的不多。
“臣愿代天巡抚辽东!”杨涟缓缓出班,走到中央,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方从哲眉头一挑,连基本的流程都不走了。
一般重臣出任边地,通常要推辞一二,皇帝再慰挽一二,才接受的。
这次杨涟倒是直接接受了,看来东林内部已经达成了某些协议。
杨涟接了差事,万历皇帝心满意足,那么走个流程,内阁出一个建议,皇帝御批,大学士润个笔,就成了。
“半路杀出一个三板斧,”李元双手按在袖中:“不过任你杨涟名声再大,进了沈阳城,就不能一切如你之愿了。”
接下来,万历和诸臣继续谈了陕甘边事,众人便散了去。
鱼贯出了暖阁,李元请呼一口气,看了看远在天边的昏黄日光:“正是好时候啊!”
“定国,要不要去老夫府上坐坐?”徐光启站在李元身后,开口道。
“学生正好有事请教老师,”李元转过身子,恭敬的向徐光启见礼:“方才多谢老师了!”
“走吧,”徐光启摆了摆手。
徐府。
“江南的好茶,尝一尝,你那师兄带来的,”徐光启坐在上首,叫仆人上了盏茶。
“师兄去了胶东?”李元请抿了一口浓茶,而后开口问道。
“刚刚进兵部职方主事,去往登州监筑炮台了,”作为徐光启的得意弟子,孙元化于西洋火器方面有很高的才能。
“说说你吧,对于杨涟,你了解多少?”相比孙元化,徐光启更担心李元的事情。
东林党在辽东的布局,不会允许李元去打乱的。
“弟子与杨涟并不熟识,不过,”李元双手交叠,置于面前:“他做的他政事,弟子也没有什么把柄他能够抓的,只要战事不要打扰到我就行,军国大事,不是一个文人就能够随意置喙的。”
东林党在辽东有布局?
那巧了,他李元在辽东也有布局呢,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不然的话,事情闹得大起来,不管是辽东巡抚还是辽东经略,话你尽管说,在锋锐白刃面前,却是毫无作用!
“最好不要与东林党起了冲突,”徐光启虽然并不看好东林党执政方针,但是现在东林势大,却是明摆的。
“弟子知道,”李元低头品茶,语气舒缓,眉宇间却皆是冷峻。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各取所需
“儒以文乱法,”李元品着杯中香茗,心中对于杨涟没有半分好感。
纵然你杨涟在后世的名声再大,但是这一世上,李元并没有从东林党的各色人物身上感受到丝毫的善意,或者说对于大明王朝有益的明确执政理念。
既然东林党不行,那还是按照我自己的目标行动吧!
“在一旁以春秋笔法于纸墨之间畅论大事也好,安坐橡皮图章也罢,”李元将碧玉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心中默道:“千万不要来招惹我。”
陪坐在一旁的徐骥轻抚胡须看着李元,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但是还是要量力而行,对于自己实力要有明确认知。
徐光启自然不知道自家弟子现在心中想着什么,看着李元有些沉默,心中以为这个弟子对于辽东的情况还是有所忧虑。
“杨涟名声在外,品行与能力是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你在辽东多与其接触一番,自然有所了解,就是袁应泰那边,矛盾不可弥合,还需顾全大局,暂且忍让,”徐光启是相信杨涟的,只是担心东林其他人的能力恐怕会坏事。
“弟子明白的,”李元笑着点头,他才不担心东林那些个文人会玩出什么花样。
三人闲谈一阵,时间已经到了申时,书房外有一个身影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进门。
徐光启自然看到了门外的人影,心中有些不满,不知哪个下人怎么这么没有规矩,有客人还在书房谈事,却出来打扰。
皱着眉头轻咳一声,让外面的人进屋:“什么事情?进来说。”
李元轻靠在梨花木椅上,抬眼看向门口。
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外面的人影只好乖乖听话进屋,嘎吱一声木门中开,一个清丽温婉的女子小脸通红地走了进来,一双翦水秋瞳好奇地看了看李元,而后转向徐光启,轻轻对着三人见礼,声音软濡:“娘娘准备了一些点心,让奴奴过来请太爷,父亲,还有李公子过去品尝。”
不用介绍,李元知道眼前这个玲珑秀美的女孩就是徐光启的孙女,徐骥的嫡女,闺名李元不知,但是应当是未曾婚配。
“我那军中兄弟倒是有几个合适的......不过都是大老粗,当是配不上人家士大夫家里的女子。”李元心中默道,颇有些遗憾。
没办法,文武有别,世情如此,就连身为镇抚使,沈阳城游击将军的李元都没有什么资格去迎娶朝堂上高官家中女孩,别说李元的那些手下了。
“知道了,让下人端上上来就好,我们还有事情要谈......”李元是徐光启的弟子,虽说入室不避,但是唯一的嫡孙女的还是应该懂得男女有别:“你先下去吧。”
“哦,”徐梨儿乖巧的应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去,在经过时又偷偷看了李元一眼,好似对于这个叱咤辽东的年轻将军非常好奇。
虽然常道温柔乡是英雄冢,但是女儿家也偏爱英雄郎。
“为师这里有一些书,过几日让人给你送去驿站,你有时间可以看一看,如果读进去,对于西夷武器的精要应该心中有数,对于你在辽东的战事布局应该也有所帮助......”徐光启觉得李元应该多读读书,现在还年轻,如果考一个功名,以后也许能够跻身阁臣。
“多谢老师,辽东事急,可惜不能常伴老师身边,聆听教诲,”李元脸上带着一丝遗憾,这是真心实意的,有时候,在古代能够找到一个好的老师,大有脾益,徐光启作为扬名明清两朝数百年的大儒,学术水平绝对没有什么问题,李元如果能够得到其教导,那对以后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帮助。
几人继续聊了一阵,李元便起身告辞了,徐光启毕竟年龄在这里摆着,精力不济。
徐骥作为师兄,亲自送李元出门。
“过几日总兵官的旨意下来,便要再回辽东了,此去经年,再见不知是何年月了,”两人站在门口,李元抱拳告辞。
“我等人臣,自是要为圣上分忧,也是没有办法,但是辽东局势复变,杂,万勿以身涉险,万一有保全自身,以图将来,”徐骥此言还是有些私心,毕竟东林党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知道了,多谢师兄,告辞了!”李元翻身上马,轻挥马鞭,带着曹变蛟远去。
“送走了?”徐光启还坐在书房中,正在批注着一本典籍,听到徐骥进来,头也没有抬,便开口问道。
“走了,看样子,对于杨涟出任辽东巡抚,没有多余的忧虑,”徐骥心情有些杂乱,有些心神不宁的点了点桌子,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语气有些急迫:“父亲以为定国如何?”
徐光启批注典籍的笔触稍有停顿,还是没有抬头,语气低沉:“定国并非纯臣!”
毕竟从朝堂的表现来看,李元对于朝堂并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从在辽东的表现来看,野心更是极大,他到底想要什么,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总归是与现在的朝堂目标是一致的。
“是啊,从言语来看,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见解,在辽东与东林之间的冲突也是不可避免的,”徐骥摇了摇头,年轻人的心态总是不安稳。
“不过......”徐光启放下毛笔,擦了擦手,看着自家儿子:“现在的天下局势,纯臣在朝廷毫无活路。”
“定国日后必定大放异彩,”徐光启闭上眼睛,显得有些疲惫:“想要将老夫的思想学术传承发扬下去,除了你和元化,还需要再军中有些靠山,定国就是一个好的托付。”
“您......”徐骥从来没有想过自家父亲还有这层想法。
“人老了,心态自然也变了,”徐光启摆了摆手:“对了,秀娘的婚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秀娘就是徐梨儿的小名儿,刚刚过年,徐梨儿也到了二八年华,徐光启也开始关心自家孙女的终身大事。
“族中子弟倒是有几个合适的,过些日子,找人说说看,”徐骥有些心不在焉,以徐家在朝中的实力,因为李元而牵扯进政治漩涡,怕是十死无生......
不知那李元,值不值得父亲的这般看重。
第一百九十七章 沈阳总兵官
一大清早,陈驿丞就被院中惊慌的脚步声还有门外的呼喊声惊醒了。
“大人,不好了,宫里面来人了。”
“宫里?”还在睡梦中的驿丞睡的有些迷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宫里”指的是哪个不得了的地方,现在卯时未到,哪里来人他都不愿意去见。
“咣咣咣!”
门外叫喊声不停,驿丞只好恋恋不舍的将手臂从小妾白嫩雪腻的胸前移开。
“大清早的,哪个穷乡僻壤的小乡吏来我这里?”驿丞披了个绵褂绕过屏风给门外的手下开门。
毕竟现在节年刚过,不会有什么大官来京城的,但凡是四品五品大员,朝廷都会有额外恩赏,提前布置好接待了,再者,真正的豪族高阀,哪会来这小小的驿站安住,在京城早有宅院安下。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谁来了?”驿丞皱着眉头颇不耐烦。
“宫,宫里来人了!带着圣旨来的,估计还有一里地就到了!”在官驿中打下手的侄子语气中带着颤抖,并没有经历过这个场面。
“圣旨!?”陈驿丞终于反应过来了:“是宫里来人了?”
啪的一声,陈驿丞已经将房门从新关起,还没有等侄子反应过来,就听到房中开始嚎叫起来:“翠儿!别睡了,伺候为夫更衣,宫里来圣旨了!”
“老爷要升官了吗?”翠儿的语气带着惊喜与难以置信。
“大清早的还没有睡醒?”陈驿丞有些惶急,指了指被安排在独立内院的李元所在:“该是辽东来的那位天武曲!”
终于,在宣读圣旨的李公公来之前,陈驿丞把厅堂布置好了,卫生打扫干净,上厅的供奉摆好,衣着整齐,所有人员到场,等候宣旨。
李元也早早的收到消息,自然也已经在陈驿丞之前在厅堂之中等待,不过比起有些惶急的陈驿丞,李元就显得自在许多。
放下手中徐光启让人送来的书卷,李元看了看在厅堂之中坐立不安的驿丞:“陈驿丞,稍安勿躁。”
站在李元身后的曹变蛟,刘贵以及高良皆肃然安静,对比之下,陈驿丞有些失态了,虽然不是他接旨,但是这也是人生第一次,与有容焉啊!
“第一次,第一次,让镇抚使大人见笑了,见笑了,”陈驿丞点头哈腰的对着李元讨好,别看现在还是镇抚使,过一会可能就是指挥佥事了,那个是从三品大员啊!
随便哈一口气,就能将这小小的驿站给吹翻了,整个北京城那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了。
另一方面,有此等人物守卫辽东,何愁建奴不灭?
“圣旨到!”
正说着话,宣读圣旨的前队已经到了。
还是李进忠李公公,现在看起来的精神焕发,看起来得到了王全的重用,也是官运亨通,听说刚刚当上御马监主事,王全手下炙手可热的人物,不识字没关系,可以学啊,关键是脑子够用!
迈过台阶,一步跨进厅中,李进忠单手托起圣旨:“沈阳城游击将军,锦衣卫镇北司镇抚使李元接旨!”
将衣袍下摆掀起,李元在圣旨面前一拜而下:“臣李元接旨!”
缓缓将圣旨展开,李尽忠先是扫了一眼李元,而后语气肃然:“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卿起于微末,三月之间,以三战定沈阳,平灭建奴窥天探器之气焰,为朕守御疆土,功勋卓着。月前又以数人而行奇计,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是为泼天巨功,为辽东诸臣之首!”
李尽忠语气顿了一顿,看了看圣旨下面的话,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抖动一下,而后继续道:“朕履至尊而制六合,执御法而裁制天下,全赖卿等,故而深思,与朝臣着议,封李卿为沈阳城总兵官,镇北司指挥佥事!赐兵之权杖,将在外,危急可制约辽东众军。此外,赏李元之妻李氏贤德夫人,四品诰命......”
接下来就是一些绫罗绸缎,皇家赐器,虽不贵重,却又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不过李元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关注了。
曹文诏刘贵等人的封赏要过几日内阁拟旨下发文书即可,不在圣旨上显示。
“赐兵仗,制约辽东诸军?”李元对于这个旨意有些疑惑,“那杨涟还有什么监视与掣肘作用吗?”
不过,这个旨意既然能通过内阁下发下来,那说明东林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怕是万历皇帝那边另有后手!”
“李大人,接旨吧!”李尽忠看李元还有些愣神,温言开口提醒。
“臣李元接旨!”李元低头一拜,双手高举,接过圣旨。
“恭喜李大人!”李尽忠满脸堆笑,语言刚才宣读圣旨的严肃摸样相比,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从今以后,要叫总兵官大人了!”
“李公公辛苦,每次都是劳烦你跑一趟,”李元笑了笑,一旁刘贵拿了礼金送给李尽忠身后的跟班。
看到礼金到手,李尽忠更是笑得灿烂:“这样的辛苦,一般人还讨不到呢。”
“干爹让咱家传话给你,只要安心给圣上做事,别说辽东,就是整个大明朝,也没有谁敢不给咱家面子,李大人在辽东尽管放心做事,不必理会东林那些个迂腐子。”
“李元明白。”
宣读了圣旨,李尽忠也不便久留,两人稍微交谈一番,便告辞离开了。
“恭喜大人,恭喜总兵官!”陈驿丞此时已经是双腿发软,眼前站着的可是真真正正的三品大员啊!
相比于总兵官,陈驿丞还是更关注指挥佥事的职位,毕竟总兵官远在天边,锦衣卫可是令人谈之色变,闻之胆颤心惊的。
“今天辛苦陈驿丞了,一会还有一些人会来,占用驿丞这里用一用!”李元拱手笑了笑。
今日圣旨到,不论是楚党,还是东林,亦或者其他好事者自然云集而至,李元虽然不用亲自接待,自有刘贵等人去做,但是还是需要占用驿丞这边的地方。
“无妨无妨,这是小的福气,能在小人这里见到指挥大人,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一会把这封信交给熊经略,我先回房,这里有事你们招呼着点!”李元取出一封信交给刘贵,在离京之前他还要去见一见熊廷弼,需要去准备一下,前面这里交给刘贵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此去,不负天下
冬日暖阳,远处银装素裹,雾气蒙蒙,此时正是早晨,官道两旁人烟稀少,却是出行的好日子。
熊廷弼布衣素袍,一副农家翁的打扮,坐在京城外三里处的望远亭台中,家中奴仆赶着马车在远处等待。
京城已经不是久留之地,既然已经全身而退,就不要久留了,前几日圣旨一道,就收拾行装,今天正是离京之日。
“现在局势还不明朗,待不久之后,相信朝廷会从新起招大人的,”李元坐在熊廷弼对面,也是白衣素袍,清茶淡水,在此地,为熊廷弼送上一程。
远处雀鸟鸣叫,马声响鼻轻轻嘶鸣,反而令人心安。
“卸任去职,反而轻松不少,在辽东近几年,老夫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那些个同窗好友,乡谊之任也因为辽东之事,大部分变的疏远不少,”熊廷弼要了摇摇头,这几日在家中,反而有些心思通透,想通了不少事情,今日离京,除了李元,前来送行的朝中好友反而寥寥无几,虽说一朝去势,门前冷落车马稀是常事,但是熊廷弼心中还是一阵的萧瑟,其中也有辽东经年,与众多朝官之间意见相左的缘故,而使得关系冷淡下来。
“老夫去职之后,辽东大地剩下的几股势力相互纠缠,恐怕搅动天下风云,令人不安”熊廷弼看着李元,眉宇间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定国你虽升至沈阳城总兵官,但是有些事情却不是你能掌握的,万事小心为上,东林那些儒臣,尽量不要正面冲突为好,老夫在时,还能为你回护一二,现在是袁应泰,杨涟的天下,要有所收敛。”
熊廷弼头发灰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数月之前,第一次见面时,带着两个建奴头颅迈入总兵官府邸的那一刻,任谁也不能想到会有今日之果,沈阳城总兵官啊,指掌一路之兵,也算是天下数得着的名将了。
“经天纬地之才,非定国你一人独有,万万不可小窥天下英雄,”熊廷弼还是担心李元过于年轻,虽有大才,但是伤仲永的人物大有人在。
“李元明白,”李元点了点头,脑中浮现出皇太极的身影。
“手下需要有信得过的人才,”熊廷弼看了看远处不断巡视的刘贵与高良。
他们两人骑着马,正在远处守卫,防止有人冲撞到李元两人的谈话。
“林忠是靠的住的,你那兄弟曹文诏也是可堪大任的将才,也要识人用人的能力,”熊廷弼轻轻抚了抚长须:“就是可惜了贺世贤......”
整个辽东波谲云诡,不论是沈阳城还是辽阳,都有建奴的内应,李永芳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傅元彪,马奇等人就是例证。
“大人觉得,尤世功尤大人如何?”李元身子靠近了石桌,感觉触感有些冰凉。
熊廷弼的神色有些意外,尤世功作为李元的恩主,对李元的晋升发展都有很大帮助的。
“怎么这么问?尤世功此人老成谋国,虽无帅才,可也是经年老将了。”
李元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昨日沈阳城谍影卫的探子传来消息,尤世功已经开始联系袁应泰了,想来李元升任沈阳城总兵官的消息给了其巨大的震动。
贺世贤一去,沈阳城总兵官的职位本来是尤世功的,因缘巧合之下,李元突然接任......放在谁身上都接受不了,何况李元还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在尤世功的心中,李元是不是有意为之,将总兵官的位置提前攥在了手中,毕竟,李元现在在京中,近水楼台先得月,到处走动关系,可比之远在辽东的尤世功方便许多。
“希望此后,老夫饮清茶淡水,听雨打琵琶,书卷经文不离手,天下事少来纷扰......”熊廷弼起身:“定国,辽东事,交给你了,也许路途艰难,险阻众多,但是君恩不可负,纵万般委屈,千般苦痛,不可负天下。”
“李元记下了。”
暖阳此时方方升起,看着慢慢远去的车马。一轮轮宽大的轮毂痕迹留在官道上,李元心中一片平静。
“不可负天下?”李元轻声喃喃,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大人,我们也该回去准备了,”刘贵站在李元身后,京城事了,李元也该踏上归途,回到辽东。
此时的辽东局势已经大变了。
“曹文诏那边有信吗?”李元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
“已经带人前往登州了,带着是熊经略的信令。”
李元点了点头,这是和熊廷弼提前说好的,想必是绕过了内阁,直接是那边地方上的调度。
“还有一件事,”刘贵有些犹豫。
“什么事?”李元已经走到马鞍旁边,扭头看向刘贵。
“夫人那里......接到大人的信后,不愿意离开沈阳城去往宁远,现在还留在沈阳城的宅院中,下面的那些个兵卒也不敢催促,只能严加保护起来。”
“不愿意去宁远?”李元翻身上马,叹了一口气:“回到沈阳城再说吧!”
熊廷弼一走,京城中李元认识的人就寥寥无几了,再去拜见了徐光启,在京城逗留了半个月的李元终于启程返回辽东。
大明皇宫。
“走了?”正低着头鉴赏一副前朝水墨画的万历皇帝头也不抬的问道。
“刚刚出了朝阳门,”李恩弓着身子,恭敬答道。
“走之前见了熊廷弼一面,详谈了半个时辰,具体内容还不知道......”李恩继续道。
“说了什么朕没有兴趣,无非是伤感惜怀,杨涟呢?有什么动静,”万历帝依然认真的趴在桌子上。
“近几日和东林那些文官联系的很是频繁,三天后离京赴任。”
万历帝站起身子,将袖袍一展:“叫杨涟不必进宫谢恩了,到时候直接赴任即可,”往外走了几步,万历帝又停下脚步,扭头对着身后的李恩道:“顺便带个口谕,让杨涟做好分内事即可,不要多插手他不擅长的领域,要明白朕用他是干什么的!”
“是!”
第一百九十九章 辽东之北,尽入我手
离开辽东一个半月,再次回来时,已经是二月冬末,远处山峦星星点点的被点缀了些许绿色,大地上的新鲜泥土下的嫩芽也在大雪的滋润中破开坚冰,马蹄踏过,草色新新。
李元骑马走在官道上,自觉心中舒畅不少,在北京城中,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有一股子郁气,闷在心头,不发不快。
至于原因,李元也不太清楚,大抵是看不惯达官贵人们穷奢极欲的豪奢,也无力改变这万千难民十不存一的绝望处境,总之,北京城内外的一切,令李元感到压抑且痛苦。
回到辽东,一切仿佛都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不论是对于命运的掌握,还是治下之民的主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从宁远城路过之后,李元的队伍就多了一队人马,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此时驭马上前,到了李元身旁,神色中充满了恭敬及崇慕。
“姑父,您此次去了京城一趟,繁华烟云,比之辽东可要迷人许多?”年轻人称呼李元为姑父,询问京城的烟华繁荣。
“大抵富贵人家醉生梦死,贫寒之家饥寒交迫,有甚迷人?”李元说着话,看向远处隐没在雾气中的原始密林,里面好似有无穷的能量聚集,好似千军万马随时奔涌而至,看了年轻人一眼,李元接着道:“远不如辽东来的真实。”
问话的年轻人乃是宁远城游击将军祖大寿之子祖泽润,算起来是祖怡萱的亲侄子,现在也就是李元的侄子。
其实算起来,祖润泽今年刚满十八,只比姑姑祖艺璇小一岁,和李元年岁相差也不大。
此次李元回辽东,路过宁远城的时候,顺道去拜见了祖大寿,现在李元以一镇总兵官之职拜见,可使得祖大寿诚惶诚恐。
以祖大寿游击将军的军职在李元面前实在不够看,好在有祖怡萱这一层关系在,大舅哥见妹夫,李元怎么着也不能摆出总兵官的架子。
总之,宁远城中是宾主尽欢,祖大寿现在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异常得意,一招落下,得了一个总兵官的妹夫来,而且现在才年岁及冠,等过几年,朝中局势一稳,一路经略也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到时候,祖家就算是得道升天,在辽东称王称霸,无人能当了。
在李元离开宁远城时,祖大寿又将自家大郎交付给李元,想要让其跟在李元身边,经历上一两场战争,得一个军职,那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现在辽东大地,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想要的到军功,除了跟在李元身边,其他人似乎没有什么机会了。
至于危险,开什么玩笑,跟在身为总兵官的姑父身旁,会有什么危险?
就算祖大寿不相信李元,作为姑姑的祖怡萱也不会让祖泽润身临险境的,到时候祖泽润的姑姑吹吹枕边风,跟在李元身边做一个亲卫,军功不是手到擒来吗?
至于辽阳城......李元路过时并没有进城拜见即将新上任的经略大人,袁应泰不喜李元这等武官,李元对于东林迂腐文人更是看不过眼,以后也是少见为妙。
“沈阳城只要还在,建奴必然寸步难进,”李元很放心沈阳城的安全,沈阳在,辽阳城必在,所以只要辽阳城的守军不是猪脑子,辽东就绝对万无一失,故而李元也没有必要去和袁应泰纠缠过多......
只要等到万历帝龙驭宾天,到时候,朝廷局势大乱,东林与阉党,辽东与建奴,农民军与各地卫所兵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就是李元发挥实力的时候了。
很快,李元一行人达到沈阳城下,远远望去,城下旌旗蔽空,数万人静静肃立,迎接新任的沈阳城最高指挥,总兵官兼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李定国。
踏!踏!踏!骏马铁蹄抬起又复落下,春泥飞溅,带着令人窒息的整肃与气势,队伍在距离人群数十米处缓缓停下。
“沈阳城全体将官,兵卒,以及城中百姓恭迎大人回城!”话音刚落,万人齐声单膝跪地,林忠站在最前面,双手抱拳,对着李元,声势振宏:“再贺大人升任沈阳城总兵官,锦衣卫指挥之职!”
万人声吼,同时黑压压跪倒一片,颇有山呼海啸,排山倒海之势。
着眼前万人盛迎的情景,指挥使李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激动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微上弯,显露出新任总兵官的心情确实不错。
“携三战斩敌近万之声势,整个辽东北部,尽入我手!”
虽然李元是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这但并不是每个人的养气功夫都如李元这般,有两世为人铺垫的素养。
李元身后,曹变蛟与祖泽润两人小小年纪,并没有经历过此种场景,此时已经有些颤栗,喉结上下滚动,只有心中轰轰作响。
“大丈夫,当如是!”
刘贵与高良皆面色平静,但都是紧紧攥着缰绳,显示了内心的极大震动。
“进城,”李元挥了挥手臂,驭马向前。
队伍缓缓行近,在前面迎接的军卒百姓皆分列两旁,低头对沈阳城的新任总兵官表达敬意。
李元轻勒缰绳,越过城门是抬眼望了望巨石匾额。
那是近三百年风霜雪雨后留下的痕迹,大明王朝驻守此地的最好见证......斜阳西下,此时日光照耀下,更显岁月搓摩。
今日,城垣高大的沈阳城,迎来了它在大明朝的最后一任主人。
李元的总兵府衙还在建造,所以一家人暂时居住在另一闲置宅院中。
进城之后,简单洗漱一番,来不及去后院见祖怡萱等人,林忠已经带着一众将官在前厅候着了。
锦衣鎏金黑袍,李元端坐在大厅上首位置。
“末将拜见总兵官大人!”
十余名将官皆躬身参拜,这些都是李元从蒲河之战就招入手下的,绝对的亲信与扈从,也是李元往后征战的宝贵财富。
军中宿老,有时候,抵得上千军万马。
“起来吧,”李元轻轻招了招手,让丫鬟上茶:“都各自安坐,聊聊这一个多月,辽东有什么新情况。”
第二百章 权势
官厅府衙之中。
李元静静的看着眼前正襟危坐地众人,神色有些严肃,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前虽然只有十数人,但是其中派系亲疏却异常明显,座次也是明显地区分开来。
现在才刚刚开始,派系就开始出现,着实令人头疼。
现在李元的所有部署之中,主要分为三个派系。
首先是人数最多,掌控军队最多的辽阳系将官,林忠,唐有望,卢甲等人即是,原本都属于熊廷弼从南方带来的将官,被李元从辽阳收编,一直掌握着军队中对大部分战力。
其次是亲卫派系,也是由李元直接掌握地派系,曹文诏,刘贵,程虎即是,这一派系中掌握着单独战力最为强大的谍影卫,还有曹文诏独立指挥地五千余营部,战力虽说不一定强过辽阳系,但是绝对地神秘与特殊。
最后是蒲河系将官,景茂财,高良,邵武,陈挺都属于蒲河系,掌握着另外一部分武卒还有财贸事宜,战力最弱,但是发展潜力却是最大。
这三个派系现在只是因为出身或者跟随李元地缘由不同而自动地区分开来,在实际地战斗或者日常行动中虽说不至于有着什么裂痕或者隔阂,但是天长日久,其中总有矛盾。
“先说说各自的情况吧......”李元放下茶杯,看着众人轻轻开口道,现在事情千头万绪,这些事情还不能着急处理,需要讲究一些策略,来日方长吧。
大厅中,林忠算是辽阳系将官中最有权威的,因此由他来汇报也是理所应当的。
站起身子,虽说是独臂,但是经历数场拼杀,林忠的威势愈发强大,先是向李元微微躬身,而后扫视一周,林忠缓缓开口道:“从半个月前,我部已经将沈阳城完全接管,现在蒲河与沈阳城以及手边数十村落辖地现在已经全部被我部所占据,整个辽北,全数在我控制之中!”
将左臂高高举起,林忠紧紧握拳:“整个辽东,我沈阳城北部遏制海西,野人女真,制敌于外,使其不敢南窥,南部联合虎皮驿,辽阳守军,随时支援呼应,紧为一体,东部紧叩抚顺清河,随时可以发兵占据,同时进攻建奴大本营。”
李元轻轻靠在椅子上,点了点头:“虎皮驿方向需要多多联系,互为奥援,极为关键,建奴方面日常巡视,防止突然叩边,兵临城下而没有防备,此为你军中斥候职责。”
“末将已经安排,”作为斥候营部长官的唐有望起身回道:“有末将在,大人尽可放心,保准没有一个建奴能溜进我部辖地。”
“火炮的进度如何?”李元先是伸手示意唐有望坐下,而后转头看向卢甲。
“已经进入试射阶段,结果不错,等试射完毕,请大人前去查验,保准令大人满意。”卢甲坐在大厅左侧中部,胡子拉碴,面部竣黑,看样子整日呆在试验场,与匠人同吃同住了。
“辛苦卢大人了。”
“为大人效命,不敢负大人所托。”
曹文诏此时已经根据李元的部署带兵前往登州,刘贵负责的谍影卫也在李元的实际掌握中,不必在军议上报告。
“蒲河呢?”李元看向景茂财:“开市贸易现在正在关键时候,怎么跑回沈阳城了?”
李元的问话使得景茂财略显紧张,但还是站起身子回道:“大人新任总兵官,履任沈阳城,末将心中欣喜,安排好蒲河一众事务,就急忙跑到沈阳城了。”
“现在蒲河贸易已经步入正轨,开市近千家,日进万金,由末将,武绍,还有另外七名账房每日核查登账,万无一失。”
“日进万金,”李元摩挲着椅子把手,语气淡淡:“帐薄每日封存,加盖核查之人印信,画押,每月核查复核。半年大核,小心让人钻了空子......”
“末将明白,”景茂财点了点头。
“最近其他家有什么异动吗?”不知为何,李元突然想起雅丽奇那妩媚动人的模样。
“嗯......”景茂财先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元。
“有话就说,”李元皱着眉头,有话就要说开了,尤其是军议之中。
“是雅丽奇的信,基本上每三日一封,都是托末将交给大人的。”景茂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摞子信件,每个都是油封完整,看样子保存得很好。
景茂财将信件拿出的瞬间,厅中诸位将官皆扭头看向别处,神色中都是紧憋着笑意,却碍于李元的威势不敢出声。
“信件?”李元皱着眉头,雅丽奇有求于他不假,但是这种事情......
曹变蛟在李元的指示下上前接过信件,稍微扫了一眼,不下十封。
“看样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半步悬崖的地步了,”李元心中默道,过些日子去蒲河看看吧,也许有什么意外惊喜呢?
帮忙可以,必须拿出让李元满意的诚意来,例如交出叶赫族的全部兵力......
“大人,这是尤世功尤大人留下的信......”看其他人已经汇报完毕,刘贵取出一封信,交给李元。
“尤大人?”李元先是一愣,而后释然,因为李元升任沈阳城总兵官,尤世功被调去广宁任总兵官了,在王化贞的手下。
与其一同调走的,还有原本沈阳城大部分的将官,毕竟有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元自己的亲属部卫都要安排,哪里有前任将官的位置?
但是沈阳城参将章玉倒是留了下来,还在操持贺世贤的事情。
“从府库中取出一万金,给尤大人送去,”李元抿了抿嘴唇,接过刘贵递上来的信件,尤世功与他有提拔恩赏之功,今日事出有因,局势所迫,出任沈阳城总兵官,使得原本十拿九稳的尤世功被调走,李元心中也有愧。
李元要做的事情,不能去广宁,只能是沈阳城,所以不能谦让,此事,是李元对不住尤世功。
“将今年的献金也提前给尤大人送去。”
“是,大人,”景茂财点了点头,这些钱都是从蒲河府库中出。
诸事完毕,李元起身:“过几日诸位的封赏也会下来,高官厚禄算不上,但是军功在身,定不让诸公又有所遗憾......”
“为大人效命!”
第二百零一章 早春方好,万事顺遂
处理完近期的一些事务,待散会后又与林忠等人详谈了近半个时辰,回到后院时已经是戌时过半,日落黄昏。
后院中厅堂之中,祖怡萱等人已经等候李元多时。
晚饭过后,陪着几个娘子闲话,也是李元两个月以来首次享受到宁静的时刻。
玉儿和程二妹的身材愈加圆润起来,虽然冬日里都是棉裙锦缎,但是近四个月的身孕,已经显现出身怀六甲的样子,平日里走动,在花园中散步都需要丫鬟搀扶。
祖怡萱一身绿色百褶罗裙,靠坐在李元身旁,伺候其吃着果子与点心,反正丫鬟婆子都已经被打发出去,她这个主母也没了往日的严肃与架子,在李元身边显露出女子的娇柔与顺从。
冬日里辽东大地并不产水果,但是那些个来辽东做生意的关内行商每日进贡给李元的金银物件里面,还是有很多南方的水果,点心,尤其是冰糖柑橙,祖艺璇和玉儿几人平日里很喜欢这种带着酸甜味的水果。
“不是说让你们去宁远城你大哥那边先行住上一段时间吗?现在熊大人离任,辽东不太平......”李元看着自家妻子,有些无奈,说话时的神情完全没有在外面的威势与肃然。
张开嘴吃下祖怡萱递到嘴边的糖炒栗子,栗子的酥香与祖怡萱指尖淡淡的梨花胭脂味混合在一起,使得李元身心惬意,外面的风云变换,哪有娇妻美妾的温存来得实在?
如果没有建奴在外的抢掠疆土与窥探神器,只是大明王朝的话,李元宁愿平平淡淡度此一生。
百姓的困苦与人世间的惨剧,说实话,人世间悲苦并不相通,有时候一个人管不了那么多,只是有时候,历史的车轮滚动,谁也不能阻止,如果历史推动李元走上前台,那么他就必须重铸神器,没有退路。
“官人在前线御敌,妾身和两位妹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有在身边陪着,照顾老爷的日常起居饮食罢了,”祖怡萱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早就熬好的蜜枣南瓜粥,轻轻舀了一小勺,喂到李元嘴边,才继续道:
“再说,夫妻哪有分开的道理?夫君觉得沈阳城不安全,宁远就安全了吗?纵然在宁远有家里大哥的护持,但这一家人没有夫君在身旁,总是觉得少了主心骨,就算是没有什么兵祸之患,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奴家和两个妹妹商量,就在沈阳城等着老爷回来,哪里也不去,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安全,也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让奴家更安心的。”
“而且沈阳城有元哥儿坐镇,那些北蛮凶徒总是不敢轻易来犯的,我们和姐姐都留在这里,也是给沈阳城百姓一个底气,”玉儿怀中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火炉坐在李元另一边,那小火炉用来保暖身子极为有效,辽东天寒地冻的,孕妇可不能受凉,因此,玉儿和二妹一人一个这种小火炉,祖怡萱当然也有,但是今日并没有拿出来。
“难得玉儿也懂得百姓人心了,”李元哈哈一笑,自觉玉儿能想到这一层殊为不易,可惜这大明朝大多数将官连一个小妇人的见识都没有!
“这个小火炉是哪里的?”李元自然看到了玉儿和二妹怀中的小炉子。
那小火炉是孔雀彩凤镂空的设计,金丝镶边,看起来颇为贵重。
“是沈阳城几家大户送过来的,老爷升任总兵官,那些个豪门大户总是有些表示,近日送了好些个礼物,”祖怡萱放下小碗,又拿起茶水给李元漱口。
“不过妾身已经让账房做好了登记,太过贵重的已经全数退回,只留下一些能用的,以后也好回礼,这小火炉就不错,两个妹妹也能用得上,虽说咱家不缺什么银钱,老爷在蒲河的贸易市场每日也是千金的利润收入,可是以后也是要来往,不能全部拂了人家的好意不是?”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李元伸出手轻轻在祖怡萱的琼鼻上蹭了一下,笑道:“为夫几世修来的福分,娶得如此贤惠的妻子?”
“总是不正经!”祖怡萱俏脸一红,美目斜了李元一眼,虽说没有下人在,可是两个妹妹也在啊,夫君总是让自己出糗。
“说起蒲河,那景茂财,景大人每过一旬就会托付二妹的哥哥程虎,将蒲河的账册交到府上,妾身虽说并不精通财计,可是每日那些个万数金银的流动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些财银会不会......引人窥探?”
祖家的底蕴在哪里,数十近百年积累下来也是豪门巨族,并不是缺钱的主儿,但是祖怡萱这些日子看到自家夫君搞出来的蒲河贸易,每日光是流水就高达数万金,日积月累,其中利润足够让其心惊胆战了,这要是朝中有人嫉妒或者窥伺,也是一个让人眼馋的肥肉,一个致命的把柄。
由不得祖怡萱不担心。
“那景茂财也是个懂事的人,”李元轻笑一声,其实每月三旬,邵武那边都会将账册汇总让人寄给李元,所以尽管这些日子不在辽东,但是李元也能掌握蒲河的财计状况。
这个事情景茂财肯定知道,那他还让人每旬给了祖怡萱一份,这其中的心思就很难得了。
自证清白?
不是,是表达忠心!
除了直接给李元,通过李元身边人传达给李元也是一个好的方式......心思通透的很。
“对了,路过宁远时我去见了你大哥,泽润也跟着我来了沈阳,明日让他进府见见,”李元擦了擦手,突然想起祖泽润的事情。
这个侄子怎么安排,需要祖怡萱这个姑姑给个建议。
“大哥家的大郎来了?”祖怡萱秀眉一皱,她明白哥哥的意思,但是这也太添乱了。
李元已经够忙的了,还把家中嫡子派来找军功,哪有这样的大哥,你宁远城不够他祖泽润晃荡的吗?沈阳城虽说大门大户,但是现在也不是时候啊!
“让他去军营中好了,好好历练一番!”祖怡萱对于家中的纨绔子弟没有什么好感,在宁远时,欺男霸女的事情他们可没有少做!
“不过也不要太危险,”刚说完祖怡萱又补了一句,毕竟是自家侄子,大哥的嫡子,还是保险一点好。
“那就跟着赵三宝吧,兵甲营中总是没有什么危险,只要没有战事,就是练兵而已......”李元想了想,先做个游击将军的亲卫历练历练吧。
第二百零二章 山炮与巡抚
回到沈阳城,只休息了两日,李元的日子又变得异常忙碌。
虽说建奴那边突然没了动静,不见斥候出没,也没有兵马窥探,就连平日里在抚顺清河一带整收晾晒粮食的农户也不见了踪影,一时间辽东无战事。
但是李元明白,辽东诸将官也明白,这种平静的局面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更有可能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以李元对于酋奴的了解,对于皇太极的认识,一两次失败不可能将他们打败,反而会激起他们骨子里桀骜,凶恶的本性。
而赫图阿拉方面防卫严密,水泼不进,针扎不进,谍影卫目前并无好的办法,所以大明方面只能被动的防守,能做到的必须要主动去做。
所以,除了每日抽出一些时间陪伴自家娘子,两个孕期的妾室,李元的主要工作还是在整军备战,广纳财源上。
沈阳城北面,雷公山下靶场内。
李元正带着众人查看劈山炮,红衣炮等火炮的研制成果。
“砰”的一声,火炮前端粗长的钢管冒出青色浓烟,火舌喷洒之间,一颗弹丸带着一抹耀眼的光芒急速而出,瞬间轰向远处山丘上的靶圈之内。
围观众人远远望去,先是火光乍现,瞬间之后又是雷鸣入耳,炮火落下,大地微微震颤,传到众人脚边,只觉天空轰轰作响,好似天塌地陷,一炮威力,竟至于此。
“这一炮下去,没有防备之下,方圆数十米之内,全无活物!”卢甲哈哈大笑,对于苏数月的成果非常满意。
“大人,您看如何?”
“威力着实可观,”李元眯着眼睛,看着依然冒着丝丝青烟的炮管,尽管冬日寒冷,灼热的温度依然肉眼可见,若以人手触之,立见烧灼溃*******之弗朗吉大炮,此炮的填充,更换,发射频率也有所进步,”站在李元身旁,陈老匠人搓着粗糙干硬的双手,一脸皱纹在寒风中显得如同老树干皮,面对总兵官还是显得有些紧张,但是其权威性于在场众人中是最高的。
“原先的火器若是考虑炮管的保养,使用寿命等原因,在一刻钟内,一般发射三炮已经是顶天了,但是老朽在这炮管中加筋一层细管,以关内精铁烧制锻造,更加可塑,耐火,每次火炮发射之后的降温不会使得炮管内部出现裂纹,可以在一刻钟之内连发五炮而不炸膛,如果战事紧急,不计损毁,一般可以升至一刻钟八炮,而且一炉子可以产一台炮管,一个月八台没有问题。”
“有此神器,我大明军卒面对建奴更是有如神助!”看着眼前这个的大炮,李元先是赞叹一声,虽然实际的效果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出色,但是慢慢来,这种事情急不得。
“从府库之中支出五百两银子,作为格赏赐下,”李元先是扭头对着刘贵吩咐一声,而后拍了拍陈老的肩膀:“以陈老之功,本官报上朝廷,一个工部郎中还是该得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谢恩?”卢甲看陈老匠人有些发愣,立刻出声提醒,如此在李元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还不好好把握?
陈老匠人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经过卢甲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从布衣百姓直接跃升阶级,成为士大夫阶层,这种事情可不是谁都能说出口的。
“老朽谢大人赐官!小人目不识丁,只有一把子力气与些许锻钢经验,感念大人提携,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陈老匠人跪在地上,向李元磕了三个头,还不等李元出声阻止,又继续道:“微末之功,本不敢奢求大人再恩赐什么......但是,”陈老匠人语气顿了顿:“小老儿恳请大人让家中不成器的小子入军为卒,能为大人鞍前马后,冲锋陷阵!”
“入伍军卒?”李元眯着眼睛看向陈老匠人身后的两个精壮年轻人。
这个时代,当兵入伍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钱财粮饷经常被克扣不说,军中动辄打骂也是常事,而且随时有性命之虞,前途的话,当兵吃粮的有什么前途?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了......
至于说想通过入军卒摆脱匠户的身份限制,这可说不上是什么高明的转换,不知这陈老是什么打算。
“若要家中子侄当兵,身份上倒没什么问题,”李元指了指站在身边的卢甲:“找卢大人便好,不过能不能入其法眼,本官说了也不算。”
李元话音刚落,陈老便已经磕头谢恩了:“老朽谢大人恩德,大人武曲之星转世,小老儿的不成器儿子能在大人麾下,老朽死也瞑目!”
“起来吧,沙场之事可说不准,本官不能给你保证什么......”
几人正说着话,刘贵从一旁走了过来,靠近李元轻声道:“大人,杨涟到了,在城外约十里处。”
李元双眉微挑:“终于来了,多少人?”
“轻车简从,只有四个仆人,一辆马车,”刘贵也觉得作为巡抚大人这排场有些小了。
李元眯着眼睛,望向远处靶场,中心处还冒着烟尘,希望杨涟的到来不要给我的战事布局添乱!
“走吧,召集诸将官,去迎一迎我们的顶头上司,辽东巡抚,杨大人。”
沈阳城外,三里处,叫得上名号的将官都已经出城,大多立于道旁,隆冬腊月的时节,耐着严寒,等待杨大人的车架到达。
文武之别,隔阂如渊,不是一个李元就能够改变的,他李元纵然可以不给杨涟面子,其他将官可没有这份泼天的功劳,更没有这份底气。
路边亭台,李元安坐,自有人递上果子热饮,亭中炉火也烧的暖洋洋。
刘贵,林忠几人就站在李元身后,一起等待辽东巡抚的到来。
不多时,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巡抚大人有些寒酸的车架了。
“清官倒是清官,能不能做事,就要再看看了,”李元喃喃两句,起身走向大道,准备迎接巡抚杨涟。
靠近沈阳城下,看到城外百官相迎的场面,杨涟的马车外面,一个老仆靠近车窗轻声道:“大郎,李元率诸将官来迎接了。”
半晌,一声略带清冷的话语传出:“本官并无文书传至沈阳,也没有让诸将出城迎接,此时诸将皆擅离职守!”
“那我们......”
“不必理会他们,直接进城!”
第二百零三章 浑水摸鱼
随着巡抚大人的车架越来越近,却不见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
站在城下等候的众人都有些惊讶。
“这巡抚大人不打算停车见一见未来的部署吗?”
刘贵靠近李元身后,语气中也带着一丝疑惑:“大人,这巡抚大人不会是不想下车吧?”
李元摸了摸身边战马黑棕的鬃毛,冷笑一声:“巡抚总有巡抚的脾气,让开大道,让巡抚大人过去,传令下去,沈阳城诸将官目送即可,不必见礼了。”
不多时,车架已经到了眼前,诸官让道两旁,低着头,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明显的心思不定。
总兵官和巡抚之间既然有嫌隙,而且看起来很大,他们这些手下有也要早日站队了,或许,还能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分上一杯羹......
对于大部分军将来说,这个选择题并不难,一路镇守的军将与代天巡狩的督抚,对久于官场的官僚来说,怎么选,简单的很。
轮毂骨碌碌的滚动,在大道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巡抚大人的车架并未做任何停留,马匹喷着响鼻,轻轻甩着尾巴,直接从诸位将官眼前走过,只留下一地烟尘与寂静。
李元看着渐渐远去的车架,神色平静,但是眼神却愈发冰冷:“杨涟来者不善,但若坏我大事,别说你是巡抚,就是当今天子,也受不住这后果......”
“回城!”李元猛然一挥马鞭,啪的一声,柔软坚韧的皮鞭在空气中发出爆裂的声音。
“大人的心情很差......”刘贵与高良互看一眼,杨涟确实是来者不善。
没有熊廷弼,辽东地区最高官员一换人,李元根基浅薄的劣势立刻显现出来。
“大人,要不要派人盯着杨涟,看他有什么手段。”
回到府中,刘贵立刻向李元请示。
他们这些蒲河系,辽阳系将官已经被深深打上了李元的印记,只能一条道走下去,没有回头的可能。
“暂时不用,”李元回到椅子上,抿了抿嘴唇,继续道:“派人去提醒一下景茂财,蒲河的马市最近要严加管束,别再这个节骨眼上除了事情,被杨涟抓住尾巴。”
“林大哥,”李元说完,扭头看向林忠:“传令下去,让手下最近都注意点,别出了岔子......”
“明白,这是大事,”林忠点了点头。
“大人,我们就这样等待别人打上门吗?”高良有些不以为意:“末将以为,派谍影卫的兄弟去扒一扒他杨涟的德行,我就不信,还有人真是白玉无瑕,就算有,在我手里也能让他变黑!”
李元抬眼看了高良一眼:“以前锦衣卫都是这样做事的吗?”
“呃......”高良脖子一缩,知道自己多嘴了。
“这样的手段先不要用,”李元摩挲着手中的翠绿扳指:“最多四个月,一切就都结束了。”
大厅中,刘贵,高良,林忠几人相护看了一眼,不知李元这四个月的时间是什么意思。
看着庭外白云悠悠,李元心中漠然:“万历归天,不论是建州还是大明,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辽阳城。
经略府衙。
“哈哈,杨文儒这一手也算是直接将李元的面子踩在脚下了,”辽东按察使兼都督佥事尹照抚掌大笑,带着肥硕的身材都有些颤动。
今天一早,他们就收到了昨日杨涟抵达沈阳城时御轿进城,未见诸官,而李元拂鞭怒骂的消息。
“李元此人心思深沉,怕是未见失态,以讹传讹罢了,”新任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心情不错,老对手丢官去职,剩下一些虾兵蟹将就好收拾了,轻抚长须,心中算计着李元会有什么后手,只要他有所动作,那么就不怕治不了他!
“管他是不是怫然不悦?面子被人踩了是肯定的,这李元小儿这些日子太过张狂,且年少得志,我怕是忍不了的,这样的人,也只有杨文儒治得了!”
尹照又喝了一口莲花羹,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道:“那李元如今根基尚浅,凭借着军功而将众人聚在身边,现在沈阳城牛鬼蛇神众多,他身边虽有一些老部下,但是沈阳城内还有很多旧将,利益从新划分,矛盾是一触即发,本来李元入主沈阳城就有很多人心中不服,只是碍于李元权势而未曾发作,现在杨涟以巡抚之职入主沈阳城,这风云怕是要被搅动起来了。”
“杨涟虽说自命清流,但也不是官场新雏,权谋之术也是用的来的,你我端坐辽阳城,看他们搅动风云吧!”袁应泰呵呵一笑,到时候建奴还不是手到擒来?要杨镐,熊廷弼这些酒囊饭袋能成什么事?
“只要李元一倒,熊廷弼的势力就会被全数肃清,到时候就是我等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收复辽东,平灭建奴,到时候铜柱立于天之北,甚至入文庙供奉也无不可啊!”尹照舔了一张脸,看向自己的上官。
“配祀文庙......”袁应泰神思向往,这种名留青史,万世之功的事情,想想就行,实际做起来,光是收复辽东怕是不够。
“要不要我们暗中出手,给杨文儒与李元的龙争虎斗加上一把柴火?”尹照搓了搓手,时不我待,万一杨涟犹豫犹豫耽误了时候,让李元整顿了兵马人心,可就错失良机了。
“有什么好的注意?”袁应泰双眉轻挑,这个可以有。
“章玉,原总兵贺世贤部署,现为沈阳城参将,”尹照喝了一口茶,道出了以一个人名。
“好像与李元关系不错啊,”袁应泰不解其意。
“如果进京之前这么说,那没有问题,”尹照点了点桌子:“现在呢?你李元平步青云,升任总兵官,我章玉还是参将,原地踏步,怎么?你李元在城内杀奸细是功劳,我章玉在城外浴血杀敌就不算数吗?”
“报功奏本上没有章玉的姓名?”袁应泰可不认为李元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有是有,但是具体评定是吏部考功司走......勘合也要一段时间,”尹照阴阴一笑,这就是浑水摸鱼啊。
第二百零五章 蒲河来信
早春三月,绿意盎然,总是让人感觉欣喜的,辽东的境况这些日子也难得平静下来。
自从年初时败走沈阳城下之后,建州那边再也不见什么动静,皇太极已经被幽禁,现在努尔哈赤老迈,好似也没有了争雄辽东的野望。
经历了几场胜仗,现在辽东大部分将官心中已经出现了乐观的心态:“建奴也不过如此。”
前几年的失败与国土沦丧只是被建奴偷袭或者运气不好而已,现在已经缓过神来,再来对阵,我大明自然是天下无敌。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李元,这个两世为人的沈阳城总兵官,对于建奴,心中总是抱有十二分的戒心,只有某些人的死亡,才能让人真正安心。
是夜,总兵府衙。
李元端坐在书房案几后面,正在誊写一本关于西洋火器的典籍,这也是临走时徐光启送给他的,上面有极为详尽的句子注释,以及心得汇总,单单看一两遍是完全不够的,要吃透一本书,除了书本上本来的东西,后人的见解,前人的注释,都要有所思考,举一反三,方得真论。
“官人,喝碗热粥吧,”祖怡萱带了丫鬟进来,给李元带上热饮子。
一袭淡黄色衣裙,祖怡萱好似画中仙女,清丽中又带有丝丝妩媚。
李元抬眼看了祖怡萱一眼,放下手中毛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还是不适应这明代的笔触。
“玉儿和二妹都休息了?”
“嗯,身子重了,自然也没有什么精力,早早让丫鬟伺候睡了。”
挥手将丫鬟打法下去,祖怡萱轻轻绕到李元身后,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指帮助李元轻轻按摩。誊写了一个多时辰,李元双目也有些红肿酸痛,正好闭上眼睛,享受着妻子的服侍。
“官人,现在两个妹妹的身子越发重了,算起来也怀胎五个多月,”祖怡萱轻轻揉捏着自家夫君的肩膀,就算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坚实的触感,令人心中安定。
“嗯,”李元微闭着双眼,听着祖怡萱的呢喃,心中还在思虑着曹文诏在登州的事情,昨日曹文诏来信,说是遇到一些困难,人手倒是充足,就是处处用钱,也算是总体可控。
但是大明官场是什么样子,李元也都心知肚明......明日再让景茂财拨出一部分银子过去吧,一军孤悬在外,总是让人有些放心不下,曹文诏的能力是有的,就怕登州诸官有意为难。
登州之地是李元日后安身发展的根据地,绝对不容有失,不然也不用让曹文诏出马,现在趁着各方势力的目光都在辽东,先行占下,以图未来。
“一会再写一封信给师兄孙元化,听老师说他已经去胶东了,应该能说上话,两人也好接触一番,”李元眉头微皱:“就是杨涟来了这些日子也不见什么动静,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官人?”祖怡萱有些埋怨地叫了李元一声,自己一个人不停的说了半刻钟了,也不见自家夫君回应一声,只管自己闭眼休息,好像已经睡着了。
“嗯?”李元睁开双眼,有些迷茫,没有听到自家妻子说什么话:“娘子方才说什么?”
祖怡萱嘟着粉嫩的嘴唇,娇嗔道:“奴家说官人千万要爱惜自己身体......这样每天不停的劳累,就是铁人也受不住。”
轻轻挥动拳头给自家相公锤肩,祖怡萱接着道:“也没见我大明其他的官吏这样忙碌的......”
说着,伸手轻轻抚摸李元右侧脸颊上那道狭长的疤痕,那是蒲河新婚之夜被建奴刺杀留下的痕迹,触感粗糙。
祖怡萱满是心疼,都一任总兵官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呢?低下身子靠在李元背后,伸出双臂从背后抱着自家夫君,粉嫩的脸颊轻轻摩挲着丈夫的鬓角。
“老爷,赐给奴奴一个孩子吧!让奴奴的心安定下来......”祖怡萱的语气中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
轻轻抚摸着祖怡萱的小手,李元的鬓角被娘子摩擦的有些痒,轻轻侧着脑袋,语气中带着调笑:“那今晚就是吉时,如此良辰美景,娘子要不要在此与为夫行那人伦大礼?”
“登徒子!”祖怡萱俏脸一红,显然被自家夫君的话挑拨得有些受不住。
李元看着自家娘子的潮红色俏脸,心中一动,正要回话,丫鬟突然在门外敲门:“老爷,夫人,有一封信,蒲河来的。”
轻呼一口气,拍了拍祖怡萱的小手:“娘子先回房,为夫一会就回去。”
“好吧,”祖怡萱纵然不舍,但是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轻轻将一缕秀发挽到晶莹的耳朵后面:“奴家先回房了。”
伸手在琼鼻上刮了一下,李元轻笑一声:“洗白白的等着为夫......”
张了张小嘴,祖怡萱满脸羞红但是半天没有说出来一句话,只在推门而出的瞬间,一个“好”字轻飘飘的落在李元耳中。
“进来吧,”李元将丫鬟招了进来,取过信封,是景茂财的来信。
半晌,李元合上信封。
雅丽奇叶赫族已经分为两派,一派想要脱离大明朝和建州两方势力的影响,寻找一处区域休养生息;另一派想要暂时依附明朝,待局势明了在做决断,毕竟现在的叶赫就是一块待宰的羔羊,没有实力就是任人鱼肉。
二选其一,大明至少看起来不会将自己生吞活剥,天朝上国,还有一些体面在的。
现在叶赫族中两派剑拔弩张,一派以雅丽奇为主,一派以雅丽奇的小叔子为主,已经有分裂的趋势。
雅丽奇想要见李元一面,至于是什么事情,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情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是不能白白帮忙,”李元看着桌子上的烛火,仍然熊熊燃烧着:“叶赫的战力历史上虽然不堪,但也是土生土长的海西女真,总有能够用上的地方。”
叶赫的实力确实可以利用一二,就是不知道雅丽奇一介女流能给出什么价码?
“明日去一趟蒲河!”李元将信件合上:“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第二百零六章 人间富贵花
再次来到蒲河城的李元轻车简从,并未带着总兵仪仗,只领了六个贴身护卫。
蒲河城中,除了景茂财以及邵武等少数将官,无人知道沈阳城总兵官已经降临蒲河。
游击将军府中。
“大人,怎么只带了这几个护卫?”景茂财跟在李元身后,一边走一边问询:“虽说路程不远,但是也以防万一,您现在身系......”
“茂财,你怎么也变得絮絮叨叨了,”李元脚步一顿,看向景茂财,笑道:“你这官做的越大,胆子倒是越小了。”
“末将只是担心大人安危,”景茂财低了头,顿声道:“辽东并不安稳。”
“知道了,”李元伸手拍了拍其肩膀:“雅丽奇到了?”
“已经到了,”景茂财抬起头,眼神中突然冒出一种男人都懂的意味:“整个酒楼二层,除了那胡人女子,再无其他人了。”
李元转身坐在上座,随手端起丫鬟递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才道:“你小子脑子里想什么呢?”
“没什么,都安排好了,那雅丽奇一早就在酒楼等待大人了。”景茂财嘿嘿一笑。
女人嘛,尤其是雅丽奇那种韵味十足中又带有一丝野性的女子,最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了。
“叶赫部其他人呢?”李元轻松的靠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景茂财,
“都看管起来了,”景茂财弯腰低头,轻轻握着腰刀:“没有大人的命令,一个也动不了,妄动者,死!”
如果高良在此,看到这幅场景,一如那晚蒲河血战时景茂财的冷冽身形。
蒲河城西面。
雅丽奇正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怔怔出神。
一身淡蓝色裙装,红唇贝齿,螓首蛾眉,使得雅丽奇宛如红尘贵牡丹,人间富贵花。
“小姐,李元已经来了,”门外,一个看起来豆蔻年纪的小丫头对着正在发呆的女子说道。
听到小丫头的话,雅丽奇神色清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双眸微闪,轻启朱唇道:“知道了,你下去准备吧。”
目光下移,她已经看到一队卫兵来到楼下。
嗒嗒嗒,不多时,门外楼梯上穿来密集的脚步声,随后嘎吱一声,身着黑色鎏金色锦袍的李元一步迈入,与此同时,雅丽奇为李元准备的菜肴开始徐徐端上。
雅丽奇站在门前,与方才的清冷漠然不同,此时容颜满是温婉与妩媚。
“小女子恭迎总兵官大人!”对着李元微微一福——标准汉人女子的礼议。
刚刚迈入房中的李元双眸微眯,漆黑如墨的有眼眸映着的是雅丽奇的绝色容颜。
但只是微微愣神一瞬间,李元神色便恢复正常。
“夫人免礼了,”双手虚虚一扶,李元便错身而过,直接坐到了圆桌上座。
待菜品上齐,嘎吱一声,房门被从外面关住。
“小女子已经等侯大人多时了,”雅丽奇靠近李元坐下,身形款款,带着一袭香风而来,触及鼻端,同时双手端起酒壶,帮助李元轻轻斟满,眼中烟波勾魂摄魄。
“有劳夫人,”李元接过酒杯,杯体入手温润,品相不错:“不过李某也是刚刚到达蒲河。”
“可是大人离开蒲河已经很多时日了,”雅丽奇看向李元。
“你若这样算,那的确很久了,”李元点了点头,端起酒杯,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沈阳城一战,想必大人已经名满天下了,”雅丽奇很自然的凑上身体,帮助李元再次把酒斟满:“高官勋爵,权势富贵,于大人来说,已经是唾手可得。”
刚刚端起的酒杯顿了一顿,三只手指托着碧绿酒杯微微旋转一圈,李元紧紧盯着酒杯,上面映照着雅丽奇的一抹容颜。
同时说话的语气中也带了一丝轻挑:“唾手可得......包括夫人你自己吗?”
啪的一声,雅丽奇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看着李元,眼窝中好好似盛着一汪春水,烟波盈盈。
“那要看大人想不想要了。”
“哈哈,”放下酒杯,李元扭头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雅丽奇,伸出手指轻轻托起妇人的下巴,触感嫩滑,保养的着实不错:“说实话,世间女子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包括夫人。”
转过头,李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今这世间,你们女子是最不值钱的。”
尤其是胡人女子。
听到李元毫不留情面的话,雅丽奇苦涩一笑:“大人是看不上奴家人老珠黄了。”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更遑论夫人呢?”李元摇了摇头:“话说回来,你就不怕我将你吃干抹净,事后不认账吗?”
“此事对大人有利,”雅丽奇深吸一口气,并不想放弃。
“叶赫部落现在只是砧板上的鱼肉,本官想拿就拿,想什么时候拿就什么时候拿,用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以辽人治辽土,不是你们大明的理论吗?”雅丽奇看着李元:“奴家可以帮助大明一起抵御建州,只要求到时候将我部土地归还。”
“你那小叔子如何处置?”李元夹了一口翠笋,入口清脆甘甜。
“但凭大人处置。”
“你部落所有战力如何处置?”李元毫无波动,小叔子死了就死了,也并不费事。
“可与明军协同作战。”
“本官说的是指挥权,”李元看也不看雅丽奇,只管吃菜,这厨子做的烤鸭不错,回头让二妹学一学。
“大人,叶赫绝对不能归入明军,还需保留本来的部落划分......”雅丽奇皱着眉头,神色带着一丝焦急。
“那没什么可谈的了,”李元放下筷子,抬眼看着雅丽奇:“让你那小叔子带着叶赫在辽东大地去寻找安身立命之所吧。”
说完,李元起身,并不做丝毫停留,直接向门外走去。
“大人,”雅丽奇有些惶急:“奴家可以任凭大人处置,可是万万要帮叶赫度过难关,夫君的一番心血不能付之东流......”
“与本官何干?”李元皱着眉头:“我会在蒲河等你三天,考虑清楚再来找我吧。”
说完,李元便直接迈步离去,不再理会已经呆坐在椅子上的雅丽奇。
叶赫的战力虽然可以一用,但是李元更想要直接指挥,这种部落,训练好了,也许可以和建奴硬碰硬。
第二百零七章 鬼魅逞凶,魍魉作祟
“这么快?”
景茂财正悠哉哉坐在一楼外间,吃着点心茶水,却突然看到李元出来,心中暗道:“难道大人不喜成熟妇人?”当下也不及多想,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大人?这......”
“酒是好酒,就是人不胜酒力,”说着话,李元停下脚步,拍了拍景茂财的肩膀:“把叶赫族人严加看管起来,让那叁仟兵卒尽量分开,全数打散,收缴了兵器,等那雅利奇想好再谈。”
“那万一对方反抗?”景茂财微皱眉头,蒲河城内他可不想动刀兵。
“你小子是拿不动刀了,还是手下血腥见得少了?谁敢反抗......用刀说话,”李元一边说着一边往门走去。
“那如果是内乱......”景茂财看李元要离去,急忙跟了上去,继续问道。
李元扭头看着景茂财,眸中有些阴冷,使得景茂财立刻遍体生寒,尽管对李元是尊崇万分,但是此刻对上李元的眼神依旧有些心悸。
“蒲河城安稳不过月余,你小子身上的血性被磨没了?在你的地盘有人擅动刀兵,你说该怎么办?”
在哪里动手都行,不能把战火惹到我李元的地盘,若叶赫族在蒲河城内火拼,就是把李元的脸面扔在地上狠狠的踩踏,况且蒲河现在是李元的财源核心地,这里出现乱子,是李元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而且现在是特殊时刻,沈阳城的那位巡抚大人可是时刻盯着李元呢。
“末将明白,”景茂财喉结微微抖动,点了点头,手指落到了腰间佩刀上,其上纹路简约,但是锋锐丝毫不减,杀人?只要李元有令,手熟得很。
“到时候把程虎叫上,他手下兵卒练的有些时日了,也该拉出来看看,是个什么结果。”李元眼眸微眯看向远处天空,乌云遮蔽,要下雨了。
程虎这几个月一直呆在蒲河练兵,目前升任蒲河守备官,负责城防事务,属于景茂财的下属,但是程虎作为李元的大舅子,景茂财平日里与其也是兄弟相称。
“明白了,大人。”
沈阳城巡抚衙门。
辽东监察主事谢罗与巡抚杨涟各执黑白,正在棋盘的一方天地中拼杀博弈,两龙翻腾,招招致命。
一场春雨眼看就要下来,黑云压城,丫鬟也进屋点上油芯。
“来此月余,辽东大地之上,建奴无西窥之意,沈阳城内却波谲云诡,局势如此反常,妖出何处?文孺可有解法?”谢罗的脸色在烛火昏黄光芒的映照下有些阴骛。
“波谲云诡?杨某倒是未曾察觉,”杨涟落子飞快,每一步思考间隔极短,一边落子,一边回话。
“沈阳城只见有总兵官。”
啪的一声,谢罗手执黑子按住白棋大龙,声音清亮。
“却不见有巡抚大人。”
谢罗话音刚落,杨涟手执白子顿于空中,抬眼看着对面安坐的谢罗,双眸清亮,如蕴星辉。
啪,白子继续落下。
“蝇虫泣血,啮鼠满地,吾自一扫而尽,煌煌天威之下,焉得鬼魅逞凶,魍魉作祟?”
杨涟神色也有些沉郁,不知是天气阴霾之故还是心情不好。
“可是功高而震主,散财而聚将,沈阳城一众将官都在他李元手下为虎作伥,相互奔走,收尾相顾,从蒲河至沈阳,从沈阳至宁远,皆有他李元的声势奥援,不论是辽东大族祖家,还是我军守备至参将将官,都有他李元有些许瓜葛。受其恩惠者有之,受其欺诲者众之,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人,说句不好听的,没有李元的命令,整个沈阳城,咱们是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
此时窗外天气越发昏暗,辽东大地的第一场春雨就要来了,远处雷声滚滚,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谢罗神色肃穆,一字一顿:“李定国在,则辽东不安!”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炸雷惊起,天地骤然一亮,倏而又急速转暗,直映的谢罗神色狰狞。
啪的一声,手执的白子已经不经意落下,杨涟微闭双目:“总兵官与巡抚不和......不止于此。”
谢罗捻着胡子:“不止......于此!”第二个字尾音尤其长。
“大人,您来时,在沈阳城下拒李元于轿前的一幕已经传遍辽东,现在李元一派已经是心有戚戚,与李元有疏者皆摩拳擦掌,只待大人一令之下,李元即刻受缚!”
“可是李元终究有功于国......”
“大人,王莽谦恭未篡时!人心难测,而且我们只是将兵权取回,此乃天经地义!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位巡抚是被总兵官给掣肘!而且是一个只有二十岁的总兵官!”
啪的一声,杨涟将手中棋子随意掷于棋盘之上:“可是我们手中的棋子不多啊。”
谢罗看杨涟已经意动,随意笑道:“只要大人想,那么随时都有甘供大人驱策之人。”
“章玉?”杨涟双目微眯,念出一个人的名字。
“远远不止,”谢罗摇了摇头:“那李元还以为他手下皆是死心塌地,忠心不二之人,但是人嘛,总是有些偏心......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们只要等其犯错......到时候有的是机会。”
杨涟站起身子,看着院中已经泼天而下的春雨:“吾堂堂巡抚,对付区区一个武夫,不能以势压人,反而要处处小心,等其犯错......”
“形势迫人,非巡抚大人之错,”谢罗叹了一口气。
“不过只要拿到李元手中那只部队的指挥权,那么区区建州,也不过尔尔!”谢罗此时也站起身子,信心十足:“吾已经研究了李元数仗的奏本,文书,甚至是当时的战斗地形,那李元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所凭借的不过是手中的这一支军队而已,其他不过是锦上添花!”
“大拙小窥了天下英雄,”杨涟摇了摇头,并不相信李元是借运气胜之。
“酋奴是英雄否?熊廷弼是英雄否?何为英雄?时势造之!”谢罗嘿嘿一笑:“李元小儿不过是借风而起,那吾等未尝不可?”
院中的风雨愈发大了,杨涟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同僚:“那就静待其犯错?”
谢罗阴阴一笑:“到时候自有国法收之!”
第二百零八章 收人钱财,也取人性命
李元到达蒲河的第二晚,辽东大地不知多少双眼睛已经聚焦于此。
贸易,边城,财源,叶赫内讧......随意一件,但凡处理不好,就是有心人的一封奏本。
第一场春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从第一个雷声炸起,天空好似破了一个大洞一般,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整个蒲河城都被浇灌在雨水中,街道上泥泞不堪,行人稀落,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也是奔跑着往家中去或者找一个临近的地方躲雨。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越发昏暗,带着大雨,天地间仿佛定格在此刻一般。
李元安坐在一个不起眼的酒馆中,随行的亲卫坐在四周,沽完酒的小二并不认识李元,伺候完几位客人就躲在酒台后面打瞌睡了,反正这个天气是不会有客人了,掌柜的也早回家找婆娘造人去了。
大雨顺着屋檐如同瀑布一般洒下,放下酒杯,桌子上一碟花生,小盘蚕豆,但是李元没有动筷子,只是静静的看着街面上的雨雾迷蒙,神色安定,不知想些什么。
叶赫族在蒲河城的聚居点,一个高大汉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上厅。
“出发了?”汉子瓮声瓮气地嗓音,年岁并不大,只是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地大汉而已。
“约莫着现在已经动手了,”一个年长一些地老者回道。
“帕山,我们这样自相残杀到底对不对?”另一个老者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不安。
“这有什么对不对地?”名叫帕山地年轻汉子浓眉一拧:“哥哥战死,我这个做弟弟地就应该是下一任族长!雅丽奇那个婊子凭什么?拖着这么长时间,已经是给他们机会了,现在已经是到了悬崖边上,前几日那雅丽奇去见了蒲河城地景茂财,像是有什么计划,我们今日先下手为强!免得被人算计!”
“可是这蒲河城,大明那边......”
帕山扫了老者一眼,神色轻蔑:“就景茂财那蠢货,我看天天钻到钱眼里去了,丝毫没有管理蒲河城地意思,而且这些日子,我们通过蒲河贸易市场,给了那小子多少好处?还不够他吃吗?到时候动手干净点,事后给景茂财一个交代便好,而且......”
帕山嘿嘿一笑:“只要我拿到族中大位,到时候那景茂财还有求于我呢!”
“老朽这两日听传言说......雅丽奇前几日去见的是李元,而非景茂财”
嘎吱一声,帕山拿着酒杯地五指骤然一紧。
“是啊,若是李元在这蒲河城中,那我们的计划?”
半晌,帕山才阴森森道:“就算是那李元在,我们做的干净利落一些,等木已成舟,到时候李元也说不得什么,说一千道一万,这也是我叶赫族内部的私事。”
院中,大雨渐渐停歇,屋檐落下的雨水在院子四周形成小片的水滩。月光下,映照着忽明忽暗灯火。
咚咚咚,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王子,景茂财带人来了!”卫兵跪在院中报道。
“景茂财?”帕山与其他两位老者相护看了一眼:“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小王子不欢迎景某吗?”
还不等帕山等人反应过来,景茂财已经一身锦袍,腰间斜挂着佩刀,带着一队人马进入院中。
配甲按刀,把整个院落包围的严严实实。
今天帕山已经把大部分兵力派了出去,手中已经没有兵力,看到景茂财带人进来,心中咯噔一下,景茂财这是要干什么?
“本官今日到此,没有别的事情,”景茂财随意挑了一个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轻呼一口气:“前两日说的收缴兵器,办的怎么样了?”
帕山心中一轻,只要不是因为今日动兵的事情就好。
“回景大人,小王这里肯定全力配合,就是雅丽奇,我嫂子那边的人可能困难一些,女人嘛,向来难说话。”
“能办就行,”景茂财轻挑双眉,随后点了点头:“你这里今日有些冷清啊,人呢?”
帕山轻笑一声:“这不是天下大雨吗?从山里运来的货物需要搬运整理,小王让人去办了,”话声顿了顿,帕山继续道:“其中还有给景大人的一些孝敬。”
“先行谢过了,”景茂财一拱手,又抬眼看了看天色,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不过你手下有些人好像是走错了道,去了你家嫂子那里。”
啪的一声,帕山身旁那名老者手中刚刚拿起的茶杯摔落,滚烫的茶水飞溅,有几滴溅到了帕山脸色,可是这名年轻的汉子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热气,只有只是来自心底的冰凉。
“大人是什么意思?”帕山努力挤出一丝丝笑意。
“蒲河城内,妄动刀兵者,杀无赦!”
“大人是在说笑吧?本王与大人的交情......”
“景某和你帕山可没有什么交情。”
“景茂财!”帕山先是一怒,而后强行压下怒火,语气有些颤抖:“景大人,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家中那些金银......”
景茂财抬眼看着帕山,双眸未曾闪躲半分:“本官该得得东西,怎么,想要要回去?”
帕山强行按下怒火,喉结上下滚动,低声道:
“大人想要小的配合得地方,还请明说,只要小的登上族长大位,到时候但凭差遣,小的与那雅丽奇之间,如何选,想必大人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吧?”
景茂财没眯着眼:“你小子的孝敬确实多,支持谁,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帕山眸中一亮:“小的......”
“但是,”景茂财没有给帕山继续说的机会,伸出食指,指了指上方:“我家大人想保的,不是你啊!”
“你!”哗啦一声,帕山左手按刀,立身而起,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来人,拿下!”景茂财大喝一声。
“景茂财!你这个小人,收了本王那么多好处......”
“立斩!”景茂财大喝一声。
众兵卒一围而上,没有给帕山继续开口的机会......
蒲河城一处小酒馆。
“走吧,”李元放下空空如也的酒壶,立身而起,带着一众亲卫离开。
街道上的大雨已经停歇,虽然地上还有些水滩,泥渍,但是既然雨已经停了,就没有继续坐着的必要了。
酒馆内,小儿仍然睡得香甜。
第二百零九章 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好处
黑云散去,阴霾却仍然留存。
刚刚落下的大雨混杂着地上的血水,在泥泞不堪的街道上铺就了一滩滩暗红色的凹凸洼地,黑底厚质的皮靴踩在上面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隔着靴子都有些不适,但是来不及心疼自己刚刚领到手里的新靴子,陈小石紧握着手中的宽刃锻钢刀,仍然有些紧张,与同伴三人一小组,充满警惕的目光在地上近百尸首上不断扫视,防止有人又暴起发难。
就在一刻钟之前,地上的这些尸首还是叶赫族中骁勇善战的勇士,同伴中的佼佼者,同伙部落的中坚力量。
可是一刻钟之后,就已经全数匍匐在血水之中,不见生机了。
程虎驭马停在街口,左手轻轻按着腰刀,注视着不足百米的街道以及满地的尸首,神色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身后跟着的卫兵明显可以感受到自家将军身上的颤栗,那是杀人伏尸,顷刻间夺人性命的权势带来的兴奋感。
没有谁生来就是百战白骨枯,杀人盈野地将军,但是总有一些人喜欢呼吸战场上血色浓稠的气味,别人感到有些作呕的氛围,其人却感觉分外舒畅。
程虎舔了舔嘴唇,脸上仍然残留着血迹,杀人的感觉着实不错,而且是这些北蛮子!
近两个月来,叶赫族内两派势力就一直争斗不休,雅利奇和其小叔子之间的权力争夺渐趋白热化,两派势力已经在蒲河街头造成了数次争斗。
本来事情也很简单,景茂财直接出手扶持其中一支便可,帕山那厮给了景茂财和程虎大量的好处,支持谁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但是,雅利奇和李元的关系却令蒲河程两个将官心中打鼓,万一李元与雅利奇有那一层关系,这事情就不是景茂财或者程虎能够决定的了。
所以三天之前,雅丽奇下定决心写给李元的一封信,令景茂财不得不做出抉择。
接到信的第二天,李元便带人出现在了蒲河城。
故而今天晚上帕山下令让手下去刺杀雅丽奇的那一刻起,叶赫族的小王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白痴求情。
要论谁更了解李元的心思,十个帕山也抵不上一个雅利奇,在蒲河城内擅动刀兵,在雅利奇看来实在是找死的行为,那是李元绝对不可能容忍的。
所以今天晚上近百手持利刃的战兵刚刚进入雅利奇居住的街道外围,便受到了近百连发弓弩的招呼,四周更是被围的如同铁桶一般,程虎亲自带兵绞杀,这些人,李元想要其死,那便是活不了了。
至于拿了帕山的钱财?
那算个屁!
帕山一死,谁还知道?
就算查出来了,凭借自己大舅哥的身份,李元还能杀了自己不成?
“仔细检查清楚了,一个活口也不许留,”轻轻扯动缰绳,程虎调转马头:“去取上几车清水,将血迹冲洗干净!百姓们明天早上要照常营生呢!”
“是,大人!”
游击将军府。
景茂财正站在书房中,身子微弓,神色恭恭敬敬。
“大人,那些不识好歹的北虏已经搞定了,”景茂财低着头,不敢去看李元。
身着黑色鎏金锦袍,李元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轻轻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揉捏着眉心,轻声开口:“这件事你原本打算怎么处置?”
咽了一口口水,纵然是三月春寒,景茂财依然感到背后冷汗淋漓,半晌才道:“下官以为,谁好控制,就选谁!”
李元轻笑一声:“茂财,那你认为帕山好控制吗?”
“大人......”景茂财额头上冒起斗大的汗珠。
“不必如此,”摆了摆手,李元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坐下吧!”
轻轻坐在三分之一椅子上,景茂财低头等待李元的训话。
“其实选谁都无所谓的,至少在今天之前是这样的,谁能给我最大的好处,我就选谁!”李元右手食指轻轻扣着桌子,如同水滴石穿,啪嗒,啪嗒地滴在景茂财心头。
“但是!”李元抬眼看着景茂财:“想在我蒲河城中大动干戈,派兵火拼!那是一万个不行!不止我不同意,茂财,我相信你也不会高兴吧!”
“下官当然也不会同意!”景茂财点了点头。
“所以,有时候和聪明人打交道就很轻松,”李元轻声一笑:“那雅丽奇就很聪明,赌上身家性命,按兵不动,等着本官出手救援......着实沉得住气。”
“以后和那雅丽奇打交道多留一个心眼,别看她是个女子就掉以轻心!”李元说着,同时将桌子上地一本账册丢给景茂财:“别让人留了把柄都不知道!”
“大人,这......”景茂财有些慌乱地接过账本。
“这账本是被人扔进来的,里面是什么我也不用看,你自己留着吧,”李元轻呼一口气,接着道:“我那大舅子程虎培养培养,可以独挡一面,但是武夫有时候脑子太直,官场的事情,你也教教他,别吃干抹净了,净给别人留话柄!”
“谨遵大人令!”景茂财一掀衣袍下摆,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谢大人宽宏!”
端坐在椅子上,李元看着地上地景茂财:“起来吧,你记住,小事情本官也不想管太多,但是千万不要因为小事耽误了我地计划!那到时候,你就万死莫辞了。”
“下官明白!”
“你去吧,叫程虎进来见我!”
“是!”景茂财站起身子,没有去理会地上的账册,对李元恭敬地躬身后,慢慢退了出去。
不多时,程虎地大嗓门便传了过来。
“大人,程虎到了,”李元的亲卫薛勇在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
嘎吱一声,书房门被打开,一身宽袍银带,程虎一步迈入。
“程虎参见元......李大人!”程虎瞄了一眼李元,一声元哥儿终究没有说出口,毕竟一路总兵官,李元威势愈重,有时令人不敢直视,那一声元哥儿已经许久不叫了。
“大舅哥,见外了,”李元看程虎地样子,轻笑了一声。
听到李元并没有叫自己的官职,而是一声大舅哥,程虎满是胡子地大脸瞬间漾起笑意:“哈哈,还是元哥儿叫着顺,李大人什么地太绕口!”
“来之前,二妹嘱咐我给你带些吃的穿的,蒲河不比沈阳城,有些物资确实短缺,明日我叫人送到你府上,”端起茶杯,李元轻轻抿了一口。
“二妹的身子怎么样了?”程虎倒是不关心自家妹子给他带了什么东西,倒是妹子肚子里面地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五个月了,”李元眯着眼睛算了算:“身子倒是越发重了。”
“五个月了?”程虎一边念叨着,粗糙地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上敲击着,不知道自家妹子和方玉儿想比,谁先生产?
若是自家妹子生了一个长子......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贵重异常啊!
自己这个舅舅可就必须帮衬着,多立战功,说不定以后这个外甥还能继承李元地爵位......
第二百一十章 美人恩情,花径缘客
等送走程虎,已经是圆月高挂。
静默了片刻,李元还是决定提笔给曹文诏去一封信,辽东有李元亲自坐镇,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胶东半岛鱼龙混杂,不知曹文诏能否应对。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进退须臾之间,各种情形需要自己把握,不必太过着急,势力范围可以慢慢拓展,主要是维持着现有的地盘与局势。”
作为一个外来者,曹文诏在胶东的日子绝对不好过,纵然有孙元化在其中斡旋,但是目前胶东局势之复杂,不是一两家势力可以肃清的,世家,官方,宗族,教徒,农民军,甚至建州,现在各方势力混杂,胶东已经不是儒圣故里,而是割据沃土。
每月一万两银子,分文不差的送往胶东曹文诏手中,怎么去用,李元从不过问,效果如何李元也没有催促曹文诏给出结果。
但是不论是李元还是曹文诏都知道,5个月之后,李元想要的是一个囊括了大半个胶东势力的情报网,一个稳固在自己手中的登州府,一只可堪一战的汉军。
现在曹文诏驻军登州的名义是防止建州南渡,同时调防沿海周郡,本质受李元节制,但是名义上还是师兄孙元化的部属,毕竟驻防登州,还是要受到登州府管辖的。
“薛勇!”
“大人,有何吩咐?”
“这封信,明日走碟影卫的人手,发至曹文诏手中,”李元将信封折起封好,递给薛勇:“万勿安全送到!”
“明白!”
收了信封,薛勇刚刚转身,就听到李元道:“对了,明天早上准备一下,回沈阳。”
“大人,”薛勇犹豫了一下:“方才雅丽奇派人过来,送了一封拜帖,说是明日来拜见大人,我看已经申时,本来准备明早给大人递上的。”
“这个时候不赶紧收拾她族中势力,找我做什么?”李元双眉轻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大人。”
轻靠在椅子上,李元微闭着双眼:“此间事了,蒲河城基本没有什么隐患,只要沈阳在,则蒲河安,则辽阳安,辽东既定,则天下局势尚可为之。”
第二日的蒲河城晴空万里,昨日的阴霾尽散,春日的阳光虽然还是被寒意压制,但是冬日的余威已经渐渐散去。
街头巷尾的已经有人换上更加轻便的布衫,不论是犁地耕田的农夫还是运货支摊的贩夫,对他们来说,布衫麻衣还是比棉袄来的方便一些。
昨日死去近百人的那条街道已经被清洗干净,用了十四车清水一遍遍冲洗,虽然有些猎狗样的畜生嗅着鼻子在地上不住的找寻着什么,但是大部分的百姓却没有注意到这条街道与往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蒲河城临时住所中,李元刚刚放下那本已经磨损过度的典册,眼睛有些酸痛,没有白炽灯的加持,油芯还是太伤眼,加之那本戚少保《纪效新书》的册子着实晦涩难懂,以李元极其匮乏的古文学时,学起来实在费时费力。
“大人,景茂财方才送来了几样佳肴给大人,等了一刻钟,看大人还在看书,便放下食盒先走了,”薛勇顿了顿语气,才补充道:“说是蒲河城最有名的厨子所做,原来在北京城醉仙楼做过掌勺。”
虽然说薛勇也不知道醉仙楼是个什么规格的酒楼,但是京城来的,当然不会差了。
“大人,”徐勇指了指外面:“那雅丽齐也等候大人半个时辰了。”
“那让她先等等,饭菜端上来,叫兄弟们一起吃吧。”
“兄弟几个已经吃过了,”薛勇嘿嘿一笑:“大人不愿意见那女子?”
李元微眯双目,有些无语:“女子最麻烦,尤其是聪明漂亮的女子。”
顿了顿,李元才道:“叫她去偏厅等着,饭菜也先上吧,我一会就去。”
“知道了,大人。”
雅丽齐身着逶迤拖地碧绿萝裙,一头青丝用一支雕花木簪挽起,并无其他装饰,略显柔美,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味,端坐在桌前等待着李元的到来。
此时的妇人并没有大权在握的轻松,反而有些畏惧,虽然自家最大的对手已经被铲除,叶赫也已经被自己牢牢掌握在手中,但是李元昨晚所展现的杀伐手段,令人不寒而栗,对付一个帕山就已经如此轻松,那多她一个雅丽齐也没有什么费劲的地方,如何最大限度的为族中争取利益,保全自身实力的同时逐渐发展,才是重中之重,那么讨好李元就是当务之急了。
伸出青葱玉指无意识的拨弄着眼前的玉白小勺,一个女子现在要如何去做,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
正思虑间,嘎吱一声,外间的房门被推开,有人一迈而入。
不等雅丽齐回头,李元的声音已经透过屏风传来。
“夫人不去好好整顿族中事务,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
绕过屏风,李元迈入内间,一瞬间,雅丽齐的玲珑身姿已经映入双眸。
李元脚步微顿,只停留了一瞬便恢复正常,轻挑双眉暗道:“妇人自有妇人的滋味......”
李元虽然心中揶揄,但是这样的女子想要掌管一族事务,在这个时代,可不容易。
“族中之事是小,拜见大人,才是妾身的心头大事,”雅丽齐轻启红唇,声音更显妩媚蚀骨,在李元看来,虽是故意为之,但也别有风姿味道。
“你能如此想,本官心中有愧,”李元端坐在雅丽齐对面,看着眼前成熟艳丽的妇人,说着心中有愧,但是双眼直视,充满侵略性,自然毫无歉意。
雅丽齐显然并不适应李元的谈话方式,而且被李元充满审视的目光直视,作为女子还是有些羞赧。
缓了半晌才道:“帕山既去,叶赫族大小事务自有妾身做主,大人,以后但有吩咐,族中必定竭尽全力,”抬起媚眼看了李元一眼:“只要大人给叶赫一些必要的庇护,使得族群得以保全。”
“余事先不论,陪本官喝一杯?”李元举起酒杯遥遥相碰。
“妾身敬大人!”
酒过数巡,李元面不改色,倒是雅丽齐面容醇红,媚眼如丝,连带着气息都起伏不定,声音越发酥软:“大人,妾身今日前来,还带了一件礼物,请大人务必笑纳......”
第二百一十一章 离去
“礼物?”李元似笑非笑的看着愈发妩媚的妇人:“夫人应该是孤身前来吧?”
“那要看大人怎么理解了,”雅丽齐缓缓起身,身姿迤逦,来到李元面前,身子前倾,同时一股幽香将其环绕:“大人,妾身可以算作礼物吗?”
肌肤似雪,身姿玲珑,血气方刚的青年将军何曾见过这种阵势?
李元见过吗?
不知道,但是前世的王梁对于此情此景显然无比熟捻。
看着眼前妇人娇艳欲滴的红唇,李元伸出手指,轻轻按了上去,触感极佳:“夫人,春寒料峭,注意保暖。”
“大人,”雅丽齐俯下身子,红唇贴在李元耳边:“春意方好,还请怜惜奴家。”
不知是屋内炉火太过旺盛的缘故,还是自己定力不够,耳边的诱人气息令李元感到一阵燥热。
伸出手指,轻轻托起雅丽齐略显小巧的下巴,李元直视其双眼:“李某从不欺人,更不屑于欺骗女子,所以有一件事还是提前说好,免得事后叫人说李某无情。”
“奴家不想知道,”雅丽齐伸出洁白双臂,将李元轻轻揽住,顺势坐在其怀中,男子气息扑面而至。
“夫人可要......”李元刚刚开口,还未说完,雅丽齐便俯身吻了上来。
临时别院外围,薛勇已经布置人手,将整个院落层层戒严,特殊时刻,此时越少人知道越好。
守备府,程虎和景茂财两人正对坐饮酒。
“程兄弟,那雅丽齐好像去见大人了,”景茂财端起小酒盅,轻轻抿了一口,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又怎么样?一个胡人女子,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一夕欢寝而已,无妨,”程虎冷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程二妹不争不抢,前有祖宜萱又有方玉儿,这已经够了,只要生下一个一男半女,那地位就算是稳固了,现在杀出来一个雅丽齐......虽然因为胡人身份原因不会对自家妹子产生什么影响,但是总让人膈应。
“你说美人绝色哪里没有?大人怎么非要选这个胡人女子,”程虎虎目微眯,小声咕哝道:“还是个寡妇!”
“珍馐菜肴吃久了,总要换换口味,这种带着一些别样滋味的女人,可不多,至于寡妇?谁会在乎......魏武还好人妻呢。”景茂财低笑一声:“吃酒吃酒。”
程虎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桌上菜肴倒是没有动一筷子。
“说起来,蒲河城有咱们兄弟,当是万无一失了,但是沈阳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大人的压力可能有些大,”景茂财夹起一块烟熏麝肉,嘴里含混不清。
“这么说来,雅丽齐是撞在枪口上,让大人发泄一番?”这样一说,程虎的心情瞬时好了些:“说起沈阳,新任的巡抚大人倒是名头吓人!也是和大人不对付的,不知道会憋着什么后招!”
景茂财摇了摇头:“前有建奴窥探,也许朝夕之间大军压境,后有文官掣肘,须臾之间弹劾打压,我朝以武立国,却如此防范武人!窝囊......”
“哼,一群上了战场只会吓得尿裤子的软蛋!”
“所以说刀笔吏杀人不见血,却最为阴毒,”景茂财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石质桌子:“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此话不可谓不绝妙!”
“景兄慎言,”程虎看了看四周,这种话还是少讲。
“你我兄弟之间的闲话而已,怕什么?”
正说话间,伺候景茂财的小丫鬟来到院外:“老爷,沈阳城有人来信。”
“曹操曹操到,”景茂财微皱双眉:“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身灰色劲装的传令兵被带了进来。
“刘贵的手下?”景茂财看清来人,此人是刘贵的亲兵,在沈阳时见过。
“小的刘一手拜见景将军,程将军,”刘姓亲卫拱了拱手:“大人现在何处?有密信请大人亲启。”
“把信留下,你先回去吧,”景茂财挥了挥手。
“谍影卫密信,只能大人亲启!”
“大人现在不方便,我等一会亲自交给大人!”程虎有些不耐烦。
“在下可以等!”
景茂财看着这亲卫,有些无奈:“你们谍影卫就是油盐不进,”看了看程虎,景茂财接着道:“同去?”
“自然,”程虎点了点头。
“备马!”
李元所在的临时院落距离景茂财的府邸不远,不多时几人便到了。
“几位将军有事?”薛勇看了看景茂财等人,看起来也不想放几人进去。
站在首位的景茂财有些无语,这事情可真不巧:“沈阳城刘贵密信,给大人的,”说话间点了点那个送信的亲卫:“非要大人亲启,这不就带过来了。”
“谍影卫的......”薛勇显然认识此人。
“事情紧急,还请大人通报!”刘一手已经有些急躁了。
定眼看了看几人,薛勇也不犹豫:“稍待!”说完,直接转身去往内院。
“大人在里面约莫有一个时辰了吧?”景茂财有些心虚。
“应该不会打扰大人的雅兴,”程虎点了点头,时间也够长了。
并没有让几人久等,片刻之后,薛勇便回来了。
对着几人一拱手:“大人有令,请景将军和程将军回去值守,”说完,薛勇指了指刘一手:“你跟我来。”
房内,雅丽齐已经服侍李元穿戴好衣袍,轻轻帮李元玉带收紧,而后将肩头的衣服褶皱抹平,纤纤玉手带着醉人幽香,仍然在李元鼻端萦绕。
“看起来夫人对汉家服侍熟悉的紧,”
“奴家对汉家之学早就悠然神往,”雅丽齐蹲下身子,帮李元将靴子穿戴整齐,而后起身对着李元轻笑道:
“大人可以去做您的大事了!”
李元看了看雅丽齐的面容,眼前的妇人仿佛更加艳丽。
“我走了,”说完,李元起身向着外面走去,临出门的瞬间开口道:“有事可以去沈阳找我。”
“妾身恭送大人!”雅丽齐对着李元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福,姣好的容颜上满是笑意。
男人嘛,总是喜欢偷腥吃嘴,有了这层关系,往后自家部落的依存就有了靠山。
“小将军,你逃不出奴家的手掌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针锋相对
刘一手与薛勇在偏厅等了片刻,便看到李元走来。
“大人,这是刘贵的亲笔信,请大人即刻返回沈阳主持大事!”薛勇上前将信件奉上。
接过信件,李元坐在椅子上将其徐徐展开,不过数息已经将信看完。
以薛勇的角度看来,整个读信的过程李元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稍微皱了皱眉头。
抬眼看了看薛勇,李元语气平淡,开口道:“备马吧,今天下午回沈阳!”
“大人,要不要提前布置部队......”薛勇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句,沈阳城现在局势不明,万一情况有变,可就万劫不复了。
“布置军队?”李元端坐在椅子上,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而后反手指了指自己,冷笑着反问道:“我是谁?”
薛勇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李元直接开口说道:“吾是天子钦点的沈阳城总兵官!锦衣卫镇北府司副指挥使,没有我的命令,沈阳城一兵一卒都动弹不得!”
“调兵?”李元起身,眯眼看着沈阳城方向,语气冰寒:“他杨涟胆敢在沈阳城调兵,想镇压谁?现在在棋盘上下棋我陪着他,但若是不按规矩出手,就不要怪我掀翻了棋盘,到时候,他巡抚大人付的了这个责任吗?”
薛勇和刘一手皆面目肃然,立于一边,不敢插话。
“去准备吧!”
“是,大人!”
看着薛勇带着刘一手出去准备马匹,李元则回到座椅上,双目突然变得危险起来,神色冷峻,将手中的灰色信纸缓缓揉成一团,语气如同万载玄冰一般冰寒,喃喃低语:“杨文孺......”
不用景茂财等人相送,李元也没有再去见雅丽齐,收拾停当之后,轻车简从,直接带着五名亲兵出发,前往沈阳城。
离开不过四天,还能让杨涟翻了天不成?
沈阳城与蒲河之间的道路因为商队,行车的缘故,已经是通达宽阔,骏马奔驰并不费力,所以从午后出发,黄昏时刻,几人已经可以看到高大的沈阳城墙了。
此时沈阳城快要已经关闭城门,所以东大门处大量的百姓,商队还在聚集,李元等人自然不必排队,直接驭马绕过瓮城,从东大门侧面的出兵口进入。
刚刚进入城门口,当着大量人群百姓的面,李元挥起马鞭,直接大喝道:“薛勇,你去通知,让刘贵,赵三宝,高良即刻滚来见我!”
“是!大人,”薛勇虽然不知李元为何在大街上如此暴喝,但也毫不迟疑,领命后立刻驰马而去。
李元则带人奔马回府,只留下一地烟尘和围观的百姓。
“指挥使大人这是怎么了?”围观的百姓有不少认识李元的,但是惹得一路指挥如此暴怒,并不多见。
“你还不知道?”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商贩语气有些夸张的问道,好像他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我可告诉你,辽东巡抚,那位大名鼎鼎的铁面御史,要和咱们沈阳城这位指挥使大人掰掰手腕了。”
“方才那三个......”
“肯定被巡抚老爷抓了把柄,惹得镇抚使大人恼怒呗......”
“看样子,指挥使大人凶多吉少了,”一个年轻人摇摇头:“从没听说一介武夫胆敢挑战巡抚大人的。”
“啧啧啧,”一个灰布老头摇摇头,与其意味深长:“咱们这指挥使大人可不一样。”
“那李大人方才为何如此失态?”年轻人皱着眉头,显然并不信服。
老头瞄了年轻人一眼,嘿嘿一笑:“你觉得指挥使大人是做给谁看的?”
战马长嘶一声,被李元紧紧扯动的缰绳拉拽的立身而起。
沈阳城总兵府!
“恭迎大人回府!”守卫兵卒皆肃立,大人心情不好,可不要触了霉头。
将马鞭扔给前来迎接的卫兵,李元一步迈入府中。
不多时,刘贵,赵三宝,高良三人已经到了。
李元端坐厅上,看着下面跪着的三员大将。
“杨涟用了一个多月,找了我沈阳城三大罪状。”
李元点了点桌子,语气淡然:
“第一,刘贵营署擅自窥探朝廷命官,布行迹,收暗线;第二,参将高良强娶仕宦之女,欺士子,辱文人;第三,赵三宝之子纵奴逞凶,致民怨沸腾!”
“三大罪状递出,显示我沈阳城水深火热啊!”
盯着乖乖跪好的三人,李元轻呼一口气:“都解释一下吧。”
听了李元的话,三人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刘贵率先抬头。
“大人,那五个被抓的兄弟是谍影卫暗线,下官本意是想要找到杨涟等人的踪迹,窥探他们的计划,没成想那杨涟身边还有锦衣卫精英跟着......几个兄弟没防备,被人用计揪了出来!”
“我是不是下令叫你撤回人手的?”李元身子前倾,看着刘贵问道。
“杨涟刚进沈阳城的那天,大人已经下令了,”刘贵喉结微动,有些紧张:“是属下急功近利。”
李元闭了闭眼睛:“那五个人现在何处?”
“在巡抚衙门大牢,”刘贵抬眼看了看李元:“属下已经安排了,让人好生照顾他们的家人......”
“你打算怎么做?”李元没有看刘贵,只是端茶轻抿了一口。
“谍影卫有些秘密不能泄露......”刘贵咬了咬牙:“属下已经安排,今晚那五人自裁了事。”
李元有些意外的看着刘贵,跪在旁边的高良和赵三宝也有些愕然。
“动辄杀人,可不好,尤其是自己人,”李元摇了摇头:“巡抚衙门里面还能说上话吗?”
“有几个手下在里面当差,可以的,”刘贵想了想回到。
“传话进去,只要别透露不该透露的信息,会让他们活着出来的,至于后果,你们碟影卫应该有章法,”李元按了按桌面,看着刘贵。
“明白了,大人,”刘贵咬了咬牙:“不过那杨涟到任之后,原本沈阳城的旧将官都做了墙头草,坐山观虎斗!实在不识好歹。”
“毕竟是一路巡抚,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李元并不在意,只要基本盘在,一切都好说。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我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杨涟那边我们先不去动他,但是沈阳城内暗流涌动,我们是否......”刘贵做了一个手刀的姿势。
李元点了点头,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杨涟我虽动不得,其他的小喽啰就不要蹬鼻子上脸!”
“查清楚那几个锦衣卫的身份,限三天之内,离开沈阳城,若凭借巡抚为靠山,执迷不悟的!”
李元盯着刘贵:“消无声息的让几个人消失在这世上,对于你们谍影卫来说,不难吧?”
“只要大人下令,一刻钟之后,就能让那几人立刻暴亡,且死不见尸,”刘贵咧嘴一笑,现在,只要在辽东大地,想要让几个人消失还是非常容易地。
“现在关键时刻,杀鸡儆猴,还是有必要的,至于高良......”
李元有些无语的看着高良:“强娶富商之女?你一个堂堂游击将军,这算是什么事?也能让人抓住把柄,难道那深闺小姐是貌比貂蝉,让你如此色急......”
“那富商家中突然有杨涟做靠山......强娶不强娶地也已经不重要了,而在于师出有名!”刘贵看这里李元:“大人,那杨涟的名望还是有些用地。”
“从府库中支取一千两银子,给那富商送去,说是沈阳城总兵府给的聘礼,”李元抿了抿嘴:“务必让他收下。”
“大人,属下......”高良紧紧攥住双拳,显然是气急。
“你气什么?”李元皱眉骂道:“你啊,”伸出手指指了指高良:“你亲自取了银子给你家岳父大人送去,负荆请罪也好,痛哭流涕也罢,甚至撒泼耍赖,让你家岳父大人认下你这个女婿,不然不要回来见我!”
“这......这下官没有经验啊!”高良有些为难,粗重的双眉纠缠在一起,让他杀敌可以,去给个老头子道歉,端茶倒水,这做不到啊。
“呵呵,”李元冷笑一声:“那本官替你去?”
“下官不敢!”李元一句话,高良吓得亡魂皆冒,要了他的命也不敢让李元替他出去道歉啊。
“现在为难了?当初娶人家闺女就没想过今天?”李元着实有些气愤:“你小子不会连酒宴都没摆吧?”
“摆了摆了,还有聘礼,纳吉,流程都有的,大人那时在京城,小的没来得及通知......”高良脸色泛白,这事情被杨涟抓住把柄,他自己出事事小,牵连了李元,就是万死莫赎了。
“有聘书就好,先去你岳父家里好生伺候吧,总之,让他无论如何撤下诉状!”
“是......”高良呐呐回道。
端起茶碗大口喝了几口,李元看向了赵三宝:“还有你,纵奴逞凶是什么意思?”
“犬子已经在府外,随时听候大人发落!”赵三宝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带上你儿子去给人家道歉,赔偿,和解了事!”李元靠坐在椅子上,神色平淡。
听到李元的话,赵三宝抬起头,脸色因为愠怒憋得通红:“大人,下官打断不肖子的双腿,发配回浙江老家让他自此闭门思过,不再出来惹事都可以!但是......”
赵三宝直起身子指了指外面巡抚衙门的方向:“就这样在杨涟手上认输,三个罪名全数认下,大人!沈阳城还有一半多的将官不在我们掌握之下啊!”
“是啊,大人,现在多少双眼睛就盯着我们呢,杨涟三招落下,我们全数退让,这岂不是自己把主动权让了出去吗?让那些墙头草更快的倒向对方啊。”刘贵也皱起眉头,迷惑不解。
“先起来吧,”李元招了招手:“无妨的,只要军队在我手中,杨涟等人翻不出什么花样,至于想要靠几个子虚乌有的罪名扳倒我?那是痴心妄想,只要建奴还在东边盘踞一天,朝廷就一天不会动我,安心,时间在我们这边。”
“时间?”刘贵问道。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李元笑了笑,并未回答。
“刘贵留下,你们两个回去吧,把你们手头上的事情都办好了,擦干抹净别留下把柄。”
“是,大人!”纵然心中有些不解,但是李元既然发话了,那么就按照大人的意思去办就行。
“大人,”等高良与赵三宝离去,刘贵坐在椅子上,对着李元一躬身。
“那五个被抓的谍影卫的人可靠吗?”李元眯着双眼,手指摩挲碧绿的茶杯,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世代军户,根子就在沈阳城,靠着谁才能活下去,活得好,杨涟比不了我们,那五个人心里也清楚,”刘贵双眸幽深,好似择人而噬的巨兽。
“方才高良和赵三宝在,有些事情我不好说,”李元放下茶杯,看向刘贵。
“下官明白。”
“陈挺现在任职何处?”李元突然问道。
陈挺在辽阳城时与李元有些过节,后投奔过来,被李元安排了一个差事。
“在林忠手下任职,”刘贵想了想,回道:“看起来很是安分,不过是不是袁应泰布置的一个暗棋现在还不得而知。”
“那正好测一测,”李元展颜一笑:“安排陈挺,将杨涟手下那几个锦衣卫从沈阳城抹去,不要让这些朝廷探子坏了我的事!”
“直接对锦衣卫动手?”刘贵有些犹豫:“贸然死了几个锦衣卫,会不会招来朝廷的注意?”
“无妨,朝廷的底线不在此,”李元摆了摆手:“那陈挺如果做得好,也算是投名状,以后就跟在你身边,但是做的不好,或者去告密,那就提前剪除了。”
“明白了。”
“谍影卫所做的一些事情注意保密,能一个人知道的就不要让第二个人清楚,避免麻烦,”李元靠在椅子上,看着刘贵:“你应该知道你手中掌握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力量,在没有成事之前,事情败露,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吧?”
“阖家性命,九族亲友,皆系于此,”刘贵咧嘴一笑,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大人的目标,远远不止与辽东。”
“你也不想一辈子做一个小小的百户吧?”李元双眉轻轻下压,看向刘贵。
“全凭大人驱使!”
第二百一十四章 怨望昭着
今日天气高爽,衙门无事,巡抚杨涟正在后花园的躺椅中悠悠然拿着一本轻薄的典册研读,长子杨之易在一旁陪着,另外有两个小丫鬟在旁边伺候。
李元这几日的狼狈摸样杨涟看在眼里,心中自是得意,一个小小的总兵官一朝得势,还能真的翻天不成?现在只是开胃小菜,动的是一些小喽啰,等腾出手来,再好好整治整治李元本人!
“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
合上册子,杨涟轻笑一声,对着自家长子问道:“大哥儿,你说这欧阳永叔的《秋风赋》作何解?”
秋声赋为欧阳永叔名篇,所以杨之易并不陌生,不用思考什么,杨家大郎便回道:“总是不离悲秋一意,初言声,再言秋,复自秋推出声来,又自声推出所以来之故,见得天地本有自然之运,为生为杀,其势不得不出于此,非有心于戕物也。但念物本无情,其摧败零落,一听诸时之自至,而人日以天穷之忧思,营营名利,竞图一时之荣,而不知中动精摇,自速其老,是物之飘零者,在目前有声之秋,人之戕贼者,在意中无声之秋也,尤堪悲矣!篇中感慨处带出警语,自是神品。”
听了自家大哥儿的回话,杨涟摇了摇头,回道:“都说欧阳永叔,感秋伤怀,但是三段秋风肃杀之意不减,与王介甫之间的变法之争绵延数十年,学术道统之争,哪会因一时感伤而有丝毫缩减!”
知道自家大人不喜欢那个拗相公王安石,所以杨一易笑道:“最后还是使得王安石罢相,欧阳永叔道统不绝。”
“所以欧阳永叔与司马君实流芳百世,王介甫名声不显!”杨涟笑了笑,变法?变得是天命,哪能向王安石那样胡来?
“那大人与那李元之间的权势之争也是无可退让了?”杨一易突然开口问道。
杨涟瞟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两个小女孩放下果盘,折扇,自觉地退了出去。
“此比不伦不类!老夫不是欧阳永叔,那李元更比不上王介甫!”
看了一眼儿子,杨涟接着道:“此非个人权势之争,而是辽东各方势力之争!一介武夫,岂能在辽东呼风唤雨,使经略,巡抚,道台退避三舍?辽东百万百姓,数十万军卒,只知李元而不知巡抚,不知圣上!”
杨涟双目微眯:“此子太过危险,若是忠心体国,那都有体面,但是一旦包藏祸心,那就是倾覆之乱!”
说得轻了,这是辽东的文武之争,国体之争,说的重了,那就是大明三百年国祚的国本之争!容不得丝毫退让!
“可是,建奴窥伺在外,现在内斗,是否有些不顾大局?”杨一易来辽东月余,看到的是民不聊生,战乱流离,此时争道统,争国本,是否本末倒置。
“国体就是大局,国本更是重中之重!”杨涟随手将《秋声赋》扔到桌子上,肃然道:“大郎儿,你记住,圣上的体面,士大夫的体面才是真的体面,这天下是士大夫与圣上共治!而不是百姓,更不是武夫!”
看自家儿子有些默然,杨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任何时候,攘外必先安内,内部都不和平,道统意见不一,如何共合力御敌呢?”
“大人,孩儿明白了。”杨一易点头称是,自家父亲什么脾气,自己知道,这事情可争论不得,俯首听命便是。
父子两人正说着话,家中老仆走了过来,递了一封帖子:“老爷,李元递了拜帖,在府外等候拜见。”
“哦?”杨涟保养良好的双眉微挑,语气中充满嘲弄:“总兵官大人屈尊前来?”
一旁的长子笑道:“大人,这李元怕是来求和的,想请大人放一条生路。”
“且看他买的什么药吧,”杨涟并不起身:“让他去偏厅等着,本官看完这本书。”
“是,老爷。”
“大人,我要不要去先陪着?”杨一易开口问道,让一路总兵官在偏听空等总是不好,还是自己作为子侄辈,先去陪着。
“不用,”杨涟摆摆手:“就先让他枯坐片刻,本官倒要看看,他李元是不是真心诚意,前来拜见!”
说完,仆人自离去,杨涟从新拿起典册翻看,不急不徐,颇有任尔东南西北,我自岿然不动之感。
倒是大儿子杨一易有些局促不安,心中有些担忧。
————
巡抚衙门,偏厅之中,李元已经独坐半个时辰,仆人端了一碗清茶之后就没有再出现了。
“这杨大人好大的排场啊,”李元放下早已没有滋味的茶水,起身拍了拍袖袍,便往厅外走去。
他李元今天到此就是一个目的,那就是做戏给朝廷看的,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便好,但是目前看来杨巡抚这是给脸不要脸了!
一路总兵在杨涟府上枯坐盏茶,求见而不得,愤而离去,这故事润色润色再传出去,那朝野上下就有的说道了,可不是他李元不敬巡抚,是巡抚文武隔阂之心太重,是不满意圣上给的旨意,是不满意圣上给李元的官职,说白了,四个字。
怨望昭着!
“李大人,您这是?”杨府仆人有些疑惑,看李元起身往外走去,急忙上前拦着。
“李某目的已到,至于杨大人,见不见的,也没什么所谓了,”李元咧嘴一笑,直接迈步离去,留下在原地有些发愣的仆人。
“对了,”李元突然顿住脚步:“转告你家大人一声,以后在沈阳城做事要悠着点,学学袁应泰,窝在辽阳城当着经略大人多好,何必与人为恶?”
说完,李元便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
府衙后院,仍然在看书的杨涟听到仆人的回报有些发愣。
“什么?李元直接走了?”
“你怎么也没有拦住?”杨一易在一旁有些气急,这李元怕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在,愤而离去了。
“拦什么拦?”杨涟眉头紧皱,冷笑道:“他李元就是来给我下马威的,见于不见也都没什么意思!”
“可是大人,这样会落人话柄的,”杨一易叹了一口气:“于大人声望不利。”
“朝野不知我杨涟是什么人吗?就凭慢待了他李元?”杨涟怒急反笑:“我倒要看看,他要干什么!”
“那李元还留下一句话给大人,”老仆低了低头,有些吞吐。
“什么话?”杨涟抬头看着仆人。
“他说......”仆人组织着语言,有些不敢回复。
“直接说原话!”杨涟语气已经异常冷冽。
“他说,他说,请大人以后在沈阳城做事要悠着点,学学袁应泰袁大人,留在辽阳城当着经略大人多好,何必,何必与人为恶。”
“悠着点?”杨涟双目微眯,泛出危险的光芒:“怎么,他李元还想动兵不成?”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各方算计
“李元被杨文儒赶了出去?”
辽阳府,经略府衙。
袁应泰一脸错愕的看着尹照。
坐在一旁的尹照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从沈阳城方便流出的消息是这样的,应该是李元去拜见杨文儒,被怠慢了,枯坐片刻后,李元直接离去。”
袁应泰轻笑一声,杨涟轻视了李元,自以为以势压人,但那李元更是不懂得官场规矩,年轻气盛,两人斗法,两败俱伤才好。
“那李定国自从军以来平步青云,当然没有受过此等羞辱......小儿辈年轻气盛,哼,且看他们如何相斗吧,杨涟虽是积年老臣,铁面御史,可是这么多年他是什么脾气,整个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同僚之间一般能让一分让一分,那李元初生牛犊,直接枪尖尖都捅到咱们铁面御史的鼻尖上了,换做本官,忍不了,哈哈,忍不了。”
“可是终究是杨文儒落了下乘,堂堂指挥使拜见,却让其枯坐而不见,小家子气了。”尹照摇了摇头,对于杨涟的做法并不认可:“而且朝廷会怎么看?皇上派杨涟来辽东,可不是让其和李元怄气的,前几天抓了李元的把柄,致使其认错低头已经够了,何必将事情弄得如此僵硬?”
目前来说,万历皇帝的态度很明确,杨涟只是用来平衡李元在辽东势力,甚至说在沈阳城势力的一个牌面,一个棋子,并不是要打压李元,而是相当程度的配合与平衡作用,你这刚来沈阳城月余,直接针尖对麦芒,利用巡抚大权打压当地掌握军权的指挥使,逼迫当地各个势力排队站位,这都可以,你毕竟是一路巡抚,代天巡狩,他李元一个指挥使还是要给你几分面子的,但是有一个词叫点到为止,李元上门认错,大家相逢泯恩仇,一致对外就行。
但是杨涟这一手,可把关系搞得异常糟糕了。
“恐怕杨涟也没有料到李元会如此直接离去,不按套路出牌,”尹照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他不喜欢李元,但是与杨涟更是没有好感。
铁面御史?那得罪的人就太多了。
“现在巡抚与指挥使之间隔阂已深,且看朝廷那边的态度吧,”袁应泰摩挲着指肚上的翡翠戒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人,那咱们......”
“本官作为经略使,沈阳城诸事也在我管辖范围之内,”袁应泰轻抚胡须:“给李元下一个手令,令他注意节制手下军队,什么纵奴逞凶,毁人家帏之事给一个态度,一切按大明律处置,不可偏袒!”
“息事宁人?”尹照身子倾了倾,进一步问道。
“圣上想要什么结果,就给什么结果,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李元什么时候都可以收拾,但是伺候好圣上,才是咱们的本分!”
“明白了,大人,”尹照应下袁应泰的话,而后想起什么继续道:
“对了,大人,前些日子,李元那里上了一本帖子,说是要在沈阳城外围,浑河岸边修筑堤坝,引蓄积水,以防建奴枯水期来袭,同时有利于沈阳城护城河拓宽,请求调拨银钱。”
“银钱?”袁应泰声音瞬间拔高了数个分贝:“他李元通过蒲河赚了多少钱以为本官不知道吗?贺世贤,尤世功等人的分润已经没了,给他节省了多少!给辽阳城上交了九牛一毛,仗着圣上的偏袒,现在又来哭穷?让他滚蛋!”
不提这事还好,一想起这是,辽东经略大人气的心肝脾肺齐痛,白花花的银子,都流到他李元的口袋中去了,其中有多少是替圣上拿的这袁应泰不清楚,不然早就动手查抄了......
总是分润一些才好,入宝山而空手归,实在是令人心痛。
“还有一件事,”尹照犹豫了一下:“可能和李元有关......”
“何事?”
“前几日,杨涟从辽阳城借调的一个锦衣卫小旗官还有四个属下,全部失踪了,同一时间,死不见尸,”尹照一边说着,一边压低了声音:“锦衣卫衙署昨天报上来的,时间和李元拜见杨涟的时间重合。”
“你是说......”袁应泰的两颗后槽牙突然疼痛起来,这李元不会是把几个锦衣卫悄没声的收拾了,用以杀鸡儆猴吧?
他娘的他以为他那个封爵用的锦衣卫指挥使真的是锦衣卫三品衔吗?
“有调查结果吗?”袁应泰现在还不能轻易处置李元,要动手就要雷霆万钧直接置于死地,不然只能继续虚与委蛇,谁也不是杨涟那样的蠢货,直接在人家的地盘上动手啊。
“那个千户官不敢查了,毕竟是牵扯到指挥使的,李元一个指头都能摁死他,”尹照也有些小心,毕竟此事如果坐实,那就是大罪一桩。
“在沈阳城他李元一手遮天,可是整个辽东不是他说了算的,”袁应泰眯着眼:“告诉那千户,暗地里查清楚,到底人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活着好说,死了,那也要尸体!”
万历皇帝还在位,一切都不好说,但是如果有一天突然龙御宾天呢?
“给我彻查此事,也许到时候就是一个致人于死地的把柄!”
“明白了,大人,”尹照点了点头,语言中带着遗憾:“如果李元那为我所用,也不失为一员猛将。”
“哼,”袁应泰冷笑一声:“你觉得李元会甘心屈居人下吗?”
“不论是贺世贤,熊廷弼还是现在的杨涟,”袁应泰轻轻转动着指肚上的碧绿扳指:“李元这等人不会长久的屈居人下的。”
“只是时势造英雄而已,现在建奴势力收缩,战事停歇,等我部重整旗鼓,到时候举兵数十万,一举拿下赫图阿拉,还有他李元什么事?”
“机会不会太远了......”袁应泰在辽东也有数年,从巡抚到经略,对于辽东的情况而是心有所知,虽说知兵用兵并不精通,但是他作为经略并不需要真正的上场,下达宏观的指令,指挥大的方向即可。
“到时候不论是巡抚,还是总兵,谁都要听我命令行事!”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战争机器一旦开动,会轻易结束吗?
沈阳城。
此时的巡抚衙门正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氛围之中。
不论是兵卒,小吏还是杂役人人皆噤若寒蝉,奔走时脚步轻抬,说话时细声轻语,唯恐惹怒了自家大人,被无端迁怒。
就在方才,一封密信从辽阳城送到,封口是经略大人的印信,信上什么内容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巡抚大人看过信之后被气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倒闭过去,现在刚刚缓过来,坐在厅上,神色铁青泛白,紧紧攥着坐下的椅子扶手,冷冷的一言不发,连带着自家大郎都不敢说一句劝慰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
“唤,唤李元过堂问话!”杨涟声音低沉,如同自九幽地底传出,冰冷而彻骨:“不,直接派衙役将其扣押至衙前问罪!!”杨涟直接起身,哗啦一声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声若癫狂:“问罪!立刻问罪!”
“大人,大人息怒,”杨一易额头上冷汗直冒,自家大人被气昏了头脑,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派人捉拿李元?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沈阳城大本营啊,在人家的地盘捉拿其老大,就这几个人手,出了门要是不被三刀六洞就谢天谢地了,大人怕是被那李元气的失去分寸了。
“大人,事情还不清楚,也不一定是李元所为......”杨一易叹了一口气,此时不是和李元直面相对的时候,己方势力与其对比根本不是对手。
“不是他所为?”杨涟一声厉喝,扭头看着自家大郎:“昨日前来拜见我时,怕是已经在动手了!临走时说什么好自为之?天日昭昭,大明煌煌天威之下,决不允许此等奸邪作祟,擅杀天子禁卫,骄纵手下逞凶,整个沈阳城已成其李家私属!其心作何?其意奈何?”
杨一易扭头挥了挥手,自家仆役悄悄退了出去。
“大人,何必在此时与李元斗法?直接联合袁应泰,上书朝廷,问罪啊!”杨一易伸出手指轻轻上托:“父亲,辽东之地我们奥援不多,但是朝廷上,可全是同僚啊,武官跋扈,打谁的脸?最终损害的是谁的利益,朝廷上,君父与诸公心中跟明镜一般。”
看了看自家儿子,杨涟也渐渐冷静下来,这些日子被李元接二连三的挑衅,也有些失了方寸。
“朝廷上,圣上的心思不明,不过诸公可以给天子施压!”杨涟伸手啪的一声将袁应泰的信件拍在桌子上:“备纸笔,上奏本!”
巡抚衙门鸡飞狗跳之时,总兵府衙却异常安静。
李元此时也在书房,正誊写着一份奏本。
“官人,真的没事吗?”祖怡萱将手中盏茶轻轻放在李元手边,站在一旁帮助研墨。
“兵荒马乱的辽东大地,死了几个锦衣卫而已,算什么大事?”李元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这件事是他做的,不过陈挺的手段高明,荒郊野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是李元所为。
不过,沈阳城是谁说了算,现在,大部分人已经知道了。
有些人最好心中有数。
但是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杨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不论是给朝堂的奏本还是给东林同党的书信,李元觉得一个月七八本是要有的。
那就陪他练练笔吧。
“两份奏本,一份是给朝堂诸公的,一份是给老师徐光启的,打嘴仗嘛,这纠结起来就要有些时日了,就算朝廷派人也要些日子,不过最大可能就是辽阳城派人问话,毕竟,现在的辽东,离不开吾坐镇。”
此事辽东诸人明白,朝堂也明白。
这些日子,朝堂人事也发生了一些变动,首辅方从哲即将致仕,接替者过些日子需要会推出来,韩爌,刘一燝等人皆有机会,所以,辽东死了几个大头兵,算是事吗?
在朝廷诸公心中,诸事繁杂,小事休来烦扰。
“前些日子,我大哥来信,问候了夫君,也对夫君与巡抚杨涟之间的斗争有些担心,”祖怡萱轻轻抿着小嘴,显然心中忧虑不轻,作为妻子,必然无条件的支持自家夫君,可是巡抚势大,就算现在暂时退让了,但是李元作为武官终究是要看朝廷的脸色。
“无妨,”李元拍了拍自家妻子白皙的手背,表情轻松淡然:“为夫知道分寸。”
因为朝廷更知道分寸!
“对了,二哥那边的小妹和曹大哥已经过了聘礼,等曹大哥有时间了,回辽东就将婚事办了,”祖怡萱帮自家夫君轻轻捶着肩膀:“你也让那曹大哥找时间回来一趟,终身大事终究是重要的。”
李元轻笑一声:“为夫明日就写一封信,让老曹找时间回来一趟吧,不过,时间不会太长,婚事过后,你那小妹要随老曹去登州!”
“去哪里不重要,终究是托付终身,有夫君在中间牵线,曹大哥还是值得小妹托付的。”
“那是自然,”李元挑了挑眉眉毛,老曹现在独当一面,在胶东为以后做准备,那可是日后的根据地,不容有失。
“夫君,”祖怡萱轻轻靠在李元的肩头,轻轻呢喃:“你说,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李元的双眼从白纸上移过,落在妻子的身上。
“很快就会结束,”嘴角稍动,李元重复道:“辽东战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一双剪水秋瞳望着李元,祖怡萱有些惊喜:“真的吗?”
战争总是残酷不已,死人从来都是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这种事情,祖怡萱不想要发生在李元身上。
祖怡萱不再奢求什么高官显宦,婚前问李元的三个问题,早已不愿去想。
悔教夫婿觅封侯。
将军百战,身后的累累尸骨,身前的深渊万丈,不是一个小小的妇人愿意去承受的,更不愿意自家夫婿去承受。
祖怡萱知道前些日子李元去了蒲河城,也知道蒲河城有一个雅丽齐,那个诱人蚀骨的妩媚妇人。
但是她一点也不嫉妒或者埋怨,作为枕边人,祖怡萱深深知道自家夫婿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大明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兵官......身上所背负的,不止是沈阳城数万军卒,数十万百姓,还有身后的北京城,还有广阔的中原大地。
希望战争真的快些结束......
第二百一十七章 论战
作为登科进士的杨涟来说,在走笔行文上吊打半路出家的李元不费吹灰之力。
论事就典,古今讽喻,不用刻意追求行文排比,只要一句开始,气势上已经是波涛汹涌,直接蹈海排山,不给人一刻喘息之机,一气置底,酣畅淋漓,用来做官员论事上疏的模范奏本,让全国大小官吏去学习学习,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拿了奏本的誊文在手,方从哲反复读了几遍,对于杨涟的文字造诣频频赞叹,行云流水,遣词造句已是登堂入室,翰林院大学士也不过如此。
但是。
方从哲笑了笑,也仅止于此了。
递了致仕奏本的方从哲已经开始闲赋在家,虽然万历还没有批准,但是老臣该有的体面还是有的,没有人会去追究方从哲的怠政态度。
“祖父觉得杨涟此次胜算多少?”方从哲的孙辈方晓在一旁伺候着自家祖父,虽说致仕,但是这么多年首辅,跟在身边能学到的东西,可不是八股能给的。
看了看最疼爱的孙子,方从哲将杨涟的奏本随手扔在桌子上,轻声道:“杨涟......此次胜率五分吧。”
“五分?”方晓有些讶然,辽东巡抚杨涟与李元的两封奏本这些日子在京中已经传遍了,不论是朝廷上诸公,还是北京城中的秀才,文士都对杨涟的这封奏本进行了点评赞赏,对于李元的那封格式怪异的奏本几乎没有看好的。
方晓与要好的几个朋友自然也有讨论,一致认为杨涟的奏本比之李元,简直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李元那封奏本,既无体律,也无骈俪,读之拗口,格式更是奇怪,事情虽然讲的明白,但一点也没有文人该有的文笔律式。
“朝堂叙事,事情讲明白就行,”方从哲点了点李元那封奏本:“那李元的书写格式虽然怪异,但是论事嘛,杨涟胜在文笔通透,李元胜在论事清楚,壹贰叁肆点论证下来,你若陈心去看,想必能读出一些东西。”
“给杨涟五分胜率已经是算上了朝堂之上给圣上的压力了,看吧,这事情,大概率是是要压下去的,”方从哲灰白的双眉下双眸依然深邃:“天子有自己的想法......”
“那可是锦衣卫啊,”方晓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天子亲卫,这事情就就这样算了?
“锦衣卫?”方从哲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闭上眼睛靠在躺椅上.....
半晌,在方晓的沉默中,方从哲缓缓开口。
“对于我等臣工来说,锦衣卫是豺狼虎豹,是威慑与血腥恐怖,但是对于天子来说,”方从哲语气一顿,睁开双目,其中锋锐夹杂着讽刺:“锦衣卫乃家奴尔,甚至工具,死几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在天子心中,目前的大事是辽东,是太子,是大明社稷,有利于此事的,皆可让步......”
“祖父......”方晓咽了咽口水,不知怎么接话。
“世人皆道圣上昏庸,”没有理会孙子的话,方从哲自顾自的说着“可是君父终究是这天下的主人,数十年来,这天下大大小小哪一件事不在天子的掌控之下?”
看了一眼已经脸色惨白的孙子,方从哲语气肃然:“以后离你那些士子朋友远一些,结党?你且看吧,东林党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韩府。
书房内。
韩爌坐在上首,刘一燝,左光斗,赵南星分列一旁。
“截至昨日,我等已经二十多封奏本递出,圣上全都留中!”韩爌有些愤然:“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耍无赖,保那李元嘛!”
“我问过李公公,得到的答复是圣上近日腹疾加重,将大部分奏本留中,待身体好些再行处置,并非刻意偏袒什么,”吏部侍郎赵南星悻悻道,显然有些无奈。
“哼,”左光斗冷哼一声,对于李公公敷衍的回答显然不屑一顾:“早知如此,那杨文儒何必去辽东任什么巡抚,直接让那李定国兼任辽东巡抚即可,费事费力!”
“说这些气话有什么用?”刘一燝点了点桌子:“他李元想要争得无非是沈阳城的话语权,不想要受到文儒的节制罢了。”
“说得轻巧,此事是可以让步的吗?”左光斗刚刚从浙江道回来,对于李元上次在朝堂舌战众人之事颇为不满,此次再行让步,文官的脸面话要不要了?
“可是圣上支持他李元......”赵南星皱着眉头,这李元着实棘手,熊廷弼这是给东林党留了一个眼中钉啊!
“其他人呢?”一直没有说话的刘一燝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其他人?”赵南星有些摸不着头脑。
“动不了李元,他身边人总不可能也动不得吧?”
韩爌看着自己的多年老友:“你是指......?”
“辽东祖家成荫于李成梁,在辽东族党甚强,算是辽东地区一霸,那李元娶了那祖大寿的妹妹......”刘一燝轻轻捻了捻胡须:“杨文儒总归控制得了祖大寿吧?”
“妹夫与大舅子之间的斗争?”韩爌轻咦一声。
“此计甚妙,此事不用经过圣上,直接由巡抚衙门发文即可,到时候,我就不信,他李元还能如此跋扈!”赵南星抚掌一笑:“我马上拟文给杨文儒。”
“不过,此举会不会削弱辽东自身力量?”韩爌有些犹豫。
“虞臣,你小看了我辽东诸将,更是高估了那李元小儿的能力,”刘一燝冷笑一声,他可不信李元有颠覆辽东的实力,就算有,那也是借助的朝廷的力量,换了李元,其他人也可以!
“辽东事小,咱们提个方案,具体事宜让杨文儒与袁大来去烦心吧,倒是朝堂之上,近期方从哲致仕,诸位要有所准备了,楚党,浙党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必有一番龙争虎斗。”
韩爌最关心的还是朝堂之上,辽东终究不是大局。
“会推的时间大约在三个月后,到时候大约六月底,”赵南星端起茶杯,声音轻不可闻:
“在京察之前。”
京察之事,近年来一直把握在东林手中,有此利器,会推之时,想必会有不少同僚识时务,站好队。
内阁与首辅,岂不是唾手可得?
第二百二十章 祖家的第一次选择
沈阳城,祖家临时宅院。
“是谁给你的胆子,在外面胡言乱语!”祖大寿神色不善地盯着这个祖家年轻一代中最有前途地年轻人,祖大乐的嫡子,祖尧。
“大伯,”祖尧剑眉轻抬:“现在的情形不是我祖家想要如何,而是别人逼着我们站队!”
“我堂哥现在跟在那李元身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卫,怎么?大伯难道想要我堂哥在那里寻个前途?”不理会祖大寿额头已经隐现的青筋,祖尧自顾自道:“大人,时代变了,不是那个只靠着联姻,结亲就能巩固军队,巩固势力的时候了,我们祖家想要继续在辽东发展,离不开朝廷的支持,离不开这些经略,巡抚的看重!”
“这是你应该管的事情吗?”祖大寿大喝一声,大手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茶碗被震颤的轻弹了起来:“朝堂实力错综复杂,是一个小小的守备官,乳臭未干的小子自顾自的猜想就能理清的吗?”
祖大寿站起身子,食指无名指紧并在一起,伸手指着南方,语气中愤怒夹杂着嘲弄:“那里,那些个朝堂上衣冠楚楚的大儒门阀心中如何算计,手段如何阴毒,你一个只知行军打仗,在军营之中长起来的年轻将官知道什么?”
“朝堂上诸公一句话就能使得我们祖家万劫不复,我一步步谨慎万分,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使得祖宗基业毁于我手,巡抚靠得住吗?经略大人就那么深明大义吗?朝堂上其他势力是什么动向你知道吗?”
“做事情如此畏首畏尾,何成大事?”祖尧没有去看祖大寿,自顾自的说道。
“大事?朝堂上诸公的大事是揣摩圣上的心思,我祖家的大事就是在这辽东各个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发展壮大!”祖大寿紧紧按住桌子,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祖尧,把祖家抵出去给人做狗可不容易!”
“大伯!”祖尧猛然起身:“给巡抚做狗总好比给那李元鞍前马后地伺候吧?我小姨嫁过去以后,他可曾为我祖家做过什么事情?当年李成梁如何发展起来地!我祖家也可以,他李元只不过是昙花一现,骤然得官,根基浅薄地不值一提,等到圣上恩隆一过,树倒猢狲散,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资格和我们祖家平起平坐!说句不好听的,是他高攀我祖家!”
看祖大寿没有接话,祖尧趁热打铁道:“李元现在烈火烹油,靠的就是抵御建奴地功劳,我祖家将比之他李元差在哪里?人多将广,钱多兵多,他拿什么和我们斗!”
靠坐在阳光照射不到地阴影处,祖大寿神色灰暗,使人看不清表情。
“平衡木,墙头草现在做不得,”祖尧身子前倾:“大伯,你如果觉得对不起我小姨,到时候给李元一个残羹剩饭,打法一点功劳给他不就行了?”
祖大寿双目一睁,幽暗中带有丝丝亮光,盯得祖尧有些难受。
“这些话,谁教你说的?”祖大寿的声音传出,听不出喜怒。
“谁?”祖尧皱了皱眉头:“自然是我自己想的。”
“你身边那个文人是从辽阳城带来的?”
“那......那是......”祖尧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因为祖大寿猜对了。
“是袁经略吗?”
“大伯太过小心翼翼,不敢得罪李元,所以......”祖尧仍然硬着头皮,没有答话。
“我问你,是不是袁经略?”
祖尧张嘴想要狡辩,可是看到祖大寿已经带着阴森地眸光,立刻闭上了嘴巴。
半晌才道:“是袁经略派给我的。”
“是试探还是不信任呢!”祖大寿敲了敲桌子,好像在问自己。
“袁经略自有他的打算,可能还想给李元一些机会......”
“哼,”祖大寿盯着祖尧:“你父亲知道吗?”
“并不知情,我是带兵来沈阳途中,见到地袁经略,”祖尧被拆穿了后台,自然有问必答。
半晌,房内安静地能听见心脏地跳动,祖大寿在思考着什么。
“你下去吧,今天地谈话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大约在一炷香过后,祖大寿突然开口,同时挥手让祖尧离去。
“那......大伯,我们以后地行动?”祖尧起身,并未转身离去,而是轻声开口问道。
抬起双眼看着祖尧,祖大寿开口,一字一顿道:“听从巡抚大人的安排。”
“明白了,大人!”祖尧躬身一拜,嘴角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李元,你完了!”
看着祖尧转身离去,祖大寿轻轻的闭上双眼。
今天的谈话使得祖大寿一直犹豫不定的心思有了决断:祖家,要紧紧靠着经略,巡抚大人的势力发展了。
是啊,李成梁当年如何起家的,祖大寿没少听自己父亲说道。
至于自己的那个妹夫......只当是投资失败吧,现阶段,不能在脚踏两条船了,只能舍弃看起来弱小的那一方。
虽然圣上看好李元,但是帝王心思,只要有用都是好臣子,经略大人没有李元有用吗?巡抚大人没有李元有用吗?
祖家,也是有用的。
“来人!”祖大寿起身叫了亲兵。
“老爷?”
“备马!去鼓楼,”祖大寿心思已定,要做就要先递投名状。
趁李元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对祖大寿没有防备的时候,把能做的先做了,先下手为强。
要不然,祖大寿还真的没有把握在李元反应过来之后能成功拿下目标物。
现在巡抚杨涟最想要什么?
沈阳城的控制权!
城东门现在已经在李元的退让下拿下了,那么城内防卫以及方圆五十六个堡垒防卫都要趁机拿下!
“定国,时候我会负荆请罪,到府上给你认错,但是现在,先对不住了!”在丫鬟的伺候下穿戴好披甲,祖大寿对着门外亲卫道:“带上人马,帅印,跟我出城!”
“是!大人。”
就在祖大寿带人出城的时候,刘贵带着谍影卫密信已经到了李元书房。
“大人,看起来祖家已经做出了选择,”刘贵神色平静,没有什么语气波动,好似诉说着一件芝麻大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一章 布局
李元轻轻放下密信,手掌扣在信纸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刘贵开口问道,如果此次再退让,那么整个沈阳城就会被杨涟拿到手上,杨涟如果做的绝一些,李元作为总兵官的兵权都会受到掣肘。
“他想要,那就给!”李元闭着双眼:“退一万步讲,巡抚大人就是节制总兵的。”
“大人......”刘贵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这样下去,其他将官都有些意见,大家都说......”
“说什么?”李元仍然闭着眼,手指拨弄着毛笔,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一两个月还好,怕是时间久了,兵卒战力下降不说,忠诚度也会大打折扣,”刘贵咬了咬牙:“游击将军及以的上将官是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忠心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基层的兵卒只认饷银......那些军汉可没有什么忠孝观念,谁给的银子多,粮饷足,谁就是他们的大爷,就是主顾,其他的,怕是不认。”
“呃......所以说,杨涟的巡抚大名也不一定有用了,”李元终于睁开眼睛,咧嘴一笑,看着刘贵:“要银子,本官有的是银子,”李元抬手,将信纸折起,引到火光处慢慢点燃,紫烟缓缓上升,明黄色烟火映着李元的双眸,更显幽深:“而且,本官真正要用的,看重的,实际上只有那区区万人,那些人才是我的根基,从里辽阳,带到蒲河,再带到沈阳城,这近万人一直由老曹,林忠,还有你带领,你们三个只要不丢失掌控权就行。”
说完,李元抬眼看了看刘贵:“有把握吗?”
“大人这样说,下官就明白了,”刘贵笑着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大人,这个时候,还要不要叫曹大人回来?”
嘴角微微弯起,李元的脸上表情莫名:“祖家这样的选择,老曹的婚事怕是要推迟了,到时候我联系老曹就行。”
“游击将军以及以上,都通知下去,约束要自己手下的部队,关键时刻不要生事,该训练训练,该驻防驻防,不要分心。”
“是,大人。”
“谍影卫最近辛苦一些,”李元提笔写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奋笔疾书:“主要关注三个地方,京城,赫图阿拉,还有蒲河城!”
“蒲河?”刘贵重复了一句。
在京城以及赫图阿拉多投入人手收集情报是应该的,可是蒲河城是为什么?怎么说也应该是沈阳城啊,不然就是辽阳。
抬头看了看刘贵,李元解释道:“沈阳城的事情解决了,杨涟的注意力就会被贸易市场热火朝天的蒲河城吸引过去,别的东西我李元让了也就让了,看在天子的面子上,还有我那大舅哥的面子上,不用与他计较,但是......要动蒲河的话,”李元收起毛笔,盖上印章,继续道:“到时候就不要怪我下手重了!”
“赫图阿拉主要关注一下八贝勒皇太极以及莽古尔泰的行动,酋奴过冬的粮食应该也已经吃完了,养精蓄锐之后,也许不久就要有大战,情报收集上不要松懈。”
“是,大人,”刘贵笑了笑:“自从上次被大人重挫之后,皇太极就被酋奴下令幽禁至今,好像最近才被允许自由行动,旗主的职位还没有恢复。”
“酋奴觊觎辽东,不会死心,皇太极......也许野心更大!”李元将手中信纸密封,递给刘贵:“一会快马给景茂财送去,蒲河城情况特殊,要他留心对待。”
接过信纸收好,刘贵继续问道:“那京城?”
“京城方面,你注意和李进忠联系,”李元微微一笑,魏忠贤的门路现在李元已经打通,借助魏忠贤就能够和万历身边的掌印太监联系,可以比任何大臣提前知道万历皇帝的状况,比如,健康问题!
“对了,还有一个人顺便关注一下,”李元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请大人吩咐。”
“名叫袁崇焕的小官,现在估计还不在京城,不用刻意去找,如果看到了报给我就行,”李元虽然并不看好袁崇焕得平辽方案,但对于这个对大明王朝命运有着巨大影响得人物,李元还是有点兴趣,万一能招到手下做个文官,也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属下会叫人留意。”
————
晚上,陪着三个妻妾吃完饭,说了一会闲话,玉儿和二妹便被丫鬟照看着去休息了,身怀六甲得孕妇总是觉多,每天天擦黑就感觉眼睛睁不开了。
李元每次尽量抽出时间,晚上陪着玉儿和二妹,等她们睡着再回自己房间,毕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好好陪着家人了。
等玉儿和二妹回房,祖怡萱也伺候李元更衣休息。
将丫鬟打发出去,祖怡萱帮李元解开罩在外面的袍服,息扣,腰带,小结,从上到下,祖怡萱熟练的帮助李元换上柔丝睡袍。
叫丫鬟将热水盆端进来,祖怡萱蹲下身子帮李元清洗双脚,同时轻柔的揉按一番。
今晚气氛静谧,李元都有些不适应。
伸手将妻子垂落在额前的一缕秀发挽到耳后,李元笑道:“今天娘子怎么这么安静?”
“奴家今天接到大哥的来信,”祖怡萱低着头,声音软濡。
“说了什么事?”李元眉头轻皱,这祖大寿怎么这种事也和祖怡萱说道?
“祖家那边是不是做了让夫君烦心的事情?”
“远远谈不上烦心,”李元伸手勾住祖怡萱的下巴,轻轻抬起,看着妻子的一双美眸,其中倒映着自己得身影。
“为夫答应过你,不会让你在中间为难的,祖家的事情,为夫让一让就行,他想要什么,为夫也不是小气的人,给他便是。”
“奴家已经嫁与夫君为妻,祖家的事情也与奴家无关,夫君不必为了奴家而做出不必要的让步,祖家错了,就应该自己承担后果,说一千道一万,奴家也是一万个不愿!”祖怡萱轻轻握住李元的手:“奴家已经给大哥去信,他自己选的路,投靠了其他人,就和我这个妹妹没有关系了,以后官人尽可放手去做。”
“放心吧,为夫心中有数。”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万历病危,人心浮动
随着杨涟借助祖家势力一步步蚕食李元在沈阳城,以及在辽东的影响力,巡抚杨涟的大名已经足够让辽东百姓记得了。
在沈阳城的大多数的会议中,李元坐在沈阳城官职座次第二的位置上,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闭目养神,并不对杨涟以及其麾下势力所做出的决策进行任何置评,至少在公共场合是如此。
几个月以来,随着李元势力逐渐收缩,杨涟开始联合袁应泰在辽阳与沈阳城之间数百里的距离修建了数百个小型堡垒,以杨涟以及其手下参将的说法,这种链式布阵可以用来守望相助,一旦敌袭,相互之间可以迅速的做出反应,进可攻,退可守,牵制大量的敌人有生兵力,同时可以分割战场,形成大大小小,以多打少的局面,简直是“神来之笔!”
当然,这个决定也没有征求李元这个沈阳城的总兵大人的意见,李元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操纵沈阳城的实力一般,没有了一点点声音。
同时,五月份地时候,杨涟已经建言内阁,申请从关内迁出数万百姓以充实边地,尤其是抚顺清河所在,朝廷需要从新占领这些军事重地,趁着建州现在没有任何行动,大明要开始将地盘夺回来。
对于杨涟这个极其激进的建议,万历根本不想要发表什么意见。
“简直异想天开!”
而内阁通过尽量婉转的言语拒绝了杨涟的建议。
想法是好的,但是目前不能去给酋奴送人头了。
时间一晃,已经到六月底。
沈阳城,巡抚衙门。
“大人,现在大量的聚集军队是否过于急迫了,”祖大寿现在作为杨涟手下的重要参将,有必要对杨涟的某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予以建言。
“现在已经是春天,夏收之前,酋奴的粮食绝对不够,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建奴大军绝对会再次到来的!这个时候不聚集军队,等到兵临城下吗?”杨涟有些不耐的看了看座下的祖大寿,这个游击将军一点没有他那个妹夫的勇气和帅才!
杨涟虽然不喜李元,千方百计地打压沈阳城地那位总兵大人,但是对于其战法战绩还是有些认可的。
“大人,建奴出兵选在这个时机是有可能的,但是我们的军队不善野战,据城而战才是正途,现在军队大部分都分布在辽阳至沈阳城一线,万一被建奴逐一击破......”另一名游击将军也开口劝导。
前些日子,出兵从新占据抚顺的上书被拒绝之后,杨涟就开始换了一个思路,为预防建奴的出兵,或者重蹈萨尔浒的覆辙,在加强沈阳城月辽阳城的联系的基础上,也就是数百里的堡垒线的基础上,还必须在沈阳城聚兵一处,不能被建奴逐个击破。
“虎皮驿的浙兵和白杆兵已经够了,虽说他们之间有些隔阂,但是一旦加入战场就是一股重要的战力,建奴只要敢来!我等据城而战......”祖大寿看杨涟还是有些意动,只能进一步阐述自己的理念。
“据城而战?”杨涟皱起眉头:“我有数万精兵在手,有辽阳城前后呼应,又有数百堡垒分割战场,还需据城而战?”
“呃......”祖大寿一愣,文官的思路当真不可理喻,这是面子问题吗?
但是杨涟位高权重,一任巡抚大人说话,除了祖大寿,其他武将皆俯首顿耳:“大人所言极是!”
“李元最近有什么动作没有?”杨涟扫了一眼身边的部属。
“安分的很,除了每日的照例的出城打猎,到了午时后就回城了,去街边小吃店坐了几次,也不见什么特别的动作,”杨涟现在的手下,是袁应泰指派的得力人手,帮助其在沈阳城打开局面。
“哼,安分点好,到时候大战起来,只要别拖本官的后腿就行,”杨涟点了点桌子:“看紧了,最近情况特殊,别出了岔子。”
“是,大人!”
杨涟叹了一口气:“情况特殊啊!”
想起还放在书房中的那封来自京城的书信,杨涟的心头就有些抽痛......
—————
最近京城的气氛有些诡异,明明春光正好,万物复苏,天下虽说有些不平静但是大体上还算是过得去,到了万历皇帝那边,大臣们虽然心中不承认,但是嘴上称颂的都是贤比三皇,才堪五帝,天下海清河晏,皆无事矣。
总结就是一句:陛下圣皇,必万寿无疆!
因为万历皇帝真的要龙御宾天了。
自从进入五月份,万历皇帝的腹痛已经一日甚过一日,以前虽说总是推脱足疾不能视事,但是这次,身体却是真的有了大问题。
太医已经不止一次漏液被招入寝宫坐诊问药,传言说圣上已经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了。
随着万历皇帝病重,京城表面上的平静,已经快要掩盖不住底下的汹涌波涛了。
近日,太子朱常洛的府衙外,已经被严加戒备起来,太子已经被万历皇帝召见过一次,新指定了几个经筵老师。
作为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京城百姓,万历皇帝此举是什么意思,已经不用明说了。
韩府。
“叶进卿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韩爌看着眼前的刘一燝,神色有些玩味。
“圣上这个时候将叶向高召回,是想要推其再度进内阁?”刘一燝皱眉捻着胡须:“方从哲那边肯定会有些动作的!”
“方从哲早有致仕之意,独相多年,早已熄灭了斗争之心!”韩爌将茶杯往刘一燝那边推了推:“不会栈恋权位的。”
“哼,走了一个方从哲,又来一个叶向高,”刘一燝摇了摇头:“虽说叶进卿也是经历过独相的人物,但是毕竟远离中枢多年,此次回京,怕是有些心思的。”
“都是东林党人,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韩爌看向窗外的天空:“天色正好,正是做事的好时候!”
“幸亏他杨涟去了辽东,不然这次内阁的竞争者又多了一个,”刘一燝呵呵一笑:“辽东那些破事,有的杨文儒烦心的。”
“不过,听说袁大来想要回京,已经给内阁递了折子,”韩爌端起茶碗,吹起水面上嫩绿的茶叶。
“内阁同意了?那辽阳城怎么办?”刘一燝声音提高了八度,袁应泰回来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志在内阁啊!
“由杨涟暂替,”韩爌放下茶杯:“出不了大事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建奴异动,战事再起
“大人,这是从京城传来的密信,”刘贵被引入李元的书房,奉上一封白色外皮的密信,封口被三条红色的蜜蜡封住,以确保没有第二个人看过。
放下手中的毛笔,李元接过信纸,顺手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坐吧。”
“最近军卒里面有什么问题吗?”李元拆开信封,一边读信一边与刘贵说话。
“我部军卒大部分都在营中照常训练,林忠,高良,赵三宝,卢甲皆吃住在营中,以防有人异动,而杨涟从辽阳城,祖家,还有虎皮驿方向调动的军队与我部没有任何干涉。”刘贵只占了半个椅子,恭敬对着李元答道。
“蒲河那边呢?”
“按照大人的吩咐,所有贸易暂停,部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开拔,一队由景茂财带领,一队由程虎带领”刘贵话声一顿,看了李元一眼,接着道:“同时叶赫族雅丽奇带着族中老弱已经到沈阳城了,能战的军卒由景茂财率领,留在了蒲河城......”
“叶赫族那边让高良安排好,他和叶赫打过交道,别让杨涟的人打扰他们,”李元没有抬头,仍然低头读信。
“高良已经去做了,”刘贵回道。
“京城的事情我暂时管不了,”李元放下手中信纸,手指一下下的叩打这桌面,心中有些焦虑。
“大人......袁应泰此时回京倒是个机会,”看着李元还在思虑,刘贵出声提醒道。
李元双眸微眯,看着刘贵:“杨涟会去辽阳?”
“我们可以......”刘贵比了一个手刀。
“不要动他,杨涟现在至关重要!”李元摇了摇头:“袁应泰回京,杨涟驻守辽阳,我部守沈阳,建奴此次趁天子病重的侵袭,必然受挫!”
看刘贵还有些意动,李元伸手指了指刘贵,一字一顿:“我说了,不要动他!”
虽然借助此次机会有可能一举除去杨涟,从而奠定李元在辽东的地位,但是实际是饮鸩止渴,朝廷终究会派其他人来,而且更重要的是,李元不愿意在此时内讧,反而给建奴机会,前世南明所犯的那些错误,李元不想再犯!
“现在,”李元站起身子:“让林忠等人来见我!”
此时的杨府,杨涟正拿着书信大骂袁应泰。
“袁大来此时回京是何用意!内阁的位置那么好坐吗?”杨涟将京城的来信狠狠摔在桌子上:“就在刚才,建奴前端人马已经要越过抚顺,再侵大明疆土,他袁应泰现在丢下数十万军民,回去京城展现赤胆忠心,面圣最后一次吗!”
杨一易看着自家父亲暴怒的样子,有些噤若寒蝉,但还是上前劝道:“大人,现在袁大人已经越过山海关,快要进北直隶了,我们也尽快出发去辽阳吧,现在的辽阳城可没有主帅坐镇!”
杨涟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只能喃喃无语:“袁应泰误国!”
他这一走,数月以来,杨涟在辽东,在沈阳城经营的微妙局势瞬间被打破,李元又会从新掌握沈阳城。
毕竟,除了杨涟这个巡抚,谁能压住沈阳城总兵官呢?
酉时三刻,日落黄昏,杨涟带着寥寥数骑人马,出沈阳东大门,奔赴辽阳城。
城头上,祖大寿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去的杨涟,如何面对李元是他即将面临的问题......
杨涟一走,沈阳城的指挥者,就是李元李定国!
城头上,已经有些后悔的祖大寿没有注意到,杨涟远去不久,另有数十匹战马出城,紧紧追随者辽东巡抚的背影而去。
总兵府衙。
军议厅。
李元看着下面跪着的一众将官,轻声道:“都起来吧,各自安坐,大家这些日子辛苦了。”
随着李元的话音,厅中十数人皆诺然:“为大人效命!”随即起身,分坐两列。
“本官接到消息,酋奴异动,”李元开门见山:“已经到了抚顺,休整之后,预计凌晨到达沈阳城下。”
“我需要你们从新接管沈阳城!”李元扫了一眼众人。
“只需一刻钟,我等可以从新接管沈阳城所有防卫力量,”林忠面色不改:“建奴来到城下,无论几次冲锋,只有送命的份!”
刘贵,赵三宝,卢甲皆在列,面色肃然。
“三天以前,袁应泰已经将虎皮驿所部驻军全数调去辽阳,在外防卫,所以辽阳城只要没有人犯傻,除非从内部开门迎敌,否则安全无虞,”李元看着厅中将官:“所以沈阳城必须万无一失!”
“大人,我部驻军需要全数调入城内,”赵三宝起身道:“需要祖家的部队配合。”
“祖大寿会配合你们的,”李元看向赵三宝:“我已经派人知会过,如果有不配合的,直接斩了,事后不问!”
“现在,我布置城防任务,”李元拿起桌子上的令牌。
“刘贵!带人接管沈阳城粮库,兵备器械,没我的命令,不论是谁,不准靠近粮仓!”
“林忠,赵三宝,卢甲!东大门,南大门,沈阳城十五门火炮由你们三位负责,立刻接管!”
“黄大用,王耀宗!接手沈阳城所有内部防卫,从此刻起,全城戒严,不许任何人上街走动,全部禁足!”
“末将得令!”
军议厅内,众将齐声而诺。
屏风后,一列丫鬟绕出,各自端了一盘酒水,众人人手一杯。
“此杯之后,愿诸位各尽职守!共御建奴!”李元高举酒碗:“干!”
————
“奉总兵大人令!我等接管沈阳城城防,你等回营听令!”
整个沈阳城,在同一时刻上演着接管防卫的剧目,当第一个人反抗后被立刻斩杀之后,一切顺利交接。
祖大寿带着一众祖家将官乖乖呆在临时庭院中,而祖家军卒皆被临时征用,在城内被打散分配在各处。
“等杨大人回来!”祖尧此时咬牙切齿,他是被人从马上拽落,直接押至这里的。
“少说两句,建奴兵锋将至,无奈之举,”祖大寿叹了一口气,李元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此时,沈阳城外,虎皮驿,原本的驻军已经被迁至辽阳城下,现在已经是空无一人。
而巡抚杨涟带着仅存的一个随从刚刚逃到此处。
身后不远处,是数十骑黑甲搭箭的斥候。
第二百二十四章 殒命
一支利箭直接穿过战马后腿,带过皮肉与碎屑,紧跟着是数支利刃破空而至。
噌噌噌,随着座下战马痛苦的一声嘶鸣,马匹庞大的身体轰然倒下,情急之下杨涟合身一滚,以减少落地的冲击力,此时逃命要紧,至于体面,早就丢到千里之外了。
身后一声痛苦的大叫传来,杨涟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仅存的那名随从也已经命丧黄泉。
“巡抚大人,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就不要再跑了吧,”随着为首的那名杀手的话语,十数匹战马已经将杨涟紧紧围住。
尘土飞扬,杨涟一时间看不清来者的装束,但是话音入耳,明显的辽东汉人口音。
“你们不是建奴!”杨涟心头一紧,他以为是建奴知晓了自己的行踪,被追击至此,但是此刻的情况却有些不一样!
这是大明的军卒!
杨涟脸色有些阴沉,虽然衣袍破碎,灰尘血迹混合,沾染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但是巡抚的气势依然强大,指着为首那人,杨涟语气如同万载寒冰:“是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那人看起来并不想浪费时间,手指落于刀柄,噌的一声,腰间横刀被瞬间拔出,日光昏黄,直照耀的杨涟双目不可直视。
“黄泉路上,自己琢磨吧,”为首者横刀高高举起:“准备!”
四周战马上,黑甲人随着命令,一起抬起手中弓弩,全都瞄向杨涟。
“你们是沈阳城兵卒!”杨涟双目猛然一瞪:“是李元手下!”
“射!”为首者并没有给杨涟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横刀向下一挥。
嗖!数十声利刃破空,几乎一瞬间,箭簇入体,有的瞬间就洞穿杨涟的身体,不用去看,大明辽东巡抚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埋了,”为首者挥了挥手:“速度快点,建奴应该在抚顺集结,这里事情处理完,还要赶回去进行城防!”
“是!”
呼,轻轻扯去面上的黑巾,高良那张略带阴骛的脸露了出来。
“杀一个巡抚,也不过如此,”高良看着杨涟的尸体被手下抬到了路边,衣袍,鞋帽被拔下,一会就要被埋到土里,
出发之前,刘贵特意约见了高良。
“杨涟必须死!”这是刘贵的原话:“大人现在从大局出发,想要杨涟会辽阳组织城坊,不让我们动杨涟,但是我们做手下的,也有时候必须替大人做一些大人不能做的事情!”
“杨涟一死,在辽东,建奴大举入侵的时刻,只有大人才是朝廷唯一可以依靠的,一任沈阳城总兵官,只要抗过了这次建奴入侵,整个辽东谁人能比?前任的辽东李家?李成梁?不过尔尔,辽东总兵地位置,绝对是大人的了!”
“我明白,”刘贵的想法很简单,虽然李元并不想将事情做绝,但是,这么多手下在身后,高官显宦,只有李元一步步不停的爬上去,这些手下才有盼头,事情有时候总是没有办法的,并不一定随着李元的想法向前推进。
“我高良可以做这个恶人,”高良咧嘴一笑:“巡抚而已,先杀杀练手!”
很快,杨涟的尸首,连带着他那些手下的尸体都被收拾完毕。
“检查一下,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与把柄!”高良扫了扫这些手下:“掉脑袋的事情,仔细点。”
————
辽东,抚顺旧城。
努尔哈赤带着大军已经在此安营扎寨。
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皆随军出征。
中军大帐中,努尔哈赤正与众旗主,贝勒商讨进军方案。
“费英东与莽古尔泰,你们二人带领五千骑兵,五千战兵,其余一万包衣民夫,将沈阳城至辽阳城中间所有的据点,堡垒一个不剩的全部拔掉!”
努尔哈赤身着一身五爪金龙黄袍,坐在打仗上首中央,声音洪亮,气息绵长,对着大帐内的臣子下达命令。
“阿玛放心,”莽古尔泰立身而起,一脸凶骛,虽然他和皇太极一样,都是刚刚从禁闭中解足出来,但是此时战场用兵,更是建功立业,以功抵过的好时候!
到底谁更有资格得到大汗的青睐,还有的看呢!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有心便好,注意听从费英东的建议。”
“代善,皇太极,扈尔汗,你们三人带着五千正红旗骑兵,五千战兵,民夫包衣数千,从东门攻打辽阳城!”努尔哈赤点了点地图上的有一座城池。
“辽阳?”代善开口道:“阿玛,不是沈阳城吗?”
一旁的皇太极也是一脸疑惑,沈阳城现在的总兵官李元与他算是旧相识了,此次出兵,早就想要一雪前耻!
但是为什么是辽阳?
努尔哈赤并没有回话,倒是一旁的李永芳开口了,依然是一脸的恭敬:“诸位贝勒,王爷,据辽阳城的可靠情报,辽东经略袁应泰已经火速回京,去见大明朝万历皇帝最后一面,现在的辽阳城相当于无主之城,一旦我们大军杀到,与城内里应外合,不出一天绝对拿下......”
“而沈阳城有李元坐镇,且以逸待劳,我等把握不大,此次出征,目的就是拿下辽阳城,毁城而不占,将沈阳城变为孤城一座!到时候就是囊中之物,任吾等予索予求!”
“我等建州男儿岂能怕了那李元不成?”莽古尔泰一拍桌子,愤而出声,瞄向皇太极:“又不是人人都似八贝勒一般,被李元一次次打的抬不起头来!”
“老三,你这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代善皱着眉头,作为老大,还是注意兄弟间的和睦。
莽古尔泰刚要回话,只听努尔哈赤道:“好了,谁是谁非,战场上见分晓吧。”
“方才辽阳东门已经布置完了,北门辽阳城正门,需要大军压迫,给予巨大的压力,阿敏跟着我,带大军从正门进攻!”
“同时,莽古尔泰在清理完沿线的阻碍之后,还要注意北面沈阳城的动向,不能让他们从正面援救,必须将援军全部扼杀在虎皮驿与奉集堡一线!”
“谨遵大汗(阿玛)之命!”
第二百二十六章 建奴关我辽阳何事!
此时辽阳城已经接到了建奴兵临抚顺的消息,但是整个辽阳城上下的氛围却是一片祥和安静,一点都没有建奴兵锋将至的紧迫感。
袁应泰回京面圣,此时辽阳城的最高指挥是辽东按察使兼都督佥事尹照。
尹大人此刻安坐府中,身旁是四个娇美丫鬟,两个锤肩捏腿,两个喂食递水,快活似神仙。
建奴大军来了?那应该是沈阳城高度戒备,关我辽阳什么事?
不会真有人认为建奴会舍弃近在眼前的沈阳城不打,而舍近求远,兵锋直达城墙更为坚固,兵力更多,炮火更足的辽阳城吧?
不会吧?
建奴不会是傻子吧?
尹照张开嘴,咬住小丫鬟递到嘴里的嫩白荔枝,小丫鬟指尖留香,荔枝的甘甜加上丫鬟指尖的芬芳,使得尹大人大白天有些饥渴难耐。
“小蹄子,”尹照大手揉捏在丫鬟身上,一阵的舒爽。
正在沉入温柔乡的瞬间,门外有仆役打搅。
“老爷,监军牛维曜和参将周世禄在府外求见......”
尹照的大脑袋微微抬起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他们来干什么?”
“说是军情急事,要与大人商议。”
尹照皱着眉头,骂骂咧咧了两句:“让他们去前厅等我!”
同时挥手将丫鬟打发下去:“你们下去吧!”
“是......”
不一会,换好衣服的尹大人终于到了前厅。
刚刚到门口,不等周世禄和牛维曜说话,尹照便开口问道:“两位大人不在自己的岗位上好生做事,来本官这里干什么?”
“呃......”牛维曜看了看尹照,又扭头看了看自己同僚周世禄,暗自叹了一口气:“大人,建奴已经到了抚顺,我等心中实在有些急迫。”
“急什么?”尹照坐在椅子上:“建奴又不会打辽阳城!”
牛维曜刚要说话,尹照却自顾自道:“如果建奴打沈阳城,那更好了,他李元不是整个辽东兵法第一吗,又对战建奴所向披靡,战无不克吗?有他李定国守御,更不用我等操心了。”
“大人,”牛维曜轻咳了一声:“建奴攻打沈阳城,这个目的应该是没有错的,我等同僚也是这个看法。”
“嗯,”尹照喝了一口茶水,听着牛维曜的话,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是如果建奴兵至沈阳城下,我等需要早做准备,如若沈阳城不敌......”
“那他李元自裁谢罪!”尹照将茶杯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然后我等救援!”
“尹大人!”牛维曜皱着眉头,袁应泰袁大人这一走,将辽阳城留给这位主不知是福是祸啊。
“末将的意思是,现在虎皮驿驻军已经撤到辽阳城,如果我们要救援的话,需要提前准备,集结军队,”周世禄看牛维曜被呛得不轻,当即开口帮其补充道。
“提前集结军队?”尹照看着下面的两个将官,似笑非笑道:“你们可知吾等最关心的,朝廷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牛维曜与周世禄相互看了一眼。
“税银?”
“百姓?”
尹照冷笑一声,慢慢摇摇头,手指点着桌子道:“是稳定!一切的前提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换句话说,就是不能乱!”尹照曲起手指:“要是现在集结军队,让百姓看到还以为建奴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呢?万一造成了恐慌,造成了谣言,物价轰涨,怎么办?”
“你们承担的这个责任吗?”
换了一个舒服的自是靠坐在椅子上,尹大人继续道:“回去告诉那些个军汉,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不要管别人的事情,李元那边不用你们操心!”
“可是大人,我们还有沈阳城至辽阳城一线数百堡垒......总不能弃之不顾吧?”牛维曜还是有些不甘心,这样的军国大事,怎么可以如此儿戏?
“本官何时说过弃之不顾?”尹照语气不善:“本官的意思是各自做好分内之事,那沿线的布局都是杨涟的布置,看他的命令就行,本官何必多此一举。”
“回去吧,”尹照拨弄着茶杯:“等到该出兵的时候,本官会让你们出兵的。”
牛维曜与周世禄无奈的点了点头:“谨遵大人令!”
————
此时,沈阳城,一众将官对于建奴的动向也是充满疑惑。
“大人,建州的动向有些不对啊。”
根据刚刚得到的消息,刘贵指了指地图上的方位:“现在建州的大部队正在向辽阳城方向进发,只有其中一小部分在我沈阳城与辽阳城中间盘踞。”
“这是要进攻辽阳城!”林忠舔了舔嘴唇:“出其不意,建奴想要一劳永逸!”
“无妨,”李元眯着眼:“就算是进攻辽阳城,杨涟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凭借建奴的攻城水平,绝对拿不下来。”
“到时候,”李元伸出手,在地图上将沈阳城与辽阳城连成一条线:“前后夹击,建奴不攻自破!”
站在一旁的刘贵与高良互看一眼。
“大人,”刘贵轻呼一口气,对着李元问道:“万一杨大人没有到达辽阳城呢?”
啪的一声,李元手中的小棍子跌落在桌子上。
“没有回到辽阳?”李元看着刘贵,神色肃然,重复了一句:“什么意思?”
“属下的意思是说,建奴万一提前封锁了辽阳城的路线......毕竟,不得不防......”刘贵额头上渗出汗珠,喉结上下抖动。
“呵呵,”李元抬手拍了拍刘贵的肩膀,神色已经变得平淡:“倒是有这个可能!”
“唐有望!”李元叫了斥候营游击将军。
“末将在!”
“这两天将斥候往辽阳城方向派些,注意辽阳城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向我来报!”
“得令!”
“各自归位,准备去吧,刘贵留下,”李元坐在椅子上,遣散了众将。
不多时,大厅中已经空无一人。
“杨涟死了?”李元放下茶杯,语气中带着冷意对刘贵问道。
“死了,”刘贵低着头:“埋在虎皮驿。”
“谁做的?”
“末将派高良去做的,都是谍影卫的人手,绝对可靠。”
“此战过后,去登州找曹文诏!”李元挥了挥手:“让高良接手谍影卫。”
“大人!”刘贵抬起头,神色有些急切。
“我是为你好!”李元看着刘贵:“去登州发展谍影卫分部,到时候我要用!”
刘贵还要说什么,李元摆了摆手:“先把目前这一关过去......”
“下去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祖大寿的第二次选择
等刘贵走后,李元独自坐在厅中,眉头不展。
“其他人对于谍影卫的掌控是不是已经超过了原本的界限......”李元手指无意识的点着桌子,其实杨涟死不死,什么时候死并不重要,早晚都是要动手的。
但是关键在于如何死!谁让他死!
前日李元已经明确告知刘贵,不许其动手,但是今天转头就告诉自己,杨涟已经身死,被埋在了虎皮驿......
那可是一任巡抚!
封疆大吏,代天巡狩!
对与李元来说,部下们听话是首要的关注点,他的部队首先要完全的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一任辽东巡抚就这样死在了荒郊野外,做事情做要有一个规矩,不能胡乱来!
军汉的思想过于简单了,以为死了一个杨涟就能让李元掌握辽东的军政大权,从此一劳永逸吗?
实在是过于天真了。
“简直是乱来......”李元看着厅中已经空下来的椅子,方才,沈阳城实权将官们都坐在上面。
幸亏现在建奴已经驱使大军而来,有了这个理由,李元对于杨涟的死还能做些手脚,不然这个事情可就是捅破了天。
“不过,”李元抹了抹下巴:“此时杨涟的死也是一个契机,利用这个机会,将辽东的势力整合一番......”
“老爷,祖大寿在门外求见,”服侍李元的小丫鬟在厅外躬身向李元报道。
“哦,”李元抬起头:“我这大舅哥这个时候来我这里干什么?”
“带他去书房等我,”李元端起茶杯,自顾自饮茶,补充了一句:“不要让夫人知道了。”
“知道了。”
“既然来了,那就留个投名状再走吧!”李元放下杯子,嘴角带笑,这可是个收服祖家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祖大寿被带到书房,半天不见李元到来,茶水已经换了三四盏,不知这个妹夫到底卖的什么药!
“早知道先给妹妹递个信,让她先帮着吹吹枕边风......”
又过了半晌,李元的声音终于从门外传来。
“大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李元从外面一步迈入:“军情紧急,建奴眼看就要来了,实在脱不开身,让大哥久等了。”
“不碍事,不碍事,”祖大寿挥了挥手:“定国身为总兵官,自然是日理万机。”
一边说着,祖大寿转过身子,将桌子上的一个精致绣文木盒推了过去:“给我那妹子带的,极品东珠,单是装饰在房内,都可延年益寿呢。”
“大哥你这个太客气了,”李元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盒子,继而轻声道:“怡萱身子有喜了。”
“啊......”祖大寿先是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要做舅舅了,”李元看着祖大寿,双眸似有光。
“我家妹子有喜了......”祖大寿喃喃自语,反应有些令李元诧异。
祖大寿好像并不开心啊。
“大哥今日前来,有别的事情?”李元侧身看着祖大寿,这个辽东将门的掌门人,看起来并没有前世流传的那样左右逢源的本事。
安静半晌,祖大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祖家终归是不能将赌注压在一个篮子里,定国,”祖大寿看着李元,神色无奈:“你锋芒太露,已经招了太多人记恨。”
“嗯,”李元点了点头,他做的事情都是抢人饭碗,不给人脸面的事情,但是要成事,就不得不这么做,李元孤家寡人,一个小小的抚顺猎户出身,被提供的选项可不如辽东将门,还有那些个门阀士族多。
“祖家需要回辽阳城,帮助杨大人镇守辽阳......”
“杨大人?”李元没有再看祖大寿,语气已经变得有些低沉。
“沈阳直面兵锋,但是辽阳乃是辽东重镇,孰轻孰重,我想定国可以分得清楚吧?”
“呵呵,”李元轻笑一声:“大哥,如果我告诉你,建奴此次行动的目标,实际是辽阳城,你作何感想?”
“辽阳城?”祖大寿轻疑一声:“建奴何必舍近求远?”
“剑走偏锋,未尝不可啊,”李元手指在桌子上划了一条直线:“直攻辽阳,那么沈阳城就是孤城一座,整个辽东到时候就是建奴囊中之物了。”
“那赶紧出兵救援辽阳啊!”祖大寿砰的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定国,军情紧急,在此时可不要犯糊涂。”
“沈阳兵马,一兵一卒动不得!”李元看着祖大寿,语气平淡至极:“有沈阳在外牵制,建奴才能投鼠忌器,只要辽阳城守军不是傻子,据城而守,建奴占不到便宜的......”
“建奴敢进攻,必然有所依仗,万一辽阳城有内应呢?”
“那就是他尹照尹大人的责任了,”李元冷笑一声:“我这里的兵马绝对不能动!”
开什么玩笑,建奴就等着沈阳城出兵援救呢,到时候没有救援辽阳城,在浑河南岸,沈阳城援军极有可能面临建奴大军的埋伏。
“尹大人?”祖大寿眉头皱起:“尹照那个酒囊饭袋顶个屁事,这个时候,巡抚大人应该到辽阳城了,到时候必然有所反应。”
李元扫了自家大舅哥一眼,漠然道:“大哥,我忘记告诉你了。”
“巡抚大人已经死在了虎皮驿......”
砰的一声,祖大寿惶然起身,身后的椅子被直接带倒。
“巡抚大人死了?”祖大寿声音已经变得颤抖,杨涟身边的护卫全是由祖大寿安排的,此时不要说救援辽阳城了,杨涟一死,他祖家一万个脱不了干系,到时候问罪下来,全族连坐都有可能啊!
一任巡抚大人在祖家的护卫中,死在了大明的地界上。
“是建奴?”祖大寿声音急切。
“我部斥候发现的时候,杨涟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无从查证了,”李元看着祖大寿,神色平淡。
“定国,这,这事情你可要帮忙啊!不考虑祖家,你也要考虑我妹妹啊,”祖大寿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杨涟一死,朝廷问罪,那帮文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啊。
“放心,大哥”李元伸手虚按了两下:“沈阳城我说了算,我说是怎么死的,那就是怎么死的,此刻建奴就在百十里之外,建奴斥候截道斩杀巡抚大人,是完全可能的!”
“建奴杀的?”祖大寿一愣,随机补充道:“必然是建奴动手的啊!”
“建奴此次入境,祖家完全就在沈阳城护卫协防,杨大人是自带着守卫赶回辽阳,与你我武官,如何?”李元看着自家大舅哥问道。
“自然,全听从定国调遣!”祖大寿急急拱手向着李元一拜,这个时候,李元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但是此刻是关键时刻,不允许任何人有其他心思......”李元点了点桌子,轻声道:“有些人,能让他闭嘴,就永远的闭嘴!”
祖大寿一愣,冷汗从额头上冒出......
李元想要祖尧去死。
是啊,投名状总是要写的,就算是大舅哥也一样。
半晌,脸色已经有些灰败的祖大寿点了点头,为了祖家,牺牲掉一个人总是划得来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兵锋至辽阳
辽阳城,尹府。
“大人,沈阳城急递!”
书房内,辽东按察使尹照有些不耐烦,但是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字画,低着头继续鉴赏这副秋水游乐图,声音沉稳:“是沈阳城李元救援的折子吧,念!”
“是,大人,”亲卫展开折子,直接从右至左开始念出。
“沈阳城总兵李元敬上辽东按察使大人!”
“哼,现在知道本官的名号了?”尹照伏在桌子上,仔细地,一寸寸地抚摸着这幅名画,好似对待一个绝美地丽人一般。
“......现建奴动向已经明晰,经我部探查,建奴直接绕过沈阳城,已奔辽阳而去,以建奴骑兵前头部队速度推算,酋奴努尔哈赤带领大军约三万人目前已经抵达奉集堡一线,其余一万余建奴在虎皮驿一带盘踞,我部即将于其交战,酋奴一侧交予大人与辽阳城部署,凭借坚城,据守而战,不出三日,我部与辽阳大军会合,建奴不攻自破,万望大人妥帖布置,城内城外不妨严密,不要给建奴以内外夹击机会,只需坚持三天,我部与辽阳合围建奴,一举灭之!”
“什么?”尹照觉得自己地耳朵出了问题:“你念的是什么?”
“建奴舍弃沈阳城,直奔辽阳而来?”
是李元糊涂了还是酋奴糊涂了,怎么可能跑到辽阳来?
尹照有些肥胖地身子直接蹦起,劈手夺过亲卫手中地折子,从右至左,自己又反复读了几遍。
半晌过后,尹大人直接嘣的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建奴打辽阳!......”尹照紧紧攥着手中地折子,几乎咬牙切齿:“从始至终,酋奴的目的就是辽阳!”
“备马!召集人手,出城!赶快出城!”几乎在一瞬间,尹照已经反应过来,辽阳城地布置城防还没有具体落地,辽阳城已经是十万火急了。
辽阳太危险,在不跑就被建奴生擒了,跑吧!
“大人,辽阳城还有近十万大军,我们据城而守,别说三天,三个月都可以守下来!”手下亲卫看尹照地样子,嘴角一阵抽动,现在要跑地话,别说朝廷事后追查,辽东百姓直接就能把你撕碎了!
已经起身在书房转了几个来回地尹照听到属下地话,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喜:“对啊!本官手下还有数十万大军!凭借坚城,利器绝对可以抵御建奴,说不定还能大获全胜!”
“报!!”门外又脚步声急急传来。
“建奴打来了?没有这么快吧!”尹照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大人,是辽阳城众将官前来拜见,说是建奴将至,军情十万火急,需要即刻准备!”
尹照扶住身后地椅子,几乎是见到亲人一般声嘶力竭:“快让进来,让进来!”
“还有一群武官坐镇,有他们在,应该可以抵御建奴吧!”辽东按察使的心中此刻已经是六神无主了。
很快,众将来到了议事厅。
整个辽阳城,军将方面总共有一个监军,四个总兵官,六个副总兵,还有参将,都统数人。此刻都已经聚集在军议厅。
另外率领浙兵得童仲癸与陈策,率领白杆兵周敦吉与秦邦屏也在厅中。
但是气氛却并不融洽。
辽东本土将领坐在西侧,浙系将官坐在北侧,而川人周敦吉,秦邦屏坐在东侧。
所谓泾渭分明,即是矣。
“诸位同僚,建奴来势汹汹,我等如何对敌!?”尹照坐在上首,已经是六神无主,心肝脾肺皆系于一线,稍微一动,就会崩断那根脆弱的神经。
“大人,我部前方斥候探得,建奴已经在奉集堡一侧扎寨了,看来建奴是想率先打下辽阳城!”总兵官童仲癸开口道:“建奴据我大约七十里地,隔绝辽阳城内外势在必行!”
“绝对不行!”总兵官姜弼闻言怒喝:“城外还数万百姓,至少也要留下一个时辰让百姓进城!”
都是辽东出身,对于这些百姓,姜弼心中所想还是能救一些是一些。
“此刻已经是火烧眉毛了,万一建奴奸细混入城中,你姜总兵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来?”
川浙兵来辽近年,未曾与建奴一战,此刻战事一触即发,可不能让人因为妇人之仁坏了事情。
“那可是数万条人命!”姜弼暴喝一声:“如果这样说,你浙兵在城外三堰堡驻扎,也不要进城了!万一有奸细混入,你童仲癸万死莫赎!”
川兵与浙兵此刻都在城外扎营,背靠辽阳城,各倚中型军堡,成犄角状,三方共进退。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童仲癸冷笑一声:“浙兵得战斗力可不是辽兵那样不堪!”
“好胆!”姜弼与周九良厉声骂道。
另一旁,周敦吉,秦邦屏坐在一旁看笑话一般默不作声。
这种乱糟糟的局面,尹照心头一苦:“他娘的这如何是好!”
高淮乱辽后形成得局面,导致辽人与南兵之间仇隙日增。加之本来的矛盾,现在已经是兵临城下,却还是各自为政。
“建奴已经兵临城下了,你等怎么还是在为私事相斗!”尹照一拍桌子:“事出紧急,各方应当紧密配合,相互协作,不可因小失大,乱我辽阳大计!”
“牛维曜!”尹照点了监军牛维曜的名字。
“末将在!”
“你熟知兵法,战前布置,本官授你便宜行事之权,为辽阳城迎战建奴做准备!如何?”
“这......”牛维曜一愣,这赶鸭子上架啊,辽人我指挥指挥还可以,可是浙兵和川兵我如何指挥?
另一旁的童仲癸和周敦吉则心中不喜:“辽人为官将,如何得信?”
“本官说可以就是可以!我看谁敢反对!”尹照搬出按察使的官威:“诸位,此刻应当同舟共济啊。”
看诸位将官皆默不作声,尹照的声音已经带着哀求:“如何?”
互相看了几眼,众人皆不情不愿道:“遵大人令!”
“这就好,这就好,”尹照拍了拍桌子:“本官答应你们,此战若胜,加官进爵,妻子封荫,不在话下!希望诸位齐心合力,为圣上,为大明,此战必胜!”
“你们在外作战,本官在城内安抚民心,分工合作,定要让建奴无功而返!”尹照握了握拳头。
无功而返?
众将心中皆冷笑,建奴既然来了,就不要向着安稳回去,沈阳城还有一个李元在看着呢!
这次,看谁杀的人多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诱敌深入与诱敌而出
就在辽阳城风声鹤唳的时候,李元已经带领着手下将官在布置作战计划。
“我们先做好自己的事情,辽阳城暂时不要去管,也管不上!”李元看着厅内众人:“千万不要小看了建奴的战斗力,不要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不把其看在眼里,萨尔浒数十万埋骨同袍还在看着你们呢!”
左右互看一眼,众将皆神色肃穆,点头称是。
这一幕如果让尹照看到,恐怕能直接哭出来:真应该让辽阳城那帮军汉看看,这才叫军令如山,言出法随,这才叫同心戮力,合众一心!
“莽古尔泰带着近万兵马在虎皮驿一线驻扎,距离我们的距离非常之近,他要对沿途的所有据点进行清扫,同时对我方进行阻击,防止我们救援辽阳城,”李元双手按在桌子上,扫视众人一圈:“而我想要的,是虎皮驿一带建州正蓝旗,莽古尔泰的项上头颅!”
“大人,你说如何做吧!”唐有望一身黑甲,煞气逼人。
“好,”李元拍手鼓励:“看来唐将军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们一贯的打法,不能与建州硬碰硬,在平原上,在山坡处尽量避免于其交战!”李元展颜一笑:“所以就一招,叫做诱敌深入!”
半个时辰之后,沈阳城大军开拔,李元的李字旗大纛高高扬起,穿道临城,沈阳城数万百姓皆能看到。
“大军出征啊,”酒馆中围坐吃酒的客人都离席站在街边看着大军一路路的急速而去。
“是总兵大人亲自率军出征啊!”
“不是说建奴去了辽阳吗?”
“辽阳作为辽东首府,总兵大人此次救援,也是迫不得已,”另有围观者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没了辽阳,沈阳城孤城一座,就没有了战略价值,迟早被建州吃掉!所以辽阳必不能失!”
“希望大人能旗开得胜啊!我新置办的院子刚刚落成,还没租出去呢......”
“休戚与共,谁都不能置身事外啊。”
“希望小李总兵能旗开得胜!”
李成梁之后,李元在民间的称呼被称为小李总兵,虽然李元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是也并不在意,李成梁已经死了,而李元绝对不会是第二个李成梁,更不会有其他的努尔哈赤了!
————
进入夏天之后,辽东大地就没有下过几场雨,虽说并不炎热,但是对于莽古尔泰所率领的正蓝旗所部来说,依旧是有些不舒服。
当然,最大的不舒服是来自心里的。
“凭什么他皇太极能随着大汗去攻打辽阳城,而我莽古尔泰却被赶来阻击援军,打扫周边据点!如果那李元畏惧建州威名,畏惧我莽古尔泰威名,根本不敢出兵救援又当如何?那丝毫功劳没有啊!”
莽古尔泰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中军帐里,大口地喝着烈酒,心中已经是郁气满溢。
“贝勒,费大人来了。”门外的亲兵报道。
“费英东?”莽古尔泰冷笑一声:“叫他进来。”
“三贝勒,何必饮酒浇愁呢?”费英东作为努尔哈赤心腹大将,八旗元老,莽古尔泰还是要给上几分面子。
“何来愁绪?”莽古尔泰砰得一声将碗酒置于桌子上:“只是闲来无事......”
费英东笑了笑,找了一把椅子自顾自坐下。
“费大人找本王有事?”莽古尔泰虽然暴戾,但是并不傻,看了看费英东,开口问道。
“此地确实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费英东答非所问,看了看大帐四周,好似看到了方圆天地,空无一物一般。
“若想立功,”费英东指了指北面:“沈阳城有啊!那里有数百万金银,数万石粮草,还有数之不尽的人口,奴隶......”
莽古尔泰皱起眉头,像是第一天认识费英东一般:“凭借我们手上的这点兵马?你觉得用脑袋能撞开沈阳城吗?”
“此言差矣!”费英东摇了摇头:“我等用兵,用巧计,使谋略,哪里能徒丢性命!”
莽古尔泰直起身子,双眸眯起:“如何做?”
“诱敌而出!”
费英东点了点桌子:“以李元过往对阵我建州的战绩,年轻人嘛,我就不信他能忍住这个好机会!”
“我们可以......”
费英东刚开开口,帐外突然转开嘈杂的喧哗声。
莽古尔泰立刻不耐,大喝一声:“哪个杂碎在喧哗,给我滚进来!”
“报!”一个建州斥候从帐外连滚带爬跑入。
“报贝勒,三里之外,出现大股明军!是从沈阳城方向而来!”
“多少人马?”莽古尔泰直接起身喝问。
说曹操曹操到,这还愁没有功劳,就立刻有人送上了!
“大约万人,帅旗为李字大纛!”
“李元亲至?”莽古尔泰直接一步迈出,到那斥候眼前,揪起领子一把将起拉起:“你看清楚了?”
“是,是李字旗,近万人皆执甲,半数骑兵,半数枪阵,”那斥候被莽古尔泰揪住领子,有些喘不上气来。
“李元来了?”费英东在一旁也是犹疑不定:“如果是李元亲至,那么辽阳城是否有什么重要人物,令其如此急切?”
“管他辽阳城是哪个!”莽古尔泰一把甩开那斥候,大笑道:“如果是李元来了,那就不要要走了!这虎皮驿就是他的埋骨地!就算不是李元,那本王也要让其伤筋动骨,先吃下这股子明军,再取沈阳城易如反掌!”
银甲佩刀,蓝撄冲天盔,莽古尔泰喝到:“来人,传令下去!备战!”
虎皮驿三里外,李元驭马在前,身后是刘贵,高良,唐有望三人。
“大人,前面太过危险,就此停下吧,”唐有望斥候出身,此刻李元已经算是以身犯险了。
李元轻勒缰绳,轻笑道:“以我为诱饵,不知那莽古尔泰会不会上当。”
此次李元带着几乎所有精锐人马八千余人,其中五千骑兵,两千枪兵,其余鸟铳营,就是要引诱莽古尔泰出战,只要跟着李元跑,那么,这一路上就全是给其预备的惊喜。
“大人,帅旗动了,”刘贵指了指远处扎营的灯火,莽古尔泰显然已经发现了李元的大军,开始调兵遣将了。
“回去,按原计划进行!”李元调转马头:“准备迎敌!”
“是!”
月色昏黄,数匹战马刹那消失在林间。
第二百二十九章 盛名之下李定国
月色惨白,高挂苍穹,辽东大地上,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泛白的月色了。
这种气氛中,沾染着大地也有些沉郁,雾蒙蒙一片片,好似无数的死气在大地弥漫不散。
真是杀人的好时候!
“将帅旗高举,”李元此时已经回到大军之中:“传令下去,除了中军在位,其余兵马皆埋伏两侧。”
“注意中军令旗动向,何时动手,何时回撤,何时拨马回城,不得有丝毫延误!”李元坐在马上,看着几位心腹大将:“吾提前说好了,到时候令旗一出,谁要是贪功恋战,留恋不走,或者没有及时撤出,被建奴缠住,那就不要怪本帅到时候坠尾而去了!”
“死,很容易,但是不要在这里给我坏事!死的窝窝囊囊,毫无意义。”
“末将遵命!必不敢负大人号令!”
刘贵带着叁仟人马在东侧埋伏,唐有望带着四千人马在西北侧埋伏,而李元中军大帐则直接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由高良在身边护持,这个位置与其余两侧的护卫中间只隔了长约一里的崎岖山路。
一里之距,咫尺天涯!
“就靠这一里的距离引来大鱼了,”李元舔了舔嘴唇,好似嗜血的味道,久疏战阵,倒是有些期待满地建奴尸体的场景了。
若有血流漂杵的场景,我倒要看看,建奴的血海是不是比我大明男儿的要黑一些!
很快,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大纛已经出现在远方山头,借着月色,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骑兵与战兵部队。
而李元身后,是盾甲兵与骑兵混杂的部队,仅三千余人。
身为盾甲兵的赵石头紧紧握着刀柄,一遍遍的呼气,吸气,想要平复自己有些激动与紧张不安的心情。
“紧张吗?”马三看着比自己小很多的同伴,咧嘴一笑,满嘴的大黄牙露出:“放心,一会听主将的命令行事,等见了血,就不害怕了。”
“咱不怕!”赵石头摇了摇头,虽然在否认,但是抖动的腔调显得底气不足。
虽然经历过蒲河城的血战,但是十七岁的年纪面对着这样的压抑阵势,还是有些不适应。
“不要怕,”马三向着阵前驭马而立的李元努了努嘴:“有咱家总兵大人,你觉得建奴此战还有机会吗?”
“这么年轻的总兵官啊,”马三一脸的羡慕与感叹:“咱活了四十年光景,大大小小的总兵官也见过不少,小李将军这样的,三战定鼎辽东大局,稳住大明北面局势,使得一往无前的建奴进攻之势戛然而止,那些个软蛋文官不知道,咱们赤脚军汉不知道吗?”马三说着,伸出大拇指:“大明朝,独此一份!”
“嗯,”随着马三的话,赵石头有些紧张的心情逐渐平复,是啊,有这位辽东声名鹊起的年轻总兵官坐镇,区区建奴,有什么怕的呢?
以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早已远去,自从这小李总兵治军,整个沈阳城大营,就没有不说其好的。
到时候,我们还要打进赫图阿拉,生擒努尔哈赤的大小福晋呢!
听说建州的女子都是大脸盘子,大脚丫子,比之男人还要雄壮,到时候一定注意看一看。
————
“对面山头,那就是李元的中军了?”莽古尔泰与费英东驭马并行,举起马鞭,神色轻蔑。
“这算是引诱我们冲锋吗?”费英东哈哈一笑:“两侧高林,中间狭长,如此明显的埋伏,他李元当我等是三岁小孩吗?”
“不过,李元以自身为诱饵,确实有些诱人啊,”莽古尔泰舔了舔嘴唇:“既然他李元送上门来了,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费英东看向莽古尔泰,似笑非笑道:“三贝勒,生擒李元,功劳也许比之辽阳城来的更大!”
“那还等什么?”莽古尔泰大喝一声,伸手弯刀高高举起:
“传令下去,辎重物品先行丢下,骑兵随我冲锋!战兵民夫负责防卫两侧!注意从两边冲出的埋伏!”
莽古尔泰扯动缰绳,坐下战马长嘶一声,立身而起:“费老,有劳你负责本王两侧护翼,待我取了李元项上人头,功劳你我二人共享!”
“三贝勒只管放心,两侧的明军交给我了!”费英东此时也是豪气顿生,擒了李元,大功一件,不枉自己辛苦一番,也算在大汗面前露脸。
弯刀映着月光,冰冷的光芒反射在莽古尔泰的脸上,映出了三贝勒的嗜血与疯狂。
“宰了对面那些明军,一个不剩!”
随着莽古尔泰的大喝,建州骑兵组成的洪流开始急速滚动。
大地震颤,地动山摇,犹如魔军降世,携无尽天罚而至,杀伐之气直冲而来。
“准备,”面对滚滚而至的大军,李元面不改色,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缰绳,语气依旧平淡。
哗啦一声,令旗挥动。
左右两侧山林哗啦啦声响传出,好似无尽兵马,要随之出现。
面对隔着四里地都杀气冲面的洪流,李元身后的盾甲兵随着号令整齐的向前迈步。
一步步落下。
传出震动大地的声响。
轰!轰!轰!
皆一往无前!
皆死战不退!
建州骑兵速度极快,犹如一阵飓风,瞬间席卷而至。
一千五百米!
一千米!
“大人,下令吧!”高良跟在李元身后,看着越来越近的建奴骑兵,语气焦急,两侧伏军再不动手,中军就要直面大军了。
而李元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盯着远处的骑兵,紧紧抿着嘴唇。
五百米!
“大人!”高良几乎嘶吼起来,来不及了。
“动手!”李元唇齿开合,终于在五百米下令。
几乎在一瞬间,高良就已经怒吼而出:“动手!”
一旁的令旗同一时刻,随风而展!
动手!
杀!杀!杀!
两侧山林中,战马嘶鸣,骑兵怒吼,几乎在一瞬间奔驰而出,与疾驰而至的建州骑兵厮杀在一起。
“碾碎他们,”莽古尔泰率领骑兵一往无前:“不要纠缠,只杀中军!”
建州骑兵的人数众多,且目标明确,并不与明军恋战,稍一接触,便借力冲杀而出。
“擒杀李定国者!升都统!”
近千骑兵冲破阻隔,直奔中军而至,双方距离不过三百米。
纵然地面崎岖不平,多费几个呼吸也能到达。
“长枪预备!”高良驭马而至,令旗高卷。
哗啦啦,数千长矛泛着冰冷月色被明军高高举起。
几乎没有间隙,下一秒,高良已经嘶吼而出:“射!!!”
光电火石之间,千柄长矛疾驰而出,犹如索命钩锁,接着千数军汉的强大臂力,破空而出。
第二百三十章 这,就是降维打击
如果莽古尔泰不知道蒲河城下那些建州骑兵如何毙命的,那么这种直接贯胸而过的长矛现在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几乎在一瞬间,数百名骑兵就已经倒毙在眼前,纵然借着惯性,有少数的马匹继续在向前冲杀,但是并没有走出一段距离便已经倒毙在地了。
血肉横飞,血流漂杵,李元见识到了。
莽古尔泰则是心如刀绞!
“到这个地步,不可能退缩,”莽古尔泰在部下的掩护下,指挥着兵马:“杀!杀!杀!擒下李元,一切就会结束!”
“盾甲兵竖甲!”李元轻扯缰绳。
“竖甲!”
令旗再展。
咫尺天涯!这是莽古尔泰现在心中所想。
挥动腰刀,莽古尔泰大喝道:“不要恋战!后面交给战兵!骑兵随我冲杀!”
李元已经在肉眼可见的地方了,现在射出一箭,莽古尔泰自觉都可以要左眼而不射右眼。
“势在必得!”
“合兵,骑兵阻敌,步兵撤退!”眼看着莽古尔泰已经到了眼前,李元终于再度开口。
哗啦啦,令旗展动。
“护佑大人撤退!”
“不要恋战,吸引建奴注意力即可,将其拖住!”
刘贵与唐有望已经看到了李元的帅旗开始后撤。
“这让你跑了,我莽古尔泰直接自裁了事!”莽古尔泰此时已经杀红了眼,死了那么么多骑兵,李元已经近在咫尺,不可能就此放弃。
“不要管其他人,抓那李元!”莽古尔泰一马当先,向着李元撤退的方向而去。
“不要恋战!”费英东此时正在后方组织军队:“注意护佑三贝勒,追上对方中军!”
此刻,藤甲兵已经和刘贵,唐有望等人的骑兵队伍汇合在一起,边打边退。
而建州大部分兵力都被李元的中军牵制,追随而去了,所以刘贵等人压力不大。
“按照原计划行事!”刘贵此时已经是血染战袍,不知是建奴的血迹多,还是自己的血迹多。
“远远的缀在建奴身后便好,”唐有望点了点头:“藤甲兵不必跟随我们,直接去预定地点!”
望着远处尘土飞扬,唐有望轻呼一口气,冷笑道:“大人的帅旗支起,建奴如同见了肉包子的狗一般就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此次一战,辽东大地我看谁还敢多一句嘴!”
此时李元身边只有数百骑兵,高良在侧保护,身后则是数千建奴骑兵,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再过一会,就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
不过,莽古尔泰的运气有些不好,月色照耀下,沈阳城已经远远在望了。
“不能让李元逃进城内!”莽古尔泰心中大急,到嘴边的肥羊给飞了,这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放血!加快速度!”莽古尔泰心中一横,挎刀一挥,霎时间,坐下战马痛苦嘶鸣一声,速度骤然加快。
看到主帅如此,身后的骑兵也没有保留的理由了,纷纷忍痛为坐下爱马放血加速。
听着身后骤然提速的追兵,高良不用回头就知道建奴已经在放手一搏了。
抬眼看去,距离沈阳城还有大约一里地。
可是自己方已经在建州的弓弩射程之内了。
“大人,建奴要追上来了!”高良大喝着向李元提醒道。
李元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城墙上,火光照耀,来来往往,枪炮营兵卒已经准备好了。
“放信号!”
李元呼声刚落,砰的一声,高良手中一个烟花骤然亮起,而后带着灿烂的烟华腾空而起。
哗的一声!战马急速奔跑,夜色中,身后是华丽丽的烟火,分外显眼。
城墙上,卢甲早已经看到李元的队伍,就在高良放出信号的瞬间就已经暴喝而出:“点火!”
十三门大炮在东大门城墙上一字排开,直接面向来敌,随着卢甲一声令下,火苗带着火星顺着引信直接进了炮管,与黑色火药粉末接触的瞬间直接炸开,火光一闪,黑色铁丸顺着炮管直接爆射而出。
莽古尔泰见过火炮,抚顺城就有一台,但是那台火炮的炮管直径只有半个手掌大小,而且管坯简陋至极,估计有数十年没有用过了,基本没有什么参考性。
“但是眼前这个是什么?天雷神器吗?”
在十三门大炮发出耀眼的火光之时,莽古尔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阳城墙上那骤然亮起的是什么催命之器。
下一秒,十三声炸雷在耳边骤然响起。
轰!轰!轰!
莽古尔泰全身肌肉骤然收紧,内脏都好似被耳边的炸雷震碎一般。
紧接着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脑袋大小的乌黑铁丸带着火光携天威而至,千余战马实在太过密集,弹丸携带的冲击力之大,落地的冲击范围足有五步方圆。
一颗弹丸足以轰倒一片。
战马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这些千年矿藏所孕育出的产物,霎时间,莽古尔泰四周已经是血肉横飞,嘶鸣四起。
“换炮,点火!”
卢甲并不想给城下这些疾驰而至的建奴任何喘息的机会,子母炮的优势就在于此,一发炮弹射出之后可以迅速更换装填,而且冷轧出的锻造钢质地更硬,省去了炮管冷却的时间。
卢甲的第二声暴喝刚落,十三门大炮炮口火光一闪,巨响充斥天地之间,如同天雷之声滚滚直入建奴骑兵耳中,有许多骑兵更是受惊,直接从马上跌落,战马更是不堪,痛苦嘶鸣,左右迁跃不止,整个建奴队伍乱作一团。
“完了!”
莽古尔泰攥着缰绳,被左右紧紧护卫在中央,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三贝勒,撤!撤啊!”费英东的声音远远传来,同时指挥着身边兵卒:“快,快!将贝勒救回来!”
“现在要走,可没有那么容易,”李元此刻掉转马头,远远望着远处乱作一团的建州骑兵,从未遭此挫折的骑兵队伍已经丧失了战斗下去的欲望。
一句话,叫做兵败如山倒!
“给祖大寿和叶赫放信号,按计划行事!”李元紧紧盯着远处的正蓝旗大纛,那是建州正蓝旗旗主的所在。
一瞬间,火光绽放,在沈阳城头闪出异常绚烂的烟火。
灿烂的背后,一场血腥屠杀即将展开。
第二百三十一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地势起伏,山川逶迤,月色照耀下,天地之间都带着一层清辉。
莽古尔泰带着战意全无的部队,向着南面逃窜而去。
烟花绚烂,映照在祖大寿眼中,如同盛世的花朵。
“叫弟兄们开始吧,”祖大寿坐在马上,对着身边亲卫下达命令。
“大人,三千枪兵,三轮齐射下去,对面的建奴估计有一半要变成步兵了,”祖天生嘿嘿一笑,满脸黝黑,嚼了嘴里的烟叶呻吟有些干哑,他们在这里已经准备了两天了。
自从祖尧被祖大寿让人押送回宁远,路上被安排出了一场意外,已经身死,现在祖天生得到祖大寿的器重。
而投名状之后,祖家也已经别无选择,除了彻底投靠建奴,没有其他选择,文官集团不会信任他们的,何况天生而来的隔阂?
“别小看了建奴,我们的目标就是将其拖住,等叶赫还有刘贵,赵三宝等人赶来,将一网打尽,都提起精神,别到时候漏了口子,放建奴逃出升天,到时候都不好看!”
“大人放心!”
黑暗中,大地震颤越来越近,虽是疾驰中的溃败,但是建奴数千骑兵奔驰而来的阵势,依旧令人惊诧不已。
密林中,数千杆鸟铳已经在静默中缓缓举起,三排鸟铳之后,是衔枚节草的两千骑兵,皆重装暗甲,祖家赫赫有名的辽东铁骑兵。
月色浑圆,惨白的月光照在大地,使得远处疾驰而至的骑兵异常显眼。
“准备,”祖大寿伸手摸了摸胡子,已经两天没有洗漱了,触感有些干硬:“希望一战而功成!”
上千战马疾驰而至,黑火药与草原战马的交锋,在月色下,没有观众,也异常精彩。
“点火!”祖天生死死盯着远处的大纛,那副旗杆代表的是建州大部队已经到来。
硝石被安装在鸟铳卡口内侧,只有扳机稍稍一动,两块硝石摩擦带出的火花能够瞬间点燃里面的火绳,燃烧的火绳迅速退去,火星与温度的带动下,枪管内部的火药会被立刻点燃,几乎在一瞬间,火药爆炸产生的压力会将弹丸急速推出,带着火光向着敌军的战马疾驰而去。
就如同现在这幅场景。
“那是什么?”莽古尔泰此时驭马被围在中央,双眸已经被充斥天地间的火光填满,在双眼看到火光三息之后,耳边传来数千声混合在一起的火药爆裂的声音。
莽古尔泰从此以后再也不想听到这种声音,刀刀见血,箭箭毙命,那样才是战场啊!
现在这般,敌人在百步以外的山头,还没有打到照面,自己的部队已经被射的千疮百孔,毫无战意了。
“举盾!举盾啊!”
“步兵结阵,骑兵从两翼冲锋,蠢蛋,不要迎着明军的火器冲锋!”
费英东大叫着,建州的部队中,不论是战兵还是骑兵都配备了小型圆盾,这种战斗环境下,虽然与以往一同,但是经验老道的八旗元老还是依据战场形势瞬间做出判断。
“去保护贝勒,此时不要散了军心!”虽然这场战斗已经算是溃败,但是在费英东看来,只要骑兵犹存,稍作休整,等到白天八旗利用地形优势,直接毁灭冲锋,不给大明这些奸诈之徒任何提前布置的机会,那么,天下无敌的建州铁骑,会把这些大明军卒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们只是提前布置,利用了地形优势,将我们引入包围,以明军压制力极强的火器为主,才在战斗中占了上风!”费英东指挥着骑兵与战兵,直接就地布置,准备展开反击!
说到底,火器只能压制一时,等到火器的间歇,那就还是骑兵的天下!
山坡上。
“重骑兵准备!”祖大寿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辽东祖家数十年心血尽在于此,黑甲重骑的辽东铁骑,现在已经全部祭出,要在这场大明万历四十八年突如其来的战场上登上历史舞台。
万历四十八年,值得铭记的年份。
伴随着战马重重地呼吸声,一道道白气从战马鼻端冒出,如同白练一般,而脚下,铁蹄不住地踩踏着地面,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疾驰而出,将前方一切敌人摧毁殆尽。
山坡下,建州骑兵已经组织起阵型,丢下已经丧失战斗力地同伴,远远甩开身后地步兵,草原地战马开始奋力狂奔,向着黑暗中那些应该孱弱不堪地敌人发起冲锋。
“祖家铁骑”看着已经冲入三百米之内地建州骑兵,祖大寿高高扬起马鞭:
“冲锋!”
“冲啊!”祖天生大喝一声,噌的一声将佩刀拔出,带头跃马,向着敌人冲去。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但有一点,冲锋地路上,绝对不能有乞生求活地滴点想法,一往无前,才能向死而生。
退怯者,只有两种下场,倒在敌人地箭下,或者死在身后督军地刀下。
一往无前者,才能死地而后生!
两股骑兵瞬间交战在一起,一股是闻名天下地建州铁骑,努尔哈赤得以纵横天下地制胜法宝,皇太极问鼎中原地绝对核心,日后满清定鼎江山地八旗军队。
另一股是初次登场地辽东铁骑,祖家数十年积财聚富才得此数千兵马。
兵刃叠加,马颈相交,一时间,血磨战场,屠戮盛宴。
一般骑兵得战斗,步兵无法参与,但是建州不同,其注重两翼的骑兵包抄,中军位置可以为步兵得远距离弓箭攻击留下余地。
因此莽古尔泰虽然被步兵保护起来,但是依然一边组织人手搭箭攻击,一边结阵对山坡上祖大寿所在进行进攻。
“斩杀主帅,此战可胜之!”莽古尔泰怒喝一声,带着手下兵卒向着西侧山坡冲锋。
此时,月色微凉,一缕月光从云雾中洒下,照在东侧草原上,也短暂的反射在莽古尔泰得双眸中,耳中原本细细簌簌得声音,突然变得振聋发聩。
莽古尔泰扭头看向东边,突然想起一句汉人家得话来: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东侧山坡方向,是明朝的援军到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叶赫族?”费英东此时也看到了东面山坡上突然出现的一股军队。
帅旗招展,叶赫部族的秀金太阳大旗缓缓立于远处。
但是为什么是叶赫一族?
建州在萨尔浒之战后,对海西女真四部进行了极为残酷的绞杀,尤其是叶赫,在努尔哈赤梨庭扫穴的攻势下,几乎举族而亡。
金台石自焚而死、布扬古被努尔哈赤诱骗而杀,而后所有平民被编入建州入旗,变成自己的臣民。
这些人......是从那里来的?
“这个消息必须告诉大汗!”自从看到叶赫族之后,费英东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焦虑不安的感觉,在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有人想要通过联合女真其他部落对建州进行绞杀!明军的威胁虽然不大,但是胜在后方基础雄厚,已经让建州有些吃力,如果叶赫被绑上大明的战车,对于建州来说,极为不利。
同属女真,谁屁股上有几颗痣,还不清楚吗?
“三贝勒,不能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了,我们需要尽快突围!”费英东驭马来到莽古尔泰身边,情急之中扯动莽古尔泰身下战马的缰绳。
“吁!!”战马被突然扯动,战场上本来就左右支拙,此刻战马缰绳一动,立刻立身而起,嘶鸣不止。
莽古尔泰见状双腿一夹,扯过缰绳,厉声向着费英东道:“费大人!你这是何意?”
“事情紧急,三贝勒,我们需要先行撤退,从长计议!”费英东浓重的眉头皱起,眉宇已经在额头上形成了一个川字。
“此战不可再退!”莽古尔泰一挥尖刀:“论骑术,论勇武,我建州男儿不惧任何人!我莽古尔泰更不输任何人!”
“对面大明的一众军卒,来多少!杀多少!这一战,我要将所有失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只要没有方才沈阳城上那不可名状的巨大火器的加成,明军就是一帮子鸡孵鸭卵的鹌鹑!建州勇士的弯刀,箭簇就是用来收割生命的。
来吧,这一战,我将把皇太极狠狠的压一头下去!我倒要看看,在阿玛心中,谁才是那个最合适的继承人!
血色纵横的战场上,各个部队已经冲杀在一起,奋力地挥动自己手中的砍刀,长枪,多一个敌人毙命,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就要多上一些。
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建州骑兵比之辽东铁骑,比之叶赫的金甲骑兵都要强上几分,总纵然战场被分割成零碎的几块,建奴骑兵不能阻止起强力的反击,但是就地组织,三五成团,就足够给相当数量的对手给予威胁。
但是数量上,战意上地差距终究不能被意志力所弥补,不论是叶赫还是辽东祖家铁骑都是以逸待劳,在此地久候多时,而建州则是兵困马乏,连续数十里地急速奔驰,战力早已三衰而竭,不到一刻钟,战斗地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贝勒,现在腹背受敌,我等不能力敌啊,”费英东一挥弯刀,命令身边亲卫:“保护贝勒突围!”
东南方向的缺口处,正是唯一可以逃出生天的位置。
“你们敢!”莽古尔泰厉声道。
莽古尔泰话音未落,叶赫部数千骑兵携排山之势已经奔袭而来,风驰电掣,大地震颤。
“你们携带着帅旗向前突围!吸引多余兵力,”此时费英东也管不了许多,再不走,被包了包子,那就谁也走不掉了!
“剩下的跟着我,带着贝勒从东南方突围!”
听了费大人地话,莽古尔泰地一众亲兵也顾不得主子地愤怒,前后左右将莽古尔泰团团围起,夹着中心地三贝勒与坐下战马向着远处地战场缺口疾驰而去。
另一边高高扬起地帅旗也已经吸引了众多地火力。
“活捉莽古尔泰,泼天地富贵!世受尊荣!”祖天生驭马高高扬起,指挥着手下向着帅旗冲锋而去。
而建州大部分地骑兵此时慌乱之中,只认帅旗,见到主帅被人围攻,都向着一个方向涌去,想要保护莽古尔泰。
这样一来,原本被分做好几处地战场立刻明晰起来,几乎所有骑兵,步兵都混作一处,向着莽古尔泰地帅旗涌去。
叶赫这边滔天地灭族大恨,恨不得生啖努尔哈赤血肉,现在仇人地亲子在这里,本着先收些利息地想法,对于莽古尔泰地项上人头更是垂涎三尺。
“不论生死,拿下莽古尔泰,祭奠我族英灵!”
这样一来,原本混乱的局势瞬间明朗起来,建州骑兵步兵已经合在一处。
主帅在,心亦齐!
“大人,有些不妙啊!”高良站在李元身边,语气焦急。
此时,李元已经带着手下在远处注视着这场本来已经悬念不大地战斗。
远处地战场上,由于高高扬起地帅旗,使得建州骑兵又重新回合在一处,凝聚出一种巨大的合力,这种力量,在本已濒临绝境地人眼中,就是唯一地救命稻草,只有要抓住了,就有可能活下去!
“无妨,真正的三贝勒,已经逃往那唯一地缺口了,”李元语气淡然,毫不在意已经有些诡异的战局,手中拿着千里镜,向着东南方向望去。
有些模糊地镜片中,是数十匹战马狼狈而去的身影。
建州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就在马上。
“东南方向?”高良有些失声的叫了出来。
李元抚摸着心爱的千里镜,不再关注战局。
这千里镜还是在北京城的时候,从老师徐光启处求来的,这个时候,千里镜可是个稀罕物,可不是多少钱能买到的。
“唐有望,刘贵等人埋伏在那里,希望一会儿能够提着莽古尔泰的脑袋过来,”李元安坐在马上,月光洒下,脸上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
望着百里之外的辽阳城,李元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虽然主帅袁应泰不在,但是那群将官,据城而守,应该做得到吧?”
辽阳城拥有整个辽东大地最为强大的战力,三天,应该守的下来,等李元这里忙完,就可以赶赴辽阳,去会一会传说中的努尔哈赤!
也称得上此世的一代天骄。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千百年来华容道
身后的厮杀声已经越来越远,耳边只有马蹄声回荡,莽古尔泰的心中充满了苦涩的滋味。
皇太极在李元手上吃过的苦头,他莽古尔泰花费了几乎数倍的代价又吃了一遍,不知道谷中那些骑兵最后能有多少逃出生天,但是无论如何,如此残兵败将,回去之后,大汗绝对不会轻饶了自己。
“李元!”莽古尔泰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从齿缝中蹦出了两个字,这次的战场上,他莽古尔泰只是从远处远远的望了一眼李元,过分年轻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注意的地方,但是那张处变不惊,淡然至极的脸已经深深烙印在莽古尔泰的脑中。
“我绝对会亲手宰了你!”双腿一夹马腹,莽古尔泰紧勒缰绳:“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贝勒,此处地形有些不对劲,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费英东驭马停在莽古尔泰身边,望了望两边的山地,这个地方可是一个伏击的绝佳场所。
“哼,”莽古尔泰冷笑一声:“他李元已经将重兵布防在身后的那片谷地之中,其本人更是被本王追至沈阳城下,狼狈不堪!哪里可能还有余力在此处布置兵力?”
莽古尔泰冷然一晒:“他如果胸有韬略至此,我此战败绩也就心服口服!”
“老臣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费英东皱着眉头看着四周:“尽快走吧!”
正说话间,谷地两侧哗啦啦各出现一队甲兵,银甲长枪,枪头约又半步长短,月色反射,冷然摄人!
与此同时,唯一的出口也被一队黑甲重装骑兵拦住去处。
“欺人太甚!”莽古尔泰脸色肌肉微微抖动,双眉压低,望着前方的敌人,眸中已经是凶光毕露。
杀人还要诛心?
此情此景,简直是抡圆了巴掌往三贝勒的脸上招呼啊!
“费老,你一会从前面突围吧,”莽古尔泰神色狰狞,他知道自己绝对是凶多吉少,自己的脑袋明军已经盯上了:“本王替你掩护!”
“贝勒!”费英东一愣,显然没有想到素以暴戾残酷着称的莽古尔泰在最后的危及时刻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老臣......”
“不要啰嗦了,”唐有望一身黑甲,横刀立马于阵前,打断了还准备畅叙情谊的费英东:“不要争!你们都要死的。”
费英东脸色铁青,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了:
“黄口小儿,本大人纵横疆场之时,你还在......”
“射!”唐有望可没有什么时间听将死之人的废话,大手一挥,下令攻击。
两侧山地上,百十名枪兵下身半蹲,上身挺直,右臂拿枪向后,射字一出,右臂猛摆,几乎不见残影,霎那间,泛着银白光芒的长枪携带者巨大的威势夺命而至。
几乎在唐有望下令射枪的瞬间,费英东已经持刀跃马而上,同时向着身后的莽古尔泰暴喝道:“贝勒找机会突围吧,老臣为你掩护!”
话声未落,已经带着身后的亲卫向着唐有望而去。
莽古尔泰双眸喜色一闪而过:“果然奏效!还是死老臣不死本王为好!”
“谢过费老了!”
莽古尔泰带着自己仅存的数十名亲卫紧紧跟在费英东身后。
噗嗤,噗嗤!
长枪贯入血肉的声音落在莽古尔泰耳中全都变成了索命的钩锁,直吓得三贝勒亡魂皆冒。
百十把投射而至的长枪一轮带走了十余名骑兵。
“冲过这百余米,就能逃出生天!”费英东大喝一声,只要为贝勒缠住眼前的明军骑兵,就还有机会!
“冥顽不灵,”看着远处奔袭而至的建奴,唐有望缓缓拔出腰刀,全数精钢锻造,泛着冰冷寒光。
今夜杀人用,砍个贝勒的脑袋,也是值得记念了。
身后,近百骑兵全数抽出佩刀,右手紧紧握着刀柄,刀身微微下垂,只等着唐有望一声令下。
这些建奴,今夜一个也走不了!
“杀奴!”
唐有望一往无前,向着还有近百米距离的建奴而去,身后骑兵紧紧跟随。
霎那间,山谷之中,建奴与明军骑兵冲杀在一起。
在一瞬间,已经是刀刀见血,招招要害,马颈相交,兵刃相格。
费英东带着数十亲兵在前,与唐有望拼杀在一起。
“拦住后面的建奴!”唐有望一刀挡开建奴的杀招,指挥着手下对后面的莽古尔泰进行围杀。
“先顾好你自己吧!”建奴精锐骑兵的实力比之明军重甲骑兵更胜一筹,费英东带着手下一时间竟然将数倍于自己的骑兵挡住。
“就在眼前!”莽古尔泰已经看到逃出生天的光芒,当即紧夹马腹,从唐有望身前十余米处一跃而过。
“鼠辈休走!”唐有望目呲欲裂,这如果让莽古尔泰跑了,自己直接自刎了事,也不用去见大人了。
眼看莽古尔泰带着数十骑就要远去,费英东的脸上也露出了解脱的笑容,终究是没有一败涂地。
砰砰砰!!!
数百声密集的鸟铳声突然自耳边炸起,脑子已经有些眩晕的费英东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时,驭马疾驰的莽古尔泰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了。
冲出谷地的一瞬间,一排百名火枪手,足足三排得队伍在不足五十米远的地方瞄准着从谷中疾驰而出得人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第一排齐射之后,第二轮转瞬而至,而后是第三排得炸雷一般的乌黑弹丸,追命而来。
噗哧!
弹丸穿透身体的瞬间,莽古尔泰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好似有什么东西抽走了身体的力量,有些想要睡去。
身体被一股力量带着向后倒去,抬头看着已经微露日光的天空:
“就算回去了,大汗也不会放过我吧?”
火枪队后面,刘贵骑在马上,望着已经倒下的莽古尔泰,笑了一声:“唐兄,这么简单的事情,何必费那么大劲。”
————
天色已经露白,李元看了看被呈到眼前的莽古尔泰的头颅,挥了挥手:“收拾了吧。”
人死了就好,至于尸体怎么处置之类的,李元向来不怎么关心。
当然,朝廷向来重视。
文治武功,总是要有东西去歌颂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国士名将今何在
烽烟渐起,明月隐去,天边一掠而起的太阳已经开始露出金边。
奉集堡外,建州大军经过一夜的休整,已经开始集结,向着近在眼前的辽阳城进发。
中军帐中,一身金色袍服的努尔哈赤大马金刀坐在最上首位置。
虎目扫视一周,努尔哈赤缓缓开口:
“今日一战,是为我建州日后百年基业打下基础,能否在辽东大地立足,甚至开乘立国,真正的与那明天子平起平坐,就看你等了。”
“大汗,得到城内探子奏报,那辽东经略袁应泰已经赶赴京城,去见那万历皇帝最后一面了,也许那大明天子撑不过这个月了,”巴雅喇大手一挥,神色间充满狂妄,作为努尔哈赤异母之弟,巴雅喇为建州初创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论是从功劳,还是辈份,都有这个底气如此说话。
“而且据我们得到的情报,辽东巡抚杨涟并没有在辽阳城坐镇,现在的主事人是一个叫做尹照的辽东按察使,此人为官有一手,至于带兵嘛......”何合礼左右看了看,语气中也是充满了不屑,对于此战,对于此战皆信心满满。
“代善,你如何看?”努尔哈赤静静思虑半晌,看了看自己的嫡次子,开口问道。
“守城之将不知兵,且城内派系众多,怕是真的战争一起,将是一片混乱!”代善老成持重,也是思虑片刻,给出了自己得看法。
努尔哈赤点点头,但还是并未开口。
一时间,帐内众人不知努尔哈赤有何犹豫之处。
皇太极看了看自己的父皇,眉头微皱,心中有些定数,犹豫嘛,那是因为总是想听些不同的看法,大战在即,集思广益,总是没错。
“父汗!”坐在下面的皇太极突然开口:“儿臣倒有不同的看法。”
“哦?”
果然,努尔哈赤眯起双眼,看了看自己一直颇为看重的四贝勒:“说说看!”
“此战战略上极为重要,关乎我建州日后大业,因此不能有失,任何意外情况都要及时考虑进去!”皇太极看着帐内众人:“我听说辽阳城外白杆兵与浙兵战斗力极为强悍,不是辽东那些杂弱兵卒可比,因此这一战的困难程度,我以为要有心理准备!”
“四贝勒何必涨他人气势?”安费扬古轻笑一声:“任何敌人在我建州的铁骑之下,都只有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结果,白杆兵?那也不会有任何其他结果!”
“如果明军三方齐进呢?”皇太极伸出三根手指,看着众人。
“三方?”巴雅喇有些疑惑,这四贝勒总是喜欢卖关子,一点不似建州男儿那样磊落坦荡,倒是像那大明的南蛮一般九曲心思,玲珑七窍!总是令人不喜。
“城内辽东兵,城外白杆兵,城西浙兵,纵然中和一番,战力并不似传言那般强大,也不似辽东兵那样不堪,也够阻碍我建州兵马的脚步了,此次国中粮食本就不多,此战不能有失,更不能拖得时间太久,四五天之内就要有一个结果,还必须大获全胜,不然对于国中的控制会有巨大影响!”
“依我看,还是按照来时布置,引诱敌人出战!城内内应开门,我等直接杀入城内即可,避免有夜长梦多!”巴雅喇大手一挥,打断了皇太极的话。
“总要让人说话!”努尔哈赤轻斥一声,对于自己这个弟弟总是有些无奈:“老四,你继续说......”
“是,阿玛,”皇太极起身一躬:“以儿臣看,我部应该兵分三路......”
————
站在辽阳城头,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建州部队生火做饭的炊烟了,监军牛维曜的嘴边已经出了三个嘴炮,但是仍然举着千里镜,对着远方的建州驻军,是望了又望,总是看不够,看样子心思颇为沉痛。
“大人,三部兵马驻守,绝对万无一失!”姜弼跟在牛维曜身后,亦步亦趋,自信满满。
牛维曜没好气的看了身后沈阳城总兵一眼:“如果你们是同心协力,那本官绝对不会有任何疑虑......”
嘴角微微抽动,姜弼脸色有些尴尬。
“本官知道辽东兵与浙兵之间有嫌隙,可是此时战中,临时放下成见,难比登天?”牛维曜沉沉叹了一口气,总归是充满无奈,要是袁应泰在,以经略之职还可能指挥的动这些军汉,辽东巡抚杨涟若在,以其名声也行啊!
可惜都不在啊!
“那李元如果在这里,会如何做呢?”牛维曜突然想到了此时远在沈阳城的李元,不知道沈阳城现在是什么情况,希望不会太绝望,毕竟建奴的骑兵可不是说着玩的。
“也许等辽阳城兵围一解,还需要派兵去援助沈阳城呢!”
听说建州三贝勒莽古尔泰被派去围困沈阳城了......能不能顶住还是两说啊!
“建奴异动!!!”
牛维曜正思虑间,突然听到城下咚咚咚的台阶声。
“报!”一个风尘仆仆的斥候兵跑了上来,跪地奉上消息:“大人,建奴异动,前锋兵马,距离我辽阳城不足十里!”
“哪个方向?”牛维曜心中咯噔一下。
“在童仲葵,童总兵处!”
那斥候话音刚落,另一个被派出的斥候也报来消息。
“大人,周总兵处已经和建奴开始交兵了!”
“这!”牛维曜手中的千里镜一松,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但是此时顾不上心疼:“快!聚将!召集众将,救援!救援各部!”
“大人!”姜弼哗的一声闪在身前:“此时不是乱的时候!”
天可怜见,牛维曜虽然是监军,可是一天武将都没有当过,虽有一腔报国之心,但是此时也是乱了手脚,比尹照虽强,但也并没有承担总指挥的能力。
“那,那该如何??放着不管吗?”牛维曜已经有些惶急。
“我等的任务就是防守建奴攻城!据城而守,是最保险,最稳妥的手段,至于其他,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姜弼右手按刀,语气冷然:“大人,此时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就算是他浙兵,白杆兵死完了,死在城外,都不是我等需要考虑的!职责所在,不能让步!
第二百三十五章 纵横沙场无人归
“成见至此?”犹豫过于激动,牛维曜眼角的血管隐隐跳动,几乎是有些痛心:
“竟至于此?!!”
“大人!”姜弼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此非成见,就算是那李元在此,也必定不回去救援,救了,辽阳城必乱。不救,辽阳城安然无虞,建州对我无可奈何,只要他浙兵,川兵有实力,那么成建制的活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时,辽阳城守卫的其他总兵将官都已经到了。
牛维曜叹了口气,暂时接受了姜弼的建议,毕竟辽阳城的安危大过一切。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牛维曜看着众人道:
“你等依照军议指令,各自御守城门各处,同时城内防卫严加注意,不许任何宵小有作乱的机会!”语气顿了顿,牛维曜继续道:“望各位同心协力,共御强敌!”
“遵大人令!”
“大人,我们不需要出城援助童大人他们嘛?”副总兵周世禄抬起头问道。
牛维曜看了姜弼一眼,才转头道:“暂时不用,等形势明朗再说,他们在城外的作用就是用来牵制敌军的,不是要我们去救援的!”
“是,大人,下官多嘴了,”周世禄一抱拳,低头称道。
战火灼烧,血肉磨盘。
此时的浙兵的驻军堡外,敌人驭马一批批的向前冲锋。
建州与明军几乎是一换一的比例在消耗着双方都珍贵异常的兵力。
巴雅喇此时已经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让那皇太极来啃这块硬骨头!”
“给我冲锋!妄退着,立斩之!”巴雅喇挥舞着弯刀,驭马指挥部众向前冲锋,虽然心中后悔,但是这位建州的元老也知道,此战必须胜,不然建州此时看似烈火烹油的局面必然一轰而倒,没有任何机会再站起来了。
此时的建州,容错率太低,不允许有任何战略性错误的发生,不像对面的大明朝,根基雄厚,萨尔浒一战,尸体漫山遍野,但是并没有真正的伤筋动骨。
“拿下此处防御堡垒,为大汗在正面战场争取机会!”
巴雅喇身后展旗大展,跃马扬鞭,一马当先而出:“建州勇士!杀敌!将对面的明军杀个片甲不留!”
主帅如此,身后骑兵更是战意高昂,建州勇士是在尸山血海中爬出的,血色已经染红了这片天地,刺激着战士们的感官,杀敌,杀光眼前任何阻拦的敌人,建州的霸业将千秋万代!
“戚金,陈策!”童仲揆早已血染白甲,挥舞着弯刀命令自己的两位副将:“你们俩带人将左侧护翼稳固下来!不能给建州任何可乘之机!”
“大人,你这里怎么办?”陈策拨马一转,作为副将,保护中军才是他的职责。
“我用得着你在这里保护嘛?”童仲揆马鞭一挥,豪气直冲云天:“区区建奴,伤不了本将分毫!”
“是,大人!”陈策说完,带着戚金与数百兵马直奔左翼而去,那里是阵型薄弱点,不能给建奴有机可乘。
大战持续了近两个时辰,一波又一波的建州骑兵前仆后继,浙兵数千兵马终于露出了疲态与不支。
“大人,敌军大多了,我们是否向城内求援?”参将张明世此时满身的盔甲已经破烂不堪,手上的腰刀早已卷了刃。
仍然指挥着手下防卫的童仲揆看了一眼自己的副将,冷笑道:“救援?”
此时,谁都救不了浙兵,没有人敢救,没有人需要救!
战场就在等待着某刻的空隙,一旦有一个口子被撕开,那么整个局势将被盘活!
只要辽阳城在,我们就有机会,看谁先顶不住损失!
我就不信建州的兵卒前仆后继,全都是不怕死的,他努尔哈赤的家当满打满算可不多!
辽阳城外,另一处堡垒相距不远,此时的白杆兵并未与建州兵马交兵,双方皆按兵不动,任凭数里之外的同袍们血战至死,都未曾移动分毫。
扈尔汗带领着手下兵马就静静的驻扎在不远处,既不动手,也不撤退,任凭数里之外的杀声震天,不曾有丝毫动摇。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秦邦屏有些无语,两里之隔的战场上此刻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们这边却安静异常,如同死寂......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在等,”周敦吉一张干枯的老脸死死的盯着远处的耀武扬威的建州骑兵。
“等什么?”
“看隔壁那场战斗谁会是最终的胜利者!”周敦吉的眼睛有些苦涩,紧紧按下腰间的佩刀:“我倒是希望是童仲揆能胜!”
“是否需要派兵?”秦邦屏扭过身子,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你觉得对面那些骑兵会给你机会嘛?”秦邦屏看了看自己的副将,有些无奈。
“如果童总兵等人战败......”
周敦吉看了一眼远处静静矗立的巍峨城池:“那就要我们拼死一战,力保辽阳城了!建奴承受不了那些损失的!”
“可恨那些辽兵!”秦邦屏恨恨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总是还有百姓嘛......”周敦吉嘴里嚼了嚼干树皮一样的果物,神色坚定:“就当是为百姓吧。”
一场战争,从初阳初生,到日暮黄昏。
双方死了多少人,已经无从算起,尸体纠缠在一起,生时为仇敌,死后却是同坑。
此时终于到了尾声。
噗嗤!
童总兵的目光已经不能下移,看不到深深贯入自己腹间的长枪,那如同小溪一样的血水徐徐流出,带走了身上的力气,带走了依然想要奋力呼喊的声音。
副将戚金,陈策早就倒在了一边,身上插满了箭簇,是被数个建奴直接瞄准齐射而死,毙命之时连哼都未曾哼上一声,怕是没有痛苦吧。
身边的同袍已经凋零殆尽,尸体七零八碎,倒毙在四周,没有谁想过逃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自己,替同袍多宰上几个敌人,总不至于在阎罗王那里吃亏不是?
“终于是可以回家了,”童总兵将手中兵刃丢掉,缓缓闭上眼,赴辽经年,妻儿都许久不见,如今身死,也算是不负皇恩。
回家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重要的是忍耐
“总兵大人!!”秦邦屏几乎已经咬碎了嘴里的牙齿,近乎嘶吼对着周敦吉道:“浙兵已经拼完了最后的一个人。”
“我知道,”周敦吉看也不看自己的这名副将,直接转身按剑向堡内而去,只留下一句命令:“召集兵马!准备好,建奴要来了!”
“大人!”秦邦屏转身追了上去,跟在周敦吉身后,语气急切:“现在已经是十万火急,浙兵全军覆没,现在建奴已经腾出手来,我们虽然有着近五千兵马,但是在建奴那里依然是不够看的!”
看着周敦吉毫不停顿的脚步,秦邦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近乎哀求:“大人,现在生死之间,不是相护仇隙的时候,我们都是大明的将士,不能白白死在这里啊!”
周敦吉身形一顿,微微侧过脑袋,淡淡问道:“你想说什么?”
“辽阳城内兵马必须出来支援我部,这样两军相合之下,必定能将建奴打退!”秦邦屏咽了咽口水:“浙兵已经拼完了,我等的任务已经完成,对建奴军队的战力削弱已经达到,不能再一味白白牺牲了!”
“我部驻守在此就是依靠堡垒屏障抵御建奴,熄灭其染指辽阳的心思,”周敦吉指着远处的城池:“那里驻守的军队,首要任务是驻守,而后是抵御,至于要不要与我部合作,共御建奴,那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
“大人......”
“去吧,”周敦吉挥了挥手:“召集部队,身后是辽阳城,让辽东兵看看我等是如何对敌的!”
秦邦屏紧紧攥着钢刀,缓缓低头,齿缝中蹦出两个字:“遵命!”
沙场赴死,值得与否,只问本心,不必穷究他处。
三里外,尘土飞扬,大批的建奴骑兵已经集结完毕,正红旗大纛飞扬,扈尔汗带着手下众将士遥遥望向远处。
“大汗魂牵梦萦的辽阳城啊!数之不尽的财宝,美人,奴隶!”旗下一位都统望着远处雄伟矗立的城池,暗暗赞叹一声。
扈尔汗轻笑一声:“说的不错,辽阳城是我等志在必得之物!”
“但是!”扈尔汗缓缓抽刀:“却非我等此战的目的。”
“大人说的是城下驻扎的那一部明军?”那都统狞笑一声:“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数里之外的浮尸遍野便是结局了。”
“而且那巴雅喇部死伤无数,这次可是元气大伤,虽然胜了,也是惨胜,我等为他做个表率,教教他怎么打仗!”
“杀过才知道嘛,”扈尔汗大笑一声:“吹号!战兵先遣,骑兵两翼包抄,中军随我冲锋!一举拿下这最后一个障碍!”
号声呜咽,如同豺狼,如同苍鹰,杀伐之气盖天地。
近万大军疾驰而出,两翼突刺,向着堡垒的薄弱处进攻,同时战兵从正门进攻,为骑兵的后续砍杀提供支持。
双方稍一接触,便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进攻。
铠甲碎裂,大刀卷刃,利刃沐浴暗红色鲜血,大地浸染浓重的血腥之气,日光蛰伏,天地昏暗一片,就连月色都们没有胆量在这血腥铺就的天地之间露面。
虽然建奴攻势猛烈,但是战况却胶着起来,此次白杆兵吸取了浙兵惨败的教训,并没有出城与建奴大战,而是据堡垒而战,凭借地势优势,在建奴一次次的进攻之后,组织有效的反击。
建奴战兵前仆后继,想要打开堡垒的门户,火烧,云梯,沙袋,前后相继。
周敦吉则带领着手下兵马,五人一队,相护协助,打退了建奴的一次次进攻。
骑兵不能进入城堡,那么优势便不复存在,只能通过云梯进入,建奴战兵,包衣,奴隶的尸体在城下铺就了一层有一层。
“费谷,带上你的人,给我把正门劈开!”此时的扈尔汗已经杀红了眼,不顾身边亲卫的劝阻,直接来到了战场前方,挥舞着弯刀命令手下对着堡垒正门进攻。
“你们没有必要等到堡垒大开才进入,直接驭马砍杀!建州勇士面对任何敌人都不存在退却之意!”扈尔汗大声呼喝,鼓励手下骑兵:“跟着我,冲!”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戌时。
最后已经没有必要云梯或者沙袋,骑兵直接踏着不知名的尸体越城而至。
城内,巷战又至。
建奴骑兵虽强,但是川兵战力更是突破了建州一贯的思维。
这群人简直是一群疯子!刀砍,斧劈,徒手相搏,你砍我一刀,我咬也要咬下你一个耳朵来。
————
辽阳城头。
几乎所有军将都在注视着城下川兵与建奴的一场大战,所有人都紧紧攥着拳头,按着腰间的佩刀。
城下之战悲壮吗?
悲壮!
但是悲从无奈中来!
只有两个字。
憋屈!
“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牛维曜摇了摇头,双目中已经是怒火与愤怒。
眼睁睁看着浙兵全数战死而不能救援,现在川兵又要危在旦夕,如果这城下近万人全数殉国,那么后面所要面对的,是脊梁骨都被人戳烂的后果。
隔岸观火!
明哲保身!
这污名这辈子都洗不尽了。
“建奴承受不了如此的战损,我等现在出城救援,能够为川兵留下一丝火种!”牛维曜看着手下众将官:“现在建奴已经是强弩之末,我等出城迎击,可力保辽阳城安然无虞!”
总兵官姜弼闭了闭眼睛,他也无法承担川兵,浙兵全数覆灭的后果,现在建奴的兵力已经锐减,如果继续战下去,绝对得不偿失。
看了看众同僚,姜弼点了点头:“我等听从大人令,可出城救援!”
“是否请示尹大人?”朱万良看了看牛维曜:“若有尹大人背书......”
牛维曜苦笑一声,尹照绝对不敢承担隔岸观火,坐视川浙兵全数殉国的责任。
“不必了,本官可以做主,整顿兵马,出城迎敌!”
辽阳城下的激烈战况并不是只有牛维曜等人关心,数里之外,努尔哈赤带着人马正在注视着这里。
目光微微放远,努尔哈赤的眼眸中,出现的并不是浮尸遍野的西堡垒,而是高大巍峨的辽阳城。
“四贝勒已经去了?”努尔哈赤突然开口向着身后的李永芳问道。
“回大汗,已经到了计划的位置。”
第二百三十七章 皇太极入辽阳
辽阳城沉重而宽大的巨门缓缓开启,里面是万马欲奔腾,城外是厮杀震天响。
并没有来得及布置杀牛祭祀的仪式,也没有出征杀敌前的豪言壮语与银钱官爵,更没有帝王委命臣子事的身后荣光,这些人只是辽东的百姓,只是辽东的军卒,只是大明的普通一员,目的,也只是保家卫国。
姜弼,周世禄,李秉诚三人带领近万兵马出城,向着已经厮杀的天昏地暗的西堡垒而去。
城池上,众同僚注视,不负众望。
城内,无数百姓观望,凯旋而回。
这,也是一种荣光吧?
数里之地,转瞬及至。
“大人,是援军到了!”秦邦屏浑身浴血,在城头上刚刚砍倒一名合身扑来的建奴,恍惚间回头,好似看到了大明辽阳城的大旗。
那是大明总兵官的大旗!
“是援军!援军到了!”还存活的兵卒门都已经看到了远处奔腾的而至的大批军队,杀声震天,万马奔腾!
“大明万岁!”
兵卒们看到援军到来,犹如垂死的病人被直接注射一剂强心剂,皆高呼万岁。
周敦吉不用回头,来自辽阳城方向万马奔腾,足够震撼大地的威势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合力杀敌,”周敦吉笑了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唾液,只有浓腥的血气:“我大明天下无敌!”
另一边,建奴却已经胆寒,本来这批明军将格外的强悍,现在已经损失重大,在这个关键时刻,从辽阳城方向来了大批明军,战局如何发展,是显而易见的。
此时,扈尔汗披头散发,身上也被有几处箭创,但并不致命。
望着远处疾驰而至的明军,建州镶白旗的旗主冷冷笑了笑,轻提马缰:“来了好啊,就怕不来,我镶白旗死了这么多人,可没办法交代!”
“大人,我们不退吗?”扈尔汗身边的都统此时心肝俱颤,建州的命也是命啊,尤其是在旗的,死一个,那是真的少一个啊,要补充进来困难重重。
“退?”扈尔汗瞧了瞧自己得部属:“当然退了。”
“将他们的部队引出来,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扈尔汗鼻翼卫东:“诱敌而出,当然是引敌越远越好了!”
“传令下去,全数撤退!步兵殿后,留一些奴隶让那些明军杀!免得他们不敢上来!”
虽然手下的将军不知道自己的旗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既然命令已经下了,执行便是。
此时姜弼带着部队与周敦吉已经会合。
“建奴撤了?”姜弼望着潮水般褪去的建奴骑兵,还有后面残兵败将一般的战兵。
“寡不敌众,当然要撤了,”周敦吉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浑身像是散架一般。
“出来一趟,肉没有吃到,总不能汤也喝不到吧?”李秉诚跃跃欲试,这个时候的建奴可是虚弱不堪,骑兵追不上,那些缀在后面的战兵确实实打实的人头,功劳啊!
姜弼看着远处的兵卒也是有些意动,低头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周敦吉:“周大人,不介意我们追上去吃现成的吧?”
“能吃得下是本事,”周敦吉嘿嘿一笑,身上的伤口裂开,使得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别太深入,注意穷寇莫追!”
“不劳周大人提醒,你好好休息,”姜弼大笑一声:“弟兄们,随我去取些功劳来!”
话音一落,便领着数千兵马向着扈尔汗等逃遁方向而去。
明军苦建奴久矣,此次大好机会若不把握,实在是对不起老天爷赏饭吃。
另一边,姜弼刚刚带兵出城之时,辽阳城以西,一支借着月色潜行的部队已经到达西侧城门口。
“三贝勒,现在放信号吗?”皇太极身后,身材高大的一名亲卫小声问道。
一身黑甲的皇太极并没有回答手下的问话,而是抬眼望了望远处灯火稀疏的西堡垒战场,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
但是何时才是最好的发动进攻的时机,就要有皇太极自己决定了。
半晌之后。
紧了紧腰间的弯刀与弓弩,皇太极看向亲卫:“叫城内人马动手!”
半晌过后。
轰地一声巨响,辽阳城西地天空之上,烟花绚烂。
不论是辽阳城内地百姓,还是远处观望地努尔哈赤,亦或者正追杀残兵地姜弼,都看到了这个绚烂非常地烟火。
“哪里放烟火!”尹照匆忙的从佛堂跑出,手里还拿着一片经文,临时抱佛脚得意味异常明显。
“大人,是城西!”
此时,牛维曜也接到消息。
“城东内乱?”牛维曜站在城头听到消息险些从城上跌落。
姜弼等人刚刚带兵出城,就有人内乱生事,若是巧合,牛维曜脑袋扭下来给人当球踢!
“梁仲善,你带人前去查看,无论何人,斩无赦!此时非常时刻,不可饶恕!”牛维曜扶住城垛,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情,现在万万不能乱。
“末将领命!”梁仲善接过令牌,急急而去。
“朱万良!”
“末将在!”
“此时城内不能再乱,你去带人将城内百姓控制起来,全程戒严!私自上街者,立斩!”
就在辽阳城内热火朝天的布置对策时,努尔哈赤带着手下正黄旗,镶黄旗人马急速而来。
皇太极已经在动手了。
城内在城西动手,而皇太极带人在城西偷袭进城,只要进了城,大门洞开,辽阳城百姓就乖乖束手迎接建州大军!
手持匕首猛然一刺,寸长的兵刃已经在守门兵卒的腰间洞穿一个斜刺伤口。
数十人规模的建州内应以极快的速度收拾了城西侧守卫,此处是辽阳城运送柴火的小门,无法经过大队人马,因此防守薄弱,被皇太极轻而易举夺下。
喀————吱,城门缓缓洞开,露出一个小缝。
皇太极站在门口愣了一愣,并没有立刻进入。
“三贝勒?”已经在门内的亲卫转身叫了一声。
深深呼了一口气,皇太极平复了有些激动的心情,一步迈入。
辽阳城,迎来了第一位建州贝勒。
正白旗,旗主,皇太极。
第二百三十八章 准备跑路的辽东按察使
玄月高挂,漫天星辰。
皇太极带着近百精锐人手在内应的接应下直接穿过小道,向着城西偏北的粮草大营而去,此时城外,城东战事正酣,这里兵力严重不足,而且没有人会想到建州能声东击西,来到这里。
“不要惊动太多人!”
粮草营地外,皇太极做了噤声的动作:“七人一组,各持火折子,一刻钟之后,九处营地,一起放火!”缓缓扫视了众手下一眼:“就算死在这里,命丢了也不要紧,关键是粮草大营各个关键点必须全数点燃,你们明白吗?”
众人皆重重点了点头,将要如何做,不言而喻!
“散!”
呱呱呱!
营地外,密林中,一群乌鸦突然飞出。
“别睡了!”刘六一脚将已经靠在草垛上睡着的同伴踹到一边:“小心建奴摸过来,要了你的小命!”
揉了揉已经睁不开的眼睛,刘稻子一边打哈欠,一边抱怨:“建奴在城外死了多少人,哪里还敢过来?他奶奶的,昨天晚上输得有点多,一会儿老子必须赢回来!”
“就你小子?”刘六嘿嘿一笑,正要继续说话,眼角突然瞄到地上一个明晃晃的物件。
他娘的,谁的银子掉在那里了!
“唉!我去那边蹲个号子,你看着点,”刘六突然闪着身子,挡住刘稻子的视线,这好事可不适合分享。
“赶紧滚,”刘稻子斜了一眼同伴,闭上双眼继续假寐,不再理会刘六。
“嘿嘿,谢了!”刘六舔了舔嘴唇,急忙起身向着闪着银光的地方而去。
阴影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被抽出。
暗夜的天空上,数十只乌鸦无声的盘旋。
饕餮盛宴,即将开始。
————
“大人,大事不好!”尹照府中一个老仆从外面跑回,满头大汗,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战事有变?”辽东按察使尹照正端坐在蒲团上,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半尺神龛,听到老仆的声音,身子猛然一抖。
“城东,城东发现建奴内应,牛大人派人过去,现在正在城中大战!西面好似也有建奴人马,那里是堆放那个粮草之地,已经是漫天大火,无法救援了,现在怕是四面楚歌!酋奴想必就在路上了!”那老仆神色焦急:“大人,辽阳城已经是危在旦夕,我们跑吧!”
啪的一声,尹照心神一晃,手上的神龛直接从高处跌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溅起一地的炉灰。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尹大人此时却供奉起诸天各色神佛来。
不过此时的尹照也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关注神龛有没有倒,香火炉灰有没有撒,命最重要啊!
“此时事急,孔圣曾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尹照从地上蒲团上爬起,挥着手向着仆人道:“快!快准备马匹,将金银细软收拾停妥,赶快上路!上路!晚了就要没命了!”
“是,老爷!”老仆急忙转身离去。
尹照则转身回房,收拾自己的心爱收藏。
“吁!!”
按察使府衙门口,三名骑兵纵马而至。
“按察使大人是否在府中?”三名骑兵,中间一人按刀看着府衙门口的守卫发问。
数名守卫互相看了看,其中有一个看起来老成一些的卫兵明显认识那名骑兵,开口道:“回陈守备,在的,不过大人现在不见客!”
“不见客?事关辽阳城安危!还请让开!”陈平浓眉一拧,牛大人现在需要尹照出面稳定人心,这个时候,尹照可不能避而不见。
“这......这恐怕不行!”
“滚开!”陈平右手一挥,两个副官直接拔刀向前,将一众隔开。
战场之上血色浸染而回的骑兵可不是这些个鹌鹑一般的门卫兵卒可比。
一众兵卒被两个骑兵隔开,虽然人数占优,可也是一动不敢动。
陈平直接拾阶而上,嘎吱一声,推开大门,并不犹豫,直接迈步,向着后院而去。
后院中,尹照带着七八名亲信,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老爷,走吧?”老仆满脸大汗,背后都被汗水浸湿。
“本官的六寸碧玉小马......”尹照还嫌带走的东西太少,正在犹豫。
“老爷,再不走来不及了!”老仆跺了跺脚:“走后门,一会怕是有人回来找大人的!”
“对啊!”尹照一拍脑袋:“现在不走,一会以本官的身份,就走不了了!现在就......”
“尹大人,你这是去哪里?”
陈平带着两个手下来到后院,看着整整三辆大车已经停在院中。
“这他娘的是要跑路啊!”陈平咬了咬牙,看向尹照的目光已经有了杀意。
我们兄弟在外面拼死杀敌,人都死的差不多了,现在还没有说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只是局面危及一些,这就要跑?
这就是我大明王朝的一路按察使?
无语问苍天!
陈平好不容易按下直接抽到砍了尹照的心情,脸色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大人,还请随末将前往城门处,率众兄弟杀敌!守城!”
“现在?”尹照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建奴已经快打过来了,本官是不会冒险的,吾身负朝廷重托,身为大明栋梁,不能轻易以身犯险!”
“大人!”陈平上前一步,按住腰刀:“还请不要让末将犯难!”
“你要动手!”尹照眉头皱,心中突然冒起火气,抬手指着陈平:“你一个不入流的兵将想对本官动手?”
建奴打过来,本官惹不起躲一躲,但是你这个小小的守备官还敢对本官动手,那就是找死!
“大————人,”陈平齿缝间费力的蹦出几个字:“还请......”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陈平的话。
辽阳城北大门的炮声!
是建奴的部队兵临城下了?
“来人!”陈平下定决心,管不了那么多了!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将尹大人绑了,前往城北!”
“你们敢?”尹照双腿一软,建奴眼看已经打到城门口了,这个时候要他过去,不是找死?
“绑了!”陈平猛然抽出佩刀,对着尹照四周的兵卒道:“谁敢违抗!杀无赦!”
第二百三十九章 那一根影响天枰的稻草
“大人,粮草大营被毁了......”朱万良神色悲苦,向着身前的牛维曜报告。
紧紧扶住城垛口,牛维曜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望着城外远处的建奴大军,伸手指了指,声音干哑:“那是建州努尔哈赤的帅旗吗?”
朱万良低了低脑袋,沉沉答道:“斥候也已经确定了,是努尔哈赤亲临!”
“来的好!”牛维曜奋力一拍垛口,近乎嘶吼道:“召集所有还在城内的将官,本官要与建奴决一死战!”
此时的辽阳城经过一夜一天的战斗,总兵级将官已经折损过半,浙兵,川兵总兵已经阵亡,姜弼,李秉诚等人出城作战,被建奴调离,现在看来也是凶多吉少,因此在城中的将官大都是副总兵,参将等。
“大人,尹大人带到了!”陈平走到牛维曜身边,轻声道:“是绑来的。”
“什么?”牛维曜一愣:“绑来了?”
陈平轻咳一声,语气冷然:“尹大人已经收拾细软,要出城逃去关内了,若末将不用强,尹大人现在怕是已经在去往宁远城的路上了。”
牛维曜眼角轻轻抖动,显然心中气急:“带我过去!”
“就在城下面!”
跟着陈平来到城池下方,停在一个不断晃动的轿子前面。
“这里?”牛维曜皱着眉头。
陈平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上前掀开轿子帘幕,牛维曜还没有侧身进去,里面的人已经一头撞了出来。
扑通一声,被五花大绑的尹照掉落在地上,嘴里还被塞了破布。
“这......这,”牛维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陈平也太胆大包天了,一路按察使被这样绑来了。
“尹大人,你没事吧?”现在不是追究陈平责任的时候,牛维曜急忙上前为尹照取出嘴里的破布。
“立刻!立刻斩了这个以下犯上的逆贼!”尹照脸色惨白,显然被吓得不轻,但是此刻牛维曜在旁,底气也足了,指着陈平不断咒骂。
看着四周已经聚集起来的兵卒,百姓,牛维曜心中一阵焦急。
“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内部有建奴奸细,外面建奴大军兵临城下,我们需要组织守御!需要你来坐镇!”牛维曜一边为尹照解绑,一边解释。
尹照被牛维曜扶了起来,听到牛大人的话,身子也已经开始抖动,开口道:“内外交困?”
“是的,大人。”
“也就是说九死一生?”
“若我们共同一心,兵卒,百姓,数十万人共同守御!我们......”牛维曜摇了摇头,情急之下抓住尹照的胳膊:“我们还有机会!”
“牛大人不要骗本官了!”尹照脸色一变,甩开牛维曜的手:“本官还有要务在身,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尹大人!”牛维曜大喝一声:“辽阳城还有数十万百姓!”
“现在的局面,辽阳守不住的!”尹照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要死,你便去死!何必连累他人?”
“大人,你作为按擦使,为陛下行驶监察之职......”牛维曜语气已经转冷。
“本官的职责是什么不用你讲,告辞了!”尹照冷笑一声,不为所动,直接转身而去。
“陈平!”牛维曜大喝一声,叫了守备官的名字。
“晓得!”陈平一步迈出,伸手直接将尹照拽回,啪的一声扔在地上。
噌的一声,牛维曜抽刀而出,冰冷的兵锋紧紧贴着尹照的细嫩的脖子,其上汗毛已经竖起。
“尹大人,吾再问一句,你愿不愿意与本官,与百姓,共守辽阳?”牛维曜看着尹照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本官是朝廷......”尹照此时已经吓得股战而栗,不能成言。
牛维曜并没有给尹照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接挥刀,而后一斩而下!
“妄退着,死!”
咕噜噜,尹照的脑袋在地上滚动数米,才缓缓停下,不可置信的目光永远定格在死亡的瞬间。
从尹照转身的那一刻起,牛维曜已经决定杀了尹照,以定军心。
很快,手下端来一碗碗烈酒。
看着眼前的百姓,军卒,将官,牛维曜百感交集。
“诸位!今日为我辽阳城生死攸关之局,存亡在此一举,没有他途,”牛维曜高高举起碗中满酒,尹照的尸体还在脚边,语气悲壮而坚定:“朝廷养兵前日,用处就是在此时!为圣上,为百姓,为各自身家前途!唯有死战!本官就在这里,与各位同生共死!”
“干!”
“唯有死战!”数万人齐声大吼,声若震天。
————
轰!
辽阳城头上的大炮一次又一次的轰击这城下死命前涌的建奴。
辽阳城外,建州也抬出了用于攻城的云梯,投石。
双方的伤亡人数不断攀升,城下,尸体已经高高堆积。
辽阳城内,皇太极带着人马静静躲避在一处事前安置好的院子中,距离城北门只有一里之地。
“贝勒,城外已经交战许久,短时间内攻不进来!”一名亲卫对着在屋中来回踱步的皇太极道。
“能联系上那个人吗?”皇太极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手下。
“朱大人一直和明军主将在一起,没有机会接触。”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迈步到院子中,看了看天空,语气坚定:“各旗已经连续作战五个时辰,必须尽快结束,所以......”扭头看向屋中众人:“我等需要亲自开门,迎接大汗!”
“贝勒,不用你亲自犯险,我等即可!”亲卫上前劝阻,这个任务可是几乎九死一生,皇太极不应亲自犯险。
“我不去,那朱大人也许下不了倒向我建州的决心,”皇太极嘿嘿一笑:“怎么说也是明军的一个副总兵,也值得本王去走一趟!”
辽阳城门处,已经是横尸遍地,血流如溪,分不清埋布了几层尸体。
所有人都已经油尽灯枯,就连建州部队都是剩下一口气在苦苦支撑。
谁生谁死,下一刻就要揭晓,所以所有人都在等地对方倒地,所有人都在等待以压倒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城门下,身着明军服饰的皇太极带着手下已经到了。
最后一根稻草马上落下,不过是属于建州的。
第二百四十章 命也
牛维曜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血色早已染红了铠甲。
从黄昏杀至天露微白,城墙之上早已是人间炼狱,数十门大炮早已没了动静,炮管灼热开裂,趴在一旁冒着青色刺鼻的烟雾。
刚刚杀退了建奴的一波攻势,城墙上众人皆靠坐在地上,抓紧时间休息,因为粮草大营昨夜被烧,城中粮草不足,只留了三天的余量,所以每个人的干粮已经被压缩到了极限。
啃了一口干巴巴的面饼,嗓子因为缺水而干哑,干硬的面饼到了喉咙里根本难以下咽,牛维曜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水带,稍稍抿了一口,配合着喉咙蠕动将干饼吞下。
扭头看了看四周的兵卒,一个个都已经精疲力尽,大刀紧紧握在手中,怕是一旦松开,就再也没有力气捡起来了。
副总兵朱万良坐在城墙根处闭目养神,身上虽然也有几处刀伤,但是完全算是不上致命,一旁是卫兵在帮助处理伤口,同时递上干粮,看起来还有余力。
“城中百姓如何了?”牛维曜靠在城垛下,抬头望着青色天空,眼神中除了冷漠没有其余神采。
手下亲兵喘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无奈道:“大多数百姓都在携家带口准备逃难了。”
“大部分?”牛维曜斜眼看了看手下:“还有些准备投敌吗?”
“哼,那些个大户,家产田地皆在此,如何跑去?”那亲兵嚼着已经发黑的面团:“都闭门锁户,静静等待战事结束,再看谁是胜者了。”
“大人,那些富商巨贾家中可是存粮颇多!我们如今少粮,倒不如......”亲卫神色一狞,这些墙头草,早该一刀一刀剐了,平日间就不安分,横行乡里但是不惹到自己头上也就罢了,现在特殊时刻,任何不确定因素都应该及时铲除。
牛维曜疲累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现在城内百姓早已是惊弓之鸟,如果我们再纵兵征粮,你以为,最后征得的粮食,实际是那些大户的,还是小民百姓的?”
“现在征粮,怕是会激起民变,到时候雪上加霜了,”牛维曜咬着牙齿,不是他不想征粮,实在是手中兵力不够!
如果给他足够的兵力,足够的权力,那么直接从那些大户家中抄粮征银,再强行从百姓中征兵,总也是一条法子。
可是现在手中区区不足万人,还是通过副总兵,参将间接控制的,实际上在牛维曜手中的兵力不足两千。
如果李元在这里,看到牛维曜犹犹豫豫的样子,恐怕直接破口大骂了,辽东按察使都被你砍了,现在扭扭捏捏说权力不够。
如果牛维曜在砍了尹照的同时发兵征粮征兵,发动百姓参与工事,那么辽阳城被守住的机会将会无限大。
牛维曜那时候派人出去征粮征兵,谁敢说一个不字?要谋反吗?
说到底,还是心肠把不够狠!
没有分清楚主要矛盾在哪里,现在最要紧的是城外建奴,而不是城内百姓的心思。
只要城外建奴被抵御在外,那么城内这些宵小实在不值得一提,到时候怕是如何逃命都是问题。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油尽灯枯,就看谁先坚持不住了。
牛维曜心中默默数着时辰,最多两个时辰,这场战斗就要见分晓了,到时候是死是活,已经没有多么重要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圣上,朝廷了。
天空上,无数的乌鸦在盘旋,等着享受满地的大餐,一场大战过后,它们才是最大的赢家。
正休息的空挡,了望台上的卫兵突然起身,向着城墙上众人大吼:“建奴来袭!警戒!警......”
话音未落,一直利箭带着呼啸而来,噗的一声,直接贯胸而过。
了望台上,兵卒无力的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喊出下半句话,身子软软向后倒去,直接从墙上跌落,滚下了城墙......只留下一地的红白血色。
“可恶!”朱万良直接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不知死活,怎么也杀不完!!”
此时,已经没有人去伤感死亡了。
满地的尸首,到底该替谁伤心?
到时候谁又替自己收殓尸身呢?
“建奴已经是油尽灯枯,只此一战,别无战力了!”牛维曜扶着墙,站起身子,紧紧握着已经卷刃内裂的腰刀:“弟兄们,拔刀,杀奴!”
嗖嗖嗖嗖!!!
建奴人马未至,骑兵箭簇已经漫天遮空而来。
箭雨呼啸,使人根本抬不起头来,而建奴趁着明军避箭的空隙,已经驱使着奴隶,难民开始搭建云梯,运送垒土,石块。
摧城拔寨,向来如此,城墙下,尸首和垒土一起,已经将地面的高度抬升了数米,再过一会,建奴骑兵怕是可以直接驭马而上了。
“把猪油抬上来!”牛维曜大喝一声,身后数缸满溢浑浊的猪油已经就位了。“将棉被,草絮浸泡猪油,混合胡椒,快快快!”数百兵卒一起动手,很快,一个个棉布包石头,外面混合裹着猪油,草絮的大包已经堆放在城墙根下。
此时,无数的奴隶还有百姓已经被驱赶着到了城墙下,开始搭建云梯,向上攀爬,其身后是劲甲戎装的建州战兵,再后面是全副武装的骑兵。
“火把!”牛维曜大叫一声,数百执火兵卒已经站成一排。
在城垛口,在残破的城墙边,在垭口处,就等一声令下。
城头上,天空下,云烟缭绕,注视着即将发生的惨剧,这些奴隶,难民中大部分都是大明的百姓,被建奴奴役,而迫不得已加入攻城之中。
此时人命已经是草芥一般,死在哪里没有人会在意。
官修史书上到时候也许只会留下一句:“是战,遮云蔽日,死伤无算。”
“点火!”牛维曜猛然一挥大刀,语气暴戾:“全部推下!”
轰地一声,巨大的火光冒起,数十个火球瞬间被燃气,顺着城墙一滚而下,沿途任何可燃物都已经变成助燃物。
人身触之,瞬间火起,干嚎打滚,最后面目全非,尸身焦灼。
仅仅一里之地,努尔哈赤带着中军已经逼近。
“大汗!”巴雅喇目呲欲裂,那些死伤者里面可有一部分建州勇士,此一战建州已经伤筋动骨,如果不能取胜,那么身后将是万丈深渊。
“老三马上要动手了!”努尔哈赤一身金色暗甲,望着远处城头上的人间炼狱:“城墙上狼烟一起,就是最后的决战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建州已兴,大明何寂?
当城头上两方人马反复争夺对城池的控制权时,一直在城下的皇太极带着手下已经登上城池。
“站住!你们是谁的手下?”城头上,正在指挥作战的一名游击将军看到这群身材高大雄壮的队伍,眉头一皱,当即挥刀问话。
皇太极一身小旗官装扮,没有人把他们当回事。
“回大人,小的周总兵麾下做事,奉命从城东前来协助,”皇太极毫不犹疑,直接单膝跪地,对着这名有游击将军参见。
皇太极自小就开始学习汉文化,说起一口标准汉话毫无压力。
“周总兵手下?”游击将军董川有些痛苦的咧了咧嘴,感觉胸口的刀伤有些发炎:“不必去周总兵那里来,那边人手足够,留在这里听命!”
“这,”皇太极眉头一皱。
“少他娘的废话,去将城下那些石块全数抬上来!”董将军大骂一声:“建奴马上就要再次进攻,耽误了事情,阵前立斩!”
“是,大人!”皇太极起身,脸色已经没有了装出来的恭敬。
本来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去见周万良就好,现在不得不提前做事了。
“马上给我解决了!”皇太极挥了挥手。
“是!”身后数十亲兵毫不迟疑,立刻拔刀,向着董将军杀去。
“谋反?”董川看到对面拔刀的瞬间已经开始后退,同时大叫:“你们想要谋反?!!”
四周兵卒此时听到董川大叫,已经拔刀向前扑来。
说话间,几人的距离已经快速拉进,恍惚间,董川已经看到其中一人脑后飘荡的发辫。
“建奴!!!”
董川霎那间魂飞天外:“建奴到了!!”
刚刚还在向前冲着想要保护董川的兵卒此时听到建奴的名字,皆脚步一顿,脑中同时冒出一个想法:“城东,城西陷落!建奴已经杀进来了?”
对面的皇太极可不会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趁着愣神的空挡:“宰了他们,夺下城门!”
“杀!”
皇太极身边所带近百兵卒皆是建州精锐勇士,各个拎出来都是以一挡十,此时面对已经是油尽灯枯的对手,自然是干瓜切菜一般,瞬间占了上风。
“不好了,大人,有一队建奴人马从后面绕了上来!”亲兵一脸慌乱,跑来向着牛维曜报告。
“你所什么?”牛维曜一把揪过属下的领子:“多少人?”
“不足百人,”亲兵满脸的血迹,已经看不出表情:“但是各个精锐,已经杀过来了!”
“百人?”牛维曜冷笑一声,扭身向着另一边的周万良道:“周大人,带人去料理了那帮建奴!”
周万良回过头,滴滴答答,刀尖还在滴血,刚要回话,就看到一队人马已经到了。
“不劳烦周大人了,本王已经到了!”皇太极路上并不恋战,以极快的速度杀到了中心位置。
“来的好!”牛维曜狞笑一声:“要死也没有这么快的!给我宰了这些建奴!”
此时牛维曜手中还有近两千人马,周万良更是有近八千人,对上区区百人,手到擒来。
牛维曜单手持刀,指着皇太极:“你刚刚说你是贝勒,哪一个?代善,阿敏。莽古尔泰,还是那皇太极?”
“这位是三贝勒,皇太极!”一声冷漠至极的声音传来。
牛维曜的笑容瞬间凝固,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缓缓转过头,映入瞳孔的是一支已经瞄准自己的弓弩。
“周总兵?”牛维曜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周万良:“建奴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妻儿族人都在京中吧?”
哗啦啦,四周兵卒皆举刀防备,此时局面瞬间复杂,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明军还是建奴,而且城下还有源源不断地建奴在进攻。
到底是防卫外敌还是斩杀内敌,此时没有人可以下命令了。
辽阳城危在旦夕了。
“多说无益,牛大人,事已至此,如果你能束手投降,我想三贝勒会给你无法拒绝的好处。”
此时的牛维曜双眸中已经一片死灰。
半晌过后,牛维曜没有理会周久良,而是看向了皇太极:“三贝勒,城破之后,还请善待城中百姓。”
“我想辽阳城百姓会盛装欢迎我建州,”皇太极笑着道:
“牛大人是要献城吗?”
“我为大明之臣,岂能侍二主?”牛维曜大笑一声:“三贝勒,临死之前,吾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想必你也印象深刻。”
皇太极神色阴沉,看着牛维曜:“吾也认识?倒要听听。”
“沈阳城的李定国!三贝勒想必芥蒂颇深,有沈阳城在,你等拿下辽阳城却是坐守宝山而空手回,无可奈何矣!哈哈哈,”不等皇太极说话,牛维曜大笑三生:“吾去也!”
噗的一声,血溅三尺,倒地而亡。
皇太极眯着眼睛看着已经倒地的牛维曜,对着身后手下挥了挥:“好生收殓。”
“主将已死,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皇太极扫视四周,看着还拿刀在手地兵卒。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一个兵卒将手中已经破碎地佩刀扔在地上
有了第一个人,剩下的就是随大流行,哗啦啦地一片片刀声落地地破碎之声。
“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是,贝勒!”
朱万良此时收了弓弩,殷勤地站在皇太极身后:“贝勒,小心流矢。”
“城中还有多少兵马?”皇太极站在城墙后面,望着远处努尔哈赤地杏黄色大旗。
“算上老弱病残,一万三左右,”朱万良想了想,低声答道。
“你能召集地动吗?”皇太极扫了一眼低头哈腰地朱万良。
“都是汉军,可以的。”
“全部由你收编,到时候来找我,本王给你一个都统。”
哗啦一声,朱万良跪倒在皇太极脚边,感恩戴德叩谢道:“奴才谢主子恩赐!!”
“起来吧,”皇太极的目光缓缓放远,在北方,数百里之外,那里还有一座辽北重城,建州还没有拿下,而且近期也无法拿下的。
沈阳城!
“李元!”皇太极伸手扶在满是血色痕迹,刀剑斧迹地城垛口,牛维曜方才自刎之前地那句话深深刺入了皇太极地心里......
“不远的将来,李元......本王会打败你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人间即地狱
辽阳城破,人命如草芥,大地之上黑暗无边,如阿鼻地狱临世。
建州上下聚集的戾气已经满溢,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这不是一个皇太极所能够阻止的,努尔哈赤也阻止不了,更遑论根本不想阻止。
建州在辽阳城留下了多少具尸体,那么辽阳城就要承受这个损失以数倍的惩罚,劫掠,奸淫,杀戮在辽阳城内外各个地方上演。不论是达官显宦,还是高门富商,亦或者小民孤寡,在建奴眼中与两脚羊并无太大区别。
孩子无助与干哑的啼哭在月夜中注定被淹没,被发现了也是手起刀落,自然没了声息;
男人愤然的咒骂伴随着刀斧劈砍与入骨的切凿,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不是血流如注后惨死,就是蜷缩成一团,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人伦惨剧,只希冀自己是在梦中;
女人凄惨的叫喊伴随着血泪与屈辱是强盗们最好的助兴品,抢掠与杀戮更加令人兴奋,如果面对的是有些姿色的女子,那便是如同豺狼一般一哄而上,恨不得吞入口中了事。
无间地狱即是。
建州方面大多数人认为,大汗下令三日不封刀,已经是对辽阳城上下的莫大仁慈了。
败者,向来是没有权力去索要任何东西,更没有表达意愿的机会。
忍受屈辱,适应屈辱,而后向着更弱者拔刀,是他们存活下去的最便捷途径。
乱世之中,犹然如此,向来没有什么天降圣人,更没有神仙佛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想要活下去,也没有别的途径,狠一些,怕是卑微如尘土的百姓最好的求生之路。
辽阳城府衙之中。
建州众高层正在此地聚集。
辽阳城已经疯狂了三日,是时候数点战利品了。
“大汗,此次攻下辽阳城,所获之丰厚,乃是历战之最,明朝在辽东的中枢之地,所藏丰厚,简直令人瞠目结舌,这几日清点钱粮事,着实费心力。”
大厅之中,建州为数不多的文士正在向建州努尔哈赤汇报辽阳城的收获:“辽阳城财富积聚众多,城中所有粮食,存窖够我大军整整一年之量,另外府库银钱更是比之我建州数十年的劳苦。”
努尔哈赤坐在上首,双手搭在椅子上,听了下人的汇报,眉宇之间阴云不散,只是轻轻嗯一声,兴致有些不高。
坐在下面的代善与阿敏等人看了看,知道阿玛在想些什么。
三天之前,也就是建州攻入辽阳城的间隙,和硕贝勒莽古尔泰的部队————消失了。
没有联系,没有斥候,更没有了踪迹,近万兵马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大汗不必忧虑,也许三贝勒是带兵攻了沈阳城,没有来得及通知......”巴雅喇大着嗓门,对努尔哈赤道。
一身明黄色窄领的努尔哈赤抬起一双虎目看了看巴雅喇:“没有来得及通知?”
坐在下面的皇太极方才一直在闭目养神,听到巴雅喇的声音也睁开了眼睛,不过那眼神像是看待一个白痴一般看了巴雅喇一眼就已经收回。
“这劝解一点都没有走心啊......”扈尔汗微微耸了耸肩,心中对巴雅喇这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纯粹武夫也是鄙视了一番,不过和硕贝勒如何他不在乎,只要那费英东没有得到好处就是好事。
“父汗,儿臣已经派人出去探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近万大军在侧,而且费英东老成持重,不会有问题的,”皇太极起身对着眉头紧皱的努尔哈赤道。
努尔哈赤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目前只能如此。
虽然莽古尔泰有时候好大喜功,又性子暴虐,族中颇多非议,但是终归是自己的儿子,而且大有将才,勇武非常,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更重要的,正蓝旗近万精锐在莽古尔泰手中,可不能出岔子,辽阳城之战之后,建州虽然收获颇丰,但也是损兵折将,消耗极大,需要长时间的休整,不能再有损失了,而此期间得战斗力就要有其他旗补充,正蓝旗受损不多,正是很好的止损点。
“今日开始,全城之内整肃军纪,不允许再有随意奸淫,杀戮之事,以安抚为主,”努尔哈赤心思既定,自然开始整顿此次军中事务,此次三日不封刀已经是时候停止了。
“代善负责在城内的所有防务与秩序事宜,诏令传达下去,再犯着,论罪处置!”
“臣领命!”代善起身叩首。
“再者,辽阳城的人口众多,此次将人口编排清楚,人口数量以各旗功劳领取,为奴,为兵,为包衣的按各所需布置。注意了,”努尔哈赤看了看众人,语气严肃:“别为了自己旗中私利,害了部族的大计!”
“谨遵大汗令!”
“此事阿敏来办,济尔哈朗协助。”
“是,父汗!”
努尔哈赤手指敲击着桌面,看了看众人,半晌才道:“至于所得银钱......”
努尔哈赤语气一顿,大厅中众人皆竖起耳朵,这可是肥差啊!
“交由皇太极来办,阿济格协助!”
皇太极轻吁一口气,当即叩身:“谨遵父汗之命!”
厅中,一众老臣皆左右互看一眼,心思不定......大汗此举已经是有意让诸贝勒开始扶持势力了。
一场早会开到午时才堪堪结束,皇太极跟在众人身后缓缓走出,抬眼看了看天空,日头高挂,虽是辽北之地,却也有一丝丝的燥热。
“我那庭院中的地窖好像有数块上好的冰块,都是那些大明高官富商所留,倒是可以物尽其用了,”皇太极坐在马上,此时的街道上已经安静了不少,没有了前几日的无穷哭喊与骚乱,当然,也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被押往营地的原因,现在留在城中的,大部分都是死人了。
很明显,建州并不打算经营此处,除非打下沈阳城,不然辽阳城没有任何用处,但是以如今建州的兵力与战力,刚刚经历了这么一场残酷大战,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再对沈阳动什么心思了。
收拾人口,银钱,粮食回到赫图阿拉,休整一番,再图沈阳!
“贝勒,这是斥候传回的信件!标明十万火急!”
皇太极刚刚回到府门口,下人便上前递上一封信。
“十万火急?”皇太极下马,一边走向府门一边拆开信件。
刚走两步,啪的一声,皇太极身形一顿,霎那间,已经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了一团。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时机在何处?
如同一颗陨石猛然从天际划出,狠狠的砸入大地,刚刚沉寂下来没有多久的辽阳城再次疯狂起来。
只源于皇太极手中那封信上的内容:
建州四大贝勒之一,有望继承汗位的三贝勒和硕贝勒,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三日前身陨于沈阳城三十五里外。
大金开国五大臣之一,授扎尔固齐,号万人敌的费英东身陨于沈阳城三十里外;
建州巴鲁图,大都统屯布禄、爱巴礼身陨于莽古尔泰身侧;
正蓝旗四千精锐骑兵全数被灭,无一生还,被发现时层层围着正蓝旗骧龙帅旗而死,形状皆惨烈无比。至于为什么没有追随莽古尔泰而去,而是仅仅围绕着帅旗而死,此事以后数十年一直是建州未解之谜(详情见第二百三十二章)。
皇太极没有回府,看到信上内容的瞬间,就马上赶来父汗努尔哈赤的宫邸。
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感情用事!
皇太极对于莽古尔泰的死一点都不心痛,他只担心父汗一气之下要攻打沈阳城,此战可以说是毫无胜算,李元绝对不会出城对战,光是生耗,就能活活耗死建州。只要拖到关内大明出兵,万一再来个四十万大军,此次可不是建州以逸待劳了,形式将急转直下。
不多时,努尔哈赤的宫邸之外,已经聚集了所有在城内的建州高层将帅,都想要见大汗一面,至于这些人是主战还是主和,主要在于自己的部落在辽阳城之战中获得的战利品多不多,自己满不满足了。
过了许久,宫邸内终于出来一个老婆子,对着众人道:
“大汗说了,请诸位入殿。”
多不参与政事的额亦都排开众人,向着那老婆婆道:“大汗精神可还好?”
“大汗乃人间之神,自然无事,”那婆婆回话冰冷至极。
“叔父,我们进去吧,”皇太极见状,上前对着额亦都劝道:“父汗等着呢。”
“四贝勒......”额亦都双目有些浑浊,但是干枯的右手紧紧攥着皇太极的胳膊:“一会见了大汗,记得,大局为重!”
“小王知道,叔父放心,”皇太极俯首,对额亦都尊敬异常。
大殿中,刚刚散去的众人又都回来了,不过心情却天差地别。
人人皆面带怒气,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非常愤怒,但是心中如何作想,就不足为为外人道了。
高座之上,努尔哈赤还是一身黄色袍服,神色却是冰冷异常,如同万载寒冰。
“谁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莽古尔泰和他的近万军队一夜之间被人歼灭!一个不剩,整整三天之后,我才得到消息?”
努尔哈赤冰冷至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如同阴风过境,皇太极只觉得背后一片阴冷。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寂静之地,落针可闻。
“你们既然不说话,来这里所为何事?”努尔哈赤靠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看着众人,声音低沉,胸中的郁气已经快要爆发了。
“大汗!”巴雅喇一步迈出,向着努尔哈赤道:“末将以为要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直接将沈阳城拿下,为三贝勒报仇雪恨,同时为我建州在辽东立足打下根基,此为千载难逢的机会啊!绝对不可错过!”
“你以为,派哪一路为前锋呢?”努尔哈赤轻喝一声,向着巴雅喇问道。
“这......这自然是......”巴雅喇一愣,总不能是自己的旗部吧?刚刚在辽阳城之战中损兵折将,已经是损失惨重,还想要靠沈阳城回血呢,可不能再打硬仗了。
“大汗,臣以为应该先行探查沈阳城虚实,再做打算,”扈尔汗出位,对着努尔哈赤跪拜:“那沈阳城总兵李元颇有战名,对我建州还未曾败绩,此子不可小窥,不能轻易开战!”
巴雅喇轻轻拍了拍胸口,感激的看了看扈尔汗,这算是为自己解围了......如果大汗执意要自己出兵,那就是真的要死人了。
“打是必须要打的,不打不行!那李元太过嚣张,我建州不能一味退让,让朝鲜,蒙古等部小瞧了!”阿敏此时心中也有些火大,建州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那李元是从那里蹦出来的?使得建州接连受挫,就算是孙猴子,这次也必须死在如来佛祖手中了!
“老臣以为不妥......”额亦都起身,因身体有恙一直是坐着的,一旁的皇太极伸手相扶。
许久没有说话的努尔哈赤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老部下:“说说看,如何不妥?”
“若要论战,以三点,其一,我方劳苦,方经大战,损失惨重,沈阳城以逸待劳,兵将完整;其二,我方兴师动众,远离根基之所,人心不定,沈阳城大明重镇,人口众多,守城之心经坚定,其三,为军着,士气为先,三日不封刀,建州勇士固然强悍无匹,但是此时再战,试问,醉梦乡中,谁愿先醒来?而沈阳城数仗皆胜我,士气高涨,必不为我所摄!”
额亦都三点缓缓而谈,最后对着努尔哈赤一拱手:“请大汗慎重!”
努尔哈赤紧紧攥着拳头,额头上青筋皆冒,他也知道如果执意攻打沈阳城,危险极大,但是诱惑更大!
并不单单为莽古尔泰报仇,更重要的,提前为建州在辽东立国打下根基啊!
如果一战定鼎,那么就是千秋大业之基。
也许......
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问鼎中原呢?
半晌,皇太极看着努尔哈赤愣神,出列跪拜道:“父汗,儿臣也以为此战不宜!”
“哦?”努尔哈赤看了看四贝勒:“你也有话?说说看。”
“若论千秋大业,”皇太极低着头,没有去看努尔哈赤:“不在此一时之争。”
“那在何时?”努尔哈赤心中一动,追问道。
“天命在建州,只等大明那位天子归天之时,就是我建州定鼎辽东之机!”
皇太极扫视一圈,而后对着努尔哈赤道:“父汗,此非害怕了李元,而是对我建州千秋大业负责!”
一旁的扈尔汗眉头一动,心中暗道:“明明白白一个避其锋芒,被说得如此巧言令色,四贝勒也是辛苦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人人皆知守,各个守不得
沈阳城头上,李字大旗飘荡。
辽阳城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沈阳城的百姓远远无法感同身受,但是戒备万分却是实打实的。
滴答、滴答、滴答......
有些燥热的天气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如注暴雨后已经清凉下来。
暴雨来去匆匆,从屋檐处流落的水流在檐下形成了一洼洼的池水。
李元的书房人来人往,皆神色匆匆,有参将,有游击,也有兵卒,有斥候,更有些身着粗布的精壮汉子。
过了许久才渐渐安静下来,李元也难得的有些休息的时间。
“大人,所以有的战果清点已经完毕,整整一个正蓝旗固山配额的部队,近五千精锐骑兵,其余战兵被我们给生生吃下!”林忠坐在李元的对面,虽然断了一臂,但是比之以前更显强健,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轻松。
任谁打了这样一战,也是豪情万丈,自觉天下谁敌手?
自语武功天下第一的建州骑兵都被打得丢盔弃甲,没了一点点还手的余地,放眼天下,岂不是独孤求败?
“莽古尔泰死在了沈阳城,但是辽阳城一夕之间被攻陷,却是出乎意料......”李元一身青色袍服,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在一起,看着窗外的雨滴,身前桌子上是一杯冒着轻轻雾气的碧绿茶杯:“纵然努尔哈赤亲临,但是辽阳雄城一天之内被破,反倒让我等措手不及!”
“就是苦了辽阳城百姓!”林忠神色一暗,辽阳城破,百姓会经历什么样的摧残与劫难,在座的心中皆一清二楚。
“尹照此人死有余辜!”刘贵坐在林忠一边,摆弄着眼前的盆栽,李元在书房中移植数支云杉,用作装点,刘贵正好坐在旁边。
坐在那里的刘贵嘴上说着愤恨,神色中却没有半点怒气,说实话,辽阳城百姓如何过活,他刘贵还真不在意,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尹照无能透顶,那样的辽阳雄城都能被人攻破?所有主将合该一头撞死,自谢天下人!
“好了,”李元皱着眉头:“好好的几株绿植被你摆弄死了!”
“嘿嘿,看起来挺别致,没忍住,”刘贵缩了缩手,神色晒晒。
“辽阳城诸将还是做事了的,从谍影卫的消息来看,此次建奴进攻辽阳城,已经是损兵折将,八大主旗除了正黄旗之外,皆折损过半,没有个三五年,不可能再成气候!”李元收回目光,像心中计算着朝廷中有几人会当出头鸟。
“大人,我们未能救援辽阳城,到时候朝廷会不会问罪下来?”林忠虽然觉得在辽东大地没有谁能将李元如何,但是整个朝廷,大明朝还在呢!
“问罪?”高良嘿嘿一笑:“如果将大人问罪,最高兴的不是那帮子腐儒蠢材,而是建州老奴!一旦消息传出,第二天建州兵马就能出现在山海关之外!”
“朝廷?”一身锦蓝色长袍的高良仰着脑袋,双眼半眯,唇齿轻启:
“卵蛋!”
“现在当务之急是辽阳城的百姓,唐有望,赵三宝已经领兵在虎皮驿和抚顺一带,以吸引建奴注意力,而卢甲,王耀宗等人则趁机收归辽阳城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林忠心头总是乌云不散,感觉大事即将发生。
“此事做好,总能在朝廷说上话的,”李元点点头:“现在辽阳城被焚毁,沈阳城变成孤城一座,就怕朝廷那面有些别的心思。”
“朝廷能有什么心思?难道想要弃守沈阳城?建奴在我处折戟数次!除了我们,无人是建州一合之敌,更别提战而胜之了,辽阳城数倍于建奴的兵力都被打败,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洗白的!而我们呢,莽古尔泰的脑袋就在这里,建州五元老之一的费英东的尸首还在呢!”高良一拍桌子:“朝廷如果没有昏了头,就应该先斩了临阵脱逃的袁应泰,然后给大人足够的权力,全权处理建州以至辽东事宜,才是上上之策!这样一来,收复辽东指日可待,还要什么经略巡抚在这里碍手碍脚,实在令人烦扰!”
“不要巡抚经略?”李元微微一笑:“这样一来,在朝廷那里,我李元的威胁比那努尔哈赤可要大多了!到那时候,首先被处置的就是我辽东大军!光复辽北大地?别做梦了。”
“此战下来,叶赫和祖家将倒是大放异彩,战力之强大,令人刮目相看!”林忠看气氛有些凝重,笑着提起了叶赫和祖家,沈阳城下,叶赫和祖家辽东铁骑的战力,是此战能够大获全胜的重要因素,不然的话,一旦压不住建州铁骑的冲锋,让其组织起来,没有了坚城大炮的加持,李元手下那些骑兵绝对不是建州的对手。
而且还有一点,莽古尔泰提前脱离了骑兵队伍,使得军心不稳,重骑兵都不知道自己的主帅在哪里,只有一柄帅旗,令人心生疑惑。
重骑兵们知道,不论是莽古尔泰死了还是跑了,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对待建奴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李元放下茶盏,双手依然交叉:“我们与老奴和其他建州大将都没有打过交道,过往之战皆是以谋略胜之,若在平原之上,骑兵冲击,胜算几何,还是未知数!”
“所以坚城大炮为守,才是大部分军队对付建奴的灵丹妙药,”刘贵摇摇头:“可惜大部分人都守不得。”
“不是守不得,人人都知道要守,但是总是坏事,何在?”李元抬眼看着屋内众人:“一曰贪功冒进,二曰城损器坏,三曰人心不齐。”
“尤其第三点,是守,是弃,是谁为主将,谁为策应,或该谁掠阵?”李元冷笑一声:“人人皆有私心,此乃死穴!”
“那建州可不是如此!”林忠看着李元,建州之心合众,其志共有,不见有离合聚散者。
“那还是三点,”李元伸出三个手指:“一曰功业初创,人心共进;二曰八旗为制,老奴大才;三曰斩草除根,断绝其后!”
“铲草除根?”高良听出一点点门道。
“谁说建奴没有内斗?”李元以手为刀:“老奴一统建州之时,手下亡魂可不必现在少!”
踏踏踏!
正说着话,院中的水洼被来人踩出了水声四溅的声音,足见来者匆忙。
“大人,京城来信!”门外是亲卫的声音。
“进来吧。”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接过信件,李元瞄了一眼:黑底红印,三道防伪,是谍影卫的渠道发出。
缓缓展开,几乎是一霎那,李元的脸色微变。
“大人?”刘贵心中一悬。
一旁的林忠与高良皆是互看一眼,心中不知朝廷有什么命令。
半晌,李元的声音沉沉传来:
“万历帝,龙御宾天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北京城的天塌了
大明万历帝,朱翊钧于七月三日寅时三刻驾崩于皇宫内院文渊阁。
整整在位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在众臣围绕中龙御宾天了。
万历皇帝驾崩之时,身边有首辅方从哲,再入阁臣的叶向高,礼部尚书韩爌,吏部尚书李汝华,御史刘一燝,兵科给事中左光斗,当然还有一个人,从辽东千辛万苦赶回来见万历皇帝最后一面,顺便参见新皇的辽东经略袁应泰。
滑稽吗?惊喜吗?
当首辅方从哲看到风尘仆仆的袁应泰进入暖阁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待反应过来后便是怒火冲天,如果不是万历皇帝已经进入弥留之际,方从哲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辽东经略此时不在辽东整顿兵马,时刻准备抵御建奴,却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京城,出现在万历皇帝的病榻前。
这不能不使的方从哲愤怒了!
首先,是谁放出的消息?
万历皇帝病危,此事乃是绝密,绝对不能轻易走漏风声,万一被不怀好意之人知晓,被辽东老奴知道,被远在河南洛阳的福王知道,那就是社稷颠覆之患!
所以此消息只有区区四五人知道,此人就在这暖阁之中,那么归属于那一派的袁应泰被谁调回的,显而易见!
其次,也是方从哲愤怒的主要缘由,虽然自己已经递了致仕的折子,但是名义上还是大明朝内阁首辅,不是哪一个胥吏,哪一个员外郎!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人通知自己一声!
人走茶凉啊!
民间现在盛传,万历帝还未咽气之时,刚刚进入暖阁的袁应泰见到众人皆抹泪哭泣,以为万历帝已经驾鹤西去,几乎是从暖阁门槛处抹着鼻涕眼泪,哭天喊地的爬到万历皇帝病榻前,口中大呼千赶万赶都未能见圣上最后一面,未能再次聆讯圣言!
待看到万历帝几乎回光返照一般怒视自己时,袁应泰那听者泪流,闻者伤心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人死死扼住脖颈的鸭子一般,只有喉咙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咯咯声。
暖阁中,顿时死寂一片,谁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还是方从哲作为首辅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大喝道:“来哪,将此人叉出去!圣上仍在,哪由得胡言乱语!”
可是方从哲话音刚落,韩爌与叶向高便站出来:“既知圣上还在,方首辅,你这是什么意思?此刻就想要越俎代庖吗?”
“韩爌,叶向高,”方从哲怒气冲面,指着两人:“你二人实在用心险恶!”
“此时不是争吵的时候!”作为给事中的左光斗虽然职位最低,但是此时却出言呵斥三人。
“圣上!圣上!!”
就在几人争吵时,一直在床榻前照顾万历的李恩已经声色悲怮,声泪俱下的呼喊起来。
万历帝倏然咽气,撒手大明江山社稷而去。
京城,茶馆内。
“所以说,传言称,万历帝是被几个大臣给活活气死的,”一个蓝衫中年文人对着同桌的两个同伴小声说着,一边说着,下巴微微抬起,一脸的爱信不信。
“这种事,那几个大臣谁会承认?”一个马脸同伴摇摇头:“终归是传言!”
“哎哎哎,”另一个同伴有些疑惑:“说了半天,那新皇帝到底是?”
听了第三人的话,马脸与蓝衫文士皆一脸鄙夷的看着那人:“亏你还在京城讨生活,现在这个情况,你觉得会有第二种情况吗?”
“东宫那位?”
“只要东林党支持他,就算是福王殿下现在出现在北京城,也没有半点机会!”马脸冷哼一声:“看吧,往后啊,就是东林的天下了。”
突然间,一声声喝骂和叫喊声从远处出传来。
“让开,让开,十万火急!!!”
茶馆外的街道上,身着破烂黑甲的铺兵骑着一匹枣红战马从大道上疾驰而过,那战马的尾部有两杆红色小旗子,分别上书“蓟”,“辽”。
铺兵骑着战马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行人与摊贩,只留下一地的零落与破碎。
蓝衫文士和马脸互看一眼,神色皆是紧张:“辽东出大事了!”
“这个时候......皇帝帝刚刚驾崩,可不要是建州老奴那边出什么幺蛾子!”蓝衫文士咽了一口口水。
“有可能是蒲河城丢了,最差不过是沈阳城出事......”马脸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总不能是辽阳城吧?”
马脸汉子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可笑,辽阳城数万兵马,怎么可能出事呢?
“喝茶,喝茶!”三人从新回到座位上:“天塌下来总有个子高的顶着呢!”
————
旧皇驾崩,新帝登基。
首辅方从哲奉命操办万历皇帝的后事,而叶向高,韩爌,袁应泰等人已经来到了太子朱常洛的府上。
一曰慰导,防止太子伤心过度,延误国事。
二曰登基,早日就国,匡正已经偏离正确轨道的大明江山社稷。
“殿下,”韩爌坐在下首,神色恭敬,对着太子朱常洛道:“现在不是沉溺于伤感之时,国事久不在正途,急需殿下出马,挽江山社稷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本......本王还未准备好,”大明朝太子朱常洛说话有些磕绊,不知是面对名动天下的大儒名臣有些紧张,还是其他原因。
但是在韩爌等人看来,太子殿下脸色苍白,一身红色袍服更加映衬着身子骨的虚弱。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已经......”叶向高声音洪亮,虽然年老,但是身子看起来比朱常洛还要康健。
叶向高的话刚刚说了一半,门外就有仆人手持信封:“禀告殿下,有辽东急奏!”
“辽东?”坐在做外面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先是一愣,而后神色骤然一变,未等朱常洛说话,便起身疾走两步,劈手从仆人手中将心中夺下,急忙展开来看。
坐在上首的朱常洛神色有些不悦,就连叶向高和韩爌都有些皱眉,这袁应泰的反应也太过激了。
半晌,袁应泰的神色由红变白,再变黑,最后再变得苍白无比,一旁得韩爌和叶向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袁应泰不停的念叨着:“为什么不是沈阳城?为什么不是沈阳城?没有理由是辽阳城啊!没有理由啊!”
“大来,辽东何事?”韩爌看着袁应泰,缓缓开口。
第二百四十六章 风云变幻,东林崛起
辽阳城破,数十万百姓流离,城池被毁,辽东百年经营一夕成幻。
不止是整个辽东风云突变,山海关以内,整个北直隶已经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万一建奴脑子抽风直叩山海关而至,大明朝可经不起再一次的土木堡之变了。
朝野上不说,民间此时全都在议论辽东局面。
“尹照固然该死,但是袁应泰擅离职守,只该传首九边,以儆效尤!!”酒楼茶肆,大量的民众都在讨论着老奴屠戮辽阳的事件。
“数十万百姓,数万条人命,一夕之间消失与战火之中,辽东诸将已无一个无辜之人!”红脸汉子大声斥责,为辽东诸将所为所不齿:“空耗朝廷百万饷银,到头来无一合之敌,是何道理?天下可有这般道理?”
“辽阳诸将皆死战!纷纷殉国,阖家死难,何有论死,溃逃之说!”酒桌四周,数人围坐,一个年轻士子一拍桌子,语气愤然,显然在为辽东诸将辩解。
“辽东右佥事牛维曜死节殉国,辽阳总兵侯世禄,姜弼,李秉诚陷敌之阵,力尽而死!川总兵周敦吉,秦邦屏死战不休!浙兵童大人,戚金埋骨城边!人死城灭,合该诸将之责?!!”士子愤而起身:“袁应泰死之,才是罪有应得!”
“说起来,只要以身殉国便是一了百了?”红脸汉子冷哼一声:“那李元如何?可没见人家沈阳城总兵李定国以身殉国,反而宰了建州三贝勒,吃下了数万人马,怎么?都是朝廷生养,人家李大人李总兵就能数仗斩敌过万,你其他辽东诸将丢城失地,使得是十万人死难,朝廷百年大事被毁,一句以身殉国一了百了?”
“啧啧啧,”红脸汉子斜蔑着年轻士子:“好轻巧的算计啊!”
“不过我听说,那李元坐看辽阳城被围而束手旁观,要被朝廷诸公弹劾,而且辽东巡抚杨涟在去往辽阳城的路上身亡,究竟如何死的,其中蹊跷,”桌子另一旁,一个灰袍老者摇摇头:“可不敢深究!”
“打了胜仗反而也有错!那袁应泰倒是坐在朝廷之上安稳的很!”红脸汉子虎目一瞪,更显脸颊深红。
辽东之事在民间议论纷纷,朝堂之上诸公的看法却出奇的一致。
至于原因嘛,明白得很,看看现在朝堂之上的人物就明白了。
首辅方从哲负责处理先皇后事,已经是忙的不可开交,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就算是想要插手辽东之事,也会被其他阁臣给挤出去,不会有他说话的份。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方从哲一个先皇御用白手套,在新皇的心腹中可没有任何位置,所以方从哲也有自知之明,只是尽心处理好先皇的后事,便准备致仕还乡,不再掺和政事了。
数十年同僚,相互之间留一些体面吧!
而新任的吏部尚书李汝华这些日子也是心力交瘁,本来就是高龄赴任,此次朝廷风云变幻,已经动了回乡的心思,这些日子一直称病在家,没有上朝。
至于大明朝的新主人,还没有确定年号的大明朝太子朱常洛,民间都说,太子殿下在接到建州攻破辽阳城的消息之后几乎直接晕厥过去,府中差点直接翻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就对外宣称因先皇去世,本太子辛劳过度,心力交瘁,需要休息,政事暂且全权交给内阁过度......
得了,现在的内阁中,掌权的都是当年高攀龙在江浙时东林书院的同僚。
站在内阁之中,一众阁臣就差在脑门上贴上东林二字了。
所以......局势就很明白了。
谁对谁错,那是屁股决定的,可不是脑子。
政事堂中。
“从广宁城布政右参议王化贞的信中可以得知,现在的辽阳城已经是废城一座,毫无价值!”韩爌坐在厅中,朱紫色大袍尽显高门巨阀的风范。
“但也不能因此就弃守辽阳以北,沈阳城还在,”刘一燝坐在旁边,缓缓开口,虽然他并不喜欢李元,甚至时有些讨厌,但是现在的辽东大地,除了倚靠李元支撑,还有别人吗?
“建奴大军已经撤了,从朝廷眼线的回信中,可以清楚的是,现在的建奴经过辽阳城下一战,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短时间没有再战之力了,”黄嘉善轻挥衣袖,声音沉稳:“吾建议,派王化贞重建辽阳城,出任辽东巡抚。”
虽不是阁臣,但是过上一个月,也就是了,提前入阁感受一下氛围,参与军国大事,谁能说上一句不是?
黄嘉善话音刚落,厅内众人都将目光移到最上首闭目养神的叶向高身上。
原因无他,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坐下弟子,一手培养出来的边疆重臣啊,以前是资历不够,前面的老人太多,现在死的死,退的退,老天爷给机会啊!
这次袁应泰翻船,机会最大的就是久驻广宁的王化贞了,以右参议守广宁,功过暂且不说,辛苦总是有的,现在的情况叶向高并不方便替弟子说话,但是黄嘉善第一个提出就不一样了。
“王肖乾还要守广宁,职责所在,”叶向高眯着眼睛看了看众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静默......
叶向高说的很明白了,委婉些就是王化贞可以走,但是广宁的位置要有人替。
若是再明白些,那就是说我作为老师不方便提拔弟子,还是你们决定就好。
“广宁其他人尽可守之,可是辽阳重镇,非朝廷信重者不得!”赵兴邦轻笑一声:“王参议驻守广宁经年,功勋卓着,调任辽阳城,无人不信服!”
“倒是个办法,”韩爌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王化贞去当那个巡抚并无所谓。辽阳城死城一座,需要时间去恢复,人口,钱粮,兵马,土地,桩桩件件,有的是需要人手的地方,到时候有需要了,再去安插顺眼的人就是了。
“辽阳的替代人选说完了,”一直默不作声地左光斗终于也开口,语气冰冷瘆人:“那该对此次丢城失地之责问罪了吧?”
叶向高瞄了左光斗一眼:“合该如此!”
第二百四十七章 浑水一滩
如何决胜千里,使敢于频频轻启战事的北虏南蛮知晓汉家不可辱。
如何内圣治国,使得百姓不流离,使得贼寇不复来。
朝堂上,诸公不知。
如何翻手为云,使得同朝为官但政见不合者丢官去职,死难官途。
如何覆手为雨,使得上官满意,下吏臣服,使得治下黎民饥寒交迫但自绝于乡里而不呼啸于山林。
为官者,无师自通。
政事堂中,廷议继续。
“遗直,辽东之事,你有何高见?”叶向高手持茶盏,轻抿一口,而后看着左光斗。厅内其余人等也都看着声名显赫的左遗直,这个铁面御史素来清高,就算是东林党内,也经常与人争论。
“辽阳之事,追根溯源,袁应泰理应论死!”左光斗抬眼看着众人:“袁应泰擅离职守,使得辽东大地生灵涂炭,尽被建州屠戮,若不正法,朝廷威信何存?”
“遗直,你恐怕不知,袁大来回京之前是递了折子的,方从哲那时居家不朝,不知此事,刘大人与我给的批复,”韩爌在一旁开口:“并不是所谓的擅离职守。”
“此中缘由,乡野小民不知,你左遗直还不知吗?”韩爌呵呵一笑,轻靠在椅子上,这椅子是缅甸楠木,从深山老林中伐木运来,算是飘洋过海,靠坐起来舒服的很。
“呵呵,”左光斗咬了咬牙:“朝廷要为此事负责?拼了脸面去保一个丢了数十万百姓只为自己身家前途的所谓直人?”左御史几乎咬牙切齿:“所谓......正人?!!”
“遗直,”叶向高直起身子:“如你所说,我等之所以要保那袁应泰,并非丢了朝廷脸面,而是为了保住朝廷的脸面!”
“袁应泰有罪,罪至论死!传首九边也不为过!”叶向高花白的胡子有些翘起,一双深邃目光看看这左光斗:“但是,你要知道,他袁应泰在辽东是代替谁做事!他身上所带的东林标签是怎么也去不掉的!一旦袁应泰的罪名坐实了,我等刚刚建立起来的大好局面就要付诸东流!”
“没有人能承担这个后果,”叶向高叹了口气:“太子还未登基,我等老臣总要扶上马,送一程吧?为了大明王朝的社稷江山,总要有所取舍。”
“为了江山社稷?”左光斗眯着眼睛,语气中充满嘲讽:“那就要问一句了,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袁应泰?”
“调去南京,暂且避过这个风口,”韩爌在一旁开口:“百姓总是健忘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好一步妙棋!”左光斗怒急反笑:“但是不要忘了,除了袁应泰,没有人能够承担这个责任,原应该承担责任的人也都死了,战死在了辽阳城下!无一生还!除了应该出现在辽阳城头,坐镇中枢,指挥作战的辽东经略袁应泰!”
“遗直是否忘了一个人?”黄嘉善开口了。
左光斗扭头轻瞄了一眼黄嘉善:“倒要洗耳恭听。”
“沈阳城总兵官,李定国!”黄嘉善轻抚胡须,李定国三字说出,眉头轻动。
“黄大人是要为李定国请功吗?”左光斗眉头皱起,李元在此战中可没有什么失职,反倒是整个辽东唯一可以指望之人。
“请功?”黄嘉善仰头大笑一声,而后正色道:“我只问他李元一句,辽东巡抚杨文儒是怎么死的!”
“袁应泰之所以能够安心离开,进京面圣,因为内阁已经安排巡抚杨涟前去辽阳主持大事!”黄嘉善面带冷笑:“但是偏偏是袁应泰离开辽阳的时候,建奴的大军出发了,而后好巧不巧的杨涟在路上被杀,距离虎皮驿不到一里之地。”
“你的意思是李元私通建奴,走漏了消息?”左光斗与杨涟是同科进士,私交甚笃,此次杨涟身死对于左光斗的震动甚大,但是私交归私交,左光斗可不相信是李元通敌这样的无稽之谈,如果李元通敌,那整个辽东就没有可以信任之人了,别忘了,莽古尔泰的脑袋还在沈阳城呢,近万建奴铁骑就埋在沈阳城下呢!
“私通建奴不至于,”黄嘉善摆了摆手:“但是他李元与杨涟有嫌隙却是人尽皆知的!去辽阳主持大局的杨涟死在虎皮驿,坐在沈阳城里的李元就是整个辽东势力最大的人,且凭借此战,李元的势力能到达什么地步,你心中有数吧?”
心中有数?
左光斗如同看着傻子一般看着黄嘉善,声音因为心情激荡而有些抖动:“黄大人,你在地方主政之时就是靠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作为父母官的吗?一句心中有数?”
滑天下之大稽!
“遗直不必激动,”叶向高伸手虚虚下按,示意左光斗稍安勿躁:“没有人要立刻问罪李元,至少不是现在,整个辽东现在一片动荡,除了派王化贞前去安抚之外,李元也是须臾不能离开,辽东还需要他坐镇,一方面抵御建奴,另一方面安抚人心。”
左光斗双目一暗,这话算是说明白了。
三个字:和稀泥。
不会处置谁的,都没有错,袁应泰没有错,李元没有错,朝廷更没有错,那数十万死难百姓的责任是谁的呢?
当然是建奴了,好死不死的进攻大明,反正与建奴深仇大恨,也无所谓了。
至于天下人如何作想?
对不起,此事毫无压力。
因为引导舆论是我东林党最拿手的好戏啊,百姓们不会去思考事情的根本对错,只要稍加宣导:建奴嘛,吃人虐杀毫无伦理可言的北虏,恨他们就对了。
“其实辽东事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太子登基之事,还有先帝庙号......”说了半天,左光斗终于暂时闭口不言了,韩爌拍了拍手,将事情引到正事上来。
“四十八年间,国事戡乱,社稷不正,新皇登基,自当扭转乾坤,重振我大明纲纪!”叶向高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谁能阻挡我东林了。”
“太子登基之日定在一个月之后,在这期间,诸公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要在这个时候出乱子,希望诸位同僚能够同舟共济,共度时艰!”
“这是自然......”厅内诸公皆拱手称是。
角落里,只有左光斗紧紧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四十八章 弄璋之喜
纵然辽阳之战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但是整个辽东大地依然笼罩在一片恐惧之中,建奴铁蹄之下,再无宁静之地。虽然天色和煦,但是人心却已经如入寒冬,遍地的焦土与尸骨,诉说着连天大战所带来的苦难与末世。
万历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辽东大地,但凡身上袍服带着点赤色的官吏皆面带悲色,君父驾崩,心中犹然伤痛!
至少,在面子上是如此。
虽然大明朝政治体制中的官吏如此,但是对于辽东的百姓来说,远在北京城,高高在上的万历皇帝死了,除了重新泛起对这个皇帝在位时间久远的念叨,也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死了一个皇帝,哭一哭,能让我家米缸中多上一斗米面吗?
对于沈阳城百姓来说,哭皇帝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但是去总兵府衙念叨上两句恭喜,说上一句小公子安康,恭喜镇抚使大人喜得麒麟儿等等,都会得到一顿饱餐,至少没有人被哄走。
今天,大明朝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三日寅时一刻,辽东镇抚使,沈阳城总兵官李元的妾室,二夫人于府衙内院诞下一名男婴。
整个辽东,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亲自到场,恭贺镇抚使喜得公子,就连刚刚上任辽东巡抚的王化贞也派来亲信,送上贺礼,同时说明未能亲自到场的原因,辽阳城重建毕竟事关重大,须臾离开不得。
镇抚使府衙门口,此时人满为患,足足二十步宽阔的大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门口的亲兵正在高唱大名,迎接宾客。
“辽东布政副使,右参议王大人到!”
“辽阳总兵官,兵备副使薛大人到!”
“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按,徐大人到!”
“宁远祖家祖大乐到!”
外院账房比门口更加拥挤......
“李家送玉麒麟一对!”
“唐大人送白玉翡翠一颗!”
“刘大人送黄金鱼龙一条......”
府衙内人人皆面带喜色,相互寒暄,李元此时在内院还未出来,由祖大寿和林忠负责招待客人。
“大人还未出来吗?”林忠刚刚与一位同僚寒暄两句,扭头向着刘贵问道。
大厅中,客人们都已经到,就等待镇抚使大人出现。
“还在内院呢,刚刚叫人去问候了,”刘贵探了探脑袋,向着院内众人看了两眼,都是辽东大地赫赫有名的人物,今天为了大人得喜事,各个如同萤火一般飞来。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若没有李元数仗定鼎之功,恐怕这些个文官之流,高门巨阀们皆眼高于顶,不会专门来此了。
就在众人等待的时候,李元正在内院陪着方玉儿。
“辛苦玉儿了,”李元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着方玉儿额头上的汗珠,看着玉儿憔悴的面容,满脸的心疼。
算起来,从去年十月份到今年七月底,怀胎近九个月,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候,这些日子只要有空,李元便在后院陪着方玉儿,一方面给方玉儿些安全感,缓解压力,另一方面也使自己不那么紧张。
祖怡萱和二妹都笑李元道:“面对建奴的千军万马没有见害怕的,玉儿妹子一个轻轻皱眉的动作反倒是让官人心疼半天,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总兵大人。”
可是谁知道呢?
来自后世的李元,在灵魂深处的孤独感不是方玉儿或者祖怡萱能够理解的,其他人更不可能理解,每每望见星空,此世的种种是否有意义?到头来一切的挣扎是否都是历史车轮下飘荡的尘埃?
李元并不是天生圣人,更不是什么天纵大才,面对着数以万计的人命瞬间成灰,心中也有所感,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徒然扭转历史发展的轨迹对后世会产生什么影响?
有时候,沈阳城总兵官的心中异常孤独。
可是,从今以后不会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有了一个骨肉相连的血脉,自己已经彻底融入这个世间了。
从昨天夜里开始,李元便寸步不离玉儿身边了,就连临盆的时候,隔着一道屏风,稳婆在里面帮助玉儿生产,李元在外面听到方玉儿撕心裂肺的呼喊,额头上的冷汗也是冒个不停,幸亏有祖怡萱和二妹在一旁照顾,否则,浑身冷汗的李元今天非要感冒不可。
经过长达两个多个时辰的艰难时刻,一声洪亮的啼哭打破了李府后院的一方天空。
“恭喜大人,弄璋之喜,夫人生了一个小公子!”自有祖怡萱负责打赏,招呼稳婆,。
李元则一步买入屏风另一侧,去看望已经辛苦了两个多时辰的方玉儿。
方玉儿身子本就柔弱,虽然近一年以来已经滋补了一些,但是因为害怕过犹不及,身子骨架娇小,不能滋补过头,到头来生孩子时候反而坏事,不好生产,所以身子还是较弱。
此时刚刚生产完毕,方玉儿没有和李元说上几句话,就紧紧攥着李元的手掌,沉沉睡去,汗珠顺着发丝低落在枕头上,已经浸湿了一片。
过了一会,婴儿被用温水擦洗一番,浑身包裹着被抱到李元面前。
看着眼前有些皱皱巴巴的小脸,李元一阵恍惚,从今以后,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老爷,刘大人说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请您过去呢,”门外,小丫鬟过来催促李元。
“知道了,马上过去,”李元头也不回,只是看着怀中的婴儿,自是没有个够,越看越喜欢。
“官人,快去吧,别让人等着急了,”祖怡萱轻笑了一声:“以后有的是时间......”
“总是第一次当父亲,”李元老脸一红,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交给奶妈,对着祖怡萱道:“你和二妹也去休息休息,让你们也累了一天了。”
“奴家一会安置好玉儿妹子这里就去了,”祖怡萱轻轻将发梢挽到耳后,作为主母,玉儿的儿子必须给祖怡萱教导,给祖怡萱叫母亲,这是大家主母的责任与权威。
安排下人给李元换了一身衣服,亲自帮助自己家官人将袍服整理妥当,祖怡萱才送李元出内院。
望着李元匆匆离去的背影,祖怡萱轻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北京城那位刚刚驾崩,我家中便诞下麒麟子......希望不要有人趁此乱叫嚼舌根。”
第二百四十九章 辽东柱石
辽东镇抚使大人的妾室今日诞下一子,辽东大地有头有脸的任务都来道贺,就算是来不了也要致信一封,让人带着礼物前来说明原因;另外没有资格的,不够身份的,也会在账房留下礼物,记下名字再离开,聊表心意。
本来以方玉儿妾室的身份并不值得众人如此大张旗鼓的前来祝贺,就算是长子,但是并不是嫡子,只要祖怡萱生下一个儿子,以后这个长子也没有什么机会继承李元的爵位了,所以如果是祖怡萱为李元诞下嫡长子,那如此阵仗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此时不同往日啊!
放眼整个辽东大地,有一个算一个,能够和李元相提并论的人物,伸出手指数一数吧!
没有人能够不去在意东面蠢蠢欲动的建州大军,辽东,大明,百万军卒百姓此刻能够指望的,除了沈阳总兵,北镇抚司镇抚使李定国,再无他人了。
有一仗算一仗,除了李元能够战而胜之的,好像没有什么人能够在城下抵住建州冲锋的脚步。
所以,就算是次子,李元给予的豪华配置,使得众人无法忽略。
“听说朝廷准备让李大人掌管辽东兵马,”辽阳新晋参议刘蹈坐在厅中,神色忧虑,与相熟的同僚小声的议论着。
“辽阳一战,整个辽东兵将凋零,除了李元,好像没有谁能够担此大任,”黑脸的红袍官员摇了摇头,对于朝廷此举也是无奈。
“可是一个武人......不知王巡抚能否与其配合得当?”刘蹈轻轻点了点桌子。
“小点声......现在这个局势,不靠武人,难道是你我之辈?”黑脸的官员四周看了看,显然对于李元忌惮颇深。
“镇抚使大人到!”刘贵先行一步到厅中知会众人。
另一边,林忠,祖大寿等人带着众宾客一起起身。
很快,一身黑色鎏金锦袍的李元出现在众人眼前。
“下官(末将)参见镇抚使大人!”
厅内庭外,近四百人同时躬身。
“诸位久候了,”李元站定,看着眼前地众人,不论文武,皆神色恭敬,面带微笑一拱手,李元轻轻开口:“诸位请落座。”
李元的府衙前厅宽阔,可以容纳近百人同时宴饮,庭外也被特别布置,容纳数百人同时宴饮不在话下。同时庭院中央还被留出空地,建起了一层庭台。
刘贵看众人皆落座,起身一挥手,大喝一声:“宴饮开始!”
话音刚落,丝竹管弦之声顿起,数十位身段婀娜,身披薄透丝滑轻纱地舞姬缓缓上台。
另一边,婷婷袅袅地丽人皆手持托盘而至,将佳肴,酒水置于宾客桌前。
“诸位舟车劳顿,李某不能一一敬到,此一杯,感谢诸位前来,为犬子道贺,”李元端起酒杯,向着厅内庭外众人举杯:“聊表敬意,诸位随意!”而后一饮而尽。
李元虽然说得客套,但是众宾客可不敢托大,皆起身齐饮。
“祝贺大人得麒麟子,将军百战,后继有人啊!”
“虎父无犬子,天降麒麟儿,此子必定能得到大人真传,日后为我大明朝建功立业,守得社稷无忧!”
“祝贺大人!”
“恭贺大人!”
......
“诸位随意,今天并无上下之分,只管尽兴,”李元放下酒杯,回到自己地位置上。
主人都开口了,宾客自然无有不欢,并不去找李元喝酒,大多数人也没有这个资格,众人皆与其相熟者把酒言欢了。
以李元得本意其实并不想置办这场宴饮,与家人吃个饭,其乐融融就可以了。
但是身在朝中,身不由己,来者不论是心怀鬼胎还是有求于己,皆需笑脸面对,纵然不想去应付这些人,同在辽东为官,总不能冷脸相迎吧?
“定国,我来敬你一杯!”祖大寿此时脸色微红,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脚步踉跄地走了过来。
两边,刘贵,景茂财等人皆望了过来,神色中也有些同情。
是啊,今天如果是祖大寿地亲妹妹为大人产下一子,那祖家在辽东地地位将会稳如泰山,未来数十年无人可比......
可惜,今天地主角不是祖怡萱,是妾室。
祖家上下,可是无比地遗憾啊!
“大哥,你就不必如此了,”李元起身,已经将祖大寿扶到自己身边。
“此一杯是为弄璋之喜,”祖大寿双手把盏,叹了一口气:“有定国在,那麒麟儿将来不可限量!”
“大哥此话......”李元摇了摇头,还是拿起酒杯:“还是谢过大哥了。”
祖大寿饮酒痛快,大碗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添满!”祖大寿一挥手,旁边伺候地小丫鬟赶忙躬身倒酒。
“这第二杯,”祖大寿再次端起酒杯,语气低沉:“是为先前祖家地观望道歉,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大哥,你还是叫我定国吧,”李元伸手拍了拍祖大寿端着酒杯地双手:“只要怡萱在,祖家地事,就是我李元地事,但凡萱儿皱个眉头,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这......”祖大寿嘴唇有些哆嗦,手中地酒杯都有些不稳。
堂堂辽东镇抚使,即将成为辽东总兵地人物能开口做出这个称诺,那祖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祖家往后,唯定国马首是瞻!鞍前马后,绝不推辞,”祖大寿仰头,大碗烈酒,一饮而尽,再次看去,脸色郁气尽去。
祖大寿之后,又是数批将官上前,一一与李元敬酒,当然,大部分都是沈阳城李元地旧部。
一场宴饮,持续了近一个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尾声。
院子中央,庭台上地舞曲已经到了末尾,身材玲珑地舞姬面向李元,如同蝶舞翩跹,裙摆飞扬。
坐在上首地李元此时显然没有什么心思欣赏舞曲,只想着宴饮结束,妻妾还在等着呢......
突然,一声尖细地嗓音传来,极具穿透力。
圣旨到!!
李元眉头轻挑,这么巧吗?
厅堂内,众人瞬间愣神,沈阳之战,朝堂上争吵了一个月地封赏,此刻到了?
众人愣神地时刻,圣旨依仗已经越过众人,到了大厅中央。
“李大人,你不准备一下,要在酒桌上迎接圣旨吗?”来者还是熟人,李进忠。
“去准备庭台,香火,”李元扭头对着身后地仆人下令,而后扭头笑道:“请李公公稍后,吾去沐浴更衣。”
“李大人请,”李进忠点了点头。
“招待李公公!”李元对着刘贵,林忠吩咐一声,而后转身去往后院。
第二百五十章 建奴会给你们答案
厅堂前后,此时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在此时造次。众人安安静静的立在桌子旁边,就连小声说都会被随圣旨一起到来的仪仗所禁止,更别提喝酒了。
李进忠则是被人招呼着坐在一旁安歇,等待李元沐浴更衣,前来迎接圣旨。
厅内众人看着前来宣旨的李进忠,以及其身后黄稠子所覆盖的托盘,里面是大明王朝圣天子的谕旨。
听说天子登基半月不到,已经深得百官之心!
至于圣天子是谁?
当然是先皇之子,原太子殿下,现在的大明之主,朱常洛了。
这位天子到底圣不圣明,是否天降,这另当别论。
只说两件事:
第一,刚刚登基不足半个月,就废除了已经实施多年的税监制度,同时大大减少商税,自己的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宣布让利于民!
至于是当利于豪富之民,膏粱之家还是赤贫无地的苟且之民,这就不是我们的圣天子所在乎的了,让已经让了,自己不争气,那能怪我吗?
单单从满朝文武山呼万岁的情景看,此举甚得民心呐,很好嘛,很不错嘛!!
有那么一瞬间,东林众人泪流满面。
数十年隐忍,终于是有了回报,我们的家族,我们的田地,我们的矿山都不会被盘剥了......白花花的银子还是自己的更香一些。
至于第二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下了一道圣旨,登基之后算是比较正式的一封圣旨,宣布从全国各地征选秀女,为大明王朝的社稷绵延添砖加瓦,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的都不是事儿,房子有的是,勋爵名头有的是,天下美人儿皆入我彀中!多多益善!
至于天子的身体,尤其是下半身,劳累就劳累一些嘛,为了天下,为了臣民,都值得!!
听说北直隶的百姓们已经被这封选秀圣旨感动的哭天喊地了。
————
后院之中,祖怡萱正在伺候李元更衣。
“老爷,不会有什么事吧?”祖怡萱蹲下身子为李元整理着衣袍下摆,今年四月份,祖怡萱也有了身孕,不过现在才四个多月,肚子并不明显。只要身子允许,一直是祖怡萱亲自为李元沐浴更衣。
“李进忠与为夫走的近,朝廷是知道的,派他前来,并不会是什么坏事,”李元倒是老神在在,微闭着双眼,伸开双臂,享受着妻子的服侍。
“外面都在传朝廷这阵一直在讨论老爷的功劳,看来这封圣旨就是最后的结果了,”祖怡萱低着脑袋,声音呐呐,手上动作不停,从一旁站立的丫鬟手中接过金丝绸带,为李元系在腰间的玉带上。
“总归是功劳嘛,辽阳城丢了,又不是沈阳城!他东林如今再如何权势滔天,还能一封贬书,将为夫赶到岭南之地?辽东还要不要了?朝廷脸面要不要了?”李元冷笑一声,心中暗道:“泰昌帝不傻就行!别被东林人扯着鼻子乱跑!”
祖怡萱正在整理衣袍的双手一顿,扬起纤巧的下巴,眼睛睁的大大,思索了片刻道:“若去岭南,远离这勾心斗角的地方,妾身倒是不介意!”
“哦?”李元扭头看了看夫人:“岭南多山,雾气重,阴雨连绵的,夫人到时候可不要凄凄惨惨戚戚。”
“登徒子!”祖怡萱俏脸一红,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情。
“为夫去了,”李元握了握祖怡萱的小手:“不必担心什么,一切有我!”
前厅之中,李进忠放下手中的茶盏,微闭着双眼,看起来也不并不着急。
“李公公,我家大人到了,”刘贵躬下身子,向李进忠提醒道。
说话间,李元已经从屏风后转出。
“有劳公公久等!”李元拱手向李进忠笑着道。
“李大人客气了,”李进忠缓缓起身:“都准备好了。”
向着厅内上首的供奉桌子上看了一眼,李进忠从身后小太监手上接过金黄色绸子裹起来的圣旨:“北镇抚司镇抚使,沈阳城总兵李元接旨!”
哗啦啦一声,厅内庭外众人跪倒了一地,李元则站在供奉桌前,缓缓下摆:“臣李元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考四十六年以来,辽东离乱,北虏猖獗,全赖卿等夙夜忧国,披荆带甲,呕心沥血以保辽东之民,朕之骨血......朕初登大宝,所闻所见所识,皆赞李卿为辽东柱石,朕之膀臂,辽东一日不可离卿,诸将皆视李卿马首是瞻,百姓心中感念皆为大恩,故将辽东边疆之地交予李卿,朕心甚安,朝廷甚安,大明百姓甚安......”
听着李进忠阴阳顿挫,极富感情的宣读,跪在地下的李元嘴角泛起冷笑,就知道会这样!圣旨中的夸赞听在耳中全是东林诸公的咬牙切齿,全是新皇的提防猜忌之意,可全无半分感念!
不管李元心中作何感受,李进忠继续宣读圣旨:“故!特擢李元为左军都督府右都督,进兵部侍郎,加封护国将军,协助掌管辽东诸郡以及北直隶,胶东,浙江等地兵马!”
接下来对祖怡萱,方玉儿,程二妹甚至李元刚刚出生的长子的封赏,李元已经没有去听了。
通篇圣旨花团锦簇,但只有四个字!
过河拆桥!
飞鸟尽,良弓藏!
泰昌皇帝初登大位,觉得李元在辽东威势过重,有所猜忌是可以的!李元也愿意去理解!
但是东林党人以为换个人就能和李元一般杀建奴如砍瓜切菜嘛?儒家经典,朱子典籍里面全是权势争夺,勾心斗角,难道没有半点战略篇幅嘛?
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兵部侍郎?
那明明白白只差一句话了:即刻交接兵权,回京安家。
厅堂内外,落针可闻。
“李大人,接旨吧?”李进忠叹了一口气。
“臣李元接旨!”声音沉稳,没有丝毫的抖动或者愤怒蕴含。
不过听在众人耳中,却只是同情:“这大概是李定国最后的挣扎了。”
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掌管天下大半兵马,权势煊赫,但那是开国的时候了,现在?
充其量大概是南京兵部尚书加地方巡按的职位吧,位高但是无权!
辽东不可一世的李元,难道就这样回京养老了?折去手中兵马,这位年轻的总兵官,手中可没有什么底牌了!
李元接过圣旨,轻轻颠了颠重量,看的一旁的李尽忠眼皮直跳。
“数万建奴,他们会告诉朝廷诸公,谁是救世主,谁是天下之主!”李元冷笑着看着南方:“认输?还早得很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契机
李元轻轻挥了挥手,一旁的刘贵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酬金奉上。
随手颠了颠分量,李尽忠只觉得心花怒放。
四周宾客人群此时已经自觉散去,自有刘贵等人在外安排。
李尽忠被带着来到李元的书房。
稍一安坐,李尽忠便等不及开口了。
“都督,请放宽心”李尽忠身前前倾,靠近李元,不经意间已经改了称呼:“干爹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李尽忠的干爹即是王全,万历的掌印太监。现在在宫中已经领了闲差,过些日子要去南京领奉御了,远离朝堂斗争,颐养天年。
“静观其变?”李元神色和煦,桌子上摆着明黄色的圣旨,安安稳稳,靠在椅子上,语气却异常冰冷。
李尽忠低了低脑袋,自觉受不了李元犹如刀割锋锐一般的目光。
好家伙,及冠之年领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职衔,在大明的军队建制之中也已经是登峰造极,晋无可晋了,除了封国公,再没有其他封爵了。
并且为了照顾李元的心情,不使得李元心寒,新皇驳了东林韩爌等人将李元下放关中的建议,将其留在京中,且给出了一个兵部侍郎的头衔,这可是文官之列,距离尚书一步之遥,一步登天啊!多少人眼红,嫉妒都来不及。眼前这位爷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那双眼睛像是要吃人!
“熊大人要回来了!皇上已经下旨了,”李尽忠压低了嗓音,尽量使得自己的声音平稳:“干爹与熊大人通信,约十日之后,熊大人上京!”
“熊经略......”李元双眸微缩。
“毕竟,”李尽忠干笑一声:“东林党势大,已经不是皇上想看到的了。”
“帝王心术吗?”李元看着桌子上得圣旨:“我回京之后,谁来坐沈阳城总兵?”
“辽东诸将凋零,只能看谁更入东林诸位大人得法眼了,但是范围还是再辽东选择,不会调动关内之将。”李尽忠嘿嘿一笑:“其余得,咱家就不太清楚了。”
约莫半个时辰,李尽忠从李元府中出来,没有再往别处停留,直接一队人马出城向着辽阳城而去。
“朝廷上那些蠢货的脑子都进水了不成?”
议事厅,砰的一声,高良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飞起:“此时将大人调走回京,靠王化贞?他能抵御的了老奴?收复几个蒙古部落,就以为自己能够横推敌手,所到之处,建奴骑兵皆望风而降吗!”
“少说两句!”景茂财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一边嚼一边说:“你急什么?大人自有应对得办法!再说,那可是五军都督!伸出手就能数的清的,满朝文武,谁有这个荣耀?”
“荣耀?我在锦衣卫当差时候,可没少见天皇贵胄是怎么被一巴掌拍死的!”高良双眼一翻,显然并不认同景茂财的话。
“大人可不是那些酒囊饭袋!”邵武站在景茂财身后,轻声道。
“那可是京城!”高良唇齿之间尽是低沉:“天子脚下,绝然黑暗无边!”
大厅另一边,林忠,刘贵,程虎,祖大寿等人皆在,不过都是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叫你们进去!”不多时,李元的随身薛勇前来。
此时李元独自坐在书房中,微闭双眼,对于目前的局面,其心中自有一些计较,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愤怒。
四个字:整合心意。
从辽阳城一战的结果来看,大明辽东已经无人可用了,从建奴表现出来的有野心和战斗力,李元一个人撑不了多久,何况没有朝廷的支持,那些个东林党人皆是党同伐异之人,可不会认什么大局为主,将希望放在对人心的考验上,是李元最不愿意做的。
需要尽早去胶东立足!
京城便是一个契机,借助回京的极挥,将力量转移至胶东。
在李元的印象中,泰昌帝登基不过月余便骤然驾崩,牵扯出红丸案,移宫案等明末疑案,大明官场数次地震之后,便是数十年朝野乱局。
估计李元刚刚到京,就要参加泰昌的葬礼了。
所以能够远离就尽早离去,最好不要牵扯任何宫廷之事......,如果泰昌帝如期驾崩,那借助混乱的朝局,老师徐光启,师兄孙元化那边倒是可以帮忙,熊廷弼如果能顺利到任,那也是一大助力。
所以绝对不能再京城耽误太长时间,北京城的那个黑色噬人的官场漩涡,不是现在的李元所能够涉足的。
一个区区的武将,别说是左都督,就算是国公,各部尚书,到时候,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死了也就死了,也不多!
“大人,人都到了,”薛勇在外通报。
“进来吧,”李元睁开双眼,双眸从新唤起神采,精神内蕴。
嘎吱一声,众人推门依次而入。
林忠、刘贵、祖大寿、景茂财、高良,程虎、唐有望,卢甲。
“依照圣旨,三日后,我会启程,前往京城!”李元并没有将圣旨收回去,依然在桌子上。
高良嘴角一阵扯动,想要说些什么,背后被景茂财紧紧拉了拉,没有说出口!
其余人皆是神色凝重,静默。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或者有什么想法?”李元双手交叠,靠在椅子上,看着房内几人,跟随李元不过一年光景,几人皆为一方大将,林忠,刘贵已经是副总兵,参将之职,祖大寿更是因为守卫沈阳城有功,有消息称这次可以晋升总兵了。
“末将唯大人马首是瞻!”林忠,景茂财等将官齐声道:“皆效死!”
李元咧嘴一笑:“我就要去京城了,辽东......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不论何处,大人若用兵,总有要用到末将的!”唐有望永远是一袭黑色衣袍,如同一柄利剑,就算坐在那里,也是锋锐逼人。
“王化贞在辽阳,所以我一走,你们这些人必然会被调取守卫辽阳。”李元直起身子,看着几人。
“定国......”听到李元地话,林忠等人还没有什么反应,祖大寿已经脸色微变。
“对,沈阳城,有可能被放弃!”李元点了点头:“有时候并保存实力是必要的!”
“明白我的意思了嘛?”李元看着众人。
林忠,祖大寿皆点头,并保存实力嘛,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的太透。
“吾愿随大人前往京城!”一直没有说话的刘贵终于开口:“谍影卫在我手中,跟在大人身边,末将的作用更大些!”
第二百五十二章 神器更易,天数有变
“随我入京?”李元看着刘贵,目光一片坦然:“你好好一个沈阳城参将不做,跟在我身边算是什么事?”
“末将随时可以向王化贞提出辞呈,可称身体不适,已经无力承担军务,以末将的败坏名声,巡抚大人想必非常乐意批准,”刘贵直起身子,自嘲道:“大人,我刘贵小人物一个,遇到大人以前,只是小小的辽阳城把总,最好的归宿恐怕就是老死军营,不然就是裹尸辽地,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殉国者,有的只是勾心斗角的阴暗手段,毫无救国大志,承蒙大人看重,跟在身边,得以提携,参将之职实在名不副实。”
说着,刘贵站起身子,,向着李元抱拳道:“京城之中波谲云诡,末将在大人身边还能有些用处,大人不方便去做的事情,末将可以去做,离开大人......天下虽大,却再无末将效忠之人!”
“你可想清楚了,京城是非多,不是辽地这片远离中枢的边荒所比,”李元笑了笑,心中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刘贵的话却也提醒他,京城那些高官巨勋相比于建州,有时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只要大人应允,末将自此鞍前马后,愿赴汤蹈火!”刘贵眉目坚毅,看着李元。
“赴汤蹈火没有必要,我倒是需要些人手,而且谍影卫也不可能放下,”李元摆摆手。
“大人......末将也愿跟随左右!”刘贵一说完,高良也开口了:“末将原来就是锦衣卫做事,对于行军打仗毫无经验,也无兴趣,谍影卫的事情末将倒是手到擒来。”
“我是回京做事,又不是要真的与谁为敌,”李元皱着眉头。
“大人,高良与末将之间配合还算熟练,带上他,谍影卫的事情,也许进展更快些。”刘贵看了高良一眼,出声帮其说话。
“......”李元扫视一周,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道:“除了刘贵、高良,其余人等在辽东安心待命,若我再有领军机会,希望你等还如现在这般,如臂使指!”
“末将敬候大人之命!”林忠等人皆俯首。
“大人,那叶赫部......”景茂财深知雅丽奇与李元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更知道叶赫族战兵的厉害。
“叶赫部高层一部分随我进京,对外宣称为仆从,其余战兵部分分别纳入林忠,景茂财,祖大寿麾下,”李元点了点桌子:“不要因为他们是女真就心有偏见,真的吃下它,才是本事,明白吗?”
“末将明白。”
“祖大寿留下,其余人等,下去准备吧!”
众人皆颌首而出,祖大寿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李元在此时离开,深知辽东之事的祖大寿只觉得朝廷已经疯了。
“祖大哥,”李元站起身子,坐到祖大寿身边,语气也有些寂寥:“我这一去,辽东事,就拜托你了。”
祖大寿抬起头看着李元,自己的妹夫,现在的五军左都督,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半晌,祖大寿摇了摇头:“王化贞此人如何,我实不知,但是辽东的积弊,不是他有一个初来乍到的巡抚所能解决的,况且,建奴不会给他时间的,你这一走,恐怕也要不了多久,辽阳城,沈阳城,三岔河以西,尽入老奴之手。”
“我留下你,就是要嘱咐两句,”李元抬眼看着窗外,天色又变的阴冷起来,马上就要下雨。
“定国,”祖大寿扭头看着李元:“你尽管说!”
李元咬了咬牙,神色之中有些挣扎,但只是一瞬,又变的冷峻下来:“我走之后,若是战事不利,局势危险的情况下,绝对不可强拼,至少你祖家辽东铁骑八千余,林忠、景茂财所系一万五千余直系兵马,叶赫数千战兵,这些无论如何要保留下来,其余......皆可舍去!”
“沈阳城,辽东的百万百姓呢?”祖大寿愣愣的看着李元冷峻的侧脸,有些难以置信。
坐在椅子上的李元闭上双眼,漠然道:“能去往关内的,尽可早去,不然的话,这辽东大地早晚都要承受建奴铁蹄下的践踏!”
并不在意祖大寿脸上惊愕的表情,李元好似在陈述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死上一万人是死,十万人也是死,吾等军人无能为力,只能在天枰上做出最有利的选择,”李元抿了抿嘴唇:“辽东沦丧,总好过中原大地大好河山被践踏吧?”
“至少......试上一试,”祖大寿说话已经有些磕绊,此时脑中一片混乱。
“死伤更多人吗?”李元只反问一句,又自问自答道:“你是对辽阳城那位巡抚有信心?还是对千里之外的朝廷有信心?亦或者自觉建奴不过尔尔?”
“答案在萨尔浒之战中已经有了,”李元冷笑一声:“或许关内那些做享太平的官人们不知,但是辽东诸将不知吗?将脑袋埋在沙子中就能躲过刀锋的劈砍吗?”
“可是你出现了啊!那一场场的胜利......那些尸骨如山,那如今依然摆放在京城的京观,那莽古尔泰的头颅!”祖大寿心中惶急,舍弃辽东是万万不可得,那说明大明的大势将去,建奴全方位崛起已经不可阻挡,此事万万不可。
“一封圣旨就能将我调走,手上兵权瞬间被夺,”李元伸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明黄色绸子包裹的圣旨,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旋即自嘲道:“你觉得,靠我?呵呵,那靠老天掷色子吧!”
“退守关中,再图将来?”祖大寿身子前倾,直直盯着李元,想从这位妹夫的脸色读出其心中真正的想法。
“祖大哥,”李元扭过头,看着祖大寿:“大明朝国祚近三百年了......”
随着李元的脱口而出,祖大寿嘴巴微张,好似已经不受控制,双瞳骤然一缩而后有些发散,脸色由黑变白,再变紫。
半晌说憋不出一句话来。
李元相信祖大寿明白他的意思,同时这种诛九族的大罪,李元确认自己这个惜命如金的大舅哥不会轻易捅破。
“神器更易,天数有变,既然朱家有失,又有老奴窥探,吾等匹夫取而代之,未尝不可!”
李元伸出五指,旋即紧紧握住:“命运只有自己把握,才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第二百五十三章 进京(1)
圣旨到的第三天,李元就启程赴京了。
除了妻妾三人,刚刚出生不久的长子和十数丫鬟之外,还带了不足百人的亲卫队伍。
不可一世的李定国就这样被踢出辽东。
如此战绩辉煌的将帅在朝廷诸公的摆弄中也无可奈何的认输了。
至少辽东的百姓是这样想的。
“镇抚使大人一走,不知道建奴会有何反应。”
沈阳城,酒楼茶肆之中,多的是百姓在讨论此事。
“反应?建奴被镇抚使大人大伤元气,说一蹶不振虽然是夸大了,但总是伤筋动骨,近期绝对不敢出兵的!”一白袍老者放下酒杯,嘲弄一声,语气中自是对建奴的深深不屑。
这么多场战斗下来,建奴何曾在镇抚使李元手中讨得便宜?都是铩羽而归,要不然就是溃不成军,全都添做了沈阳城的军功,成了李元晋身的台阶。
“所以说,”一个粗布蓝衫的青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辽阳城已经是生灵涂炭,唯一可堪一战的沈阳城总兵还被调走!这不是给建奴机会吗?”
这名青年皮肤白皙,精瘦的很,但是手臂粗壮,显然力气非常。
“镇抚使大人走了,他手下兵卒不是还在吗?”另一位黑脸大汉吃了一口小菜,放下筷子:“总不能说,离开了李元,辽东兵马都成了傻狍子,不会打仗了,李元数场胜仗,都是靠着他手下的兵卒来的!”
“而且听说王巡抚在广宁的布置政策深得人心,不论是朝廷,还是蒙古鞑子那边,都对其赞赏有加,有了巡抚大人坐镇,没有什么问题的,这个辽东,离开了谁都一样的在,不能说没了李元,诸位都没了心气不是?难道又要出一个李成梁才好嘛?”
“我家大郎在参将手下做事,听说啊,”白袍老者神神秘秘的,低着脑袋:“镇抚使大人前脚一走,巡抚大人就已经开始挖墙脚了,十数封信帖,请了沈阳城数得着的大将去辽阳城一见!”
“新官上任,这不是正常吗?”精瘦的青年并不吃菜,只是不住的喝酒,咕哝着答道:“李大人手下的兵,谁看着不眼馋,总好过那些个原来的酒囊饭袋!”
“你可听好了,不是官方文书,而是私人请帖,说是过府一叙,以增感情!”老者神色得意洋洋,端起酒杯,眼睛斜视那汉子,对于自己消息灵通的实力非常满意。
“一届巡抚,如此的低姿态,对待武官,也是难为巡抚大人了,”黑脸汉子点了点头,对于王化贞的做法深表赞叹。
“难为?”那喝酒的青年冷笑一声:“吾从常州府开始,游历天下三年,来辽东也有一个月了,也算是看明白了,在辽东,巡抚的架子可没有任何用!关内小民或许会五体投地,但是民风剽悍的辽东,可不吃这一套,而且建奴更不会因为你是巡抚就不来劫掠杀戮!如果不靠镇抚使大人留下的兵马,他这个巡抚还做不做了?我看呐,王巡抚在家中后堂最好摆上镇抚使的画像,以求武曲保佑才好!”
“建斗,慎言!你以后也是要通过科举,考取功名的,日后如果同朝为官,可不能如此直言直语,太过得罪人!”老者皱眉对着年轻人劝言。
“吾效忠于大明朝,可不想要靠着结党钻营晋身!”卢建斗横眉冷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卢象升,字建斗,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今江苏宜兴)人。
“大郎,辽东是非多,此间事了,也该回乡了,出来游历三年,大明朝风土人情已经见得多了,回乡准备科举,只有入了大明的官宦之途,才能一展抱负啊!”黑脸汉子显然是年轻人族中家生子,作为护卫陪伴着游历天下。
“回乡之前,再去京城一趟,阴差阳错之下,未曾见那一年之内就煊赫天下间的李定国,实在是遗憾,好似与我同年,倒是期望一见!”
黑脸汉子和老者听到卢象升的话,互看一眼,皆摇头叹息。
那李定国实在不是有志于文官的士子该见的。
————
“官人,到哪里了?”祖怡萱坐在车架之中,和玉儿还有二妹说了一会话,掀开帘子向驭马而行的李元问道。
“马上进顺天府了,”李元随口一答,而后问道:“玉儿怎么样?”
“已经睡着了,孩子也由奶娘照看,吃完奶也睡了,”祖怡萱秀眉皱起:“朝廷也太不体恤人了......辛苦了玉儿妹子。”
李元并没有答话,坐在马上,抬眼向着远处望去。
朝廷上有些人心急火燎的想让李元尽快离开辽东,这个心情李元理解,毕竟李成梁先例在前,再一个拥兵自重的边疆大将出现,对于初掌政权的东林党来说,不啻于肘腋之患。
但是另一个方面,李元如果不想动身,以辽东的混乱局势,没有谁能强迫李元立刻进京。尤其是已经命不久矣的泰昌帝。
因为泰昌帝的身体原因,李元不得不星夜兼程,赶赴京城,在泰昌帝驾崩,新皇登基之前进京,去施展计划。
迟一分,晚一秒,都是疏漏。
“大人,蓟州总兵李怀信在前面设下酒宴,邀请大人进城歇息,”高良从前面驭马而回,向着李元报告。
这一路上,除了在辽阳城,宁远城暂做停留。李元并没有接受任何当地驻扎将帅的邀请,一般都是在驿站歇息。
“李怀信?”李元轻轻勒住马疆。
“据了解,李怀信乃是经年老将,久御寇,守蓟门,”刘贵此时就在高良旁边,补充道:“气颇直!”
“气颇直?”李元笑了笑:“熊经略当年给我说过,此人久镇边陲,乃是老成之将,但是性情过于刚烈,与熊大人之间嫌隙颇多......”
“那大人的意思是?”
“见一见吧,离京城也不远了,就当歇息一番,然后直接入京!”
“是!大人。”
李元吩咐完手下,翻身下马,走到妻妾的车架前,攀掾而上:“夫人,一会去蓟州城歇息一番。”
“正好,赶了这么多天路,铛铛还没有好好歇歇呢。”
李元的长子还未起名,铛铛只是乳名,本来是乳名越低贱越好生养,但是李元觉得没有这个必有,铛铛就挺好,金属玉石,当啷之声,足够了。
因为李元自己的乳名这辈子已经不想要再提起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进京(2)
“末将蓟镇总兵李怀信恭迎左都督大人!”
蓟州府城门口,旌旗招展,兵马分列两旁,将官道警戒起来,百姓们在外围观,都想要见一见名满天下的左都督李定国。
须发皆白的总兵李怀信此刻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身披红色大氅,为李元接风。
“李总兵辛苦了,本官何德何能,让总兵大人如此盛情相待?”李元在李怀信上前接风的同时,已经下马上前了。
“辽东事,朝堂不知,吾等为将者难道不知吗?”李怀信拱手低身,向着身前的李元参拜:“蓟州上下皆感念大人恩德!”
辽东与蓟州相隔不远,两个地方向来联系紧密,李元在辽东抵御建奴,对于减轻后方的压力实在功勋卓着。
“此间不是谈话的地方,末将已经在府中为大人备下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李怀信侧过身子,躬身做请:“大人请!”
“有劳李将军!”李元点头称谢,随后翻身上马,与李怀欣并肩而行。
高良与刘贵带着车队在后跟随。
“这就是让老奴闻风丧胆的李定国吗?看起来如此年轻!”大明朝的为了稳定人心,在后方宣传时,为李元的战绩添油加醋,渲染了不少,所以在北直隶的百姓心中,李元应该是满脸络腮胡子,声若洪钟,虎背熊腰,身高八尺,使得丈八长矛的大汉,现在如此年轻的长相,实在是反差过大!
李元的车架到来之前,早有百姓得到消息,在城外等候,此刻管道两旁黑压压的人群,都是想要见李元一面的。
“年轻?”围观百姓中有一个身着黑白两色道袍的道人,双眸微眯,捻着山羊胡子,轻声道:“左都督大人印堂玄紫,好似双魄相叠,周身煞气冲天,寻常人被看上一眼,恐怕就要卧床数日了。”
“说得如此玄乎!”刚刚开口的年轻人嗤笑一声,显然已经将道人的话看坐胡言乱语:“还双魄相叠?孟婆汤没喝干净啊?”
“李大人乃是受了道家天尊点化下凡救世的,”那山羊胡子道人一看有人接话,双眸精光一闪,来活了啊:“贫道这里有一贴灵符,混杂无根玄净之水与地藏混沌液服下,可有神效!”
“神棍......”年轻人白了一眼道人,以为谁是傻瓜啊?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孔圣人的话,哪有什么诸天神佛?只有世道人心!
“你......”道人刚刚点了一个手诀又尴尬的收了回去:“可惜......可惜。”说完不再纠缠年轻人,又去别处找目标了。
“不过这李大人真的年轻的过分!”
说起来,李元面容上除了鼻梁直挺,显得目光有些深邃之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加上长年累月的劳作,皮肤还有些显黑,并不是年轻小娘子们喜欢的那一种类型,不过有一点,长期杀伐加身,累积出来的威势有些摄人心魄。
看上普通人一眼,的确有极大地压迫感。
李怀信在蓟州府为李元备下了一处单独的宅邸以供下榻,其显然也得到消息,知道李元的二夫人产子,派了好些个稳婆,奶妈过来,李元自然不去操心这些事情,自有祖怡萱去指挥操办,此时的李元已经洗漱一番,与总兵李怀信安坐在酒桌前了。
整个蓟州城内,有资格和李元坐在酒桌前吃饭的,除了总兵李怀信,没有其他人了,此次接风也算是李怀信私人的宴请,所以并没有让其他人作陪。
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万历帝刚刚驾崩,不适合大摆宴席。
“此一杯,敬左都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奈河之畔,建奴伏尸百万!”李怀信酒量甚足,脑袋大小的海碗,不等李元说话,直接一饮而尽。
“李大人客气了,皆是圣上与众将之功,李元不敢添首,”李元也端起酒杯,看了看对面李怀信碗中已经空空如也,同样仰头一饮而尽。
对与李元来说,这个年代的酒精度数,并不是多么难以忍受,前世作为业务经理,走南闯北,除非遇到酒王一类的奢遮人物,李元每每都是恰到好处的“到量了,”客户有多少量,李元就是多少量。
所以眼前须发皆白的李怀信,几乎不会是李元的对手了。
“李大人海量!”李怀信看着李元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双眸骤然一亮:“酒逢知己千杯少,更何况棋逢对手呢?”
“这第二杯,敬辽东战死地英杰!”李怀信再次仰脖,咕嘟咕嘟酒入愁肠,酒水滴落在胡须上,已经是年近花甲地老人,此刻心中愁肠百折,都是悍不畏死地好男儿!大好的儿郎,死在了建奴地刀枪之下,白发人送黑发人,却是无可奈何!
李元刚刚端起地酒杯也是一顿,李怀信的眼睛已经有些泛红,人老了,总是对生命的逝去感性一些。
哗啦啦,李元酒碗微斜,透明甘冽的酒水从碗中流出,滴滴流落在地上,而后缓缓渗入地面,好似要去往九幽十地,为那些战死的英灵送去最后一碗故乡的味道。
对面的李怀信先是一愣,而后有些腹诽......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偷酒吗?
不等李怀信开口,李元已经先发制人:“这第三杯,敬无辜的百姓!”
砰的一声,两个酒碗相撞,酒水溅起,是希望也是悼念。
三杯酒水下肚,气氛也有些活络起来,毕竟酒是最好的中间人,三杯酒下肚,陌生人已经变成勾肩搭背的生死兄弟。
“定国,我在蓟州迎你,并非是我个人的意思,”李怀信年龄大了,对于珍馐的兴趣并不大,所以只是盯着眼前的一盘腌黄瓜下筷子,但是吃得津津有味。
“愿闻其详,”李元此时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酒水,刚刚喝的太快,并没有喝出什么滋味。
“你老师徐光启与我有旧,而且你师兄孙元化曾经在我营中做事,所以徐老有一封信让我转交,”李怀信抬眼看着李元,心中咕哝:左都督的叫了一天,现在身份表明了,你小子该叫我一声师叔吧?
“老李,老师来信了?”李元的酒水瞬间清醒,徐光启在此时来信是什么意思?
嘎吱一声,李怀信手中的筷子差点被直接折断,一声老李是几个意思?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进京(3)
李元此时并没有注意到李怀信手中的筷子,只是有些疑惑老师徐光启会给他带来什么消息和建议。
李怀信嘴角微微抽搐,神色无奈,从衣袖中抽出一封白色信封,扔给了李元:“看看吧,信上说得很清楚了。
李元接过信封,旋即展开仔细研读。
半晌,并不冗长的一封信已经读完了,李元轻轻将信封放在桌子上,指尖敲打着桌面,在思考着什么。
信上大致说了三件事。
第一:暂缓入京,以身体不适为由在蓟州府逗留数日,等京中局势稳定再说。
目前泰昌帝即位不久,朝中人事地震一般,经历着巨大的变动,但是总体上还是以东林党掌握着朝中的政权,虽说东林中也不乏正人君子,但是以李元与其以往的冲突矛盾来看,最好不要冒险,将自家前途寄托在个人品德上一点都不可靠,有时候,团体的意识完全可以左右个人意志,所以徐光启并不认为现在是入京的好时候,等到泰昌帝完全掌握了政权再说。
第二:熊廷弼已经入京。
泰昌帝拟任其为兵部尚书,制衡东林的用意及其明显。目前已经引起了东林党的巨大反弹,初掌帝权地泰昌还未能完全理解帝王之术,目前双方正僵持不下。李元需要做好心理准备,防止有人利用其与熊廷弼的关系大做文章。
第三:泰昌帝近日身体不适,朝中人心惶惶,到京后谨言慎行。
“你老师信上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都是为了你好,”李怀信咔哧咔哧的咬着脆生生的腌制黄瓜,抬眼看着李元:“你就放心在我这里安住数日,等到朝局稳定了再进京不迟,现在政局混乱,不要被无端卷入了漩涡,到时候不好收场。”
李元听着李怀信的话,只是默不作声,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别光喝酒啊,吃菜,吃菜,”李怀信点了点桌子上的菜肴珍馐:“专门从淮安请来的大厨,味道不错的。”
“我打算明日就进京,”李元扔了一块细嫩的鱼肉入口,丝滑清香,毫无刺骨。
“什么?”李怀信浓眉一皱,神色有些凝重,放下筷子道:“定国,方才你老师的信你没有看嘛?此刻京城可是龙潭虎穴啊!”
“局势混乱才好浑水摸鱼,而且,”李元眼帘低垂,看着眼前的清冽白酒:“熊经略已经上京,怎么说也是我的知遇恩人,一个兵部尚书,还是应该坐的!”
“你要帮助熊廷弼任兵部尚书?”李怀信轻叹一口气:“熊廷弼为人威凌甚重,老夫于其素来没有什么好想与的。”
“总归是让东林气焰下去一点,也不妨碍是哪个阵营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李元吃了一口清炒虾仁,带上一些蒜泥,端是可口非常。
“那你自己呢?有什么打算,”李怀信一口一个花生,带着白糖青盐翻炒过,下酒最是高效。
“李老,黄瓜和花生可不要一起吃,性相克,”李元起身为其斟满酒杯,而后坐下:“京城我不会久居,早晚要离开的。”
“再赴辽东嘛?”李怀信双眉一挑。
“辽东......”李元扭头看着窗外,口中喃喃道:“不知道那个时候辽东还在不在我大明手中了。”
一老一少推杯换盏直到三更天将近才结束,李怀信早已经是昏天暗地,最后拉着李元要结义金兰......
最后看着李怀信被下人搀扶着回房,李元自己也转身离去。
“大人,”刘贵和高良已经在府门口等候,他们自有下人去伺候,晚饭倒是已经吃过了。
“走吧,”李元双目清朗,并没有什么不适,直接翻身上马,带着数十护卫向着李怀信为自己准备的府邸而去。
“你们两个对于辽东事,怎么看?”李元骑在马上,听着哒哒的马蹄声,突然开口,向着身后的刘贵,高良二人问道。
“诸事皆有天定,既然老天让大人回京了,那辽东就是守不得!不可强求,等大人何时有空,再去收复即可!至于其他人,时势造英雄,天纵却只有一人而已,”刘贵驭马而行,轻声轻语,说的话却是石破天惊,如果被朝廷知道,少不得抄家灭门,绝无二话。
实打实的谋逆之语。
高良咽了咽口水,就当是没有听到刘贵的胡言乱语,这些日子,他已经听多了刘贵这样的话。
“末将倒是觉得,辽东目前却是守不得,就算是大人守御在前,没有朝堂上一心的支持,也没有可能,而问题就在于,朝廷诸公似乎并不喜欢大人。”高良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朝廷啊,”李元冷笑一声:“太祖皇帝终究是高瞻远瞩,龙生九子,知道自己的龙子龙孙皆是蠃鳞毛羽,造就了强大无比的文官集团,是辅助也是后手!”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府衙门口。
将缰绳交到门卫手中,李元转身向着府中而去。
“大人,方才有个游方道士,前来求见大人,”一个兵卒上前向着李元报告。
刚刚迈过台阶的李元身形一顿:“游方道士?给些香火钱赶走就行......”
“那道人有句话带给大人,”那兵卒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道:“说是大人若想成大事,玄门道祖的手段也许需要用到。”
李元眉头一皱:“什么?”
“这种神棍胡言乱语的话怎么也报告给大人?”刘贵在李元身后,大声呵斥:“再遇到这种疯言疯语之人直接轰走了事,别来烦扰大人。”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被人抓到把柄,怎么死都不知道。
“成大事?”李元转过身子,伸手制止了刘贵的话,看着那小兵:“你是蓟州城的兵卒?”
“......”那兵卒低下脑袋:“是李总兵派小的们来为大人做护卫。”
李元轻笑一声,李老御下不严啊,手下都让人安插了眼线,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将那道人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护卫全都换成我们自己人,”李元指着那小兵,向着刘贵下令道:“处理干净了。”
“大人放心!”
第二天,李怀信依然是宿醉不醒,李元也未做停留,留了一封信,对那名小兵的事情做了解释,带着一行随从,直接出发了。
京城的繁华烟云就要迎来大明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左都督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辽东柱石抵京
“听说李大人要来京城了,”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黑脸青年人和两个同伴坐在酒楼靠街的窗户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
皇城之下,向来消息灵通,街头巷尾随便一个青衣布衫的老者就有可能是刚刚卸任的侍郎员外,毡帽驭马而行的也可能是哪一个国公的公子衙内,便数皇城,皆是天皇贵胄。
所以李元出任左都督,兼任兵部侍郎的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哪个李大人?”三人中面容最为清俊的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看说话的同伴。
“元素你是在开玩笑吧?”黑脸年轻人看着同伴,一脸的讶色:“近期声明最为显赫的李定国你也不知道吗?”
“对啊,已经高中了进士,何必再逼迫自己每日手不释卷?兵家大事,有那些尚书,总兵操心,我等新入宦途的新丁去操那个心干什么?”另一个身材瘦小的同伴笑了笑,看着名为元素的青年人。
袁崇焕,子元素,万历四十七年进士,现任福建邵武知县。
“李定国啊......”袁崇焕看着眼前一桌子的饭菜,顿时没有了胃口:“主帅轻易不得离位,辽东大事,朝廷怎么想的?让李定国离开辽东,赴京城任左都督?”
“毕竟建奴此番元气大伤......”黑脸青年嘿嘿一笑:“王巡抚怎么说也是知兵的文官,对于塞外蛮族,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不见得就比李元弱了。”
“而且......那可是兵部侍郎啊!”身材瘦小的青年嘿嘿一笑:“哪一个武官能拒绝这样的诱饵?一步登天,直入文官序列,这可不是一个区区沈阳城总兵官可以比拟的,而且再勋爵上朝廷也毫不吝啬,听说那李定国刚刚出生的儿子已经被赐了爵位,再者说!”青年直起身子,看着两位同伴,眸中尽是得意:“五军都督府之左都督!这个荣耀,谁能拒绝?”
袁崇焕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不论是李定国贪恋富贵权位,还是东林党威势弄权,辽东若我为将,必然将数年之内,建奴赶尽杀绝!重现国初奴儿干都司疆域!”
其他两位两位同伴互看一眼,眸中尽是无奈:“又开始了......”
正在此时,街面上突然喧闹起来,无数的百姓开始涌向一个方向,同时吵闹声已经传了过来:
“左都督来了!”
“是李定国!”
“辽东万人敌!”
“大明柱石!李大人!!”
三个年轻人听到街面上的呼喊,也是站起身子,从窗户上探出半个身位,向着远处望去。
“我倒要看看,传说中将建奴当狗杀的李定国是何方神圣!”
今日的京城可谓是万人空巷,李元出现在城门口的一瞬间,朝阳门外已经是人声鼎沸。
若非带来的近百骑兵亲卫在两旁护卫,李元的车架已经被热情的北京城百姓挤散了。
土木堡以降,除了戚少保,李元是第一个在对外军事行动中大扬大明国威的,何况还有无数的猪队友作为映衬。
“大人,已经方才没有露出名刺,是车架上的图案和李字暴露了,”刘贵紧紧护卫在李元身侧,对于北京城百姓的态度着实有些无奈。
“无妨,慢就慢一些吧,”李元轻笑一声,他就是要让朝堂之上诸公看看,下马威嘛,已经撕破脸了,也不在乎这次的打脸了。
至于皇上的态度?
李元已经看到远处的明黄色仪仗了,那是圣旨到了。
“李元接旨!”来着还是李尽忠,看起来在新皇帝那里混的不错啊。
整个朝阳门大街西段连接双碾街,哗啦啦的跪拜了一地。
李元翻身下马,声音清朗:“臣李元接旨!”
“李卿一路辛苦,辽东事毕,朕甚欣慰,特赐京城宅邸一座,以慰卿功!另,着三日之后,即刻入朝觐见!”
“这么着急嘛?”李元低头暗道:“看来泰昌已经命不久矣了。”
“臣李元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随着李元接旨,街道两旁山呼海啸一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手持圣旨站在中央的李尽忠此刻如浴仙辉,已经飘飘然了。
“李大人,”李尽忠将圣旨交到李元手中,面带微笑,轻声道:“圣上希望尽早见到大人。”
“李元明白,”李元神色恭敬的接过圣旨,这么快就要直面东林党,李元心中却是一片淡然,自己想要什么,东林党不知道,但是东林党想要的,李元却一清二楚!
这一仗,好打的很!
“那就是李定国?”酒楼上,袁崇焕看着街道上万人簇拥的李元,双眸中充满了向往,以及———无比的坚定。
“李元能做到的,我袁崇焕也可以,李元不能做到的,我袁崇焕却易如反掌!”
毕竟,进士出身,在大明朝是无数人向往的身份。
袁崇焕已经有了,李元?
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了。
“元素,走吧,”同伴叫了一声袁崇焕:“下午还要拜见侯大人,不要迟到了。”
袁崇焕回过神:“来了!”
御史侯恂,是袁崇焕在京中的主要靠山,日后是否能够脱离地方任官,到京城任职,就要靠此人从中斡旋了。
叶府。
“李元已经到了?”叶向高与韩爌两人在书房对弈。
叶向高落下一子,语气淡然,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刚刚从朝阳门进城,”前来报告的仆人躬身回到:“李尽忠前去宣旨了。”
“圣上这么着急要见李元,”韩爌抬眼看着大明的内阁首辅:“你觉得是要干什么?”
泰昌下旨见李元,朝中都是知道的,但是其中原因,却令人费解。
“了解辽东战事,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叶向高继续安稳落子:“虞臣,你不专心啊!”
啪的一声,韩爌将手中的棋子丢在碟子中:“战事?不会这么简单的!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好觉,总觉得圣上对我们有些疏离,这李元怕是一个突破点!”
“不要看轻了圣上,终归是大明之主,”叶向高叹了一口气:“再说,东林掌权,皇上总是忌惮不少的。”
“会不会是熊廷弼的事情?”韩爌皱起眉头:“李元和熊廷弼关系莫逆啊!”
“一任兵部尚书,总要有人替皇上说话不是?东林党反对,就要从外面找援手了!”叶向高好似早就料到了:“就看李元怎么出招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手段有些卑鄙了
泰昌帝赐给李元的宅子原来是属于大明朝许国公,王大川的,但是这位开国时六安侯王志的后代实在是不堪,前些日子在先皇万历病重期间大肆宴饮,纵情歌舞,更荒唐的是竟然招了数十青楼官妓作乐,虽然狎妓之风在有明一代已经不是多么被社会所指摘的事情,甚至有些文人官员与青楼伶人的关系莫逆......但是这个时间点,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所以当时还在病榻之上的万历皇帝直接下旨夺了王大川的封爵,发回安徽凤阳祖地守坟去了。
是故这个现成的宅子就被泰昌帝直接用来送人情了,紧邻皇宫东侧,位于仁寿坊南侧,端是位置绝佳。
“大人,这是府衙地契,家具名册俱在,请您查点!”帮助宫里看管府衙的老管家就在府中等待李元一行的到来,此刻跟在李元跟在身后在院中介绍。
入府之后,李元令刘贵高良等人带着卫兵在前院布置,而祖怡萱则安排丫鬟在后院收拾,要先给方玉儿和小公子收拾出一间院子。
所以现在跟在李元身后的,除了那名管家,就只有从辽东跟来的雅丽奇了。
“府衙占地二十余亩,在整个仁寿坊六百余亩地中算是中上,房间共一百三十余间,十三个单独院落,前院有三进院子,后院也有横竖各三进,左后方也留有花园和演武场,还留有仨亩空地,当时许国公......准备养些老虎猛兽的,现在,留作大人自己决定。”
“这里距离朝阳门多久?”李元扭头看了看老管家。
老管家先是一愣,一般都是问距离皇宫多远的,这位辽东来的大人怎么一开口就是距离城门多远?害怕有人进攻到北京城下,还岂不是痴人说梦,不过心中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嘴上依旧回道:“回大人的话,成年人步行半个时辰即可。”
李元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着,雅丽奇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仿若侍女一般,一旁的老管家虽然不认识雅丽奇,但是这个长相明显不似中原女子,可能是大人的姬妾吧?
老管家也不敢多看上一眼,躬身继续介绍道:“府中原来有丫鬟五十七人,看院四十余人,杂役使唤三十二人,有家可归的已经被打发回去了,现在剩下丫鬟二十三人,杂役三十人,都是已经和家中断了联系,数年都在府中做事,没有其他营生的。”
“丫鬟一会领到夫人那里,让她决定是否留用,在前院干活的杂役,愿意的,倒是可以留下,月钱以夫人的规矩为准,”李元倒是不在意留下几个干活的使唤,就怕祖怡萱累着。
管家絮絮叨叨一路,在李元迈入后院大厅的时候终于讲完了。
“大人无事的话,小的先告退了,大人有事的话随时召唤,近期小的都在京中。”
“到时候会有人和你联系,”李元挥挥手,随即迈入大厅。
“老爷,”李元刚刚进屋,祖怡萱身边的小丫鬟便跟了进来。
正在观赏大厅正中横展的巨幅水墨画的李元并没有回头:“什么事?”
“外面有......熊大人和徐大人府上送来的家具和礼物,还有,还有一些其他官员的礼品,已经在门口排起了长队,”小丫鬟显然没有经历过这个阵势,小脸红扑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李元转过身子:“熊经略和老师的礼物迎进来,其他的先去让刘贵处理!”
“是,老爷。”
丫鬟转身出去,厅中只剩下李元和雅丽奇。
靠坐在椅子上,李元看着一直跟在身后的雅丽奇,面带笑容道:“怎么,逼着你跟我来北京城,心中是不是杀了我的念想都有?”
此刻身旁无人,一身罗裙红袍的雅丽奇也不用去掩饰,俏脸带煞坐在一旁:“你就这样离开了辽东?你可知建州的目的,不拿到整个辽东的土地,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这一走,岂不是将以前的辛苦付之一炬?就连我叶赫族都全部当作了你升官发财的筹码!”
“辽东守不住的,借着升官发财的机会,回来享受富贵,不是更好吗?”李元咧嘴一笑,看着雅丽奇:“你跟我回京,看看北京城这大好风华,比之辽东如何?一个女子,何必将自己逼上绝路呢?”
“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雅丽奇显然不信李元的胡言乱语,一双美眸死死盯着李元,叶赫族近万条性命都在李元的手中,她此时突然有些后悔,是不是押错了宝?
李元并不想回答雅丽奇的话,右手搭在桌子上,轻轻的敲击着:“过些日子我会纳你为妾,你准备一下。”
“无耻至极!”雅丽奇倏然起身,一双美目已经是熊熊怒火,指着李元的手指有些颤抖:“我委身于你是为了叶赫族,是为了近万条人命,不是要当你李元一个人的玩物!”
“你以为,叶赫族那数千战兵如何才能活得久远?”李元皱眉看着雅丽奇,女真女子的脾气太过火爆:“你以为,嫡系和旁系是如何划分的?”
不去理会雅丽奇的咄咄目光,李元继续道:“要将叶赫彻底融入麾下,只有你......这个名义上叶赫的族长为我所有,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虽然手段有些卑鄙,但是李元对于叶赫那数千战兵的战斗力着实觊觎已久......欺负孤家寡妇的名声虽然不好,但是得到的东西,可比那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要实在许多。
“委身于我以后,你叶赫能得到的东西,远比现在要来的多得多,”李元笑着道:“也许今天的话会成为以后的印证,信不信由你,但你也只能选择跟随。”
啪的一声,雅丽奇无力的倒在椅子上,一双粉拳紧紧攥着,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
“左都督大人,你最好不要食言!”雅丽奇贝齿晶莹,此刻却是咬牙切齿。
“老爷,熊大人的礼物运来了,您要不要看一下?”正在此时,小丫鬟跑了进来,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雅丽奇,并没有理会,而是向着李元问道。
“好,去看看熊经略给我得了礼物,”李元朗笑一声,立身而起,走过小丫鬟身旁时开口吩咐道:“找几个丫头,照顾四夫人的生活。”
“四夫人?”小桃子张了张小嘴,旋即飞快地瞄了一眼雅丽奇,而后微福道:“老爷放心。”
第二百五十八章 谁可谓孔圣门徒?
今天是李元依照圣旨进宫面圣地日子。
李府之中,几乎所有人在刚刚五更天就已经起床了。
“老爷,今天是朝会,听说大多数在京地官员都会上朝......”祖怡萱帮助自家夫君整理着窄领地衣衫,仔细将衣服内衬平展。
“恩,”李元身体挺直地站好,不用他做其他多余地动作,自有祖怡萱帮他收拾,另外两个小丫鬟抱着外衣袍子在两边,虽是听祖怡萱地招呼。
“夫人是担心我被其他官员围观吗?”李元轻笑一声:“说的也是,大明开国数百年,为夫这么得到一个兵部侍郎地武官绝无仅有。”
“吾一个妇人,自是没有有什么见识,不过官人多和熊大人,徐大人多学习当是没有错地,”祖怡萱低着头,将玉带系到李元地腰间,如云墨般地秀发绾起,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李元鼻尖萦绕。
“自然,”李元双眼看着前方,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这个兵部侍郎做不了多久的。”
“你一会再休息一下吧,”李元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妻子的鼻尖:“不用担心我,把家里照看好即可。”
李元的仪仗出门时,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开路的随从在前面打了两盏灯笼,大大的李字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李元并没有坐轿子,而是驭马而行,宽阔的大道上,哒哒的马蹄声远远传出。
不多时,队伍转到了御道大街上,此时上朝的队伍就多了起来,这么一看,李元这般十余人的仪仗队伍实在寒酸,因为前前后后皆是近五十余人,近百人的随元仪仗。
“李将军,我家大人有请将军同行。”
刚刚过了东安门,一个身着青色面袍的随从从前面的队伍中折回,在李元的队伍前躬身下礼。
李元抬眼看了看前面队伍的开路随元,一个大大的“熊”字在灯火中摇晃。
时任南京兵部尚书,右佥都御史的熊廷弼。
“大人,许久不见了!”两个队伍合作一处,李元直接驭马来到熊廷弼的车架旁,对着轿子里面的熊廷弼问好。
轿子中沉默半晌,才传出喟然一叹。
“定国,后生可畏啊!”熊廷弼有些苍老的声音传出,旋即又道:“来人,牵马来,吾要与定国驭马同行!”
熊廷弼年过五旬,但是一身深红大袍,依然精神矍铄,虽然在南京安适了一段时间,但是历惯了沙场行军,此刻再次翻身上马,仍旧是娴熟不费,廉颇未老,可堪为国!
“沈阳城下那一战,中军虚实,牵扯反复,左右两翼横跳,纵横冲杀,着实惊险,吾在府中与手下复盘,只要棋差一招,或者稍微一个漏洞,即全军覆没!”熊廷弼看着身侧神色恭敬地李元:“以后这种计谋还是少用,万幸碰到的是莽古尔泰,如果是皇太极,甚至老奴本人,结果就未可知了。”
“小子明白,”李元低着头虚心受教,毕竟是熊廷弼,与自己有真正的提携和知遇之恩,不论如何,还是该尊敬的。
熊廷弼点了点头,对李元恭敬地态度很是受用,说起来,李元左都督和北直隶地兵部侍郎加身,在官阶上,比一个虚职地南京兵部尚书要更有权势。
不过......熊廷弼看着远处地紫禁城,心中默道:“此次赴京,兵部尚书就要变成实打实地了!”
原吏部尚书李汝华因病去职,泰昌帝令原兵部尚书黄嘉善转任吏部,东林党接受了这一提议,毕竟吏部比之兵部权威更大,对于朝堂地掌控更加顺手。
不过泰昌帝第二天让熊廷弼接任兵部尚书地旨意却被东林党言辞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
简直荒唐!
好不容易才将熊廷弼发配到南京养老,您这一登台,就要从新启用?当我东林党是厕纸啊?想用地时候心心念,用完嫌碍事了,用过嫌脏了?
所以因为东林党地反对,熊廷弼的任命一直没有下达,而今天的朝会,将是决定性的,成败在此一举!
“大人安心,只要圣上支持,没有谁能够阻拦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李元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老神在在:“东林的气焰过于嚣张,多的是人想要踩上两脚!”
“可是时不我待啊!”熊廷弼摇了摇头:“你觉得老奴还会给我们留出多少准备的时间?”
李元牵着缰绳默不作声,努尔哈赤的行动是必然的,但是李元并不希望熊廷弼再次牵扯进辽东,能不去就不要再去了,历史上,熊廷弼第二次赴辽的后果就是天启皇帝下令,传首九边!
两人说着闲话,半个时辰之后,到达东华门外,早朝的官员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各科给事中,御史,还有宫内的太监都在两侧行驶监察之责,宫门外一律噤声,严禁官员私自交谈,一旦给御史或者给事中抓到,就是罚铜,弹劾。更有甚者先将犯事者记在小本本上,一旦后面出事,便一股脑子全部拿出来,一起算帐!
李元此刻也跟着熊廷弼来到队伍里,看着高耸的城墙,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队伍内,也有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李元,看看这位声名显赫的边疆大将到底是何才俊。
“这就是新任五军都督的李定国?太年轻了吧,这个年纪,真的能够胜任吗?”
“听说是万人敌,建奴克星。”
“杀建奴如屠狗?那怎么辽阳城丢了?还是以讹传讹罢了!”
“我辈以教化安天下,与屠狗辈立于一列,实在是有辱斯文!”
“听说是个猎户出身,蒙学都不知道上过没有!”
一众官员在窃窃私语之时,黄嘉善,现任吏部尚书,也在看着李元。
黄嘉善当时就对对李元升任兵部侍郎的决定反应强烈,但是当时为了将李元从辽东调离,却不得不妥协,现在看着李元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自然不喜。
“等过些日子,你这个浑水摸鱼而来的兵部侍郎就会露馅了!”黄嘉善冷笑一声:“一个区区猎户出身,连一个秀才的名头都没有的贱民,怎么能与我等进士出身,孔圣门徒并列于高堂之上?简直有辱先贤!”
第二百五十九章 倘若身名俱败,为天下笑
“开宫门!”在公公们尖细且穿透性极强的高喝中,东华门外长长的队伍终于开始缓缓移动。
内阁首辅叶向高在队伍最前端,韩爌,刘一燝紧跟在后面,领着文武百官徐徐进入皇宫。
这是李元第二次进入皇宫,但还是第一次参加正式的朝会,上次算是万历皇帝的私下召见问话,并不算正式。
此次朝会并不在外廷三大殿举行,而是先在谨身殿拜见皇帝,再去右侧的偏殿进行朝上议事,无事者则退还各自衙门办公。
随着叶向高的脚步,众人进入偏殿,当然,有资格进殿的只有区区二十余人,其余百官则在殿外拜见,而李元作为左都督,兵部侍郎,自然有资格进殿。
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御座上的泰昌,李元就低下了脑袋,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说的可能就是御座上的皇帝吧?
身材干瘦,面色泛白,而眼眶却隐隐发黑,若让蓟州城那个道士来评价:色中饿鬼,没救了!
这样的人君怎么可能让自负的文官队伍真心顺服呢?
“什么红丸案,简直就是死在女人肚皮上,”李元摇了摇头,突然有些同情东林党人了,这么多年的支持,换来这么一位皇帝,简直是天要亡朱家。
不过,还是要先利用这位皇帝,达到自己的目的才行!
李元这些日子也稍稍熟悉了一些参见皇帝的流程礼议,跟着前面那位大腹便便的高官,李元将一整套拜见流程算是有条不紊的做完了。
倒是让一直盯着李元,想要挑出一些错误的礼部给事中有些错愕......
“诸卿有何事启奏?”泰昌帝身旁站着的太监在得到皇帝的示意后向着厅内诸公开口问询。
“启奏陛下,甘陕大旱,巡抚刘衡上奏说秋粮几乎颗粒无收,而又接连天灾,粮仓又竭,人口大饥,已有离乱之象,请从江南调粮,以济饥民,十万火急!”左通政使刘宗周先行奏事。
泰昌还没有什么反应,来自两江的右佥都御史周起元就皱了皱眉头,开口道:
“从江南借粮?陕甘地区前年借的粮食还未偿还,现在再借,江南人口众多,已然入不敷出,如何再行?”
“南京户部刚刚解了三船的粮食沿着运河上来,周大人怎么张口就替家里哭穷?江浙是大明子民,陕甘就不是了吗?”刘宗周冷笑一声,反唇相讥。
“江南粮食也欠缺,刚刚解的粮食也是为了南直隶下发的任务,从百姓口粮里抠出来的,”首辅叶向高显然不愿意众人争吵,开口向着泰昌帝道:“臣请先从顺天府调用一些粮食,先解燃眉之急!”
“准奏!”泰昌帝就是怕朝臣们争吵起来,都是学富五车,吵起来引经据典,各有道理,每次都听得脑袋疼,远不如后宫那些个美人儿,香香嫩嫩的,丝滑可人儿。
要不是刚刚即位,需要掌握权力,平衡各方势力,泰昌帝是不愿意出来开朝会的。
“两江巡按赵间奏报,民间有暴民传播异事邪教之说,以成星星之势,请朝堂批报,处置!”刘宗周刚刚退回,右佥都御史王洽出班。
“邪教?”泰昌帝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天下大事,四分五裂的太过烦扰。
“启禀陛下,民间总有愚民,此乃小流,不妨事的,”韩爌开口,先安抚了泰昌,而后对着王洽道:“赵间作为两江巡按,此等小事也要来奏报吗?”
一直站在班中默不作声地李元此时抬眼看了韩爌一眼,嘴角一扯:“来了!”
果然,韩爌话音刚落,吏部尚书黄嘉善已经开口:“两江兵事,作为南京兵部尚书熊大人应该了解地,”说完,一身朱紫地黄嘉善看了看正在闭目养神地熊廷弼:“熊大人不说两句?”
睁开眼睛,熊廷弼走出班列,先向着泰昌行礼,而后立身道:“臣赴京之前,已经下令赵间,可从地方卫所,兵备处调兵镇压暴民,同时已经给北京兵部,内阁去信,此事内阁也有批复地。”
听了熊廷弼地话,泰昌帝看向叶向高:“内阁是否知道?”
“回禀陛下,内阁当时确实给了批文,同意熊大人地处理。”叶向高低头答道:“但是暴民并未处理干净,现在是死灰复燃!”
“故臣奏请熊大人尽快回南京任上,以免耽误国事!”叶向高目不斜视,说的冠冕堂皇。
“辽事危及,臣请......”熊廷弼声若洪钟,向着泰昌帝躬身。
“辽事不是你一个南京兵部该插手的事情!熊大人,你想越权吗?”叶向高可不管熊廷弼说什么,也不去理会还高坐御座,已经愣住的泰昌帝。
寂静......
泰昌帝喉结抖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可是看到叶向高那充满怒火的目光,又有些退缩。
而熊廷弼则是怒目而视,看着叶向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朝堂上,多是东林党人。
“臣李元,奏请熊廷弼为兵部尚书,蓟辽督师!”一直没有说话,就快被遗忘的李元从班列缓缓走出,而后开口惊雷。
一旁的黄嘉善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李元:“蓟辽督师?你疯了吧!”
“一个兵部侍郎,举荐兵部尚书!”韩爌朗声而道:“你们想干什么?结党营私!”
李元低头笑了笑,而后抬眼看着韩爌与叶向高:“敢问,现在的内阁首辅是谁?内阁阁臣又是谁?吏部,礼部,户部各部尚书又是谁?”
“说我李元结党营私!自来内阁之臣一据其位,远者二十年,近者十年,不败不止。嵩之鉴不远,而张江陵蹈之;张江陵之鉴不远,而申时行又蹈之,卒之身名俱败,为天下笑,揆路诸臣,殷鉴不远。”
“怨望!怨望昭着!”黄嘉善指着李元大声呵斥:“御史,御史呢?将李元拖出去!”
李元并不去理会黄嘉善,只是看着叶向高。
“我等皆为国事,毫无私心!”叶向高冷声道,看着李元,知道自己可能看清了这个年轻人。
“国事?”李元轻咦一声:“辽阳城的死难百姓可在天上看呢!”
“你李元左都督,兵部侍郎加身,若熊廷弼再任兵部尚书,不嫌权柄过重吗?”黄嘉善年纪大了,稍稍平复心情才缓了过来,刚刚李元扣下的帽子实在太黑了,将东林诸君子和张居正那样的奸臣相提并论,绝对为世人所不容!
第二百六十章 病入膏肓的泰昌
“东林结党就是国事为先,熊大人一个区区兵部尚书就是权柄过重,黄大人,您可真的大明驰名双标啊!”李元冷笑着摇了摇头。
“我等为国从不惜身,如果你李元敢辞去兵部侍郎与左都督衔,发誓永不入京,别说让熊廷弼任兵部尚书,我这个吏部尚书都可辞去!”黄嘉善冷眼看着李元:“你敢是不敢?”
李元刚刚及冠,这个年纪将来有大好的前途,别说区区左都督,将来国公也许都有机会做,现在被挤兑的发誓永不入京,那可就前途尽毁,黄嘉善正是算准了李元的心理,才开口激将。
黄嘉善话音刚落,李元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开口:“黄大人,你我二人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什么?”黄嘉善张了张嘴,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联想:“你什么意思?”
“够了,朝堂之上,你二人将朝廷的侍郎尚书之位当成了什么?赌气发誓,随意拿来取用的?”御史周到川此时站了出来,先是训斥了黄嘉善和李元两句,而后躬身向着御座上早已经看傻了眼的泰昌帝道:“圣上,吏部尚书黄嘉善,兵部侍郎李元二人喧哗朝堂,以罪当罚俸半年!”
“两位爱卿,着实有些儿戏了,”面唇紫赤,满面升火的泰昌帝看了看黄嘉善和李元,语气也带着异常的疲惫:“何必发这样的赌咒呢?”
“臣知罪,”黄嘉善急忙向着泰昌帝躬身。
“李大人,你呢?”周到川皱着眉头看这个年轻人,如此年轻的一张脸,让三十岁中进士,官场沉浮近十年岁才进入中枢的御史大人有些嫉妒。
“臣并无丝毫玩笑之意,”李元挺直了腰身,冷眼看着黄嘉善等人:“兵部尚书之位除了熊大人,余人皆无资格,不论是资历,还是经验,朝堂之上,知兵之人,寥寥数位,熊大人位列第一!”
“黄大人,这句话,你是否认可?”李元问向黄嘉善。
“哼,有话直说,何必问我?皇上及诸公都在呢,”黄嘉善不去看李元。
“所以,熊大人兵部尚书之位乃是理所应当,”李元说完,从怀中取出奏本,高高举起,九十度躬身:
“臣推举熊廷弼为兵部尚书,同时请辞兵部侍郎,左都督衔!”
“请辞?”啪嗒一声,黄嘉善手中的奏本掉在地上,玩笑开大了吧。
“李卿这是为何?”就连坐在御座上的泰昌也大吃一惊,没有这个必要啊。
“臣兵部侍郎之位不合乎朝廷法度,今日臣以非进士出身入中枢,明日他人就可以凭借其他借口入内阁,此先例不可开!”李元低下身子,说的情真意切。
泰昌帝和大多数大人都有些意外,这真的是一个为了朝廷利益而牺牲小我的纯臣啊!
只有一旁的叶向高和韩爌等人不为所动,这种把戏,一眼就能看出来,要是真的考虑朝廷脸面,你直接在沈阳不要接旨就行了,何必接了圣旨再跑到京城拒绝呢?
真实目的就是拿侍郎、左都督和兵部尚书做交换......
不过,你李元真的是不想做官吗?那我成全你好了!稳赚不赔的。
韩爌心思一定,当即走出班列,向着御座上的皇帝开口道:“皇上,李大人所言极是,先例不可轻启,为了日后稳定着想,侍郎之位需要再行考虑!”
泰昌帝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才皱着眉头:“朕的圣旨岂可随意更改?”
“皇上,这并非是更改旨意,左都督之职李元依旧可任,兵部侍郎暂缓,且五军都督府之职与兵部也是有重合之嫌,为了职权相和,权限分明,李元也不宜担任兵部之职!”
“且熊大人若任兵部尚书,臣理应避嫌,”李元此时也开口,需要把话语权夺回来啊,最后可不要把注意力全都扯到兵部侍郎上面,兵部尚书还没有确定呢!
熊廷弼站在一旁倒是没有说话,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此时他不能随意开口,会推之事利益相关者只能避席。或者旁听,或者有相关需要解释的才能开口,否则只能静默在旁。
“恩......”泰昌帝沉吟了片刻,脸色越发的赤红,李元虽然吃些亏,但是熊廷弼能任兵部尚书,也算是一个好事,日后再补偿李元一些就是了。
“那诸位爱卿还有异议吗?”泰昌帝展了展袖子,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吃不住了,赶快回后宫才是正事:“若都无异议,那么一会内阁票拟,直接到司礼监批红,此事就这么定了!”
叶向高皱着眉头,觉得李元的目的并不在此,虽然看似东林党棋高一筹,但是李元的神情落在叶向高眼中依然分外刺眼......
“是不是还有别的疏漏?”叶向高沉思着,觉得兵部侍郎之位有必要再塞些别的人。
“咳咳咳!!”
叶向高还未说话,御座上的泰昌帝却突然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捂住口鼻的指缝猛然间渗出鲜血。
“皇上!”一旁伺候的秉笔太监王安急忙走上前,神色惶急。
李元和殿内群臣皆看着御座上的泰昌帝。
“时候到了吗?”李元眯着眼睛,有些疑惑。
“皇上有旨,会推结束,各位爱卿各回衙门办事吧!”王安看皇帝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开会了,情急之下,直接转身,向着群臣发号施令。
但是他却忘了,殿内现在站着的,是视帝王家事如己事的东林诸公。
果然,叶向高,韩爌,刘一燝皆眉头大皱。
一直没有说话的左光斗更是直接出班,指着大太监王安呵斥道:“圣上有恙,理当内阁与司礼监共同照看,你现在让诸公退下,是想干什么!隔绝中外吗!”
“咱家,咱家没有啊!”王安脸色苍白,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他只是为了泰昌帝的身体着想,想要早早退朝了事!
“咳咳咳!”还捂着口鼻的泰昌帝挥了挥手:“传旨,内阁诸公,还有熊廷弼,左光斗,方从哲今晚留宿宫中值宿,其余人退下!”
第二百六十一章 值宿宫中
这才像话,叶向高等人皆躬身:“臣等领旨!”
泰昌帝身子骨不行,众人都知道,这些日子也有心理准备,所以此时并没有吃惊,泰昌帝还有两个儿子呢!
不急。
但是已经致仕,在家中闲赋的方从哲也被传旨留宿宫中,让叶向高有些惊讶,泰昌帝这是防着我等吗?
说话间,泰昌帝被众太监搀扶着已经从侧门出去,众人也都缓缓退出。
正在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太监突然又从侧门出来,对着正在往回走的群臣道:“圣上有旨,擢左都督李元一并值宿宫中!”
李元站在队伍中间,此时刚刚抬腿迈过门槛,这是李尽忠的声音啊。
“简直岂有此理!”太监话音刚落,刘一燝已经是勃然大怒,指着那太监道:“一个执掌兵马的武夫,与我等内阁一同留宿是何道理?圣上是怕我等谋逆!还是想让李元坐看朝堂宫闱事?”
刘一燝此话一出,有些胆小的官员已经是小腿战战,想要转身逃跑,就当没有听到刘一燝的胡言乱语。
这是什么意思?
刘一燝想要当伊尹,霍光吗?
“季晦!慎言,”叶向高赶紧出声阻止,刘一燝说话也太直了。
“这是皇上的意思,刘大人想替皇上做主吗?”李尽忠嘿嘿一笑,并不在意刘一燝的胡言乱语,向着李元道:“还请李大人今晚值宿!”
“有劳公公了,”李元对着李尽忠微微躬身,刘一燝的愤怒李元可以理解,泰昌帝这是怕自己被阁臣所绑架,万一到了弥留之际,意识不清,立了什么不该立的遗嘱,就坏了大明万世基业了,所以最后点了从辽东出身的李元,出身干净,没有那么多党派,按理说最是忠于皇家的。
加上熊廷弼,方从哲,三道保险对抗东林内阁,应当算是稳妥。
“荒唐透顶!”被韩爌等人拉着出了大殿的刘一燝依然骂骂咧咧,泰昌帝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吗?怎么能下这样的旨意?让一个武夫值宿宫中?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万一今晚泰昌驾崩,新皇确定,李元一个武夫,是不是要算上定鼎之功?
你后面怎么安排他?
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左都督,难道要封国公吗?李元刚刚辞了一个兵部侍郎啊。
皇宫东顺门左近,有一排供阁臣休息的屋子,现在临时被当作各位大臣留宿的地方,谈不上华丽,或者说是有些简陋,毕竟阁臣一般也都不在此休息的。
此时李元和熊廷弼坐在其中一个屋子里,已经各自派人去通知过家里了。
“定国,方才多谢你了,”熊廷弼脸色并不好看,让李元卸任了刚刚到手的兵部侍郎才让自己上任兵部尚书,怎么说都是李元吃亏了。
“大人这话就见外了,兵部尚书比之我的位置可要重要许多,有大人在位,朝堂用兵也能稳妥一些,不管是辽事,还是关内,都能有所裨益。”李元端起太监们刚刚送来的茶水,小抿了一口,味道谈不上惊艳,还不如家中的呢。
“唉,总是不容易的!”熊廷弼摇了摇头。
“今天晚上,京城里好多人怕是睡不着觉了!”李元是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区区的兵部侍郎,就是有一点比较可惜,黄嘉善没有上当和他打赌,不然也可以让东林损失一个战力。
“圣上的身子一直不好,前些日子就开始腹疾,有一次走在路上还突然昏厥了,听说昨天进了一颗红丸以后好了一些,今天又吐血......”熊廷弼叹了口气:“国事多艰啊!”
听到红丸二字,李元眉头一挑。
这么说是叶向高批准的进贡红丸,印象中,原来的历史中是方从哲因为红丸案被弹劾的,因为自己的原因,历史开始偏移了嘛?
那么,今天晚上是不是泰昌帝驾崩的日子?
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在门外敲了敲。
“两位大人,叶相请两位大人去厅中议事。”
李元与熊廷弼互看一眼:“走吧!”
厅中,内阁首相叶向高在座,阁臣韩爌,刘一燝,东林名士左光斗,还有前相,已经致仕的方从哲也到了。
李元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子站在五十岁往上的众大臣中,着实属于异类。
“方阁老,圣上有疾,劳烦您今日值宿,”叶向高先向原内阁首辅方从哲示意。
“应有之责,不劳烦,”方从哲面容苍老,但是一双眼睛依然闪烁光芒,看起来在家休养的日子非常安适。
“那就话不多说,”叶向高看了一眼李元,随即转开:“今日值宿,一共七人,吾与刘季晦一班,值二至三更,虞臣和熊大人一班,值三至四更,李大人与左遗直一班,值四至五更天,方阁老年岁大了,便不排班,在内殿休息便可,有事再叫,各位觉得如何?”
“自无异议!”众人皆点头。
李元看着名满天下的左光斗,这位左遗直素以铁面御史着称,在后世之中也评价颇高,不知其人实际如何。
————
此刻,京城内外,对于早朝上的事情,也已经议论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内院更是如此。
“听说今日会推,为了熊大人上任,李元辞了兵部侍郎,啧啧,真的视高官于粪土啊!”酒桌上,两个中年人正在讨论。
“让多少人眼红,一辈子轮不上的高位啊!”胖脸的中年咬着筷子,语气恨恨。
“你们这是什么穷乡僻壤的消息来源?”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着白衫的文士也来了,非常熟捻的挤到两人中间,神色紧张:“知道吗?圣上在早朝御座上,吐血了!”
啪嗒一声,胖脸男子的筷子掉在桌子上。
整个二楼也在霎那间安静下来......
“他娘的祸从口出,别让锦衣卫给爷抓走吧?”白衫文士咽了咽口水,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欲哭无泪。
不过,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整个京城都已经知道了早会上的事情,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刚刚死了一个皇帝,不过一个月,又要走一个?
大明朝气数已尽了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 忠臣!忠臣!
李府之中,祖怡萱也接到了李元让人传回来的消息,一家人坐在厅中,也是紧张万分。
“官人这第一次上朝,就遇到这这种事情!”祖怡萱在厅中来回走动,因为紧张,光洁的额头上已经出现汗珠。
“小桃,让刘贵带人去熊大人府上照看着,再让高良去徐老府上,他们的消息应该比我们更快!”
“是,夫人!”
“老天保佑!”祖怡萱双手合十,对着诸天神佛祈求李元的平安,毕竟宫闱天子之事,一不小心就是家破族亡,看了看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李元的第一个儿子,祖怡萱咬着嘴唇:“只能看官人了。”
夜暮很快降临了,整个北京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皇宫方向,此刻内阁大臣都在宫内,如果突然间全城戒严,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处于漩涡中央的皇宫内,几乎所有人都是低着头,快步地走动,不敢多看,不敢多说。
由于泰昌帝原配太子妃早逝,还没有来得及立皇后,故众嫔妃现在都被限制在各自宫内不能随意出门。
现在泰昌帝身边只有贴身地太监、宫女在伺候。
“刘太医,如何了?”秉笔太监王安跟着太医到了门口,低声开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精损过重,所以太医们一向使用固精建中之类的药物。这类药物本是慢工,岂能神仙一把抓?前日服用了鸿胪寺丞李可灼地红丸,看似有些疗效......现在看来!”刘太医摇了摇头。
“可是圣上方才还催促要再进一颗红丸!”王安跺着脚,这可如何是好?
“何不去问问......”刘太医不着痕迹地朝着东顺们方向努了努嘴:“阁臣们都在呢!”
“对、对、对,多谢刘太医,”王安听了刘太医地话,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咱家这就去!”
东顺门外,便阁中,一众大臣正在闲聊。
李元陪坐当中,就当是排遣了。
“诸位大人,王公公到了!”小太监从外面躬身向着屋中众人禀报。
“快请!”叶向高立刻起身,怕不是圣上病情有消息了!
“叶阁老,”不多时,王安带着一众亲信快步走了进来。
“圣上如何了?”韩爌抢先问道。
刚刚进屋也来不及寒暄,王安看了看众人:“圣上想再吃一粒红丸!”
“绝对不可!”叶向高断然拒绝,开什么玩笑,一粒已经让其提心吊胆了,仙药?嘉靖帝的尸骨在永陵好好安葬着呢!
“太医怎么说?”刘一燝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御医......”王安欲哭无泪,就是御医让我找你们的:“皇上已经催了好几次,上次吃了以后,病情明显好转,这次再吃一粒......”
“荒唐,”叶向高断喝道:“岂能将圣上地性命交到虚无缥缈地神仙手中?”
“可是总要拿个主意啊!”王安一脸委屈,总不能他这个太监做主吧?
李元在一旁老神在在,他在这种场合是没有资格开口的,当然,不开口更好。
“方大人,您也说句话吧?”王安看了看原来地首辅方从哲。
听到王安地话,方从哲将目光从桌子上“令人着迷”地纹路中抬起,轻咳了一声,才道:“已经吃了一颗,那么......”
“这可是关乎圣上龙体,大明江山社稷!出了事,谁能担责?”韩爌粗暴的打断了方从哲地话。
哦,怕担责啊。
李元嘴角扯动了一下,韩爌这句话一旦传出去就是临事畏责,毫无担当的帽子扣下。
“虞臣,你失言了,”左光斗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一个太监还轮不上让御史起身相迎的。
半晌之后,实在讨论不出办法的众人终于是认命了。
“圣上的身子等不及了,”叶向高看了一圈:“我署名,让李可灼再次进献药丸!”
“我等联署!此事关乎江山社稷,而非一人之责!”韩爌为刚刚的失言做出补救。
最后,李元也在这个令书上签字。
“咱家这就去请李可灼进宫!”王安拿到令书,底气甚足,向着众人告谢之后,匆忙转身离开。
李元看着王安远走的背影,心中默默的为泰昌帝默哀:“那没错了,就在今晚。”
鸿胪寺距离皇宫不远,不过一刻钟,李可灼便已经被人车载着进了宫门。
“圣上,仙丹来了,仙丹来了!”王安拉着李可灼匆匆来到泰昌帝的病榻前,跪倒在地上,对着已经面色带紫的泰昌帝道:“圣上,丹药来了!”
病榻上,泰昌帝有些艰难的张开眼睛,眼珠转动,看着王安:“快,扶朕饮药!”
“李可灼,药呢?”王安喊了李可灼一声,又转身向着殿内服侍得宫女下令:“快去端些清水来!”
李可灼五十余岁,长得仙风道骨,但是此刻也有些紧张,红丸是什么东西他最清楚,乃是妇人经水,阴中之阳,纯火之精。
府中那来历不明的道人说是天赐,第一粒已经有了奇效,这第二粒......
“快给朕端来,”泰昌帝微弱的声音传来,李可灼身子一抖,也下定决心,富贵险中求!当即从袖中取出木盒,双手举过头顶奉上:“红丸在此,请圣上服用。”
王安小心翼翼的取过红丸,同时端过一碗温水,跪到泰昌帝身边:“皇上,用药吧?”
泰昌帝缓缓张开已经变的紫赤的嘴唇,将红丸吞下,再在王安的服侍下温吞了一些清水,霎那间直感病情稍缓,暖润舒畅,口中直呼:“忠臣!忠臣!”
东顺门。
“大人,早点休息吧,三更天还要值宿呢,”李元看熊廷弼站在窗前沉思半晌,一动不动。
“老夫有些担心啊,”熊廷弼双手扶着桌子:“今晚,所有人都睡不着了。”
李元看了看院子中的光亮,其他几人也都没有休息,语气轻松,对着熊廷弼道:“圣上不是有两个皇子吗?”
屋内落针可闻......
半晌之后,熊廷弼苦笑着道:“定国,这个玩笑以后千万不要乱开。”
“生死有命,”李元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月光,这天下,每天有多少人无声的死去,他泰昌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生老病死,老天倒是公平的很。
一更。
两更。
三更......直到五更天。
宫中一片安静。
李元一直坐在屋中的椅子上,宫中半夜送来了宵夜,但是李元看了一眼,并没有动筷子,不是不饿,是以防万一。
郑贵妃还在宫中呢,那个万历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第二百六十三章 回光返照
熊廷弼在宫内送来的御用大红龙烛前,从二更直坐到了五更天,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本阳明先生的《传习录》翻看。
李元倒是安心的很,他到五更天才值宿,所以直接从二更一直睡到现在。
梆梆梆!宫中守夜太监的打更声远远传来。
五更天了。
“定国,该你值宿了,”熊廷弼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上有些灰暗的月亮已经西落到天边,东边的日光开始显露,天色已经不那么黑了。
日月同辉啊!
李元睡得并不沉,熊廷弼开口之前已经起来了,起身使劲揉搓了一下脸颊,走到桌前拿起茶杯简单的漱了漱口,在辽东时候经常睡眠不规律,所以现在也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大人一夜未睡?”李元看了看熊廷弼手里的书册。
“我是不知道定国你怎么睡得着?”熊廷弼摇了摇头,抬眼看了看李元,扬了扬手中的传习录,苦笑道:“还是看看书能够缓解心情。”
正说话间,在外间伺候的小太监已经将洗漱的水盆,毛巾端来,还有用作猪鬃做成的牙刷,另外带着桑枝煎水熬膏,入姜汁、细辛做的牙膏。
“总是天佑我大明,”李元笑了笑,弯下腰伸手掬了一把清水拍在脸上,困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希望如此吧,”熊廷弼一边说话,双目还落在书册上,神情认真。
等李元洗漱完毕,走到主厅的时候,左光斗已经衣冠整齐的坐在厅内闭目养神,看起来已经到了多时了。
“浮丘先生好,”面对名满天下的铁面御史,而且名扬后世的左光斗,李元并不介意表示自己的尊敬,两方毕竟没有什么直接冲突。
左光斗听到李元的声音,睁开双目看了一眼,双目明亮,声音不大,但是听在耳中却有金石之声:“与老朽一同值宿,希望不要嫌弃枯燥。”
“浮丘先生哪里话,先生声望隆重,小子只有学习的份,”李元低着头,一副受教聆训的样子。
左光斗叹了一口气,低垂着眼帘:“辽东事离不开你,原本是不应该让你回来的。”
“有王巡抚在,当没什么问题,”李元绝对如果王化贞不犯傻,一两个月还是撑得住的。再长就不行了。
“没问题吗?”左光斗右手轻轻滚动着一对墨绿色珠子,盯着李元,语气陡然肃然起来:“如果杨涟在的话,吾倒是不担心。”
“杨公确实可惜,”李元脸色不变,嘴角微微扯动:“但是罪在袁应泰!”
静默......
左光斗握了握手中的珠子,朝堂对于袁应泰过于宽容的处置让左光斗也大为不满,但是终归是为了大局,只能先放过袁应泰了。
“你对辽东的局势了解,你觉得我朝胜算几何?”左光斗看着李元,好似想从李元的脸上看出其真实想法。
李元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道:“浮丘先生认为这是一场单纯的军事战略对比吗?”并不等左光斗回话,李元便继续开口道:“显然并不是,先生也了解,对于我朝的情况,想必比我清楚的多。”
“所以你并不看好辽东局势,”左光斗眯了眯眼睛。
“至少目前并不乐观,”李元耸了耸肩:“所以我的看法是尽早布局他处。”
“辽东的百万土地,人口你想要轻易舍去?”
“这并不是我一个区区镇抚使能够左右的,”李元第一次抬头盯着左光斗:“想必大人也知道,吾等武官在朝堂之上的待遇如何?话语权如何?一个巡抚能够调集的资源是我等数倍,他们都不思国事,我等马革裹尸,又有何用?拼完了死光了,留下朝堂之上那些御用翰林们写祭文吗?”
李元笑了笑,和煦如春风:“所以大人最好布局久远一些,成大事者,谋万世之功,不求一时之得失,辽东只是大明一隅,若不是紧邻北直隶,在诸公眼中就如同云贵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而已。”
“你想要与吾合作?”左光斗算是听出来李元的意思了。
“东林诸公,有的人心思并不在社稷,但是大人,”李元抿了抿嘴唇:“想必心在万民。”
“开始你并不好掌控,”左光斗摇了摇头:“你的心思太多了。”
“这样不好吗?”李元直起身子,伸出双手:“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后世之民。”
“过了今晚再说吧,等着圣上的消息吧,”左光斗显然并不想在这里谈事情,皇上还不知道能不能扛过今晚呢,而且虽然东林党内有些人的做法令左光斗不喜,但是终究是同朝为官,同为孔门高足,比之辽东军将,还是更亲近些,需要让左光斗考虑一番。
“皇上啊,”李元缓缓抚摸着无名指上的翠绿扳指,数着时间,心中默道:“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房内一时间静默下来。
梆梆梆!
五更已过,再过一会,天要大亮了。
哗啦啦啦......
突然间,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听着动静,来者众多,领头者更是已经乱了分寸。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元和左光斗站起身子,看着门外。
嘎吱一声,门被从外面打开。
李尽忠!
身后跟着的是一众小太监,皆神色慌乱。
刚一进门,李尽忠就已经喊了起来,声音尖细中带着急切:“诸位大人呢,都请来厅中。”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还在睡觉了,不到一刻钟,值宿的几位大人都到了。
看人到齐了,李尽忠也不耽误,面对众人开口道:“传圣上口谕,着诸位大人即可入宫觐见,不得耽误!”
“早朝就要开始,内阁班列也在,何必急于一时?”首辅叶向高此时开口,他在此地最有权威,弄清楚事情原因是首要的,这个问题的关键是圣上如何了?为何现在召他们觐见。
李尽忠一跺脚,这帮子文人就是麻烦,回话的语气也变了,一时间忘了用敬语:“皇上突然咳血不止,但是面色突然红润起来,方才已经招了皇子入殿,十万火急,还管什么早朝?”
叶向高和韩爌互看一眼,皇子入宫了!
回光返照,这是要交代后事。
“带路!快,吾等要要面见圣上!”叶向高知道,这是东林党的第二次机会!
拥立之功,,东林不可阻挡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立太子,继大统
李元随着众人来到乾清宫内泰昌帝的寝宫的时候,泰昌帝的宠妃李选侍正带着自己的儿子怀惠王,女儿乐安公主匆匆赶来。
两方人马在乾清宫门前碰面了。
在东林诸公眼中,后宫嫔妃,尤其是连正经贵妃名头都没有的李选侍并不是什么尊贵人物,光宗生病期间,曾经经不住李选侍的撕磨,召集过大臣,准备封李选诗为皇贵妃。但是李选侍当时鬼迷心窍,躲在帷幕后偷听,并不甘心只是当一个贵妃,于是把朱由校从帷幕后推出来,说要封皇后,大臣愕然,皇帝不应,气氛异常尴尬,幸亏礼部侍郎孙如游上奏说:“太后、元妃等人的谥号还没有尊上,把这些事情解决后再封皇贵妃不晚,”于是巧妙地将李选侍封皇后一事拖延下来。
不料现在光宗明显看着命不久矣,李选诗是闹了个鸡飞蛋打,到现在还没有捞到任何封号。
后来左光斗和叶向高私下讨论时,曾经评论过一句:“区区选侍丧心病狂,自比则天大圣皇后尔?”当时左光斗并不在现场,不然的话,可能就会直接开口训斥,不会让李选侍轻易下台的。
而现在李选侍现在抱着儿子女儿过来是什么意思,是显而易见的。
叶向高此时想要早些见到皇上,因此扫了一眼李选侍,并未避让,直接迈步进入寝宫,跟在后面的众人此时当然也不会对这个认不清局势的选侍有任何畏惧,也是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李选侍看着进入寝宫的众人的背影,姣好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扭曲,揪着手中得深红色锦绣面绸,冷语道:“一群外臣,插手皇家私事,着实该死!”
“皇上,首辅与诸位大臣已经到了,”李尽忠小跑着进入寝宫,跪在泰昌帝榻前。
此时得泰昌躺在病床上,面色潮红,看起来精神不错。
但是在诸位大臣都知道,这是最后得回光返照了。
皇子朱由校就站在泰昌帝边上,一身明黄色袍子,神色紧张,还有些稚嫩得脸上汗水夹杂着泪水,看起来对于父皇还是有些感情。
此时,李选侍也带着四皇子和乐安公主进了殿内。
没有理会其他人,刚刚进殿得李选侍就哭喊着匆忙跪在泰昌帝榻前:“皇上,臣妾来看您了。”
泰昌帝轻呼了一口气,对于李选侍的突然到来显然没有料到,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加理会自己的宠妃,而是有些吃力得扭头看着殿内一众大臣,缓缓抬起手招了招,语气舒缓:“诸卿靠近些。”
看到泰昌帝这个样子,叶向高也有些心痛,毕竟是自己辅佐的一朝天子,自己坐上首辅位置,如果君臣相和,泰昌帝能够积极纳谏用贤,广开言路,为天下计,为百姓计,那数十年后就是史书上的一句:“泰昌盛世。”
他叶向高也能够千古留名,为天下社稷,为百姓万民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是现在,泰昌帝的样子,自己的梦想要落空了。
“皇上,”叶向高语气有些哽咽,向前迈了几步,走到泰昌帝面前,而李选侍已经被几个宫人搀扶着到一旁去了。
“朕让诸卿失望了......”已经是最后时刻的泰昌帝回想起自己登基月余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荒唐,轻轻举了举手:“给诸卿赐坐。”
听了泰昌的话,叶向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已经涌了出来,对着病榻上的皇上哽咽道:“是臣等之失,未能尽到臣子的责任,君父无错!错在臣工!”
低着脑袋站在队伍最后的李元瞄了一眼这大明王朝数十年来已经几乎看不到的君臣相得的场面,也有些无可奈何,生老病死,总是不能为人力所控制:“早知如此,何必呢?”
“皇上宽心,御医们已经在商讨法子了,圣上身系万民和江山社稷,有祖宗保佑,不会有事的,”上一任的首辅方从哲也从队伍中走出,对着泰昌帝劝道。
“朕的身子,自己明白,”泰昌帝难得露出一抹笑容,只是带着一丝的苦涩:“幸而祖宗给朕的皇儿留了一班治世能臣,文能治世,武能安疆。”
言罢,泰昌帝招手将皇子朱由校招到近前,拉起皇子的小手,神情宽慰:“皇儿,朕要去祖宗那里认错了,这天下......”泰昌帝顿了顿,还是说出了下一句:“就交给你了。”
“父皇......皇儿不想要天下,只想要父皇能够康健起来,”朱由校听了泰昌帝的话,立刻抽泣起来,身子不住的抖动,看起来也是真情流露。
“不论是不是真心话,这个将来的天启帝,绝对不是后世所说的那般无能与昏庸,”李元此刻就站在角落之中,位置极佳,能够将场内众人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
“皇儿净说糊涂话,咳咳,”泰昌帝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语气已经变得虚弱起来。
“来人,拟旨!”泰昌帝向着王安下了口谕,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想要立朱由校为太子了。
“总有人不想认输啊,”李元一眼扫去,李选侍的娇媚容颜上已经是怒气勃发,显然对于泰昌帝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未来而愤怒。
“皇上!”果然,泰昌帝让人拟旨的话音刚落,李选侍已经开口了,语气中带着颤抖与抽泣:“您走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
李选侍一边哭喊,一边拨开众人,一下子扑到了泰昌帝的床沿边上,就连身材高大的韩爌都被扯到了一边。
李选侍这一嗓子,让殿内众人皆愣住了,就连叶向高,韩爌,左光斗几人都有些愕然,拟立太子的关键时刻,这个后宫中向来名声不好的妃子突然跳出来干什么?
泰昌帝此刻说话已经带着大喘气,被李选侍这么一叫,也有些气短。
“爱妃,你放心,孤走之后,皇儿对善待你们母子的,”毕竟侍候了自己几年,泰昌帝对于这个平日里宠爱异常的妃子也有些情意,一边说着,扭头问向朱由校问道:“皇儿,你说是不是?”
“父皇放心,皇儿会以子之位礼尊母后的,”朱由校虽然对于这个传言中虐杀自己生母的妃子心中不喜,但是现在父皇开口了,自己也只能应下。
可是有人并不满意。
李选侍姣好的双眉微皱,撒娇似的对着泰昌帝道:“皇上还没有给臣妾贵妃的名份呢,你让大皇子怎么礼遇臣妾?”
此时的朱由校可还不是太子,一切都有变数。
“荒唐!”左光斗实在的忍不下去了,皇上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哪里轮得到一个妃子在这里指手画脚,对天下之主说三道四:“天下从不闻以选侍之名向天索求贵妃之号的!”
左光斗对着泰昌帝躬身道:“臣请李选侍避席!”
叶向高和韩爌显然并不想和这个贵妃有任何牵扯,对于左光斗的建议也是躬身附和,这个不识好歹的妃子,现在就不要添乱了。
“皇上,”李选侍这一声叫的着实凄凄惨惨,斗大的泪珠已经挂在了脸色,扑在泰昌帝的龙被上呼喊着:“您看看,您看看,这些外臣,自命君子的大臣们,现在就等不及对皇家事指手画脚,对臣妾呼呵斥责,而且皇子还小,万一......”李选侍瞄了一眼左光斗充满怒火的目光,心中一横,说道:“伊尹之事,殷鉴不远!”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立刻阴冷了几分,这招太过歹毒了!
站在最后的李元双眉一跳,心中却是笑了出来:“李选侍的背后绝对有人指示,不然,凭借一个小小的选侍,敢在此时对着内阁大臣说三道四,换做张居正执政之时,这个选侍敢说出这样的话,恐怕性格刚毅的张居正会越过皇上,直接让太监将这个妃子拖出去乱棒打死,不要再给皇家丢人了。”
但是此时,大殿内,叶向高,韩爌等人看起来并没有张太岳的手段与底气。
“此时的关键,不是李选侍啊!”李元心中一叹,直接迈出班列,从队伍最后走出,在寂静无声的殿内显得很异类。
直接越过众人走到榻前,没有向李选侍看上一眼,李元直接跪在有些愣神的泰昌帝床前,拱手举过头顶,朗声道:
“臣李元,请立皇长子朱由校为太子,继承大统!”
第二百六十五章 泰昌帝崩
李元的话音刚落,大殿之内已经是落针可闻。
李选侍愣住了,叶向高,韩爌也愣住了。
“为他人做嫁衣!”
此刻,李选侍和叶向高等人皆是此种心意,李元此子太过歹毒!
“臣等起立皇长子为太子!”
当不成第一,第二第三也是拥立之功啊!殿内诸大臣已经随着李元的话,纷纷下跪,请立太子。
“咳咳,”此刻的泰昌听到李元的话,如同仙乐下凡尘,只觉得无比的动听,虚弱无比的开口道:“对,来人,拟旨!”
一直站在泰昌帝床榻边的王安此时已经被李选侍挤到了外围,此时也因为李元突然的出手所愕然,第一时间没有听到泰昌帝的话。
也因为病人的声音太小了。
但是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一直站在门外随时准备伺候的李尽忠把握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虽然也被李元的话所震惊,但仍然绷着一根弦,在听着床榻上天下之主的命令。
此时,就是机会。
几乎是小跑着到泰昌的床前,扑通一声正好跪在皇子朱由校的脚边,李尽忠朗声道:“回皇上的话,吾已经将翰林们唤到门外听候指示了,随时可以进来拟旨!”
“欺人太甚!”叶向高此时已经是火冒三丈了,一个李定国,一个李尽忠,一个李选侍,这三个姓李的轮着来恶心人的?
李选侍是皇上宠妃,在这里说三道四也就算了,圣人都说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拥立之功被李元捷足先登也就不说了,人家技高一筹,年轻人嘛,首先抓住了主要矛盾,没办法。
怎么这个小太监都骑到我们头上了,叫翰林来干什么?我们堂堂内阁大臣,辞藻文笔,史书典籍不比所谓翰林强上百倍?这种拟立诏书的工作,就交给内阁来就行了!
“好好好,”泰昌帝长叹一口气:“叫翰林进来听旨!”
今日值宿的翰林是万历三十年的进士林行润,在外地任了三天地方官,就被调入翰林院,如今已经是第十五个年头了,年近半百的老翰林,以为此生再无希望进一步入大部或者进内阁,但是此时,上天好像睁眼了!
此时林大人被小太监领着来到御榻前,面前是一张小桌子,上面笔墨纸砚都已经齐备,就等着圣上开口,自己着墨润色圣旨了。
“这可是立太子,明日的圣上的圣旨啊!”
端坐在小桌前的林大人握笔的手有些颤抖,凭借这一封圣旨,自己跻身大部已经是铁板钉钉了。
此时,大殿内鸦雀无声,无论是李选侍,还是叶向高等人,都静静的看着泰昌帝,大明朝的前途如何,就看这位皇长子了。
“朕.....天资愚钝,且无黄天厚爱,此时天不假年,只恨祖宗基业未能发扬......”泰昌帝躺在病榻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地明黄色帷帐,口中喃喃。
翰林林行润此时文如泉涌,下笔有神助,泰昌帝刚出一句,就凭借自己地生花妙笔,落在宣纸上地语句,已经是四六骈俪,文采斐然。
“现立皇长子朱由校为太子,朕死后,由太子继承大统,法天祖地,永葆祖宗基业,江山社稷!”
随着泰昌帝地结语,林行润顺势收笔,一气呵成,可见数十年功底。
殿内众人看着林行润面前地白色宣旨,皆有些恍惚,这就是新皇确立了?
泰昌帝下完谕旨,轻声咳了几嗓子,抬起手将朱由校招了过来:“皇儿,万万人之上地皇上不好当,这几位大臣你要记好,听他们的话,都是忠臣良将,你以后要远离小人,亲近他们,知道吗?”
“儿臣知道了,父皇,”朱由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内阁首辅叶向高,阁臣韩爌,御史左光斗,兵部尚书熊廷弼,太傅方从哲,还有......”泰昌帝移动着手指,小太子朱由校顺着父皇地手指向前看去:
“左都督,蓟辽督师李定国!”
蓟辽督师?!!!
厅内众人先是愕然,而后轰然而起。
皇上疯了吗?
“绝对不可!”叶向高首先出声,左都督李定国可以,兵部侍郎也勉强认了,甚至兵部尚书都可以给!
但是!
蓟辽督师意味着什么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清楚?
那可是帝师!
李元他配吗?
太子太傅孙承宗没有个两三年都别想当上大部尚书,蓟辽督师更被想了,就凭李定国那辽东地战绩?
除非我等死在这里!
叶向高,韩爌,左光斗甚至是熊廷弼都有些不理解,圣上这是什么意思?病入膏肓到这个地步了吗?
“臣决然不敢受!”漩涡中心的李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沙场领兵,为大明江山守疆域尚且难堪,何以资格,何以功劳敢受领此等勋爵?请圣上万万收回成命!臣下万死不敢受!”
开什么玩笑,泰昌帝都快死了还在这里玩什么帝王心术,在测试我李元地忠心?
李元心中暗骂,可能是方才地请立太子地建议让泰昌帝心中有所警觉,所以以此来试探,李元是不是有骄纵不法之心。
泰昌帝有些昏暗地眸光中精光一闪,想起先皇万历临终前地话:“李元可堪一用,关键时刻可以托付。”
“罢了,左都督就左都督吧。”
轻轻拍了拍朱由校地肩膀,泰昌帝终究是没有坚持自己地任命:“皇儿,这些人,你要好好使用,使其能够发挥自己的长处,要多听他们的意见......”
还未成年的朱由校扭头看着父皇为自己留下的几个能臣,尤其在李元的脸色停留了一瞬:“这个请立自己为太子的大臣,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父皇说可以信任......而且终究是他拥立自己得。”
“即可将圣旨颁下吧,”泰昌帝轻轻拍了拍朱由校得小手:“皇儿,天下交给你了。”
不等朱由校回话,泰昌帝挥了挥手:“朕乏了,你们退下吧,朕要休息休息了。”
李选侍此刻失魂落魄,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闹,反倒是为他人做衣裳。
皇长子朱由校此刻被李尽忠领着率先出了殿门。
叶向高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睛得泰昌帝,只能无奈得回道:“臣等告退!”
李元跟在队伍最后,默默得下着台阶,心中数着台阶数。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
“皇上驾崩了!!!!”
殿内,王安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声得呼喊了。
大行皇帝,泰昌。
“新的时代来临了,”李元抬头望着初升的太阳,喃喃自语。
第二百六十六章 抢夺皇长子
泰昌帝驾崩了,突然吗?
对于现在大殿内的几人来说,并不突然,甚至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当王安大叫着泰昌帝驾崩的消息时,几个刚刚走出大殿的大臣已经反身折回了。
皇帝驾崩,在新皇登基之前,纵然已经有了继承者的圣旨,但是这期间一切都有变数!
“王公公,现在皇城守备是谁负责?”叶向高此时带着众大臣守在殿内,泰昌帝的尸首前向泰昌帝最信重的太监大问话。
“回阁老的话,是前任掌印太监王全的干儿子,王守信,”王安自然知道叶向高问话的意思,所以接着解释道:“守信守宫数载,于皇家忠心不二,可以信任。”
王全是万历帝的手下,泰昌登基后王全在斗争中失利,已经前往南京任闲差了,不过其在宫中的势力还在。
叶向高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而后扫了一眼泰昌帝的病榻,缓缓道:“先皇驾崩,由礼部负责后续事宜,陵寝之事不得耽误。”
“此事我去安排,”韩爌接口,他原先就是礼部尚书,进了内阁之后由好友樊之贤接任了。
“皇长子何在?”左光斗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朱由校的身影:“将皇长子迎来,正好朝会,接受群臣拜见!”
此时,诺诺站在门口的李尽忠缩着脖子,有些害怕:“方才娘娘将皇长子带走了!”
“去了哪里?”左光斗浓眉一挑,眼看着就要发怒。
“当是先皇寝宫......”李尽忠咽了一口口水:“乾清宫!”
“岂有此理!”左光斗大袍一甩:“先皇刚逝,区区选侍要挟皇子自重嘛?诸位!随我迎接新皇去!”
左光斗一马当先,叶向高,韩爌跟在身后,在前面带路的李尽忠反而落后了几步。
李元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此时并不是他发言的时候,区区选侍,在此时翻不了什么浪花,就算拉上前任郑贵妃,也只是徒加笑柄而已。
头脑,势力,潜力统统没有的几个宫中妇人,实在是没有任何翻盘的希望......
除非,未来的天启帝亲自开口......
李元不慌不忙的迈步跟在最后,望着远处琉璃碧瓦的高大寝宫:“可是那个未来的木匠皇帝现在可没有什么安全感,怎么可能让李选侍跟在他身边。”
乾清宫距离迎接朝臣的偏殿并不远,不多时,众人已经到了。
“进去告诉李选侍,就说诸位大人前来迎接皇子接受诸臣朝拜,请将皇子带出!”叶向高指了指门口守备的太监,冷声道。
守门的几个太监显然是李选侍的手下,明显是得到了李选侍的命令,此时手中握紧了木棍,不愿意让开身子,更别提进去通报了。
“王安!”韩爌大喝一声:“你这个秉笔太监如何做的?!”
这几个小咸鱼都指挥不了,怎么放心把皇子留在宫中?
王安此时也是一脑门的虚汗,他才当了把半个多月的秉笔太监啊,宫中势力错综复杂,一时半刻哪里理得清楚?
“李公公,你原来是李选侍手下吧?”李元瞄了一眼正缩在后面的李尽忠,低声问道。
“呃......回李大人的话,是的,”李尽忠此刻恨不得变成一个苍蝇飞出去,不要呆在这个诡异又凶险万分的地方,皇子与贵妃的权利之争啊,稍不注意就是灰飞烟灭的结果,现在的李尽忠还没有在赌注与押宝进场的底气呢。
“你要一辈子当一个小太监吗?”李元皱着眉头看向李尽忠:“方才在先皇面前露脸了,现在是未来圣上面前,怎么就露怯了?”
如果李元原意,可以直接上前一脚将几个太监踹翻在地,直接以武力进入寝宫,但是这几个虾米一般的太监,并不值得李元亲自出手。
“这......”李尽忠抬眼看着李元,心中计较......是啊,也已经进宫了,要往上爬只能抱住最粗的那颗大腿,现在自己已经是得罪了李选侍,那么索性直接得罪死了!
说到底,皇子朱由校,才是真正的潜力股啊!
“吃了豹子胆了!连诸位阁臣的路都敢拦?”李尽忠下定心思,当即蹭蹭蹭,迈步向前,瞬间到了队伍最前端,抡圆了巴掌直接扇在了其中一名太监的脸上,啪的一声,脆脆响,那太监连反应都没有,直接被扇的倒在了一旁。
而另一名太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抬起一脚的李尽忠也踹翻在地。
几个自小长在深宫的鹌鹑怎么可能是地痞流氓出身的李尽忠的对手。
处理了几个杂鱼,剩下的守门太监见势不妙,立刻四散奔逃,作鸟兽散了。
拍了拍手,李尽忠颇有些神气,当即恭恭敬敬的躬身向着即位阁臣道:“诸位大人......”
还不等说完,叶向高已经开口:“不要啰嗦了,进宫!”
言罢,一马当先和韩爌,左光斗等人已经越过李尽忠,直接迈步进了先皇寝宫,袖袍划过李尽忠的脸,带过一阵冷风。
诸位大人哪里有时间听一个阉人的啰嗦!
倒是李元,在经过李尽忠弓着的身子时顿了顿,语气平淡至极:“走吧,李公公,总是要有个过程不是?”
“小的不敢奢求......”李尽忠低着头,没有看李元,只是双眸中的屈辱怎么样都藏不住。
李元垂着眼帘盯着李尽忠的背部:“往后好好伺候皇上,总有你的好处!”
扑通一声,李尽忠跪在李元脚下,不住的磕头:“小的多谢大人提携,多谢大人看重!”
李元的前途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是否抱的住皇上的大腿不一定,但是李元的大腿要先抱住。
“走吧,”李元说完,也是迈步向着宫内而去。
李尽忠慢慢的爬起,看着远去的李元的背影,喃喃自语:“我李尽忠一定会出人头地!”
“你们要干什么?先皇刚刚去世,就要联合起来欺负我们孤儿寡妇?”
李元还没有进入宫殿,便已经听到了大殿内李选侍近乎撒泼的尖细声音了。
“皇子还小,循旧例,应该由皇子的母后辅其执政!”说话的是另一个女人,此时,谁和李选侍站在一起,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了。
万历帝宠妃,郑贵妃。
“都到齐了啊,”李元面带笑容,一步迈入殿内。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君臣名份的重要性
循旧例?
在场的几人当然知道郑贵妃所说的旧例是什么。
当时隆庆帝仙逝,万历皇帝以冲龄践祚,正值主少国疑之际,正是李太后在后宫的主持,与内阁诸臣相互配合,辅佐年幼的万历皇帝,至少万历前十四年,大都是一派中兴气象。
所以李太后上尊谥曰孝定贞纯钦仁端肃弼天祚圣皇后。
李元此刻已经进门,扫了一眼殿内情形,阵营分明。
李选侍和郑贵妃在殿内,两人各自坐在凤椅座上,身后是有一众宫女太监,叶向高带着众臣在另一边,怒气冲冲,显然被这两个宫中妇人气得不轻。
就是不见太子朱由校的身影。
叶向高看着眼前撒泼叫骂,如同市井仆妇的李选侍,冷言道:“不知哪位自比圣皇后?”
“主少国疑,难免有人会说上一句十五岁太子如何治天下,”郑贵妃凤冠在身,一派雍容气象,端坐在座上,说出的话却是分外刺耳。
“祖宗家法在上,后宫干政是何道理?且贵妃乃是万历帝身边人,此时不在自家宫中,出来预事,名不正言不顺!”韩爌双目一凝,一个先皇的妃子在这里安然端坐,明目张胆的插手政事,大明朝的规矩已经坏完了!
“吾一介妇人,难道就不是皇家吗?”郑贵妃并不理会韩爌夹枪带棒的嘲讽,依旧是正眼都不看诸位阁臣,悠悠然道:“诸位都是久读圣贤书的,见识自然比我们深宫妇人多的很,吾只问一句,这史书中权臣作怪的,是否比深宫妇人多的很?”
“贵妃说笑了,”方从哲看气氛不对,立刻站了出来打圆场,事情可不能这么一直拖下去,早朝的大臣们还在大殿上等候呢。
“我等自然不是高肃卿,张太岳,先皇所托更不敢有丝毫辜负,只是现在事情紧急,太子还要去面见群臣,以明君臣之礼,确定天下之主,还望贵人们把太子带出来。”
“先皇仙逝,太子痛苦过度,已经休息了,面见群臣,不急于一时,你们先去吧,”郑贵妃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一旁的李选侍也是唯命是从的样子。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一刻不见太子,群臣皆惶惶不可终日,整个天下还在看着呢!”左光斗迈出一步,声若雷霆:“太子不出,天下人难免以为是我等挟天子自重,有不轨之心,到时候天下流言四起,魏武之诏在前,郑贵妃,你不会不明白吧?”
左光斗唇齿闭合,死死盯着郑贵妃,看这架势,如果郑贵妃再敢说一个不字,就要上前动手了。
左光斗话音一落,郑贵妃也终于把脸转了过来。
“要见太子也可以,先把后宫名份定下,”郑贵妃知道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先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上。
“名份?”叶向高皱着眉头,泰昌帝登基时间太短,宫中先皇的妃子大部分还未安排出宫,现在这些个贵人都是麻烦:“贵妃是什么意思?”
“李选侍乃是太子名义上的主母,太子登基,李选侍当封为太后,”郑贵妃放下手中茶盏,一双美目低垂,声如黄灵,清脆悦耳。
但是这个话中的内容却并不那么悦耳。
不止叶向高等人,就连李元都是一副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郑贵妃,别说太后了,就是贵妃,李选侍都不要想了,这些个妇人脑中都装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不夹起尾巴好好做人,享受你们的后半生清净富贵,非要跳出来争个名份,简直就是找死。
此时叶向高等人已经失去了耐心,这没办法去谈的,绝对不可能去答应如此荒唐的要求,先例一开,那么往后如何收场?
叶向高等人不答应,郑贵妃等人不松口,气氛一时僵住了。
“何不找太子出来问问?”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向高等人回过身子一看,是方才领着众人开路的太监李尽忠。
“对啊,将太子请出,此事合该太子做主!”厅内众人的身份一时间没有转换过来,都是以太子老师,平章重国的身份在想问题,忽略了太子已经是新皇的事实。
这下子,郑贵妃和李选侍有些骑虎难下,互看一眼,最后还是郑贵妃对着身后太监开口:“去将太子请出。”
不多时,还是一身明黄色细绸夹袄的朱由校在众人的簇拥中来到大殿。
站在队伍后面的李元看着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朱由校,心中默然:“这个小皇上心中固然对李选侍等人不信任,但是对于我等外臣更有疏离之感,泰昌刚死,一群人就火急火燎的要来争抢权位,划分势力,如何让年仅十五的朱由校心生好感?”
朱由校刚刚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还未来得及说话,叶向高带着韩爌等人便一摆衣袍,纳头跪拜,同时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连串麻溜至极,柔顺丝滑的动作,就连李元都没有反应过来,看到身前众人已经跪下了,李元才跟在跪在地上。
“明确了君臣身份再说话,好一个先声夺人!”
郑贵妃也是被众人一惊,端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下才慌忙起身跪拜。
而李选侍更加不堪,看着众人跪拜,第一时间也想要下跪,但是刚刚屈身,才想起自己算是朱由校的主母,这天下哪有父母跪拜儿子的道理?一时间有些愣神,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看了看朱由校,才异常尴尬的直起身子,没有下跪......
而另一边,天性内向的朱由校被众人的突然动作吓到,一时间愣住了,还好得到身边王安的提醒,停了半晌才开口道:“诸位,起......起来吧。”
叶向高起身,定睛看了看新皇,才施施然道:“陛下,吾等来此本来是迎接皇上去面见朝臣的,但是被李选侍,郑贵妃所阻,偏偏要求一个太后的名头才肯放陛下出门,所以特请出陛下定夺!”
“太后?”朱由校有些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些许疑惑,扭头看向王安:“吾年幼,实不知宫中故事如何?”
故事?
韩爌嘴角一抽,要论故事的话,皇上的主母,那就是太后了,哪有这样子做皇帝的?
“皇上,臣韩爌以为不可遵从故事,这天下哪有妇人干政的道理?陛下虽年幼,经验不足,但是有吾等辅佐即可,不再需要他人了!”
韩爌这话一出,一直在观察着朱由校神色的李元心中咯噔一下:“刚刚确认君臣名份,这韩大人就僭越了,这是妥妥的权臣之语啊。”
果然,朱由校方才还有些疑惑的神色瞬间起了变化。
你这是说朕年幼好欺吗?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诸臣隔阂
“韩大人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叶向高看朱由校脸色不对,立刻站了出来:“请陛下出来,就是主持大事的。”
叶向高神色恭敬,对年幼的朱由校摆出了十足的尊敬与耐心。
站在一旁的韩爌自知失言,站在一边低着身子默默无言。
“吾知道,”朱由校呐呐出声:“只是父皇突然去世,不论是我,还是诸位,都需要时间去适应。”
朱由校抬眼看了看诸位大臣,补充道:“相互适应。”
“吾等自然尽心竭力辅佐陛下,不敢有丝毫懈怠与不敬!”连带着李元,殿内众人皆躬身回到,不论是否出于真心。
朱由校现在需要诸位大臣的帮助,平衡宫内势力。
“至于父皇妃子的身份,”停顿了半晌,朱由校继续道:“我已经答应了父皇,会好生优待,虽然太后不能给,但是一个礼尊之意还是要有的。”
站在一旁的李选侍听到朱由校的话,秀眉一皱,刚要开口,就被一旁的郑贵妃扯住袖子:“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相当于朱由校的主场,诸位大臣都是其左右手,翻覆之间就能决定几人的命运。
“陛下,吾等妇人也是为了皇上着想,毕竟皇上长于深宫,于外界了解甚少,”郑贵妃站起身子,对着朱由校微微福了福,按理说,以她的身份不应该出现在后宫,但是现在情况特殊,短短两个月,两人皇帝去世,各种事情早已经偏离原来的轨道与规矩。
郑贵妃此言话里有话,毕竟大明朝的皇帝都是一个性子,最终愿意信任和亲近的还是自己身边人,外面的大臣都是外臣,与皇帝之间的隔阂不是的单单的距离之上,更多的,是理念,是身份,是对于天下得态度问题。
长于深宫妇人手,这种结果,也是无可奈何。
一旁的左光斗看着郑贵妃在一旁煽风点火的样子,双目已经快要喷出火来了,堂堂阁部大臣,被后宫一个妃子说三道四,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由校扭头看了看郑贵妃:“娘娘的好意朕知道了,只是诸位大臣乃是忠心体国......”
“臣请陛下移驾太和殿,面见群臣,不要再耽误了!”左光斗迈出一步,直接打断朱由校的话,微拱双手,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说道。
御史的作用在什么地方?
御史的职责在何处体现?
这个地方本就不该一个先皇的妃子出现,更不要提在这里说话了!
左光斗心中已经气急,皇上年少无知,听说读书识字甚少,以后的经筵要费事了,但是现在必须让其知道,当皇帝的规矩是什么!
朱由校地话被左光斗突然打断,脸色一阵发白,愣了一瞬才道:“吾......朕知道了。”
左光斗可不管皇上的心情如何,铁面御史直起身子,冷冰冰道:“群臣已经在等候了,请皇上即刻动身吧!”
李元在后面看的很清楚,小皇帝紧紧的抿了抿嘴唇,对于左光斗的逼迫有些恼怒又有些畏惧,毕竟自己年幼,这几位大臣都是经年老臣,自己日后安稳执政需要他们的帮助......
同时,日后也有的是时间去和他们拉扯。
想到此处,小皇帝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四周,都是虎视眈眈,想要从自己身上分出一杯羹的所谓忠臣良将。
就连父皇身边的妃子对自己也只是利用而已,最终,也只是自己身边的这些玩伴,太监最亲近。
当上这个皇帝实在是没有多少意思。
“走吧,去见一见诸位大臣,”语气有些落寞的朱由校站起身子,在王安的搀扶下,走下了台阶,向着门外走去。
所谓九五至尊,着实身不由己。
朱由校一步步迈出,经过叶向高,韩爌,左光斗,熊廷弼等人,声望隆重的诸位大臣皆身子微弓,对新皇表示尊敬。
李元对于朱由校没有什么特殊的观感,一个长于深宫,不谙世事少年天子,李元并不奢望其能有什么天纵之才,从历史来看,中人之资的有的,但是并不突出。
看着朱由校一步步走下来,经过自己时,李元也是眼帘低垂,身子微弓,为新皇让路。
啪嗒一声,经过李元的时候,朱由校突然停下脚步。
“李卿,”朱由校扭头看着李元,双目炯炯:“父皇很看好你......朕也希望你能为大明带来更多的胜利。”
说完之后,朱由校好似为了表示自己对于臣子的关切,甚至伸手拍了拍李元的肩膀,只是李元身量比之十五岁的朱由校高出有一个脑袋,这个动作颇有些滑稽。
殿中诸人皆盯着李元,想要看一看其反应,叶向高更是双目微眯,眸中露出些许危险的信号。
朱由校此举是什么意思,非常清楚。
看一看殿内众人的身份吧,除了他李元身份清白,一个辽东出身的猎户,剩下的谁不是一堆堆纠葛因果缠身,不是党派相互倾轧,就是学术你死我活,宗族更是乡里望门,全都是吸附在大明朝身上丢也丢不掉的怪物。
新皇登基,除了宫内的太监,外面能相信的,能依靠的也就是这个两任皇帝都信任异常的这位年轻异常的将军了,甚至朱由校本人也曾经听手下太监说过李元杀敌斩将的故事。
李元此刻低着头,视线中是朱由校黄色与紫色相纠缠的袍子下摆与露出些许尖头的黄色靴子。
朱由校此举完全将自己和诸位大臣分割开了。
明说了,朕并不信任你们!
“臣李元,”李元顿声,身子更低:“愿为陛下身效犬马!”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朱有效的脸色泛出一抹喜色,双手一拍:“好!好!好!李卿跟在朕后面,一起走!”
说完便迈步向外走去,明显轻快了许多。
叶向高看着数步之外朱有效的动作,并没有开口阻止,皇帝这样做,是想拉拢李元没有错,但是这样只能使得李元与文官系统隔阂更深,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殿内几位东林大佬互看一眼,最终还是叶向高开口:“走吧,趁着陛下心情不错。”
第二百六十九章 百官僚首,群臣避礼
建极殿中,一大早赶来皇宫参加早朝的近百名在京官员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
昨天晚上京中风云不定,皇城之中更是阴云密布,波谲云诡,相传皇天有虞,现在的大多数人皆惴惴不安,有为自家前途担忧,也有为大明朝的社稷忧虑。
“皇上驾崩,太子即位......不知是谁拔得头筹!”礼部主事贺烺小胡子一抖一抖的,话中有话,语气中充满了对昨晚在宫中值宿众人的嘲讽与犹疑。
毕竟遇到这种事,只要自己没有亲身参与,就对于其他身处事中之人抱有一万个怀疑的理由。
说来也是奇怪,自隆庆一朝开始,大明朝的皇宫内院就如同一个到处漏风的破墙,不论是什么消息,只要出得起价格,不出一个时辰,总有人能给你搞得到。
大抵是大厦将倾时,人间鬼魅尽出。
“听说是刚刚从辽东回来的那位左都督大人,”翰林院庶吉士郑鄤微眯着双目,挺直着身子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贺烺道,看起来心情很坏。
“昨夜诸位阁老皆在,如何能让一个堪堪及冠的毛头小子折了桂冠?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另一边,吏部员外郎孙必显搓了搓手,语气中带着推敲:“难道那李元已经是我东林君子了?”
“呵呵,”郑鄤撇了撇嘴,带着嘲讽:“如果他李元能入东林,何至于为了推举熊廷弼而不顾兵部侍郎之位?说到底,其人与你我不是一路人,你孙大人就不要做些毫无根据的大笑之言了。”
一旁的孙必显被无端挤兑了一番,脸色一阵清白,突然眼珠一转,显然想到了什么,悠悠然道:“昨夜又不是我在翰林值夜,手书继承大统的太子诏书之功被那名不见经传的林行润抢去,你郑鄤有气,何必对着我?去找正主啊!”
“你!”郑鄤被人戳到痛处,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吾哪里是为了那行书微末之功,是为了大明朝江山社稷而烦恼!”
“好了,早朝之上,像什么样子?”刑科给事中毛士龙皱着眉头,看着众人争吵,实在是头疼,展了展袖子道:“先皇驾崩,太子即位,自有诏书,流程需要走,且太子年幼,经年累月的时间,需要我等辅佐,你们觉得他是需要只知道沙场秋风的李都督,还是我等熟读治国典册,语御万民的文人?”
“对啊,何必急于一时?”同为刑科给事中的解学龙身材干瘦,自由一股子努劲在身,说起话来也是干直如枪头:“且看江水激流,滩涂何在?”
“圣旨到!”
正在众人谈论之时,一声尖细中带着颤抖的声音划破了大殿上空有些沉闷的气氛。
不论所在何地,所做何事,见闻圣旨之所,皆为圣皇亲至,三拜九叩乃是人伦大礼,不可废止。
大殿之上,不论是距离内阁一步之臣,还是末流员外此刻皆纳头跪拜,身子匍匐于冰冷泛青的地板之上尊聆圣旨。
王安手托先皇泰昌帝遗诏,从大殿之外迈入,并不做停留,直接越过跪拜在地上的众人,直到御座下的台阶处才止步转身:“请诸位大人接旨......”
“臣等接旨......”有些沉闷又带着一些迫切的声音,闷闷地在大殿之内回荡。
王安面向诸臣,缓缓展开手中圣旨,抬眼快速扫了一眼殿外,而后低下脑袋,深吸一口气,而后吐出,开始宣读诏书:
“朕继承大统以来,夙夜励精,务以敬天法祖为首务,可惜天不假年,皇祖有招,且人主原无宴息之地可以退藏,鞠躬尽瘁,诚谓此也......皇长子朱由校才堪大任,素为仁孝,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长延大业。”
此刻,跪在地上的众人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此时事实摆在面前,还是有些感叹,皇子朱由校继承大统了,马上改元纪年,大明朝的主人换的未免也太快了。
王安合上圣旨,深吸一口气,胸腔微涨,向着殿外高喝道:“恭迎新皇!!!”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止是大殿之内的臣子,包括宫中侍卫,太监,宫女,全都一起下跪,声浪如同海啸一般袭向殿外。
朱由校在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中一人迈步,拾阶而上,越过云龙吐雾的石雕台阶,向着大殿走去,此刻没有人能够帮他,没有人敢跟在其身后共同享受这天下一等一无比的尊贵与独一份的孤寂。
一步步的迈出,朱由校通过脚下靴子与大理石冰凉的表面接触时感到了坚硬,衣袍下摆划过臣子的脑袋,发梢,头冠。
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在此时抬头看上自己一眼,只有自己能看着脚下匍匐的众生。
天下之主。
这是朱由校的心声。
等朱由校坐上代表着九五至尊的御座,殿外等候的叶向高,韩爌等人也缓缓步入殿内。
叶向高,韩爌,左光斗,方从哲,熊廷弼,李元六人,被殿内近百名同僚注视着走到队伍的首排站定。
六人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那里。
百官僚首,群臣避礼。
这,就是资格。
御座上,朱由校看着殿内众人,开口背着方才王安偷偷交给自己的条子上的内容:“父皇骤然驾崩,朕不得已继承大统,为亿兆子民之君父,但是朕以冲龄践祚,日后还需诸位爱卿的辅佐与直谏,共扶大明朝江山社稷。”
“臣等之本职,陛下不必烦忧。”
君臣之间的直言与纳谏,千百年来轮番上演,毫无新意。
君臣名份定下,那么首要的事情就是先皇的葬礼了,登基之事就没有必要那么着急了。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嘛。
“父皇驾崩,现在首要之事就是为父皇举行大葬,安置陵寝......”朱由校看了看站在首位的叶向高。
“回陛下,此事已经由礼部着人安排,先帝陵寝工期已经接近完工,不必担忧。”叶向高迈出一步,向着高高在上的朱由校回到。
“皇上,先皇礼葬自有礼部排期,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礼部主事贺烺奏请早日举行登基大典,以振天下人心!”在叶向高刚刚说完的时候,礼部主事贺烺突然出列,躬身下拜,语气中却是充满了急不可耐。
“这么着急嘛?”李元站在熊廷弼身边,听到贺烺的声音,只是摇了摇头,替左光斗不值,有这么些猪队友,难怪东林党日后风评不佳啊。
“父皇刚刚驾崩,吾......朕身心俱疲,登基大典再议......”朱由校脸色并不好看,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累。
第二百七十章 诸臣的命
“父皇丧葬,到吾正式登基之前,政事由内阁和司礼监负责,”朱由校抬眼看了看还准备劝进的臣工,抬手阻止了其的继续发言。
“诸位臣工有事奏报,先请内阁阁臣酌议,再报司礼监,”朱由校抿了抿嘴唇,语气沉郁:“朕初登大宝,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执政不急于一时。”
大殿之上,诸臣听到新皇如此言论,一时间有些发愣,初登大宝,对于掌握权力如此怠慢的皇帝还是第一次见。
身着各色袍服的臣工些神色不一,盯着地面,但是余光不住的瞄向内阁诸位,其中蕴含着嫉妒还是不屑,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叶向高和韩爌互看一眼,皇上突然把权力移交给内阁和司礼监,这虽然是好事,但是未免将其阁臣架在了火上烤。
欲成大事,必受其重,也是必要的事情。
叶向高迈出一步,向着朱由校躬身:“圣上,先皇安葬之事由礼部和司礼监全权负责,无需担心,但是政事还需圣上做主,我等不敢有丝毫逾越。”
诸事决于上,至少在面子上过得去,诸臣看来也至少不那么刺眼。
“诸位臣工皆为父皇看重,留下辅佐于朕,有甚逾越之处?”朱由校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瞄了一眼玉阶下的众人,突然眼珠一转:“如果担心辽东事,那么可让李卿入阁行走。”
李卿?
兵部左侍郎李瑾嘛?
朝堂之上,大多数人第一反应是兵部左侍郎,年近七旬的李瑾。
“圣上,李大人年事已高,恐怕难当此任,”贺烺皱着眉,尽量是自己的语气舒缓:“且兵部尚书人选还未定,左侍郎入内阁不符合规矩与成例。”
站在队中重的李瑾对于皇上的突然点名有些发懵,自己年过七旬难道时来运转,一步而入内阁?
看来前些日子刚刚纳入房中的第六个小妾带给了自己不错的运气。
李瑾咳咳两声,支起了腰身,准备迈出班列推让一番,这也是必要的流程。,
另一旁,叶向高等人的心已经沉下去了,其他人不明白,但是昨晚一起值宿的几人知道,新皇口中的李卿是谁。
在朱有效心中,现在只有一个李卿。
大明五军左都督,李定国。
“年事已高?”朱由校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李卿不是刚刚及冠嘛?”
已经迈出一条腿的李瑾突然愣住了......这个小皇上指的是刚刚入京的李元?
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及冠?”贺烺的小胡子一抖,已经瞄向身前不远处那个显得高大异常的身影,背影提拔,着实给人以压迫感。
“圣上不会是想要李定国入内阁行走吧?”贺烺虽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但是话口一出来,就已经带上了质问的口吻。
“有何不可嘛?”朱由校反问一句:“是李元在辽东的战绩不够亮眼,还是诸位爱卿决定自己比李元要强?”
“圣上,成例不可废,自我朝开国以来,未曾有过及冠的阁臣,且李大人入京不久,如此一步登天,岂不闻王介甫笔下方仲永忽?”
韩爌当然有话说,反对李元一步登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元一旦入阁,朝堂上这么多肱骨之臣的脸往哪里放?
殿内众臣此时也是议论纷纷,李元的名虽然众人在耳,但是要入阁可不是说皇上一句话的事,这是要刨文臣的命!
朱由校自然听出来这几个人的画外音,自己也是一时兴起,看到台下站着的李元才突然想起来的,所以被驳回后也有些悻悻然,但是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问向李元:“李卿,你的意思呢?”
这个时候,李元自己最好不要主动开口,因为不论是拒绝还是接受都不会让众人满意,但是如果有人主动把话柄递给自己,那就不好意思了。
“哪里需要臣,臣自然就往哪里去,但是阁部却是不是臣能晋身的地方,不论是出身还是资历皆不可,”李元身子稍微弓了弓,对着坐在御座上的朱由校回到。
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
贺烺等人听到李元的回话,心中一阵冷笑,一个连秀才出身都没有的武夫,妄想入内阁?
下辈子吧!
“哦......”朱由校脸色木然,显然对于自己的决定被众人所反对有些心灰意冷。
“但是贺大人方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李元抬眼瞄了一眼朱由校,继续道。
“什么话?”朱由校眉眼一抬,开口问道。
被点了名字的贺烺心中一紧:“这小子什么意思?自己方才并没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吧?”
“回陛下的话,兵部尚书的人选还未确定,”此时李元已经直起身子,朗声到。
宁愿自己远离朝堂,当一个闲散勋官,也要将熊廷弼推上尚书的位置!
你李元就这么喜欢为他人做嫁衣嘛?
叶向高心中突然一阵烦躁,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了,宦海沉浮数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双入木三分的双眸,一个人是个什么性子,有没有真才实学,是奸是忠一眼望去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但是这个李元......
叶向高心中实在是捉摸不定。
“熊爱卿不是兵部尚书嘛?”这下轮到朱由校疑惑了,父皇临终遗言犹然在耳,兵部尚书熊廷弼没错啊,总不能是南京兵部吧?
皇上的疑惑自然有专人解答,王安站在朱由校身边,见到圣上犹疑,低下身子对着小皇上解释了一番。
“哦......”朱由校抬起眼帘,是被父皇的病情耽误了:“那就事不宜迟,熊大人任兵部尚书,总没有什么逾越,资历不够的地方吧?”
新皇登基,而且是先皇临终前托付过的,熊廷弼的兵部尚书之职,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地。
“回圣上,熊大人任兵部尚书,自然没有问题,”叶向高点了点头,就当是给李元一个面子吧。
“唔......”朱由校看着殿内一众暮气沉沉的大臣,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那么,作为肱骨六位大臣之一,就属李元的官职最末。”
“陛下的意思是?”叶向高一脸淡然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新皇,只是双眸之中不断闪烁的眸光显示着心中的不耐。
谁知道这个小皇帝有什么把戏?
而李元站在最左侧,瞄了一眼已经直起身子如临大敌的韩爌,微微挑眉,如同置身之外一般:“韩大人的养气功夫不到家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 汝为君父足下走狗
“朕记得父皇当时说了一句,”朱由校话头顿了顿,看着低下仰着脖子正在认真听讲的大臣们,心中恶趣味更甚,甚至语气中也带了一丝丝期待:“任李定国为蓟辽督师。”
偌大的大殿之内,只有朱由校的声音在回荡。
一股荒谬绝伦的念头出现在百官心头:“是先皇疯了,还是小皇上疯了?”
已经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叶向高和左光斗等人自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惊讶乃至混乱。
这种事,作为御史的左光斗很有发言权。
“圣上,不去论前典,此事已经谈过,何必再论?李定国入内阁尚且不够资历,再去谈蓟辽督师,”左光斗一字一顿:“这天下大事,可不是儿戏!”
“请圣上三思而行,”诸臣跟着左光斗大声诺道。
没意思......朱由校瘪了瘪嘴,小皇帝只是想看看诸位大臣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惊讶表情,只怪这些人太老态龙钟了。
站在风口浪尖的李元低头观察者自己脚下的精美瓷砖,一如入定。
“好了好了,朕知道左大人的意思,”朱由校摆了摆手,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了:“李卿虽不足以入内阁,但是功绩摆在那里,吏部尚书呢?给一个章程。”
站在人群之中一直没有说话的黄嘉善此刻已经是铁青着一张老脸了。
黄大人憋屈啊!
好歹东林大佬,昨夜宫中值宿没有他,拥立之功没有他,现在新皇初登,不知道他的名字,竟然问吏部尚书在哪里?
堂堂大部尚书啊,没有任何存在感。
现在给李元论功行赏了,倒是想起他了。
黄嘉善慢吞吞的踱了出来,一板一眼,语气冰冷道:“回陛下的话,现在各部人手齐全,暂无缺额。”
“没有缺额?”面对这么没有眼力价的大臣,朱由校感觉自己的新皇权威受到了侮辱,君父明摆了想要论功行赏,你回一句无赏可分?
“陛下,先皇任上刚刚为各部补全了人手,黄大人地话也是属实,”韩爌看着有皱眉的迹象:“不过,倒是有一个位置存在空额,不知李大人是否愿意?”
李元就站在韩爌身边,对于韩大人挑衅一般的语气并不理会:“大人明说便是,任何职位于李元来说并无实质区别。”
李元可不信韩爌敢在这里给自己难堪。
“对,韩卿说说看,”坐在御座上的朱由校也来了兴趣。
“锦衣卫,指挥使!”
六个字,韩爌说完,便面带微笑闭嘴而立,仿佛已经看到李元因为羞辱和难堪愤而怒起的场景。
有志于社稷天下之人,对于这个之位绝对是避之不及。
君父足下走狗,百官门前狂吠。
一日锦衣卫指挥,终身皇家门前走足,青史之中,再无翻身之日了。
于君父来说,这个职位异常重要,近于亲卫。
于百官来说,这个指挥使如同青面獠牙,生来血淋淋。
果然,朱由校已经面带微笑,这个职位是自己人的位置,李元刚刚合适。
而百官也在看着李元,幸灾乐祸者有之,遗憾顿首者有之,明明白白的阳谋,你不接也要接。
此时,站在漩涡中央的李元面容已经变得肃然起来,先是看了一眼韩爌,而后面向朱由校。
熊廷弼看着李元挺直的腰身,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
让李元接受嘛?可是他熊廷弼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李元,他的志向远不止于此啊。
可是,这个职位可以拒绝吗?
李元挺直高大的身躯仿佛已经昭示了结果。天日昭昭臣子心,那里容得了鬼魅充斥的锦衣卫?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臣李元,”李元一字一顿,看着朱由校道:“愿为陛下身效犬马!”
此情,一如方才乾清宫门口之景。
“好好好!!!”朱由校拍着大腿朗声而道,方才有些悬起的心脏也安稳落下。
如果李元拒绝,那朱由校就要掂量一下自己在这诸臣之中的威信了,同时,唯一可能的自己人也没了。
但是现在,李元如果任职指挥使,那么无论如何,李元必须和自己站在一起了。
韩爌,忠臣啊!!
此时,忠臣韩爌就站在李元身旁,紧紧盯着李元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想要从其中找出哪怕一丝丝的犹豫。
但是韩爌很失望。
难道他李元很享受指挥使的职位?他不想要建功立业了嘛?
确实,李元的选择让大部分人都惊讶了。
相识如熊廷弼都有些愕然。
“好了,诸事安顿,早朝之事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就定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父皇的葬事,礼部这两天就呈上来一个议程,吾要亲自过目......时候不早了,各回衙门吧。”
朱由校心情不错,挥了挥手,不等诸臣回应,已经起身,近乎一蹦一跳的出了偏殿。
留下一群愣在原地的大臣。
叶向高、左光斗等人看了李元一眼,其中有疑惑,也有惋惜。
但是事已至此,并没有什么好说的,皆转身离去。
皇上退场,各部大臣也不耽误,大都出殿寒暄了。
一大早经历了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一系列大事,此时都要回去消化一番,一朝天子一朝臣,容不得任何疏忽。
“定国,你这是?”熊廷弼留在李元身后,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问道。
“大人,做事嘛,也许锦衣卫也不错呢?”李元笑了笑:“比我想象的结果要好多了。”
两人说着话,一同出了大殿。
“拥立之功,得如此结果......”
“一句话而已,”李元站定,看着远处起伏不定的宫殿群落:“不论如何,这天下还不是陛下的?”
“你倒是想得开,”熊廷弼摇了摇头,显然无法理解李元的想法。
“李大人,请留步,”两人正说着话,李尽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李尽忠匆匆跑了过来,先是向着熊廷弼问好,而后转身对着李元道:“王公公让咱家传个话给大人。”
说完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熊廷弼。
“但说无妨,”李元笑了笑:“熊大人可比本官有经验。”
“呃,”李尽忠干笑一声道:“干爹的意思是,李选侍那边最近可能会有动作......请大人留心准备。”
“闹不出什么大事,让王公公安心,”李元毫不在意,同时拍了拍李尽忠的肩膀:“嘴巴甜一点,紧跟着皇上身边的红人,记住了,你的机会就在不久。”
一个三品大员拍了拍一个太监的肩膀,看得一旁的熊廷弼眼皮直跳。
“咱家晓得,多谢大人指点,”李尽忠此刻是感激涕零,抱了李元的大腿,自己在宫外也算是有后台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人前多煊赫,下场多惨淡
等李元从宫中出来,已经过了午时。
驭马刚刚拐过大街,进到自家府衙所在的街道的时候,这位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着实被眼前的场景所惊到了:一整条宽阔的街道,此时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车马高轿,侍从仆役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两侧到围墙之间的距离只有各一步之长。
“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李元坐在马上,轻勒缰绳,对着侍卫下令。这坊中居住之人大都是高官巨宦,平日里清净得很。根本不会有人在街上喧哗吵闹。
没有让李元等待多久,薛勇就已经折身返回了。
“大人,这些人大都是来送礼的,想要拜见大人,”薛勇也是面带苦笑,正主被送礼拜见的挡在了大门外,也是一件稀罕事了。
想来也是,一个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大明朝的官制体系中,那是真正亲信中的亲信,实权中的实权,虽然在自命清流的阁臣大部眼中也许只是皇上身前的挡箭牌,杀威棒,但是在其余九成的官员眼中,那就是亲阎王驾到,必须伺候的舒舒服服,没有二话。
也幸亏转下御道之后,李元的仪仗已经收起,不然冒然进了这坊道之中,就是真的羊入虎口了。
“从后门走吧,”李元望了望有些看不到头的队伍,只希望祖怡萱她们没有被吓到。
后院院墙较高,而且前来拜见也不会有人来此等待。
咚咚咚,薛勇伸手在后门轻轻敲了三下。
不多时,嘎吱一声,枣红色大门开启一个缝隙,一个小丫鬟的露出大大的双眼,看到薛勇,先是一愣,而后一双大眼睛缓缓向前扫去,终于看到安坐在马上的李元。
“老爷回来了!!”
府中丫鬟的声音远远的从外面传来,语气中夹杂着惊喜和雀跃。
厅中,祖怡萱刚刚端起那碗已经喝了半个时辰,早已凉透的莲子桂花粥,就听到丫鬟的声音,清丽中带着些许疲惫的面容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砰的一声轻响,碗粥被放回桌子,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这第一次朝会,就在宫中足足呆了十二个时辰还多,祖怡萱与玉儿等人早已经是望眼欲穿,从来不信佛的祖怡萱也陪着方玉儿在后院小佛堂念了一晚上佛经。
“官人回来了?”玉儿和二妹听到声音,也从偏厅出来了,现在天气转凉,玉儿身子有些孱弱,不能受凉,尽管祖怡萱劝其回去休息,但是玉儿还在坚持一旁的暖房等待李元。
不多时,李元终于出现在大厅内。
“官人,肚子饿不饿?妾身让厨房准备了一些淡粥和酱肉,”李元刚刚进房,祖怡萱已经迎了上去。
十几个时辰的提心吊胆,到此刻,祖怡萱只关心自家官人肚子饿不饿,有没有累到。
“夫人这么一说,为夫真的是有些饿了,”李元说着,对着祖怡萱和玉儿,二妹歉声一笑:“劳烦三位夫人挂心了。”
其实李元出宫之后,和熊廷弼在外面已经吃过了一些,毕竟一晚上的空腹,着实有些受不住。但是不好辜负几位夫人的美意,李元只好顺水推舟了。
“尽说这些讨人嫌的话,”祖怡萱美目一弯,嘴上说着不喜,脸色却是高兴的很,没有再理会自家丈夫,李家主母转身对着下人吩咐:“小桃,去让厨房赶尽把粥热一热,在去把蜜茶都拿来给老爷。”
“在宫中一晚,肯定是累了,”玉儿一脸的担忧:“元儿哥先先换一身轻快的衣服吧。”
“恩,为夫去去就来。”李元这一身衣服厚重不说,于腰间还极其板正,一时半刻还好,时间久了,就算是李元也有些受不住。
“对了,门外那些客人怎么回事?”换完衣服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玉儿递过来的茶水,李元扭头问向祖怡萱。
“今天一早突然就在门口聚集起来了,都是递了帖子要见老爷的,还带了好些个礼物,堵在了大街上,”祖怡萱秀眉一皱:“妾身让管家都一一收了拜帖,分门别类放好,礼物退回了。”
“哦,”李元点了点头,向着祖怡萱等人解释道:“新皇登基,皇上封了为夫一个指挥使。”
“指挥使?”祖怡萱瞪大了一双美目,出生在辽东世家将门,虽然是一个女子,但是耳濡目染之下,对于锦衣卫的滔天权势,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认识。
二妹原本是江湖儿女,自然也听说过锦衣卫,一时间也有些愣神,不知道元儿哥怎么就突然变成天下间几乎最有权势的人了。
只有方玉儿呆呆地看了看几人,并没有意识到锦衣卫指挥使地官职意味着什么。或许在方玉儿心中,李元永远是自己心中地元儿哥,而不论李元在外面是什么身份。
“那朝廷......”祖怡萱震惊过后却是深深地担忧,锦衣卫虽然权势滔天,但是说到底,只是皇上养的一条指谁咬谁地恶犬,一旦失去信任,下场怕是比任何人都惨,人前多风光,下场多惨淡,天没有新鲜事。
“无妨,为夫心里有数,”李元笑得信心十足。
这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到他心中真实目的。
就算是远在胶东地曹文诏,也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门外那些宾客,收了拜帖早早打发了吧,”休息了片刻,李元坐在书房里,招来了薛勇:“把刘贵和高良叫过来。”
本来李元只打算留一个左都督在身就行,反正他在不久就要离开京城,辽东地建奴就是契机,对于努尔哈赤地野心,李元心中笃定无比。
但是一个指挥使,却是意外之喜,韩爌亲手送了上来,纵然在大多数人眼中,只是条圣上地走狗,但是在李元眼中,却是掌握天下局势地绝好位置。
“现在就希望魏忠贤能够早日得到朱由校地信任,那么......里外想合,”李元舔了舔嘴唇,靠坐在椅子上,右手下意识地握拳:“恐怕等不到苦命饿崇祯帝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锦衣卫皮囊,谍影卫的刀口
“大人,刘大人和高大人到了,”书房外,薛勇带着刘贵和高良到门口。
“进来,”李元放下茶杯,轻呼了一口气。
“属下参见指挥使大人!”刘贵和高良皆是一身绵甲劲装,虽然现在对外是李元地亲卫,但是仍然能够上马冲锋。
“坐吧,”李元挥了挥手。
丫鬟端上茶水,施施然退了出去。
留下书房内三人端坐。
“昨夜宫中地事情都知道了?”李元看着自己眼前地两个手下,都是在辽东出生入死活下来地,如果锻炼的当,都是可以独当一面地大才。
“属下都听说了,”刘贵作资历最老,开口答道。
“恩,”李元点了点头,手指拨弄着桌子上地盆景:“有什么想法嘛?都说说看......”
“与谍影卫等来说,的确是千载难逢地好机会......”高良手中掌握着谍影卫地一部分力量,在听到李元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后,首先就想到了谍影卫:“趁此机会,我们可以尽快将锦衣卫渗透成大人自己地力量。”
而另一旁地刘贵则皱着眉头:“对于谍影卫是好事,但是对于大人地计划,却不见得有利。”
“我的计划,自有其他人帮忙实现,”李元抬眼看了一眼刘贵:“不是在朝堂之上能够解决地。”
“所以过一段时间我会推举你们两人为锦衣卫十四所之二地千户官.....你们准备一下,”李元语气平淡至极,仿佛一任千户官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因为的确容易地很......
在国初时候,或许并不容易,一个锦衣卫地千户官,要经过兵部,吏部,乃至会推至皇上御批,但是中期以后,锦衣卫制度败坏,千户官已经是可以正大光明地买卖地官职,在外人看来并不是多么值钱地位置。
如果不是担心太过招摇,李元都想要直接任命两个镇抚使出来。
“现在锦衣卫内部制度混乱,千户乃至镇抚使都是超额满编地,白领着朝廷地银子而不干事......”一边说着,李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方才的酱肉是二妹亲手做的,所以多吃了一些,现在腹中有些油腻:“你们两个千户的任务,就是梨庭扫穴,整个北直隶,镇抚使以下,所有千户官的那些腌瓒事,一个月之内,全部搜集上来,一个一个全部革职查办!换成我们自己得人。”
“明白......”高良做事想来不问原因对错。
“大人......如果有人真的干净的很呢?”刘贵相得多一些。
“呵呵,”李元展颜一笑,如同刘贵口中的白纸一般干净的人物:“真有那种人,有能力的收服,收服不了的早早处理了......不要让人打搅了我的计划。”
“如果有人干预......”刘贵动了动眉毛。
“内阁不会干预的,他们巴不得锦衣卫窝里斗,”李元眯着眼睛,盯着桌子上展开的那本书册,上书名目:《诏狱刑录》。
“至于宫里......”李元扭头看向东面,喃喃道:“更不必担心。”
“然后的事情,你们应该熟手的很,”李元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靠坐在椅子上,十指穿插,双眸幽幽,唇齿闭合间,说出的话却带出滔天巨浪:“三个月之后,整个北直隶,不允许有谍影卫搜不出的事情!就算是内阁首辅叶向高上午喝了什么茶,见了什么人,和小妾的枕边情趣说了几句,有必要,也要搞到手!”
李元话声刚落,高良嘴角抽动一下,显然是有些惊讶,而一旁的刘贵则是毫不迟疑:“三个月之后,必不让大人失望!”
“如果缺人手,给我说,辽东那些人我还想让他们早日回来呢,”李元嘴角一弯:“若谍影卫能成事,则大事定矣!”
三人一直谈到亥时,刘贵和高良才各自回府。
嘎吱一声,李元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祖怡萱带着丫鬟端了一碗白莲鲫鱼粥进来。
而李元并没有抬头,而是在提笔写着什么。
“放下粥,你先出去吧,”祖怡萱轻声打发了丫鬟。
那丫鬟微微福了身子,无声的转身回去。
“官人,昨天已经够劳累了,回到府中也休息一下,”祖怡萱咬了咬嘴唇,转到李元身后,帮助其轻轻揉按着肩部,如云墨一般的秀发垂在腰间,带着清淡诱人的香气。
“建奴近期会有异动,为夫需要提醒祖大寿和景茂财......”李元皱着眉头,有些担心祖大寿等人会在建奴的攻击中犯错,那些军队都是他的心血,可不能被葬送在辽东那个血肉战场。
祖怡萱低垂着眼帘,看不清表情,只是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本以为离开辽东是非地,自家夫君就能够轻松一些,不必每天面对生死困局,没有那么多烦事揪饶,但是现在看来,世间事,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想要人前显贵,人后的艰险和磨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哪有夫君这样,离开了辽东,一颗心还在牵挂,自家儿子都没有挂在心上,”祖怡萱也担心自家哥哥在辽东的战事,但是祖大寿领着重兵守在宁远,哪有什么危险。
“大郎?”李元笔端一停,而后继续急书:“有你们在看着,为夫哪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倒是你和二妹,你们也快要足月了吧?日常也注意休息。”
“恩,估计还有两三个月吧,”说着话,祖怡萱纤细的手指放在李元肩部,沉默一会,才幽幽道:“官人,那个雅丽奇,你准备如何安排......”
李元娶几个妾室,她祖怡萱都不担心,身为主母,祖怡萱不会自降身份去嫉妒妾室,但是雅丽奇身份特殊,女真族的首领......考虑到李元的身份,总是会有人非议的。
“过段时间,给你娘子当个妹妹吧?”李元没有敢回头看自家娘子,连带着语气有些内虚。
听了李元开玩笑一般的回答,祖怡萱清丽的容貌上忧愁并未散开:“可是,一个女真人。”
“要做事,总是要承担一些后果,况且,”李元笑了笑,让祖怡萱心安了一些:“莽古尔泰就是死在雅丽奇族人刀下,任何人想要嚼舌根,总是要提一个皇太极的脑袋再说话吧?”
第二百七十五章 登州府
登州,春秋属齐地,至汉,为东莱郡之地,唐武德初置登州,州境东西五百六十里,南北一百六十五里。明洪武九年升登州府,治蓬莱,辖宁海州、蓬莱县、黄县、福山县、栖霞县、招远县、莱阳县和文登县。
登州地处胶东半岛北部,与天津隔海相望,一叶扁舟可至辽南,东望朝鲜,再往东则日本,故而大明朝北部远海贸易的核心尽在于此,若想要通过海洋和北直隶地区通商交易,登州为重中之重。
最大港口的登州港,此刻海域三里之内轴舻连片,热火朝天一片繁忙景象,看起来与京师的愁云惨淡,辽东的烽火连天没有半点关系。
天气也已经转凉,但是港口向来只与商人贸易有关,天气严寒也挡不住日本,朝鲜,东南客商的足迹。
艄公的拉铆呼喊,水手对着街边红柳俏丽妇人的随意呼哨,街面上的行人格式,有明显区别于中原人士。
繁忙热闹之中,一队人马从船上已经踏上陆地,皆棉甲带刀,一身煞气。
“公子,我们先去曹大人府上拜见吧?”
黑色劲装浓胡大汉站在一个年轻人身后轻声提醒。
一个年约及冠的年轻人扫了一眼港口的场景,轻轻点了点头:“先去拜见曹叔。”顿了顿又补充道:“人生地不熟,纵然有曹叔照顾,让大家也注意点,不要随意惹事。”
“公子放心吧,”黑脸汉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
登莱巡抚陶郎先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刚到任上没有几天,就遇到皇上也已经驾崩,而对于新皇自己则没有任何了解。
“谁能想到泰昌帝那么短命?”书房中,陶巡抚捻着胡子有些心不在焉。
“大人,曹文诏在外求见。”府中总管在门外通报。
“曹文诏?”陶朗先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喜,这个曹文诏自从被熊廷弼调到登州,凭借参将之职,迅速把持了登州蓬莱等地的兵备指挥职权,不论是银钱还是人手,都极其充裕。
而且陶朗先听说,曹文诏与登州知府孙元化交情分外的好,几乎是兄弟相称,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寻求合作他这个上任没有几天的巡抚几乎被一个参将和知府架空了。
本来这些都没有什么,但是最令陶朗先忌惮的是,听说曹文诏和李定国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人在草莽之时就已经结识,明面上,曹文诏是熊廷弼的手下,是由熊廷弼调来登州,但是实际上,曹文诏是奉了李元的命令,来登州发展......
“带他去前厅吧,本官马上就来,”不论是看在左都督李元的面子上,还是孙元化的支持,他陶朗先都不能不重视曹文诏。
“大人,请喝茶,”厅中,巡抚府中的丫鬟婷婷袅袅,端来茶水后慢慢退下了。
曹文诏端坐在黄梨花雕石椅子上,一身锦色缎袍,离开辽东半载有余,气质愈发沉淀,雷霆之势皆蕴于内,勃发之间,不动如山。
“曹大人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本官方才处理一些急务,怠慢之处还请海涵!”陶朗先声音爽朗,从后厅绕了出来,语气中完全听不出方才的抱怨与忌惮。
曹文诏听到陶巡抚的声音,有些冷峻的面庞挤出许笑容:“大人折煞下官了,大人公务繁忙,都是为我大明社稷而为,我等只有敬仰学习的份了。”
如果李元现在在这里,听到曹文诏这样说话,怕要掉下巴,在登州府这个大染缸中,曹文诏也学会了一些官场上的场面话。
有时候,圆滑些也是好事。
陶朗先嘿嘿一笑,摆摆手,施施然坐到椅子上。
“曹大人今日前来是何事?”陶巡抚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眉目轻挑,有些烫嘴。
“恩,浙江地区海商代表岳庭芳三日之后就要抵达登州,到时候,可能要来拜见大人......”曹文诏面带微笑,右手伸出,轻轻抚摸着手下的梨花椅子。
陶朗先看了一眼面前的曹文诏,这等小事一般是不用巡抚出面的,而且还是商人,除非......
“江浙地区的商团,与我登州地界向来合作频繁,有你等在外主持就好,孙大人近日不是就要完成巡查,回到登州嘛?有他支持,”陶朗先不经意间点了点桌子:“不用本官前去接见吧?”
曹文诏抬起右手放在桌子上:“如果是普通商团自然不用大人出面,但是此次有些不同。”
陶朗先不说话,等待曹文诏主动开口,有求于我,就要拿出一些好处来,毕竟主动权在我。
“商团之中,有一些佛郎机人想要在登州开商,”曹文诏看着陶朗先,双目明朗。
“弗朗机人?”陶朗先端起的茶杯已经递到了嘴边,却愣住了,神色变得有些严肃:“曹大人不会不知道弗朗机人窃取澳门的事情吧?”
“这事情朝野之中自有有论断,说实话,大人,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够左右和掣肘的,”曹文诏笑了笑,对于骤然变冷的氛围并不在意,陶朗先在意的只是自己能拿到多少好处,对于英语弗朗机人的忌惮并不是他的主要犹豫点。
“本官需要考虑考虑,”陶朗先并没有拒绝,一双精明的双眸盯着茶水,若有所思。
“岳庭芳说了,事成之,必有重谢!”曹文诏躬身,对着陶朗先道。
“曹大人为何如此执着于商事?”陶朗先突然对于曹文诏的用意有些怀疑,自从来到登州,曹文诏除了练兵,严格把持军队之外,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结交商人,海商之类的事情上。
缺钱吗?锦衣玉食,光凭借着海商的贿赂就已经够他吃八辈子了。
“大人,末将来自辽东,自小节衣缩食惯了......穷怕了。”曹文诏老脸一红,罕见的有些窘迫。
“哈哈哈,”陶朗先两腮抖动:“曹大人性情中人啊!”
过了午时,曹文诏从府中出来,面带微笑,看起来已经达到目的。
“回府!”曹文诏坐在轿子里,轻靠在靠枕上,脑中思考着这些日子的事情,着实有些精力不济。
“不知道定国那里如何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人的想法
来到登州的这些日子,曹文诏大部分时间都是奔波于海商和军营之间。
登州府实际的建府时间不长,所以在军备和营造上相较于辽东的建制差之甚远,作为参将的曹文诏有知府孙元化的支持,在来到登州三个月之后,就已经将登莱两地的两万人马尽数收纳,原来的总兵本就长于敛财而不识兵事,在收到每月的孝敬之后,也默认了曹文诏的强势,直接在总兵上被架空了。
而巡抚陶朗先是与曹文诏前后脚到达的登州,在大明朝后期,京城空降到地方的巡抚边境大员已经起不到什么震慑与弹压作用,孙元化作为久镇登州的大儒,已经将登莱变成了铁板一块,任何人想要进来分上一杯羹,都要与其打好关系。
凑巧的很,李元和孙元化是师兄弟。
“大人,直接回府嘛?”曹文诏的亲兵靠近轿子,向曹文诏问道。
“......”轿子中的曹文诏默片刻,才出声回道:“先回去吧,林纲他们可能已经到了。”
说实话,曹文诏现在有些害怕回府,后院的两位夫人现在让曹文诏有些头大。
现在曹文诏的正妻是当时李元牵线搭桥,娶了祖大寿的表妹。
本来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将门女子,虽然没有江南碧玉那边温软,但是自有风味,但是曹文诏毕竟权驭一方,有时候一个世代将门女子的并不理解他的愁绪和无奈,反倒是偶然结识的一个温香软玉一般的官妓花魁,给了曹文诏从来未有的理解和温存。
二八年华,身为官妓的花魁将自己清白的身子给了曹文诏,所以索性就纳了,本来以参将之职纳一个妾室不是什么大事情。
但是,一个似水柔情的青楼花魁和性如烈火的祖家将女如何相处?
战场上向来杀伐果断的曹文诏在后院的葡萄架子倾斜的时候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只有偶尔在信中向李元诉诉苦。
“也不知道定国是如何让府中三个女子亲密相处的?”
曹文诏的府衙位于登州城西北方位,靠近港口和军营,远离繁华市井之地。等曹文诏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大人,林参将的儿子到了,”府中管家向刚刚进府的曹文诏汇报:“在前厅等候大人多时了。”
“先带去书房,我马上到,”曹文诏招了招手:“好生招待。”
“小的明白......”
————
嘎吱一声,曹文诏推门而入,一个眉宇和林忠有着七分相像的挺拔青年人映入眼帘。
“林纲拜见大人!”青年人看到曹文诏进来,急忙起身,向着曹文诏行礼。
“不用这么见外,算起来,你父亲是我的老上级了,”曹文诏语气和煦,伸手扶了扶林纲的胳膊:“坐吧。”
实际算起来,曹文诏和林纲的年纪差不了几岁,都是二十出头,但是如此年纪坐到参将之职,比之林忠可要强上不止一个档次,林忠和曹文诏同辈相交,那么林纲叫曹文诏一声叔父,曹文诏也能生受了。
林纲在福建老家时候经常出没海上,同时和弗朗机人也有接触,所以此次林忠派了儿子过来帮助曹文诏,顺便打打前站。
看到林纲有些拘谨的坐在椅子上,曹文诏笑了笑,转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你父亲还好吧?”
“回曹叔的话,父亲和几位叔伯都还好,”林纲抬眼看了看曹文诏,补充道:“只是建州最近蠢蠢欲动,父亲他们正在做准备。”
“看来意见统一了,”曹文诏靠坐在椅子上,听到林纲的话,挑了挑锋锐的眉头:“那位巡抚大人如何做的?”
林纲苦笑一声:“沈阳城几乎空城一座,王化贞目前全力退守辽阳,所以目前辽阳以北,近乎拱手相让了,我父亲和几位叔伯现在都归属祖家部下,目前共御辽阳。”
“凭王化贞,守得住吗?”曹文诏面露讥讽,虽然是在问话,但是看起来并不需要林纲开口回答。
曹文诏的话,林纲也不敢去接,只能默然不语。
“听你父亲说,你会说一些西夷之语?”曹文诏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口问道。
“在家时候,和一位传教士学过一些,简单的对话是可以的,”林纲点了点头。
“会说够了,”曹文诏笑了笑:“过些日子你随我见一见几个西夷人,他们的枪炮着实令人羡慕,想要做生意,就要拿枪炮来换!”
“谨遵曹叔吩咐,”林纲低头称是。
接下来闲聊几句,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仿佛,但是曹文诏的气场太过强大,两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你父亲来时候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没办法,曹文诏只好将话题再引到辽东事上,林纲也算是能够给出一些解答。
听到曹文诏的话,林纲先是一楞,而后有些犹豫:“不知能不能讲?”
“但说无妨,”曹文诏摆了摆手:“此间话,入得你我之耳,但无第三人知晓。”
“我父亲和几位叔伯......”林纲皱着眉头,停顿了几息,好似下了某种决心,半晌才开口道:“想要知道大人的真实想法!”
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曹文诏第一次抬眼直视林纲,好似刚刚认识这个年轻人。
林纲口中的“大人”是谁,曹文诏自然知道。
在辽东,林忠,景茂财几人心中,“大人”是对李元的称呼。
“大人目前在京城,是否还有意辽东?或者另有他谋?数万兄弟的性命,都在大人一念之间,”林纲额头上渗出斗大的汗珠,在曹文诏的直视下,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气氛静默半晌。
“李元的最终想法,”曹文诏微眯着双眸终于开口,好似回忆着和李元点点滴滴:“说实话,我也不知。”
“但是对于目前的局势,”曹文诏突然展颜一笑:“建奴不是要动了吗?写信告诉你父亲,建奴大军出动的日子,就是我们的左都督大人再赴辽东的日子。”
“再赴辽东?”林纲讶然出声。
曹文诏说完,再度靠回到椅子上,不再理会林纲,神色懒散,看了看西落的日头。
“自从来到登州,我也好久没有见定国了......不过,估计也快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背嵬军
京城,锦衣卫镇抚司衙门。
这等阎罗门前,可算是京城少有的行人避道,门可罗雀之所。
除了衙门口的两位卫兵,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时不时身着飞鱼服的差人脚步飞快的进进出出,但是看起来,谁也不和谁搭话,好似陌生人一般。
院中枯黄的枝桠上两只黑不溜秋的寒鸦缩着脖子蹲在上面,时不时的呜呜两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总之是幽森诡异,生人勿近。
刘贵和高良两人现在就在府中办公,虽说都是锦衣卫新任千户大人,但是锦衣卫中向来是皇上的私衙,想要安插几个人就安插几个人,镇抚使两人早就满额满编,但是衙门名录上硬是有多七人的镇抚使。
不过这些人都是万历,泰昌时期为奖励有功之人而随手奖励的职位,向来是只领勋荣而不管事的,刘贵已经在此办公近半个月,也不见一位镇抚使大人出现过。
千户公厅。
“哼!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来衙门耀武扬威,”高良冷笑一声,横刀立马,跨坐在宽大的衙署高椅上:“大人现在才是锦衣卫真正的掌权者,那几位同知,佥事,镇抚使都是没了脖子的鹌鹑,好好所在己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享受清福便可,不要打扰我等做事!”
高良原来就是锦衣卫百户,因为犯了事才降罪去了辽东谋前途,现在又回到了锦衣卫,而且身后就是锦衣卫掌权者指挥使,故而身边迅速围拢了一群原来的下属与甚至上司,都是想要趁机向上爬的。
可算是威隆深重,锦衣卫之中,目前除了李元和两个指挥佥事,四个指挥使,就是高良的名号最响。
“那几位老古董还在呢,”刘贵没有高良那么乐观,抬头扫了一眼高良,继续低头查看近年锦衣卫馆阁中调阅出的档案资料,上面几乎囊括了所有北直隶,山东,河南,陕甘地区官员,人事,民生资料。
如果说大明朝立根之基础,在于南京城后玄武湖,湖心岛中的数千万档黄册,谁掌握了他,就掌握了民生土地的命脉与税收。
那么锦衣卫馆阁之中的诏狱档案,就是大明朝数百年官场沉浮的浮绘图,谁掌握了他,就掌握了数万大明朝官吏的秘辛事迹。
刘贵这些日子除了将谍影卫的人员录入锦衣卫中,慢慢形成隔绝于锦衣卫内部的权势范围。第二件事,就是仔细查阅近两年大明朝阁臣与大部官宦的资料,掌握了他们的生平和秘辛,对于锦衣卫做事,大有好处。
“老古董?”高良浓眉一挑,一脸的横肉有些颤动,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冷冽:“不要让我找到机会,不然,那些个满脑肥肠的老古董,一个个都要抽筋扒皮!”
锦衣卫作为皇上脚下恶犬,皇上让咬谁,自然一围而上,将其吞食干净,根骨不剩。这样的滔天权势下,只要皇上信重,几乎每一届的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同知的身家,都以百万来计。
“不要坏了大人的计划,你手下那些人可以信任吗?”刘贵终于闭上厚厚的册子,浓烈的铅墨味道刺激着鼻端,端起手边的浓茶灌了一口才稍稍缓解。
“大部分都是些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小子,只有五六个可堪一用,”高良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头,刘贵提起的事情也确实令高良有些心烦。
“大人说过,他组建背嵬军的目的是隐于暗处,一击必杀,不是正面对敌,不在人数多少!”刘贵整了整袖口,语气严肃道:“要求只有两点,一为忠诚不二,二为实力强悍,只凭借你高良一人强悍可不抵事!”
“吾明白!”高良闭上眼睛,鼻端出了一口气,在思考着什么。
厅中静默半晌,仰着脑袋的高良才幽幽道:“刘哥,你觉不觉得,到了京城以后,大人的目的有些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了。”
高良高音刚落,刘贵握着笔端的手指一动,浓墨滴在了白纸上,渲染出一大片纯黑之色。
“你想说什么?”刘贵语气不变,扫了一眼门外,日头西斜,院中无人,只有冷风飘荡,枝杈在风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高良猛然撑开眼睛,高大的身子向前倾斜,盯着刘贵,唇齿开合,一字一顿:“我觉得,在辽东时候,取祖家大小姐,建蒲河贸易,联合蒙古,叶赫,背靠熊廷弼,抵御建奴,钱粮人马土地皆有,假以时日,割据一方,自成一国,国中之国,大人想要要做李成梁第二。”
刘贵放下手中毛笔,没有去看一脸严肃的高良,而是自顾自的捻出一些茶叶放入杯中,滚烫的热水浇入,空气中弥漫着热水浸烫嫩茶的呲呲响声,水气迅速升腾。
“现在呢?”刘贵沏了一杯新茶,重新抬起头看着严肃无比的高良。
“现在......”高良喃喃自语:“没有大人镇守辽东,辽东陷落是一定的事情......大人现在又接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路在哪里,吾也不知了。”
刘贵透过升腾的水汽,看着高良有些疑惑的眉宇,缓缓开口道:“说实话,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大人的目的,但是,套用大人常说的一句话,历史的进程总会推动个人向前,不由自主!”
“我相信,大人是对的,”刘贵伸出五指,而后缓缓握起:“你可曾见过二十岁的总兵官!”
“我读书少,不知道史书中有没有二十岁的总兵官,”高良嘿嘿一笑,一脸的横肉,有些滑稽。
“安心做事吧!”刘贵并不接话,拿起笔,继续写着什么,同时补充道:“如果有时间,多看看书,对了,最近和景茂财联系了吗?”
“嘿嘿,听说跟着祖大寿已经退守辽阳了,王化贞不想打,把老景气得够呛,前些日子给我写信,着实乐坏了,”高良心情转换的飞快,前一刻还是肃然隆重,此刻已经是喜上眉梢,仿佛看到景茂财气恼地样子异常开心。
“所以方才地问题,是景茂财提出来地吧?”刘贵抬眼看了看高良。
“呃......”高良嗓子一顿,显然没有料到刘贵如此机敏,几句话就套出了实情。
“给景茂财回信,有问题,直接给大人说,不要自己暗自揣测!”刘贵皱着眉头:“辽东那些将官的确是有些疏远了,需要给大人提个醒,不能长时间遥遥在外,时间久了,会出事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解答辽东的疑虑
“李元接了锦衣卫指挥使地差事?”卢象升锋锐的双眉挑起,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卢象升身边地蓝衣大汉一边点头,一边往嘴里塞着小酥肉,伴着酒水,端是满口生香。
客栈中,卢象升一行人刚刚到达京城就去打探李元地消息。这半个多月以来。卢象升从辽东游离,再绕道蓟州遍历风俗,再到天津卫,昨日才到京城。
“公子,看来这李元已经无心辽事了!”一旁的老者摇了摇头,语气满是遗憾,仿佛已经看透了李元:“皇家鹰犬,足下走狗,威风的很啊!”
卢象升手指揉搓着木制筷子,眉宇间满是疑惑。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明明有着大好前途的总兵官,为何放弃足以青史留名的机会,放弃恢复辽东的功劳,跑去做一个锦衣卫的指挥使?
恢复辽东,彰汉家雄风不足锦衣卫指挥使称道?
执掌千军万马,挥斥之间四方臣服不足指挥使称道?
“公子,我们还是早日回乡吧,就没有必要去见那李元了,”老者看着愣在一旁的卢象升,开口劝道。
咔的一声,一双筷子折断在卢象升的手中。
“我到要问个明白!置辽东百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只图自家前途与荣华富贵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听到王化贞已经退守辽阳的消息之后做何感想?”
“公......公子万万不可啊!”听到卢象升的话,老者的语气已经变得惶急,那直通九幽的锦衣卫的门是好进的?那堂堂指挥使的耳朵听得进你区区卢象升,卢公子的建言?
怕不是一句冲耳之言刚出,就被人丢到大狱之中。
自家公子还是太过年轻,不知官场险恶啊。
“公子,官场之事,留作官场自己解决,况且李元接受的是来自圣上的任命,轮不到公子去建言啊!”
“社稷之事,岂能惜身?”卢象升眯起双目:“我倒要看看,短短一年间,声名显赫,如日中天的李元是何等大才!”
————
李府。
“大人,辽东诸将的心思是不是该提点一番?”刘贵站在李元的桌前,神色肃然。
李元翻着手中的册子,并没有抬头,那是左光斗的生平以及学说理念的汇总:“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大人......”刘贵语气低沉:“军中万一有变!”
“变从何处来?”李元放下手中册子:“景茂财的信不过是有些心中烦忧,不必过于担心,前些日子曹文诏已经给我来信了,林纲到他那里了,辽东那些人的心思已经很明白了。”
“属下不明白......”刘贵皱着眉头。
“坐吧,”李元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看到刘贵正襟危坐的样子,李元哑然失笑:“放轻松点。”
“嘿,在辽东习惯了,”刘贵摸了摸后脑勺,背部稍微弓了弓。
李元轻轻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曹文诏得信上说的很明白了,也是我一直以来思考的问题。”
“辽东诸将现在缺少一个目标,或者说一个做事的目的!”
“目的?”刘贵似懂非懂,好似有所理解,又好像没有抓住关键。
“任何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盲目而无所从,只是行尸走肉而已,”李元双手交叉,轻轻贴在锦衣之上。
“我在辽东之时,诸将跟着我建功立业,有功劳,有爵位,封妻荫子,前途一片光明,而我走之后,辽东一盘散沙,王化贞徒有豪言而无建树,撤沈阳之兵虽说寒了辽北之民之心,但是诸将却是并不担心,或者说沈阳守不住,他们心知肚明,但是接下来呢?辽阳是不是也要放弃?毕竟已经失陷过一次,万一建州将沈阳作为前哨,驻军建营,辽东是不是就要变天了?”
刘贵点了点头,这是明摆着的道理,异位而处,他刘贵也是难免的。
“前途暗淡无光之时,人心浮动是常事,而我出走辽东之时给出的许诺,在诸将心中或许有点作用,但是在我接下锦衣卫指挥使的职权时,已经开始动摇了!祖大寿,林忠,景茂财等人或许还能信重与我,但是赵三宝,唐有望等人如何想?无人知晓!”李元抿了抿嘴唇,眉宇舒展:“所以,就需要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刘贵喉结一动,气息有些不稳。
“再赴辽东啊,”李元看着刘贵:“建奴已经出动,千载难逢!”
“大人!”刘贵霍然而立:“末将鞍前马后,效死以随!”
“人心安定,才能做事,第二次赴辽,就是尽收人心之时!”李元笑了笑:“回去好好准备吧。”
“末将告退!”
着人送走了刘贵,站在厅中的李元一直笑语盈盈的神态骤然一变,原本的轻松变成了肃然: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李元本来的计划是京城安定之后找个机会直接前往登州发展,趁机积蓄力量,以谋大事,辽东暂时不去管了,祖大寿手中的兵力慢慢转移到自己手中,但是现在看来,辽东诸将的忠心还不够坚定。
“这次赴辽,就要以绝后患!”李元转身回到书房,刚刚坐下,便开始提笔写信。
半晌之后。
“来人!”李元开口将亲卫招来:“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到兵部尚书熊大人和左都御史左光斗府上!”
“是,大人。”亲卫接过信封,转身出去。
再次赴辽,需要提前准备,得到熊廷弼的支持必然重要,但是东林党更是重中之重,左光斗是可以争取的,这些日子以来,李元和左光斗有过几次接触,已经建了了初步的信任。
“老师府上也要去一趟,”李元手指下意识地点着桌子。
一时间,书房中,只剩下哒哒哒地响声。
“大人......”薛勇出现在门口。
“何事?”李元开头看了一眼。
“府门外有一个青年,说要见大人。”
李元眉头皱起,京城之中每天要见李元地成千上万,一个籍籍无名地青年说要来见自己?不过薛勇不会凭白来请示。
“有说了什么?”
“说是事关辽东,有几个问题要向大人请教一二,或者建言一二,”薛勇犹豫着,不知如何斟酌词语。
“那青年看起来着实气概不凡,而且言必称辽东事,事关大人前途......”一番言词激烈,说的薛勇鬼使神差前来书房向李元请示。
李元眯着眼睛看了看薛勇,半晌才道:“带他去前厅等着。”
“是,大人!”薛勇转身而去。
才几日远离战场,就变得如此优柔,薛勇地表现,让李元心中再赴辽东地心思更重一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热血男儿卢象升
等李元来到厅中,来者已经等候了一段时间。
坐在厅中的年轻人一身蓝色锦色棉袍,腰间系了皮质腰带,面若白玉,目蕴星辰,端是气韵自生,朗朗好男儿。
来者看到李元进厅,先是一愣,而后便起身拜见:“常州府宜兴人士,卢象升拜见大人!”
原因无他,李元着实年轻的过分。
“不必多礼,坐吧,”李元扫了卢象升一眼,心中有些讶然,这位大明朝末期大名鼎鼎得战神人物怎么来找自己了?
不过纵然在史书上再声名显赫,目前来说,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别说比上李元,就是和曹文诏相比,都不够格得。
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一切都没有定论!
“南直隶人士......”李元转身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卢象升:“我怎么听说你是从辽东来的?”
“回指挥使的话,某是游学前往辽东的,”卢象升挺直了腰身,回话中带了几分轻狂。
“哦,看来是准备明年参加秋闱?”李元手指点着桌子,语气略加随意。年轻人带着傲气是好的,但是分不清场合就是没脑子了:“不好好回乡准备考试,来我这里有什么可以建言的?”
“正是因为去了辽东一趟,见识了辽东大地的血肉苦难,此番才来拜见大人!”卢象升声若朗钟,说起辽东事,更觉得心中有股子郁气,不吐不快。
“读了几篇圣贤书,便来就教人说道理?”李元眯着眼睛,心中有些不耐,你就算是卢象升,到我这里来说训也是不够格的!
“正因为读了圣贤书,才敢来大人府上说话,”卢建斗对于李元的不虞神色丝毫不惧,仍然直面而语。
“有时候,正是因为读书人屁股坐歪了,才坏事!”李元冷声回到。
“当朝兵部尚书熊大人,英宗时期于少保,皆为世代儒将,我等如何不可言兵事?”卢象升对着南方一拱手,提起于谦,气势更足。
“哈哈,自比熊经略,于少保?”李元摇了摇头,看着如年轻人赌气一般的卢象升:“那卢公子说说看,你对辽东之事,对于李某,有何建言?”
“卢某在辽东之时,正直建奴围困沈阳,而辽阳失陷之时!”谈及建州,卢象升语气骤然冷冽:“辽东兵卒数十万,不堪建奴铁骑残踏!”
“辽阳失陷,死伤者众,而建奴自肥之!形势已然逆转,”卢象升看着李元:“现在建奴又起,王化贞据城而守,前方将士皆浴血而奋战,百姓背井离乡,横尸乡野之间,白骨露于大地,敢问大人,京城之中,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坐的可安稳?”
卢象升一席话下来,厅中气氛陡然急转直下,李元步入官途之后,还没有人在用这种语气对其说话。
“你觉得王化贞做得对?”李元倒是没有多么生气,只是对卢象升的辽东的言论有些厌烦。
“对错且不论,事实在于,现在守在辽阳城头的是王化贞,而李大人却在京城坐看风云起而无动于衷,”卢象升丝毫不给面子。
“王化贞是辽东巡抚,他守卫辽东不是理所当然吗?”李元看着眼前的卢象升,语气也起了变化:“难不成我李元才是辽东战败的主因?只因我守下了沈阳,带兵打败了莽古尔泰?我就要世代镇守他处,被朝廷体制死死禁锢,被文官掣肘,直到战死在辽东大地,埋骨一处,马革裹尸之后,才能得到朝廷的褒奖,文官的认可,最后被一句大明栋梁,国之肱骨打发?”
“究竟谁才是辽东的主事人?卢公子,你恐怕是搞错了吧?”李元眉宇之间已经是雷霆蕴起。
“但是......”卢象升突然哑然,李元的话是没错的,王化贞才是辽东主事人。
“我一夜奔袭百里,率兵救援蒲河城之时,王化贞在何处?吾孤身入沈阳,救援旦夕城破的沈阳城之时,你卢象升在何处?吾派兵埋伏莽古尔泰,月夜大战数千建奴铁骑之时,大明朝朗朗乾坤之下,无数手执春秋笔,书写历史的读书人何在?前方兵卒浴血,饥餐,衣衫褴褛,锈盔破甲之时,你等读书人在哪里?”
李元起身,语气冰冷:“你等是读书人,晓得春秋大义,识得百家文章,吾等粗鄙武夫,只能在战场以命换取官爵。”
“吾卢象升可上疆场,不惧死战!”卢象升豁然而起,被李元激得有些热血冲头。
“没有必要,”李元摆了摆手:“自有人上的疆场,轮不到你等年轻人,你只要知道,我这个总兵官是谁削去的,是谁的眼中钉即可。”
“朝堂事错综复杂,可是总不能为了蝇营狗苟之事,坏了千八百年的社稷江山,牺牲无数无辜百姓!”卢象升还是不想放弃:“辽东事还需要大人。”
“也许吧,”李元从卢象升的眼中看到了铮铮铁骨,某种自己不具备的东西:“不久之后,我也许会再赴辽东......”
“卢某愿一同赴辽!”卢象升语气坚定。
“吾辽东男儿尚在,没有必要让你等读书人上场,”李元扫了一眼卢象升,三个字,你不配。
“吾不为军功,只是证明读书人也可战死疆场,为国效死!”卢象升已经被李元的一番言语刺激到了,不论他是不是有意的,都深深的令卢象升感到屈辱。
李元看着眼前有些昏头的卢象升,如此年轻的大明战神,如果真的随自己去了辽东,或许命运轨迹就会发生变化,大明朝失去了一个将才,而辽东多了一个战死的无辜之人。
“你还是乖乖回乡,准备考试吧,至少十年之内,用不着你亲自上疆场!”李元摇了摇头,并不希望一个未来的将星被扼杀在自己的手里,得到一个曹文诏已经是万幸。
“或许我真的误会了大人,但是也请大人给卢某一个机会,证明一次,大明朝有的是铮铮铁骨的读书人!”卢象升站在李元面前,挺直了身子,决然而视。
李元看着卢象升,半晌无语。
“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会再次赴辽,到时候如果你没有改变主意,可以来找我,”李元挥了挥手:“薛勇,送客吧!”
“卢某静待大人赴辽的消息!”卢象升躬身下拜。
薛勇站在门口,深秋时节却是是一脑门子的汗水,这个卢象升实在的胆大包天,敢和大人如此说话,说实话,除了曹文诏,薛勇没有见过有谁敢这样和李元顶嘴的。
第二百八十章 六朝何事
十二月初十,戊子月,辛丑日。
宜建阁,登极。
忌出行,破土。
天朗风正,白云悠悠,皇城大殿,汉白玉广场旌旗招展,数千文武官员,各国在京使节皆到。
今日是朱由校登上皇位之后第一次正式的大朝会,除了在京的文武官员,朝鲜,日本,交趾,蒙古等地藩国附属也遣使到达,为大明朝圣天子送上贺礼和祝福。
皇城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一声声钟鸣之声从皇城北部的司天监的鼓楼中传出,荡漾至整个京城。
皇宫内,很多人的心情是很好的,至少,跟着小太监向着大殿走去的亲王朱由检的心情还算不错,虽然说皇兄是同父异母,但是对他这个弟弟还是非常关爱的,脚踏厚底纹蟾金丝靴,踩在大殿的玉石上,也是格外的舒服。
“殿下,到了。”
小太监领着朱由检到达皇族队伍一旁,这里都是朱家亲族,虽说大部分人血脉已经淡薄了,但是往上数十几辈,都是太祖爷爷的血亲骨肉。
一家人嘛。
“亲王殿下好!”
“参见殿下!”
皇族众人,朱由检大多数都不认识,只有三四个是匆匆见过一面的,也没有过深交。故而朱由检对于这些亲戚的问候,大多是微微点头回应。
而且一个刚刚十岁的孩子,能认识什么人?
朱由检身子瘦弱,脸色苍白,配上一双狭长的眼眸,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的样子,虽是皇家,但是从小并没有享受过来自父亲的关爱和母亲的照顾,导致性子冷淡孤僻。
而且,作为亲王,当今圣上的唯一弟弟,有些事情,需要注意分寸。
朱由检站在队伍前首位置,左手数米之外,是当朝重臣的队伍,都在奉天殿外的广场上等待入殿,向着皇上道贺,参见。
“参见叶阁老!”
“左大人好!”
“拜见李指挥使!”
重臣身边,总是围着好些躬身弯腰,趋炎附势的人物。
朱由检眯着眼睛看向数米之外的那些大臣,虽然年少,但是在府中还是能够听说一些大臣的事迹。
“首辅叶向高,御史左光斗......至于那个指挥使?”朱由检皱了皱眉毛,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这位看起来分外年轻的重臣是哪一位?
“熊大人好,”那位年轻的指挥使躬身向着一个身量颇高,虽至花甲但是依然健硕的老者见礼。
“定国,辽东之事,听说了吗?”那位熊大人神色严肃。
“辽东?”站在远处的朱由检神色一僵,已经反应过来这位指挥使是哪一位了。
京中盛传的李成梁第二,辽东柱石,曾经的沈阳总兵,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李元,李定国。
好像还得了皇兄登位的拥立第一功。
“辽东出事了?”朱由检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下一瞬,朱由检已经听不到李定国和熊廷弼后面的对话。
奉天殿前,身着锦蓝色绒衣的黄门太监已经开始大声唱名。
大明朝最正式的大朝会开始,各路大臣,亲王,使节开始入殿。
亲王率领着皇亲国戚,各路勋贵走进大殿,因为方才听说了辽东事,走在队伍前面得朱由检有些紧张。
嗒,嗒,嗒,一步步迈入大殿,朱由检轻轻呼了一口气。
“一群未曾开化得蛮夷,有什么好怕的?”年幼得朱由检心中替自己打气,同时在司礼监太监得牵引下,在属于自己得位置上站定。
抬眼望了望数十步之外得高大御座,上面九龙环绕,巍峨庄严,不过皇上还未露面,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收拾着什么。
“皇兄真真的气派!”朱由检心中有些羡慕,就算再早熟,还是少年心性。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有资格入殿的人物都已经在大殿内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等待皇上出场的时间总是过得异常缓慢,大殿内众人皆默不言声。
“好安静啊,”朱由检感到有些异样,抬眼望向殿旁的偏门,那里应该是皇兄一会出来的地方,可是一直毫无动静:“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又过去大概一炷香时间,朝会吉时就快要过去。
负责计时的司天监的太史已经是满头大汗,站在玉阶下方,不时望着偏门方向,嘴里还不时的念叨着什么。
许久不见皇上出现,大殿内,一干重臣也开始有些疑惑,议论之声开始响起。
另外一旁,各路使节也是一脑袋雾水,不知道大明朝的皇帝陛下为何不愿意出来。
“定国,你看?”熊廷弼扭头看向李元。
“当是辽东事耽误了,”李元倒是一副云淡风轻,开口道:“看来陛下已经收到了辽东的战报了,登基以来第一次朝会,就遇到这种事情,想来已经是一肚子闷气,不愿意出来吧?”
“哼......”熊廷弼没有回话,只是鼻端狠狠的出了一口气,王化贞做的好事!
队伍首端,叶向高,韩爌等人脸色异常难堪,双手合在袖中,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皇上驾到!!”王安的声音远远传来,穿透性极强,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颤抖与不安。
王安的声音刚到,大殿内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下一瞬。
咚咚咚!!!
一身金黄九龙纹袍的朱由校出现了,厚重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回响,彰显出这位新天子心中是如何的怒不可遏。
李元眯着双眸看着朱由校的表情,愤怒中夹杂着屈辱,看起来已经发泄了一番才来。
这个皇上不好当啊。
啪的一声,朱由校坐在龙椅上,两只手掌重重的排在御座上。
“一为陛下见礼!”王安站在朱由校身旁,咽了一口口水,才大声高呼。
咚!!!!
王安的话音刚落,太史令已经急不可耐的敲响了礼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重臣皆拜!
叩首于陛下,山呼海啸扑面而来。
但是御座上的朱由校只感到羞辱和荒诞。
“平身吧,”朱由校冷冰冰的开口。
“谢吾皇圣恩!”
哗啦啦一片的衣袍擦地声响。
“二为吾皇......”王安继续开口。
“免了!”朱由校猛地一挥手,开口打断了王安的流程口话。
玉阶下,太史令刚刚挥起的小锤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落也不是,敲也不是。
“朕现在只想要问一句,”朱由校双目快速扫过玉阶下地众大臣,冷冰冰地开口:“辽东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只成门户私计?
“辽东何事?”
天子地质问之声回荡在大殿之内......
半晌,无人应答。
小王爷朱由检站的位置距离朱由校很近,很清晰地能够感受到天子地盛怒与火气。
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朱由检微微缩了缩脖子,脚步稍微后退半步,想要离那个御座远一些。
“呵呵,”朱由校冷笑一声:“无人回答朕的话吗?”
话音刚落,朱由校右手猛然一挥,直接甩出一封奏本,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地弧线,啪的一声掉落在太史令地脚边,又往前滑动了大约一步,停在一干重臣面前。
“谁来捡起来,为大家读一读?”朱由校看着队伍前端地叶向高。
大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偷偷看着叶向高,这个大明朝的内阁首辅面对小皇帝地质问,会作何反应。
叶向高嘴角地胡子微微抖动,显然是被朱由校地语气刺激到了,再如何说道,叶向高也是内阁首辅,先帝托孤之臣,哪里能够忍受如此侮辱?
韩爌和黄嘉善看着这位向来心高气傲地同僚,目光中多了一丝同情和感同身受......
因为,王化贞实在坏事!
不,是愚蠢至极!!
其实内阁众人在今天早上已经得到王化贞地快马急奏。知道辽东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叶向高和内阁众人商量之后,一致决定先将此事压下,一切等到新皇大朝会之后再议,毕竟辽东边患,远远不如京师,天下稳定来得重要。
可是内阁众人没有想到,司礼监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先一步将此事捅到了朱由校那里,现在局面已成,内阁众人里外不是人,现在是进退维谷了。
“很锋利地刀子......”李元站在队伍当中,双手拢在袖中,看着叶向高微微颤抖地背影,颇有些无奈,司礼监那些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你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外臣,哪里比得上内侍亲近?
瞄了一眼孤零零趴在地上地那个明黄色奏本,李元知道里面的内容,实际上,凭借谍影卫在辽东地根植,李元所掌握地情况比朝堂是任何人都详细。
辽东何事?
简单来说,一句话。
一夜之间,建州兵锋突至,因为王化贞全力退守辽阳地政策,沈阳城毫无抵抗地陷落,可以说没有遇到像样子地反击,而现在,努尔哈赤挥军南进,辽阳城也在旦夕之间了。
但是令人愤怒和光火地远远不止于此,皇帝地怒火也有其他缘由。
此时叶向高已经走出班列,拾起了奏本,展开来为众大臣朗读。
奉天殿内众人,随叶向高地声音,也明白了皇帝地怒火来自哪里。
因为我们的辽东巡抚王化贞在那一夜之间地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在沈阳城破时,百里之外地王巡抚刚刚离开辽阳城,带着亲随们想要前往广宁,而在建州兵锋抵达辽阳的时候,王化贞已经到了宁远,接到消息地时候想要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所谓灾难始终慢我一步,大抵如此。
而王化贞想要去广宁做什么呢?
大殿内,稍微了解王化贞地都知道,其心心念念地事情就是联蒙抗金,可以说是矢志不渝,此次前去广宁,唯一合理地解释就是会晤林丹汗地使者了。
李元摇了摇头,首位不相顾,拱手相让沈阳城,如此大方,可能在努尔哈赤眼中,王化贞才是福星。
坐在御座上地朱由校已经快要将牙齿咬碎了:“那可是朕的江山,祖宗披荆斩棘,以有尺寸之地,就被那个蠢材给拱手送出了!!”
“即刻将王化贞捉拿回京!!凌迟处死以儆效尤,”朱由校还在变声期,声音带着一些尖细,愤怒夹杂其中。
“万万不可!”
“圣上息怒!”
叶向高和熊廷弼几乎同时站出来阻止。
“息怒?”朱由校怒极:“江山社稷没了,你等让朕息怒?内阁和兵部就是如此做事地嘛?当朕是秦二世还是晋惠帝!”
两个史书上留名地愚笨帝王,看起来朱由校真的怒火滔天了。
大殿内,除了几位大部尚书和内阁众人,大都闭口不言,此时,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皇上,”左光斗出班,拱手而立:“辽阳城还未丢。”
“朕看不远了!也许已经丢了,”朱由校肩膀抖动,扶着龙椅:“如果辽阳城丢了,王化贞万死莫赎!”
“正是在这种时候,才不轻易换帅,需要安定人心,安定军心!”韩爌此时也开口,只要皇上肯思考,事情就有的转机。
“不能换帅?”朱由校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也不顾今天地大朝会了,站起身子指着韩爌:“难道要王化贞将努尔哈赤领着过了山海关,朕再封他一个兵部尚书,学着于少保守御京师嘛?将功赎罪?”
“辽东巡抚当然要换,但是也要等替换之人到任,才能让王化贞回京认罪啊,”叶向高此时也在做最后地抵抗。
换谁?他这个首辅还要搏上一搏。
“嘿嘿,”朱由校做回到御座上,冷笑着看着叶向高:“那你看换谁?”
“一曰知兵,二曰熟辽,三曰战历,”韩爌开口帮腔:“圣上,臣以为晋升太仆寺少卿袁可立可行。”
袁可立属于亲近东林地人物,在山西道任御史时候多次平灭白莲乱事,于军中有些威望。
“袁可立即将巡抚登莱,且于辽事并不清楚,”大理寺卿王怀信开口否了韩爌地提议。
“臣以为左督察院左都御史左光斗可行,”孙承宗站出班列,帝师开口,而且推举地是左光斗,东林旗帜人物,如果胜了,对于挽回此次败局大有脾益。
“臣等也请左大人为辽东巡抚,挽回败局!”叶向高带着众人附和。
朱由校对于这个铁面御史印象深刻,而熊廷弼是兵部尚书,并不合适再次赴辽:“左大人意向如何?”
“为皇上分忧!”左光斗躬身下拜,守土有责,没有什么可以退让地。
“巡抚既定,总兵何人可担?”
朱由校话音刚落,大殿内,众人地目光都落在了李元身上。
力挫建奴的辽东柱石在这里站着呢,李元不出,谁人可担?
不远处的小王爷朱由检看着万众瞩目的李元,心中突然安稳了一些:“无论如何,有李大人在,这局势总归是坏不到哪里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 圣上招对
“李卿以为如何?”朱由校看着殿中正立的李元,眼中全是殷切。
殿中众人也都看着李元,等待着这位已经创造了许多奇迹的年轻人的答复。
面对圣上和诸臣的关切,李元并没有丝毫欣喜之情。
向来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背后都是深渊万丈,如履薄冰。
如果边疆重镇连年战乱,军阀混战,土蛮崛起,而守御之臣为文臣,则朝野欣喜,陛下信重是为必然,有所不济的也就是少数宵小的嫉妒与无力毁谤,官场上下,江湖朝堂都是一片赞誉之声。
但是,如果守御之臣为武将,则形势必然反转,若武将在边疆重镇是一呼百应,势力根植,手下统御兵将多知将军而不知朝堂,抵御仇寇如杀鸡宰牛,辖属之地文臣避道,只言片语不能达天听,则天子惊悸武臣甚逾土蛮,朝野疑心甚逾夷狄。
所以,朝堂反应过来之后,等建奴事毕,或者形势稍缓,天子手上三尺剑不会砍向建奴,而是挥向李元的头颅。
但是现在,李元没得选,同时,若要达到自己的目标,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趟过去。
躬身向着朱由校一拜,李元沉声道:“臣愿往辽东,为陛下分忧。”
坚定且沉重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令诸臣所侧目的是,大明朝好像许久没有如此权倾一方的武臣了。
“有左卿和李卿的联手,朕心中就安稳一些,在乾清宫中也能睡得安稳......”朱由校毕竟少年心性,方才还大发雷霆,现在一转眼,又是喜笑颜开。
此事毕,大朝会继续举行,毕竟好不容易此次人数齐整。
皇帝,勋贵,诸臣及使节皆按部就班,在礼部与司天监的安排下,行礼及毕。
此次朝会之前,已经经历过封坛告天,敬天法祖,所以这些日子朱由校其实是非常忙碌的,走完一边大朝会的流程,已经是接近午时。
奉天殿,太史令已经收起双手,拢袖而立。
身着鲤鱼,白鹤朝服的侍卫,司礼监太监则在御座下方伺候皇上。
“朝会礼毕,皇上有旨,诸位有事启奏,无事各回班位衙门,”王安此时有变的中气十足,没了刚开始的紧张和胆:“另着都御史左光斗,指挥使李元于东阁候驾。”
事毕,司礼监围着朱由校退去。
等皇上走了,殿内勋贵,使节也开始退去,还有一些使节走之前往李元所在方向看了看,心中有所留意,回去之后,对于李元的消息要注重收集了。
毕竟,现在两国之间也许亲睦友好,明天就会刀兵相见,所以,还是提早准备的好。
小王爷朱由检也看了看李元,想了想是不是上去问候一句,但是最终碍于身份,只是踌躇了一瞬,便也转身离去了。
“有皇兄和诸位大臣,当无事!”
朝会已毕,诸大臣这边也开始退去,叶向高看了一眼李元,拧了拧眉毛,对于今天的场景,回味起来,心中有所觉,这个如日中天的年轻人,可能已经向着危险的地方滑去。
“希望你能自知......”叶向高心中默道,而后转身离去,却也没有和左光斗有任何沟通。
倒是韩爌和黄嘉善留了一步,想要和左光斗聊两句。
“左大人,辽东事不易,到时候就要拜托了,”黄嘉善对于左光斗向来是有所尊崇的,此时也是真心实意。
“遗直不敢有半分辜负,唯有竭尽全力!”左光斗对着韩爌和黄嘉善拱了拱手:“我赴辽之后,朝中事就托付给诸位了,尤其是经筵之事!”
左光斗所担心的是皇上的教育问题,新皇登基,皇帝的老师应该从德高望重的大臣中,现在孙承宗,左光斗,高巡都有机会任太傅,但是左光斗走以后,经筵之事就要被其他两人代替,有些道学理念之争是不能让步和掉以轻心的。
“我们明白,黄大人到时候会代替遗直主持经筵,”韩爌看了看黄嘉善,语气中也透着一点无奈,此时换老师,着实仓促了些。
“也是无奈之举,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吧,”左光斗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熊廷弼则向着李元嘱咐着什么。
“定国,辽东事急,但是,君前无戏言,”熊廷弼看了看东暖阁方向,神色有些凝重:“若要在御前立下什么誓言,需要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少年天子也是大君,万万不可轻视。”
“定国明白,”李元点了点头,双手拢在一起:“吾去辽东,首要任务是守下辽阳,而不是击溃建奴,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熊廷弼摇了摇头:“圣上招对,乃是近臣独有的勋荣,但是正因如此御前答话,才要三思而行。”
“大人放心。”
————
东暖阁是朱由校的父亲和爷爷经常休息,处理国事的地方,所以登基之后,朱由校也经常在此逗留。
“圣上,这是您前天吩咐,让人画的图纸,”李尽忠此时正跪在朱由校身前,手上捧着一副工笔图纸,看起来线条严整,结构复杂,展开来看,像是一个躺椅。
朱由校瞄了一眼图纸,虽然神色中带着一丝期待,但还是挥了挥手:“先拿下去吧,一会左大人和李卿就要到了,朕有话要嘱咐他们。”
“是,圣上,”李尽忠的脑袋磕在了铺满鹅绒的地板上,语气中尽是谄媚。
“皇上,李指挥使和左大人到了,”王安从门外禀告。
“快带进来!”朱由校神色一喜,差点从御座上站起。
不多时,李元和左光斗在王安的带领下进了暖阁。
虽然已经是接近年关,门外也是寒风呼啸,但是暖阁中却温暖异常,两旁的翠绿苍株更是长得昂扬气势非常。
“臣李元(左光斗)参见陛下!”李元和左光斗一起向着朱由校下拜。
“爱卿快快起来,不必多礼,朕有话要问你们,”朱由校站起身子,快步走到李元和左光斗身前,一手扶住一个胳膊:“两位爱卿是为朕分忧解难,为大明江山出力,朕心中实在感激。”
“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李元这边依旧神色恭敬,没有多大变化。
但是一旁的左光斗却有些感动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君君臣臣教化,今日面对君父如此,作为臣子的只能粉身碎骨以报了。
“臣万死以谢陛下!”左光斗再次下拜。
朱由校挥了挥手:“来人,赐坐。”
第二百八十二章 今日因,明日果
“此去辽东,任务艰巨,”朱由校抿了抿嘴唇,小皇帝毕竟登基不过数十天,虽是名义上的天下之主,山呼万岁每天听了数千上万便,但也知道,自己只是中人之资,想要治国理政,将这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需要的,正是腹有良谋,胸有沟壑的大贤名臣。
“两位爱卿可有良谋?好让朕安心。”
“凛东已至,建奴所欲,只是沈阳城,辽阳城的粮食而已,按照以往的经验,劫掠破城,而后满载归去,是为建奴所计,”左光斗正身端坐,对于皇帝的问话早有腹稿。
“爱卿的意思是......酋奴只是劫掠一番,而后便会自动退去?”朱由校一脸疑惑。
坐在另一旁的李元听到左光斗嘴唇上下一碰就撒出的弥天大谎,也只是稍微扯动了一下嘴唇,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毕竟长于深宫妇人手的小皇帝,是没有什么见识,先稳住后院再说。
“正是,”左光斗一脸的肃然与正气,所说的话天然带了令人信服的理由。
“那么,”小皇帝皱着眉头:“辽阳城应当是守得住的,沈阳城也可以夺回来!”
“皇上所言极是,”左光斗拱手一拜,一身紫红色袍服有些碍手碍脚,整了一番才开口:“但是辽东并不是建奴后院,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左光斗话说到一半,便端正了身子闭口不言,顺便扫了一眼李元所在的位置。
朱由校有些疑惑,这左爱卿怎么说了一半便不再开口了,但是看到左光斗眼神所及的地方,顿时明了,接下来的话应该李元来说了。
“老奸巨猾......”看到左光斗的样子,李元暗骂一句。
左御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钦差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是你这个总兵官立下战书了。
“李爱卿的意思呢?”朱由校一脸的亲切期盼。
大殿之中,无论是朱由校,左光斗,还是王安,李尽忠,此刻都盯着李元,看这个已经数次重挫建奴的指挥使,有没有信心打败建奴。
“圣上,左大人所言极是,”李元抬起头,双眸明亮,端是自信满满:“我大明边疆重镇,不是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我等赴辽,必定重挫努尔哈赤。”
“好!好!好!”朱由校一拍大腿,有了李元的称诺,顿时觉得事情已经成了五成:“两位卿家有任何需要,尽管提,吾能满足的,绝不还口!”
“粮饷,”李元率先开口,看着御座上一脸天真的皇帝,声音朗朗而道:“辽东兵卒大都已经断饷数年有余。”
李元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左光斗就感觉的自己的左侧牙齿一阵剧痛,直抽到心底去了。
空饷,冒领,私兵,家丁。
辽东兵事,不是一句缺少兵饷能够解决的,李元此时提出来此事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该在方才给他下套子嘛?
“数年没有发粮饷?”朱由校一阵惊疑,他做上皇帝位不足两个月,大多事情还没有知晓。
站在朱由校身边的王安此刻腿肚子都有些发颤,这位指挥使大爷在此时抛出这个问题是要干什么?如果圣上要查,辽东岂不是要翻天?还打什么建奴,自家内部就要先砍杀九成九的人头了。
难道人头滚滚的场景,在打完建奴之后就要发生了?
左光斗用余光瞄着旁边的李元,心中一阵火气,李元此时是要做什么?先为失败找好借口嘛?
“回圣上的话,辽东兵事频繁,而山东,陕甘乱民多发,只靠江南,和广东,湖广之地粮饷有些捉襟见肘,所以拖欠了一些粮饷,”左光斗赶紧接话:“此时不是追究粮饷之时,需要赶紧调集京畿粮秣,供应辽东,而湖广之地的粮秣,可以供应京师。”
“是吗?”朱由校的声音已经有些冷了,李元提出的问题,话里有话,并不是说辽东缺粮秣,而是私兵,家丁的问题。
辽东兵已经不堪一用,或者已经有割据之势?
“圣上,先应付了眼下局势,再说其他不迟,”李元此刻也开口了,他现在就是要先扎下一根刺,让其慢慢的生根发芽,让皇帝觉得辽东兵不能信任,那么他日后的计划才好实施。
既然不能信任,打散了归入陕甘,胶东等地,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
“最好去胶东......”李元拢手在袖,心中默然。
“先解决面前的危及,此事日后再算......”朱由校手掌按在御座上,心中已经是愁云层层,李元的一句话,使得朱由校觉得帝国内外已经是处处漏风渗雨,不堪一击了。
左光斗眼眸低垂,看着地面,心中只是一叹。
“那要不要从别处调兵?”朱由校愣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
“这......”左光斗心中一顿,兵力多一些总是多一份保障:“臣以为......”
“不能,也不需要,”李元抢先开口,拱手向着朱由校道:“辽东兵卒天然排外,上次浙兵和川兵之悲剧犹在眼前,从别处调兵赴辽,只会内部相轧,且,臣有信心,建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面对朱由校和左光斗的疑问,李元面色坚定:“虽然辽东各处皆为族党,但是以战力论,辽东兵足矣。”
不行也要行,李元绝对不允许其他地方的军事力量在此时进入辽东这片土地,一切可能打乱其计划的外部因素都要提前扼杀在摇篮中。
直到日落黄昏,李元和左光斗终于从暖阁之中走出。
可以看出,小皇帝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真的是心中忧虑重重。
“定国,你就如此有信心嘛?不需要其他地方的兵马进驻?”左光斗双手拢在袖中,汉白玉石阶上,寒风冷冽,左光斗身体虽然比普通文官要强健不少,依然是有些受不住。
“左大人,守城嘛,何必要那么多兵马,”李元轻笑一声,面色轻松,仿佛方才君前信誓旦旦说要重挫建奴的是其他人,不是他李元。
“只是守城?”左光斗脚步一顿,声音已经提高了八度:“方才君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李元也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左光斗,两人身后的太监则自动离开了十余步远,唯恐自己被波及到。
“若要重挫建奴,”李元呵呵一笑:“可能需要左大人以身犯险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向来为国不惜身
京城的大道向来拥挤不堪,不论是来往的商人还是赴京的官员,都涌入了皇城大道,各色人等,熙熙攘攘,都想要从这天下的政治中心捞上一分羹。
更遑论在这个时代......
辽东大地风云再起,而东南沿海政坛波谲云诡,陕甘暴乱又起。不论是匹夫还是豪商,小吏亦或高官,浩浩荡荡的风云,已经不允许他们置身事外了。
左光斗坐在轿子中,双目微闭,但是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虽然轿子前面有元随开道,还算是安稳,但是轿子外的吵扰还是令其有些烦心。
方才李元在宫中的一席话让左光斗对于赴辽之事心中多了一分忧虑。
而左光斗所担心的,不是李元所说,让他左光斗以身犯险。
此为小事耳......
更重要的是,正如李元所说,辽东已经成割据之势,李成粱先例在前,又有努尔哈赤在外紧逼,朝廷对辽东的掌控已经开始减弱,李元更够控制辽东的兵马,并不意味着他左光斗可以控制。
至于皇上?
那些个军汉,谁认识经紫禁城中高坐的皇帝陛下,他们只认银子。
————
“官人,什么时候出发?”祖怡萱一早就已经接到了关于李元再度赴辽的消息,此时正站在房中招呼着丫鬟给李元收拾行李。
“应当是明天一早,”李元平淡至极的声音传来,好似这次出行只是去大舅哥家中串门,三两日便能够归来一般。
正低着身子为夫君收拾行装的往日的祖家大小姐,现在的李元的发妻,听到夫君的回答之后纤细的双肩微微抖动了一下,便没有了声响,只是默默的折起衣服,尽量为丈夫多准备一些穿的,用的。
李元并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反应,此刻这位辽东总兵官正坐在桌子后面,翻阅谍影卫送来的关于辽东战局的更细节的消息,这个时候,越紧密的掌握战局,越能在战场上掌握主动权。
更何况,现在是时不我待。
李元微闭双目,将手中的折子扣起,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使硬质地折子皱起,手背上青筋显露。
他相信,不出两天,折子上的消息便会传遍京城......
辽阳陷落都算是小事。
努尔哈赤准备在沈阳城建都了。
“叫薛勇过来!”思考了一阵地李元突然对着房门口的丫鬟道。
“大人!您叫我?”不多时,薛勇出现在门口。
李元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桌子,发出带有节律地声响,抿了抿嘴唇,才看向薛勇:“去给左光斗带一句话,酋奴所图甚大,意欲在沈阳建都,一个时辰之后,朝阳门会面,出发。”
“小的明白!”薛勇没有丝毫迟疑,躬身一拜,直接转身离去。
“官人?”祖怡萱的小脸已经变得惨白一片,走到李元身边,纤细的手掌按在李元的手背上,她已经从夫君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祥。
“没什么大事,只是酋奴夜郎自大,想从强盗变国侯......”李元轻轻的将手掌覆在妻子的手背,但是语气已经变得冰冷:“未免太没有将吾十万辽东男儿放在眼中了。”
左府。
“意欲建都于沈阳?”养气功夫足够深厚的左光斗听到眼前高大汉子的话,差点将手中的茶水直接泼出。
“你家大人如何知晓?消息从何而来?”左光斗紧紧盯着薛勇,挥手令其他人退下。
“我家大人是辽东宁远城总兵官祖大寿的妹夫,”薛勇身材高大,站在厅中看着左光斗答话,有种睥睨的感觉。
左光斗眯起双眸,祖大寿和李元的关系不是秘密,这在辽东算是平常,朝中也无人对此有什么评价:“你家大人说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一个时辰之后,朝阳门口汇合,”薛勇一字没有多说。
左光斗轻笑一声,整个大明朝,除了李元,恐怕没有任何一个武官敢于这样向上级文官下达命令。
“战事紧急,今天出发也是清理之中,”这点容人之量左光斗还是有的:“但是出发之前向圣上请辞也是应有之意......”
将帅出征,总是要面圣祈福地。
“我家大人没有关于这事的吩咐,但是辽东已经是危若累卵,此事......”薛勇撇了撇嘴,没有说完。
“吾知道了,”左光斗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不喜薛勇一个军汉地态度,但是不至于为此生气:“去回复你家大人,那就一个时辰以后,朝阳门汇合。”
事急从权,小皇上应该可以理解的。
朝阳门向来是京城繁华地,此时已经是关闭城门的时候了,城楼下方的酒馆内,依旧是人声鼎沸,人流客商络绎不绝。
“听说了吗?辽东又要打仗了,”一名年轻的军汉扣着桌子,一边夹着花生米,一边说道。
“打仗管我等什么事,又打不到京城来,”另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满不在乎。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当年也先打到京城下面,我家祖爷爷还上城门跟随于少保守城呢,天下兴亡,吾等不能置身事外,”另一个寒冬腊月身着单衫毛衬的汉子瓮声道。
“是是是,你家爷爷和于少保是过命交情,”胖子的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点着,但是嘴里的话一点也不中听:“但是也不见你家脱了军户籍,见天就只能守城门......”
“你这胖子找打!”汉子老脸一红,作势就要挥拳。
“好了好了,喝完这一盅,一会赶紧回家,”为首的那名年轻人扯住了同伴。
几人正说着话,酒馆外,突然马蹄声大作。
紧接着便是一阵喧闹声音。
“出什么事了?”酒馆内众人皆向外看去。
只见一队二十余骑兵队伍肃然而立,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京城之中,何时有这等骑兵?
“城门已闭,任何人不得出城!”城楼上,守门兵卒大声喝道。
这显然是对着城门下那些骑兵所言。
“军情紧急,有诏书下达,速速打开城门......”领头的一个带甲骑兵驭马出列,手持明黄色诏书,对着城门上的守卒大喝。
正是李元和左光斗的队伍。
形势紧急,左光斗只带了三名元随,而李元则挑选了二十余人的骑兵,由薛勇带领。而刘贵和高良则留在京城继续处理锦衣卫事宜。
不多时,只听朝阳门大门摩擦城垣的声音缓缓响起。
大门开了。
下一息,马蹄声乍然响起,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走得这么急?是辽东出事了......”酒馆中,人们皆面面相觑。
第二百八十四章 胜负手
紫禁城。
暖阁之内炉火烧的很足,地上铺设地厚绒毯子,麝香从精致镂空地紫玉匣子中飘散而出,也使得空气中弥漫着暖绒,安逸地气息。
但是紫禁城地主人,小皇帝朱由校地心情却并不怎么样。
“两人已经出城了?”朱由校此时正在用晚膳,放下手中的玉质筷子,语气中已经带了惶急,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尽忠。
两旁地高张龙烛地烛火好似因为天子地疑惑而变得有些明暗不定,灯火摇曳。
“估摸着现在已经到了通州,”李尽忠跪在地上,背部微微拱起:“两位大人只带了二十余骑兵出发。”
“怎么这么着急,”小皇帝皱着眉头,敲打着桌子:“不是说明日才出发嘛?”
“皇上,这是左大人递上来的折子,”王安此时从门外走进来,将一个奏本递上,同时加了一句:“没有走内阁的流程......”
冷风从厚重地帘幕外透进来几丝。
“叶阁老等人不知道?”朱由校下意识地接过奏本,看了看王安,有些紧张地打开来。
下一瞬,刚刚登上皇位还未满三个月地朱由校小脸突然血色尽褪,煞白一片,只觉得暖阁内地烛火全然不起作用,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啪嗒一声,奏本掉在桌子上,将筷子,玉碟磕碰,发出哗啦啦地声响,但是小皇帝犹然未觉,只是呆坐当场。
“皇上?”王安并没有去私自翻看左光斗地奏本,所以不知道这个什么消息让皇上如此失态。
跪在地上地李尽忠看了看皇上,又瞄了瞄奏本,心中对于王安有些鄙夷,这么好的机会不懂得珍惜,还怎么呆在皇上身边?
“要是换做我李尽忠,必然先了解一下左光斗奏本上写的什么再给皇上呈上来啊!耳目闭塞而不知上意,才是伴君如伴虎地结局!”
就在朱由校还呆坐地时候,李尽忠此时急急向前爬了几步,到了小皇上脚边开口道:“皇上,要不要叫孙太傅进宫商议?”
孙承宗,太子太傅,礼部侍郎,十月晋平章军国。
“老师?”被李尽忠提醒了一句,朱由校才从如坠冰窖地感觉中回过神来。
“快,快招老师进宫!”朱由校挥了挥手,慌忙对着李尽忠道。
“小的这就去宣旨!”李尽忠咚咚地磕了两个头,起身向外跑去,这可是千载难逢地机会,在朱有效身边露脸,同时结交孙承宗这等高官......
王安看到李尽忠跑了出去,才回过神来,低着脑袋对着小皇上道:“圣上,按规矩,是不是把内阁诸部叫来商议?”
“内阁?”小皇上对于方才王安地反应有些不满,一点都没有眼力见,怎么在先皇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地:“内阁能知道什么事情?还不是只会添乱?出了事情,还是需要李元,熊廷弼等人出马解决!如果不是内阁有那么一两个的德高望重地老人在撑着,朕甚至觉得是不是要换人了?”
听了小皇帝地话,王安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皇上,内阁是连接中外,陛下统御百官地渠道,百年来一直如此,可不能一招废去,就是孙大人来了,也是会如此建议的。”一席话下来,王安已经是冷汗淋漓了。
天可怜见,王安在万历身边伺候地时候,天下可不是这幅场景,而且万历帝需要的也不是制衡内阁,平衡百官的司礼监,万历皇帝需要的就是规规矩矩,做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地内侍,不允许内宫有丝毫逾越之举地。
到了朱由校这里,天下局势骤然一变,小皇帝也没有经历过正统地帝王教育,遇事六神无主是常事,而一直循规蹈矩地王安自然不能胜任了。
“规矩?”朱由校冷哼一声,面对着眼前地御酒佳肴也没有了胃口,现在满脑子都是左光斗奏本中地所述:“那就给内阁一个机会,让叶向高带着人去文渊阁候着!”
“是,陛下,”王安听了皇上地回答,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向着伺候在一边地宫女使了眼色,伺候皇上继续用膳,自己则出去宣旨了。
坐在御座上地朱由校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吃饭,也没有去关注王安地动作,只是看了看桌子上地奏本,只一眼便迅速闪开,好似那奏本是天上太上老君地三味真火制成,能灼人双目一般。
半晌,小皇帝才黯然一叹:“酋奴这是要夺朕江山,破祖宗万世基业啊......”
一旁伺候地宫女们则躲得远远地,不敢听到一句话。
晚间,文渊阁。
大明朝有数地臣子大都在此了。
帝师孙承宗,内阁首辅叶向高,阁臣韩爌,黄嘉善,兵部尚书熊廷弼,大学士刘一燝。
朱由校坐在御座上,李尽忠和王安站在皇上两侧随时伺候。
几个大臣分坐两侧。
都是先帝顾命,该有尊重还是要有的。
“诸位爱卿怎么看?”朱由校让人将奏本在几个大臣之间流转。
孙承宗一脸沉重,将奏本递给一旁地叶向高,并没有回答小皇帝地话。
而一旁地叶向高也是一脸阴沉,看着手里地奏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左光斗是一丝口风都没有露出来啊!
这就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沉默半晌,孙承宗率先开口。
“圣上,此事只是左光斗听了李元地一面之词,算的算的准还是两说,请圣上先行放心!”孙承宗觉得还是再观望一二再说,毕竟,建都沈阳,此事关系重大,辽阳还未拿下,酋奴敢下这个决心?不怕在睡梦中被李元带兵端了老巢?
“可是,不论真假,传出这种消息,总是说明酋奴所图甚大!”朱由校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只是紧张地看着自己地老师。
韩爌在一旁暗自摇了摇头,这种心性,实在是做不得人君。
“圣上,只要辽阳没有丢,不管酋奴在不在沈阳建都,都不是大事,”叶向高此刻开口,已经一扫方才地沉郁,语气威隆:“臣以为,左遗直和李定国星夜驱弛赶往辽东,正是因为此事。”
只要保下辽阳,一切都迎刃而解。
就怕建奴下手太快,而王化贞蠢材坏事!
现在只希望在李元赶到之前,辽阳城还在。
第二百八十五章 虎狼之势?他人嫁衣耳
北方的大地上,入冬以来已经下过了几场大雪。
极目望去,远处白雪皑皑,一边北国冰寒之景,若没有道路两边衣不蔽体的难民,衰败荒芜的村庄,李元甚至觉得前世太祖的那首沁园春非常应景。
可是寒风呼啸,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随处可见的倒毙在路边的难民,远处破败房屋旁哑哑乞食的老妪,骨瘦如柴的孩童令李元的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
京畿核心所在都是如此,整个大明朝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随时随地上演着人间惨剧。
此时距李元等人出发已经是第二天午后,经过通州县的一夜休整,再征用四十多匹战马,一天时间,队伍已经快到达蓟州府。
“大人,再有十余里地就是蓟州府了,”薛勇派出的先锋骑兵驭马而回,向李元等人回复。
吁......
一阵马蹄踏碎,地面上一阵尘土飞扬。
“左大人,今天我们已经赶了近百里路了,先去登州府补给一番吧,”李元勒紧缰绳,驭马停驻,对着身旁的左光斗道。
左光斗年近五旬,虽然身体硬朗,但是比不了李元等人,也经不起长时间舟车劳顿,李元问话的时候,左光斗已经是满头大汗,浑身犹如散架一般。
“老夫终究是比不得你等年轻人,先行歇息一番,晚间再赶路吧。”
“薛勇,正好趁间隙派人前往宁远城通报,让唐有望做好准备,”李元一边吩咐,一边驭马等待左光斗。
“是!大人,”薛勇领命之后,直接折返回去亲自派遣任务。
另一边,左光斗听到李元的话有些疑惑。
“唐有望?”左光斗作为朝廷左都御史,对于辽东人事还是有些认识的,唐有望是沈阳城参将,善骑射,现在归祖大寿麾下任命,按理说,此刻应该在辽阳城与祖大寿一起守城才是,怎么听李元所言,人已经在宁远了。
“左大人,我们先进城,到时候下官将计划全盘告知,”李元一欠身,并没有正面回答左光斗的问题。
“吾希望定国可不要将老夫当作袁应泰,或者杨文儒,一应事务,该有谁做主?你心中该知道,所以,不论是袁应泰,杨涟亦或者老夫,纵然犯错,那是事后朝堂之议,现在,吾之所言即位令旨!定国,你要明白!”左光斗脸色明显的不好看,作为新任的辽东巡抚,对于手下武将的行踪计划一无所知,可是大大的失职。
“属下明白,”李元微微抱拳,脸色一片坦然:“一路上着急赶路,并无时间,进了蓟州府,大人自当知晓。”
“恩,”左光斗展了展衣袖,鼻端轻哼,勒动缰绳,驭马越过李元,飘过来一句:“进城吧。”
哒哒哒......
马蹄声传到耳朵里,看着左光斗驭马的背影,李元双目不自觉地眯起,身边二十余骑兵也跟在李元身边,静默不语。
文物殊途,左光斗无论再怎么看重李元,一旦涉及到个人权威,或者不可逾越的规矩领域,你李定国是龙要盘着,是虎要卧着。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所有文官烙印在心底的至高理想,根本没有为武夫留有一丝丝的空隙。
“所以说,门户私计,不是区区个人意志所能左右的,或许根本不想要改变呢?”李元轻笑一声,说了一句众人皆听不懂地话。
“走吧,跟着大人进城吧,”李元挥了挥马鞭,带着身后骑兵紧随左光斗而上。
————
蓟州总兵李怀信早早的接到圣上钦差,辽东巡抚左光斗路过蓟州府的消息。
此时已经等候在五里之外地留客亭中了。
人马皆息,仪仗肃然。
“听说左光斗素来直言肯谏,乃是御史之范,”李怀信身边一个道士模样地老者抿着胡子轻声道:“大人可要留心伺候,不要得罪了。”
若是那位枉死地小卒在此,定然认出这个牛鼻子道士就是那个为李元算命双魄相叠之人。
“吾乃蓟州总兵,职责在守御,不是钦差跟班,若不是圣上旨意在前,吾自不愿在此久候,”李怀信依然是一副“气颇直”地样子。
“再怎么说,左都督大人也随钦差一起来了,大人接驾也是在理,”那老道嘿嘿一笑,显然非常了解李怀信地性格。
“定国啊,”李怀信一身军甲,摸了摸腰间地佩刀,仿佛想到了什么,半晌才轻声道:“此次不论辽东结果如何,定国地结果都不会太好......”
“大人,慎言啊”一身破旧八卦棉轻袍地道士听到李怀信地话,轻咳一声:“既食君禄,为君所谋,乃是应然之理,不论李定国是否能想通这个节点,赴辽守御之事是势在必行地。也幸而是小皇帝刚刚登基,还未真正尝过巅峰权力地滋味,过了一段日子,李定国地日子不会好过地。”
“呵......”李怀信灰白地胡须在冷风中被吹起,风霜雕刻地脸庞上尽是不屑:“所以说,帝王与朝堂,何时将吾等当作自己人过?”
那道士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敢说出自己地话,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大人只能提点李都督一句,再多的话,可不能再逾越了,你与徐光启关系过密,到时候出了问题,会连累太多人地。”
“寒冬朽木,还能有什么妄想地呢?该说什么,老夫自然有底,”李怀信撇了师爷一眼:“倒是牛鼻子你,吾观定国此子有虎狼之势,你在我蓟州多年蛰伏,此次再错过,可就再无机会了。”
“吾自有筹划,不急,不急,”老道语气依然是不紧不慢,抿了抿山羊胡子,但是双眸闪动。显然已经在思虑着什么。
虎狼之势,向来为他人做嫁衣,朱家天命尚存,天下为谁?尚未可知!
远处,一阵阵马蹄巨震传来,大地都有些颤动。
人马未到,迫人声势已至,何为军中悍卒,可见一斑。
“京城来的兵马,可不会是这个样子,”李怀信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定国已经到了,随吾出去一见!”
第二百八十六章 辽东凶险,前途是否可卜?
“蓟州府总兵官李怀信,率所部恭迎巡抚大人!”
皑皑白雪,李怀信皮质靴子踏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是凛冽寒风,远远传来呜呼之声。
虽然对于朝堂地一些做法并不满意,但是李怀信也不会傻到在面子上给左光斗过不去,出迎五里相迎,任朝堂也挑不出毛病。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左光斗驭马而出,李元率部跟在后面。二十余骑兵如同结草衔环,只有凌厉之势,而无死寂之感。
距离十余步之时,左光斗驭马停步,对着下方肃立地李怀信拱了拱手,语气淡淡:“劳烦李总兵了,各回衙门办事即可,我部休息片刻便继续赶路,圣上所托,不敢有丝毫耽搁!”
“下官已经备下酒菜,热水,大人请!”李怀信与左光斗并不相识,只是钦差过路,属官接待地道理,因此三言两语之后,便侧身迎接队伍入城。
“定国,传令下去,我等入城休息两个时辰即可,今天晚间城门要赶到遵化,在那里休息。”左光斗一边轻勒缰绳,一边回头对着李元吩咐。
“下官明白,李元已经安排下去了。”李元点了点头,对于左光斗地吩咐早已清楚。
话头一落,李元扭头看向一边地躬身而立地李怀信,武人皆如此,文官压一头。
蓟州城与李元上次路过时候并无什么变化,城墙依然厚重,大旗依然随风飘荡,厚重但是沧桑更多一些。
用于牵制九边其他边镇及京营地军事重镇,文娱书馆是少之又少,勾栏酒肆倒是随处可见,只是此次钦差到来,路边地百姓已经被提前肃清,没有上次那般吵闹。
说起来,蓟州府的居民多是原来的辽东难民,有一部分在逃难途中入了宁远城,山海关,而大部分逃入了关内,被蓟州府,遵化,永平三处所收。目的就在于阻其于京畿重地之外,圣上之下,不允许有离乱难民。
所以李怀信肩上的担子也不轻,蓟州府本来的兵马就不多,大部分都支援了辽东,手下都是老弱病残,空撑着一副总兵官的架子,明眼人一看就知虚实,所以才有了后来满洲五次入关,如入无人之境的局面。
天下败坏,从来都不是一局一隅之地,是全方位的秩序败坏,基层制度崩塌,拆东墙补西墙,一二日可行,三四年不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元看着街边,短巷随处可见的衣衫褴褛的难民,抬头瞄了一眼前方直身驭马,目不斜视地左光斗。
不知道这位巡抚大人心中作何感想?
怕也是清凉散好开,脑中之疾无可奈何。
半晌过后,李怀信和李元共同将左光斗送进府中,两人才一同回返。其为左光斗和李元安排地住处相隔不远,两处皆是官产,极为方便。
“定国,上次一见还未半载,现在辽东出事,又需你再次出山,”李怀信陪着李元进了厅中。
这边早已经预备好了酒菜,多时未见,此次赴辽凶险万分,李怀信有一些话要和李元嘱咐一番。
等饭菜都上齐备之后,李怀信挥了挥手,丫鬟及伺候地仆人皆缓缓退出,只有一个身着灰绵八卦地老道没有离开。
李元看了看老道,老道也笑盈盈地看着李元。
“小友,福生无量天尊,我们又见面了,”老道持拱手礼,向着李元虚礼以待。
“定国未曾见过道长吧?”李元并未坐下,而是眯眼看着这位来头莫名地老道,莫名得想到了上次府衙门口那一句没来由的破家之语。
成大事,鬼神之力?
这可不是善茬啊!
“心缘比之眼缘可要深刻更多,小友未见老道,老道却在远处观过小友,”老道嘿嘿一笑,端端坐在李元对面。
李怀信正好坐在两人中间。
“定国,这是鹤鸣山,正一道陈景,陈道长,”李怀信看李元疑惑地表情,赶忙开口解释。
“出身而已,现闲云野鹤,枯朽老道而已,”陈景摆了摆手,而后看向李元,声音带有厚重之感:“李大人看起来并不喜欢杂家道教?”
盯着陈景多看了两眼,李元嘴角一弯,欠身坐下:“这倒没有,但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而且五斗米给朝堂带来的麻烦不是一句无量天尊能够弥补得。”
咕嘟嘟得羊肉涮锅在桌子中间冒着热气,蒸腾得热气使得略带腥膻味道得羊汤飘散出来,也模糊了李元得视线。
“李大人,正一教有南北,符箓也分茅山,龙虎,阁皂,霍乱天下之说,此事还是不要乱扣帽子,贫道不好生受,”陈景依然是嘿嘿一笑,一手夹着大块肥嫩得白切羊肉,蘸了碾碎得胡椒面,扔到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李元则是皮笑肉不笑,剥了小块得细嫩羊腿填到嘴里。
火炉碳烤,别有滋味。
“怎么说着话,老夫听着不对劲呢?”李怀信皱着眉头,对着李元道:“定国,这牛鼻子道人虽说十言九句谎,蛊惑人心得把戏十足十,但是用处还是有的,在我这里住了三五年,此番想要出山......”
啪!
李怀信得话音刚落,陈景得筷子已经落下。
“老道可不是赶着抱谁的大腿,”陈景瞄了李元一眼:“何况辽东之行,十分凶险,谁求谁,不一定呢。”
“李老,辽东之事他人难窥一二,你不必替我担心,而受他人蛊惑,”李元一边说,一边帮李怀信斟了一杯茶水。
一会还要赶路,今天不喝酒。
李怀信神色凝重,看着李元,半晌才道:“非他人言语,而是老夫也觉得实在是事不可为,人力不能胜天。”
“不是能不能胜,”陈景嚼着小块得腌制白菜,语气略带嘲弄:“是九死一生,生门何处?何曾想在建奴?”
李元不去理会陈景,而是对着李怀信道:“李元心中自有计较,但是只要飞鸟还在,良弓就不会立刻当了柴烧不是?何况小子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完全消灭建奴。”
“希望圣上到时候头脑清楚一些,”李怀信摇了摇头。
李元面色平静,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老道:“陈道长若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去登州找一个叫曹文诏得年轻人,他也许用得着道长。”
“没地方去?”听了李元得话,老道山羊胡子一翘:“小子也太看不起人了!”
“胶东半岛白莲势起,”李元打断了陈景得话,看着道人:“道长慈悲无量,道祖门徒,想必不会怕了那些小鬼显灵之徒吧?”
李元话音刚落,陈景头顶得桃木簪子微抖一下,第一次肃然看着眼前得年轻人:“土鸡瓦狗自然不值一提,但是贫道为何要听你的话?”
“小子提个建议而已,别让佛门独占鳌头不是?”李元嘴角微弯,看着陈景。
第二百八十七章 风尘仆仆的卢象升
“佛门?”老道士的双眸眯起,闪烁着有些危险得光芒,嘴里还咀嚼着蘸了细盐得娇嫩羊肉:“一群欺世盗名得秃驴罢了,哪里有够资格和道门相提并论?”
“好了好了,”李怀信看气氛有些不对,急忙出来打圆场:“说这怎么拐到别出去了,今日说的是定国赴辽之事,你老道如果不想去,也可以听从定国得建议,去胶东看看,反正天地道君,何处不是道门沃土?”
“恩......”老道捻着山羊胡子在思虑这什么,好像真的在思考赶赴胶东得可能性。
“胶东儒学昌盛,传到这一代衍圣公,俨然是山东半岛得土皇帝一般,几乎五分之一得土地都是他孔家所及,基本上所有的佃户都是他孔家得人工,”李元看着老道:“可不能让其专美于前啊!”
“老道用的着你提醒?”陈景轻哼一声,扔了一块炒熟得焗盐花生进了嘴里,咬一口嘎嘣脆。
“定国,酋奴现在风头正盛,到了辽东,还需要从长计议,不能于其硬碰硬,”李怀信叹了一口气:“沈阳一丢,辽东没了战略纵深不说,反倒是支援了其无数粮秣金银,当真心痛!”
“酋奴所依仗的也就是沈阳城的粮食,”李元盯着桌子上滋滋冒着红光的火苗,脸颊都被映得通红。
“所以,只要辽阳城能够坚守一个多月,酋奴也就自退了,”李怀信有些花白的胡子抖动着:“就怕事与愿违。”
“祖大寿应该可以守住,”李元看了一眼李怀信:“李老应该知道,辽东算是这些门阀世家的根子,若果被建奴端了,无源之水,他们也存活不了多久。”
前世的记忆里,祖家在满清入关后勋爵不断,但是降清之前,却一直是抗击的主力,没有被逼到绝路,或者对大明绝望透底,暂时还不用担心祖家会倒向努尔哈赤。
“祖大寿......”李怀信点了点头:“辽阳城重中之重,希望他能不负所望。”
三人吃了一顿羊肉火锅,纵然没有喝酒,烧着炉火的房间内,也是气氛热烈。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李怀信也和老道离去,毕竟赶了一天多的路,还要让李元休息休息的。
府里的下人已经烧开了热水,沐浴间里,本来派了一个小丫鬟伺候的,但是李元此时并没有心思,也不适应让妻妾之外的人伺候自己沐浴,所以直接打发走了,那小丫鬟走的时候还可怜巴巴的望了李元几眼,好似对于总兵大人的不解风情有些埋怨。
背靠着木桶边缘,将身子完全浸泡在热水中,感受着熏香和舒缓疲乏的药剂的催发,热气升腾中,只留出一个脑袋在外面的李元感觉一天的疲惫好似一扫而空。
微眯着双眼看着高高的房梁,李元轻呼一口气,辽东的情况远比书信上的严重,没有主官坐镇,王化贞躲在宁远城不出,辽阳城群龙无首,不知道祖大寿能不能力排众议,将诸人按下。
毕竟,祖大寿只是宁远总兵,而辽阳城总兵官却在呢。
“此时可不能乱!”
半晌,薛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大人,有一个叫卢象升的年轻人来找您,说是与您有约。”
“卢象升,”李元眉头一皱,走得太急,把和卢象升的约定给忘了:“这小子真的是铁了心要去辽东?”
说实话,李元心中是不愿意此时带着卢象升的,一个堪堪及冠的年轻人,完全没有任何行军打仗的经验,此时到辽东干什么?纵然你是后世名臣,镇世之将,但是此时,完全没有成长的空间和时间给你。
“几个人?”
“只有他一人。”
“.......,让他去前厅候着吧。”
“是,大人。”
李元的脑袋靠在木桶边缘,不再理会卢象升,而是闭起了眼睛,继续思考辽阳之事。
另一边,一身蓝色棉袍,风尘仆仆的卢象升被薛勇带着进了大厅,看样子是马不停蹄的紧跟着李元赶到了蓟州府。
刚刚及冠的卢象升虽然皮肤白净,眉目俊朗,但却是天生的人高马大,和虎背熊腰的薛勇站在一起丝毫不显弱势。
“大人叫你在此处候着,”薛勇对于卢象升的事情有些印象,因此并不是多么排斥这个年轻人。
“多谢,”卢象升倒是并不见生,看着薛勇,摸了摸肚子:“请问此处有没有吃的?不怕大哥笑话,赶了一夜的路,还没有见过一粒米呢。”
听了卢象升的话,薛勇满是横肉的大脸泛起一丝笑容,咧着嘴角:“这么着急要上辽东?虽然不知道大人为何答应你此事,但是不论如何,到时候可不要吓得腿肚子打转,因为那个时候没有人顾得了你,至于吃的,方才有些剩下的饭菜,能不能吃得下?”
“不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落在肚子里都是一般滋味,小子不挑的,多谢大哥了,”卢象升拱了拱手,对于薛勇前半句的警示充耳不闻,只是关心后半句。
“等着吧,”薛勇嘿嘿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半晌之后,更衣完毕的李元迈步来到前厅,刚刚抬腿迈入,便看到了正在埋头大吃大喝的卢象升。
卢象升真的是饿极了,端着大碗的蛋花白菜汤咕嘟咕嘟地喝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李元地到来。
“赶了一天的路?”李元绕了一圈,坐在了卢象升地对面。
“一天......连带一夜,”卢象升听到李元的话,没有丝毫起身拜见的意思,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放下汤碗,又端起葱花油泼的大碗宽面,呼噜噜的吃了起来,回话也是含含糊糊,听不大清楚。
“去辽东,这么重要吗?”李元轻靠在椅子上,看着狼吞虎咽的卢象升。
“遇见你之前,不重要,”卢象升稀溜溜的将面条直接抽进嘴里,而后放下碗,挑了一块大蒜扔进嘴里,这才抬眼看向李元:“此前我以为天下才俊皆不如我,辽东事,陕甘事,东南海事,云南苗乱,皆不值一提。”
“但是现在,我要看看,你李定国,是如何做事的?与我几乎一般年岁,登此大位,大明朝的命运几乎受你摆弄。”
李元冷笑一声:“现在与我这般说话的人,可没有多少。”
卢象升看着对面的李元,同样年轻的眉宇,但是气势上已经是天差地别。
“所以,我一定要去辽东看看。”
第二百八十八章 皇太极的野望
寒风凛冽,枯黄的枝桠胡乱的摇摆着,在冬日的刺骨冰冷中发出喳喳的声响,远处的大地上毫无生机,一边死寂。
原本繁荣热闹的沈阳城此刻孤寂的矗立在暗沉的天色下,城外大地上,尸首如同野草随意倒毙在路边,红褐色的泥土不知道已经浸染了多少条无辜的人命。
伴随着呜呜的寒风,黑色的寒鸦盘旋在上空,看样子地上的数之不尽的尸体已经让它们万分激动了,有些胆大的寒鸦早已盘旋而下,黑色的双翅紧合,将尖利的褐色小喙撕咬着腐肉,大快朵颐,丝毫不顾及路边时不时驭马飞奔而过的人类骑兵。
此刻,沈阳城已经易主,不再属于大明王朝了,城头上随风飘展的明黄色大旗,并不是沈阳城头二百年未曾变过的大明龙旗,而是努尔哈赤的纹龙八爪正黄旗。
沈阳城内,万家闭户,建州骑兵不时飞奔而过,各个要道据点已经被建奴牢牢握在书中,就算是李定国亲至,也回天乏术,休想将沈阳城再次夺回。
今日气温回暖,冬日阳光下,零下二十余度的冷冽稍稍退后,温度终于回到了冰点以上。
哒!哒!哒!
本来被冰封的暗红色的血柱有了一点融化的迹象,一滴滴的血珠从高台上低落,溅到冰冻的泥土上,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又浓烈了几分。
沈阳城,原本的总兵府衙成为了努尔哈赤的临事行在。
总兵府衙,大殿内。
建州八旗上层正在为刚刚发生的沈阳城暴动激烈的争论着。
努尔哈赤的侄子阿诸此刻站在中央,对着上首的金国大汗行礼,而后大手一挥,对着厅内众人道:“沈阳城的南蛮牲畜非我族类,此次暴动竟然想要冲击大汗中营,决计不可轻饶,臣以为非铁血手段不可镇压,非人头滚滚不能震慑宵小,故应处以大刑,为首三千人男子不论老幼全部枭首处置,其余家属女子押送赫图阿拉,世代为奴娼。”
坐在椅子上的努尔哈赤此时正闭目养神,对侄子颇具煽动性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阿敏和大部分旗主频频点头,此时他们拿下沈阳城已经十余日,但是城内的反抗依然零零星星的发生,如果此次的镇压不以血腥手段行事,那么完全掌握沈阳城却是痴人说梦了。
“儿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拿下辽阳城,而要拿下辽阳城,后方之安稳则至关重要,沈阳城不可有失,”代善也出声附和,现在是建州立国的重要时刻,绝对不能因为一些宵小之徒而被打乱计划。
代善既然出声了,那么大部分将领皆点头称是。
莽古尔泰已死,四大贝勒中,有希望继承汗位的,除了皇太极,就是眼前这个声望隆重的大贝勒了。
阿诸也对这大贝勒稍微躬身,以示自己的尊敬。
听到大贝勒开口,好似睡着一般的努尔哈赤终于稍微动了动身子,一双虎目微睁,扫了一眼厅内诸人。
咳咳......
两声几乎不可闻得咳嗽从努尔哈赤得唇齿之间发出。
霎那间,有些吵闹的议事厅落针可闻。
诸将领皆低头。
不敢直视。
安静半晌,努尔哈赤才施施然开口:“扈尔汗在不在?”
“臣在!”被叫到名字的扈尔汗从一旁得队伍中站出,身着暗黑色粗布大袍,留着几乎齐腰得发辫,腰部也佝偻了些,虽有些老态,但是身子骨看起来还算健朗,跟着努尔哈赤南征北战,也是功勋卓着。
“四贝勒到哪里了?”努尔哈赤没有继续方才的议事内容,而是开口问起皇太极的行踪。
扈尔汗整了整衣袍,躬身答道:“回大汗的话,四贝勒现驻扎在辽阳城以北三十里,虎皮驿方向。”
“嗯,”努尔哈赤依然是轻哼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汗,预计三天之内,四贝勒的第三波攻势就要开始了,”扈尔汗转了转眼珠,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努尔哈赤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开口道:“四贝勒临行前嘱咐臣,冬日粮草问题......”
“哼,”努尔哈赤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对扈尔汗,还是对皇太极的小聪明,而后终于开口,点了大贝勒的名字:“代善呢?”
“儿臣在!”大贝勒代善一身缎红锦衣,身材雄伟,听到努尔哈赤点名,立刻站出。
“四贝勒的难处你都听到了?”努尔哈赤看着自己的大贝勒,声音低沉。
“儿臣听到了,”代善低头回道。
“那正好,沈阳城民间的粮食还有很多,不论是存于富户,还是存于小民,一天之内,全数收缴上来,以输四贝勒之急,而且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整顿沈阳城那些三心二意的贱奴,杀一儆百如果没有效果,吾并不介意破家绝户,对了,南朝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努尔哈赤扭头向着李永芳问道。
“呃,”李永芳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回道:“大抵是血流漂杵,十室九空!”
听到李永芳的回答,努尔哈赤很满意,再回头看向大贝勒:“如何?”
“儿臣明白如何做了!”
————
浑河南岸,建州大营横连一里之余,寒风呜呜,呼啸而来,将明黄色大旗撕扯得将要飞出一般。
大营内部西北区域,重兵把守得地方,中军帐中,四贝勒皇太极正端坐其中。
大帐内,四周炉火熊熊燃烧,地上是黑黄色厚重绒毛铺就,皇太极一袭白袍,正在地图上画着什么。
不多时,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启禀贝勒,沈阳城得回信来了。”
“拿进来。”
帐内伺候的丫头得到主子的命令,转身去取信件,不多时便回来了。
“主子,”丫头双手持信,递给八贝勒。
皇太极从地图上抬起头,没有看那丫鬟,直接接过信。
兵围沈阳城的第一天,皇太极便给祖大寿去信了。
大抵是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兄弟好生想念之类的......
因为皇太极知道,攻破沈阳城或许容易,但是得到辽东本地门阀的支持,却不那么容易,而祖大寿却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第二百八十九章 安危系于一线
辽阳城的高大城垣在外人眼中或许是救命的无敌屏障,但是在祖大寿等人看来,辽阳城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更要命的是,作为辽东文官之首的王化贞此刻却不在辽阳城,只是远远的躲在宁远城遥控指挥。
坐在书房内的祖大寿此刻有些踌躇,祖家将门,数十年来,于辽东势力生出的势力在外人眼中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好不热闹,又有坐镇朝廷的指挥使小舅子李定国作为后盾,家门可以说的是百年有望了,可是其中难处和无奈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将门,最重要的是审时度势,抱准大腿,在朝廷上有说得上话的人,原来没有,现在,李定国即是。
但是祖大寿现在对于李元的大腿虽然信任,自己的小舅子看起来也是前途无量,可是一朝得任指挥使,总是让人心中没有底气,武将总是不如文官好啊。
将皇太极的信在手中不住的揉搓,终于在烛火中染成了灰烬。
“建奴......这是要一举拿下辽阳城啊!”祖大寿闭了闭眼睛,实在是心中疲累,他以往总是跟在文官身后即可,出了问题也有人背锅,可是现在,巡抚王化贞远走,巡按,按察,兵备道众文官皆茫然无措,纵然有人有心要和建奴拼个你死我活,但一个个连一把刀都挥不起来,指望他们上阵指挥?还不如期盼努尔哈赤突然暴毙呢,所以现在整个辽阳城都是靠着他总兵官祖大寿苦苦支撑。
文官?
写写讨奴檄文吧,只盼不要添乱了。
“不知定国在此,会如何做,”祖大寿长叹一声,端起桌子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正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亲卫的声音:“大人,林大人和其他将领们到了。”
“去前厅候着,”祖大寿冷哼一声,这两天除了争吵出兵,林忠等人没有别的事情了。
李元一走,余者众将皆不服。
祖大寿站起身子,有些沉重的望向京城方向,喃喃自语道:“定国,辽阳城走到这一步,你难道也计算在内吗?”
不多时,祖大寿已经来到了前厅,见到了全副铠甲的林忠等人。
“林将军这是为那般?”祖大寿看到林忠一身铠甲正装的样子,皱眉问道。
“还能为哪般,”坐在左手第一位置的林忠冷笑一声:“巡抚逃之夭夭,现在城内巡按,兵备皆言守,可是城内粮草皆已不足,而建奴对于辽阳城势在必得,吾以为,我等将士不可坐以待毙!”
林忠言毕,其余将领皆出声附和。
祖大寿一一望去,景茂财,程虎,卢甲皆在。
好家伙,除了唐有望去宁远城接应定国,其余人皆在此了。
“定国安排了唐有望去宁远接应,这两天就有消息传来,你等何必急于一时?”祖大寿看到此种场景,心中也是气急,定国在的时候,你们可都是小媳妇一般唯唯诺诺,令行禁止,如今交到我手上,如此咄咄逼人吗?怎么说我也是一府总兵官。
“正因为大人有唐有望接应,我们在辽阳城更应该主动出击,为大人做好策应!”景茂财坐在林忠下首,他与祖大寿的关系相对亲近,毕竟共同在蒲河城发过财。
“没有大人的命令,我不能擅自做主!”祖大寿摇摇头,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根据谍影卫传来的消息,李定国已经出了京城,不日将会到达辽东。
“祖大人,你不会盼着大人来辽阳城接手防卫吧?”林忠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祖大寿。
“我只盼着大人来之前,辽阳城城头不是站着金钱鼠尾的建奴兵将!”祖大寿说着,霍然起身,冷然道:“我为总兵官,大人走之前也是让我领军,今日事,吾说不出兵,就绝对不能出兵!”
————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碎石与烟尘四起,冬日寒风凛冽中,灰黑色的碎石块夹杂着冰雪飞散在空中。
攻城的箭雨和巨大投石车令城垛下的景茂财缩着脖子骂娘,身边亲卫因为守城牺牲,已经更替了一边,砖头瓦砾上暗红色的色块彰显着方才战斗的激烈,卷刃的刀口被丢弃在冰冷的石板上,曾经握着刀柄的那双手不知已经随着身体倒毙在哪一处战场,可能最终都无人收敛,被当作防御工事,随着瓦砾砖石从新堆砌。
“硝石呢!给老子把刘三叫过来!”景茂财呼喊着让手下将子母炮从新架起,城下的尸体已经跺起,再有几天,恐怕就要堆到城头了。
“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的攻上来!”景茂财的嗓子被烟雾熏染,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搜刮上来的猪油,料籽呢,给老子浇上点火!骨灰都给他们扬了!”
辽阳城的北面高大城垣每天都经受着大约一里之外的炮火侵袭,每日七八次的偷袭已经让辽阳城的兵马精疲力尽,从沈阳城缴获的大炮也被调转炮口,用来轰击辽阳城的城池。
为了保证兵卒的口粮,辽阳城内不论富户平民,每家每户的粮事都被收缴上来,每日按照人头发放平日里三分之一的口粮,剩余的全数供应守城兵卒。
“在这么下去,撑不了多久的!”林忠和程虎跟在祖大寿身后,在城东门激烈的争论着:“必须抉择了!朝廷没有救兵,指挥使大人还在路上,可是辽阳城不能这么死守下去,必须主动突围!”
“辽阳不能放弃!”祖大寿顿住脚步:“到时候你如何向指挥使交待!”
“那总要有人出去联系大人吧?”林忠几乎双眉纠缠到一起:“我们已经等不起了!”
半晌......祖大寿好似在纠结着什么。
“让景茂财突围,联系大人!”祖大寿望了望远方,好似不愿意去看身后的林忠和程虎:“需要人吸引皇太极的注意。”
“俺来!”程虎嘿嘿一笑,扶了扶腰间的弯刀:“总要有人冒险不是?”
祖大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朝廷养兵千日,总要有人牺牲一下。
“一切小心!”最终,祖大寿只是拍了拍程虎的肩膀,厚重的肩甲上还沾着建奴的血迹。
第二百九十章 抵达宁远城
辽阳城外,两队骑兵借着暮色掩盖从城内缓缓而出,就在不间断巡查的建奴骑兵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城门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建州探子的身影隐没在辽东大地的平原上,远远的看着那队骑兵向南方而去。
建州大帐,明黄色的龙旗招展,中军帐被层层护卫。
“贝勒,看起来祖大寿他们是坚持不住了,今天这两队人马去搬救兵了,奴才已经派了一队轻骑兵远远的缀着,就等您一声令下,随时可以人马皆收!”铁山跪在皇太极座下,向其汇报今天探子发现的新情况。
没有立刻回答手下的话,建州八贝勒,皇太极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缓缓敲击,桌上的烛火也随着手指的动作而不断闪动。
铁山此时自然不敢打搅自家贝勒的思考,只是静静地匍匐在铺了厚厚羊绒的地上,纵然浓烈的腥膻味不断的冲入鼻端,但是作为轻骑兵出身,铁山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声。
不多时,皇太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派你的人,追上出城的那队骑兵,”皇太极冷笑一声:“本王要你去九存一,只留下一个活口,让他去北京城求援。”
皇太极此时已经站起身子,轻轻抚摸着兵架上的那张三石巨弓,双眸中是汹汹战意,唇齿开合间,是寒彻入骨的冰冷:“大明的锦衣卫指挥使,辽阳城的情况并不乐观啊,辽东涂炭,百姓暴尸,城内断粮,人心惶惶,数十万军民的生死存亡之际,在旧日部下马革裹尸,为国捐躯之时,李定国,本王看你来是不来!”
“加强对辽阳城的进攻,三天之内,本王要拿下辽阳城北城!”皇太极大手一挥,双目锋锐,遥遥望着南方:“在辽阳城南面,三岔河地区,加派斥候,本王要随时知道明朝的救兵有多少,在哪里,什么时候到,三者皆准确无误!”
“奴才领命!一定办的令贝勒满意,”铁山领了命令,又磕了三个响头,才缓缓起身,揭了大帐帘子退了出去。
大帐内透过的呼啸冷风将八架烛火吹的明灭不定,但是皇太极好似丝毫感受不到寒风的冷意,身姿挺拔立于帐中,双目盯着地图上宁远城的位置,不知在想些什么。
————
宁远城,今日城门大开,遥控指挥辽阳城大战的前辽东巡抚王化贞此刻已经脱去官袍,静静的站在人群前方,迎接新任辽东巡抚左光斗,作为此时辽东战局表面上的中心决策地,随着左光斗的到来,此地已经汇集了辽东众多有名有姓的地方大族。
宁远城知府赵田虞和总兵祖跃站在队伍左侧,带着宁远城一众官员也在等候左光斗的吩咐。祖跃为祖大寿子侄,代替前往辽阳的祖大寿任宁远总兵。祖家自留地,总要自己人来做主......
与王化贞一起到宁远城的唐有望则带着身边的亲卫静默右侧,迎接他们的总兵官。
寒风凛冽中,辽东巡抚左光斗的队伍终于到了。
“宁远知府赵田虞,总兵祖跃拜见巡抚大人!”随着赵田虞和刘源的躬身下拜,城门口的世家大族代表皆轰然而拜。
只有人群前方的罪臣王化贞一脸灰败,随着众人的呼和,曾经的辽东巡抚紧紧闭上了双眼,在离开辽阳城的那一刻起,他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了。
左光斗在众人的呼喊中也从坐骑上下来,扫了一眼,一身素衣的王化贞,心中喟然一叹。
辽东巡抚这个位置仿佛是大明朝重臣名相的催命符和落凤坡,不论是熊廷弼,杨涟,袁应泰,还是眼前的王化贞,皆下场凄惨,仿佛是有种冥冥中的感同身受,左光斗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
“将王大人暂时收押,”随着左光斗一起下了坐骑的李元此时挥了挥手,让薛勇上前拿人,末了还吩咐一句:“注意放尊敬些,堂堂朝廷重臣,体面还是要的!”
“小的明白,”薛勇点了点头,带了手下转身去了。
另一边左光斗已经走到宁远城知府身前。
“有劳赵大人在此迎接了,”左光斗向着自己的同僚拱手,毕竟天寒地冻,众人在这里迎接他左光斗,总是一种态度和尊敬。
“左大人身负重任,此次为圣上分忧,赴辽抗击建奴才是辛苦,吾等惭愧之至,”赵田虞身子快弓成九十度:“左大人和总兵李指挥使一路辛苦,下官已经备好了酒菜和热水,还请两位大人快快进城歇息!”
李元此刻也站在了左光斗的身边,虽然一介武夫站在巡抚身侧,与其同行有些不妥,但是以李元在辽东的声望和威视,旁人看起来也没有多么诧异了。
“赵大人有心了,”左光斗伸出双手将赵知府扶起,同时看了看四周的人群,都冻得脸色发白,在冰天雪地里半个多时辰,饶是身强力壮的军汉都有些坚持不住了:“都进城吧,时间紧迫,抓紧时间休息。”
“薛勇,叫唐有望去临时府衙等我,”进城之前,李元挥手将薛勇招了过来:“叫手下兄弟们抓紧时间休息,随时出发!”
“属下明白,”薛勇躬身一拜,随即转身去和唐有望接头。
要唐有望跟随王化贞来宁远城是李元在离开辽东时候与祖大寿谈过的计划,要随时安排人手将王化贞的行踪掌握在手里,万一情况有变,辽东巡抚在手,整个辽东也不怕谁敢翻天了。
宁远城不大,整个城池东西十里,南北五里,城墙也是近些年兵事频繁才翻修一遍,但是城内给左光斗和李元准备的下榻府衙却是金碧辉煌,墙高院深,四进的院子比之李元在京城的府邸还要气派。
“大人,这是我家老爷亲自派人给您打扫出来的府衙,您看还满意吗?”李元刚进府衙,便有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拜见,同时招呼了八个俏丽丫鬟过来伺候。
“祖跃吩咐的?”李元直接迈步进了府邸,着实敞亮华丽,雕梁画栋,大手笔。
“回大人的话,是的,”李元在辽东声名显赫,他这个管家站在其面前更是大气不敢出。
“挺好,准备上热水,酒菜,本官先休息一下,”说完李元转身看向那高瘦管家,拍了拍其肩膀:“去准备一千人的行军干粮和战马,晚上之前备好!”
“啊......”那管家一愣:“大人,这一时间来不及啊。”
“告诉祖跃,别耽误了大事,”李元并不理会那管家的借口,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埋骨何须桑梓地
深冬的辽东大地是冰雪寒风的世界,凛冽东风如刀一般割在脸上。
纵然已经在辽东大地纵横数年,跃马疾驰的景茂财依然感觉身上的棉甲丝毫抵御不住寒风冰雪的侵蚀,浑身上下在呼啸中一片冰寒。
更遑论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了,相比于身体的寒冷,景茂财心中更是彻骨透心。
“总兵,那些酋奴已经盯上我们了,不将他们打发了,恐怕我们过不了三岔口,更到不了宁远城了!”景茂财身边的亲卫全副盔甲,几乎是迎着寒风对着景茂财报告。
自从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迎着暮色出了辽阳城,身后的建州骑兵越聚越多,一直从西北方向出线,将他们的斥候队伍向西南方向赶去,那里山高林密,地形起伏,稍不注意,便是被全歼的下场。
“不能这样下去了,太过被动,”程虎全副武装与景茂财并肩驱弛:“过了前方那片树林,就是高地山谷了,耽误下去,谁都走不了!按照原计划,我带人断后,你趁机脱身。”
说到这里,饶是一贯大大咧咧的程虎也语气沉重,垂着眼帘没有去看景茂财,而是低沉道:“你如果顺利,到了大人那里,记得帮我问好!”
以往都是站在一边,看着李元挥臂驱弛兵将利用地形将建奴打得丢盔弃甲,现在轮到自己身上,着实难受,不得不冒险留人断后。
“程兄......”景茂财看了看程虎,双眸中尽是凝重,语气也沉了下来:“你我应当共进退。”
“好意心领了,”程虎哈哈大笑,一把将腰间的弯刀拔出,刀锋映着冬日寒风,锋锐逼人:“景兄弟最好留着有用之身,留指挥使大人手下驱使,日后前程大好。”
看着程虎的背影,最后幽幽的声音传来:“让大人好好待我妹子!”
言罢,程虎也不等景茂财回话,直接调转马头,将手中的弯刀高高举起,对着身后兵卒大喝道:“汉家男儿何惧胡虏,儿郎们,调转马头,举起你们手中的弯刀,跃马疾驰,将敌人的头颅砍下!你等家眷亲族已经安置妥当,后顾之忧已除,埋骨处即此。”
不足百人的汉家骑兵,横刀立马,无一人退却,出自蒲河所的兵卒精明强干,家人亲族都在李元的照顾之下,忠心皆无二,将李元比作神明人物。
“杀奴!杀奴!杀奴!”
近百人随着程虎的挥斥挥舞着长柄寒光的长刀,汉家男儿,一往无前,向着建奴大队斥候疾驰而去。
“战场上,可不是比谁的口号响亮,谁能吼,是看谁的刀锋锐,谁的战马强,拔刀!一鼓作气,冲散了他们,”铁山带着手下斥候骑兵,洋洋数百人,借着地形优势,快速列阵,迎接程虎的决死之旅。
另一边,景茂财已经和程虎的队伍拉开了数百米,看着蒲河所出来的一干精兵强将,以决死之势向着敌人冲锋。
“大人,趁着程将军为我们争取的喘息时间,我们快些离开此地吧。”亲卫不住的催促景茂财,毕竟程虎等人马上和建奴兵峰交接,一旦溃败,就是全军覆没,不能在此时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寒天地彻,心中更冷,也许此处就是程虎的埋骨地。
“走!”景茂财收回停留在程虎身上的目光,带着手下拨马而去。
战争总要有人流血牺牲,这是无可避免的,只看是否死得其所,或者埋骨者自身是否有得尝所愿的意识。
死亡,在这个时代,向来不是什么新鲜事,今日是程虎,也许明日就是他景茂财,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的事情,着实没有什么可以缅怀伤感的。
纵马疾驰之中,景茂财似乎已经听到兵刃交击的声音,程虎的怒骂,建奴的凶蛮,战马长嘶,血溅五步,为今日辽东的日落黄昏增添了无数血色。
几个回合的冲锋下来,程虎的身上已经遍布伤口,每次呼吸肺部都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大量血沫不断的从口鼻溢出,剧烈的灼烧感充斥体内。
“我要死在这里了,”程虎身边稀稀落落已经没有几个兵卒了,建奴是早有埋伏,人多势众,剩下的几个兵卒也是浑身浴血,只剩最后一击了。
恍惚之间,程虎好似看到了当初和李元初见时候的场景。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挥斥宇内,天下之大,无其一合之将。
“看不到那一天了啊。”
残阳如血,照耀在程虎污迹斑斑的粗糙面庞上:“但吾无悔!”
看着再次冲锋而至的建奴骑兵,程虎虎口一紧,刀锋斜指,仰天长啸:“杀奴!!”
最后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当血色浸泡进干硬的土地,军人马革裹尸的豪情也算是有了归处。
程虎的头颅被砍了下来,铁山并不认识这个勇猛陷阵,视死如归大明的将军是谁,但是实实在在的军功还是要的。
“将军功收好了,回去给贝勒回报,”铁山翻身上马,望了望远处地平线上自己模糊的景茂财等人:“嘿嘿,贝勒有令,留你们一条狗命,过些日子一起收了,不妨事。”
一个时辰之后,建州中军帐。
铁山正跪在地上向皇太极汇报战果。
“那个人头呢?”皇太极听说铁山砍了一个大明将军的人头,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让蒲河所的探子过来,认人!”
不多时,一个身材瘦小的建州探子被带了进来,程虎的头颅就放置在木盒里。
血色污迹,满是伤痕。
“回贝勒,”那探子先是跪下磕了头,而后起身:“此人是沈阳城参将,明朝武将五品衔,应当是从沈阳城回防到辽阳城的。”
抬眼看了看面目表情的皇太极,那探子继续道:“不过,此人还有一个身份。”
“嗯?”抬起眼睑,皇太极看向手下。
“辽东总兵官李元纳了此人的妹妹为妾。”
“妾室?”一旁的铁山眉头皱起,怎么不是福晋?
“先给他准备这个小礼物也好,”皇太极拨弄着桌子上的箭簇,那是上次沈阳城下李元的见面礼:“明朝有一句俗语,来而不往非礼也,李定国,你千辛万苦在辽东扶持起来的势力,皆若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第二百九十二章 暗度陈仓
当风尘仆仆的景茂财被人搀扶着进来的时候,正是李元抵达宁远城两个时辰之后。
一路上,程虎断后,景茂财脱离建奴追击之后,即刻马不停蹄,路上换了三匹马,甚至强借了一队逃难商旅的马匹,才在六个时辰之内,堪堪抵达宁远城。
“大人!”景茂财刚一进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属下......”
李元此时坐在屋中,手里还拿着辽阳城谍影卫的密报,上面对于城内的一些情况有所描述,此时看到景茂财的样子,眉头大皱,看着地上的景茂财:“才三个月不见,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辽阳城可还没有丢!”
听到李元的话,景茂财脑袋紧紧贴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语气悲愤万分:“属下万死!本无颜面见大人,但是身负重托,辽阳城数十万军民等大人去救援,待随大人赢下辽阳之战之后,属下再去地下见程兄弟。”
“程虎怎么了?”李元放下手里的折子,双目微凝。
厅内,唐有望和薛勇互看一眼,相互在眼中都看到了一丝疑惑。
景茂财到此时才抬起头,掏出祖大寿写给李元的信件,同时道:“祖将军与林将军坚守辽阳城,派我与程将军出城将城内消息带给大人,路遇建奴斥候埋伏,为将消息及时送达,程将军主动断后,护送我安全离开......”
李元接过信件,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景茂财:“起来吧,何必做小女子状......程虎如果殉国,吾自当杀皇太极以祭奠,要你在这里给我磕头作甚?”
“大人......”景茂财站起身子,一手按刀:“吾愿牵头冲锋,为大人探路!”
“先下去休息,”李元摆了摆手:“薛勇,安排人照顾景将军。”
“是,”薛勇扭头看了看景茂财:“景大人,先去休息吧,一路上太辛苦了,大人也需要时间去思考如何布置。”
“属下先行告辞,”景茂财再次下拜。
望着景茂财的背影,李元抿了抿嘴,招手将唐有望叫道近前:“将你手里所有的骑兵士卒全部召集起来,一个时辰之后我要用,再派人去叫左大人,半个时辰之后议事堂碰面。”
唐有望听到第一句时候准备转身执行,但是第二句时候愣了一愣:“大人,直接去通知巡抚大人吗?”
“战情紧急,要我去巡抚府邸拜访吗?”李元此时已经展开祖大寿的信件,低头去看信了。
“属下明白,”唐有望躬身一拜,才转身离去。
程虎的事情并没有让李元的心思有任何变化,且不说有没有以身殉国,就算是战死沙场,以此世大明朝军人的使命,马革裹尸才是死得其所,况且此时战事,不能有任何感情用事的因素干扰:“就是到时候二妹那边不好交待......”
祖大寿的信很短,李元很快就看完了,将手里的信件折起,烛火罩子轻轻抬起,火苗跳跃中火舌触及信纸,很快将其一角吞噬,慢慢的信纸被燃烧殆尽。
此时天气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内除了桌子上的一盏烛火,再无其他光亮,李元就坐在桌子后面的黑暗角落里,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树枝摇曳,耳边传来窗外的寒风呼啸。
“祖大寿已经坚持不住了,按照他的预估,三天之内,建奴必然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辽阳城......”李元的双眸在黑暗中有着一丝丝的光亮,此刻双手交叠,轻轻放在胸腹之间:“皇太极,现在还不是你染指辽东的时候。”
————
半个时辰之后,左光斗临事府衙议事堂,李元已经带着薛勇,唐有望到来。
“定国,辽阳城来信了?”左光斗等李元刚刚坐定,便开口问道,看起来心情急切,毕竟辽阳城的安危决定了大明和建奴接下来数十年战略规划,努尔哈赤想要建都沈阳城,辽阳城是否在建奴手里具有决定性影响。
“辽阳城稳如泰山,巡抚大人不必担心,”李元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漂浮着的茶叶,看起来胸有成竹。
站在一旁的唐有望和薛勇听到李元空口白牙的谎话,皆抿了抿嘴唇,但是目不转睛,也没有揭穿,李元如何说,为什么这么说,那是李元考虑的问题,唐有望和薛勇没有任何可以疑虑的地方,那也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
何况,欺瞒巡抚,此事也算不上什么。
“稳如泰山?”左光斗显然并不相信:“我听说景参将星夜疾驰,方才才道德宁远城。”
“确实,”李元点了点头:“那是祖大寿差人汇报消息来了,辽阳城安稳无虞。”
“那我们何时出发?”左光斗并不喜欢这种氛围,任何情况都被李元掌握在手里,自己反倒成了光杆司令,没有任何自己得渠道,必须尽快到达辽阳城才可以!
“事情宜早不宜迟,属下已经派人集合人马,现在我们手里大约有三百骑兵,”李元掰着手指,突然看向一旁配坐的赵天虞和祖跃,咧嘴一笑:“另外,还需要两位配合,拨三千兵丁,再准备六千人的干粮,今晚就要准备好,凌晨我们就要带走!”
“粮食没有问题,”赵田虞拍着胸脯,宁远城作为辽东目前的前沿阵地,军粮供应不敢说充足,但是李元目前的要求,还是能达到的,而且左光斗就在一旁,为了自己的仕途着想,不行也要行。
一旁的祖跃也咬了咬牙:“祖家兵丁随时听候大人调遣!”别的不论,祖大寿现在还在辽阳城呢,为了自家家主的安全着想,也必须拼上家当。
左光斗轻呼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赵知府,祖总兵,你们二人去按照李大人的话去做吧。”
待赵天虞,祖跃两人离去,左光斗从新看向李元:“定国,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李元此时也放下茶盏:“辽阳城情况不论,我们这边,左大人,我想要兵分两路!”
“如何?”左光斗心头一定,李定国果然有自己的小算盘!
“左大人带人走一路,”李元手指在桌子上划出一道路线:“此为明修栈道,吸引建奴皇太极注意。”
“我为诱饵......你去哪里?”左光斗抚了抚胡须。
“非也,除非到了辽阳城下,大人不会有危险的,”李元轻笑一声,另外再画一笔:“我带轻骑兵,星夜疾驰,赶赴辽阳城。”
左光斗眯起眼睛:“此为暗度陈仓!”
第二百九十三章 汇聚辽阳城
是夜,宁远城北门大开,大批军马车架驶离宁远城,向着北方疾驰而去,夜色之下,开路骑兵扛起的大纛上,明晃晃的写着一个大字:左!
这是现任辽东巡抚,左光斗的队伍。
同时,紧跟着巡抚大旗的,是新任辽阳城总兵官李定国的旗帜,苍劲飞龙:李!
左光斗此时也御马而行,位于队伍的最中央。
“大人,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向着辽阳城进发吗?过了三岔口,遍布建奴的眼线和斥候,”左光斗的参将有些犹疑,毕竟巡抚代天巡狩,首要是自身安危,真正需要冲锋陷阵的是总兵李定国。
左光斗虽然休息了两个时辰,但是夜中深寒,还是有些抵挡不住,紧了紧身上的绒衣,而后才向着自家亲卫道:“过了三岔口,便派出斥候三公里之内巡查,发现建奴踪迹,即刻报告。”
说完,现任辽东巡抚向着月夜轻吐一口气,面色凝重,灰白的眉宇之间是化不开的凝重:“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这些,剩下的,就看李定国带领的三千骑兵能否创造奇迹了。”
“李总兵也说了,辽阳城当无事,”那参将紧了紧腰间佩刀,稍微提高了声量,以壮自家声势。
“李元的话,当耳旁风听一听便好了,”左光斗为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以为本官耳目闭塞,全无所知,以本官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情况,他万万不可能以身涉险,带领三千轻骑兵,每人只携带两天干粮,就星夜疾驰,赶赴辽阳城下了。”
没有去理会部下有些错愕的表情,对李元把自己当作吸引皇太极注意力的诱饵也没有任何芥蒂,左光斗只是望了望漫天的星斗,喃喃自语道:“那个连皇上都随口欺瞒的猎户,他的野心可不止于此,应当不会折戟于此。”
————
明黄色大纛在寒风中凌冽飘展,传至耳中,更是飒飒作响。
皇太极今天心情不错,猛攻两天,辽阳城的北城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三个时辰之内,辽阳城一大半城池就要落入建州手中。
“贝勒,您还不休息吗?”皇太极的随身丫鬟进帐,端了皇太极最爱吃的剔骨烤肉,还有一碟黑色椒盐,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北城马上拿下,但是明军大部分已经撤入内城,”皇太极没有理会自己的丫鬟,而是眉头紧皱,看着桌子上的辽阳城城防图,伸出手指慢慢从北城门移至内城位置:“两天的时间,必须拿下,不然恐生变数。”
“将褚楼和弥萨叫来,”皇太极依然没有抬头,只是吩咐了一声。
“奴婢这就派人去唤褚大人,”那丫鬟显然已经习惯了皇太极的行为,立刻转身去了。
不多时,皇太极旗下的两个副都统被唤至帐前。
“奴才参见贝勒!”
“你们帐下的旗兵伤亡情况如何?明日我想发起总攻,将辽阳城彻底拿下,而不是现在的外城,”皇太极端起桌上的烧酒,辛辣入喉,腹中立刻有些灼烧之感,御寒最是有效。
褚楼和弥萨互看一眼,还是褚楼开口:“贝勒,稳扎稳打,再给奴才三天,辽阳城绝对到手,现在如果强攻,恐怕伤亡......”
“本王不要伤亡数字,只要辽阳城,”皇太极丝毫不为所动。
“可是为了辽阳城,我们正白旗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辽阳城那些明军异常顽强,一味强攻,损失更大,到时候我们的势力被削弱,其他旗......”弥萨咬了咬牙,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这场战斗中他手下的旗兵,牛录已经损失了近五分之一,辽阳城的奖赏还没有拿到手里,实在是不想再承受损失了。
另一边的褚楼也是一样的想法,能最小损失,且最大把握的情况下拿下辽阳城,何必要拼上自己帐下的力量呢?凭白遭受损失。
“本王想要明日天黑之前彻底拿下辽阳城,”皇太极双眸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先收起你们的小心思。”
随着皇太极语气骤然转冷,刚刚站起身子的两个副都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上已经湿了冷汗涔涔:“奴才该死!”
平日里皇太极算是和颜悦色,几乎令两位都统忘记了眼前这个年轻的贝勒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正说话间,大帐外传来声音:“报贝勒,宁远城斥候飞鸽来信!”
“拿进来!”说曹操曹操到,皇太极已经心中对于李元的动向异常关注。
拿到信件,皇太极立刻展开,凑到烛火旁看了起来。
皇太极读信时候,大帐中寂然无声,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声响。
半晌,正白旗旗主才回到椅子上,轻轻摩挲着大拇手指上的扳指:“明朝新任巡抚左光斗昨晚已经离开宁远城……”
“那李元……”褚楼向皇太极问道。
“李元的将旗随着左光斗一起出发的,”皇太极冷笑一声:“但是实际情况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无论如何,我们目标不变,明天晚上之前,我要得到一座完完整整的辽阳城!”
“奴才领命!”
辽阳城分为南北两城,南城为向来居住的是富户,豪族,翁城炮楼,角楼箭楼一应俱全,所以不论是防御工事还是粮秣银钱,都不是北城能及的,祖大寿现在已经带人退守辽阳城南城,准备最后一搏了。
“景茂财已经带人去了两天了,不知指挥使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到,”林忠和祖大寿此刻聚在南城一处临时府邸,一起的还有辽东巡按孟晚安,御史张莱等人。
“不论朝廷是否发兵救援,吾等与辽阳城共存亡,”巡按孟晚安神情坚毅,扫了扫厅内众人:“你等世受皇恩,此事不用本官多做计较吧?”
王化贞远在宁远,此地最高指挥即为巡按孟晚安。
“迂腐,”祖大寿暗骂一声,难道必死之局,还要坚守,那城内还有数十万百姓呢!
看祖大寿没有说话,林忠轻咳一声:“此为存亡之际。吾等决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坚守辽阳,人在城在!”
孟晚安对于祖大寿等辽东本土豪族世家本就没有好印象,现在看其反应,更是厌恶:“哼,希望你等能够尽忠为国。”
第二百九十四章 当世代的军人,死则死矣
当来自沈阳城的大炮对准辽阳城的城池地时候,黑洞洞的炮口使得赵守业一阵心悸。作为最低级的兵卒,他并不知道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来,但是对于能否守下辽阳城,心知肚明。
“大哥,往后退一退吧,大炮不长眼,”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刘四往前靠了靠,拦住了赵守业。
赵守业的心情显然有些烦躁,将小弟的手拍开,一边拿着从游击将军那里借来的千里镜望向远处建州正在集结的部队,一边向自己的同袍问道:“兄弟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大部分带伤,”刘四的嗓音有些沙哑,脸色尽是干巴巴的血色斑痕,显然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就连斜跨在腰上的弯刀也有些卷刃:“建奴这几天的攻势太猛,弟兄们仅仅是抵挡住进攻已经是拼尽全力。”
“仅仅?”赵守业眉头一皱,他当然知道刘四所说的仅仅是什么意思,除了城外建奴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城内还有一部分投降派需要时刻注意,万幸的是暂时不需要担心粮草的问题。
“大哥,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刚满十八岁的刘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语气中带了些许期望。
他本来定了一门亲事,隔壁街的张屠户的女儿,大屁股粗腰,过完年就办事成婚,被建奴被耽误了。幸亏张屠户一家现在在内城,刘四心安的很,等打跑了建奴就过门。
“嘿嘿,你问我?”赵守业收了千里镜,东方晨曦初露,阳光照在脸上微微有些暖意,当然,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祟:“或许只有天知道。”
“别想那么多了,通知兄弟们,建奴的第一波攻势要来了,”赵守业拍了拍刘四的肩膀,其肩上的盔甲已经破成了三块,万幸有麻线在其中穿插牵引,才堪堪没有完全掉落:“别每次冲的那么靠前,你还没有娶媳妇呢......”
“嘿嘿,没事,”刘四憨憨一笑。
晨曦初露,建奴的兵锋也随之而来。
现在辽阳城的北城已经完全落去建奴手中,明军与建奴是据城而战,内城的守卫战比之外城更加艰难。
现在不止是游击,参将一级的将领,祖大寿,林忠等人也在一线驻守,随时准备与建奴死绝一战,而孟晚安等文职官吏则带一部分兵卒防守城内工事,毕竟城内不能起火,建奴的拿手好戏就是在城内安插奸细,待战事到关键时刻,内外夹攻,让人猝不及防。抚顺如此,铁岭如此,沈阳城也是如此。
炮火的轰击传到耳边,驻守北门城垛口的陈富贵已经适应了,不像第一次那样小腿肚子打转般的缩成一团躲到城垛下不敢出来了。
他是第一线兵卒,虽然只是一个小旗官,但是在城北被放弃的前一晚上,他的家人已经全部进入了内城,集中在城南区域,那里是最安全的,在他看来,至少比城口安全,而且万一有了一个三长两短,城池最终被破,一家七口人,总是能跑出去几个不是?
昨天晚上他和几个老伙计去看过,那里粮食,水源,都有,还有一些简易的帐篷,一家一户几乎都能拿到,不会因为你是贫户,赤脚而有有所偏见。
祖大寿作为辽阳总兵,对于此事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去了现场好几次,慰问家属和伤员。这也是自李元任蒲河守备以来的传统。
不说让兵卒上上下下感恩戴德,赴死一战,于人心的收拢安定作用却是有目共睹的。
守城兵卒,将官的家人就在身后,自己好歹不能有所退却,拼死了,也要将这个城池守下!
轰的一声巨响,南城西北角遭到了建奴的攻击,先是弗朗机炮轰击,然后是建奴旗兵押着奴隶,俘虏的无辜百姓向前冲锋,死人堆,碎石块,都是踮脚攻城的物品。
两个驻守的兵卒没有躲过轰击,一瞬间血肉模糊,没了人样。
“弟兄们,各家亲族儿女可都咱们身后,退却者,妻女无着落,子孙为奴隶,给我拔刀向前,给敢退却此时,退却,杀无赦!将建奴给老子砍碎了,杀回去!”粱业此时正在驻守此地,见状立刻拔刀,领着手下弟兄将空缺补上,防止建奴趁机上城。
不多时,本就血色斑驳的城楼上,血水已经如溪流般顺着城墙缝隙留下。
原本青色砖瓦早已变得焦黑一片,北城几个垭口区域,也都被建奴放火烧毁,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整个城池也陷入了杀戮的地狱。
祖大寿此时正在北城城门炮楼上,指挥着各处的防卫。
“总兵,北城那些没有走脱的百姓,都成了建奴的人墙了,大都死在了兄弟们的手里,”副总兵姜弼此刻正咬牙切齿,脸上已经结痂的伤痕也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
“落在建奴手里,本就生不如死,”祖大寿神色一片阴冷:“还不如早早去投胎,下辈子别再做人了。”
指了指西北角粱业所驻守的位置,祖大寿道:“我们这边还有多少人马?西北角那边有些支撑不住了!”
“大人,现在只能调集城中防卫,”姜弼站在一旁回复。
“城中防卫不能动,”另一个参将开口阻止。
祖大寿眯着眼睛盯着远处源源不断的建奴,向着南城不断进发。
“将所部所有兵卒集合起来,”祖大寿缓缓将腰间佩刀拔出,语气平淡,像是平日里要去桂兰坊吃酒一般:“是否能不负皇恩,护佑社稷,就在今天见分晓了。”
建奴的攻势太过猛烈,一波又一波,好似不要命一般向前冲来,
守门兵卒赵守业的肚子都被拉开了一道口子,半拉肠子拼杀中露了出来,鲜血流了一地,而跟在身边的同伴也伤的伤,死的死,残垣断壁,郊野埋骨,现世代的军人,大抵都是这下场。
陈富贵和刘四就躺在不远处,已经死透了,破破烂烂的尸首,不知道最后和哪些人被随意扔进大坑随意掩埋了事。
眼前的建奴被自己一刀劈死,后面又冒出来一个,自己的力气已经随着血流被抽干了,平日里四五石的巨力,此时连抬一个胳膊有恍惚的费力。
平日里横行霸道的赵守业,在此时突然想起了隔壁家小丫头被建奴箭簇钉死在门前的场景:“再砍死一个,把隔壁刘家小丫头也瞑目吧,下辈子托生个畜生也比做人好!”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举刀,就被前面扑杀而来的建奴先手横刺一刀,直接贯体而过,赵守业高大的身子晃了晃,费力地喘了一口气,想要闭上眼睛,总算要歇一歇了。
可是这个眼镜却怎么也闭不上,恍惚间,临街的叫卖声突然充斥耳边,辽阳城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繁忙,孙家的溜肠,李家的干瘪豆子,薛家的烧酒最够味,往日里每月必去的勾栏瓦肆也清晰起来,水蛇腰的桃花正向着自己招手呢,她的身子香喷喷,总也闻不够。
噗!
血色染红了双眼没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暗红色的血迹,焦黑的大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充斥双眼。
“建奴,我日你姥姥!”已经弥留之际的赵守业突然暴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一扑,刀身直接全数没入自己的身体,霎那间只剩下刀把留在建奴手里,但是此刻的赵守业已经感受不到痛苦,直接合身抱着身前的建奴,向着城下一跃而下。
当世代的军人,死则死矣!
第二百九十五章 吾辈,唯死战!
战斗从晨曦初露一直持续到日光昏黄。
方才的一阵进攻之后,这片战场短暂的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没有死透的伤兵,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叫个不停,是自己家的袍泽兄弟还好,也许捡回一条命,若是敌对营地,再大卸八块也不够的。
仅仅西北角的城池,就已经数异其手,原本清晰的刀斧痕迹已经被砖瓦上厚厚的暗红色血迹覆盖,看不清楚摸样与纹路。
城垛下蹲着,躺着分不清是溃兵还是伤兵的军汉,皆双目无神,只是紧紧抱着自己手里的武器,等待下一场战斗的到来,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
死亡,已经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了。
血色布满了大地,原本青瓦灰砖的城墙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溪流一般流向未知,箭簇弯刀,不知明的尸首,不分建奴明军撕扯在一起,一同马革裹尸了。
就连总兵祖大寿的身上也挂了彩,在指挥兵将支援地时候,一只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的流矢直射祖大寿的腰腹,幸亏甲胄坚硬,流矢也失去了力量,堪堪进入皮肉一寸,但也足够令周围的亲卫亡魂皆冒了,开玩笑,一镇总兵被人一箭射死,这一仗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大人,巡按来了!”亲卫指了指身后,提醒已经满脸血污的祖大寿。
“他来干什么?”祖大寿心头一阵烦躁,此时已经是生死存亡,一介文官来添乱吗?城内还有数十万百姓呢!
只见巡按孟晚安身着一身平日里少见的朝服,带着自己的护卫,赶到了北门,这里是建奴与明军争夺最厉害的地方。
“巡按,你这是?”祖大寿回头看到孟晚安的穿着,心中咯噔一下。
“吾身为辽东巡按,皇上钦赐的三府之一,生死存亡之际,来此地督战!”孟晚安一挑眉,平日里保养甚好的皮肤虽然在这几天已经肉眼可见的苍老,但是此时却透着一股决绝。
“此地危险,不是大人该来的地方,”祖大寿一挥手:“城内还有百姓需要安置,来人,带巡按下去!”
“今日若是城破,吾身为一府巡按,责无旁贷,”孟晚安一步步走上台阶,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此刻显得有些苍老,但是语气却越发凌冽与决绝:“唯城毁人亡耳。”
今日的辽东巡按孟晚安端是堂堂皇皇,文华自显。
孟晚安手里此刻提了一把长剑,那是赴辽上任时候,老师孙承宗送给他的,君子佩剑,与天地相辉映,时刻谨记君恩,上报君王,下慰黎民,倘若身死,也有一把趁手的兵器,说到底,一介书生,死也要死的体面。
“辽阳城没有破!”祖大寿挥刀指了指远处的建奴,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和小心翼翼:“建奴还被我汉军儿郎阻隔在北城之外,寸步不得入内!”
祖大寿几乎是嘶吼着,向着辽东巡按道:“在援军到来之前,我辽阳绝不可能城破!”
总兵的亲卫们,四周的兵卒看着祖大寿,看着自己的辽东总兵,大都心中明了,援军远在天边,而城破则是旦夕之间了,不,应该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了。
这样强撑着,微一能做到,就是为已经倒下去的袍泽弟兄们多杀一个敌人,多让敌人流一抔血。
没有理会祖大寿的顶撞,此刻的孟晚安淡然无比:“就是为了城中百姓,吾才来此。”
说着,朝廷三品大员,辽东巡按,城中最高级别官吏孟晚安向着祖大寿,向着四周身着破烂甲盔,满身血污的军汉们掀起衣袍,膝盖跪地,拱手道:“辽东指望大家了,城中十数万百姓指望大家了,我孟晚安无以为报,唯以阖家死难,同生共死,以谢诸位!”
跪在地上的孟晚安一挥手,身后台阶上出现了孟家三十余口人,最小的不到满月,还被奶娘抱在怀里,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张望着。三十余口人就静静的站在那里,同样的神色平静,同样的毫不畏死。
此时,林忠等人也从另一个城口集合了过来,看到了孟晚安的动作,一瞬间都愣住了。
哗啦......
四周的兵卒有了一些反应,握了握手里的兵器,挺了挺自己佝偻的腰板。
有些兵卒的家人都在城内,巡按大人况且如此,兵卒们能做的,唯有保护好自己身后的妻儿父母。
“孟大人!何必如此?”祖大寿着实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将孟晚安扶起,从来都是军汉见了文官见礼的,从来没有文官给武将下跪的,就算今日守下了城池,孟晚安这一跪,相当于把自己的仕途给跪断了。
“建奴下一波攻势即将开始,”祖大寿将孟晚安搀扶到一旁:“大人坐镇中枢即可。”
另一边,林忠挥了挥手,指示自家亲卫将孟晚安的一众家人领着下楼妥善安置了。
现在哪里轮得到妇孺儿女去冲锋陷阵呢?
吾等还未死呢!
“大人,建奴上来了!”一直观察这建奴动静的粱业收了千里镜,向祖大寿汇报。
“弟兄们,决一死战的时候到了,”祖大寿将衣袍下摆编进腰带,手里抄起长刀:“吾等大明军卒,何惧死战?”
“死战!”林忠高高扬起手里的长刀,紧随着祖大寿的声音,几乎时咆哮着出口。
“死战!死战!”
“死战!死战!”
北城,几乎所有的明军高高举起手里的武器,向天长啸!
吾辈军卒,唯死战耳!
日光昏黄,太阳洒向世间的最后一抹余晖将要熄灭之时,明军和建州的兵锋再次碰撞在一起。
太黑之前,建州要一个完完整整的辽阳城。
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弗朗机炮的余威,建州大部分部队开始攀上城垣,与守城兵卒展开白刃战。长时间的战斗使城楼下堆满了双方尸体,所以建州攻城时候已经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登上城垣。
祖大寿此刻也参与到白刃战中,城破之后他也绝对不可能安神无恙,唯有死战。
手中长刀挥出,噗的一声鲜血胡了眼前,一片血色。
恍惚之间,祖大寿好像看到了天际出现了一杆大旗,那是日落余晖最后的一抹光芒。
“那是援军?”祖大寿此刻头脑有些不清楚。
“那是援军,援军到了!”身前有兵卒看到了越来越清楚的旗兵。
明晃晃的大纛随风而展,借着日落的金黄光芒,一个大大的“李”字飘荡。
“指挥使没有放弃我们,朝廷没有放弃我们!”祖大寿猛然张开双目:“杀啊!”
第二百九十六章 寒夜雾罩,白雾如蛟龙
当日光从天际线隐去的那一刻,数千骑兵从天际线出现,向着辽阳城方向奔驰而来。
血色残阳,凌冽寒风,骑兵大纛,千里驰援,数千骑兵的奔驰如同带起无边洪流,尘土漫天,携带着无边杀气而来。
“杀奴!!”万千呼喝,如同闷雷滚滚。
“是援兵,援兵到了!”林忠此刻高高站在城头,须发怒张,独臂持着大刀,上面已经血迹斑斑,鲜血顺着刀口留下。
“杀敌!”
援军的到来,使得辽阳城的守军看到了坚持下去的希望,本已经到了绝望濒死的境地,万千骑兵千里驰援好似一股强心剂。
活下去!
也许能胜呢?
远处驰援而至的骑兵,对于正在进攻的建州骑兵和战兵来说,带来了些许的恐慌,但是凶蛮之地,刀口舔血,此时已经红了眼睛,哪管什么援军到来?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弥撒此时驭马奔驰在战场上,带着所部旗兵左右奔驰,手中弯刀挥舞,状若疯魔,嘶吼而出:“贝勒有令!第一个攻上城头者,抬正白旗固山!”
“放箭!!!”
嗖嗖嗖!!!
漫天箭雨先发,箭簇带来的破空之声,还有幽幽白光,迫使城头守兵埋头躲避,有防装的,举起破烂的盾牌,没有盾牌掩护的,只能躲在城垛下,或者一个不小心,就被穿膛透胸,去见死去的同袍了。
建州旗兵持刀拎斧,驱赶着奴隶登城,而后面的骑兵脚下踩着无数尸首,对着城门发起最后的猛攻,往往一步下去,血水就会立刻灌入靴子,脚下黏稠,心中杀意更胜。
辽阳城下,早已是血海满地。
而一世荣光的激励,也使得建奴提升士气。
“攻下辽阳城,十日不收刀!所见即所得!”佟满也指挥着部下旗兵,向着城头进发。
屠城?
皇太极不管过程,他只想要辽阳城!哪管其他。
凶蛮之地生养之徒,向来刀口舔血,女人和金银,乃是最好的兴奋剂。
城头上,躲过了箭雨的攻击,祖大寿一马当先,手持长刀,带着亲卫在城头举刀砍杀,血色飞溅,衣袍早已血污满身,身上也已经多处负伤,一脚将刚刚露头的建奴前锋踹下城头,不去理会后面再次爬上来的建奴,祖大寿向着四周兵卒大喝一声:“点火!!!”
嘶吼声出,已经沙哑不成语调,披头散发,如同地府恶鬼。
而仅存的几个亲卫也几乎在同时向着四周下达着同样的命令。
话音刚落,一排排手持滚石,木头的兵卒出现在城头,上面浇满了动物油脂,柴草,甚至死尸的皮肉和破烂衣物。
“投啊!!!”祖大寿几乎是嘶吼着再次怒吼。
下一瞬,火焰遇到了最好的助燃物,油脂和草木,翻滚着,顺着城墙滚下。
霎那间,辽阳城下变成一片火海,人间炼狱。
就连夜色也被火海所驱赶,辽阳城下,如同白昼一般。
就连一边督战的孟晚安也有些不忍的闭上了眼睛,灰白的胡须抖动,喃喃道:“人间即地狱。”
身体遇到滚石,无数建奴翻滚着滚下,火星跳跃,烈焰肆虐,痛苦的叫喊,愤怒的吼声交织。
但是草木滚石总是有限的,躲过了一阵火海,建奴马上又组织起一波攻势。
另一边,驰援的骑兵已经到了三里之外。
阵中一人,黑甲骏马,手持长刀,那是大明辽东总兵,锦衣卫指挥使。
李元双眸之中倒映着辽阳城下的冲天火光,月夜已经变白昼,跃马扬鞭,高举长刀:“拔刀!”
噌!
近三千骑兵瞬间拔刀,跃马疾驰,如同杀神临世间,人间血海不足填。
“杀奴!”
火光与夜色下,刀光闪烁,直射人心,专杀鬼魅!
“李元!”皇太极几乎是咬着牙齿念出了李元的名字,当骑兵举着大纛出现在地平线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是谁到了。
按照情报,李元现在应该在三岔河口,与左光斗一同向着辽阳进发。
但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李元的出现并不足以改变战局,千里驰援,一天一夜,李元手中最多有三千骑兵,现在必定已经是疲惫不堪了。
“本王也不是没有后手!”
“阿琅丹!”皇太极点了自己身边的最后一名都统。
“奴才在!”阿琅丹躬身下马。
“带着你的两千兵马,”皇太极抬起马鞭,指向远方,幽幽的看着自己的手下:“一鼓作气,消灭那股明军,本王要那李元的人头!”
“满洲勇士,从来不会失败!”阿琅丹字字顿挫,而后翻身上马:“贝勒等待奴才的好消息!”
不多时,两千骑兵从山坡上奔驰而去,地动山摇,端是气势十足。
当建州方面最后一支兵力向着辽阳城疾驰而去地时候。
距离皇太极一里之地。
李元身边唯一一位斥候出身的将官——唐有望手臂微抬,同时双唇微启:“动手!”
话音未落,其身后三百披坚执锐的黑甲骑兵轻轻摇动缰绳,身下战马抖动着马蹄,厚重的鼻息喷吐着白雾,寒夜雾罩,如同蛟龙出潜渊,鹰隼振羽翅。
三百骑兵,辽东出身,马蹄声初是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落玉盘。
向着远处正白旗之主,建州八贝勒皇太极而去。
三百骑兵,战功卓着,马蹄声已是银瓶乍裂,铁骑突出刀枪鸣。
大地的颤动之时,皇太极已经感受到了暗夜中突袭而至的骑兵。
天际线的那一杆大纛是吸引人心的鱼饵,真正的杀招从来都是暗夜潜行,一招致命。
“保护贝勒!”皇太极亲卫惊惧之声回荡,其在唐有望带兵出现的瞬间已经反应过来,将皇太极围在中央。
几乎是同一时刻,建州大营火光冲天而起。
“李元!”纵然是在后知后觉,皇太极此时也知道李元是将自己当作了诱饵,引诱其出兵围剿。
“向着辽阳城走!”危急时刻,皇太极头脑越发清醒,此时绝对不能掉头逃跑,只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辽阳城那是唯一的生路!
但是唐有望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火铳!!”唐有望一挥手,身后数十骑兵驭马急行中,双手举枪,向着前方皇太极高高举起的大纛方向极射而去。
轰的一声,数十把火铳明火迸发。
不求射中大旗,那杆明黄色大纛的骑兵坐骑倒了就行。
下一瞬,战马长嘶而起。
代表着正白旗标志的大旗应声倒地。
“贝勒!”阿琅丹此时已经调转马头,向着皇太极而来。
战场大势,瞬间急转。
第二百九十七章 倾覆
辽阳城头的烽火已经燃烧了昼夜,直映的黑夜如同白昼,天穹上一片火红。
双方数万人马绞杀中发出的厮杀声,已经变的嘶哑,就算平日中最胆小的兵卒,此刻眼眸中也是透着疯狂和嗜血。
刀锋卷刃,刺入眼前敌人的身体,破甲入肉的瞬间,被贱了一身血污的兵卒没有再次生还的喜悦,有的只是看到对方血液喷薄而出所带来的快感。
不论是祖大寿,林忠,还是低一级将官粱业,姜弼,都已经站到了城头,加入了最后的血战,最后的时刻,建奴攀掾而至,城头反复被明军和建州争夺,城垛在血液的浸染下早已经黏糊湿稠。
与此同时,城下五十步开外,建奴已经列队整齐,齐齐弯弓,向着辽阳城头瞄准,为攀掾夺城的死士牵制掩护。
嘎吱嘎吱,驾着大炮巨大的车轮滚动中带起血水,将肉末残肢碾进泥土,冷漠的兵卒没有人的关心脚下发生了什么,死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没有谁有闲情逸致去感伤:“我会是下一个吗?”当下还活着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只有继续打下去,破城之后,才能休息片刻。
“准备!”多康驭马在前,身后是三两卫兵。
话声刚起,近千满弦弓弩架起,全部瞄准了辽阳城头。
再往后一些,是刚刚从沈阳城拉到前线的大炮,黑洞的炮口瞄向前方。
如此近的距离,不论人马,一旦被射中,直接筷子捅豆腐,穿透。
“赢定了!!”
多康看起来非常年轻,嘴角的胡须都只是淡淡的须子,还未蓄起。嘴角笑语盈盈,弯起一道冷笑:今夜建功,就从辽阳城头这些个贱命牛马始。
箭簇冰冷,月色掩映之下,寒光直让人心中颤栗。
粱业刚刚一脚将一个趁着旁边拼杀的间隙攀上城头的建奴尖兵踹下城头,一双粗壮的大手随即攀在了城头上,这双手的主人头上的黑黄色辫子已经飘忽可见了。
“找死!”粱业正杀的暴起,送到眼前的军功可没有不收的道理。霎那间,举刀便要砍下。
“大炮!!建奴架了弓弩大炮!!!”举起的刀口还未砍下,粱业耳边已经爆发阵阵惊恐的呼喊。
“弓弩?”粱业举刀间隙,抬起已经满是血雾的双眸,望向城下,火光掩映下,白昼一般的城下,不论什么情况放眼便看的一清二楚。
箭簇泛银的弓弩,铁铸黝黑的大炮,仿佛已经捅在了粱业的心窝子上,刺进去之后还狠狠的搅动了一番,只搅得肝肠寸断,心髓尽没。
“天命啊!!”
一股悲怆和无力感自心头涌起,粱业身子踉跄了一下,手中的握着的大刀有些松动。
世代辽东,大明疆土,终究埋葬在我们这一代军人手中。
“放!”多康怒瞪着双眼,嘴唇紧紧抿着,这一战,他要城头那些汉家将领全数归西!
下一瞬,铁雨漫天而至,有兵卒刚刚听到耳边传来箭雨破空声,抬头望去,便是箭簇入眼而至。
噗嗤一声,兵卒的身体被数只箭簇穿透,其力度不减,带着已经破碎的身体向后飞去,狠狠的钉到身后的猩红柱子上,带着一片血雨。
飕飕飕,不过三息时间,城头上守卒已经在漫天箭雨的震慑下纷纷逃散,向着城垛下,城庵旁躲避。稍微落后几步的,终究是躲不过被铁箭贯身,碎石砸落的下场。
局势大乱,过不了多久,辽阳城最终还是要异手了。
在粱业躲避箭雨的片刻,攀上城头的建州大汉已经越过半个身子。
蒲扇般的大手稍一用力便跃上了城头。
“这地方归我建州了,”那建州大汉甫一站定,便扫到了一旁的粱业,嘿嘿怪笑一声,反手抽出弯刀,不多言语,向着粱业砍杀而至。
那巨汉身后,还有更多的建州死士,攀掾上了城墙。
此时此刻,粱业心中反倒并不悲怆,半靠在城墙上,身子看起来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面对砍向自己胸腹的刀口,粱业有些费力的扯动嘴角,想要让自己表现的淡然些,去年死在建奴刀下的兄弟,那副濒死痛苦的表情,粱业到现在都没有忘记,他不想要其他人看到自己也是那副表情。
霎那间,刀口已经破碎甲盔,切进了粱业的肩膀,鲜血骤然崩裂,那建州巨汉显然想要将粱业一刀两段了事。
咔的一声。
锋刃顿了一顿。
“嗯?”刀锋的进度受到了阻碍,破甲之后,面对肩甲骨,硬度显然超出了那建州巨汉的估计。
粱业身子一个踉跄,还未倒下,反而咧嘴笑了起来,嘴中还带了血沫,显然肩甲骨破裂,鲜血崩留之下,粱业也到了生死边缘。
“今日无论如何是一死而已,”粱业伸手按住卡在肩头的弯刀,右手持刀,将刀尖对准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敌人:“就用你来裹吾残尸吧。”
下一秒,右手刀锋骤然挥出,粱业觉得,这一下是这辈子挥刀最快的一次了。
噗!!!
听说脑袋离开人身体之后,意识还会残存两息,所以飞在空中那颗大好头颅,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
巨汉虽死,但是其身后是更多的建州兵卒,两三步跑步来顷刻间就将粱业乱刀砍死,随即被人割下头颅。
“这也是明军大官!上好军功,”拎着血淋淋的人头,建州兵卒哈哈大笑,显得恐怖异常。
乱世之中,只有立场不同,已经分不出好坏。
城头的明军节节败退,建州大部队即将涌入城中。
内城此刻也是一片混乱,百姓被乱民带动,此刻都向着南门涌去,想要逃离此处,人声鼎沸,马嘶乱鸣,城外的炮声,厮杀声,更使得百姓慌乱,一时间人人践踏,老幼仆地相死着不计其数。
巡按府邸,书房中的孟晚安此刻也要被仆人架着要骑马出城而去。
“老夫与辽阳城共存亡,”安安稳稳坐在太师椅上的孟晚安摇了摇头,拒绝了老仆的建议,同时挥了挥手:“你们走吧,赶快逃命去吧。”
“大势已去,”被亲兵护卫着连连后退的祖大寿一脸茫然:“就这样结束了,定国在哪里?”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千钧之际
辽阳城大局将定,城外局势也到了生死之际。
明黄色大纛被射倒的瞬间,中军部队顿时乱作一团,人马都向着大纛而去,手忙脚乱扶起大旗,那就是正黄旗的威势,正黄旗皇太极的脸面。
“不要管城内了,去拿皇太极的人头!!!”李元只向城内看了一眼,便做出了决定:“取了皇太极人头,辽阳城即安然无虞,就算城破,也能瞬间夺回!”
辽阳城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这两千人马过去并不能瞬息扭转战局,反倒是皇太极,让他腾出手来,到时候所有人都要死。
擒贼先擒王!
杀了皇太极,正黄旗瞬间溃退!
李元所带领的两千骑兵瞬间调转马头,迂回而走,向着皇太极而去。
地势上,与唐有望的一千骑兵将皇太极合围。
辽阳城头,并不是人人都陷入了绝望。
自从李元出现,林忠的注意力一直关注着城外的局势变化。
在看到皇太极中军大旗晃动间就要倒下的时候,林忠知道时候到了,在亲卫的护卫下跃到高处挥刀而动:“皇太极!!皇太极死了!弟兄们趁现在,给我将建奴杀回去!!”
说实话,林忠不认为远方那杆大纛倒了皇太极会出现什么危险,但是这个信号他必须让其他人知道,不然防线一触即溃,将不可收拾。
后面的事情,只能交给李元了。
尽人事,听天命。
林忠身边的数十护卫此刻也知道情况危急,看到主帅如此,都是积年老兵,战场上的事情,一点透,则万事透。
数十护卫此刻皆大声震吼:“皇太极已死,弟兄们给我杀!!”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有那么一瞬间,局势的天枰动了动。
“皇太极死了?”
皇太极是谁,这个战场上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
但凡是辽阳城守卒,不对,但凡对辽东战事有所了解的,首先知道的是酋奴,第二个就是皇太极。
不论是还在拼死抵抗的兵卒还是已经四散的士兵,听到皇太极已死的消息,不可避免的心思一动:“机会来了!”
祖大寿自然也听到了林忠那边的声音,须发大震:“儿郎们,给我冲!!”
皇太极死不死不重要,真假也不重要,但是这个信息在此刻很重要!
建奴那边自然有人听得懂汉话,皇太极三个字大多数人也听得懂。
“四贝勒死了?”信不信不重要,动摇的那个瞬间就达到目的了。
“大人,贝勒爷......”多康手下一名将领看到身后那杆大旗摇摇晃晃的样子,有些心惊胆颤,回头向多康问道:“我们要不要回去营救?”
“妖言惑众!!四贝勒无事!!”皇太极中军处是什么情况,多康看都不用看一眼,噗的一声,挥刀斩了自己的副将:“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多康的脸上满是血污,衣袍上也沾染了黑红色血迹,看起来如同魔神一般。
“所有将领,上前督战!!立刻拿下辽阳城!!”
四贝勒如何,多康也想知道,但是此刻不是时候,拿下辽阳城才是重中之重。
李元率领景茂财等人,与唐有望一起,即将对皇太极完成合围,阿琅丹的堵截并不能完全奏效。
“注意皇太极的动向!!”李元向着身边的景茂财吩咐倒。
“末将明白!”景茂财身后,是数十军中好手,此刻皆弯弓备箭。
另一面,唐有望率领骑兵已经和皇太极杀在一起。
李元和皇太极仅差近百米时候,阿琅丹率军堪堪将李元就缠住。
“跟着我!”李元挥手,带着身后骑兵,调转马头,迎向阿琅丹。一瞬间,将其和景茂财隔开。
“皇太极已死!你等还不速速就擒!”李元一边驭马,一边大声呼喝。
烟尘四起,加之夜色灰暗,阿琅丹众人看不清楚百米之外情况。
“李元!!死来,”阿琅丹怒火中烧,要不是李元,建州早已拿下辽阳城。
下一秒,两军瞬间绞杀在一起。
另一边,景茂财等人也杀到了皇太极处。
近一年来,景茂财练兵,只练三个字:“稳,准,狠。”
找到目标,绝不拖延,以最有效,最快速的方式,找到目标,结束任务。
“李元太过狠毒!”皇太极自然知道李元射他将旗的意图,动摇军心,以图一击致命。
“保护大纛,随本王杀到辽阳城下!”皇太极一马当先,要摆脱唐有望等人的纠缠,向着辽阳城而去,此刻必须争分夺秒,万一多康没能把握住,率军回来救自己,那么一切毁于一旦。
“皇太极在那里!”景茂财已经看到了一袭明黄色甲盔的建州大将,高举大刀,声若癫狂:“齐射,齐射,斩了皇太极,立升辽阳城总兵!”
“保护贝勒!”皇太极亲兵将起层层保护住,景茂财等人不能轻易也不能杀入,箭簇转弯杀人。
一方要赶往辽阳城下,另一方要将其碾灭,双方层层博弈,辽东大地的命运,甚至大明朝的命运就在此刻了。
“唐有望,拖住他们!!”景茂财向着唐有望大吼一声,唐有望的骑兵算是辽东最接近建奴的了,想要靠近皇太极等人,只能靠骑兵赶上前拖住。
“不用你说,本将知道怎么做!”唐有望带了仅仅百数十人,放下纠缠在原地的战场,向着皇太极而去。
景茂财紧随其后。
胜败在此一举!
皇太极的中军距离辽阳城不过两里距离,战马奔驰,瞬息即可到达。
唐有望的百人紧紧缀在皇太极队伍后面,再赶不上,放皇太极进了辽阳城,那么他将万死莫赎:“拼了!”
唐有望心中一横:“不要管皇太极,照着那杆大旗,放箭!!放箭!!!”
皇太极不好找,那杆大纛却是明晃晃的目标,数十米距离,射不中它,这些常年打磨在生死边缘的兵卒就别再活了,纯属浪费粮食。
话音刚落,飕飕飕,数十箭簇向着大旗而去。
这次的大纛显然没有方才坚挺,咔嚓一声,直接从中间断裂,直接从空中重重砸下,底下队伍顿时一片大乱。
城下的混乱自然也让城头众人注意到了。
“怎么回事?”不论是建州方面还是明军,都在关注场下发生的事情。
皇太极怎么样了?
这是所有人的内心想法。
李元等人此刻也看向远方,眉头紧皱。
场中烟尘四起。
三息之后,战马嘶鸣,随后一骑绝尘。
一身明黄色甲盔——皇太极。
“景茂财!”李元双目微眯,喃喃道:“该动手了。”
第二百九十九 阵前的生死之局
没有什么比主将亲自带兵冲锋更能激励士气的了;
皇太极一骑绝尘,摆脱了大纛范围,仅仅带了四五骑兵,向着辽阳城而去。
多康当然看到了皇太极疾驰而来的身影,方才阵前斩了一元大将,就是为了稳定军心,此刻皇太极就在眼前,多康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拿下辽阳城!十日不封刀,阵斩祖大寿者,升固山!!”多康挥刀驭马,带着部下也向前冲去,最后的时刻,一鼓作气,胜利就在眼前。
上万的建州兵卒蜂拥着向城墙上攀掾,战场情况瞬间急转直下。
方才有林忠和祖大寿的激励,靠着皇太极阵亡的假消息激励人心,明军将士们还能凭借这心中的希望之火,奋起反抗,挥刀护卫身后的辽阳城。
但是此刻,皇太极活生生的就在眼前,明军气势瞬间被一碰冷水浇灭了大半。
“大人,撤吧,我等护送大人出城,留得青山在,宁远城还有机会!”祖大寿的护卫们的战意此时此刻也已经跌落到了谷底,此战在皇太极出现在阵前的那么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明军承受不了更多的损失,心理防线此刻更是如千里堤坝,骤然溃塌。
祖大寿向着辽阳城下皇太极的阵营看了一眼,再抬眼,望向李元的方向,心中此刻是无限懊悔:“定国......”
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后,那一声撤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要祖大寿这一撤,从此以后,宁远城以北尽归建州所有,大明数百年燕云十六州的耕耘和积累,将毁于一旦。
辽阳城这一撤,城内数十万百姓绝大多数将惨死在建州屠刀之下,幸免之说只是渺渺。
还有千里驰援而得李元,孤军深入,辽阳城内守军这一撤,李定国将陷阵于死地,绝无幸免遇难得机会。
“大人,来不及了!”亲卫还在一旁苦苦劝说。
内城大部分隘口已经失守,建州部队源源不断地支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胜利的天枰已经完全得倾斜到建州一方了。
祖大寿苦涩得闭上了双眼,一瞬间好像苍老了十岁,微微张开嘴唇,撤退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
但祖大寿也知道,李元若殁于此地,恐怕此后数年,大明将再无能遏制建州兵锋之人了。
李元是辽东的希望,大明未来数十年的将星,更是祖家的女婿。
但是,祖大寿是祖家掌门人,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李元,更不是辽东,甚至不是大明朝。
一句话,祖家数代基业更不能全都押宝在辽阳城,压在李元身上,将妹妹嫁给李元,就是一个赌注,将自家近万家兵调到辽阳城驻守,更是给了李元最大的助力,可是现在英雄运去不自由,战事糜烂,总不能让祖家配上全部家当,给李元,给辽东,给朱家王朝卖命吧?
“定国,命数如此,望你不要怪我......”祖大寿深深叹了一口气,就要下达撤退的命令。
“杀回去!!”林忠带着亲卫来到祖大寿处,双目虎视,刀口红黑色血液滴了一路:“万万不能撤退!”
“将脑袋埋在宁远城,屁股放在辽阳城,等着敌人来砍,不说天下人如何看待吾等,大人那边,日后有何面目去见?”林忠此刻已经是心火怒炽,祖大寿敢说一句撤退,他敢立刻拔刀砍了他的脑袋。
“林将军......”祖大寿脸色一片铁青:“本将还没有说要撤!”
林忠作为副将,战场上如此犯上,若不是情况特殊,还有李元得面子在,恐怕早就被祖大寿下令绑了。
“孟巡按此刻正在城中率领守军维护秩序,抵抗建州奸细和乱民,我等万万不能先行撤退,到时候万死莫赎。”此刻情况危急,林忠是肝胆俱焦,也顾不得什么上下级关系,直接陈述利害。
“何况大人还在城下,还有机会!”林忠身边的亲卫都是跟着李元在沈阳城一起成长起来的,因此对于李元得信任崇拜与其他派系相比更加盲目和狂热。
“机会......”祖大寿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你说的机会,在哪里?”
祖大寿的话刚出口,林忠便眯起了双眼,顿时整个督战台陷入了一种危险的氛围中。
久经战阵,林忠已经知道祖大寿的意思,但是如果在这里两队人马火拼,只会让早已摇摇欲坠的战局瞬间溃败,若要动手,只能一击致命!
林忠的身子低了低,做出一副退让的姿态,声音略显沙哑:“大人能否再等上一刻钟?”
“一刻钟能干什么?无法扭转战局,”祖大寿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将军知道李总兵出发当日给我说过什么吗?”林忠此刻已经直起身子,目光平视祖大寿。
“定国?”祖大寿一愣:“说什么?”
林忠迈步往前走近祖大寿,两人相距不过两步,林忠目光灼灼,语气平淡之际:“若战事胶着,祖大寿有退却之心,可立缚之!”
话音刚落,林忠便一声暴喝:“动手!”
两人相距太近,这一声暴喝,祖大寿还未反应过,便被林忠欺身,刚要拔刀,脖子便是冰凉一片。
四周的亲卫们也是面面相觑,纷纷拔刀,却愣在当场,不知要如何做。
“死在这里,总比最后老死在病榻上要来的壮烈些,”林忠架刀看着祖大寿:“不要逼我动手。”
“你这是徒劳无功......”祖大寿闭上了双眼:“就算我不下撤退的命令,城破是迟早得事情。”
说话间,辽阳城下,驭马而至皇太极已经能看到城垣上的焦黑尸体和正黄旗的战旗飘荡了。
积年夙愿,今日得偿。
皇太极仿佛已经看到日后建州凭此巨城,逐鹿中原的场景了。
“一切都会在我手上成为现实!”
正当此时。
“射!!”
一声暴喝自皇太极身后传来,近在咫尺。
皇太极甚至不用回头,就能够感受到那数十只冰冷箭簇带来的寒意。
当皇太极方才一骑绝尘突围而出的瞬间,景茂财便紧紧跟在其身后了。
数十只弓弩也在那个时候瞄准了他。
李元曾经说过:
没有什么比主将被射杀于两军阵前更能激发斗志的了。
今日所见,便可一窥真假。
第三百章 宿敌遁去,谁为霸者
“保护贝勒!”在发现身后偷袭的瞬间,皇太极的亲卫就已经反应过来,想要挡在其身后,阻止箭雨的到来。
奈何皇太极驭马太急,而跟过来的亲卫又太少,此刻根本来不及组织阵型。
夺命箭雨急速而来。
城上的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倘若皇太极身死当场,会发生什么?
多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结果会如何,如果是在别处,也能强行压下,隐而不发,先把辽阳城拿下一切再说,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如果皇太极出事,万事休矣!
多康知道的事情,林忠,祖大寿当然也知道。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城下。
噗嗤!!
箭雨穿过护卫的身体,当即就有战马长嘶,轰隆一声倒地不起。
皇太极已经尽可能的俯下身子,减少箭雨的接触面积,只要挡过了这一击,自己就能逃出生天,万事可行。
但是明晃晃的目标就在眼前,景茂财等人隐而不发如此长时间,就等这一刻到来,无论如何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噌的一声,皇太极感到背后突然一阵钻心剧痛,不用回头,皇太极知道自己的腰背受伤了,但是有铁甲保护,可以感受到箭簇入体不深:“不碍事!”
扬鞭狠狠抽下,坐下骏马四蹄跃起。
辽阳城近在咫尺了。
“贝勒!”多康目呲欲裂,千钧一发之际,可不要在此时掉链子。
这时已经有建州兵卒回身去迎接皇太极了。
皇太极的余下护卫已经跟了上来。
“贝勒,”亲卫帮助皇太极稳住战马:“将贝勒保护起来。”
话音刚落,几人已经将皇太极围住。
不论是建州众人还是明军诸将此刻都不知道场下发生了什么。皇太极生死如何?
“皇太极已死!”李元此时已经摆脱阻截,率领两千余骑兵来到辽阳城下,身后是高高扬起的大明辽东总兵“李“字旗:“反攻!反攻!斩皇太极者,立升辽阳总兵官!”
李元可不管皇太极死没死,战场情况波谲云诡,此时可不是验证真假的时候,抓住机会,可就是反攻号角吹起的时刻。
李元的到来,使得城头上的明军兵卒一阵骚动,李元的名头在辽东代表着什么,众人心中自由思量。
代表着战无不胜。
“组织反攻!让建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林忠反手抽回腰刀,已经不去理会祖大寿,带着自己的亲兵收拢残兵,以呼应李元在城下的反攻号角。
另一边,姜弼等人也开始组织反击。
祖大寿看着林忠离去的身影,眼角的青筋隐隐跳动,显然是已经被气得不轻。
“大人,我们......”亲卫看着祖大寿,此时也有些意动,毕竟李元的到来,使得胜利的天枰有些倾斜了。
“组织反击......”祖大寿几乎是咬牙切实的说出来,他现在只想林忠死在战场上,以免到时候在李元面前嚼舌根。
城下。
建州部众此刻都慌作了一团,皇太极万万不能有事。
此时皇太极神思有些恍惚,现在他的安危关乎着辽阳城的成败,关乎着未来数年建州数十万人的命运。
周围一瞬间围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皇太极想让他们散开,先去稳住军心,但是人们现在手忙脚乱要将其放到马背上转移到安全位置。
“吾无事,”皇太极费力的摆了摆手,将众人推开,一双虎目环视众人,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攻下辽阳城!敢言退却者,杀无赦!”
但是此刻军心不可用,谁敢保证,万一一道流失射中皇太极,到时候全都要陪葬。
听着四周嘈杂的杀喊声,皇太极心急如焚,更感到背后一片冰凉,那道箭应该射到脊背处了,浑身的力气在不断的流逝。
亲卫草草将箭矢处理:“贝勒,先退回吧,剩下的交给多康大人。”
“我现在不能走!”皇太极知道,如果他现在走了,纵然辽阳城到手,那么八旗高层对于他临战脱离的行为依然会大做文章,对于他日后的巩固位置,甚至更进一步有极大影响。
“扶我上马!”皇太极心急如焚,看到还在犹豫的亲卫,暴然怒喝道。
“贝勒......”亲卫无法,只能七手八脚将其扶到马上。
刚刚坐稳,感受着背部的剧痛,皇太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经流了下来。
“建州勇士,将辽阳城一举拿下!”皇太极挥刀而起,同时驭马向前:“随我冲锋!”
皇太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立刻给了建州兵卒极大的信心。
李元自然也看到了:“不要去管他,之需一举将辽阳城的建奴杀回去,我们就可以守下辽阳城。”
军心可用,但是也只能用一次,再而衰,三而竭的事情,比比皆是。
在皇太极受伤的空挡,城头上已经组织起反攻的阵型,好不容易占据了城墙有利地形的建州兵卒又被赶了下去。
此时在马上的皇太极心火怒起,背上的创伤,加之战场局势的逐渐失控,纵然冬日寒天,依然使得皇太极心如火烤,视线所及,模模糊糊,已经是到了晕厥的边缘。
景茂财与唐有望等人此刻都已经带兵到了城下,刚刚驻马,还未停稳身子,景茂财便暴喝而出:“你等建奴还不快快投降,我明军大部队近十万人马已经在三里开外,再不退去,辽阳城下将是你等埋骨之所!”
景茂财的声音虽然不能让大多数人听到,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一个人相信,就会带动更多人有所动作,加上晨曦初露,远处一片迷蒙不清,李元带来的骑兵声势浩大,让建州众人心神皆震。
“扰我军心!”皇太极本就有伤在身,听到景茂财大言不惭之语,激愤交加下,一直聚在胸腔处的一口老血骤然喷出。
噗的一声,四周亲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太极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上跌落下来。
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皇太极从马上跌落的瞬间,刚刚赶到其身边的多康紧紧攥住缰绳,咬牙切齿道:“功亏一篑。”
“护佑贝勒,”多康和阿琅丹互望一眼,半天只能生生挤出一个字:“撤!”
第三百零一章 越权擅权!
正在攻城的建奴兵卒听到了撤退的命令,无论如何,心中都松了一口气,此时大多数人已经到了生理极限,不论是攻下城池,还是回身撤走,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解放。
守城者面对的是生死徘徊的绝望,因此决死一战。
攻城者面对的是明灭不定的希望,因此身心俱疲。
已经登上城池者,绝望拼死,以求痛快;
未登城池者,从血泊中拔出灌满血水的靴子,望了望虽然残缺破败但是依然高达的辽阳城,只能啐一口血沫,回身撤走。
皇太极此时还有些清醒的意识,他当然听到了多康下达撤退的命令。但是以他此时的状态,已经不能指挥军队组织进攻了。
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皇太极突然想起扈尔汗曾经告诫自己的一句话:“收敛锋芒,以图日后。”
建奴的撤退来的突然,但并不慌乱,在多康和阿琅丹的组织下,一队人马先行护着皇太极北去,余下的以牛录为单位,徐徐而退。
而明军一方,几乎没有人想去阻截。
刀口一旦放下,就已经拿不起来了。
城墙上的明军守卒稍微松了松手中的刀口,霎那间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在此刻突然松断,哗啦一声,几个兵卒已经闭眼倒在了地上,溅起一片血水,其胸口猛烈起伏,双目紧闭,近乎昏厥,不想再站起来了。
而且能够收下辽阳城已经是大功一件,这里的明军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心气去拿起刀口,在做追逐了,往四周望一望,都是数不清的尸体和残骸,黑烟弥漫,焦土百里,辽阳城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天边晨曦初露,黑暗短暂的过去了。
李元指挥着唐有望:“缀在建奴身后,十里之后就折马返回,不可深入!穷寇莫追,沈阳城离这里不远。”
浑河北面,已经完全是建州的疆土了,此刻的李元,没有实力,也没有任何去招惹,染指的意图。
李元只是想看看皇太极的人马还剩下多少。
努尔哈赤那么多儿子,经此一役,日后争雄,不知皇太极是否还有实力?
数月未见,祖大寿已经须发已经斑白,看起来困收辽阳城的日子实在是让人绝望透顶。
“祖大寿率辽阳城守军拜见总兵官大人!”祖大寿在前,身后是林忠姜弼等人,还有一些游击,参将,而四周是密密麻麻,已经近乎麻木的明军兵卒。
残军破甲,焦土狼烟,望眼望去,几乎是令人绝望的氛围。
“起来吧,”李元上前,将祖大寿等人一一扶起,语气中颇带了一丝侥幸:“晚来一步,倘若丢了辽阳城,我就是大明的罪人了。”
祖大寿须白的眉毛一抖,低下身子,气息有些不稳:“没有大人,今日辽阳城兵卒十不存一,百姓更是死难无数,大人是辽东的恩人,更是吾等的恩人。”
李元摆了摆手,阻止了祖大寿的奉承之语,越过兵将,看向不远处,孟晚安已经带了辽东文官到了。
“下官晚来一步,让孟大人受惊了,”李元迈步上前相迎,孟晚安没有丢下百姓,弃城而走,已经值得李元的高看了,而且他代表左光斗,必要的尊敬还是要给。
“此话还是不要说了,若不是李大人,本官现在已经在九泉之下向先皇陛下叩头面陈罪过了,”孟晚安没有一般文人的倨傲,或许是劫后余生的感慨,此时对待武官的态度有些转变:“本官代表辽阳百姓这这里谢过大人,且已经吩咐下人,准备了酒菜,先向各位聊表谢意。”
李元点了点头,表示谢意,而后转身向着四周兵卒道:“一场大战过后,各位同袍也是劫后余生,想必现在也是腹中空空,辽阳城能够守下,我李元不过是微末之功,尔等才是最大的功臣,我会像皇上上报各位的英勇和功绩,眼下你们先去吃饭,填饱肚子休息,这城防任务,暂时由我们来代替!”
站在一旁的林忠和景茂财等人看到李元收买人心的做法,头上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李元这所作所为妥妥的越权啊。
说的好听叫反客为主。
不好听的叫武人擅权。
一旁的祖大寿眼珠子在李元和孟晚安之间扫了扫,身姿挺拔的李元令祖大寿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在李元话音落下的瞬间,孟晚安脸色的笑意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眼前这个人不就是李成梁第二吗?
刚刚的文武融洽气氛荡然无存,周遭的气氛都有些冰冷。
虽说你李定国刚刚千里驰援救了辽阳城数十万百姓,但是现在这所作所为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李大人果然体恤兵卒,爱护百姓,本官一定向京城好好汇报!”孟晚安强压怒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武官与文官之间的关系微妙至极,李元初来乍到,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虽然不知道为何气氛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但是周遭的军汉兵卒却是实打实的对李元感恩戴德,本来就是新近崛起的大明将星,对战建州百战百胜。哪一次不是李元将危若累卵的局势挽回?辽东已经糜烂数十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挽狂澜于既倒的李元,哪个辽东百姓不是心怀感激?
此次又是千里驰援,救辽东于水火,说的实在些,那李元就是辽东数百万百姓的恩人啊!
孟晚安还未说话,周围突然哗啦啦的一片跪倒的声音,那些军汉,还有听闻消息到此的辽东百姓此刻都跪在了地上,嘴里高呼李元的名字。
“好了好了,既然李大人体恤百姓军民,”孟晚安现在说上一句不,那群情激动的人群可能当场把他撕了:“传本官命令,开仓放粮,照顾伤员,开放粥棚!”
战后要做的事情太多,而且经过刚刚的事情,孟晚安也没有什么心情和李元拉家常了,寒暄几句,便告辞处理城中政事了。
而李元这边也吩咐景茂财等人:“吩咐下去,给本官带来的几个军医分配一些人手,按照军队医疗规章,照顾伤员,注意维持秩序,分配好食物。等唐有望回来,你们两人过来找我。”
“明白,”景茂财点了点头,当即下去安排。
安排了手头上的事情,李元终于回过头来:“几位,随本官聊聊?”
祖大寿,林忠,姜弼等人互相望了望,不约而同心道:“这算是投名状吗?”
不用说,现在跟着李元走了,那么在京城那些老爷眼里,他们就是铁定的李元派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他们有选择吗?
“末将谨遵大人令!”
“好,”李元嘴角泛起笑容:“去总兵府邸!”
第三百零二章 奴才李永芳拜见
沈阳城,原大明辽东总兵府邸。
看了一眼病榻上的皇太极,一身黄袍的努尔哈赤面无表情。
“手到擒来的辽阳城......”坐在宽大靠背椅子上的努尔哈赤看着自己向来看重的儿子,椅子上的厚绵熊绒靠着非常舒适,早年征战造成的背伤导致其不能久坐,努尔哈赤语气有些生冷:“被半路杀出的一个小小明军将军截取了龙骨?”
“此战的后果,儿臣一力承担!”病榻上的皇太极脸色还有些苍白,面对从小就敬重非常的父亲,皇太极也不想去辩驳什么,且面对李元的战绩实在令皇太极无言以对。
“知道外面怎么议论你吗?”努尔哈赤没有理会皇太极的请罪之语,轻轻呼了一口气,眯眼道:“四贝勒外强中干,不堪大用,可比三国刘禅。”
“刘禅?”皇太极眼角跳动了一下:“区区数年想不到我建州男儿连刘禅都知道了。”
是谁在外面散布流言蜚语皇太极不知道,但是数来数去也就是那几个人,追求起来更是没有意思,而且自己的战绩也确实落人口舌。
但他皇太极绝对不会就此认输!
“李元!”皇太极双手骤然握起,青筋暴起,背部的伤口也隐隐作痛,看起来伤口又崩裂了。
“不服气?”努尔哈赤笑了笑:“不服气就好,吾就是担心你一下子被那个李元打碎了气魄,灭了骨气,没了往日的气概雄心。外面那些言语,你也别不忿,自己做的不好也要人家说。”
“儿臣明白,那些中伤之语,儿臣会用事实回应他们,”皇太极的语气低沉但是异常坚定。
看着儿子的反应,努尔哈赤也不知可否:“好好休养吧”,说完站起身子转身离去。
皇太极看父亲要走,立刻起身下榻:“儿臣恭送皇阿玛!”一旁的丫鬟害怕其背部伤口开裂,在一旁轻轻伸手扶住。
另一边努尔哈赤走到门槛处才又停下,微微扭头道:“过些日子吾会宣布迁都沈阳,同时改革八旗,你手下那几个牛录会动一动......也趁机休息休息。”
说完努尔哈赤便抬脚离去,只剩下跪了一地的贝勒府众人,寂静一片。
努尔哈赤已经离去,但是皇太极却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此刻四贝勒心中是对李元的滔天怒火。
“贝勒爷,您的伤还没有好,回床上休息吧,”皇太极的福晋在努尔哈赤走后走了进来,想要将皇太极扶起。
皇太极紧紧攥住拳头,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回榻上吧。”
调整八旗。
这事情皇太极知道,努尔哈赤前段时间向一些建州高层咨询了这件事情。
扈尔汗也向皇太极透露过这件事。
整顿建州八旗,蒙古八旗,整合一些汉军旗,改汉人奴隶入军籍等措施,这些都是皇太极曾经向努尔哈赤建言过的,也曾经认真思考过,但是!调整自己的帐下牛录,实在是令皇太极始料未及。
“蛰伏一段时间......”
这是扈尔汗给他的建议,可是皇太极并不甘心久居人下,供人驱使的。
“去请李永芳过府一叙,”皇太极刚刚坐定,便吩咐身边亲卫。
“这个时候是否有点敏感......贝勒”这亲卫从小与皇太极一起长大,所思所想都一般说出。
听了亲卫的话,靠在软榻上的皇太极抬眼看了一下:“已经说了是调整牛录,又不是禁足夺权,见见其他人又有何妨?谁又能说些什么?如果有人乱嚼舌根,那就拿来祭祭刀。”
“明白了,贝勒,小的这就去请人。”亲卫躬身退了出去。
在建州,李永芳是汉军旗的代表人物,身份确实敏感,而且其人与努尔哈赤之间交情深厚,手中有一些隐在暗处的力量。
皇太极相信李永芳会来的。
————
简单的吃过午饭,门外,李永芳到了。
“奴才李永芳见过贝勒爷。”
看到跪在地上五体投地的李永芳,皇太极伸手虚扶:“李大人起来吧。”
自从李永芳投降进了建州阵营,礼数方面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到位,不论是谁,都不会在这方面挑出毛病。
“奴才本来想昨日就来拜访贝勒爷,但是正好皇上要来,奴才就迟一步,手上正好有些药剂珍品,对于治疗箭伤有奇效,今日也给爷带来了,”李永芳起身,将手中的药袋交给一边的丫鬟。
“李大人有心了,”皇太极摆了摆手:“坐吧。”
垫了半个屁股,虚坐在椅子上的李永芳低着脑袋,一副聆听受教的样子。
“你对李元此人有多少了解?”皇太极看了李永芳半天,可惜这个老狐狸就像是一尊泥菩萨,坐在那里半天,愣是一句话不说,无法,只能皇太极开口,直接开门见山。
“明朝方面新近崛起的将星,”李永芳依然没有抬头:“目前来看,辽东方面,明军全仰仗此人,才能堪堪抵住我建州兵锋。”
“嗯,”皇太极鼻端发出一声,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李永芳抬眼看了皇太极一眼,继续道:“可是半年之前只是一个区区猎户,能得到如此迅速的崛起,离不开两个人。”
“一个是熊廷弼!另一个是谁?”皇太极眼神中有了点兴趣。
熊廷弼是李元的贵人,知遇之恩,辽东人大部分都知道。
“另一个当然是万历皇帝了,当今明朝皇帝的父亲,”听起来李永芳好像说了一句废话。
但是皇太极嘴角突然泛起笑容:“你的意思是......”
“李元的根基并不牢固,”李永芳点了点头:“或者说,及其薄弱。”
“如今熊廷弼远离明朝权力中心,”皇太极轻轻敲着床边木榻:“万历皇帝驾崩......”
“所以如果贝勒爷要对付李元,明朝那边会有很多人会乐意帮忙的,”李永芳笑了笑。
李元崛起速度太快,已经侵犯了太多人利益,明朝方面有太多人恨不得李元自高位跌落,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吾听说现在那位大明皇帝也很看重李元......”皇太极有些疑惑。
“贝勒爷,明朝那边,那帮文臣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皇上从小养于妇人手,不问人间事,说到底,身边人说什么,他就只能信什么......”李永芳抬起头,语气淡淡。
第三百零三章 谋定后动,徐徐图之
辽阳城守了下来,但是战况之惨烈,各部死伤之巨,几乎已经耗光了军队的所有气力。
城中目前有孟晚安安置,划分了专门的区域给难民,而对应的粥棚,医馆等都是就近开始使用。
对于军事攻防,大明朝的文官们或许睁眼一摸黑,但是实际的理政安民,却是手到擒来。孟晚安作为巡按,从基层一步步做起来的,当年还是县衙主簿的时候,就敢凭借一封知府书令,带了衙门班房,挑了城中一数代吏官的门面,个中手段和博弈,不是普通官吏能比较的。所以孟巡按对各层级的处置手段,厉害关系也是心中门清,除了军队那些军汉粗人,不论是百姓还是胥吏,都是安安份份,听从其安置。
李元也当然安心布置军防了。
谁敢打保票说建州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故而除了城外驻防,内城也是重中之重,内城目前聚集了大量的生民,如果不加以约束,会产生不必要的乱子,而且即使建州军队已经撤去,但是安插到城中的探子,依然活跃。李元方才让景茂财带兵出去的目的即在于此。
另一方面,对于此战守将,李元也有自己的考虑。
总兵衙门。
李元坐在上首位置,两边是祖大寿,林忠,唐有望,赵三宝几人。
看着坐在下面的几人,李元深感身边无人可用。
刘贵和高良留在京城整合锦衣卫,将锦衣卫的里字全部换成碟影卫的人手。此事事关重大,不能有失,故而就他们两人在京城驻守改革。
而登州方面需要曹文昭在,也只有他能独当一面,此事已经布置近一年,老曹在登州混的是风生水起,有登莱巡抚袁克力作为后盾,又有登州知府孙元化为奥援,在登州的军事部署和发展简直犹如母猪坐风口,直接起飞。
所以李元手边仅有景茂财可用,其余人不是忠心不够,就是站队不定。
林忠可以信任,但是他是忠于明朝,而不是他李元。唐有望可以争取,但不到时候。祖大寿虽有祖怡萱的关系在,到其历史上墙头草的行为,实在让李元放心不下。
所以才有了城门口那一幕,李元趁着插手辽阳城防事宜,对其他人宣布:我李定国要入住辽东,掌管军队,最好用的还是投名状。
“各位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了,”李元拱了拱手,指示丫鬟依次倒茶。
“全赖大人到援,不然现在坐在总兵府衙的,就是那皇太极了。”林忠嘿嘿一笑,看了一眼祖大寿,而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清香可口,入口有一股豌豆的香气。
对于危机时刻差点指挥撤退的行为,祖大寿看起来没有什么愧疚之感,没有理会林忠夹枪带棒的讥讽,反而是哈哈一笑:“今日守下辽阳城,建州的计划大大挫败,我等也算是不负皇恩,不负百姓。”
“你们对现在辽东的情况如何看?”李元没有动茶杯,反而是一下下敲击着楠木桌面,目光随意的扫视厅中诸将。
半晌,还是林忠先行开口:“建奴所图甚大,恐怕不止是辽阳,山海关以北,皆欲收入囊中。”
“建都沈阳,足以见得,”李元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末将意味,还是要将主要心思放在巩固后方上,山海关,宁远,三岔河,到辽阳城,这一条线必须固守,由此才有继续抗衡建奴的资本和底气。”祖大寿出身辽东,数代经营于此,看待问题的角度与他人不同,但是却是真知灼见,联动而不是分散,不能被建州牵着鼻子走,必须自成章法,动一点,而全线可用,不能只靠辽阳城独自苦撑,这也是李元的想法。
“以此战为例,就是各城之间割裂太甚的后果,沈阳城被围,辽阳还未有任何动作,城池即告破,既没有反应时间,更没有战时联系,各方各自为战,互不联动,辽东巡抚,”赵三宝冷笑一声,显然是针对王化真还有袁应泰的所作所为。
“所以说主将无能,累死三军,”林忠皱着眉头:“大人是要长期驻守辽阳吗?”
李元这个辽东总兵官的差事只是临时的,现在其身上还有锦衣卫的差遣呢。
“建奴占着沈阳城,一时半刻,本官走不了,”李元不置可否,而且朝廷那些个大员,显然不希望他这么快回去。
也许他李元也需要一段时间去沉淀一下自己的势力了,他现在看起来花团锦簇,实际上还只是空中楼阁,就如同那李永芳所言,一切都还两说,只因根基太过浅薄。
不过今天的谈话也已经达到目的,主要将领的认知一致,剩下的就只需要带领和捏合了。
“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些,手底下的兵将好生照料,过些日子,巡抚大人到了,更有的忙了。”
左光斗,纵然是一介武夫的林忠,也是对其有所听闻。
铁面御史……
并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再谈了会儿军中琐事,李元便点汤送客了,毕竟刚下战场,这几位都太累了。
衙门口,薛勇拦住了祖大人。
“祖大人留步,”薛勇低了腰,我家大人有一封信给您,说着递了一份书信。
祖怡萱写给祖大寿的亲笔信,虽然嫁给李元,但是对于祖家,祖怡萱这个总兵夫人还是有些关心。
更主要的,她需要祖大寿这个哥哥,在辽东全力支持自己的夫君。
祖家在祖大寿心中的分量比之大明朝更重,这点祖怡萱非常了解,但是乱世之中,祖家要想传承下去,抱住一条比较粗的大腿,还是更加安全,这条腿,祖怡萱已经替大哥选好了,不是大明,当然也不是建州,而是自己的夫君,李定国。
回到府中的祖大寿,将妹妹的书信放在一旁,书桌中间是宁远祖家的密信,上面是李元在京城的所作所为。
靠坐在椅子上,一辈子做惯了墙头草的祖大寿好像在做出一个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
“李定国,乱世枭雄还是安邦能臣?我看不透你,其他人也看不透你,也许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吧……”伸手将两封书信填到火苗上,看着其慢慢燃烧殆尽,祖大寿的角色也是明灭不定。
第三百零四章 白刃相饶
距离建州围兵退去已经过去近十天时间,城中慢慢开始恢复生机,百姓总是要生活,死去的人已经随焦土一起被寒风吹去,不见踪影,活着的人也要开始新的生活,在将城外城外成堆成堆的尸体草草掩埋之后,高大的辽阳城依旧高大,象征着皇权和大明疆土的龙旗飘荡,下面的尸山血海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人们总是健忘的,从恐惧中缓过神来,该挣银子的捞银子,该浪荡无事的又开始惹是生非,烟花巷的劣质脂粉日渐浓烈,银铃荡笑充斥庭巷,靠天吃饭而辛苦劳作的百姓冒着危险开始出城收些野菜,林木。穷苦人家依旧靠血汗过活,一场战争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每个人想要守护的东西也不一样。
但是无论怎样,安逸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烧酒驴肉,米面麦茶,赶车人,走卒贩夫,欢笑声,哭喊声,叫卖声充斥其间。
外城长街东南角,靠近内城北门,有一家已经经营数年的韩家杂货店。
听说搬到这里定居之前,韩老头的妻子已经去世,只留下父子二人,韩老头和善圆滑,平日里也经常接济邻里,这家借个轮车,那家借斗米面,都是常有的事,而韩家小子又有一膀子力气,走街串巷,外城东南区域,名气也是有些,因此父子二人平日里声誉评价都极好。
经历了那场战火的摧残,这家店已经只剩下一个门面,里面的家具货物早已损失殆尽。好歹家中父子二人都在,这些年积累的一些钱财,倒是可以支撑二人从新过活。
但是今天,韩家小子好像惹了什么祸事,一队身着黑色服袍的官差要提韩进问罪。
“敢问老朽这不成器的孩子犯了什么祸事?这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拿人问罪!”韩老头有些惶恐。
周遭的百姓已经远远的停驻,围了一圈看向这里,其中大多数是城南百姓,都认识韩家父子。
“通敌,够不够?”为首者斜挎着绣春刀,见者多远避。
“放屁!”被扣住的韩进放声大骂:“是你想要勒索钱财,我没有给,你就趁机诬陷,这些日子这种事情还少吗?”
战乱意味着秩序的崩坏,这些日子李元下令搜查建州奸细,其中就有人浑水摸鱼,趁机罗织罪名,捞取钱财。
辽阳城中百姓也是有苦难言。
今天这韩进得罪名,在辽阳城百姓看起来,就是又一起奸吏勒索钱财的事件!
“各位大爷,老朽有钱,你们要多少,老朽给你们拿去,只求放了我儿,”韩老头佝偻着腰身,看起来无助可怜。
韩家老头在这一片的名声向来不错,现在又是这样的可怜,且锦衣卫声名狼藉,不用说就是冤假错案。
一时间,群情激愤。
“你们有什么证据?”
“以通敌之名勒索钱财,我等穷苦百姓已经深受其害了。”
“放了韩小子。”
“放人!”
四周百姓说着,有些已经拿起手边的石子,苕帚,菜叶等向着场中锦衣卫投掷而去。
“你等要造反!?”王旋已经有些着急,将手中绣春刀拔出一半,明晃晃的在日光下有些耀眼,明明就是来抓通敌奸细的,怎么变成自己这边理亏了?
围观的百姓看到官军拔刀,也有些畏惧,毕竟锦衣卫恶名在外。
“带走!”王旋扫了一眼四周,还是尽快离去,少生事端为妙。
“散开散开,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巡街的捕快到了,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当看到王旋等人的模样,带头的捕快先是差异,而后摸着脸颊冷笑一声:“怎么,锦衣卫什么时候接了巡街的差事?”
此锦衣卫不属东厂,是辽东总兵李元的差事,这些捕快是知道的,而衙门现在归暂代巡抚孟晚安管辖。
巡抚大人近些日子对李元侵权插手城内管辖权的事情颇有愤慨之气。
正好,这件事不就是给孟大人长脸的事情吗?
什么通敌之说,骗骗寻常百姓还好,同行之间心中和明镜一般,都是想趁机抢钱,一路货色,没有必要装蒜了。
“你想阻拦本官办案?”王旋皱着眉头看向这队捕快。
“何来阻拦之说?可是你们把手伸得太长了,这区域是我辽阳衙门管辖,轮不到你们吧,什么通敌?什么勒索,都该移交给我们,”捕快头领摸着胡子,一脸的不屑,巡抚和总兵谁大,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文官如何压制武官,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你可想清楚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王旋已经气的牙痒痒,办些正事总有白痴来阻碍。
“放人,”捕快头领仰着脑袋,看向王旋。
“对,放人!”
“放人!”
“走狗锦衣卫!”
“滚吧!”
百姓们大多数时候只靠感情行事,并不愿过多思考什么,因此看到这幅官军对峙的场景,都又胆大起来,开始义愤填膺,主持自以为是的公道。
啪地一声,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扔了一块砖头,砸到了王旋的头上。
“谁敢!”王旋腰间的绣春刀完全拔出。
血色溅起的一瞬间,局面彻底失控。
当李元收到消息的时候,王旋等人刚刚被从混乱中救出。
头破血流,甲破刀遗。
现在李元面前汇报的时候,因为紧张,薛勇的心脏咚咚咚的几乎要挑出胸腔。
目前辽阳城中的碟影卫全部归他指挥,除了这等事情,实在该死。
“可以确定那家是建州奸细吗?”李元闭眼深深呼吸了一口,再次睁开眼时候,已经是神情淡然。
“这是通敌的信件,”薛勇递上两封信纸:“跟踪了十天左右,共和建州方面联系了2次。”
“而且因为抓捕时候的混乱,现在父子两人已经不见踪迹,”薛勇看了李元一眼:“应该已经跑了。”
“那几个捕快的身份确定了吗?”对于跑掉的奸细,李元轻轻挑眉,不置可否。
“已经抓起来了,”薛勇低头道:“应该和建州方面没有关系,只是鬼迷了心窍,想在大人物的争斗中出些风头。”
“带上那几个蠢材捕快,随我去巡抚衙门,”李元站起身子,对着薛勇道:“听过一句话没有。”
薛勇站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打得一拳来,免得百拳来。”
第三百零五章 辽东只能有一个老大
李元到来之前,巡抚衙门口已经聚集了上百人,还有其他围观的百姓在外围,不敢靠近此处。
虽然刚刚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但是这些丝毫动摇不了百姓们看热闹的心思。
好家伙,建奴刚刚撤走,总兵官和巡抚大人冲突起来了。
城中其他官员皆找机会离开,不想出现在这是非之地。
巡抚衙门大门紧闭,门口的守卫们如临大敌,看着台下众多百姓,不知如何是好,孟晚安已经知道了外城发生的事,但是他现在只想拖下去,等三天以后左光斗到场,巡抚之职交出,自己就算是脱身了,不想再趟这趟浑水。
紧闭的大门已经表明了其心思。现在只求李元不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大家都下不来台。
有几名在上午的冲突中动手的百姓闲汉已经被各自里长,户主押着在巡抚衙门口请罪。
由不得他们不来,猪油蒙了心,也不看看你惹了谁?这锦衣卫是好相与的?这李总兵是好脾气的?整个辽阳城都是人家救下的,别说没有勒索污蔑你,就算是你想送几个钱,人家也未必看得上。
当然,百姓的心思单纯,通没通敌不清楚,先来认错,总兵大人宽宏大量不追究最好,追究下来,那我也是认错在先,留条小命,破财免灾了。
不多时,李元来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踏在青石板上,马蹄的声音传出好远,四周寂然无声,不论是百姓还是兵卒,尽皆低头。
李元坐在马上,停到了巡抚衙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闭门谢客吗?”
转过头,李元看着四周的百姓,被押在一旁的捕快,还有一干动手的闲汉,淡然道:“那本官就在这里升堂断案!”
话音刚落,被拖在地上已经吓得半死的捕头赵闲就已经扑在地上当当当的开始磕头认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阻拦了抓捕建奴奸细的那些大人,小的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李元俯下身子,看着赵闲:“让你这么一搅和,跑了奸细,伤了兵将,还让不少百姓遭殃,很多人恨不得你死。”
“小的罪该万死!”赵闲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但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认错,祈求门内那个孟大人救救自己。
“大人,还有这些参与动手的闲汉泼皮,已经押在这里,听候大人发落,”一个年长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来,向着李元躬身。
这些里长户主只求不要牵连他们自身,赶紧交人了事。
“百姓们无错,”李元摆摆手,看着四周人群:“往日里,有些兵卒做得不对的,做得不好的,冒犯了父老乡亲的,我李元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前有因后有果,今日的误会,是先前错误的积累,各位父老但是无错。”
李元这么一两句,引得一众人不知如何接话,怎么堂堂总兵官还会对百姓道歉的?误会一场?
一众保甲里长看李元的样子皆呐呐不敢言语,更不要说接话茬了,开玩笑,堂堂总兵给你面子是大人物的修养,但你敢大着一张脸接下,那就是你的愚蠢了。
“韩家通敌确有其事,两人已经畏罪潜逃,有通敌书信为证,韩家后院还有隐藏的地窖,都是铁证,所以今日不存在所谓的勒索或者污蔑,”薛勇在一旁,朗朗而谈,摆证据,讲事实,以德服人,由不得你凭白泼我脏水。
讲了半晌,缓缓的咔嚓声悠悠传来,李元身后的府衙大门打开了。
躲不过的孟晚安终于出来了。
一届文官,还是主政的大员,实在不愿意在李元这样的武人面前低头,纵然其位高权重,但是文人的体面更要紧。
孟晚安心中早就骂了数十遍:你李元实在是不识好歹!
“李大人这是何事?”孟晚安整了整衣袍,缓缓走出,语气中满是讶然。其身后是一众文书护卫。
“何事?”李元并未下马,安坐高处看着孟晚安:“只是希望大人给主持公道罢了。”
“既然是公事,去衙门里谈吧,不要堵了大道,耽误百姓去路,”孟晚安眼角动了动,侧身一让,想让李元下马进院。
“公事无不可与人言,”李元丝毫不动,今日他的目的就是大庭广众压服暂代巡抚,为日后行动铺路,他要做的事情,不能受人掣肘过多,到时候左光斗来了,此事也已经定下,由不得他再翻案,翻不了!
“那你要如何?”孟晚安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本巡抚职责所在,派人维护治安,你麾下士兵反而利用职权行不法之事,今日之误会,也是因昨日埋下之伏笔,你要本官秉公执法,那就好好谈谈!”
“作奸犯科者,吾绝不姑息,更不会包庇,”李元高高在上,望向四周:“我李定国到此,不是单单来杀建奴,更是巩固边防,整顿军队,杜绝抢粮,伤人,强征之事,让百姓安居,诸人安心!”
“薛勇,”李元叫了自己亲卫的名字。
“大人吩咐,”薛勇站在一旁,披甲执锐。
“近期凡属我部兵卒,有作奸犯科,扰民滋事者,全部交由孟大人处置,若孟巡抚有何要求,只要合乎国法家规,须全力配合,明白吗?”李元来此,借今日冲突,一是为拿到辽阳城内外管辖之权,二是借孟晚安之手,整顿军务。
说实话,军队里面人人皆好勇斗狠之徒,若是李元部,则一切好说,可是这一次回京,让李元培养起来的势力出现裂痕,此次正好借力打力,以孟晚安的名头,整顿一下辽东各势力,让他们明白,要靠谁,他们才能活下去。
“孟大人,前事好说,你想管了,我全力配合,但是今日之事,现在就要给一个说法!”李元布置完,再次看向孟晚安。
“本官需要时间查验,传唤证人,”孟晚安一摆袖袍:“三日之后再议。”
三日之后左光斗到,不论是军民之争文武之争,百姓站队等等问题,就和他无关了。
“不需要,”李元扬了扬鞭子:“人证,物证皆在,呈上来。”
带头的捕快,通敌书信,动手的几个闲汉,还有四周围观的百姓,都是证据。
“需要我给你说怎么判吗?”李元脸色已经冷一下来。
这一次,以此事为开端,李元要将辽东打造成铁桶一般,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完完全全将其于人手全部压在下面。
孟晚安如此,左光斗珊珊来迟,希望不能代替他。
辽东,只能我说了算。
让我回京?
建奴再来,你辽东还要是不要?
一时间,现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孟晚安身上。
第三百零六章 钱很重要
“李大人,今日之事,传出去,你知道朝堂上那些大佬会是什么反应?”孟晚安到这个时候突然平静下来,是啊,就算今天被李元煞了面子,丢了文臣的气势,但文武之别,各种隔阂,总体让你李元喝一壶的。
孟晚安说完话,李元笑了笑:“让本官回京受罚?”
天大的笑话,李元回去,丢了辽东,大明天启皇帝就要去太庙跪着给太祖太宗们谢罪了。
李元敢和孟晚安打赌,要回去,也是左光斗回去,绝对不会是李元。
故而李元选在这个时候发难。首先大战刚过,人心不稳,而李元携雷霆万决之势而来,不论是百姓还是辽东军卒皆信服。其次关内百姓对于李元的期望值已经达到了顶点,且信众众多。最后,左光斗作为先帝托孤之臣,绝对不能长期离开京城,而李元不同,他虽然也算是辅佐大臣,但是辽东缺不了他,只能让他驻守。
但问题是,除了左光斗,还有谁能压得住李元?
场中众目睽睽,都将目光聚向了孟晚安。
面对辽东总兵咄咄逼人的态度,暂代巡抚孟大人好像接不住了。
文官向武官低头,着实少见。
孟晚安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语气充满无奈:“城中守备巡查本就是巡按之事,而战时特殊,本官御下不严,致使今日之事,奸细逃脱,锦衣卫受伤,百姓也受到波及,此事,”孟晚安顿了顿,看向摊在地上的捕快:“交由李大人处置吧,余事等待左大人到后再行议论。”
“交由本官处置?”李元抿着嘴,斜眼看了看那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全乎的捕快:“他也是例行公事,吾倒是不想太深究,来我锦衣卫当值一个月再说,罚俸三个月。”
听到李元的处置建议,啪啪啪,孟晚安好像能听到有一个巴掌一下下的扇在自己的脸上。
你大张旗鼓的过来要我主持正义,我已经一退再退,最后把手下人交由你处置。你轻飘飘一句:“罚俸了事?”
除了打脸,削弱文官在辽阳城的权威和势力,孟晚安实在不知道李元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威势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孟晚安心中苦涩。
或许等左光斗到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已经结束了,可能最好的结果就是被赶去南京,挂个闲职吧。
“好了,此间事了,大家都散了吧,”李元依旧坐在马上,从始到终就没有下来过:“薛勇,今日事的处置按照我说的做,不要追究了,咱们也有不对的地方,受伤的兄弟多加抚恤,还有那些受伤的百姓,相必孟大人那边的赔偿金不会吝啬,到时候你去领了,给百姓们送去。”
李元这好处占尽,好名声,收买人心的事做的事熟门熟路,一点没有顾忌孟大人还在旁边。
四周的百姓虽然不知道两个高官在这里的争执会产生什么影响,但是这李大人实打实的给大家带来了好处啊。
救下辽阳城不说着,这今天的事情就是为咱们百姓做主的好官啊!
“谢谢青天大老爷!”
“总兵大人保佑!”
“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包公转世!”
这一场争执终究是以李元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孟晚安或者说是辽东的文官势力已经被李元踩在脚下了,等左光斗到来已经是支离破碎,一堆烂摊子了。
而大多数躲在暗处观望二人斗法的辽东中层势力,在结果出现之后,可能会再次衡量双方力量,然后做出自己的最佳选择。
等李元回到府邸,刚刚坐定,薛勇便跟了过来:“大人,卢象升来了。”
李元皱了眉头:“不是安排他和邵武制定军队操练计划吗?找我来干什么。叫他进来吧。”
卢象升跟着李元来到辽阳城,亲眼看到李元是怎么翻云覆雨,将已经坍塌绝望的局势一己之力挽回的,现在已经是五体投地,李元说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不多时,卢象升已经被领到了厅中。
“大人,听说你刚刚立威去了,怎么不带上我,”卢象升嘿嘿一笑,坐在李元下手位置。
“哼,”李元放下茶杯,淡然道:“你这几天不见人影,不是个邵武制定训练计划去了吗?如何了。”
“大人,依照我这些天的观察,”卢象升端起茶杯灌了一口,用袖子抹了抹嘴巴,继续道:“南兵与北兵以素质而论,固然存在些许差距,但是短时间的训练下,这些差距完全可以弥补。”
“嗯,”李元不置可否,示意卢象升继续。
“但是就算以我战力最强的辽东兵马比之建奴,差距短时间不能弥补,而且这还是我军守城,而建奴攻城,若要论野战,则差距再添数倍。”卢象升说的平淡,内容却是实实在在的令人忧心。
“你的想法呢?”李元放下茶盏,看向这个年轻人,与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要用钱,很多钱,”卢象升舔了舔嘴唇。
这是一句废话,但是李元知道更是一句实话,如果钱给够了,卢象升放开了去做,也许真的能给他带来惊喜。
“钱的事情我来办,你和邵武赶紧将练兵计划详实做出,每一点,每一势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元看着卢象升,神色严肃。
“大人,此事我明白,”卢象升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比李元还要上心。
两人谈了谈辽东情形以后,卢象升便去忙了,李元一个人坐在书房,看着窗外的芭蕉叶子怔怔出神。
“钱要从哪里搞?”
蒲河的贸易已经断了,曹文昭在登州的海外贸易还未完全起步,现在只能支援一些零碎,每月不到五万两银子,毕竟胶东半岛也要用钱。
“王全在南京是不是可以利用到?”
自从万历驾崩,泰昌帝即位,作为先皇的贴身太监,王全已经被排挤到南京做了一个闲置太监。但是伺候了先皇数十年,朝廷该有的体面还是有的,因此其在南京也有些地位。
“江南财源可比鸟不拉屎的辽东广多了,”李元面露微笑,坐在桌子后面,提笔开始给魏忠贤写信,通过他联系王全,有钱大家一起赚,日后才能很好地互相利用。
对了,往日的李尽忠已经改名魏忠贤,成为了天启身边的红人,恰巧这个红人和李元关系不错。
第三百零七章 五年平辽之语犹然在耳
今天是左光斗到辽阳城的日子。
大摆筵席既是左大人不喜,也是初经战火的辽阳城不好承受的,京中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大人物的一举一动牵动人心,还是不要太过高调为好。
所以接风只选了一个稍显档次的酒楼,摒除闲杂人等之后,在场的也就只剩下朝廷大员,一方镇抚等。
“辽东总兵李元恭迎巡抚大人!”李元带着辽东文武大员,向左光斗敬酒。
虽说着辽东成能够在建州的围困之中最终安然解围,李元居功甚伟,但是左光斗为辽东巡抚,第一负责人,有掌控全局之权,同时也是谋筹全局之功,当然是首要功臣。
要问具体是什么功?个中官场定制,潜规惯俗众人皆是默认了的。
就连李元也无话可说。毕竟,要在这大明朝的官场上吃饭,总要在时代允许的条件下进行不是?
“定国为我辽东立下赫赫战功,在此战之前,整个辽东,甚至说整个黄河以北,定国之功,乃是数一数二,抗鼎之人。此次更是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千里驰援,救辽东百万百姓,军卒于水火,”左光斗坐在最上首位置,对于李元此次千里驰援的功劳先定下基调:“如果辽阳失陷,那就正式宣布山海关以北皆入建州之手,我大明自开国以来从未有此奇耻大辱,定国是我大明肱骨之臣,毫不为过!”
“全赖大人筹谋,定国只是执行定策罢了,若论功劳,圣上首功,大人此致,接下来才轮到李元,”李元把酒论盏,在酒席上显的谦虚温顺,丝毫没有前几日的咄咄逼人和不可一世。
让坐在一旁的辽阳城大小官员皆是一阵诧异。
受了李元任意揉捏的孟晚安更是满脸通红,想要钻到地缝里面去。
“李元欺人太甚!”
虽说看起来有些欺软怕硬,柿子专挑软的捏,但是李元自有自己的算计。
左光斗是辽东巡抚,但是绝对不会在此常驻,最多不过一个月,绝对会回京述职。开玩笑,京城才是入内阁乃至首相的前提条件,如果左光斗的心胸抱负还在,绝对不会滞留在此。
而且更重要的是,皇上的经筵之事不能耽误,左光斗作为东林首领之一,对经筵之事格外看重,这是塑造帝国领头人思维方式,治国观念的重要一步。
所以李元要对左光斗格外客气,而且有些尊敬,毕竟到时候京中奥援,左大人也是一个助力。这辽东首功不是白拿的,这杯中之酒也不是那么好喝的。
“辽东事情繁复,几乎全赖各位同僚的苦苦支撑,建奴环伺在外,内部也是处处需要警惕,”左光斗看了看在场众人:“所以皇上在京城对各位的期盼很高,你们的需求更是全力满足,要银子,节衣缩食也要支援辽东,从自己的内库,从江南财税,从陕甘粮税中挤出来,要人,浙江兵,川陕兵,甚至京营中选人也要帮助各位在辽东打开局面!”
左光斗一席话说下来,不知是不是真的感动了在座的各位大佬,封疆大吏,反正一个个的已经是眼泛泪花,更有甚者已经哼哧哼哧开始抽泣:“为人臣子不能替圣上分忧,反而令君父如此厚爱挂念,我等无以为报,只能粉身碎骨,以报圣上厚恩大德!”
李元就坐在左光斗的旁边,说实话,他是没有这种说哭就哭,说流眼泪,就泪花满面的功力,看着这群加起来已经三四百岁的老头,李元挑了挑眉毛,只能端起茶杯自己品尝了。
一顿酒席下来,众人是皆是心满意足。
左光斗一到,这守下辽东的功劳算是定下来了,该受赏受赏,该升官升官。
等酒席将要散场之时,左光斗突然叫住李元:“定国,陪本官去走走?”
“定国的荣幸,”李元躬身应下。
此时已经是日落黄昏,前些日子的大战痕迹已经被抹去,但是青石板上暗淡的大片红色还在默默诉说着那场大战的惨烈和绝望。
李元跟在左光斗身后,两人走在城北西南角的环城道上,四周已经被清空,卫兵牵马静静的跟在远处,是自己听不到大人物的对话。
寒鸦孤寂,远处暗红色的日光,再算上凌冽寒风,这里的环境使人心有寂然。
“风光虽差,却也是我大明太祖太宗披荆斩棘打下的江山,其余事情我可以让,也可以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是战事不能有误,”左光斗站住身子,望着北面喃喃道:“定国,你明白吗?”
李元站在左光斗身后,扫了一眼这个身材有些瘦弱却异常挺直的身板,而后也望向远处,天际线处有一抹黑色的线条,那里是浑河一线,再往北,就是原属大明朝的沈阳城,李元的发迹之处:“定国知道。”
“你和孟晚安的事情,吾已经知道了,”左光斗轻笑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想法,以什么目的做出那样的挑衅行为,这笔帐我先记下,暂不追究,辽阳城刚刚守下,你为首功,这个时候煞风景不好,对于圣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李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浑河那条黑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会久留在辽东,接替者还是孟晚安,”沉默了一会,左光斗突然开口。
这次李元不再静默,而是有些惊讶,看向左光斗:“大人......”
“既然你不想要有人打扰你在辽东行事,那么本官可以满足你,孟晚安其余事吾说不准,但是忠心不二,熟悉吏事还是可以保证的,堂堂辽东巡抚,为你打下手,可满意?”
“大人应该有条件吧?”李元可不信左光斗好心让他一个人毫无阻碍的在辽东发展壮大。李成梁就是前车之鉴。
“三年内,光复辽东疆土,”左光斗转过身子,目光如炬:“这个条件如何?”
“大人太看得起我了,”李元哑然一笑,而后摇摇头:“但凡熟悉辽东战事之人,都不会妄下如此豪言壮语。”
“五年平辽之语,犹然在耳,”左光斗眯着眼,其中有些危险的光芒:“现在没有巡抚压制,全然凭你一个人的意愿治理,三年之期不可?”
“五年,还是五年,”李元伸出手指:“大人在朝廷上支持我五年,到时候辽东不止光复,我提建州努尔哈赤和诸贝勒的人头给大人回复!”
左光斗定定的看着李元,半晌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边做边看吧!”
第三百零八章 京城流言起
当李元千里驰援,救下辽阳城的消息从关外传来的时候,大多数的京城百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过于惊讶的地方,毕竟李元的战绩如此辉煌,此刻虽然只携带数千人马,匆匆赶赴战场,但是大明朝辽东柱石的名号依然令人放心。
京城酒肆茶馆,大都在讨论着辽东的胜利。
“辽东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一个身着锦袍,员外样子的富贵老者和酒桌上的友人谈论着进来辽东的消息。员外郎名唤周道登,曾在江南任巡抚,人称愚笨巡抚,天赐福气。但是他本人显然并不在意此外号,毕竟巡抚之职不是那些嚼舌根之人能够企及的。此次到京城是就任礼部侍郎的,入京城的权力中心,算是升了。
“如果周老以为两相无事就算是稳定,那也算吧,”同行的是一个稍显年轻的官员,名曰洪承畴,家中与周老算是世交,按照辈分,算是周老的侄子。
目前洪承畴在刑部任主事,但也时刻关注着辽东时局发展。二十九岁的洪承畴对于李元此人非常好奇,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如何练就了此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
洪承畴向来自视甚高,除了一直以来被拉在身后的孙传庭,他看不起任何人。
“如果让我救援辽阳城,必定一鼓作气,那下沈阳城,将建奴赶回老家去!”喝了一杯酒,洪承畴冷笑一声:“世人皆叹李元丰功伟绩,吾观此人不过是侥幸而为,运气加身!”
周道登笑了笑,对于洪承畴的话没有什么反应,虽然这个后辈的话里也有些讽刺到自己,但是功劳就是功劳,洪承畴太过年轻,人人都在吸入灰尘,这世上哪有那么干净的事情,而且功劳已经立下,就算是有运气成分,那也是命数如此,有什么不忿的?
“做好你的刑部主事,过些时日,调你去地方任职,历练历练,尽早的为朝廷做些实事吧,李元那种位置的人,你暂时不要去想了,比也比不过,时势造英雄,这时代的辽东需要他,你也不要不服,嘴巴闭紧些,不要在外面信口开河,到时候被人传到有心人那里,有你好果子吃,老夫可不想被你拉下水,明白吗?”
洪承筹虽说自持才高,面子上对长辈而且是上司,还是有些尊敬的,当即起身给周道登添了茶水:“晚辈明白,只是一时口快而已。”
京城中,与洪承筹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并非人人都是卢象升,亲自到辽东走了一圈,看看死人堆,看看血泼池,看看马革裹尸,听一听寒鸦啼鸣。
韩府,书房中。
“辽东能安分个一年半载了,”韩爌点了点桌子上的信件,语气有些庆幸。
屋内除了韩爌,还坐了三个人,兵部侍郎周震,兵部主事薛东来,还有户部主事龚玉。
听了韩爌的话,其余三个人都沉默了半晌,总归是默认了。
“昨日收到陕甘道急递,流民四起,渐成燎原之势,圣上已经召见叶相三次了,人选应该马上有了,现在正在准备钱粮,”户部主事龚玉轻呼了一口气,幸亏李元在辽东并没有费太多时间,用太多钱粮,就将辽阳城救下了,不然朝廷现在拿不出一分钱去支援陕甘,镇压那里的乱民。
“嗯,今日叶相那里已经订好了,派左良玉为将,镇压乱民,”周震也附和道:“陕甘地区应该问题不大,主要还是要将关外也稳定下来,只要腾出手,那些个乱民,一个手指头,都能摁死。”
“不过最近京城里流传一句关于李元的话,不知各位大人听说没有?”兵部主事薛东来小声道。
“什么话?”韩爌皱着眉头,他并不喜欢这类流言蜚语,能臣干吏刚刚做了实事,立刻就会有重伤之语流出。而百姓是最容易受到蛊惑的,不论你先前做过什么丰功伟绩,一旦有了一个黑点,几乎所有的功绩能被立刻抹杀,百姓是最宽容的,却也是最刻薄的。
流言更甚于刀枪。
“李元不在,辽东必乱,”薛东来唇齿开合,声音越发小了,但是屋里四人却听的清清楚楚。
五个字:李成梁第二!
四个字:拥兵自重!
韩爌的眉头皱的如同一个川字,他不想中伤怀疑一个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将才,但是武官拥兵自重最为朝廷忌讳,而李元完全符合条件。
“这种事,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半晌,韩爌还是为李元开脱了两句:“也许这也是建州的离间之计,老奴于此是个中好手!”
“具体情况等左光斗回来再说,”韩爌其实并不怀疑李元现在的忠心,根基太过浅薄,如果再给他十几二十年,韩爌也许就信了,但是现在只当笑话听就行,只要圣上不疑心,一切好说。
“左大人一回来,辽东几乎无人可制李元,其一手遮天,统御尽十万兵马,以二十岁之龄镇抚辽东,听起来好似梦幻一般。”龚玉还是有些感叹,语气也充满了不可思议。
“时势造英雄,”薛东来嘿嘿一笑:“你户部每年要给辽东准备的钱粮可不止数十万吧,到时候有你受的。”
“何止数十万,”龚玉摇摇头:“除了粮饷,还有装备甲盔,战马,每年补充的缺额也是一大笔钱,李元那厮好像查了一批缺额冒领粮饷的兵将,也算是做了好事。”
“好事?”周震冷笑一声:“辽东将门哪一个不蓄私兵,你看着吧,李元账面上兵额满额,但是私兵更多。”
“那是他的事,朝廷不会替他付账,”龚玉撇了撇嘴,总兵一类畜养私兵之事几乎是惯例,已经是大家默认的事情,但大多数还是自己出钱,目前的朝廷还没有败坏到没有规矩的地步。
“好了,不要替别人操心了,明日早朝,左良玉面圣,到时候肯定会提出很多要求,要兵要钱,你们都准备准备,别到时候让人把国库搬空了,要记得讨价还价!”
“下官明白,”坐下三人齐齐回道。
第三百零九章 谋全局,而非辽东一隅
左良玉今天是来向皇上辞行上任的,每一任地方大佬,边疆重臣离开京城前往驻地之前都要面圣一次,这是惯例。
一方面要给皇上信心,也给自己信心;另一方面陈述自己的任职方案,大体策略,而不至于让圣上有所疑惑;最后,要钱、要粮、要人。
但是今天左良玉好像要空手而归了。
“近年朝廷的税收愈发困难,而天灾人祸频发,朝廷收不到粮事税银,反倒要给各个地方输送银子,粮草以供赈灾,养兵,济民,财政已经连续数年入不敷出了,”户部主事递上的折子,朱有校已经看了,面对左良玉的出兵要求,实在是难以满足。
御座下,身着锦色袍服的左良玉低着脑袋,听着户部的诉苦,没有说话。
左良玉年岁不大,也就二十出头,但是看起来已经不惑,身子不太挺拔,头发也有些灰败。
朱由校觉得这个臣子可能为国操劳太过了。
“左卿,朕知道你的难处,你也要体谅朝廷的难处,地方上的乱民远远抵不上辽东安危,朝廷在辽东花的银子已经让财政捉襟见肘了......”朱由校看着自己的臣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大明朝年轻又毫无政治经验的皇帝,有些脸红。
一旁的叶向高和韩爌摇了摇头,实在是有些无语,皇上哪里能这样说话?态度太过软弱不说,哪里能说辽东比之地方乱民重要?陕甘百姓不是大明朝的百姓?死了就死了?
但是想想也是,泰昌帝驾崩的过于突然,皇子并没有来得及进行正常的帝国接班人的政治培养和素质锻炼,另一方面,泰昌帝本来就不受万历待见,自己每天都生活的提心吊胆,哪里有心情培养儿子的政治素养。
说的难听点,一管窥豹,一个死在女人肚皮上的人物,会想到培养自己的继承人吗?
“圣上,”叶向高从旁边站了出来,声音提高了一些:“陕甘地区有乡绅富户,可以捐粮捐银,流民过多,对当地豪绅影响巨大,他们的家丁也可配合朝廷,对流民,乱军进行围堵,至于安抚,围剿的具体策略,当地巡抚,知府,知县可以和左大人一起商讨。”
“臣附议,”韩爌适时站了出来,和叶向高打了一个配合:“朝廷倒是可以给一些政策和奖励,那些勋制官阶可以给一些出去。”
“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朱由校拍了拍大腿,看向左良玉:“左卿以为如何?”
朝廷一分钱不给,想要靠他自己陕甘剿匪?
如果不是皇上在上面坐着,左良玉都能指着鼻子把叶向高和韩爌骂个狗血喷头。
“陕甘的兵卒不堪用,臣用起来也不顺手,”左良玉还想争取一下:“需要从湖广调兵。”
还是要钱......
户部主事龚玉皱着眉头,语气也冷了下来:“朝廷每年给湖广的军费,粮饷都去了哪里?要用钱的时候都没了去处!”
左良玉抬眼看了龚玉一眼,语气平淡:“我左良玉是粗人,不懂那么多,至于粮饷去了哪里,你龚大人不知道吗?我大字不识一个,但是粮饷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不需要我给你解释吧?”
“你......”龚玉被噎了一句,一时语塞。
“好了,御前如此,像什么体统,”叶向高瞧了左良玉一眼:“左大人你也要体谅一下朝廷,这些年光是辽东填进去多少银子,已经不可计数了。”
叶向高和韩爌互看一些,而后向着朱由校道:“圣上,户部还有五万两银子。”
“如何?”朱由校政治经验不足,在几个老狐狸面前如同白纸。
“这样吧,户部账上的五万两银子,可以给你拨一些,等剿平乱民,朝廷再补,如何?”叶向高看向左良玉,语气软了一些。
思量半晌,左良玉还是点了点头:“臣明白朝廷的难处,做臣子的也要替君父考虑。”
见左良玉接受了叶向高的方案,朱由校终于是放下心来,自觉亏欠了左良玉一些:“以后给左卿补上,左卿的功劳,朕会记在心里的。”
最终,君臣几人再次谈了剿平乱民的方案和日期,朱由校慰勉了几句,左良玉便辞行了。
目的达到,左良玉也不想多停留一刻,并不是害怕朱由校,而是单纯的不喜欢叶向高等人,左良玉是武人,且自视甚高,与文官向来不睦。
看着左良玉离开,小皇帝朱由校轻呼了一口气,招呼左右给内阁几位上茶,在摆上糕点:“几位爱卿辛苦了。”
“皇上,左光斗的折子今早已经送到政事房,”对付完左良玉,叶向高提起辽东事务,在其心中,辽东乃是重中之重。
而左光斗在信中的建议,也让其有些诧异,但是其对朱由校经筵之事的看重,也让叶向高欣慰。
将治国理政的方向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才是东林的政治目标。
“左光斗的信,朕也看了,”朱由校皱着眉头,他不太明白为何左光斗那么快想要回京,留李元一个人守卫辽阳。
方才来大殿之前,他问过魏忠贤,魏忠贤回答:李元天纵之才,守卫辽东一人足矣。而左光斗的政治理想不在辽东,而在京城,在内阁,在大明朝权力中心。
“各位爱卿怎么看?”朱由校还是想要听一听内阁诸位的意见。
“左光斗离开辽阳,留李元一人,绝对不可!”韩爌先开口。
“韩卿不同意?”朱由校有些怀疑,这种事情东林内部不是要事先沟通的吗?
“臣的意思是留李元一个人在辽东不可,”韩爌低了低身子:“但是左光斗可以回来......”
朱由校往后靠了靠,身子坐得舒服一些,东林党这群人说话都拐弯抹角的,太过麻烦。难怪魏忠贤说东林伪君子,不可信重。
“那应该如何?”朱由校配合韩爌开口。
“从新派遣辽东巡抚人选,以求制约李元,”韩爌觉得左光斗推荐的人选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是文官就行。至于能否压住李元,实际无所谓,只要他的一切行为在朝廷的监视下就可以。
第三百一十章 赏格之争
“那按照左卿的意思,将孟晚安扶正?”小皇帝微微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子,已经坐了近一个时辰,皇上在臣子面前要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且有专人监督坐姿,腰背挺直,双股微分,紫金袍带的摆动也有讲究,着实让朱由校有点累,但是刚刚着手政事,小皇帝不好意思过于懒散。
韩爌眼珠扫了扫身前的叶向高,没有出声。其实他想推荐礼部尚书朱国柞,刘一景即将致仕,他韩爌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在辽东事上有发言权,或者立下功绩,朱国祚与自己有同窗之好,如果他出任辽东巡抚,对自己的支持会多一些。
但是左光斗推荐了孟晚安……
需要看叶向高的意思。
“臣以为,孟晚安是出任辽阳巡抚的合格人选,首先德行有优者,谦和爱民,有故君子之德,其次守辽阳有功,在面对咄咄逼人的建奴时候,能够稳住军心,等到了朝廷援军得到来,同时怼守军节制,对百姓安抚,同时还着手布置城内联防,几乎是完全遏制了建奴在辽阳城内的内应布置。”叶向高看起来对孟晚安非常看好:“同时这些日子暂代辽东巡抚的日子里,上下关系,处理的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站在小皇帝身边的魏忠贤几乎笑出了声,要说对下节制,安抚黎民,那孟晚安或许还称得上合格。但是要说对李元的节制,恐怕左光斗都没底气这么说。
“嗯……”朱由校微微点了点头,他对叶向高所说的节制,安抚之类的,听不大明白,但是小皇帝心中明白上下关系的处理是做好事情的前提,而且有一个词非常好,德行很重要,毕竟昨天刚刚和孙老师学了一句话,叫做:君子求诸己,而后求诸人。说的是君子自己的德行好了,才能去要求他人。
“孙老师也是这样说的,朕觉得左卿和叶向说的也有道理,”朱由校小孩心性,自己学习的进步得到了朝堂上的反馈,自然高兴。
但是叶向高和韩爌的脸色却冷了下来。
孙老师?
孙承宗是帝师,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咱东林因为朝廷社稷,辽东局势牵扯,在对皇帝的教导上被先拔头筹,陷入被动了,只知孙承宗,不知东林……
左光斗必须尽快回来。
韩爌此时也不去纠结朱国祚是否能代替孟晚安了,大局为重。
“圣上,臣以为此次的赏赐该定下了,”韩爌必须趁热打铁,将此次的功劳攥在东林手里,朝廷诸公的推举之功不说,左光斗的定策首功必须拿下,以此显示东林对辽东的掌控以及贡献,这是重中之重。
“朕正有此意,”小皇帝对于颁发赏赐的事情极其热衷,这种事情多来几次最好,不过犹豫了一下,朱由校还是开口道:“不过是不是此事是不是召集诸臣一起定下?”
一旁的魏忠贤适时开口道:“圣上,这种事情一般是先和内阁诸位大人定好,然后上朝堂让诸臣一起讨论决定。”
“哦,”朱由校点了点头:“那叶相看功劳如何确定?”
“左光斗定策斡旋居首功,李元千里驰援,救辽阳于水火次之,孟晚安辽东驻守再次,其余交吏部按规定确认即可,”这是叶向高的建议,至于具体赏赐,自有规章,主要就是确认首末之功。
“李元次之?”朱由校皱了皱眉头,三天之前,拿到辽东大捷战报的那一刻,他都想立即前往太庙祖宗那里告祭一番,激动的一天做不下来,这也是他上任以来第一仗,如此漂亮的赢了下来,对于此战谁人首功,他心里早有定论。
“圣上,”叶向高提高了音量,语气已经有了变化,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令小皇帝生气,但是作为内阁首辅,有必要也有责任更有底气让皇帝明白:
什么叫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
什么叫以文制武,
什么叫武人乃家奴,文人为臂膀!
“李元不可为首功,若他在左光斗之上,那么结果就是令天下不安,百官惊疑,诸武臣佣兵以自重,到时天下节度,不见唐末旧事否?”
小皇帝被叶向高的一番话吓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其实大部分也听不懂,但是也明白是对李元首功的否定。
“臣附议,”韩爌此时也躬身出列,对叶向高表示支持。
殿内其余重臣皆俯身:“臣附议。”
“诸位……”小皇帝毕竟年少,面对此种场景有些疑惑,一个文武隔阂,如此严重吗?
“皇上,此事还是听诸位大臣的吧,”一旁的魏忠贤可不想此事弄大,他虽然支持李元,但是此时不是直接和文臣冲突的时候。
台下,韩爌眯着眼睛看着皇帝身边身材高大的魏忠贤,眼底有些忌惮,心中思虑,这不会是另一个王振吧?
“嗯……”朱由校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心,但是看到几个大臣躬着老腰的样子,如果自己坚持到底,他们绝对敢血溅东阁。
最后,还是皇帝妥协,按照叶向高的建议确认了对辽东诸人的赏格,具体的赏赐需要吏部礼部确定后内阁签发。
一场简单的皇帝和重臣的会面在各怀心思中结束了。
内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皇帝让步。
走在长长的阁道上,虽然左右都是伺候自己的奴才,但是方才的事情,给小皇帝的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刻小小的种子开始发芽:内阁诸臣过于强势,是否对皇帝的限制太大了……
“魏大伴,”朱由校叫了自己信任有加的奴才。
“主子有吩咐?”魏忠贤几乎是瞬间回答。
“让东厂查一查这些内阁诸臣的家底,干不干净另说,朕想了解一下。”朱由校低着嗓音,仿佛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奴才明白,”魏忠贤低着身子回到。
傍晚,回到自己小院的魏忠贤坐在床边,打发走伺候自己的小太监,掏出了一份蜡封已破的信件。
默默看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油灯闪烁间,信件内容看不清楚,只有末尾署名:
李定国。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末将毛文龙参上
半晌,魏忠贤合上了信件,抬头看向伺候自己的小厮:“送信的人呢?”
“回老爷的话,那人一直在前厅候着呢。”
“嗯,”鼻尖哼了一声,魏忠贤将信件摆在桌子上:“叫他进来吧。”
月余之前,他魏忠贤只是伺候李选侍的默默无闻小太监,在移宫案中受李元提点,站对了队伍,帮助东林掌握了大权,同时通过王安得到了小皇帝的依赖和亲近,这些日子在皇帝面前几乎寸步不离的伺候着,也终于得到了回报,就在前几天,被朱由校提拔到掌印太监的位置,虽然还在王安之下,但也并不着急,伺候好皇上,安心发展才是硬道理,何况……
魏忠贤冷笑一声,自己已经通过魏朝攀上朱由校乳母客氏的关系,而且客氏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自己的优势很大。
只要假以时日,不论是东林党,还是内阁朝堂,亦或者内廷其他势力都要对自己有所侧目了。
甚至,此刻远在辽东的李元,是不是也要对自己有所求?
思索间,魏忠贤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白色信纸上。
“现在就连堂堂辽东总兵,锦衣卫指挥使都要求到我门下,也许我魏忠贤也能一手遮天呢?”
思索之间,魏忠贤脸色带笑,仿佛月余之前在李元等重臣面前汗流浃背的另有他人一般。
“老爷,人带到了,”门外,小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魏忠贤的美梦。
“进来,”整了整衣衬,魏忠贤开口道。
毕竟现在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自己的言谈举止也要稍加注意,不能像以往那般轻浮草莽。
送信的人被带了进来,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汉子。
陈挺,辽阳城众李元旧识,锦衣卫出身,来自高良的推荐。
“你叫陈挺?”魏忠贤眼皮抬了一下,甚至没有看来人的模样,李元在信上已经说的明白,这个叫陈挺的中年人会负责京城和辽东,南京之间的联络,后面还会派遣一个叫景茂财的来主持大局。
但是魏忠贤有些不忿:
凭什么?
我堂堂掌印太监,还要受你李元差遣,派三两个奴才过来监视指挥?
忙活半天,你拿走大头,我魏忠贤还要和王安那个老不死的分剩下的?
“你家大人有话带给我?”魏忠贤摆弄着楠木桌子上的墨绿坠子,漫不经心。
“魏公公,”陈挺的身子丝毫没有躬下的意思,他也没有什么必要向一个阉人表示尊敬,就算是被黜免之前,他也一直是这样的态度:“我家大人说,三家合作,才能将利益最大化,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魏公公羽翼未丰,朝中实力错综复杂,在立足未稳之前,还是需要很多助力和钱财的,而我家大人正好可以提供这些。”
啪的一声,好像被人直接按住了七寸,魏忠贤将手里地墨绿坠子放下,抬头看了看陈挺,语气中带了些生硬:“你家大人给我的好处可不多。”
开玩笑,我魏忠贤可是堂堂掌印太监啊!
“魏公公,”陈挺皱了皱眉头道:“你好像没有搞清楚,是谁帮助你走到掌印太监这一步的。”
“如何?”魏忠贤内心气急,你李元想要办我?
“我家只有一句话带给魏公公,”陈挺俯视魏忠贤,一字一顿:“皇上心中,辽东稳定,则天下定,谁能稳定了辽东,谁就是皇上的掌心肉,目前来看,如果辽东出事,除了我家大人,你魏公公打算派几个太监儿子去阻止酋奴的千军万马?”
一句话,不要搞错了,谁才是让这天下稳定的实权人物?
谁才是皇上心中保住大明江山的抗鼎重臣!
嘴角随着眼角的抽动而向着左边歪斜,魏忠贤几乎被眼前这个屁大点的小小游击将军给气昏了脑袋。
恍惚之间,魏朝的话犹然在耳:
“客氏不是万能的,在皇上心中,若江山社稷有危,第一个牺牲的就是咱们这些奴才!”
如果不是身后有李元,魏忠贤几乎要将眼前的一摞书册直接扔到陈挺的脸上。
“东林党,你家大人有什么打算?”魏忠贤打算以退为进,总不能什么都捞不着吧?
“这种事,大人的心思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将官能妄言的,”陈挺摇了摇头:“不过过些日子景茂财到了,魏公公可以问问他,那个人向来明白大人的心思。”
那就派能主事的过来谈啊!
魏忠贤几乎要破口大骂,派一个不能主事的算什么?李元还是看不起我魏忠贤?
或许是借此事敲打我魏忠贤一番?
半晌,书房里都是寂静无声。
“回去给你家大人带话,我需要三成分润,”魏忠贤咬了咬牙,语气已经近乎冷冽。
“好说,”陈挺点了点头,面带微笑。
达到目的就好,等景茂财到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他去布置联络了。
李元打算构建的,是一条以登州府为贸易中心,辐射辽东,京畿,南直隶的一条贸易通道,通过登州连接日本,朝鲜,通过南京连接台湾,从而辐射南洋。而内陆纵深足够,可以慢慢拓展,这就要借助魏忠贤和王安的力量了。
说实话,其实大部分的将官都不太理解李元为何要费如此大的周折去结交太监,阉人,而且早早的将曹文诏派出经营登州。
辽东地土地不香吗?朝廷的饷银不够拿吗?还是私养的家丁不够忠心?
不顾辽东而偏重江南,实在令人费解,辽东才是李元的基本盘啊。
不过,其实还有一个人理解李元的想法,至少在某一方面是理解的——现任辽阳游击将军,毛文龙。
这些日子,毛文龙是有些郁闷的,今晚就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后宅院中,默默饮酒,已经是两三个时辰了。
自己的后台王化贞眼看官位不保,而自己在辽阳之战中也落了一个妄言怯战的罪名,目前是被祖大寿落职留用,相当于已经没了差事。
“要想个办法,在总兵大人那里谋个差事......男儿七尺身,不论成败,不能默默屈身此间!”心中既定,毛文龙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杯子摔在桌子上,才重重呼了一口气。
第三百一十二章 就你叫毛文龙啊
辽阳城的守卫战已经过去近两个月,虽然往北三十余里还是一片荒芜,浑河沿岸草木皆无,但是城中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左光斗也已经在准备回京了,他已经在辽阳城耽误了太长时间,就连封赏都等不及了,而且辽阳城内诸事繁杂,还不如早些回京,将此间麻烦留给孟晚安了事。
虽然朝廷的封赏还迟迟没有下来,但是辽阳城内守城的兵卒,军将的赏赐却拖延不得,这些军汉可不管你财政如何捉襟见肘,饷银收解手续如何繁琐,没仗打完了没有银子发到手上,看那些刀口舔血的兵卒敢不敢到你辽东巡抚的府衙门口闹事?
纵然有李元的名头镇场,不过说实在的,李元并不愿意以自己的声望去让左光斗和孟晚安安抚兵卒。
总兵府衙位于辽阳城内城西南部,此处城坊大都被划为军备要地,百步之内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各处守卫,巡逻卫兵昼夜不停。
“那些积年官吏总是有办法的,”李元悠悠然的躺在书房的躺椅上,身旁是雅丽奇在伺候着,右边是一个玲珑小火炉,而且屋内也是暖洋洋,显然在屋内四周设置了内置的炉火。
几天之前,雅丽奇带着京城里的一些仆从来到辽阳城。
毕竟辽阳城祖大寿手下还有部分叶赫族战兵,其骁勇比之一般明军强上不止一倍,需要雅丽奇早些到此,也好进行进一步的控制分化,牢牢掌握在李元手中。
而且,雅丽奇过来也算是打个前站,毕竟祖怡萱她们要带着孩子过来,舟车劳顿的,辽东地区气温比之北京城更加寒冷,那刚刚出生的三个孩子还小,稳妥起见,李元并不愿意妻妾们现在出发,需要再等些日子。
“你那些族人,有什么要求?”李元扫了雅丽奇一眼。
一身火红色大摆紧身衬腰裙袍,肩部是雪白狐绒,更衬得雅丽奇清丽无双,内媚之感摄人心魄。
雅丽奇肯委身与自己,李元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一个女人不要名分,那么她内心在意的其他东西就很重要了。
“妾身想要的,大人现在给不了,”雅丽奇将剥好的果仁栗子放在盘子上,眼帘低垂。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李元摸了摸下巴,虽然被自己的女人拒绝,脸色却不见丝毫尴尬:“那且给我些时间。”
雅丽奇想要的,是自己族人的一处栖身之地,那是完全属于叶赫族的,不被其他部落打扰的地方,目前来说,以李元的实力确实无法办到。
正说话间,书房外,丫鬟轻声道:“大人,祖将军他们已经到了。”
自从李元主掌辽阳兵马,三日一军议,是定下的新规矩。
议事堂位于府衙前院左侧,高墙大院,飞鸟不进,李元这段时间一直在加固城防,同时修葺内外城瓮城,为守城作战留下两道防护,并且在这内城的各个关键守备点修建战堡,平日派人维护战时立即能投入使用,而总兵府衙议事厅也是一处战略据点。
议事厅内已经挤满了辽阳城数得着的大大小小军将,这些人早已没有了当日辽阳城将破时候的绝望与囧然,现在都一个个满面春风,期待着朝廷的封赏呢。
李元掌握着他们这些人的前途和命运,也许一个名字,随便一句赞誉,就能让自己飞黄腾达。
也许国破人亡之时,大多数人都有着一死报君王,马革裹尸还的豪情在,但是一旦好不容易活下来,而且还侥幸胜利了,那么,人心浮动,利益纠葛在所难免。
这聚集在议事厅中的众人,何尝不是如此?
“赵大人,听说此次封赏,您已经得到总兵大人提点,一任副总兵是板上钉钉的,”赵率教旁边,是一个弓着身子,语气异常谦卑的游击将军。
“毛大人说笑了,此事空穴来风,当不得真,”赵率教摇了摇头,并不接话,毛文龙的名声不好,赵率教也不愿意和他牵扯什么,也不知其走了什么门路,今日议事,也被请来了。
一旁的满桂则抹了一把胡子,对着赵率教道:“赵老二,升了就升了,何必娘们似的。”
满桂与赵率教算是旧识,在沈阳城就曾共事,辽阳城守卫战也是共同据守东北门,有一定交情。
所以听了满桂的嘲弄,赵率教并不生气,其性格就是那般,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当初指着祖大寿鼻子大骂的时候,也没人拿他怎么样。当然那是祖大寿还未成为总兵地时候,换做现在,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出声了。
“也就是攀上了李总兵的大腿,嫁了亲妹妹过去,不然就凭他祖家的名声?哼......”
这也是两人私下喝酒时,满桂对着赵率教说的酒话。
“总兵大人到!”薛勇在门外唱和一声。
原本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李元一身素袍宽衣,在一众辽东宿将注视中走进大厅。
人人都听过李元的大名,但未必人人都见过这个威震辽东的年轻人。
弱冠之年,执掌辽东一域之军的总兵大人。
入京半载,手握北镇抚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
辽东极寒,挥斥之间碾灭建州近万人马的决胜之帅。
还有最重要的,对当今皇上有拥立之恩,至少三十年官位无忧的左都督。
注视着李元从面前走过,祖大寿和林忠都有些恍惚之感,这才多长时间,这个年轻人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啪嗒,李元转身,坐定。
“末将拜见总兵大人!”厅内数十将帅,几乎囊括了辽东数十万人马,向着眼前的年轻人躬身下拜。
“各位同僚安坐,”李元抬手虚按。
祖大寿,林忠,景茂财,唐有望等人分坐左右两侧,余下将官依次坐下。
在厅内众人脸色扫了一遍,李元眼角带笑,语气轻松:“今日叫各位过来,想商讨一下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作战方略。”
李元的开场话说完,厅内众人一阵安静。
就连祖大寿都有些沉默,不敢去看李元。
辽东方略?
这种事情该是我等武官做主的吗?
这不是明明白白的越权吗?
左光斗还有孟晚安没有意见?
半晌,迎接李元的还是一片寂静......
“诸位久驻辽东,对自己防区的战略方向都没有什么看法?”李元眯着眼睛,语气转冷。
“末将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靠近门口的地方,一个身材中等的将官站了出来,虽然弓着身子,但是语气坚定。
赵率教往后瞄了一眼,是方才和自己搭话的那个守备官,名唤毛文龙。
祖大寿也有些诧异,这个毛文龙前些天走了自己的门路,给自己进了百十两银子,就为了今天参加这个军议会,没想到现在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想干什么?
“你是?”李元并不认识这个将官,看样子只是一个守备。
“末将毛文龙,”那将官身子更加下伏。
“哦,”在那么一瞬间,李元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笑着开口道:“就你叫毛文龙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李元的话,让厅内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总兵大人认识这个守备官?
祖大寿有些疑惑,毛文龙是王化贞部下,自从王化贞从广宁到达辽阳城,这毛文龙就一直跟在其身边,鞍前马后,也算是风光了一阵,但是现在王化贞失势,作为攀附者的毛文龙自然没有什么继续升迁的资本,何况,辽阳守卫战的时候,其表现着实不堪,建州刚刚越过外城,就要召集人马撤退,要不是林忠亲自前往弹压,事情还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所以战事既定,林忠就撤了毛文龙的职,避位待参了。今日贿赂了祖大寿大笔银子,来参加这个会议,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听到李元的话,毛文龙也是愣了一愣,一时间不知道李元是什么意思,难道总兵大人知道自己一个小小守备官临阵脱逃的事情?这可令其心底冰凉一片。
说实话,这些日子毛文龙可是身心俱疲,自家从小不学无术,混在街头除了泼皮斗狠,别无他术,成年后投靠了自家叔伯,参军打仗,仗没打几场,倒是随着溃败的军队,将大明胶东半岛到辽东的疆域踏遍,幸好近年攀上了广宁巡抚王化贞,自己才开始脱离游兵散勇的窘境,开始步入底层将官行列,也是自己钻营有术,得了王化贞看重,好不容易混了一个守备官,到了辽阳城,刚想更进一步,哪想王化贞被撤职,自己也因临阵退缩被闲置。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自己无论如何必须把握住。
“你有什么话?”李元朗声笑了笑:“毛大人,尽管说来听听。”
李元对毛文龙倒是没有什么偏见,后世关于毛文龙的争论可以堆满整个屋子,是奸是忠,真相如何,已经在袁崇焕手中宝剑挥下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就算他有意叛逃,说实话,李元眼中,现在的他碾死毛文龙不费吹灰之力。
他手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的叛逃也是其身死之后的事情,至于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占皮岛以图坐大,伺机站队,看局势投靠后金或者继续效忠明朝之事......人之常情,在李元看来,目前的毛文龙在自己手里,还有些用处。
毕竟皮岛的战略地位,在自己看来还是有用的,牵制一部分建州注意力,同时作为联络朝鲜,登州还有辽南的贸易点,毛文龙似乎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而且李元也有后手,有曹文诏坐镇登州,李元不信毛文龙能翻出什么浪花。
“毛守备,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李元手指点了点,身子放松,轻靠在梨花木椅子上,手边是青瓷小碗,热水冲出的翻炒清茶在杯中翻滚,翠绿的茶叶徐徐展开。
大厅内众人都看向毛文龙,站在李元身边的卢象升也来了兴趣。
毛文龙有些紧张,轻呼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让自己官途转折,从新崛起的重要机会。
往军议厅中央靠了靠,毛文龙低垂着眼帘,先对李元拜了拜,一双浓重的眉毛挤成了川字。
“咳咳,”毛文龙清了清嗓子。
一旁的满桂皱起了眉头,心中有些不喜,这厮太过做作。
“大人,末将以为,目前以我朝在辽东的军力,驻守防卫有余,若要进攻以图恢复疆域,则需要从长计议。”
李元挑了挑眉毛,对毛文龙的话不置可否,从这个大厅里随便找拉个人,都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毛文龙说的没错,但也没用。
另一边,祖大寿和林忠互望一眼,也是摇了摇头。
“朝廷财计有限,圣上雄心勃勃,天下人都殷切期盼辽东的胜利,”李元眯着眼看向毛文龙,语气不喜:“朝廷诸公更不会给吾时间,徐徐图之。”
李元语气转冷的瞬间,毛文龙突然感觉一种诺大的压迫扑面而来,滔天权势所带来的巨大威势,几乎让人窒息,但这就是毛文龙挣扎攀爬的目标。
“椵岛!椵岛可破辽东战局,”毛文龙语气骤然变得坚定。
“什么?”李元身子前倾。
“鸭绿江口东之西朝鲜湾中,有一岛屿,位于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枢纽处,位置险要,”毛文龙抬起头,一双三角眼看向了李元:“大人,若得椵岛,则尽可牵制辽南,对建州大本营进行威胁,退可入海,连接胶州半岛,宁远等地,来去自如,百利而无一害!”
“椵岛?”李元最近研究了明代辽东地理,接壤朝鲜的地域,确实没有叫做皮岛的岛屿,反倒是这个椵岛与自己后世知晓的皮岛非常相似,应该是后来改名了。
“椵岛地皆沙石,无一片可耕处,倒是河湾众多,货船停靠有诸多便利,”李元从新靠在了椅子上,轻轻摇了摇头:“吾看不出来有什么战略意义。”
“大人,吾以为,我朝在南,蒙古诸部在西北,如果和蒙古联合......”卢象升对毛文龙的建言也没有兴趣,倒是自己提出了一种方案。
“三千兵马!”毛文龙见状大急,这可能是自己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可不能就此放弃,向前迈了两步,抬头看向李元,打断了卢象升的话,同时改口:“不要三千,一千五百人,末将只需要一千五百人,占据椵岛,半载时间,给大人十倍回报!”
“哈,”祖大寿差点失声笑出,这个毛文龙还真的敢说,十倍回报?你当是砍瓜切菜,建州兵卒都是南瓜让你剁?
厅内其余将官也都低头忍笑,经历辽阳城一役,能说出这种话的,或者说有资格说出这种话的,不过三指之数,但绝对不包括他毛文龙。
“毛将军,”李元站起身子,厅内瞬间安静下来,一步步走向毛文龙,啪嗒一声站定,李元身材挺拔,站在毛文龙面前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一千五百人我没有,也给不了你,但是本官可以给你提供一千两银子,封你为椵岛总兵,人手你自己去招,本官不管,但是半年之内,你要搞出点名堂,不然就回老家种地吧。”
总兵官?
祖大寿眉头大皱,这小舅子也太大方了吧!
就连厅内其他将官都窃窃私语起来,对于李元的封赏有些疑惑。
林忠在一旁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他相信李元,虽然不理解,但没有必要去质疑什么。
“末将万死!!”毛文龙可不管其他人,直接双膝跪地,脑袋磕下,声音已经嘶哑:“半年之内,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三两句话,从守备直升总兵,虽然没有人手,但是在李元面前露脸,这可是青云直上的机会啊!
没有理会厅内其他将官的反应,李元笑了笑:“还有那个椵岛,本官给从新起个名字。”
“请大人赐名!”毛文龙当然没有意见。
“就叫皮岛吧,”李元抹了抹下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希望你好自为之!”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为万世开太平
今日是辽东巡抚左光斗回京的日子。
李元带着辽东百官前来送行,反而接任的辽东巡抚孟晚安被挤在了李元身后。
给左光斗送行的部队不多,大都是些护卫,另外还有李元带给皇上还有朝堂诸公的礼物:建奴的项上人头。
足足装满了上百个木箱,全都石灰封存,保证到了京城给百姓一个大大的惊喜。
天气寒冷,送出一里多地,左光斗便停下了脚步。
抬眼望了望辽东大地,宦海沉浮数十年,已经练就一身铁胆的左光斗还是叹了一口气。
左光斗知道他这一去,李元便是蛟龙入海,虎啸山林,天地任驰骋了。
“定国,陪老夫最后再聊一会?”左光斗的脸色有些苍白,毕竟上了年纪,春寒料峭,辽东还是有些寒凉。
“悉听尊便,”李元点了点头。
左光斗开口了,身后孟晚安等一众文武便默契的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李元跟在左光斗身后,缓缓走着,四周是散开的的护卫,远远的缀着。
两个月前,两人也是这般谈话,但是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定国,”左光斗眉头并未舒展,反而更加凝重:“辽东很重要,至少目前来说,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
“末将明白,”李元点了点头。
“但皇上那里更重要,关乎国策,关乎亿兆子民,所以老夫急着回去,京城那里耽误不得,”左光斗脚步缓缓停下,望着昏黄的大地,身影瞬间有些佝偻:“人力渺小,如同蝼蚁,但是吾等儒生,生来天地间,便是身负千斤重担,亦要开拓出一片朗朗乾坤!”
“定国知道,”李元再次点了点头,但也没有说更多的话,信念不同,多说无益。
“本官相信你,”左光斗回头看着李元:“至少在对建奴的态度上,不需怀疑。”
杨涟之死到底如何,他左光斗无法还原追究,但是现实情况已经逼迫他做出选择。
“但是,”左光斗语气肃然,双眸骤然紧缩,一字一顿道:“李成梁旧事,绝无妥协的余地,朝廷百姓也在经不起那样的败坏和损失了。”
李元安静的看着左光斗,这次没有再回话。
“你不会是李成梁第二吧?”左光斗语气再次转轻,轻声道,:“坊间传言,你李元想当李成梁,养寇自重,佣兵以谋异姓王。”
“本官今日问你一句,你怎么看?”左光斗盯着李元的眼睛。
若是其他武将,面对这样的质问,第一时间跪在地上,泪涕横流自证清白便是第一选择,但是李元没有,只是静静看着左光斗。
“李成梁之祸,是他数十年根植辽东的结果,也是朝堂纵容之果,非一日之功,且他为门阀行径,只求一家之福禄。”
“这是你的回答?”左光斗可不是想听这个。
“而末将的心愿是,”李元扫了扫四周,双臂舒展,天地辽阔:“为万世开太平!”
听了李元的回答,左光斗双眸微眯,半晌没有说话。
不多时,转身离去:“今日之语全当妄言,那五年之期,希望到时候你给本官一个满意的答复。”
“恭送巡抚大人!”左光斗离去,一众送行的官员皆俯身行礼,送行这位辽东首屈一指的文官。
唯独李元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本来他可以说些左光斗喜欢听的话,什么为万世开太平之语本就不是他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该有的志向。
有宋一代名家,横渠先生当年胸怀抱负之志,宋廷既无褒奖,但也未打压,一介关内文魁而已,说出横渠四句,不足为怪。
但是你让北宋将门第一的折家家主御卿说出这话,赵大能一斧子将他的折卿家劈死。
文武之别,即在于此。
李元不应该说出这种话的。
但是他不愿意在左光斗面前作伪,这句话也是他的生平之愿。
“区区李成梁,跳梁小丑而已,”看着远去的车队,李元喃喃自语,:“左大人,天下风云激荡,不是你我之辈能够左右的。”
————
胶州半岛,登州府。
晌午时候,曹文诏在军营巡查完毕,刚刚回到府中。
这些日子,曹文诏着实有些无奈,李元在辽东连番大捷,声望日隆,而自己在胶东半岛只能练练兵,搞搞运输贸易,给李元的辽东军马送些军饷。
这日子都淡出鸟来了,也幸亏有流民教匪时不时出现一些,让曹文诏出兵镇压,不然真的能憋出病来。
“将军,大人来信了,”曹变蛟这些日子跟在曹文诏身边成长不少,登莱巡抚袁可立非常喜欢曹变蛟,一直念叨着从自家族中找一个合适的女娃娃,定一个亲事。
“定国这有什么事?又要催粮饷吗?”曹文诏努努嘴接过信件,前些天刚刚收到消息,要他和魏忠贤合作搞贸易......他是越来越搞不懂李元的心思了。
蜡封完整,曹文诏撕开封泥,摆了摆手,对着曹变蛟道:“你去忙吧。”
“大人信上说了什么?”曹变蛟一脸好奇,他对李元的崇拜之情已经,无以复加,这战绩当世岳爷爷也不为过啊!
曹文诏扫了一眼侄子,没好气道:“当初就应该让你跟着定国在辽东,一天在我这里干什么。”
“我倒是想,”曹变蛟耸了耸肩,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是七尺高的身量,看起来孔武有力。
不多时,曹文诏已经看完信件,转手掀开一旁的灯罩,用火芯瞬间将信件引燃,丢入痰盂中去。
做完之后,曹文诏才施施然靠到椅子上,双手交叠,喃喃道:“毛文龙?皮岛?”
“说了什么?”曹变蛟侧着身子问道。
曹文诏抬眼看了看曹变蛟:“你先出去。”
“哦,”看叔叔有些严肃,曹变蛟知道是大事,便不再问询,直接起身离开。
书房中,玉蟾铜匣中挥发着袅袅香烟,迷蒙中,曹文诏的神情有些疑惑:“定国信中让我监视毛文龙,稍有异动,立斩之......既然不信任,为何不直接拿下,还派去皮岛呢?”
说实话,李元只是想利用毛文龙的手段,牵制一部分建州部队,至于其他,边做边看。他信任曹文诏而已,并不是相信毛文龙。
第三百一十五章 阉党与东林的第一次碰撞
辽阳守卫战过去已经半年多,天启二年也走过了大半,辽东的建奴看起来已经安分起来,近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有李元镇守,朝廷也能安心腾出手做些别的事情;山陕流民乱党也被左良玉安抚,镇压下去;江南地区的抗税杀官事件也已平息;云南的沐府数百无名残骸事件也被朝廷出手弹压了下去;而朝堂上,东林党已经占据了无与伦比的绝对优势地位,不论内阁还是各大部,都被东林人牢牢把握,无论如何,这天下看起来平稳了许多。
但是无论时局如何变化,更糟还是向好,百姓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而苦难也总是如影随形。
毕竟天启二年了,魏忠贤经过一系列宫廷斗争,已经将客氏牢牢拉进自己的阵营,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日渐水涨船高,一人之下了,所以为了讨好皇上,魏忠贤提议想要建一座新的殿宇,方便天启皇帝做木匠活。
钱从哪里来?内府的钱皇帝不舍得动,只有从外面取了。
但是皇上总不能明目张胆的搜刮民财吧?
魏忠贤冥思苦想,最后得出两个字。
皇庄!
其实从万历驾崩之后,经过一系列东林的政策,被万历皇帝,皇室成员等搜刮,抢占,征用的皇庄大部分已经归还给地方,或者地主,或者百姓了。
那天启皇帝要用钱怎么办?以现在魏忠贤的实力,江南那些富得流油的商人,北方这些金屋琼楼的巨贾他还不好动,搜刮不得,那只有先从百姓身上刮一刮油水了。
再苦一苦百姓!
再圈皇庄!
所以今日,北直隶治下保定府下辖蓉城县,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说不小,毕竟人命关天。被派出圈地的太监崔敏,别号催命,在蓉城县圈地的时候为了杀一儆百,下令打死了阻拦的百姓十二人,还让县令抓了近百人围观百姓,全部以乱民流匪的罪名下狱。
说不大,最近北直隶正好瘟疫流行,哪天不死个数十人?光是饿死,吃树皮野草泥土胀死的,就没数了,这百十百姓,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本来,此事已经压下,杀了十几个人,近百人丢进大牢,其余人都是噤若寒蝉,不敢说什么了,但是偏偏有个秀才赵锦不信邪,因家中故老有些关系,生前结交过河南道御史,于是偷偷写了一封信,托家奴星夜赶路,跪在御史府前三个时辰,最终才将信送到了熊则祯桌前。
第二天,一封弹劾奏本到了文华殿大学生,吏部尚书兼内阁大臣左光斗的桌上。
第三天,京城大哗。
天启二年秋,东林党与魏忠贤的第一次交锋正式上演。
魏忠贤府。
“那个秀才呢?”魏忠贤几乎是提着崔敏的脖子,像是提溜鸡仔一般。
“奴才第一时间将其抓起来了,”崔敏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所有家眷都要抓起来,一个不许放过,我就不信,他小小秀才能翻了天?我有的是手段让他反咬一口东林党!”魏忠贤将崔敏丢在一边,对一旁的爪牙方喜道:“派锦衣卫去蓉城,堵住那些人的嘴!”
方喜踌躇了一下:“锦衣卫的人手现在都是那李元在掌握,其手下刘贵和高良将锦衣卫打造的水泼不进的铜墙铁壁一般,他们会听大人的话吗?”
“李元远在辽东,我为锦衣卫右指挥使,调不动他们?”魏忠贤冷笑一声:“你且拿着我的手令去吧。”
另一边,东林党也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左光斗约了韩爌,高攀龙,顾大章,一起去叶向高府上商讨对策。
叶府侧门大开,迎接几位东林元老的到来。
不多时,叶向高书房,五人围坐。
“此乃天赐良机,”叶向高一身白色锦袍,坐在厚实的梨花倚上率先开口:“目前我们东林党已经占了朝廷的各个大部,近期的各种政策也都顺利的施展,于国于民,皆是可喜可贺之事,但是内廷,对皇上影响最大的却不是我等儒臣,而是司礼监,阉人魏忠贤此人野心之大,不可轻视,此次是一个绝佳机会。”
“据我所知,魏忠贤近期一直在联络朝堂上一些被我东林党挤压下去的其他朝臣,以图左大。”韩爌接口,语气沉重,对于魏忠贤势力做大也是深有忧虑。
“听说他和那李元也有来往?”一身素衣宽袍的东邻大佬高攀龙开口,望向左光斗。
高攀龙身材消瘦,但是坐在椅子上依然是挺拔如松。
李元离开京城去往辽东的时候,正是高攀龙到京城述职的日子,两人倒是从未见过。
“李元武人出身,对于内廷阉人的看法,与我等不同,至于是否同流合污,”左光斗摇了摇头:“以我对李元的了解,此人不屑于此。”
“是不是同流合污,很简单,锦衣卫现在就在李元手上呢,看他如何做了?”韩爌摩梭着下巴,他向来看不起武人,对于锦衣卫更是恨之入骨。
“李元远在辽东,锦衣卫名不副实,早就归了魏忠贤手下,”顾大章终于开口:“不论锦衣卫归谁指挥,我们要防范的,还是赵锦不能让他落在敌人手上,到时候太被动了。”
“天日昭昭,数十条人命,”高攀龙嘭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就不信魏忠贤一手遮天!”
“明日各部,内阁一起上书,要将内廷的那些蝇营狗苟之徒,一举拿下,将危险消灭于胎腹之中。”
“我马上去信给河南道指挥使,让他把人都看好了,不能让锦衣卫抓去!”韩爌心里有点不放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补充道:“此圈地若是圣上授意......”
“此乃奸人蒙蔽之,我等臣工,绝不能坐视不管!”高攀龙一挥衣袖,语气决然。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迂回一下,不然触了龙逆......”韩爌语气稍微软了软:“毕竟世宗皇帝之例在前。”
“世宗昏聩,让严党蒙蔽,余下臣子坐视不管,我等更不能重蹈覆辙!”叶向高此时也是信心满满,小皇帝涉世未深什么也不懂,拿了魏忠贤,就是东林的全面胜利,到时候小皇帝在慢慢教育,一代君臣相合的盛世,岂不就在眼前?
在一旁的顾大章咋了咂嘴:世宗昏聩?真敢说啊。
“主意已定,明日一起上书!”左光斗也下了决心。
只有韩爌皱着眉头:有点轻敌啊。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东林乱党!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刘贵和高良已经接到了魏忠贤调兵的命令。
“阉党误国误民!”高良呸了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
“人还在外面等着呢,你消消气,”刘贵倒是不以为然。
“大人为什么要让我们和魏忠贤合作?”高良心中是一万个不解。
“这世道哪有什么对与错,拳头打就是道理,”刘贵摆了摆手:“你不必明白大人的想法,照做就是了。”
“会死很多人的,”高良几乎是咬牙切齿。
刘贵抬头看着高良,半晌才道:“大人想做的事,以后死的人只会更多。”
“可是……”高良还想说什么。
“何况现在这个世道,我们就算不理会魏忠贤,死的人会少吗?”刘贵拿起手边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你说了算,”高良无可奈何,他想做事,但是更多的时候,都是无力感充斥。
“派狄五带人过去,那小子做事缜密,是个好苗子。”刘贵定了调子。
目前为止,锦衣卫终究是皇上手里的刀,不是李元的。
这种事,李元知道,刘贵也知道。
事情已经发酵三天。
现在整个北京城已经是民意汹汹了,不管是升斗小民,还是高官小吏,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着这次东林党和内廷魏忠贤为首的司礼监的斗争。
朝堂风云变幻,不少人已经意识到,这次的斗争,或许会给大明朝带来绵延数十年的深远影响。
党争,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却绵延山河千万人。
袁崇焕已经在京城逗留了好久,一直想找机会留在京城投个一官半职,毕竟乡间地方的小官实在是没有前途,钻营点门路,也许就能一步登天呢?
“这次的事情,也许是个机会,”袁崇焕坐在街边小酒馆,听着四周人们大都在讨论此事。
酒馆靠窗位置,是两个年轻人,袁崇焕听了半天,好像是两个同科进士,也是留在京城等待分配职位。
“叨扰两位,是否介意一起坐坐?”袁崇焕拿了自己的酒水,走上前去,直接坐在空位上。
两个年轻人愣了一下,显然没见过袁崇焕这么自觉的人
“袁崇焕,字元素,广东府人士,四十七年进士,”袁崇焕自报家门。
都是进士出身,且是同科,那就是同窗之谊了。
其中灰袍士子先起身:“孙传庭,字伯雅,代州人士。”
待孙传庭介绍完,另一位白袍士子才施施然起身:“洪承筹,字彦演,福建人士。”
互相介绍完毕,三人才从新落座。
三人之中,袁崇焕最是活跃,指点江山,文字激昂,每每有狂言出口。
而孙传庭相对安静,只是一开口便是指中要害,思维敏捷,句句直指核心。
最后洪承筹话最少,却总能把握话题,站在最高点总结提点。
“方才听两位在讨论蓉城之事?”闲聊一阵,袁崇焕从新叫了酒水,看向两人。
“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内廷也该收拾收拾了,”孙传庭无奈地喝了一杯酒:“可惜我等无法作为。”
“现在民意汹涌,我看魏忠贤等如何自处,”袁崇焕顿了顿:“就是不知道东林诸公如何做,直接动手了事,何必藏着掖着。”
“圣上那里意味难明啊,”孙传庭摇摇头,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
“从古到今,内廷和朝堂的争权,说到底,”洪承筹挑了挑眉毛:“只是争夺皇上的心意而已。”
“所以,彦演你以为,朝堂胜算不高?”孙传庭问道。
“就看叶相公的选择了,”洪承筹道:“不到最后,一切都是未知。”
“近水楼台,”孙传庭点了点头:“魏忠贤等人天天伺候圣上,皇上年纪幼小,是非道理也许都不明白呢。”
“所以说,走着看吧,”洪承筹叹了一口气:“圣上眼里哪有什么是非曲直,有的只是谁家欢心多,谁家苦恼烦。”
民意汹涌又如何?
江山是我朱家的,以一人之心夺万万人之心,有何不可?
宫城。
天启皇帝寝宫。
魏忠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朱由校哭诉着。
宫殿光滑的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的奏本,文书,信件。
不用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
“主子,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万死,现在整个京城都民意汹汹,要把奴才碎尸万段,求主子圣恩,留奴才一个全尸,来生奴才还要继续伺候主子。”魏忠贤几乎是五体投地,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认错,一句也没有提东林党的任何不是和错误。
天启皇帝身旁,身材丰腴的奶妈客氏也在哭哭啼啼的说着话:“怎么这天下还有这般道理?替主子办事,为主子着想,最后却要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重伤的。”
“奶娘你不要哭,忠贤你也不要急了,容朕好好想一想,这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了?”天启帝终归是孩子,被魏忠贤和客氏这么一哭,立刻乱了分寸。
“皇上,主子,您不必为难,只要把奴才交出去,朝堂诸公不会为难您的,最多以后您身边就没有个体己人,没有个懂事的了,”魏忠贤抓住机会,四肢齐用,几乎是爬着到了朱由校脚底下:“奴才愿意替主子刀山火海,下油锅!”
为皇上去死?
站在一旁的小太监低着头不敢说话,这可是能让朝堂诸公身败名裂的一句话,内阁那几位谁敢让皇上死?
人家只要你魏忠贤去死。
但是不同的人听,这句话却有不同的含义。
在朱由校耳朵里,这就是天大的忠心之言啊。
魏忠贤明明是好心为主子办事,才犯了错误,而且这错误也不是他做的,只是底下人领会错了意思而已,怎么就要杀人,让人去死呢?
“你不用怕,朕知道你的忠心,朕会替你做主的,”朱由校攥了攥拳头,使劲的为自己打气。
魏忠贤自然看在眼里,但是这种程度的决定根本不够看啊,需要加一把火。
“主子,算了吧,”魏忠贤抬起头,额头上是血迹斑斑,染红了大半张脸,看起来可怜又可怖:“您斗不过他们的。”
“这话怎么说,朕是天下的主人!”朱由校紧紧抿着嘴唇。
“主子不见先帝,万历爷爷的前车之鉴?”
魏忠贤穷图匕现,他不止要活,还要把东林党置于死地!
第三百一十七章 鹬蚌相争
“皇考?”朱由校一愣,这事情和泰昌,万历两位皇帝有什么关系:“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才......”魏忠贤低着头,突然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有什么不能说的?”朱由校皱着眉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魏忠贤。
“奴才不敢说,”魏忠贤呐呐道。
“有什么不敢?”朱由校一拍椅子:“朕恕你无罪,大胆说!”
“奴才,奴才只是觉得先帝爷委屈的很,”魏忠贤脑袋磕在地上,从新哭哭啼啼起来。
“婆婆妈妈,”朱由校霍然起身,指着魏忠贤:“你这死奴才,快说!”
欲擒故纵也要有个度,事关两位先皇,魏忠贤知道火候已经到了,看朱由校已经被自己勾起了火气,赶忙使劲抽泣几声,开口道:
“主子明鉴,先帝爷登临大极,实属匆忙,当时身边没有什么得心应手的人,那些个太监,宫女,还有心腹都是那些个东林党安排的,先帝爷事事都要和那叶向高商讨,后来东林逼迫太过,先帝爷也就不怎么管事了,全凭那些个奴才做主,可是临到头,那些个东林党,也没有放过先帝爷啊。”
“怎么说?”朱由校有些呼吸急促,被魏忠贤引导着已经迷糊了。
“先帝爷死于红丸,”魏忠贤的声音低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这种污蔑,一个不慎,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红丸?”朱由校当然知道自己父亲怎么去世,魏忠贤的话还没说完。
“是当朝首辅叶向高下令,让先帝爷吃下的,”魏忠贤抬起头,已经是一脸决然:“内廷有记录可查。”
“这……”小皇帝已经愣住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魏忠贤没有说泰昌帝怎么死的,只用说是谁的命令导致死的就行。
此事,当时朝局纷乱,朝堂上稀里糊涂的揭过去了,现在魏忠贤翻出来,他倒想看看,那些东林大佬如何解释?
“主子,奴才们和您才是一心,外朝那些人不足信啊!”魏忠贤继续添柴加火。
“万历爷爷和那些外臣斗了一辈子,为的是什么?可不就是那握紧手里的权力?那些廷臣想要治国平天下吗?去查一查他们的身后,哪个不是富可敌国,家财万贯,背地里蝇营狗苟的事情太多,万历爷实在是看不下去,才数十年不上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主子,历朝历代,不论是哪一朝天子,想要治国平天下,必须自己握紧权力,而奴才们,就是主子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最忠心的狗,主子要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主子让咱往哪里去,咱就往哪里去,让咱咬谁,就咬谁。”魏忠贤表起忠心来,语气立刻变得坚定,坦荡,挺直了腰板,声音在大殿回荡。
“朕明白,朕明白,”朱由校心里已经认准,外廷那些人是真的外人,坏不坏另说,但是眼前这些人,是真的好奴才。
“奴才们什么也没有,只有主子,主子好,奴才们才心安,您说我们会对圣上做什么不利的事吗?”就连客氏都趁热打铁,开始给朱由校灌迷魂汤了。
“朕明白,朕明白,”朱由校站起身子,背着双手在大殿走来走去:“现在需要想个法子,堵上悠悠众口。”
跪在地上的魏忠贤和客氏互看一眼,知道这是短暂度过了危机。
“皇上,这些奏本留中不发,先耗着他们,这些日子,您也别上朝了,奴才给您找了好些好玩的东西。”魏忠贤给出了建议,一脸的谄媚。
“嗯……留中不发倒是个好主意,但是不见大臣不行,”朱由校摇了摇头,他有自己的想法:“每日的经筵不能停,朕本就年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正好此事可以问问孙老师。”
孙承宗作为帝师,在朱由校心中地位超然。
“皇上说的是,说的是,”魏忠贤点了点头,不敢再说什么,此事不能急,幸亏孙承宗不算东林人物,还有回旋的余地,自己也已经准备了后手,那个告状的秀才已经被囚禁,在数百条人命的威胁下,不用多久就会松口,而且刘贵那里也送来了一份东林党内部个别人贪赃枉法的证据,这些足够东林内部鸡飞狗跳一阵了。
与此同时,宫外也因为此事持续发酵。
韩府。
“大人,不好了,刚刚得到消息,魏忠贤进宫了,”韩爌书房,亲随着急忙慌的向自己报告。
“慌什么,翻不了天,”韩爌皱着眉头,同时不耐烦的摆摆手:“去打听打听,都说了什么。”
“是,哦对了大人,这还有一封河南道的信,”那亲随刚要转身,又想起了什么,从腰间取出一封信纸。
“下去吧,”韩爌接过信封,打发下人出去了。
那下人刚刚出了院子。
不多时,哗啦一声,韩爌书房内突然发出桌椅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茶杯在地上摔碎打旋的声音。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不知信上是什么内容,韩爌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嘶哑。
不一会,左光斗也接到了消息,他并没有韩爌那般失态,而是闭着眼坐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去给韩爌那边说一声,赵锦已经死了,不用担心他番供,蓉城县还有百十号证人,完全可以让魏忠贤无法翻身。”
其实在收到韩爌来信之前,左光斗已经接到了另一个人的来信--刘贵,李元留在京城的一个后手。
刘贵告诉左光斗,赵锦是锦衣卫抓走的,但是在路上已经被处理,不会落在魏忠贤手里,而蓉城下狱的几百号人手也给东林党留着呢,就看东林如何做了。
“李元,远在辽东,京城之事,你也要掺合吗?”左光斗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刘贵这几日忙的是焦头烂额,不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都收了他的好处,也被他放了鸽子,现在就是看他们狗咬狗的时候了,在刘贵看来,鹬蚌相争,才是对李元最有力的。
不论是魏忠贤手里关于东林贪赃枉法的证据,还是告诉东林早做准备的口信。刘贵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朝堂如何表演了。
与此同时,此事之后,刘贵和高良需要离开锦衣卫,转入地下,在暗中继续领导碟影卫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士人可使为布衣
今日晌午,天启皇帝宣了叶向高,韩爌,高攀龙,左光斗几人进宫面圣。
立时整个北直隶都竖起了耳朵,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天启朝的内廷和内阁之争会如何展开,或者小皇帝使出什么手段将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平息下去。
对于好事者来说,这大明朝每一任皇帝的治下,还是这种戏码看起来比较过瘾啊!
天启二年,已经临近八月份,北方大地重新回到被太阳统治的时间,远远望去,整个皇宫仿佛都置于一个烤炉之中,蒙蒙的雾气和阳光的炙烤结合,使人不自觉地烦躁起来,不见一丝凉风,皇宫前几个大殿四周又一棵树都没有。
不过就算有,也是死气沉沉的干瘪树叶和几只半死不活的鸣蝉罢了。
走在皇宫大道上,汉白玉石板反射的太阳光让本就老花眼的叶向高有些看不清眼前领路小黄门的模样。
身上的锦衣袍服同样碍事,虽然里衬已经尽量做得透气,江南蚕丝凉绸穿在身上也不怎么闷热,但是外罩可不能乱改,御赐的锦衣大袍,罩在身上,如同盖了一个大蒸笼,浑身上下恐怕能够拧出一斤汗水来。
不多时。
“大人,到了,”小皇门回身向着叶向高躬身,同时小声禀报。
“还有谁在里面?”叶向高声音低沉,眯着眼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大殿,石阶一层层的铺开,仿佛是通往天界的路途。
“内阁几位大人都在了,”小黄门快速的扫了一眼叶向高:“还有......御史崔大人,给事中霍维华,魏公公也在。”
“哼,找了个御史和给事中过来给魏忠贤壮胆吗?崔呈秀......”叶向高冷笑一声,刚要迈步,那领路的小黄门突然补充道:“有人让小的给大人带句话。”
叶向高停下脚步,看向小黄门。
“士人与阉宦皆是皇上家奴耳,何必自视高人一等,替皇上自作主张为贱民出头,谁是主子,要分的清楚,”小黄门低着头,几乎是背书一般快速的将话讲了出来。
“谁让你说这些话与老夫的?”叶向高原本不喜不怒,此时深深的看向小黄门:“若这是魏忠贤那阉宦的挑衅,老夫接下了,就看这天下正道他一介阉人抗不扛得住?”
“奴才也是被逼无奈,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那小黄门哪里承受的了首辅的怒火气焰,直接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叶向高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苍老的面庞寒霜一片:“转告你背后的人,士人可使为布衣,阉人不可使之为宦!老夫不是申时行,更不是方从哲!”
另一边,殿门口侍候的太监大声宣道:
“宣叶向高进殿!”
“如此下作,老夫便陪你们玩玩,”叶向高没有去管那个小太监,直接迈步上了台阶。
迈入大殿,丝丝凉风吹拂,气温骤然凉爽起来。
大殿内部应当是放置了大量的冰块,依靠着人力搅动生成微风,将冰块的冷气吹到殿内。
“呼,”轻轻平复了一下烦躁的心情,叶向高迈步走到大殿中央,向着小皇帝行礼:“臣,叶向高拜见陛下!”
“叶相快快平身,赐坐!”朱由校不等叶向高行礼完毕,便招呼着伺候的小太监给叶向高搬御座,毕竟父皇留给自己的辅佐重臣,该有的礼遇不能少。
叶向高起身扫了一眼殿内情形,左光斗等人分立两侧,台阶上,魏忠贤立于小皇帝身边,神态安然自若。
一瞬间,殿内虽然凉爽非常,但是叶向高心中的愤怒突然被点燃,一介阉人被谏,竟然如此泰然自安的立于大殿之上,立于皇帝身边!
叶向高直起身子,朗声道:“但恕臣斗胆,臣不敢坐!也没有资格去做!”
语气强硬,断然拒绝了皇上的好意。
“这是为何?”小皇帝看着叶向高,心中咯噔一下,这么快叶首辅就要发难了吗?
一旁的魏忠贤看到叶向高的样子,好似阴谋得逞一般,冷笑一下,但也有些紧张,壮胆似的往朱由校身边靠了靠。
“太急了,”左光斗皱眉看向叶向高,牙龈突然有些痛,一介堂堂首辅,哪里用得着你冲锋陷阵,韩爌,左光斗,高攀龙都可以上,但是你首辅不行啊,你一上,万一皇上决心护着阉宦,你要学习王安石一封辞书逼着皇上做决定吗?到那时候事情绝无回旋的余地了。
一时间,大殿内几人都看着叶向高,不知这一介堂堂首辅为何要亲自发难。
“臣为首辅,未尽职权,使得阉宦立于朝堂,奸人乱于朝野,酷吏横行于乡里,百姓流离,命如草芥!”叶向高手中笏板高高抬起,声音回荡在大殿:“臣请除奸佞,如若不许,死谏之!”
“死谏之!”
“死谏......”
“死......”
叶向高看向已经惊骇异常,呆立在那里的魏忠贤,不论你有多少后手,本官直接掀翻了棋盘,大家都不要玩了。
“何至于此?”小皇帝吞咽了一口口水,显然是被吓到了,连语气都带了哭腔:“都是朕的错,是朕让魏伴伴找些乐子的,叶相何至于此呢?”
“君父无错,”叶向高摇了摇头:“但有人去做了,那就是王振、汪直、刘瑾,断我大明气数者!”
叶向高上来就放这么大一个雷,直接惊得朝堂上几人不敢答话。
被魏忠贤拉过来站台得霍维华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此刻霍大人只想要隐身,不被人看到。
倒是崔呈秀咬了咬牙,他被高攀龙弹劾,如果东林掌权,则仕途无望,只能投靠魏忠贤,那何不博一把大的?
“叶首辅说了这么多,惊涛骇浪得直叫人心惊,”在众人惊骇中,崔呈秀站了出来,声音平淡,但是却处处透着讥讽:“却不知说的谁?”
“崔呈秀,你虽为御史,”韩爌站了出来:“但已经被弹劾,如何能出现在内阁朝议上?”
“现在内阁强势至此,朝议上都不让人说话吗?”崔呈秀故作惊讶,却没有看韩爌,而是问向叶向高。
“没有人不让你说话,”叶向高扫了一眼崔呈秀:“老夫指的就是魏忠贤。”
第三百一十九章 操之过急了
“罪名呢?”崔呈秀仰着脑袋,语气轻挑。
“奸邪,”叶向高吐出两个字。
“可否有证据?”崔呈秀步步紧逼。
“赵锦被锦衣卫绑走,现在下落不明,但是受害者数百人目前还在狱中,”叶向高扭头撇了崔呈秀一眼。
“吾不知赵锦,更不知受害者都是谁,”崔呈秀摇了摇头,表示口说无凭。
“终日流连权阉和烟花巷,当然一问三不知了,”韩爌此时开口,面露讥讽和嘲弄:“如果崔御史连基本得案情都不清楚,就没有必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堂堂朝议之所,这可不是你攀附投名得地方。”
“你......”崔呈秀被韩爌驳了一口,虽然脸皮够厚没有脸红,但是也一时无话可说。
“叶卿方才说赵锦下落不明,但是还有数百得受害者?”小皇帝听了半天,此刻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受害者此时何处?”
魏忠贤在一旁听的咯噔一下,这是要坏事啊,问受害者干嘛?这小皇帝忘记自家给他说的话了?谁和谁是亲近得呀!
“臣已经知会河南道御史,将受害者保护起来,不日将启程进京,面呈罪状!”叶向高弓着身子,一一答道。
“这个......”小皇帝皱着眉头:“舟车劳顿,不好吧。”
“恩?”小皇帝这话一出口,一旁一直安安静静得左光斗立刻眉头大皱,怎么?小皇帝不想受害者进京?
“皇上,受害者逾百人,全部进京是有些兴师动众了,”左光斗立刻站了出来,想要堵住朱由校得嘴:“可以让其推选声望隆重者,派出代表,进京面圣即可,陈述案情嘛,太多人直面圣颜,也有所不符规矩,何况京城之地,最易流言四起。”
“臣以为左大人之言切实可行,”韩爌,高攀龙附和。
“就是苦了百姓,”小皇帝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同意左光斗得意见,而是看了魏忠贤一眼。
另一旁,高攀龙和韩爌也对视一下:“这小皇帝什么意思?”
“蠢材!!”
突然,一声厉声呵斥响彻大殿。
众人定睛一看。
台下得叶向高等人都愣住了。
是小皇帝突然对着魏忠贤斥责起来:“朕叫你去体察百姓,顺便从新丈量皇庄,你就给朕惹了这么大的事!”
“圣上明鉴,奴才罪该万死,但不要因为奴才而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得,”听了小皇帝突然得呵斥,魏忠贤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个蠢材呢?”小皇帝声音依旧严肃。
“回皇上,”魏忠贤咚咚咚得用脑袋磕在光滑得玉石地板上,声音略带委屈:“在事情发生得第一时间,奴才就着人将其绑了,想着回京交大理寺审理......”
左光斗等人在阶下听着魏忠贤得回答,他们当然知道再说谁,昨天也派人去调查,得知那个操办此事的太监已经销声匿迹,不知踪影了。
“人呢?”叶向高厉声喝问。
魏忠贤没有理会首辅的质问,而是抬头看向皇帝:“那厮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畏罪自杀了。”
“荒诞至极!”左光斗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指着皇帝脚下跪着的魏忠贤:“一个小小的税监,敢在京畿重地公然圈地,杀人,下狱数百百姓,让当地知县俯首贴耳?”
在场几人都是积年的老狐狸,现在都听出来了,这小皇帝以退为进,想要丢车保帅,以一个小太监保全魏忠贤。
怎么可能?
“左大人,”魏忠贤依旧跪在地上,扭头看向左光斗:“我等为奴才的,做事全凭本心,那奴才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如果左大人的意思是想让魏某赎罪,那自无不可。”
一句全凭本心,除了朱由校,在场都听得出来是在让皇帝做挡箭牌。
实话实说,小皇帝还真的吃这一套,年纪小,脸皮薄。
“此事也不能全赖魏大伴,也有朕的关系,”好像被人看穿了小心思,小皇帝语气呐呐,没有了方才的气势。
“君父无错,”韩爌站了出来:“魏忠贤需要为此事负责,一个小小的税监,不足以,也不可能向天下人交待。”
“那该如何?”小皇帝看向叶向高,有些有心无力,也是心虚,不敢看魏忠贤。
这一边,魏忠贤的心已经凉了大半,这是要放弃自己啊!
小皇帝太小了,没有什么政治经验,被叶向高等人步步紧逼,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第一,魏忠贤不能再掌御司礼监,回凤阳守陵,或者去南京收税吧,”叶向高站在大厅中央,纵然年老,但是气势依旧,且有一种煌煌之感。
“回凤阳?”小皇帝虽小,但也知道凤阳那地方相当于贬斥到底了:“容朕想一想。”
另一边,魏忠贤脸上一片死灰,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连身形都有些颓然。
台下,左光斗看向叶向高,让魏忠贤回南京或者凤阳,这是已经商量好的,但是看样子,叶向高还有第二个意见?
大殿内,众人看着叶向高,不知道大明首辅的第二个意见是什么。
“第二,圣上已经即位,需要尽快选妃,稳定后宫,”叶向高看着小皇帝:“故而臣建言,遣客氏出宫!”
客氏,朱由校乳母,小皇帝对其依赖非常,几乎是言听计从,其宫中地位仅次于朱由校。
“什么?”小皇帝怀疑自己听错了。
“遣客氏出宫,”叶向高语气坚定,没有丝毫退让。
一旁的左光斗和韩爌互看一眼,此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就连魏忠贤的脸色都变了变,进而狂喜,如果是自己,那皇上可能退让就退让了,但是客氏在小皇帝心里的位置可是至关重要......叶向高太急了。
朕已经让步,让魏忠贤认罪,你叶向高是不是得寸进尺了?还想让朕的乳母出宫?
蹬鼻子上脸?
“叶相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此事和客氏无关吧?”小皇帝语气已经变得生硬,脸色也冷了下来。
叶向高向来对宋之王安石推崇有加,有王介甫第二之称,此时面对皇帝的质问,腰身更加挺直:“臣为首辅,对圣上宫中之事有建言之责,客氏与此事无关,但是臣之职责之内。”
“完了,”韩爌摇了摇头,局势已经不对了。
“再议吧,”小皇帝一摆衣袖:“崔呈秀,你将此事拟一个章程,再呈上来给朕过目。”
“皇上!”叶向高突然喝道:“今日之议还未完。”
“朕累了,”朱由校没有再看叶向高:“此事先搁置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 步步紧逼
“妾身给皇上请安,”自封九千岁老太的奉圣夫人,在朱由校面前总是一副慈爱沉静的模样。
张皇后此时也坐在一旁,看到客氏进来,清丽无双的容颜顿时冷了下来。
张皇后容貌美艳无双,性情更是称得上母仪天下的端庄贤德,自然看不惯客氏和魏忠贤对于内宫事情的干扰和离乱。
平日里张皇后经常劝谏朱由校,期望熹宗能“远小人而近贤人”。
从张皇后那边看,魏忠贤就像是秦代的赵高,是一个阴险的阉宦。
就在月余之前,明熹宗去见张嫣,见桌上一本书,便坐下来笑道:“皇后你在看什么书?”
张皇后抿着小嘴,语气清冷:“《赵高传》。”
明代内宫后妃,所必读之书是明太祖命儒臣编定的《女诫》,其要义即禁止后宫干政,《赵高传》之类的史书并不是宫中后妃所必读或应当读的。
皇后张嫣此举,自然大有深义,即想以赵高来譬喻魏忠贤来提醒熹宗。
熹宗看了看自己的皇后,只是“嘿然”,表情尴尬,没有说话。
熹宗想是意识到魏忠贤、客氏与张皇后的对立,但是他不愿惩办魏忠贤和客氏,当然也不希望魏忠贤伤害张皇后。
而另一方面,对于张皇后的威胁,客氏和魏忠贤自然是欲除之而后快,但是魏忠贤和客氏也知道熹宗凡事愦愦,独于夫妇、兄弟间不薄,一不慎,其辈无遗类矣。
所以虽然经常找机会陷害,搬弄是非对皇后下手,但是靠着熹宗残存着夫妻感情,也算是暂时安全。
“天色尚早,奶娘怎么不去休息,现在天气渐寒,奶娘还要注意身体,”朱由校看到客氏进来,招手让客氏坐过来。
“妾身如果不来,恐怕明天就要被这些个乱臣贼子给凭白诬陷,给小人可乘之机!”客氏看着朱由校,语气款款,没有平常女子的那般哭啼啼,却满是委屈之感。
“这是哪里的话,”朱由校尴尬一笑:“是非曲直朕自然明白。”
“那皇上是想怎么回复那些个自诩君子的东林乱党!”客氏此时咄咄逼人,不想让事情再发展下去了,想要让皇帝给一个确切的回答。
“这个......”朱由校手指绕着衣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上百官员直谏,还是跪在宫门口,整个京城,甚至北直隶都看着呢,作为皇上,朱由校还真的不能任性而为。
“后宫不参政,是祖宗家训,”张皇后俏脸一凝,伸出青葱玉指:“你一个小小的奶娘在这里质问皇上,想要干什么?这是祸乱后宫,还是妄想端坐垂帘?”
“你......”客氏被张皇后当面斥责,脸上自然挂不住,她虽然平日里自封九千岁老太,在后宫内横行无忌,甚至在整个北京城都是御用仪仗,无人敢冲撞一二。但是面对母仪天下,皇上亲封的圣母皇后,客氏还是低了一头。
最重要的,是熹宗皇帝对自家的结发夫人还是有着感情的,任何针对张皇后的污指和流言,在熹宗皇帝这里都被全数打回,置之不理。
“好了,”朱由校有些烦躁,沉吟半晌:“招内阁,去东阁候着,朕一会就去。”
“奴才领旨!”小太监快速看了一眼魏忠贤,而后快速退去。
屋内,魏忠贤和客氏互看一眼,神色有些不安。
“皇上,若此次退步,后面将永不宁日......”客氏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如果没了魏忠贤,自己在宫中的势力绝对被削弱大半,如同没有爪牙的老虎,任人宰割了......
“朕明白,”朱由校感到脑子里有一股凉气在乱窜一般,脑仁生疼。
另一边,张皇后的美眸中映衬着担忧,十六岁的花样年华,却在这深渊如海的后宫如履薄冰,如果此次客氏胜利,也许大明朝也将万劫不复......
————
半个时辰之后。
叶向高等人终于等来了小皇帝。
“皇上万安,”殿内众人向着龙椅上,高高在座的小皇帝行礼。
此时殿内重臣如云,看来为扳倒魏忠贤,叶向高花了大价钱。
不说东林党叶向高,左光斗,高攀龙,韩爌几人,御史毕佐周,周宗建,就是向来游离党争的帝师孙承宗都到了,除此之外,还有三朝元老徐光启,还有兵部尚书熊廷弼。
看这阵势,小皇帝心里也是发虚。
“诸位爱卿请起,”小皇帝伸手虚扶。
帷幔之后,是客氏满脸怒容坐在那里,看着外殿那些个汹汹而来的内阁众人,客氏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和自己作对,这皇帝都偏向自己,这天下都是朱家的,予求予索不是应该的?
“宫门外的群臣,诸位爱卿谁能给朕解释解释?是什么意思?”小皇帝打算先下手为强,免得被人牵着鼻子走。
“天日昭昭,”御史毕佐周先行发难:“司礼监魏忠贤所作所为,已经招致民怨沸腾,丈量皇庄是假,既此鲸吞私财,罗支党羽,魏忠贤出司礼监三个月所为,社稷危殆!”
“丈量皇庄此事已经说清楚了,乃是在外税监主使,与魏忠贤关系不大,”小皇帝抿了抿嘴,想替自己的亲信狡辩两句。
“陛下,口说无凭,”御史周宗建站了出来,手里有一卷罗锦,上面血迹斑斑:“此为蓉城,下店,广元三镇百姓血书!”
“还有,”周宗建再次拿出一沓信封:“这是从税监刘棕家里搜出的与魏忠贤来往书信。”
话音刚落,小皇帝立刻面露喜色,好像是抓住了什么漏洞一般:“众所周知,魏大办不识字的。”
大殿内,众人互看一眼,神色中全是无语。
就连帝师孙承宗都叹了一口气。
并不是为魏忠贤不识字的原因,真正的悲哀在于,小皇帝你都知道魏忠贤不识字,不会写字,还让其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此事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祖宗社稷,岂是儿戏?
“陛下,魏忠贤不识字,所以他的书信都有专门的印章,”周宗建早就有所准备,双手抬起那一沓书信。
沉默,小皇帝脸上火辣辣的疼。
耳边,乳母客氏的话仿佛犹然在耳:只要退一步,东林后面就是步步紧逼,我等绝无善了的可能。
第三百二十二章 懂得苟且的魏公公
“此事,”小皇帝手指紧紧绞着衣袍,不知道如何回答。
“蓉城幸存的百姓不日进京,”左光斗站了出来,给小皇帝再次重重加码:“希望陛下给百姓一个天日诏诏。”
殿内寂然无声,小皇帝不愿意回答左光斗的话。
“圣上有旨,天气干炎,内廷议事稍息,给诸爱卿赐茶,”帷幔后面,一个干干瘦瘦的小太监走了出来,先俯身和小皇帝说了一句什么,等小皇帝点了点头,那小太监便起身宣布休息片刻。
御座上,朱由校起身进了偏殿休息,留下其余重臣。
大殿内,诸臣互看一眼,心中霎时满是疑惑,这个小太监是谁?
或者说,帷幔后面的那个人是谁?
“皇上,”朱由校刚一进门,客氏便急忙忙迎了上来。
“幸好奶娘让人出去解围,不然朕真的不知如何办了,”朱由校一屁股坐在御垫上,接过从御用冰窖里过水的酸梅荔枝汤,咕嘟嘟的喝了两口。
“这一关,着实不好过,”客氏一介妇人,要是内宫之事,靠着淫威奸诈还能作威作福,和经年老狐狸的内阁诸臣斗,还是太嫩,现在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只会团团转,而不知如何做了。
正在此时,贴身太监靠过来想着朱由校汇报。
“皇上,魏公公到了。”
“快带进来!”小皇帝听到魏忠贤到了,立刻精神起来,这个时候,魏公公是不是带来什么好消息?
“主子,”魏忠贤刚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爬向小皇帝。
“魏大伴你这是怎么了?”小皇帝一惊,被这魏忠贤的行为吓了一跳,何至于此?还没有下定论呢。
“殿上的事,奴才已经知道了,”魏忠贤一把鼻涕一把泪:“主子对奴才的大恩大德,奴才万死无以为报,现在不能让主子再为难了,奴才请求主子答应了那些内阁诸臣的要求,把奴才交出去吧。”
“你......”小皇帝听了魏忠贤的话,霍然起身,少年人有些经不起刺激:“魏大伴为何说这种丧气话?”
一旁的客氏也被魏忠贤的话吓到了,这是要认输吗?怎么也没有和自己商量一番。
“主子,并非是奴才要认输,只是今天奴才想了想,现在外庭文官势大,主子刚刚登基,势力不稳,不必和他们硬拼,这样就算赢了,也是得不偿失,自损八百。”
“可是那些人的胃口可不是一个免职能够满足的,”一旁的客氏急的站起身子,魏忠贤这个合伙人可不能出事,要不然自己绝对斗不过张皇后。
“方才,太仆寺少卿吴纯夫交了一本册子给奴才,”魏忠贤从怀里拿出一个蓝色本子,双手捧起递给朱由校。
“这是什么?”小皇帝接过翻了翻,是一本名册。
“一个月之后,秋闱大考,一个半月之后朝廷考评,”魏忠贤抬起头,语气已经带了肃杀之气:“这本册子上的名字,都是江浙,两广官员和秋闱士子,大多数还是依附于东林党。”
“这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小皇帝还是没有听明白。
“东林党不是黄花大闺女,自身并不清白,而这个册子,据吴纯夫所言,极有可能是东林要提拔的一些官员和士子,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到时候查一个连一片,将其连根拔起。”
“你是说......”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是并不愚笨,已经听出魏忠贤的弦外之音了。
“咱们可以用一招以退为进的方法,用奴才稳住那些人,假以时日,逮住他们的把柄,再一网打尽!到时候......”魏忠贤低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唔......”小皇帝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是人间帝王,无限杀伐的权力,让其有着异乎常人的思维。
旁边,是客氏和抬起头的魏忠贤的对视。
此即是,狼狈为奸。
————
大殿内。
“玄扈先生,你看这......”一直没有说话的熊廷弼距离徐光启较近,此时休息,便走上前来。
毕竟,两人中间有李元这一层关系,一个是李元的老师,一个是对李元有知遇之恩的贵人,比其他人来的更为亲近。
“唉,圣上年幼,长于深宫,与我等素来疏离,内宫和妇人的手段,足以让小君左右为难了,”徐光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光亮瓷砖,有些心不在焉的与熊廷弼说着话。
“如果此次失败,迎来的将是内廷的大举反攻,到时候,可不是门外跪一些官僚氏族能够解决的事情了,”熊廷弼双臂微拢,一脸的淡然,说的事情虽然严肃,看起来却一点不担心。
“飞白有什么建议?”徐光启倒是很感兴趣,这熊廷弼看起来一点不着急。
“我一介闲散游人,能有什么主意?”熊廷弼摇了摇头,他这个兵部尚书一个月之后就要卸任了,每次的秋闱,以及朝廷大考评,也是官场轮换清洗的时候。
此次东林掌权,到时候内阁大轮换,几乎全都要换上东林的人,他熊廷弼到时候回乡安享晚年即可,不必参合政事了。
“既如此,”徐光启可不信熊廷弼的话,扭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议事大殿金碧辉煌,昭显全力中心的威势:“飞白先生何必来此?”
人一旦尝过权利的滋味,就再也不会忘记,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渴望会愈发疯狂。
熊廷弼静静的看着徐光启这位三朝元老,而后缓缓开口:“定国镇守辽东,吾来此只为安心,朝堂上吵来吵去没有什么,但是不能让人动摇前线,动摇定国在辽东的位置。”
徐光启花白的眉毛轻轻一挑:“内廷争论,如何和定国那边扯上关系?”
“呵呵,”熊廷弼只是轻笑,没有回话。
“熊大人的意思是,东林党会对辽东掣肘?”孙承宗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
三人都是东林之外的人物在,自然亲近一些。
“我只是觉得,内廷司礼监,外庭内阁,都不是什么好伺候的,”熊廷弼拢手于袖中,老神在在。
半个时辰之后。
“皇上上殿!”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小皇帝再次回到了大殿之上。
第三百二十三章 四方事起的前兆
随着皇帝的到来,大殿之内重新安静下俩。
“圣上,臣等方才的提议......”左光斗只想要趁热打铁,夜长梦多,今日的议题如果没有达到目的,那么以后将难上加难。
“朕明白,朕明白,”小皇帝坐回到龙椅上,对于左光斗的话看起来非常认同,接连说了两句明白。
台阶下,左光斗抬起头看着朱由校,这个小小人君,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
“朕,朕冲龄践祚,许多事情想的不太周全,”朱由校双手放在龙椅两侧,小小的身子几乎是陷在宽大的龙椅上,看起来比例极为不协调:“内阁诸臣一定要好好向朕提出意见,朕也会好好听从,好好甄辨,好好学习。”
不论小皇帝的话是不是真心的,从人君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让深谙儒家君臣礼仪的诸臣工感动涕零了。
高攀龙这位重臣元老几乎抽泣了起来。
倒是熊廷弼鼻端轻轻哼了一声,对于高攀龙近乎谄媚的动作表示鄙夷和不屑,都是修炼千年的王八,装什么纯洁小狐狸?
不过这么短短的一会,是什么令这个小皇帝突然转了态度?突然倒向了东林内阁一边呢?
“不过,此时关乎朝廷体面,也关乎诸位爱卿的声望,所以必须郑重,谨慎的查办!”小皇帝几乎是斟字酌句,一顿一顿的将一句话说完,说完以后,还带有一些心虚的看了看殿内的诸人。
殿内几个重臣听了皇上的话,大都暗骂一声:除了你皇上的体面,关我们什么事?
不过事情总算是办下来了,虽然有点峰回路转,骤然见天明的样子,但是不碍事,只要皇上肯让步,内阁有的是本事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臣将亲自督办此事!不会冤枉好人,但是绝对不会让奸佞之人走脱!”左光斗迈出一步,将事情揽了下来,身为督察院左都御史,总宪百官臣僚,左光斗有这个责任,更有这个权力。
“好好,”小皇帝拍了拍手,补充道:“朕以为,除了督察院,还应该让刑部,大理寺协同,然后锦衣卫也受左爱卿调配,方便行事!”
督察院,大理寺,刑部,再配上北镇抚司锦衣卫,这个配置,天下没有破不了的案了,何况,此案已经使板上钉钉的铁案了!
站在一旁的叶向高都有一种皇帝换了一个人的错觉,那个视阉党于左膀右臂的小皇帝不见了,出现了一个明事理,辩是非的皇帝。
“臣定当竭心尽力,澄清玉宇,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左光斗的话掷地有声,干瘦苍老的身形如同老松一般,苍劲有力!
“好,好,”小皇帝心怀鬼胎,并没有勇气去看左光斗,只是低着头呐呐回复。
“依故事,魏忠贤司礼监差事应当卸任,禁足府衙,没有督察院和大理寺的手书,不能出府门一步!”叶向高见大势已定,立刻向皇上请下诏令:“请陛下下旨,我等好生办事!”
“这个时候......知道要朕的旨意了,”小皇帝心中有些愤懑,怎么在宫门外纠接闹事的时候不请示朕来?要用橡皮图章的时候想起君父了?这群老学究......
“旨意内阁草书一番,交司礼监即可,朕会亲自审阅的,”小皇帝摆手,有些不耐:“叶相,朕已经应下了你们的要求,宫门口那些个官员,是不是应该撤下了。”
一众官员跪在皇宫门口是什么事情?
逼宫吗?
“这不是臣等的主意,而是百官自发的行为,臣身为首相,未能约束百僚,自当认罚,现在百官夙愿已了,臣这就去让他们散了,各自回府。”叶向高滑的如同泥鳅,自然不愿意说百官逼宫是自己的主意,况且他也真接不下这个罪名。
“好了,叶大人,此时不是说谁的责任,你身为百官僚首,这也是应尽的责任,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宫外那些人就赶紧散了吧,京城多少百姓盯着这里,宫内无事,京城才能安定,京城安定,天下才能安稳,”孙承宗身位帝师,地位尊崇,说出来的话都和其他官员不一样,或者说底气不一样:“陛下,您看?”
“孙老师说得对,无事地话,大家也就散了,”小皇帝巴不得这些给他带来巨大压力的内阁诸臣赶紧出宫去,眼不见,心不烦!
叶向高看了一眼孙承宗,这就是经筵的重要性,左光斗那边要抓紧......
“臣等告退!”不多时,叶向高带着诸臣向着小皇帝跪拜,而后一一退去。
皇帝还小,不能每天都开早朝,所以每隔三天开一次,正好今日休朝,小皇帝还要去睡觉呢。
从殿内走出来,左光斗和韩爌,叶向高等人并肩走着,徐光启和熊廷弼则是远远的缀在后面,防止瓜田李下,有偷听之嫌。
“审理魏忠贤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叶向高走在最前面,左光斗落后半步。
“本来就是分内事,”左光斗双手拢在袖子里,语气肃然:“铁证如山,不出半个月,绝对让魏忠贤及其一众党羽尽数打尽!”
“没有魏忠贤的打扰,秋闱和随后的大会推就能够顺利许多了,”韩爌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半个月之后的秋闱以及大会推,这关系到东林党随后数十年在朝廷的地位和势力,也是培养自己心腹势力的绝佳机会。
“说到秋闱和会推,”高攀龙插了一嘴,紧接着道:“今年倒是有很多良才俊杰,但是有也很多妄想鱼目混珠的东郭先生,如果要举荐,还是慎重一些为上,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听了高攀龙的话,韩爌倒是不以为意,世上哪有不落灰尘的事物?只要大体上过得去,能用好用且货真价实即可,大节上过得去,小节上何必那么斤斤计较?
“前些日子,倒是有人求到我府上,是在京城等待实职指派的新科进士,”说到会推,左光斗倒是想起一个人:“好像叫洪承畴......还是史宪之介绍来的,还没有来得及见上一面。”
说起来,史可法是左光斗的学生,洪承畴能求到史可法的介绍信,倒是有心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锦衣卫的作用
魏忠贤前阵子在京城东北方向仁寿坊购置了一座府衙。
说是购置,实际是手底下猫猫狗狗的投献而已,整整四进的院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仁寿坊绝对是首屈一指的绝佳府邸。
平日里,魏府门前总是熙熙攘攘,想要投奔的,攀附的,表忠心的从仁寿坊能排到东直门的崇教坊。
但是从今天凌晨到现在,日上三竿,魏府门前,是门庭冷落,少有人迹。
远处偷偷摸摸观望的,不是对手派过来监视的,就是京城那些个投机政治的边缘人物。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从皇宫里传来的消息来看,魏忠贤被小皇上抛弃了。
督察院总宪百官的左都御史左光斗领头,大理寺寺卿和刑部侍郎辅佐,又有锦衣卫在手下听候差遣,京城里面已经在传言,不出一个月,魏忠贤要么回凤阳守灵,要么身死京城......
看这样子,东林已经胜利在望了。
魏府。
“千岁爷,”魏府管家魏朝先在书房门外轻轻叩了叩:“刘贵到了。”
半晌,幽静的书房里才幽幽传出魏忠贤低沉的嗓音:“带进来吧。”
魏忠贤身体雄健,完全不似一个被切了男根的太监,坊间传言那客氏就是看上了魏忠贤这一身雄健体魄才抛弃魏朝,最终选择了魏忠贤。
刘贵和高良在魏府管家的带领下很快见到了魏忠贤。
“魏公公安好,”刘贵一身锦衣大袍,斜挎绣春刀大步进了书房,面对权倾朝野的魏忠贤轻轻拱了拱手。
跟在其身后的高良则是动都没有动,只是扫了一眼安然坐在书桌后面的魏忠贤,便收回了目光。
“两位安坐,上茶,”魏忠贤并不在乎两个人的态度,都是跟在李元身边,百战沙场,以一挡百之士,看不起他这个身体残缺的太监,很正常。
况且,跟在李元身边惯了,估计看谁都要斜着眼睛了。
刘贵,锦衣卫副指挥使,指挥使原是李元,现空缺,故目前由刘贵统御北镇抚司。
高良,锦衣卫指挥佥事,专职缉查,侦捕。
天南地北的闲聊,今天的魏忠贤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受到朝廷查办的影响。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京城可还住得惯?”魏忠贤看着身上依旧散发着杀伐之气的两人,心中不由得暗叹,辽东历练人,或者说李元身边呆久了,确实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劳惦念,相比辽东,京城可是舒坦的很,”刘贵眼睛被来就小,现在眼睛眯起,看起来更加聚光。
“京城倒是有很多辽东没有的东西,女子,馐斟,和黄金万两,”魏忠贤说着拍了拍手。
嘎吱一声,书房门被打开,一排身着玲珑短袖裙装的美貌侍女端着用红布盖起来的玉盘走了进来。
从刘贵的视角来看,眼前的美女与黄金,任何一样拿出来,都能晃瞎那些辽东粗俗军汉的眼。
就连坐在一旁的高良,浓重眉毛下的双眸都眯了起来。
绝对的大手笔!
“魏公公这是什么意思?”刘贵伸出右手,手掌向上,对着魏忠贤问道。
“李大人那边于我有恩,正是定国的指点,我才能走到现在,况且李大人那边应该也清楚,我在内宫的所作所为,对东林无益,但是于辽东确是百利无一害,我们可以合作!”魏忠贤没有明面回答刘贵的话,而是提起李元。
“大人那里,没有传来命令,”刘贵摇了摇头:“和魏公公合作,就完全得罪东林,得罪东林那就相当于得罪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刘贵做不了这个主。”
“如果定国在这里,绝对不会拒绝合作,”魏忠贤的语气从刚开始就是异常平静,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撤职查办的影响:“况且,你们两个今天进了我这府衙,可是被整个京城的人看到了,你们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刘贵抚掌笑道:“锦衣卫本来就是司礼监手下,我等来此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魏忠贤没有说话,只是端起眼前的茶杯,轻轻吹去茶水表面的翠绿嫩叶,小心抿了一口。
半晌,一直没有说话的高良开口了。
“我家大人可以和魏公公合作,”高良双掌交叠,手肘靠在椅背上:“但是有一个条件。”
听着高良的话,一旁的刘贵只是低头喝水,似乎早就清楚。
“洗耳恭听,”魏忠贤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打击东林可以,但是暂时不要杀伐太过,”高良看着魏忠贤,想知道李元为什么这么忌惮这个迅速崛起的大太监。
至于李元的目的,很简单,不能让司礼监一家独大,但是也不能让东林崛起太快,从而干扰自己在辽东的布局。
留刘贵和高良在京城主持局面,就有这一层用意。
而且掌握了锦衣卫,就是掌握了第一手的消息源,各方面不至于被动。
“这个简单,吾也只是单纯想要自保而已,”魏忠贤呵呵一笑,显得自己和善一些。
“那么,”刘贵接话,抚摸着手指上的翠绿扳指:“魏公公需要我们做什么?”
抬眼看了看那一排侍女,魏忠贤挥了挥手,将其打发出去。
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魏忠贤,刘贵,高良三人。
“很简单,左光斗想要查案,必然会用到你们的力量,”魏忠贤身子前倾,神色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暗沉:“关键时刻,本官想要你们毁掉所有证据,人可以不杀,但是所有不利于本官的证据都要消失!”
“第二,拖延办案时间,至少在一个月之内,不能结案!”
听完魏忠贤的话,刘贵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倒是简单!失火、沾水、丢失有的是办法让证据消失。”
“但是拖延时间,有时候,这不是我等能左右的。”
“尽人事即可,本官也有其他的安排。”魏忠贤倒是信心满满。
达成共识,两方倒是宾主尽欢,可以说是各取所需。
————
一个时辰之后。
两人从魏府走出。
策马走在官道上,依旧是艳阳高挂。
四周的人群见了锦衣卫的仪仗,几乎都是避如蛇蝎,远远躲开。
高良策马跟上刘贵,低声问道:“黄金拿了也就拿了,但是那些个女子没有什么收下的必要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些女子也许是魏忠贤安插进来的奸细呢?
看了眼高良,仿佛是对高良过分谨慎的心思有些无奈,刘贵笑道:“为了让魏忠贤安心罢了,高大人如果不喜欢,那黄金归你,女子全都归我算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帝心难测
左光斗这几天几乎忙的是脚不沾地,吃睡都留在御史衙门。
关于蓉城圈地案,人证物证俱在。
蓉城百姓宿老代表已经到了京城,被刑部派人严加保护起来,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接近。
另外,关于此案的卷宗,司礼监和派去圈地太监崔敏的来往信件,还有蓉城知县和当值太监之间的交易账本都已经被掌握在左光斗手里。
明待末期朝廷虽然贪腐,冗员,机构退化,但是如果想要干什么事情,地方和中央协同起来,没有外部的势力拖后腿,一般效率是极高的。坏就坏在总有猪队友拖后腿,要不就是为了自身利益而蚕食朝廷利益。
“主事太监呢?”此时已经过于半个月,但是作为魏忠贤爪牙的崔敏却一直下落不明。
蓉城圈地案,主使人是魏忠贤,但是执行者是崔敏,崔敏不在,无法将魏忠贤彻底打倒!
“刑部这些日子一直在拉网搜索,但是自从那天其从魏忠贤府邸出去,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不到了!”刑部侍郎刘宗周作为左光斗下手,辅佐办案,刑部人手随意调动。
“人间蒸发?”左光斗嘿嘿冷笑一声:“锦衣卫怎么说?”
“配合倒是挺配合,但是出工不出力啊,光凭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手,力有不逮啊!”大理寺卿开口补充。
这几天,刑部,大理寺都在御史台作为副手帮助左光斗查办此案,三位大佬几乎是彻夜不眠,手下当差的自然也累的喘不过气了。
而且锦衣卫主要就是负责侦缉缉捕等事,这是专业的,你让刑部去做,也是专业不对口。
“锦衣卫是谁在当差?”左光斗鼻端冷哼一声。
“刘贵,现副指挥使,”刘宗周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自家的顶头上司,小声咕哝道:“辽东总兵李元的部下。”
“李元?”听到李元的名字,左光斗的牙齿突然有些痛。
如果此时有李元在里面插手,那么就异常棘手了。
动李元的话。
辽东要不要了?
皇上那里怎么解释?会不会直接让左光斗停止查案?
京城,北直隶,天下百姓怎么看?
辽东柱石和阉党领袖同流合污?
朝廷的脸面要不要了?
“不过李元应当不会参与此事,”刘宗周倒是明白自家上司的心思,开口劝慰道。
“怎么说?”
“当初给大人赵锦消息的,就是锦衣卫啊,”刘宗周谈到李元,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左光斗这几天忙的有些过度劳累,倒是忘记这回事了。
当时是刘贵亲自派人给左光斗送信的。
“虽然李元站在那一边还说不准,”左光斗轻抚胡须:“但是只要中立,那一切好办!”
“除了蓉城那一桩事,魏忠贤那里还有数十件枉法勾连之事!”左光斗摩梭着手里的卷宗,自语道:“只不过魏忠贤好除,帝心难测啊!”
“大人,门外有一个士子求见,拿了史郎中的名刺,”书房外,小吏向左光斗报告。
史可法是左光斗的入室弟子,关系情同父子。
“让他去门厅候着,”左光斗挥了挥手,打发小吏下去,如果是其他人前来拜见,这时候肯定不见的,但是史可法推荐来的,还是有资格让自己见一见,先候着吧。
回过头,左光斗和两个副手继续讨论着魏忠贤的事情。
洪承畴此时来见左光斗,主要是因为马上会推考评,朝廷的一些重要衙门差事会进行轮换和外派,洪承畴知道,把握到这次机会,那么以自己的能力,他日飞黄腾达手到擒来。
被小吏引到门厅落座,洪承畴便开始闭目养神,等候左光斗的会见了。
“大人,要不要上茶?阁部那边可能要很久才结束,”小吏知道左光斗轻易不见客,这个年轻人拿了史郎中的名刺,又得到左光斗的会见,那应该是个可以巴结的人物了。
“不必了,”洪承畴摆了摆手,一方面是御史台的茶水名声在外,太难喝,另一方面,如厕太过失礼。
梆梆梆!
从早上朝阳初露,直到日落黄昏,布置完几人各自的任务,左光斗三人才散去。
端起御史台特有的清神醒脑茶,左光斗有些疲累的精神稍微缓解了一些,但是脑子里依然全是那些卷宗里面的案子,思索着哪里会出现纰漏。
“大人,那个人还在门厅等候呢,”不多时,小吏又出现在门口,提醒了左光斗一句。
缓缓放下茶盏,左光斗揉了揉眉间:“带他过来吧。”
让后生小辈等上几个时辰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空等月余见不到人影的事情在京城也多得很。
左光斗并不在意,或者说,心安理得。
不多时,洪承畴被带了进来。
洪承畴身材高大,一身素衣大袍,虽然并不华美,但却整洁异常,脸上也是棱角分明,年轻人的锐气彰显无遗。
“洪承畴拜见浮丘先生。”
“嗯,”左光斗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宪之给老夫来信提起过你,说你才思高绝,有济世扶危直达才。”
“宪之谬赞了,彦演当不起,”洪承畴低着头,进退有序。
“为什么不想在刑部当差,”左光斗放下信章,抬头问道:“当不当得起另说,老夫看你在刑部办事不错。”
“王介甫当年在野二十余载,后负天下之望登朝,锐意进取,得以大刀阔斧改革,”洪承畴回答的有些不对题。
但是落在左光斗耳中确是明白什么意思,摇摇头道:“可是王介甫名声不好。”
“事在人为,”洪承畴抬眼看着左光斗:“大人这些日子不也是如此?”
“哼......”左光斗冷笑几声,没有回答。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只有茶盏碗盖起落的声音。
“你对蓉城案怎么看?”左光斗最终还是开口了,这年轻人也许可以一用。
“快刀斩乱麻,不能让魏忠贤有丝毫反抗的机会!”洪承畴知道左光斗要问到此事,所有早有腹案:“若宫中有变,那么万事休矣。”
帝心难测,谁知道皇帝会不会突然变卦?
“罪名很容易,掀桌子更容易,此事,不能让皇帝做抉择!”洪承畴年轻的脸上,映照着不符年龄的狠绝。
不能让魏忠贤有说话的机会!
直接先斩后奏,再让皇帝认结果。
到时候,一个死人和偌大的东林党,皇帝年幼,他不认也不行!
至于客氏?
一介妇人,离开了魏忠贤的帮助,内宫里,皇后张嫣就能收拾了她!
“年轻人做事有些顾头不顾后啊。”这是左光斗的反应。
但是如果李元在此,听了洪承畴的想法,必然击掌喝彩:英雄所见略同!
第三百二十六章 袁嘟嘟登台
还有半个月时间,就是朝廷和各部会推时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朝廷各衙门都会无端热闹起来,寻租的,攀附的,结交的,吃请的,各色理由,各种门路,尤其地方到京城寻求晋升途径的闲散官员更是多不胜数。
目前东林占了大半内阁,外面朝廷六部中三个大部都被东林占据,熊廷弼即将致仕,接任者也是东林新贵赵南星,可以说是炙手可热。
户部尚书叶向高府邸。
“你们觉得这次的部推,有什么合适人选?”叶向高今日召集了吏部尚书张问达,兵部侍郎赵南星,户部侍郎韩爌和部分侍郎讨论会推人选。
其实明代会推自成化以来渐成定制,内有九卿阁臣,外有督抚大僚,多由此登进。
每次的正式会推,朝中九卿,科道诸官都会参与,推举高级官员人选若干,呈给皇帝进行最后的裁决。
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三品以下官员的选任和考核,中坚官吏才是朝廷的中坚力量和最具影响力的层级,谁掌握了这些官员,谁就能掌握朝廷的大部分力量和话语权,那么皇帝也要礼让三分。
东林此次的主要目的就是将三品以下官员的选任确定下来,最后交由皇上审批。
其实历次的会推结果,除了嘉靖帝那样掌控欲极强的帝王有将所有候选者全部打回的可能,其余皇帝大部分都会从候选人中选出一位作为结果。
“目前辽东巡抚孟晚安,”叶向高目光扫视厅内几人,语气低沉:“几乎成了辽东地界泥菩萨,那李元想起来了用一用,不想理会了,就置之不理,一介辽东总兵官跋扈至此,也不知道朝廷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叶向高的话倒是没错,但是厅内几人哪个不是积年老狐狸,都沉默着不愿意作声。
这个时候,谁愿意去触李元的眉头,整个明朝廷,谁的风头最盛?谁最得小皇帝重视?
那满朝文武除了李元,还有第二个人吗?
虽然说远在辽东,可是那孙承宗每次经筵,少不了讲述辽东之事,连左光斗也是如此,那李元的名头在内宫,就连素不干涉朝政的皇后张嫣都知道。
看了看厅内同僚,都不愿意接话,叶向高暗叹一声,只是感到愁绪满肠。
如果不是坐在首辅的位置上,他也不愿意去理会李元在辽东一手遮天的事实,但是文武之别,文官向来是要压上武官一头的,哪有总兵给巡抚脸色看的。
“左光斗此事做的也不严谨,选了那孟晚安接任,实在有失盘算,”叶向高手指敲打着桌面,显得焦灼和思虑踌躇。
说实话,孟晚安任辽东巡抚是朝廷廷议的结果,和左光斗关系不大,他只是安抚去的,在场人都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开口纠正,毕竟有时候需要一个人承担后果。
“兵部职方主事里面,倒是有一个人选,”兵部侍郎赵南星和叶向高向来亲近,思虑半晌,终于开口了。
“哦?”叶向高眉头一挑。
厅内众人也都看向赵南星。
“前些日子,有一名叫袁崇焕的年轻人找到我门下,走了些门路,说想要去辽东建立功业,”赵南星倒是没有卖关子,直接道了出来:“袁崇焕原来是福建邵武知县,做了一年,跑来京城,趁此次会推,谋者兵部差事。”
“唔,”听赵南星这么一说,叶向高顿时兴趣寥寥,一个新科进士,做了一年不到的地方知县,有什么能力和威望去辽东和那个狠人李定国掰手腕?
“一个月前,他单枪匹马去了一趟宁远城,说是勘察地形,勘阖职方地图,”赵南星靠在椅子上,语气轻松且带有一丝调侃:“那小子回来之后说了一句,只要能给他足够的兵马钱粮,一个人就可以镇守山海关。”
异想天开!
小儿之语!
在场的人自然都知道袁崇焕是在说大话。
叶向高轻抚胡须:但是以心智论,倒是不失为一个敢为人先的新锐官吏。
“倒是可以给一个兵备佥事的差事坐着,”韩爌也开口,算是认可了赵南星的推荐,补充道:“辽东兵备佥事。”
接下来,几个阁部大佬又讨论了几个年轻官员,有值得培养成东林俊才的,也有本身就是依附于东林的,还有一些完全与东林无关甚至对立的。
毕竟大会推,还是要注意舆论和平衡,不能全部把自己人塞进去,这样会招致其他党派的联合打压的。
“还有一个人,”高攀龙放下手里的酥茶莲糕点心:“孙传庭,新科进士,原永城知县,现在京述职。某看过他的一篇奏本,述本朝匪患十言疏。”
“景逸先生惜才啊,”韩爌哈哈一笑,这个孙传庭他是听过的,多谋略,但是缺少历练,十言疏倒是句句在理,可是实施起来如何?
战必能胜,胜无轻谈也。
“只是缺少历事罢了,”高攀龙对于孙传庭倒是高看几分:“张大人怎么看?”
张问达作为吏部尚书,但是一直没有说话。
历经万历朝数十载,圆滑世故,是为张大人的做事准则,当然,准则之下,也有自己的原则。
“孙传庭的几封奏本,倒是言必中时事,虽然锋锐偏激,但也是不可多得的苗子,到吏部当个主事看看,”张尚书一个多时辰,吃吃喝喝,对于首辅家里的厨子手艺是赞不绝口,此时终于是开口了,也难得一次没有圆滑的将事情推走。
叶向高对于孙传庭倒是没有什么印象,毕竟作为首辅,一天下来看上数百封奏本,并不是面面俱到,都能记得清楚的,
“此次会推可以说是重中之重,左遗直那里扳倒魏忠贤,我们东林的威望将更上一层楼,到时候朝廷的话语权将牢牢掌握在手里,而会推的结果将影响未来数十年朝廷的人员和架构,不可掉以轻心!”
“人选的资历和品格格外重要,这个关键时刻,不要让人抓了把柄!”谈了一个多时辰,叶向高也有些乏累了:“好了,没事都散了吧,明天还要去宫里值班。”
内阁值宿乃是惯例,首辅都不能例外。
倒是一旁的韩爌,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顿住最终没有开口。
他手里的几个官员,是必须推上去的,为以后自己接班首辅作铺垫......至于品格资历,都是小事。
第三百二十七章 破家绝户锦衣卫
乾清殿。
小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眼前桌面上被送来的奏本和内阁商议出来的会推名单。
推原吏部考功司刘宏化为吏科给事中;
推黄尊素为山东道御史;
推孙传庭为吏部考功司主事......
推邵武知县袁崇焕为辽东兵备佥事。
袁崇焕?
看到这个名字,小皇帝眉头一挑,辽东兵备道并不缺人啊。
为什么要给辽东塞一个资历并不显眼的小小主事呢?
十七岁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耳濡目染,做了这么些日子皇帝了,朱由校也知道御下的这些个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从来不会平白无故的上奏,提点。
小皇帝招了招手。
“皇上,”伺候在旁边的小太监躬身听候差遣。
“今天谁在内阁值班?”
“回皇上的话,是兵部左侍郎,赵南星。”
“招他过来问话,”小皇帝努努嘴,嘱咐道:“别提前知会是何事。”
“奴才明白,”小太监点点头,缓缓退去。
朱由校收回目光,看向桌子另一边的奏本,是左都御史左光斗的奏本:
《论魏忠贤十大罪奏疏》。
小皇帝嘴角突然泛起一抹晦暗难明的讥讽,抬眼望向南方,还未及冠的年轻皇帝漠然道:“大明朝的儒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鞭挞。”
————
今日,大明两京十三省,各州、道、府,几乎是同一时间,大明北镇抚司大量锦衣卫出动办案。
苏州城。
南京户部主事,荆道远府邸。
“你们干什么?户部荆大人的府衙,也是你们能闯的?找死是不是?”
荆府门口,一大早,一队十人左右身着飞鱼服的差人破门而入。
门口想要阻拦一二的仆役刚说了两句话,啪的一声脆响,就被带头的锦衣卫一巴掌扇飞了出去,其余仆役见状皆犹豫不前,不敢稍动。
原辽东蒲河城总旗官,现大明北镇抚司锦衣卫,副千户,狄五。
“北镇抚司衙门,锦衣办案!封门!”狄五一身玄黑飞鱼服,斜跨绣春刀,袖口还系着一把小巧的袖箭。
一听到锦衣卫的名号,本来就弱弱不敢稍动的仆役更是噤若寒蝉,哗啦一声,丢下稍棍,四散而逃。
抬眼望了望门口的匾额——荆府。
颜色玄黄,字体巍峨。
“呵呵,”狄五暗道一声:无常簿上可以加一句:制式僭越,心怀不敬!
三天时间,千里奔袭,从北京城到苏州,狄五是接了刘贵的死命令,十五日之内,将名单上一众东林党人贪赃,怨望的证据坐实!
“你们是谁?光天化日的干什么?”被从小妾床上拉起来的荆主事衣衫不整,身后帷幔里,是白花花晾着身子的妾室,锦衣卫带刀而入,小女人除了用绸缎布匹遮住紧要位置,也不敢稍动。
“荆道远,天启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向户部左侍郎郑三俊,进献金银一千两,献良田三百亩,换取户部科给事中一职,”狄五手持小册,看了一眼荆道远,语气森寒:“有无此事?”
“锦衣卫也不能凭空捏造,诬陷朝廷命官!”荆道远听到三月二十八日的时候,已经叫喊起来,颇具色厉内荏:“本官要见叶首辅!到廷上狠狠参你们一本!魏忠贤已经朝不保夕,你们这些走狗犬牙,也命不久矣!”
听了荆道远的威胁,狄五锐利的眉峰一挑,没有答话在,只是手腕一抖。
嗡的一声!
锋锐的绣春宝刀闪耀着白光,从刀鞘中被拔出。
手臂平举,刀尖低垂。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荆道远并不相信这个锦衣卫敢在这里杀了自己。
刀尖越过荆道远,缓缓刺入其身后的帷幔,狄五微微一笑,而后慢慢拉开,仅靠一张薄若蝉翼的绸缎遮蔽身子的娇美姬妾看着剑刃到了眼前,一双美目已经噙满泪花,身下,一股散发着莫名气味的热气升起。
“教坊司官妓?”狄五的声音冰冷的好像不带有一丝温度:“大人不仅帮其赎身,还娶了做妾。”
“你从哪里来五万两赎身银子,还敢娶罪囚之女,”狄五摇了摇头:“大人犯了不少忌讳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荆道远有些虚胖的身子靠在床边,粗短的手指紧紧攥着身后姬妾的小手,虽然语气已经带着虚喘,但是还尽量安抚自家小妾。
“很简单,”狄五一转身,大马金刀的坐在圆墩椅子上,亮出一排略带乌黑的牙齿:“麻烦大人,随我回京,指认东林郑三俊,若能揪出大鱼,打杀了赵南星,那就更好了,相比魏公公会不吝赏赐的。”
“魏忠贤还想着翻盘?”荆道远叹了一口气:“过几天会推,东林大举进攻,弹劾的魏忠贤的奏本会像雪花一般飞到皇上的桌子上,一个未及弱冠的皇上,你觉得会扛得住吗?”
随着荆道远的话音,站立在旁边的锦衣卫手持无常簿,哗哗的写着什么。
“你,你在写什么?”荆道远自觉失言,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
“嗯......”狄五冷笑一声,接过来本子,将其平整的展开,而后朗朗念出:“荆大人说:圣上冲龄践祚,主少国疑!”
“这这这......”荆道远哗的一声坐了起来,伸手指着那个锦衣卫,手指头不住的抖动:“污蔑!污蔑之言,本官没有这么说!”
“好啦,好啦,”狄五哗的一声将那一页撕下:“你这一笔下去,差点毁了荆大人半辈子的富贵啊!”
荆道远看到狄五将无常簿那一页撕碎,登时一愣。
“跟我们走吧。”
“魏公公能保本官性命?”
“官运亨通啊!”
“唉......”半晌之后,荆道远一声无奈的叹息,回响在屋中。
————
江南道兵备副使,刘怀安,假借解运京畿粮饷,水害,山东乱民事,私扣饷银五十万两。济南府巡按坐收三十万两。
原礼部侍郎龚岳,举荐同族四人入京,向同乡吏部主事刘源授白银一千两。
东林御史袁奋私刑打杀小仆,丫鬟三十余人,尸骨埋于花园院墙下。
王化贞案中,大理寺少卿胡齐商帮王化贞开脱,查验军功时,杀良冒功之事未曾揭发,知而不报。
一时间,天下舆论山雨欲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刑部大牢的黑袍人
乾清宫内,赵南星已经在太监的指引下,到达大殿。
“臣赵南星拜见陛下!”赵南星紫红色官袍,衣衫洁净立整,看得出来非常重视个人仪表。
“平身吧,”朱由校观察着自己的臣子:“吾今日看了你们的会推名单。”
“静候陛下垂询,”赵南星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看起来胸有成竹。
毕竟一路走来,他赵南星不说是国之重臣,也是中流砥柱,圣上问对这种事经历的多了,也就没有什么紧张感了。
皇上想听什么,一两句话,自家就能把出脉搏来。
对症下药,是混迹官场长盛不衰的不二法门。
“袁崇焕此人,赵卿可熟悉?”朱由校随意的翻着御桌上的折子,就连问话也是漫不经心的感觉。
果然!
朱由校的问题正中赵南星下怀。
“回陛下,”赵南星躬身回道:“辽东战事未歇,左都督李元镇守辽阳,事情千头万绪,需要一个懂得吏治和拥有锐意进取之才干的官员进行辅佐。而且辽东大地,久经战火,如果是经年老吏,难免不适。”
“经年老吏不合适,反倒是只经历一任知县的袁崇焕适合?”朱由校冷笑一声,这其中道理从何而来?
君臣问对,大殿内,空气愈发燥热。
赵南星没有抬头,继续道:“臣以为,袁崇焕为邵武知县时候,干练非常,狙击山贼,疏通竣道,同时断案清白,有乡老百姓在县中立碑,表示颂功。”
“唔,”朱由校还是兴趣寥寥:“此事换作任何一个在任父母官皆有成效。”
基层的蝇营狗苟,孙承宗,左光斗这些日子没有少给小皇帝讲,虽然经筵时间短,但是朱由校异常聪慧,已经进步很多,对于如何成为已经合格的皇帝,自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论。
关键是为什么是袁崇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吏?
小皇帝现在心思通透,这些个臣僚下属的每一件奏本,每一句话都有其内在的深意,如果自己不深究问询,也许就入了圈套,给了把柄,到时候哑巴吃黄连,自己一个小皇帝,会被这些文官玩死的。
这样一想,魏忠贤那厮,在外名声奸邪,自己不是不知道,内厂锦衣卫也有自己的耳目,边事,庭事,京城事,多多少少有消息传到自己耳朵中,自己为什么还要用他?
唯忠心耳......很简单的事情,魏忠贤离开了皇权的加持,随时被百官踩死,没有人会介意多伸手打一巴掌。
最近朱由校学到汉书。
其中有一篇《汉书,元帝纪》,令其印象深刻。
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过分相信儒生的皇帝,除了得个好名声,也都被忽悠瘸了,所以内监的忠心和百官之间做选择,朱由校很明白如何做。
臣下揣摩皇帝心思,皇帝也要防止被臣僚诳骗。
能分辨和思考臣下上书和奏本的深层含义,是一个皇帝是否合格的重要标准。
赵南星抬起头,直视小皇帝:“圣上所言极是。”
小皇帝啪的一声将奏本丢在桌子上,《十罪疏》异常刺眼。
朱由校知道赵南星还有后话。
站在一旁的此后的秉笔太监王体乾偷偷往后挪了挪脚步,朝廷重臣和皇帝的问对实在过于压抑,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
就连门口的小黄门也是往外挪了挪步子,宁愿受到阳光炙烤,也不愿被大殿内的凝重气氛给感染到。
“前些日子,袁崇焕在京城接受吏部考功司考核,”赵南星语气顿了顿,双臂散开,左手往北一指:“独自一人驭马,前往山海关外,巡查。携带不过一刀,一马,一袋干粮而已。”
“哦?”小皇帝直起身子,表情明显来了兴趣,十七八岁的年纪,再怎么老成,也是少年人心性,对于单枪匹马前往辽东的官员,特别是年轻官员,自然是天然带有好感。
“然后呢?”
“回来之后,核查验兵部职方舆图,检查出十余处错误,”赵南星此刻挺直了身子,朗声道:“此人虽狂傲,曾言一人可镇山海关,但是其无所畏惧之心,正与辽东之局相符,可辅佐李元!”
赵南星话音一落,大殿内安静异常,小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叩着桌面,静静思考。
————
刑部大牢。
蓉城案中有几个证人被收押在此。
这几日左光斗已经全部提审完毕,证词,证人一应俱全,而且刑部大牢相比锦衣卫诏狱,呆在这里比较安全。万一有心人从中作梗,那么这些日子的辛苦可就付之东流了。
左光斗还亲自吩咐过好生照顾几人,不要让其受了什么委屈,到几天魏忠贤蓉城案定性之后,就会放他们回家,如果皇上有兴趣见一见他们,那更好,面黄肌肉,衣不蔽体的模样,更能让小皇帝产生共情。
梆梆梆!!!
三更刚过。
哗啦啦铁链拖动的声音响起,刑部大牢的小门被从里面打开,三个身披黑色大袍的神秘人走了进来。
“大人,时间紧迫,您抓紧时间,这是钥匙,”看守刑部大牢的狱卒,弓着身子,腰间紧紧系着沉甸甸的小布袋,看样子里面东西分量不轻。
领头人身后的同伴走上来接过钥匙。
“一炷香时间足够了,我们就说几句话,”领头的黑袍人手指头勾了勾,让狱卒靠近一些。
狱卒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吞了吞口水,小心的靠近黑衣人。
黑袍人唇齿开合间语气带着阴冷气息,听在人耳朵里不寒而栗:“今天的事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狱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用额头咚咚咚的磕向石板地面。
没有再去理会狱卒,黑袍人直接迈步向着幽深的大牢深处走去。
第三百二十九章 此所谓,投名状
刑部大牢幽暗潮湿,浓烈的血水味道和一股无名恶臭混杂,直呛得人胃酸涌动。这里还是最上层的位置,如果再往下,会更加让人无法忍受。
京城首善之地,监牢的环境如此,可想而知地方县镇府郡,那里监狱的环境是何等的炼狱摸样了。
踏踏踏,靴子踏在带着暗黑血色的石板地面上,带出几只黄毛老鼠,半晌,几个黑袍人停在了一处监牢门口。
这个监狱的环境算是好的,里面是五个年龄不等的秀才模样的读书人,有老有少,看起来气色还好。
“你们是何人?”牢内,看起来年岁最大的老者看到三个黑袍人,先是一愣,而后出声问道,语气中带了疑惑。左大人让他们呆在这里,应当是做了严密防护的,怎么有陌生人找了过来?
“嘘,”黑袍人伸出手指制止了老者的问话,而后将头上的罩子取下。
锦衣卫副指挥使,刘贵。
“开门,”刘贵挥了挥手,身后的随员上前,咔嚓一声,将门锁打开。
牢房内几人互相看了看,显然对刘贵的到来,怀有敌意,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退。
“几位不必害怕,”刘贵走进牢房,环顾四周,四处立壁,地铺干草,倒是干净整洁:“左大人也是有心,给你们找了这么个地方。”
“你不是左大人的人,”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你想干什么?我们该说的也已经说了,该签字的也已经画押,过几天魏忠贤就会彻底垮台,你现在来这里已经无济于事。”
言外之意,魏忠贤的倒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今天刘贵要做什么,也要有所顾忌,不要到时候鱼死网破,给别人做了嫁衣。
“魏公公派在下过来,看望几位。”
果然是魏忠贤逆阉派来的,临死了还想挣扎一二?
“在下向来尊重读书人,礼遇读书人,”刘贵没有理会年轻士子的威胁,安然坐在下属放好的椅子上:“所以话也会提前给你们说清楚。”
“老朽倒要听听,你能吐出什么象牙!”年岁最大的老者冷哼一声,贴着墙根,坐在干草堆上。另外几人围在其四周,皆是冷眼相对。
“你们这些日子向御史大人诉说过什么,签画过什么,奏写过什么,”刘贵右手轻轻一挥:“过几天有人提审你们,魏公公的要求很简单,全数翻供,一概不认!”
“小儿痴心妄想!”灰袍老者像是看傻瓜一般看着刘贵:“魏阉已经倒台在即,你何必还要为他卖命呢?”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左都御史左光斗已经向他们保证,魏忠贤此次绝对倒台,到时候蓉城的那些土地和枉死的百姓,沉冤得雪,也算是对得起几人的劳顿和担惊受怕。这个看起来浑身煞气的武夫来到这里,张嘴就要几人为魏阉卖命?也不看看是什么形式!
“可怜,”刘贵摇摇头,语气带着悲悯:“你们可能不知道,左光斗几人已经使自身难保了,而且仅凭一张联名奏疏,就想扳倒魏忠贤?也不看看东林自身是什么腌臜摸样?”
“你说什么?”几个人中的年轻人被刘贵这么一激,显然一时接受不了。
“外面正在查东林会推结党案,东林此次已经是自身难保了,”刘贵半真半假的恐吓几人,东林结党的案子是隐秘查办的,外界现在一无所知。
“凭你空口白牙?”老者显然不信,摇摇头:“别费口舌了,请回吧!”
“空口白牙?”刘贵一伸手,扔出一卷文书:“看看吧。”
年轻士子走上前,将文书捡起,半信半疑展开来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查户部左侍郎郑三俊收受献金,以保族人晋位!
接下来一连串的,在册的都是赫赫有名的东林名士......上面全是锦衣卫的印信,圣上亲自督办。
哗啦一声,文书被丢在地上,年轻人看向坐在地上的老者语气颤颤巍巍:“郭老.....”
“所以说我为什么能进来?能找到你们,能和你们在这里说话?”刘贵站起身子,一身杀伐气极具压迫感。
牢内几人互相传阅着文书,皆是难以置信。
“这样吧,”刘贵拍拍手,嘿嘿一笑:“他左光斗自诩清白,想必没有向你们过多承诺什么,但是魏公公可比他大方多了,你们只要翻供,反咬东林党一口,那么魏公公许你们家族各举荐三人,直接入国子监,如果有人肯出大力,第一个表忠心,那么到时候入翰林院也不是不可以!”
犹如恶魔低语,刘贵的话回荡在牢房。
不入翰林,则大学士无望。
这可是登天阶梯啊!
“你休想,老夫......”领头老者刚刚开口,一旁的中年人已经抢先开口,拦住了老者:“郭老,那可是翰林啊!”
话一说完,中年人便面向刘贵,一脸急切:“魏公公如果可以保举我家中子弟入翰林!吾......”中年人双眸中透出挣扎,霎那又变得狰狞:“吾可以翻供!”
“好!”刘贵一拍手:“本官保你一个翰林的位置!”
以石激起千层浪,一旦有人开头,便是抑制不住的浪花涌起。
每个人心中都有恶魔,想要释放,只需要一个由头,一个引线,或者一个理由而已。
“吾也可以!”
“大人,加我一个,我可以翻供!”
霎那间,原本一条战线上的五个人,除了领头老者,全数愿意翻供!
“按照这个内容,誊写一遍,而后签字画押!”刘贵一招手,身后下属已经递上几份文书,里面是早已写好的文章。
到时候,凭借这个,东林无论如何不可能扳倒魏忠贤。
“你们!你们有何面目称孔学门生?”郭老须发皆张,大声呵斥几人。
郭老年岁和威望最大,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郭老年岁已大,舟车劳顿,又遇风寒,不幸病逝于刑部大牢,”刘贵面无表情的看着四个已经投诚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刘贵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郭老还是其余四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之后,最年轻的那个士子看了看刘贵,又扭头看了看郭老,突然面露狰狞,扑上前去,死死捂住郭老的口鼻,任凭郭老挣扎和呼救,也不做理会,而且一边捂住,一边喃喃自语:“翰林,那可是翰林啊!”
其余三人下一秒也反应过来,立刻合身扑了过去,有的压手,有的压腿。
不一会,郭老便已经停止挣扎,四肢一松,不见气息了。
坐在一旁的刘贵目睹了全过程,面露微笑。
此所谓,投名状。
第三百三十章 心心念唯为辽东事
“死于风寒?!!!”
听到属下的报告,身位刑部左侍郎的刘宗周豁然起身,脸上血色骤然褪去,一片惨白。
哗啦一声,桌子上书本和砚台被一扫而下,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散开,台州上好极品砚台也摔成了三瓣。
“其他四个人呢?”刘宗周一把揪住副手的衣领,已经大失鸿儒身份。
“安然无恙,只是,”副手面若死灰,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无论如何没有办法交代下去。
“只是什么?”刘宗周咬牙切齿,五个人证,最重要的一个死在了刑部大牢,他这个左侍郎要做到头了。如果扳倒了魏忠贤,那还好说,以后起复还有得谈,但是如果出了岔子,一生官途,到此为止了。
“问及当晚的事情,全都闭口不谈,一概说睡着了,醒来就发现人已经死去多时了。”副手苦笑着摇了摇头,此事过于棘手,已经触及到自己这个官阶不能过问的领域。
死于风寒?
三岁小儿都知道绝对有猫腻!
如果不是魏忠贤派人干的,那么他刘宗周把脑袋拧下来让人踢!
“事出反常必有妖!抓紧时间,明天大朝会必须先发制人!”刘宗周紧急握住拳头:“备轿,去御史大人府上。”
————
左府。
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证死于刑部大牢,一干东林大佬一大清早就聚集在左府,共商对策。
“看守大牢的那名百户已经畏罪自杀,家中只有小儿,老母和妻儿三人,家人对其作为一无所知,目前收押在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吴院看着坐在上首位置的几个内阁大佬,心中苦涩无比,此事非同小可,看起来魏忠贤那边已经开始动手。
“先收押起来,仔细盘问!”赵南星几乎时咬牙切实,如果此事是魏忠贤所为,那么会推之事,他绝对会从中作梗,到时候自己兵部尚书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这几日,锦衣卫四处出动,已经抓捕了七八位地方布政和按察序列的官员,全部与东林大有瓜葛,”韩爌坐在角落里,神色疲惫,喝了一口清茶,便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据浙江巡抚传来的消息,当是拿的皇上手谕,”佥都御史袁化中恨恨道:“小皇帝蒙蔽至此,有违人君之责!”
“慎言!”左光斗倒是安之若素,对于刑部大牢的命案没有过激的反应。
“遗直,你怎么?”高攀龙看着左光斗,总是觉得左遗直有什么东西隐瞒着他们。
“要查魏阉,可不能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左光斗轻抚胡须,虽然表情淡然,语气却冷冽异常:“吾手上还有其他案子,足以令其永无翻身之日!”
韩爌和高攀龙互看一眼,眸中皆是犹疑。
“遗直,现在的情况,不能硬拼啊,”韩爌身子往前靠了靠:“魏忠贤手里掌握了东林诸多要员的资料,如果拼个鱼死网破,对于东林在朝廷的威望和影响会大大折扣,不值当的!”
“与虎谋皮?”左光斗冷笑一声,断然道:“此话你可敢对着江浙父老,对着蓉城百姓,对着辽东枉死的将士说?”
“用东林内部一些蛀虫,换取魏阉的性命,吾倒是觉得一举两得!”左光斗打定了心思,此次无论如何都要将魏忠贤拿下,否则遗祸无穷。
至于东林内部的反对声音,那都是为了自家利益而谋动,不足为虑,等收拾了魏忠贤,到时候好好清理门户。
“唉,”末了,内阁首辅叶向高还是开口:“如果蓉城案子魏忠贤得以翻身,吾等也已经没有了脸面,如果再将内部的一些苟且之事公之于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叶公,”左光斗看着叶向高:“此事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做的,纵然身死,不惭世间道义。”
“老夫支持左遗直的决定,”高攀龙拍了拍手:“铲除魏阉,才是澄清玉宇的第一步,东林内部的蝇营狗苟之事,也应该打扫打扫,不能因小失大,孰轻孰重还是要分清楚为好!”
高攀龙作为东林元老,一开口,已经将此事定调,赵南星和刘宗周互看一眼,也举手表示同意。
鱼死网破不至于,但是只要能铲除了魏忠贤,那么对于东林在朝廷掌权就已经奠定基础。
“那么,”韩爌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左光斗:“遗直你手里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辽东,”左光斗轻抿了一口黑茶,入口苦涩,却异常醒脑,吐出两个字:“银饷!”
这些日子,查蓉城案只是一个开头,左光斗知道,单单凭借一个蓉城圈地,死伤四十人的案子,无法在小皇帝心中造成什么冲击。
对于朱由校来说,天下万方都是老朱家的,死几个人,圈几块地,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说实话,家奴在朱由校心里确实比几个百姓有分量。
所以,左光斗需要在朱由校关注的地方下手。
什么地方小皇帝最重视?
心心念念,自从登基就一直是心头之患的事情。
两个字,辽东!
朱由校年纪虽小,但却是聪慧异常,能够抓住事情实质。
魏忠贤再乱来?不过是浪费几个银两,死几个草民而已,但是辽东事关大明江山社稷,无论如何,谁触及了这个痛点,谁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只要事关辽东,小皇帝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屋内几人互看一眼,一阵寂然。
“李元是关键,”韩爌咬了咬牙,不知为何,他每次提起李元,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厌烦和无奈。
时间久了,韩爌也自嘲,这可能来自于文臣对于自己无法掌握的武臣的天然不信任吧。
“我已经给他去信,到时候圣上应该要将其召回问话,提前做好准备,”左光斗叹了一口气,李元的性格和谋断他倒是清楚,但是至于这个辽东总兵心中到底对于朝廷有多少忠心,或者说他的目的是什么,左光斗眼前好似迷雾一般,总也看不清楚,导致心中总是有所犹疑。
“可以通过熊廷弼和徐光启探探口风,”叶向高想起了王化贞的事情,当时熊廷弼能够脱罪,也是王化贞在前面顶着:“想必他不会拒绝。”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大朝议
咚咚咚,伴随着宣鼓的敲击声,文武百官从朝阳门鱼贯而入。
今天是天启二年十月二十二号,大朝议。
无论是京畿百姓,还是文武百官,都知道此次朝议的内容关乎着大明朝往后数十年的命运,是阉宦掌权,还是东林荡涤,胜败在此一举。
“诸臣见礼!”王体乾代替魏忠贤站在皇上身边,按照礼仪规格主持朝议。
“陛下万岁!”百官见礼,三叩大拜。
朱由校安坐御座,现在接受诸臣朝拜,小皇帝已经是安安稳稳,天子之所以为天子,受命于天,法理在此,没有什么能辩驳的。
“诸位爱卿平身吧,”朱由校伸手虚扶,看着台阶下诸臣的脸色。
有平淡如常的,也有肃然而立的,有战战兢兢,更有身若临渊者。
从脸色和身形,也能看出一个臣子是什么性格和品行。
“大朝会开始!”王体乾朗声宣道。
咚!大殿外,宣鼓应声而鸣。
“今儿是大朝会,”朱由校手掌轻抚,笑道:“会推的名单昨天朕已经看过了,真是异常精彩。”
听着皇帝的语气,是生气或者是开心?
几个已经提前收到风声的,或者就是当事人的心中自有盘算,除此之外,台阶下,文武百官都有些不明所以。
“念!”小皇帝一摆手:“今天咱们好好论一论这个会推到底是推大明朝廷官吏的,还是沦为党政牺牲品了?”
一旁的王体乾早就准备好了,在皇上下令的瞬间就已经展开了文书,用自己奸细而又具有穿透性的嗓音向着殿内文武宣读:
“推原吏部考功司刘宏化为吏科给事中,推原工部给事中王大庆为浙江道巡查御史......”
足足一刻钟,王体乾一字不顿,将长达百人的会推名单宣读完毕。
殿内,已经有人开始汗如雨下了。
皇上看着自家的文武百官,嘲弄道:“这些人都是朕的好臣子,都是大明朝百姓的好父母官,叶首辅,你说呢?”
小皇帝一开口,文武百官的目光皆聚焦于此。
首辅叶向高抬眼看了看小皇帝,恍惚间是嘉靖帝幼年的模样。
那时候,小宗入大宗,为争一个皇考的名分,搞得朝廷数年鸡犬不宁,最后是内阁诸臣的完败,结果是三位内阁大臣告老,六部大清洗。
“唉......希望不会重蹈覆辙。”
叶向高暗叹一声,从班列中站了出来。
“此为会推候选人名单,当中或许有所不妥,故有大朝议,奏请圣上定夺,兼有百官议论。”叶向高低头,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但也挑出不毛病。
“嗯,”朱由校不置可否:“朕刚好也有一份名单,大家也可以和会推合并议论一番!”
“王体乾!”
“奴才在。”
“念!”
“是,皇上!”
言罢,王体乾从自家袖口取出一本文书,缓缓展开,在念之前,快速抬眼扫了一眼叶向高的表情,他想要看看,念完之后,这个大明首辅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平静。
“查江南道兵备副使,刘怀安,假借解运京畿粮饷,水害,山东乱民事,私扣饷银五十万两。济南府巡按坐收三十万两......”
“查南京户部主事......”
三十多人的名单,王体乾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每个人的官阶,所犯罪责,年月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每念出一个名字,殿内都要有几个官员伸手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气氛愈发凝重。
“叶大人,如何?你领下的百官,里面有不少和会推名单重合的名字,不知是不是一个人?”朱由校想要看一看这个东林首脑人物是不是还能昂首挺胸,告诉自己东林没问题,正人盈朝?
“回陛下的话,”叶向高的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因为朱由校的嘲弄和讥讽而有所变化,就连一直观察的王体乾都有些敬佩,官至首辅,无一碌碌之辈。
“就事而论,若有官吏犯法,当付有司查案,若确凿,则论罪;若清白,则严惩诬告者,还人以清白,”叶向高持笏而立,声清气正。
“里面有不少东林举荐者,”小皇帝有些纳闷,叶向高就一点不心虚?
“此为举荐者误,身为首辅,不应只看东林,所有论罪者,首辅也应当担责,臣以为,”叶向高朗声道:“若有臣之误,丢官去职以论罪,无所不当。”
“但是!”叶向高补充道:“此事不应成为波及所有被推举者,能者上,劣者下,此为正理!”
道理确实如此,以事而论,无所不当。
殿内百官也是齐齐点头,此为正理,确实不能因小失大,以点盖面。
“唔,”朱由校摸了摸下巴,如此说来,倒是有些道理,无论如何,不应该牵扯其他人。
“按照会推程序,有疑虑者先行排除,今日只论其余七十余人!”小皇帝拍了拍龙椅,下了决定。
“遵旨!”
七十余人的会推候选,竞争三十余位置。
会推推举,诸臣商议,由皇帝最后拍板。
内阁诸臣与六部各科的辩论虽然精彩,但是小皇帝依然昏昏欲睡。
从朝阳初升,到日落黄昏,中间皇帝还御赐了午饭。
直到酉时才堪堪讨论初定。
“皇上,请过目,”王体乾拿了名册,给朱由校过目。
都是刚刚讨论完毕的,而且又是朱由校亲自定下的,倒是没有什么疑虑的地方。
小皇帝披红落笔,整了整袖袍,看向诸臣:“今日会推初定,各位爱卿可还有事?”
“臣有奏!”一个中正肃然的声音响起,仿佛从早到晚,就等这一刻。
小皇帝看清了奏报者,自然的抿了抿嘴:果然还是要论。
“有事奏报!”
左光斗出班,手持笏板,腰身挺直:“臣上奏,论魏忠贤十罪疏!”
右侧班列,礼部尚书顾秉谦身子一抖,与身侧的崔呈秀交换了眼神:要来了。
顾秉谦和崔呈秀手里已经掌握了蓉城案几个人证的翻供画押文书,万事俱备,只要今天左光斗敢上奏定案,那么两人就能让左光斗颜面尽扫,顺便反咬一口。
第三百三十二章 论罪!
左光斗的话在大殿内回荡,不论是皇帝还是诸臣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刻,但是在发生的那一瞬间,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论结果如何,恐怕此事会死上很多人,两方人马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以何事论罪?”小皇帝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左光斗抬起头,一字一顿:“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贪墨辽东粮饷一百万两,以此论罪!”
左光斗的话犹如一滴水滴在了滚烫的油锅中,瞬间爆起了无数油花。
啪的一声,殿内三五重臣的笏板应声落地。
顾秉谦和崔呈秀已经惊骇的无以复加,左光斗的话仿佛在他们耳边震爆,不断回响:贪墨辽东粮饷?
“不是蓉城吗?”
“怎么会是辽东?”
“贪墨辽饷!??”朱由校豁然起身,把身旁已经呆住的王体乾都吓了一跳。
殿内诸臣皆惊疑不定,如果是事关辽东,那么事情就有了变化啊!
“不是蓉城圈地?怎么扯到......”朱由校看着左光斗,明显被左光斗突然都抖出的案子吓到了,刚刚开口又迟疑了一下,改口道:“辽东粮饷怎么回事?”
在天启皇帝心里,昏君可以做,宠信宦官,沉迷游乐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一旦触及了大明朝江山的根本利益,平日里笑呵呵的小皇帝是要动杀心的!
殿内众人也都在看着左光斗,这个左都御史大人突然间将这么一个炸弹扔在了大殿上,着实令人惊愕与措手不及。
韩爌看了看赵南星错愕的表情,看来这位兵部侍郎也不清楚左光斗准备了这个大礼给魏忠贤。
“经查,天启二年七月二十八日,从五省民运及京例银,征解至蓟州的一百五十万两辽饷,魏忠贤指示蓟州府监察内派官太监刘谦截留税银一百万两,目前只有五十万两到达辽东诸镇手中。”
左光斗这里说的辽饷,其实就是例银。
明代九边的京运饷银主要从明初洪武就已经开始,到成化时期初创,嘉靖时期已经架构成熟,但也是从按时候开始,九边年例出现了较大幅度的增长。
到天启朝,九边地区的官银主要来源于京运年例银以及北边五省民运折银,以及捐纳事例等杂项收入。
而例银和折银的来源,则是贫苦农户及佃农。
朝廷及地方的严苛杂税算在农民头上,官吏武将的中饱私囊,实际到达底层军汉手里的饷银已经十不存一,更何况明末银贱,远不如实际的衣物,饭食价值高。
“可有证据?”小皇帝看着左光斗,神色少有的肃然。
“有来往书信和当初在蓟州府征解的签证以及档案,”左光斗低着头,声音回响在大殿之内。
当初左光斗从辽东回京的路上,碰到了一个鹤鸣山,正一道的疯癫道士,交了一封信在自己手上,说日后可救自己一命,那就是刘谦与魏忠贤中饱私囊援辽饷银的事情。
道士没有留下姓名,但是那一身打扮如果被李元见到,一定会认出,就是在李怀信府上一起吃酒的道士,陈景。
子不语怪力乱神,左光斗向来不信神佛,但是那封信却给了被他重视起来,回京之后就开始着手调查此事,没想到真被他给查出来了......
内管太监刘谦虽然跑了,但是他的书信流转档案却在,唯一的遗漏就是不见魏忠贤的回信,只有刘谦给魏忠贤进献的书信,而且还是存底备份。
不过要证实此事异常简单,招辽东巡抚和总兵问话,收了多少粮饷,税银,事情一目了然。
随着左光斗掏出一封封信件,呈现给小皇帝,殿内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崔呈秀和顾秉谦原本已经掏出半截的奏本也悄悄的塞了袖子里,他们那上面全是关于蓉城案子的,和辽东的半点关系没有.....说什么?
殿内安静异常,只有朱由校轻轻翻动信纸的声音。
小皇帝自身也在掂量和思考着此事的真假和分量。
历史上说朱由校一字不识,蠢笨愚昧如蒙童,一般是以偏概全或者死搬史料的固有思维,或许真的读书较晚,但是不是完全不识书,实际上朱由校相当聪慧。
天启年间司礼监太监刘若愚对此有一段回忆:
圣上生性虽不好静坐读书,然能留心大体,每一言一字迥出臣子意表……来宗道在礼部时,谀崔呈秀封父疏有“在天之灵”四字,奏文书时读至此,先帝弗然作色,亲用朱笔圈此四字,即逆贤亦不能为之地也。……如此之类,不能遍举,其寻常宸翰详谨,然不好草书,或未暇学也。
其中“亲用朱笔圈出“六字,说明朱由校是有自己思考和辨识能力的,而且是牢牢掌握着魏忠贤的生死富贵。
“此间书信来往,”半晌,朱由校终于开口:“怎么只见内派官刘谦的,不见魏忠贤的?”
只有去信,不见来信,不足以为证据。
“回圣上的话,魏忠贤行事多狡诈,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与刘谦。”左光斗见皇帝问话,也只能实话实说。
“哦?”朱由校抬眼看着左光斗,知道其还有后话。
“可派人去辽东查验,是否有缺额一查便知!”左光斗说出了朝堂上大多数人都不愿说出的话。虽然都知道能查出来,但是......没有人愿意查。
是啊,是否截留,有无缺饷,一查便知。说来简单,但是吃空饷之事,也是一捅便破,到时候天塌了,谁来顶?
当初暖阁奏对,前往辽东救急之前,李元在小皇帝面前隐晦的点过此事,左光斗当时还有些犹豫,但是现在为了扳倒魏阉,也不得不提前放血了。
朱由校登基一年余,也知道一些这里的门道,但是现在确实不是整治吃空饷的时候,要用人,就不能眼睛里太干净。
“那么......”朱由校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
“圣上,不如招李元回京问话,”叶向高适时开口。
作为首辅,也要审时度势,有些事,还是不要摆在台面上解决,要查魏忠贤的事情,就不要去动吃空饷,蓄家奴的事。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缕青烟,两种抉择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元回京的消息迅速从皇城传了出来。
大朝议当天黄昏,一骑快马便从兵部令属衙门疾驰而出,带着内阁票拟,皇上亲笔的批红,向着大明辽东方向而去。
京城内外,大街小巷都在讨论此事。
大明朝首屈一指的实权武官,镇守辽东三载,使得建州不得寸进,百战未尝一败的辽东总兵官,辽东无冕之王,李定国要回京了。
至于原因......
扳倒魏阉,东林党需要李元的配合。
不止是百官,就连街头巷尾的小老百姓都在皱眉言语: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廷文官想要做事,处处受到一个武官的掣肘?
“如果李元站在魏阉那一边呢?”孙传庭和洪承畴没有资格进皇城参与大朝议,但是两三天时间,足够这个消息传遍京畿了。
“他没有任何理由给魏忠贤站队,”洪承畴摇了摇头,依然是内衬洁白无暇,外面罩了一身整洁干爽的蓝色衣袍,脚上是黑色千层牛皮靴子:“他需要东林在朝廷上给他的支持,只有这样才能够一展抱负,对外建州作战,不靠这朝廷六部,三府的支持,仅仅凭借皇帝的一腔热血,坚持不了多久的。”
“相比东林的士大夫们,魏忠贤也能给他支持,而且是更亲近黄皇权的支持,”孙传庭看起来更年轻,更直来直去,直接仰头将杯中酒干:“不是吗?”
“宁愿背负骂名吗?”洪承畴笑了笑,他不能理解有人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做一件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情。
“那的确,”孙传庭夹了一筷子竹笋小炒肉,填进嘴里,油花吱吱作响:“不说此事了,这等事情也不是我等能够干预的,就留给诸位朝廷大佬操心吧。”
“你我的职务、差遣都定下了,此去经年,再相见不知是何时了,”孙传庭端起酒杯,有叹息也有踌躇满志的激昂。
“君恩似海,臣节如山,我等只有竭尽所能,为大明朝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了,”此时的洪承畴热血、憧憬,前路虽漫漫,江山虽离乱,却是自己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
————
十余天之后,一骑快马飞驰进入辽阳城,铺兵身后明黄色的旗子大展。
京城急递到了。
“官人,是皇上手谕?”祖怡萱等人虽然见多了圣旨,但是这大明朝皇帝的手谕还是第一次见。
这些日子,李元的三位妻妾一直陪在身边,多日滋润,看起来都润玉多了。
尤其是程二妹,哥哥程虎死于阵前,虽然有朝廷抚恤和赏赐,但是女儿家心里实在凄苦,幸亏这些日子李元的陪伴,才堪堪走出伤痛,她现在除了李元就只有刚刚诞下的孩儿了。
说起来,李元现在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算是人生圆满。
“圣上召我回京......”李元安坐于书桌后,闭着眼享受着祖怡萱的按抚,脑子里却思考着此去的利害关系。
“刘贵做的是不是太过了......”
李元接到皇上手谕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刘贵和魏忠贤走的太近,导致事情起了意外地变化,左光斗铤而走险,弃了蓉城案不查,揪出了辽饷大案。
不过从刘贵和高良传回的信件来看,应当也是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如此偏离......
原本李元给刘贵的任务就是平衡东林和阉党的关系,不让其中任何一方做大,以防阻碍李元在辽东的布局,但是现在看来,左光斗主动打破平衡,不愿意再放任魏忠贤了。
也好,趁此机会回京,敲打一番魏忠贤,如果能讹诈到东林那帮子文人就更好了......
李元伸手轻轻按住自家夫人的柔荑。
“什么时候出发?”祖怡萱俯下身子,脑袋轻轻靠在李元的肩头。
“三天之后吧,”李元轻声回道。
每次陪自家夫人的时间不多,李元也有些愧疚,但是男儿功在四方,现在辽东战事虽然已经逐渐平复,建州那边现在集中注意力,将重心放在粮食和人口发展上,暂时不会和明朝开战。
但是时不时出现的建州斥候身影总是令李元心头蒙些阴影。
历史上,建州绕过宁远从喜峰口入关,劫掠京畿,胶东的事情不是没有过,李元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至少自己认为的时机之前,需要防备努尔哈赤和皇太极。
如果此时建州兵锋出现在关内,国中开战的声音会浪高而起,不利于自己计划的实行。
“奴家去和两个妹妹说说话,”祖怡萱收起有些难过的心情,勉强笑了笑。
祖怡萱知道李元还有事情要做,找个理由出去,也顺便去陪陪方玉儿和程二妹。
“去吧,”李元轻笑了笑,回到府里,不同于在外面的杀伐果断,李元总是亏欠家中人许多。
祖怡萱出去之后,李元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静静摆在桌子上的信件,眼眸稍动,桌角是另外两封信件。
左光斗和魏忠贤的信在今天也不约而同的到了李元桌上。
站队或者中立?
展开魏忠贤的信,上面的陈述简直是满腹苦衷,仿佛魏忠贤本人泪涕横流,向着李元诉苦一般,信里面大篇幅解释了为什么会截了一百万辽饷,总结起来一句话:李元邀请魏忠贤一起打通胶东,京畿,以及南直隶地区的商业贸易,向日本和朝鲜倾销明朝的货物,再通过福建和夷人交易,现在只是初步成型。
魏忠贤现在缺钱......
“大人若能伸手援忠贤,此后肝脑涂地,必不忘大人恩情!”结尾处,魏忠贤字字斟酌,几乎就差咚咚咚给李元磕上三个头了。
“魏忠贤毫无忠义可言,”李元自忖道:“但是如果抓住其命脉,利益当前,却是最好的纽带!”
另外就是左光斗的信件:定国回京,共商大事,扫灭阉党,匡扶社稷!
“左大人就是一腔报国热忱,”李元将左光斗和魏忠贤的信件拾起,揭了烛火罩子,青黄的烛火映照着李元的脸庞,看不清喜怒,只是双眸闪烁,里面是无尽的野心。
不多时,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第三百三十四章 玲珑心决断,莽虎气行事
京郊一处静谧之地。
韩爌和左光斗对弈于秋叶霜红之下,不远处是无名河畔,秋风净爽,溪河潺潺。
身边只留了一个小厮伺候在旁,小心斟酒,兼做烤鲅鱼,粗盐颗粒与胡椒五香粉撒匀,香气四溢。
“今天是李元回京的日子......”韩爌说话间快速落子,欲腰斩大龙,杀伐果断,似乎没有考虑后路。
另一边的左光斗倒是斟酌许久也不见落子,似乎难以抉择,但也不耽误其回话:“徐光启的儿子徐骥出城十里相迎,熊廷弼本人就在朝阳门口设宴了,还有......”
“嗯?”韩爌一抬眼,看向左光斗。
“魏忠贤这两天可不安分......”左光斗啪的一声,已经落子。
“李元......此子你怎么看?”左光斗抬起头,看着韩爌。
微风和煦,但是淡淡的秋意肃杀已经萦绕多时,秋天到了。
啪的一声轻响,小厮已经将烤鱼放置在木制平板上,均匀的切了六段,放置在旁。
鲅鱼色泽金黄,娇嫩多汁,刚刚离了炭火,鱼皮在猪油的熏烤下和椒盐颗粒碰撞,还发出滋滋的声响。
小厮放置好鲅鱼之后便缓缓退下,只留下左光斗和韩爌在亭子里安坐。
韩爌看着左光斗,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遗直品鉴一下?跃鲤坊的煎烤鲅鱼可是一绝。”
言罢整了整衣袖,先行动手夹起一块已经烤至焦黄泛金的鱼尾部鲜肉,轻轻放进嘴里。
“嗯......”韩爌顿时满口生香:“细捣橙姜有脍鱼,西风吹上四鳃鲈。雪松酥腻千丝缕,除却松江到处无。”
左光斗坐在韩爌对面,只是自斟自饮,没有去吃鱼,等待着韩爌回答自己的问题。
嗒的一声轻响,韩爌将玉质筷子放回案板,轻抚双手才抬头看着左光斗:“遗直你以为那李元一介布衣身,三载时间不到,仿若登天一般到达我朝武将平生所追求的地位和声望,靠的是什么?”
“虞臣,吾知你对李元有意见,但是实实在在的军功摆在那里,没有人能凭借此事说道一二,”左光斗摇了摇头,他觉得靠运气远远到不到李元现在的地位。
“我韩爌没有那么小家子气,一个区区武夫,说我针对他,那是高看他了,也看低了我韩虞臣,”韩爌正襟而坐,看起来傲然自负。
“那虞臣的意思是?”左光斗放下酒杯,凉风习习,吹的四周帷幔飘荡。
“李元此人,吾观之,”韩爌双眸一定:“玲珑心决断,莽虎气行事。”
“玲珑心?”左光斗微微皱眉,说难听点,趋炎附势之徒。
“于时局的判断,绝对是经年老狐狸,”韩爌冷笑一声:“逢此魏忠贤倾覆,天下道义威逼之时,他李元绝对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前些日子我给其去了一封信,”左光斗仍然自斟自饮,没有去动那一盘鲅鱼:“信中已经陈述利害,想来应该有点作用。”
“圣上招对,到时候满朝文武在侧,他如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砰的一声,韩爌一拍案板:“吾叫他当场把一百万两银子给我吐出来!”
想来,李元没有任何理由帮助魏忠贤吧?
左光斗微眯双眼,没有回答汉口的话,只是扭头看向不远处。
不知为何,对于三天之后的招对,左都御史左光斗有些惴惴不安。
————
为了迎接李元的到来,朝阳门今日东门大开。
街道两旁一如往日的繁华和热闹,不过因为躲避车驾,两旁更显的拥挤。
贩夫走卒,牙人晓者,勾栏酒肆的玩客都都想一睹辽东柱石的风采。
李元车驾队伍一百余人,风仪展旗,车驾高牌,长长的排出去一里多地,为了维持街面上的秩序,倒是让京城巡查捕快前前后后的忙的不可开交。
熊廷弼专门于朝阳门设宴,在此静候李元到来。
看到李元驭马而来的时候,熊廷弼已经走下台阶,向着李元拱手相迎了:“定国,许久不见了。”
“大人折杀定国了,劳大人辛苦,定国寝食难安,”李元见到熊廷弼之后,急忙下马,快步到熊廷弼面前躬身下拜。
礼仪务必做足,何况面对的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熊廷弼。
跟在其身后的徐骥倒是在后面慢了下来。
“聊备酒水,接风洗尘!”熊廷弼侧身作势:“请!”
“有劳大人!”
熊廷弼给李元接风的地方是京城久负盛名的杭帮菜酒楼,莲桂昌,一手炭烤青莲甜而不腻,入口清香爽口,是为京城一大名声。
据说天启皇帝的膳食里每餐必备。
“定国一路辛苦,为了备了清淡些的饮食,老夫临走之前你我好好喝上一杯,”熊廷弼将李元带上二楼,酒菜已经齐备,闲杂人等已经退了出去。
“大人如此厚待,只怕在外人眼里,却是文武勾结,传到皇上耳朵里......”李元坐在熊廷弼对面,看着已经一身素服的熊廷弼,着实有些感慨。
赵南星替代熊廷弼接任兵部尚书的事情已经定下,熊廷弼不日将离开京城,前往南京......
“老夫如今远离官场,回乡做个富贵翁,和小友吃酒闲聊,如果还有人乱嚼耳根,那御史台也太清闲了,净管些闲事。”熊廷弼摇头苦笑一声,看着李元给自己酒杯中斟满酒水。
许久不见,熊廷弼倒是问了李元许多辽东事,毕竟在辽东巡抚数载,更是付出无数心血。
闲谈许久,两人终于将话题转回到当前朝廷大事下。
“论起来,如今东林的势力,确实有些大了,”李元给熊廷弼倒上酒水,回到自己座位上:“吏部,户部,兵部,御史台,加上内阁中八占六的名额,六部三府占了大半。”
熊廷弼看着坐在对面的李元,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定国此次回京,想好如何做了吗?”
“大人曾经任职辽东,相比对于朝廷与辽东地干系有切肤之感,”李元放下手里的筷子,斟酌道:“朝廷如果干系地方过多,则政令多变,首位不相顾,令边将心有顾忌。如果兵部是大人当政,还有的谈,如果是束手清谈者,则是边将之灾了。”
“所以......”熊廷弼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就要做好准备,到时候天下舆论汹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罄竹青史,刀笔吏所书,与他们相背者,史书上绝对不会给留下什么赞美之词,不论你平辽匡扶之功如何,到时候一句阉党獠牙,残害清流,就把你在历史上钉得死死的。
春秋笔法,向来杀人不见血。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房内人和宫内事
是夜,李元住进了原先在京城的宅子,三进的大宅院,花谢庭院,一应俱全。
雅丽奇此次也随着李元再次入京,现在随侍左右。
前厅,雅丽奇给客人上完茶之后便缓缓退了出去,薛勇则佩刀在厅外看守。
“大人,此事我们先前没有料到......”刘贵和高良站在厅中,躬身向李元汇报这些日子锦衣卫在京城的情况,已经此次倒阉大战的前因后果。
“没有料到?”李元看了看刘贵,轻轻抚摸着手指上的翠绿扳指,语气却异常冰冷:“蓉城案子你们做得太过了,让东林党权衡局势之后已经是无所顾忌了。”
刘贵和高良低着脑袋不敢言语,除了李元,或许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给他们这么大的压力了。
两个锦衣卫内权势滔天者现在都是冷汗涔涔。
“杀监管太监崔敏可以,但是不能让百姓进京!”
“破坏证据也可以,但是明目张胆的在刑部大牢杀人!你把大明朝数百年的官场体系当作儿戏吗?”
“有些事,做得太过,容易让敌人破釜沉舟!况且你也没有能一招摁死他的手段,”李元站起身子,走到刘贵面前,轻声道:“你明白吗?”
扑通一声,刘贵跪倒在李元脚下,冷汗从额头上低落,在眼前的地板上晕出一圈水渍:“大人,属下该死!”
“本来我想让景茂财来接替你的职位,但是京城久居不易,你也劳苦颇多,此次先行记下,以后做事......”李元弯腰伸手在刘贵的肩膀上拍了拍:“谨慎些!”
“属下明白!”刘贵感受到肩上李元的手上的力度,是轻轻拍打,说明李元还不时太愤怒,事情还有的补救!
其实第一时间听说左光斗在大朝议上直接将辽饷大案跑出来,刘贵就觉得坏事了,这些日子已经是惴惴不安,寝食无味,不知如何面对李元了。
“把你家里那几个色目人姬妾,留上两三个,其余的都给人家自由身吧,家里已经是妻妾成群,还要那么多色目人干什么?”李元坐回到椅子上,敲打着桌面,仿佛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事情。
“姬妾......”刘贵抬头瞄了身旁高良一眼,知道是魏忠贤送的那几个美人被李元知道了......
“属下回去就将她们全部放归!一个不留!”刘贵语音轻颤。
李元看着跪在地上的刘贵,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当初在沈阳城,你擅自埋伏杀了杨涟,虽然打乱了计划,但是吾知道你忠心耿耿,所以也没有怪你,让你来京城做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也是一个机会,一个锻炼的机会,将来你要做的事情比现在的要复杂的多,更危险的多,你和高良两人的配合无间,我希望今后,你们两人共同在京城给我打造一个固若金汤,无懈可击的特殊情报网,明白吗?”
“属下明白!必定不负大人栽培!”刘贵咚咚咚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语气恳切。
站在一旁的高良也跪下应是。
“好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一会我还要接待一个客人,”李元摆了摆手,让二人退下。
“属下告退!”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元坐在椅子上,轻轻呼了一口气,显然有些无奈。
“如果你担心那个刘贵,为什么不直接换了他?旁白的高良可比他忠心一些,”不知何时,雅丽奇又出现在厅内。
“呵,”李元轻笑一声,伸手将雅丽奇揽到怀里,轻轻抚摸美人儿柔软的腰肢:“刘贵的忠心,我丝毫不怀疑,就是有时候心思太多,需要常常知会......”
“你李大人惯是琢磨人心,如同千年老狐狸一般,和你合作,可要小心谨慎,不然什么时候被你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雅丽奇仰着白皙的脖颈,语气轻挑,带着一丝挑衅。
“你的族人现在不都好好的,至于你的要求,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元收回已经摸到危险位置的手掌,从新回到美人儿的背部:“知道我为什么这次把你带回京城吗?”
“不是大人你旅途寂寞,让小女子帮你派遣派遣?”雅丽奇可是丝毫不给李元面子,惯是出言不逊。
“哈哈,”李元知道雅丽奇的性子,也不生气,只是道:“这次,我需要你进宫。”
“进宫?”雅丽奇一愣,继而妩媚一笑:“奴家还能当个妃子不成?”
“非也,我可没有那个本事,也不舍得,”李元将雅丽奇扶起,正色道:“我想让你去皇后身边伺候,主要是保护皇后的安全。”
朱由校的结发妻子,皇后张嫣。
“保护皇后?”雅丽奇并不理解。
“算算日子,皇后已经已经怀孕了,”李元咂咂嘴:“但是宫里面有很多人,不想让当今皇上诞下龙种。”
“你到底像干什么?”雅丽奇越来越看不懂李元这个人了。
“保护好皇后,等我再次回京,明媒正娶,许你过门,”李元看着雅丽奇,他知道已经亏欠这个女子太多,但是事已至此,他要做的事情注定要牺牲太多人。
“奴家不要你明媒正娶,”雅丽奇低下粉颈,喃喃道:“有朝一日你的目标达成,心里不要忘记奴家就好......”
“放心,”李元轻轻按上雅丽奇的柔荑,语气轻柔:“我不会忘记的。”
“大人......”门厅外,薛勇轻轻咳了一声。
听到门外的声音,雅丽奇急忙站起身子,脸色微红,站在了李元旁边。
“什么事?”李元倒是脸皮厚,浑不在意。
“魏忠贤在门外候着了,”薛勇候在门边,并没有进门。
“带他进来,”李元整了整衣服,对身旁正要回避的雅丽奇道:“你就坐在这。”
“奴家......”雅丽奇有些犹豫。
“总要魏忠贤知道,你是本官的房内人,”李元轻笑一声,他对雅丽奇实在亏欠太多。
不一会,一身黑袍的魏忠贤被带了进来。
“李大人,你要救我啊!”魏忠贤刚刚进门,就已经抽泣起来,看样子这些日子着实担惊受怕了。
毕竟牵扯到辽饷,还有外面虎视眈眈的东林党,谁能安心睡觉呢?
“魏公公别来无恙?”李元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大人折煞小人了,”魏忠贤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刚要说话,注意到李元旁边的雅丽奇:“大人,这......”
第三人在场,有些话,不好说啊。
“但说无妨,”李元摆摆手:“雅丽奇是本官红颜知己。”
“呃,”魏忠贤瞄了一眼这个水蜜桃一般的女子,便快速收回目光,呐呐道:“晓得,晓得。”
第三百三十六章 自古权臣皆厉戮
“大人,辽饷的事,您这边......”魏忠贤拉着一张脸,语气苦涩无比。
“一百万两......不是小数目,”李元靠坐在椅子上,拨弄着手指,雅丽奇在其身后轻轻的安抚肩膀。
李元也是实话实说,让他现在拿出来一百万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曹文诏那边的声意才刚刚开始,给辽东的补给并不多,何况倭国的往来贸易又是费时颇多......
魏忠贤也是胆大包天,动什么不好,你动辽饷?
皇帝节衣缩食省下来的,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家底,给你一抹,剩了一个零头给辽东,你拿了大半,这就很让人怀疑你的忠诚了。
而且东林党现在还是有些能人的,你明目张胆的夺权,那些个大佬能忍你是因为皇帝在那里撑腰,做得过火了,就没有人能保你了。
“咱家......咱家也是想着给皇上尽快攒点家财不是?谁看着皇上天天为了辽东那摊子事愁眉苦脸的,天天茶不思饭不想,这木匠活都做的少了,”魏忠贤从进门就一直站在那里,唉声叹气的样子,外人看了还以为又是一个忠君体国大太监怀恩。
“坐吧,魏公公,许久不见了你这一跃龙门,倒是生份了不少,”李元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魏忠贤安坐:“上茶。”
“是,老爷,”雅丽奇轻轻一躬,退了出去。
“还不是李大人提携,您给咱家的建议和帮助,咱家都记在心里呢,想着有机会了好好报答大人,”魏忠贤挨着椅子做了一个前沿,虚虚道:“没成想还是要请大人帮忙,大老远的从辽东回来。”
“唔,”李元咧嘴一笑,看不出喜怒:“来来回回好几趟了,本官也习惯许多,谈不上辛苦。”
“话说回来,辽东有大人坐镇,皇上倒是能安心不少,”魏忠贤晒笑着:“倒是朝廷上有些人乱嚼舌根,给大人上眼药,让咱家给驳斥了回去,谁不知道大人的辛苦和功劳?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抹杀的。”
魏忠贤说话时候,表情变化自然,让人有天然的信任之感,虽然说的是谄媚之言,却不令人反感,当然,前提是李元没有后世的记忆。
“吾在辽东用命,辛苦一些倒是没什么,食君禄,忠君事,应有之义,但是那十万余军汉,可不是好相与的,没有饷银,万事休矣,魏公公有些事,还是心里要有数。”李元没有抬眼看了看魏忠贤,便低头继续拨弄手上的扳指。
“大人......”魏忠贤抬了抬手,刚想说什么,一旁的茶水已经端了上来。
“公公用茶,”雅丽奇将茶水端了上来,又轻声退到李元身旁静立。
李元的画外音已经很明显了,我好打发,辽东数十万军汉可不那么容易理解魏公公你的良苦用心啊。
“好叫大人明白,这次绝对不会让大人凭白辛苦一场,”魏忠贤从袖中取出一沓黄色印章契纸:“内城及京畿地方十余处商铺,房产,折市银白银三十万两,咱家的一点点心意。”
听着魏忠贤小心翼翼的试探,李元眉头都没有抬一下,肩膀上,雅丽奇的按摩力道倒是轻了下来:“再重点!”
“啊?”魏忠贤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李元的意思。
“本官不是说你,”李元抬眼打了一哈哈,而后回头对着雅丽奇道:“手法再重点。”
“是,老爷,”雅丽奇低着头,小声答应了。
厅内一时间有些寂静,只有时不时李元轻抿茶水的声音。
“大人,”魏忠贤好似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从今往后,鞍前马后,为大人效死!”
“哈哈!!”听了魏忠贤的话,李元摆摆手:“倒是没有这么严重,你我都是皇上的手下办事,要知道那些事情做得,那些事情做不得。”
“咱家明白,以后大小事情,多和大人商量商量,”魏忠贤点头称是。
“外面你可以和刘贵,高良两人联系,宫里面你可以找她,”李元指了指身后得雅丽奇。
“她......”魏忠贤一愣,不知道李元是什么意思。
“把她安排到张皇后身边,”李元笑了笑,拉着雅丽奇得手,将其引到身前:“我听说张皇后有了身孕,有雅丽奇照顾,本官安心一些。”
“这......这种事,”魏忠贤是一万个不愿意让雅丽奇进宫,张皇后有身孕,他和客氏最近正在计划让其意外流产呢,看李元的样子,想保护皇后?
“怎么?”李元眯着眼睛看着魏忠贤:“对于魏公公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来说,此事易如反掌吧。”
“李大人说笑了,皇后对咱家可不是太待见,”魏忠贤讪笑一声,脸色有些尴尬。
“不论你用什么办法,把她给我安插到皇后身边,”李元双手交叠:“其他事都好说。”
思虑半晌,魏忠贤终于还是开口:“好,这种事咱家想办法就是了,”
说了半晌,魏忠贤也有些口渴,端起桌面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想了想又放下,同时开口问道:“那张皇后,大人的意思是?”
“不要动她,”李元抬眼看着魏忠贤,双眸闪烁着微光:“到时候,我有大用!”
“咱家明白!明白,”看到李元严肃的模样,魏忠贤小鸡啄米似得慌忙点头:“没有大人的准许,咱家不会让人伤害皇后的。”
半夜三更时分,魏忠贤终于告退,桌子上留下了那一沓地契。
“大人......”雅丽奇有些不明白,堂堂大明朝左都督,辽东总兵为何要和一个阉人合作?还自甘下乘的收受那些银两地契。
“这种事你不要管了,”李元拉着雅丽奇,让其做到自己的腿上,轻轻抚摸着美人的身体:“替我照顾好皇后,宫内有什么紧急事情也让人知会刘贵,他会联系我。”
“自古权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雅丽奇享受着李元的爱抚,将脑袋靠在其肩部:“你真的想好了?”
“我不想当权臣,”李元双眸微眯,看着厅内闪烁不定的烛火:“历史大潮推动,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不想家国沦丧,就要做些事情,虽然危险,但是也有相应回报。”
第三百三十七章 除恶务尽,当即问斩
李元抵京的第三天,乾清宫六部九卿齐聚。
“招左都督,镇国将军,辽东总兵李元上殿!”王体乾高声唱名,宣李元上殿。
时隔半年,李元再次回到京城,此次回京,和上次的四面受敌,被人排挤不同,此次不论是东林还是阉党,亦或者是朝廷上的中立派,骑墙派,还是皇帝陛下,都对李元的到来望眼欲穿,及有所求。
大殿内,六部大臣,各科御史,翰林学士都扭头看着缓缓走上大殿的李元。
一身紫色锦袍,腰缠碧玉蟠龙带,形若劲松,气如长虹,端是伟岸大丈夫,舍我其谁哉?
“臣李元拜见圣上,”李元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上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下拜。
“爱卿快快起身,一路辛苦了,”朱由校看到李元,没来由的内心一阵欣慰,这算是自己御下最得力的臣子了吧。
虽然是父皇给自己留下的顾命大臣,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御下有方,使得李元能够毫无顾忌的施展拳脚,在辽东抵御建奴,每每建功,甚至说从无败绩,等建奴灭去,到时候祭天告祖,封李元一个国公也是可以的。
“劳陛下挂念,臣既食君禄,理应为陛下分忧,”李元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御座上的朱由校,才低头回道。
“爱卿一路走来,辽东,山海关到京畿地方,可曾留心百姓生活?”朱由校还是非常关心京畿地方的安稳的,如果京畿不安,那么辽东就不稳定,辽东不稳,如何抵御建奴?
“经年战事,地方百姓皆是困苦,”对于皇帝可能问的问题,李元已经做好的腹案,因此现在答来也是有所准备:“一路走来,流离失所者,卖身为奴者皆在,人人皆食不果腹,啃食树皮,野草,腹胀死者无数。”
李元说的事情,朝堂上大多数大臣都知道,甚至给皇上上过折子,现在小皇帝再次问起,却是什么意思?
殿内诸臣皆皱眉思虑,孙承宗看着侃侃而谈的李元,内心的疑惑更甚......李元到底是什么想法?
“京畿之地都是如此,更别说那些连年灾荒的地方了,都是我大明百姓,朕的臣民,实在难以心安,”朱由校抿着嘴唇,看起来尤为不忍。
“皇上,此事是由于多方原因,天灾、人祸、吏治不及皆有,各科给事中及地方布政使皆有布查与安排,”叶向高作为首辅,自觉有责任回答此事。
“朕知道,”朱由校点了点头,面露忧色:“朕只是想不明白,就算是事事查看,件件办妥,那人力也尤有尽时,何况人心相离间,各科,各部相护拆台呢?那社稷确有倾覆之忧。”
韩爌听了小皇帝的话,心里冷笑一声:说了那么多,弦外之音还是想要保下来魏忠贤,那一句人心离间,可是说给谁听的?
孙承宗的经筵不知道有没有作用,但是这小皇帝的话说的倒是越来越有皇考的味道了。
韩爌这些日子从左光斗那里听说了,这个小皇帝的经筵内容可有些特殊。
选材上,主要以《帝鉴图说》为主要的教材,而《帝鉴图说》是张居正为了给万历皇帝上课而编写的教材。
朱由校对朱熹《四书》只听大学、论语,而下旨跳过了中庸、孟子,开始学《五经》,且仅对诗、书,有兴趣,不听礼、易。
作为皇帝,这个选择简直意外的精妙了。
“圣上,君子和而不同,”叶向高还是打算将话题扭转过来:“今日的议题是辽饷大案。”
被叶向高打断了话,朱由校还是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两声,才道:“叶相说的是。”
“圣上,那咱们开始?”王体乾躬身向着朱由校请示。
“开始吧,”朱由校挥了挥手,示意可以。
“宣左都御史左大人进殿!”
声音尖细,极具穿透性。
殿内诸位大佬不由侧目,持续月余的弹劾和对抗,今日就要见分晓了。
左光斗一身紫红色朝服,手持笏般进殿,停在李元身侧。
两大重臣,今日廷上见对。
左光斗没有去看李元,李元也是目不斜视。
“臣左光斗有事见奏!”左光斗腰身挺直,将笏般置于身前。
廷下寂然。
“查天启二年七月二十八日,从五省民运及京例银,征解至蓟州的一百五十万两辽饷,魏忠贤指示蓟州府监察内派官太监刘谦截留税银一百万两,目前只有五十万两到达辽东诸镇手中。画押签收状及来往信件皆在!”
“据臣所知,辽东欲用此三十万两饷银购置红衣跑十门,派至卫所兵饷银七十万两,剩余五十万两用于加固边事,及修筑三个分布于辽阳城一里外堡垒,以作犄角,”左光斗看向李元,轻笑道:“李大人对此应该没有异议吧?”
“皆为事实,臣的边事奏本上也有关于此事的说明,”李元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诸位应该都知道,辽东边事于我朝的重要性吧,肘腋之患,切肤之痛,卧榻之侧他人酣睡!”左光斗扭头看着廷上诸人:“萨尔浒,抚顺三镇,蒲河城,沈阳城,数十万军队覆灭,百万百姓死伤。因果如何?各位不是不知道吧?”
“想必李大人对此更有切身体会?”左光斗重重一叹:“努尔哈赤已经在沈阳城建都!若我太祖皇帝在天之灵,廷上诸位哪个能够独善其身?”
“但是时至今日,仍然有人不知忠孝为何物,不顾社稷倾覆之安危,蝇营狗苟,从朝廷,从百姓,向我大明的根基上一下下挥动爬犁,如同蛀虫一般,蚕食我万里江山!与关外建奴何异?”
“臣奏请,即刻缉拿魏忠贤及其党羽,除恶务尽,当即问斩!”左光斗一挥衣袖,声若洪钟。
正气光耀天地,为臣者节气如山,左光斗不负其名。
王体乾站在朱由校身旁,看到小皇帝微闭双目,看起来像是认命了。
唉,谁知道魏忠贤竟敢向辽饷伸手?
“左大人之言臣感同身受,”李元在左光斗陈述完毕之后,上前拱手道:“辽东乃朝廷所重,关乎社稷安危,应该严查宵小作乱,敢有破怪者,杀无赦!”
呼!小皇帝重重从胸腔呼出一口气,像是放弃了挣扎。
说实在的,李元如果也对魏忠贤痛下杀手,那魏忠贤确实没有活路了。
“辽东至关重要,但是,”李元顿了顿,补充道:“魏忠贤似乎并无过错。”
什么?!
朝廷之上落针可闻。
“妄言!”左光斗目呲欲裂,几乎是怒吼而出。
李元是要与阉党同流合污!
第三百三十八章 底牌尽出,鹿死谁手
大殿上,除了左光斗的质问之语,再也没有其他声响了。
其他人都呆立当场,看着李元是如何信口雌黄,翻手为云。
更有甚者,几乎是承受不住两位重臣的气场,能躲多远躲多远,站在大殿门边,就差一只脚迈出大殿了。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到左光斗的霉头。
左光斗几乎是向着李元怒吼而出,原本温润的大儒气质在一瞬间转变为怒目金刚的模样。
“妄言之语!”左光斗须发皆张,一介左都御史,兼建极殿大学士的愤怒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左光斗此刻的感受就是,自己好不容易领着军队,在关外要和敌人决一死战了,眼看着贼首伏法,敌人的数十万军队灰飞烟灭,卸甲投兵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消息,皇帝宾天,京城沦陷。
祖宗牌位被盗,家没了。
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当场昏死过去,就算是左光斗养气功夫到家,不愧大儒称号。
坐在御座上的小皇帝几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李元的样子,嘴巴微张,也是呆坐当场。
“李元!”左光斗伸出手指,几乎是颤颤巍巍的指着李元:“你敢对着皇上,对着百姓黎民,说魏忠贤无罪吗?”
一瞬间,朝廷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李元,看他如何回答,堂堂一介五军左都督,统领辽东军务的总兵官,总不会信口开河,就妄想包庇魏忠贤吧?
“左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李元皱着眉头,脸色未变,只是咧嘴笑了出来:“吾方才只是听了大人你的话,才说魏忠贤并无过错。”
“到此时你还与本官玩文字游戏吗?”左光斗仿佛痛心以极,他对李元原本是抱有极大希望的,未来李元也许能够成长到一个臣子前所未有的程度,但是今天,现在,李元的所作所为太令左光斗失望了。
“一百万两辽饷未到辽东,是否是事实?”左光斗盯着李元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
“当然,想必左大人已经和辽东巡抚孟大人通过气了,”李元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且此事做不了假,孟晚安作为巡抚,饷银有没有到,他是一清二楚,孟晚安作为左光斗在辽东安插的一个棋子,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左大人,很合理,也是必然的。
“辽东未收到一百万两饷银,而本官这里又拿到了魏忠贤与外派管事太监的往来信件,信中已经说明了一百万两饷银的用途和押运回京的时间,其中虽然没有魏忠贤的回信,但是足以说明外派管事太监已经帮魏忠贤截留那一部分饷银!”
左光斗一转身,看着皇上:“陛下,如果现在去搜魏府,想必能找到不止一百万两饷银......”
“左大人,只凭借只言片语,就定了魏公公的罪,御史台的效率未免有点高了吧,”李元皱着眉头,满脸的疑惑。
“李大人如果想替魏忠贤出那一百万两,本官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把那银子吐出来!”一直没有说话地韩爌此刻站了出来,话锋尖锐,想要直接将李元按死。
从一开始,韩爌就一直在注意李元的动作,他从来不相信武官,经历了冬至那晚宫内权力斗争,对李元更是提防三分。
方才李元一开口,韩爌就知道事情的性质变了,武官想要联合阉党,打压东林,或者说抗衡文官集团。
那你李元就去死吧......这是韩爌的心里话。
“下官可没有那么多银子,”李元摇了摇头:“韩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
说完,李元转过身子,对着朱由校正色道:“皇上,臣三个月前上奏,是对于辽东边事购置火器与添置防御器具的折子。”
“呃,折子?”朱由校正听着云里雾里呢,李元突然转身问自己奏本的事情,小皇帝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皇上,是有这么一个折子,当时奴才还想您请示来着,”王体乾倒是记得清楚,急忙提醒皇帝。
“哦哦,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折子,”朱由校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这些火器和器具都是要从胶州,通过海运采购,而银子从蓟州解至宁远,再从宁远返回胶州。路途颇费周折,臣自作主张,从蓟州解了一百万两,直接去胶州采购所需物品,此事未曾来得及禀报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李元刚刚说完,还未补充,就听到一声暴喝。
“一派胡言!”韩爌打断了李元的发言,向前走了两步,怒道:“未曾经过签画解押的饷银,任何人不能动用,别说你一个区区武官,辽东总兵,就是他孟晚安都没有资格!”
是啊,朝堂上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看向李元的眼神中都透着幸灾乐祸,这一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李元要栽跟头了。
“皇上,单凭此事就已经足够将李元问罪,按朝廷律法,削职为民,徙三千里!”韩爌一躬身,向着朱由校请旨。
一瞬间,廷上众人仿佛活了过来,几乎是同时躬身:“臣等请旨,将李元按朝廷律法,削职为民,徙三千里!”
声若山呼,在殿内响起,直震得朱由校两耳生鸣。
就连站在一旁的孙承宗都无奈的摇摇头,李元的做法实在的犯了忌讳,你一个武官,插手此事本就是火中取栗,还亲口承认动了饷银,这不是替魏忠贤去死?
“李......爱卿,”朱由校皱着眉头:“此事你为何......”
你总有一个理由吧?
合理的理由?
“臣有事奏!”看了看殿内众人的脸色,李元郑重其事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章,高高举过头顶。
还想翻天?
左光斗和韩爌冷笑不语,就算是神仙下凡也难救你。
朱由校看李元的动作,赶紧向王体乾使了一个眼色:“去取啊!”
哒哒哒,一路小跑,王体乾从李元手里接过奏本,近距离看了一眼李元的脸色,依旧是平平淡淡。
“古人云,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想必就是李大人这样的,”王体乾内心默默替李元捏了一把汗,这些文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皇上,”王体乾微微躬身,双手将奏本呈给朱由校。
一瞬间,除了李元,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奏本上。
朝堂上落针可闻。
这个李定国究竟有何底牌,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半晌之后。
“此事当真?”小皇帝豁然而起。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为天下计
面对小皇帝的询问,或者说追问,李元面不改色,微微躬身回道,语气丝毫未变:“不敢妄言一字,”
妄言?
听到李元的回答,左光斗眼角抽搐,方才他就是用妄言二字质问李元的,现在这个小子又给自己还回来了。
此子志向不在一域,辽东大事或许可以放心,但是涉及党争和江山社稷之事,李定国绝对不可轻信。
拥有孤身入敌城之弥天大勇,岂会郁郁久居人下?
这是韩爌第一次见到李元时候的话,当时听说李元仅带数人,潜入已经落入敌手的沈阳城,一番斩敌立威,拉拢人心的操作之后,翻手为云,将战局逆转。
韩爌当时就对左光斗摇头道:“不见当年淮阴侯?”
不过现在,左光斗没有时间去纠接韩爌当时的评价是否应验,当朝左都御史只恨轻信了李元,没有在辽东时候直接将起一撸到底。单单凭借一个杨涟身死的由头,就能让当时还没有声名鹊起的李元死无葬身之地,至少十年远离中枢。
“皇上,辽饷之事还未有结果,其他事情暂放一旁,”叶向高适时开口,作为首辅,也是东林党魁,他不想被李元牵着鼻子走,虽然不知道那一封奏本里面写了什么,但是不重要,有什么事情比得上辽东?
叶向高还是有自信的,除非......
这位当朝首辅大人看了看身旁衣冠深紫的李元,除非这李定国一战擒贼首,将老奴的人头拿了,那还有得谈。
“咳咳,”朱由校自知有些失态,缓缓坐回到龙椅上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站在大殿内的诸位重臣,缓缓开口:“李卿的折子就是事关辽东之事。”
事关辽东?
朱由校话音刚落,左光斗心里就咯噔一下。
不止左光斗,除了李元这个当事人,殿内所有臣子心里有一阵狐疑。
辽东何事?
不会真的给李元做成了吧?
看着殿内重臣的表情变幻不定的样子,朱由校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愉悦,挥手将:“来,拿着折子给诸位大臣看看。”
王体乾躬身双手接过折子,正要转身,又被皇帝叫住。
“朕还有吩咐,”朱由校将王体乾叫到跟前,玩心大起,在王体乾耳边轻语了两句,旁人谁也没有听到说了什么。
只见王体乾听完额头上冷汗直冒,用犹疑的语气道:“主子,这.......”
只见朱由校摆了摆手,那意思就是按照朕说的去做。
王体乾的身子弯了又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好似是要上刑场一般,看的堂下诸臣一阵狐疑,就连李元都不知道这个小皇帝要干什么。
只见王体乾在众人注视中缓缓下了台阶,径直走向群臣。
左光斗和叶向高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坚定和信心,不管李元有什么手段,如果想要瞒天过海,将辽饷之事一带而过,在他们这里,内阁首辅和御史台手里就过不去!
看王体乾已经走了过来,叶向高抬了抬肩,准备伸手去接。
但是下一秒,只见王体乾一个迈步,目不斜视,从叶向高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嗯!!!”
叶向高双目一瞪,小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忽视堂堂内阁首辅?
就连站在一旁的左光斗都愣了一下,这是要干什么?
叶向高身后,韩爌双眸紧缩,锋锐的眉毛微微抖动:首辅要换人?
哒哒哒,王体乾终于停下脚步,停在了礼部主事贺烺身前。
贺烺作为马前卒,一直是东林阵营里探路的存在,魏忠贤的案子就是贺烺最先发难,所以折子先给贺烺看也有那么一丝丝道理。
但是可惜,官场却是最不讲道理的地方。
堂堂内阁首辅还没看的折子,你一个小小主事有什么资格?
皇上的一个小玩笑,大概是想戏弄一下自家首辅,但是却有些过分了。
现在折子就在眼前,贺烺却不敢去接,这个可怜的礼部主事小腿肚子打转。
不论自己接不接,在内阁首辅眼里,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往好了想,下半辈子去西南烟瘴地思考人生去吧。
至此刻,殿内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贺主事,怎么不接折子?”朱由校还有些孩子心性,开口向贺烺问道。
贺烺羞愤欲死......
怎么不接折子?
你是皇帝你问我?
我敢接吗?
“皇上,”叶向高强行按下胸腔内的怒火,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老臣是先皇托孤,如果皇上对老臣有什么不满,请当面告知,士人不可辱!”
“皇上,”就连孙承宗也有些看不过去,站出来道:“大事为重。”
重臣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如果换做左光斗,或者叶向高年轻个十来岁,却对是勃然大怒,让这个小皇帝下不来台。
但是现在......局势不同往日了。
“咳咳,是朕疏忽了,”朱由校抿了抿嘴,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将折子先给叶卿过目!”
有了皇上的首肯,王体乾终于是从如山的压力下缓过来,匆忙转身,几乎是跑着将折子递到叶向高身前。
“大人请过目,”王体乾弓着身子,但是依然能够感受到犹如实质的目光,看着自己手里的折子。
“哼,”叶向高冷哼一声,抬手拿过折子。
哗啦一声展开。
皇上微笑,群臣侧目。
数息之后......
“老奴弥留之际,建州四王夺嫡?”叶向高失声而出。
努尔哈赤危重?
努尔哈赤的名字已经是数年来大明君臣的梦魇。
可是刚刚叶向高说什么?
老奴弥留?
如同蚀骨阴霾,将大明朝辽东之地搅得天翻地覆的努尔哈赤,一代枭雄,即将身死?
殿内群臣如坠云雾中,就连左光斗都惊异非常。
这对于大明来说简直是天赐之福啊!
一时间,辽饷好似不那么重要,魏忠贤的事情也可以先放一放。
“为圣上贺!”群臣中,总有一两个心思活泛着,见状立刻向朱由校恭贺起来。
“圣上君临天下,老奴立刻枭首,此乃祥瑞,天大的祥瑞!”
听到群臣的恭贺,朱由校眉眼的笑意已经抑制不住了。
与群臣的欢愉不同,左光斗的反应近乎冷漠,扭头看了身旁的李元,语气冰冷:“这是你的底牌?”
李元微微侧身:“定国不想与大人为敌,但是军国大事,为天下计,有时候选择不同......”
“为,天下计?”左光斗几乎咬牙切齿:“魏阉在旁窥伺,朝纲几近败坏,你给老夫说为天下计?”
“正是为天下计,定国才能说问心无愧,”李元已经决定和东林分道扬镳了,今天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会被天下皆知。
到时候士大夫,读书人的刀笔绝对让李元的处境堪忧,至少在后世的史书中,李元的形象绝对逃不过一个奸字。
“你可想好了?此事一出,日后绝无回旋的余地,”左光斗像是最后的问话,带着一丝心痛。
对李元,他曾经有过期待。
“定国向来,谋而后动,”李元的双眸坚定,没有一丝丝动摇。
来京城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今日之事。
努尔哈赤的身故提前了几乎五年时间,应该是辽阳的保卫成功,让历史的脚步发生了偏移。
李元收到这个情报的时候,也惊疑了好一阵子。
不过,这倒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建州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开战或者退回白山黑水,李元认为,皇太极的野心不会选择后者。
所以他选择了站在魏忠贤一边,让历史再次加速。
李元如果想要成事,绝对不能让东林,或者文人集团再次掌权。
但是阉党......倒是一个合格的合作者。
骂名无所谓,毕竟,敢指着魏武帝的鼻子说:“你这个乱臣贼子,”的那个人已经被赐死了。
李元相信,人总是惜命的。
第三百四十章 当世军武第一
老奴身危。
如果消息属实,那么李元提前计饷银百万的理由就很充分了。
“备战以谋沈阳,逐建奴于白山黑水之间。”
这也是李元折子上的理由。
叶向高的脸色一阵清白,内心一阵苦涩,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对,叶向高的心脏一阵阵抽痛:应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瞄了一眼左光斗,那个一直昂着头,如同斗士一般的同僚也不再说话了,难道是认命了?
“左遗直可没有那么容易认命,”韩爌眼眸中有点莫名的光亮,看了看李元的背影,又看了看左光斗,意味难明。
果然,朝堂上一片恭贺声中,如同异类一般的左光斗站了出来。
“老奴如果身故,建州势力大损,臣请,”左光斗一展衣袖,声音压过了大殿之内其他人,大喝道:“臣请李大人立下军法状,几时平辽,几时剿灭建奴?”
随着左光斗的话音,殿内人声渐没。
你说老奴身故,你私自调用了辽饷,你李元用兵如神?
好呀,总不能什么好处你都占完了吧,那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够平辽?
堂堂李总兵,左都督大人总不能让大家白高兴不是?
群臣也都看向李元。
“是啊,”还沉醉在群臣恭贺中的朱由校听到左光斗的话,立刻反应过来,觉得这是左光斗近些日子说过的最符合朕心的话了,小皇帝扭头看着李元,一脸希冀道:“爱卿有何打算?”
“我朝与建州之间的辽东之战非一般蒙古部族的防御之战或者遭遇之战,乃是建州作为关外有组织武装与我朝的长期战争,你死我活,没有余地。”李元立于殿上,侃侃而谈,对着朱由校和殿内诸臣,将自己的战略方案简略托出。
“有组织的武装?倒是新颖,”朱由校摸了摸下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组织和武装他都明白,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是第一次听。
“长期战争?”韩爌嘿嘿一笑:“听李大人的意思,难道想和建州打上几十年,活活将其拖死?”
“用不了几十年,”李元摇摇头,看了一眼左光斗,继续道:“吾当初向左大人道,若一切顺利,五年可平辽,现在努尔哈赤若身死,则三年之内,关外和平可至。”
“三年?”殿内群臣充满怀疑的声音响起,不止是东林一党,就连其他重臣都有些狐疑。
“君前无戏言,”朱由校难得认真起来,他看好李元,但是前提条件是能做事......夸夸其谈如赵括者小皇帝是看不上的。
“元窃料之,建州有四败,吾大明有四胜,”李元双手交叠,向着殿上一鞠躬。
一如官渡上,郭嘉献给魏武帝之十胜十败论。
“朕洗耳恭听!”
不止朱由校,殿内诸人都想听听李元到底有何高论,君虽小,但是尤无戏言。
李元扭头看了看殿内众人,又向着小皇帝躬身,才侃侃道:
“建州虽兵强,但是无为也,建州兵强是建立在劫掠,战争的基础上,以战养战才能继续存活,吾朝幅员万里,万乘之国,民富而兵强,道体自然,无财力不济之忧,此为一也。”
“建州素为边荒蛮夷,不晓礼仪,不知忠孝,上下素无体制,只有靠着财帛和铁血镇压才能苟延残喘继续存活,吾朝则制礼仪沿千秋,以忠孝治天下,上下一心,君臣一体,此为二也。”
“建州长于军力,长于急速,但是国小力薄,经不起也承担不起长期的与我朝作战,其人力、军力、财力、物力均感缺乏,经不起长期的战争。建州统治者想从战争中解决这个困难问题,但同样,将达到其所期求的反面,这就是说,它为解决这个困难问题而发动战争,结果将因战争而增加困难,战争将连它原有的东西也消耗掉。而吾朝地大、物博、人多、兵多,能够支持长期的战争,这同建州又是一个相反的对比。此为三也。”
“建州起于一域,却妄图掠夺四方之民,强御四方之土,天下四方,有德据之,建州攻海西,野人二州,已经激起四方仇恨,同时老奴暴戾,强征蒙古三族,又攻朝鲜,强占我朝之地,短短十数年,四面受敌,以其局促之地,万无一丝定鼎之可能!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为四也。”
四胜四败,李元化用了后世太祖的论持久战,加在了三国郭嘉的论述上。
论见识,当世无一人能与后世太祖相提并论,论持久战一出,谁能有一言驳斥?
朝廷静默半晌,都在细细回味李元的四胜四败之策。
此与郭嘉十胜十败论,贾谊过秦论是否能同日而语呢?
“如此之言,”赵南星有些不服气,诘问道:“四胜四败一出,吾朝观之,十倍胜率于建州,为何还要等三年?速战速胜可否?”
“赵大人恐怕没有听清楚,”李元摇了摇头:“此战前提,建州兵强,急速,欲与我朝速战,由此观之,岂可予刀俎与蛮夷,强令攻守易形?”
“此论倒是令人耳目一新,”就连左光斗都不得不承认,此论一出,朝野上下,李元军武第一的名头,就要坐实了。
想来着实可怕,一个刚刚及冠的当朝军武第一人,那么此后五六十年,都没有人能够压制其人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四胜四败论,朕闻之,萦绕之愁绪烟消云散,”朱由校抚手称快,龙颜大悦。
“圣上,臣以为亦将李大人此四胜四败论大行天下,好叫四方臣民知晓,吾朝之优势,建州之蛮劣,一时计较无算,长期论战,吾朝无所畏惧之!”韩爌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开口给出合适的建议。
此言一出,叶向高侧目视之,意味难明。
“爱卿此言甚合朕心,传旨!”朱由校一挥手,将王体乾招来:“李卿此番论述,经驿道,兵备,各州道府大加传肆,召集各方论述,让我臣民对建州之战皆有信心!”
“奴才领旨!”王体乾躬身领命。
殿下,左光斗闭上眼睛,无声间,喟然长叹,不知是对魏忠贤逃脱的遗憾,还是对李元非同道之人的无奈。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为圣上贺
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的朝议结束了。
随着李元将四胜四败论抛出,已经为辽饷大案,老奴身危,蓉城案画上了句号。
剩下的,就要看李元如何做。
老奴身死,建州不稳,朱由校的目的很明确!
四胜四败论一出,你李元要给出明确的章程,三年之内,一步步如何做?
君虽小,却万万不能糊弄了事。
“年内,内阁把章程定下,给朕过目!”
“陛下有旨,退朝!”
等待小皇帝离开,李元等人也缓缓退场。
“左都督稍后,可否与老夫聊聊?”韩爌突然叫住了准备离去的李元。
韩爌此言一出,还留在殿内的几位大臣皆身子一震,立刻快步离开,显然不想听到韩爌和李元之间的交谈。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元现在虽然炙手可热,但是其和东林党已经是势同水火,尤其和叶向高,左光斗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破裂。
作为东林魁首之一的韩爌现在找上李元想干什么?
“定国的荣幸,”李元点了点头,韩爌向来与自己不睦,但是此人心计如海,所思所想与常人不同,不然如何能在叶向高离任之后,独自担当首辅多年?
“老夫听说崇贤坊有一家熏烤羊羔非常有名,你我同去,把酒一杯?”韩爌微微伸手,言下之意,商谈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荣幸之至,”李元躬身。
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皇宫秋水池。
朱由校心情舒畅,带着张皇后在御花园赏花。
这阵子因为魏忠贤的事情,客氏有些心神不宁的,来伺候朱由校的时间也少了一些。
正好张皇后也有了身孕,朱由校过来陪陪自己的结发妻子。
“何事让皇上这么高兴?”张皇后一身黄色娥裙,面若桃花透粉红,雾鬓云鬟,端是艳绝天下之容。
“辽东事,终于见到点希望了,”朱由校靠在椅子上,享受着身后宫女的伺候:“如果辽东在朕手里平定,那么告祭宗庙,朕也无愧祖宗。”
“臣妾恭喜陛下,”皇上开心,张皇后自然欣喜,何况是其心心念念的辽东事?
“嗯......朕听说李元膝下已经有两儿一女?”今日朱由校龙颜大悦,想着给李元什么赏赐,扭头问向王体乾。
“呃,”王体乾歪了歪脑袋,半晌才道:“回陛下的话,应当是的。”
“辽饷案子结了,明天赶紧让魏大伴回宫伺候,”朱由校看着王体乾榆木脑袋的样子,摇了摇头吩咐道。
“奴才马上去办,”听了朱由校的话,王体乾额头上冷汗立刻就流了下来。
“现在李爱卿的勋爵是何阶位?”朱由校张嘴吃了一颗岭南进贡的红紫龙眼。
“回陛下的话,按宗室镇国将军位,”王体乾这个还是知道的。
“嗯,”朱由校手指点了点膝盖,看着不远处平静荡漾的湖面,突然扭头想着皇后问道:“皇后觉得给李元一个侯爵职位如何?”
“陛下说笑了,”张皇后哭笑不得道:“臣妾深居后宫,哪里知道这个李将军的功劳如何,一切还要皇上自己作主。”
其实皇后张嫣知道李元,至少是听说过,皇后在后宫有时候也会读一些民间邸报,或者听后宫伺候的宫女太监说一些外面的故事,知道李元是平定辽东的大将军,军武了得,但也仅仅是听说而已,对于实际的事情,张皇后并不知晓。
“此事,”朱由校眉头舒展:“朕总不能让做事之人心寒,古有千金买马骨,这个李元可是真正的千金难换。”
“给翰林传旨,册封李元一双儿女,两个儿子世袭锦衣千户,俸八百,女儿为郡君,绸百匹,粮百石,金银一千。”
听了朱由校的话,王体乾轻呼一口气,总算是将悬着的心放下,他就怕小皇帝心血来潮,万一想要封李元一个侯爵,或者其他什么外戚勋位,内阁那帮子老臣绝对要打到宫门口要一个说法,祖宗家法还要不要了?
幸亏只是封了李元的一双孩儿,这样的话,内阁倒是容易接受些。
“近些日子天气转凉,给皇后那里再加例银和赏赐,伺候的宫女人手要充足,”朱由校安排完宫外的事情,扭头看向自己的结发妻子,将手掌放在皇后小腹,满怀期待:“如果生上一个皇儿,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嗯,”张皇后轻轻颔首,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道:“妾身最近背疼,找了几个婆婆都没有什么作用。”
“王体乾,这事交给你了,你去找找看,宫里谁有法子,治好了,朕重重有赏!”,听了皇后的话,朱由校立刻下旨:“办不好,唯你是问!”
“奴才领旨!”
秋风微拂,柳叶青黄,历史的脚步不经意间已经发生变化。
崇贤坊。
“定国请,”韩爌伸手虚扶。
李元和韩爌对坐两边,菜品佳肴已经上齐。
“大人也请,”李元安坐,扭头看了看四周环境:“倒是清静雅致。”
“胜在清幽,菜品也是一绝,”韩爌指了指桌子上的已经烤至娇嫩晕黄的羊羔:“定国来自辽东,想必对此很有研究。”
“哈哈,江南风味细腻和辽东风味粗犷,各有特色,”李元爽朗一笑,夹起一筷子细嫩肉质,入口品尝,只见眉目一挑,肉质鲜嫩,口舌生津,赞道:“果然一绝!”
“江南风味的红烧莲子,想必定国也少有品尝,”韩爌起身,亲自给李元乘上。
一朵粉色莲花,带着细致白嫩的虾肉,呈现在银质盘子里。
“大人对于吃食倒是深有研究,”李元看着韩爌,笑意盈盈。
“吾等久居京城,比不得定国舍命疆场,为社稷舍身忘命,韩某钦佩!”韩爌举杯,与李元遥遥相祝。
“可是辽东事,也是京城事,须臾分不开的,定国想必清楚其中道理吧?”韩爌放下酒杯,也没有去动筷子,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李元。
“大人的意思是?”李元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
“叶大人明年致仕,”韩爌加了一筷子清炒竹笋,清清脆脆:“吾坐首辅。”
“大人想合作?”李元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古往今来,欲成事者,非一人之力可行,就算是王介甫,张太岳,没有内外支持,万万坐不稳他的首府位置。”
“大人不好出面和阉党合作,”李元哈哈一笑:“定国倒是愿意做这个中间人。”
“不止中间人,”韩爌起身,亲自给李元斟满酒水:“韩某还指望当过在外平疆定策,为我大明开万世基业呢。”
“为圣上,”李元起身,端起酒杯:“韩大人请。”
“为圣上,”韩爌笑着回敬。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吐露心迹
这几日李元倒是清闲的很,熊廷弼已经去职,返回南京,所以除去拜访了徐光启和孙承宗之外,大部分时间谢绝见客,闭门不出。
魏忠贤倒是三天两头的给李元递拜帖,想要登门拜访致谢,但是全都被李元谢绝了。
除此之外还有每天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门上门送礼的,除了拜帖,其余全都被李元退回了。
“大人,我们的人手已经跟着熊大人进入南京,通过熊大人的门路,大部分进了南京六部下各司,已经安顿下来,静候大人的任务。”刘贵和高良这几天一直跟在李元身边,对于接下来谍影卫在京城的行动计划做详细的报告和计划。
两人跟着李元走在花园中,一路闲聊,亲卫薛勇则佩刀跟在李元身侧。
天气已到深秋,近来雨水频繁,远处的乌云已经开始聚集。
“先扎根下来再说,近几年不会有任务的,”李元双手背负身后,一路踱步,顺便观赏着花园美景,没有被天气打扰。
前任国公留下的宅子,倒是收拾的精致典雅,就连后花园都满是名贵花草。
“近几年?”刘贵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李元会这样打算。
如果近期不需要行事,那么就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将人手都派出去,为了确保这次潜伏计划万无一失,刘贵特地挑选了一部分辽东良家子,一路跟随他们到京城的,除了能力过硬,忠心绝对没有问题。
京城本来就有些忙不过来,这人手一去,做事就有些束手束脚了。
“南京那边很重要,”李元扭头看了看身后两人,刘贵和高良都微微弓着身子听候教导:“对我来说,也许比北京城还重要,你们要明白。”
“属下遵命,”刘贵和高良两人低头受教。
几人走了一会,天气已经变暗,抬头去看,乌云蔽日,看起来要下雨了。
“去前面坐坐吧。”
前方一处四角飞檐凉亭,木质结构,悬于湖面之上,用于垂钓最是完美。
“雅丽奇已经进宫了,”李元坐在石质圆墩之上,眉目变得冷峻:“和她那边的联系要尽快打通,不要经过魏忠贤,此事只能你们三人知晓。”
听了李元的话,一直没有说话的高良眉头皱了皱,看起来有些犹豫。
“有话就说。”
“咳咳,”高良斟酌了一番语言:“大人,宫内事,我们何必掺和呢?”
高良的想法很简单,与建州对战是国事,和东林,或者和阉党计较都是政事,可是一旦牵扯到内宫,那就不是一般的政治事件了,参与宫斗,一般指牵扯到两件事:逼宫或者谋逆。
“高良,大人自有计较,此事你我已经探讨过许多次,不必再谈了吧,”听了高良的话,刘贵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他知道高良是好意,他担心李元纠缠在其中太深,最后不能脱身,辜负了辽东数十万兄弟。
但是刘贵只觉得牙痛的要命,李元的目标和想法,岂是你高良能揣测的?你就算猜到了一点点,那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听了高良的话,李元只是抬眼看了一下俩个人,随即轻声一笑:“坐。”
刘贵和高良互看一眼,走到眼前的石礅前,缓缓坐下,薛勇则站在柱子旁边。
“你们都是辽东一路跟我到京城来的,说来经历的战事,没有百场,也有近半了,”李元掰着手指头,好似在计算着什么。
“大大小小,战事七十八场,”刘贵倒是一清二楚,李元刚刚开口,就已经回答上来了。
“呵呵,你倒是门清,”李元哈哈一笑。
“经历的战事越多,心里对于战争,对于生命,或许就有自己的理解,乱世之中命如草芥,死伤几百个人,甚至几万人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成功,就可以救下更多的人,”李元一伸双手,双眸深邃:“是不是?”
刘贵和高良低着头,静静的在思索着。
“辽东战事频繁,数十万兄弟性命所系,吾不敢有丝毫辜负,但是朝廷呢?内阁离心,相护拆台,地方三使司互不统属,百姓思定,唯求活命而已。”
“我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大多数人活下去,”李元咧嘴一笑:“在我大明朝的核心地带,谁掌握了皇帝,谁就能活!”
“可是大人,与阉党合作,勾连内宫,此事有累名望啊,何况一旦内宫之事败露,就不是靠着平定辽东能够相抵的,”高良不怕杀人,丢了性命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不愿意辽东那些兄弟不明不白的死去,万一......
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使几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断续。
“在京城呆了一些日子,反倒变得婆婆妈妈,想的是越来越多了,”刘贵有些尴尬,替高良打着圆场。
“无妨,”李元倒是大度。
一直站着的薛勇看着踌躇不定的高良,双眸泛起丝丝冷意。
“只要建奴不灭,无论如何,辽东数十万兄弟安然无虞,”对于高良的疑惑,李元最终还是回道。
“只要大人在,灭建奴只是时间问题,与宫内争斗无关,”高良还是步步紧逼,想要得到自己的答案。
高良的逼问,使得凉亭里的氛围异常诡异。
刘贵低着头,背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不敢去看李元。
薛勇的手指已经按上了腰间佩刀,双眸泛着冷意,看着高良。
唯独高良仰着脑袋,看这李元,没有丝毫退缩。
凉风渐起,吹的厅内衣袍展起。
辽东那些兄弟,曹文诏应该是知道一些李元的想法,但是不全知道。
刘贵和薛勇对于李元的计划和目的一知半解,但是不妨碍忠心。
至于眼前的高良......
李元看着坐在对面的高良,脑海里面是当初蒲河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当时的高良浑身浴血,面目狰狞,一手持刀,一手搀扶着景茂财,没有往一旁蒲河守备焦黑的尸体上看去一眼。
将士如此,已经是对大明朝失望透顶。
半晌之后。
“大明享国近三百年,犹有尽时,到时天下匈匈,海内乏主,掎鹿争捷,瞻乌爰处。”李元终于开口,但是没有去看两人,而是望着天边乌云。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天雷突至,伴随着毁灭的气惜,自天边滚滚而来。
随着李元吐露心迹,亭内三人皆跪倒:“属下誓死追随大人一起,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要下雨了,到时候万物一新,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世间。”
下一瞬,哗啦啦啦,大雨瓢泼而至。
第三百四十三章 信王就藩的传言
这几日前兵部尚书熊廷弼的日子相当悠闲潇洒。
虽然已经从朝廷致仕,但是朱由校和内阁给出了相当优渥的体面待遇。
任南京右佥都御史,控查言路,兼平章军国重事,平衡两京,赐金千两,财帛三十箱,绸万匹。
自从熊廷弼到达南京城,前来拜访的官员士绅便络绎不绝,走门路拜帖的,送礼的,车马喧嚣,不绝于耳。
除了朝廷的体面在,另一个重要原因,熊廷弼是李元的伯乐,知遇之恩。目前李定国已经是整个大明朝最炙手可热的官员,正常发展下去,日后封一任国公都不在话下。
未来当朝国公的老师兼恩人,这个身份已经足够让人去巴结了。
熊府,熊廷弼书房。
今日,南京兵备道道官,按察副使王宣叶到访。
“平章大人,定国在朝议上抛出的四胜四败论,近期在士林里面已经引起轩然大波,阳谋无防啊,”王宣叶看起来颇为赞赏四胜四败论。
“定国长于边事,又长于辽东,其中利弊,自然是心中有数,四胜四败一出,中国于四方的战事优劣便开始明晰起来了,”熊廷弼背靠楠木椅子上,悠然自得。
李元的四胜四败论,在他看来确实让人惊异非常,其中的道理也讲的透彻,但是要论功劳,我熊廷弼也要分一些的。
没有我熊廷弼的提拔和赏识,能有李元的今天?
当初力排众议,让一个从未领兵之人带着数千人马星夜驰援蒲河,那可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决定?
“兵强但无长势,凶蛮但缺纲纪,速急但是国小,势猛但是四方受敌,”王宣叶将四胜四败论归结了一番,频频点头:“此四句皆切中要害,要我等瞠目结舌啊!”
“王副使谦虚了,你我之辈年轻个十来岁,也是沙场纵横,立于城头,定叫他老奴巡循不敢寸进,定国虽驱策万众,也是小辈,你我且看他在辽东翻云覆雨,到时候为他庆功便可啦,哈哈哈,”熊廷弼放下茶盏,与王宣叶相视一笑。
半晌过后,王宣叶放下茶盏,抿了抿嘴,还是抬头道:“还有一事,不知平章大人有无想法?”
“唔?说来听听,”熊廷弼直了直身子,看向王宣叶。
“吾这些日子听说了一个消息,”王副使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半晌才道:“皇上正在为信王就藩挑选地方呢。”
“信王还未及冠啊?”熊廷弼皱着眉头,他倒是没有听说,不过选好地方之后还要建造王府,拖上五六年倒也正常,到时候年龄到了直接就藩也方便:“选的哪里?”
“听说实在松江府和嘉兴府两个选择,”王宣叶咂了咂嘴,显得有些无奈。
“怎么选的?”熊廷弼直起身子,双眸间有些疑惑:“离南京也太近了。”
大明自从成祖称帝,朝廷北迁以后,历来亲王就藩,选择的王府地点一般远离南京,一来防止犯忌讳,二来南京四周乃是朝廷财税重地,不能有失,一介亲王到此,那对于财税负担太重了。
“谁提的建议?”熊廷弼思虑半晌,才开口问道。
“不是内阁,内阁没有理由让信王这么早就藩,而且选这么个地点,”王宣叶摇了摇头,他与内阁阁臣高攀龙关系密切,得到的消息也准确些。
“难道是宫里......”熊廷弼皱着眉头:“那皇上是什么意思,要立储?”
————
在京城停留月余,李元也要出发再回辽东了。
老奴身死,事关重大,所以李元需要赶紧回去,此去关于建州的作战方略,就要紧锣密鼓的展开,一旦有变,不止是皇上,对整个朝廷都不好交代。
所以昨天进宫和朱由校长谈一番之后,今天李元就要返回辽东了。
倒是小皇帝有些舍不得,小皇帝眼里,李元这等能臣比那些束手空谈的士大夫要强多了。
今天早上小皇帝还和魏忠贤在那念叨:三年平辽如果功成,到时候告祖祭宗,奖李元一任国公不为过,就算是大国公,魏齐秦之类,他朱由校也不会吝啬。
这种话皇帝不好直接对臣子说,所以朱由校通过魏忠贤之口,将给李元听的,倒是煞费苦心。
所以在李元看来,谁说朱由校痴愚蒙童?此乃皆局限于前人史册,未能深思所致。
太史公曰:龙伏于妇人,生汉高祖。
岂能信耶?
京城十余里外。
“信王就藩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李元骑着马,身边跟着刘贵。
“已经传出去了,”刘贵低着头,对于李元翻手为云,掌控局势的手段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些日子,李元联合韩爌,同时通过魏忠贤给皇帝施压,旁敲侧击的将信王就藩的事情推到了前台。
历史上,朱由检刚刚成年,就登极为帝,所以未曾就藩。
现在提前让其露脸,到时候顺水推舟,直接离开京城即可。
“我离开之后,你和魏忠贤,韩爌几人多多联系,”李元和韩爌的合作关系已经开始,未来的内阁首辅需要李元的帮助,助其坐稳位置,而李元也需要这个朝廷上的强力奥援,一拍即合。
“大人,韩爌那边,可靠吗?”刘贵还要再确定一下。
“利益共同体,只要和他韩大人有关的,可以向他问询问询,”李元控制着缰绳,缓慢驭马前行。
官道上,四周的商客,旅人见了李元仪仗,都提前躲得远远的,万一冲撞了什么达官贵人,可不够命赔的。
“三年事情,应该够了,”李元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北京城,而后对着刘贵吩咐道:“京城里,三种人的消息要时刻关注。”
“大人吩咐。”
“内阁,后宫,司礼监,”李元嘴里蹦出来三个名字:“其中任何一方有任何动作,立刻快马向我禀报。”
“那......”刘贵琢磨了一下,还是问道:“有关中伤大人的言论如何处置?”
“哈哈,这倒无妨,随他去吧,”李元轻扬马鞭,:“世人眼中,我都与阉党同流合污了,还在乎这点诽谤?”
第三百四十四章 老奴病危,杀机暗藏
咚!咚!!咚!!!
月余以来,大汗宫里的钟声彻夜回响,整个沈阳城都能听到。
那是喇嘛僧人为努尔哈赤祈福延医的声响,钟声未停,说明大汗还有生命迹象。
夏天以来,大汗的背疮已经越发严重,上个月,甚至到了从马上跌落的地步,从那以后,已经无法自己坐起。
经年战事,以及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人离世,尤其莽古尔泰的阵亡,对其打击甚大,努尔哈赤的身体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这些日子除了大汗旗下镶黄,正黄旗能配甲执刃,其余旗下将领有配甲者,一律按谋反处置。
从沈阳城的正东门开始,八大街道,三大居坊,延至努尔哈赤居住的内营,夜间全都是风声鹤唳。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更加寒意刺骨,好似夏天之后,直接越过了秋天,冬天突然而至。
狂风呼啸,寒鸦呜咽,枯黄的枝叶随风摇曳,整个沈阳城全城戒严,申时刚过,除了倒毙冻死的尸体,街道上已经是空无一人,而且那些尸体的破烂衣服也已经被拔下,被其他勉强活着的人披在了身上。
昏黄枯寂的街道,处处弥漫着死气还有狰狞。
白山黑水间冲杀出来的建州民众,除了手里的兵刃和腰间的战功,再无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要靠战功和抢掠才能得到。
赫图阿拉起兵,从抚顺,到清河,再到开源,铁岭,无往不利。
刀头舔血的生活过久了,已经无法适应其他的生活,况且,现在的建州还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
但是从大约一年前开始,建州在大明手里折损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多了,只不过上层贵族首领的封口令让人们极少谈论此事。
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自从那个叫李元的年轻人镇守辽阳城以来,无往不利的建州开始顿步不前了。
阿克来是镶黄旗下牛录,今天晚上负责值守从东门大街到功德坊前的区域,功德坊后面紧靠着大汗营地,也可以叫内宫,位置险要,上头查得严,因此这些日子阿克来也都是腰佩利刃,甲不离身。
哒哒哒,马蹄声伴随着寒风传倒耳朵边,抬头望了望西边灯火辉煌的内宫营地,阿克来只觉得煎熬和无奈。
平常这个时候,自家早就在宅子里抱着自家娇美的小妾在床榻上大战三百回合了,女人身子散发的热气让其迷醉,大战完毕,还有热气腾腾的肉粥。
若不是大汗病重,他们哪里会经受着严寒刺骨的风霜?
“这天气真的邪门,是越来越冷了。”阿克来将腰间的酒壶摸了上来,小心的咂摸两口,暖了暖身子,反正自从记事起,这辽东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阿克来搓了搓满是横肉的脸,而后扭头对着手下嚷道:“招子放亮点,打起精神!”
手下不比阿克来能骑马披甲,这寒冷刺骨的夜晚,破烂甲盔,单衣裘裤的,是个人都已经冷的受不了了。
何况还是如此煎熬的遥遥无期。
可以说,大汗的病一天不好,他们可能就要天天如此。
“几个王爷,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阿克来抿了抿嘴,目光也有些恍惚,他属于镶黄旗,是属于大汗直属,地位优渥,待遇上更是比其他旗要好上不止一倍。
但是如今这个境况......镶黄旗,正黄旗从上到下都是人心惶惶,如果大汗西去,在那高悬的至尊位上,他们这些人如何选择呢?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阿克来,你小子还在辛苦呢?”
在阿克来走神的时候,身后街道上走出来几个身着裘衣大袍的建州大汉,一个个身子四周散发着酒气和肉香,看起来刚刚酒足饭饱。
听到身后的声音,喀的一声,阿克来先将腰刀按下,随时准备抽刀,同时回头看去。
待看清来人,阿克来才轻呼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刀柄松开,冷笑着向来人道:“佟川,你小子最近真的逍遥自在啊!如果不是遇到我,其他人准给你扭到监察衙门,先按上一个酒禁期间酗酒的罪名!罚的你小子倾家荡产,到时候家里那几个小美人全给你瓜分了!”
叫做佟川的年轻人看起来和阿克来异常相熟,听到其挪揄的话,哈哈一笑:“若不是你老弟,我早就带人溜了。”
佟川,四阿哥皇太极手下,手里掌管三个牛录,沈阳城一战被赏赐近百包衣奴才,前途不可限量。
“怎么,陪兄弟们喝几杯去?”佟川打了一声酒嗝,同时散发着熏烤猪肉的气息,太令这些苦寒中煎熬的兵卒羡慕嫉妒了。
“这个......有任务在身,咱就不去了,”阿克来打了一个哈哈,有些犹豫。
“你小子,”佟川嘿嘿一笑,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道:“你上司铁剌已经醉倒在勾栏里,抱着三个美人睡得香呢,没有弗朗机炮轰上几声,醒不来了。”
阿克来看向佟川,大嘴一咧,眼里意味难明:“你是有备而来。”
“其他先不说,喝酒去?”佟川避而不答,只是摇了摇手里的酒盅,那里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阿克来身后的兵卒都有些站立不稳,太眼馋了。
寒风的呜咽声使得阿克来的眉头无法舒展,半晌,啪的一声,阿克来一拍腰间佩刀:“他奶奶的,喝酒去!”
也许有些人已经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所以什么都不做,或者说,默许其他人做事,也是一种站队的方式。
不多时,寒冷的街道已经是空无一人,除了杂草树枝伴随着冷风翻飞,就再无其他活物声响了。
远处的内宫,灯火摇曳,正等待着命运的结果。
灰色毛皮铺就的厚重地毯长长的延伸出去,直接从宫门口到内宫主人的卧榻之侧。
曾经辉煌无比,甚至染指了大明近千里江山的努尔哈赤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曾经壮硕,坚韧的身体在病痛和年龄的双重打击下,也已经苟延残喘了。
努尔哈赤半靠着床榻,浑浊的眼珠缓慢的扭动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跪在床榻前的几个阿哥和王爷。
他知道,这里有人心怀鬼胎,有人踌躇不决,也有人惶恐难安。
第三百四十五章 借刀杀人皇太极
咚,咚,咚。
远处的钟声依然鸣响,与房内的沉默形成一股默契的映照。
外殿安置了上百僧人,夜以继日的诵经和祈福声,混合的声音嗡嗡作响,听的人心烦意乱。
“扈尔汗,何和礼还有几个阿哥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努尔哈赤的声音嘶哑,但是仍然是无上威严。
“大汗,那外面的僧人?”一直在身边伺候努尔哈赤的大福晋往前走了一步,轻声询问。
“都撤了,”努尔哈赤轻蔑一笑:“黄天有什么用?吾只信信刀兵。”
末了,努尔哈赤看了看还呆在房间里的大妃,补充道:“你也出去。”
“呃,”听到努尔哈赤的话,大妃阿巴亥妩媚至极的双眸一闪,还有些犹豫,毕竟下面也许就是汗国传位的大事,她不愿意就此离开,她那三个阿哥还小,万一......
扈尔汗等臣子都跪在地上,避而不答,仿佛没有看到大妃的无理行径。
皇太极,阿敏,阿济格,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则低着头,没有理会大妃的无理。
“父汗叫你出去,没有听见吗?”代善作为大阿哥,此刻出声训斥僭越的大妃,自然是名正言顺。
代善话刚开口,靠坐在榻上的努尔哈赤虎目一凝,浑浊的双眸闪烁,有些意味难明。
被大阿哥开口训斥,阿巴亥脸上自然挂不住,但是没有办法,没有资格就是没有资格,就算是三个阿哥的嫡母,就算是大汗最宠爱的妃子也不行。
媚眼微眯,阿巴亥瞧了瞧眼前的代善,当初与自己纠缠不清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害的自家被大汗冷落了一年有余,他大阿哥倒是身家清白的很......
带着一丝不甘心,临走之前用丝巾在幼子多尔衮的肩膀上轻轻擦拭了一下,大妃最终还是转身出去。
此举自然落在了病榻上的努尔哈赤眼里,但是换来的只是冷漠。多尔衮年幼,自己纵然疼爱幼子,但是大汗国却不能立一个幼年之主。
大妃离去,房间内只剩下两位大臣,七位阿哥。
除了远处的钟声,房内一片寂然。
半晌。
“天不假年,”努尔哈赤发出一声漠然叹息。
扈尔汗和何和礼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和释然。
费英东去年离世的时候,努尔哈赤便心有戚戚然,虽然那时候正是进攻沈阳的关键时刻,没有让这种小事分心。但是也可以看出来,天命有时强求不得。
“大汗乃天命所归,率领大金从圣地赫图阿拉起势,继先祖遗志,承圣国皇图,至此已经是天命之人,我大金也是天命所归,”扈尔汗决定还是有必要劝导大汗。
“有多少时日,吾自己清楚,”努尔哈赤抬头望向窗外,好久没有看过天幕上的星光了。
“如今国内的情形你们应该心里清楚,”努尔哈赤点了点几个阿哥:“我分了八旗,练了雄兵,平了三部建州,拉了蒙古诸部过来,但是形势依然严峻。”
“父皇,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您早些把身体调养好,其他事都是小事,”皇太极适时抬头,开口劝解自家父皇。
听了皇太极的话,同样跪在一旁的代善眉头皱起,内心已经是一片骂声,当初要不是皇太极从中作梗,他和大妃的事情也许就不会被人揭发,他皇太极从中得利甚多,其中龌龊,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国家初立,有时候必须采用铁血手段,残酷镇压,”努尔哈赤没有理会八阿哥的话,自顾自的讲述着:“吾杀的人太多了,有些无辜之人,那些建州同族,那些两脚汉人,还有些朝鲜人,甚至蒙古人,但是有时候肉体消灭才是最有效,见效最快的办法。”
“我大金不论是当时的境况,还是如今,都是危机四伏,要我教化他们,甚至安抚他们,还要给钱,给官,给粮,现实情况不允许吾那样做,你们明白吗?”
努尔哈赤好似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像是交代后事一般,把自己的心迹向老臣,像儿子吐露一番。
“父皇千古圣君,所作所为,臣等难望项背,有时愚钝,不甚理解,但是只知天命所归就是,无他坐想。”努尔哈赤话音刚落,皇太极便已经抬头答道。
从小到大,皇太极比其他皇兄强的地方,便是喜好读书,说算无遗策过了,但说一句绸缪在事却一点不过分。
“呵,”努尔哈赤嗤笑一声,脸色突然变得红润起来。
“代善,阿敏”老奴看向自己的大阿哥和侄子。
“儿臣在。”
“代善是老大,年龄最长,功劳也不小,家中事物也算是安排的妥妥当当,虽有小劣迹,但是不妨事,阿敏功劳卓着,这些年在阵中劳苦功高。”努尔哈赤眯着眼,好似在回忆什么。
“八阿哥,”老奴叫了皇太极。
“儿臣在。”
“你向来行事谨慎,又筹谋在前,想得多,做的多,肚子里有自己的筹划,是好事。”
“莽古尔泰......”老奴说完皇太极,又提起五阿哥,但是话到嘴边,才想起来五阿哥已经战死阵前。
“咳咳咳!”老奴突然以手捂鼻,鲜血从指缝流出。
“那明将李元该死!”老奴兀自大口喘气,将上前搀扶自己的代善一把推开,原本已经变得红润的脸皮突然又异常苍白。
“代善,阿敏,皇太极,济尔哈朗。”
“儿臣在!”
“你四个阿哥同掌朝政,扈尔汗,何和礼辅佐,”努尔哈赤一手支撑着身体,指向还跪在地上的阿济格,多尔衮还有多铎三人:“吾帐下两个旗,即日起归多尔衮和多铎两人,阿敏手下一旗,分给阿济格掌握。”
“三个阿哥年幼,四位掌政阿哥要多多帮衬,不能以小欺大,坏了规矩,明白吗?”老奴的声音突然大了一些,看得出来已经尽力在维持不多的生命。
“臣等明白!”
老奴的话在房内回荡,只有皇太极低着头,咬了咬牙,仿佛做了什么重要决定。
“皇阿玛,以国事论,如今布置,如果三个小阿哥长成,不见南朝汉代吕后故事耶?”皇太极的话令人摸不着头脑,至少阿敏等人不明白什么意思,怎么扯到南朝那边去了。
但是代善确是脸色大变,甚至有些慌张的看向努尔哈赤,想看看老奴的反应。
只见努尔哈赤静静的看了看皇太极,而后冷冷道:“大妃在内福晋全部殉葬。”
大妃三十余岁妇人,正在盛龄,三个儿子指掌四个军旗,如果再联络其他人......实力有些大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矫诏耶,谕旨耶?
“大妃在内所有福晋,全部殉葬?”
老奴的命令一出,房内众人,除了皇太极都是一阵惊愕。
多尔衮,多铎,还有阿济格三兄弟看向努尔哈赤,想上去求情,但是大汗威势在此,几乎是无人敢动。
代善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也学过几篇南朝文章,知道皇太极是意有所指。
但是此事他大阿哥敢开口求情?
他和大妃的苟且事情还没有一个最终定论,如此关头如果被人拿下把柄,他这个王爷还做不做了?
“吾死之后,丧事从简,各旗战事,农产,都按照原先布置进行,不要进行大的变化,至于陵寝不必要回道赫图阿拉,直接在沈阳城北选址即可,”努尔哈赤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潮红,胸口猛烈的起伏,看起来已经是燃烧到最后一点生命之火了:“一定注意,不要让南边的辽阳城注意到我们这里的变化,万一有任何动作,先打回去再说,南朝人最忌讳动刀兵,最怕生事,遇到任何事,直接打回去即可,方可得到片刻安宁!”
“臣等明白!”房内众人都跪倒在地,谨听大汗最后的吩咐和布置。
“四个阿哥不要意气相争,”努尔哈赤伸手点了点代善:“二阿哥年纪最长,要注意团结几个阿哥,还有各旗子弟,八阿哥心思缜密,行事想来有分寸,对于如何做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凡事你们几个兄弟多讨论,不要让我死之后,看到你们几个因为争权夺力,将我建州基业毁于一旦,明白吗?”
“谨遵大汗教诲!”
房内几人此刻都不愿意在说什么,只是听着努尔哈赤的最后旨意。
房间内的温度好像低了一些,窗外的寒风呼啸,从厚重的帘幕下面溜进来。
跪在最后面的多尔衮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
说完这些话,躺在病榻上的努尔哈赤费力的睁开双目,浑浊的目光望着头顶的明黄色顶账,仿佛看到自己仅凭十三副遗甲起兵时候的惶然和无奈,还有血仇和野心。
百战残躯功未就,一饱茫然身已老;
须知少时凌云冕,曾许人间帝王志。
“我建州命运如何,往后......”努尔哈赤躺在榻上,双目无神,面色有些狰狞,深吸了一口气,已经不见呼气了,只有苍白的嘴唇在轻轻抖动,不知还念叨着什么。
皇太极离得最近,见状上前一步,附身侧耳倾听。
代善见状,同样上前,急道:“大汗说了什么?”
皇太极看着病榻上面如金纸,已经不见出气的努尔哈赤,半晌才面无表情道:“大汗令,若情势有变,八阿哥皇太极可独面南坐。”
什么?
皇太极话音刚落,满堂皆惊。
就连扈尔汗都抬起头,满是惊诧的看着话皇太极,想从他的脸色看到一丝丝的动摇和犹疑。
“你,”代善先是一愣,将信将疑道:“你可知假传谕旨的后果?”
皇太极皱着眉头,没有回答代善的话,而是扭头向着门外喊着:“御医!招御医进来!!”
随着皇太极的动作,众人看向床榻上的努尔哈赤,已经面如死灰,不在动弹了。
在皇太极的招呼下,几个御医终于姗姗来迟。
“快看看大汗怎么了?”皇太极身子往旁边一让,指示御医赶紧上前医治。
其余人也都起身,为御医让路。
只有代善没有动弹,死死的盯着皇太极,想从这个弟弟脸色看出那么一点心虚。
但是皇太极的泰然自若让他失望了。
为首的老者在得到在场几位阿哥大臣的首肯之后才走在病榻前,小心的伸手为努尔哈赤把脉。
窗外冷寂一片,房内此刻虽然温暖,甚至带有一点燥热,但是众人的心也都提了起来。
皇太极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汗弥留之际,如此动作......可谓弥天大勇?
半晌,为首的御医颤巍巍的起身,语气带有一丝颤抖:“大汗......大汗他。”
“父皇怎么了?”皇太极一把抓住御医的胳膊,语气厉然。
“大汗,驾崩了......”
话音刚落,皇太极已经扑到努尔哈赤还留有余温的尸体上,大声哀嚎起来:“父皇!父皇啊!”
皇太极的动作一起,房内立刻乱了起来,全都哀嚎而起。
与此同时,内宫礼佛祠中。
大福晋阿巴亥正跪坐在一人多高的佛像前,手持佛珠,虔诚的祈祷着,为大汗祈福。
至少,在阿济格等人成年,指掌一旗之前,大汗不要出事。
咔嚓一声,手里的念珠突然碎裂,咕噜噜噜的滚落一地。
阿巴亥呆呆的看着手里的念珠细线,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一片,而后踉跄得站起身子,走到门槛处,扶着门框,远远望着努尔哈赤寝宫所在,语气已经颤抖:“大汗......”
内宫之外。
一家隐秘的酒肆里,佟川正和阿克来饮酒。
咚!!!!
随着一声异常明亮的声响,内宫的钟声停止了。
刚刚端起酒杯的佟川一愣,他显然已经听到了钟声的异常。
“嗯?怎么没有钟声了?”阿克来打了一个酒嗝,满目迷醉,满脸潮红。
“大汗,驾崩了,”佟川看着手里晶莹剔透的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什么?”阿克来先是一愣,而后豁然起身,手按刀柄,向着内宫方向侧耳倾听半晌。
钟声已经消失了。
哗啦一声,佟川立身而起:“阿克来,随我走吧。”
“去,去哪里?”阿克来有些失魂落魄,暂时无法接受大汗驾崩的消息。
“半个小时之内,大汗驾崩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沈阳城,”佟川神色冷峻:“现在,要全城戒严了!”
与此同时,整个沈阳城四处城垣,各个城坊都开始有巡逻骑兵。
“接四大贝勒令,全城戒严,不允许有任何人离开沈阳城!”
“接四大贝勒令,传抚顺,清河两处人马,三天之内,移驻沈阳城东面三十里处。”
“接四大贝勒令......”
半个时辰之后,一直飞鸽从沈阳城一处角落振翅腾空,向着南面的辽阳城而去。
天气阴霾,晨曦在乌云的掩映下已经失去了颜色,好似大战前的宁静,又好似黎明前的至暗。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宝器在手,天下我有
今日的天气比起前几日,总算是有了一点点暖意,阳光照耀,让人感觉有点温度。
辽阳城。
总兵府衙。
“老爷,监造厂改造的弗朗机大炮已经完成,这是那李赫大人的折子,邀请老爷前往营地试炮。”祖业一大早就拿着一个折子到李元书房请示。
这祖业原本是祖大寿府里的家生子,一家三代都是祖家的下人,祖业作为祖怡萱的陪嫁品,也就到了李元府上。六十多岁的年纪,老两口还有一个女儿,一家三口都在李元家中做活。
“一年有余,终于有点眉目了啊,”听到祖业的报告,李元展颜一笑,接过信件,读了起来。
这信件上的字不甚规整,一看就不是正经士子的书信,落款人:李赫。
这李赫原是葡萄牙人,原名巴赫,是第一次上京时候,李元从徐光启那边借来的精通火炮烧铸技术的洋人。
这巴赫到了辽阳城,和原本李元找来的火器铸造师傅廖氏父子一道,将火器铸造的事情揽了下来,李元还给他请了一个官职:辽东指挥使司锦衣卫佥事。
这斯没事就喜欢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去勾栏酒肆和那些军中朋友喝酒听曲,倒是融入的极快。
“让薛勇去通知祖大寿,景茂财等人,一同前去营地,看了看这个新型弗朗机大炮的威力。”
“小的这就去。”
————
“将军,别来无恙啊,”李赫操着一口洋腔,在营地门口迎接李元一行人。
端端正正的锦衣袍看起来非常合身,但是李元眼里确实不伦不类。
关于李赫待人接物的热情方式,在场众人都见惯不怪了。
无论是祖大寿还是景茂财,林忠等人,亦或者一起共事的廖家父子,对于这个洋人,都是无可奈何。
谁让人家有本事呢?
谁让李大人看重这个火炮呢?
“听说弗朗机大炮已经改造完成?”李元从马上翻下,将缰绳交给卫兵。身后众人也都下马随行。
“弗朗机已经按照大人的要求,重量大大减轻,射程不变,但是射速和换弹速度大大提高,”李赫看起来异常自信:“等除此之外,会还有一个大惊喜给大人。”
“好,那本官倒是期待的很,”李元看了看身边的李赫,微微一笑,往营地内走去。
李元对于弗朗机炮的改进异常重视,带有极高的期望。
一行人很快来到实验校场。
眼前是一门长约三米的炮管,架在铁质车轮上,炮口前窄后宽,看起来比以前精密许多。
李赫站在李元身旁向其介绍这种改良过的弗朗机炮。
“佛朗机炮是一种后装滑膛加农炮,整炮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炮管、敞开式炮腹和子炮,”李赫说话时候带有夸张的手势,看起来自信,但是张扬:“使用佛朗机炮时,需要先将火药和弹丸填入子炮中,然后再把子炮装入炮尾处的炮腹中,并楔上固定子炮用的木质或铁质炮闩,之后才可以点燃子炮上的火药,完成射击。”
“这是我们都知道的,说一些你改进过后的有点,”李元打断了李赫的滔滔不绝,看着洋人:“我们时间宝贵,说重点。”
李赫耸了耸肩,表示遗憾,这么好的学习知识的时刻你们竟然不珍惜,不过李元是老大,老大怎么说,那就怎么做:“我们改造过的佛朗机炮有很多优点,如发射速度快、散热快、更换快等。”
“我和廖师傅研究了三个月,使用一种预先装好弹药的子炮作为发射单位(子炮内的火药是定量的,不会装载过量或过少),且每门炮都会配子炮数个。”
“这不就是子母炮?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千总卢甲对此有些疑惑,他手下有不少火器,而且本人也算半个行家。
“我的上帝,”李赫撇了撇嘴:“卢大人如果能听我说完话,想来就会明白。”
“我们改进了铸造方式,采用先炮身,再炮管,一体成模,但是分体铸造的方式,大大减轻了铸造完成之后的重量,减少了甚多无用的平衡架和铁质支撑物。”
“你是说重量大大减轻?”李元伸手抚摸炮管,色泽比之后世精良的工艺差之甚远,但是现在,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巅峰火器:“重量多少?”
“希望将军你不要惊讶,”李赫嘿嘿一笑,蓝色的瞳孔充满自信:“五百斤上下。”
“这么轻?”卢甲失声叫道。
“当然,哈哈,”李赫非常满意卢甲的反应,指了指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廖师傅:“这全是廖师傅的功劳,一体成模,老师傅的经验至上。”
“小的惶恐,不敢居功,全是大人的远见卓识,”廖师傅倒是弯着腰,向李元躬身见礼。
“是你的功劳,谁也抢不去,如果成功,本官重重有赏!”李元摆了摆手,对于赏赐,他从不吝啬。
“继续吧,”李元示意李赫继续讲下去。
“由于是一体成模,我们的炮手可以在几十秒内取下发射过的子炮,换上新子炮,所以其发射速度远高于前装火炮。而且佛朗机炮的尾部是敞开式炮腹,其前后相通,空气流通迅速,所以其散热很快,这使得佛朗机炮可以持续多次射击,而不用担心炮管过热引起子炮内的火药自燃,同时佛朗机炮的子炮承担了火药爆炸后产生的大部分强压,所以其炮腹和炮管的寿命很长,而子炮损坏后能很容易更换,不会影响火炮的射击性能。”
“气闭性呢?”卢甲提出自己的疑惑,原本弗朗机炮优点很多,但是由于是子母炮,气闭性不行,导致实用性上还是难免出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一体成模,”李赫眨了眨他蓝色的眼睛,笑道:“完美契合的子母炮和炮身,怎么会有气闭性问题?”
“好!”李元哈哈一笑:“试一试!”
如果成功,那么弗朗机炮就可以脱离城头,作为野战使用,不必每次都要缩在城垛后面,被动挨打。
骑兵和火器?
单这一项,就是革命性的变革。
李元等人登上观礼台。
吱呦呦......
弗朗机炮被四个炮兵手推着走到校场预备点。
一里开外,是用作实验目标的黑色木板,五步见方,肉眼已经看不太清楚。
“第一预备点,点火!”李赫作为指挥者,发布口令,指挥炮手操作。
平均五个人操作一台弗朗机炮。
快速移动,整装架炮,瞄准,校正,填装,点火,一系列流程需要几个人异常娴熟的配合。
滋滋滋,随着炮尾引线的剧烈燃烧,在场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李元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台下的大炮,也有些紧张,如果这一炮试成了。
建州?
不,是天下!
第三百四十八章 沈阳城的密奏
数息之后。
正当众人屏气凝神之际。
“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浓烟,弗朗机的炮口闪出一道白光,而后一个黑色弹道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向着远处急速而去。
炮火出膛的瞬间,只见李元带着众人都已经站了起来,神色紧张的看着远处的黑色目标物。
一息之后,先是白光一闪,山石具裂,再数息之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堪堪传到耳边。
“定国,此炮的威力好生了得啊,”祖大寿瞪大了双眼,走上前几步,看了看台下的炮管,毫发不伤:“这如果装具在......”
“继续,”李元面无表情一挥手:“李赫,继续炮击目标,三炮换一个位置。”
李元现在在意的是这种改良过的弗朗机炮是否能够轻便移动,随着战场的不断变化而不断变换位置,如果还是像原先的守城大袍一般,那就没有什么战略意义和价值。
轰轰轰!!!
整个校场,一上午都是这种大炮轰击山体的声音,刚开始,辽阳城的百姓还以为是建州又打过来了,听了半晌,才听说是总兵大人在校场试炮。
“这大炮威力这么大?辽阳城距离校场,少说也有十里地了吧?”
“可不是嘛?大炮神威岂是你我凡人能够了解的?那是天上武曲星下凡带来的。”
“啧啧啧,我听说药材铺的孙神仙上次进山采药,看到一处被大炮轰击过的山体,简直是被人用巨斧从中间生生砍了一刀似的,那山体像是明镜一般光滑呢。”
“有次种神仙兵器,建州老奴再敢来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还别说,我好像听我家侄子的表舅,那个千户官说老奴染病了......就要一命呜呼了。”
直至晌午时分,校场的轰击声音才渐渐隐去......辽阳城的百姓的议论一时半会却无法停下。
上午刚过,一队人马突然出城,向着校场方向疾驰而去。
“着实不错,”李元站在看台最前方,望着远处腾起的黑色烟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扭头看着身后的一众将领:“你们觉得如何?”
“神兵利器,不外如是,”卢象升已经激动的浑身颤抖,这种神兵利器如果用在战场上,一定叫那满洲骑兵知道什么叫煌煌天威,中华不可欺!
最重要的是这种改良过的弗朗机炮,机动性远远超过原本的旧时大炮,可移动,可扭转,不是只能固定在城头防守的死物了。
不止卢象升,一旁的祖大寿、林忠、景茂财、卢甲等人都已经摩拳擦掌,有了这东西,还能再让建州骑在咱们头上撒野?
“赏!重赏!”李元哈哈一笑:“李赫,廖师傅,各赏五百两黄金!还有参与此次铸造任务的工匠,各有封赏,到时候铸造监给一个名单,一个都不能漏!”
“谢大人洪恩!”
“总兵大人万岁!”
“左都督大人圣明!”
李元站在高台上,面带微笑看着下面山呼海啸的谢恩人群。
对于这种场景,李元身后的祖大寿,景茂财等人已经见怪不怪,但是卢象升可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神色怪异的看着李元,有一种陌生,又崇敬的心情。
“人心所向?还是负天下之望?”
众人正惊叹之时,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传来。
“报!沈阳方向急奏!”传令兵不等身下马匹停稳就已经翻身而下,急速迈出两步冲掉惯性,直接奔台下而来。
“大人,特急密奏,”传令兵跪倒在李元面前,双手递上,手里的蜡封密奏完好无损,说明除了发件人本人,目前尚无第二人看过这个密奏。
得到李元授意之后,薛勇上前取过密奏,才交到其手里。
霎时间,李元身旁三步之内,所有人都低下头退后,防止瓜田李下,自己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两下,密封的蜡条就已经干裂脱落,李元取出其中纸条,轻轻展开。
纸条上是一行紧凑细密的小楷:
“建州大汗努尔哈赤于大明天启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夜子时......背部疮伤不治,亡于沈阳城内宫。”李元面无表情的看完第一行字,眯着的双眸好似睡着一般,日光下的身影丝毫未动,好似努尔哈赤身亡的消息已经预料到了。
说来也是,自从得到努尔哈赤病重卧床的消息之后,李元便等着这一天了,现在只不过是验证了消息而已。
第二行的字迹明显潦草了一些,好似书写的时候身边有一些危机情况,使得书写人下笔也有些慌乱:
“另,八阿哥皇太极声称自己得大汗口谕,求南面独坐。此消息未得验证,仅供大人参考......”
手指稍稍用力,李元手里得纸条已经变成了碎屑,手掌一展,便随风而去了。
看着随风飘荡得纸屑,李元轻声一笑,看了看身后还正襟危站得众人:“放松点吧。”
“努尔哈赤死了,昨天晚上死的,”李元望着北方,那是沈阳城得方向。
身后众人听到李元得话,皆是面露狂喜。
“天大的好事啊,”祖大寿一按腰间佩刀:“大人,建州此刻群龙无首,是否?”
“绝佳机会啊!”景茂财也有些意动。
这些年,辽东深受努尔哈赤之害,已经到了闻之色变得地步,现如今,一个悬在众人头顶得梦魇离去,安得不使人昂扬?
“唐有望,”李元点了自家手下骑兵营总兵,辽东总兵并没有受到属下的影响,看起来还是平淡无比。
“属下在!”唐有望历来不轻易开口发表意见,斥候做的事情,眼见为实,不能轻易受其他人影响。
“让你的斥候打探打探,最近建州得调兵情况,明天给我消息。”
话音刚落,卢象升已经开口。
“明天?”年轻人已经燃烧起满腔热血,恨不得现在就跃马扬鞭,杀到沈阳城下:“大人,时不我待啊,到了明天,黄花菜都凉了!现在就是最佳时刻!”
卢象升得话,也是祖大寿等人想说的,但是长久以来,对李元得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另一众将领已经没有去反对李元的想法,或者理由。
“现在沈阳内还有数万建州人马,骑兵就有近万,”李元回头,看着卢象升,他对这个年轻人寄予厚望,所以打算多解释解释:“沈阳城下,一片平原,我们的兵马还未到其城下,就要受到不止一波得骑兵冲杀,送人头得行为,想必任何人都不愿意吧。”
“而且,建州并不是群龙无首,”李元轻轻拍了拍卢象升的肩膀:“皇太极想必就在等待我们去送死呢。”
说完这些话,李元扭头看着唐有望:“让斥候尽量靠近沈阳城一点,我要准确的情报。”
“属下明白,”唐有望躬身领命。
第三百四十九章 故人来信
总兵府衙。
来来往往,到处奔走的官吏显示出这座城市的军事系统正在紧锣密鼓的运行着。
一摞摞情报,信件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各处汇集到总兵府衙,第二进院落的一处房间内。这些情报不止是辽东,还有胶东半岛,京畿之地,两广,南京等地方的情报。
李元利用锦衣卫编织出来的巨大情报网,正在悄然发生着作用。
“老爷,该用午饭了,夫人已经生气了。”
书房门口,祖怡萱的贴身丫鬟一脸无奈的站在门槛处,看着还在低头奋笔疾书的李元。
已经二八年华的小桃身段出落的秀色可餐,浙江罗家的绸缎根据腰身紧紧贴合着少女柔嫩的身体,祖怡萱已经不止一次的暗示李元找个时间将通房丫头收到屋里,可是李元面对还未成年的少年总是下不去手,导致小丫鬟现在见到李元总是一脸的哀怨。
“告诉夫人,我马上就来,”李元没有抬头,他要给韩爌去一封信:努尔哈赤身死,东林不能插手催促出兵。
“夫人说,老爷不上桌子,全家人都一起等着,”小桃糯糯的小声道:“小小姐和两个小少爷都饿坏了。”
祖怡萱和方玉儿都生了男孩子,程二妹生了一个小丫头。
现在小丫头算是整个李府的掌上明珠,两个小子见到丫头都要躲着走。
当初李元用了一个时辰就给自家儿女起好了名字,长子李克淳(方玉儿所生),嫡子李克澜(祖怡萱所生),唯一的女儿李浔儿。
元属金,而金生水,故而都用水字旁作名。
呼......李元略显无奈的抬起头,轻轻将手里的笔放下,随手将写了一半的信纸叠起:“走吧”
李元家中吃饭,向来三个妻妾一起上桌,没有什么主仆之分,祖怡萱大家闺秀,这些礼仪做的恰到好处。
“老爷来了,”李元进屋的瞬间,等待许久的妻妾和丫鬟们都起身迎接。
“老爷日理万机,但是饭还是要按时吃的,”祖怡萱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奈。
“元儿哥自从当上这个总兵官,在家里吃饭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方玉儿是家中与李元最为亲密的,所以从始至终都是称呼李元为元哥,未曾改变,就算自己已经当了母亲,还是没有改过来。
“是啊,二妹亲自下厨,给你煲的乌鸡海参汤,都不知道心疼心疼,”祖怡萱将李元搀扶到主座上,嘴里还是不住的念叨:“都热了好几次了,让孩子们也跟着等。”
一旁的程二妹也是一脸心疼的看着李元。
“是为夫的错,”李元哈哈一笑:“那惩罚为夫今晚睡书房。”
“孩子都在呢,胡说什么呢?”祖怡萱俏脸一红,白了李元一眼。
被奶妈抱在怀里的二公子,也就是祖怡萱所生嫡子李克澜奶生奶气道:“我要陪父亲睡书房。”
“你会打扰父亲的,”长子李克淳看起来倒是沉稳许多,不到三岁的年纪,已经有些大哥的摸样了。
“就是,克澜是个爱哭鬼,”作为女孩的李浔也俏皮的很。
有了孩子,饭桌上顿时有些欢快,同时也夹杂了混乱。
“上桌子以后不许说话,”作为主母的祖怡萱板了脸色,看着几个小孩子。
孩子们向来惧怕这个一直冷着脸的母亲,尤其李克澜,这些日子可没有少因为调皮挨打,看到母亲生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好了,好好吃饭,下午父亲带你们去花园玩,”李元看着三个孩子,一脸的宠爱,不同于家中主母,李元倒是一直唱着白脸,孩子们也喜欢李元多一些。
“父亲大人万岁!”三个孩子一起欢呼起来。
让一旁唱黑脸的祖怡萱一脸无奈:“老爷,开蒙的日子马上到了,还要让他们去复习诗经呢,总是去玩怎么成?”
“将来不考取一个进士出来,都不好意思作李家的衙内,”祖怡萱非常看重孩子们的教育,自从孩子们开始牙牙学语,就已经开始安排名师,为日后做准备了。
“唔,”李元看了看祖怡萱,又看了看孩子,顿时带了一丝歉意。
虽然考取功名什么的,他李元半点不在意,但是他可不敢在此事上和祖怡萱唱反调:“既然你们母亲都说了,那你们好好读书,下次父亲再带你们去玩啊。”
祖怡萱一个人操劳整个后院,李元总要在家务事上给足其面子,权威要树立起来,不然怎么管理着百十来人的丫鬟,仆役?
李府的菜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不像其他高官门阀一般顿顿佳肴宴席,因为李元本人对于此事没有什么特别嗜好,一切都是祖怡萱和程二妹在负责,讲究一个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便是。
“老爷,最近胶东的账本寄到家里来了,”吃完饭,祖怡萱陪着李元坐在偏听说话,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账本。
“哦,夫人觉得如何?”
祖怡萱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犹豫:“老爷,咱家已经是家大业大,靠着朝廷的奖赏,还有辽东土地的收成,各地的一点营收,已经足够开销了,何必冒风险去和外面做生意呢?惹人闲话......”
李元让曹文诏在胶东的贸易,没有瞒着祖怡萱,账本也能让其看到。
前些日子,账本到祖怡萱手里的时候,看到上面的天文数字,纵然祖家家大业大,大小姐祖怡萱也被吓了一大跳。
“单凭那些银两,可不太够,”李元扭头看着祖怡萱:“江南的瓷器,绸缎,棉纺织物,在外面可是千金难求。”
东南亚,欧洲,南亚,李元的目标很长远,不止是一个小小的日本和朝鲜。
“对了,韩宝儿最近怎么样?在胶东还好吗?”李元当初让曹文诏去胶东的时候,曹变蛟和韩宝儿一起跟了过去。
着实让方玉儿心疼了好一阵子。
但是男孩子,就要多锻炼,和曹变蛟一起,也算是能成长许多,等李可澜,李克淳再长大些,李元也打算把他们送到胶东去。
都让曹文诏练一练。
“老爷,有人带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沈阳城故人。”
正当两人说话时候,管家走到门口向李元报告。
“沈阳城故人?”李元双目微眯,他在沈阳城除了敌人,就是死人,哪有什么故人?
“人呢?”
“在府门口,说要亲手将信交给老爷。”
“让他去偏厅候着。”
第三百五十章 皇太极邀约
当李元来到偏厅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一身破烂皮衣,其貌不扬的老农打扮的男子。
扔在人堆里都不会看上第二眼的那种。
如果让刘贵或者高良来看,也许会觉得此人是做奸细的最佳人选。
“你家主人是谁?让你带信给我,”李元坐在厅内首座上,冷眼看着眼前的人。
身后,薛勇右手按刀,死死盯着眼前男子,如果其有什么危险动作,薛勇第一时间上前将起毙命。
“大明朝就是如此待客之道?”男子坐在椅子上,表情充满了不屑,冷笑一声,扭着头没有回答李元的话。
其手边一杯茶水都没有,而且进门之前,身上多余的东西里里外外已经被搜刮了一个遍。
“大明朝?”李元咧嘴一笑。
“薛勇,把他关到牢里去,等会说话了,再来见我!”李元没有什么耐心和这个所谓的,来历莫名的建奴墨迹时间,直接起身离去。
“是,大人,”薛勇按刀,眼神一动,两边的亲卫便已经上前将男子拿下,眼看就要拖到大牢里去。
男子大吼一声,对着四周逼过来的卫兵喝道:“我乃大汗特使,你们谁能动我铁伽?”
可是这些卫兵可不怕什么大汗,他们眼里只有李元的命令。
一个来回就已经将男子押下,往庭外拖去。
“混账!李元,我家大汗有信给你。你竟敢如此不识抬举?”铁伽怒火中烧,在他印象里,明朝兵卒都是没有卵蛋一样的东西,一遇建州便是兵败如山倒,望风而逃,一盘散沙,哪里敢和自己动手?何况自己是皇太极特使?
话音刚落,铁伽便感到一阵烈风袭来,还没有看清。
轰的一声,胸口一阵剧痛袭来,随即身体向后飞去一丈多远。
“噗”的一声,铁伽吐出一口鲜血,胸口剧痛,肋骨怕是断了一多半。
“我家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薛勇将身出的右腿收回,一脸冷冽:“拖下去!”
几个亲卫上前,再次将起拖起。
“停,”铁伽挣扎着伸出右手,大口喘着气,看着薛勇,虽然还是满眼的桀骜不驯,但是语气已经软了下去:“我真有要事,将信件交予你家大人,还请......”铁伽死死盯着薛勇,形势比人强,最终还是开口求道:“还请壮士再次通报一声?”
“大人说的没错,狗就是要打,才能听懂人话,”薛勇冷笑一声:“但是今日大人已经没有时间,明天再说!拖下去......”
薛勇说完,便转身离去,丝毫不管身后那建州使者的呼喊:“我真有要事!耽误了事情,你我都担待不起!”
半晌之后,李元书房。
“人带下去了?”李元抬头看了看薛勇,而后继续埋头写着什么。
“打了一顿,已经会说人话了,”薛勇抿了抿嘴:“他说有要事相见,大人的意思......”
“明日再说就是了,”李元笔端不停:“我这里没事了,你下去休息吧。”
“可是那人......”薛勇觉得还是见一面比较好。
“不妨事,”李元抬头,双眸深邃:“现在是建州更着急,主动权在我,静心即可。”
“明白了,大人,”薛勇重重点了点头,心思骤然通透。
“下去吧,”李元笑了笑,挥手让其下去了。
努尔哈赤去世,建州内部的权力还未分配完毕,现在皇太极着急给李元写信......
除了有求于人,李元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内容。
半晌过后,李元放下手中毛笔,将信件合上。
那是给曹文诏的信,如果辽东起干戈,胶东的战略位置便重要起来。
“不过两年之内,最好不动刀兵......”说完,李元便拿起手边的一卷诗侧,翻开一卷,正好是辛幼安所作《西江月,堂上谋臣帷幄》一词。
“堂上谋臣帷幄,边头猛将干戈;
天时地利与人和,燕可伐与曰可;
此日楼台鼎鼐,他时剑履山河;
都人齐和大风歌,管领群臣来贺。”
“谋臣帷幄,猛将干戈,”李元低声重复几句,摇了摇头,脸上有一种少见的怅然,至少在人前从来没有显露过。
————
第二天一早,浑身浴血的铁伽被从大牢里面拖了出来,直接拉到李元面前。
“大......大人,”趴在地上的铁伽,看起来比昨天要顺从许多。
“现在,能说说是什么事了?”一身锦袍的李元端了一杯茶水坐在前面,轻轻吹拂着茶杯内水面的翠绿茶叶。
“辽阳城,北门口茶摊,有一个身着黑色棉袄的光头小子,他手里有一封信,大人可派人去取,”铁伽见识了薛勇昨天的狠辣,已经没有什么反客为主的心思了。
“哼,”李元轻哼一声,叫了薛勇:“叫人去取。”
大约一刻钟之后,亲卫返回,手里拿了一卷文书。
“这是我大汗命我交予李大人的,”铁伽挣扎着起身,向着李元躬身:“请大人亲启,过目。”
薛勇上前,从亲卫手里接过文书,再转身递给李元。
“现在建州是皇太极独面南坐?”李元接过文书,看向在趴在地上的铁伽。
“先王口谕如此,何况还有几位阿哥在场,无人不臣服,”铁伽倒是忠心耿耿。
李元讥讽一笑,徐徐展开手里的文书。
“李兄亲启:
满洲大汗皇太极书:久闻定国大名,过往数战胜负,早心有神交,今吾满洲之地所辖数万与明所临,往日仇敌,今日共酒......十一月二十日,浑河中流,恭候大驾。”
啪的一声,李元将手里文书合上,放在一边,而后看着堂下的铁伽:“除此之外,你主子还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铁伽看了看李元道:“吾王言:肺腑之语,宜当面小酌论之......他人之口,不为诚耶。”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见面,只能都督佥事,龙虎将军名见面,建州汗什么的,吾可不认......”李元双眸深邃,,一字一顿。
都督佥事,龙虎将军是原明朝封给努尔哈赤的官职,明代可没有承认他努尔哈赤的建州大汗之名位。
“你......”面对李元的咄咄逼人,铁伽脸色铁青。
“回去吧,”李元摆了摆手,没有再让铁伽说话,而后扭头对着薛勇道:“派人带他们出去,直接出城!”
第三百五十一章 文武操戈
辽阳城,总兵府衙。
傍晚,辽东巡抚孟晚安,带着两个下属来到李元府上拜访。
“你要去见皇太极?一任总兵,私下会见建州首领,”辽东巡抚孟晚安脸色峻肃,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李大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要是其他事情,他孟晚安能闭一只眼就闭眼不管,随便他李元闹出什么动静,只要是对建州作战有利即可,但是今天一早他接到李元派人传到的口信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
一人总兵私会敌方首领,这种事情传到京城,会是一种什么版本的故事?
孟晚安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绝对的谋大逆!
虽然他李元功勋卓着,但是此事绝对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本来以孟晚安与李元的阵营,他不用管此事,只要李元见了皇太极,朝廷绝对会将起拿下......
但是时机不对啊,至少现在不行。
战事将起,李元一旦出事,他这个巡抚必然被问责,那么依靠辽东军功进入内阁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按察使马济也坐在旁边,一脸紧张,他刚刚从山东调任辽东地方,早就听闻辽东水深,李元更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但是今天一早被孟晚安在府里堵了一个正着,没办法,被强行带着到李元府上兴师问罪来了。
马济低着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让李元将自己忽略掉即可,马济清楚,在辽东地盘上,被李元盯上的人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尽量安分一点吧......
另一边,新任的辽东兵备佥事,袁崇焕紧挨着马济坐着。
袁崇焕倒是和马济的表现绝然不同,一进门便表现的跃跃欲试,对于这个名满天下的左都督,袁崇焕一直是心有崇敬,同时也带有一丝丝望其项背的愿望。
“私会?”李元瞥了气势汹汹的孟晚安一眼,轻轻一笑:“大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已经派人给你递了口信,像巡抚大人汇报过的事情,怎么能说是私会?”
“那你是咨询我的意见了?”孟晚安豁然而起,衣袖带风,语气也变得坚决:“吾不同意你前往会见。”
“哦?”李元挑了挑眉毛,放下手里的茶盏,摆了摆宽大的锦袍,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李元轻挑的态度,孟晚安怒从中来,厉声道:“吾不同意你前往浑河面见皇太极,不论他是否是新任建州大汗,而且此事我会像朝廷报告,你李元的某些行为,已经开始变得危险起来,”孟晚安眯着眼睛,双眸闪烁着冷光:“武臣拥兵自重的后果,李定国,希望你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是和谈呢?”李元的情绪没有因为孟晚安态度的变化而有任何波动,靠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看起来异常放松:“孟大人,你是否要承担其中后果?”
“和谈?”孟晚安站直了身子,突然生出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气势,看着李元:“此乃吾等文臣分内事,班超苏武持节而事,若要谈,也是皇太极递书至吾桌上!不是和你一个总兵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
“和谁谈,不是看你是谁,而是看对手眼里有没有你,”李元依然靠在椅子上没有动,双手交叠放在胸腹位置:“此事我会向朝廷奏报,你孟晚安不同意,那是你的事情!我还有事,送客。”
既然你孟晚安自持文人身份压人,那就一拍两散,让朝廷去做决定吧。
看看你巡抚的地位高,还是我辽东数万人马的分量重!
“大人,请吧,”薛勇迈出一步,对着孟晚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孟晚安身子剧烈的颤抖,用手指着李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显然是被李元的无法无天给气到了。
“大人,”袁崇焕起身,向着李元躬手:“如果一定要去会见建州,下官可否随往?”
此言一出,孟晚安和马济都愣住了。
你一个小小的兵备佥事参什么热闹?
要不是赵南星在信件里面吩咐了一声,让孟晚安多多提拔这个年轻人,辽东巡抚根本不会让其跟着来见李元的。
李元也扭头看向说话的年轻人。
刚刚进门的时候,马济和袁崇焕已经自报家门,李元自然知道面前这个身着青色官袍,双目清朗的年轻官员就是后世争议颇大的袁嘟嘟。
“此事,本官无所谓,”李元咧嘴一笑:“但是要巡抚大人同意你去,你才能去。”
孟晚安双眸在李元和袁崇焕的身上扫了扫。
如果李元独自前往,没有文臣跟随,到时候有了什么差错,自己作为巡抚确实理亏,袁崇焕一起前往,倒是可以起一个监察的作用。
而且朝廷对于李元的支持本来就比自己多,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已经尽了本分,有袁崇焕这一层在,自己也有说法!
“袁崇焕若去,万事不可避!”
表面上这是孟晚安给说给李元的,实际是让袁崇焕,让其死死盯着李元。
“好啦,”李元拍了拍手,第一次站起身子:“那么就由孟大人给朝廷修书一封,解释此事吧?”
“希望你李元不要辜负浩浩皇恩,”孟晚安没有正面回答李元的话,而事留下一句警告,直接拂袖而去。
“大人,下官告退!”袁崇焕一介文臣,对于李元的礼节倒是做的十足。
一旁的马济愣了愣,,以文臣论,按说他的官阶高于李元,起监察督导职责,但是看到一旁的袁崇焕躬身,马济也匆忙拜了拜,才和袁崇焕一起离开。
“薛勇,”李元望着三人离去,才转身向着自家亲卫道:“告诉卢甲和李赫,明日辰时之前,就要将三门改造过的弗朗机炮装填好,我三日后要用!”
“是,大人!”
薛勇离去之后,只剩下李元在厅中安坐,看着门外庭院中纷纷扬扬的落叶,方才冷冽果决的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沉默和思虑。
“世事车轮滚,半点不由人,”李元伸手按了按眉心。
如果朝廷逼迫太过,韩爌那里可能也无法阻止朝廷出兵剿贼的决定......
第三百五十二章 当世雄豪的第一次会晤
辽阳城北门。
今日闲杂人等早已经被驱散干净,从城门口到十里开外,都是穿甲持戈的兵卒。
“定国,真的不再带一些兵马吗?”祖大寿一身银甲,眉头紧皱,看着李元身后了了数十人的卫兵。
“皇太极也只带了身边亲卫赴宴,吾大明不能示弱不是?”李元骑在马上,洒然一笑:“而且那三门弗朗机炮如果真的那么威力巨大,吾定当安全回来。”
祖大寿,林忠还有赵三宝,卢甲等人默然。
李元此次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带了景茂财,唐有望还有数十骑兵。另外还有一直跟在其身边的卢象升。
哦,对了,还有一个叫做袁崇焕的兵备佥事。
哒哒哒,马蹄声伴随着战马嘶鸣,李元带着数十亲卫,赶赴浑河赴宴。
此去,决定往后数年对建州战略。
辽阳城,巡抚衙门。
“李元走了?”孟晚安站在庭院中,仔细修剪着依然翠绿动人的盆栽。
“刚刚离开一刻钟,”一身青衣的下人躬身向孟晚安汇报。
“记住,如果浑河会见出事,立刻让祖大寿过来见我,巡抚衙门接管辽阳城兵马,立刻开拔攻打沈阳城!”咔嚓一声,孟晚安将手里的细细枝桠折断,语气也变得异常峻肃。
“如果祖大寿不听调令......”那青衣人抬眼问道。
孟晚安扭头,侧脸映照在日光下,在青衣人的角度看来有些晦暗。
“李元如果出事,”孟晚安冷笑一声:“辽东几无可担重担之武将,到时候都要靠本巡抚主持大局,大是大非面前,他祖大寿不会不明白个中关键的。”
已经带兵离开的李元自然不知道辽阳城孟晚安正在谋划的事情,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一介文臣,又不是班固、于少保之才,辽阳城的兵马,没有李元的手令,他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
寒冬下的浑河已经结冰,极目望去,除了远处的营帐,没有任何兵马在附近埋伏。
凌冽的寒风呼啸,李元驭马停驻在岸边,不远处,是十来步长宽的营帐,从外面看,里面大概能藏下近百兵卒。
四周倒是分散着数十兵卒守卫。
“大人,我先进去看看,”景茂财驭马跟上,停在李元身旁。
身后,数十亲卫骑兵严阵以待。
“不用,”李元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营帐的帷幕被外面的建州兵卒猛然揭开。
十来步大小的营帐,内部是何情况,一眼望去,便是一清二楚。
帐内八坐炭火,中央是宽大的木制圆桌,上置三层铜锅,热气腾腾的沸煮着羊肉,桌面上是满满当当的肉食和蔬菜。
圆桌左侧,皇太极一人端坐。
皇太极扭头看向李元,起身遥遥侧举手臂:请。
“你们在帐外等候即可,”李元吩咐了一声,随即下马。
景茂财和唐有望互看一些,都是满目的担心。
“大人,一会万一有事,我们会立刻冲进去。”
身后,卢象升和袁崇焕倒是没有那么紧张,只是望着帐内的皇太极,对于这个建州新任大汗有些兴趣。
“无妨,”李元摆摆手,迈步上前。
数十步的距离,李元只用十步走完,站在了大帐门口。
景茂财等人也在帐外,与那些建州兵卒相对而立。
“请,”皇太极梳着整齐的发辫,声音浑厚,而且身材高大,李元一眼望去,也是极具压迫感。
“请,”李元拱手一笑,迈步到右侧座位,一展衣袖,缓缓坐下。
哗啦一声,厚重的帷幔猛然落下。
李元和皇太极对坐,帐内八个碳炉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除此之外,帐内可以说是寂然无声。
半晌过后,还是皇太极先开口。
“算起来,此次是本王与定国第三次见面了,”皇太极端坐桌后,身子挺直,双手置于案上:“第一次是沈阳城下,定国孤身入城,坏我一日破城的大事。”
听了皇太极的话,李元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这位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传奇人物,没有说话。
“第二次,”皇太极眯起双眸,瞳孔幽深,语气也变得带有杀气:“便是辽阳城下,那一箭,差点要了本王的命。”
“是啊,”李元深以为然,带着一点可惜:“终归是差了一点......”
“哈哈哈,”听了李元的话,皇太极反而朗声大笑:“敢前来赴宴,就是本王眼中的当世英豪,今日不谈往事。”
“只敬英雄,干!”皇太极端起身前的酒杯,遥遥碰杯。
李元也拿起自家身前的酒杯,里面已经斟满了酒水。
皇太极将手里酒水一饮而尽,而后笑着看着李元。
“干,”李元举杯,而后仰头同样一饮而尽。
酒水入口甘冽,以后世的度数来看,大概只有二十几度,但是饮后满口生香,确实是好酒。
咕噜噜的肉汤响动,切的细块的羊肉在滚烫的沸水中不断的翻滚,肉香四溢。
“定国是抚顺人士?”皇太极看着对面的李元,手里撕扯着一块羊腿,将其撕成细条的肉丝,旁边还有烤好的白面馍馍,烤的两面金黄脆亮。
“是啊,拜建州所赐,现在是有家不能回,”李元拿起筷子夹起眼前的腌制好的白萝卜,入口清脆,酸甜可口。
“皇阿玛当时用兵过重,杀气过重,”皇太极语气中带有遗憾:“在此本王对定国所受苦难,表示歉意。”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皇太极话锋一转:“总不能让百姓总是受苦受难。”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元放下筷子,看着热气蒸腾的气雾背后的皇太极。
“大明和建州完全可以和睦相处,”皇太极双手一伸:“互通有无。”
“如果想和谈,”李元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从桌子上收回:“把所有建州吞下的土地先吐出来,不然无话可谈。”
“有争议完全可以搁置,”皇太极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掌摊开,语气轻松:“都可以谈。”
“现在是建州支持不住,要和我大明谈判,我不是来听你讲条件的,”李元摇摇头。
“大明朝廷给你的压力不小吧?”皇太极没有被李元的话激怒,仍然面带微笑:“如果本王一声令下,你那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辽阳城,说实话,建州要拿下,不出三天!”
柴火被火焰炙烤,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使得气氛有些压抑。
“可是,这个代价你承受不起,”李元双眸深邃,没有被皇太极唬住,看着眼前的建州大汗:“建州内部可不是铁板一块,你让谁当先锋?谁肯把全副家当交给你?皇太极,你说今时不同往日,说对了,但是攻守异形,是我的回合了!”
三百五十三章 内部分裂,夺权!
谈判的氛围有些压抑,帐内炉火光芒闪烁,桌子上铜锅内沸水雾气升腾。
皇太极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垂下眼帘,将自己刚刚撕好的羊肉放在盘子里调上调料。
坐在另一边的李元则自顾自的斟酒,但是桌上的羊肉膻腥味太重,他没有去动,只是吃了些蔬菜和山药。
软孺的山药入口即化,和腌制许久的白萝卜配起来吃,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半晌过后。
“不知定国和辽东巡抚孟晚安的关系如何?”皇太极嘴里还有羊肉,说话含糊不清,但是抬眼看着李元。
啪嗒一声,李元手指一松,手里的筷子应声而落,跌到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论何朝何代,向来都是文武隔阂深重,”李元摇摇头,带着一丝遗憾:“如你所想,本官与孟晚安的关系并不和睦。”
“但是,这和你我之间的谈判无关,他孟晚安更管不了我作何决定,他的一纸官文,没有我的附属,在辽东也起不了任何作用,”李元擦了擦手,语气舒缓。
“明白,”皇太极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继续道:“李总兵功勋着重,泼天之功,在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整个庙堂,文武无一人可替代,就算是......”
“就算什么?”李元已经放下餐具,靠在椅子上等候皇太极的下文。
“就算是拥兵自重,私养家丁,弹压巡抚,蓄财结党,在你大明皇帝看来也无不可。”皇太极笑得很真诚,但是说出的话却处处透着狠厉。
“你在威胁本官?”李元面色骤冷。
“非也,本王是在为定国指出一条明路。”
“无非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李元冷哼一声,看着皇太极。
“定国果然聪明人,”皇太极抚手而赞:“养寇以自重向来是你们南朝武将自保的常用方法,何况现在的形势扑朔迷离,谁也不能料到如果真的开战,谁胜谁负。”
“你要明白,皇太极,如果大明要拿下建州,有的是办法,只不过不愿付出那样的代价而已。”
“代价?一个以赫赫战功出名的武官,没有了自己的麾下万众,在朝廷得罪了无数权贵,在宫内和阉人私交甚笃,在两京十三府百姓心中声望隆重的李定国,你以为,南朝皇帝会如何处置你?”皇太极站起身子,死死盯着李元,一字一顿道:“功高震主啊。”
“本官刚才说的是大明,”李元叹了一口气,面带遗憾:“你皇太极想要苟延残喘下去,或者等待时机再谋中原,但是朝廷会不会给你机会,我也说不准啊。”
“除了你,本王想不到还有谁有资格能领兵,或者能服众?”
辽东骁勇的兵将不少,能镇压并统领他们的只有一个李元,有百战百胜战绩的也是李元,如果李元开口,说不能出兵攻打建州,那么皇太极不信南朝那些文武百官不会好好思虑一番?
“皇太极,你低估了大明数百年积累,也高估了我李元一介武夫在朝廷的话语权。”
相顾无言。
皇太极低估了李元的野心。
唉......
半晌之后,一声深深的叹息在帐中响起。
“那么,每年一千匹良种战马,各种名贵药材三千斤,”皇太极伸出手指:“换你三年不动刀兵,如何?”
“换我不动刀兵?”李元眉毛一挑,带着疑问。
“你我之间的交易,与大明无关,”皇太极眼神中带着真诚:“本王可以与定国定一个君子协定,或者你我歃血?”
“呵,”李元轻笑一声,摩梭着手指上的扳指,看着皇太极,似笑非笑。
李元的想法很简单,他也不想现在就将建州一网打尽,不然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朝廷那群人绝对做得出来。
他还需要时间积累。
“不够?”皇太极举起酒杯,遥遥看着李元。
“吾不愿意做大明得罪人,”李元双手松开。
“嗯?”皇太极皱眉。
“但是给建州一点时间,于我来说,也无不可,”李元咧嘴一笑,也举起酒杯:“但是我要每年两千匹战马。”
皇太极端着酒水的右手一愣,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合作愉快!”
————
浑河谈判营帐约三里之外。
三门崭新的弗朗机炮正静静的蹲在树荫隐蔽的山头,黑洞洞的炮口就正对着远处已经在视野中成为一条线的浑河。
卢甲带领一队人马正守在这里,大约百十来人。
本来就只是李元的后手准备,所以卢甲此事也有些无所事事,正在一个小帐内与李赫吃酒。
“我来此数年,还是喝不惯你们汉人的酒水,太过辛辣,”满脸金色胡茬的李赫咧着嘴,伸出舌头,想要将嘴里的酒气散发出去。
“哈哈哈,”卢甲抹了抹络腮胡茬:“慢慢就会习惯的,男人就该喝这种酒。”
两人正说话时,帐外,卢甲的亲兵突然闯入。
“大人,有情况!”
“嗯?”卢甲将酒杯置于桌上:“大人那里回程了?”
“祖泽洪带人来了,”亲兵抬头,看着自家大人补充道:“大约近千人马,马上到了。”
“什么?”
卢甲豁然起身,差一点将身前的桌子带倒,就连李赫也吓了一跳。
祖泽洪,辽阳总兵祖大寿三子。
最重要的。
祖泽洪是巡抚孟晚安的手下......
“召集人马,和本官迎一迎!”卢甲抄起桌子上的腰刀,拔腿便走。
哒哒哒,待走到帐门口时候突然停下,扭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李赫。
“李先生,请将那三门弗朗机炮的仰角调高五度。”
三里距离,炮口调高五度,加上空中弧度,实际发射距离大概能长出近百米,应该能避过谈判营帐。
山顶,卢甲刚刚出了大帐,双眸中便映出祖泽洪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卢将军,辛苦了!”
祖泽洪一身甲盔,身后是杀气腾腾的兵马。
“祖将军,你来此何事?”卢甲看着眼前的祖泽洪,神色有些犹豫,祖泽洪出现在这里,那么祖大寿呢?他站在哪边?
“奉巡抚之命,接手此地,”祖泽洪拿出一纸调令:“你们可以下山了。”
“我奉了辽东总兵驻守此地,要调兵,除非大人下令,”卢甲右手一抬,身后数百兵卒顿列。
霎那间,双方剑拔弩张。
第三百五十四章 炮袭!炮袭!!
“李大人在吗?”祖泽洪对着卢甲身后不远处招呼了一声。
但是卢甲知道祖泽洪叫的不是李元,现场姓李的只有一个人......
“下官见过祖大人,”是那个身着大明锦色官袍的洋人,李赫的声音没有丝毫的醉意,完全不似方才和卢甲一起喝酒时候的大舌头。
霎那间,在卢甲如遭雷击。
“李赫!你敢......”卢甲转过身子,目呲欲裂。
“有何不敢?”祖泽洪大喝一声:“这辽东是大明朝的辽东,是皇帝陛下的辽东,不是他李元的辽东,李赫受命于皇帝陛下,受命于朝廷办事,怎么?你以为在巡抚大人和辽东总兵之间选择站队,很难吗?”
“火铳营,列阵!”卢甲腰刀一按,大喝一声。
现在形势危急,只能快刀斩乱麻,针尖对麦芒,将祖泽洪一股气砍回去,绝对不能让其控制了弗朗机炮。
那三门大炮正对着浑河岸边的营帐,此刻,李元还在里面呢。
随着卢甲的大喝一声,其身后亲卫队伍举刀列阵,白刃和火铳统统举起。
十米之内,杀伤力巨大。
但是火铳需要时间填装和引燃,十米的距离,根本不够。
哗啦啦一阵响声,祖泽洪身后黑压压的兵卒也掏出了武器。
此次为了保险起见,带来的兵卒都是祖家私兵。
辽阳城内的那数万兵卒......没有李元的命令,谁也调动不了。
一时间,现场已经剑拔弩张了。
“为了一个区区辽东总兵,搭上阖家性命,”祖泽洪带着遗憾,摇了摇头:“卢大人一家三十余口,都在宁远城吧。”
宁远城,祖家的大本营。
“祖泽洪,你如果敢动本官家人,待大人脱险之后,我会将你碎尸万段!”卢甲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祖泽洪,双眸中一片冰寒。
“等待李元脱险?”祖泽洪阴阴一笑:“大炮一响,不论是否能将李元炸死,都预示着谈判破裂,兵端一起,皇太极留在浑河现场的建州兵马绝对追的李元上天下地无路可走。”
“你们......是在掘掉大明朝的根,置辽东数百万百姓性命于不顾,”卢甲一方面担心李元的安危,另一方面也要将现场稳住。
“李元代表不了辽东,也绝对不是大明朝的救星,”祖泽洪举起右手,看向卢甲身后:“动手!”
“李赫?!!”卢甲转身看向山腰平台处,三架弗朗机炮已经被推了出来。
吱吱吱的响声,那是车架轮毂的转动发出的声音。
————
浑河岸边。
李元与皇太极的谈判已经结束。
李元率先走出营帐。
“大人?”景茂财带着亲兵迎了上去。
“走吧,”李元挥了挥手。
景茂财见状一愣,这就结束了?
皇太极还在营帐中没有出现,没有人知道两个人在帐中聊了什么。
不过景茂财向来唯李元马首是瞻,此刻李元说什么,那就照着办即可。
片刻之后,李元已经上马。
轻轻扯动缰绳,坐下战马双蹄抬起,李元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帐,如果此次顺利就是卅年之气,那么三年之后呢?
李元和皇太极之间总归是要有一场决一死战。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片土地上,不允许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王者。
回过头,李元要带着自家人马离开的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炮弹呼啸的声音。
“嗯?”抬起眼帘,李元的双眸中已经映出远处呼啸而来黑色炮弹。
辽阳城方向发出来的炮弹?
那么一瞬间,李元已经反应过来:弗朗机炮被孟晚安控制住了。
辽阳兵马是否被控制不知道,但是李元知道上个月祖大寿从宁远城调了一直队伍来到辽阳城。
一直以来被忽略的阴霾瞬间占据李元的心头:不会真的被孟晚安做到了吧?祖大寿反水?!!
“保护大人!!!撤撤撤!”景茂财和薛勇率先反应过来,迅速集结人马将李元团团围住。
另一边,唐有望已经驭马结阵,防止身后建州的发难。
其实,在发现炮弹的瞬间,建州也动了起来。
皇太极迅速的被从帐中保护着簇拥了出来,就要驭马过河。
轰!!
第一波攻击已经到了。
数声巨响响起,已经结冰的浑河冰面瞬间炸起,碎冰四溅,寒冽的河水冲击到岸边,四周的兵卒四散躲避。
第一波攻击距离营帐只有区区三十余米......
皇太极安然无恙,此刻已经在众人的保护中上马,回头看着已经在众人保护中驭马而走的李元。
“辽阳城内讧?”虽然不远处受到了炮弹袭击,但是皇太极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慌和愤怒,相反,双眸内全是惊喜。
如果真的是辽东内讧,有人想要趁此机会,要李元殒命于此,那么......建州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回城!!”皇太极扬起马鞭,率先驭马而去。
他要尽快回城,与其他建州高层,还有几个智囊商讨一下,如果辽阳城内内讧,那么此刻出兵,乃是天赐良机。
另一边,李元的想法与皇太极一样,他要尽快回到辽阳城。
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究竟是祖大寿反水,还是孟晚安真的有什么雷霆手段,将数万兵马一夕之间全数收到手中!
寒风冷冽,李元明白,他错误估计了古人对于文武之间身份悬殊看法。
一个辽东总兵和巡抚之间的斗争,并不是表面上那样一边倒向李元。
有些人,并不安于李元一家独大......
看来需要一次内部整肃了!
李元双眸冰寒,挥鞭愈急。
前方不远处是虎皮驿据点,李元当时没有选择在距离辽阳城过远的地方安置兵力,所以此刻这处驿点已经废弃。
荒草破败,还有四处倒塌的房屋......
前方不远处,一个身着蓝色棉袍,脸上有一道疤痕的男子突然跳了出来,单膝跪地,拦在队伍前方。
“大人!属下奉林忠林大人之命在此等候!”
吁!!!
一队人马即刻停驻。
“林纲?”景茂财一眼看出此人正是林忠的独子:“你怎么在此?”
“祖泽洪和孟晚安合作,辽阳城内一片混乱!”林纲抬起头,直接开口将辽阳城消息带出。
第三百五十五章 剑拔弩张的虎皮驿
“林忠,祖大寿,赵三宝呢?”
李元坐在马上,声音越发平静,还透着一丝低沉,但是熟悉李元的人都知道,这是暴怒前的先兆。
“大人你刚刚离开,林大人就被祖大乐请去府邸,说是有要事商谈,末将出城的时候已经无法联系上家父了,至于祖大寿,末将没有见到,赵三宝也已经被祖洪泽牵扯,在内城无法脱身……”
好一手暗渡陈仓!
李元怒极反笑:“没想到平日里鹌鹑蛋一般的孟晚安也能找到这个唯一的机会,反戈一击,还真让他给做成了!”
“大人,只要我们回到辽阳城,一切阴谋诡计都会迎刃而解,辽阳城还是大人的辽阳城,辽东还是姓李!”景茂财倒是冷静异常,没有被这种局面吓到。
说的也对,只要李元现身城下,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但是景茂财说完之后,李元并没有动,他觉得此次事变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一,为什么林忠敢只身前往祖大乐的府邸?数十载为官,李元不信林忠看不出来其中危险!李元出城的时候已经向其嘱咐过,城门要处,不能失职……
第二,为什么祖大寿在此次事件中置身事外,弟弟祖大乐的所作所为,李元不信祖大寿一点都不知道,但是为什么没有向李元透露半点风声?祖大寿难道还在四处下注?
第三,最重要的,除了身边这几个人,那些其他的百战旧部为什么在危急时刻没有站到李元一边?都选择了沉默?
答案只有一个:
李元没有给出令人无法拒绝的利益,或者换一种说法,这些人看不到跟随李元一条道走到黑的好处。
其实在京城时候,刘贵和高良某些出格暗地的行为应该让李元警醒了。
辽东是李元的,但是目前来看,更是朝廷的。
有时候,朝廷高压之下,李元说话,不一定管用。
景茂财一把抽出腰刀,怒道:“大人,再不出发,来不及了!”
“大人,末将唯大人是从!”唐有望一身黑甲,也驭马上前。
李元扭头看着四周的将官,心中衡量不定:景茂财是自己蒲河一战救下的,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可以信任。薛勇自从蒲河之后也是跟在自己身边的亲卫,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唐有望,他的态度很重要,现在李元身边大部分是唐有望所辖斥候。另外,还有不远处一直闭口不言的卢象升,袁崇焕,他们是文官出身,站在孟晚安那一边的可能性更大。
李元需要一个投名状!
“大人,前面来了一队人马!一个赵,一个满,两幅旗帜,大约两千人马。”
正在思虑之际,散布在四周的斥候前来报告。
“赵率教、满桂,”李元抬眼望向远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上千人马出动,距离近些的话,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大地的轻微震颤。
赵率教和满桂原属于属于熊廷弼一派,不是辽东本地军阀,近些年才开始深耕,也就是李元发迹的时候......但是他们和李元之间的关系远不如景茂财,唐有望之间那样亲密。
但是要论在辽东的声望......李元无人能比。
“等他们过来拜见,吾就在此处等待!”李元翻身下马,走到到路边一处宽大石台前大马金刀地坐下。
景茂财和唐有望互看一眼。
“末将去迎一迎,”景茂财带人驭马而去,留下唐有望和薛勇在原地保护李元。
虎皮驿不算大,南北大约一里地,加上长时间荒芜,四周都是杂草和倒落的院墙,看起来萧瑟无比。
景茂财刚出虎皮驿,已经看到了赵率教和满桂的人马停在入口没有动弹。
“两位将军,别来无恙啊,”景茂财没有下马,距离十来米的地方停下,拱手招呼。
“景大人,”赵率教上前一步,一脸冷峻:“敢问总兵大人是否安全?我等奉命前来,迎接总兵大人回城。”
看起来,这两个人,是由赵率教为主,满桂为辅。
“奉谁的命?”景茂财挑了挑眉头:“辽东的人马,除了总兵大人之外,没有人调的动,据我所知,总兵大人并没有要你等前来。”
“弗朗机炮炮击浑河南岸的消息已经传到辽阳城,人心惶惶之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是了,经过赵率教提醒,景茂财心中豁然开朗,对于辽阳城来说,现在李元生死不知,所以辽阳城内一片大乱,几乎所有将校都谨慎站队了。
“总兵大人自然安然无恙,就在虎皮驿内歇息,要面见大人,”景茂财扫视了一下远处静默的军队,继续道:“两位大人单独去就好。”
“景大人,你没有听清楚本官的话吧,”赵率教眯起眼睛,看起来异常危险:“我等奉命先来迎接大人回城,这虎皮驿内是否有建州兵马,你景茂财是否投靠建州,我等一无所知,为谨慎起见,还是请大人自己出来吧。”
“赵、率、教,你好胆!”景茂财勃然大怒,若是平日,他赵率教有胆子这么说话?不知道那孟晚安许了什么好处出来,让这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副总兵如此狂妄!
“保险起见,我进去见总兵大人吧,赵将军你在外等候即可,”一直没有说话的满桂开口了。
曹文昭曾经是满桂的手下,李元微末之时也曾在满桂手下当差过几日。
赵率教扭头看着满桂,语气不善:“满桂,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要说。”
平日里既不站李元,也不依附孟晚安的满桂,此次被孟晚安派来阻击李元,也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
但是此刻,在赵率教看来,这步棋也太臭了!
满桂看起来并不完全倒向孟晚安。
“辽东还是要依靠总兵大人的,总不能文武之争,坏了社稷江山吧,”满桂叹了一口气,他只是从大局出发,不想事情太难以收场。
“满桂!”赵率教几乎是指着鼻子打骂:“从你带兵从辽阳城出来那一刻起,你就没有回头路了!如果想让事情还可以挽回,不想辽东生灵涂炭,就按照巡抚大人的话去做,那样一来,辽东还是我大明的辽东!”
“蠢货......”景茂财看着赵率教的样子,这能成什么事?
孟晚安挑的是什么人啊!
正当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虎皮驿内一阵马蹄声响起。
双方人马立刻抬眼望去。
只见李元一人在前,坐下是峻黑宝马:“孟晚安下了什么命令,能告诉本官吗?”
李元出现的一瞬间,不论是景茂财的人马,还是对面赵率教的人马,齐齐下马轰然而跪。
“末将拜见大人!”
一时间,尘土飞扬。
当场,只有一个赵率教呆立。
一任辽东总兵,数年威势,百战柱石,不是区区几个阴谋诡计能够消减打败的。
“赵率教,见到本官,为何不拜?”李元安坐马上,看着赵率教。
第三百五十六章 祖大乐杀到
“总......李总兵,”赵率教没有想到李元真的敢出现在此,而且在见到李元的一瞬间,赵率教已经知道,形势有些不妙。
整个辽东,谁能有如此威势,在出现的一瞬间,即使是单枪匹马,从将官到兵卒,无不拜倒臣服。
“本官问你,孟晚安下了什么命令给你,让你如此跋扈,”李元好整以暇,一手持着马鞭,另一只手按着腰间佩刀。
“指示......”赵率教咬了咬牙,有些犹豫:“吾接巡抚大人令,前来寻找大人。”
“哦?”李元皮笑肉不笑:“谁给的孟晚安权力,能够调动我辽东兵马?吾出城之前将辽东防卫权力交给了林忠,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元这幅言论,如果是其他人说出口,弹劾的奏本顷刻间都能够将乾清宫给淹没了,但是李元说出来,在场无论是景茂财还是袁崇焕,亦或者本来就心有戚戚然的赵率教,都是默认无法反驳。
辽东大地,战功赫赫如李元,已经无人出其右了。
“巡抚大人有令,末将只能遵从,况且事出紧急,谁也不知道大人是否......”赵率教紧紧握着腰间弯刀,随时准备拔出。
“你是想说是否身陨?”李元露出一抹冷笑:“如今的辽东局面是谁打出来的,你赵率教不知道吗?本官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建州攻来,辽阳城,他孟晚安三天都守不下来!”
坐在战马上的赵率教额头上冷汗已经落了下来,对于李元的问话,谁能回答?
站在后面的袁崇焕默默看着前面睥睨辽东的李元,双眸中有些难以明了的感觉:李元虽强,但是什么时候大明朝的武官可以如此跋扈了?
进士出身,守备佥事的身份让其有一种出场化解这种诡异气氛的责任。
“袁大人......”袁崇焕身子稍动,站在一旁的卢象升已经伸手将其拦下:“此间事,不是你我能够插手的。”
“嗯?”袁崇焕看着这个年轻人,几乎比自己小一轮,江南大户,只是还没有出身......
言外之意,辽东事,你我之辈,管不了。
朝廷都拿李元没有办法,诸公还要靠着李元守卫辽东呢!
“你回去吧,告诉孟晚安,在本官到辽阳城之前,自缚双手,在城门口迎接,吾还可以考虑考虑留他一条性命!”
李元脸色平静,说出的话却令在场所有人如遭雷击。
令一任巡抚自缚双手?
大明朝开国三百年,闻所未闻!
“李......”赵率教眉目抽搐,粗重的眉毛不住的抖动。
赵率教现在异常后悔,他就应该在景茂财出现的瞬间带兵杀进虎皮驿,不能留给李元说话的机会!
坐在战马上的李元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赵率教看来仿佛噬人的獠牙。
李元已经想清楚了,他的所作所为绝对已经触及到官僚集团的切身利益,不让他们插手辽东,相当于从大明朝这一块蛋糕上生生切走一部分利益,不论是朝廷那些大儒巨吏,还是豪门世家,都不能允许此事的发生,所以才有了此次炮击总兵,架空李元的事情发生。
单单一个孟晚安,李元绝对不相信他有这个胆子!
既然如此,那李元就决定让他们看看,辽东到底是谁的辽东,是那些豪门巨贾,还是高官门阀,亦或者他李定国?
赵率教看了看身后的兵卒,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辽东兵,让他们手刃李元,希望是在渺茫,但是赵率教绝对不能空手回去,这样一来,他在孟晚安那里的价值就已经没了,上了这条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嗡的一声,赵率教抽出腰刀,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何不拼死一搏?
“赵大人!你......”一旁的满桂惊骇交加,他可不知道孟晚安和李元之间的矛盾冲突到达这个地步,要以命相搏?
“丧心病狂!”李元冷笑一声,面对赵率教,不退反进,驭马上前。
“巡抚大人密令,李元已经谋同建州,妄图瓜分辽东!既食君禄,你我之辈,报国在此一举!”赵率教对着身后兵卒高呼一声:“杀贼!”
“满桂,”李元看向赵率教身后一脸茫然的满桂,厉声道:“抽刀杀了赵率教,你就是辽阳城副总兵。”
“满桂,文武之争,他李元斗不过朝廷的,”赵率教扭头盯着满桂。
正在满桂踌躇不定之时,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人马虽然未到,但是赤色旗帜,祖字大旗飘荡,一里之外就能看清。
这个时候来的,只能祖大乐了。
祖大乐带兵来了!
“哈哈哈,李元,你还不束手就擒?”赵率教仰天长啸,祖大乐来得太是时候了。
祖大乐来了,那么说明辽阳城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满桂!还不动手!!”李元突然暴喝一声。
赵率教一愣,扭头看向满桂。
而一旁的满桂也是一愣,毫无动作,满桂祖上蒙古人,一直以来被边缘化,现在,他并没有把握完全倒向哪一边。
倒是李元身后的景茂财和唐有望,在李元暴喝一声的同时,驭马上前:“杀!”
霎那间,虎皮驿出口两侧同时冲杀出近百骑兵。
黑甲白刃,杀气腾腾,百战雄兵,不外如是。
方才景茂财出来拖延时间的片刻,李元已经安排唐有望将手里仅有的近百精锐骑兵布置在道路两侧,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杀来犯者一个措手不及!
赵率教显然被两侧突然冲杀出来的骑兵慌了心神:李元手上应该没有兵马了!这是哪里来的?
“谁杀了赵率教!谁就是辽阳城副总兵!”李元没有动,仍然安坐马上,但是句句动人心魄。
“可恶!”赵率教此刻完全没有进攻的欲望,他只盼抵抗一会,撑到祖大乐来此。
正当时,嗡的一声抽刀声在赵率教耳旁响起。
满桂动手了。
“满桂你敢!”赵率教余光一瞥,刀光已至。
噗的一声,鲜血崩裂而出,溅了满桂一身。
赵率教一死,本就没有多少战斗欲望的兵卒顷刻间倒向了李元。
“随本官,杀回辽阳城!”李元举起右臂:“满桂,这只队伍由你带领。”
“末将万死不辞!”满桂翻身下马,跪倒在李元身前。
满桂身后,两千兵卒喊声震耳欲聋:“唯总兵大人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辽东柱石,一呼万应。
另一边,景茂财和唐有望收拾队伍,已经集合到李元身边。
近百骑兵,加上两千余步兵,这是李元手上的兵马。
不远处,祖大乐的队伍到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炮击辽东总兵
虎皮驿震耳欲聋的声音自然传到了祖大乐耳中。
一时间,近千人驻马不前。
“赵率教这个废物!”祖大乐几乎是咬牙切齿,手里紧紧攥着缰绳,不知前进还是后退。
孟晚安就是怕赵率教这边出事,才冒险让祖大乐分兵来阻击李元,只要李元一死,辽东就能完全收到孟晚安手里,同时也能收到祖家手里!
辽阳城现在是风声鹤唳,祖大寿,林忠,赵三宝等人都被近乎是囚禁于巡抚衙门,一时间不能联系外界,但是也只能禁足一时,今天之前,绝对要让李元从世上消失!
到时候木已成舟,祖大寿和林忠等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了。
但是现在......祖大乐几乎已经能看到驭马而至的李元。
整个辽东,敢于直面李元的,除了建州皇太极,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祖大寿都对李元俯首帖耳,他祖大乐算什么东西?
也幸亏祖大乐带的都是私家兵,都是宁远城祖家数十年私养的家丁,忠诚度没有什么问题,倒不用担心一触即溃,直接拜倒向李元。
“爹,咱们......”祖泽文靠近自家父亲,刚刚及冠的祖家二世祖此刻已经小腿肚子打转了,想要问问自家父亲,面对这种情况,要不要直接回宁远?
毕竟,面对如雷贯耳的李元,祖泽文没有直接吓晕过去就已经值得称道了。
祖大乐看了看自家不成器的儿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祖家此次将宝压在孟晚安一边,也有破釜沉舟之感。
当初在沈阳城,祖家大公子因为夺权,被李元所杀,乃是祖家内部一大恨,当时祖大寿给生生压了下来,但是这个仇,他祖大寿心里就没有疙瘩吗?
祖怡萱是嫁给了李元不假,但是自从李元飞黄腾达,祖家得到的好处真的很多吗?哪一次不是出了大力,却还要和那些外人去争功!
祖大寿做了什么?祖怡萱做了什么?他李元做了什么?
祖家内部的怨气已经压不下去了,此次只是长期累积之中的爆发而已,祖大寿也无能为力,或许也是有意放纵!
不远处,李元带着人马已经到了。
最前面的唐有望一身黑甲,驭马走在最前方。
“前方可是祖大乐?”唐有望勒住缰绳,停在数十米远处:“总兵大人令!你等即刻班师返回宁远,还可从轻发落,不然,祖大寿那里,他不好交代!”
祖大乐身后,祖家将领自然也听到了唐有望的声音,都是互相看了看,眼中犹疑不定。
都等着祖大乐发话。
都走到这一步了,如何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把那台弗朗机炮拉出来!”祖大乐开口了。
因为卢甲带了三架去浑河附近,所以辽阳城仅剩一架改进过的弗朗机炮,为了以防万一,今天也被祖大乐带了过来。
“将大炮推出来!”祖泽文回头,努力抑制住自己近乎颤抖的声音。
要炮击辽东总兵了!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炮管黝黑的弗朗机炮被推了出来。
另一面,李元自然也看到了那门大炮。
但是李元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只是充满了嘲弄。
“卢象升,你还记得那个弗朗机人李赫介绍这种大炮的时候,说过,他的最低仰角是多少度?”李元面带微笑,扭头看着身旁的卢象升。
“回大人的话,三十度,”卢象升不假思索的回道:“而且这么短的距离,他们根本来不及装填弹药,简直愚蠢至极!”
另一边,听了李元和卢象升的对话,袁崇焕看了看远处的大炮,顿时明白李元的意思。
最低三十度的仰角,大炮射出去最近也要五百多米了......何况根本来不及装填?
此时两军相距不过百米。
“给你天工之物,也不会用啊!”袁崇焕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不等啦!”李元这边却不再犹豫,既然祖大乐已经想要一条大道走到黑,直接炮击辽东总兵,那和意图谋反没有什么区别了!
“唐有望,景茂财!”
“末将在!”
“骑兵在前,把对方阵营冲散,景茂财带人,把祖大乐给我擒来!”李元大手一挥:“主动缴械者,以被裹挟论,不加罪,放归原籍!”
“是!大人!”
“随我杀敌!”
一声令下,景茂财和唐有望已经带人冲了出去。
百骑奔腾,气势确如猛虎之势,辽东最强骑兵,在唐有望手里完全的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骑兵之后,是手持长枪的步兵,景茂财带领,有李元加持,纵然是刚刚从赵率教手里接过,杀敌之势,仍然是气势如虹!
薛勇带着亲卫紧紧靠在李元身边,保护主将,是其唯一的任务。
“大人!”祖泽文看到唐有望所带骑兵杀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身下的坐骑,连连后退,连同其他将领,没有人想要直面李元所领的辽东铁骑。
说是一回事,反了李元,祖家彻底掌控辽东,但是做起来,谁都想坐享其成,没有人傻到真的和李元硬碰硬......
辽东大地上,和李元在战场上相遇,没有谁是一合之敌。
“蠢货!装填炮弹啊!”祖大乐心中大急。
“没有时间了!”祖家将领急道:“大人,撤吧,我们不可能打得过!”
“你说什么?未战先怯!斩立决!”祖大乐双目一凝,高举弯刀:“给我杀!拿下李元,辽东就是祖家的,财富官爵,荣华富贵,任尔所欲!”
“祖大乐谋逆犯上,你等也要执迷不悟吗?”
说话间,唐有望带着铁骑已经杀到。
“缴械者,已被裹挟论,放回原籍,此次只擒祖大乐!其余人等放下武器!”唐有望纵横驰骋,骑兵面对步兵,完全是一方面的碾压,这种气势下,就算是以一敌百,也毫无悬念。
哗啦啦的一阵刀枪落地声音,仿佛儿戏一般,唐有望和景茂财领兵刚杀到,祖大乐所领近千兵马便已经不做抵抗,纷纷放下武器。
“你们!”祖大乐目呲欲裂:“竖子不足与谋!”
“祖大乐,你心肝被猪油蒙了?辽东大地上和总兵大人作对?”景茂财刀口对着祖大乐,一脸冷笑。
“哼嘿嘿,”祖大乐并不害怕,反而笑道:“李元狼子野心,想要做什么,天日昭昭,你们随他一条道走到黑,到时候九族夷灭,可没有人替你们说话,今日祖家之事,他时会有人替我说话的!”
“妖言惑众!”景茂财双目一凝,知道祖大乐说出的话一旦传出,极为危险:“拿下!掌嘴!”
话音刚落,身旁的兵卒上前,将祖大乐拖下马来,直接上手捆住,五指宽的木板直接招呼,啪啪啪几下下去,顷刻间,祖大乐的脸已经是血肉模糊。
“父亲!”
“大人!”
祖家几个将领看到祖大乐被打,还想起身,身后兵卒直接一个刀削,霎那间,几人全部跪倒在地。
“这几人全部捆起来!”景茂财指了指祖泽文和几个祖家将领:“到时候总兵大人有用!”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人心浮动,血雨腥风
“大人,我们现在要不要赶往辽阳城?”景茂财和唐有望没有用多少时间便已经将祖大乐所带领的一众祖家私兵收编完成。
景茂财认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赶赴辽阳,了解辽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祖大乐那里怎么说?”李元此时倒是不着急了,好整以暇,下马坐在一处空地。
祖大乐和几个祖家将领全都由李元手下兵将看管,没有李元的允许,任何人不能接近。
“大放厥词,死不悔改!”景茂财摇摇头,神色中全是轻蔑。
如果不是李元天降伟人,现在的辽东大地如果是祖大乐等人守卫,恐怕全部落入建州手里,虎视京师也未尝不可能。
这种只知道内耗夺权的卵蛋,景茂财向来看不起。
“倒是祖泽文那里有些招供,”卢象升方帮助景茂财审问祖家几个将领。
李元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就一旁的景茂财和唐有望也停下话头,等待下文。
他们几人都知道李元向来看重这个卢象升,放弃秋闱的机会而千里奔赴辽东,跟在李元身边,有时候,这个年轻人不论是见解和想法,无不令人耳目一新,击节称赞。
“按照祖泽文的说法,辽阳城其实是外强中干,孟晚安手里没有几个人支持,除了祖家那里,还有几个边缘将领,只不过他们此次行动隐蔽,而且机会找的比较......”卢象升看了李元一眼,才继续道:“找的比较好,才让其得手。”
“林忠和赵三宝呢?”李元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暂时被囚禁在巡抚衙门,他们没有支持孟晚安的行为。”
李元笑了笑,只不过笑容有些冷峻:“也没有反对吧。”
“保持中立......”卢象升替李元开口。
中立?那就是隔岸观火,待价而沽!此乃官场大忌......
景茂财和唐有望互看一眼,都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句话:辽东兵将之中,要开始一场大地震了。
“分兵一部分,去卢甲那里,看看发生什么事了,”李元现在不能将翻盘的希望寄托在林忠或者祖大寿手里:“辽阳城城头还有数门红衣大炮,我需要卢甲那里的三门弗朗机。”
“大人,”景茂财眼帘低垂,语气沉重:“如果卢甲反叛......”
在场的气氛有些凝重都看着李元。
“你都说了,如果反叛,按军法,按大明律,如何做,你比我清楚吧?”李元双眉如刀,一字一顿:“无论如何,将那三门大炮给我移到辽阳城下!”
“是,大人!”景茂财手持腰刀,半跪在地。
“大人,让我去吧,”卢象升突然开口:“大人安危慎重,景大人,还是跟在大人身边比较好。”
景茂财一愣,倒是没有看出来这个小子胆量这么大,还敢单独领兵?
李元深深看了一眼卢象升:“给你五百人马,由你指挥,一个时辰之后,我要在辽阳城下,看到弗朗机炮!”
“必不负大人所托!”
“出发!”李元豁然起身,看着远处已经西落的日光:“辽阳城下,吾倒要看看,谁敢把强弩对着我!”
辽阳城,巡抚衙门。
往日清冷异常的巡抚衙门,今天从一早开始便忙碌起来。
巡抚衙门上上下下都流露着一股异样的气氛,往日难得一见的兵卒多了起来,不是日常所见的辽东兵,而是辽东祖家私兵居多......
这种事情,明眼人已经看出来,这个往日里韬光养晦的巡抚要干什么......
不过,有人旁观,有人攀附,更多的人是心惊胆颤。
李元威势至此,没有人敢保证如果让其回到辽阳城,将会掀起何等的血雨腥风。
“祖大乐有消息了吗?”孟晚安现在是一阵重紫官袍,身边围坐了一众辽东文官班底。
厅内乱哄哄吵成了一片。
大都是埋怨事出匆忙,没有给予李元致命一击,现在李元如果回城,所有人几乎都要面临灭顶之灾。
纵然是一人巡抚,孟晚安也不能保证李元会放过自己。
但是此事自己不得不做,李元的势力已经太大,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又是一个拥兵自重的辽东土皇帝,到时候前门驱虎,后门纵狼,大明朝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他必须抓住此次机会,而祖家内部对于李元的截然分裂的态度,也让孟晚安有了可乘之机。
祖大寿态度并不坚定,现在相当于被幽禁于暗室。祖家由祖大乐掌控,大致能够控制辽阳城。
而林忠虽然反应激烈,但是并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只要李元一死,林忠也就只是弱干强支,一触即溃。
按察使马济摇了摇头:“还没有传来消息,不过祖泽洪那里已经按照计划完成了布置,卢甲已经被拿下,弗朗机炮数发下去,李元纵然不死,也要惊慌失措,逃回辽阳城,有赵率教和祖大乐两重布置,料想李元纵然是三头六臂,也不要想回到辽阳城下了。”
马济的话,并没有让人心惶惶的议事厅安静下来。
“可是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不论是赵率教还是祖大乐都没有消息,”兵备道贺平一拍桌子,语气带着色厉内荏:“我已经接到消息,半个时辰之前,建州兵马有异动了。”
“什么?”
“建州兵马动了?”
“老奴刚死,他们胆敢出兵犯我?”
兵备道副使的话让原本就人心惶惶的议事厅炸开了锅。
“巡抚大人,怎么办?”
“计划里可没有建州的兵马啊!”
“我们中无人能领兵啊!”
砰的一声!
孟晚安将手里的青花瓷茶碗猛然掷于地上,茶叶与滚烫的水渍带着碎瓷溅了一片出去:“慌什么慌?攘外必先安内!先把李元拿下,再从长计议!辽阳城高墙重兵,上次建州没有攻下,这次也攻不破的!”
厅内众人互看了看,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厅内安静下来,可是人人心里都清楚,上次辽阳城没有破城,是因为李元千里驰援,几乎是挽狂澜于既倒,挽救了辽阳城数十万百姓,这次......你要杀的就是李元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出展天赋卢象升
浑河附近一处山丘。
“卢将军,何必如此固执,识时务者为俊杰,等我祖家掌握了辽东大权,你等的荣华富贵还不是我祖家说了算?你为李元如此卖命,他一个无根浮萍,身死之后,你等随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何自处?”祖泽洪安坐在一处巨石上,看着浑身血迹斑斑,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卢甲,语气中带着遗憾。
三个时辰之前,两方人马在此处大战,千余对近百,折损了近一半兵力才堪堪拿下对方,祖泽洪实在眼馋这股子战力,如果能将李元麾下数万人马全都纳入祖家,那么大明朝第一世家的命头绝对坐实了,到时候呼风唤雨,一任异姓王,也不是不可能啊。
“凭你等贪生怕死,胭脂罐里泡出来的衙内?”卢甲背靠在一处树干上,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脸色惨白:“如果真让你等掌握了辽东生死,那才是王朝末日,百姓苦难的开始。”
“无可救药,”祖泽洪神色一冷,双眸中已经泛起杀意,要不是伯父祖大乐吩咐要留着卢甲一条命,他早就一刀劈死这厮了......
卢甲闭上眼睛,不去理会祖泽洪,现在保存体力最为重要。
他知道如果李元脱困,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寻找自己,这里的三门弗朗机炮是其回到辽阳城必须拿到的东西。
“应该快了吧......”卢甲内心默道。
呱呱呱!
寒鸦孤寂,从远处传来叫声,实在令人心里烦恼。
“怎么伯父还不派人来接应?”祖泽洪也有些着急,准备派人去辽阳城。
“大人,有人来了,已经到了山腰处,”正在此时,卫兵前来报告。
“是伯父派来的人吗?”祖泽洪急忙起身,终于来人了,现在特殊时刻,可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不远处,卢甲也睁开了双眼。
“不是,像是辽东兵!”那亲卫摇了摇头,祖家兵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妈的,难道事情有变?”祖泽洪神色一凝,抽起腰刀:“全部警戒!将斥候都收回来!”
祖泽洪声音刚落。
对方前锋已经到了:“奉辽东巡抚令,前来接应祖大人。”
听到回城的声音,哗啦啦的四周全是起身的动作,天气寒冷,这些兵卒早就想回城了,何必在这里呆着?
倒是祖泽洪有些诧异。
“巡抚大人令?怎么不是祖大乐的手令?”
“去叫人过来。”祖泽洪没有动,而是指了指自己的亲卫:“叫他家大人过来问话!”
此事还是谨慎一些好,别给李元狸猫换太子。
不多时,亲卫返回,带着一脸的苦涩,还有半边脸的手掌印。
“怎么回事?”祖泽洪面带惊异,这是被打了?
“那厮好生张狂,说......”那亲卫一边脸肿胀着,说话有些含糊。
“说什么?”
“说哪里有文官去见武官的道理,让大人你去见他!”
文官?
祖泽洪心里的疑惑反倒放下了一些,应该是巡抚的命令了,祖大乐那里应该还有事情,让孟晚安派人接应自己。
李元身边可没有什么文官。
不过这文官太过放肆了,也不打听打听自己是谁?
祖泽洪冷哼一声,大局为重:“前面带路!”
卢象升一身青色儒袍,如同谪仙一般,安坐马上,微笑地看着面前的祖泽洪。
“祖将军辛苦了,”卢象升没有下马,面对祖泽洪,只是轻轻点头,气势端是十足,文官的倨傲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三门弗朗机炮呢?”
寒风凛冽,灰白枝桠在风中摇曳,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气氛有些凝重。
祖泽洪不高兴!
自家兵卒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时辰,苦劳辛苦过了,这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来了就要摘桃子......
“就在后面,”祖泽洪神色不善,带着一丝怒气,看着还安坐马上的卢象升:“那李元已经伏诛?”
“李元?”卢象升眉头一皱,问道:“辽东总兵李定国?”
“除了他还有谁,”祖泽洪皱着眉头,已经看到对方兵卒开始往后面走去,看起来要去接手三台弗朗机炮,不知为什么,年轻的祖家衙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带兵前往辽阳城,平复叛乱呢,”卢象升似笑非笑,看着前面的祖泽洪。
“平复叛乱?”祖泽洪脑中轰然一下,下意识就要抽刀:“好胆!”
“拿下叛乱者!胆敢反抗,杀无赦!”卢象升比祖泽洪更先一步,从马背上抽出长刀:“杀!”
霎那间,四面八方冲出身披重甲的骑兵,面对步兵,全部是砍瓜切菜,没有遇到任何有效阻挡。
“你敢杀我!我是祖家衙内,杀了我,祖家不会放过李元的!”祖泽洪看到四面冲出的骑兵,脸色霎那间褪去血色。
“此战过后,恐怕祖家在辽东就要成为历史了,”卢象升神色冷峻:“反抗者,格杀勿论!”
以骑兵对步兵,以突袭对无意,这场战斗没有任何悬念。
要不是卢象升担心卢甲的安危,都不会演这么一出文官的好戏。
不到一刻钟,战场已经结束了战斗。
“卢将军,你没事吧?”卢象升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来,给卢甲披上。
“小伤而已,”卢甲脸色一片苍白,但只是一时失血,伤势倒是不重,也好在祖洪泽接到祖大乐的吩咐,要留卢甲一命,不然早就下死手了。
“多谢建斗了,”卢甲向着卢象升拱了拱手,此次要不是卢象升前来,恐怕他要以死谢李元了:“总兵那里......”
“总兵无事,现在估计快到辽阳城了,我们要把弗朗机炮运过去,如果攻城,可能要用到。”卢象升招呼人将卢甲掺扶上马。
“此次,辽东要大乱了,”卢甲面带苦涩,他实在想不明白祖家已经受了李元那么大的恩惠,为何还是要铤而走险,和孟晚安合作?
“大乱才能大治,”卢象升嘿嘿一笑,有些意味深长:“也许李总兵也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呢。”
听到卢象升的话,卢甲一愣,半天没有说话。
“好了,我们赶紧出发,时间不等人,”卢象升也翻身上马:“大战伊始,卢将军,你要有所准备。”
“大战?”卢甲神色疑惑。
“建州正在快速集结兵力......出发!”卢象升扬鞭一挥,绝尘而去。
第三百六十章 辽阳城下
寒风呼啸,青灰色的城墙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显得孤寂又苍凉。
辽阳城城垣高大,从一里之外就能看到飘荡在城墙上的大纛。
“大人,一里之外就是辽阳城了,”景茂财跟在李元身旁,提醒着自家上司:“红衣大炮就在城头架着,我们还是等待卢象升那边将红衣大炮移过来再说。”
“吾进城,还要看其他人脸色?”李元望着远处的城墙,心中有一股难以名状的郁气,语气冷冽仿佛万载寒冰:“一路走来,倒是越来越疑惑,当初蒲河城十万火急,本官千里驰援,阻击莽古尔泰手下兵将,九死一生守了下来,后来,沈阳城内外交困,城破在即,吾数骑入城,斩敌方首级守下来的,再往后辽阳城,千骑对数万,斩龙头拿贼手,堪堪救下辽阳城。”
景茂财和唐有望看着身前的总兵,默然无语。
李元于辽东大地有大功,于大明朝有大功,没有愧对任何人,但是有些人不愿意看到李元再盘桓于此,害了他们的利益,妨碍了他们的声望。
“吾倒要看看他辽阳城是不是有任何兵卒敢将炮口对准我?”李元紧勒缰绳,座下战马马蹄轻踏,干硬的大地被马蹄踏得尘土四溢,李元唇齿开合,只有两个字:“进城!”
巡抚衙门。
“马济,祖大乐那边应该是出事了,你手上有多少兵马可以听令?”孟晚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辽东巡按马济看起来耷拉着眉毛,有些无奈,连带着语气都带着些萎靡:“巡按衙门不到一千人,还有一些缺额。”
在此事开端伊始,马济就不同意这样赶尽杀绝的对付李元,万一让其逃出生天,回到辽阳城,整个辽东,无人能撄其锋。
整个事件就是孟晚安和李元的权势之争,巡抚和总兵之间的斗争,自己无端卷进来,实在是苦不堪言。孟晚安有朝廷大佬支持,李元在辽东深植,权势滔天。
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想到这里,马济本来就有些短细的眉毛更加扭曲:“唉,本来就不应该掺合到辽东来......”
“大人,兵备副使大人到了,”门外,管家进来向孟晚安报告。
“快带进来!”孟晚安神色一禀,贺平刚才去见了祖大寿和林忠,不知谈的如何了。
不多时,兵备副使贺平被带了进来。
来不及招待上茶,贺平刚刚找椅子坐下,孟晚安便开口了:“情况如何?”
贺平一脸晦暗,看了看厅内两人:“林忠只说了四个字。”
“嗯?”孟晚安身子前倾:“说了什么?”
“好自为之,”贺平咂了咂嘴:“这意思就是不愿意与李元为敌,也不愿意和朝廷诸位大佬为敌。”
“林忠......”马济暗骂一声:“这不就是给自己留后路?”
“这林忠也算是辽东将官中的老资历了,当初救过李元一命,一同在熊廷弼麾下效力,不过以资历论,一直被李元压了一头,也许心中也有不甘,但是也自知比不过李元,现在韬光养晦,不想与李元为敌,也算是人之常情。”孟晚安手指点着桌面,分析着目前的局面。
不得不说,能够做到一任巡抚的,任何方面都不会太差,尤其智商权术都是高超无比。
“至于祖大寿,”贺平抬眼看了看孟晚安,有些踌躇。
“祖大寿说什么?”孟晚安冷笑一声:“他弟弟祖大乐,儿子祖泽洪,祖泽文都已经被拉下水了,他还想脱身,到时候李元回来,除了我等,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受了李元如此大的恩惠,现在骑墙,到时候也别怪李元心狠手辣了,就算是祖怡萱也没有护着自家哥哥的理由。
“祖大寿的意思是,李元之后,他要当辽东总兵!”贺平终于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大口喝了进去,平复了一下喘息不定的心率。
“辽东总兵?”孟晚安眉头一皱:“他祖家想当李成梁吗?吾等将李元摁死的目的就是想要将辽东梨庭扫穴,从塑山河的。”
“大人,可以先行稳住祖大寿,让其出山,先稳住辽东城内的军心再说,”马济适时开口:“现在辽东城内的兵卒已经有些谣言四起,人心不稳了。”
“那些丘八说什么?”
“他们并不相信李元要和建州订城下之盟,至于投靠建州,更是无稽之谈,属下担心,一旦李元出先在辽阳城下,就算是祖大寿,也控制不住局面。”马济只觉得后槽牙剧痛,这些事情实在棘手,而且后果几乎令人无法承受。
马济说完之后,房内一时间没有了声音。
孟晚安内心并不愿意和武官妥协,这些日子受够了李元的压制,自己在朝廷同僚之间的名声算是毁了,大明三百年的王朝,从来没有过一人巡抚被总兵牵着鼻子走的。
“大人,快些做决定吧!”马济拍了拍大腿,几乎是极其压抑的喝问。
“呼......”孟晚安将心中郁气呼了出去,而后开口,语气沉郁:“去告诉祖大寿,一旦除了李元,本官保他一任辽东总兵!”
马济和贺平互看一眼,终于是有一丝翻盘的希望了。
————
辽阳城外,李元驭马停在了辽阳城外不远处菱堡,看着不远处的辽阳城。
城门紧闭,如临大敌。
“大人,吾去叫门?”景茂财靠近李元身边,轻声开口。
“不用,”李元眯起双眼,望着远处的城墙,那里有兵卒不断的巡视:“你现在去那里,没有开口就会被乱箭射死。”
“祖大寿和林忠不知道在做什么!”唐有望一把将腰刀插在地上,实在是出奇愤怒。
“有人想要夺权,有人提出合作,便一拍即合罢了,”李元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辽阳城还如此安静,无外乎祖大寿也靠向了孟晚安。
“那我们......”景茂财攥住缰绳,看向李元。
“等卢象升的消息,”李元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只希望辽阳车内几个人在错误的路上不要走的太远,林忠救过他一命,只要他没有参与此事,那么可以放其一马。
至于祖大寿......
“以前吾好似过于仁慈了,”李元双眸深邃:“那么......从今往后,辽东大地,不会再有其他声音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什么叫惊喜?
辽阳城西北部,永安坊,一处秘密宅院中。
“人都到齐了?”邵武看了一眼院内众人,神色沉着冷静。
“兵力在精不在多,百余人,都是个中好手,足够了,”站在邵武身旁的是海西女真部落的原首领,现隶属于李元的亲卫队,雅丽奇的弟弟,蒙山。
海西女真的残余老少自从被李元收编之后,青壮男子全都编入亲卫,妇女老幼则分给土地,属于总兵私眷,外人难解其中奥秘,一直由李元亲自指挥。此次会面皇太极之前,让蒙山和邵武两人总理海西兵卒......现在,也许能够派上用场了。
邵武点了点头,继续道:“总兵大人现在身处何地,不是我等所要关心的,我们的目的就是让辽阳城还姓李,而不是什么孟晚安、祖家之类的。”
蒙山身材高大,双眸之中蕴涵精光,一身暗黑色甲盔在身,更显的威猛无比,听了邵武的话,年轻的千户官补充道:“辽阳城今天兵马异动,林忠疑似被幽禁,而祖大寿应该靠向了孟晚安,正在布置城坊,我们的目的很明确,等待总兵大人在城外的信号,一旦总兵大人出现,我们要第一时间夺下北城门,将大人迎进城中,一旦大人进城,大局既定,明白吗?”
哗啦一声,回应蒙山的,是整齐划一的按刀声:“必不负总兵大人之命!”
————
辽阳城北门,祖大寿一身戎装,在万众瞩目中现身了。
从午时开始,辽阳城防已经被祖家兵将接手,由于祖大寿是李元的姐夫,有这一层关系,大部分将校对于祖家接手城防并没有过多猜疑,但是现在城内气氛已经有些诡异,谣言四起之下,大部分将官都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祖将军,城外右侧棱堡,疑似出现总兵大人的大纛,是否......”北门守备官赵乾看到祖大寿出现,与其商量道:“出城迎接?”
“谁告诉你,那是总兵大人的大纛?”祖大寿银盔白甲,站在城垛边,远眺辽阳城外右侧棱堡的位置,听到守备官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与斥责:“建州兵力异动,任何出现在辽阳城下的兵马,都是建州的疑障之阵,不可轻信!”
“这......”守备官赵乾眉头皱起:“没有总兵大人的命令,祖将军你......”
“如何?本官说话做不得数?”祖大寿按下腰刀,双眸中已经泛起杀意。
“总兵大人出城之时,将城防交给祖大人和林忠林大人,现在您一个人,可算不得数!”赵乾只认李元的命令,现在城内波谲云诡,由不得不小心万分。
“林大人病重,将城防之事交予本官,本官持有巡抚大人令,怎么,你只认总兵,不认朝廷!!?”祖大寿不不紧逼,死死盯着赵乾:“你想造反?!”
“祖大寿......”赵乾冷笑一声,并不害怕:“你也别激我,你想夺权,那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说这话,城墙上,两方人马逐渐聚起,稍有不慎,就要兵戎相见的样子。
“谁想夺权?夺谁的权?”一声带着愠怒的声音适时响起。
“拜见巡抚大人!”城墙上,所有兵卒都向来者见礼。
孟晚安到了。
赵乾深深低下头,防止有心人看到他的表情,其脸上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这可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夺权?总兵大人在时,谁敢稍动?这些宵小之徒,也只敢在背后捅刀子罢了!
“都是我大明朝的臣子,权力都是皇上给的,谁能夺走?谁想夺走?”孟晚安冷哼一声,从赵乾身前走过,站在城垛后面,远远望着远处的棱堡。
“本官听说有一队人马出现在那处棱堡?”孟晚安扭头看着祖大寿。
“疑似建州人马,打着总兵大人的旗号!”祖大寿躬身弯腰,一字一顿,说的是脸不红心不跳:“末将建议炮击!以阻其窥探城中。”
“什么?”赵乾猛然抬头,眼中已经全是惊骇:祖大寿要将辽东总兵击杀于辽阳城外?
“如果是总兵大人,”赵乾开口阻止。
“如果是李元,那完全可以堂堂整整进城即可,何必驻扎于棱堡?”孟晚安反问道:“赵将军,你的想法倒是有些不同啊!”
为什么不进城?
你孟晚安不知道原因?
但是此话赵乾却说不得。
“末将不知......”
孟晚安满意的笑了笑,继续道:“赵将军,红衣大炮能否轰击那处棱堡?”
如果能将李元直接击杀于城外,那是最好!
“回大人的话,红衣大炮不同于弗朗机炮,只能固守一处,无法移动,当初建造棱堡也是为了在外围布置一道防御链,所以红衣大炮不可能对准棱堡处,”赵乾回道:“所以无法对准,也就无法轰击。”
孟晚安扭头看向祖大寿,语气不善:“弗朗机炮还没有取回来?”
祖大乐和祖洪泽分兵两处,一个去弗朗机炮,一个去阻击李元,现在两处人马都没有得手?
你祖家都是酒囊饭袋?
就这,还想要辽东总兵的位置?
“为以防万一,祖大乐该去迎接弗朗机炮的,”祖大寿低着头,语气中也带着疲惫。
天可怜见,现在本该被阻击的李元出现在城外,祖大乐那边应该出了问题。
“你别告诉本官,弗朗机炮也出事了吧?”孟晚安伸手扶着城墙,有些站立不稳。
没有李元,这辽东兵将,有一个算一个好像都是蠢材一般!
“绝对不会!”祖大寿抬头,语气带着自信:“一来时间上来不及,二来他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取弗朗机炮!”
看着祖大寿信誓旦旦的样子,孟晚安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万一被李元取了那三门弗朗机炮,那么主动权可就异手了,到时候辽东总兵对着辽阳城轰击几炮,他这个辽东巡抚就要自刎以谢皇恩了。
“大人放心,末将已经吩咐下去了,黄昏时分,天色渐暗,正是出兵的时候,”祖大寿上前几步,小声道:“绝对兵力之下,他断无生存的可能!还需等待片刻......”
孟晚安扭头看向远处棱堡,喃喃道:“那就等......恩?”
话说到一半,辽东巡抚突然顿了一下:
“那是什么东西?”孟晚安眼神有些不好,但是还是可以看到棱堡处有三架重物正在被缓缓推出。
听到孟晚安的疑惑,祖大寿也前走几步,极目望向远处棱堡。
霎那间,辽阳城总兵头皮炸裂,瞬间汗毛倒竖!
“弗朗机炮!!”祖大寿浑身颤抖:“三门大炮......真的被他取到了。”
随着祖大寿的喊声,扑通一声,孟晚安双腿一软,跌倒在城墙上。
不远处,赵乾看着眼前两个人,一个是辽东巡抚,一个是辽阳城总兵,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是站在李元一边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炮击辽阳城
之所以将此处棱堡作为打开辽阳城大门据点,李元知道辽阳城门上的数尊红衣大炮,虽将棱堡囊括在射程之内,但是不能调角,不能移动,设计这种大炮的时候,怎么可能将自家棱堡作为攻击目标呢?
站在棱堡前方的壕沟处,李元静静看着远处的辽阳城,城门上,代表孟晚安和祖大寿的旗帜飘扬,让李元有一种极具讽刺的感觉。
极致的利己主义者,当真是存在的......但是,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拿就能拿的。
“把弗朗机炮推出来,”李元向站在身后的卢甲下令。
嘎吱嘎吱,伴随着有些刺耳的轮毂声响,三门大炮被从棱堡内推了出来。
被卢象升救出来的卢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甲盔在身,虽然鲜血暗红,但是不妨碍其指挥。
“大人,准备好了,”卢甲躬身回道。
没有回头看卢甲,望着辽阳城门楼的李元的声音如同辽东大地的天气一般冰冷:“将三门弗朗机炮对准北门城墙上中央门楼。”
“大人,我们不轰击城门吗?”卢甲轻声建议道。
毕竟李元现在身边都是轻骑兵,对于攻城作战并无优势,如果将城门轰开,那将毕其功于一役,进城之后一切唾手可得。
“不用,”李元双眸盯着城墙上那几杆大纛,皮笑肉不笑:“一炮将那几杆大旗轰掉,辽东大地谁说了算才更使人铭记!”
唐有望和景茂财互看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句话:总兵大人已经是怒火滔天了。
“属下明白了,”卢甲点了点头,回头对着手下吩咐道:
“炮管左移三十!”
三人一组,将大炮的角度随着卢甲的声音缓慢移动。
现场除了卢甲下令的声音,就只剩下炮管转动的声音.......咕噜噜的金属摩擦声,让人心中有些沉重。
“炮口抬高角度,”卢甲顿了顿,继续道“初步十!”
“继续抬升,五!”
掌控炮口角度的兵卒在校准点望去,辽阳城北门城墙主楼已经缩成一个小黑点,汗珠从兵卒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继续抬升,二!”
咕噜噜的声音继续发出,铁把手被转动一圈,专职炮手背部肌肉便隆起一次,初冬时节,汗水也已经打湿绵甲。
“校准!”卢甲的喉结也滚动了一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唐有望,景茂财还有卢象升都轻轻握了握拳头,以缓解心中的紧张。
毕竟,炮击辽阳城,一旦那颗炮弹落在大明朝的土地上,从今以后,自家和总兵大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不远处,袁崇焕眯着双眼,内心还在不断的衡量......
“目标,辽阳城北门主城楼,校准完成!”主炮手蹲下身子,从校准点中望去,主城楼已经正在中心偏下的位置。
所有人都看向李元。
“开炮,”李元双眸中映着远处的辽阳城,声音平静不带有丝毫波动。
“开炮!”卢甲的回声带着释放般的怒吼!
“收到命令,目标,辽阳城北门主城楼,开炮!”校准手退后一步,炮手将乌黑的炮弹塞入炮管,随后点火手上前,冒着蓝焰的火光将引线点燃。
呲呲呲的燃烧声传出,所有人都望向远处的目标,高高的辽阳城北门主城楼,屏气,凝神。
三息之后......
三门弗朗机炮的炮口先是黄光一闪,而后震耳欲聋的轰声传出,冒着黑烟的弹丸带着巨大的冲击威势冲天而去。
轰、轰、轰!!
三声炮响,祖大寿和孟晚安都听到了。
“什么声音?”祖大寿后退一步,神色中出现了慌乱和紧张。
这分明是大炮的声音!
李元他真的敢炮击辽阳城?!!!
孟晚安也已经反应过来,向着棱堡望去。
“大人小心!!”
祖大寿和孟晚安的亲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将两人向后拉去。
千钧一发之际,距离众人不远处的辽阳城主城楼在巨大的轰击声中轰然而倒。
坍塌,废墟,断壁残桓,四周的兵卒四散跑开,现场已经一片混乱。
“组织人手防御,他没有多少炮弹!”祖大寿一把将亲卫扯开:“组织防御!将这一波攻势挡下,敌军没有任何手段可用!”
敌军?这个称呼如果让李元听到,可能会会心一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就在祖大寿组织人手的时候,辽阳城西北角,一队百十来人,全副武装的队伍悄无声息向着城门处摸来。
为首者,原海西女真副首领,现辽东总兵亲卫,蒙山。
“夺下城门,迎接大人进城!!”蒙山一马当先,向着城门处杀去。
与此同时,棱堡之内。
炮击主城楼的弹丸射出的一瞬间,李元一马当先,景茂财,唐有望,卢甲,卢象升在后,带着百骑精锐斥候组成的队伍急速杀出,烟尘掩映之下,向着城门而去。
李元并不信任留下的这些步兵,都是祖家将,没了骑兵的镇压,也许留下的这些人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大人,有百十人组成的骑兵从棱堡杀出了!”祖大寿手下副将,身上的甲盔已经破烂了。
“带上你的人马,将其杀个片甲不留,胜了,”祖大寿一把攥住副将的甲领:“你就是下一任辽阳城总兵!”
“末将领命!”祖家副将眉目一拧,就算城下真是李元亲至,吾杀了也就杀了!那一任总兵!用李元的人头去换,值了!
“上马,上马,随我出城杀敌!”副将转身疾走,召集手下出城迎战。
一里之地,骑兵眨眼便到,祖大寿让人照看孟晚安,自己登上城楼准备督战!此战,只能胜,绝对不能败!
祖大寿了解李元,如果让其回来......从此之后,祖家将从辽东大地消失,就算有祖怡萱在中间,也是徒劳。
嘎吱一声,随着沉重的摩擦声,辽阳城大门洞开。
祖家将组成的骑兵从城中冲杀而出,向着李元带领的骑兵杀去。
两股人马霎那间就要杀在一起。
与此同时,城门下,蒙山已经带人杀到。
“开城门!迎接总兵大人!”
“祖大寿密谋叛乱!”
“总兵大人到!”
李元声名煊赫,蒙山带人杀到的一瞬间,城门口的兵卒已经大乱阵脚,到底哪一方是李元,哪一方是叛军呢?
几乎是数息之间,城门控制权就已经易主。
第三百六十三章 谁是辽东唯一话事人
辽阳城下,面对杀来的祖家骑兵,李元冷笑一声:“唐有望,看看你的精锐骑兵如何?将他们斩于马下!”
“护送大人进城,凡遇阻挡者,杀!”唐有望双手持刃,一马当先。
百骑奔腾,烟尘飞扬,大地震颤,身后如同千军万马,以一当十,不外如是!
与此同时,面对祖家骑兵面对如同魔神一般的精锐骑兵,就如同三岁孩童,未见刀兵颜色,马却敌阵,兵不敢抽刀,气势上完全不是一合之数。
毕竟,数年之间,与建州斥候相逢于白山黑水之间,逐渐崛起的辽东骑兵,不是一直龟缩于城域之中的祖家骑兵可比。
砰砰砰,白刃相交,战马嘶鸣,李元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种战斗了,但是强健的身体却异常兴奋,手持狭长锋利的长刀,将来犯者穿身而过,血色飘起,鼻端的腥气,双眸的血色,都是辽东大地的日常。
扑哧一声,刀刃入体,微末之时搏命,没想到一任总兵之时,还需要自己上阵杀敌!
呼吸之间,两方人马已经冲杀一个来回。
李元一边的骑兵未见减少,刀兵染血,但气势更胜。
另一边骑兵已经是甲盔破烂,临阵却敌。
“大人你没事吧?”景茂财刚刚紧紧跟在李元身旁看护,生怕自家主将出事。
“吾无事,”李元用衣袖将刀刃上的血迹抹掉,双眸中杀意更胜:“那是祖家的骑兵!”
是啊,祖大寿将自家骑兵派出来截杀李元了。
祖大寿是想要不死不休?
正当此事,李元所带骑兵身后。
嘎吱一声,城门大开。
蒙山已经带领手下将辽阳城大门占据,将早已准备好的大纛抬出,粗狂而带有渲染性的怒吼:“辽东兵卒!迎接总兵大人入城!”
随着蒙山的一声大喝,李元的大纛飘荡,不论城上城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辽东总兵回来了。
城门口的战斗立刻偃旗息鼓,哗啦啦都是兵刃掷于地的声音,兵卒们跪了一地。
谁敢在李元面前动刀兵?而且还是砍向总兵大人的!
“蒙山已经打开城门。”唐有望靠近李元,低声道:“大人,你先进城,这里有我料理!”
李元看了一眼对面的骑兵阵,摇了摇头:“不用理会他们了,带着部队进城!”言罢,李元便不再看对面的骑兵一眼,调转马头,向着城门而去。
一旁的景茂财立刻跟随李元而去,唐有望愣了一下,也不再看对面的骑兵队伍,冷笑一声:“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也是说给祖大寿和孟晚安说的。
哒哒哒,马蹄声踏出,李元坐在战马上,进入了辽阳城。
“恭迎总兵大人回城!”声浪如海。
如同闹剧一般的孟晚安“篡权”计划随着李元回到辽阳城而宣布失败了。
四周都是跪在地上的兵卒和将官,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是祖家和巡抚孟晚安一手制造的骗局和败笔。
坐在马上,门洞口,李元环顾四周,语气已经变的清冽而带有一丝安抚:“不要跪在这里,各回岗位,严防建州来攻!此事闹剧一场,已经结束。”
“遵总兵大人令!”
偃旗息鼓,除了祖家和孟晚安等人,李元并不想连坐太多。
一场闹剧就这样败了?
城楼上,祖大寿脸色灰败,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胜算不高,但是祖大乐和祖泽洪的入场,使得祖大寿不得不拼死一搏......可是在李元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如同笑话一般。
“不!”巡抚孟晚安提起佩剑,向着城门口而去,一任辽东巡抚,绝对不能如此认输,况且,他李元敢在众人眼前杀了自己?
“大人留步!”赵乾一个侧身,将准备下楼的孟晚安挡住。
“你待如何?”孟晚安右手提剑,气势汹汹。
“来人,将祖大寿和巡抚大人带下去,等候发落!”赵乾知道,孟晚安和祖大寿等人身份特殊,不能在此时和李元见面。
不然,难堪的是朝廷的脸面。
“你敢拦我?我看他李元敢不敢这样对本官!”孟晚安将手中宝剑一横,就要冲出去和李元拼命。
“巡抚大人已经疯了!将其带回府中,好生看管!”赵乾一个眼神,手下便一股脑上去,捂嘴的捂嘴,夺剑的夺剑,其余人将起捆起,抬着就向巡抚衙门去了。
体面?你不想体面,有人帮你体面。
城门口,没有人去理会城楼上的乱局,自有人去收拾,李元已经开始着手收拾眼前的乱摊子。
于此地布置任务和城防计划,最能让城内百姓和兵卒知道,他李元才是整个辽东大地的话事人!
“景茂财,唐有望,卢甲,你三人接管城防,”李元扫视一周:“密切注意北门和东门!”
“末将得令!”三人领命之后,立刻分开,前去各自岗位接手人马和布置城防任务。
“卢象升!”李元看向这次立下大功的年轻人。
“末将在!”
“本官升你为辽阳城守备,接替赵三宝,领衙门,三城千余兵马,全权负责城内治安,严查一切奸细和纷扰,安抚民众百姓,一切按战时要求!”李元对卢象升有大用,此次先让其着手内部事务。
“末将领命!”
“薛勇”李元继续下令:“你和邵武带人去将祖家千总以上将官全数压往衙门大牢看管,巡抚,巡按,守备,按察使等人全数押至巡抚大牢!抗命者立斩!”
“末将遵命!”
“其余人等,不要在此聚集,回各自岗位去吧!”
李元说完,便带着蒙山等亲卫,向着总兵府衙而去。
“大人,这是否不妥?”袁崇焕驭马跟上李元,一任总兵差人将巡抚和按察使等人关押,是谋反还是正军令?李元这一道命令下去,朝廷如何看?
袁崇焕绝对有必要向李元说明自己的看法:“纵然巡抚和祖家做法不妥,但是这样大动刀兵,辽东立刻大乱!”
“辽东乱不乱,不是看巡抚和祖家,而是看总兵是谁?”李元没有时间理会袁崇焕,看了一眼这个后世争议巨大的袁嘟嘟,李元冷笑一声:“你如果想替辽东做些事情,就将今日所见所闻如实上报朝廷即可,不期望你替吾说几句好话,只是如实描述,不过分吧?”
说完,也不待袁崇焕回复,李元便带着蒙山,骑马绝尘而去。
留下袁崇焕呆立当场,脸色青白一片。
第三百六十四章 骤起的杀机
从今天早上开始,一股诡异的氛围就一直萦绕在整个总兵府衙,不论是家丁还是丫鬟亦或者杂役,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城内兵将的频繁调动,宅院外不断出现的陌生面孔,还有祖大乐让人送来的密信,以及祖家兵卒在府衙外密集的巡查,种种变化就算是对政治迟钝如方玉儿,都知道即将有大事发生。
祖怡萱作为主母,自从接到祖大乐带兵接手辽阳城防消息的时候,便命令府中家丁,还有李元早已布置的亲卫,将府衙宅院前后从内完全封闭,谢绝一切拜访,同时严禁出入。
至于祖怡萱自己,则身着皇上御赐的命妇朝服,以李元正妻的身份坐镇后宅,使得有些惊惶的府衙上下暂时安下心来。
此时此刻,祖怡萱代表的不仅仅是李元的内眷,更是整个府衙宅院的主母,李元不在,她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方玉儿,程二妹等人都要靠着祖怡萱行事。
另一方面,祖大乐和祖大寿联合巡抚孟晚安向李元发起的夺权斗争,祖怡萱是站在夫君一边,还是站在娘家一边,态度很重要。
闭门谢客,严守家院便是最好的态度:你祖大寿所作所为,都是与辽东总兵的直接对抗,祖怡萱作为总兵夫人,除了支持夫君,别无他法!
轻勒缰绳,马蹄轻踏,李元已经驭马到了府衙门口。
看着闭门谢客的府衙,李元原本有些悬着的心思稍微放下了,如果祖怡萱站在娘家一边,那么无论结果如何,对于李元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是现在看起来,祖怡萱的选择是作李家的主母,李元的妻子。
蒙山下马上前叫门:“总兵大人回来了,快快出门迎接!”
半晌之后,嘎吱一声,府衙大门开了一个小缝,从门缝中露出一个脑袋,双眼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来人,待看见了蒙山身后不远处的李元之后,双眉不自觉的一挑,嘴角立刻咧开了笑容,原本还有些犹疑的样子,已经被喜悦和激动所代替,来不及开门已经开始向身后的内院众人宣布李元回来的消息。
“老爷回来了!”
“总兵大人回来了!”
伴随着兴奋和激动的叫喊声,府衙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蒙山,李元大步向着府衙走去。
这边李元刚刚迈上台阶,跨过门槛,已经看到祖怡萱带着内院妻妾内眷出来迎接。
几乎是数息之间,祖怡萱已经带着内院家眷,还有外院数百个仆役,家丁和丫鬟都赶到了门口。
李元还未说话,身披雪白狐绒披风的祖怡萱已经带领府内众人或弯腰,或半跪,或微福,齐声开口道:“妾身(婢子,小的)恭迎老爷回府!”
三步并作两步,李元已经迈下台阶,伸手将祖怡萱扶起,温言道:“辛苦夫人了。”
“全赖老爷洪福齐天,”祖怡萱低着头,一双美目已经噙满泪珠,自从李元离开,这一天的时间,好似过去了半辈子那么长。
不光担惊受怕,还要在众人面前承担主母的角色,万事沉着应对,不慌不乱,实在令人难挨。
“既然为夫回来了,一切有我,夫人好生歇息即可,”李元轻轻拍了拍祖怡萱满是汗珠的纤手:“走吧,回府!”
只要李元回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整个府衙都会恢复正常运转,主心骨在,万事皆安。
“让两位夫人好生休息,你们在外面注意照看,”李元将方玉儿和程二妹安抚入睡之后,吩咐丫鬟婆子好生看护,便回到了内院正宅。
“孩子们也睡着了?”李元接过祖怡萱递过来的参汤。
“恩,几个孩子今天一天几乎都没有睡觉,好在不哭不闹,就是精神耗费的厉害,已经让奶妈照看好了,”祖怡萱丰腴的身子贴在李元背后,感受着来自夫君的温暖和坚实的臂膀,轻声喃昵:“夫君安全回来就好。”
“让夫人担心了,”李元反手握着祖怡萱纤细的手掌,原本温柔的语气突然带了一丝杀气:“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李元骤然冰冷的语气,让祖怡萱的身子都颤抖了一下,连带着语气都有了一丝哀求:“夫君......”
祖怡萱想说的话,李元知道,作为妹妹,想留祖大寿和祖大乐一条命,也是无可厚非。
“吾知道......”李元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背:“你放心。”
正说着话,祖怡萱的贴身丫鬟走到门口,轻声道:“老爷,薛大人有事求见。”
“知道了。”
半晌,李元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才缓缓起身,回头看了看自家妻子满是哀求的模样,展颜一笑,再次道:“夫人放心吧,为夫心中有数。
前院议事厅,薛勇已经等候多时。
“都办好了?”李元进来之后,单刀直入。
“回大人的话,孟晚安,祖大寿,祖大乐,马济,贺平等人已经全数押在甲字大牢,里里外外重兵把守,除了大人手令,无人能进去。”薛勇躬身,抬眼看了一眼李元,继续道:“还有一事。”
“说,”李元站在上首,双手背后,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建州兵马已经聚集,浑河北岸,斥候来报,约一万人马,还在不断加强。”
“哦?”李元抬起眼帘,漆黑的双眸里是浓重无比的杀意:“正好啊,想趁火打劫?那就里里外外一起收拾,趁此次机会,把辽东正好洗刷干净了!”
“先去见见孟晚安!”
————
沈阳城外,浑河北岸。
黑压压的建州兵卒正在不断地集结,满洲八旗,汉族包衣,还有一部分蒙古部落,野人女真兵卒。
“大汗,此次集结进攻是否过于突然了,”皇太极身边,最为年长的大阿哥代善一身白色甲盔,坐在下首位置:“我军补给和兵力有所不逮。”
“辽阳城内讧,现在就是最佳机会,错过此次机会......”皇太极没有说下去,只是实脑海中浮现出李元那冷峻难测的神情,内心默默补充道:错过此次机会,恐怕李元不会让我们有任何喘息之机了。
另一方面,皇太极也急需一场胜利,来巩固自己在建州内部的地位和威望,新王初立,总要有让人信服的东西。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大明不倒,你不倒
巡抚衙门大牢。
暗无天日的牢房内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恶臭血腥,作为辽东巡抚,孟晚安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关到这里来。
现在想来,自己是低估了李元在辽东的影响力,高估了自己和祖家所能调动的兵马,高估了朝廷权威在辽东所能发挥的效能。
但是孟晚安不后悔做出这个选择,计划的失败正好验证了孟晚安的猜想,李元在辽东已经深植势力,就算是代表朝廷的巡抚出手,也被李元反手之间湮灭个一干二净。
三日前给左光斗的信里,孟晚安已经明说了:李元此子如果不尽早铲除,将来为祸深重不会亚于建州。此次自己如果身死殉国,那么借此机会,请求左光斗能将李元铲除,也算自己舍身成仁。
哗啦啦铁门传动的声音传来,闭着眼靠在墙边的孟晚安知道,辽东总兵李元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着声音只有三四个人的样子。
咔嚓一声,铁索应声而开。
“孟大人,”李元的声音随着脚步的迈入徐徐传来:“早上一别,没想到黄昏于此地再次相见。”
孟晚安张开眼睛,李元安坐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语气虽然如老友相见,但是脸色没有冰冷,杀意近乎实质,不见丝毫笑意。
挥了挥手,李元将其余人赶了出去,牢内只剩下两人。
孟晚安死死的盯着李元,苍老的脸上缓缓泛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可惜啊,”孟晚安摇摇头,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老夫隐忍多时,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辽东,能用之人寥寥,你李元算一个,可惜不是纯臣!”
“孟大人,你觉得我李元的崛起,对于大明来说,利大于弊呢,还是弊大于利?”李元拍了拍衣摆,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巡抚大人,或者说政敌。
抬起眼帘看了看李元,孟晚安有些不屑:“朝廷用你,只不过是制衡建州,你若自大到想要挟兵以自重,离死不远矣。”
“可是此时此刻,境况好像与你所说截然相反,”李元身出双手,看起里自负无比:“除了我,辽东没有人能消灭建州!”
李元说完,孟晚安重新闭上眼睛,好似有些疲累,半晌才道:“李元,你不必在老夫面前演戏,更不必激怒于我,今时今日,老夫除了遗憾没能将你军法处置,也没有什么期待了,趁早杀了老夫,不要妄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东西。”
听了孟晚安的回答,李元放下双手,神色突然变得平静:“吾不会杀你。”
孟晚安皱起双眉:“士人不可辱!朝廷也不会放过你!”
“也许你提前给朝廷中某些人写了信,”李元站起身子,缓缓踱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而且预料了万一失败的后果......”
“于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李元转过身子,盯着孟晚安:“本来我就没有打算杀你!”
孟晚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元,双眸中有些紧张,被紧紧扣住的双腕也在微微颤抖。
死?孟晚安并不怕,但是身死落得骂名,确实这个文人无论如何不能承受的。
青史之上身后名,对于深受儒家影响的孟晚安来说重若泰山。
“你想如何?”
“建州在浑河集结了,这是一个好机会,”李元背着双手,双目平静,看着孟晚安。
话音刚落,孟晚安猛然向前扑来,要不是锁链缠住,恐怕直接要将李元撕碎:“竖子敢尔!”
面对状若癫狂的孟晚安,李元不退反进,两人直接紧紧紧紧相距三拳之隔:“现状就是如此,我就是想要朝廷看看,究竟是谁在和建州暗谋,谁要置辽东总兵于死地!今日我如果出事,明日辽东即落入建州之手!你觉得面对大军压境的建州,朝廷会怎么选择?会相信谁?”
“不论你写信给左光斗,还是韩爌,亦或者叶向高,面对建州数万兵力,他们敢赌吗?皇上敢赌吗?”李元反诘道。
面对李元的质问,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作为回应,孟晚安知道朝廷绝对不敢赌,诸公也不敢赌,一旦辽东失地,建州兵锋直抵蓟州,到时候天下崩坏不远矣。
“你想知道什么?”孟晚安的声音嘶哑,一瞬间好似变得苍老异常。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李元从新回道座椅上,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袖,同时语气郑重道:“吾想要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系的祖家,凭借的是什么让其投入你的阵营?”
这是李元迫切想要知道的,作为后世穿越之人,有时候,不可能完全带入到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
对于李元来说,只要利益足够,任何人都能被自己所用,但是此次事件之后,让李元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面对李元的问题,原本担心对方会问什么核心机密的孟晚安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那有些愕然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也算问题?
看着李元认真的表情,半晌之后。
孟晚安略带嘶哑的嗓音才徐徐道:
“你李元烈火烹油一般迅速崛起,着实令人吃惊,也令无数人看好,但是,”孟晚安屈指一算:“你根基太浅!”
“如何?”
“随便一个风浪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孟晚安补充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李元该庆幸有建州这个庞然大物帮你分担了压力,不然就凭你毛头小子一个,闯入大明朝官场,无数人能捏死你。”
“祖家因此放弃与我合作,转而投入你孟晚安的阵营?”李元看着孟晚安,眯起双眸。
“祖家只是辽东若干家族中的一个,小小恩惠即可招致,你李元的野心当不止于此。”
李元看着眼前的辽东巡抚,等待下文。
“一般来说,十年积累声望,二十年布局一域,三十年可见成效,你李家那时候可算是辽东巨阀,朝廷想要动你,基本上除了慢慢削磨,不时还要好生安抚。”
“除此之外呢?”李元知道孟晚安还有话说。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原本有些绝望的孟晚安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亲手将其推入埋葬的坟墓。
“除此之外,那就只有一种方法了,”孟晚安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诱惑:“迎娶皇家女子,或者将你那小女嫁入皇家,凭此皇亲国戚,大明不倒,你不倒,也不用你李元在外如此拼命了。”
看着眼前的老人,李元突然展颜一笑:“了解了!多谢。”
言罢,起身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李元!皇家之事,万世荣华!这是你的机会!”
李元身后,大牢里,身处黑暗中的孟晚安还在不断的喊叫......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万事预则立
出了大牢,此时夜黑已深,巡抚衙门门口已经挂起昏黄灯笼,寒风刺骨,将纸质竹骨的灯笼吹动,灯火明灭不定。
从大牢出来之后,李元直接上马:“去北城门。”
“大人,不去看祖大寿等人吗?”薛勇提醒了一句:“祖家参与此次事件的将官全数关在乙字号大牢。”
“没有必要了,”李元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薛勇吩咐道:“召集所有千户以上将官,在辽阳城北门见我!”
今日之事给了李元极大地震动和不安,原先的计划已经被打乱,只能快刀斩乱麻,在朝廷那边反应过来之前,将局势彻底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能掌握主动权。
而且祖大寿那边确实没有必要去见了,从孟晚安处得到的消息来看,巡抚和总兵之间的权力之争,祖家只是其中的棋子罢了。
站队错了,那就是错了。
今天晚上,李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辽阳城外城北门,主城楼在黄昏时候被李元毁掉,现在已经收拾妥当,变成了一个平台。
虽然寒风凌冽,但是身披黑色棉绒披风的李元仍然安坐露台,望着漆黑一片的城外,不知在想什么。
大约一刻钟之后,整个辽阳城千户及以上将官已经集合,来到了露台,等候李元的命令。
“大人,都到齐了,”薛勇走到李元身后,轻声道。
重重吸了一口气,李元站起身子,扭头看向身后。
大约三十余名将官严阵以待:“末将参见总兵大人!”
现在能站到平台上的人都是今天在权力斗争中没有投靠孟晚安的人,虽说也没有明确支持李元,但是可以加以培养和信任。
“今日,孟晚安和祖家夺权之事在本官这里已经结束,不再做其他讨论,后续等朝廷的结论即可,”李元扫视一圈,在这些将官中没有看到林忠和赵三宝,也是意料之中,这两个人没有心气也没有脸面到此了。
林忠对李元有恩,此事中李元也没有理由要求其完全站在自己一方,可能林忠自己也很纠结吧......
至于赵三宝,不说大恩似仇,李元也不敢用他了。
“今晚叫你们来此,是另一件事,”李元侧了侧身子,指着城下:“浑河岸边,建州已经在集结,想必今晚会有大战!”
随着李元的话语,场下众人并没有什么惊慌或者表情变化。
要说内部斗争,这些人或许不知如何选择,但是若建州来攻,辽东男儿皆可战!
李元看着众人,朗声道:
“蒙山,卢象升布置城防,分别防守南门,东门。唐有望,卢甲跟随本官镇守北门,景茂财负责城内防御,赵乾升辽阳副总兵,负责协助景茂财。邵武负责后勤粮秣......”
整整半个时辰,李元都在向外布置任务,其实只要官至千总及以上,战事自己要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解。
但是此战关乎未来李元的所有计划,李元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好了,各回岗位,镇守所在!景茂财、赵乾、邵武留下。”
“末将遵命!”
数息之间,众人已经散去,场中只剩下景茂财、赵乾,邵武。
李元看着眼前几人,温言道:“此战将会绵延数日,甚至月余,你等要做好准备。”
景茂财跟随李元最久,此时站出来,声音沉稳坚定:“辽东,吾等职责所在,大人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万死不至于,”李元摆了摆手:“只是战线时间过长,吾担心城内出事,你们几人要齐心合作,战事期间,城内万万不能出事!”
“一个时辰之内,”李元指了指景茂财:“召集所有坊甲,里长,从十六到四十之间的青壮男性全部编入小巡查,日夜不间断在各自坊内,户巷巡查,所有三个月之内往来生人,面孔,不论男女一概收押入监,藏匿着谋逆论处,全组十三户连坐。”
李元要将所有潜在危险因素碾灭在萌芽之中,要想取得这场胜利,攘外必先安内!
这是所有与建州作战的前提条件,李元便数所有辽东战事,建州要胜利,内部的奸细和内应,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总兵大人放心,”景茂财双眉微压,语气深沉:“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在城内作乱,胆敢趁此机会出头,阵前立斩之!”
“邵武,你负责控制城内粮行,市肆,绝不允许趁机涨价,但凡涨价一厘者,家产充公,绝不宽宥!”李元吩咐完景茂财之后,转头看向邵武。
这个年轻人自从沈阳城跟随自己之后,一直做的事文书和外围参谋之职,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战事和历练。但是此次在孟晚安眼皮子底下组织人手从内部打开城内迎接李元,让其能力得到印证。
“大人放心,”邵武点了点头:“后勤粮秣不用担心!”
确实不用担心,事实上,自从李元上任辽东总兵,辽阳城的军用粮秣的存量一直维持在三个月上下,绝无空饷,缺欠。
宁可让宁远处,山海关,或者蓟州地方亏空,辽东的饷银和粮秣绝对不能有任何拖欠。
同时依靠南京和登州贸易,辽阳城内各种兵器甲盔,箭簇棉服一概不缺。
持久战?建州有多少来多少,李元将全部吃下!
景茂财和邵武已经赶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李元则留在了露台上,薛勇在一旁看护,唐有望和卢甲则是身披甲盔,在旁等候吩咐。
夜色冰凉,李元只是望着远处,静静思量。
原本的计划里,李元打算是养精蓄锐,通过三到五年达到天下制霸的程度,但是现在由于某些蠢材的破坏,不得不提前做出改变,但是无妨,现阶段的朝廷,必须依仗李元,况且,李元上次上京之时,已经埋下一根暗线,就看此次能否收获了!
李元扶着城垛,开口道:“奏本送出去了吗?”
没有称呼,但是薛勇知道李元问的什么:“回大人的话,已经快马急递,京城两份,胶州一份,皮岛一份,都是三组人马,万无一失。”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奏本达天听,起事凭好风
李元往京城去了两份奏本。
其中一份星夜疾驰,通过铺兵,连夜进了北京城,往内阁通政司去了。那里有专门负责辽东事务的吏员将奏本收集归纳,第二天一早给值班的内阁班子呈上,内阁草拟意见之后便会上奏司礼监,交由皇上亲自批红。
如遇紧急事务,内阁首辅以及其他阁员无法决定的,那么就由首辅直接上奏,面见皇上了。
至于一同进京的另一份信件......从朝阳门进入之后直接往举贤坊,礼部尚书韩爌的府中。
这些日子江南水灾泛滥,而山陕地区又是连年大旱,天灾有警,乱民四起,两广的贼寇流民会合,也有做大之势,前天内阁刚刚定下初步方案,派左光斗前往江南赈灾,同时总督两广兵马,将乱民的苗头扑灭。
另一边,由于近年江南不太平,钱粮商税拖欠,天灾干旱,两广地区粮食只有往年的七成,各地藩王也向北京城催要已经拖欠了数年的供奉......内阁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各地藩王就不能替朝廷想想?一个个如同吸血鬼一般,寄生在大明已经苍老佝偻的躯体上,无休止的吸血,压榨掉每一分每一厘的好处,根本不去理会洪水滔天,黎民苍生的活路!”从内阁回来,韩爌就已经是怒火中烧,在自己的书房里大骂藩王,平日里视若珍宝的歙州婺源龙尾砚已经被摔在地上,变成了七八瓣,墨块也碎了一地。
仆役和丫鬟根本不敢接近书房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当朝大佬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来。
坐在黄梨花木椅子上,韩爌因为愤怒肩膀不住的起伏,黑灰色的眉毛也拧成了一股,仿佛是紧紧勒在额头上的一根泞绳。
半晌之后,等待书房内安静了片刻,一直伺候在韩爌身边的管家才到书房门口轻声道:“老爷,有两封信件,一封是从南京来的,一封是辽东来的,今儿一早刚到的,要不要看一下?”
半晌之后,房内传来韩爌略显疲惫的声音。
“拿进来吧。”
嘎吱一声,轻轻推门进来,管家将书信放在桌子上,抬眼看了一眼韩爌,动了动脚步。
噗的一声,灯芯被点燃,房间内煞时明亮起来。
“出去吧。”韩爌的声音带着肃然。
“是,老爷。”管家躬了躬身子,默默退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申时,天色渐暗,韩爌如同木雕一般,半晌没有动静。
“豺狼虎豹!”重重叹了一口气,韩爌将目光落在了两份信件上。
随手将其中一份拿起,那是南京户部尚书谢道基的来信。
一目十行,韩爌很快将信看完,大致是说江南近年民生凋敝,商业受累,财银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希望韩爌在御前会议上帮助南京道说两句话......末了,还有一万两白银送上。
看完信,原本怒火重重的韩爌双眸一闪,气倒是消了大半,默默将信件折起,两个手指夹住一角,伸到灯芯处,呼的一声,火舌跃起,已经将信件一角吞噬,冒起丝丝青烟......
抹了抹手,韩爌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谢道基倒是懂得为官之道。
半晌,韩爌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另一封信上,是李元从辽东来的信。
信口用泥蜡密封,没有第二人看过,韩爌将信展开,细细研读起来,李元与自己的同盟比较隐蔽,一般来说除了重大事宜,他不会给自己来信。
大约十息之后。
哗啦一声,韩爌骤然起身,身子下面的黄梨花椅子都往后移了数寸。
书房外一直等待召唤的管家身子都抖了一下:又出什么事情了?
“十一月二十七号的折子,信上所言应该是三天之前的事情了。”韩爌手持书信,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孟晚安这个蠢材!蠢材!”
他以为凭借辽东巡抚的职位,就能将李元死死压住?就凭借朝中几个文臣的声援,能让李元投鼠忌器?
痴心妄想,简直如同小儿薏语。
王化贞怎么死的?袁应泰怎么落马的?他杨涟现在还死的不明不白呢?!!
想到这里,韩爌突然站住身子,将手里的信展开,找到李元信中末尾的一句话:“建州来攻,孟晚安作监论罪!”
不对!
韩爌抿了抿嘴,嘴角的胡须抖动。
李元信中的意思不是讨论孟晚安的处置方法,他想说的是:辽东现在没有巡抚!?
韩爌眉头一挑,双眸中有些意动。
“来人,立刻备轿,准备进宫!”韩爌招呼一声。
书房外,管家立刻答应了:“这就去办。”
吩咐完毕,韩爌做回书桌后,拿起毛笔奋笔疾书。
不多数。
“老爷,轿子已经备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韩爌此时已经将信写好,没有抬头,只是将信件折起,用全新信封密封起来:“不忙,你进来。”
待管家进屋,韩爌将手里的信件递出去:“叫韩十七去办,立刻送到魏忠贤府上,如果魏忠贤已经进宫,让其府上人立刻进宫,无论如何,在一个时辰之内,送到魏忠贤手上!”
“是,老爷!”管家接过信件,又开口道:“老爷,我们什么时候进宫?”
“不急,等宫里来人!”
“是。”
待管家出去,韩爌才重新靠回椅子,双手交叠,双眸微眯:建州趁辽阳内讧来攻,孟晚安作监,趁此机会,如果吾去一趟辽东,一任巡抚完后,内阁首辅当是板上钉钉!左光斗现在去了江南赈灾,朝中阁臣除了我,只有袁化中和周宗建有竞争辽东巡抚的资格,但是要论资历,只有我最合适,加上魏忠贤在旁进言,那就是七成胜算,加上李元在给朝廷的奏本上建议,那就是十拿九稳!
想到这里,韩爌握了握拳头,数十年之功,一夕得道。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书房外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而后传来管家带着惶惶然的话语:“老爷,宫里来人,招老爷进宫面圣!”
书房内,韩爌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大明天启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晚酉时三刻,内阁首辅连同阁臣一共八人,星夜被全部招进宫面圣。
整个北京城,立刻风声鹤唳。
消息灵通人士已经得到消息:辽东战事已经绵延三天,建州欲决一死战,事出突然,巡抚孟晚安已经因内乱作监,现在辽东总兵率兵与建州作战,战果未知......
至于孟晚安因何事作监,其中蹊跷和微妙,不足为外人道。
第三百六十八章 诛心于文华殿
“人都到了吗?”文华殿内,一身寝服得朱由校在大殿内坐立不安,已经转悠七八圈了。
也亏得文华殿不大,五六寸厚的锦绒绵毯铺在地上,加上四周旺盛得炉火,铜炉镂空得虎兽样式威严无比,散发出得丝丝热气足以让身着单包衣衫得朱由校汗流浃背,更何况现在这位天启皇帝已经是心急如焚,内火旺盛了。
“回陛下的话,已经让人去催了,现在应该在进宫的路上,”魏忠贤就在天启帝身旁跟着,看着天启皇帝紧张的样子,补充道:“奴才方才刚出去催过一趟,陛下不要心急。”
“不急,朕再不急,孟晚安就要将祖宗留给朕的基业给毁了!”不提不要紧,一提此事,小皇帝立刻火冒三丈,凡是身边有的东西,都想要摔个稀巴烂。
就在今天一个时辰之前,小皇帝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近些日子虽然地方上有些离乱,但总体平稳,自己的木匠功力稳定上升,做出的活计得到了宫内一众好评,还有自己妻子,皇后张嫣的肚子越来越大,太医说再有四个月就要临盆,看样子是个皇子,自己也算是后继有人,大明江山有福。
那个叫做李雅的宫女,深得张皇后喜爱,据说是上个月魏忠贤刚刚推荐入宫的,自己也准备赏赐其一些好物件,还没有问话呢,就被一封内阁的奏本打搅了好事!
站在一旁的魏忠贤低着身子,没有说话,宽大的衣袖内衬里,正静静躺着一封来自当朝礼部尚书,韩爌的来信,此刻低眉顺眼的魏忠贤,内心已经是怒放已极,东林巨佬有朝一日也需要给自己写信!这是原来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投靠李元一边,果然是自己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魏忠贤瞄了一眼天启皇帝,便立刻低头,防止自己有些愉悦的心思被看出来。
“魏大伴,再去催一催,看到哪里了?”朱由校火急火燎的摆了摆衣袖,让魏忠贤再去查看。
话音刚落,一个小黄门便跑了进来:“皇上,来了,几个大人都来了!”
“终于到了,快招进来!”朱由校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往御座上走,突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他们一起来的?”
“回圣上的话,”那小黄门歪了歪脑袋,有些不确定:“应当是一起进宫的,奴才方才刚到左顺门,便看到几位阁老结伴而行。”
“哼,”朱由校冷哼一声,语气冰冷:“几个阁臣私下里先通了气,想要统一口径吧,辽东事态至此,还不是那左光斗推荐的孟晚安私心过重,坏了大事!”
返回御座坐下,朱由校揉了揉眉心:“招他们进来!”
“招内阁首辅叶向高,礼部尚书韩爌......进殿!”
不多时,八位内阁重臣,皆一身重紫朝服,肃穆庄严,列于文华殿内。
“想必各位已经知道辽东发生什么事了吧?”朱由校扫了一眼几位大臣。
“臣等只知道一个大概,具体事宜,还未清楚,”叶向高年龄大了,漏夜被从床上召唤起来,洗漱整理完毕,已经颇费体力了,现在站在殿上,说两句话都大喘气,费劲的很。
身位首辅,辽东已经十万火急了,你叶向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府中安然入睡,倒是养气功夫到家!
朱由校听了叶向高的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发作。
“臣等漏夜进宫,京城内恐怕已经流言四起,还请圣上明示,无论何时总有解决的办法,以解惶急事态,”叶向高适时接过话头,没有让天启皇帝开口。
此时叶向高身旁的韩爌看上去异常精炼,双目炯炯,倒是重臣气度十足。
这还像一个阁臣该有的样子!
既然韩爌说话了,朱由校也不好发作,便使了一个眼色,让人将奏本给叶向高拿去。
几个大臣按着顺序一个个拿过奏本看过,虽然没有人当场跳脚,但是表情各个分外精彩。
孟晚安,东林中坚,当初叶向高、左光斗、高攀龙等力挺出任辽东巡抚......
目前站在殿上的,八位里面五个都是东林一派,脸上恐怕是火辣辣的疼。
“你们怎么看?”朱由校带着疲累,靠在龙椅上问话。
半晌,叶向高终于开口。
“圣上,仅凭李元一面之词,恐怕难以......”叶向高还想孟晚安说两句好话。
“难以什么?”叶向高刚刚开口,但是立刻将朱由校心中怒火点燃,到现在还在开脱!
朱由校根本不给叶向高继续开口的机会,当场呛声道:“难以说明孟晚安是否私心公用??建州的兵马是假的?奏本后面巡按马济,按察使贺平,守备袁崇焕的话你没有看到吗?孟晚安给祖大乐去信调兵的事情,你没有看到吗?!”
“党争至此,文武隔阂至此,为了一己私立,一任巡抚竟然想和手下将官合谋将辽东总兵击杀于城下!”朱由校说着已经火起,随便抓起眼前桌面上的砚台就往下丢去,砰的一声脆响,砚台在地上滚动出去数步才停下:“你还敢说一面之词!你叶向高在想什么?!!是为我大明江山辩护,还是为你门下学生辩护!”
“圣上!天日昭昭,”叶向高满脸通红,朱由校的话显然已经过激了,让这位经年老臣有些心痛:“臣所谋者,若有一件是为私,是为己,可立斩于午门口,绝无宽宥!”
“但是此事过于荒谬,李元到底在辽东做了什么,需要彻查一番,逼得一任巡抚如此作为,大明三百年国祚,闻所未闻!”叶向高也豁出去了,此事过于荒谬,若无合理解释,以他对孟晚安的了解,绝对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逾矩之事。
“你是说李元拥兵自重,化辽东为私宅,编兵将为私丁,叶首辅,是这个意思吧?”朱由校几乎是咬牙切齿,年轻的脸庞衬着青白。
“臣......”没有想到朱由校对于自己的话外之音如此了解,叶向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朕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在大殿上,是你们内阁诸臣口口声声让李元出京抵抗建奴,救援辽东的啊,带着数十骑兵,星夜疾驰前往辽阳城下与建奴决一死战,深陷死地的,不是你叶向高吧?”
“这......”面对朱由校的质问,叶向高哑口无言。
是啊,在辽东深陷死地的,是李元,救辽东与水火的,是李元,帮助朱由校分忧解难的,也是李元......
大殿上,寂然无声。
“圣上,现在不是追究孟晚安责任的,”过了半晌,还是韩爌站了出来,向着朱由校躬身:“臣请,前往辽东,总督大局,与辽东总兵李元一道,抵御建奴!”
第三百六十九章 御前论战
韩爌的声音气朗音正,在本就不大的文华殿还有一丝回音。
殿内众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叶向高扭头看了看这位共事数年的同僚,神色难明,其他阁臣也有些惊愕。
方才在进宫的路上,韩爌可从没有说要去辽东啊!
这是要为进阶首辅铺路?
倒是朱由校神色一凛,重重点了点头,就差开口说:这才是肱骨之臣,这才是为大明分忧解难的纯臣!
不过韩爌去辽东,资历够了,经验呢?
去辽东是要办大事,指挥千军万马打仗的,可不是写写文章,批批奏本。
“韩爱卿自请出辽东,深得朕心,但是若以军功筹谋论,是否合适?”朱由校还是想再斟酌一番,毕竟辽东不同于其他地方,建州给予大明的打击过大,一个不注意就是倾覆之患。
“辽东事关天下安危,不可不慎重,”高攀龙站了出来,对朱由校道:“圣上,韩大人自翰林任职以来,熟知规制,建言采纳与地方多有交流,朝中官员皆以为善能,且知人善用。”
巡抚一职,不要求你运筹帷幄千里之外,而是镇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要求知人善用。
高攀龙的画外音,殿内众人也都能听出来,朱由校初始懵懂,但是魏忠贤在旁点出关键,也就知道孙承宗也是支持韩爌的。
“嗯,朕也以为巡抚一职统筹各方,关乎全局,前锋有李爱卿,后方有统筹巡抚坐镇,想来是万无一失的,”朱由校点了点头。
“圣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叶向高开口:“臣以为,目前中枢事务繁杂,韩大人须臾不可轻离,而统筹兵力,钱粮筹措,兵部尚书赵南星也可胜任!”
叶向高目视前方,没有看身旁的韩爌,但是可以感受到其双眸中已经有冰冷刺骨的寒意了。
挡人前途者,如杀人父母,首辅一职,咫尺之遥,如果韩爌错过了此次机会,那么以资历论,一直以来以能臣巨孽称的左光斗极有可能直接将韩爌比下去,接替首辅一职,这是志在彪炳史册的韩爌所不能接受的。
但是对叶向高来说,别无他法,韩爌资历太深,出任辽巡抚,如果成功抵御建奴,那么回京之后如何安排?
除了一任内阁首辅,叶向高想不到别的职位了,那自己就只能推出中枢,回乡闲赋了。
倒是站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南星双眸一闪,两虎相争,渔翁得利?
本来此次召见,赵南星是没有任何准备的,辽东事出事他是一个时辰之前才知道,除非小皇帝问到自己,否则赵南星都不打算开口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叶向高和韩爌之间紧张的关系,让自己的机会来了。
御座上。
“赵南星,韩爌......”朱由校一时间难以抉择。
兵部尚书赵南星久历地方,以谋略论当是没有问题的,这让朱由校有些头疼。
“皇上,巡抚统筹,不应当以资历论,而是看是否能因地制宜,行事果决,”作为帝师的孙承宗开口了,一向谨慎的孙承宗此次也没有选择站队,而是提出了较为公允的办法。
看着朱由校有些迷蒙的神色,魏忠贤靠近了些,轻声道:“圣上,孙大人的意思是让两位阁臣分别将自己的方略写出,由众人评比。”
咳咳,朱由校轻咳两声以掩饰尴尬:“如此甚好。”
韩爌没有去看赵南星,而是扭头看了看叶向高,他知道叶向高不是栈恋权位之人,也许只是想在自己手中将大明的颓势止住。
韩爌眉头紧蹙,但是有些事,他韩爌也可以去做,而且能做得更好!
“两位大人有一刻钟之间思量,一刻钟之后,韩大人先,赵大人后,分别阐述自己的筹谋方论!”魏忠贤往前走了几步:“两位大人,请吧?”
言罢,几个当差长随搬出几个圆形坐凳,让几个阁老都休息片刻。
而朱由校则起身前往偏殿等候。
殿内一时间都是默默无声,等候韩爌和赵南星的结论。两人都在伏案疾书,想来都是有所见解。
其他人都坐在凳子上,默默等候。
东林党内资历深厚的高攀龙叹了一口气,对于现在场内两个人的斗争也有些无可奈何,都是想要做事的,但是有都不肯屈居人下。
韩爌是如此,赵南星也是如此。
“孙大人,今晚也辛苦你了,都是孟晚安行事不慎,造成祸患,”高攀龙身旁坐的是军国重时孙承宗。
“要论祸患,当初的英宗土木堡才是祸患,现在都是小事,无需担忧太多,”孙承宗眯着眼,扭头看着殿外:“老夫倒是对李定国抱有莫名信心。”
“如何见得?”高攀龙对李元了解不深,也没有见过几次面。
“隆冬时节,建州坚持不了多久,只要李定国能够明晰敌我双方之间优劣,守住辽阳城,并不困难。”
孙承宗所言,都是朝野上下的共同认知,没有什么新意,李元百年一见的将帅之才,论见识,恐怕比之殿内现在所有人都要强上不少。
关键是如何去守?
高攀龙没有去问,因为孙承宗也不知道,他只是与李元交谈过,可能年轻人容易给人信心吧。
一刻钟时间很快就到。
朱由校在当差小太监的带领下回到大殿。
“两位大人,时间到了。”魏忠贤上前提醒。
韩爌好整以暇,早已坐直了身子,看到朱由校回场,起身道:“圣上,臣已经准备好了。”
“赵大人,”魏忠贤看向赵南星。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轻轻将笔端放下,赵南星也缓缓起身:“臣也已经完成。”
回头看了看朱由校,得到应允之后,魏忠贤直起身子:“御前揽卷。”
两人的案卷被收起,都被呈到朱由校面前。
小皇帝虽然自小没有受到多少帝王家教育,但是天生聪慧,对于事情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一直以来也对辽东事认识颇深,因此面对两个重臣的卷宗,倒是看的明白。
殿内众人看着朱由校揽卷,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先看的谁的。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朱由校已经看完,咂了咂嘴,不住的点头。
“皇上?”魏忠贤上前。
“哦,朕已经看完了,”朱由校笑了笑:“倒是都有所准备,”
言罢,小皇帝摆了摆手:“让大家都看看吧,公允自然要公论!”
第三百七十章 蓟辽总督韩爌
魏忠贤恭敬地拿起两张论卷,走到台下分别先给叶向高和孙承宗依次看过。
然后是其他阁员,最后才是韩爌和赵南星。
大约过了一刻钟,众人便都看完了两人的论述。
辽东事,整个内阁,不论是谁都有几句话能说一二来,但是正经的论述,是要有大量的思考和切实观察,结合实战来说的,不是束手空谈,纸上谈兵。
“都看完了?”等到魏忠贤将论卷收起来,天启皇帝面带微笑,开口向众人问话。
“臣等看完了。”
“都说说看吧,”天启皇帝很喜欢这种感觉,掌握主动权,能够让事情按照自己的掌控往下走,而不是各种突发事件打乱部署。
叶向高作为首辅,先开口回复:
“以辽阳为支点,撬动整个辽东南部,同时辐射到胶东半岛,朝鲜西部,三方夹击,互为奥援......待局势成熟,再从宁远出兵,以点击面,直捣黄龙!”叶向高点了点头:“臣以为,按照韩大人和赵大人的论卷,以全局谋,韩大人确实合适作为辽东巡抚。”
作为首辅,提炼概括的能力乃是数一数二的,韩爌的一片论述,在叶向高的三言两语中便成为一幅明晰的画面,为众人娓娓道来。
以全局论!
这确实是韩爌论述中最为出彩的一点,并不局限于一点一面,而是将整个胶东,辽东,辽东半岛囊括进占据,以极强的纵深能力和相护之间的牵扯保护,将建州拖垮。
与此同时,又将战事行进的时间线掌握在自己手里,什么时候紧,什么时候松,都是自己说了算,不用被建州牵着鼻子走。
最大限度的防止萨尔浒的结果再现。
就算是站在对立面,不论是赵南星还是叶向高,都不得不说,韩爌这一片论战,绝对称得上一任边疆大吏所能筹谋的最优解了。
“臣自以为不如韩大人所论,”叶向高说完之后,赵南星也开口,表示自愧不如。
方才叶向高的一番言论,都是韩爌的筹谋所论,而赵南星与韩爌想必,格局实在太小了一些......
面对赵南星的认输,天启皇帝也点头表示认可,进退有据,也不失为名臣风范。
“其他人呢?都有什么想法?”
“臣等自认为不如韩大人!”
“以辽东战事论,此篇论盏一出,除了辽东李定国,恐怕韩大人在朝堂之上首屈一指了。”
“臣等推举韩大人为辽东巡抚......”
公论要自公允来,如此一篇论战倒是令众人心服口服。
“陛下,臣有一言,”孙承宗突然开口,上前一步。
“孙老师请讲,”小皇帝对自己的老师一向尊敬。
殿内其他人也都看向孙承宗,不知道这个想来公允持正的平章军国有什么高论。
“辽东战事,如果牵扯到胶东半岛,以及朝鲜属国,则一任辽东巡抚职权不足,不足以调动蓟州,胶东兵马,同时于统筹粮秣,地方配合也不足,”孙承宗一躬身:“臣以为,蓟辽总督则更为合适统筹全局。”
“善!”小皇帝一拍大腿:“老师这个提议甚合朕意。”
殿内其他人互相看看,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毕竟方才叶向高一句‘以全局论’,就已经定下基调了。
“事不宜迟,来人,拟旨,”小皇帝搓了搓手,自己手上第一个总督就要出现,朱由校莫名的有些兴奋。
“陛下,”当事人韩爌往前走了两步,虽然自己已经胜出,但是依然不急不躁道:“若以臣总督蓟辽,那么臣斗胆,有三个要求,还望陛下答允。”
有些事还是提前说了好,不然真的到了辽东,朝堂上可不会体谅你辛苦不辛苦,只会为你有多少战果。
“但说无妨!”被打断了两次,天启皇帝砸了咂嘴,虽然有些不快,但还是点了点头。
韩爌看了看殿内同僚,又向着天启帝拜了拜才直起身子:“臣以为,兵事急缓是否在于将帅,不在于朝堂,且此战也许绵延时日较久,有几句话需要提前知会......”
“第一,臣往辽东,陛下和诸位大臣不能催臣向建州发难,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停,一切由战场局势做决定。”
“第二,臣往辽东,远离朝堂,担负重任而辛辞劳苦,若有奸邪之语傍身,则一切等臣回朝再论,不能牵一发动臣职,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
“第三,一切钱粮军需,但凡有总督签押,切实所需的,户部,工部,兵部等阁部衙门,不能有任何任何拖延,需要按时交付!”
“此三点,若朝廷能满足臣,则总督蓟辽,抵御建州,不在话下,若臣食言,则九边传首,亦无他语。”
韩爌的话说完了,殿内则一片寂静。
小皇帝没有说话是因为被韩爌的莫大决心给感动到了,一时间有些语塞。
但是叶向高和高攀龙则是看着眼前的韩爌,有些陌生,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这还是不是韩爌,韩虞臣?能说出这样绝无回旋余地的话?
叶向高皱着眉头看着韩虞臣:这韩爌身后怕是有高人指点。
“好,韩爱卿这些话朕都记住了,各位爱卿也都记住,户部,工部,兵部你们也都吩咐下去,辽东事务紧急,所需所求都要按时交付,不能丝毫拖延!否则严加查办!”
“臣等遵旨!”
“拟旨,命礼部尚书,太子太保,建极阁大学士韩爌为右副都御史,文渊阁大学士兼蓟辽总督,统筹蓟州,胶东,辽东兵马、钱粮、暨上下文武官员,令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
“臣韩爌领旨!”
文华殿内,重臣皆拜。
李元一封奏本,将原本有些沉寂无声的北京城霎时激活了,韩爌新任蓟辽总督的消息不多时就已经传遍京城内外。
大明要和建州决战了!
————
叶府,亥时。
刚刚从皇宫回到府中的叶向高向叫来身边亲卫。
“去查一查这几日韩爌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动静,”坐在桌子后面的叶向高有些疑惑,今日在大殿上的韩爌与往日有点不同,但是想不明白这不同点是什么。
丑时三刻,亲卫回到叶府。
“大人,昨天申时,一封从辽东来的信件到达韩府,与此同时,还有一封同样来自辽东的奏本进宫到了通政衙门......”
“小的怀疑,是来自同一个人的。”
亲卫话音刚落,书房内就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那是茶碗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叶向高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娘的李元和韩爌合起伙来把大家都给耍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丈夫当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大明天启二年十一月贰拾玖日,一封千里加急的军队调令,带着司礼监和内阁共同签押的官文,从北京城北门而出,向着胶东半岛登州府而去。
与此同时,皮岛毛文龙所属的部队也开始悄无声息的移动,向着建州赫图阿拉而去。
登州府。
此时,正是贸易间歇期,海上的商船和客船较之往日要少上五成以上,平日里鳞次栉比的商旗和桅杆都不见了踪迹。但是登州府的大街上依然是行人如织,商贩和客商都聚集在登州海港不远的一处城坊。当地人称呼此地:灰口袋坊,因为这些二道贩子大都挂着灰色大布口袋,交易和谈事都不在人眼前。
那里是专门划出来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商的,从两广,江南,福建等地来的客人将此处旅店的客房大都包圆了,年关将至,大部分商人趁着最后一批海贸的机会,再采购一批商品回去。
坊间一处临街的小院,与外面的喧闹不同,此时显得安静异常。
“最后一批海货都出手了?”房内,一直跟随曹文诏在登州办事的陈挺披着鹿绒大褂,靠着火炉,与房中之人说话。
许久不见,原本在沈阳城郁郁不得志的原锦衣卫百户,现在已经是登州府城防总守备官,可以说是除了总兵曹文诏之外,在登州府内军队中最有权势之人了。
陈挺对面,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大汉,看起来身量颇高,身子雄健无比,腰间还系了把狭长弯刀,看起来像是东瀛刀,正笑眯眯的看着陈挺,嗓音粗重:“大人,全都出手了,都是长期客户,那些两广来的客人出手阔绰,没有什么问题,”说着,那人还咂咂嘴,有些遗憾:“要不是曹大人催的急,价钱还能涨一涨。”
“来日方长,”陈挺抿着嘴,双手不住的在炉火上晃动:“熊二,三天之后,大军开拔,家里的事情你要好胜照看,不能马虎!”
络腮胡大汉大号熊烈,因家中排行老二,所以诨名熊二,一身横练武艺,轻易数十人不能近身,原是登州府衙门捕快,被曹文诏派到陈挺手下做事,帮忙看护海货贸易。
“明白,咱心里有数,都是给总兵大人和曹大人做事,拼了咱身家性命不要,也必须把家里看好了!陈大人放一百个心,”熊二提到李元的时候,还煞有介事的双手抱拳,向着辽东方向一拱。
凭借三撅建州,枭首建州二贝勒的功绩,李元在民间的声望已经快要和关二爷相提并论了。
抬眼看了看陈挺,熊二往前靠了靠,神情有些讨好,笑眯眯道:“陈大人,你看此次咱家能不能随军北上......”
看陈挺没有抬头,仍然在自顾自的烤火,熊二轻咳一声,继续道:“大丈夫世间来一遭,总也不能窝窝囊囊这么一辈子,不是有一句唱词说得好,叫什么来着......”
抬眼看着熊二冥思苦想的摸样,陈挺嗤笑道:“勾栏里那些戏子唱出的狗屁柔词软语,也配形容我辽东男儿?”
“呃,不是勾栏那些娘们唱的,是咱听说书先生念叨的......”熊二拍了拍脑袋,眉头一挑,有了:“叫做!大丈夫当提三尺剑......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
“立不世之功!”陈挺唇齿开合,看着面前的炉火,轻声开口。
“是嘞,是这句词!”
熊二话音刚落,炉子里轰的一声的火苗窜动,火舌瞬间跃起,直映的房内两人双眸通红。
————
登州府,巡抚衙门。
曹文诏正在拜访巡抚袁可立。
“曹将军,这么着急北上吗?”袁可立坐在大红楠木椅子上,看着眼前坐在椅子上依然腰背挺直的曹文诏。
“辽东总兵李定国来信,建州兵围辽阳城,刻不容缓,三天之后率军开拔,末将已经认为迟缓了许多,”曹文诏与李元分开一年有余,于登州任一任总兵官,看起来成长颇多,举手投足间已经名将气度初成。
“只有辽东李元的私人信件,朝廷没有调令,本官......”袁可立轻抚胡须,没有说下去。
“李定国在信中已经明说,他给礼部尚书韩爌、内阁都已经去信,想必现在京城已经做出让胶东出兵的决定。”
“那也要等调令到了,军队才能动,”袁可立明白李元在朝廷的话语权有多重,也明白辽东局势的重要性,但是巡抚的职责让其不得不谨守职权,登州地理位置特殊,虽然能最快从海上出发,驰援辽阳城,但是如果因为兵力空虚而被海贼趁虚而入,那么也是大大的失职。
最重要的,胶东数万兵马,无调令而动,朝廷将怀疑他这个巡抚对地方的掌控能力!
轻轻将放在膝盖上的双拳散开,曹文诏双目眯起:“大人,若辽东失守,则京畿不稳,到时候责任谁也无法承担,那时候就不是一任巡抚能够承担的责任了。”
看着略带威胁表情的曹文诏,袁可立突然笑了起来,为官数十载,袁可立有直名,贤名,威名,就是没有怂名。
曹文诏也算是为天下计,他袁可立又何妨担忧?
“留五千兵马给我,其余的你可以带走,”袁可立伸出手指一屈:“大局为重,给你一万七的兵马,也算是支援辽东守望相助吧?”
“大人,”曹文诏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立身而起倏尔下拜:“大人请受曹文诏一拜!为辽东,为百姓!”
后来的天启帝朱由校曾言:“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袁可立清任以和,直方而大;精神折冲于千里,文武为宪于万邦。”
故对于袁可立来说,一任私调兵将驰援辽东,不算什么大事!
“回去准备吧,辽东天气比之登州更加寒冷,御寒衣物和粮秣都要准备清楚,如有困难,尽管来衙门找我。”袁可立挥挥手,表示不受曹文诏的大礼,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大明江山社稷,不是什么求直名,求官途。
当初内阁也有意让袁可立前往辽东任巡抚,但是半道被左光斗拦下了,所以于辽东事,袁可立异常上心,就连李元派人开发皮岛之事,也是受了袁可立在中间援助的恩惠。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袁可立值得一个至人称颂。
第三百七十二章 攻城前夕
辽东,浑河一线。
建州的攻城已经持续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短暂的歇息。
这几天不论是建州还是辽阳城的兵马,都见识了突如起来的刺骨冰寒。
今年深冬的苦寒比往年更加令人难挨,早已习惯了刺骨寒意的建州兵马冻伤的也不在少数。
北风呜咽,寒鸦盘旋,枝桠早已在冬季的冰雪和刺骨的寒意中折断深埋,干硬的大地仿佛被涂上了一层冰浆,瞬间凝固之后让人无法站立。
浑河岸边,费力的将木桶打满,马三扛着竹竿,两端架着盛满冰冷河水的木桶,艰难的向着营地走去,深冬严寒,本就穿着破旧不堪的单衣,赤脚走在地上,忍受刺骨寒冷的同时,一个不注意就要打滑摔倒,所以马三这短短的一段路,也走得战战兢兢。
马三今年二十三岁,原是抚顺人士,在万历四十七年,老奴率建州来攻,李永芳开门降敌,那时候全家都被建州掳去,当时的新婚妻子也被抢走,到现在也一直不知踪影,不知是死在哪一处荒地,还是被建州哪一个贵族掳去当了贱奴。
其实在刚被掳去的时候,马三就直接投靠了当时还是旗兵的佟川,随着佟川在皇太极手下水涨船高,自己作为包衣奴才,也得了一些好处,也因为自己在清河,沈阳城战役中冲锋在前,给建州攻城出了大力,佟川当时也赏了自己一些银子还有一个婆娘。
虽然那婆娘瘸了一条腿,也不甚灵光,但好歹也是一个家,上个月还给马家生了一个带把儿的小子,令原本已经绝望的马三也振作起来,想要多立功勋,帮助建州打下更多江山,自己也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至于心里负担?
反正明朝那边对自己这种人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这样一想,马三杀起汉人来,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又不是没有杀过。
艰难得回到营地,马三还没有将水换到水缸中,营内一个身形粗壮得大汗便唤道:“马三你个卵蛋,跑去哪里了?战马都喂好了吗?”
本就瘦弱的马三被这么一叫,身子立刻颤抖了一下,赶忙回过身子,弯腰躬身道:“回刘爷的话,小的换完水就去喂马。”
“他娘的,饿瘦了战马,老子砍了你剁碎了去喂马!”被叫做刘爷的大汉狞笑一声:“去给爷爷把干粮取过来。”
“刘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您的干粮昨天就没啦,”马三的腰更弯了。
“他妈的那就把你的干粮拿过来!”刘爷骤然起身,向着马三就是一巴掌。
噗的一声,本就瘦弱的马三直接转了两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嘿呸!”刘爷冲着马三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个卵蛋玩意,要不是当初老子救你一命,你还能活到现在?给老子取去!”
营帐内,几十个汉人奴才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仿佛早已经习惯了……
最近建州内部局势紧张,加上大明对于辽东得封锁,各种物资奇缺,马三不得不省吃俭用,等打完仗回去给孩子和自家婆娘带上一些粮食,现在看来,想要活命,舍不得吃的干粮也要贡献出去了。
马三艰难起身,正要去取干粮时候,营帐外突然响起隆隆的鼓声。
咚咚!咚咚咚!!
那是军队集合的命令,又要攻城了。
“代善麾下一千旗兵、一千五战兵还有攻城手,从北门右侧进攻!掩护阿嘉的五百重甲兵,”皇太极就坐在大帐中,向着几位建州首领下达进攻任务。
“右侧已经让我旗下兵马损失过半,现在还要让我作为主攻手?”阿嘉豁然起身,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五百重骑兵,大汗,那是我旗下一半多的兵力!”
瞥了一眼阿敏手下的这位头号战将,皇太极扭头问道:“阿敏,你没有话要说吗?”
“阿嘉,大汗让你如何做,你尽管去做便是,但是......”阿敏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说一句不应当的话,大汗,这几天都是我们的兵马在动,你手下两个旗可是丝毫未受损失啊。”
阿敏的声音不大,但是好似已经盖过了营帐外面吵闹和喧哗。
帐中都是建州高层人物首领,大部分人都转着眼珠在皇太极和阿敏之间扫动。
新任大汗和高层实权势力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那批人马,吾留有大用,你阿敏用不着过问吧?”皇太极神色一冷,语气已经变了。
“大汗,一碗水端不平,可不利于团结众将啊,”阿敏丝毫不退让。
“团结?”皇太极点了点头:“来人,将阿嘉拖下去,帐前枭首!”
“皇太......大汗,你要阵前斩将?”阿敏怒目圆瞪,皇太极敢杀他的人,那今天这事就完不了!
“御前喧哗,蔑视主上,妄动刀兵,”皇太极没有动,依然安稳的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阿敏。
另一旁,代善,扈尔汗,还有建州元老都起身。
“阿敏,大局为重!”
“以大汗谋筹为主!”
“御前不得放肆!”
帐内大部分高层都已经起身,或多或少的表态。
阿敏转过头,有些难以置信,皇太极是什么时候将这些人收入自己阵营的?
半晌,阿敏重重一叹,好似认命一般,向着皇太极躬身:“谨遵大汗号令!”
“阿嘉御前大不敬,暂且收押,战后另行处置!”皇太极一摆手:“阿嘉旗下重甲兵,暂时由代善掌管!”
拉一踩一,既敲打了阿敏,又给了代善好处,同时让代善和阿敏之间萌生嫌隙......
皇太极看着帐内众人:“这一战,是我建州立国以来最为重要的一战,胜了,则霸业可图,败了,赫图阿拉都别想回去,从此孤魂野鬼,在他乡游荡吧!”
“遵大汗令!”
“出征,攻城!”皇太极豁然起身,将腰间弯刀抽出,哗的一声,面前的桌椅被劈开两半:“不灭辽阳城,誓不退兵!”
嘟嘟嘟嘟嘟!!!
建州的战鼓和呼号响起,浑河岸边的风声愈急,开展以来最为严酷的一场战斗就要打响,不论是建州还是辽阳城一方,未来的前景都是漆黑一片......
第三百七十三章 纷飞的大雪与溅落的嫣红
从今天早上开始,辽东晦暗的天空便开始飘落雪花,纷纷扬扬的,没有用多少时间,便使得大地上覆满了一层银霜。
辽阳城头。
城垛上,墙垣上,泥土上,兵卒甲盔上都是阵阵冰寒。
这几天的激烈争夺战,使得墙垣上满是血浆和红黑色泥垢,阵阵腥臭不断袭来,纵然天寒地冻,也被办法完全消解这种味道。
尸体早就没有人去清理,城下满是建州和汉人的尸体,混合在一起,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了,残垣断壁和断肢残躯,在无边的荒凉寒风中也莫名的相称,倒是秃鹫和寒鸦不断是在天空盘旋,有些大胆的已经在城下的尸体堆上大快朵颐了......
城头上,靠在城垛边上的守将兵卒尽管每个人都发了棉衣和衬甲,但是长时间的暴露在冰天雪地里,在经历了惨烈的战斗后,没有一个人的甲盔和棉衣是完整的,血伽遍布,破絮透风才是正常。
穿在身上,大部分兵卒还是止不住的打寒颤,所以这几天李元特别吩咐了,每十步之内,就要有一盆炉火,以供兵卒围靠取暖。
另一边,唐有望和卢甲这几天一直跟在李元身旁,随时听候调遣,北城门是建州主攻的目标和方向,大约七成的兵力都聚集在这里,所以这几日李元甲不离身,日夜镇守于此,未曾离开半步。
“大人,建州攻势又起了。”
“听到了,”扶着城垛,漫天的大雪使人目光无法远眺,但是阵阵击鼓的声音远远传来,依然震人心魄。
经过这几日的战斗,李元的脸颊变得异常消瘦,眼眶更加深邃,眉目比以往更加愁重:“还是第一方案不变,留一部分兵卒守住城垣,剩下的轮班上场,没有到必要时刻,必须在城洞下留足够的预备兵力......”
“大人,手下兵卒都已经太过疲累了,这几日也是伤亡惨重,要不要末将......”卢甲手下的火炮营这几日没有参与到战场上,不知何种原因,李元一直压着火炮营的火力没有出手,宁可承受一成以上的伤亡,也绝不让火炮营参与战场。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火炮营参战,”李元没有回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只需要时刻准备好,一旦有令,半炷香时间内,要将所有火力对准目标全部倾泻而下,不能有丝毫保留!”
“末将谨遵大人令!”卢甲躬身一拜:“大人有令,绝不拖延片刻!”
“大人,这次建州间歇的时间有点长,可能会有大量兵力投入进来,大战在即,还是补充一些兵力吧?”薛勇实在有些心疼守城的兵卒,连番大战下来,铁人都经受不住。
“哪里得兵源?”李元漆黑的双眸里映衬着远处的天地一线,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丝冷漠。
“城内,景大人那里......”薛勇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想法,毕竟不能白白损失兵力。
原本北门一万余的守城兵力,三天下来,已经损失了一成还多......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兵力算是李元私兵,好不容易真金白银培养出来的,这白白损失在这里,实在令薛勇都有心疼。
若今天建州还是前几日的攻势,甚至都不用更猛烈,三波攻击下来,伤亡将比前几日更甚。
“城内安稳也是重中之重,绝对不可轻举妄动,”李元一口回绝了将城内守军调离岗位支援北门的建议。
景茂财那里任务颇重,其实不止是城内防御,内城各个险要关口,都需要景茂财去分兵把守,不是单单一个巡查那么简单。
如果说单单是巡查城内,防止作乱,坊间里甲的巡卫便能将此事做了。
但是事情那里是这么简单的,北门是建州攻击的重点,但是其他目标,也要兵分防守,不能疏漏。
“来了!”李元噌的一声将腰刀拔出:“传我命令,将来犯者杀回去!”
“杀!!”
唔唔唔唔!!
北风呜咽中夹杂着冲锋的号角,阿敏手下的重甲兵在纷飞大雪的掩映下,疾驰而出。
与此同时,作为人肉盾牌,那些俘虏,奴才,包衣等组成的攻城前锋队,在鼓声吹响之前,就已经冲向了严阵以待的北城门。
后有兵锋驱使,马三不得不拖着瘦弱伤残的躯体,扛着云梯,向着北城门冲去,那里的守军原来也是自己的同袍。
“但是现在不是了,我要活命!”
喀的一声,云梯紧紧靠在了城墙上,那些包衣奴才双目充血,顺着云梯攀爬,手持已经残缺豁口的兵刃,脚下是血泊和干硬的大地,头顶的死敌是原本的同袍,身后是催命的铁甲,嘴里不断念叨着:“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马三不会顺着云梯爬上去,这几天建州的进攻无数次被打退,云梯一次次被翻倒,使得马三懂得如何夹缝中逃避,混战中后退与活命。
混乱之中,只听扑通一声,城墙上,大明方面的一个守军跌落下来,正好砸在马三面前。
看着眼前满脸鲜血的大明兵卒,马三先是一愣。
“建奴!!”那守军一时间并未死透,看到马三之后,怒目而睁,艰难的要拾起手边的兵刃,用尽力气,张嘴发出已经不成声调的怒吼:“杀......奴!!”
噗的一声,马三低吼着一刀攮进了那名年轻兵卒的腰口,黑红色鲜血溅了马三一脸,那愤怒的表情,好似死在自己刀下的是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建奴一样:“我不是建奴!!我只是想要活命!”
刀口下,原本鲜活的生命,迅速流逝,血色从脸颊褪去,而后这个生命倒毙于这片大地。
死人随处可见,战斗一旦开始,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不论是建州还是大明。
突然间,伴随着大地震颤。
无数建州骑兵从远处杀出,明显是趁着此时守城严峻时刻,出动精锐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马三等人也从新被驱赶着被当作人肉盾牌,帮助建州骑兵挡住大明的箭簇。
城楼上,李元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大人小心!”薛勇紧紧护在李元边,以防其被流矢伤到。
“唐有望!弓箭手准备!”李元并不在乎城头上的危险,而是对着唐有望大喝道:“所有弓箭手!”
另一边,李元话音刚落,唐有望边嘶吼而出:“弓箭手!!!”
战鼓轰然而起。
咚咚咚!!
那是弓箭手上场的鼓声。
霎那间,城楼上,无数弓箭手弯弓搭箭,箭尖并非朝上,而是下沉十余度,直射城下骑兵和冲锋队!
面对城下骑兵的冲锋,李元双眸紧缩:“就等你到城下呢!”
“射!!”
第三百七十四章 每一声轰击都是重锤
随着号令的下达,箭雨倾泻而下,但是想象之中高空中遮天蔽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所有弓箭手的箭尖下沉,漫天冰冷的锋刃直接射向城下最前方的人肉盾牌以及冲锋而至的建州重甲。
五十步之内,箭雨贯穿人身,可破重甲。
噌噌噌,带着尖锐的呼啸,箭簇破空而来,在充当冲锋盾牌的人群中瞬间插入,如同锋刃入豆腐,伴随着凄厉的嚎叫和绝望的哀嚎,血色之中,冲锋的人群瞬间倒毙大片。
马三也在冲锋的人群之中,本来他想躺在地下装死,一会战斗结束了在偷偷回到建州营地里,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他可不想死在这里......但是身后刘刀疤却不知什么时候揪住他提溜了起来,让马三在前挡住箭簇,自己好活命。
不论如何,马三还是刘刀疤,都只是身后不远处建州重甲兵的肉盾而已,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
城上的明军想让他们早点去死,至少不要替建奴挡箭。
身后的建州想让他们死的有价值,至少浪费明军三五支箭簇再去死。
嗡的一声,耳边擦过一支箭簇,急速而过的尾稍擦过马三的耳廓,马三身子一抖,破烂的裤管中黄色的液体顺着满是泥泞和伤疤的小腿流下来。
“他娘的差点害死老子,给我挡好了!”刘刀疤也被方才的箭簇擦过眉梢,额头处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只能尽可能躲在马三身后,同时嘴里还在大骂不止:“城墙上那守军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蛋!等爷爷杀入城里,把你家里所有妻女都蹂躏百八十遍才过瘾!”
作为奴才,刘刀疤很自觉的已经在替建奴着想了。
话音刚落,只听马三惨叫一声,一支箭簇直直射入马三肩头,血泊瞬间染红了其肩头的破烂棉絮,身子一软,马三向地面倒去。
“混蛋!给爷爷挡好!”刘刀疤脸色一白,一瞬间手里没有捏住马三的肩头,已经是直面箭雨了。
来不及去将马三抬起,刘刀疤抬眼向着前方望去,想要看看城头是否有被攻破的痕迹。
但是一瞬间,眸光还未放远,泛着冰寒的箭簇已经挤进了双眸,而后直接穿脑而过。
噗的一声,从遥远的地方好似穿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好像是自己发出的,又好像不是,已经感觉不到痛感,刘刀疤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我要死了!解脱吗......”
那一瞬间,这个曾将毫不犹豫投靠建奴做了奴才,毫不犹豫将屠刀看向自己人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费尽力气,睁眼想要看看不远处坚固耸立的辽阳城,双眸中不知是悔恨还是恨意......
倒在地上的马三,没有回头去看刘刀疤,从倒在地上那一刻起,他就将身体死死陷进四周的血浆和残肢断臂之间,将尸体盖在身上:所有人就当我死了吧......
城下,惨烈的战斗仍然在继续,有着人肉盾牌帮忙阻挡箭雨,建州重骑兵的伤亡明显低了很多。
战马铁蹄踏过泥浆,锋锐的长矛带着雪花,杀气冲天,向着辽阳城而来,目标——主城门!
“胜败在此一举!”远处,皇太极带着建州高层驭马在两里之外,全都紧张的盯着这批重甲兵的方向。
一旦进入城墙百步距离,这批重甲就已经躲过了所谓红衣大炮的射程。
无法调转角度,是红衣大炮的死穴,这种缺点,皇太极了然于心。
这几天无论战斗多么惨烈,皇太极都没有将重甲骑兵投入到这个如同绞肉机一般的战场,等就是这一刻!
重骑兵一旦近身,便数天下,无人能撄齐锋!
这是皇太极此战的倚仗,也是日后争夺天下的筹码!
阿敏几乎是惊声叫了出来:“三百步!”
这些重甲骑兵大部分都是他旗下的人手,皇太极的家底还未曾动用,万一此战伤亡惨重,无论胜败,他皇太极都是赢家!
“二百步!”
立于城楼上的李元死死盯着还有二百余步远的建州重甲兵,右手微微抬起,点了火炮营的将:“卢甲!”
“点火!!”
“点火!”
“点火啊!”
在李元开口的瞬间,早已屏息待命的卢甲几乎是嘶吼着下达命令:“全部点火!!!”
三门弗朗机炮,全都瞄准一个方向,城楼下,百米之内,那一队疾驰而来的重甲骑兵!
红衣大炮无法调转角度?
对不起,弗朗机炮可以!
每一根引线上都带了点滴猪油,遇火即燃,带着火星,眨眼睛就已经进入炮管。
站在一尊弗朗机炮旁的卢甲脑颅之内好似能够听到引线点燃黑火药,在炮管内引爆空气的剧烈轰鸣声......
那一瞬间,抬眼望了望疾驰而至的重骑兵,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重甲骑兵已经跃进了一百步的距离,卢甲似乎能够感受到那些建州骑兵坐下战马鼻腔内呼出的浓烈气体,夹杂着血腥,白雪,热气的气息。
那一瞬间,卢甲都觉得李元预留的点火时间太短促了。
骑兵的枪尖几乎已经顶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轰的一声巨响将卢甲带回到现实。
生铁浇铸而成的竣黑色炮管端口白光骤然一闪,黑色炮弹带着巨大势能向着目标急速掠去。
轰轰轰!!!
三尊弗朗机炮几乎是同时发炮。
“那是什么?”霎那间,皇太极瞠目结舌,远远望着三尊炮管从垛口伸出,而后瞬间闪烁着白光,向着自己的重骑兵队伍冲去。
“换炮弹!!”没有丝毫停歇,卢甲对着炮兵继续下达命令。
子母炮,只要炮管能够承受的住,不会炸膛,那么换弹间隙极短......
恰巧,葡萄牙人改进过的弗朗机炮炮管很耐用。
巨大的轰鸣声和烟尘,阻挡了人们的视野,几乎没有人能第一时间看清楚,炮弹落在重骑兵队伍中造成了多大的伤亡。
只有战马的痛苦嘶鸣,还有骑兵的哀嚎,让人们明白,新型弗朗机炮将成为对战建奴的最佳利器。
没有给那些骑兵多少回缓时间,卢甲已经再次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每一声都是重重砸在阿敏心头的重锤,坐在马上,最为建州资历最重的贝勒之一,阿敏已经摇摇欲坠了。
数十声炮击之后,辽阳城下,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厮杀和哀嚎的声音了。
这处战场,此时带着些许诡异的寂静。
此时,这里除了死人,还是死人。
数息之后,烟尘散去......
场中的情景令见惯了残酷战场的卢甲都有些不适:数十匹战马倒在血泊之中,无数的残肢断臂散落在各个地方,血泊夹杂着泥土,雪花飘落在上面,瞬间变成红雪。
第373章 大战正式开启
噗!!
远处的阿敏见到此种场景,直接喷出一口鲜血,从战马上跌落。
“全都是我旗下心血!数十年积累,辽阳城下一战,近乎毁于一旦!”
“先带贝勒回去!”皇太极几乎是咬牙切齿,下达了命令:“挥军回撤!”
这个局面,已经无法再战了,损失泰太过惨重,不是任何一个旗能够承受的......
人心离乱,无可奈何。
“大汗,我来断后吧,”佟川往皇太极身旁靠了靠:“后方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先回沈阳城,”皇太极重重的挥动马鞭:“所有骑兵在后,步兵在前!”
皇太极望向辽阳城方向:万一李元觉得建州溃败,率军来追,那么皇太极立刻就能骑兵转退为攻,杀李元一个措手不及!
撤退的鼓声阵阵,辽阳城下,还有能动的建州兵卒,包衣奴才还有奴隶都艰难的,一瘸一拐的向着远处跑去,都想要尽快远离这个炼狱场。
此刻,守城的众将也都松了一口气,尸横遍野,惨绝人寰的场景,他们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抬头望了望天空。
大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了。
“建奴退兵了?”城楼上,卢甲望着远处偃旗息鼓的建州部队,有些难以相信。
说实话,此战打成这样,要不是李元在辽东向来威势着重,辽阳城内部早有动摇的心思了,建州的骑兵太过强大,给予辽东兵将的压力几乎是不可战胜。
但是话说回来,虽然不至于分崩离析,但是建州此次也是伤筋动骨,皇太极初登大位,但是经历这场惨败,内部的斗争恐怕愈演愈烈。
“唐有望。”
“属下在!”
“派人将城下处理尸首,我辽东同袍掩埋,建州兵卒就地焚烧!”李元的身子依旧笔直,这几日的操劳除了令其脸颊更加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唯一能证实其心神耗费巨大的就是深陷的眼窝了。
“属下这就派人去处理,大人您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加起来也没有睡四五个时辰,”唐有望有些担心的看着李元。
“无妨,”李元拍了拍城垛:“大战才刚刚开始,没有时间去休息了。”
听了李元的话,卢甲、薛勇还有唐有望皆是一愣:大战刚刚开始?
这建州都退兵了啊?
但是看起来李元并没有解释的心思,吩咐道:“卢甲继续坚守北城门!我要去见一个人......”
言罢,李元便带着薛勇离去,只留下唐有望和卢甲面面相觑。
“大战刚刚开始?”卢甲琢磨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同袍,语气带着一丝怀疑:“大人的意思不会是要大举进攻建州吧?”
唐有望扭头看着远去的建州队伍,绵延数里,底蕴犹在。
“那样的话,艰苦卓绝,要死很多的人的。”
————
总兵衙门。
接连数日,李元吃住都在主城楼,未曾回府一次,现在才能好好坐在椅子上和一杯茶水。
刚刚顺便巡视了城内各个险要处,景茂财和卢象升等人做得很好,建州虽然在其他地方投入的兵力较少,但是一旦配合起来,还是给守城带来极大压力。
最重要的,城内百姓不要慌乱,就是给守军最大的支持了,每一户每一甲出的巡查人手,其实只是一个象征,更多的,是让城内百姓有一个责任感,参与感。
守土有责,这是每一个人的责任!
另外,此次卢象升的指挥和带兵能力已经初步显露,有时候,老天爷赏饭吃,天赋卓绝之辈,好似用不了多少时间成长,就能给予人极大的惊喜。
“去将祖大寿带来吧,”坐在府衙前院,李元向薛勇吩咐了一句。
“是,大人!”
方才,李元前往后宅,问了祖怡萱是否要见一见大哥?
祖怡萱半天没有回话,最后只说了一句:此事一过,留他一条性命,便是陌路了,何必再见,徒增烦恼?
言外之意,李元留祖大寿一条命便是恩情了,其他的祖怡萱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从此与祖家恩情两清。
李家,才是祖怡萱需要守卫的地方。
其实如何处理祖大寿和祖大乐,李元心中也没有什么思路。
妻子的娘家人,如果大动干戈,那朝野的奏章恐怕直接将李元淹没了,但是更不能不处理,那么整个辽东,李元威势何在?
至于其他人,那很好办。
除了巡抚孟晚安一任封疆大吏,李元不好直接处理,先押往京城等候大理寺,刑部还有监察院裁决。
其余巡按马济,按察副使贺平等人李元直接斩了,没有任何犹疑,有些后果,需要有人承担。
林忠,赵三宝等高级将领,此次夺权事件中保持中立,虽然没有站在孟晚安一边,但是李元也不敢再用了,去职回乡养老吧。
至于产生的职位空缺,赵乾,卢象升,李开山等人足够李元好好提拔培养了。
不多时,祖大寿在卫兵的押解下来到前厅。
每一步都是哗啦啦的铁链声响,手足皆是镣铐。
不过李元吩咐过,要好生照固,所以祖大寿依旧是锦服整洁,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刑罚。
“解去镣铐,”李元摆了摆手:“上茶!”
“坐,”李元一伸手,请祖大寿坐下。
“罪将祖大寿,不敢安坐,请......定国发落吧。”祖大寿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言语间带着一丝悔恨。
祖大乐,祖泽洪,祖泽文的先行发难,让祖大寿措手不及,如果不加入他们,那么事后李元回城,祖家就是灭顶之灾......
但是一句胁迫,能解释清楚吗?
“定国,老夫只求给祖家留下个香火,其余不做奢求,”扑通一声,祖大寿直接跪倒在李元面前。
没有上前搀扶,李元静静的看着祖大寿。
半晌,李元才默默道:“当初沈阳城,你做过选择,祖家弟子有错,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认了,辽阳城下,我千里驰援,你在危急关头想过弃城而走,置数十万百姓于不顾,置我万千将士于不顾,但是关键时刻,你及时悔改,加上守城有功,与林忠,孟晚安共同御敌,结果我也认了,并未事后追究你欲弃城之事。”
看着祖大寿苦痛的样子,李元没有停下:“但是此事,已经触及到我的底线......”
第374章 渐起的霸者气势
总兵府衙的官厅,现在只剩下李元和祖大寿两人,其余人早已被赶了出去。
李元坐在上首位置,紫红色大袍上还带有暗红色血迹,袖口处也有破损,此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祖大寿。
而去除了镣铐的祖大寿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仿佛在等待或者期盼着什么......
厅内只有劈里啪啦炉火中炭火燃烧的声音。
半晌之后。
李元清冷的声音响起。
“祖家上下,除了祖大乐,祖泽文,祖泽宏等七人罪不可恕,其余人皆为胁迫,辽东大战将启,此事不做深究,全家九十七口人,全数迁往关内,”李元看着祖大寿,双目之中有着一丝斟酌:“至于祖家所属的一万余兵马,骑兵叁千四,步兵八千一,全数充为辽东总兵府所有。”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一直跪在地上没有动作的祖大寿突然抖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双目已经满是悲切:“定国,祖家迁往关内可以,但是祖家所有心血皆在万余兵马上,你是否......”
看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的祖大寿,李元神情依旧没有变化,只是冷冷的看着祖大寿。
自从莫名到了这辽东大地,见惯了生生死死,自己手上也曾埋葬了数万人命,也救下了数十万百姓,心肺仿佛也变得冰冷和坚硬,除了至亲骨血之外,其余人,在李元眼中,只不过冰冷的数字,不会因为对方的几滴眼泪而有任何怜悯之心,没有杀祖大寿,除了担心祖怡萱那边的反应,所考虑的也只是能够顺利接手祖家的兵马罢了。
“你可以挑选一百人之内的家丁护院,其余......不能带走一人,尤其是骑兵。”李元摇了摇头,拒绝了祖大寿。
“李定国!”听了李元的话,方才一直悲切苍老的祖大寿愤然起身,指着李元爆喝道:“你就如此报答我祖家?”
祖大寿刚刚起身,厅外,数十全副兵甲的护卫便出现在门口,手持兵弩,如果祖大寿敢有任何危险的行动,第一时间可以将其毙命。
“退下,”李元摆了摆手,让门外的卫兵远离大厅。
没有去理会身后的卫兵,祖大寿冷笑一声,脸上绝然没有方才的凄凄惨惨,而是一脸的狠厉和愤怒,仿佛已经不顾一切:
“那时候你刚到辽东,孤身一人,虽说有熊廷弼赏识,有贺世贤护佑,但是以你浮萍一般的根基,没有我祖家,你李元早就变成沈阳城墙根下的一滩血泥,被豺狼虎豹一般的辽东门阀们吃干抹净;当初你被袁应泰打压,是我祖大寿的亲妹妹下嫁于你,才让袁应泰投鼠忌器;是我祖家将门在背后的支持,让你守卫沈阳有足够的兵力;是我妹妹给你生了嫡子,让你有了骨血在这乱世;你的一切都是我祖家给的!”
祖大寿近乎咆哮,指着李元:“现在,你竟然想要将祖家的世代积累,辽东铁骑据为己有!”
哗啦一声,祖大寿一摆衣袖,指着李元,怒急之下几乎是口不择言:“你想噬主?”
看着已经有些神经质的祖大寿,李元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双眸之内更加冰冷,唇齿开合间,仿佛蕴藏着无边寒意:“噬主?”
李元站起身子,如松岳一般的腰身挺直,带着暗红血迹的修身衣袍轻摆,身若巍渊。
“谁是我李元的主人?”
一步步的,李元走进祖大寿,恍然间,两个人已经是面对面站立。
“你祖大寿?”
嗒嗒......面对李元的步步紧逼,祖大寿慌忙的往后退了两步,仿佛被李元太岳一般的气势给压倒。
“还是祖家?”
“祖......”祖大寿刚要开口。
李元双眸一缩,如刀一般的双眉皱起,仿佛祖大寿再敢说一个字,就要立刻身死。
咕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祖大寿立刻紧紧抿着嘴唇,不敢再轻易吐露一个字。
仿若身蕴惊雷,祖大寿有些惊异,什么时候开始,李元的威势已经至此?
“现在我不是在询问你的建议,我是在通知你,”李元再次开口:“辽东大战将起,正是用兵之际,不允许任何人作壁上观,等待在辽东已经腐朽孱弱的身体上再分一杯羹!此乃国贼!”
“我要见我妹妹,”祖大寿有些战战兢兢,全然没有刚才的怒火滔天,仿佛瞬息之间被李元压灭个一干二净。
“不行,”李元转身坐回到椅子上:“她不愿意见你,所以你也不要让她为难了。”
祖大寿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不知是对李元在说话,还是对后宅中的祖怡萱开口:“经此一别,就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了,你就如此狠心?”
“我已经派人去宁远接手兵马,不出三日,一万余兵马就要返回辽阳城,等那些兵马回到辽阳城,我会派人送你回宁远,带着你祖家人丁返回关内吧。”
李元显然不想让祖大寿和那些祖家人马有任何接触。
送回宁远?
说是押送,也不为过。
“呵呵,”祖大寿没有理会李元的话,缓缓转身,一步步的离开大厅,只是嘴里还不断的喃喃自语:“李元,你说我祖家是国贼,我会在关内好好看着,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国贼!”
没有理会祖大寿最后的疯言疯语,李元只是扭头看向后宅的方向,他担心祖怡萱太过悲伤。
不过很快,李元便没有什么空闲去担心后宅了。
京城来信。
将送信人打发下去,李元回到书房,拆开信件细细看了起来。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李元计划中的关键节点就要到了。
内阁的书信,主要三个方面意思:
其一,韩爌就任蓟辽总督,不日将抵达辽阳;
其二,朝廷将彻查辽东谋逆大案,由韩爌全权负责,但是考虑建州兵锋以至,大战在前,为稳定局势,韩爌到达之前,李元可便宜行事;
其三,同意胶东曹文诏出兵援辽;
其四,辽东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否借此机会对建州全面开战,辽东总兵李元需要和蓟辽总督韩爌商议后再行其事!
半晌之后,李元缓缓将信件折起,放在桌子上,而后轻轻靠在身后宽大的红楠木椅子上,双目盯着眼前的信件,半天没有动作。
暴雪将至,一旦大战开启,一切都要从新洗牌了。
第375章 故人东南来
断旗,残肢,嘶鸣的伤马,还有寒风呼啸。
寒鸦,秃鹫,遍地的灰鼠,皆是血齿肥肠。
建州的兵马撤去了,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停止了,但是白雪还是无法覆盖那满目的疮痍和血色的大地。
辽阳城下,战后的收尾工作还在继续,按照李元当时撰写的战后卫生所规划,邵武一手布置了这次辽阳守卫战的卫生所营建工作。
伤病一律安置在疗养卫生所,餐食和热水一应俱全,雇有专人打扫卫生,部队内原本的军医人手不够,还专门从辽阳城内请了医生,手把手为伤兵们治疗,护理。
还有战后的防疫工作,李元交给了袁崇焕去做,原本就是文官出身,而且当过一任知县,对于此事也是手到擒来,不论内外城,战后防疫都是重中之重,所以袁崇焕也不敢怠慢,接受工作之后,也是忙碌的脚不沾地。
至于李元,这几天则忙着接收从宁远城远道而来的祖家兵马。
想要完全将这批兵马吃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虽然李元利用朝廷背书,让景茂财和卢象升带了辽东总兵的大印去接手了宁远城的兵马,但是那些个桀骜不驯的辽东骑兵,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祖家兵将,哪里会安心的听从李元的命令?
确切的说,你李元是辽东总兵?
关我何事?
之所以私养家丁,好处就在于此,一般来说,属于私人武装力量。
所以要尽可能快的,在韩爌达到之前,将这批兵马吃掉,这就需要甄别快速甄别刺头,而后使其内部分裂,而后将其编制彻底打乱,编入数万辽东兵马内部,再慢慢消化。
辽阳城外,作训校场,中军营帐。
“步兵,骑兵内部所有祖家姓将领都被剔除了?”李元坐在上首位置,随意翻动着桌子上的厚重名册。
营帐内端坐的是步兵营副总兵景茂财,枪炮营副总兵卢甲,骑兵营副总兵唐有望,盾甲营守备官赵乾,长枪营守备官李开山,还有辽东新任千总卢象升,最后两位是原祖家骑兵千总何不凡与步兵千总马满玉。
“何大人和马大人这两天辛苦,已经将祖家将领全部剔除,那些兵卒,骑兵都已经知道祖家再也不复存在,”景茂财瞄了一眼坐在最下面的两个将官,继续道:“现在全归辽东总兵府所辖......”
“兵卒是什么反应?”李元坐正了身子,看着左边下首的景茂财。
“粮饷,兵器,甲盔,甚至根底,都在总兵府的控制下,就算有异议,也不足为虑,”景茂财摇了摇头。
“虽说是安抚为主,”李元双手轻抚,话语却是杀气腾腾:“但是大战在即,对于刺头,不要手软,有时候以儆效尤很有用处。”
“明白,大人,”景茂财点了点头。
“卢象升,吾让你做的事情,如何了?”李元再扭头看向自己委以重任的卢象升。
辽阳城下一战,卢象升已经是新任千总。
“劳烦了何大人和马大人配合,末将已经将一万壹仟伍佰余人,其中叁仟一骑兵,捌仟四步兵分为八部分,”卢象升将身前的册子徐徐展开,朗声道:
“至于标准,只有一个:同姓家族子弟基本不打乱,还是一个编制序列,但是百户及以上,原属将官全部替换,简单来说,即为兵将不同属,便于我总兵府衙内部消化和吸收,确保不会出现祖家兵卒抱团的局面。”
“八个部分,其中骑兵分为三个序列,同时原祖家骑兵内部百户及以上将官全部转为步兵将领,官衔待遇不变,但是所属部下数量降级,所属兵额质量划为下下等。”
“步兵五个序列,原祖家步兵北部百户及以上将官全部调至其他盾甲,枪炮,长枪,步兵营属,官衔与兵属与骑兵同理,至于具体安排,由在座各位大人按各自想法安排。”
卢象升将桌上名册轻轻一推:“细则及名单请各位达人过目。”
“细则不忙看,”李元打断了卢象升的话,看着这位年轻人:“这个分配方式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从祖家步兵抽出五百人,再从其余营属各部再抽五百人,总共一千人,抽离出来组成一个特殊部署,名字嘛......”
李元拍了拍大腿:“就叫猎户卫,由你卢象升全权指挥,例外训练,如何?”
“大人,是否有些唐突,”卢象升有些愕然,他从未有过带兵经验,上次的解卢甲之围只是凑巧。
“没有什么唐突的,只是看是否有信心而已,”李元哈哈一笑:“猎户卫,特种兵属,独立序列,可以随时抽调其他军中好手帮助你,谁不给你让路,找我。”
李元话音一落,帐中众人胡看一眼,都知道这个卢象升的年轻人在总兵大人心中的分量了。
这不就是当初曹文诏的翻版吗?
现在曹文诏已经是一路总兵官,镇守登州府,何其威风?
这个卢象升,不知会是成长到什么地步?
“必不负大人所望!”卢象升已经是激动万分,起身向着李元一大拜:“卢建斗唯殚精竭虑,为大人所望开山铺路!”
“大战在即,”李元看着帐内众人:“望诸位同心协力,灭建奴,镇辽东,重塑山河!”
“末将必不负大人所望!”
帐内众人皆起身,向着李元深深一拜。
与此同时,帐外卫兵报告:“大人,关内有先遣斥候到了。”
李元双目一闪:“带进来!”
按照日子算,现在到的,只能是胶东,曹文诏!
“登州总兵帐下先遣斥候熊烈拜见大人!”身材雄健无比的熊烈被带了进来。
这个原本登州府的捕快,终于还是随着曹文诏来到了辽东。
大丈夫当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登州港内宅院里,豪气绕梁,余音在耳。
“好好好,老曹到了,”李元霍然起身,喜悦之情已经溢于言表:“还有多远?”
“大军一万七千余人,辽阳城外三十余里!”熊烈起身答道。
另一边,自从熊烈进帐,卢象升的双眼就没有离开过此人,内心已经是惊喜异常:
“刚要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此人就是我组建猎户卫的第一个将领!”
第376章 意料之外的对话
辽阳城外十余里处,李元率领辽东将官,亲自出城迎接曹文诏的到来。
“能让总兵大人如此恭敬相迎,这是朝廷派来的蓟辽总督到了?”开口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出迎的队伍里,总有好事者,毕竟出城十余里迎接,到了李元这个位置,值得如此大的礼节的,屈指可数。
“你小子是在辽阳城才入了总兵大人帐下吧?”一个面相稍微年长的兵卒砸砸嘴,一脸的向往道:“当初在沈阳城,我跟随总兵大人和千总曹大人出生入死......”
“你可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啊?”周围已经有人开始催促了,实在受不了此人的惺惺作态。
还跟随总兵大人出生入死?
谁信啊!
“咳咳,”那年长兵卒轻轻咳了一声,买足了关子才开口道:“当初总兵大人有一个八拜之交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援蒲河,救沈阳,斩建奴,抗老酋......”
“原沈阳城副总兵,现登州府总兵......”老兵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已经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远远的,曹字大纛迎风而展,身后是绵延数里的大军。
大明胶州半岛,登州府总兵,曹文诏到了。
随着上书曹字的大纛越来越近,人们已经可以看到大军前排的前锋了。
大军步履之间整齐划一,干戈前后一致,兵卒将领之间层次分明,一眼望去,便知军纪严正,颇具虎狼之势。
不同于辽东军卒的灰色棉甲,内衬夹片,来自胶东的兵卒大都是外罩铁甲,内衬棉绒;这也与地区之间气候差异有关,虽然曹文昭久居辽东,但是一时间也无法凑齐足够的棉甲,防寒御风的话,内衬的棉绒也足够了。
李元端坐在高大峻黑的战马上,望着不远处缓缓停下的部队,平日里冷峻的面容也露出一丝难以得见的笑容。
仪仗止步!
随着一声断喝,绵延的大军在百米之外停了下来。
大军前锋队伍从中间散开,分列两旁,旗帜垂落,刀兵入鞘。
数息之后,一位身着亮明银甲的将领驭马而出,二十余岁的年纪,一双眸子明亮至极。
其身后不远处,四名副总兵也驭马而行,缓缓跟在后面。
噔噔噔,马蹄声顿住,年轻的将军来到李元面前十余步停下,而后利落的翻身下马,四名副总兵将官也一同下马。
右手解兵,而后双手持刀平举,挺拔的身姿立于李元面前,年轻的总兵官朗声道:末将,登州府曹文诏,率所属一万余兵马,抵达辽阳城,听候大人调遣!
“末将随时听候大人调遣!”四名副总兵不敢向曹文诏那样站在李元面前,而是躬身一拜。
“好!”李元朗笑一声,但是并没有出手去接那兵刀,而是俯身看着许久不见的曹文诏,依旧是面带微笑:“年余未见,老曹也是一路镇守了。”
听到李元依旧称呼自己为老曹,曹文诏锋锐的眉头一动,颇有些无奈,军仪肃然,场合有些不合适啊。
“你们四个如何称呼?”李元与曹文诏说完才抬眼望着其身后四位副总兵。
“末将张虎!所属重甲营。”
“末将章玉辉,所属弓手营。”
“末将徐太,所属长枪营。”
“末将张东阳,所属轻骑营。”
四位副总兵,各执掌一路兵马,统归曹文诏调用。
“好啦,你们也是千里跋涉,想必也是饥肠辘辘,体乏心累了,”李元大手一挥:“袁崇焕!”
“下官在!”李元身后,本来毫不起眼的袁崇焕开口应道。
“这一万余兵马的安置,交给你了,府中粮秣和军需,找邵武调动,”说完,李元伸手点了点曹文诏:“上马,回府为你接风洗尘!”
————
总兵府衙,此时已经备好了宴饮所用的菜肴和酒水,但是战时情况特殊,没有多少丰富菜品,只有清淡的酒水,加之每张桌子上摆了两荤三素的菜肴。
厅内将官,除了负责城防事宜未能到场的景茂财和赵乾,其余千总及以上将官今日都到了总兵府,为远道而来的曹文诏接风洗尘。
不过景茂财和曹文诏也算是熟识,不用特意迎接罢了。
李元坐在上首位置,下面就是曹文诏,卢甲,唐有望,卢象升等人。
“大战将起,虽说是我等建功之际,但也是百姓受难之际,我等此次不做铺张,以清淡酒水,迎接胶东同僚!”李元举起酒杯,遥遥一礼。
厅下众人皆举杯同祝:“为曹大人接风洗尘!”
“不敢当!”曹文诏也举杯回敬。
酒过三巡,气氛开始浓烈起来,虽无歌姬舞曲,但是见惯了金戈铁马的辽东男儿,也是豪气干云起来。
一个个副总兵,千总将领,勾肩搭背开始频出豪言。
“当日辽阳城下,某一夫当关,号令之下,漫天箭雨之落,射的威名着重的建州重甲骑兵豚奔鼠窜,好不痛快!”
“那不是卢将军的弗朗基炮建功吗......”
“吾带领三千兵马驻守东大门,外有建州三牛录虎视眈眈,内有奸细内应时刻叨扰不定,当适时......”
座位上的曹文诏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扭头看了看四周,眉目之间有些诧异,看向旁边的卢甲:“卢将军,怎么不见祖大寿,林忠,赵三宝?”
本来正与同僚斗酒的卢甲听到曹文诏的话,先是一愣,而后看了一眼上首正在与唐有望交谈的李元,有些心虚道:“曹将军,您一会还是亲自问问大人吧,有些事,下官无法与您答复。”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曹文诏有些诧异,扭头看了看李元,辽东总兵正在和属下将官喝酒,再低头望着桌子上的菜肴,这位登州总兵一时间有些心烦气躁。
宴饮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堪堪结束。
等众人一一拜别了李元,厅内最后只剩下曹文诏还坐在那里了。
待众人散去,只剩下李元和曹文诏之时,没有想象中的久别重逢的喜悦,不知为何,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你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李元自斟了一杯酒。
曹文诏紧紧抿着嘴唇,双眸中尽是郁郁之气,半晌才道:“以辽东总兵的身份论,以谋略论,你当为大明擎天一柱,此世上也许无人能比得上你。”
听着曹文诏的话,李元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两个手指拿起酒杯,反复观瞧,仿佛要看出一朵花儿来。
“但是,你不该介入朝廷的纷争......”曹文诏叹了一口气:“孟晚安是一任巡抚,你为总兵,该让的地方就让一让,何必针锋相对,逼得朝廷在你和巡抚之间做决定,辽东离乱,百姓受难......何况,”
曹文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郁郁道:“武官介入党政,向来没有好下场。”
第377章 为大明否为百姓尔
厅内很安静,原本斟酒的侍女,上菜的仆役,击鼓打乐的伶人早已经退了下去。
门口挂着厚重的青色挂帘,寒风在外面呼啸而过,带着窗棂都呼呼作响,连带着厅内的炉火都有些明灭不定。
李元没有开口,静静的听,安静地斟酒,而后饮而尽。
“以我对于你的了解,定国,你在辽东事务上,过于霸道了,”曹文昭将酒杯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堂堂一任巡抚,朝廷二品大员,被你逼的在府衙门口低头认错,任何人看来,你在辽东已经只手遮天!”曹文诏重重一叹:“你以为孟晚安此次凭什么敢这么做?他没有和朝中内阁某些人谋划过吗?”
“辽东离乱,我不允许有人指手画脚,”李元终于开口了:“他如果甘心当一个泥塑图章,那么明面上的巡抚体面还有,如果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么......巡抚也不是不能换一个。”
“你换出来一个巡抚炮击辽东总兵的大案?”曹文诏站起身子,深深吸一口气:“定国,太过了......”
李元也站起身子,缓缓踱步至厅堂中央,扫视了大厅一周,而后才看向曹文诏,双手摊开:“老曹,你今日到辽东看到了什么?”
曹文诏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没有等曹文诏回答,李元便自顾自道:“如果辽东局面是巡抚一手遮天,你以为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将官,那些个门阀巨族,辽东大家会安安稳稳的听命于孟晚安一介书生?我不只手遮天,辽东离乱之景,哪里还容得下今日你我在此高谈阔论?”
“老曹,登州府呆久了,碧海巨帆之下,难道忘了辽东是如何一步步沦丧殆尽?”李元一步步走近曹文诏,双眸微眯:“你以为,如今局势是如何维持的?”
“我不知道朝廷如何看我,也不在乎朝堂上如何称呼我,拥兵自重也罢,怀有异心也罢,我只知道,如果辽东乱了,朝廷第一个要拿的人,就是我。”李元伸出手掌,而后缓缓攥紧:“我只有将辽东稳稳拿在自己手里,才能在朝廷有话语权,皇上,内阁,司礼监,舆论,才能投鼠忌器,没有我,辽东就要丢!事实已经一再证明此事,我要做的,就是将事实摆出来,让他们自己选择。”
曹文诏垂下眼帘,没有再看李元。
“现在的事实就是结果,”李元继续缓缓道:“朝廷派韩爌任蓟辽总督,商定对建州战事......至于巡抚案,已经无足轻重了。”
“辽东事决之后呢?”曹文诏实在是不理解为何李元要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辽东事决?”李元面色绝然,语气也变得峻肃无比:“若建奴旋灭,则万事可定,若建奴势大,占辽阳,侵宁远,直逼山海关,那时候我恐怕已经死在辽阳城下,尸骨无存了,更谈不上什么朝廷的问责了。”
回应李元的又是一片寂静。
今天,李元和曹文诏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海一般。
“那祖大寿,林忠,赵三宝等人呢?”曹文诏好似认输一般,从新坐回到椅子上:“同袍勠力,共抵建奴,现在大战在前,不能让军心离乱!你收了祖家万余兵将,不管朝廷那里如何看,从辽东兵马统御角度看,此事无可指摘,但是林忠,赵三宝此事,是不是过于绝情了?”
“我以为你要替祖大寿说情,”李元声音低沉,但是没有往日那种太岳临渊一般的气势迫人......相对于其他人,李元对曹文昭宽宥的多。
“我理解你的心情,一起过命的交情,辽东战场上数得着的将官只有那么硕果仅存的几个,战事一旦开启,用人的地方太多了,”李元嘴角轻轻弯起:“所以把你调了回来。”
曹文诏面对如今的李元,觉得有些陌生,端起眼前的酒水一饮而尽,才缓缓道:“定国,你从来都是这样,看不上任何人,好似这世上没有人能懂你一般,你的心迹如同云雾一般,拨开了一层,里面还有无数层。”
“我对你向来没有保留,你只要问,我的所有计划知无不言,”李元面带期望,看着曹文诏。
“当初沈阳城,曹家小院里,要有人对我说一个小小的蒲河城守备官,三年之内成长到执掌辽东的地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信的,”曹文诏摇了摇头:“世事无常,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李元有些遗憾的笑了笑:“无论如何,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民族延续,华夏永昌。”
曹文诏耸着双肩,没有注意到李元的遗憾,只是缓缓为自己斟满一杯酒,而后抬头看着李元:
“为大明!”
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杯,李元面带无奈:“只是为百姓尔!”
两个在辽东战场上共同成长起来的大明朝的年轻将帅共同饮尽了最后一杯酒。
“走了,”曹文诏放下酒杯,利落的转身离去,没有一丝丝犹豫。
李元看着曹文诏的背影,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默然无语。
窗外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冬日的阴冷和厅内的炉火相互映衬下,李元的身影有些孤寂与落寞。
也不知站了多久,李元才转身回到座椅上,神情有些遗憾,想伸手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倒了数息才发觉酒壶之中已经空空如也了。
“大人!”薛勇的声音在厅外响起。
一瞬间,落寞的神情一扫而空,那个坚毅无比,杀伐果决的李定国又回到了身上:“进来!”
薛勇向着坐在椅子上的李元拱手一礼:“曹大人已经回去了,”顿了顿,薛勇才继续道:“是住在营中了。”
“让邵武好生负责,下去吧,”李元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大人,要不要让人收拾一下?”薛勇看了看四周,全是残羹酒渍。
看了看四周的景象,李元请呼了一口气。
“好,打扫干净也好,总是要做的事情,也不能一直拖延下去,”李元站起身子,吩咐了一声,便转身去往后宅。
留下厅中的薛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李元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第378章 战图徐徐而展
曹文诏抵达之后七天,蓟辽总督韩爌到了。
本来按照朝廷的计划,韩爌直接去宁远城指挥辽东战事,再图救援辽阳城之事,没想到韩爌刚刚抵达宁远城,就收到了建奴撤退的消息,所以立刻马不停蹄赶到辽阳城......
身为蓟辽总督,身处辽阳城乃是应有之义。
但是另有所人大跌眼镜的是......
抵达辽阳城的第一天,韩爌没有去军营,也没有去巡查辽东各处所,更没有去体察百姓,而是在总督府衙与辽东总兵李元单独会面了两个多时辰。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整个巡抚炮击总兵案中的胜者是李元。
显而易见,朝廷并没有追究李元的任何责任,辽东总兵依然是辽东总兵,李元依旧掌管着整个辽东,乃至整个大明朝最强悍的军队。
大明的柱石,辽东的实际掌控者,还是李定国。
总督府衙(原本巡抚衙门直接换了牌子)
自从到了韩爌辽东,建奴那边偃旗息鼓,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所以这几日府衙出了那些个辽东巡抚下的文臣班子,倒是没有多少军队机务办理。
至少外人眼中是如此。
洪承畴此次也跟随韩爌来到了辽东,原本身为刑部提名官本不用舟车劳顿,以身犯险,但是素来志在建功立不朽功勋的洪承畴可不愿意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
他想提前看看,辽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泥潭,拖得大明王朝数十年不得抽身,使得百万死难,黎民受苦。
更重要的,他想看一看名满天下的李定国,到底是何方神圣。
“彦演,这几日军中情况如何?”坐在书桌后面,手持《韩昌黎集》的韩爌没有看坐在自己对面不远处的洪承畴。
被韩爌任命为兵部主事兼了一个参赞辽东军务的官衔,洪承畴这几日名正言顺的在辽阳城内各个营中走访了解下来,今日回来汇报情况。
韩爌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军纪严明,兵额严整,兵甲齐备,”洪承畴斟字酌句一般,只说了十二个字。
“还有吗?”韩爌依旧没有放下手里的韩昌黎集,桌子上还有丝丝缕缕的烟雾升起,那是云南香檀,放在金丝镂空的精致炉子里面缓缓燃烧。
洪承畴听说十余克可以燃烧一整夜,但是从来没有见过。
洪承畴瞧了一眼那本书册,不知道韩爌在看其中哪一篇文章。
“建奴这几日也在调并遣将,从东北方向集聚了不少兵力,我与营中几位将官详谈,他们认为建奴还有起码七成战力,”抿了抿嘴唇,好像是在思考,洪承畴还是补充了一句:“相对于辽阳城之战前夕。”
“李元在做什么?”韩爌翻动了一下手里的书册,好似换了一篇文章。
“下官不知......”洪承畴实话实说,也没有替自己辩解什么,人家李元堂堂辽东总兵官,去做什么,自己哪里知道?
“嗯,”韩爌好似并不在意,放下手里的韩昌黎集,第一次看向洪承畴,好似在解惑一般:“本官方才在看韩昌黎的《答张十一功曹》。”
洪承畴低了低脑袋,表示受教。
韩爌扶着椅子起身,缓缓道:“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
“大人可不是韩昌黎那种艰难处境,而是一举扫平建奴,为我大明建不世功勋!”看到韩爌站了起来,洪承畴也急忙起身。
“韩退之豪杰自命,欲以学间才力跨越李、杜之上,然恢张处多,变化处少,力有涂而巧不足也,学力正大,俯视群蒙;匡君之心,一饭不忘;救时之念,一刻不懈;惟是疾恶太严,进不获用,而爱才若渴,退不独善,尝谓直接孔孟薪传,信不诬也,”韩爌语气徐徐而来,气度自蕴。
“世事维艰,韩退之无力为之,而现世不同......”洪承畴状元之才,面对韩爌的考问,自然应答如流。
“可是大人,建奴集结军队,我们是否......”面对为数不多的机会,洪承畴想要一解自己的疑惑,韩爌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双手负于背后,韩爌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枯树枝桠,问道:“你以为本官到辽东是做什么来的?”
“平辽?”洪承畴自然知道。
“呵,”韩爌自嘲一笑:“平辽自有他李元去做,本官不用与他争。”
“下官不解,”洪承畴眉头更紧。
“做朝官与做钦差不同,识人与用人也不同,学会运用权力与放权更是不同,”韩爌扭头看着洪承畴:“你以为本官与李元相比,谁更懂得与建奴作战?”
“大人当筹谋大局,李元执行而已,”洪承畴倒是会说话。
“所以说,放权给他李元去做,与建奴作战是他辽东总兵的事情,本官的责任是总掌全局,替他将朝廷的压力抗下,替他筹集所用军需,替他把好后方不乱。”
“不同的位子上,做事与做事也是不同的,”韩爌看着洪承畴,这个年轻的状元之才,耐心的解释着自己的计划:“你明白吗?”
看着洪承畴还在思虑的样子,韩爌没有理会,而是返回座椅上,继续拿起那本韩昌黎集:“下去多转一转,明日宁远城的粮秣就到了,你负责接收分放看管,然后交给李元就是。”
“明白!”洪承畴点了点头:“下官告退!”
听着洪承畴离开的脚步声,书册后面,韩爌的神色并没有方才那样轻松。
一任蓟辽总督,担负的是整个朝廷的压力,哪里是方才言语中那样轻松写意?
其实,刚到辽阳城那日,与李元两个时辰的交谈,两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韩爌到辽东是拿功劳来的,回京之后一任首辅是其唯一目标。
而李元是要辽东的掌控大权,所以建奴必灭。
两个人的目标相同,那么开战是必不可免的。
至于什么时候开战......
韩爌有些心烦意乱,放下手中册子,曲起手指,自顾自的念叨:“按照李元所言,朝鲜和毛文龙到赫图阿拉的时间,也就是五日之内了......”
第379章 千层博弈
不知为何,这几年的灶突山南麓常年寒冰笼罩,几乎和北麓的气温一样冰寒了。
冰凌从山麓直接延伸到山腰的青色灌木和针叶数的交叠处,寒风和冰雪几乎将此处变为生命绝地。
毛文龙此刻率领大军正休整在一处峭岩下,此处还有一些针叶树,能够稍微挡住一些风雪。
长途行军,又是潜行,所以毛文龙下令军队进了灶突山之后就不许生火,幸亏在皮岛这些日子囤了一些货,足够部队御寒。
“毛帅,咱们要去哪里?”
毛文龙有三个副将,尚学礼(尚可喜之父),孔有德,耿仲明,方才问话的是孔有德。
“不该你问的不要问,到时候就知道了,”毛文龙围着裘衣,一脸的肃然,摩梭着手里的刀柄,建功立业就在当世时。
当初从李元那里要了一个东江镇的职位,现在看起来......机会就在眼前!
碰了一鼻子灰的孔有德耸了耸肩,看起来毫不在意毛文龙的斥责,又转身回到原处,同耿仲明坐在一起。
“如何?”耿仲明冷笑一声:“没说吧?”
“除了赫图阿啦那一处建州兵马,还有谁?”孔有德努了努嘴:“我们一路潜行跋涉,躲过了辽南的建州守军,又避了定辽又卫,这个方向可不是沈阳城。”
半个月前,李元的一封调令到了皮岛,同时朝廷的调令一同到了朝鲜。
他即联合朝鲜朝廷,一同五千余人,驻兵鸦鹘关,防止建州兵马会和一处,为明军正面作战减轻压力。
“派人去看看朝鲜那边的情况,不要让他们留下什么行军痕迹,尤其不能生火!”毛文龙的声音传来。
“是,大帅,我这就派人去,”尚学礼一路从辽阳城就跟随毛文龙了,算是持重。
————
赫图阿拉位于鸦鹘关以西,灶突山以北,距离沈阳城两百余里。
城垣不大,东西向两公里,南北接近三公里,青灰色城墙从远处望来,好似一处山堡,前突后缩,如同蛰伏在山脚下的噬人豺狼,端是易守难攻。
自从老奴沈阳建都之后,将此处尊为兴京,也许有老奴念旧的原因,或者对于大明战事有所顾忌,此处兴起之地的兵力并没有随着迁都而减少,反倒是兵精将强,从八旗中专门抽调了一些精良骑兵,战兵驻扎在此。
虽然防守兵力只有区区三千余人,但是属于八旗的就有两千余,其余也是身家性命掌握在建州手里的包衣奴才。
兵卒战力可见一斑。
赫图阿拉外城北部一处最大的府邸,此时正在进行一场高层会议。
“昨日一封调兵令,今日又是一封加急调令,沈阳城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镶黄旗固山额真蒙岩坐在最上面的位置,说话瓮声瓮气的,但是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轻看这个皇太极手下第三号巴鲁图。
镶着金色绪子的金毛鼠尾从肩头伸出,垂在左胸位置,蒙岩说话的时候无意识的回用手轻轻抚摸尾部的金色细柳。
“大汗命令我们尽快出发,但是不要进沈阳城,而是前往清河堡驻扎,”坐在第二个位置的建州将领是副都统都密,一双虎目,说话时一眨不眨,好似择人而噬一般:“从地图上来看,距离沈阳城和辽阳城的距离是一样的。”
厅内一共七个人,其余五人没有说话,只是在静静听着,他们没有什么话语权,整个兴京都是蒙岩和都密两个人说了算,他们日常所作就是附和即可,敢有任何异议,直接乱棍打杀了事。
蒙岩越发烦躁,他不喜欢这种局面,但是皇太极没有在信中说明情况,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去判断。
站起身子,走到厅中沙盘前,蒙岩双手按住沙盘边缘,一双狭长的细目,在地图上不断地扫视。
众人见状,也都起身围着沙盘。
“辽阳城,沈阳城,清河堡......”蒙岩低声念叨着:“难道大汗还要再次进攻?”
上次的进攻辽阳城,使得建州内部元气大伤,已经有不少的声音开始将责任推向皇太极了,幸而上次皇太极手下三个旗未曾有多少伤亡,手里兵马齐备,还能掌控局势......
“如果是明朝方面想进攻呢?”都密开口补充道:“现在局势不明朗,大汉那边的意图也不清楚,让我们驻扎清河堡,信中写的明白,是护卫沈阳城,同时伺机而动,配合大军攻打辽阳城!”
“我担心沈阳城出事......”砰的一声,蒙岩一拳砸在沙盘边上,震得整个沙盘地地图一阵松动。
“大汗手里有三个完整旗制,应当没有问题,依我看,现在只要我们按照大汗布置,到清河堡驻扎,配合行动即可......”都密高高瘦瘦,看起来比蒙岩更加冷静沉着。
“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开拔!兴京不留兵卒,全部出动,目标.....清河堡!”半晌之后,蒙岩终于思虑清楚,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末将遵命!”
昨日皇太极的调令到了之后,其实兴京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大军开拔用不了多少时间。
待其余五人出去之后,都密稍落后了几步,没有出门,而是转身回到厅内。
“有事?”蒙岩看着自己的副都统。
“都统,今早我们安插在鸦鹘山的暗哨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都密伸出手,缓缓张开手掌,掌中出现一个黑色木牌。
“嗯?”蒙岩眉角一抖,显然认识此物:“这股军队哪个方向来的?”
每个部队都有自己的专门证明身份的牌子,不管是明军,还是建州,亦或者朝鲜军队。
而都密手上的东西,是明显的朝鲜文字。
“辽南,看行迹,是从孤山堡一带潜过来的,此时在鸦鹘山一带,五千余人,”都密显然做好了功课。
“有明军吗?”蒙岩更关注明军是否参与了此次战斗,如果只是朝鲜,那么不关痛痒。
“大人,朝鲜可没有这个胆子,深入我建州腹地来,”都密的神色轻蔑。
“清河堡的路上,消灭这股明军和朝鲜的联合大军!大汗的任务要紧!”蒙岩显然没有将毛文龙等人放在眼里。
消灭一股明军,顺手的事!
第380章 全局者谋
辽东大地这几日的气氛有些诡异。
建州方面,皇太极虽然初登汗位,但是由于建州高层的支持,同时手里掌握了大部分的战力,使得其比刚开始的时候更加能够掌握建州局势。
甚至内部传言,进攻辽阳城,根本就是皇太极一手搞出来的阴谋,目的在于削弱其他旗的兵力,尤其是代善和阿敏。
辽阳之围以前,皇太极,代善,阿敏,还有其余建州元老,基本上是四足鼎立,但是辽阳城之围以后,皇太极,联合了扈尔汗等建州高层,将阿敏等人架空,同时提拔了多尔衮,都铎,还有济尔哈朗,豪格等人的勋位,基本上瓜分了阿敏原来在建州内部的势力。
阿敏辽阳城下吐血晕倒,目前还虚弱不堪,面对皇太极的步步紧逼,已经是被气得怒火攻心,能不能扛过这一段时间还是问题呢。
建州八旗元老额亦多开口劝导了几句,想让皇太极不要做得太过分,建州团结为重,第二天就被削去旗位,被幽禁在府邸轻易不能移步。
至于其他有小心思的建州统领,都统,都已经偃旗息鼓,在皇太极的雷霆手段之下,默默无言,不敢有丝毫谏语。
建州内部,目前是皇太极至高无上。
而巩固了内部势力之后,皇太极便开始布局与李元之间的决战。
自从辽阳城下一役,皇太极退兵之后,突然开始收缩兵力,将抚顺所,东州堡,奉集所,蒲河所所有兵力全部调回浑河一线,骑兵斥候加大了浑河的巡查力度,在外游戈的次数明显增多。
短短五天,双方斥候在浑河一线的冲突就发生了不下三十起,零零星星的战斗加剧了双方的火药味。
看调兵遣将的局面,大有要和李元决一死战的气势。
而明军方面,大明辽东总兵李元突然下令,命令所有斥候骑兵,轻骑游勇向北四散出击,所有在外堡垒全数启动,自大明实地辖地武靖堡至东州堡一带,不允许出现任何建州兵马。
与此同时,一封封带着蓟辽总督印签的调令从辽阳城向着辽东大明控制的区域传达,辽东可战的兵马大都向着辽阳城方向调动。
后勤方面,一切以战事为主,其余民,政都要在这个时候给军事布置让路,谁敢拖延,立刻有辽东按察使派人闻讯,兵备道出兵管制,辽东右都御史的折子同时也会出现这大明内阁诸公的案子上。
这一切都有蓟辽总督的背书。
韩爌出京之前,提出的三大条议,你司里监,内阁诸公,九卿六部都是由签押认可的,可以说就算是大明朝皇帝陛下亲临,你也要等蓟辽总督的任务下达了,战事完毕后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大明天启二年十二月九日,韩爌就任辽东总督半个月,实际到任九天。
辽阳城所辖兵马全部由韩爌管控,蓟辽总督坐镇辽阳城。
而大明辽东总兵李元则亲率五万余满额精锐兵马,将总兵府向前推三十余里,分别布置于武靖营,白塔铺,奉集堡,东州堡四处。
四堡垒为之字形,将沈阳城作双钳势,四面围堵。
大明天启二年十二月九日巳时三刻,李元的帅旗出现在白塔铺。
代表着李元本人亲至战事中心。
沈阳城西南,武靖营兵马五千,全部步兵,盾甲营守备官赵乾,长枪营守备官李开山驻守。
沈阳城南面,白塔铺距离浑河南岸最近,同时作为桥头堡位置,由李元亲自镇守,率领两万万余兵马,其中骑兵六千,辽东副总兵唐有望所属,火炮营一千余,卢甲所属,一万余步兵,李元亲自指挥。
至于卢象升,一千余猎户卫,跟随李元,伺机而动。
沈阳城东南,奉集堡驻扎五千余兵马由景茂财指挥,下属祖家副总兵,现守备官何不凡,马满玉。
沈阳城东部,切断建州龙脉所在的东州堡,由曹文诏带领万余兵马驻守。所属重甲营,弓手营,长枪营,轻骑营。
“大人,其实您坐镇虎皮驿即可,这里距离建州太近了,”薛勇一脸无奈,驭马跟随在李元身边。
李元拿着望远镜站在简易堡垒处,向着沈阳城方向了望,没有回答薛勇的话,而是开口问向卢象升:“吾交待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
“子时到寅时,三个时辰时间,一千余人同时出动,万无一失,”卢象升抱拳回道:“当然,前提条件是,唐大人的斥候,已经将所有建州探子赶到了浑河以北。”
李元收起望远镜,交给身边的薛勇,而后扭头看了看唐有望。
“现在浑河以南,除了冻毙在荒野的建州斥候以外,就只剩下天上的飞鸟,和地下的雪兔。”唐有望语气肃然:“天地之间,除了我大明银甲斥候之外,再无他物!”
“既然如此,那我李元就站在此处,等他皇太极的兵马前来。”
李元给了唐有望一周时间,不计代价,将浑河以南的建州斥候探子全部肃清,一个不留。
目的就是给卢象升的猎户卫争取时间......
不过不得不说,曹文诏从登州府带来的那个熊烈倒是一把好手,到了卢象升手下如鱼得水,下九流的功夫一等一的强,成了猎户卫的一等教头。
猎户:追捕,陷阱,缉拿,三教九流之术,不上台面之法。
“大人!浑河方面有动静了,”斥候营的前锋传来消息。
噔噔噔,来人两步跑到李元身前拜倒:“皇太极已经开始集结兵力,大概今日申时能够集结完毕!”
“哪个方向来的?”李元转身走到一处沙盘。
副总兵及以上将官见状都围了上去。
“蒲河,抚顺,靖远,”那斥候显然已经了解了足够的情报。
“鸦鹘关方向呢?”李元看着地图,眉宇之间有一股愁云,他现在只担心东面,抚顺以东,鸦鹘山方向的大股建州兵马,要知道,皇太极在赫图阿拉还驻扎了大量精锐部队。
“距离太远,目前没有消息,”那斥候低头回答。
“大人,曹总兵那边驻守的东州堡不就正好在赫图阿拉和沈阳城一线上吗?”卢象升上前一步,用手在沙盘上虚划一道,将赫图阿拉和沈阳城连起来,东州堡赫然处于这条线上,为必经之地。
“这样一来,曹大人那边的压力颇大,”卢甲双手按在沙盘上,若有所思:“我们要不要支援一些兵马?”
第381章 撤!撤!撤!
“不!给曹文诏去信提醒一番可以,但是不能以兵马支援,”李元双眸一凝,语气平淡,仿佛拉家常一般:“给景茂财那里去信,所有兵马,只能往白塔铺方向调动,一兵一卒都不能去往东州堡!”
景茂驻守在白塔铺和东州堡之间,能够支援两处。
听了李元的话,众人都有些诧异。
这样一来,曹文诏极有可能腹背受敌啊。
一方面有来自沈阳城的兵马,另一方面,如果赫图阿拉兵马支援过来,曹文诏可就非常非常危险了。
“白塔铺为中央营帐,”李元好似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沈阳城的皇太极敢分兵去东州堡方向,那么沈阳城就不要留了!”
牺牲一个东州堡,得到一个沈阳城?
很划算!
不过......曹文诏那边绝对可以应付,李元已经给毛文龙下令,埋伏在鸦鹘关,阻截赫图阿拉的援军。
李元给毛文龙部的命令很明确,驻守鸦鹘关,如果有赫图阿拉方向的建州兵马路过,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杀灭或者阻截,给前方东州堡以足够的缓冲时间。
皇太极如果从赫图阿拉调兵,那么既极有可能会将东州堡作为主攻方向!
李元抿着嘴唇,死死盯着沙盘上东州堡所在。
“曹文诏那边粮秣,武器都足够吧?”李元开口,问的是邵武。
这个问题其实在出发之前,李元已经和韩爌无数次的强调和复查过。
现在再问,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李元的心有些乱了。
邵武轻咳一声,答道:“已经和曹大人那边复核过,没有任何问题,还有充裕棉甲五百件,箭矢五千,长枪一千,战马二百匹......”
“好!”李元转过身子,看着邵武:“现在就去给景茂财写信!全力关注白塔铺方向,一兵一卒不能支援东州堡!”
“无论那里发生什么事情!”李元几乎是一字一顿。
“明......明白,”邵武有些紧张,有些磕巴的点头。
“去办吧!”李元摆了摆手,而后从新拿起千里镜,望向沈阳城方向。
谋一隅者,不足谋一域。
而且他也相信曹文诏可以应付。
————
鸦鹘关位于灶突山西南方向,万历中期当时的辽东巡抚徐丘还带头出资修缮过,原本是用于抵御海西,野人,建州女真各部,但是当时李成梁已经在辽东站稳脚跟,女真各部之间的纷争和离乱很少,所以当时这出关隘修整的并不大,只有一处高两层的门楼,四周是灶突山余脉。
虽然是冬季,但是灌木和针叶树,高大的杉树倒是密密麻麻,层峦之间,将此处掩映的如同一处万夫莫开的绝处,不论哪一家将领到此处,都一眼能看出是作为伏击的好地方。
此时,毛文龙带着千余皮岛兵卒已经在此处埋伏了两个多时辰。
冰天雪地,实在令人难挨。
这次李元对辽东大动干戈,毛文龙觉得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而且自己远离核心战场,不会被皇太极和李元的万人大战规模波及到。
辽东总兵吃肉,自己喝汤即可!
赫图阿拉这窝兵马,自己绝对要吃下!
“你确定赫图阿拉的那股建州军队已经开拔了?”毛文龙跺了跺脚,稍微活络了一下筋骨,扭头看向尚可喜。
尚可喜自从跟随其父一起投奔了毛文龙,便一直当着斥候营的百户。
“绝对没有问题,小的专门等了一会,看着他们大军出发的,”尚可喜摸了摸脑袋,也有些疑惑,按理说,这股子建州军队的脚程应该早就到了啊!
毛文龙默默的将手里最后一块腌制的牛肉干嚼完,再喝了一口烈酒,才扭头对着尚可喜吩咐道:“先去朝鲜人那里看看,别让他们沉不住气,暴露了形迹!”
“知道了!”尚可喜答应了一声,扭头跑了出去。
毛文龙这边一千余部队都是自己一手拉起来的,实际得李元的恩惠很少,所以自己也是一场珍惜,轻易不涉险,这次拉了朝鲜国的三千余部队,两方人马合并一共五千余,攻击留守老巢的建州兵马,应当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是等了这么久也不见那批建州部队到,毛文龙心里有些打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能这么等了,不说天气严寒,手下兵将们忍受不了,这心气也被磨没了!”毛文龙啐了一口痰:“叫孔有德,耿精忠过来!”
话音刚落,尚可喜略带惊恐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
“毛帅,不好了!”
扑通一声,尚可喜扑倒在地,连滚带爬到了毛文龙脚下。
“何事惊慌?成何体统!”毛文龙心头一紧,莫不是外面出事了,但是表面上还是异常平静。
“朝鲜......那些朝鲜人不见了!”尚可喜的声音带着惊慌和难以置信。
“什么?不见了?”毛文龙霍然起身,一把揪住尚可喜的衣领就拽了过去:“三千人,你告诉我不见了?”
“现场只留下箭簇和数百尸体,其余人都不见了,”尚可喜被揪住了衣领,说话颤抖着:“应该是突然受到了敌人攻击,猝不及防之下,无法阻止反击,直接溃不成军,军心离乱......看着脚步的方位,是往北跑了!”
鸦鹘关,两个山头相隔数百米......
“三千人,就算是没有反抗就跑了,他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说到这里,毛文龙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建奴早就发现了它们的踪迹,是有备而来,将朝鲜军队直接击溃之后,下一步就是毛文龙的部队了。
“整军!集合!建奴摸上来了!”毛文龙一把将尚可喜摔到地上:“别愣住了!去集合人马。”
毛文龙抽出腰间佩刀:“孔有德,耿精忠,尚学礼三人各统领一队人马,其余跟着本帅!”
“毛帅!”孔有德和耿精忠不一会就到了毛文龙身边。
“朝鲜军队指望不上了,我们不到两千人,不可能抵御建奴,直接带着兵马往西撤,那里由大股的明军,和他们会合再作计较!”毛文龙说着翻身上马,握着缰绳:“尚学礼前面开路,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随本帅!”
“是!”
随着毛文龙撤退命令的下达,原本埋伏在此处的明军开始慌乱的撤退。
此处针叶林茂密,脚下是低矮的灌木,两千余人的走动,这片树林瞬间乱做了一团。
正当时。
嗖!嗖嗖嗖!!!
数十只箭簇突然从暗处射来。
噔的一声,一支箭簇直接射到毛文龙眼前不远处一棵枯树上,直接一个洞穿。
“敌袭!!!”毛文龙身边副将大吼一声。
与此同时,毛文龙已经一马当先,向着山下冲去了。
建奴不可敌,毛文龙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字:撤!撤!撤!
第382章 风暴中心—东州堡
沈阳城,建州大营。
皇太极正在和建州高层会面。
李元已经将兵锋推到沈阳城门下,皇太极不能不有所动作了。
自努尔哈赤七大恨告天以来,萨尔浒一战将明军的胆气直接打没了,到目前为止,李元是第一个带着数万人马,直接兵围建州的。
“要是那李元一直龟缩在辽阳城内不出,我等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但是如今依吾看,那李元也是徒有其名,一个蓟辽总督到任,就被逼着直接带着他那可怜的辽东家当,摆开阵势要和我部决一死战了!”
说话的是济尔哈朗,刚刚被皇太极封了镶蓝旗旗主,同时从阿敏那里得了不少人马,正是志得意满,想要在皇太极眼前表一表忠心的时候。
“大汗,我部可为先锋,重现浑河血战,必将李元项上人头献给大汗!”
济尔哈朗说完,奕尔满也开口表达立场:“建州不可辱!我建州男儿更不可辱!我请另三千人,先拔头筹,给予浑河南岸明军以重击!”
营帐中坐了不下十位建州高层将帅,此时也纷纷发表意见,
而站在地图边上的皇太极一直没有说话。
扈尔汗和代善等人看着皇太极的脸色,那可是不同寻常的阴冷。
李元此举,实实在在的让皇太极感觉到一巴掌直接扇在了脸上。
建州刚刚在辽阳城下兵败撤退,你李元就带着人马堵在了家门口,任何人看来,这都是十足的挑衅与蔑视。
许久,皇太极终于开口了。
但问的却不是浑河岸边大明军队的情况。
“兴京那边的人马有消息了吗?”皇太极摸着桌子上的地图,一根连接辽东沈阳城,辽阳城,东州堡,赫图阿拉的线出现在众人眼前。
“兴京人马已经出发了,按照脚程,半天就能到达清河堡,游骑兵的消息今天就能到,”回话的是皇太极阿哥时期就跟随的心腹人物,镶黄旗副都统,契尔丹。
“如果有消息到了,第一时间......”皇太极正说着话,大帐外,已经有亲兵的声音响起。
“禀报大汗,有游骑兵消息到!”
“快快带进来!”皇太极双掌因为激动而按在沙盘边缘,咔的一声,有木头碎裂的声音。
不多时,一个全服软甲的骑兵被带了进来。
着甲者不用跪拜,这是皇太极即位之后的新规矩。
“是兴京那边的消息吗?”没有等来人开口,皇太极便急切的问道。
帐内众人也都将目光看向来者。
“镶黄旗固山额真蒙岩急奏,”那骑兵双手持信,向着皇太极回道。
“拿上来!”皇太极这几日就等待兴京那边的消息,整个战局能够化被动为主动,就要看兴京那边的幸亏如何了!
虽然只有区区三千余人马,但是这么一股生力军,从大明身后杀进来,任何人,包括李元,都不可能生生受下来!
去过信纸,将信笺抽出,皇太极已经一目十行的开始浏览信上的内容了。
“灶突山......鸦鹘关的朝鲜军队......突然出现的小股明军......埋伏。”
数息之后,只听啪的一声,皇太极已经一只手拍在了身子下面的椅子上!
正在众人疑惑之时,只听皇太极仰天大笑:“此乃天助我也!”
“大汗?是兴京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代善资历较深,不知道皇太极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让大家有些心惊胆战的。
“都看看吧,”皇太极收了笑声,将信件递给众人,同时也开口道:
“李元也算是算无遗策,提前派了一股明军和朝鲜军,想要在蒙岩的部队支援我大部队的路上设伏,但是没想到那些明军和朝鲜军队全都是酒囊饭袋,行军途中就被蒙岩发现,在鸦鹘关将计就计,趁冰雪天气下的掩藏,已经将朝鲜军队全歼,剩下的小股明军已经落荒而逃,向着东州堡方向的明军去了。”
“这个消息辽东方面暂时不知道,就算是知道,李元那边也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皇太极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沙盘旁边,将手边的小旗子拿起,而后重重插在一处堡垒处:“趁辽东明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们要在此处,吃掉这股明军!代善带着一万兵马,正面进攻,我会通知蒙岩,背后奇袭!”
众人看着皇太极刚刚插在沙盘上的旗子,拿出地标只有三个字:东州堡!
“前后夹击之下,此处堡垒必然失守!”契尔丹也明白了皇太极的意图,开口道:“东州堡位于此次明军最东边的布置,本来是用于切断我支援部队,但是此时却在大汗的筹谋之中变为我军囊中之物!”
“东州堡的守军将领是谁?”皇太极双眸之中映着那处沙盘标志,满是杀气。
“是一个新任将领,从关内调来的,”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李永芳略一思索,答道:“叫曹文诏。”
“嗯?”皇太极听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从关内调来的?”
“一年以前是熊廷弼下属,后调往明朝关内登州府,月余之前率军抵达辽阳城,”李永芳对于李元那边的调兵遣将极为清楚,建州在情报收集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呵,”皇太极冷笑一声:“那就拿他开刀!看李元救是不救!如果救援,那么我大军直入白塔铺,生擒李元,如果不救......”
皇太极如刀一般锋锐的眉目一跳:“那就看谁的刀锋锐利了!”
————
东州堡在嘉靖时期原本已经是一个废弃的小堡垒,但是万历中期在抚顺所繁荣发展之后,才被慢慢利用起来,一般是客商还有军队休息补充给养的地方,所以修建的也不大,倒是城防坚固,当时的熊廷弼亲自监督修缮过,
周长大约有三里之地,城墙外围是夯了一层黄泥和沙土,中间是烧纸一掌厚的青砖,最里层又加固了一层泥浆和切割整齐的杉树树干,将堡垒层层围起。
当初李元和熊廷弼巡查边地的时候途经此处,还亲自考察了一番,千余人马如果粮草武器充裕,守上个一年半载,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说李永芳千古罪人,万死不为过!
曹文诏此次带了一万余人,守卫此处,李元的信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这都要援军的话,那么整个大明朝,也活该被满清入关。
第383章 围城之势
东州堡。
曹文诏在此堡内外都设置了明暗哨位,日夜轮转,保证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警戒哨位上。
大雪已经稍微停歇,但是对于守卫堡垒的兵卒来说,难熬的时候才刚刚到,毕竟呼啸的寒风夹杂了冰凌和刺骨的冷空气,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
这些日子好几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守卫,或者是觉得自己健硕无比的身体可以抵御辽东的极寒天气,没有穿戴好棉服和假皮就外出,着实被教育了一番。
今儿个还有一个胶东汉子,早上放水时候一个不注意,那物事被冻住了,连接着橙黄色的水渍,那物事眼看着就已经被冻伤了,幸好营地有大夫及时做了简单处理,但是疼痛的叫喊依然在数十步之外盘旋。
堡垒哨岗处,王三里值了半宿的警戒,耳边全是寒风的倾诉,身前的柴火就快要熄灭了,费力的伸出双手,将护耳的棉绒帽衫紧了紧,虽然身体有点冷,但是心里暖洋洋的,这棉绒帽衫就是出关时候他那小相好给连夜编织的,听说辽东冰寒,小娘子心疼自己,害怕自己冻着,身上的棉甲下面还有小娘子织就的绒夹呢,一想到此处,王三里的嘴角便止不住的泛起笑意,如果战事早些结束,自己回家就将小相好娶回家里!
“三里,换岗啦!你磨蹭什么呢?”身旁一同值宿的同伴叫了自己一声,而后自顾自的起身,嘴里还不住的咕哝着:“这鬼天气也太冷了,建奴怎么在这环境里活下来的?”
王三里打了一个寒颤,扶着墙也站起身子,而后一只手拿着腰刀,另一只手将小型手持的弓弩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这咱就不知道了,咱只知道又是安全的一夜,咱现在就只想着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要是有个小娘子......啧啧啧,”那同伴砸吧着嘴,一边往下走,一边不经意间扭头向堡垒外看了一眼。
喀的一声,脚步一顿,霎时便顿住了身子。
“三里,你看那是什么?”同伴的声音有点颤抖。
被叫住的王三里,有些诧异,顺着同伴的目光望去。
下一瞬。轰的一声,只见王三里已经抄起自己身旁的火束,瞬间将了望台的烽火引燃,而后扭头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营地大喝:“敌袭!!!”
“敌袭!!”
“呜呜呜呜!!”
霎那间,军号响彻整个东州堡。
随着号角响起,各处哨所,营地都迅速的警戒集合。
一刻钟之后,王三里所在的警戒哨位,一身暗色甲盔的曹文诏望着城外一里地那一面上书“毛”子的大旗,脸色阴冷无比。
“看样子,是皮岛毛文龙的部队到了,”曹文诏手下副总兵章玉辉与毛文龙打过交道,此时也是全副武装,立于曹文诏身边。
“毛文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曹文诏冷哼一声,他知道李元给力毛文龙命令,让其率军北上,骚扰赫图阿拉处驻守的建州部队,不让其西进至东州堡地界.......
看那仓皇逃窜的样子,曹文诏可不信他毛文龙是打了胜仗过来的。
“大人,城外有前锋带了信件求见,”不多时,王三里小跑着到了曹文诏身边,想起汇报城下的来者消息。
抬头望了望灰暗的天空,曹文诏面容冷峻,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杀气:“带他去营帐候着。”
“是,大人!”
众人见状,都稍微的往后移了移,自觉地远离曹总兵,大家都知道,这几天,曹文诏的心情不好。
自从到了辽东,与李元的一番谈话之后,曹文诏身边便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原因无他,因为曹文诏太了解李元,他知道李元对于辽东,对于辽东军队的掌控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任总兵官职责所在......而韩爌又与其好似有协议一般,两人之间的合作看起来早就开始了。
李成梁前车之鉴,曹文诏不愿意看到李元重蹈覆辙,这样的事情,对于大明,对于朝廷,对于辽东百姓,对李元来说都绝非幸事。
李元的所作作为,他曹文诏能看出来,朝廷必然也了如指掌,如果此次剿灭建州功成,那么接下来朝廷的屠刀会挥向谁?
那只有两个字:李元。
朝廷诸公会允许辽东出现第二个李成梁?
他朱由校年纪小,内阁阁臣各个年过半百呢!
曹文诏想要多和李元聊一聊,可是战事已经开启,各自都有职责所在......
“只有等战事稍歇,和定国好好谈一谈了,”曹文诏向着,已经向着营帐走去。
哗啦一声,厚重的大帐帘幕被揭开,曹文诏迈步而入。
毛文龙的传令官已经候在边上,早早等着曹文诏了。
“求曹将军搭救!”传令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呈上印信:“城外是东江镇总兵毛文龙毛大人部队,这是官信!”
曹文诏走到堂上,缓缓坐到椅子上,抬眼看着堂下的传令官,其甲盔除了有些冰雪未干的水渍外,再无其他痕迹了。
一旁的卫官将信接过,递给曹文诏。
“你们从哪里来?”曹文诏三两下便将信读完,声音低沉愠怒,带着杀气。
“从......”那传令官一愣,这是明知故问,信上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但是曹文诏既然问了,他不得不答:“从鸦鹘关来。”
“建州兵马呢?”曹文诏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在......在身后远远缀着。”
“哦,”曹文诏抬起头,眯着双眼看着堂下之人:“那你家大人准备如何做?”
“这,当然是先进城从长计议,”那传令兵身子抖了抖,弱弱的回道。
“去告诉你家大人,他进不来,”曹文诏摇了摇头,拒绝了毛文龙。
“大人,数千条人命,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哗啦一声,曹文诏霍然起身,盯着那传令前锋道:“我东州堡前面还有数万建州大军虎视眈眈,随时要大举进攻!你以为,你来此地安全?现在毛文龙又将数千建州生力军引到此处,怎么?他想配合建州兵马将我登州府兵卒全歼?”
“这......”听了曹文诏的话,传令兵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还有数万建州大军?”
“去告诉你家大人,取了一百个建奴头颅,再来说进城的事情!”曹文诏大手一挥:“我东州堡不接无用之人!”
第384章 溃逃
“曹文诏拒绝我军进城?”坐在一块石头上的毛文龙一脸的难以置信。
“说是东州堡不接无用之人!”那传令兵缩着脑袋,弱弱道。
啪的一声!
耿精忠拔刀将眼前本就孱弱欲倒的树干一刀劈断,上面的雪层瞬间飘飘荡荡落下,语气带着愤怒和恨意:“他说不让进就不让进?我们不是大明朝的军卒?我们的命不是命?”
“当初在皮岛时候,那曹文诏就时不时让我们去登州述职拜见,哪次给的礼物少了?黄金!药材!鹿茸!大貂!东夷珍品,哪一样不是从他曹文诏手上过?”孔有德也是气急败坏,此时来回踱着步子。
“那些东西,都是上贡给朝廷诸公的,”尚学礼倒是还带着一丝冷静。
“就算是给朝廷的,我就不信他曹文诏没有从中间克扣一点!”尚可喜可没有他父亲那样的脾气,语气带着不怀好意:“账册都是登州府统一走,我们哪里说了算?”
“要不,再去问问?”尚学礼看向毛文龙,众人都以毛文龙马首是瞻。
毛文龙只是盯着眼前的雪地,半晌无言。
寒风呼啸,找了一处背风面歇息的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寥落。
这一仗怎么打成了这样?
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建奴从鸦鹘关一路赶到了东州堡......
“报!”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在外警戒的斥候进来报告。
“何事?”毛文龙抬眼望着慌慌张张的斥候。
“是......是建奴杀来了,距离我部不到一里地,”那斥候脸色还带着丝丝血迹。
“折了兄弟?”毛文龙眉头皱起,倒是没有多少慌乱。
“那些建奴骑兵箭术了的,五十步开外,直接一件将一个斥候兄弟射了一个洞穿!”那斥候说话的时候,语气还带着丝丝颤抖,看起来吓破了胆子。
抬眼看了看围着自己的众人,毛文龙低声对着那斥候道:“此事不能外传!”
“明......明白!”
毛文龙轻轻呼出一口气,白气出口瞬间凝结。
“总要一战,一直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毛文龙咬了咬牙:“召集部队!建奴没有多少骑兵,我们还有一战之力!”
一旁的耿精忠和孔有德相互看了看,严重都有着犹豫和恐惧。
建奴不可敌啊!
————
蒙岩身披黑色大绒,手持丈许长枪,安坐于浑身峻黑的战马之上,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细柳金毛鼠尾露在外面。
“大人,那股明军就在一里之外,”都密也是甲盔在身,驭马跟在蒙岩身边。
他们远远缀着毛文龙的部队到达此处,本来打算毛文龙进东州堡之时一股杀入,但是现在看来,东州堡的守军将这股明军拒之门外了。
“我们不再等等大将军吗?”都密还是有些犹豫。
“不等了,直接将这股明军拿下,等代善那边过来,前后夹击,共同拿下东州堡,这辽东战局将瞬间逆转,”蒙岩说话瓮声瓮气,露出的双目带着一股子冰冷:“虽然前面这股明军废物一般,但是如果在我们攻城的时候在旁边干扰一二,还是有些烦人的,不如直接干掉!”
“明白了,”都密点了点头。
“骑兵前行,步兵弓手在后,相互配合,三四个来回将对方阵型冲散,轻装步兵收拾残局,争取今天傍晚结束战斗,代善那边大军应该也要到了。”
蒙岩望着前方一马平川的地势,这不就是建州骑兵得天独厚的战场?
那股子明军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呜呜呜呜!!!
呼啸的寒风伴随着冷冽的战号呜咽,建州骑兵铁甲带着杀伐之势,向着毛文龙所在杀去。
“组织枪兵,利用地势摆开阵营!”毛文龙此刻也已经翻身上马,挥舞着战刀,组织反击。
毛文龙所部占据的位置在这片平原唯一一处高地上,还有一簇簇低矮林木当作障碍物,倒是一时半会能够维持自家阵型。
长枪林比起盾甲,一胜在机动性,二胜在威慑力,寒芒震慑之下,就算是久历战场的骑兵和战马,冲锋之时都要掂量一二。
“耿精忠,”毛文龙继续下达着命令:“弓手营准备!”
“孔有德,率骑兵机动随时机动!”
“末将领命!”
天边映残雪,阵前锋刃寒!
建州骑兵势如洪流,五百余米的距离,战马奔驰,呼吸之间,两军之间相距已经不到百米。
大地震颤之下,那些长枪兵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武器。
尚可喜几乎能够看到建州战马奔驰之间鼻腔内呼出的游蛇一般的白气,游丝缠绕,如同索命铁链。
抽刀!
都密亲自率领骑兵杀来,在距离还有五十米之时,大喝一声,随即抽出自己的长刀,带着冰寒杀意:“杀!”
从来没有正面对阵过建奴的东江镇兵马此刻已经遍体生寒了。
尚可喜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吓破了胆子,双腿一夹,坐下的战马好似心灵感应一般,晃动着低垂的脑袋,一起向后退去。
不可敌!
建奴不可敌!
这是尚可喜内心的呼喊,眼前这股骑兵仿佛带着血海杀来,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
“耿精忠!”毛文龙此刻已经爆喝一声,命令自家弓手营动手。
“射!!”耿精忠算是有点胆气,此时还能鼓足勇气下达命令,压抑住自己的胆怯,未曾驭马而走。
但是主将已然如此,麾下兵卒奈何?
随着耿精忠的命令下达,三百余弓手,只有一半不到能够弯弓拉弦,其余都手忙脚乱,已经未战先怯了。
“毛帅,撤吧!”孔有德一把拉住毛文龙。
“怎会如此......”毛文龙几乎是仰天长叹。
“局势如此,你我奈何?”孔有德此刻也不等毛文龙下令了,直接招呼麾下兵卒:“撤撤撤!!”
本来就孱弱不堪的战意,在主将未战先怯的局面下,大部分兵卒已经完全溃败,脱离了阵营,随着毛文龙的大旗,向着西面跑去。
呼吸之间,战线已经全面崩溃,来不及反应的那些阵前兵卒,已经被杀到眼前的建州骑兵砍瓜切菜一般杀倒在地。
血泊在大地上一朵朵泛出暗红色。
此非战之罪耶?
第385章 但凭一腔孤勇
曹文诏站在城垛高处,看着已经遁去西方的毛文龙帅旗,嘴角的那股寒意几乎已经凝结。
“此人......吾必杀之!”
堂堂一任总兵官,未战先怯,将敌军引致战局中心之后率军溃逃而去,全然不顾身后数万同袍的性命,此人如果安然立于辽东总兵之列,那就是对死去的所有将士的侮辱和蔑视。
“召集所有兵将,战事将起了,”曹文诏收起心里的那股怒火,现在最要紧的是眼前的这两股建奴。
一个是被从鸦鹘关引至东州堡的建奴,另一股就是代善率领的,从沈阳城而来的大股建州主力。
根据探报,建州军队已经开始在堡垒北侧集结,代善的大军已经到了。
“章玉辉,”曹文诏点了自己最器重的一名副总兵。
“末将在!”
“你带领一千五百弓手营兄弟,驻守南门,”曹文诏一双眼眸异常深邃,看着自己的副总兵:“此处阵地如果丢了,我要在烟尘和尸骸中找到你的尸首,明白吗?”
“末将誓死护卫此处!”章玉辉单膝跪地,以刀支撑,几乎是唇齿缝中吐露出两个字:“万死!”
“看你的了!”曹文诏伸手拍了拍自家副总兵的肩膀,而后转身离去:“其他人随我去北门!”
东州堡方圆三十余里全是平原,只有那么几处高低不平的丘陵,算不得数,所以当代善率领大军出现在地平线的时候,曹文诏已经收到了消息。
数万建州兵卒行进而造成的威势,是常年驻守登州府,未曾与建奴战斗过的那些兵卒没有见识过的。
旌旗蔽空,万马嘶鸣,刀兵相互触碰而发出铿锵低鸣,都令人胆寒无比。
“都说建奴满万不可敌,”副总兵张东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吾倒是从来没有见识过。”
“咱们向来听说的都是左都督大人将建奴杀的不敢丝毫南顾的传说,当真自己打杀起来,从来都是难以置信,”徐太倒是语气轻松,没有什么压力,还有心情在这里开玩笑。
张虎扭头看了看曹文诏:“大人您当时跟随左都督大人一起战斗过,杀建奴当是不难吧?”
几位副总兵都看着自家大人,大战在前,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
曹文诏抬眼望着远处身影模糊的建奴,虽然实际还有数十里地,但是看起来好似随时要冲杀过来一般。
“但凭一腔孤勇而已,”曹文诏轻笑一声,噌的一声将腰间弯刀抽出:“杀到精疲力竭,满眼皆是血红,到头来看看,建奴也是一团血肉,无什么可怕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和李元一起,都还是去去百户,千户官的时候,上阵杀敌,直杀得刀口卷刃,血肉翻飞,满身的鲜血都不知到底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当时没有人会想到当初的几个人会走到一路镇守,封爵拜相的地步。
噔噔噔,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建奴开始动了!”前方一直观察敌情的哨卫前来报告。
“都下去开始准备吧,”曹文诏摆了摆手:“各司其职!”
回过头,再次看了看自家几位下属:“最重要的,不要乱!知道吗?”
“属下明白!”
几位副总兵抱拳躬身。
————
轰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
东州堡众人皆抬头向着天空望去。
啪!
耀眼的白光一闪,而三息之后。
轰的一声巨响在众人耳边响起。
“杀!”
建奴骑兵洪流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向着小小的东州堡杀来。
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的箭雨,在骑兵背后冲天而起,向着东州堡直射而来。
这只建奴准备充分,各个营帐之间配合娴熟无比。
骑兵在前,弓手在后,再往后便是刀锋耀眼的重甲步兵。
“举盾!!”在箭雨冲天而起的瞬间,东州堡上,张虎已经顺势下达了命令,他要保护好墙垛上守卫的弓手和炮手。
曹文诏就在不远的主楼处督战,轻轻握着腰间佩刀,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随着漫天箭雨倾泻,虽然有盾牌的保护,但还是有一些兵卒倒毙当场。
噗的一声,一支箭羽直接没入弓手的胸膛,瞬间对穿而过,巨大的冲击力将其从城垛位置撞飞而去,咚的一声,直接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
“医护,赶紧将人抬下去!”一旁的千户官指挥着自己麾下的兵卒行动。
一旦有受伤不能行动的兵卒,要有医护兵立刻将其太抬到战场后方,一方面进行简单救治,另一方面不能干扰前线兵卒的斗志。
这是李元当初立下的规矩,也被曹文诏带到了登州。
三轮箭雨之后,建州骑兵的凶蛮眉目已经在守军的目光里清晰起来。
“弓手营!!!搭箭!”徐太身边的令旗挥舞,指挥着兵卒张弓拉箭。
曹文诏看着远处的骑兵,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射!!”伴随着对方骑兵的到来,徐太的声音已经响起。
噌!!!
箭雨乍起。
与从同时,东州堡这些日子紧闭的城门轰然而开。
城门口,张东阳横刀立马,驭马而前,身后是三千余银甲重装的骑兵,寒光闪闪,杀气逼人。
“吾从军十余年,从来听说建奴凶蛮,杀人盈野,今日就要看看,到底是吾手中钢刀锋锐,还是你颈间皮肉坚硬!”张东阳重重呼出一口气,其座下战马也在挥蹄轻踏地面。
呜呜呜呜!!!!
浑厚的军号悠然响起,这是冲锋的号角。
“我从来都不相信建奴比我大明军卒高明在哪里,如果甲盔齐整,粮饷充足,将死战,兵用命,何愁建奴不灭?”
曹文诏站在高处,望着已经率军出城的张东阳,神情淡漠,丝毫不见慌张。
年余时间,在登州府日夜操练,曹文诏已经知道如何克制建奴的骑兵阵......
“你既然喜欢冲锋?那就让你死在冲锋的路上!”
轰隆隆的战马铁蹄踏在大地上,距离东州堡已经不足一里之地。
带领骑兵冲锋的是代善守下都统之一,颜丹。
看着在眼中已经清晰可见的城池,颜丹的双手紧紧攥着长枪,坐在战马愈急:“杀人夺城!一战奠基!”
喀的一声,恍惚之间,颜丹好似听到一声木竹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耳边骤然响起战马嘶鸣之声,还有兵卒叫骂,痛嚎的声音。
“有陷阱!!”
第386章 怒火深掩的曹文诏
随着战马痛苦的一声嘶鸣,其四蹄瞬间腾空,而后轰然一声,连人带马,坠入脚下的沟渠。
扑哧一声,那么一瞬间,沟渠之内,红黑色的鲜血飙出数米,也不知道是战马的,还是战马之上那建州勇士的。
随着第一匹战马的坠落,战场上各处开始出现陷阱和沟渠,一时间,建州兵马阵形大乱。
东州堡城外五十余步距离,自从曹文诏到来之后,已经被深掘七尺不下,宽约三步的沟渠,工程量不大,也并不是连贯起来,而是分为数十个,纷乱的散布在进攻东州堡的区域,令敌人防不胜防。
“兵弩!!”徐太此时已经杀红了眼睛,趁他病,要他命,胶东海民出身的徐太可没有任何心慈手软的想法,趁着对方阵型纷乱,正好给予致命一击。
随着徐太的命令,堡垒上的弓弩营已经动手。
弩以檿为身,檀为弰,铁为登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为弦。
汉·刘熙《释名·释兵》上曰:弩,怒也,有执怒也。
嗡的一声,弓弩怒吼,如霹雳铉惊。
此种声音落在徐太等人耳中,如琼音悦耳,江南美人温软,令人舒泰销魂,但是落在对面敌人的耳中,却是追魂夺魄的可怖之音。
噗噗噗!!!
甫一接触,一瞬间,坠马者加上在途中被明军射死的兵卒,建州已经损失了近百战兵。
“下令,收兵吧!”代善安坐马上,没有因为死伤近百战兵而有所怒容,但是这种平静的声音更令人胆寒。
“蒙岩到了?”代善望着远处东州堡垒,城门口处,是近千的明军骑兵,正蠢蠢欲动,看起来,如果自己的战兵到达城门口,还有一场苦战在等着。
“派出了一个代表前来拜会大将军您,”代善身边,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清秀的年轻人,和一般的建州兵卒不一样,看起来倒像是汉人。
“呵,”代善咧嘴一笑,一股摄人冰寒立刻在其脸色绽出:“皇太极的狗腿子罢了,现在也敢轻慢老夫?”
“将军,也许蒙岩那厮有所考虑也不一定,先去看看吧,”年轻人叫红治,代善的一个侄儿,自小喜爱读书,倒是颇得其喜爱。
随着对面建州部队的偃旗息鼓,第一次正面接触,由明军的大获全胜而收尾。
“大人,这建州不过如此啊!”赵东阳一脸的晦气,这场战斗,全是徐太的一个人表演,其他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骑兵营本来已经要出城大战一番,对手却被自己家的兵弩给吓退了。
而另一边,章玉辉处也没有受到任何兵马的侵扰,南城门处安静的如同子夜十分大家闺秀的闺房一般。
大堂上,曹文诏安静的听着自家部下的轻松议论声,并没有开口说话,反而是眉头紧锁。
不多时,众人安静下来,等待曹文诏的训话。
“大人?”章玉辉知道曹文诏在担忧什么。
“第一轮的胜利,意料之中,”曹文诏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反而给众人泼了冷水:“相比对面建州也心里清楚,只不过那些损失没有想到罢了。”
堂下众人互相看了看,只觉得有些疑惑,怎么打了胜仗还不如败了?
“最迟今晚,第二波进攻就要开始,到时候真正的考验才开始,各位不要掉以轻心,传令下去,各处营所严加防范,值宿和巡查不能有任何松懈!”曹文诏冷峻的面庞如同寒冰一般,配合冰冷的话语,直让人心底发寒。
“属下明白!”
“枪炮营和骑兵营,今晚加餐,准备大战!”曹文诏看向徐太:“弓弩营的弟兄配合枪炮营属,你和章玉辉一处,共守南大门。张虎和赵东阳共守北门。”
“南门?”徐太皱着眉头,疑惑道:“那处不是只有三两千敌方兵马吗?”
“代善也许知道你是如此思虑,”曹文诏看着自家属下,没有过多解释。
“属下明白!”徐太拱手一抱,接了命令,看起来已经习惯了曹文诏的行事作风。
接下来就是此战的总结与粮秣守卫之事,曹文诏一向事必躬亲,任何细节都要自己把握。
战事,不可稍有松懈!
一直讨论了两个时辰,众人才堪堪散去。
曹文诏则一直站在沙盘前,静静推演思虑着什么。
半晌,手边茶盏已经冰凉,堂内炭火也已经加了一次。
“大人,您要不要去吃一点?”侍卫看着时辰,已经快要过了饭点。
一直以来,曹文诏都是和兵卒一起用餐,没有什么特殊照顾,以此显示手足之情,以至兵卒,将官用心一体,毫不芥蒂。
“你且去吧,不用管我,”曹文诏挥了挥手,眼睛仍然看着沙盘上的几处地点,没有抬头。
侍卫见状只能默默将炭火从新加好,再静悄悄退出去。
此时日光已经西斜,屋外寒风呼啸,堂内除了四处炭火炉,并没有点烛火,曹文诏的身影在摇晃的炭火映照下,显得有些孤寂。
方才的讨论会上,曹文诏并没有说出自己内心的忧虑,此时看着沙盘,紧紧抿着双唇的胶东总兵官,炭火映衬下,双眸中不住闪动的幽光显示着内心的愤怒。
“如果毛文龙将那股建州兵马抵挡在鸦鹘关内,则我即可从容应对来犯之敌,”曹文诏伸手将代表敌军的小旗插到东州堡外,默道:“但是毛文龙望风逃窜,放敌入关,兵锋直抵我驻守之南门,此时北面有万余建州精兵虎视眈眈,南面又有新进之敌,致使我腹背皆困!”
曹文诏的目光从东州堡移开,望着代表整个辽东大地的沙盘,按在沙盘边缘的手指轻轻敲动:
“武靖营,奉集堡,白塔铺,沈阳城!此时,东州堡为关键所在,如果我处焦灼,则战事僵持不下,若我处失败,则沈阳城与白塔铺之间的决战,李元腹背受敌,若我处成功,则四处兵马合一,沈阳城困顿,孤城无援之下,三个月之内,辽东尽复!”
可是代善的万余兵马,代表着皇太极的决心。
东州堡,建州吃定了!
与此同时,明军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兵马给到曹文诏支援。
李元,不可能在现在分兵给曹文诏任何支持。
作为辽东总兵官,曹文诏自问如果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此时也不会分出一兵一卒给东州堡。
全局事大,一隅不可为之。
第387章 卢象升,字建斗
建州大营。
代善的中军帐内此刻灯火通明。
蒙岩派出的副使都密恭敬的站在大帐中央,向其复述蒙岩的计划。
“你是说,蒙岩让本将军派出一支兵马,帮助其一起攻克南门,”代善手里把玩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里面有清凉的酒水,不断地摇晃着。
看着四周不善的将官,都密并没有胆怯,而是缓缓道:“东州堡南门是其防守薄弱点,现在城内守军将官将重心已经放在了北门的防守上,尤其是在大将军您的一番攻击下,现在城内可以说是风声鹤唳,一万双眼睛都在看着北门这里,没有人注意南面,我们那区区两千余兵马,对于战事没有任何帮助,而且千里跋涉,兵乏将疲,望之不似长胜之军,明军恐怕也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那首功岂不是......”代善身旁的一位部将冷笑一声。
“首功自然还是大将军的,吾等只是奉命行事,大将军才是筹谋万事者,”都密低着头,看起来乖顺无比。
听到都密此话,代善的眼睛才堪堪从手中那诱人无比的琉璃盏上移开,抬头看向堂下的副使:“蒙岩怎么不自己来?”
“回将军的话,吾为副都统,蒙岩执掌军队展示,其余十五,都是吾等一起决定,蒙岩粗人一个,前来叨扰大人,怕是给各位看笑话罢了,”都密的回答倒是谦逊的很。
“不错,你这人才当一个副都统着实屈才,等战事稍歇,来我这里当一个都统如何?”代善嘿嘿一笑,看着都密。
“将军说笑了,战事为主,小人为吾建州卖命而已!”都密深深鞠了一躬,没有正面回答代善的问题。
“好了,不谈余事,”代善看起来也只是一时兴起,双眸一凝,沉声道:“详细论述一边如何攻取东州堡南门!”
“以我得到的消息,东州堡现在只有千余兵马守卫,”都密回道:“我等可以出其不意,先千余兵马佯攻,到战事正酣,再大举压上,给其出其不意,当头一棒!”
“这就需要大将军这边兵马在北门给到一定压力!”
“此事容易,到时候炮声为号......”
————
白塔铺此时一片肃杀,各处兵马将官已经是厉兵秣马准备和建州决一死战。
光是来来往往的斥候和巡查官一个时辰就有三四十人,皆纵马疾驰,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白塔铺西南面,辽东总兵官李元的临时部堂。
“大人,来自奉集堡景茂财的加急密信,”薛勇将信件摆到桌子上,而后缓缓退出。
坐在书桌后面的李元没有抬头,仍然低头书写着,他要给韩爌去信,将在外,要和韩爌之间互通有无,他和皇太极之间的决战,需要韩爌在辽阳城内帮助李元平衡朝廷的压力和问话。
半晌,终于停笔,将信件密封好置于书桌一角,揉了揉有些疲累的眼角,李元才伸手拿起奉集堡景茂财的来信。
数息之后。
啪的一声,书房内,李元像是将什么东西愤怒地拍在了桌子上,候在屋子外面的薛勇刚要进屋就听到李元已经压抑住的近乎平静的声音:
“立刻叫卢象升过来见我!”
“是!大人,”薛勇立刻在房门口站住,本能的躬身一答,而后转身而去。
书房内,李元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显露出来。
“毛文龙!”李元近乎咬牙切齿,历史上毛文龙虽然风评不好,但是其在东江镇的战绩是实打实的,不论是明代史册,还是满文老档,虽然对其人人品褒贬不一,但是其领兵的战绩却无人能说道什么,毕竟尚可喜、耿精忠之流在清初之时给当时的满清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些人可都是毛文龙的部下,能够驾驭这些人,那么毛文龙本人就不应该差到哪里去!
可是现在景茂财的来信却令李元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毛文龙实在是不堪大用!
近乎无能!
加上朝鲜兵马,近倍的兵马被建州兵赶鸭子一样从鸦鹘关赶到东州堡,然后在东州堡城下再次不战而逃,丢下同袍率部溃败至奉集堡。
由于毛文龙的不战而逃,此刻,东州堡外已经是风雨飘摇了。
曹文诏的压力倍增。
由不得李元不如此愤怒了。
由于毛文龙的所作所为,整个辽东的战局可能因此扭转了。
“景茂财不能动!不能分兵给老曹,”李元在书房内踱步,经过初始的愤怒,现在的辽东总兵已经冷静下来,局势已经造成,需要立刻弥补。
按在景茂财的来信说明,毛文龙所在现在安扎在奉集堡外一里地,等待李元的命令。
李元眯着双眸来回踱步,背在身后的右手手指一支支缓缓曲起:“奉集堡不能动,武靖营兵力有用,只剩下......毛文龙那里的两千余兵马。”
此时,门外薛勇的声音传来。
“大人,卢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李元转身坐回到椅子上。
一身黑色劲甲的卢象升看起来灰头土脸的,这几天都在前方战场上来回奔波,着实疲累不堪,但是眉宇之间的光亮和亢奋却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有些人生来就属于战场。
“大人,您叫我?”卢象升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看到桌边有茶水,还不等李元说话,端起来直接一饮而尽。
下一秒。
噗的一声,卢象升就把茶水吐了一地。
“寒冬腊月,冰凉凉啊,”卢象升呲牙咧嘴的看着李元。
“薛勇,烧一壶水去,”李元摇了摇头,让薛勇去找人烧水。
他这里向来没有什么使唤丫头,薛勇干些侍卫保护的工作可以,但是伺候人却不是他这种大老粗能干的,李元倒是也不在乎这些。
“这是景茂财刚刚到的来信,你看看,”李元指了指桌子上的信件,努努嘴让卢象升自己看。
卢象升胡乱抹了抹嘴,也没有什么礼节,直接拿起那封信件就看了起来。
数息之后。
“毛文龙罪该万死!!”卢象升的话带着实实在在的杀意。
看着卢象升,李元倒是很满意年轻人的这个反应:“我手里已经没有兵马去调动,但是老曹驻守的东州堡现在不能有失!”
“属下愿前去支援曹将军,”卢象升将信件放回到桌子上。
“凭借你手里那千余人的猎户卫?”李元反问道。
“兵不在多,千余兵力在我手里可以将其价值发挥到极致,”卢象升倒是信心满满。
“不够,不过毛文龙那里有两千余人,”李元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你可以去将其接收了。”
“毛文龙的部将?”卢象升眉头皱起。
说实话,毛文龙那只东江镇兵马是其一手拉起的,虽说隶属于李元,但是实际兵将认毛文龙多些,要将其收编起来,并不容易。
“给你一个建议,”李元看着卢象升,露出一口白牙:
“吾以辽东总兵的名义宣布,毛文龙叛逃,千总以上可杀之,其余普通兵卒皆为辽东穷苦之人,不从者不追究!”
卢象升眉毛一抖,好家伙,李元这是真的不想让毛文龙活了。
不过,此人就算活着回来,也难逃一死了!
第388章 踌躇不定的毛文龙
卢象升手下的千余猎户卫兵卒都是从各个营帐中抽调的精兵悍卒,皆是久战老兵,不说以一挡百,但是一千人的强军,运用好了,得到出人意料之效却是没有问题。
一行千人,卢象升率着属下趁着月色从白塔铺向东潜行而去。
白塔铺距离奉集堡只有三十余里的路程,按照卢象升等人的脚程,第二天一早绝对可以到达。
急行军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已经到了城外十余里一处山丘所在。
月朗星稀,寒风呜咽。
“陈将军,”卢象升驭马停驻,重重的呼出一口寒气,唤了陈挺的名字。
熊烈和陈挺此时都驭马跟在卢象升身边,
“大人,何事?时间不等人,我们还要快些才能在明早到达奉集堡,”陈挺有些不明所以,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
“明天一早太晚了,也许今晚建州就会发兵进攻东州堡,我需要在今晚就将毛文龙所部接手完成,”卢象升坐下的战马呼出一条条百炼,吐气如龙,其身上黑色的毛发由于冬日里的奔跑而散发出丝丝热气,远远望去端是气势惊人。
“我们只有三百余战马,其余皆是步兵,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今晚赶到奉集堡啊,”陈挺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我率领一百骑兵,和熊烈先行一步,你带领剩下的兵卒按照急行军脚程赶路,明天一早在奉集堡外会合!”卢象升挥了挥手上的马鞭,看起来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决定好的事情。
“一百人?”陈挺一怔,语气中已经带了惶急:“万万不可,属下也是跟随曹大人出生入死过的,急迫的心思并不比大人少多少,但是以一百人深入毛文龙部,属下担心危险啊!”
“无妨,我会联系景茂财,配合我部行动,此时已经决定,你只管执行即可!”卢象升对着陈挺一抱拳:“吾先走一步,明天一早在奉集堡外等候陈将军了!”
说完话,卢象升向着熊烈招了招手:“带上一百骑兵,即可出发!”
“是!大人!”熊烈声若洪钟,也想着陈挺一拱手:“陈大人,某先走一步了!”
一身横练武艺的熊烈到了辽东,反倒是比陈挺混的更加如鱼得水,现在深得卢象升的赏识。
看着一行百人在夜色中驭马而去,陈挺暗暗叹了一口气:“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奉集堡在四座外驻的堡垒之中算是比较小的一个,驻守的军队也只有五千余,所以李元不愿意动用这里的部队也是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如果让景茂财带人接收了毛文龙的部下,是要动刀兵的。
景茂财重情义,毛文龙无论怎么说都是辽东旧人,与景茂财也是有点交情,让其将毛文龙斩杀阵前,李元不愿意让其为难。
但是卢象升不同,新晋俊才,正好试一试手中刀口!
百余人精兵悍卒,驭马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远远望见奉集堡在月光下的黑影。
按照景茂财给出的消息,毛文龙等人就驻扎在奉集堡南面的一处谷地。
“大人,要不要先进奉集堡,和景大人商议一番在行事?”熊烈舔了舔嘴唇,一路疾驰下来,甲盔上热气升腾。
“不用,你派一个人进堡去,向其说明情况即可,等完事之后再见不迟!”景茂财望着不远处的一处丘陵,扬起马鞭:“去那里修整一番,补充干粮,一会随我会会那毛文龙!”
“明白!”熊烈诺然一身,而后回头吩咐:“前方三百余米丘陵地区,下马修整!”
————
毛文龙部队两千余人此刻全数驻扎在一处谷地,本来他们想要进堡修整,可是被景茂财拒绝了。
奉集堡所处位重中之重,不能有任何闪失,而且毛文龙溃逃至此,景茂财没有将其拿下问罪,还给了一些干粮让其驻扎城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简易营帐内,毛文龙东江镇兵马所有总兵以及副总兵将官聚于一处。
加上毛文龙一共五人,都是其亲信以及左右手。
“大人,往后我等该如何?”孔有德和耿仲明已经是心情灰败至无以复加,本来出关建功立业,但是没有想到建奴凶悍至此,自家军队与之相遇,触之即溃,完全不是对手。
孔有德与耿仲明两人同气连枝,向来是一个意见,此时看着众人不说话,先行发问。
一旁的尚学礼父子则是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毛文龙拨弄了一下火盆里的炭火,被烧的通红的黑炭冒出丝丝青烟,在眼前萦绕不止,像是众人漂泊的命运一般。
看着众人不说话,耿仲明咬了咬牙,语气中充满了试探:“要不,我们反了?”
呲呲呲!!
火盆中火星直冒,缕缕黑烟上浮。
回答耿仲明的是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吾觉得,按照总兵官的手段,我们回去绝对难逃一死......”半晌,孔有德发声附和道。
尚学礼满脸的无奈,本来尚家大好的前程,在东江镇如日中天,为什么要搅这浑水?
“是啊,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其实整个辽东的局面对于李元所部是不利的,他手上满打满算只有五六万人,而建州呢?起码二十万,建州兵马强盛,不是李元所部能够力敌的,我等这些日子也都见识了什么是建州骑兵,什么叫所向披靡,”尚可喜轻咳一声:“明朝内部已经腐朽不堪,哪里是欣欣向荣的建州的对手呢?”
“四处都是明军,我等如何反?”毛文龙叹了一口气:“再说,那些兵卒会不会愿意跟我们走还是两说呢?”
毛文龙知道回去就是必死的结局,如果搏一搏,也许能够闯出一片天地呢?
孔有德等人一看毛文龙有所意动,立刻加大火力道:“我等可以假装主动请战,先稳住景茂财,还有远在白塔铺的李元,出兵援助曹文诏所部,伺机行动,在战场上关键时刻给明军致命一击,也好给出一个投名状不是?到时候以我们手里的消息,指挥建州部队将明军各个击破,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手下兵卒,都是没有什么见识和根基的军汗,谁给钱谁是大爷,他们不在乎给谁卖命!”耿仲明看起来已经思虑多日,说起来倒面面俱到。
毛文龙眉头皱起,如同一个川子,一时间还是无法下决心:“等我再思考一番......”
“大人!”耿仲明等人刚欲再说,帐外侍卫突然道:“营外有一行人马求见,说是奉了总兵大人令,前来传到军令的!”
帐内众人一愣:“说曹操,曹操这就到了?”
第389章 尔等可知种太尉故事
“不是景茂财派人过来,而是远在白塔铺的李定国?”
耿仲明有些疑惑,看向毛文龙:“大帅,你觉得此事......”
毛文龙此时一言不发,眉头紧皱,手里拿着棍子,上面的火舌已经蔓延到尾部还尤然不觉。
“嘶!!”闪着黄色焰火的火舌舔上了毛文龙的手背,致使其脸色一变,急忙将棍子掷于地上。
账内几人看去,毛文龙的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
看来毛文龙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了。
“先看看李元有什么命令,再稳住来人,我等看情况伺机行动!”毛文龙环伺一周,声音带着阴冷:“掉脑袋的事情,各位要有所觉悟!”
“吾等明白!”
帐内几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兄弟,此时没有什么二话。
————
卢象升只让熊烈挑选了二十余好手跟随他进营,其余人都被安置在不远处的高处,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能够去奉集堡报告。
但是说到危险?卢象升不信在这个时候毛文龙敢对自己怎么样。
耿仲明代表毛文龙出迎卢象升,此时已经带着卢象升几人到了营地内部。
卢象升倒是老神在在,施施然背手而行,熊烈则是眼观六路,注视着营地内的场景。临时修整的营地并不齐整,甚至多处地方根本没有修葺拒马林车。皆是残兵败将,在毛文龙等人手里,跟随其一路溃逃过来,纵然有辽东兵的影子,但是也难称精兵了,黑暗中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破绽。
卢象升带着熊烈两人进帐,其余人止步围于中心大帐。
“卢将军,军务在身,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啊!”甫一进大帐,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账内因为碳火而生成的呛人气息,毛文龙粗犷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此事好说,”卢象升咧嘴一笑,而后眯起眼睛,定眼看了看毛文龙:“倒是辛苦毛将军,一路跋山涉水,到了此处吾等没有好生招待啊!”
毛文龙愣了一下,尴尬一笑,而后抬眼看向卢象升身后,熊烈如同一尊怒目金刚立在那里,只是观察着账内情况,一句话不说,一时间,毛文龙倒是不知道如何称呼。
“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毛文龙抬手,看了看卢象升身后熊烈。
“哈哈,充门面,下苦力的军汉罢了,你等倒是不用招待他。”
“有无好酒啊?这鬼天气太过阴冷了!”没有理会帐内其他几人,卢象升大大咧咧的直接越过毛文龙,向前走去,一屁股坐在了账内左侧位置,那里光线偏暗。
大帐之内本来就只有一处炉火,虽然大帐抵御了呼啸的寒风,但是账内还是瘆人的阴冷,而且炉火的光芒也只笼罩了一小圈,四周都是一片灰暗,卢象升坐的位置,一时间,众人只能看到其人畜无害的笑容。
而跟在卢象升身后的熊烈,此刻则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其余人根本看不到熊烈的身影。
“老尚,取酒去!”毛文龙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配刀,而后看了一眼尚学礼:“取好酒来!”
尚学礼看着毛文龙双眸之中的晦暗幽光,点了点头,声音中也带了沙哑:“明白!吾这就去。”
不知为何,卢象升刚一进门,毛文龙便觉得此人来者不善,虽然只是直觉,但是这种直觉已经在毛文龙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救了他无数次!取酒只是一个理由,真正的目的是让尚学礼去看看,奉集堡处有没有什么动静,如果没有异动,那一切好说,说明李定国现在对东江镇还没有杀心,如果奉集堡出兵了,那么就不要怪毛文龙一不做二不休了!至于账内这两个人......毛文龙可不信凭借这两个人能将自己数千人给拿下!
“毛将军受苦了,”卢象升安坐在简陋的坐塌上,环顾四周:“不过你等也要体谅总兵大人的难处不是?战时一切都要紧着前方,唉,别站着了,坐啊!”卢象升一挥手,像是来到了自己家中一般。
帐内几人,以毛文龙为首,依次坐下。
“不知总兵大人有什么吩咐?”
卢象升好似没有感受到目前压抑的氛围,仍然是笑意盈盈的扭头看着坐在身旁的毛文龙,伸出一根手指,语气悠然,丝毫没有战事急迫的感觉:“总兵大人只有一个要求,你们即刻出兵援助东州堡曹文昭部,不计损失!”
果然!
听到卢象升的话,本来还有些担心情况恶化的毛文龙严肃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只要不让他们去白塔铺或者进奉集堡一切好说,相反,领兵前去东州堡,还有一丝逃出升天的机会!
“援助东州堡本来就是吾等分内之事,先前是战事紧急,吾等准备不足,被建奴设计一番,”耿仲明几人随声附和道:“毛帅与我等本来就计划在此地修整一番再行出兵,不然这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抗住不!”
“是啊,”尚可喜缓缓搓着双手,叹气道:“辽东的天气太过寒冷,我等弟兄们来之前准备不足,才导致战事危急......”
“还希望卢将军回道白塔铺向总兵大人解释一二,”毛文龙向着卢象升拱了拱手,带着一丝讨好。
众人正说话间,尚学礼已经带着两个兵卒进账,哗啦一声,一揭帐帘,外面寒风呼啸,立刻将屋内炭火吹的明灭不定......
帐外乌云满天,寒风呼啸,帐内炭火映红,狂徒磨刀。
“营地内没有什么好厨子,简单整了两个小菜,配上东江镇的酒水,卢将军多担待,”尚学礼让兵卒将酒水和简单的两个菜肴放好,便打法他们出去了。
“嘿嘿,无妨,有酒就行,”卢象升摆摆手,双眼只是盯着眼前的酒杯。
“这个,卢大人,容在下多嘴问一句啊,”毛文龙拿起酒壶,双手给卢象升斟满,而后缓缓道:“总兵大人有没有说,如何个援助之法?”
毛文龙话音刚落,帐内几人都停住双手,看着卢象升。
毫不顾忌几人神色灼灼的模样,卢象升自顾自的端起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咣的一声,酒杯置于桌上,喃喃道:“酒色醇厚,就是不够烈!”
毛文龙见状,眼珠一转,继续道:“卢将军,如果保全我等兄弟的这几支人马,吾东江镇还有无数美酒佳肴,美人黄金,兄弟我双手奉上!”
看起来只是求财而已!
另一边的耿仲明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就好办!先将其稳住。
“哈哈哈!”卢象升仰头大笑,嘴角酒水一抹:“毛将军你小看吾了。”
“卢将军这是何意?”
“尔等可知赵宋种太尉故事乎?”
第390章 三言破敌两语收归
种太尉故事?
毛文龙双眸一闪,脸色肃然,不知卢象升此话是什么意思。
毛文龙虽不喜读书,但是赵宋朝种家种锷的故事还是知道的,凡从军伍卒,赵宋的种家与折家的名声可是如雷灌耳,在有明一代,传说颇多。
算起来,后世知名度更广的杨家将沾了戏曲与唱词的缘故,所以比之折家,种家更加有名。
其实在赵宋,论官爵,论战绩,论军中地位,种家和折家可以还要胜过杨家将一筹的,但是一个戏曲唱词着实让不少人记住了杨家将,反而作为抗击辽,西夏主力的折家,种家由于历史缘故,当朝者的有意打压,在后世几乎无人知晓了。
《水浒》中青面兽杨志就是在种谔手下当差,后来他闯荡江湖,还每每以在“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干过而自豪。还有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和九纹龙史进,也是千里万里来投奔“老种经略相公”,足见种谔之威名。
说回到辽东。
“吾的意思......”卢象升的眉眼因为长时间的飞吹日晒而显得有些沧桑,但是一双眸子更显锐利:“当然是孤身入敌营,劝君斩叛将。”
“你!”毛文龙身子往后一动,就要摸向手边的剑柄。
正当几人惊骇时候。
卢象升已经一声爆喝:“动手!”
霎时间,大帐内几人立刻看向帐外,那里有卢象升带来的数十人护卫,此次孤军深入,作战的主力就是这几十人,只要铲除了了这些人,那么卢象升的任何计划都会成为泡影!
“你太小看吾等了!”毛文龙抽出身旁的长剑,准备先下手为强!
咚的一声,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脆响,毛文龙眼角余光看去,一颗黑洞洞的圆球正从桌边滚向帐门口。
账内炉火燃烧松木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映到不远处的刀身上,直映的毛文龙双眸发烫。
一支从黑暗中伸出的刀尖正堪堪抵在尚可喜的脖颈,
至于持刀者,那个站在卢象升身后,隐没于黑影之中的军汉。
“你......”毛文龙已经能感受到冰冷的杀意弥漫在自己四周:“卢将军,有话好好说。”
余光看到那个黑乎乎的人头滚落在不远处,毛文龙眼角直跳。
大帐之内局势焦灼,毛文龙面对卢象升,不敢有任何动作,尚可喜被制住,刀尖抵着脖颈,自然不敢有什么反抗,那尚学礼看到儿子被制,直接给卢象升跪下的心思都有了,除了死去的耿仲明,就剩下孔有德游离于风暴边缘。
“毛将军,吾借你军队一用,”卢象升掏了掏耳朵,大帐外声音嘈杂:“如何?”
“要借军队?还不是总兵大人那边的一句话,现在这个局面......”毛文龙心里怒火滔天,但是神色却表现得有些畏惧,只是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卢象升。
“大人!没了军队,我等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孔有德在一旁大声疾呼,他现在就可以转身出了大帐,召集军队将卢象升两人乱刀砍死。
“这个局面......就是他李元想要的?”毛文龙带着杀意的怒喝。
“什么结果,那要看你毛文龙怎么做了,”卢象升悠悠然端起桌子上的酒碗,递向毛文龙:“毛将军,数千条人命在你手里,怎么选,看你了。”
卢象升略显年轻的面目在毛文龙眼里就如同一个催命的鬼魄。
哗啦一声,大帐已经被掀开,帐外是激烈对峙的众人,卢象升带来的数十侍卫此时严阵以待,圈外,是全副武装的东江镇兵马,一场火拼,在所难免。
看着毛文龙游移不定的样子,孔有德心中一阵焦急,砰的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而后霍然起身,对着圈外的东江镇兵卒振臂高呼:“宰了这些狗娘养的狗官......凡刀兵加身,赏纹银三十两!”
“毛将军,朝廷式微,你不看看清楚现在辽东谁说了算?”卢象升没有扭头看孔有德一眼,而是死死盯着毛文龙:
“吾可以上报总兵大人,你部孔有德,耿仲明两人率军临阵脱逃,导致鸦鹘关战事失利,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率军战略转移,保存实力,与敌人周旋数日,今日斩杀叛将孔有德,耿仲明,从新带军杀回!”
“到时候,一任实打实的总兵官,不比现在名不副实,苟延残喘的好?”卢象升的话如同恶魔低语,让本来已经下决心鱼死网破的毛文龙犹豫起来。
听到卢象升大言不惭的离间之语,孔有德几乎是目眦欲裂。
离间之计!!
歹毒至此!
“大人!没有了我们这几个亲信,你觉得战后那李元会如何对你?孤家寡人,还不是任人拿捏?”
上等松木所制的剑柄,被毛文龙握在手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声音也带着嘶哑和苦涩:“我等兄弟同生共死,你卢象升想要凭借这区区三言两语......”
“我卢象升死不足惜,但是我死了,你们这区区两千余人走的出辽东吗?”卢象升打断毛文龙的话,面带微笑:“你以为建奴那边会接纳你?他们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现在还瞻前顾后,大丈夫行事如此拖沓,毛帅,你还想思虑到什么时候?”
噌的一声,毛文龙已经抽出了手里的长剑,寒光映射,杀气逼人。
站在一旁的熊烈仍然以手中的长刀制着尚可喜,但是身形微弓,一旦毛文龙有所动作,熊烈能够第一时间暴起将毛文龙制住。
但是距离毛文龙半步之距的卢象升依然是面不改色,只是看着毛文龙:“毛帅你一声令下,杀了耿精忠,那就是投名状!生死贴,跟着我卢象升,日后前途......无量!”
说到这里,毛文龙动作一顿,就连熊烈都有些诧异的用余光看着卢象升。
卢象升这是要**文龙杀亲信,而后纳投名状,将其收归自己所用啊!
明末大将从来不是好相与之人。
“传吾命令,”毛文龙已经将手中剑抽出,遥遥一指:“杀了孔有德,赏千总位!”
嘴角一咧,卢象升笑得很开心。
另一边,孔有德已经咣当一声,将手中武器丢子了地上。
卢象升话说到这个份上,毛文龙焉有不投之理?
第391章 当世名将的筹谋交锋
毛文龙在东江镇的威信犹存,现时间一声令下,孔有德已经十死无生。
噗哧几声刀磨肉销,没有什么悬念,孔有德已经被周围原本用招致来救援自己的兵卒刀刃加身了。
“吾死不足惜,就当是猪油蒙了心,但是毛文龙,你此时此刻所作所为,东江镇的弟兄们都看在眼里,斩部下以纳投名状,呵呵呵,”孔有德的嘴角已经裂出鲜血,伤势已经深入肺腑,眼看着救不活了,但是其双眸通红,宛如择人而噬的豺狼:“我在阎罗殿里等着你!”
安坐在一旁的卢象升听到孔有德话,宛若听到什么笑话,突然朗声大笑,扫了一眼垂死的孔有德:“投敌叛国之人也配说出这种兄弟阋墙的话?”
“毛大帅,你还不亲自动手,砍了这厮,送他上路?”卢象升伸手一指:“让他在这里败坏你我名声!”
不用卢象升开口,毛文为了稳定军心也要亲手砍了孔有德。
“好贼!投敌叛国,不忠不孝之人也敢在这里狺狺狂吠!”毛文龙一边说着,一边抄起手边大刀,已经向着孔有德杀去。
“你会有报应的,”孔有德并不反抗,只是死死盯着杀到自己眼前的毛文龙,前一刻还是淳淳兄长,现在却是索命阎王。
扑哧一声,刀口已经插进了孔有德胸腹之间,鲜血瞬间涌出,噗,血红的颜色瞬间覆盖了毛文龙的脸庞,一片雪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看着自己亲手杀死的属下,毛文龙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呢喃。
“好!”卢象升啪的一声将手里的酒杯置于桌上,声音满是赞赏:“这才是投名状!”
挥了挥手,让属下将孔有德的尸体拖了下去,低垂着脑袋的毛文龙此刻仿佛一个走投无路的败将,侧着脑袋余光看向卢象升,连带着语气也是沉郁万分:“卢将军满意了?”
还坐在椅子上的卢象升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下颚上已经许久未曾修理的胡须,语气也变得冷淡:“当然满意,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下一步的计划了!”
呆傻的站在一旁的尚家父子互相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抖动,看了看毛文龙,又看了看卢象升:“大人,你们详谈,我父子二人为两位大人站岗护卫!”
“出去吧,”毛文龙仿佛变了一个人,经此一役,浑身散发着一种冰冷和死寂的气息。
“是!”尚学礼和尚可喜如蒙大赦,连忙向着两人弯腰,而后倒退着急急出帐,此处大帐凶绝万分,尚家父子是一刻都不想要待了。
前一刻还是兄友弟恭,共商大事的东江镇同袍,此刻一个已经被外人一招斩杀,一个被毛文龙亲手格杀!
是非之地,不要久留!
熊烈也在卢象升的示意下,收刀推出了大帐。
大帐之内的炉火被重新添柴,又热烈地燃烧了起来,但是方才谈坐的几人只剩下卢象升和毛文龙两人了。气氛已经有些奇怪起来。
毛文龙收了刀柄,咚的一声坐回到座位上,任谁被这样戏耍一次,也都不会有好心情,何况还是亲手斩了自己的亲信......看了一眼不远处安然独坐的卢象升,毛文龙暗暗一叹,日后可能就要在这个年轻人麾下,听其号令了。
“大人,有什么计划?现在可以说了吧,”毛文龙喝一口手边的烧酒,抿着嘴唇看向卢象升。
“吾有一千兵马,其中骑兵近半数,可战建州主力,”双手烤火的卢象升眼睛没有看向毛文龙,而是盯着眼前不断摇动的缕缕火苗,有些出神。
“需要末将做什么?”毛文龙可不信卢象升把自己收为己用之后就会放自己回东江镇享清福去,不上阵脱一层皮,怎么可能会放你回去?
“带上你的两千余兵马,占住东州堡西北部一处山头,等我号令,作为奇兵,与我还有曹文诏配合,将建州代善的兵马吃掉!然后再回过头来歼灭东州堡南部的那一小股建州兵马,”说着,卢象升伸手从炉火里抽出一根前端已经烧至漆黑的柴火,在地上一个圆圈,而后在圆圈四周分别点了四下:“圆圈为东州堡,北面是建州代善的万余兵马,南部是鸦鹘关方向的敌军,我们的主要敌人......”
“就是北面的代善!”毛文龙按住刀鞘,抵在圆圈的北面。
卢象升嘴角扬起,带着些许怀疑:“你能控制住你手里的兵马吧?”
“大人,别的不敢说,但是东江镇兵马,现在还姓毛!”毛文龙一抱拳:“到时候只待大人一声令下......”
“好!”卢象升也不多说,端起眼前的酒杯:“干了这杯酒,整顿军马,修整片刻,寅时出发!”
“末将得令!”
————
东州堡,曹文诏此刻面临整个辽东最大的压力,直面建州万余部队,而且上来就是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让曹文诏手下的兵马根本来不及修整......
纵然兵强马壮,也抵挡不住数倍于自己的敌人。
“伤情如何?”中心营帐灯火通明,曹文诏带着千户以上的将领彻夜未眠,想要想出一个破解之法。
“接近两成已经无法战斗了,”副官脸上的表情也是异常悲壮,来之前,曹文诏接到的命令就是死守东州堡,白塔铺不会有多余的兵马支援。
死守......
“建州方面是什么情况?”曹文诏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平静。
“南部那批部队倒是安静了许多,但是北面的代善带着大军已经在集合了,估计寅时左右,会发动下一波攻势。”
帐内众人听到整个消息,皆是有些沉重,这个战损比下来,就算他们抵住了下一波攻势,明天......东州堡绝对要易手了。
“被动防御绝对不行,”曹文诏双手按在沙盘上,双目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帐内众人也都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打扰。
“西北方向,那处山头,”曹文诏伸手指了指东州堡外一处山地:“张东阳!你带五百骑兵,趁夜色,占了它!”
“大人,你是想让末将详装援军?”
“援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曹文诏伸出手臂,将大半个东州堡地图遮了起来:“章玉辉,留五百人守南门,其余人支援北门,战事一起,张东阳要率军,冲杀对方中军帐!只要引起混乱......”砰的一声,曹文诏一拳打在沙盘边缘:“我部就还有机会!”
第392章 无妨,优势在我
轰的一声巨响,东州堡外围的防御建筑几乎顷刻间被建州铁骑夷为平地。近万建州大军直面孤零零矗立在辽东大地上的东州堡。
“将前面的那座佤寨,踏平!”当夜寅时左右,代善向着属下发出了自己的命令。
骑兵奔驰,大地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让东州堡如同飘零在惊涛骇浪里面的扁舟。
战甲和箭簇相撞的声音好似可以传到代善的耳中,驭马在高出督战的代善死死盯着远处的佤寨,建州已经在此处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这一次一定要完全拿下。
只要拿下此处,而后就是两面合围,一步步蚕食掉李元在辽东的兵力,到那个时候,就是建州真正崛起的时候。
据辽东,进而望中原......问鼎天下。
恍惚之间,代善胸膛中的心脏已经抑制不住的快速跳动,开口传出的声音,也带有丝丝激动和颤抖:“杀!!!”
曹文诏从军卒伍以来最艰难的一仗开始了。
“放箭,放箭!”徐太已经亲自登上城头最前端,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弓手。
箭镞盈天,几乎遮蔽了头顶的天空。
噌噌噌!!
这场大战伊始,曹文诏已经定好了战斗策略。
以千余骑兵对战近万的建州女真,没有一丝胜算,所以据城而战是第一准则,依靠大量的弓簇和远程的箭弩,在敌人进攻的途中,将其有生力量最大限度的消耗掉。
第二步,城墙下,依靠地形和陷阱,对敌人进行第二次消耗,等到真正的白刃战的时候,埋伏在西北面山头的骑兵就是天枰上那颗影响战局的棋子。
只是不知道,五百骑兵是不是能够给予建州人马心理上的重挫!
曹文诏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奔腾而来的骑兵,大地震颤下,场面着实壮观,自己脚下这个孤城,准确来说,是一个简易佤寨,能够抵挡其两天已经不易了,这一次......
“定国,你的宏图大业,吾可能看不到了,”噌的一声,曹文诏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佩刀:“但是助你最后一臂之力,尽你我兄弟之情!”
说话间,建州骑兵和战兵已经冲锋到了城下,箭簇和弓弩对其虽然造成了阻碍,但是凭借着这几日的经验,这些影响已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城头血战就要开始了。
“杀贼!”几乎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曹文诏亲自上阵,指挥着麾下的将士向前冲锋。
砰的一声,徐太一刀已经砍到了掾城而上的建州前锋的头顶:“给爷爷滚回去!”
但是更多的战场处,众人已经是血战纠缠在一起了。
甫一接触,伤亡便已经迅速扩大开了。
不论是建州方面,还是曹文诏的部队,都已经倒下不少人。
“传令,让蒙岩在南门给压力,前后合击,不出一个时辰,这个佤寨便是属于建州了!”代善挥了挥手里的黑鞭,根据战场局势下达着自己的军令。
“继续加强攻城!前锋营!弓箭手呢?”代善扭头问向自己的副手。
“只剩下中军帐的护卫了,”副手赶紧开口,且语气带着劝导:“大人,以目前派出去的兵力,不需一个时辰,绝对可以拿下这个据点,不需要冒险再出兵了。”
中军帐还是重中之重,不能随意派出,万一敌人有后手,派人冲击代善所在军帐,那战场局势可就不妙了。
代善闻言看了一眼自家副手,语气带着阴冷:“吾倒是很希望对方有后手......”
“王爷的意思??”
“偏军战场出现大批地方军队,你觉得中央战场会发生什么呢?”代善嘴角有种莫名的笑意:“皇太极做梦都想要本王在此处遇到明军的援兵!”
“此处有援兵,白塔铺方向必然出现空缺,那么......”代善副手说着有些激动:“就是决战时刻!”
“所以,无论如何,优势在我!”代善自信满满。
话音刚落,东州堡西北部山头突然杀声大作。
马踏山头,明军的一股骑兵突然杀出。
前锋大纛上书一个大大的“张”,向着东州堡城头疾驰而去。
曹文诏坐下骑兵副总兵张东阳!
远处观战的建州高层也已经看到了。
代善自然也看到了,但是其眉头皱起,第一时间却没有开口下达出兵的命令。
“是援军?”代善旁边,副将开口疾呼,同时扭头看向代善:“王爷!”
“你们看这股明军有多少人?”代善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下令,而是扭头问向四周。
“不到千人!”
“五百余人!”
“都是骑兵,明军不会派出过千的骑兵的,大概五百上下!”
代善的副将和参谋所估计的很准确,曹文诏手下只有这五百余骑兵可用了。
只是建州也并不知道这些骑兵本来就死属于曹文诏的。
“骑兵啊,”代善语气带着感叹,扬起自家的马鞭:“传吾命令,中军骑兵,灭了前方那股碍事的明军骑兵!”
“让那些明军知道,谁才是骑兵的祖宗!”
代善身边此时还有千余人马,其中骑兵五百余......虽然不多,但是也远远够用了。
代善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速战速决!
令行禁止。
代善一声令下,手下的那股骑兵已经纷纷抽刀,轻晃缰绳,坐下战马也是四蹄轻踏,鼻端轻轻喷出丝丝白雾。
“杀!”
代善手下最后一股建州骑兵向着东州堡冲杀而去。
东州堡城池上,此刻已经是尸山血海,曹文诏手下阵亡超过四成,几乎所有军卒都已经陷入疯狂,可能距离绝望,只剩下时间了。
张东阳埋伏的山头距离东州堡不足三里地,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已经到达。
“反击的时候到了!兄弟们,杀!”徐太和章玉辉此刻已经是血污满身,也都看到了支援而来的张东阳,不论如何,都是对麾下士卒的一剂强心剂。
“最后一搏了,”曹文诏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南门已经岌岌可危,鸦鹘关方向而来的建州部队已经要把自己前后夹击了。
曹文诏作为最高指挥者,已经站到了战场的最前方,指挥着自己的部下继续杀敌,将一个建奴安砍倒之后,扭头看向西北方:“张东阳到.......”看到西北部山头的瞬间,曹文诏几乎是愣在了原地,近乎失声:“那是?”
接近两千余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明军部队,向着东州堡方向而来,杀声震天!
“援军到了!”
东州堡明军蓦然振奋起来。
战场局势,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第393章 逐次增兵是兵家大忌
看到支援的军队向着东州堡方向而来,曹文诏心中一急:哪个酒囊饭袋!这个时候应该直接带军冲杀了对方的中军帐!大局才能缓解一二!
“那是??”在毛文龙带着自己部队从张东阳刚刚埋伏的地点出现的时候,不止曹文诏看到了,代善等人在高处也看到了。
两千余人的生力军,加入正在纠缠冲杀的战局中,会影响战局吗?
“李元!”代善脸色变换,但是语气中没有意外,而是一种尽在掌握的冷静:“这是李元方面能派出的最多的兵力了,而且,”代善扭头对着自己的副官道:“吾观李元也是徒有虚名,此时我军已经全数派出,中军孱弱,如果此时派部队突袭,不需太多,千余即可,吾等怕是无能为力,只能逃窜,但是那李元手下兵马反而因小失大,弃吾中军大将而不顾,去支援本就岌岌可危的东州堡,孰轻孰重,谁才是影响此方战局的根本,李元小儿怕是还没有搞清楚!”
“大人说的是!”代善军中副将本来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在看到新冲出的大军时候,副将心中已经是惊骇交加了,万一被冲了中军大帐,那一切休矣!
此时,看到那股新冒出来的敌军去支援战火灼灼的东州堡,副官轻轻呼出一口气,平复有些慌乱的心跳。
说话间,毛文龙带着手下大军已经冲到了东洲堡下,与建州兵马杀在一起。“毛”字大旗在晨光之中若隐若现,曹文昭自然也看到了带头杀到不远处的毛文龙。
“毛文龙!”曹文昭骑着马左右驰骋,指挥着手下布防和反击,同时扭头大喝:“领军大将是谁?你即刻分出一部分兵马,前往袭击建州中军,围魏救赵!迫使建州大军回援,不然你这两千余兵马也是杯水车薪!难救水火!”
“我家将军自有计较,曹大人,你只管防守好此处据点,不要在我家大人动手之前丢了堡垒,前功尽弃!”
“好胆!”曹文昭脸色一冷,毛文龙身后的大将是谁?曹文昭不知道,但是毛文龙的话外音已经很清楚了,那大将看起来已经布置了后手。
“希望那人不是酒囊饭袋之徒!”此时的曹文昭手中无兵,只能寄希望于那来援之人有些本事......李元派来的人,应该值得相信吧!
此时建州和明军之间的战斗已经到了惨烈至极的白刃战,双方脚下都遍布着不知是敌是友的尸首,残肢断臂,暗红色血橹和残垣沾染到一起,令人一眼望去,全是血红。
倒毙在脚下的尸首太多了,徐太已经近乎麻木,从登州府辽东来,大战的惨烈程度他是有预料的,以少敌多也是有准备的,但是战斗到这个程度,如此的绝望,还是第一次,至于援军?徐太用刀支起身体,疲累的抬眼看去:虽有支援,但是距离据点失守,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因为东州堡南门已经彻底失守,鸦鹘关方向的建州已经攀上城垣,进入了内城。
“吾至辽东的第一战就这样结束了吗?”徐太的心脏因为疲累而剧烈的跳动,每一次呼吸也带动肺部剧烈疼痛,艰难的举起手中没了锋刃的弯刀,慢慢使视线聚焦起来,刚要再次进入战局,但是隐约间,好似听到战马铁骑轰鸣的声音远远传来。
至于方向......是向着远处而走。
援军?还是建州撤退?
徐太精神蓦然一阵,登上高处望去。
还是西北方向,烟尘四起,杀声震天!是骑兵!援军!辽东主力来了!
而且方向,直指建州中军大帐,代善所处的位置,建州的心脏。
“怎么回事?李元派出了多少兵马支援东州堡?他不想要在白塔铺与沈阳城之间与我建州对决吗?”代善自然看到了这掩映而出的骑兵,心中大骇!
卢象升用兵向来出其不意,一个时辰之间与张东阳在西北山头汇合之后,并没有让其派人通知曹文昭,而是继续让其按原先计划行事,自己则是继续蛰伏,以时间换空间,拖过半个时辰,只要代善身旁的守卫都被派了出去,那么自己手里的骑兵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代善能退吗?他往哪里退!如果调转马头弃兵而去,那么东州堡下的建州部队将全部葬送,皇太极不会放过他,所以代善也只能拼死一搏!
“大人,先避其锋芒吧!此时不能意气用事,”代善身旁的大将面对接二连三杀出的援军已经惊骇交加了,谁敢保证这是以后一批援军?虽说逐次增兵是兵家大忌,但是一次次的打击也是实打实的将敌人的信心击溃,万一战斗中在冲出一股援军,任卫青,李靖在世,也难抗啊。
“不能退!”代善语气冷静异常,紧紧握住马鞭,身子挺得笔直,这个建州统帅此刻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建州未来的希冀:“吾如果想退,当初在清河城就退了,此刻决战,更不能退,皇太极在沈阳城等着我这个大哥的捷豹,如果一个小小的东州堡都啃不下来,那么还谈什么占据辽东,逐鹿中原呢?”说完,代善抽出腰间弯刀,高高扬起,声音嘶哑而极具煽动性:“建州勇士们!秉承先祖的荣耀,跟随我,杀光前面的敌人!”
决定辽东决战的时刻到了,李元与皇太极之间,卢象升和代善之间,甚至大明和建州之间,此战胜负,将影响深远。
“卢”字大纛在冲锋路上被寒风吹的哗啦作响,卢象升几乎是一马当先,带着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部队:“斩了代善,官生三级,加千金!万世荣华!!”
“搭箭!”
卢象升身后,数百骑兵一遍驭马,一遍弯弓。
“射!”
眼看着漫天的箭雨倾泻,代善纵然再有决死之心,也是面色难看。
“保护大帅!”
“让部队回援!”
“护卫队呢!盾牌盾牌!”
几乎一瞬间,代善的护卫阵型乱做一团。
远处关注着此方战场的曹文诏看到战况,问向身边的张东阳:“此人是谁?”
“末将也是在西北山头汇合此人,”张东阳扶着刀站到曹文诏身旁:“此人卢象升。”
那一刻,曹文诏脑海中突然出来一句唱词:
千军万马一将在,探囊取物有何难?
第394章 取其残肢,身量等金
晨曦初露,带来些许暖意,照耀在辽东大地,温暖了草木,仓鼠,花鹿,还有泥土的芬芳,但是铁蹄过处,万物凋零,阳光能温暖脸颊,温暖不了冰冷的剑锋和寒铁泛光的铠甲,也温暖不了冰冷的人心。
代善曾经面对过很多次生死危机,跟随努尔哈赤起家的时候,三大女真部落之间的地盘掠夺战,兵临开原,突袭沈阳城,不论哪一次,代善都是努尔哈赤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身先士卒,悍不畏死。
当初大汗在世,被封为“古英巴图鲁”,位列四大贝勒之首,风光一时无两,若努尔哈赤有恙,想那汗位也是唾手可得。但是努尔哈赤离世仓猝,加之皇太极布局深远,朝内支持他的大臣近半,从大局出发,为了维持建州统治集团的稳定和团结,代善选择退出政治斗争,不与皇太极夺权......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代善没有这个资格!
紧紧握住手里的长刀,曾经的建州大贝勒代善,现在的四大王爷之首,代善面对漫天箭雨,依然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前方五百米,碾灭那股明军,冲锋!”高高扬起自己手里的寒刀,曾经的建州四大贝勒之首,现在的大王爷,带领着麾下将士,迎接敌人的冲锋。
而对面冲杀而来的卢象升目的也很明确,杀了代善,此战必胜!
就算东州堡被破,曹文昭和卢象升联手组织起反击,剩下的建州部队没有什么胜算!
所以,盯着看着远处的目标,卢象升双眸内闪烁着对猎物必杀的决心,驭马疾驰而行:“熊烈注意阵型,稳固主力部队,其余小队随我来!不要让到嘴边的鸭子飞了!”
战马嘶鸣,刀枪交斩,卢象升效命于李元麾下的第一战开始了。
战马对铁甲,长刀与箭簇,鲜血浸染大地,无数的战士倒下,又有无数的战士抽刀冲锋。
“熊烈,将你眼前那些敌人拦住,牵扯住他们,尽量让对方的阵线拉长,”卢象升给身旁的熊烈下达了命令,而后便带着身旁的一众小队,掩映旗帜,驭马疾驰,向着建州身后包抄而去。
熊烈没有回答卢象升的命令,而是直接在战马上起身,双手持刀,胸甲凌冽,运气大喝:“小崽子们,洗干净脖颈,让爷爷的刀斧润润刃!”
本就身材雄壮的熊烈,此时在战场上立身而起,宛如战神一般,一瞬间就吸引了建州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张狂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代善虎目凝起,近乎咬牙切齿:“给我斩了他!”
正面对抗中,代善对自己手下的战马骑兵有着近乎偏执的自信。
“建州于陆地之上绝对的优势与无敌!”
这是跟随努尔哈赤征战数十年而形成的无敌信念,战愈急,骑兵愈催!
建州骑兵向来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烟尘四起,马踏江山。
随着代善的一声令下,几乎所有的骑兵和战士都向着熊烈处聚兵,方寸之地,全是刀火和喊杀。
建州的纹龙大纛和卢字大旗也几乎撞击在一起,甫一交手,双方已经开始了白刃战。
因为身边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护卫军团和骑兵,代善也亲自带着卫兵驭马穿插在战斗之中,唯一的区别就是四周全都被护卫着,等闲无人可以近身。
“大人,我等护卫你往后退一退吧,主帅不可以身犯险,”代善的副将实在有些担心代善的安危,虽然建州骑兵勇猛无敌,但是明朝将帅有时候出其不意的谋略还是让人忌惮。
“此时千钧一发之际,若想要一战奠定胜局,吾身为主将,只能一往无前,无可退缩,”代善坐下的战马上身高高跃起,连带着代善也都声音高亢起来:“退?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话音刚落,建州部队的侧翼突然一阵慌乱。
“拿下代善人头,一战奠基!”卢象升的声音遥遥传来。
卢象升带着小队终于突破到代善护卫队的外围。
侧翼被突破的瞬间,代善的副官也反应过来,声音已经带着惶急和颤抖:“稳住阵型,不要慌乱!”
“不要管其他!”代善倒是稳稳当当,没有丝毫的慌乱:“主攻对方中军,拿下大部队,小小侧翼围军,不足挂齿!”
卢象升带着队伍侧翼包抄的时候,代善在高处一眼已经将其意图洞察清楚,但是手中无兵,他也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孤注一掷,将手中筹码全部压在建州部队的正面对抗上,只要在短时间内正面击溃熊烈的部队,转过头来收拾卢象升那就是手到擒来。
卢象升带领的猎户卫目标明确,近百人眼中只有一个目标:身着金黄铠甲的代善!
另一边,身处战斗漩涡中央的熊烈已经看到了卢象升的位置,突然暴喝一声,抡圆了双手大刀将敌人暂时逼退,左手伸到背后,臂膀一伸,从战马身侧抽出一张弓身接近五尺的长弓,同时右手三指一捏,从另一边抽出一支箭体乌黑的箭簇。
几乎一瞬间,箭簇稳稳搭于弓弦。
吱吱吱......
弓身被熊烈肌肉喷张的双臂拉起,发出近乎磨牙的声音,不到三息,弓弦近满。
熊烈虎目凝起,漆黑的双目之中尽是代善的身影。
“建奴死来!”熊烈遥遥面对其爆喝一声,与此同时,手指松开了紧绷的弓弦。
下一秒,乌黑的箭簇带了刺耳的啸声,向着对面部队护卫中央的建奴头领刺去。
嗖的一声。
代善扭头看去,双眸之中映出乌黑箭身,冰寒的箭簇。
耳边好似能够听到箭簇破空的声音。
“保护王爷!”
“挡住!”
“护卫中央!”
耳边遥遥传来副官声嘶力竭的呼喝。
但是一切好似变得遥远。
扑哧一声,代善感觉到胸口一阵冰凉。
“我中箭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痛感,只是身上的力气不断的被人抽离,代善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驾驭身下的战马,身子变得摇摇晃晃。
久违的,那种驭马时候天旋地转的感觉出现了。
下一秒,代善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从马鞍上飞起......
“代善已死!”卢象升高高举起长刀:“将其碎尸万段,取其残肢,一两等金!”
第395章 明晃晃的金钱鼠尾
代善中箭的一瞬间,建州阵型大乱。
失去主心骨,战马和战兵前后奔逃,已经不知道逃生的方向在哪里。
“不要撤!冲!冲锋!!”代善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息,还在指挥着麾下兵卒前进,建州大将,不能死在撤退的路上。
“保护大人!撤!”副官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就算现在代善还清醒,也不能听他的了。
“护卫变前锋!保护大帅突围!”副官指挥着左右,做着最后的挣扎。
余光一瞥,代善已经从坐骑上重重摔下,眼看着已经失去了意识。
难道今日真的要折戟在此了吗?
“大帅......”下意识的,副官唤了一声。
“熊烈!”卢象升挥剑一指,对着远处那杆代表代善军队旗帜的大纛一点。
代善已倒,再砍了大旗,这股建州部队就会瞬间崩溃,剩下的便是群狼搏兔的戏码了。
“明白!”跃马纵横驰骋的熊烈此刻宛若战神降世,左右砍杀,虎入羊群,所向披靡。
得到卢象升的命令之后,一抖缰绳,驭马向前一跃,已经到了大纛跟前。
“这!这是什么怪物?”扛着代善大纛的三名建州士卒抬眼便已经看到欺到身前的明军将领,其身形之庞大,已经将初露的阳光完全遮挡,旗兵眼前笼罩这一片阴影,宛若黑云压城,铺天盖地。
“给爷爷倒下!”熊烈没有去看那几个扛着大纛的建州旗兵,只是抡圆了手中长刀,轻喝一声:去!
喀的一声!
清脆的声音从旗兵头顶传来,余光看去,高高的大纛已经从上方折断,上半部分在建州兵卒左右奔逃的身影之中缓缓倒下。
下一秒,轰隆一声,尘土飞扬,代表建州巴鲁图,四大王爷之首的代善的旗帜已经淹没在飞扬的尘土之中。
“取了代善四肢,战后分赏,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卢象升鼓动着四周的兵卒,向着代善坠马的地方杀去。
至于代善的首级,卢象升望了熊烈方向一眼,可以说是熊烈的囊中之物了。
如果一切顺利,以李元的性格,战后赏熊烈一任实权总兵的官阶,可能都觉得有所亏欠。
而战场局势上,一切如卢象升所料,代善一死,建州立刻土崩瓦解,兵卒漫山遍野的奔逃,已经是所能做的唯一事情了......
至于救援?
死道友不死贫道。
扑哧一声,坠马在地上的代善,还未清醒过来,已经被人刀兵加身了。
“我拿到了代善的胸甲!”
“爷爷砍了代善一刀!!”
“代善?建州狗!”
代善身边的护卫和副官也是自身难保,只是顷刻之间,已经是一地血泊,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泥土。
不多时,代善的护卫队已经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卢象升也被簇拥着到了代善身死处。
扫了一眼代善的首级,卢象升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的熊烈道:“收好了,此战你为首功!”
“嘿!”熊烈斜嘴一笑,提了提垂在腰间的长刀:“大人,东州堡还没有救下来呢。”
卢象升闻言一愣,而后扭头望了望远处依旧战火焦灼的东州堡:“此战已经胜了......不过你说的也对,再不过去,战后曹文诏可能要砍了咱。”
卢象升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早起的初阳映照下,鼻端都好似出现一条白雾。
末了,只听卢象升大喝一声。
“传令!”
“末将在!”
“收拾刀甲,彻底碾灭那股建州部队!目标!三里之外的东州堡!”
回答卢象升的,是战意盈天的呼和:“必杀!”
代善处被卢象升截杀的时候,东州堡的建州部队也接到了消息,但是他们已经被曹文诏死死咬住,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去营救了。
只能硬着头皮先拿下东州堡,而代善处只能靠漫天菩萨保佑了,而最重要的,鸦鹘关方向的蒙岩还在,他已经率领自己麾下的部队占领了东州堡南部抵御,两方部队马上合围曹文诏,到时候,无论如何,还有一战之力。
但是战场上,时间向来是最宝贵的。
代善麾下第一战将萨古蛮已经带人冲上了城头,开始争夺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大人,王爷那里没有动静了,”萨古蛮的副手找到主将,语气中有些慌乱。
“那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萨古蛮一把揪住自己副官的衣领,满是血污的脸上尽是狰狞,连带着语气也是凶恶至极,近乎咬牙切齿:“会合鸦鹘关蒙岩,占了此处要地,就是大功一件,明白吗?”
“明......明白,”那副官点了点头,额头上的血水和汗水混合,侵蚀的伤口疼痛之极。
萨古蛮说完一把推开副官,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拿下了东州堡,就算代善身死,皇太极将功抵过,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不然死了代善,东州堡也没有拿下,那么自己就算碎尸万段也难平皇太极怒火。
想明白这个关键点,萨古蛮紧紧握着长刀,就要指挥着自己麾下兵卒继续冲锋,准备一举拿下脚下的明军据点。
就在此时,一声近乎惊恐的叫喊使得萨古蛮扭头向着声音来源望去。
“那是?”
萨古蛮恍惚间摇了摇头,定睛望去。
百十米远处,一员明军虎将,肩头扛着一杆大旗,驭马疾驰而来,与此同时,明晃晃的旗头上还系着一个圆咕嘟嘟的事物,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那根长长的金钱鼠尾,却在随风飘荡,异常显眼。
一颗人头。
“混蛋,”萨古蛮一口老血差点从胸口喷出。
“不要管,明军的障眼法,企图扰乱军心,给我冲!”
稳了稳心神,萨古蛮还是想要拼死一搏。
“大人,明军的援军已经来了,王爷也已经身陨,我们赶紧撤吧!”副官已经丧失了继续进攻的勇气。
明眼人都能看到,那名虎将身后,烟尘滚滚,不下万人的战马军团已经疾驰而来。
“你扰我军心!”萨古蛮怒火攻心,扭头看了看四周也有些退缩之意的兵卒,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挥刀,咔嚓一声。
副官的人头应声而落。
阵前斩将!!!
可惜萨古蛮错估了兵卒们战意崩溃的程度,代善一死,几乎无人想继续作战了。
现在又临阵斩将......
战局已经崩溃了。
第396章 不可名状的担忧
“胜利的天平已经倾斜,”卢象升率军赶来的时候,曹文诏等人也开始组织反击,方才的收缩兵力,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在此时派上用场。
正面战场上,因为卢象升带着人马驰援而至,本来就使得建州方面局势危若累卵,现在代善的头颅又被人侮辱性的悬于长旗之上,无数的建州兵卒内心已经溃败,战无不胜的神话就要破灭。
而明军这里,因为援军的加入,气势如虹,正式与敌人决一死战。
徐太此时已经身负多出伤口,但是此时夺取战功的关键时刻,这位曹文诏手下的副总兵也是坚持站在最前方,指挥着手下兵卒与建州的溃兵进行白刃战。
张东阳,章玉辉等人现在皆在正面战场。
“杀敌建功,就在今日!弟兄们,砍了这帮杂碎,你我平步青云,光耀门楣的时候来了,”曹文诏的话在此时极具煽动性,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手软......
纵然刀口卷刃,甲衣破碎,盈野的尸体,满目的血泊也足以激起兵卒们的斗志。
“代善死了?”听到手下给自己带来的消息,已经率兵攻入东州堡南部区域的蒙岩有些难以置信,半晌之后,还滴着鲜血的刀口猛然横劈,轰的一声,已经被烧成焦炭的木桩被砍倒在地,烟尘四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蒙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眼看着自己这里已经杀入城内,正面战场却已经溃败了,那自己损失这么多兵力,拼出的局面岂不是白白浪费?
“大人,我们是否要去支援正面?”额都斟酌着,有些犹豫。
说实话,他已经不想要冒险了。
正面战场不用想,代善一死,明军援军又到,就是摧枯拉朽,没有他们翻盘的余地了。
就他们手里现在这两千余人,锦上添花可以,雪中送炭太难为人了。
“救援?”蒙岩冷笑一声,白森森的牙齿在沾满血污的脸上显得有些瘆人:“是去送死吧!”
“正面战场已经溃败,无可救药了,”蒙岩挥了挥手里的长刀,对着额都下达命令:“趁北面的明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派人防火烧了前面的营地和粮草,其余人现在撤退!”
放火烧营,只是为了阻止明军追击的攻势而已,现在蒙岩指望的就是自己这边实力尽量保存完整,到时候见到皇太极,还能有些分量......
至于罪名?
全部推到已经死去的代善身上就好,反正这场战争的失利,也是由于其指挥失误造成的。
蒙岩推脱起来,没有半点愧疚!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曹文诏和卢象升终于坐到了一起。
战场打扫完毕,两名将帅也是第一次正式会面。
“可惜让鸦鹘关方向的建奴跑了,”卢象升有些遗憾,坐在曹文诏的右边,肩部的伤口被包扎起来,同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然那原来的甲盔破烂的让人以为是叫花子呢。
曹文诏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遗憾,放下茶杯,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妨,正面战场代善一死,皇太极手下可用之兵就所剩无几了,而且建州内部的矛盾肯定会有所起势,不管最后皇太极压不压得主,内讧对我们都有好处。”
说话间,曹文诏右眼下面一刀疤痕也随之抖动,好似一条小蛇。
原本温和内敛的曹文诏,现在看起来倒是偏向了草莽之人。
“这样一来,正面战场的建奴与总兵大人之间的对峙,就变得诡异起来了......”卢象升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眼睛一瞥,对着曹文诏道:“曹大人觉得皇太极会不会出兵和总兵大人决战?”
“除了决一死战,皇太极没有其他路可以走,”曹文诏不紧不慢道。
“曹大人如此确定?”
“代善一死,皇太极的辽东用兵大计已经被破坏的七七八八,现在再敢提撤兵?那就是让皇太极承认自己的战略完全失败,”曹文诏嘿嘿一笑,有些不怀好意:“这样一来,除了退位等死,我想不到皇太极还有什么出路可以选择!”
“那就是说,白塔铺和沈阳之间的决战是一定会发生的!”卢象升一拍桌子,立刻站了起来:“那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我立刻带毛文龙等人回援!”
辽东与建奴决战的战场,少了他卢象升,那这辈子都要在遗憾中度过了。
“疲惫之师,可堪再战?”曹文诏摇了摇头:“你先派人去通知定国此战结果,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直接前往奉集堡,和景茂财会合,到时候三面大军合围,皇太极插翅难逃。”
“这样......”卢象升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直接前往奉集堡,倒是少了路途疲惫,而且和景茂财之间,也可以做出配合。
“你放心,就算等定国的军令道,也是和我一般想法,”曹文诏不等卢象升说话,直接下了结论:“而且,卢将军,毛文龙此人,不可重用!”
对于曹文诏的警告,卢象升不置可否。
该说不说......毛文龙当初将鸦鹘关建奴引到东州堡而后溃逃的事情,确实令人无法原谅。
“毛文龙在东江镇倒是搞得有声有色,把一个偏僻破败的小岛,变成了贸易和屯兵重地......”卢象升打了一个哈哈,想要换个话题:“就是打起仗来,好似不怎么有心思。”
“你用人凭你的意思,吾只是给你提一个醒罢了,”见卢象升没有接受自己意见的想法,曹文诏也不在意,来日方长,下次毛文龙犯在他手里,直接砍了罢了,否则曹文诏总觉得此人会多生事端。
卢象升没有回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拱手起身:“曹大人,吾先走了,得派人给总兵大人那边回话,然后你我再共同出发。”
“轻便,”曹文诏伸了伸手,看着卢象升转身离去。
“叫章玉辉过来见我!”卢象升离去之后,曹文诏唤了自己的副总兵。
不多时,章玉辉已经站到了曹文诏面前。
“半个时辰之后,集合部队,”曹文诏看着眼前还是血污满身的部下,面色严肃。
“大人,要去哪里?”
“奉集堡方向,”站在帐中的曹文诏双眸深邃,望着西北方向,喃喃自语:“真正的大战要开始了。”
第397章 诡异的调兵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大明最后一个军阀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398章 此时李元中军薄弱!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大明最后一个军阀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399章 佟川耶邓艾也!
大明朝天启二年腊月三十,巳时一刻。
建州所辖的沈阳城正北大门缓缓开启,军鼓震天,战马怒鸣。
“大汗,军队已经集结完毕了,何时出发?”济尔哈朗驭马紧紧跟在皇太极身后。
没有回答济尔哈朗的问题,皇太极此刻正放眼望去,城下是数万计全副武装的建州铁骑,双眸之中全是肃然。
“佟川到哪里了?”皇太极的问题听起来有些无稽。
“回大汗的话,”济尔哈朗低了低身子,语气恭敬:“估摸着行程,距离辽阳城大概还有五十里地!”
听了济尔哈朗的回答,皇太极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身子虽然挺得笔直,但是手中的缰绳依然轻轻的抖了抖......
这种以一搏百的赌博,纵然是皇太极,心中也是有些紧张。
一个时辰之前,皇太极密令佟川,率正黄旗万余兵马,从西北方向的勒屋山绕道,潜行杀向辽阳城,从而起到牵制李元方向大军的作用。
与此同时,辽阳城的内应昨晚就已经开始行动,到时候里应外合,趁李元大军在外,先行破入辽阳城,最大限度的让李远大军首尾不相顾。
蓟辽总督在后方被围,纵使李元再弥天大勇,皇太极不信他就能袖手旁观,安心在正面与自己决战?
“蒙岩到达预定位置了吗?”皇太极松了松自己的腕部,外人看起来大汗至少是悠闲放松的状态。
另一旁的扈尔汗苍老的声音响起:“大汗,已经埋伏在奉集堡外一处山脚,我方大军一旦正面开战,随时能从侧翼杀出,无论如何,都能重创明军!”
除去佟川带走的万余兵马,加上蒙岩手里的兵力,一共接近五万的八旗兵,皇太极有信心,凭借手里这些兵力,横扫天下,逐鹿中原也是轻而易举!
“李元,”皇太极微眯双目,极目而去,好似一眼能够看到白塔铺方向的李元:“吾建州问鼎天下之始,就从斩你项上人头开始!”
奉集堡外,东南方向十余里。
“大人,明军大军已经全部进入奉集堡!”
缀在曹文诏大军后面的蒙岩部队已经在奉集堡远处一处山脚修整了。
现在的蒙岩双目中全是狠厉。
“明军在辽东的兵力是有数的,支援了一趟东州堡,兵力损耗,如果等到大汗大举进攻白塔铺时候,决战一起,我率部直捣黄龙......”
蒙岩此刻坐在一棵榉木下方,眼前是被副手摆出的辽东局势图示,曲起手指,蒙岩心中不住的算计着:不论是白塔铺方向,还是奉集堡方向,都不会对我这么一小股军队多加防范,就算有心,有了大汗在正面的牵制,明军依然是有心无力!
收集了代善残部的蒙岩,此刻手中兵员充足,虽然其中一半都是收集的代善旧部,但是此刻大部分建州骑兵战士都已经回过神来......
凌晨的那一战,建州众人是被明军接二连三的援军给唬住了,心中先有了三分怯意,等到代善中军被袭,又是压倒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兵败如山倒,所以溃退而去。
但是现在不同,一来有了蒙岩带领,知道皇太极还有后手,二来,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沈阳城内自家的老弱妇孺还望眼欲穿,等待自家带回去战利品呢!
“游戏才刚刚开始!”蒙岩粗糙的大手一挥,一把将地上的局势图抹去,发出的是兴奋到颤栗的语气。
军人就应该血洒战场,不破不归!
不同于建州方向如火如荼的整军备战,白塔铺的氛围有些异常。
至少,李元平时所在的中军帐在外人看起来,比平日要冷清肃然不少。
“卢大人,总兵大人出发时候,已经将白塔铺事务交由您全权处置,此事......你看如何处理?”赵乾和李开山此时一同来见卢甲,两人正襟危坐,脸色看起来都有些紧张。
“慌什么?依吾之见,无妨。”卢甲倒是老神在在,丝毫不见慌张。
“这......”赵乾一愣,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上也有些不悦:“卢大人!”
“嗯?”卢甲面无表情,看向赵乾。
“总兵大人职权危重,大人他现在不在军中,你就要负起责任啊!”一旁的李开山看着氛围凝重,立刻开口劝到:“大局为重,我等商量一下办法吧!”
一炷香时间之前,卢甲接到斥候汇报:
万余建州大军,从勒屋山方向潜行而去,兵锋直达辽阳城!
也就是说,皇太极绕过了李元所在的白塔铺,派兵想要突袭蓟辽总督韩爌所在的辽阳城!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还在整军备战的赵乾和李开山立刻如坠冰窖,两人赶紧相约前来卢甲处商量对策。
至于李元?
一个时辰之前,和唐有望一起,率领五千余骑兵出发,往东北方向去了。
此时的白塔铺,只有卢甲,赵乾,李开山所率领的两万余步兵,少数骑兵。
空城计?
也不算,但是在赵乾和李开山眼里,也差不太多了!
“无需关心辽阳城的处境,蓟辽总督手中有兵马,且辽阳城城垣高大,完全可以应对此事!”卢甲轻轻抿了一口苦茶,头脑清醒了不少,昨夜整军查夜,几乎一晚上没有睡觉。
“那可是蓟辽总督啊!”赵乾心中发苦。
如果让朝廷诸公知晓此事,整个辽东军,都要受到责难。
袖手旁观蓟辽总督于危险境地,你等辽东军人翻天不成?
“蓟辽总督如何?”卢甲不置可否,放下茶盏,指了指大帐外面,嗤笑道:“赵将军不妨看一看,这个大军的旗帐上写的什么字?”
“是李字旗,不是他韩爌,”卢甲整了整衣袖:“吾还有事要忙,皇太极那边就要出兵了,两位还是各司值守,到时候不要被人从正面突破才是!”
赵乾和李开山看了看对方,皆是有些无奈,但是此事军中卢甲做主,此时只能听命于他,无可奈何也!
等到赵乾和李开山离去,卢甲才收起方才轻松的表情,眉宇间也是愁云密布。
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好似在思虑什么。
“总兵大人以白塔铺为诱饵,引诱皇太极来袭,同时自己率军轻骑前往皇太极后方突袭......”
咚的一声,卢甲重重一拳锤在桌子上:“可是让吾来假扮总兵大人,这可太难为人了。”
不是卢甲贪生怕死,但是假扮李元,坐镇中军帐,实在是压力山大啊!
“至于辽阳城......”卢甲轻呼一口气,目前腾不出手去理会了。
只要前方收拾了皇太极的正面大军,什么牛鬼蛇神都是尘埃灰烬而已。
第400章 大明首辅候补者的老辣之处
辽阳城,总督府衙,韩爌书房。
“老爷,洪大人有急事求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如椽之笔,一旁的秀美婀娜的丫鬟一双秀手拿个敷了热水的毛巾,给蓟辽总督额头上的汗水轻轻拭去。
旁边另一个年岁稍长的丫鬟则双手捧着茶水,递到韩爌身前。
“让他进来,”韩爌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挥了挥手。
两个娇媚的丫鬟低了低身子,才缓缓退了出去。
不多时,洪承畴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韩爌的书房。
空气中还弥漫着丫鬟身子留在空气中的丝缕香气,洪承畴面色如常,向着宽大黄梨木书桌后的韩爌微微一礼。
“学生洪承畴拜见总督大人!”
“彦演啊,不必多礼,坐吧!”韩爌没有抬头,仍然低着头仔细欣赏桌子上的大作。
看着韩爌的动作,洪承畴双目眯了眯,语气有些着急:“大人,接到城外巡查报,约有万余建州大军,出现在辽阳城西北方向,三十余里。”
听到洪承畴的话,前一瞬还在缓缓挪动镇砚的双手骤然一顿,韩爌缓缓抬起头,灼然的双眸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建州大军,出现在辽阳城外?”
“下官已经派出三队斥候,确认过消息,其中一队已经回报,消息千真万确!”洪承畴一炷香之前,刚刚从军营中回返,额头上还有可见的汗滴。
“今儿个是除夕吧,明天就是天启三年了,”韩爌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
面对韩爌没头没尾的问题,洪承畴也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有些发愣。
“年关腊月三十,彦演辛苦了,”韩爌轻轻放下手里的镇砚,抬手轻轻压了压:“先坐下,不要急。”
看着总督大人如此沉着,洪承畴原本有些惶急的心情也渐渐冷静下来。
“嗯,遇事不要着急,更不要在紧张惶然的时候贸然做出任何决定,”韩爌也坐回到椅子上,看着自己异常欣赏的年轻人。
“从李元大军开拔,到今日为止,吾只收到李元从前方发回的一封战报,”韩爌面带微笑的诉说,看起来心情不错。
“但是吾并不在意李元的所为,”韩爌靠在椅子上:“彦演可知为何?”
“将在外,军令不逮?”洪承畴低头受教,以洪承畴所学,总督一职,统领所辖军中一切事物,总兵只是执行者,虽然在外领军,不要求事事汇报,大致的方略的请示还是要有的。
“这只是一方面而已,且不是主要原因,”韩爌摇了摇头,补充道:“最重要的......”
韩爌指了指北方,又指了指自己:“双方的利益点是一致的,这样,才是真正的合作者。”
“当然,”韩爌哈哈一笑:“李元冠绝朝中的军事素养和能力,也是一个方面,换句话说,老夫信任他。”
洪承畴点了点头,他知道,韩爌还有话没有说。
“前方大战在即,”韩爌的表情严肃起来,站起身子,双手背后,一边走一边说道:“皇太极大军被李元牵制,还要派兵万余突袭辽阳城,你可知所为何事?”
洪承畴所欠缺的只是为官经验和历练,至于其他,可以说是冠绝同辈,被韩爌一提点,便已经通透起来:“想要让李元首尾不相顾!”
“所以,我们所要做的,不是打败这些建州骑兵,而是稳稳守住辽阳城,不出三五天,前方大战结束,我们这里便就结束了。”
“相信李定国,”韩爌走到洪承畴身前,伸手拍了拍其肩膀:“老夫已经老了,那李元也许是你未来数十年官场上的同僚,好好学。”
“弟子受教!”洪承畴起身,深深一拜。
“好了,”韩爌摆了摆手:“军营中事情,你可以和袁崇焕商量,五千余人守住辽阳城,绰绰有余。”
“吾这就去!”洪承畴点了点头,而后退步再次一拜,起身便走。
看着洪承畴离去,韩爌返回到桌子后。
半晌,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的大作,画作右侧上方因为用力过度,被镇砚已经磨花了,看不清原来的图案。
其实洪承畴带来的消息,着实让韩爌心中一惊,压在画作上的砚台因为手里一紧,将大作毁了大半。
“可惜了,”韩爌将画作缓缓收起,丢到一旁,从新坐到椅子上,拿起笔,稍一思索,便开始下笔:蓟辽总督,左副都御史臣韩爌启奏,辽东大战一触即发,臣殚精竭虑以报陛下......
————
另一边,袁崇焕和洪承畴此刻已经紧急行动起来。
袁崇焕负责城内稳定,洪承畴则负责城外守卫。
五千余军队守城,依靠着辽阳城的城垣和护城河,坚持月余也是绰绰有余,现在洪承畴就怕城内起火。
“元素,城内城防就靠你了,”这是洪承畴与袁崇焕第一次合作,原本的历史上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情,在洪承畴崛起之前,袁崇焕便已经被枭首九边了。
现在,却阴差阳错的有了第一次的合作。
“彦演安心布防外城,内城交给吾便可,李元在外与皇太极大战,吾等文官也不能有丝毫怯意!也让辽东军民知道,这辽东,是朝廷文官在治理!”
听了袁崇焕的话,洪承畴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其一眼,他知道袁崇焕在孟晚安事件中受到了李元跋扈气焰的刺激,现在急于证明一些东西。
但是洪承畴心中明白,目前来看,不能和李元进行正面交锋,至少建州不灭,李元还有用,朝廷,皇上就不可能动他李元......
洪承畴等的就是一个时机,等形势一变,李元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除非......
洪承畴摇了摇头,将脑中有些杂乱的想法摒除,看向眼前的袁崇焕:“元素,拜托了!”
“分内事!”袁崇焕双手一拱,便转身离去,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袁崇焕手中几乎没有兵马,辽阳城内所有可战的兵力都被洪承畴征用,用来防守建州骑兵的到来,所以袁崇焕必须借助百姓的力量,还有大明治下里长,里坊的力量。
所以,一刻钟之后,袁崇焕下达了第一份辽东巡检文书。
接蓟辽总督令:“辽阳城城中十七坊所有里长,携坊中所有住户名单,一刻钟之后,城北鼓楼处集合!军情十万火急,延误者,立斩!”
第401章 佟川,突袭辽阳!
望着远处严阵以待的城防,建州正黄旗下都统,佟川的嘴角咧出了一抹略带残忍的微笑。
“传吾将领,就地休整,是夜子时,奔袭辽阳城!”
万数之众的建州兵马,想要毫不显露的摸到辽阳城下,是绝对不可能的,佟川当然也明白。
但是他并不担心暴露了自己位置之后会遭受明军的袭击......说实话,如果真的遇到明军大军,那倒是随了佟川的心。
“手握建州最精锐的骑兵,无论多少敌人杀来,吾都有决心将其吃掉!”佟川挥动马鞭,望着远处静卧在大地上的辽阔辽阳城,神色中有一种嗜血的疯狂。
佟川跟随皇太极数十年,一直侍候左右,可以说是皇太极最亲近的几个人。皇太极喜读书,佟川自幼便跟着皇太极读书识字,一是作伴,二是保护。
此时的佟川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句已经忘记是哪里看到的诗词: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成阳,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不知那河湟所在,是否有眼前辽阳城那般大气磅礴,”佟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辽阳城,吾势在必得!”
辽阳城头,此时亥时刚过。
无数身着铁甲样盔的守兵严阵以待,镇守于辽阳城头。
此时担任防守总将官的是原沈阳城守备官关簿,后被李元提拔为辽阳城游击,此次被命留守辽阳城。
“这种等着敌人攻打的感觉,真的憋屈!”关薄身边,是随侍身旁的卫兵,在关薄面前倒是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弟兄们士气如何?”关薄没工夫理会卫兵的牢骚,他刚刚从西北门过来,检查最后一处城防。
“总督大人给守城将兵都送了干制腊肉和团团,还有些许炭火,”卫兵拍了拍腰间的布袋:“我都装着呢,一会回去给娃娃吃,”卫兵说起总督韩爌,倒是感恩戴德:“还有那书生气甚重的巡检洪大人也亲自上阵,在城头巡查了好一会,刚刚下去歇息。”
“我那里还有些多余的猪肉和粮食,你一会都拿去,给弟兄们也分分,”关薄扫了一眼那布袋,小小一团,没有多少分量。
“大人,你......”
“别废话,我孤家寡人一个,吃不了那么多,”关薄打断了卫兵的话,而后望向北门,双眸漫无焦距的望着,喃喃自语道:“今天腊月三十除夕夜,怎么连星星都没有呢?”
卫兵也抬头看了看天空:“怕是阴天吧。”
今天确实有些奇怪,白天还好好的,久违的太阳还出来了一会,到了晚上就变得阴云密布,天空一片黑暗。
但是也不像要下雪的样子。
阴冷!
这是关薄的第一感觉,寒风刺骨,拍在脸上生疼......
“大人,你赶紧回去歇一歇吧,有事我去叫你,”寒风呼啸,使得卫兵都要眯着眼看着关薄,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火把往关薄身前靠了靠,至少暖和一些。
“别说话,”蓦然间,关薄伸手打断卫兵的言语,同时双眉皱起,望向远处:“什么声音?”
下一秒,关薄骤然扭头向着不远处的斥候兵喊道:“燃烧箭!斥候!燃烧箭!”
得到命令的斥候兵毫不含糊,背身去过弓箭,从箭袋中取出特制的箭簇。
嘎吱,弓弦瞬间拉满。
噌!箭簇尾部的引线被助手点燃,立刻发出尖锐的声响,火星顺着引线快速燃烧。
嗖的一声,箭簇向着远处天空急速而去。
几息之后,飞到最高处的箭簇几乎失去了势能,在开始下落的瞬间,火星引爆火药。
砰的一声,骤然炸起。
四周的光芒一瞬间蔓延,而后迅速归于黑暗。
但是这一瞬间已经够了,关薄已经看到密密麻麻的建州步兵顺着辽阳城下的沟渠,快速推进,前头部队几乎已经到了不足百米处。
“敌袭!!!!”
关薄扭过头,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如果不是巡查到此处,怕是要被建州军队摸到脚底下了。
与此同时,作为指挥官的关薄也开始向着四周下达命令:“守军上阵!”
“弓箭手,弓箭手到位!”
“各城垛口小组到位!”
“滚石!猪油!火把!干草堆!!”
数息之间,关薄已经下达了七八条命令。
“用火把照亮城下!火把全部点上!”
“千总,守备,全部上,督战!督战!”用刀背拍打着城垛,同时手掌挨个拍打城垛上守城的卫兵。
站在北门鼓楼处,关薄此时是此处最高将领:“传我命令!”
“放箭!!”
用尽力气,关薄几乎将肺部的空气一股脑全部吼出:
“杀建奴!”
下一秒,四周杀生震天:杀!
辽阳城的守卫战来开序幕。
建州是包衣奴隶在前,步兵在后,箭手再次,骑兵冲城。
不足百米的距离,密密麻麻全是建州兵卒。
佟川的目标很明确,其他放下城门不用去攻击,所有兵力,在短时间内全部进攻一处,将北门城门处击穿,一旦打开这个缺口,那么辽阳城内的内应将会动手,里应外合,整个辽阳城将轻而易举的落入建州手里。
被明军发现以后,原本隐匿藏行的建州兵马也开始杀声震天,向着城下攻击。
箭雨相互射出,刀枪相互交叠。
甫一接触,便是你死我活。
杀了你,我才能活!
辽阳城的杀喊声清晰的传到了城内。
总督府衙,要是往日,韩爌早已上床歇息,但是今天,韩爌的书房依然灯火通明。
辽阳城的文官系统此时也在高速运转,整个辽阳城,在一封封进出韩爌书房的信件中,灼然有序的运转着。
战争,从来不是单独的刀枪触碰,还有钱粮,人心,后方的安定以及苦难百姓。
————
辽阳城另一处府衙。
辽东总兵府。
后院大厅里,祖怡萱一身素服,未施粉黛,端坐上首位置,两个贴身丫鬟在身边安安静静的站着。
“夫人,要不要歇息?”春桃低着头,悄声问向祖怡萱。
“孩子们都睡了?”祖怡萱没有回话,闭着双目,缓缓转动着手里的念珠。
“都睡了。”
“两位夫人呢?”
“都在房里,”春桃歪了歪脑袋,嘟着小嘴道:“但是估计都没有睡。”
祖怡萱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睁开一双美目,清澈的双眸中全是担忧:“夫君在外领兵与建奴大战,家里人除了担惊受怕,什么都做不了......”
抿着嘴唇,祖怡萱心头一阵委屈: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何必当那什么总兵官?什么大丈夫立不世之功?
祖怡萱只想要李元平平安安的回家,再也不出去出生入死。
第402章 财帛动人心,能使鬼推磨
此刻的辽阳城下,又见鲜血满地,盈野的尸首。
这座城池仿佛被下了诅咒,三年来,已经经历了数十次战火,城墙下焦黑的大地下,深挖五尺,怕也是焦黑的血色。
黑夜如墨,不见一丝亮光,如果没有火把的映照,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
轰的一声巨响从城墙脚下传来,使得城垛上督战的洪承畴身子都有些抖动。
开战伊始,刚刚休息片刻的洪承畴便再次赶赴一线,身着甲盔的洪承畴,此刻更像是一个武官,而非文质彬彬的文官。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洪承畴眉头皱起,问向左右。
“回大人的话,应当是建州在进攻城门了!”侍卫官的脸色灰败,从语气中都可以知道,这个消息是如何让人绝望。
“进攻城门了!”洪承畴双眸骤然一缩,一把揪住侍卫的领子拉到身前,用近乎咆哮的声音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城防安然无虞的情况下,建州如何敢进攻城门的?”
“可是,大人,”那侍卫语气无奈:“建州攻城太急,等我们发现其踪迹的时候,就已经距离城墙咫尺之遥了,此时才开始组织防守,不可避免地将一些建州的攻城手放进其进攻范围......”
城防纵然是暂时安然无虞,但是明军现在也没有能力分出手去解决城门口的建州部队,至少在将正面敌人击溃之前,是没有可能的。
“将关薄叫过来!”洪承畴一把推开侍卫:“立刻!”
“是,大人,”侍卫如蒙大赦,立刻专门离去。
不多时,侍卫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脸色就如同酱紫色一般,语气也是充满为难:“大人,关将军正在组织城防,没有时间见大人。”
洪承畴一拍脑袋,脸色没有丝毫怒意:“带本官去见他!”
不一会,洪承畴见到了周身沾满了灰烬与鲜血盔甲的关薄。
“大人,城防紧急,此时有何事唤我?”关薄一回头,正好看到急匆匆赶来的洪承畴。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好似是什么东西断裂了。
“城门破了!”洪承畴闻声,来不及回答关薄的话,急忙扭头,就要往城垛处走去观察。
“洪大人小心!”关薄眼疾手快,迈出两步,一把将其来了回来。
下一秒,嗖的一声箭啸,从洪承畴耳边划过。
那一瞬间,洪承畴的背后便被汗水浸湿:好险!
关薄自然也听到了那一声巨响,紧紧咬着牙关:“城门现在还没有破,辽阳城氛围外围城坊和瓮城两部分,方才那一声巨响,应该事第一扇门被攻破了!”
“现在没有破门,这样耽误下去,也是迟早的事情了,”洪承畴欺身到关薄身前,一双深邃双眸死死盯着眼前的武将:“必须想办法有人下去阻止!”
辽阳城破,那就是辽东变天的事情,李元在前方的战事必然受到打击,那么到时候整个辽东恐怕都要落入建奴手中!
听了洪承畴的话,关薄脸颊上的横肉稍微抖动了一下,才道:“大人,下去阻止倒是好说,但是谁下去,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下面是拼死攻城的建州部队,一旦有人下去阻止攻城手破坏城门,怕是立刻被群起攻之,乱刃砍死。
“那就是说,只要有人敢下去,就有可能阻止建州的攻城手?”洪承畴重复了一句关薄的话,对于关薄强调的九死一生,倒是毫不在乎。
游击将军苦笑一声:“可以这么说。”
“来人!”洪承畴大喝一声:“拿纸笔!”
“是!”侍卫答应一声,刚要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
“把韩大人赐予本官的蓟辽总督印也拿来!”洪承畴补充了一句。
那侍卫身子一定,抬起头刚要开口,就被洪承畴堵了回去:“叫你取就取!不要废话!”
“是!”侍卫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去看旁边的关薄,低着头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将纸币取了出来,同时也将一方大印取出。
站在一边的关薄有些疑惑,洪承畴这是要干什么?
一旁的侍卫看着那一方被拿在洪承畴手里的大印,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现场恐怕只有自己和洪承畴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蓟辽总督印,只是洪承畴自己的巡检印而已,韩爌再看重洪承畴,也不可能将印信交予他。
但是现在局势所迫,为了激励人心,洪承畴也就无所不用其极了。
洪承畴心道:事后再向韩大人请示吧。
“关将军!”洪承畴手持毛笔,看了一眼关薄,声音洪亮:“总督大人印为证!佰余勇士,下城与建州为战,家中父母妻儿健在者,皆赏黄金百两,识字者入国子监,体壮者入锦衣卫,享世代萌荫!”
“且,不论此战胜败与否,此奏本,本官书写完毕,即刻差人百里加急进京城阁部批准!”
财帛动人心,能使鬼推磨。
不论是辽东军汉还是建州兵马,所为的除了钱财就是家人,其他无所求。
洪承畴这一举动着实令关薄诧异万分了。
虽然他心中也怀疑那一方打印是否真的是韩爌的印信,但是重要吗?
洪承畴此时在众人面前敢如此夸下海口,事后做不到的话,此生就不要想在官场上晋升半步了。
“吾来!”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拨开众人,走向洪承畴:“大人,小的王怀信!愿意下城与建奴一战!”
众多守城军卒中,多是家中贫苦的糙汉,此时通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哪里能舍得放过?
“吾也报名!”
“算我一个!富贵随后再说,爷爷主要是想杀建奴!”
“孑然一身,只为报国尔!”
“好!”洪承畴大赞一声,看向关薄:“时间紧急,关将军,你看?”
关薄回身看了看众人,暗叹一声,随即道:“王怀信,你为千总,带领兄弟们走一趟!”
“末将领命!”王怀信一拱手,朗声回道。
“来人!”洪承畴看到关薄开始点将,当即大手一挥:“录名册!为各位壮士斟酒!”
“此为壮行酒!”洪承畴亲自端起慢慢一碗酒,对这种人道:“等各位壮士归来,吾亲自为各位斟酒,到时候再行痛饮!”
“忠君报国事!”
“万死不辞!”
第403章 白刃相交,城门喋血
随着百余个白瓷碗中的酒水被一饮而尽。
啪啦一声声脆响传来,瓷碗被摔碎在地上,随着碎瓷片飞溅,佰人勇士即将出发。
“你们下城之后,城防上的弟兄们会掩护你们,尽最大可能拖延建奴其他兵力,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帮助你们到达城门口!”
关薄看着眼前的王怀信,语气中有些苍凉,这一句,怕是十死无生了。
“能出手的,都是抱着必死之心,关大人不必如此小女儿作态,”王怀信哈哈一笑,而后扭头:“弟兄们,收拾装备,随我出发!”
站在不远处的洪承畴看着即将出发的众人,突然开口叫住王怀信:“王将军可有什么话让本官带到家中?尽可言语一声!彦演将竭尽全力。”
已经走到城楼口的王怀信没有回头,而是背身摆了摆手:“吾孑然一身,家中无人,那些财帛全数分给弟兄们吧!”
说完话,便带着百余勇士下了城楼,向着辽阳城下的暗道而去。
那里是除了城门口之外,辽阳城唯一向外的通道。
洪承畴呆立在原地,望着远去的众人,默然无语:当真有如此英雄男儿!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传来,建州本来已经弱下去的攻势突然又起,此次攻势更加迅猛。
“组织城防!”关薄收拾有些悲怆的心情,回过神,指挥自己手下的兵卒继续防守。
箭雨刀枪交簇中,王怀信等人已经到了暗道口。
伸手按住那地上的铁质闸口,王怀信知道,掀开这道铁栅之后,过了地道数十米之后,便是辽阳城外了。
“盾牌手在前,出了地道,第一件事就是巨盾格挡,向前突进!”王怀信扭头看着身后众人,坐着最后的吩咐:“绝对不能后退,出了地道,一旦退却,便是死路一条。”
众人心中都明白,他们百余人过了地道,这边关薄就会让人将这处道路完全封死,防止建奴进入,所以......除了向前杀入,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随着刺耳的嘎吱声传来,覆盖在地道口的铁栅被缓缓抬起,面对脚下一片黑暗的地道,王怀信缓缓抽出腰刀,刀锋掩映下,更显苍茫。
“弟兄们,随我杀出去!”王怀信没有回头,话音一落,便迈步,一马当先进入地道。
其身后,是漠然无声的百余人,皆抽刀在手,盾牌在左。
此去,唯一死而已。
数十息之后,辽阳城北门东三十余米处,一声巨响骤然传来。
轰的一声过后,便是漫天飞扬的尘埃和疾驰的箭簇飞出。
就在攻城的建奴还没有反应过来,百余手持大刀,左手持盾的明军已经杀出。
“目标!城门处建奴!”王怀信一马当先,刚一出地道,便挥刀指挥众人向着西方城门处杀去,嘶吼声几乎传到了城墙上关薄的耳中:“杀奴!”
“掩护!掩护!”关薄此时也注意到王怀信等人已经杀出,指挥城墙上众人:“弓箭手呢!给我把王怀信周边那些建奴统统射死!瞄准射!”
挥刀砍翻了阻挡在身前的建奴,王怀信领着手下部队已经到了城门不远处。
那里是建奴专门组织的攻城手在对辽阳城城门进行轰击,看这阵势,不出一刻钟,两扇大门全部都要被击碎。
“弟兄们,将这些狗杂碎全部砍翻!”王怀信一跃而起,对着面前不远处的建奴杀去。
家国情怀,与其说是一种宏大的英雄气概,毋宁说是一种历史积淀的生命自觉,千百年来,已成为民族最纯朴的气质,每每在民族危亡时刻,总有勇敢无畏的华夏男儿挺身而出,将敌人抽筋扒骨,打退回去,让人不敢轻视吾家。
有诗曰:
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
岂有他谬巧,阴阳不能贼!
扑哧一声,王怀信将手中大刀猛然捅入眼前的建奴胸腹之间,眼看着对方还想要拼死一搏,下一瞬,手腕转动间,刀锋翻卷,敌人的身体立刻弯起,像是被煮熟的大虾一般,身体不住的颤抖,血红满脸的建奴,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辈子做个人吧,”王怀信将其一把推开,向着前方继续杀去。
百余人加入此方小战场,立刻使得建奴城门处的攻势效率锐减。
攻城变成了白刃战。
相互冲杀之间,建奴已经眼看不支了。
以必死之心杀敌,敌胆寒不敢稍撄锋芒。
远处督战的佟川也已经注意到了此处战场的变化。
“看来明军已经反应过来了!”佟川冷哼一声:“城门进攻处继续增加人马!明军没有多少支援可以出的,最多就是这些了!”
将眼前的敌人杀退,咚的一声,王怀信和剩下的手下靠在城墙根喘息着粗气。
“大人,建奴看起来要增加兵力了,”说话的是王怀信身旁同乡,此时也是伤痕累累,继续再战,就要埋骨此处了。
“将这些尸体全部堆摞起来,形成简易掩体,”王怀信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指挥着手下将此处小战场稍加改变。
加了掩体,就能利用手中武器更好的防守。
当然,也是给自己的坟头提前添上一把土。
因为掩体一旦形成,在里面可以,但是想要出去,除非建奴全部退去。
可以说,这一招就是绝地死战,自己画地为牢了。
看了看手中的刀柄,王怀信随手撕下脚下建奴尸体上的腰布,而后将手掌和刀柄紧紧缠绕在一起。
“刀不离手,”王怀信强忍着虎口处伤口迸裂带来的疼痛,一簇簇的将手掌和刀柄固定住:“杀奴方便不少!”
不一会,鲜血便从一层层布条渗出,王怀信也不再理会伤痛,而是抬眼望向远处。
尘土飞扬,刀光刺眼。
“建奴又杀来了,”王怀信直起身子,看了看四周尸首和高高垒起的掩体,嗤笑道:“这处埋骨地,倒是未曾设想过的顺眼。”
“哈哈,无非一死而已!”
“杀!”
面对杀来的建奴,更多明军是紧紧抿着双唇,没有发出丝毫声音,除了能喷出怒火的双眸和紧紧握住刀柄的虎口,就是杀意盈天了。
“辽东!属于我大明!”
第404章 帅旗所在,即为锋号
扑哧一声,从建奴身上抽出早已卷刃的大刀,鲜血迸流间,身负重伤的王怀信只能以刀撑地,红黑色的鲜血顺着手腕,浸湿了包裹着腕部的白布,再顺着刀口如同小溪一般留下,沾染大地的瞬间,只留下一片殷红。
随着最后一个敌人倒下,王怀信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轰然倒地。
经过一夜的大战,此刻的城门处已经摞满了尸体,从城门根处,已经堆到了城洞顶口。
躺在地上的王怀信,费力的扭头望了望自己身后的城门。
这里,现在已经容不下任何人再来插一脚了。
“算是成功了吧?”恍惚间,意识已经虚幻,王怀信好似又看到了自己的妻儿......建奴到来之前,自己也并不是现在这样孑然一身的。
“家园......”王怀信干裂的嘴唇发出了最后的声音,微不可察,确实辽东此时最雄壮的声音。
大地焦黑,寒鸦呜咽,百余勇士,无一生还。
城楼上,一直在观战的洪承畴有些痛苦的闭上双眼:此无可奈何,但是不得不为也。
随着城门口的争夺战停止,建奴的攻势也暂停了下来。
佟川已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子时第一次的突然袭击就是最好的机会,如果此次机会没有把握住,那么再往后增兵,也是徒增伤亡。
“安营扎寨,从长计议!”佟川回到大帐中,立刻招人过来:“给大汗去信,就说我部已经将辽阳城团团围困,是否想要派兵回援,从背后袭击白塔铺的明军!”
————
就在辽阳城大战的时候,正面战场上,也早已经是大军对垒,接连战火了。
大明天启三年正月初一凌晨丑时,建州皇太极下令,大军正面突袭,直逼李元所在白塔铺,同时蒙岩所部绕过奉集堡,置其守军于不顾,直接配合正面部队突袭白塔铺。
从两面合围,誓要一击必杀大明辽东总兵官李元。
“提李元人头者!赏镶蓝旗旗主位!”皇太极将手里最大的筹码放了出来。
几乎所有的建州兵卒在战场甫一展开,就蜂拥而起,直逼白塔铺中军帐李元所在处。
势必杀其人!斩其首!
皇太极此战目的只有一个,李元。
此人一除,大明辛辛苦苦在辽东所建立的大好局面,将顷刻间土崩瓦解。
轰的一声巨响,皇太极从沈阳城搬出的虎蹲炮已经接连发射了数十发炮弹,颗颗对准李元大纛所在处。
此刻的中军帐一片混乱,炮火纷飞中,白塔铺的明军几乎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只能被动依靠这几日修筑的城防进行防御。
“妈的!根本无法维持住阵型,”赵乾大骂一声,驭马指挥着手下一边防御,一边巩固防御阵地。
虽然李元昨日离开的时候,已经下达了命令,白塔铺在此战中就是要防御,避战,没有必要,也没有这个能力去真刀真枪的和敌人进行骑兵的对抗。
但是实际执行起来,赵乾和李开山着实感到绝望。
如果不是这些日子李元下令所修筑的防御堡垒足够坚固,孱弱的白塔铺在建州如山崩海啸的攻势面前,绝对不可能撑的过半天。
“呸!”将满嘴的灰尘吐出,纵然寒冬腊月,赵乾的脸颊依然是血水与汗水混合在一起,顺着下颚流进内衬里,如同一直蚯蚓顺着血管在漫无目的的蠕动着,让人烦躁与愤怒。
无他,战场上,任何事情,都会引发人们负面情绪的最大化的爆发。
另一边,卢甲带领着手下最精锐的兵将将李元的大帅旗牢牢的钉死在阵地上。
“这一处阵地绝对不能有失!”卢甲手下有着李元最精锐的炮火营,但是此时卢甲手里只有数千火枪手,三台改良过的弗朗基炮已经被李元带走......
“大人,建奴如果距离再近一点,我们的火铳就起不到作用了,赵将军和李大人那边的局势也不妙了,”副将身上的盔甲已经残破,腰间还留下一个大大的豁口,看起来好像被炮弹的残片刮过。
胡子拉碴,满目血丝的卢甲放下手里的千里镜,使劲的搓了搓脸颊,脸皮上几天都没有清理的污垢都被磨下来几层。
“丢了火铳,全体改白刃战,上刀!”卢甲此时声音沙哑,扭头看了看副将,指了指不远处的大纛:“身后那杆大旗,看到了吗?”
“总兵大人的帅旗!”副官点了点头,双眸内尽是狂热。
“护好它!”卢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少还要再拖上一个时辰才能够啊!”
“丢了这条命,那帅旗也倒不了!”
帅旗所在,就代表李元所在,那么就能最大程度的吸引到建州部队的注意力,将大部分兵力吸引过来,为李元的布置争取时间。
昨天夜里,李元已经亲率五千余骑兵,还有三台改良过后的弗朗基炮,奉集堡北部双凤山,那里是距离沈阳城最近的一处山地......
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卢甲准备亲自上阵,镇守白塔铺的阵地了。
建州此刻攻势如潮,不论从那个角度去看,明军似乎还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纵然李元号称辽东最强名将,但是白塔铺下,仿佛也抵挡不住建州如火急掠一般的攻势。
李元的那杆帅旗,如同被下了魔咒,几乎所有的建州兵卒,都向着那里进攻。
“大汗,看来李元也是徒有虚名罢了,不出一个时辰,整个辽阳以北,就要被我军收入囊中了!”济尔哈朗此刻心情不错,粗狂的嗓音中充满了得意。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白塔铺的明军已经战力不支了。
但是皇太极却是一脸的阴沉,只是死死的盯着远处正在进攻的建州部队。
“老臣怎么觉得有些奇怪......”扈尔汗性格谨慎,他与明军交手大半辈子,与李元之间的交手也有过数次,但是此次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完全的被动防守,全然没有反击的迹象,”皇太极低沉的声音传出,如刀一般锋锐的双眉压在眸上,心头好似被覆盖上了一层阴霾:“完全看不出李元往日的锋锐。”
皇太极心头好似突然被压上了一座大山。
正在白塔铺指挥的明军将领,到底是不是李元?
第405章 狡兔三窟,李元奸贼!
“先不管其他!”皇太极蓦然一挥马鞭,语气中有些败坏:“给蒙岩和格林传将令,全力进攻,半个时辰之后,两军要在白塔铺顺利会师,斩了李元帅旗!”
不管是不是李元本人在那里,占了白塔铺,纵使李元再有什么通天手段,建州也掌握了主动权。
呜呜呜呜!!!
随着苍茫呜咽的号声响起,建州的进攻已经将白塔铺的明军逼到了近乎绝境。
卢甲和赵乾,李开山所率残部已经会合在一处,白塔铺外围此刻阵地已经完全丢失,只剩下方圆百余步的内堡阵地还在。
那也是李元帅旗所在。
“今日要身陨于此了吗?”卢甲此时也已经负伤,没有去理会外围步步紧逼的建州兵卒,而是抬眼望了望不远处被紧紧保护在中央的那杆帅旗,苍凉的目光中有些希冀:
“也曾想跟随大人,有没有可能入主天下,当上一次开国名臣......看来没有机会了。”
卢甲宁死,也绝对不愿意当建奴的俘虏,所以早已经做好了打算,战斗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刀留给自己,自刎于李元帅旗之下。
吾也算是忠臣良将了。
嗖嗖嗖!!!
卢甲神思飘渺之时,箭雨的呼啸声从远处传来。
应当是建奴做最后的进攻了,建奴杀意盈天!
卢甲从新紧握长刀,明军将帅可没有丝毫害怕:“弟兄们,随我冲杀!”
但是半晌之后,没有等来漫天箭雨,而是外围建奴的惨烈呼喊。
这是!
卢甲先是一愣,而后突然听到外围明军的进攻号角!
“景茂财!曹文诏!”卢甲双眸中映出两杆帅旗。
“援军到了!”
“是奉集堡的援军!”
“哈哈哈!建奴,给爷爷死来!”卢甲纵声狂笑,一扫方才的悲怆,手持长刀一跃而上:“随我冲杀!将建奴砍回去!”
最后时刻,曹文诏和景茂财率领奉集堡万余明军,赶到白塔铺支援。
原本的计划是让曹文诏等人阻击鸦鹘关的建奴,但是没想到蒙岩没有主动进攻曹文诏所在奉集堡,而是绕道与正面战场的建州大部队合围,一起对白塔铺发起了进攻。
等到曹文诏等人反应过来,战斗已经开始了。
所以才有了姗姗来迟的援军。
“幸好赶上了,”指挥军队一路驰援而至的曹文诏一阵后怕:“如果白塔铺的阵地失守,吾等都是辽东的罪人!”
“曹大人,先打退了眼前的建奴吧,到时候卢甲可要给咱们两人磕头谢恩的,这救命之恩,可不能让他赖掉!”景茂财向来冲杀在前,带领手下部队一马当先。
“熊烈!”曹文诏一挥腰刀:“你配合景将军,从侧翼将进攻建奴,毛文龙,你率部从正面拖住敌人,其余人随我来,将白塔铺的敌人逼住,一个都不要跑掉”
万余精锐明军加入战场,瞬间使得原本战意高昂的建奴部队节节败退,一刻钟之后,原本已经占领的外堡也被吐了出来,被从新赶回到浑河南岸。
“是援军!就差一步!”济尔哈朗有些气急败坏,原本建州只差一步就要将白塔铺收入囊中了!
“这样刚好!”远处督战的皇太极轻呼一口气,看到明军的援军到了,建州大汗心中的疑惑反而被打散了。
“大汗何出此言?”
“现在,几乎所有的明军部队都在正面战场了,”皇太极冷笑一声:“吾原本还怀疑李元埋伏了什么后手,现在看来,的确是明军战力不堪,不是不想进攻,是真的维持不住阵型,现在所有军队都出现在正面战场,吾建州的实力要开始真正展现了!”
还有一句话,皇太极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李元的确还在白塔铺,不然根本不可能让所有明军正面部队星夜驰援。
“从新组织进攻,”皇太极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语气也是冰冷异常:
“传吾帅令,不再保留,全力开杀!”
随着帅令传出,皇太极所率领的大军开始全力冲击正面的白塔铺。
风雨飘摇的白塔铺,现在已经是真正的风暴中心。
“李元,”望着远处的白塔铺中李元模糊飘扬的帅旗,皇太极的双眸深邃,其中夹杂着些许矛盾的感情:“如果不是你我生来敌对,或许可以做个知己......但是今日,你还是身陨于这片大地吧。此事,对我很重要。”
此时,距离沈阳城咫尺之遥的双凤山上,一股趁着夜色隐匿藏行至此的明军也停下了行军的步伐。
咔哧哧......
组装火炮时,铁器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使得林中过冬的仓鼠,野兔飞奔而去,就连远处树上的雪花都被抖动的扑簌簌掉落下来。
李元亲自监造的三门弗朗基火炮正在由匠人组装,改装后简易便携,威力巨大。
“大人,正面战场如火如荼,”唐有望坐下的战马鼻端喷出的鼻息几乎触到了雪地,一路疾驰行军,坐下的战马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战场杀伐之气:“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李元端坐峻黑色的战马上,一身银白战甲,几乎与周围苍茫之景融为一体。
望着远处风雨飘摇的白塔铺,还有大举进攻的建州兵卒,李元双眸微眯,好似在思索什么。
其身后数千余骑兵也都静默无声,等待着主帅发出进攻的命令。
一时间,只有战马喘息的声音传来。
半晌之后。
“唐有望,”李元开口唤了自己坐下骑兵营将官。
“末将在!”
“从此处开始,骑兵全力奔袭,需要多久能够杀到建州营地?”李元挥动马鞭,指了指远处皇太极的指挥营。
唐有望咬了咬牙,三息之后回道:“全力奔袭,旋即而到。”
“给你半炷香时间准备,”李元扭头看向自己的将属,叮嘱道:“火炮会在你们奔袭的路上发射,注意把握时机。”
“末将晓得!”唐有望一握拳:“静待大人下令!”
抬头看了看阴霾无比的天空,李元呼出的气息也瞬间气化不见,此时的李元双眸中没有焦距,思虑好似已经飘远:“这一战,将是定鼎之战!”
第406章 定鼎一战,辽东谁属
半炷香时间很快过去。
“出发!”李元唇齿开合,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哗啦啦,令旗猛烈甩动。
数千全副武装的明军骑兵同一时间轻勒缰绳。
与此同时,抽刀出鞘的声音响起,明晃晃的寒光乎映。
这支骑兵,将携奔雷之势,收割豺狼性命。
“杀!”
唐有望一声令下,数千战马迈开四蹄,从双凤山山坡冲出,向着远处的建州营地冲杀而去。
轰隆隆之声瞬间响彻一方天地。
奔雷之威,谁人可挡?
与此同时,正在前方督战的皇太极也感受到身后大地不同寻常的颤抖。
骑兵?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但是哪里来的骑兵?
“大汗,数千余明军骑兵突然出现在双凤山方向,正向着营地冲杀而来!”建州斥候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股明军。
“双凤山?”济尔哈朗挥动马鞭,噗的一声就将那斥候抽倒在地,近乎嘶吼:“你们斥候是吃干饭的?让明军数千骑兵悄无声息的摸到我们屁股后面?”
虽然济尔哈朗说的没错,但是在场众人心中都明白:
他娘的上了李元的大当了!
明晃晃的帅旗在前,孱弱到几乎唾手可得的白塔铺让建州众将已经认为此战必胜,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和心思都在如何将李元的项上人头收入囊中。
谁会去关注自家的双凤山?
李元不要命了?
白塔铺不要了?
李元的项上人头,建州人人朝思暮想。
“他是真的敢赌!”皇太极近乎咬牙切齿,可是还真的让他赌对了。
现在的唯一问题就是,李元到底是在白塔铺还是在双凤山?
“不重要了!”皇太极知道现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已经发出的军令不能撤回,白塔铺必须拿下:“侍卫营上,阻截这股骑兵,为前方大部队争取时间。”
现在,时间真真切切就是生命。
皇太极话音刚落,轰然一声巨响从身后三十余部的距离传来。
彭!!偏营被一发炮弹炸得粉碎。
“这!!!”一瞬间,济尔哈朗亡魂皆冒:“保护大帅!”
双凤山上有大炮!!!?
重达千斤的大炮,是如何一夜之间抬上去的?
李元竟然阴险至此!!!
说话间,皇太极所在中军营帐已经乱作一团,众人都将皇太极等人保护在中央,心惊胆战的时刻关注四周动静,谁知道下一发炮弹会从那里出来?
“大汗,只能向前!冲击白塔铺!除此之外,别无二选!”扈尔汗此刻还算冷静。
只要远离了大炮射程,李元再算无遗策,也是无可奈何。
“中军前移!即可拿下白塔铺!”皇太极也是当机立断,我打不过,我跑还不成吗?
“侍卫营断后,将那股......”济尔哈朗的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发炮弹已经到来,在众人惊骇交加的目光中轰然砸下。
砰!!!
夹杂着飞石和尘埃的冲击力使得皇太极几乎控制不住坐下的战马。
中军营被砸中了。
“李元!本汗要将你碎尸万段!”皇太极此时怒火攻心,他已经看到,躺在地上只有出气,不见进气的济尔哈朗了。
“大汗,快走!”扈尔汗一把扯住皇太极的缰绳:“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走?”皇太极气急:“你看还走得了吗?”
此时,唐有望率领的骑兵已经杀到了营帐中,
被接二连三的炮火打击的侍卫营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被全副武装的骑兵营杀到眼前,唐有望的骑兵如同虎入羊群,瞬间杀的建奴四散奔逃。
“换衣服!”扈尔汗急中生智,指着皇太极身边一个年轻护卫道:“你和大帅把衣服换了!”
“华容道,曹孟德!”皇太极的牙齿几乎都要被咬碎了,出道至今,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快啊!”扈尔汗几乎要给皇太极跪下了:“祖宗基业难道要毁在你手上吗?”
“总有一天,本王要杀回来!”皇太极一把将头上的银盔解开,面容已经是凶厉异常......
不多时,唐有望已经率军杀到了皇太极不远处,目光一扫,便看到了人群中被保护起来的身着银盔的“皇太极”。
“不要放跑了皇太极!”唐有望一马当先:“给我活捉此撩!”
“谁若能活捉皇太极,凭借此功,便可通天!”唐有望指挥着手下骑兵:“此战首功在眼前!”
中军帐乱作一团的时候,白塔铺的战事却越加焦灼,新加入进来的明军战力强悍,完全不似原来辽东兵那样不堪一击,片刻之间便使得建州方向损失惨重。
“都统大人,大汗那边受到突袭,我等需要回去与大帅回合,此处不能再战!”传令官已经将皇太极遇袭的消息带来,也就是命令收兵撤退。
与此同时,蒙岩那边也受到了皇太极的命令。
皇太极不想在此处浪费兵力了。
“建州撤了?”
卢甲近乎虚脱的被侍卫扶着,望着偃旗息鼓,仓皇后撤的建奴,神情惊愕。
沈阳城方向的战事结束的时候,辽阳城外的佟川也接到了命令,仓皇撤退,与皇太极于沙岭墩会合,从长山口入草原。
双凤山上。
李元远远的观察着建州军队移动的方向。
“他们不回沈阳城?”薛勇有些疑惑。
“回沈阳城干什么?等着被我们瓮中捉鳖吗?”李元连日来因为战事焦灼的冷漠也消逝了一些:“此战就是皇太极倾国之力的最终一战,如果失败,留给他的选择只能是远遁草原,沈阳城没有他的根基,最重要的......”
李元的神情冷峻:“他已经没有粮食了。”
建州本就没有多余的粮食供给,数年来靠的就是抢掠和少数的栽种。
而李元的突然崛起令建州骤然断却了抢掠粮食的途径。
这一仗,皇太极就算不愿意打,他手下的兵卒也会驾着他必须打,抢不来粮食......建州只有死路一条。
大明天启三年正月初一。
皇太极所部建州,远遁草原,放弃了经营数年的辽东,放弃了占据的沈阳城。
李元定鼎辽东的一战,在皇太极的远遁中,迎来了胜利。
第407章 从此以后,吾护你等周全
韩爌的书房内,洪承畴与袁崇焕皆在。
“建州撤兵了?”
准确的说,是溃逃,远遁草原。
韩爌看着洪承畴,想要再次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大明的蓟辽总督虽然得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消息,但是表面看起来仍然是面如平湖,与往日一般无二。
老师的养气功夫果然到家!如此登天之功竟然安然至此。
洪承畴和袁崇焕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韩爌的钦佩。
要知道,刚才接到消息的时候,两个年轻人几乎是击掌相庆,兜兜转转在议事厅里近乎语无伦次了。
平复了一炷香才敢不至于失态的状态下来见韩爌。
“回大人的话,李元派了前方斥候回来汇报的,此次斩首建州骑兵步兵不计其数,建州皇太极胞弟济尔哈朗当场死亡,皇太极、扈尔汗等人率余下部队仓皇逃窜,现在估摸着已经除了长山口,入了草原了。”
洪承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放轻,不至于激动而显得过分颤抖。
但是怎么可能不激动!
这是什么?
这是泼天之功!
开国以来太祖、成祖以降,还有谁能够驱策异族于漠北?
当初封狼居胥的霍去病饮马大漠,封冠军侯,现在......
洪承畴不自觉的挺直了身子:这就是自己日后步履入朝,执掌内阁的起点!
无数人一辈子的渴求而不得的终点啊!
“等定国回来之后,吾与他商量一番,就即刻给皇上和内阁汇报!!”韩爌点了点头:“你们切记,越在这种众人松懈的时候,越是要将稳定放在首位,这几天城内的庆祝活动要派出人手,控制秩序,不要让人趁机作乱!”
正如韩爌所言,方才洪承畴和袁崇焕赶来总督府衙的时候,一路上简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无数的百姓已经走上街头,自发的欢庆起来,不止是百姓,辽阳城内的前几名富商和大户已经自掏腰包将几个坊市装饰打扮起来,还大发钱财和粮食,以犒劳军民。
该说不说,昨日建州进攻辽阳城的阵势,着实令人心惊胆寒。
“大人......”洪承畴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如李元所言,现在的沈阳城等待朝廷从新派人接手治理。”
此言一出,站在后面的袁崇焕眉头一挑,洪承畴这是想要趁机入主沈阳城啊!
太急了吧。
韩爌抬头看来看洪承畴,双眸中有些意味深长:“彦演,此事老夫无法答复你,不过吾有一言。”
“请大人赐教,”洪承畴俯下身子深深一拜。
沈阳城如果建府,洪承畴志在必得,凭借辽东的战功,朝廷几乎无人能够与其撄锋!
“老夫不久就会回朝廷,”韩爌手指轻轻抚摸着桌子上砚台,那是李元送给自己的礼物,并不贵重,但算是情谊之交:“辽东之事,你最好请教李元......结交李元,日后如果会有大用。”
言外之意,此间事了,老夫得了功劳回朝廷任首辅,辽东事一定是全权归李元所管辖,不论是巡抚还是巡按,抑或是知府、知州,朝廷一定会听取李元的意见。
大明朝蓟辽总督的这番话,如果放在外面,朝廷内外,天下四方的攻讦会将韩爌置于死地。
朝廷用命,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介武夫掣肘?
但是韩爌就是这样说了,书房内,不管听着这番话的两个年轻人心中是如何的惊涛骇浪,事实却无法反驳。
李元对于大明辽东的掌控,远远高于远在京畿之地安享太平的朝廷。
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李元,麾下那支军队是如何的恐怖,不论是韩爌,还是洪承畴、袁崇焕都已经见识到了。
纵然李元现在犯错,只要不是谋逆大罪,朝廷对于李元,只能是安抚、嘉奖,稍重一些的斥责都不会有。
不多时,得到吩咐的洪承畴和袁崇焕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彦演,你实在是操之过急了,”袁崇焕拍了拍洪承畴的肩膀,言下之意,不应该在此时就提出替朝廷接手沈阳城。
沈阳城是李元的禁脔,洪承畴想要染指,怕是十条命都不够的。
洪承畴闻言轻轻一叹,刚要说话,突然听到身后韩爌的书房内传出哈哈几声狂笑,继而是晋南蒲曲的强调悠悠传出......
韩爌是山西蒲州人,蒲州唱曲悠扬,此时心情看来不错。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得此泼天之功,看来总督大人也是兴奋以极。
————
辽阳城北,大明在辽东的另一处重镇,沈阳城。
嘎吱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沈阳城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落入建州手里近一年的沈阳城从新回到了大明手里。
城内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建奴已经被明军提前控制起来。
至于百姓,此时家家皆张登红布,结彩放花,簇拥到街头,迎接明军部队的到来......
被建州控制的这段时间,虽然皇太极已经再三强调不可滥杀百姓,并勒令各旗严军治法,但是沈阳城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建奴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已然是罄竹难书了。
抢掠钱财,强掠人口,打杀百姓,充作奴隶。
每家的口粮都要分作三七,其中七份上交建州朝廷,两份交予所属旗主,最后的一份才是自家口粮,一年时间,沈阳城光是饿死的百姓,已经达数万余,易子而食的事情也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甚至于到了最后,老鼠在沈阳城普通百姓家中已经绝迹......已经被吃光了。
明军入城之时所见沈阳城四周原本苍茂的树林灌木变得苍茫绝迹,也是因为每天啃食草木充饥的百姓所致。
人间炼狱不外是。
“沈阳城百姓恭迎辽东总兵官!”百姓情到深处,几乎是哭声震天。
鼓楼前此时聚集了数万百姓,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城中百姓代表就跪在沈阳城中心鼓楼前,代表全城百姓迎接李元的到来,也宣示着李元对于这座城市的掌控。
崛起于沈阳,现在又扫灭大敌,拯救全城于此,李元也无愧于接受全城百姓一拜。
安坐于峻黑色战马之上的李元面对宿老百姓的跪拜,没有丝毫躲闪,腰身挺得笔直。
“从此以后,吾护你们周全。”
第408章 效忠常有,人心难得
沈阳城收归朝廷之后,李元并没有打算在这里久留,想要第二天一早便带领大部队开拔,归军辽阳城。
至于留守沈阳重镇的人选......李元早已心中有数。
是夜,沈阳城李元临时府衙。
“大人,景将军到了!”薛勇在门外轻声报道。
“先让他在议事厅等着,”李元此时站在一排书架前,邵武跟在其身边,拿着一本账册。
外面还有百余手持算盘的账房劈里啪啦的计算着什么......院子里此刻堆满了摊开的账册。
“大人,现在初步计算,建州在沈阳城留下的黄金估算有七万余两,白银三十万两,其他财帛换算银子约莫六百万两,还有绸缎、珍玩、首饰等不计其数。”
邵武皱着眉头,略带遗憾:“倒是甲盔剑戟,战马没有留下多少。”
“财帛的总数计算出来,明天一早报给我,”李元合上账册,扭头看着邵武,眸中深邃:“不要算错。”
“属下明白,”低着头,邵武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但是更多的是动容。
这些建州留在沈阳城的宝藏,就算在整个大明朝来说,皇帝都要眼红的数字。
但是李元只是在这个小小的书房里,轻描淡写的交给了自己,丝毫没有派人监督的意思.......士为知己者死!
邵武心中早就已经认定,这辈子这条命都已经卖给了李元,没有李元,现在邵武也许就是沈阳城墙根下一摊融进了污泥里的血肉,早就不存世间,亦或者还是每天行尸走肉的活着......
没由李元,就没有今天平步青云的邵武,辽东总兵府的佥事官,如今说横行辽东也不为过,除了辽东最高级的那几个大佬,其他人见了自己都要拜一声邵大人!
“大人,还有一件事......”邵武嘴角有点肿大,这几天本来就上火,今天巨量的工作事务更是上火的厉害,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
“何事?”此时李元已经合上了账册,抬头漫无目的的在书架上扫视。
“建州八旗的女眷......”邵武今天刚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至于怎么处理,就要李元和韩爌去头疼了。
看着李元一时间也皱着眉头思考,邵武补充道:“据下官了解,其中有一些是皇太极,还有建州王爷们的妻妾......”
“吾朝与建奴荒蛮不同,男人的事不能让女人代罪,欺负妇孺的事情就算了,”李元轻笑一声,补充道:
“八旗都统官职以上的正室福晋全数看押起来,不要让人打扰,吾到时候要带去京城,”李元抹了抹下巴:“至于剩下的女眷......愿意留下来的,按照户籍登名造册,入辽东沈阳籍贯,不愿意留下的,全数放了,押送至沈阳城西三十余里外,自生自灭吧!”
“下官明白了。”
“好了,吾还有事,这里就交给你了,”李元随手将手里的账册递给邵武,而后拍了拍其肩膀,转身离去。
“邵武恭送大人!”弯着腰,邵武在李元身后深深一拜。
————
“景将军,大人让您过去,”议事厅,薛勇过来请景茂财去见李元。
“带路,”景茂财点了点头,起身跟随。
在议事厅等待的间隙,景茂财已经想到李元所为何事找自己了。
跟在薛勇后面走着,已经身为辽东副总兵官的景茂财反复的呼气,想使得自己心情尽量平复下来。
“末将景茂财,参见总兵大人!”景茂财一进门,便是躬身下拜。
“好啦好啦,什么时候居家闲谈,你景茂财也如此多礼了,”李元此刻已经坐会到书房,放下手里的书册,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坐。”
不知为何,虽然李元语气中带着玩笑,表情看起来也和往日一般无二,但是周身的气势好似愈发如山岳临渊般深不可测,让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景茂财都有些心生畏惧。
“喝酒了?”李元看着正襟危坐的景茂财。
“回大人的话,城中热闹,办了一些集会和庆祝活动,末将前去捧个场,”景茂财讪笑一声,又说道:“末将是巡查完城防才去的。”
“城防守卫如何?”李元不置可否。
“沈阳城守卫三十余里不见建奴踪迹,下官已经亲自查验了一圈,”说到军事,景茂财声音也稍大了些:“曹将军和唐有望,接替末将,城内城外,现都有专人负责镇守,大人放心!”
“嗯,”李元点了点头,抬眼注视着景茂财:“吾明日便要回辽阳,大部队也会带回去。”
“大人......”一瞬间,景茂财好似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擂鼓一般剧烈。
“所以,”李元面带微笑:“本官打算让你出任沈阳城总兵官,兼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如何?”
哗啦一声,撩起甲盔下摆,景茂财单膝触地,从腰间抽出匕首,手掌一摊,匕首轻轻一划,粗糙的手掌上纹路瞬间被割裂,一道极深的伤口瞬间出现在手掌上,鲜血泵出,几息之间,啪哒哒在地上留下一滩黑红色血水。
原蒲河城小小的百户官,不到三年时间,已经平步青云,成为镇守大明九边重镇的实权总兵官,每每想至此事,景茂财自己也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
出了万死以报李元的知遇之恩,别无他法!
“末将,一定替总兵大人守好辽东门户!”
替总兵大人,而非替朝廷!
景茂财的弦外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
其实景茂财今日之言语,已经充分说明了辽东局面。
李元手下的势力已经远远超过明朝普通边疆大吏所能掌握的资源,只要不是瞎子痴愚,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但是每个人都好似心照不宣的对此事避而不谈。
李元做大,是朝廷需要,是建奴所迫,是数十年边患累计的郁郁之气所逼。
等到现在朝廷想要削弱李元势力,猛药不可取,数十年的慢慢削磨,才是正理,但是天下大势,李元其人,会乖乖等数十年之后,朝廷对自己的打压?
李元看着眼前景茂财对自己效忠宣誓,深邃双眸里,思虑已经飘到了京城。
京畿之地,无论如何,李元还要再去一次。
与此同时,京城大道上,凌晨时分的一匹快马,踏碎了无数高官和百姓的美梦。
一封加急奏本被递进了皇帝内宫。
边疆急奏,凯旋大捷。
第409章 天下惊异,四方来贺
有时候,京畿之地的百姓,消息灵通的程度比之宫中还要快速不少。
还在路上传递的消息,未入皇宫,就已经在京畿百姓口口相传中,天下皆知了。
朝阳门大街,早上的茶楼是交换消息的最佳场所,任何问题好像都可以在这里得到解答。
就好像靠窗户那一桌上坐的,是吏部尚书的侄子;左边桌子,是兵部侍郎的外甥,前一个桌子上,是大理寺卿的门客,后一个桌子,是内阁大学士家大管家的儿子。
真真假假的消息,快速的在上下级之间流动着。
一如现在,功盖当世的辽东大捷。
“听说了吗?皇太极被李元打跑了,残部仓皇逃窜,入了草原,”说话者胖乎乎的脸色全是油腻的色泽,那食客一边用筷子夹着猪肉,一边给同伴讲述着自己得到的消息,好似这样一来,可以显示自家的能力和门路。
“你这都是八百年前的消息了,”同伴听了有些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道:“最新的消息是,李元将皇太极等建州高层的妻妾福晋,都连夜送到自己府上,建了一个铜雀楼,里面全是各色娇妻美妾,啧啧啧,”瘦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脸色全是羡艳和向往,好似自己就是铜雀台的主人:“那李元这回夜夜做新郎,可算是尝遍天下美色了,香艳人生啊!”
“你这说的不就是好人妻的曹孟德吗?那辽东总兵官还有这口爱好?”胖子也是满脸的羡慕,家中有母老虎,自己到现在还每天给妻子请安呢!
另一边靠窗的食客,也在谈论着辽东大捷,不过这一桌谈论的内容明显靠谱多了。
“这次辽东大捷,可算是太祖开国以来首功了吧?”一身深色绸缎的年轻人,语气中尽是佩服和赞叹:“辽东平定,天下算是安稳大半,我大明朝国祚也算是能够继续绵长了。”
“就是不知,朝廷会给那李元什么封赏......”年岁看起来稍长的同伴咋了咂嘴:“不好给呀。”
是啊,李元现在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还兼了兵部侍郎的职位,还有论实权天下数一数二的辽东总兵官。
位及人臣,封无可封了。
“吾记得,有宋一代太宗皇帝曾言,收服燕云十六州者,赐国侯!”年轻人端起酒杯,细细端详。
噗的一声,年轻人的话吓得同伴将刚刚喝到嘴里的清茶喷了出来。
“伯雅,慎言!”同伴几乎伸手去堵孙传庭的嘴巴。
步入官场不到年余的孙传庭现在已经是兵部主事任职,掌车马舆图,还有兵器监造事,可以说前途无量。
“吾朝除开国功臣外,鲜有封异性国公的,你这话传出去,锦衣卫不给你丢尽诏狱脱层皮,都算是李元治下锦衣卫善良!”
封国公?
李元才刚满二十二岁啊!
玩笑不是这样开的,真的会死人的。
皇宫大内。
“李元是朕的福将!是我大明朝的福将!”小皇帝自从昨晚接到捷报,就再也没有睡意,一直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就连走路都是一蹦一跳,见到任何事物都觉得如此明媚。
“朕凭借此功,也足以告慰列祖列宗!从祖爷爷那一辈开始的动荡与边疆割裂的局面,在朕手里终于取得了圆满的结局,此功不亚于逐蒙古与漠北,逐蛮夷出燕云十六州!功高盖世!当大贺!”
天启三年伊始,李元便送给朱由校这样一个盖天之喜,这比自己的皇后诞下龙子也开心啊!
“皇上,九五至尊,要注意自己的仪态,”皇后张嫣此时已经是七月怀胎,走路需要专人搀扶,雅丽齐现在几乎是寸步不离皇后娘娘,张嫣也已经习惯其在身边了。
昨夜朱由校本来是留宿在其他嫔妃那里,但是得到消息后就直接来到皇后的宫苑,共同庆贺。
“朕日思夜想的辽东啊!”朱由校摆了摆手:“得此胜利,就算是让朕一年不再碰木匠活,朕也愿意!不,一辈子,朕也愿意!”
朱由校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严肃,不似一个刚刚及冠的皇帝。
“皇上......”听了朱由校的话,皇后张嫣艳丽无双的双眸带着笑意,满是对自己丈夫的爱意和期待。
“皇上,内阁各大臣还有在京各朝官都已经到了,是否现在过去?”门外,魏忠贤身影出现在门口,同时对着皇后一拜:“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自从李元出现,魏忠贤已经不再视皇后张嫣为敌对方了,甚至在宫内对于其还颇为敬重。
“走走走,现在就去!”朱由校握了握拳头,小皇帝现在是急不可耐的想要看看内阁各位大臣的脸色是什么模样。
当初重用李元,任李元为辽东总兵和兵部侍郎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开口祖宗家法,闭口拥兵自重!
现在呢?
明明白白的结果摆在面前,不知道打的是谁的脸?
咚咚咚,皇帝圣驾到来的声音传来。
今日早朝,朱由校下令于太和殿召开,在京文武百官皆到。
此时,站在队伍前方的叶向高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小皇帝现在的表情,皇上的心情应当是极好的。
是啊,李元毕其功于一役,一战将皇太极赶到了草原去,叶向高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光洁石板,里面映衬着自己日益苍老的面容,这副表情应当是不怎么开心吧。
建州虽灭......但是叶向高心中认定,李元日后,必定比李成梁所为对于大明的涂毒更甚!
“皇上驾到!!”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宽阔的大殿内,数百文武官员皆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哒哒哒!!
皇帝轻快的脚步声传来,跪在地上的叶向高甚至能够感受到从耳边掠过的清风。
数息之后,皇帝落座。
“众爱卿平身!”
哗啦啦又是一阵起身的声音。
不等众臣站好,朱由校便带着笑意开口了:“朕昨夜收到了蓟辽总督韩爌的奏本。”
叶向高眉头一皱:怎么不是捷报?
仿佛知道诸位大臣心里的心思,朱由校紧接着开口道:“正式的捷报、战果,等李元班师辽阳,韩爌与其共同提报,现在这个就当是宴会前的点心。”
说着,小皇帝摆了摆手:“魏忠贤,把奏本给各位大臣过目,从内阁首辅开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皇帝喜欢把大臣的奏本在朝堂上给大臣们阅读......
站在下面的左光斗眉头紧锁:这可不是一个好开端啊。
第410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看着奏本被递给叶向高,小皇帝脸色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自顾自的朗声道:“昨天深夜,奏本被送到御前,朕观后大慰!韩卿和李卿皆是国之栋梁,我大明之柱!”
“朕打算下旨让李元和韩爱卿将此战斩获的所有建奴头颅,尽数押送至京城!朕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用建奴的头颅祭拜列祖列宗!!”
人头制成的高塔,称之为京观!
看着御座上滔滔不绝,兴奋异常的小皇帝,殿内大臣们除了附和,此时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搅了皇帝兴致的事情,当世大捷,当为此贺。
其实昨天晚上奏本进京的时候,大部分在京高官就已经知道了辽东发生的事情,几乎所有实权门阀大家族在辽东都有沿线和族人经营,消息来源不见得比皇帝差了。
但是表面功夫此时还要做的。
“臣等为陛下贺!”
“大明国祚绵长!万世之福!”
“全赖陛下统御万方!”
哒!
站在首位的叶向高已经看完了韩爌所奏,轻轻合上奏本。
韩爌的文笔在朝堂上向来是数一数二,这一片奏本可以称得上名臣述职的模板了,故而笔触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至于内容嘛......
叶向高内心冷笑一声,韩爌也太过着急了。
韩爌这一封奏本几乎将辽东之战,大灭建奴的功劳自己占了一半去。
“那李定国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人,”叶向高此时已经是面带微笑,将奏本递给下一个人,也抬头向着小皇帝恭贺。
叶向高敢打保票,韩爌寄出这封奏本的时候,绝对没有和李元商议。
韩爌和李元有合作不假,这事叶向高早已经知晓,但是利益才是永恒的主题,一旦两人之间利益发生冲突。
合作?
呵呵,如果不把对方攀咬致死,那死在李元刀下的无数建奴都会觉得委屈了。
念及至此,叶向高也朗声为小皇帝祝贺:
“陛下当祖庙告封,臣与百官同僚,深感陛下弘治之功!实乃我大明之福!”
听了叶向高的恭贺之语,虽然向来对叶向高有些看法,但是此时的小皇帝已经眉开眼笑了:“叶爱卿首辅,此大捷也有你的功劳!”
“此乃李元之功,臣,不敢偏占!”叶向高低着头,声音却异常洪亮。
大殿内的上一息都还在恭贺的大臣们突然安静了下来,看了看叶向高,虽然对于叶向高说话内容有些诧异,但是皆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只有朱由校还不知其中奥秘。
听了叶向高之语,小皇帝深以为然:“说的是,此战李卿出力甚多!应居首功!”
可是话刚出口,小皇帝就已经意识到问题:韩爌是蓟辽总督啊,按功劳,应当先赏韩爌,且文臣优先啊......
一旁的左光斗暗暗叹了一口气,神情中充满了无奈:这就开始了,从来都是屁股决定脑袋,而非个人抱负或者理想能左右。
韩爌与叶向高之间的首辅之位争夺战,因为叶向高的一句话,已经开始了。
不,从昨天夜里,韩爌的奏本抵达宫门口的那一刻,已经开始了。
李元已经做大,叶向高无法制止,但是只要他在首辅位上,李元就要被压制在辽东,不能进京搅动风雨。
现在韩爌想要得首辅之位?
大明朝的安定国祚,比你韩爌个人理想要重要得多!
叶向高已经自觉地将自己摆在了道德和俗世观念的最高点:只有我,才能压制李元,其余人当首辅,都是为大明朝埋下祸根!
“皇上,”就在众人愣神的时候,吏部侍郎黄嘉善站了出来。
“臣以为,在韩爌和李元进京之前,应当将辽东之战众人的功劳、封赏确定下来!以安抚人心,早定社稷。”
“臣附议!”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赵南星开口支持。
不多时,已经有三位殿阁大学士,两个内阁成员,五名大部侍郎站出来支持叶向高了。
左光斗瞄了一眼众人:叶向高首辅经年,势力着实壮大不少。
“还是黄爱卿周到,朕也是如此想法!”小皇帝自知方才失言,此时神色晒晒。
倒是站在一旁伺候的魏忠贤心思玲珑,走了两步,靠近皇帝小声道:
“圣上,要不要休息片刻?”
“嗯?”小皇帝一愣,而后心领神会:“啊对对对,朕要歇息一下,给众爱卿赐茶!”
圣上去偏殿小息,殿内诸人也都不需要那么刻意维持朝堂体面,关系相近的也都站在一起,小声商讨辽东封赏之事。
“遗直,方才你一直没有发表意见,老夫也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商讨一二,”叶向高走到左光斗身边,语气温和。
左光斗身为左都御史,同时又是文渊阁,文华殿双殿学士,且是当朝皇帝登基的第二功臣,他的话,对皇帝有着极大的影响,叶向高想要将左光斗争取到自家阵营,一起对抗韩爌的入阁动作。
“叶大人,”左光斗身形颇瘦,说话的语气也和身形一般锋锐:“何必做鹬蚌相争?”
左光斗话音一出,饶是叶向高养气功夫到家,没有当场拉下脸,也是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吾是为大局着想!”
“遗直洗耳恭听,”左光斗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内敛的客套。
“韩虞臣与李元有朋党之利,”叶向高虽然苍老,但是一双眼眸依然锐利,看着左光斗,直接下了结论:
“天启二年十月,李元进京闲赋稍安,当时努尔哈赤占沈阳城,同时进攻辽阳,韩爌出言助李元出山,从整辽东局面,结果呢?沈阳城没有夺回!但是至此李元麾下兵卒遍布辽东!朝廷却无可奈何!”
见左光斗并不作声,叶向高继续道:
“十一月,辽东巡抚与总兵隔阂深重,至于兵刃相交,孟晚安昏头炮击李元,结局呢?韩爌和李元一出双簧,李元任辽东总兵,彻底掌控朝廷五万余精锐兵马,朝廷钱粮大半流向辽东!归李元所有!接下来,你也知道,韩爌请缨任蓟辽总督......”
“遗直!此中蹊跷,吾每每想来,无不胆战心惊!朝政表面晴朗,暗地里已经暗礁遍布了啊!”情到深处,叶向高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丝的恳切。
此时的左光斗也有些意动,诚如叶向高所言,每次朝廷大事发生,结果都是李元得利......
“吾今日上朝之前,看了一篇文章,”叶向高话锋一转,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何书?”左光斗皱眉。
叶向高唇齿开合,只说了四个字:“《庄子·胠箧》。”
叶向高话音刚落,左光斗双眸骤然一缩,语气中竟然少见的带了惶然:“此话万万不可轻言!颠覆之事,事关社稷!”
“那么......”叶向高目光灼灼。
“吾帮你便是......”左光斗深深一叹,与此同时,扭头望向北面,目光中已经全是警惕。
《庄子·胠箧》: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第411章 事关国运,不得已而为之
片刻之后,诸臣从新归班。
皇帝从偏殿缓缓踱出。
“诸位爱卿商议得如何了?”小皇帝面带微笑看着殿内诸位大臣,方才在偏殿时候,小皇帝已经想好,无论如何,要按照最高规格的封赏,给予此次辽东大捷的诸功臣。
“回圣上的话,此番辽东大捷,诸等功臣皆为戮力同心,”叶向高为众臣之首,此时应该他来回答小皇帝的问题:
“辽东大捷,李元为首功,依故事论,当以郡侯赐之,其长子世袭,其余子女皆可封伯,但不可世袭之,另领丹书铁卷一张,以示其功勋卓着,李元其妻当为郡王妃,令一次性赐其家宅米五千石,绸万匹,绫罗珍宝自有规矩,可依其办理。”
李元本身的官位已经封无可封,总不能一个在外领兵的武将封一个兵部尚书吧?所以以叶向高等人的看法,给一个郡侯是最好的赏赐,另外世袭这个条件也算是相当优渥了。
“自总兵官李元以下,辽东各处镇守,副将,游击将军,守备官,千户,百户,皆官抬一阶,总兵位及以上者,令赐镇国,辅国,奉国将军爵位,其妻赐封相应镇国夫人......各官阶金银赏赐,自有吏部和礼部章程,绸缎绫罗另赏之。”
“另外因战事危急时刻将官所作承诺,内阁已经商讨过,可全部一次性给予兑现,”洪承畴在辽阳城头做出的承诺,当天就已经经过韩爌签押,千里加急,送到内阁审阅了,所以叶向高此时提出来,也是对辽阳城战死的将士的一种敬意,也是其应得的荣耀。
有时候因政见不同,文武隔阂,叶向高所用手段和方式或许不妥,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但是大义上,对待为国捐躯的将士,从来不会带有什么偏见。
至少殿内诸人承认,政治手腕不谈,叶向高向来私德不亏。
当前的东林党人该有的风骨,叶向高绝对具备。
叶向高说的句句在理,且条理清晰,就算是对大明军功赏赐制度完全不了解的小皇帝,也是听的明明白白。
“嗯,不错,”小皇帝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武官说完了,文官功臣呢?”
咳咳咳!!
叶向高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辽东大事,文武相得益彰,为本朝大事记,故而臣以为此次封赏不应以文武隔阂为由,使得文武封赏有异,以免寒了前方将士之心。”
嘶嘶......
叶向高此话一出,文官的反应倒是没有多么剧烈,毕竟叶向高多多少少提前知会了一声,但是在朝的那些武官听了这话,感动的就差当场哭出来,再给叶向高磕一个了。
多少年了!
武将可是受尽了打压啊,今天这当朝首辅转性了?
就连小皇帝都愣了一愣,感觉这不像是叶向高说出来的啊。
殿内众人都看着当朝首辅,知道他还有话没有说完。
“故而内阁诸公以为,辽东大捷中,巡按以上者,加封爵位郡侯,赏赐照故事,巡按及以下者,皆官升一级,物件赏赐按吏部与户部相关规矩办理,令表现卓异者,如巡检洪承畴,兵备袁崇焕,除了相应赏赐之外,特减去五年考校之期,每年加发禄米千石,日常用消暑冰石百块,取暖用烧炭千斤.....”
叶向高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向小皇帝:“陛下以为,如此赏赐规格可否?”
“嗯......朕以为,”小皇帝点了点头,虽然觉得给李元等人的赏赐还是有些少,但是朝廷自有规章,皇帝也不好乱来,以后再补就是:“这样还算是......”
“皇上,”魏忠贤突然低头小声道:“皇上,韩大人的封赏还没有定下!”
“啊?”朱由校一愣,扭头看向叶向高:“叶爱卿?”
“臣以为,蓟辽总督韩爌较为特殊,封赏之事,需要单独谈一谈,”叶向高低了低身子,语气恭敬。
叶向高此话一出,大殿内脑子活泛的已经竖起耳朵开始注意了,接下来的对话有可能决定未来数年朝廷内阁首辅人选,还有整个朝廷格局的!
因为一点!
韩爌是山西蒲县士子入朝。
叶向高则是福建一带大族。
这首辅之位一旦定下,决定的可不是单单一两个人的命运,而是整个大明南北士子的命运啊。
“单独谈一谈?”朱由校抿了抿嘴唇,当了近三年皇帝,有时候大臣们的弦外之音还是听的出来的,所以小皇帝也是坐的端正起来:“叶爱卿请说。”
“韩爌原职为太子太保、兼户部尚书、又任文渊阁大学士,且入阁协理政事,”叶向高直起腰身,语气也越发坚定:“臣以为除了加封郡侯之外,还应在原本官职上予以晋阶!”
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左光斗双眸一闪:再晋阶就是内阁首辅了!你叶向高舍得吗?
就连另外一旁老神在在的刘一璟都抿了抿嘴唇:叶向高摆迷魂阵的手段在当朝可是数一数二的。
这个时候,殿内几乎所有大臣都竖起耳朵,想要知道下一句话里是不是:内阁首辅!
“再行进阶?”朱由校敲了敲椅子,内心有些疑惑:叶向高也认为韩爌应该的一个内阁首辅?自愿退位?
“臣以为,”叶向高眉眼肃然:“当加封韩爌为山陕总督!”
啪的一声,殿内有人手里的笏板掉在了地上。
内阁首辅?
山陕总督!
殿内不少人此时才明白过来,这是明升暗降啊,叶向高根本不想让韩爌回京。
因为一旦回京,携辽东大捷而归的韩爌,将无人能当,没有人能阻止他晋级内阁首辅。
“这......”就连小皇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按照市井言语,那就只能说:叶向高也太不要脸了。
不过,小皇帝看了看殿内众人,九成都是南方人,北方人少之又少。
这些日子,皇后张嫣给小皇帝读了不少书,其中有一个就是说:作为皇帝,维持朝堂的稳定为第一要务......朝堂乱了,天下分崩也不远了。
“维持现状,也未尝不可,”小皇帝舔了舔嘴唇:“那就......”
“圣上,可直接降旨,令韩爌从辽东赴任太原,山陕流寇猖獗,国事为重,不必再行回京了!”
好家伙!
殿内不少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彻底的撕破脸了。
第412章 旨意至辽东
辽阳城,总督府衙。
雅苑之内,青铜玲珑盏分落四方,带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将房内烘染的温热,同时从云贵进贡而来的麝香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韩爌和李元分主次落座,丫鬟款款端上茶水和果品点心之后,默默退下。
“定国,此次大捷收获颇丰啊!”韩爌昨日已经收到了李元差人递过来的汇总名册,看完之后简直是心惊胆战,恍惚之间有一种富可敌国的心态。
黄金估算有总计九万余两,白银三十万两,其他财帛换算银子约莫六百万两,还有绸缎锦萝数十万匹,慢慢装了五百余口大箱子,还是李元连夜让人打造的。
“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属于我朝,”李元轻笑一声:“权当在建州地方存放些许时日,现在连本带息去了回来罢了。”
“嗯,等京城的旨意到了,我等也该上京回旨了,”韩爌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这几日整晚整晚的无法入睡,每次都是寅时就爬了起来,把草拟的奏本再次誊写数遍,遣词造句力求完美,算下来,改写了不下百遍。
也不怪韩爌如此失态和患得患失。
这是什么功劳?
这是名垂青史,直接将华夏千年历史上无数名臣良将直接踩在脚底下的功劳啊!
昨晚午夜梦回之时,韩爌突然睁开眼睛,似梦非梦之时哈哈大笑,脸色因为激动而潮红一片,将身旁的美姬下了一个半死,几乎是连滚带爬,光着丰腴的身子就跑到门边叫人。
被人叫醒之后,韩爌才发觉是大梦一场:梦中他被赐入先贤祠,配享太庙,与七十二圣人并列,享受人间读书人的日夜供奉......
名垂青史?
不!
应当是绝冠古今!
现在当着李元的面,韩爌也不免有些心潮澎湃。
“对了,大人,皇太极及建州高层留在沈阳城的妻妾,总共三百余人,不敢擅自处理,末将已经将其登名造册,到时候随我们一起去京城,让圣上发落吧。”李元来自后世,脑海中并无法认同女子如衣服的观念,所以还是特意给韩爌提一句。
“此等小事,”韩爌摆了摆手,认为李元有些多余了:“向来这等女眷,都是分发给前方将士,按照等级直接挑选的,男子战败,女子就如同牲口一般任人买卖,千古亦然。”
李元嘴角不自然的咧了咧,对男人动屠刀他李元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是女子:“还是带去京城,让圣上发落吧。”
“嗯,”韩爌点了点头,虽然并不认可李元的小心翼翼,但其说法也不无道理。
“定国,说回来,老夫是一定要留在京城的,”韩爌起身,给李元斟了一杯酒:“你打算一直久驻辽东?”
说这话的时候,韩爌的语气少有的带着一些严肃。
“除了辽东,定国也无处可去了,”李元有些自嘲的说到。
“谦辞!过于自谦了!”韩爌伸手指着李元,哈哈一笑,而后笑容再次缓缓消失,手指捏起酒盅,轻道:“老夫也给你说一句实话,辽东并非久居之地。”
虽然以李元的心智,韩爌相信不用自己提醒也能明白其中厉害,不过本着文官行事的心理,蓟辽总督还是觉得给李元点一条明路比较好,毕竟韩爌也是很欣赏李元的。
看着李元没有说话,韩爌继续道:“定国此次若得一个郡侯封爵,一年半载之内,将辽东稳定下来,就可以想着朝廷上书,求一个江南美地,做一个富贵闲人,岂不美哉?”
富贵闲人?
李元嘿嘿一笑:“大人,纵然定国想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闲人,可是朝堂上,有些人不会放过某的。”
“此次韩某若得首辅之位,”韩爌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李元的后世富贵,我保了!”
李元定定的看着韩爌,突然有种荒谬之感。
这韩爌是不是把自己当作三岁小孩了。
还没有当上首辅,就为自己上位之后的政绩做铺垫了?
韩爌当朝,将辽东割据势力一般的李元清除,收回兵权,调至江南......李元都能想到日后史书会怎么书写。
“若到时候李元在辽东事了,一定会求到大人门下,”李元轻轻一笑,还是端起酒杯,低身敬了韩爌一杯。
砰!
酒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暖酒入喉,温润胸腹。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老爷,京城的旨意到了,已经在城外十里地了。”
屋内,韩爌和李元互看一眼,都有些惊讶:这么快?
“家里收拾齐整!供奉都摆出来,上香祭拜!”韩爌一边吩咐着,回头看着李元:“收拾一番,通知城内,巡检,游击以上将官出城迎接!”
“定国明白!”李元低了低头,表情有些凝重,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按理来说,没有收到李元和韩爌共同起草的大捷奏本,朝廷和内阁不应当这么快就下旨啊!
虽说韩爌提前去了奏本,但那不是战况叙述啊,只是大致的军情汇报。
那么问题就是,这次旨意,是按什么标准封赏呢?
来不及李元多想,圣旨即将到达,辽阳城内有资格的将官都已经准备出城迎接了。
————
城外十余里。
护送圣旨的仪仗浩大,警卫森严,前后锦衣卫驭马开道,车架绵延前后一里地。
哒、哒、哒。
马蹄停驻。
车架缓缓停在众人面前。
车帘被掀开,身着深紫色锦衣袍服的秉笔太监黄安神情傲然的走了出来。
自从跟随了魏忠贤,原本只是内宫御膳房打杂的一个小太监,摇身一变,成了圣上御前的秉笔太监。
“臣蓟辽总督韩爌,率辽东全体将士恭迎圣旨!”韩爌站在最前端,带着辽东诸将跪拜在前。
黄安手持圣旨,神情倨傲,好似这些高官巨将跪拜的是自己一般:“都起来吧。”
拜完圣旨,韩爌等人面对黄安也都没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了,走上前去,韩爌一拱手:“公公一路辛苦,请!”
黄安看了一眼韩爌,轻笑一声,夹着尖细的嗓音道:“咱家辛苦什么,都是给皇上办事,倒是韩大人辛苦。”
韩爌一听,笑着刚想要客气一句,突然被黄安打断。
咚咚咚,黄安绕过韩爌,向着李元一拜:
“恕小的方才手持圣旨不便请安,咱家这里拜见李大人。”
不远处,无数迎接圣旨的辽东将官都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黄安没有理会韩爌,只给李元请安。
这其中原因......
“你!”韩爌何时被一个太监如此冷落,蓟辽总督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这一下,场面顿时为之一冷。
倒是李元,默默看着黄安身后,小太监抱着的锦盒,圣旨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面。
第413章 勃然大怒的韩爌
半个时辰之后,韩爌为首的辽东官员已经将圣旨迎接到提前准备好的中堂之上。
两柱婴儿手臂粗细的长香缓缓燃烧,分列桌子左右,宽大厚重的梨花黄木桌子中央则摆满了贡品。
“辽东诸将,接旨!”黄安捏着嗓子,尽量使得声音洪亮。
纵然脸色不好看,心中也有些不妙的预感,但是身为蓟辽总督的韩爌依然领着群臣,在中堂院中跪下:臣等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大捷,朕心甚慰,此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盖世之功,应当厚赏之......”
“臣等食君禄,当为君分忧,为大明社稷万死不辞!”
前面的场面话众人都是耳熟能详,不用听也能知道会说什么,都在等着后面的功劳分赏呢。
黄安念完第一份旨意,倒是不急不缓,将手里的圣旨递给身旁的小太监,那太监双手捧了明黄色圣旨卷轴,缓缓走到中央宽大的桌子前,恭敬的将其摆放好。
“接下来就是诸位的功劳分赏,”黄安笑眯眯的看着院内诸将。
下面为首的韩爌有些迫不及待,仿佛下一秒就要起身接旨。
只见黄安缓缓展开下一份圣旨,先是看了看韩爌,又扭头扫了一眼李元,唇齿开合:“辽东......”黄安特地顿了顿,才继续道:“总兵官李元接旨!”
这下子,不管是韩爌,还是李元,亦或者洪承畴,袁崇焕等人,皆是脸色一变。
皇帝不懂事,内阁诸公的脑子也抽风了?
蓟辽总督韩爌应该是第一位吧!怎么大封赏之下,李元是第一个?
韩爌此时已经是脸色铁青了。
他知道朝堂之上一定出了问题!
但是已经念到了李元的名字,无论如何,李元也该出队。
“臣李元接旨!”
“今大捷,评定辽东总兵李元为首功,依故事论,以郡侯赐之,封镇辽侯!”
黄安念及此语气一顿,快速的扫了一眼李元。
李元倒是冷静,此刻算是面无表情,但是院内诸人一个个都是心惊不已:
这可是二十二岁的镇辽侯!
再往后三四年,谁人能治?
韩爌是一定不会久留辽东,那么铁打的总兵,流水的巡抚总督,整个辽东,谁的大腿最粗?明眼人都已经做好了打算。
众人还未回过味来,黄安继续道:
“李元其妻当为郡王妃,镇辽侯爵位可由其嫡子李克澜世袭之,另长子李克淳封长安伯,女李氏封静安郡君,另领丹书铁卷一张,以示其功勋卓着,另一次性赐其家宅米五千石,绸万匹,其余绫罗金银按户部最高规格章程办理之......钦此!”
黄安缓缓收了圣旨,笑眯眯看着下面的李元:“李大人,接旨吧!”
“臣李元,谢主隆恩!”李元起身,双手将圣旨接过。
不用往身后看,李元已经可以感受到身后灼灼的目光了。
其中当由韩爌最为惊疑。
“咳咳!”黄安轻轻咳嗽两声继续道:“下面登州府总兵曹文诏接旨!”
......
此次宣旨,加上黄安在其间休息了两次,一共一个半时辰。
啪嗒,将手里的圣旨合上,整个院中,唯独剩下韩爌还未领旨。
挺了挺腰身,黄安看着还在一旁候着的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韩爌,悠悠道:
“韩大人,皇上特地吩咐,您这一份圣旨,要单独给您。留您到最后,见谅!”
“哦?”韩爌好似刚刚睡醒,张开双眸,里面已经是一片冰寒。
低着头的黄安此刻没有注意到韩爌已然在暴怒的边缘了,仍然缓缓打开圣旨:“韩卿总督蓟辽,功勋卓着,是为我大明社稷栋梁,筹谋于辽阳,评定于辽东......内阁商定,加封韩爌为建极阁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三学士加身,同时领辅国侯勋爵,另......”
读到这里黄安快速的扫了韩爌一眼,看到其依然是面无表情,然后才继续道:“念及韩卿功劳卓着,特加封为山陕总督,扫平流寇,望以国事为重,即刻赴太原就任,不必周劳进京还职,钦此。”
朗声念完奏本,黄安抬头看向韩爌,想要让其领旨,但是甫一接触其眼神,只觉得突然之间如坠冰窖。
李元站在韩爌身旁,都能感受到那股摄人的寒意,更不要说此时被直视的黄安了。
此时已经不是看热闹或者猜疑朝堂内阁矛盾的时候了,因为蓟辽总督韩爌的眼神此刻简直能杀死人。
看着眼前新上任的秉笔太监,一代雄臣的气势勃然而发,伸出手指指着黄安怒道:“凭你也能代表皇上?”
扑通一声,被韩爌虚指一下,新上任的秉笔太监已经吓得快要晕倒,直接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你也配?”韩爌此时已经是勃然大怒,奏本上的内容不用听了,直接指着黄安怒道:“是不是叶向高从中作梗!”
“吾要即刻进京面圣!朝廷之上有妖人作祟!”韩爌眼看着就要冲上去将圣旨夺下。
暮然间,一道身影闪出,直接将韩爌拦下,同时朗声道:“总督大人心神过劳,来人,扶大人回去休息!”
“是!”身旁的洪承畴和袁崇焕也反应过来,一人一边,也不管韩爌愿不愿意,架着人就往内堂去。
李元拦下暴怒韩爌,转过身看着被吓破了胆子的黄安,强忍着鄙夷道:“来人,扶黄安进房休息。”
将两人安排好,李元才转身看向院内众人,呵斥道:“还在这里干什么?领个功劳还不回去各司其职!看什么热闹?”
被李元这么一吼,辽东诸将皆缩了脖子,顷刻间做鸟兽散了。
看了看空荡荡的大院,李元扭头看向内堂,心中疑惑更甚:难道叶向高已经联合了朝廷和内阁所有人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将韩爌的功劳贬低,同时明升暗降,说服皇上,将其调至山陕......这是用了什么手段?
“大人,”李元思索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走到李元身边,畏畏缩缩的样子看起来极其畏惧李元。
“何事?”李元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太监。
“黄公公那里有您一封信,是徐光启大人托魏公公,让其带给大人!”小太监抖抖索索的从腰间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李元:“里面是一封封好的信。”
结果锦囊,李元点了点头:“知道了,去照顾你家公公吧。”
“小的告退!”
低头看着手里的锦囊,看起来自己的疑惑,徐光启会给出答案。
第414章 温馨家宅,冰冷朝堂
坐在车轿里的李元,轻轻靠在软塌上,手上是方才黄安交给自己的锦囊。
“老师作为三朝老臣,对于朝堂斗争的认知肯定是高于我的,不知他会对叶向高和韩爌之间首辅之争做出什么评价和判断呢?”
五指一和,将掌心的锦囊捏成一团,李元突然间有些心烦意乱。
原本李元的计划利用辽东大捷的功劳,彻底在辽东站稳脚跟,与此同时,韩爌正好凭借辽东运筹之功进阶首辅,那么短时间之内,两个还可以是合作关系,加上魏忠贤在宫中的发展,也可以影响到小皇帝的认知,那么对于未来三五年,李元的筹划都是有利的......
可是现在......叶向高突然来了这么一手,直接撕破脸皮将韩爌一脚踹到了山西去。
“左光斗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李元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眼,大脑在急速的思考着,以李元对左光斗的了解,以其为人和性格,断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叶向高一手遮天,黑白颠倒,将皇帝和朝堂玩的团团转。
左光斗也站在了叶向高一边吗?
嘎吱一声。
正在李元思考的时候,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大人,府衙正门又被围上了,轿子过不去,”轿子外面,薛勇的声音充满了无奈。
平日里李府已经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无数的辽东官吏还有在野士子,都想要通过得到李元的赏识,取得一份进阶仕途的机会。所以李府正门偏房永远是排着长队,给门房递门贴的场景。
今日更甚,李元受封镇辽侯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辽东,乃至京畿一带。
近日来李府道贺的,送礼的,求见的,已经从永安坊,排到了三里之外的顺义坊。
“从后门进去。”李元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传来。
“调转队伍,”薛勇得了命令,直接驭马,队头变队尾,拐进了旁边的巷子。
“老爷回来了!”
李元刚刚迈进府衙后门。
祖怡萱便带着孩子和家中众丫鬟仆从在门口迎接了。
“妾身恭迎老爷回府!”
祖怡萱身着雪白色锦棉束身裙,外面罩了一件大红色裳绒,映的一张端庄高贵的容颜透着一分勾魂摄魄之感。
方玉儿和程二妹两人跟在祖怡萱后面,一个是娇嫩惹人怜,一个是英气中透着艳丽。
“大冬天的,做什么要出来迎接,”李元见状赶紧三两部跑过去将妻妾三人扶了起来。
“夫君得了镇辽侯,家中规矩也要立起来,你就是太宽纵了......”祖怡萱无奈的抿了抿红润的小嘴。
李元家大业大,若日后家中没有规矩,是要让人笑话的,她这个做主母的,需要帮助李元管理好后院。
“还是娘子想得周到,”李元面带微笑,低头道:“夫君这里受教了。”
“好不正经!”祖怡萱见李元当着众人开玩笑,俏丽的脸色顿时红霞一片。
拜见了老爷,众人也都各回其职,李元带着妻妾和孩子进了后宅。
“爹爹、爹爹,浔儿要抱抱!”
甫一进屋,李元的小女儿便挣脱了奶妈的怀抱,踉踉跄跄的向着李元跑来。
整个李府,要数程二妹所生的浔儿地位最高,可以说是整个后院的掌上明珠,两个哥哥都要往后排一排,在浔儿面前,只有受欺负的份。
“好,让爹爹抱抱浔儿,”李元对这个小女儿也是宠溺之极,几天未曾修理的胡茬轻轻的噌在女儿粉嫩的小脸上,惹得浔儿咯咯笑个不停。
“克淳(克澜),拜见爹爹!”两个儿子此时也有模有样的站在面前,依照先生教的规矩,给李元行礼。
两岁多的小孩子,此时正是虎头虎脑,也都继承了其各自母亲容颜的优点,小小年纪看起来都是俊俏之极。
“好,有进步!”李元单手抱着浔儿,另一只手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小脑袋:“功课做的如何?”
“回爹爹的话,”方玉儿所生长子李克淳奶声奶气道:“三字经已经背到羲农皇帝与三皇了。”
“俺也一样,”祖怡萱所生嫡子李克澜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也背到三皇了。”
“好,爹爹晚上检查作业。”
陪着孩子玩耍一阵,三个孩子便由奶妈抱着休息去了。
厅中只留了妻妾三人和贴身丫鬟。
“皇上封了夫君镇辽侯,那就是要常驻辽东,是不是意味着不再东奔西走了?到处打仗,”方玉儿虽然生了孩子,依然是一脸的纯真,娇嫩的样子,有些天真的望着李元问道。
“打跑了建奴,至少三五年之内,不会再有战事需要为夫了,”小桃正在用双手给李元按摩头部经络,李元靠着贴身丫鬟小桃发育完好的丰腴身子答道。
“希望几个孩子快快长大,帮助老爷分担些压力,”程二妹也是点了点头,非常认可玉儿的想法。
“三个孩子小小年纪便得了公侯伯爵的勋位,日后教导也要紧着,”祖怡萱知道李元的理想和志向。
夫妻情深,李元纵然瞒得了其他人,可是瞒不了枕边的妻子:“希望真的能帮助老爷做些事情。”
“嗯......”李元闭着眼睛,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半晌才喃喃道:“咱们夫妻四人好久没有单独一起吃饭了,吾突然想吃二妹亲手坐的双头熏鱼了。”
这位新晋镇辽侯的语气中充满了疲惫。
听了李元的话,妻妾三人互看了一眼,皆是满眼的心疼和无奈。
这些日子,用精疲力竭和呕心沥血来形容李元再合适不过了。
是夜,晚餐过后。
李元的书房亮起了灯火。
坐在桌子后,李元拆开了那个小小的锦囊。
“定国,见字如面,辽东大捷振奋人心,京城欢腾,朝堂甚喜......”
半晌之后,李元面无表情的将信件折起,而后前开灯罩,将信件缓缓点燃。
靠在椅子上,漫无目的的望着书房前面整列的书册,骤然之间,李元的双目聚焦在某一点,喃喃自语道:原来叶向高利用了士子的南北之争啊。
可是,北方士子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两方相争,正好为我所用!
第415章 鹤鸣山,正一教陈景
念及至此,李元直起身子,从新铺开信纸,稍加思索,便开始奋笔疾书。
京城的水越浑浊,李元在辽东就能够越趁机发展壮大。
因为三五年之内,李元不希望朝堂上的诸公,注意到辽东的局面变化。
一个多时辰之后,三封书信便写好了。
第一封寄给在京城锦衣卫当值的刘贵、高良二人。
李元的想法是趁着叶向高收拢朝堂势力的时候,让锦衣卫收集一些南方士子的污证,将其偷偷交给大理寺或者御史台,亦或者刑部!
据李元所知,刑部和大理寺中有着不少被南方士子打压的郁郁不得志之人,眼前这个机会,没有人会放过的。水搅得越混,就越利于李元发挥......
与此同时,以李元对韩爌的了解,叶向高此举已经将韩爌彻底激怒,就算是认了圣旨,韩爌去往山陕就职总督,但是数十年朝堂声望积累,韩爌在朝堂依然有着不少的奥援。
出了叶向高这件事,北方士子如今人人自危,韩爌若登高一呼,必定成为北派之首,到时候南北之争才拉开序幕!
李元就是要提前添一把火!
第二封给宫里的魏忠贤。
魏忠贤现在刚刚得势,气焰也是愈发嚣张,虽然还没有在明面上挑战内阁和朝堂诸公的权威,但是暗地里织造的势力网也在趋于成型。
御史台,兵部,户部,各大部主事里都有魏忠贤的耳目和手下,期望攀着魏忠贤进阶的士大夫也不在少数。
因此李元去信,只有一个目的:催促魏忠贤扩充朝堂势力。
这样才能尽早引起内阁和东林党的注意,狗咬狗虽然一嘴毛,但是他们一打起来,位于辽东的李元才能安心。
至于最后一封信,李元从新靠回到椅子上,看起来有些犹豫。
这封信他想要寄给远在南京安享富贵的熊廷弼。
前些日子熊廷弼还给李元来信,表达了对辽东大捷的祝贺,同时在字里行间,李元也读出了熊廷弼壮志未酬的遗憾。
想要再回朝堂中心。
熊廷弼是李元的恩人,这件事整个大明朝都知道,所以如果熊廷弼回到朝廷,必然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会因为李元而对其打压甚至攻击。
但是李元现在需要在朝堂上找一个得力的帮手......
徐光启、孙承宗、袁克立等人皆是超然物外,不参与党政的。
“先问问熊老的态度吧,”李元深深一叹,他的根基还是太浅,出了辽东,其实李元没有多少势力可以凭依的。
所以辽东是根基,这件事在李元的认知里已经深入骨髓。
谁想要染指辽东,都将要受到李元全力的打压和攻击。
“大人,府外有道人求见。”
正在李元思虑之时,薛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自称大人故旧。”
“道人?”李元可没有什么道人故旧。
“那道人自称鹤鸣山,正一教,陈景,说是蓟州府总兵李怀信将军介绍,来拜访大人。”薛勇知道李元和蓟州总兵李怀信熟识,因此接到消息之后也不敢耽误,直接来通报李元。
听了薛勇的话,李元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羊胡子道士的形象。
第二次入京,以及后来赴辽之时,李元倒是与那老道见过。
当时李元只觉得此人神神叨叨,犹如神棍,经过后世唯物主义熏陶的青年,对于此类人物向来是敬而远之。
但是此时来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李元沉吟片刻便道:“带他去议事厅等我。”
“是,大人!”
片刻之后,李元轻叹一声,还是觉得朝堂之事波谲云诡,令人愁绪满肠,无法定夺。
“先去见见那道人吧!”
想到此处,李元起身,向着议事厅而去。
不多时,刚刚走到门口,李元便听到议事厅内嗅溜溜仿佛是龙吸水一般声音。
进门一看,个中场景,令李元哭笑不得。
山羊胡子老道依然是破旧不堪的黑白袍子,不曾打理的凌乱头发,正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大快朵颐呢。
见到李元到来,也不见礼,只是扫了一眼新晋镇辽侯,边吃羊腿边道:“你先坐一会,代老道将内景福地填充完毕再与你说道。”
李元见状也是轻笑一声,摆手让薛勇和几个下人退出,自己则坐在老道对面,等待其饱餐完毕。
大约半刻钟过后,老道终于打了第一声饱嗝,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此时整整一大桌子的菜肴已经风卷残云般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饱了?”李元问道。
“额,”老道一边用指甲剔牙,一边含糊的说道:“自从前年腊月与你在蓟州吃过一顿饱饭,老道是一年多没有见过油水了。”
“是李老有事找我?”李元看着老道,总觉得这道人不靠谱。
“李怀信?”陈景皱起眉毛,屈指一算:“老道最后一次见他是七个月前了。”
看着眼前的道人,李元双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不是在消遣李某吧?”
“此话怎讲?”老道挠了挠杂乱额头发:“某也从来没有说过是替李怀信带话的。”
“若无其他事,李某时间不多,恕不奉陪,”说完,李元就要起身。
“吾观镇辽侯心力疲敝,愁绪满肠”道人用小手指头毫无顾忌的扣着鼻孔,看着已经转过身子盯着自己的李元,毫无惧色:
“辽东事,家国情,朝堂云隐迷雾,”老道表情戏谑:“令人无可奈何。”
要起身的动作一顿,虽然被说中了心事,不过李元表面却依然冷峻:“老道,你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些!”
道人哈哈一笑:“镇辽侯,吾第一次见你之时有一语评价。”
李元并不言语,只是看着道人,这是他三年以来第一次感觉被人牵着鼻子走。
“吾观定国虎狼之势,颇具气吞山河之感。原建州皇太极本具天命,老道以为你的崛起是为他人嫁衣,因建州有命,朱家天数尚存,天下为谁?尚未可知!”
老道的言语如果放在外面,早被锦衣卫抽筋扒股,何况他眼前之人,就是当今锦衣卫最大头子。
“但如今局势大不同!建州疲敝,远遁草原......”
“吾以为是谁,原来是无稽投机之徒,”李元嗤笑一声:“辽东大捷之前你若来,吾以上宾待之。但是现在......”
第416章 挟孤儿寡妇,以令天下!
“但是令镇辽侯所忧虑的,却从来不是建州皇太极,”道人打断了李元的话,且脸上的表情第一次严肃起来:“不对吗?”
“回过头再回答你的问题,攻略建州之前,老道确实没有来,”道人抹了抹胡子,说的理直气壮道:“因为就算来了,对于镇辽侯所指挥的战事亦无帮助,筹谋决胜从来不是老道所长。”
李元只是冷冷的看着此人,如果不是此人与李怀信有旧,早就被乱棒打出去了。
道人没有丝毫顾忌李元冷着一张脸,只是在自顾自地说道:“老道所学乃是天下人心!”
“天下人心?”李元眯着双眸。
“武王何具天命?”老道此刻已然严肃起来,虽然胡子拉碴,浑身污垢,但是丝毫不影响其发挥口才:
“世道人心而已,从来没有什么天命!兵强马壮为王,收归天下之心为皇!”
“汉高祖可具天命?”老道嘿嘿一笑:“天莽伏于妇人而降生汉祖,何人见得?愚民之说,但是天下共识!何也?人心也!”
“兵强马壮者以楚王项羽为雄,却非天子。”
李元此刻已经是面带戏谑得看着老道,如果按照后世之说,随便找一个高中生都能将老道得话说道说道。
空谈而已,毫无作用。
“若没有什么其他事,李某就要送客了,”李元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额,”老道一愣,平日里这些言语一出,无不引得那些藩属王爷,高门巨阀弟子引以为高人,怎么到李元这里一点用都没有了。
“镇辽侯果然见识深远,”老道讪笑一声,因为没有唬住李元有些难为情:“但是吾从不欠人情,总不能白吃你一顿饭!”
看着老道锋锐起来得目光,李元第一次感觉这老道有些不一样得地方。
“吾为镇辽侯目前的困境指一条明路,权当抵了这顿佳肴,如何?”
“道长请讲,”李元也难得正视起老道。
“镇辽侯的志向不在辽东,更不在建奴,此话你不否认吧,”老道目光灼灼,似有神采飞扬。
李元只是看着老道,并不说话。
看李元并不否认,老道点了点头道:“但是如今朱家享国近三百年,天下人心虽散,可贵在根基深厚,明太祖为子孙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一甲子之内朱家天命没有被抹除的可能。”
“但是老道有一法,可遮蔽天数,就看镇辽侯愿不愿去做了,”老道私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元,原本污垢泥泞的脸颊突然带了些许智慧的光芒。
“何解?”李元唇齿开合,死死盯着老道。
“镇辽侯可知董卓故事?”
“挟天子,以令诸侯?”
看着李元有些开窍,老道也咧嘴笑了起来:“对了一半。”
“请道长明言!”
老道身子前倾,两排乌黑的牙齿露出,看似滑稽,但是说出来的话,足以令天下分崩:
“挟孤儿寡妇,以令天下!”
轰的一声!!!
道长话音刚落,屋外骤然雷电闪烁,冬日的辽东毫无预兆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就连李元也是满头大汗,背后被汗水浸湿了大半。
孤儿寡妇?
换句话说——杀皇帝!
“想来,以镇辽侯之伟丈夫,到时候将那孤寡皇后拿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前一秒还灼灼仙风道骨的老道下一秒已经恢复了嬉笑怒骂,玩笑般道:“老道算过,那皇后之美艳,也是冠绝天下,不比镇辽侯后院之人差了!”
老道话刚说完,就碰到李元冰寒一片的目光。
玩笑开过了。
“咳咳,”道人轻咳嗽一声掩饰尴尬:“话已经说开了,老道自觉也不欠镇辽侯人情,咱们有缘再见。”
言罢,老道便要起身离开。
李元见状也是急忙起身道:“道长留步!”
李元虽开口挽留,老道却步伐轻盈,三两步便出了大门,只留下轻飘飘一言:你我缘分未到,待你想要动手之时,可来蓟州府白马关一处道观找贫道!
老道走了,只留下李元一人坐在大厅内,看着满桌子的残羹剩饭发呆。
杀了朱由校?
说起来简单,李元现在就可以传书刘贵,命令谍影卫配合雅丽齐,将朱由校闷死在龙床上。
但是事后呢?
怎么才能保证李元成为皇帝身亡的最大受益者?
挟孤儿寡妇......以令天下。
李元缓缓闭上双眸,脑海中飞速的旋转。
数息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李元骤然睁开眼睛,只见一道闪雷直接落在院中,轰的一声将院子一边的石桌劈了一个四分五裂。
看着院中四分五裂的石块,李元脑海中好似有了一丝丝的明悟。
“大人,你没事吧!”薛勇听到院中声响,带着数名下人飞奔而至。
“没事,让人收拾一下就好,薛勇跟我来!”李元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但是脑海中的计划已经清晰起来。
回到书房中,李元从桌上拿起那三封信件,递给薛勇:“千里加急,今夜就派人送出去!”
“是,大人!”薛勇看着李元严肃的表情,知道事情非同一般,双手接了三封信便转身出去。
等薛勇离去,李元坐回到椅子上,脑海中已经开始默默推演......三封信送出,李元的计划就会随之展开。
“但是还有一个意外因素要提前除去,”李元眸见深邃,双手交叠,脑海中出现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的身影:“朱由检!”
当今皇帝的弟弟必须在近期离京就藩!
当初李元离京的时候已经有了信王就藩的传言,也是因为久居京城,在客氏的打压下,这位皇弟日子也是过的心惊胆战!
李元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就帮助信王加快一点就藩的进度吧!”
咚咚咚!书房外响起小桃软糯的声音。
“老爷,夫人催您回房歇息了,说您不回去睡,她就等您一整宿。”
“去告诉夫人,我马上就来了,”李元闭上眼睛,数十息之后又睁开,双眸中恢复了些许的温情和暖意。
而后才缓缓起身,往后院走去。
无论在外如何,对待家里人,李元尽可能不将烦恼表露出来。
第417章 镇辽侯抵京(感谢书友家外雄长期的支持 订阅 打赏!)
大明朝天启三年正月初十,老天爷仿佛也为大明朝一扫辽东疲敝的盖世大捷而庆贺,今日的京畿大地普降大雪。
不到一刻钟时间,原本荒芜,苍凉的冬日大地就被一片片白皑皑大雪覆盖,极目而去,大地白茫茫,净色入心扉。
就连皇城根下的京兆禁军都放下往日里那一副恶狠狠冰冷的态度,面对排队进城的客商还有百姓,大手一挥:快走、快走,不要耽搁!
当然,让守卫京城的禁军如此做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辽东大捷的诸功臣今日就要抵京。
北京城九门之中八门常有启闭,惟独崇文门通宵达旦地开着,因为此门为收税关口,通宵有差役守卫。
而八门之中,又有德胜门与安定门两个比较特殊。
部队出征之时,从德胜门出!
凯旋而归,入安定门!
所以今日的安定门,午时之前就要将闲杂人等驱散干净,以迎接辽东回来的诸公。
另外为了彰显朝廷对于李元等人的礼遇,小皇帝特地下旨,令兵部侍郎,兼顺天府尹的孙元化前往城门,代天迎接。
故而,一身赤紫朝服的孙元化此刻腰缠金带,佩黄玉端坐于安定门城头一处临时殿阁,时不时起身往北面望一望。
说起来,孙元化也是李元的同门师兄,共同受教于徐光启。
而辽东大捷中发挥了至关重要作用的三门弗朗基炮,就是通过孙元化从中帮助研发,才快速开发出来,适用于战场。
“孙大人,前方去打探消息的卫兵说是大部队午时才到,您就不要这么着急了,先坐下来喝一壶热茶,赏一赏这大雪美景,岂不美哉?”此时,陪坐在孙元化身旁的,是京城九门提督,兼大理寺少卿谢洪。
“让泰和见笑了(谢洪,字泰和),”孙元化坐会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又放下,才道:“并不是为兄着急,是家师吩咐,定国到京第一时间要派人到府中知会,家师晚上要和定国一醉方休不可!”
徐光启当初听闻辽东大捷,皇太极率残部远遁草原的消息之后,当即是欣喜若狂,直接在家中载歌载舞,拉上孙元化和长子徐骥直接干了一坛女儿老窖。
说起来,那女儿红,还是徐光启为自己最疼爱的嫡孙女准备的,是要出嫁时候才拿出来喝的......
“当今的镇辽侯......啧啧啧,”谢洪舔了舔嘴唇,表情希冀地看向孙元化:“孙大人,一会镇辽侯到了,您可要帮助引见引见。”
若能和当今炙手可热的镇辽侯拉上关系,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谢洪自觉这个四品大理寺少卿,正式成为大理寺卿也是指日可待!
“泰和,你是九门提督,和镇辽侯关系不好太近,”孙元化开着玩笑道。
“呵呵,”谢洪嗤笑一声,仿若自嘲:“诺大的北京城,从大街上随便找一个人便是尚书门客,侍郎弟子,吾一个小小的九门提督......能成什么事!”
“对了,”说着话,谢洪突然眉头一跳,神色中带着一丝玩味:“听说了吗?信王最近在外面惹了不少胭脂桃花,让宫里有些人注意到了。”
“泰和,这种扑风捉影的事情不好乱谈,”对于这类桃色消息,孙元化向来不感兴趣。
“是不是捕风捉影咱不知道,但是宫里对这件事却有些重视,”谢洪端起茶杯,看了看孙元化,露出一副男人都懂的神色。
“宫里?”孙元化一心研究火器,对于这类事情还真不清楚。
“本来亲王沾花惹草并不算什么大事,甚至对于皇室的开枝散叶也算是好消息,但是,”谢洪放下茶杯,身子靠向孙元化,低声道:“信王你既然年纪到了,现在还在京城呆着干什么?皇上再宠信弟弟,作为亲王终究是要避嫌的。”
不论是内阁还是大内皇宫,对于这件事情其实是非常重视的。
年前就有传言说是在江浙地区找了一块富庶的封地,给信王作为藩属封地,但是因为辽东战事,没了下文,现在正好找到一个由头,将此事从新提上章程。
他叶向高作为内阁首辅,刚刚把韩爌踢到山陕的山沟沟里去,必然是要开始做事的。
“信王就藩......”孙元化点了点头,此事也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当今圣上的张皇后已经身怀六甲,算着日子,大概三四月份就要临产,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作为即将成年的亲王,都应该远离京城大内。
毕竟瓜田李下,古人所慎。
正当两人闲谈间,一个骑兵模样的侍卫跑了过来:“报两位大人!镇辽侯所率回朝人马已经抵达安定门三里外!”
听到侍卫汇报,孙元化和谢洪会看一眼:终于到了!
不提皇上的旨意,就以孙元化和李元的关系,就值得出城相迎了。
远远望着远处金黄镶边的李字大旗,孙元化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元虽说算是声名鹊起,但是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连入朝觐见的机会都是皇上特旨,不然根本没有这个资格,但是如今两年不到,已经是大明朝辽东第一人,手握重兵的封疆国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镇辽侯所率部队缓缓停下,四周围满了欢呼的百姓,辽大大捷,不提整个大明,光是京畿之地的百姓都已经接连庆贺十数天。
此刻在此,也都想一睹传说中镇辽侯的威仪。
孙元化驭马向前,卫兵在前面通报:奉圣上旨意,顺天府尹孙元化特代天出迎镇辽侯!
“初阳兄来了!”接到消息的李元,内心一喜,孙元化能来,倒是意料之外,本来他此次进京,也打算好好谢谢这位师兄,没有他的帮助,弗朗基炮不可能那么快研制出来。
“初阳兄,许久不见了!”李元驭马而出,看着不远处的孙元化,已经是喜笑颜开。
“定国,一路辛苦!”
“九门提督,大理寺少卿谢洪,见过镇辽侯!”谢洪落后孙元化半个身子,此刻也从后面上来,向着李元拜候。
“多谢提督大人出迎!”李元并不认识谢洪,但是此时出迎自己,当然面子上要给。
“此地人多眼杂,”孙元化侧过身子:“先进城吧!”
第418章 那一刻的美人春情
离开京城月余,天子脚下依然繁华如初,门阀巨宦皆聚于此,使得京畿之地的客商如云。
今日是镇辽侯入城,永定门大街两边基本已经肃清,如果是往常,两道的车架道路都会被挤得水泄不通。
但饶是如此,当李元车马入城的时候,除了车马御道,道路两旁还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为了保险起见,一入城门,李元等人便换了车架,进入到轿子里。
“奉旨恭迎镇辽侯,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前有肃静威牌,后有手持狭长抹刀的锦衣卫,护送李元入城的仪仗蔓延了一里地。
围绕着新晋镇辽侯的仪仗,百姓们的欢呼声,庆贺声不绝于耳。
百年以来,首屈一指的对外大捷,一举将盘踞在大明朝头顶的心腹大患铲除,李元算得上整个大明朝的功臣,更是京畿百姓的功臣!
还有甚者,在李元的车架经过的时候,直接在道路旁跪拜下来,将李元当作天降武曲,一边跪拜,嘴巴里还絮絮叨叨,让李元保佑家宅,保佑安康。
一路上,李元已经见惯了此种情景,所以此时对于车轿外的嘈杂声充耳不闻,只是闭上双目,已经在思索着明日上朝,与皇上、内阁奏对之事了。
而另一边,曹文诏和卢象升等人可没有见过这阵势,看着车架外欢呼雀跃的百姓,几人内心中着实有些激动。
大丈夫在世,岂能庸庸无为?
说起来,这次进京,因为辽东局势未稳,李元只带了曹文诏,卢象升,洪承畴,袁崇焕几人回京,其余人手皆在辽东,对于建奴,还需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
当然,新任的山陕总督韩爌,经过蓟州府的时候,便和李元分手,直奔西面太行山而去。
经过大约半个月的平复,韩爌的心态已经平稳,虽然已经和叶向高之间是你死我活,但是皇上的旨意还要遵从,太原是一定要去的,但是这并不代表韩爌认输,朝堂风云,远在龙城太原的韩爌,依然要伸手搅动,只要让韩爌抓住机会,首辅之位,韩爌誓死都要坐上去!
李元仍然记得,在蓟州府在分别的时候,韩爌看着李元,双眸中情感复杂异常,但是最终只留下一句话:朝堂凶险,不要相信任何人!
经过东直门大街和安定门交叉口的时候,孙元化便要和李元分开。
接了李元,还有所携带的战利品,孙元化还要进宫去给皇上复旨。
身为九门提督的谢洪也不便陪同,先一步告辞离去。
“定国,这些建奴女眷,你让我如何安置?”方才路上,孙元化已经知道李元此次进京,除了如山的财帛,等待制成京观的人头,竟然还有三百余建奴高层的女眷!
“先交给你了!”李元毫无心理压力的耸了耸肩:“找人清点完成,便签字画押,定国先回府休息,晚上时候去老师府上,再找师兄你赔罪!”
这一路上,李元着实有些疲累了。
上次在京城置办的宅院,已经提前让刘贵等人收拾一番,今日就能入住。
连带着曹文诏,卢象升等人也随着李元住在自家府上,但是洪承畴与袁崇焕两人似乎担心与李元牵扯过多,因此还是住在专门招待进京官员的驿馆内。
与孙元化分别不多时,车架便稳稳的停住了。
“大人,到了!”薛勇的声音在车轿外响起。
说起来,此次封赏,薛勇因为随李元杀敌有功,也被封了辽阳城副总兵之职,虽无实权,但是因为属于李元心腹,其在整个辽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几乎不亚于景茂财等人。
从轿子里下来,李元抬头看了看匾额,镇辽侯府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末将刘贵,高良,参见大人!”
李元刚刚下了轿子,刘贵和高良已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跑到门口。
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谍影卫头子,李元默默点了点头:“起来吧。”
“谢大人!”
刘贵和高良快速起身,不用抬头,就能够感觉到李元身上那种宛如实质般的压迫感。
久居上位,镇辽侯身上所凝炼出来的势,已经愈发强大,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但是又可以清晰的感受到。
“新任山东总兵曹文诏你们认识,”李元指了指身后两人,向刘贵和高良介绍:“这位是新任宁远总兵卢象升。”
“刘贵,高良拜见两位大人!”
“不用多礼,能在京城替定国站稳了脚跟,也不比在辽东杀敌来的轻松,”曹文诏向来对辽东的老兄弟比较热情,虽然李元久居上位,气势越发冷冽,但是曹文诏毫不在意,上前拍了拍刘贵和高良:“你们辛苦了。”
曹文诏认识刘贵和高良,卢象升就比较陌生,不过都是辽东兵将,日后自会熟识!
半刻钟之后......
热气蒸腾的宽大木桶内,李元正在闭着眼睛泡澡,祛除这一路的辛苦。
嘎吱一声,木门从外面缓缓开启。
“不是说让你们出去吗?我不需要服侍,”李元的身体泡在桶里,脸上盖着毛巾,说话瓮声瓮气。
除了自己妻妾,李元并不习惯让其他人服侍自己洗漱,所以甫一进门,就将那些伺候洗澡的丫鬟打发了出去。
“大人,奴家也不可以吗?”一声酥软入骨的声音传到李元耳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了。
李元沉默数息,哗啦一声,光着身子从木桶中站了起来,古铜色的强健身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一伸手将脸上的毛巾去掉,一双虎目灼灼的看着眼前丰腴香艳的绝色美人。
“好久不见......”李元面露微笑,蓦然伸出双臂,将眼前的美人轻轻一托,便拉入木桶。
“啊!”
雅丽齐一声惊呼,丰腴的身子已经沾满了水珠,一张俏脸也是梨花带雨,糯糯道:“奴家还是伺候大人沐浴吧......”
“先办事吧......”
浴房内旖旎之景不便描述,但是一个时辰之后,从李元神清气爽的表情来看,雅丽齐伺候洗漱的功夫应该是相当的舒服和到位。
书房内。
“大人,这是近半年之内在京大部主事及以上官员的关键行事记录,请大人过目!”刘贵和高良弯着腰,将谍影卫进来工作记录呈上。
从新恢复端庄雍容气度的雅丽齐此时也伺候在李元身边。
京城之事重中之重,不论是在宫内的雅丽齐,还是在外的刘贵,高良,几人的汇报内容,将极大影响李元的判断及决策。
第419章 魏忠贤的求救信
书房里,李元静静的翻看着谍影卫的记录,重点是最近一个月的记录。
李元现在想要知道的是,辽东大捷前半个月,到辽东大捷之后半个月,这中间,叶向高做了什么事情,能让朝堂和皇帝支持他!
虽然徐光启的信里已经提及了原因,但是李元相信的是谍影卫的第一手资料,这与是否信任徐光启无关,只是李元向来的行事风格。
“东林党内部现在是叶向高一家独大,韩爌被排挤出京不得回,左光斗又是无心争权,黄嘉善、周朝瑞,赵南星都是叶向高一派,”李元放下这些记录名册,看着还站在那里的高良和刘贵:“坐吧。”
“谢大人!”
刘贵与高良目前已经基本在北京城地下织就了一张庞大的情报网,但是有些地方还是未能渗透进去,故而面对李元,有些愧疚。
“除了这些东西,还有其他有用的线索吗?”李元双手交叠,坐在椅子上。
刘贵皱着眉头,思考片刻道:“近来东林党和浙党,楚党的核心成员之间多有交往,不过依谍影卫得到的消息,这些党派之间的勾连大都是想要联合起来,结成利益小团体,并无新意,再有就是空谈口号,例如巩固朝堂,收拾积弊之类,毫无具体章程出现。”
“结党?”李元有些疑惑,东林向来和其他党派之间不睦,此时结党是为何事?如果说是为了铲除韩爌而联合其他党派,那左光斗就第一个不会同意。
“大人,卑职昨日新的到一个消息,但是不知有无必要分析,”高良想了想,觉得还是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告诉李元为好,至于如何判断,镇辽侯看待事情的角度也许和自己不同,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说说看!”
“昨日,魏忠贤派人去拜见左光斗,但是被拦在门外了......没有见成,所以具体商量什么事情,属下也不得而知,”在高良的认知里,此时并无什么分析的必要,毕竟都未成行。
“魏忠贤去见左光斗!”李元双眸一闪,有些意动。
而后缓缓起身,在书房内慢慢踱起步来,一边走,李元一边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叶向高主要见了什么人?捡东林党的说!”
此时刘贵清楚,没有过多思考,便开口道:“分别见了左佥都御史左光斗、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吏科给事中魏大中、礼部侍郎周朝瑞、陕西按察使顾大章,刑科给事中毛士龙。”
“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毛世龙!”刘贵一边说着,一旁的李元双手背后,屈指计算:
“一共六人!”
沉默半晌,李元才重新回身做到椅子上,喃喃道:“你们可知这六人有什么共同点?”
刘贵和高良互看一眼,皆是一头雾水:东林党人?
“非也!”李元摇摇头,正要开口,一旁的雅丽齐却道:“都曾经或正在掌管言路!”
雅丽齐的话着实让李元有些吃惊,皇宫内院呆久了,确实更够增加不少见识。
“对,都是或者曾经是言官!”李元点了点头,双眸一片明亮。
方才听到魏忠贤要去见左光斗,李元便觉得有些蹊跷,按理来说,如今的魏忠贤不必再巴结朝中大臣上位了,只要去伺候好皇上便可。
可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左光斗是什么人?
现左佥都御史,兼两殿阁学士,位高权重!且曾任河南道,两广御史,他如果想要动谁!那对方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且历史上的东林六君子,方才已经被叫出了名字,因为杨涟已经死在辽东,所以他被其他人替代了,叶向高现在想要通过六位御史,将魏忠贤的宫中势力一一拔出。
毕竟刚刚集合朝堂众同僚摆了韩爌一道,现在必须再拿一个人开刀,借以以投桃报李,使众人升官发财啊!
而近来气焰愈发嚣张的魏忠贤就是一个上佳的靶子。
所以现在的魏忠贤已经有些惊弓之鸟了,想要通过左光斗缓和与东林党之间的关系。
历史上六君子惨死,魏忠贤在此次斗争中大获全胜,此后东林一蹶不振,朝纲尽散!
那么,是不是需要我再搭一把手?
为了实现毕生抱负,李元并不在意死几个人。
“大人,如果两派相争,我们需要做什么?”刘贵需要知道李元支持谁,他才好有行动目标和计划。
“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不论是魏忠贤,亦或者东林党找到你们,只要符合锦衣卫的规矩,你们按照规矩办便是,”李元摆了摆手,此事他不能通过谍影卫去做,过早地暴露对其并不好。
而借刀杀人向来比较安全!
接下来,李元提点与宽慰了刘贵和高良几句,便放两人走了。
长期呆在京城做一些暗中的苟且之事,李元也知道刘贵或者高良心中羡慕辽东诸将的风光......但是有些事必须要去做的。
只能平日里多给其一些官阶与金银上的补偿。
待刘贵和高良走后,李元才扭头看向雅丽齐。
“宫内近期有什么事吗?”
雅丽齐双手环胸,轻轻靠在桌边,颇具规模的双峰看起来更加诱人,看着李元轻启双唇:“小皇帝除了做木匠活,没有其他什么爱好了,日常倒也看不出什么昏聩之感,客氏与皇后之间关系不睦,但是双方也都相互克制,不至于让皇帝太难堪。”
“魏忠贤呢?”
“大辽大捷之前,结党搞钱,除此之外,就是哄骗皇帝玩些游戏,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志向,更不提谋逆之心了。”
雅丽齐看起来对魏忠贤颇为鄙夷,同时将一封信放在李元的桌子上:“但是辽东大捷之后,如你所言,被东林党的气势吓到,此时的魏忠贤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了,好说歹说,求奴家将这封信交给大人。”
李元眉头一挑,魏忠贤倒是还知道求到自己身上。
拿起信封拆开,只看第一句话,李元就仿佛看到魏忠贤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哭诉的场景:镇辽侯在上,小的魏忠贤跪祈......
半晌之后,李元将信件折起,同时问道:“皇后哪里有什么情况?”
回应李元的是一阵沉默。
半晌,不见雅丽齐回答,李元抬头看去。
只见雅丽齐撅着红润的嘴唇,一脸的怒容:“李定国,你不会还想要对你大明朝皇后动心思吧?”
雅丽齐的话让李元有些莫名其妙,女人的脑回路都是如此让人费解吗?
“吾关心的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李元有些无奈。
“应当是个皇子,”雅丽齐没好气的道。
“你如何得知?”
“吾女真自由一套祖传秘术,可知胎儿性别,”雅丽齐轻轻一哼,看起来颇为骄傲。
第420章 徐家嫡女害相思
正当李元和雅丽齐说话时候,薛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大人,门外有徐家递过来的帖子,请大人过府一叙。”
“知道了,”李元对着门外回了一句,而后将手里魏忠贤的信递回给雅丽齐:“以后你只要照顾皇后便可,魏忠贤再求你办事,不必理会,让他自己找我。”
“大人在心疼奴家吗?”雅丽齐莞尔一笑:“只要大人需要,奴家做什么都可以。”
“照顾好皇后肚子里的皇子,吾有大用!”李元拍了拍雅丽齐撑在桌子上的纤细白嫩双手。
看李元只想着他那心中大事,丝毫没有回应自己的样子,雅丽齐的俏脸骤然一冷:“那镇辽侯只要把我海西女真族人照顾好便可!我们也两不相欠。”
“吾还有事,你先去休息吧,明日再回宫,”李元知道雅丽齐在想什么,起身走到门前,身形顿了顿:“等这件事情完成......你还有你的族人,都会被好生安置。”
看着李元远去的背影,雅丽齐明媚双眸已经噙满了泪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了族人——孤身女子,为了族人,除了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李元,别无他法了。
申时三刻,李元抵达京城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经出现在位于北居贤坊的徐府。
徐光启的长子徐骥和弟子孙元化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李元到来,也是满脸的欣喜,降阶相迎。
“定国,你终于来了,为兄给宫里复旨之后,便直接赶来老师家中等候你的到来!”孙元化热情的拉起李元,与徐骥一人一边,迎着李元往里走。
“定国这一路辛苦,今晚府中备好酒菜,可陪家父一醉方休!”徐骥现在也是在顺天府当差,平日里就是与孙元化在一起,看到李元到来,也是热情异常。
当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镇辽侯到府,且自家父亲算是镇辽侯老师,只要维持好与李元的关系,就算日后徐光启百年,凭借李元的大腿,徐府也可继续维持自家体面。
“新到京城,刚刚洗漱一番,请两位兄长不要见怪,定国一会赔罪!”李元一脸的谦逊,在徐府中是以弟子身份见礼。
“说这些客气话干什么,”孙元化摆了摆手,拉着李元往里走:“先去见老师,都等着急了。”
徐府并不算大,前后三进的院子,并不配徐光启殿阁大学士,兼兵部侍郎的身份。
穿过两个回廊,李元便到了徐府后院大厅。
徐光启一身常服,就站在大厅门口。
“弟子李元拜见老师!”走到台阶下,李元将手中礼物放在一边,对徐光启行弟子大礼。
“定国请起,”徐光启身子微动,只是虚扶一下。
台阶下,李元行弟子大拜之礼之后才缓缓起身。
“方才定国是行弟子之礼,吾这个做师傅的生受了,”徐光启往前迈了一步,继续道:“定国,下面这是为师为你收复辽东之功,为匡扶社稷之功,为拯救亿兆黎民百姓之功见礼。”
话音一落,徐光启双臂环起,双掌前后交叠,对着李元深深一拜。
“老师。”
“父亲......”
院子中,看着徐光启对着李元行此大礼,孙元化和徐骥都愣住了。
而面对徐光启的大礼,正主李元更是不敢受,急忙侧过身子:“老师,这些事情都是分内事,何必如此折杀学生!”
待徐光启直起身子,听到李元之语,却是一脸肃然:“定国,何为分内之事?按如此说法,黎明百姓受难,整个大明朝的数十万官官吏吏,都应自我了断,以谢天下了!”
“老师,定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进屋吧,”孙元化看话题又开始沉重,急忙出来打个圆场。
“若无定国披肝沥胆之功,辽东大地尽失,也是迟早之事!”徐光启轻轻一叹,对于大明官场是失望透顶:“走吧,进屋!”
此时,徐府的后院深闺之中,徐光启的嫡孙女徐梨儿正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幅画,默默出神。
此画中人相貌并不出众,只是一双眸子明亮至极,好似孤身一人正面对前方千军万马,亦面若平湖,毫无惧色。
“小姐、小姐,”徐梨儿的贴身丫鬟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进了闺房。
正在望着画中人出神的徐梨儿被人撞破自己的相思窘态,俏脸一红,一边收拾画像,一边嗔道:“小丫头急匆匆干什么......也不敲门。”
看着小姐还在收拾桌子上的话,小丫鬟抚着胸口,依旧喘着粗气道:“小姐,那,那李公子,不,应该是镇辽侯已经到府上了。”
“啊,”徐梨儿听到小丫头的话,粉嫩的小嘴微张:“李......镇辽侯到了。”
不等丫鬟回话,徐梨儿已经站起身子,要往外边跑去。
“梨儿,你要去哪里?”门外,徐梨儿的母亲已经出现在门口。
“娘,”徐梨儿有些心虚。
“女儿,”徐氏拉着徐梨儿的手,将其拽进房内,温言道:“一个月前,你已经被信王殿下选中,等守孝三年之期一过,就是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信王妃,何必再去相思什么小小的镇辽侯。”
“可是人家根本不认识那个什么信王殿下,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徐梨儿低着脑袋,嘀嘀咕咕道:“是你和爹爹自作主张,将女儿的名字填到选妃人选中的......太老爷当初都不同意。”
“你太公什么都好,就是唯独没有把你父亲安顿好,等他百年之后,我们徐家该如何?”徐氏说起话来,好似对徐光启有说不完的怨气:“现在信王殿下既然看上你了,当上信王妃,那就是光宗耀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老人家还不愿意......幸亏宫里旨意下了,也容不得改变。”
看着自家女儿委委屈屈的样子,徐氏也有些心疼,耐心道:“那李元你不是也只见过一次吗?一介武夫,听说连一个举人都不是,何必心心念念,忘不了呢。”
听了母亲的话,徐梨儿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脑海中全是第一次见到李元的样子:那时候他才是一个游击将军,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仿佛把全天下所有男子都比了下去。第二天他就到了自家府上,与太爷爷仿佛忘年交一般,不论是父亲还是哥哥,都远远无法与其将比,从那以后,不论是府中太爷爷的谈话中,还是北方的战报中,经常能听到他的名字。
从那时候起,李元仿若一颗最耀眼的星星,直接照亮在情窦初开的徐梨儿心里。
第421章 左光斗站队的原因(还有一章!!)
“定国,来来来,给老夫好好讲一讲辽东大捷的来龙去脉!”
徐府后院。
徐光启已经拉着李元入席。
今日徐府晚宴,徐光启只请了李元和孙元化两人,加上徐骥作陪,算四个人。
一来李元刚刚进京,但是朝中局面此时已经是暗礁遍布,稍不注意便有倾覆之危,所以徐光启今日想为李元详解一番朝中局面,为明日面圣做准备。
二来就是想要知道辽东大捷,明军是如何一步步的将皇太极的数万建州大军送进深渊。
徐光启虽是文官,但是对于大明朝的军事形势向来忧心不已,本来以为辽东局势已经败坏殆尽,没想到李元的横空出世,直接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逆转了整个辽东的败坏局面。
坐在徐光启身边,李元能够深切的感受到一代老臣的拳拳之心,想为大明朝做些事情。
“老师,实话实说,学生筹谋之功微末,能大胜建奴,主要功劳有二。”李元面带微笑,语气不急不缓。
“哦?敢问哪两点?”听李元这么一说,孙元化也来了兴趣,开口问道。
“第一,兵势如水,而主动权在我,”李元二十余岁的年纪却已经是当世名帅的气度,面对徐光启三人,侃侃道:“辽东大地,寒冬腊月,并无余粮,建州为何要急于与我对决?因为再不打,建州内部就要分裂,人心就要散掉,没有粮食吃,任你是天兵降世,也无能为力,我想与你打,东州堡,鸦鹘关,奉集堡,随侍等候!”
“我不想与你兵锋相见,三处堡垒犄角之势,你皇太极敢来,就要剥层皮,没有绝对的把握,建州已经损伤不起了。”
“故而主动权在我!”李元握了我拳头,脸上带着一丝自信。
“说起来颇为容易,”孙元化摇摇头:“但是成事的,最终只有定国一人而已。”
“阳明先生曾言: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不知。”一旁的徐骥也感叹:“知道和做到,中间隔着的,也许就是不断试错、纠正、完善,但是鲜有人能坚持到最后。”
“嗯,”徐光启点了点头,继续道:“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李元咧嘴一笑:“皇太极初登汗位,威望不稳,所以只能靠强权聚拢人心,但是其他旗主皆视旗下兵卒为私产,可会轻易将其交予皇太极?更不要说在战场上的损耗了,因此,一旦遇到攻坚战等会造成巨大伤亡的战役,建州的战斗意志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快速的消退,只要守住最多三波攻击,建州必退。”
“所以建州努尔哈赤一死,便是空有躯壳,实际是聚沙成塔,一碰就碎,”孙元化听完,还帮助李元总结了一下。
“师兄所言极是。”
“定国风轻云淡,但是战场实际各种艰险,想必也不足为吾等道了,”徐光启明白,战场之事哪里会如此容易,局势瞬息万变,没有远超常人的判断力,意志力和决断力,都不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运气只能靠一时,无法靠一世。
“此杯酒,敬定国一战定乾坤!!”徐光启举杯,向着李元祝贺。
一旁的孙元化和徐骥也同样满了酒盅。
面对三人恭贺,李元也是来者不拒,三杯酒皆是一饮而尽。
酒杯稍停,还未吃两口菜。
李元也主动端起酒杯:“此战中,师傅和师兄提供的火器也是获胜关键,在最后,具有胜负手的作用,定国也同样敬老师,再敬师兄!”
......
同门师徒,一坛女儿红老窖下来,皆是心满意足,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晚宴结束,徐光启也在徐骥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定国,随老夫来书房一趟!初阳与徐骥两人不必跟来了。”
“是,老师,”孙元化低头回应了徐光启,回头便轻声对李元道:去吧,事关朝堂之事。
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李元的目光依然清朗:“定国明白!”
嘎吱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
李元随着徐光启迈入房间。
身后不远处,丫鬟已经端着醒酒茶过来了。
“坐吧,关于朝堂,定国想知道什么?”徐光启安安稳稳的坐在太师椅上,一直垂到胸前的胡子看起来有些已经花白。
面对徐光启的话,李元也是早有腹稿,毕竟徐光启寄到辽东的信上,也是让其上京之后再详谈。
“定国想知道,左佥都御史左光斗究竟是什么态度?或者说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一步,依然对韩爌的遭遇闭口不言!”
从辽东到京城,李元唯一捉摸不透的,便是左光斗了。
面对李元直入主题的文问话,徐光启也是毫不避讳:“左遗直想要得无非是平衡,安定朝政!但是再掌大权的叶向高不肯,气焰渐长的魏忠贤不愿,其他各派人人避嫌,左遗直也是难!”
听了徐光启的话,李元默默思虑,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唉......”
一声颇为沉重的声音在李元耳边响起。
徐光启再次开口:“定国你与韩爌之间的合作,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你在辽东的势力太大,已经令朝堂上某些人心惊胆颤了,所以为了平衡你的势力,左光斗只能选择抛弃韩爌,站在叶向高一边。”
“平衡......”李元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字。
看着陷入思考的李元,徐光启的声音突然有些苍老起来:“老夫不想看到朝堂上血溅五步,定国,朝堂之上的事情,和战场上不一样,不是通过简单的生死就能决定的,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李元显然不想回应徐光启这个提示。
而是提了另一个问题。
“老师,吾听说信王妃的人选已经确定,”李元看着徐光启,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让徐家掺合到朱皇的事情里去。
“吾事先并不知晓,徐骥将梨儿的名册交了上去,吾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提到此事,徐光启便气不打一处来。
但凡朝堂高官,都是拼尽了全力避免被卷入到皇家选妃的漩涡中。
可是徐骥偏偏被一个信王妃的名头混了脑子......
“老师,最好还是不要让梨儿选入皇家,”虽然那个徐梨儿自己也并没有见过,更谈不上感情,但是李元也是好心提醒,日后辽东势力和朱明王朝的斗争中,李元不愿意看到徐家有人被伤害到。
第422章 镇辽侯到!
从徐府出来,已经是戌时末刻。
喝了些许女儿红,李元此时并不想骑马。
月明星稀,将坐骑交给卫兵,李元一个人在前面缓缓走着,侍卫在其身后十余步的地方远远缀着,不敢打扰镇辽侯的心情。。
“你......你是镇辽侯李大人吗?”
经过小巷子时,一个带着些许颤音的女孩声音在李元耳边响起。
看李元停住脚步,那女孩从小巷子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被精细包裹起来的画轴。
扭头示意身后的卫兵不要过来,李元才回过头看着眼前陌生的小女孩:“你找我何事?”
“我是替我家小姐的将这个东西交予大人,”小女孩面对李元有些紧张,一开口便是一骨碌话,好像是要一下子全部倒完,然后扭头就跑:“我家小姐说只要大人愿意,她可以不要正室名分,只要跟在大人身边就好。”
“小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家小姐,”李元看着这个被吓坏的小姑娘,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
“我家小姐闺名徐梨儿,大人如果有心,三天之后北居贤坊朝阳楼怡心阁,我家小姐等着大人,”言罢,小姑娘往前走了两步,将怀里的画卷塞到李元手中,而后转身就跑。
看着手里的画卷,李元有些疑惑。
印象里自己从未见过老师徐光启的嫡孙女,怎么会出现这种牵扯?
而此时,徐府后院徐梨儿的小院。
“交给他了?”徐梨儿一脸的希冀看着自家丫鬟,俏丽洁白的容颜上带了一丝丝红霞,女子这样大胆的表露情感总归是压力山大......
“给了,”小丫鬟的小心脏现在还砰砰直跳:“小姐,那个李大人的身上好似有一座大山,方才站在镇辽侯面前,都觉得天要塌了一般......太吓人了。”
“哪有这样形容人家的,”徐梨儿美目一弯,继续问道:“你把那画卷给他之后,那李元如何回答的。”
“啊......他说不认识小姐,”小丫鬟小脸一垮,继而低着头,声音也如蚊声呐呐:“我把画卷给他之后就赶紧跑了,也没有听到他的回话。”
“他不记得我了......”徐梨儿心里一痛,想来也是,一直都是自己在单相思,而那李元却从未见过自己。
“不过,小姐,我告诉他三日之后怡心阁的约定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徐梨儿看着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
皎洁的月光落在身上,照的徐梨儿宛若月宫仙子......
————
今天是李元抵京的第二日,要进宫面圣!
寅时末刻,李元便起床穿戴朝服了。
另一个院子里,曹文诏和卢象升倒是不急,皇帝并没有着急召见他们。李元是特旨召见,不同常例。
卯时初刻,李元便已经出门上轿子,走上了前往皇宫的御道。
坐在轿子里的李元闭目养神,心中正计算着还有多少步到达皇宫门口的时候,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薛勇刚刚从前面查探完消息,驭马赶回:“左光斗的仪仗停在前面,说是要请大人驭马同行。”
薛勇的话落在耳中,轿子里得李元睁开双目:“备马。”
不多时,前往皇宫的御道上,两个二品大员的仪仗并列,远远跟在驭马的两人身后,缓缓行进。
“定国,辽东之事,可喜可贺!当初辽阳城下五年平辽之语尤然在耳,但是建奴旋即而灭,乃我大明盛事,”左光斗驭马在左,身子坐的笔直。
李元驭马在右,扭头看了一眼左光斗,回道:“御史大人说的是,当初局势败坏,定国面对那种局面,也是无可奈何,何曾想老奴突然暴毙,给了我辽东一线生机!”
“何曾想,你如今也是辽东镇辽侯了,”左光斗的语气如同这冬日的寒风一般冷冽。
“为圣上守御门户,定国职责所在,”李元也毫不客气的回道。
“可是你是否想过,你辽东的势力太大了,”左光斗突然勒住缰绳,坐下战马轻嘶一声,四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寒冬凌晨,远远回响开去。
“御史大人,有一句话,不知你是否听过,”李元面无表情看着左光斗,也不等其回答,便接着几乎一字一顿道:“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当初建奴肆虐之时,你敢不敢提一句辽东势大?”
“当初建奴兵临辽阳城下,百姓死难,你为何不说一句,辽东势大?”
“当初沈阳沦陷,万户百姓,十不存一,也没有听谁说过一句,辽东势大!”
李元的声音带着怒火,传出数十米。
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仪仗队见状,又急忙往后退了退,唯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建奴旋灭?”
李元眯着眼睛,看左光斗面沉似水,也并无惧意,接着道:
“左大人,你身在朝廷,怕你不知道,定国在这里给你提一嘴,事实是,建奴未灭,大部队尚存,只是远遁草原,至于会不会杀回辽东,什么时候杀回来!吾也不得而知!”
李元轻轻甩动缰绳,坐下峻黑宝马向前,只给左光斗留下轻飘飘一句话:“面圣之时,希望左大人能将定国方才的几个问题想明白再开口说话。”
直到李元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左光斗也未曾驭马前进,这位大明朝的左佥都御史此刻死死的盯着李元身影消失的地方,一语不发。
建奴未灭?
那不是辽东势力不受朝堂管控的理由......
左光斗紧紧攥住缰绳:
绝对不是!
————
东华门,宫门口。
此时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在京官员。
今天早朝,皇帝特招镇辽侯李元面圣,但凡在京的官吏都知道此事。
如今朝局纷扰,扑朔迷离,众人都想要看看李元的到来,是否能够拨散一点云雾,让众人看清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下官拜见镇辽侯!”
“恭迎李大人!”
“恭贺定国辽东大捷!”
宫门口,大部分官吏看到李元到来,皆自动闪到两边。
镇辽侯数二品大员,且比一般大部尚书,殿阁大学士要高上半阶,因此李元的站位在队伍的最前方,首辅之后。
哒哒,李元的脚步停驻。
前面三步,就是当朝首辅,叶向高。
与此同时,东华门口百官皆寂,都默默注视着队伍最前方。
李元与叶向高之间,如何开场?
第423章 徐徐图之的东林党
此时的天空刚刚朦亮,冬日里的寒风带着呼呼啸声拍打在身上,稍微体弱者,都有些经受不住,抬头望着天空,阴恻恻的天边,模糊的挂着几颗孤零零的星星,月亮也隐隐约约的看不大清。
天启三年,正月十五之后的第一次早朝,这天气仿佛就预示着未来这一年朝堂上局势的阴云密布和波谲云诡。
“今天怕是也看不到太阳了。”李元站在叶向高身后不远处,但是心思却飘散在远方。
四周的官员此时也远远的躲开两个人,彷佛稍微离得近一点,都要被伤及性命。
“拜见左大人!”
“左大人早......”
正在此时,左光斗也迟迟赶来,刚一走进,便看到了前方空旷处的李元和叶向高两人。
左光斗一摆衣袖,没有理会旁人,而是径直往前走去,直接站到了李元身后。
“左大人,”仿佛方才的路上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李元面带微笑,向着一旁的左光斗问候了一声,同时侧过身子,让左光斗站到自己身前:“您请......”
按资排辈,左光斗站到李元之前, 没有什么问题。
听了李元的问候, 朝堂殿阁大学士,左佥都御史面色冷淡:“道不同不相为谋!镇辽侯, 大可不必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左光斗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四周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听着的官员们却听到个一清二楚。
左光斗对李元的态度,昭示着内阁与李元蜜月期的结束,双方已经正式决裂了!
面对左光斗的咄咄逼人, 李元脸色一冷, 但是一双眸子却是冷静异常:他就是要这个效果!
不用扭头去看,李元知道不远处的御门太监正盯着这里。
只见那太监看了看李元,又看了看左光斗,便往后退了几步, 走到拱门里的阴影处向着一旁的小黄门招了招手:“你, 刚才的事情都看到了吗?”
“回干爹的话,都看到了。”那小太监恭敬异常。
“去,一五一十的将此事汇报给圣上。”御门太监面白无须, 此刻阴冷着一张脸,时不时的还扭头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内阁大员。
“奴才这就去!”
那小太监领了命令,弓了弓身子,而后便一路小跑,去找魏忠贤了。
另一边,面对左光斗的咄咄逼人,李元没有回话,而是往后退了几步, 径直站到了左光斗身后, 完全是一副学生作态。
“遗直,竟然镇辽侯谦让, 那咱们就却之不恭了, ”叶向高终于开口了。
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当朝首辅紫衣红罩, 端是气度不凡。
却之不恭......李元眸光一闪, 叶向高是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
为了稳定朝局, 皇帝可以忍受南方士子占据大多数名额, 也可以将刚刚立了大功的韩爌一脚踹到山陕地区,可以忍受叶向高作为首辅笼络官员, 毕竟他是为了朝堂。
但是,不要忘了, 稳定朝堂的前提,是整个内阁,七个人里就有六个南方籍贯官员。
时间一长,辽东势力再大,只是疥癣之病,内阁如果架空皇上,那就是卧榻之侧,他人酣睡了!
正在几人于机锋上刀光剑影之时,入宫的时间已经到了。
“开宫门!各部依次入朝......”
御门太监的声音依旧尖细, 穿透性极强,一嗓音传出去好远, 与此同时,庞大的上朝队伍开始缓缓移动。
入了东华门,往前走大概三百余米, 需要百官拐入太和殿前的御道上。
李元位于百官左侧第三位,稍一抬头就能看到高大雄伟的太和殿。
今日早朝在那里举行。
而与此同时,金水桥中央那一道桥上, 执掌净鞭的威武太监正在宣布早朝即将开始。
将长约三尺的鞭子,利用腕部和臂膀的力量,使其高高甩起,当其鞭尖扬至最高点,再手腕猛然一抖,将鞭身瞬间拉下,以此形成鞭身的瞬间剧烈的碰撞。
啪!!!!
净鞭于太和殿前宽阔的广场回响不止。
那一声声鞭响,象征着皇家威严,也是诸大臣的顶上铡刀。......
太和殿前的门槛约高三十公分,两边的太监已经将厚重的帘绸子揭起。
李元抬脚迈步,一步跨进太和殿。
御座上那道身影还没有出来,叶向高为首的百官,各自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默默静候。
李元此时心无旁骛,心中计量着一会叶向高等人会以什么方式开始对自己以及魏忠贤的围剿。
今日魏忠贤避位待参,叶向高应当是先看看这大殿上每个人的态度吧。
不止是叶向高, 呆在家中闭门谢客的魏忠贤也在看着朝堂。
李元自己今日也想看看, 他叶向高趁着韩爌不在,已经将朝廷内阁,掌握到何种地步。
“圣上驾到!”
不多时,天启皇帝到了!
百官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重,带着暮气的声音,在宽阔的太和殿响起。
咚咚咚。
是迈上台阶时候,朱由校厚底靴子和大理石板上铺就的棉绒地毯触碰的声音。
“诸位爱卿平身!”
新长一年,从嗓音听,朱由校成熟了一些。。
“诸位爱卿,三年初的第一场朝会,今日大殿之内,有一人是朕特意下旨,将其从辽东叫了回来,”朱由校的声音带了激动。
同时眼睛一扫,已经看到了一身红色朝服的李元。
“小春子,”朱由校对着身边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念!”
天启三年,第一场大朝会,内阁首辅还没有出列,为圣上,为黎民,为百姓贺,就被朱由校略过。
殿内,叶向高面无表情,他已经习惯了皇帝近乎孩童一般的行为。
因为已经......无所谓了。
叶向高双手叠在宽大的袖袍内,曲起手指,正在计算着什么:
先集合内阁和御史台的力量,将魏忠贤一干权阉拿下,然后重整内阁大部,将全力集中在东林党手里,其余小党慢慢挤出权力核心,圣上喜欢无为而治最好,那就束之高阁,最后处理有些尾大不掉的辽东还有身后的镇辽侯。
至于李元到底有没有异心都不重要了,司马懿如果死的早一点,一定是青史留名的治世能臣!所以王莽谦恭未篡时,叶向高不想让事情出现任何意外变化。
第424章 一件四爪黑蟒大袍引起的战争
大殿上,太监已经缓缓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辽东大捷,镇辽侯李元功勋卓着,深得朕心,原三年平辽,五年恢复之语殿阁犹然,幸而得天之护佑,祖宗之灵,群臣策励,人心归我,仅数月之期,建奴旋溃,远遁草原,辽东重归我手,朝堂重现三百年前成祖之荣光......念及于此,朕心所愧,特赏镇辽侯李元四爪黑蟒大袍一件,以示朕心!”
听着圣旨中毫无新意的赞曜和车轱辘话,叶向高的眉头缓缓皱起。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这封圣旨没有得到内阁的票拟,叶向高是知道的,至于赏赐什么东西,不要太过分,他内阁也认了,但关键是内容......
不对劲!
啪嗒!
叶向高袖袍中的手指收紧。
昨天晚上内阁是叶向高值夜, 也就是说, 这圣旨是今天早朝才拟就得。
皇帝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是东林党已经不可能收手了!”叶向高放松手指,从新捏起笏板, 脸色全是昂扬的战意!
魏忠贤等权阉必须倒!
李元等边疆节度一般的封臣也必须削!
这是内阁的脸面,也是叶向高的职责,更是文臣首辅青史留名的重要条件!
不可能退了。
“钦此!”小太监带着长长的尾音,将圣旨宣读完毕。
等着太监念完圣旨, 朱由校看起来颇为兴奋, 拍了拍大腿,而后向上一抬,语气中带着喜悦:“取蟒袍来,朕要给我大明的肱骨之臣亲赐蟒袍!”
“臣微末之功, 不敢消受此赏赐, 此功全赖圣君在朝,诸王公大臣筹谋,臣之驱策, 沙场奔走之功,仅为锦上之花,故更不敢生受此物。”
李元出班,先是向着皇帝大拜,而后继续朗声道:“建奴未灭,只是被暂时驱策于大漠草原,不知何时候会再度杀回!等臣何时将皇太极之项上人头取回,奉于陛下, 倒是再行赏赐臣一二稀罕物, 倒也不迟!”
“如果满朝大臣,诸位王公, 都如镇辽侯如此一心为国, 朕倒也可以无为而治,梦回尧舜之时了, ”说着, 朱由校便站起身子, 缓缓从御座上踱步而下:“赏赐是一定要收下!有功不赏, 那岂不是令浴血杀敌的将士寒心?岂不是让绸缪满志,报国不畏死的士子寒心?”
朱由校停在李元身前。
朱由校身子瘦弱, 站在李元面前低了接近一个头,李元稍微弓了身子, 低下头,表示受教。
此时,四爪黑蟒袍也被太监双手捧着,来到了众人面前。
“镇辽侯,应得之物,不应谦让过度,”朱由校将木制托盘接过,递给李元。
此刻低着头的李元没有看到朱由校的表情和动作,但是从语气和说话内容上, 李元倒是觉得,天启三年的朱由校, 的确是成长进步不少。
难道一场宏大战役的经历,或者说接近三年的皇帝经历,的确能让人如此快速成长?
李元伸出手, 接过木制托盘,再次躬身下拜:“谢陛下!”
“嗯,”朱由校转过身子, 没有回到御座上,而是继续踱步于大殿。
“不过,方才镇辽侯有一句话说得对,”朱由校年轻的声音带着一丝自信:“此功不仅包括边关将士的浴血奋战,悍不畏死,也有诸王公大臣筹谋呕心沥血,定策千里之功。
“朝堂之事,从来不是打打杀杀,也不是勾心斗角,朕相信,诸公的目标, 目的都是为了大明朝万世永昌,也都是为了家族绵延,也都是为了青史在册!忠君事, 策群力,内外交互,各取所需,不好吗?”
李元听到这里,恍然有种熟悉之感,朱由校这番话,和昨夜自己在徐府之中,徐光启之言如出一辙啊!
没有回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徐光启,李元只是暗暗一叹,身为皇帝老师,不论是孙承宗也好,徐光启也罢,都是老成持重,但也都未曾真正的进入大明朝权力的中心......
徐光启教给朱由校的这番话,让国子监那群年轻士子听了,可能会引来一番剖心流涕的忠臣之言,但是在这里......这大明朝权力的中枢地带,能站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世年老贼?宦海沉浮数十年?
一番骗三岁小孩子的话,着实起不了任何作用。
李元都能料想到,朱由校这番话之后,叶向高愤然而出的场景了。
手里的托盘已经交给一旁的太监帮忙端着,李元此刻好整以暇:不过这样也好,就让叶向高先激一激年轻皇帝的怒火,自己也好在一旁扇风。
回头看了看众人的表情,朱由校觉得今日自己的表现不错,孙承宗和徐光启这些日子传授给自己的那些经验和应该表现得气度,自己应该拿捏得分毫不差!
足够震慑住这些人了吧!
小皇帝面露得意,刚要转身回到御座上,突然身形一顿!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对了!”朱由校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文武之臣,向来应该和睦,不见辽东大捷,蓟辽总督韩爌与镇辽侯之间得合作,所取得得不世之功吗?”
“那些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得话,朕不想再听第二遍!”小皇帝余光瞄了一眼左光斗,便转身回到御座上。
小皇帝得话音刚落,殿内诸公得后背猛然一凉!
是锦衣卫?还是内宫权阉?
方才东华门口,左光斗向李元所说得话,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被完完整整的密报给当朝皇帝!
愤怒!畏惧!还有一丝丝后怕!
殿内大部分人好像第一次认识御座上的年轻皇上,在位第三年,这位朱家皇帝终于开始动用锦衣卫了。
但是这些畏惧的人里,绝对不包括他左光斗!
大明朝的左都御史,兼文渊阁,建极阁双殿大学士听了皇帝的威胁之语,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
“镇辽侯,来来来,你在这里给大家讲解一下,辽东大捷此次最重要的法宝是什么?”坐回到御座上的朱由校小孩子心性又出来了,身子前倾,向着李元问道。
“回陛下,臣以为......”李元刚一开口,还未说话,左前方一道身影已经闪出,一瞬间挡在李元面前。
“臣!左光斗有事启奏!”左光斗的声音如同冬日顽石,砰的一声被砸入滚烫的沸水,霎那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此时的左光斗犹如一座峭立无涯的垂直刚峰,死死的钉在李元的身前,寸步不让。
大明朝继海瑞海刚峰之后,又要出一个铁血御史了吗?
这是大殿之上,几乎所有人的疑惑。
第425章 什么叫结党营私啊
左光斗的声音在大殿内犹然回荡,那一瞬间,让朱由校都有些迷茫与畏惧。
朕方才明明已经提点了他,让他不要破坏这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安稳局面啊!
可是堂堂左都御史立于堂下,总不能直接将其驱逐吧?
朱由校虽年轻,缺乏经验,但终究不是痴愚。
看着左光斗,朱由校的语气尽量平缓,甚至带了一丝商量的口吻:“左爱卿,今日早朝不谈事务,有事明日再奏!”
“大朝会不谈政事,”左光斗手中的笏板举至与眼平齐:“臣斗胆问一句,孙承宗与徐光启不知有何资格作为帝师,立于朝堂之上?”
皇帝不懂事,孙承宗和徐光启难道都没有教过,大朝会不讲政事,那还要文武百官作何?
左光斗话让朱由校的脸色一变,饶是小皇帝当上皇帝没有几年,如果换了其他人,早就下令将左光斗拖下去乱棒打死了!
这是和皇帝说话的态度?
堂下,被点了名字的徐光启默默无言,作为帝师,这种事情,他如何能开口说话?说什么?是说自己教导无方还是说皇帝无规?
怎么说都有错!
徐光启扭头看了看旁边空荡荡的原本属于孙承宗的地方,孙承宗这几日染了风寒, 正卧床在家, 故而今日缺朝。
左光斗身子挺拔如松,立于朝堂之上, 等待朱由校的回答。
小皇帝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就算你是皇帝,想要保人,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又有几道身影站了出来。
“臣河南道御史袁化中。”
“臣吏科给事中魏大中。”
“臣礼部侍郎周朝瑞。”
“臣陕西按察使顾大章。”
“臣刑科给事中毛士龙。”
“臣等参司里监掌印太监魏忠贤, 及司礼监王体乾、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等人, 二十四条罪状!欺君罔上!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图谋不轨、杀害无辜,请陛下过目!”
加上左光斗,东林党六人共立朝堂之上。
不论皇帝今日准是不准,东林党掌控朝堂的第一仗, 必须打响!
李元此时的位置距离左光斗很近, 前面就是叶向高,和其余东林五人的距离也不远。因此能够将众人的表情和动作尽收眼底。
打头阵的东林六君子姑且不论,但是叶向高为什么还能如此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
御座上的皇帝此时已经六神无主, 靠坐在御座上,双目在堂下六人的身上转来转去,内心无比的复杂。
姑且不论皇帝是否昏庸,在如此强大的文官集团的集体逼宫之下,除了开国那几位皇帝,几乎无人能够抗住这些压力:“朕......朕以为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如此急切地下判断!”
“臣等不是逼迫圣上将魏忠贤等人下狱论死,而是一览天下人心, 看看亿兆百姓是如何看待、评论、唾骂这个司里监权阉的!”左光斗依然目光如炬, 一步不退。
“臣以为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需要从长计议, 不能偏听偏信,而妄下结论!”大学士魏广微此时出班进言, 一脸的正气凌然。
左光斗脸色一冷, 扭头看向魏广微:“你一介权阉私人, 也敢在此场合跳出来狺狺狂吠!”
大学士魏广微是靠巴结魏忠贤才新晋上位, 左光斗向来看他不起。
“圣君在朝,左大人, 如此诋毁同僚,不是大学士该有之行径!”给事中傅木魁——依靠结交魏忠贤外甥傅应星而上位。
“一个个都蹦跶出来了, ”左光斗向着皇帝一躬身:“圣上明鉴,此两人官途晋升之渠道,背景,可堪一查?乃是魏阉于司里监一手遮天之下,卖官鬻爵而成的场面!”
两派人马甫一交手,便是杀气腾腾,但是魏忠贤一派的底气天然不足,此刻也被打压的不敢说话了,而朝堂上其余人皆是默默无言, 只是观察着两派的实力和动作,好下赌注。
而此时的天下之主已经是默默无言两行泪, 好好的大朝会,被搞成这个样子,魏忠贤所作所为他有的知道, 有的不知道,但是这个小皇帝内心天然还是更加亲近魏忠贤一些,虽然朝中这些人也都是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
但是话说回来, 一个小小的魏忠贤,能给朕的大明朝江山破坏成什么样子?小皇帝内心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圣上,臣有一言,”大明朝首辅叶向高此时站了出来。
“嗯?”皇帝内心一苦,叶向高又要向谁发难?
“既然圣上一时间难以决断,何不以我朝祖法审议?”
“叶卿是指?”
“督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想必会给魏忠贤一个公正的结论,也会给圣上一个理据皆有的答案,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站在叶向高身后的李元眸光一闪,全是嘲弄:三司会审?
东林党向来喜欢以这种手段来打压同僚,但是魏忠贤是什么人?给他中间这么长的反扑时间和反扑准备!东林不败谁败?
文人有时候做事情,太过拖沓!
“此法倒是可行, ”朱由校自然的点了点头, 他现在只想要赶紧结束这令人烦躁难当的大朝会,众文官集团的发难, 一时间令人难以承受。
“臣请旨, 由督察院左光斗、刑科给事中毛士龙、大理寺少卿惠世扬!组成三法司会审司里监魏忠贤!”叶向高看起来早有准备,朱由校刚一开口答应,便从袖中取出奏本。
在叶向高等人的角度下,圣旨一到,魏忠贤便死了大半了。
督察院左光斗、刑科给事中毛士龙、大理寺少卿惠世扬?
李元曲起手指,心中默道:一个不差,全是东林骨干,看起来这三法司所下结论,会直接要了魏忠贤的性命!
御座上,朱由校大有深意的看了看叶向高,原来这个当朝首辅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就等着在今天给自家下套呢。
“原来三法司人选和奏本都写好了!”朱由校怒急反笑:“希望你们到时候能给朕一个公正的答案!”
退朝!
言罢,朱由校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叶向高和左光斗互看一眼,事情到此,已经退无可退了。
第426章 奴才魏忠贤,拜见镇辽侯!
一场大朝会再次不欢而散。
看着依次离去的诸位大臣,李元和徐光启打了招呼便离开了太和殿。
面对咄咄逼人的东林党,李元此时自有打算。
他可不信东林党收拾完魏忠贤等人之后,会放任自己在辽东发展壮大,如果魏忠贤势力被铲除,那么东林党下一个对付的,必然也只能是自己。
“不过,还有机会将此事反转就是了!”
太和殿前长长的汉白玉阶梯上,李元不紧不慢的踱步而下,天启三年的初春虽然寒冷,但是比起辽东的苦寒,这点寒气,李元倒是毫不在意。
“镇辽侯,可愿与老夫同行片刻?”当朝首辅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元停驻,扭头看向身后,叶向高孤身一人,面带微笑。
“首辅大人,有事?”李元侧过身子。
“多日不见,闲聊几句,”叶向高身着深紫色圆领朝服,上绣雪白仙鹤腾空,端是气度摄人。
“首辅大人请,”李元低着头,请叶向高先行。
“辽东事了,镇辽侯居功甚伟, ”叶向高比李元前行半步, 两个人慢慢的在太和殿前行走,四周打扫的太监和御前侍卫皆退避三舍, 能躲多远躲多远,两人四周空无一人。
“不比大人,筹谋江山万里,吾等武夫只是大人手中驱使之物, 论功劳, 朝堂之上的诸位大人才是真的居功甚伟!”李元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论谁都能听出来李元语气中夹枪带帮的嘲讽,但是叶向高并无怒意,甚至依然是面带微笑:“镇辽侯,何必如此在意, 那都是些俗人之论, 你之当世英豪,与那些武夫可不一样。”
“能得到首辅大人认可,定国诚惶诚恐, ”李元低着身子,表情却异常冷淡。
“吾有一言,不知定国可能听进去?”叶向高停下了脚步,空旷的太和殿广场上,此时只有李元和叶向高两人。
“首辅大人但说无妨,”天空阴冷依旧,但是一绿日光却突破云层,射在了大地上, 此时李元背对着阳光, 嘴角带笑,同时双手一拱:“能用得上定国的地方, 某一定竭尽全力。”
“定国, 你虽常在辽东,但是也兼了锦衣卫指挥使的担子, 有时候事情多了, 力有不逮, 老夫倒是能理解, 但是总不好让别人说闲话,”叶向高和李元的身量相当, 此时这个经年首辅,一脸和蔼的看着新晋的镇辽侯, 那表情全是一副老人对年轻人的关心之态。
“首辅大人不妨直说,”李元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锦衣卫里面,有人的手伸得太长了,定国,此次回京你要好好管一管,不然会出乱子的。”
“锦衣卫身为皇家仪仗,自有规矩和职责,手伸的太长?首辅大人,谁说得这话, 可否告知?定国有时间要去拜访一二,”李元一副受教的表情。
空气中的寒雾好似在晨曦之中略微消散了一些, 但是叶向高一直以来和煦的表情却骤然消逝,一双眸子看着眼前的镇辽侯,脸色已经变得冰冷异常:“镇辽侯, 这样的话,咱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定国有事,先走一步, 首辅大人请便!”李元这边自然也没有什么话和叶向高聊的,言罢转身离去。
叶向高这边看着李元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打算晚些收拾辽东呢,现在看起来,时不我待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李元便回到了府邸。
府邸门口,刘贵见李元回府,上前帮助牵住缰绳,而跟在李元左右的薛勇则指挥仪仗归府收队。
“大人,有人在门厅候着,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刘贵将缰绳交给侍卫,便快步跑到李元身边, 低声报道。
听了刘贵的话,李元一扭头:“那人从哪里进的府邸?”
“后门,四周有谍影卫看守, 闲杂无人看到!”刘贵低着头,小声道。
“带他去我书房!”
“是,大人!”
刘贵躬身应道,而后直起身子,对身边副手道:“去告诉高良,派心腹将大人府邸四周再次清扫一遍,所有闲杂人等,即刻驱除!”
镇辽侯府,书房。
“大人,人带到了,”薛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进来吧。”
嘎吱一声,一个身着灰布衣裳,身材高大的男子迈步进入房中。
待男子进屋,砰的一声,门房又紧紧关上了。
李元的书房只点了一根蜡烛,此刻房内灰暗中带了一丝微光,使人看不太清楚房内情景。
但是那男子刚一进屋,便扑通一声,向着书桌方向跪倒。
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用力之大,令地面瞬间释出一滩鲜血。
“奴才魏忠贤,拜见镇辽侯!”
“想要见你魏千岁一面,当真难啊!”李元就坐在宽大的书桌背后,靠在楠梨花木的椅子上,双手交叠置于腹上。
昨天夜里,李元将魏忠贤的信看完之后并未有任何表示,将信还了回去。
那意思就是很明显,你魏忠贤什么东西,求人办事,一封信就了了?还敢让雅丽齐带信,当真是熊心豹子胆,活够了!
“奴才混了脑袋,镇辽侯恕罪!恕罪!!”魏忠贤还未起身,再次磕了起来,同时解释道:“这些日子,东林那些疯狗一直在上书参奴才的本,所以咱也一直脱不开身,来拜见大人,昨日大人回京,本来是要去迎接的。”
说着,魏忠贤讪讪一笑:“可是咱回头一想,咱现在这个境地,去迎接镇辽侯,那不是给您添麻烦吗?”
“今儿个好不容易趁着大朝会,才千方百计,更换头面,来见了大人!”魏忠贤一边说着,突然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
“别哭了,起来吧,”李元看着魏忠贤,一双眸子了全是审视,魏忠贤这种人不能以忠信亦或者情义去结交、感化,只能通过强势的打压,雷霆的手段去控制,才是一条不咬主人的好狗!
听了李元的命令,魏忠贤才止住了眼泪,颤颤巍巍的起身,用灰布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鲜血。
半个屁股小心翼翼的挨着椅子,魏忠贤低着脑袋等待李元的问话。
“怎么闹成了这副摸样?”
“还不是为了圣上!”魏忠贤一抹袖子,刚要说话,就被李元喝断。
“那些糊弄鬼的话就别说了,捡重要的说!”
“是,奴才知道了!”
第427章 皇后张嫣
魏忠贤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前些日子,咱家接到线报,说是江浙地区的商税和桥路税的收成大幅减少,不单是朝廷那一部分,就连奴才和内宫皇上那一部分都被削减了不少,奴才一想,这还了得,欺负到皇上头上来了!”
抬眼悄麽看了李元一眼,见到其没有什么表情,魏忠贤才继续道:“咱家也不是随意就出手打杀的人,前期派人查了查,是南直隶那边有人入局,将江浙商税和桥路税截取大半,一部分流入两广,江浙福建那些豪门巨户之中,另一部分给了南直隶和两广知府知州的孝敬,剩下的全都入京,至于到了谁家府上,咱也不好说的太清楚。”
“因为你查了他们的财源,就对你大下杀手?”李元嘴角泛出冷笑:“你具体动了谁?”
“半个月前,就是大人您辽东大捷时候,”魏忠贤双手一拱,讪笑道:“皇上想要用钱,同时犒劳前方将士, 咱家也是心急, 就派出锦衣卫和东厂,重点查办南直隶的商税问题, 想要让那些侍郎,尚书们知道,此是关乎皇上脸面,该拿的、该舍弃的还是要心里有数, 可是那些个营苟商人, 满口仁义的巨阀,到他们口袋的钱财,如果不使出一些手段!是不可能给你掏钱的。”
魏忠贤轻咳两声:“咱家就派人将南京吏部侍郎的孙子给投了大狱,杀鸡儆猴!本来也没有真的将那小子打杀, 仅仅是受了一些皮肉之苦, 可是那些南京权宦一下子炸了窝一般,全都写了奏本弹劾咱家,本来咱就是给皇上办事, 虽然其中捞了一点油水,可是整个大明朝!谁敢说自己两袖清风......”
正说着话的魏忠贤一抬眼,看到李元冷峻的一双眸子,瞬间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鸡仔,只剩下咯咯咯的声音,不再说话。
呐呐无言的魏忠贤低着头,等着李元开口。
坐在椅子上的李元轻轻一叹。
江浙两广那些官吏贪墨朝廷税银,倒不是什么新鲜事, 给了谁孝敬, 也不是他李元能管的,当初盛名满天下的张居正也是家聚万金, 出入豪奢, 在当朝,就算是左光斗、叶向高等人不贪不拿, 但是其手下人也不会安分守己, 守着金山银山而空手而归!
再者言, 如果没有那些孝敬和入资的银钱, 堂堂大明朝首辅大人,依靠朝廷每年的俸禄, 哪里能够支撑起自家的豪华仪仗,安适生活呢?
半晌之后, 李元终于开口。
“东林党早就想要动你,此事只是一个由头罢了,”看着满脸鼻涕眼泪的魏忠贤,李元皱眉道:“东厂厂公,一任秉笔太监,怎么还是如此不堪!”
“让大人见笑了!奴才......奴才实在是委屈得很。”
“虽然东林党此次来势汹汹,此事倒也不是没有解法。”
“大人,请救救奴才啊!”听到李元的话,魏忠贤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磕头。
“赶紧起来,”李元双眸之中透着冷漠:“此事虽有解法, 但是吾有一言问你。”
哼哧哼哧的爬起来,魏忠贤佝偻着身子一脸希冀的望着李元:“镇辽侯请问。”
“当初派雅丽齐到皇后身边的时候,吾曾言, 你要好生照看......”
“奴才全都照办了,”李元的话还没有说完,魏忠贤这边便开始表忠心:“奴才对待雅丽齐夫人那是早起问候, 日朝请安,就怕夫人那边有什么不满意的,夫人那边平日里就是陪皇后娘娘聊聊天,别的什么事都不用做,还派了十数个宫女照顾夫人起居,咱家都照看着呢!”
“吾问的是皇后张嫣!”李元有些不耐。
“皇......皇后娘娘,”魏忠贤一愣,讪笑道:“皇后娘娘也不是咱家有资格照看的呀,不过晨昏请安,咱家事每日都做得,还有就是皇后娘家得事情,也都是咱家一手操办,其父亲被赐乡侯, 家中赐了千亩良田,其弟弟还有一个侄子入了锦衣卫,挂了千户职, 都被咱家安置的妥妥当当。”
“只要是大人的吩咐, 咱家都是不求回报得一一照办!”魏忠贤此次不再坐回到椅子上,而是站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尽是谄媚。
“一般从江浙收的商税,你那边有没有给皇后家份额?”李元抬眼,望着魏忠贤。
“这......”魏忠贤一愣,自家都不够用,哪里还会给皇后家?
“一会你就派人把以往皇后家应得的份额全部补上,直接派人交到其父亲手上,”李元抬手摸着下巴,继续道:“再者,带其弟弟入宫。”
“你亲自去,与其弟弟一起入宫面见皇后,”李元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边毛笔,魏忠贤见状,急忙上前帮助研磨。
“咱家带着皇后弟弟去宫里倒是没什么,但是就怕说话的分量不够......”魏忠贤此时已经明白生路在什么地方了,客氏与自己还有那些司里监的干儿子加起来,也许能够让皇帝犹豫一些,但是如果皇后肯给自己说一句话,那就顶内阁外臣百八十句啊!
最重要的,皇后现在身怀六甲,御医说很可能是一个皇子......
“吾写一份信,你交给雅丽齐,让她帮助你......”
“大人真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奴才魏忠贤若渡此关,将在家中日夜供奉大人生祠!呜呜呜......”魏忠贤一边说着,还一边抹着眼泪,一个大男人看起来着实恶心人。
“生祠没有必要,”李元很快将信写好,交到魏忠贤手上:“做好你自己的事!”
“奴才叩谢大人!”
“薛勇!”李元朝着门口叫了一声。
嘎吱一声,薛勇从外面打开房门,书房内瞬间光亮起来:“大人,您叫我。”
“带魏公公出府,”李元摆了摆手,同时道:“让刘贵前来见我!”
千恩万谢的魏忠贤缓缓离去,李元再次起身,走到窗前,眸光中是一片决绝。
“道不同不相为谋,左光斗这话说的倒是准确,”李元一手扶着窗棂,用力之大,隐隐将窗棂上的直木捏的变形。
不多时,刘贵已经到了。
两方安坐。
“督察院左光斗、刑科给事中毛士龙、大理寺少卿惠世扬,”李元说出三个人名:“谍影卫手里有这三人的什么把柄?”
“只要想找,这世上没有什么人经得住谍影卫查的,”刘贵的脸上充满自信。
“给你三天时间,我要他们三人所有的贪赃枉法的材料和证据,就算没有,造也要造出来!”李元看着刘贵,语气中充满杀意。
“属下这就去办!”
第428章 皇后娘娘的心思
“魏忠贤要来见本宫?”
正在暖阁里给自家即将出生的孩子织就小锦袄的皇后有些诧异,疑惑的看了看身前的雅丽齐。
“许是有些要紧事吧,”雅丽齐的表情也是一脸的疑惑,至少在皇后面前,雅丽齐一直是以中立态度判断一切事务。这也是李元对其的要求。
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这位明艳中带着些许娇媚的皇后道:“本宫听说最近魏忠贤的日子可不好过。”
“是呢,今儿个早朝,那魏忠贤就被数位御史大人给弹劾了,被勒令禁足府邸,不能走动,过些日子还要三法司会审呢!”雅丽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这个节骨眼上,本宫也不想多生事端,就说吾乏了,有事过些日子再说,”皇后绝丽的脸色带着犹豫:“今儿个先不见了。”
“是,娘娘,”雅丽齐点点头,刚要出去回话,就顿住身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又道:“对了,娘娘,那魏公公还带了您弟弟过来,说是好久日子不见,想和您叙叙闲话, 也代张乡侯看看娘娘。”
听了自家弟弟也要来, 张皇后顿时有些犹豫,自从进了这皇家大内,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母和弟弟了,姐弟两个自小的感情极好,现在一提起来,张皇后倒是有些犹豫见不见。
“娘娘, 反正咱也是说些闲话, 拉拉家常,这魏忠贤不论说什么,娘娘只当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不往心里去便是。”雅丽奇看着皇后有些意动, 便开口劝了起来,知道魏忠贤来见皇后是李元的意思,故而雅丽奇不论如何要让魏忠贤进来的。
“那让他进来吧, 闲来无事,就当逗猫遛狗,随便聊聊,”皇后娘娘想了想,随即让人带魏忠贤和弟弟进来。
不多时,依旧是一身素服的魏忠贤到了,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颇为英武的年轻人,看起来同样继承了张家良好的外貌基因。
“奴才魏忠贤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张英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张皇后坐在上首位置, 中间被遮挡了一扇蚕丝织就的锦帘, 魏忠贤和张英都看不到皇后的面容。
毕竟,皇帝私家后宅, 就算是亲弟弟见姐姐, 也要避讳。
“平身,赐坐, ”皇后的声音动听悦耳, 但其中又带着端庄和肃穆, 亲人在前, 依旧是母仪天下。
魏忠贤站着,张英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 低着头,等候皇后的垂问。
“最近家中可好?”依旧是皇后的开口。
“母亲身体康健, 父亲依旧是老毛病,到了冬日一双腿便不灵便,疼痛难当,幸而魏公公前些日子让人带了味方子,用热水就着每日温敷,倒也不太难挨,其余家中皆顺利,皇后娘娘不必牵挂,”张英看起来也颇为老实, 皇后问什么便说什么,也没有多余的话。
“朝廷给家中派的职务, 能做的就做,做不了的也就辞了便是,不要强逞能, 误了国家大事,也让人看笑话,我这个做姐姐的虽为皇后, 也不能保你一辈子。”皇后好似在提点自家弟弟,帷幔后面,一双眸子移到魏忠贤身上:“魏公公,你替本宫娘家做的事情,本宫也知道一二,本宫也应该谢谢你,不过这以后不必如此,家里人他们自有祸福,外人不要干涉为好。”
看似感谢,实则依旧充满警惕。。
“奴才的分内事而已,也是皇上的意思,奴才自家做不了主,”魏忠贤低了低头,语气不卑不亢。
“皇上的意思?”皇后有些疑惑。
“张家为外戚, 依照本朝规矩,每年的赏赐和朝俸应当是足额分给的, 可最近辽东大事, 胶东和山陕也有乱民,所以按照实际情况,外戚的赏赐和朝奉是不够的,但是皇上特地吩咐过奴才,皇后家的银钱不能少,要足额划给......”
“是啊,姐姐,”张英见皇后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有些着急:“咱家好多事情都是多亏了魏公公忙前忙后......魏公公最近被弹劾,也与此事大有干系,你在深宫大院贵为天下之母,哪晓得外面的艰辛。”
“你......”皇后被弟弟这么一说,一双姣好的弯眉皱起:“朝中大事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还不是那些自诩正人的东林党想要争权夺利!欺负到魏公公身上没什么,欺负到弟弟我身上也没有什么,但是欺负到皇上和姐姐身上就太过分了!”张英看起来年轻的紧,说起话来也是口无遮拦。
这一番话出来,让帷幔后面的皇后都惊得一拍椅子:“住嘴!这些话谁教给你的?”
“无人教导,都是事实罢了,”张英扭头不答。
虽然皇后嘴上依旧强硬,但是心中已经自然的站在了自家的角度。
应得的赏赐和朝奉,魏忠贤通过别的地方划给了张家一些,这种小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者说,虽然自家得到的份额肯定在魏忠贤十成里不到百一,但也是为自家做事......
“魏公公,你和张英你们先回去吧,本宫乏了,此事吾心中有数”皇后想及此处,便挥了挥手,让身旁的雅丽齐送客。
张英见状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被一旁的魏忠贤轻咳一声打断:“奴才不打扰皇后娘娘歇息了。”
言罢,魏忠贤一个眼神,便带着张英缓缓退出。
看着离去的两人,皇后张嫣的脸色第一次出现犹豫的表情。
半晌之后才道:“你说,本宫是不是应该帮魏忠贤说两句好话?”
雅丽齐站在皇后身旁,四周无人,皇后只能在问自己。
“要说权阉,那魏公公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如果说为皇上,那的确是条好狗,”雅丽齐的话一点都不留情面,也充满了对魏忠贤的鄙夷。
但是话说回来,魏忠贤不论奸邪与否,对皇上是忠心的。
“晤......”皇后从新拿起身旁的小锦袄,一边低头织就一边道:“那就帮他说两句话吧。”
毕竟家中得了魏忠贤很多好处,如果魏忠贤倒了,到时候被人清算,作为皇后的张嫣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终究落人话柄!
第429章 辽东事毕,何去何从
北居贤坊朝阳楼怡心阁。
徐梨儿一身青色束腰,外面还罩了白色雪绒长袍,此时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雅阁窗边,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默默发呆。
许久不见的和煦日光透过窗帷照在女孩红润的脸上,更显其恬淡倩丽,活脱脱画中人一般。
“你说他会不会来呢?”
女孩看着窗外,喃喃自语。
伺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也是一脸的担忧:“小姐,要不要我再去镇辽侯府上......”
“不用去,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就算是来了,也只是说两句话便好,吾不想要遗憾终身罢了,至于结果倒不是那么重要。”
小丫鬟看了看默默发呆的小姐,只是暗暗一叹,已经和信王有了婚约的徐梨儿,徐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了镇辽侯而悔婚的。
且不论李元其人如何看待此事,是不是对小姐有意。
单凭一个亲王,一个镇辽侯,怎么选?徐府想必很清楚。
————
镇辽侯府。
“大人,这是谍影卫收集上来的关于刑科给事中毛士龙、大理寺少卿惠世扬家宅中人的贪赃证据,”刘贵将帖子奉上。
“只有他们两人,左光斗呢?”李元将折子翻开,低头去看。
“毛士龙、惠世扬京城之中未曾见到直接参与到聚财与揽官的事件中,但是其位于家族中的族弟, 亲属依凭着两人在京城的关系, 横行乡里,为祸一方倒是证据确凿, 至于左光斗......”刘贵看了李元一眼:“其人清廉,对家人的管束也极其严格,短时间内想要找到证据,会出纰漏。”
李元放下折子, 里面关于毛士龙和惠世扬家中族人贪赃卖官的事迹罗列的极为详细, 已经具体到了日期、官位,时间,经手人。
“通过这个,扳倒惠世扬和毛士龙两人倒是不难, 至于左光斗......”李元轻轻靠在椅子上, 闭目沉思。
“大人,要不要末将派人,”刘贵抬手一横, 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椅子上安坐的李元没有睁眼,而是沉声道:“当初你将杨涟埋尸辽东,靠着建奴肆虐的空挡给瞒了过去,这次没有这么好运,动动脑子,不论什么事,要有十足的把握再去做!”
“把这些证据,派人交给魏忠贤, 让他那些爪牙都行动起来, 平日里胡乱攀咬的劲头都拿出来,争取三日之内把惠世扬和毛士龙扳倒, 至少避位待参!”李元直起身子, 抬手指了指刘贵,对其道:“至于左光斗, 其人过正, 找污点会自讨苦吃, 不要动他。”
“大人?”刘贵有些疑惑。
“人生在世, 为人过正不是什么好事。”
李元并不愿意对青史留名的纯臣大儒动手,但是情势所迫, 不得已而为之啊!
左光斗为官数十载,家中清廉无余银, 往日结交无锦衣,皆是素袍白丁,朝中好友寥寥无几,这样的人,就算是叶向高,也是心怀忌惮,不会深交的。
这样一来,司法司会审,除了你一个左光斗, 其中两人都被弹劾,你说, 你左光斗是不是立刻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收了魏忠贤的好处?还是和众同僚之间有嫌隙?
皇帝不说,叶向高疑惑,那么众多同僚和想要上位者都会自发的将左光斗拉扯下来!
李元好似不愿意多说, 抬手道:“你去吧,将此事速速办妥!”
等刘贵离去,李元才抬起头, 眸中全是矛盾和无奈:左光斗为人过正,得罪的人就会太多!
沉默半晌,李元才拿起桌子上的一封来信,脸色稍微轻松一些:因为熊廷弼要上京了。
作为叶向高联合楚党和浙党的交换,叶向高必须腾出一个内阁的位置给楚党人员,那么楚党大佬熊廷弼就是不二人选。
曾经久镇辽东,立下赫赫战功,又是经年老臣,历任两京兵部尚书,论资历完全够入阁的。
当初上京之前,李元曾经给熊廷弼去信,陈述京城局面, 力邀其上京,趁此机会, 也许能够真正东山再起!
一旦熊廷弼入阁掌权,那么李元在京城的局面将会瞬间被打开, 不再是孤军奋战的窘境。
至于熊廷弼会不会拒绝和魏忠贤等权阉合作?
以李元对熊廷弼的了解, 文武隔阂,权阉乱党在其眼里远没有建奴那么可怕,与其相交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心理负担!
后世的记忆里,李元记得熊廷弼身死之前,还给魏忠贤贿赂万金以求活命......虽然未能成行,但也能够一窥其内心行事规矩了。
正在此时,门外薛勇的声音响起。
“大人,曹大人和卢将军在门外求见。”
“进来吧。”
李元话音刚落,曹文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定国,过几日我们就要进宫拜见皇帝,具体是个什么章程,今晚吃酒,你顺便给我们说道说道,”曹文诏依旧甲衣锦带,一进门就自顾自的做到距离李元最近的椅子上。
“吃酒就吃酒,章程什么的,卢建斗比我懂的可要多了,”李元一脸的无奈,卢象升正经士子出身,虽然如今走了武将官途,但是人家实打实的举人出身,比之李元要强上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李元身色一肃:“上殿面圣,可能问及辽东筹谋及对策,可要好生准备。”
筹谋问策,在李元第一次入京面圣的时候就是重要的考核一关,当时李元提出的三条防线论,后期又与提出十胜十败论,也算是让其声名鹊起的另一重要因素。
“辽东筹谋,吾已准备了十数年,无一日懈怠,”曹文诏向来筹谋在前:“关键如今辽东大定,吾等皆无用武之地......”
“此事吾早有筹划,”李元直起身子,看了看两人:“卢建斗若要继续建功,可带兵马前去山陕,会合山陕总督韩爌,龙城以北,战事频繁,不论是蒙古大漠还是西北羌人,皆有劫掠侵入之事!”
“山陕......”卢象升点了点头,对于山陕他有些陌生,但是韩爌还是熟悉的,这样也有人照应,建功立业不在话下。
“至于老曹,你先跟着我在辽东蹉跎几年再说,如何?”李元说话时候笑语盈盈,但是眸间却是一边澄净。
他要将曹文诏留在辽东,有大事要做。
至于卢象升,还要在外面锻炼几年,猎户卫让其带领也可以以战养战。
“辽东事已毕,定国......”曹文诏心中一叹,无可奈何。
第430章 遍数历代,可有三百年王朝乎
李元到京第三日,亥时三刻。
朝阳楼怡心阁。
“他不会来了,我们走吧,”徐梨儿紧紧抿着双唇,双眸已经噙满了泪珠,但依旧强忍着委屈和伤心,让自己不至于哭出来。
“小姐,要不我们在等等,也许镇辽侯有事耽误了呢?”小丫头心疼自家小姐,被连带着也有些哭腔。
“从辰时等到现在,要来早就来了,人家根本不想要见面,我们也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徐梨儿重重呼出一口气,撅着小嘴,几乎触碰到小巧的琼鼻:“我们走吧!”
“对!什么镇辽侯,就是一个负心汉!”小丫鬟也替自家小姐鸣不平:“呸,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数!”
是夜,镇辽侯府后院。
“负心汉”镇辽侯正在与曹文诏对坐饮酒。
“万历四十七年一别,三年余未能与兄对饮一杯,今日晴方不寒,请曹兄小酌!”李元起身为曹文诏斟满酒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曹文诏抬眼望着已经明亮的月色, 没有理会李元的笑脸:“如今的李定国, 已经是国侯节度,一方霸主, 令朝廷看重,天下侧目。”
知道曹文诏话里有话,李元轻叹一口气,并未接口, 而是自顾自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定国, 辽东事了,吾本来是打算回到关内,去登州也好,山陕也好, 就算是江浙养老也好, 不愿意再留在辽东了......”曹文诏一脸的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不似白天外人在场时候的洒脱。
“为何?”
砰的一声, 李元将酒杯置于桌上:“是登州三载别离,令你兄弟情谊不顾!还是建奴远走,令你消了踌躇壮怀之心?当日曹家小院的鸿图满志呢?那个曹文诏去哪里了?”
“你知道的,”曹文诏端起酒杯,并未饮入,而是扭转着酒杯:“你我心里都清楚。”
“定国,你要做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 一招不慎, 满盘皆属!”曹文诏身子前倾,语气也变得急切:“停手吧, 一个镇辽侯可以了!或者国公?我都可以帮你, 但是再过......”
听着曹文诏的话,李元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目, 表情有些痛苦, 但是旋即又睁开, 眸中全是恳切:“我不想兄弟相争, 到时候兵刃相见!”
“何至于此!”曹文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去看李元。
“你家族人大部分在大同、龙城太原地区, 如果你害怕到时候兵祸波及,可以让他们迁至辽东, 至少近几年,辽东不会有战火!”李元起身将曹文诏的酒杯取过,帮其再次斟满。
“定国......曹家与此事无关,这是吾与你之间的关系,与其他人无关!”曹文诏摇了摇头:“吾并不担心你李元会在没有完全准备的时候,贸然做什么让朝廷误会的举动。”
“那你在担心什么?”李元将斟满酒水的酒杯递给曹文诏:“难道你曹文诏还对这大明朝有什么期待、亦或者对当朝文武有什么期待?”
“我只是一介武夫.......”曹文诏看着李元,伸手接过酒水,语气带了点犹豫。
“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郁郁居于人下?”李元当空一指:“你曹文诏何弱于人?”
“可是忠义为立身之本,”曹文诏刚一开口, 就被李元打断。
“当朝可为明主乎?忠义归于圣人,当朝可有圣人在世?”李元霍然起身, 一身锦衣束腰,目光灼灼:“再者,遍数历代, 可有三百年之王朝?”
曹文诏看着李元,不知这种自信是否与生俱来?
“你的底气从何而来?”曹文诏终于开口,看起来已经有些动摇。
“朝堂局势败坏,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如果没有辽东的屏障,建奴一旦入关,后果不堪设想,再者,就算没有建奴入关,我等安然守御辽东,你以为大明朝内部就那么的安然无虞?内阁!司里监,南京六部!山陕、两广、胶东半岛皆是暗流涌动,大明朝看起来枝繁叶茂,其实早就烂在了根子里, 我等能够守御一时, 可守得了一世?”
“靠别人的施舍,妄想给这一方天地平安和安定?那我们何不自己去做主!”李元的话如同魔鬼呢喃,漫入曹文诏的耳朵,深入内心, 使其在那么一瞬间动摇了。
“自己做主?”曹文诏喃喃自语, 好似在问李元,也好像再问自己。
“去辽东呆着,积蓄实力,”李元拍了拍曹文诏的肩膀,低下身子,语气恳切:“给我三年时间,到时候,辽东会给大明朝一个大大的惊喜!”
惊喜?
没有抬头看李元,曹文诏自顾自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砰的一声,金质酒杯置于桌上,曹文诏的声音传来:“我会去山海关!”
将手掌按在曹文诏的肩膀,李元点了点头:“只要你肯来,辽东何处皆可!”
————
等李元与曹文诏吃完酒水,已经是深夜子时。
打发了前来伺候的丫鬟,李元自己一路飘摇的走到房间。
嘎吱一声,推门而入,刚要宽衣上床,镇辽侯突然扭头看到桌子上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一卷画轴。
“坏了!”李元走到桌前,伸手拿起那卷书轴,脑海中才想起今日还有徐梨儿的邀约。
“这种事情,老师肯定是不知道的,甚至于徐骥也不知道,应当是徐梨儿自己擅自做主出来见我......”
面对此事,李元有些犯难,去道歉吧?怎么开口,以什么理由见徐梨儿?
人家深闺梨花,一个男子突然跑上门去道歉?
这不是瓜田李下?
“这几日事情繁多,已经将此事抛到脑后了,”李元放下画轴,有些无奈。
从那小丫鬟那天的言语来看,徐梨儿应当是见过自己,但是她马上要成为信王妃了。
这种事深闺女子爱上戎马将军的狗血剧情李元向来不信:且徐梨儿应当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被女儿家情窦初开的心绪给影响了,等吾回了辽东,系,应当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其实内心里,李元并不愿意在现在和信王朱由检有什么矛盾或者瓜葛,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梨儿?”李元看着画轴,轻轻一叹,将其放回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