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江山》 新书感言 新书感言 新书的故事我自己推翻了三四次,最开始的构思是写冷安后代的故事,已经动笔写了不少,后来弃了,因为再写也是一个二代的故事,二代再强,也有一代的光环,网文的世界里已经太多二代的故事了,所以这次还是要讲讲一代的故事,这个一代,是真真正正的一代。 我们自己,每个人,都是一代。 大宁天成皇帝李承唐一直都想比肩大宁太祖,可是我们都知道,比较弱的那一个才会去想比肩强的那个,强的那个难道会想着比肩弱一些的那个? 长宁的故事其实有些拖沓了,我心中关于冷安的故事,是在三百万字左右就完结,可是后来又开始冒出来乱七八糟的想法,这就让长宁后期变得杂乱无章,这是我的过错,我诚恳的向大家道歉。 如果你们不原谅的话,那我自罚三杯。 新书筹备了更久的时间,非常认真的整理了全部的故事线,从开始到结束,都已经整理的清清楚楚,这样就会避免长宁后期的惊雷......天塌地陷紫金锤。 我是从十一个月前开始构思新书的,抽空就整理时间线故事线,不敢再有懈怠,有一个读者朋友说,书写的不好,是对读者的亵渎,这话是金句是至理名言,当永记。 我们在长宁的故事里看到了大宁的繁华和昌盛,现在我们来看看大宁为什么会如此强大。 我们来看看这个人,大宁初代。 真心感谢每一位读者,可是真心没办法用言语表达出来,那就用更新吧。 五月十五,咱们爆更。 楔子 听说城里大户刘家长辈大寿请了一个戏班子来,要在刘家大院门口唱戏三天,城中百姓皆可去听,戏楼戏院这种地方寻常百姓去不起,有免费的大戏听,消息一放出来,不少百姓就开始预备着那天早点去在刘家大院外边抢个好地方。 那天一早刘家大院门外的空地上就挤满了人,大戏台上空荡荡,众人翘首以待,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还是没人登台,心急的人开始骂骂咧咧说刘家骗人。 又半个时辰,刘家的管事一脸歉然的登上大戏台,朝着百姓们拱手道:“实在抱歉,刚刚衙门里派人来送信,请的戏班子在城外被歹人劫走,今日这戏应该是唱不成了。” 百姓们一片哗然,城外流寇越来越多,天下也越来越不太平,连戏班子都不放过的歹人着实让人恨。 就在众人怏怏散去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爬上高高的戏台,清了清嗓子说道:“什么戏我都会,不如这份银子让我赚了?” 一个大汉讥笑道:“你个上下没毛的臭小子会个屁。” 小小少年也不辩驳,把背着的巨大背囊打开,取出一样一样的乐器,百宝囊一样,鼓乐笙箫全都有,摆好了之后先来了一段清唱,虽然嗓音稚嫩可字正腔圆,唱了几句之后他又把所有乐器都试了一遍,居然样样皆通。 “我只要你们请戏班子的三成的银子,我自己唱,自己拉弦儿,你们还可以点曲儿,点什么我唱什么,刘老爷大寿的日子,总得热闹热闹不是?” 管事的还没说话,之前讥讽他的那大汉又哼了一声:”野小子想钱想疯了心吧,我看八成是个骗子,说不定还有同伙,要我说,把他轰下去,刘家大老爷还不如撒些铜钱给大家伙儿,都乐呵。“ 少年叹了口气:“原来想钱想疯了心的人是你啊。” 大汉一怒:“信不信我打死你?” 少年笑道:“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带着我,你去哪儿我跟去哪儿?” 大汉道:“你还想讹我?” “不是,你火气这么大,不定什么时候气死了呢,我唢呐吹的贼好,谁听了谁都想躺好的那种,能送送你,给你半价。” 不等那大汉发飙,少年大声说道:“借此机会我多说两句,诸位父老乡亲家里有什么婚丧嫁娶的事都找我哈,白事笙箫唢呐孝子替哭,红事敲锣打鼓撒花祝酒,头一回九折第二回半价,我叫李丢丢儿,什么事都会一丢丢儿的李丢丢儿。” 被他奚落了的大汉红着脸上去要揍他,李丢丢儿后退一步,从那背囊里又拿出来两个空碗摆好:“你等下!” 大汉一愣:“你要干嘛?” 李丢丢摆好碗站直了身子,大声喊道:“他要揍我了!现在有人下注吗?买我赢的放左边碗里,买他赢的放右边碗里,买中了庄家包赔。” 大汉懵了吧唧的看着他,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丢丢儿问:“你揍不揍?你不揍别拦着我赚钱。” 他看向百姓们:“正经的戏不要赏钱,不正经的戏没赏钱不唱,赏钱多了,你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 他嬉皮笑脸看着开朗,可心里却有些孤独,十来岁孩子的孤独只有自己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信,他也就不说。 他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李丢丢儿,再坚持,再坚持,马上就要攒够钱给师父买房子了。 ...... ...... 【求收藏】 第一章 凡事皆有度 家积贫则苦,国积贫则弱,家苦国弱,民何以生? 盛世文明兴,乱世野蛮起,好在这中原大国已经兴盛了几百年,纵然现在看起来有些像个庞大的空皮囊也一样没有多少外人敢来主动招惹,可祸不从外入而从内乱,百姓们总得吃口饭。 很多人都其实没想明白,觉得为非作歹皆是凶,为钱财成凶徒的最多算是小凶,小凶害人,为吃口饭成凶徒的是大凶,大凶乱世。 前阵子永清县被一伙流寇攻破,县衙都被烧了,本就余粮不多的府库像是被什么巨兽的舌头舔了一下似的,连个渣子都没剩下,洗劫一空,别说府库空了,地皮都被刮掉了一层。 永清县隶属幽州,幽州名义上隶属冀州,天下十三州,冀州最乱。 府库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在里边转悠了好一会儿,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比我脸还干净。” 想起来自己脸上应该干净不到哪儿去,自言自语的又加了一句:“比我屁股还干净......屁股比脸干净,什么世道。” 县城被攻破之前,城中富户得到消息早就已经先逃了,他们有车马有去处,所以还算平安,可城中大部分百姓逃无可逃,一场贼兵带来的灾祸远大于天灾,不知多少家破人亡,要么被杀要么也成为流寇一员,所以流寇的队伍会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这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小道童揉了揉肚子,已经饿了快两天,两天之前遇到了一队举家迁往冀州的大户,看到他们师徒二人便请过来算卦,小道人的师父以五备钱起卦,算出来这这一户人家有大前程,尤其是这家中的少爷将来定能飞黄腾达,只需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必会遇到贵人。 大户的家主听了开心,于是给了不少卦钱,可是钱买不到食物这就有些难过了,路上遇不到什么卖饭的,好在跟那大户人家要了几个饼。 话说起来这师徒二人应该是不缺钱,反正小道童是这么想的,他师父是幽州七县都小有名气的道人,便是遇到了流寇也不会伤他,老道人道号长眉,大半辈子游走在七县境内,说不上乐善好施算是乐于助人,所以名声响亮备受尊敬。 小道童有时候觉得好笑,师父那样抠门到了骨子里的人也会被人尊敬,人啊真是复杂,这乱世钱不如粮,可他师父对钱简直看的比命都重要。 他出了府库,看到师父正在艰难的把一具一具的尸体搬到空地上,已经搬了有几十具,城中到处都是尸体,至少有上千,老道人本就饿的没力气,搬了几十具就已经再也搬不动了。 他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往四周踅摸想找个趁手的东西,城中连个铁器都找不到,别说铁锹镰刀这样的农具,就是铁锅铁壶也什么都剩不下,流寇会把所有铁器都带走打造兵器甲胄用。 没奈何,老道人捡了一块瓦片在空地上开始挖坑,小道人跑过去,也捡了一块瓦片一起挖,两个人饿的前胸贴后背,可还坚持着。 “师父,太多了,我们埋不过来。” “不用都埋。” “师父,不用都埋,岂不是不公平?那还不如都不埋。” “傻子,以最大的力量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就是不亏心,我们能埋这几十个人已经是极限,不亏心了,为了行善而把自己累死了,也一样是作恶。” 一老一小两个道人挖一会儿歇一会儿,就这样断断续续挖了能有将近两个时辰才把坑挖好,他们俩靠在坑边上连喘息的力气都没了,好像一闭眼就能睡过去,老道人歇了一会儿后见徒弟闭着眼睛休息,他艰难的抬起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干硬干硬的饼子,掰了一大半准备给徒弟,把剩下的一小半又掰了一半,在这一小半的一小半上咬了一小口,却装作吃了满嘴腮帮子都鼓起来的样子,用肩膀撞了撞小道童:“你的。” 小道童看了看那大半块饼:“师父你哪儿来的吃的?” “大前天我跟那家人要吃的,对你说要了四张饼子一人两张,巴掌大的饼子你一顿就吃完了,但我其实是要了五张,自己偷偷藏了一张。” 小道童哼了一声:“连我都骗!” 他把饼子接过来,看了看师父手里那小小的一块:“师父你的太少了。” 老道人笑道:“我都吃了一会儿了,快吃饱了才叫你。” 小道人叹了口气:“又骗了我。” 他把饼子揣进怀里:“先去撒个尿。” 一会儿回来,嘴里叼着只剩下一丢丢的饼子:“师父师父,我看到大街上有人,好像是几个书生,背着行囊,走路很急,马上就要到咱们这边了。” 老道人嗯了一声:“三年大考,这些学子怕是要赶路去大兴城。” 大兴城是国都,距离这数千里远,一路走过去天知道要走多久,还要看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运气差了遇到流寇估计着活下来都难,然而这些寒门学子又没有别的选择,唯有拼这一把,拼成功了,以后就能吃朝廷俸禄,拼败了......三年之后再拼就是了,拼到白发苍苍的也不是没有。 老道人把那一点饼子吃了,狠狠灌了几口水,肚子里暖和了些恢复几分气力,开始把尸体拖进坑里,就在这时候那几个书生经过,几个人脸色都白的没有血色,城里的惨像他们看到了,骨子里都在害怕。 “道长。” 其中一个书生好奇的问:“外面还有那么多尸体,你怎么不都埋了?” 老道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另外一个书生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大概是求虚名之人,好歹埋几个人就能出去逢人炫耀,还要让人对他感恩戴德,这什么世道。” 其他两个人听到这话也是一脸愤懑,还有一个嘀咕了一句:“也不怕遭报应!” 小道童听了来气,本想骂几句,又觉得那样浪费力气,于是皱眉,然后叹了口气:“可惜了。” 长眉道人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最先说话的书生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老道人没说话,小道童摇头道:“可惜了,你们四个人一起去赶考,可惜只有一人......” 小道童看向老道人:“师父,我修行不够,可是看错了?” 老道人摇头:“没看错,确实只有一人。” 这一下那四个人全都急了,其中一人大步走到老道人面前:“你这贼道人,胡说八道什么!” “我道号长眉,从不胡说八道。” 老道人看着那人的眼睛说话,那人听到长眉两个字后眼睛立刻就亮了:“原来是长眉真人,刚刚真是得罪了,真人,你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老道人摇头不语。 那书生咬了咬牙,摘下来钱袋,从里边数了几个制钱出来:“不让你白说。” 老道人看到钱眼睛也亮了,虽然那几个制钱连一个烧饼都买不了,他立刻把制钱接过来掂量了一下,放进怀里后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四个人学识相当,而且经常聚在一起互相求教,所以不只是学识相当连想法也都差不多,以你们四人的本事想要考取功名都不难,奈何你们同出一处,答卷的时候连答案都会相差无几,按照朝廷不成文的规矩,不可能在同一地选四人,所以只能择优选一人。” 那四个人听到这番话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有人快步走到老道人面前:“真人,可有破解?” 老道人看了看他的手,那书生立刻反应过来,也取了几个制钱递给老道人,老道人把钱收起来后说道:“简单,只需要证明你们四个不是同一地的人即可。” 那四个人围过来,其中一人道:“真人,我们的籍贯都有记录,乃是幽州学府开具,上面可是有官印的,我们怎么可能证明的了四人不是出自同一个地方,还有路引呢!” “唉,确实难办。” 老道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你们四人都是治国之才,若是都能入仕也算是造福百姓了,我......反正已经很老了也无惧天谴,就豁出去性命帮你们一把。” 他打开行囊,从里边取出来一些东西一样一样摆好。 “我可以帮你们伪造学凭路引,足可以假乱真,官印绝看不出错处,这事真的是要遭天谴,若非为天下苍生我也不会冒这样凶险,我看破红尘不求长寿只求心安,一份只需五两银子。” 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小道童差一点没憋住。 其中一人道:“我们......哪里拿得出来五两银子,就算拿得出来,也所剩无几,如何还能走到大兴城?” 小道童拉了拉他衣袖:“你还价啊,你还价试试,我师父人心善,可好还价了。” 那人脸色一喜:“真人,能不能便宜些?” 老道人为难:“那是遭天谴啊。” 另外一人试探着说道:“真人帮了我们,你说是造福苍生,既然如此当有福报,所以可抵天谴。” 他说这话都没底气,人在乱世,更信神佛。 老道人倒是眼前一亮:“你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那就给你们便宜些......一人一两银子,就收你们个成本价好了。” 那四个人顿时开心起来,每个人取出一两银子递给老道人,老道人一脸清正:“我不沾染黄白之物,这些银子也要用于救世济民,你交给我徒弟收下吧。” 小道童把银子收了,老道人随即开始制作假的学凭路引,快的让人难以置信,用的还是那四个人的封皮,里边的纸张却换了,然后取出来四方印章,啪啪啪啪在每一份假的学凭上盖了一下,那四个人分别接过去一份,仔细辨认,真的难分真伪。 老道人又交代了几句切不可泄露出去之类的话,那四个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小道童好奇:“师父,你怎么知道他们四个学识差不多,而且想法也差不多?” “这世道。” 老道人伸手把那四两银子拿过来揣进自己怀里,继续埋尸体,一边埋一边说道:“文人相轻,他们看不上的人不会去拉过来,看不上他们的,他们又巴结不上,所以这四个人必是臭味相投,若不能互相吹捧怎么可能凑到一起,人啊就是这样,看不起不如你的,又融不进高一层的圈子里......” 小道人又问:“师父,他们真的能有人入仕?” “入个屁。” 老道人哼了一声:“傻成这样,又没钱,能入仕?” 小道人嘿嘿笑了笑:“那骗少了,应该每个人要二两银子。” 老道人摇头:“他们手里没几个钱,一人取一两,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取得多了就是我心术不正。” 他看向小道人:“李丢丢儿,你记住,凡事皆有度。” 第二章 贪财 “师父,你饿不饿?” 小道童李丢丢儿问他师父长眉道人,长眉道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摇头:“不饿。” 李丢丢从怀里变戏法似的翻出来大半块饼:“唔,那我自己吃。” 老道人一怔:“你哪里来的饼?” 李丢丢撇嘴道:“就你会藏?” 他把饼掰开,仔细对比了一下,确定差不多大小,然后递给老道人一块:“都说过了要公平才行,像我这样学不会?你年纪那么大了,万一把你饿坏了嗝屁在半路上,我怎么办。” 老道人把饼接过来,看着那饼叹了口气:“你不饿吗?这是昨天我给你的。” “饿啊,不过我减肥。” 李丢丢儿耸了耸肩膀:“减肥是很需要毅力的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多半的减肥不成功都是因为毅力达不到,我不一样,我是没那条件不成功。” 老道人看了看李丢丢儿那瘦瘦的样子:“你?减肥干嘛?” “减肥好看啊。” “好看干嘛?” “万一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非我不嫁呢!” “呃......” 老道人啃着半张饼往前走,苦笑着摇头:“跟着我你也算是受尽苦难,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吃过。” 李丢丢儿好奇:“那你不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吗?” “为什么良心过意不去?” “师父啊,你包包里都是钱,为什么就不打算请我好好吃一顿吗?咱们往前走,万一遇到有餐馆的地方你请我吃点好的。” “花钱?” 老道人哼了一声:“门儿都没有。” 李丢丢儿像是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钱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 老道人拍了拍背囊:“你还小,你不懂,你还不明白钱都能买来什么,在你看来钱只能买来好吃的东西,漂亮的衣服,你还没有到理解钱真正用处的年纪,钱啊,能买命。” “买命?” 小李丢丢儿确实还没到理解这些的年纪,他师父说钱能买命,他能想到的也仅仅是买来别人的命,这世道有多少人想钱想疯了,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买来他们的命,让他们去做什么都行,杀人,放火...... 所以在小李丢丢儿看来,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有的美好也不过是能买来美食和新衣服罢了。 “对,买命。” 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买命,人就不一样了。” 小李丢丢儿问:“师父,你要买谁的命?” 老道人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小徒弟对自己的话应该是误解了,所以笑了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才问你啊,你是师父,师父是授业解惑之人,所以你得教我。” “买你的命。” 老道人在小李丢丢儿脑壳上敲了一下。 小李丢丢儿揉了揉脑袋:“买我的命?那还不容易?烧鸡烧鸭烧子鹅,卤煮火烧炖豆腐,这些都是我命啊......” 老道人看到他居然一边说一边流口水了,所以笑起来:“出息!” 他问小李丢丢:“徒弟,你有没有什么理想?” “理想?” 小李丢丢儿认真回答:“刚才我都说了啊。” 老道人噗嗤一声笑了:“果然没出息。”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买命啊......其实没那么难,银子够了就行,也快够了。” 小李丢丢儿不理解,想着反正师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他只是好奇这一路走过来到底要去什么地方,这些年师父一直都在幽州七县范围内来回走,很少去幽州。 师父说幽州那边不能多去,那边繁华锦绣,城里的富人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小李丢丢儿看多了不好,七县百姓活的都差不多,多看看百姓活的怎么样,将来有用。 可昨天师父说不在幽州七县继续逛荡了,要带他去一个很大很大的城,他以为是幽州,可他记得师父说过幽州在北边,而他们是往西南方向走。 “师父,咱们到底去哪儿?” “冀州。” “冀州?” 小李丢丢儿只听过冀州的名字,脑海里对于大城的印象和概念也大概就是幽州那个样子,所以他问:“和幽州一样?” “比幽州大多了。” “为什么去冀州?” “冀州有你的命。” “师父你是在冀州把我捡来的?” “不是。” “那你为什么说冀州有我的命......” “傻孩子。” 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从没有瞒过你,你不是我的孩子,是我捡来的。” 小李丢丢儿笑道:“我相信你是我捡来的......我呸,我是你捡来的,你这样的怎么可能有女人,哪个女人能看得上你!” 老道人在他脑壳上又敲了一下,像是回忆起来什么,嘴角带着笑。 “十来年前我在方城县骗钱......呸,在方城县布道的时候,正赶上一场瘟疫,死的人太多了,你爹娘都是瘟疫死的,当时大概人们觉得你也一定会被瘟疫上身,所以把你和你一家人的尸体一块扔到了城外,城外有个乱坟岗,人们不懂瘟疫而死的人应该怎么处理。” “我想着,总得有人去做,于是雇了一辆车,拉了一车石灰,带了一把锄头就出城去了,结果你居然命那么硬,死人堆里嗷嗷大哭,我把尸体掩埋了用石灰覆盖,然后带着你走,那时候觉得反正我大概也是要被瘟疫上身的,你也一样,一老一少死在一块也有个伴儿。” 他看向小李丢丢儿,眼神里都是溺爱:“可咱们爷儿俩都特娘的命大。” 老道人莫名其妙的自豪起来:“你这名字也是我取的,只知道你家里姓李,所以就给你取名李丢丢儿,名字取的轻一些,命就长一些,等到了冀州我办完了大事,得正经给你改个名字了,我也想好了,就叫李叱,叱咤风云的咤,呸,叱。” “呸。” 小李丢丢儿笑道:“肚子里饿的连个屁都没有,屁都没法在我肚子里叱咤风云,我还能在这世上叱咤风云?” “我就那么一说,你当真干嘛?但是到了冀州,一个正经名字很重要。” 老道人耸了耸肩膀:“你呀,好好活着就行。” 他再一次下意识的摸了摸背后的背囊,钱袋子在背囊里,鼓鼓囊囊的,攒了好几年的钱了,算起来真的快够了,只要攒够了钱就能给这臭小子买来不一样的命运,可他当然不会和这臭小子解释什么,让他懂那么多干嘛,疼他就是了。 一老一少顺着官道往前走,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这七县流寇横行,老百姓们要么逃难去了要么死了,要么成了流寇的一员,他们在不是流寇的时候痛恨流寇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可是他们成了流寇之后也一样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人啊,真他娘的复杂,还善变。 “师父?” “嗯?” “我又饿了。” “喝水。” “唔......” 小李丢丢儿喝了口水,抬起头看了看前方,正是午后,阳光太晒,所以世界好像都变得扭曲起来,隐隐约约的他依稀看到前边有什么东西从扭曲的空间里钻出来,吓了一跳。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师父拉到了一边,紧跟着就听到一阵闷雷般的声音贴着地面过来,老道人伸手压住小李丢丢儿的脑袋让他低头,然后老道人双手合十也低下头,官道上一队身穿甲胄的骑兵呼啸而过,那战马带起来的风声犹如龙吟。 骑兵经过的时候看到他们俩这面黄肌瘦邋里邋遢的样子都笑起来,而马蹄子带起来的尘烟则让他们两个看起来更狼狈。 “这世道不对。” 一匹战马在两个人身前停下来,马背上一个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穿着好精致好漂亮的叶甲,勒住战马的时候身上的甲胄响起来好像是天籁之声。 年轻人皱眉看着他们,像是有些心疼。 “道人盛世清修,乱世才出来济民,这两个道人都快饿死了,还怎么济民?” 他伸手:“把干粮给我!” 身边的亲兵将包裹摘下来递给他,他俯身把包裹扔在小李丢丢儿的脚边:“拿去吃吧,吃饱了就走,回你们的道观去清修,你们入世行走也救不了人,病的不是人,而是这个世道,这病你们道人医不了,还不如多在道观里念几篇道经为大楚祈福。” 老道人连忙垂首道:“为大楚祈福,也为恩施者祈福,请问上官叫什么名字,回去我会为你请长明灯。” “不用了。” 年轻人笑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长明灯就免了吧,从军者,沙场生死无常......不过,你倒是可以给我的队伍请一盏长明灯,我叫罗境,幽州将军罗耿帐下校尉,你们回去之后为我幽州燕云铁骑点长明灯,为我铁骑荡平流寇祈福!” 老道人点头:“记下了,多谢恩施。” 年轻人大笑:“这个世道,能记住恩施的人可不多了。” 老道人犹豫了一下:“请问......” “什么?” “我能为你卜一卦吗?” “我从不信鬼神,何必卜卦,你......为何要为我卜卦?” 罗境好奇的问了一句。 老道人有些不好意思偏偏还有些理所当然的说道:“毕竟直接要钱不太好。” 罗境愣住片刻,哈哈大笑:“原来是个贪财的家伙,我还以为你是个德行高深的道人呢,想要钱?我出门从不带钱,你找别人去要吧。” 他一打马:“驾!” 那匹通体血红的战马嘶鸣一声,发力狂奔出去,数百名骑兵也跟着加速,蹄声如雷,气势如虹。 看他走了,老道人叹了口气:“家境那么好都不舍得给些钱,真抠。” “他是谁啊?” 小李丢丢儿问了一句,然后又加了一句:“好威风!” “他刚刚不是提到幽州将军罗耿了吗?那是他老子,他就是那个号称北境无敌的少年将军罗境,闻名不如见面......面相不好。” 小李丢丢儿问:“何处不好?” “气盛必有血光灾。” 老道人叹了口气,把那一包干粮捡起来:“不是饿了吗?吃!” 他看向骑兵消失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小李叱:“羡慕他吗?” 小李丢丢儿点头:“羡慕啊。” 老道人嗯了一声:“咱们走吧,一边羡慕一边吃。” ...... ...... 【求收藏】 第三章 多聊聊 李丢丢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在他眼里,师父绝对不是个正经道人,可是在幽州七县来来回回这些年他看到了百姓们对师父的尊敬,哪怕就是那些流寇看到了师父也不会为难,他想不明白。 “师父。” “嗯?” “为什么流寇杀人如麻,但是你就敢背着那么多银子铜钱的到处走,你不怕流寇?” “不怕,也怕。” 长眉道人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你还小,有些话对你说了你也不会理解,但是你可以记下来......人是会变的,很善变,盛世的时候,人心信仰不管是什么,道门也好佛门也罢,归根结底信仰的是朝廷,朝廷是人心稳不稳的根本,可是到了乱世,人心不信仰朝廷了,那就只能信仰神佛,哪怕是对鬼怪的敬畏也强于对朝廷的敬畏。” 小李丢丢确实不是很理解这些话,但是都记下了,师父说的终究不会有错。 “那些流寇敢杀官却不动我们这样游走的道人,是怕遭报应,他们做着坏事,还想着因为没杀一个道人就能积德,你说人心险恶不险恶?” 李丢丢摇头:“不懂。” 师父笑了笑:“不懂就不懂吧。” 师父抬起头看了看,远处一座大城已经有了轮廓,那就是他们要到的地方,冀州。 大楚江山天下九州,九州之一的冀州位于中原北部,冀州下属又有十九州,幽州是最北边的州府,幽州往北就是燕云山,燕云山再往北就是敌国。 “师父,我们来冀州做什么?” 李丢丢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这次他师父没有再说什么关于买命的话,而是语气中满是希望的说道:“师父在冀州有一位故交好友,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变,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这次来是求他帮师父办件事。” 长眉道人说完之后下意识拍了拍背后的包裹,那包裹里是他这些年来的积蓄。 城门口的盘查并不严密,他师父虽然很不舍,可还是给负责检查城门口进出百姓的队正递过去一块碎银子,并且说了几句漂亮的恭维话,老道人口吐莲花鬼都能哄乐了更何况是个见钱眼开的队正。 半个时辰后,李丢丢跟他师父一路走一路打听着到了一座高宅大院的人家外边,他师父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走到门外,看他师父神情格外严肃,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服,虽然那身衣服看起来脏的已经不能再脏一些,皱皱巴巴疙疙瘩瘩。 敲了敲门,师父后退两步在那等着,不多时有个老者把门打开,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师父,然后摇头:“道长,这里没有什么需要用到你的地方,你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长眉道人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封,已经发黄,不知年月,他双手把信封递过去:“劳烦禀告主簿大人,就说故交长眉求见。” 这里是冀州州府衙门粮政主簿周怀礼周大人的家。 也不知道为什么老人楞了一下,用怜悯的眼神看了长眉道人一眼:“你应该还不知道大人已经卸任了吧?大人在位的时候,每年都有不少这个亲戚那个友人的过来蹭喝蹭喝,你来晚了。” 长眉真的不知道周怀礼已经卸任,脸色一急:“还请你通禀一声,我不是来蹭吃蹭喝的,我是有要紧事。” “罢了。” 看门的老人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问问老爷。” 长眉道人连忙道谢,俯身一拜,小李丢丢站在不远处看着师父求人的样子心里莫名的很疼,心里想着若是以后有本事了,可不让师父这样去说好话,只为了见人一面。 “师父,主簿大人是很大的官吗?” 李丢丢走到师父身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嘘......” 长眉道人示意他别多嘴,然后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主簿大人虽然不是多大的官,可他是师父认识的最大的官了,我要想帮你买命,只能求他。” “师父为什么总说要帮我买命?” “因为师父可不想让你一直跟着我过像个要饭花子一样的生活,你聪明,也好学,师父这些年一直在攒钱就是想给你换个方式活着,冀州四页书院名气很大,如果你能进入四页书院读书的话,将来学成,你就能到官府里谋职,哪怕是在官府做个账房,也是体体面面的日子,况且四页书院出来的弟子,又怎么可能做个账房先生。” “我不!” 李丢丢终于知道师父说的买命是什么意思了,师父曾经有意无意的提到过好几次四页书院,说四页书院的院长是天下闻名的大儒高少为,便是朝廷里一些位高权重之人也是高少为的学生。 冀州节度使那是多大的官,封疆大吏,也是高少为的学生。 长眉听到李丢丢说我不两个字,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这孩子,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若是进了什么四页书院,师父怎么办?” “我?” 长眉道人努力的笑了笑:“你这个小累赘不跟着我,指不定我的日子过的有多逍遥,不用再为你攒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觉得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没有你拖累我,我会活的很潇洒自在。” 李丢丢眼睛湿了起来:“师父是说我是累赘吗?” 长眉道人咬了咬牙:“是,你就是我的累赘,这些年要不是带着你,我至于过的这么辛苦?” 李丢丢也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就在这时候那看门的老人出来,笑呵呵的说道:“我家老爷请你们进去,你们跺跺脚,别带了尘土进客厅。” 不多时,一老一少在那看门老人的引领下进了院子,正房门口,看起来两鬓花白的周怀礼站在那等着,看到长眉道人之后连忙走下台阶:“我的老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如此风尘仆仆的来了。” 李丢丢在心里却哼了一声,心说这般装模作样,真要是当我师父是老哥哥,难道不应该亲自出门接一下? 周怀礼拉着长眉道人的手进了客厅,吩咐下人泡茶,等问明了长眉的来意之后,周怀礼显然为难起来。 “老哥哥,我已经卸任两年有余,几乎不与官府的人走动,以往还能有机会见到高先生,可是这两年来我深居简出,确实......确实帮不上忙,老哥哥,你听我一句劝,四页书院,每年只招收五十名弟子,皆出自名门,你......”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想着长眉自己应该可以意会。 “这些年我东奔西走的,没有忘记当年你和我提过,你最爱嵩明先生的字。” 长眉道人打开包裹,从里边取出来一个卷轴:“这是嵩明先生的真迹,我用了九年的时间才找到。” 听到这句话周怀礼的眼睛都亮了:“嵩明先生的真迹?” 他兴奋的手都有些发抖。 嵩明先生是两百多年前的大楚名士,书法上来说,他的字流传下来的每一篇都价值不菲,甚至不可用金钱衡量,对于爱字的人来说,一副嵩明先生的真迹是无价之宝。 周怀礼没敢直接打开卷轴,而是先净了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打开,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好色之徒正在缓缓解开女人的衣服。 心不知道为什么,李丢丢觉得这个人很虚伪,他不喜欢。 “真迹啊,真的是嵩明先生的真迹啊。” 周怀礼激动的竟是眼睛里有了淡淡泪花。 李丢丢见过那副字帖,闲来没事也蹲在地上学着上面的字体写着玩,师父看过,说有七分传神,他倒是不觉得那字有什么好看的。 “那个......” 周怀礼眼睛盯着字帖挪不开,却招手吩咐了一声:“快给我的老哥哥准备饭菜,他一定是饿坏了。” 李丢丢在心里又狠狠的哼了一声。 所以吃的时候一点都没留面子。 半个时辰之后,长眉道人拉着李丢丢的手从周府出来,他脸上带着笑意,周怀礼留下了字帖,也留下了他积攒了数年的钱财,说答应走动走动。 “他说不定会贪了你的钱。” 李丢对看向师父:“你看他那眉眼!” “不许胡说。” 长眉道人瞪了李丢丢一眼:“别把人心想的那么坏。” 周府书房的灯烛亮了整整一夜,周怀礼看着这字帖一夜没睡,挪不开眼睛,对他来说,这字帖就是稀世珍宝,越看越喜欢,喜欢的极了就能当做是自己的命。 第二天上午,周怀礼梳洗更衣,上了马车离开。 四页书院门外,周怀礼等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被请进去,说是高先生刚刚授课结束,在书房等着他了,他像个小学生一样,带着敬畏之心走进高少为的书房。 高少为看起来已经有六十岁左右,精神倒是很好,只是有些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以他的身份,能见见周怀礼确实也算是给了面子。 “先生。” 周怀礼先是俯身一拜。 “怀礼兄,我一会儿还要赶去节度使大人府里,你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就直说。” “是是是。” 周怀礼把随身带来的包裹打开,里边是一个精致的木盒,他将木盒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缓缓拉开:“得了一幅嵩明先生的真迹,是那篇登雀台贴......” 他的话还没说完,高少为的眼睛就亮了:“嗯?果真?!” “果真!” 周怀礼将字帖取出来递给高少为,高少为将字帖打开后的表情和昨天周怀礼一模一样。 “先生。” 周怀礼清了清嗓子:“我......我有一位世侄......” 他的话没说完高少为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想来书院?明日带过来我看看,正巧了,明天有几个孩子也会过来,我一并看看,择优留取。” “是是是......” 周怀礼连忙俯身一拜:“多谢先生。” 高少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字帖:“这登雀台贴......” 周怀礼道:“先生留下观摩,我可不是送予先生,是暂存先生这里以供先生观摩,先生想观摩多久都可以,都可以的。” 高少为顿时笑了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敢收你的,我就留下仔细观摩几日,回头让人给你送回去。” “好好好。” 周怀礼俯身再次拜了拜:“那先生忙着,我先告辞了。” 高少为眼睛没有离开字帖,却招了招手:“来人,准备些酒菜,我与怀礼兄已经许久未见,要多聊聊才行。” 第四章 读书比较容易 第二天一早,长眉道人就带着李丢丢到了周怀礼的家门口等着,一路上走过来对李丢丢千叮咛万嘱咐,如果一会儿见到了鼎鼎大名的高先生千万不要失礼,把他那些屁话都收一收,别放肆。 李丢丢看起来脸色并不好看,他不想去什么四页书院,他只想陪着师父。 “师父真的不要我了?” “不要不要。” 长眉道人一摆手:“好不容易有机会把你送出去。” 李丢丢问:“那师父你会离开冀州吗?” “那......” 长眉道人仔细想了想,摇头:“那倒也不会,冀州有一座无为观,观主与我也是故交,我把你送到书院后,我就去道观里挂名,你过你的好日子,我过我的好日子。” “噢......” 李丢丢低下头,好一会儿后努力挤出来笑脸:“师父你看,你平日里还得需要我照顾呢,烧水洗脚什么的,离开我你会不适应的。” “道观里自然有人为我烧水,我辈分高。” “师父,我能帮你给人看相啊,你看,我们之前配合的多好,天衣无缝。” “骗人不是长久计,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人了,你以后也不要骗人了。” “噢......” “师父,我......” “不要再说了!” 长眉道人语气陡然重了起来,他盯着李丢丢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能不能长点志气?你要是学成了,将来有本事了,养我不好吗?” “啊?” 之前师父都说不要他了,现在忽然说到让他学成养着师父,李丢丢忽然就有了些心动。 “四页书院学成之后,真的会有好前程?” “当然,四页书院高先生在整个大楚都称得上文人翘楚,他教出来的弟子人才济济,冀州节度使曾大人就是高先生的弟子,你说厉害不厉害?我不指望你做节度使,你能有个正经身份就行了。” 长眉道人缓和了一下语气:“师父希望你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好。” 李丢丢使劲儿点了点头:“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一个时辰之后,四页书院。 李丢丢被周怀礼带进门后眼睛就不够用了,书院很大,亭台楼阁,到处都漂亮,最主要的是这里的弟子们一个个看起来都那么干净那么精致,穿着月白色的院服或是结伴而行,或是树下读书,和城外那流民遍野相比,这里好像是仙境一样,李丢丢甚至生出来一种错觉,这地方不在人间。 “一会儿你要记住,不要怯场,高先生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也不要胡言乱语,高先生不喜欢人没规矩。” 周怀礼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与你同来见高先生的,一位是冀州军务佥事的长孙,姓孙,一位是冀州府同知大人的儿子,姓刘,一位是冀州府水务司司座大人的孙子,姓张,他们三个......” 周怀礼看了看李丢丢,叹了口气:“罢了,你尽力而为就是。” 走了几步他又问:“你师父都教过你什么?” “读书写字,五行八卦,测字算命......” “行了行了不要说了。” 周怀礼仰天长叹:“可惜了那一篇登雀台贴。” 小李丢丢声音很小的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有药术,针灸,剑技......我师父可厉害。” “你师父再厉害还不是要把你送到四页书院?” 李丢丢不喜欢这个叫周怀礼的人,可是师父说过人家既然是帮忙,你就不能摆个臭脸子给人家看,可是周怀礼说他师父他就不爱听。 “如果我师父有高少为的身份呢?” 他问周怀礼:“那我师父还需要求人吗?我师父未必不如高少为,只是出身不由人。” 周怀礼脚步一停,侧头板着脸对李丢丢说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李丢丢张了张嘴,忍了。 周怀礼伸手往四页书院的大门方向指了指:“如果不是你师父当年帮过我,我会撇开自己的脸面不要来帮你求人情?你如果不满意可以扭头就滚,要么你就闭嘴。” 李丢丢选择闭嘴,十来岁的孩子在心里告诉自己,将来有一天如果自己出人头地,就让师父扬眉吐气。 他跟在周怀礼身后一直走到书院里边,那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名闻天下的大儒高少为就住在这,周怀礼让李丢丢在这等着,他自己先进去,说话的时候声音冷冰冰的好像要打人似的。 周怀礼进了书房之后看到其他人还没来松了口气,笑着俯身一拜:“先生,我把孩子领来了。” “你们且等一会儿,等人都到了我再考核他们。” 高少为起身道:“来,先坐下说话。” 周怀礼却没有坐下,依然俯着身子很谦卑的说道:“先生,这个孩子孤苦,性子野,说话没大没小没什么分寸,但是孩子机灵,而且学了很多东西,如果一会儿稍有得罪冒犯,还请先生多包涵。” 高少为看了他一眼:“确实是你的故人之子?” “算是吧。” 周怀礼道:“那年我从永清县调到冀州任职,半路上内人染了病奄奄一息,是这孩子的师父救了内人,并且一路护送到冀州,这孩子是我那位故交好友捡来的孤儿,友人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 高少为叹道:“嵩明先生的登雀台贴也是你那位故友送你的吧,你为了这孩子把字帖送到我这里来了。” 周怀礼道:“先生,禅宗的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孩子眼睛里有灵气,又肯吃苦好学,他师父救了他一命是胜造七级浮屠,那改人一命呢?先生就是他的改命之人,先生是所有书院弟子的改命之人。” 高少为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若他确实是可造之材,我不管他出身,自会留下他在书院,若他不堪造就......罢了,我也留他在书院做个杂役,总好过风餐露宿。” 周怀礼再次俯身一拜:“多谢先生。” 不多时,那几位出身不凡的孩子也陆续到了书院,一共四人,李丢丢年纪最小,年纪最大的是孙如恭,在四个人中,他家世最好,毕竟他爷爷可是正经的四品官,张肖麟比李丢丢高半个头还多,应该是习武有一阵子了,看着颇为健壮,刘胜英和李丢丢个子差不多,三个孩子衣着光鲜,李丢丢的衣服全是补丁可是洗的干干净净,和那三个孩子相比依然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来出题,你们回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有许多顾虑。” 高少为看了看这四个孩子,摆手道:“除了四个孩子之外,其他人都出去吧。” 别人家都是在鼓励着,周怀礼瞥了李丢丢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便迈步出门。 “别让你师父蒙羞。” 高少为坐下来,让四个孩子在自己面前站成一排,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后说道:“第一个问题,如果你们单独出行,在路上遇到了不平事,你们是该管还是不该管?” 张肖麟第一个回答:“路见不平当然要管,生为有用之身,若连不平都不敢管,那以后能有什么胆量上阵杀敌?” 孙如恭笑了笑道:“那是莽夫之勇,路见不平当然要管,但不能贸然行事,先判断清楚事出何因再说管不管的事才对,要动脑子。” 刘胜英道:“我还小,应该回家告诉家里人,或者报官。” 高少为看向没说话的李丢丢,等着这个孩子给出什么答案。 李丢丢沉吟片刻,回答:“能管就管不能管就不管。” 高少为皱眉。 其他三个孩子都看向李丢丢,都是一脸的轻蔑,李丢丢这话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句废话。 高少为摇了摇头后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如果我现在每个人给你们一两银子,却让你们去买了价值五两银子的东西,你们买不买?” 孙如恭道:“先生要买的东西,何须先生出钱?” 刘胜英道:“我得回家问问我爹娘能不能再给我一些银子。” 张肖麟道:“莫说五两,十两也会买来。” 李丢丢摇头:“先生若是这样的先生,我何必要来书院?” 高少为再次皱眉。 “第三个问题,你们认为,习文重要还是习武重要?” 这次三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回答道:“习文重要。” 就连自幼习武的张肖麟都没有选择回答习武。 李丢丢依然在仔细思考,师父说不能胡说八道,周怀礼也说不能胡说八道,所以他每个问题都认真想了好几遍才会回答。 “习武。” 李丢丢回答。 那三个孩子再次看向李丢丢,这次他们脸上不仅仅是有轻蔑,还有同情,这是书院可他却说习武重要,这么傻的答案也就这样的野小子才会说的出口,习文而治事,这是书院影壁上写着的两句话之一。 修德以立身,习文而治事。 大楚以文治国,人都说习文者制人,习武着制于人,虽然大楚以武立国可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文官最高为一品,甚至是超一品,可是武将至极致也只是正三品,楚国已经几百年没有过三品以上的武官。 “既然你想习武,为什么你要来书院?” 高少为看着李丢度的眼睛问了一句。 “我师父希望我来。” 李丢丢如实回答。 高少为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这个孩子......他有些不喜欢,只这一句我师父希望我来,他就想让这个孩子现在就离开。 可是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认为习武重要?” 李丢丢沉默片刻,回答:“他们三个认为习文重要,是因为他们不需要习武,出行自会有人保护,我不一样,我不习武没法保护自己,我不习武没法保护师父,我师父已经很老了,十年前他可以背着我走,现在需要拄着拐杖走。” 然后他又追加了一句:“读书的事,太容易了,习武稍微难一些。” 刚刚才缓和了些许脸色的高少为眼睛立刻睁圆:“读书容易?!小孩子说话不要太狂妄!” ...... ...... 【求各种】 第五章 组合拳 大儒高少为这大半生以来教出了多少大人物,如今才名天下者有,位高权重者有,不管他们什么出身,求学的时候谁敢说一句读书容易? 李丢丢被高少为努叱之后只好又补充解释了一句:“师父能找到让我读的书都容易,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让我来书院求学,书院里的书,应该难一些。” “难一些?!” 高少为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他是真想把这个臭小子直接轰出门外,本来话已经要开口,可是念及周怀礼还在门外等着,人家送来一幅价值连城的登雀台贴,他此时把孩子轰出去怕是也要和周怀礼绝交了,虽然两个人并不相熟,但场面上的人场面上的事,总不能做绝。 让人家说收了字帖还把孩子轰出去了,不体面。 所以高少为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们都应明白,读书无易事,读书不是读文字,而是读文字之中表达的深意,年轻人可以有傲骨,但不要有傲气,须知书山有路勤为径.......” 李丢丢自言自语似的接了一句:“管它阴晴日月星。” 高少为后边的话被憋了回去。 “管它阴晴日月星?” 高少为仔细品了品,这句对的并不工整,可是却好像越想越有深意,那是一种锲而不舍?是一种态度?还有些狂,让人喜欢的狂。 “李丢丢,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毅力,读书可成。” 高少为脸色缓和下来不少,李丢丢没有想到自己随便对了一句话会改变高少为的态度,他没想到高少为何尝想的到? 高少为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知道为什么你们四个会有资格站在我面前接受我的考核吗?本不是书院招生的时节,是因为刚巧有几人因为受不了读书的辛苦而退学回家,对于这样的学生,只要有人提出来学不下去我都会答应,绝不阻拦。”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欲攀登书山者,我赠之以布履,欲横渡学海者,我赠之以扁舟,登山未半下山者,渡海未半而折返者,我不会看不起,只是与我无缘。”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后问道:“现在我继续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当尽力回答。” “你们可知,学分几种?” 四个孩子互相看了看,这个问题似乎不好回答。 高少为见他们没人回答,摇了摇头:“你们还未入学,我问这个问题确实难为你们了,现在我告诉你们,在四页书院,读书求明识,机辨懂对错,问答知是非,这是书院三个大课,有教习教你们读书,会让你们辩论,而我会坐堂听你们提问。” 他看向张肖麟:“读书的关键是什么?” 张肖麟想了想,忐忑不安的回答:“读?” 高少为摇头:“是思。” 他又看向李丢丢:“辩论的关键是什么?” 李丢丢回答:“是杠。” 高少为眼睛都睁大了:“是什么?” “杠,杠头,杠精,抬杠的杠,在我们村这种人叫杠愣子,你说什么他都会不同意,你说好他说坏,你说坏他说好,杠是一种精神,一种斗志,所以辩论就是,不管是非,杠了再说。” 高少为抬起手轻轻安抚着自己的胸口,默念着不气不气,气死谁得意。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辩论的目的是锻炼思维,从辩论中开拓视野,找到对方逻辑之中的漏洞而反击,所谓唇枪舌战,锻炼的是一个人的头脑,所以辩论的关键是杠......呸,辩论的关键是敏。” 这四个孩子之中最像个孩子的刘胜英俯身问道:“先生,任何辩题都可辩论?” 高少为道:“你这个问题问的就有问题,只要能提出来的辩题自然就可辩论,可这世上有许多辩题不能提出来。” 刘胜英傻乎乎的追问了一句:“先生,什么辩题不能提出来?” 这个时代,这个天下,当然有很多辩题不能提出来,比如君臣,比如父母。 辩君臣是谋逆,辩父母是不孝,大楚一直宣扬的是忠孝二字,若辩君臣辩父母,就是不忠不孝,说都不能说,如今的大楚更是让文人心悸,说话都要提着七分小心。 去年的时候,吏部侍郎闫开晓就因为一句君臣如父子而下狱,这话本身应该是没什么毛病,自古以来说句话的人多如牛毛,皇帝当然不会不开心,可是闫开晓就被人参奏了,说他试图扰乱朝纲侮辱皇家。 因为闫开晓的母亲是一位宫女,被先帝赐婚给闫开晓的父亲,所以参奏他的人说,闫开晓说君臣如父子,暗指他是先帝的孩子,是辱骂皇族,不忠不孝。 所以闫开晓被抄家,满门发配至边疆为奴。 高少为一念至此,摇了摇头:“辩题是教习给你们的,能不能提,到时候你们的教习自会告知。” 当今皇帝五十岁了,可是......昏聩无能,高少为深知这一点却不能言,可笑的是,就在皇帝下旨办了闫开晓之后,他又派人偷偷去问闫开晓,你真的是朕同父异母的兄弟吗? 闫开晓心中应有一句妈卖批。 一念至此,高少为的情绪都低落下来,圣人说,为何学文?因为文才能治国,武平天下,文以载道,可是现在满朝的文人,哪一个还有文人气节? 所以他已经无心再说什么,四页书院的三大课程只说了两样就不想再说,摆了摆手:“书院以读书为主,以强身健体为辅,你们四个可曾习武?” 楚人觉得,习武是低贱的事,贵族的孩子们习武是修身,而普通百姓家里的孩子习武是没得选,就算是商人小富之家的孩子习武,也是不得已,读书不成转而习武,只能去做个镖师做个护院,能成什么大器。 虽然大楚科举有文武两科,可是文状元中了就是正六品,赐披红挂彩,武状元中了没有品,中了之后自己到兵部等待派遣。 高少为见他们不说话,又是一声长叹:“习武不低贱,也不可耻。” 他指了指外边:“你们若有习武,可到外边展示一下,也可互相切磋,让我看看。” 孙如恭连忙摇头:“学生不曾习武。” 刘胜英想了想后回答:“学生亦不曾习武。” 张肖麟看了看李丢丢,李丢丢也在看他,可是张肖麟明显退缩了,这让李丢丢有些失望,他想着习武怎么了?习武就该低人一等? 李丢丢回答:“学生习武了。” 张肖麟忽然一咬牙:“学生也习武了。” 高少为道:“那你们两个到外边演练一下。” 张肖麟嘴角一扬,看向李丢丢道:“你可小心些。” 李丢丢对他倒是有了几分欣赏,点头:“你也是。” 高少为其实有私心,他孙女高希宁生性更像个男孩子,好动的让他觉得有些过度,可是高少为的儿子和儿媳当年意外身亡,是他与孙女相依为命,女孩子偏偏就想习武,然而高少为这样的当世大儒,怎么能正大光明的让孙女习武? 连高少为都不敢挑战世俗,女子无才便是德,学学女红就够了,最多学学琴棋书画就好,学什么武技? 可是他实在太疼爱这个孙女,有求必应,他又不能直接找武师来教高希宁,只好每次书院招生的时候都要多问几句你们谁习武了,然后让习武之人在院子里演练,高希宁就躲在暗处偷偷看。 这些年来,她自己胡乱摸索,反正没事就练,高少为也不懂她练的怎么样,由着她就是了。 李丢丢和张肖麟两个人走到院子里,隔开几步后相对站好,两个人同时抱拳,通常情况,男子抱拳左手在外右手握拳在内,女子则相反。 张肖麟的个子比李丢丢高半个头还多些,李丢丢毕竟饥一顿饱一顿的,个子相对偏小,张肖麟出身很好,又习武很久,身强体壮,有着明显超过正常年龄的身高。 “小个子。” 张肖麟笑道:“你应该知道,比武就要分胜负,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如果你自觉不是我的对手,我可以让你一只手,或者你提条件都行。” 李丢丢有点小兴奋,他和师父学了这么久还从来都没有跟人打过架,师父也一直都说,习武是为强身健体不是为了与人搏击,但是他总觉得师父这么多年来都能逢凶化吉绝对不仅仅因为他是个道人。 李丢丢认真的问:“真的可以随便提条件吗?” 张肖麟想了想,这个小个子就算再耍花样又能怎么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没有意义。 张肖麟挑着眉毛说道:“你提吧。” 李丢丢点了点头说道:“你别哭。” “啊?” 张肖麟楞了一下:“你说什么?” 李丢丢:“不许哭,谁哭谁不好的。” 张肖麟:“你是不是欠打?” 他朝着李丢迈步过去:“我看你挨了打哭不哭!” 影壁墙后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姑娘在那偷偷看着,看着看着就一下一下的捂脸,不看场面,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那一下一下的很疼似的。 半个时辰之后,四页书院门外,长眉道人急切的等待着,他自觉身上脏兮兮的所以不敢靠近书院正门,只好在街对面来回走动,感觉过去了几十年那么久才看到周怀礼和李丢丢一前一后从书院里出来。 长眉道人连忙迎上去,先是给周怀礼俯身一拜:“有劳了。” 周怀礼拱手还礼,看了看长眉道人,又看了看李丢丢,一声长叹后转身走了,连话都懒得说。 长眉道人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李丢丢的表现不够好,他抬起手在李丢丢的脑袋上揉了揉:“没事没事,没考好也没事,咱们试过了就好。” 李丢丢点了点头:“可是浪费了师父辛辛苦苦攒的钱。” 长眉道人:“只要你不是故意输掉就可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是也不能故意输啊。” 李丢丢:“嘿嘿......” 长眉道人:“你真的是故意输了?” 李丢丢:“没有,怎么会,我觉得我回答的还行,另外比试打架还赢了呢。” 长眉道人一怔:“书院里怎么还比试打架?你怎么赢的,受伤了没有?” 李丢丢一扬眉:“很容易就赢了啊,那个大个子朝着我的拳头打了一套组合脸,我就赢了,没受伤,就是拳头有点疼。” 第六章 因为你穷 李丢丢一边走一边兴奋的说道:“师父你不知道,那个大个子一套组合脸打过来,想躲开这真不容易,嘿嘿......他哭了。” 长眉道人脚步停下,转身看着李丢对认真的说道:“你应该明白师父这么做是为什么,而你却因为自己的任性把师父要为你铺的路断开了。” 李丢丢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有些慌,他确实有些故意激怒高少为,他不想进什么四页书院,他就想和师父相依为命。 “师父......” 虽然长眉道人没有凶,可是他却害怕起来,因为他在师父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他更愿意师父骂他打他都行,可是这种失望的眼神让他心里更难受也更害怕。 “罢了。”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在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把铜钱:“咱们去吃顿好的,还够一人一碗卤煮,吃完了之后就得想办法赚钱了......傻孩子,阳关大道你不走,你偏要跟着我走羊肠小路。” “卤煮是什么?” 李丢丢问。 长眉道人笑起来,揉了揉李丢丢的脑袋:“人间美味。” 第二天一早,住不起客栈的师徒二人从一户人家墙外的柴火堆里钻出来,两个人站在那同时抖了抖身上的干草。 “丢儿,一会儿跟我去周先生家里,虽然你没能进书院可是该感谢人家还得感谢,这是礼数,我们穷但不能让人说我们没礼数。” “知道了师父。” 两个人同时转身,对着昨晚上能安身睡觉的地方很过河拆桥的各自撒了一泡尿,然后还同时抖了抖。 “饿不?” 师父问。 李丢丢摇头,砸吧砸吧嘴:“卤煮贼鸡儿好吃啊,人间美味,还扛饿。” “废话,都是肉,能不扛饿?” 师徒二人撒完尿,转身面对彼此整理仪容,摘掉身上的干草,然后用手指当梳子顺了顺头发,衣服虽然脏,可是两个人都认真整理了一下。 “可惜没钱了,如果有钱的话应该给人家带点礼物,哪怕是一包点心也行。” 长眉道人抬起手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败家孩子。”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忽然就抱住了师父的大腿,抱的可紧了,长眉道人本想再说他几句,可是孩子这样抱着自己,他心里暖烘烘的,哪里还能说的出口。 不多时两个人到了周怀礼的门外,看了看天色还早,两个人就在街对面坐下来,一大一小,坐姿都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候那个老管家打开小门往外看了看,一眼看到那师徒二人,顿时笑起来:“真是巧了。” 长眉道人拉着李丢丢起身:“不巧不巧,我们是专程来向周大人道谢的,也是来告辞的。” “告辞?” 老管家问:“你们要去哪儿?” 长眉道人道:“也没有什么目标,四海为家吧。” “你们可不能走,我家老爷刚刚吩咐我去找你们,我正愁着去哪儿找才好,一出门就看到你们了,这是我的运气也是你们的运气。” 他上前拉了长眉道人:“快快快,老爷还在等你们呢。” 两个人跟着老管家进了周府,周怀礼听说人找到了,一脸兴奋的从屋子里出来。 “真是走运了,昨日我刚回家不久,四页书院里派人来,说是让李叱今天进书院,真是害怕找不到你们,你们走的时候也没留个地址。” “啊?”李丢丢和师父对视了一眼,俩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怀礼道:“高先生决定收下李叱了,你们怎么这样的表情?这大喜的事,你们不该高兴吗?” “高兴!” 长眉道人立刻就笑起来,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多了一倍不止,可是小李丢丢却笑不出来,脸色越来越暗淡。 看到徒弟这个表情长眉道人就知道他是害怕失去自己,于是蹲下来扶着李丢丢的肩膀说道:“安心,师父不会走,我都打听过了,每隔十天书院就会放假两天,到时候你就去道观找我,我会在那等着你。” “你真的不会离开冀州吗?” “真的,师父骗你天打雷劈。” “好吧......” 李丢丢深吸一口气:“师父你真的一直都在那个道观吗?” “当然,观主和我可是旧相识,我只需一句话他就能留我做上宾。” 长眉道人忽然把李丢丢抱起来,直起腰的时候显然很吃力,抱着李丢丢用胡子在他脸上扎了扎:“你长大了,以后不能再这么抱着你了,好好争气,别给师父丢脸。” 李丢丢猛的抱紧了长眉道人的脖子,使劲使劲的抱紧。 四页书院。 高少为没奈何的看着自己孙女,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还不都是他自己惯的,怪谁? 他看着孙女高希宁认真的说道:“说好了,虽然我答应你让那个小子进书院读书,可是你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的去找他学武,你是我孙女,让人看到了不行。” 高希希十三岁,还未及笄,穿这一条嫩绿色的长裙,犹如这初春柳条上刚刚冒出来的嫩芽一样,小姑娘完美的继承了她娘的美貌,和她娘不一样的是,她的眉毛英气太重,唯有这一点更像她父亲。 “知道了知道了。” 小姑娘嘿嘿笑了笑:“那个小子的武技真的很厉害,明明是他打人,可是每一招都看着像是对方自己把脸撞上去似的,他才多大?怎么能练出来这么好的武技。” “他十一岁,比你小两岁。” 高少为道:“你切记,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与他太过接近,想学他武技,我自会安排你看着,还要切记,他不是你师父,你也绝不能是他的徒弟。” “知道知道。” 小姑娘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啊,你看,你是我爷爷,他算是你弟子,我是他弟子,你还是我爷爷。” 高少为:“......”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呀......这好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娘亲那时候可和你一点都不一样,她出身书香门第,温婉孝顺,你倒好,随了你爹的一身臭毛病,一点儿都没随你娘。” 小姑娘一甩头发转身走了:“我去看看那个傻小子来没来,对了.......”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高少为一眼:“那傻小子是不是没钱买院服?” 高少为:“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小姑娘皱眉:“脏兮兮的,我不喜欢。” 高少为摇头:“送他一身就是了。” 小姑娘嗯了一声:“别送的那么明显。” 高少为:“你还想怎样?” 小姑娘道:“第一不能让他以为那是他应得的,院服三套,春冬夏,三套足足要二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二两银子应该很多了吧......第二不能让他以为什么东西别人都可以照顾,不能让他养成伸手要的习惯,第三不要让他认为那是施舍。” 高少为感觉自己头都大了,自己这个孙女古灵精怪的,脑子里一转瞬就想了这么多。 “他出身寒苦,让他兼职打扫教室吧。” “那他还不是要被人看不起?” “看他自己怎么认为了。” 小姑娘甩着头发走了,颠儿颠儿的。 李丢丢跟着周怀礼第二次来到书院,除了他之外,另外三个孩子已经早就到了,毕竟书院可以通知到他们家里,可是通知不到李丢丢,如果李丢丢和师父没有去周府致谢的话,他也就失去了进书院的机会,他多想没去周怀礼家里,那该多好。 周怀礼一边走一边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动高先生的,但我希望你能珍惜机会,进了书院不等于可以在书院结业,你不够优秀书院也能把你开除,你想想你师父为了你进书院多不容易?” “知道了。” 李丢丢点头,心里很难过,感觉自己被扔了似的那么难过,这个世上他只有师父一个亲人,多年来相依为命,现在不能日日相见都觉得难受,特别难受。 周怀礼看着这孩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微微一疼,世上多疾苦,可这书院里的孩子,只有李丢丢一人疾苦,书院里的学生都是大家大户出身,李丢丢就是个异类,周怀礼可想而知他会遇到多少困难,多少冷眼,多少瞧不起。 “这个是你师父上次交给我的,除去学费之外的余钱。” 周怀礼取出来一个钱袋递给李丢丢:“里边一共三两银子,二两银子要用来购买院服,一两银子用来购买书册,书院管吃管住。” “噢......” 李丢丢把钱袋子接过来,脚步也停了下来。 周怀礼走了几步不见李丢丢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李丢丢深吸一口气,然后郑重认真的俯身一拜:“多谢周先生,这银子算是我从你这借的,以后赚了钱我会还给你,我师父哪里还会有剩余的银子......” 周怀礼走回到李丢丢身边,下意识的抬起手想摸摸李丢丢的头,可是忍住了。 “你好自为之,看得出来你其实是个懂事的孩子,既然懂事就应该明白你师父的苦心。” “我明白。” 李丢丢再次拜了拜后说道:“咱们走吧。” 两个人走到高少为的书房外边,高少为却不在这,而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教习,很高很瘦,手里拿着一份卷宗,可是却没有几分文人气,面容冷峻,更像是一个江湖上的那种剑客。 “我叫燕青之,是你们的补课教习,你们进书院比较晚,我负责教导你们追上大课的课业,如果一个月之内你们能通过我的考核,你们就会回到大课去和其他学生一起学习,如果不能通过我的考核,你们就离开书院。”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扫视四个孩子,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书院的一等教习,如果我一个月之内没能带你们追上课业,自然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们废物,书院不要废物。” 他问:“谁是李叱?” 李丢丢俯身:“先生,我是。” 燕青之道:“你负责打扫教室。” 李丢丢皱眉:“我一个人?每天?一直?” 燕青之点了点头:“你一个人,每天,一直。” 李丢丢问:“为什么?” 燕青之看着他,眼神冰冷:“因为你穷。” ...... ...... 【求收藏】 第七章 师父也该很舒服 四页书院教习燕青之眼神冰冷的看着李丢丢回了一句:“因为你穷。” 片刻之后又说了一句:“还有问题吗?” 李丢丢虽然觉得心里很堵,但是却摇头说道:“没有,很合理。” 燕青之眉头微微皱了皱,李丢丢说出很合理三个字,似乎是在讥讽他。 “还可以更合理。” 燕青之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李丢丢面前俯视着他:“每天打扫两遍。” 李丢丢道:“有钱吗?” 燕青之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你知道每个人的院服和书册都是要花钱自己买的吗?你来打扫教室,权当是还账了,而你每天打扫两遍,我可以算你快一倍的还清账目。” 另外三个孩子都看着李丢丢,心说第一天就被教习这么羞辱你也是真倒霉,他们三个出身都好,自然不会明白拥有三两银子对于穷人来说有多艰难。 所以他们三个看着李丢度的时候没有什么同情,反而觉得好玩。 李丢丢听燕青之说完之后居然笑起来,没有一点点觉得难堪的样子。 他说:“先生这么说就更合理了。” 燕青之眼神变了变,似乎对李丢丢更为厌恶,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明天开始正式授课,迟到一次,门外罚站一个时辰,迟到三次赶出书院,破坏书院其他规矩也一样。” 张肖麟被李丢丢揍过,现在鼻子还肿着,李丢丢被教习羞辱他当然开心,所以笑着走到李丢丢面前说道:“能打又怎么样呢?三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要不要我借给你?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可以送你三两银子。”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没理会。 站在一边的周怀礼看不下去了,过来拉了李丢对一下:“咱们走吧。” 李丢丢点头:“是。” 周怀礼道:“刚才给你的院服上有木牌,是你住处的房号,大部分学生都不住在书院里,虽然管吃管住,可是他们还是会回家,毕竟家里更舒服......” 他看了看李丢丢,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你不要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将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丢丢忽然拦住了他:“周先生。” “嗯?” “这个给你。” 李丢丢把那个钱袋子取出来递给周怀礼:“书院让我打扫教室来还院服和书册的钱,这样挺好的,所以这些银子我就用不到了,还给你吧。” 周怀礼一怔,低头看着李丢丢,这个孩子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依然有些玩世不恭的神情,可是看着他的眼睛,周怀礼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阵的酸楚一阵阵疼,这个孩子啊,脖子好黑,脸洗的很干净,眼神更干净。 “你留着吧,送给你了,不用还,以后万一遇到花钱的地方,你也不至于两手空空。” “不用。” 李丢丢把钱袋双手递给周怀礼:“管吃管住,花不着钱,我自己也能赚钱。” 周怀礼真的不想把钱袋拿回来,可是他在这个十一岁的小男孩眼睛里看到了两个字。 自尊。 “好,那我就拿回来。” 周怀礼把钱袋拿回来,想伸手拍拍李丢丢的肩膀,李丢丢却已经迈步走了出去:“周先生,我猜着你一定是把登雀台贴送给高院长了吧?” 周怀礼心里再次震动了一下,这个孩子...... “谢谢你周先生,对不起周先生。” 李丢丢停下来,转身朝着周怀礼拜了拜。 周怀礼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李丢丢歉然的笑了笑道:“因为我一开始觉得你不是个好......人。” 周怀礼觉得李丢丢说到好字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是把东西两个字换成了人。 “孩子,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坏人,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没有好坏之分吗?” “没有。” 周怀礼沉吟了片刻,有些失神的摇了摇头:“普通人,都是在好与坏之间的人,有时候会偏到这边有时候会偏到那边。” 李丢丢沉默片刻后,扬起笑脸:“周先生是个好人。” “我以为你会说是个好东西呢。” 周怀礼的手还是在李丢丢的肩膀上拍了拍:“送到这里吧,我要回家去了,你自己去找你的住所,我帮你问过,被褥和书册都会放在你的住所,你明天早课不要迟到了。” “记住了。” 李丢丢再次俯身一拜:“先生慢走。” 周怀礼走出去几步后又回头,笑了笑说道:“之前把登雀台贴送出去的时候觉得很心疼,你知道为什么人在送出去什么东西后会心疼吗?” 李丢丢想了想没敢回答,心说送给别人东西心疼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周怀礼见他脸上疑惑,于是笑着说道:“一开始送出去觉得心疼,是因为我认为你不值得和一篇登雀台贴相提并论,用一篇嵩明先生的真迹换你进书院,大不值,现在我不心疼了,李叱......你将来的价值最起码要超过那篇登雀台贴,懂吗?” 李丢丢仔细想了想,俯身道:“懂了。” 周怀礼转身要走,李丢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问了出来:“周先生,你说人的价值是用什么来衡量的,银子吗?” 这么小的孩子问出这样的问题,周怀礼都楞了一下,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大,不是他不能回答,而是答案绝对不适合小孩子听,因为并不美好。 小孩子需要童话故事告诉他们真善美错与对,好坏分明善恶也分明黑白更分明,童话故事里没有那么多灰色。 “怎么跟你说呢。” 周怀礼转身看向李丢丢认真的说道:“你说的人的价值是相对的,比如你对我的价值现在远超那篇登雀台贴,如果真的要说价值,那么用银子比较直接,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人,这些人在你生命中是多大的价值,举个粗浅的例子,你能借给他多少钱?” “假如你现在有三两银子,有的朋友开口跟你借一两银子,你为难不想借,那么这个人的价值在你心里就不到一两银子,有人借一两,你问他够吗?然后给了他二两,这就是对你很重要的人,有人跟你借一两,你把三两都给他了,这是挚友。” 周怀礼停顿了一下,看着李丢丢继续说道:“有人跟你借,你手里一两银子都没有,但你想尽办法去帮他,这是兄弟至亲,李丢丢,这个答案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听,可是我相信你能理解,因为你有个好师父,你该知道他的价值。” 他走到李丢丢面前蹲下来笑着说道:“别去在意那么多你不在意的人,人会遇到很多一文不值的人,也会遇到无价之人,你有一个你的无价之人,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富有。” 李丢丢点头:“原来是一个,现在是一个半。” 周怀礼笑起来,好奇的问了一句:“我是那半个?” 李丢丢再次点头:“是,毕竟......还不熟。” 周怀礼哈哈大笑,揉了揉李丢丢的脑袋,忽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长眉道人那么喜欢揉这个小家伙的脑袋,真好揉啊,揉起来心里美。 “谢谢你。” 周怀礼再次拍了拍李丢丢肩膀,转身走了,他走出去几步又回来,伸手在李丢丢脑袋上又揉了揉,再揉了揉,感觉真美好,特别美好。 李丢丢站在那目送周怀礼离开书院,他甩了甩头发,心里想着是因为我头发比较好吗?师父愿意揉,周先生也喜欢揉...... 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周怀礼转身,遥遥的比划了一个揉脑袋的动作,朝着李丢丢喊:“这是代表喜欢你。” 李丢丢点头心说原来如此。 于是他抬起手在自己脑袋上揉了揉,我也喜欢我。 他没有向别人去打听自己应该住在什么地方,他抱着院服,手里拿着木牌,在一排一排的房子上找对应的,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找到住处。 在他进门的那一刻,隐隐约约的感觉背后有人看着自己似的,他猛的转身,可是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远处,高希宁闪到大树后边,也不知道为啥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好像做贼了似的。 她是真的很好奇这个叫李叱的小男孩,个子比他矮一点,穷的连院服和书册都买不起,偏偏还想来四页书院求学,最主要的是,她听到了李丢丢和周怀礼的谈话,就更好奇。 教习燕青之对李丢丢说那些话的时候,高希宁几乎都要忍不住了冲出去和燕青之理论,然而就在她要冲出去的时候却被人拉住,她这才发现,原来她爷爷也在暗中看着。 李丢丢没有看到谁跟着自己,推门进屋,屋子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书架一盆架一花架,一木盆一小木桶一大木桶,再无他物。 可是李丢丢就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进来之后就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闻到了桌木香,闻到了书册香,闻到了崭新的被褥香。 他真想就这么把自己扔在那张看起来好舒服好舒服的床上,可是又怕自己身上的衣服脏了被褥,于是把手里的院服放下,拿了木盆去打水。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好好洗过澡,他一桶一桶的拎水把大木桶灌的半满,关了房门,然后迫不及待的跳进木桶里,水花四溅。 是冷水,可是他觉得很爽。 师父也好久好久没有洗澡了,不过师父说要去冀州城里很大很有名的无为观,观主是师父的故交好友,应该现在也在洗澡了吧。 无为观。 长眉道人在门口俯身对开门出来的道人说道:“我道号长眉,曾与观主有旧交,特来投靠,还想请问能不能拜入观中求见。” 那中年道人上上下下的看了看长眉,那一身破衣烂衫让他皱眉。 “哪里来的野道人,你是想挂名?” 长眉道人连忙说道:“是是是,还请师兄通禀一声。” 中年道人伸手:“拿来。” “什么?” 长眉问。 中年道人眼睛立刻就睁圆了:“钱啊,没钱你怎么挂名在无为观,没钱你想进门?” 长眉:“我......没钱,只想求见观主。” “滚!” 中年道人回身关门:“滚远点。” ...... ...... 【收藏一千六啦,晚上之前收藏能到三千明天就加更。】 第八章 早饭 长眉道人看着对方把门关上,手伸出去想要阻拦一下,可是伸到半空的手却停下来,因为他在那一刻忽然间醒悟,有些可怜是求不来的。 求来的可怜,也会很卑微。 “没什么没什么。” 长眉道人轻声自言自语着转身往回走,心里自然会有些难过和懊恼,可是一想到小李丢丢已经进了四页书院他心里就又开心起来,不就是暂时没有地方住吗,又不是一直会这样。 就在他走后不久,周怀礼乘坐马车到了无为观外边,他大概能猜到长眉道人会有什么遭遇,可是来了之后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周怀礼让车夫去过去问问,那个赶走了长眉的中年道人听说是原来衙门里的周大人使人来问,堆起笑脸回答说......没有人来过,完全没有见过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人,他说回头那人来了的话一定好好接待。 等周怀礼的马车走了,那中年道人啐了一口:“呸!已经卸任了的小官儿,有什么可得意的。” 砰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长眉道人身上已经分文不剩,肚子又饿,眼看着天色渐渐发暗,忍不住心中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就不往夜里睡觉那个柴堆里撒尿了,现在还得踅摸一个新窝。 冀州城里实行宵禁,天黑之后就不准人在大街上随意走动,一旦被官府的巡逻衙役发现的话直接下狱,按盗贼论处,不然的话长眉也不至于和李丢丢钻进柴堆里边睡觉。 长眉道人一边走一边想着,虽然没有钱吃饭住店,可好在柴堆有的是。 找了个角落躲起来,等到大街上人迹全无,他又挑了一个柴堆钻进去,拉了干柴干草的盖在自己身上,全盖住,反正已经习惯了。 小丢丢一定已经在干干净净的房子里美美的睡着了,有厚实温暖的被子,有舒舒服服的枕头,多好。 真好。 想着这些,长眉道人睡着了。 又是一个清晨,长眉道人必须得早早的起来,万一人家出门抱柴的时候看到他扭送到官府怎么办,起来之后伸了个懒腰,然后站在街边,面对着空气,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着。 像个疯子一样。 他只是在给李丢丢整理衣服,还在为李丢丢摘掉头发上的干草。 “傻不傻。” 长眉道人嘲笑了自己一句,可是总觉得小丢丢就站在他面前呢,抬着头对他说......师父,我饿了。 肚子里咕咕叫,长眉在大街上溜达了一阵,然后在大街上找了个比较宽敞的地方坐下来,把他的卦幡戳在地上,尽量不动,动的多了饿的更狠。 小丢丢在吃什么呢? 四页书院,李丢对看着面前长长的桌子上丰盛的早饭很没见识的愣住了,跟着师父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原来早饭还能这么吃,时至今日,他对食物极致的幻想是再吃一回卤煮。 食堂里摆着一排铁锅,里边有各种粥,白米粥,小米粥,南瓜粥,八宝粥,还有各种汤,不下五六种,李丢丢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种类的主食和小菜,各种各样琳琅满目。 站在那像个傻子似的看着这些,李丢丢想着,师父吃什么呢? 虽然他知道师父在无为观里应该伙食也不会差,但还是趁着人不注意拿了两颗鸡蛋放进怀里,仔细回忆一下,他和师父都不知道有几年没吃过鸡蛋了。 冀州这几年越发的乱了起来,百姓们的日子过的凄苦,冀州城外的生活和城里人的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好像都有几年没有见过鸡了。 书院里的弟子们锦衣玉食,而城外的百姓们因为吃不上饭变成了流寇。 食堂里那个胖乎乎的大婶第一次看到小李丢丢,这孩子个头不算高,生的清秀,站在那些食物前边发呆的样子是大婶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四页书院里的学生们谁会这么早来吃饭,谁会看着那些饭菜满眼都是亮晶晶的东西。 “这位公子。” 吴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可是对饭菜有什么不满意?” 她不相信书院里真的会有学生会对这样的早饭如此感兴趣,也不是不相信,她想都不敢去想。 “不是不是。” 李丢丢连忙俯身:“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多东西......不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可以吃的东西。” 吴婶有些惶恐:“公子,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就说。” 李丢丢摇头:“大婶,我不是公子,我家里没钱没势也无父无母,师父说我父母都是种田的,所以可不敢称公子,我只是一个穷学生。”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可能是没有见过穷学生吧。” 吴婶脸色有些惶恐的说道:“公子可别开玩笑了......” 李丢丢也懒得再解释,指了指一种他没有见过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是八宝饭。” 吴婶连忙说道:“是不是品相太差了?” 李丢丢问:“那个,我能带走一份吗?” 吴婶道:“这八宝饭是黏食,热的时候好吃,公子带走的话,放凉了就会干硬也不好吃。” 李丢丢想了想自己第一天上课,要等到十天后才能去无为观里找师父,于是点了点头:“那我吃一份吧。” 吴婶道:“公子,你该先喝些粥,吃一些发食,不然的话直接吃这八宝饭会胃里难受。” “还有这么多讲究?” 李丢丢觉得自己和这食堂都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大婶,我刚刚拿了两颗鸡蛋。” “啊?” 吴婶都懵了,连忙说道:“公子客气了,这里的东西都是为你们准备的,随意吃,随意拿。” 李丢丢回头看了看,这食堂里吃饭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五六个,准备的饭菜足够上百人吃,他忍不住有些微微恼火:“这么多东西,吃不完岂不是浪费了?” “那有什么。” 吴婶笑了笑说道:“咱们这可是四页书院,书院里的饭食怎么可能差了,差了的话那就配不上咱们书院的排面。” 李丢丢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了一句:“排面么?” 吴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 李丢丢按照吴婶说的,拿了一碗粥,拿了一些发食,拿了些小菜,拿了一份八宝饭,就在他坐下来准备吃的时候,张肖麟和孙如恭两个人并肩进来,看到李丢丢坐在那张肖麟就忍不住笑起来。 “我就说,那穷小子一定在这。” 他走到李丢丢面前坐下来,手指敲了敲桌子。 “穷小子,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吃的?” 李丢丢看了他一眼,点头:“是。” 张肖麟笑道:“也不怪你,你就是个穷小子,要怪就怪你爹娘没给你个好出身。”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看了看李丢丢身上的院服,又笑了。 “穿过这样布料的衣服吗?料来也没有穿过吧,看你很珍重的还垫了块布,是怕吃饭脏了院服?这种衣服你也没穿过,真是可怜。” 李丢丢没理会,低着头吃饭。 张肖麟本想羞辱李丢丢,可是李丢丢不言不语认真吃饭把他当空气,这就让他觉得是自己被李丢丢羞辱了,于是恼火起来。 “我是来给你下战书的。” 张肖麟道:“那天在先生面前比试你偷袭我侥幸赢了,我不服气,今天下午的课程结束之后,我们到书院后边的林子里再打一场,如果我再输了,以后我见了你绕着走,如果你输了,跪下来给我磕头认错。” 李丢丢抬起头看了看张肖麟的脸,只是淡淡的那么一眼,也不知道怎么了,张肖麟就感觉自己脸上又挨了一个耳光似的,火辣辣起来。 李丢丢只是觉得,好无趣,跪下来磕头认错这种话,好幼稚啊。 “你别不敢来。” 张肖麟双手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这一下,把其他吃饭的学生们吓了一跳,有人回头看过来面露怒容,张肖麟连忙陪笑着道歉,这书院里的学生哪个不是出身名门......唔,李丢丢不是,所以他只敢欺负李丢丢。 “好。” 李丢丢点了点头,回了一个字。 张肖麟哼了一声,拉了孙如恭走了,自始至终孙如恭都没有说话,可是沈冷总觉得这个家伙阴沉的不像个孩子。 他和师父在七县之内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师父说看人看眼睛,眼睛里藏着心思,藏着性格。 张肖麟不过是个咋咋呼呼的人而已,孙如恭跟着他来一句话没说,他眼神里对李丢丢的轻蔑也只是一闪即逝,然而这一闪让李丢丢对孙如恭重视起来。 吴婶站在那看着那三个孩子说话,她又懵了,心说这位公子难道真的是个穷小子? 李丢丢喝完了一碗粥,吃过了面食和小菜,然后把八宝饭拉过来,这种酸酸甜甜加了一些蜜饯在里边的八宝饭让李丢丢的眼睛都亮了,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米饭。 他吃完饭之后把所有的餐具端着放回去,然后再次对吴婶很阳光的笑了笑:“谢谢,确实很好吃。” 吴婶连忙回礼:“公子可不用这么客气,可不敢,可不敢啊。” 等李丢对走了之后,吴婶看了看李丢丢用过的餐具,餐盘里只剩下一点点汤汁,米饭一粒都没有剩下,干净的让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书院里,怎么会还有这样的公子?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其他地方,那些吃完饭离开的空位上,剩下的东西都在那堆着,有的东西只咬了一口,觉得不好吃就扔在一边,有的东西一口都没有动过,对比不能更明显。 可是,吴婶真的没觉得李丢丢有什么好的。 她更喜欢那些吃不了几口剩下很多东西的学生,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把剩菜剩饭带回家,孩子们可爱吃了,自家老头儿还能用这些剩菜下酒。 李丢丢走出食堂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吴婶往她自己兜里装鸡蛋,吴婶一抬头也看到他,于是尴尬起来。 李丢丢笑了笑,迈步走向学堂。 师父说,不许丢人。 好麻烦啊...... ...... ...... 【求收藏,收藏就是加入书架哈,么么哒哒哒哒哒。】 第九章 欺负人 刚刚从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城外世界来到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城内世界,李丢丢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什么时候梦醒了一睁开眼,师父就站在他面前,把他头上的干草摘下来,然后问他饿不饿? 不饿就好,饿了忍着。 走在书院的小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些书院弟子,李丢丢到现在还没有觉得自己已经融入其中。 他们四个要上课的地方紧挨着那片小湖,湖边是一片树林,教室就在树林前边。 李丢丢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张肖麟和孙如恭那两个人是故意早来到食堂想羞辱他一下,那个看起来明显还没有脱离母亲怀抱的刘胜英也来了这么早倒是有些出乎预料。 四个人显然分成了三派,张肖麟和孙如恭站在一起聊天,不时瞥一眼李丢丢,眼神里都带着一种瞧不起,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李丢丢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 刘胜英一个人怯生生的站在门口,他看看李丢丢又看看张肖麟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选,竟是一脸的委屈,好像他被三个人欺负了似的。 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马上就到上课的时间,教习燕青之才抱着几本书册缓步过来,见到他走过来,李丢丢四个人同时俯身行礼。 燕青之看了看几个人,把手里的钥匙扔给李丢丢:“以后你必须第一个来,开门的事就交给你了,在我来之前打好热水,我要泡茶。” 李丢丢接着钥匙,没说话。 这把钥匙给了他,就不仅仅是每天要第一个来,还要最后一个走。 开门进教室,燕青之在那把藤椅上坐下来,有些不像个教习的翘起二郎腿,这种坐法会被体面人看不起,认为这么坐着的人都粗鄙无礼,按理说书院的先生不该这样才对。 屋子里的桌椅不少,四个人可以随意选位置坐,张肖麟和孙如恭挨着坐在第一排,李丢丢也坐在第一排,但是选了一侧靠窗的位置。 刘胜英又是看了好一会儿,眼圈越来越红,好像选个位置坐下对他来说都很难,最终还是到了第二排坐下来,一个人,委屈巴巴的。 “你是怕吓着我吗?” 燕青之看了刘胜英一眼:“坐那么远干嘛!” 哇的一声,刘胜英居然哭了。 燕青之皱眉,本想再说几句,可是想了想对这样的孩子自己何必浪费口舌。 “作为四页书院的惯例,第一堂课我不会给你们讲和学识有关的东西,而是讲和人品有关的东西。” 燕青之在椅子上坐下来,用教鞭在桌子上敲了敲:“李叱,你去打水。” 李丢丢一怔。 他起身问道:“先生,不是要开始授课了吗?” “与你无关。” 燕青之语气平淡却每个字都如同藏着刀锋一样说道:“穷人可以有学识,虽然有学识也没有用,但穷人没必要听品行课,在一群穷人中,你有好的品行不一定会受人尊敬,但一定会吃亏,在富人中,你有没有好的品行都无关紧要,因为你不是。” 李丢丢憋着火,从进书院第一天开始这位自称书院甲级一等教习的家伙就一直对他喊穷人。 李丢丢站在那看着燕青之看了好一会儿,燕青之也看着他,然后问:“你是想问什么吗?是想问穷人为什么不配有好的品行?” 李丢丢轻轻吐出一口气后摇头说道:“我想问先生,水房在哪里?” 燕青之眼睛微微眯起来,他没有想到李丢丢这样都没有发火,所以他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自己去找。” 张肖麟和孙如恭两个人同时笑起来,而刚刚两个人交头接耳说的,正是和这有关的事。 张肖麟挨了打,当天晚上他家里人就去拜访了书院教习燕青之,送上去很多礼物,请燕青之务必把李丢丢赶出书院。 张肖麟家里虽然有些权势,可是书院有书院的规矩,哪怕是教习,在学生没有过错的情况下也不能私自把学生赶出书院,唯一的办法就是逼李丢丢自己走。 张肖麟压低声音在孙如恭耳边说道:“看吧,我就说过了,先生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个混蛋就会自己离开,书院本来就不是他这种人应该进来的地方,癞蛤蟆一只......” 孙如恭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不过你看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摆明了是不想走,还想拍先生的马屁,不如......” 他贴在张肖麟耳边说道:“不如下了课之后,你跟先生说请他一会儿到湖边树林,有要紧事要告诉他,然后我们两个激怒李叱,上次他打了你,那是院长大人有意考究你们的武艺,这次不一样了......” 他笑了笑说道:“书院里有规矩,学生之间打架斗殴者,不管什么理由都要逐出书院,那是有辱斯文体面的事,一会儿你在树林里和李叱动手之后看到先生来了,你就假装吃亏让他打几下,先生拿了你家好处,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张肖麟立刻就佩服起来,他觉得孙如恭不愧是自己的朋友,这办法真好。 李丢丢拿起水壶走出教室,回头看了看,见燕青之翘着腿坐在那一脸懒散的说着什么,应该也只是在敷衍的讲一些,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甲级一等教习。 昨天李丢丢就知道水房在那,其实在教室里他被燕青之羞辱的时候,他站起来真的是想质问,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师父,师父拼了命的把他送进书院,告诉他不要惹事,所以他忍了。 到水房打了热水,李丢丢拎着水壶往回走,手里的藤壶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算是一件小奢侈品,这东西能保温,当然保温的时间也算不上多久。 寻常人家,这样的世道,能不花的钱就不花。 打了水回去,燕青之却抱着书册从教室里出来了,看了李丢对一眼:“怎么这么慢?我的课都已经讲完了你居然才把水打回来,下次跑着去跑着回。” 李丢丢深吸一口气,点头:“学生记住了。” “别自称学生,你还不是。” 燕青之说完这句话举步往前走,李丢丢看了看手里的藤壶问了一句:“先生不泡茶了吗?” 燕青之头也不回的说道:“我怕用你打的水泡茶会沾染你身上的穷气,第一壶水算是洗洗你自己,放着吧。” 说完就走了。 李丢丢毕竟才十一岁,站在是那么的无助也是那么的愤怒,他真的想摔了手里的水壶一走了之,可是他忽然间想起来刚刚看到的燕青之的眼神,他就是在等自己发怒。 就在这时候张肖麟从教室里出来,瞥了李丢丢一眼笑道:“哎呦,穷水好喝吗?” 李丢丢再次深呼吸,忍了。 他拎着藤壶进教室,孙如恭却笑着对他说道:“快坐下看书吧,先生说让自己读书温习,刚刚先生讲的你没有听到,要不要我教你?” 李丢丢看了他一眼,摇头:“谢谢,不用了。” 刘胜英张了张嘴想说我也可以教你,看到孙如恭的眼神后又低下头没敢说。 张肖麟去追燕青之,自然是跟燕青之说一会儿让他到湖边树林,他都想好了借口,先只说有重要的事,等到了树林里看到李叱打他之后,他再说我只是想感谢先生你帮我出气,又怕别人看到影响了先生,所以请先生到树林里说。 都计划好了,只等着李丢丢上当。 李丢丢坐下来打开书院发的书册,昨夜里他都已经看了不少,课业很简单,这些东西在他五岁的时候师父就都和他讲过,看着毫无新意。 距离教室大概有几丈远的花园矮墙上,高希宁坐在看着,气的小脸都有些发白,她生气燕青之欺负人,也生气李丢丢居然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可是忽然间转念想到,如果李丢丢对教习发脾气,那么就给了燕青之将他赶出书院的借口。 “他是真的怂呢,还是也想到了?” 高希宁自言自语了一句。 大概一刻之后张肖麟跑回来,坐在孙如恭身边后比划了一个成功的手势,孙如恭随即也跟着笑起来。 “我和先生说了,约好今天停学后树林见。” 张肖麟一脸得意。 又半个多时辰之后燕青之才回来,坐下来之后看了看身边地上放着的藤壶,指了指:“李丢丢,水凉了,去再打一壶水来。” 李丢丢起身:“是。” 燕青之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他在想,这个孩子是天生的胆小唯命是从,还是真的很能忍?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显然李叱都不会当众顶撞他了,所以他觉得有些无趣。 李丢丢第二次打水回来给燕青之泡了茶,然后回到自己位置坐下来听课,燕青之讲的是算学,算学是四页书院基础学科之一,但是很多人都不喜欢,因为麻烦。 李丢丢认真的做了笔记,还没有等他写完,燕青之忽然起身大步走过来,脸色铁青的说道:“我没有让你们记的时候你们谁也不许记,难道你是想把我教的东西拿到书院外边去炫耀?还是因为太穷了所以想拿着笔记出去卖钱?” 李丢丢这次真的快忍不住了。 燕青之把他的笔记拿起来看了看,眼神一变,片刻之后把那页纸扯下来撕的粉碎,随手扬了:“下课之后打扫干净,再有错处我就把你逐出书院。” 李丢丢深呼吸,连续几次。 “是。” 他回了一个字后坐下来,燕青之却皱眉道:“谁让你坐下的?站着吧,一直站到今天停学。” 李丢丢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小拳头上青筋毕露。 他还没有发火,忽然间从外边飞进来一块土坷垃,特别精准的打在燕青之脑门上,土坷垃碎开,弄了燕青之一脸的土。 “是谁!” 燕青之咆哮一声,侧头往外边看,一个人也没看到。 高希宁蹲在矮墙后边心跳砰砰砰的,她是真的气坏了,随手抓了一个土坷垃就砸了过去,还真是没让她失望,砸的可准了。 “哼......” 高希宁蹲在那轻轻哼了一声。 “叫你欺负人!” ...... ...... 【求收藏咯】 第十章 树林书林 教习燕青之挨了打,那一大块土打在他脸上还真是有那么一丢丢壮观,这一下不但燕青之懵了,距离最近的李丢丢也懵了。 可是明明和李丢丢无关,燕青之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迈步出门,他大步走到花园矮墙那边,一眼就看到蹲在矮墙后边的高希宁。 “先.....先生。” 高希宁尴尬的笑了笑:“我在挖蚯蚓呢。” 燕青之看着她:“大小姐,你在这挖蚯蚓干嘛?” 高希宁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慌,可是真的慌,结结巴巴的说道:“挖蚯蚓当然有用啊,挖蚯蚓是为了给爷爷吃......不是,是给鱼的爷爷吃,不是不是,是给爷爷的鱼吃......” 燕青之:“那大小姐你挖到蚯蚓了吗?” 高希宁拨浪鼓似的的摇了摇头:“没......没挖到。” 燕青之一声长叹:“你就挖了一大块土坷垃吧。” 高希宁:“那是什么?” 燕青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脸上是什么?” 高希宁仔细看了看,回答:“先生擦粉了?这是云斋记的新粉吧,以前没见过这种土黄土黄的颜色。” 燕青之气的狠狠瞪了她一眼,抬起手指着她,气的手指头都在那颤,最后也没辙,一跺脚转身走了。 高希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说这个家伙一会儿要去爷爷那告状自己该怎么说? 打死不承认还是没打之前就承认? 她爷爷当然不是打她,但是爷爷吹胡子瞪眼睛的时候也挺可怕的,可是她不怕啊,她又不是书院的学生,燕青之又没办法把她逐出书院。 燕青之回到教室里又是瞪了李丢丢一眼,李丢丢正翘着脚往外看,他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用土块丢教习,看这个丢的手法之精准,应该是个惯犯吧。 “你出去罚站!” 燕青之指了指门口,李丢丢一怔,心说怪我? 本来他的怒气已经到了极限只差那么一丢丢就会爆发,然而亲眼看到燕青之这灰头土脸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爽,那怒气也就散了不少。 “是,先生。” 李丢丢俯身回答了一声,然后走到门口站在那,长长的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此时此刻还是想哭,可是师父说过他已经长大了,男孩子哪能没事哭鼻子,师父说这世上最大的难熬只有两件事,第一是离别第二是挨饿。 排名第二的挨饿都没有让他哭过,受点委屈也不能哭。 “继续上课!” 教室里传来燕青之的一声咆哮,剩下的那三个家伙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丢丢站在门口侧耳听着,不得不说,燕青之在算学上讲的解题方法比他师父讲的好,他师父什么都会,算学是他师父最差的一项。 他听着记着,不让记在本子上那就记在心里,李丢丢学什么都快,不然的话他师父也没办法用了几年的时间在他脑子里塞进去那么多东西。 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了花园矮墙那边有个小姑娘悄悄探出头,似乎是在看他,李丢丢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小姑娘长的可真好看。 看发式还未及笄,比自己大个一二岁而已,一张白嫩嫩带着些粉嘟嘟的小脸,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凑在一起就更好看。 “看什么看。” 高希宁见他如此无礼的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随即嘀咕了四个字,然后转身走了,手背在身后溜溜达达走路的样子像极了她爷爷,但是那简简单单束在脑后的马尾一晃一晃的,让她显得更好看了。 大楚的女子不能入学,哪怕她是大儒高少为的孙女也一样,但是她好学,什么都想学,别人家的女孩子还在撒娇的时候,她就乖乖巧巧的坐在她爷爷身边看书,到现在为止才十三岁的年纪,高少为书房里的存书她已经看了七七八八。 高少为不能让她到书院里读书,但是可以自己教,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所以高希宁要学什么他就教什么,哪怕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权谋之术她都听的津津有味。 然而学的再多她也还是才十三岁,还是个贪玩的年纪,所谓天才,就是没耽误玩也学的比别人更多。 本已经走出一段的高希宁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身回来,溜溜达达走到李丢丢面前,先是伸手比划了一下身高,李丢丢到她额头位置,于是她很满意。 老气横秋的对李丢丢说道:“里边那个教的不好,今天的算学如果你不会,今日停学之后你可到那边凉亭里,我教你,但是作为交换,你得打拳给我看。” 李丢丢道:“为什么要你教?先生今日教的算学题一共有七种解法,先生都只说了其中四种,剩下的你会?” 高希宁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你居然知道这题有七种解法?” 然后她反应过来:“你看不起谁?” 李丢丢道没回答,反问:“是你用土块砸的先生?” 高希宁居高临下的说道:“谢我。” “为什么?” “因为我帮你出气了。” “唔。”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我自己受得气,我自己将来会出的。” “呸!” 这话把高希宁气的肝儿疼,她低下头看着李丢丢的眼睛说道:“你这种人真是活该被欺负,而且还跟一个女孩子顶嘴,你就是个犟头。” 李丢丢:“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高希宁转身就走,一脸的不开心:“你师父又不是女孩子。” 李丢丢道:“哪有女人能给人当师父的。” 已经走出去的高希宁猛的转身,看着李丢丢一字一句的说道:“咱俩打个赌,如果我不能让你管我叫师父,我以后管你叫师父。” 李丢丢道:“那不行,我是你师父了我还得养你。” 说者无心,听者一怒。 李丢丢只是自然而然的想着这些年都是师父在养着他,虽然养的不怎么好吧也是养啊,这个莫名其妙出来的女孩子居然想让自己当她师父,想的真美。 高希宁头一回被人气成这样,她咬了咬嘴唇,转身:“你不仅仅是犟头,你还是个杠头,你还是个白痴头,你是......你是个无耻小人。” 说完就走,气的走路都不像她爷爷了,只是那马尾甩的幅度更大了些。 其实他俩说话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在教室里的燕青之都听到了,他并没有过来打断,等高希宁甩着马尾辫走了之后,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竟然有几分出了气般的快意。 “今日到此为止,你们回去之后好生复习。” 燕青之摆了摆手:“都回去吧。” 说完之后抱起书册走了,张肖麟害怕先生忘了他的话,连忙起身:“先生,一会儿,一会儿......” 燕青之点了点头:“知道了。” 然后迈步出门,出来的时候看了李丢丢一眼,一脸嫌弃。 屋子里,孙如恭一脸的好奇:“刚刚外面说话的那个女孩子不知道是谁,我那会儿偷偷看了一眼,好像模样还行。” 张肖麟道:“那怎么了,和女孩子说话有什么意思。” 孙如恭道:“和漂亮女孩子说话难道没意思吗?” 张肖麟:“你居然想和女孩子玩,恶心!” 孙如恭哪里有空和他争论什么,指了指李丢丢道:“他是不是要走。” 张肖麟连忙跑过去拦在李丢丢面前:“你莫不是忘了吧,我们今天还有一场架要打呢。” 李丢丢回头看了看燕青之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于是点了点头:“等我打扫完了教室,然后回去放下书册就到树林里找你,你不要害怕。” 张肖麟哼了一声:“我要是怕了你,我就是猪。” 说完一摆手:“走,咱们先去等他!” 李丢丢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洒水扫地,这屋子里本来就干干净净,又只有他们四个人上课,可他依然从后边仔细扫到了前边,又把所有的桌椅都擦了一遍。 带着自己的书册回到住处,李丢丢打水洗了把脸,想了想到底应不应该去,最终还是起身朝着树林那边去了。 树林里,张肖麟和孙如恭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等的心烦,孙孙如恭道:“一会儿李叱来了你记住,一定要让他打你的时候被先生看到,我去树林边上给你放风,看到先生来了我告诉你,在这之前你倒是可以打他。” 张肖麟道:“放心,我问过家里武师了,怎么破李叱那几招,吃不了亏,武士说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得先攻他的脸。” 正说着李叱来了,一边走一边挽起袖口:“如果要打的话麻烦你快些,我一会儿还要去食堂吃饭。” “你今天吃不了饭了。” 张肖麟看到李丢丢就一肚子气,上去就是一拳,李丢丢侧身避开,左手捏住张肖麟的手腕,右手抓着张肖麟的手肘往外一掰,张肖麟疼的顺势倒了下去。 李丢丢一脸无趣的在张肖麟身上坐下来,用拳头随随便便在张肖麟脸上比划了几下,没发力。 中,中,中,再中。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很无趣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孙如恭跑过来,比划了一个约定好的手势,那意思是先生来了! 张肖麟被李丢丢压在下边,气势没输,大吼一声:“有本事你真打我!” 李丢丢道:“认真的?” 张肖麟怒道:“你不敢?你不敢真打我你就是猪,你是个怂人穷种,你不敢打!” 李丢丢叹道:“你请求我打你的样子,真的很高调。” 然后就打了。 李丢丢把张肖麟翻过来,朝着屁股肉厚的地方就给了几拳。 张肖麟都急了:“你敢打我脸吗!” 李丢丢:“???” 过了一会儿李丢丢背着手走了,张肖麟趴在地上哭着,孙如恭跑过来,看了看那张脸:“这可怎么办,回去别说是打架了啊,就说摔的吧,你看你,都被打哭了。” 张肖麟:“先生呢?” 孙如恭蹲在那讪讪的说道:“路过,没来,走了......” 距离这里隔着那片湖的地方有一片楼阁,其中一座木楼是书院的藏书楼,名为书林楼。 燕青之站在书林楼外边往四周看了看。 说好了在书林见面,张肖麟呢?不是说有要紧事要到书林说的吗。 第十一章 为了美味 如果你和清晨约会,清晨一定不负你,她永远都会准时到来,李丢丢不想约清晨,他只想约早饭,他比清晨还要准时的到了食堂。 和清晨约会什么的说出来太诗意,李丢丢没有那个闲情雅致,他现在心中所有的美好都是食堂那长长桌案上的美食食物。 吴婶看到李丢丢之后就笑起来,虽然这个孩子吃东西不会剩饭,这点有些不讨喜,但是其他的地方都让她喜欢,最主要的是对她有礼貌。 除了李丢丢之外没有人会对她说话的时候表现的那么尊敬,她哪里知道李丢丢对她的尊敬远远超过对燕青之的尊敬。 李丢丢的想法就是那么耿直,饭比较重要。 “公子今天吃什么?” 吴婶问。 李丢丢往桌子上看了看,有些不知道怎么选,忽然想起来百姓们都说好玩不过饺子......呸,好吃不过嫂子,呸! “有饺子吗?” 李丢丢问。 吴婶连忙点头:“有的有的,咱们冀州面食为主,饺子自然是有的,公子是要吃荤的还是素的?” 李丢丢十一岁了,他没有吃过饺子。 师父自然不会包饺子,也自然不会请他吃饺子,师父从带着他一起讨生活的那天开始就想为他逆天改命,怎么会舍得乱花一个铜钱,现在命已经在改了。 所以要说起来李丢丢一个北方出生的人还没有吃过饺子,可能很多人完全不会信。 见李丢丢没回答,吴婶觉得这等大家大户出身的人也许对肉馅的饺子没有什么欲望,于是介绍道:“这边是今儿一早现包的饺子,荠菜鸡蛋的,应该很好吃。” 李丢丢问:“荠菜是什么?” 吴婶道:“一种野菜,可好吃了。” 李丢丢:“不可能,野菜有什么好吃的。” 吴婶心说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居然不知道野菜是什么滋味,她刚要说话,李丢丢已经斩钉截铁的说道:“吃肉的!三份!” 李丢丢心说想骗我吃便宜的?没那么容易。 虽然他记不住什么野菜是什么名字,可是他师父这些年带他吃的最多的就是那玩意了,师父还说吃野菜好,野菜可比正经蔬菜好吃多了。 李丢丢就问他师父为什么野菜比正经蔬菜好吃,师父当时就甩给他一个比方。 师父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肉就相当于正妻,蔬菜就相当于小妾,野菜就是偷不着的那种东西。 李丢丢当时思维有些混乱,但是怎么想都不对劲,他觉得如果按照师父说的顺序,好像肉才是偷不着那个范围的,野菜是正妻..... 一份饺子二十个,吴婶以为李丢丢不可能吃的完,毕竟李丢丢看起来瘦瘦小小,二十个饺子她都差不多吃饱了。 结果李丢丢一鼓作气没停下来吃了三份六十个,然后朝着吴婶那边喊了一声:“再来一份。” 吴婶都吓着了,这位公子那小肚子是什么做的? “公子,别吃了,我怕你会撑得难受,肉馅的饺子,涨肚。” 吴婶连忙过来:“要是觉得好吃中午再来。” 李丢丢坚定的摇头:“不,再来一份。” 吴婶没奈何,只好又去给他煮了一份,端过来放在李丢丢面前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有十六七岁的年轻学生过来看了看,他问李丢丢:“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李丢丢道:“好吃啊,真的好吃。” 那学生伸手捏了一个放进嘴里尝了尝,皱眉:“没什么滋味。” 没咽下去,转头啐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转身要走,李丢丢不干了,他看着那人说道:“你赔我一个饺子。” 那个学生一怔,这小不点气势倒是不弱,一个饺子,还是食堂免费的,这个小家伙居然让他赔。 “我怎么赔你?” 那学生笑着在李丢丢面前坐下来,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叫夏侯琢,这样吧,我也不赔你饺子了,我刚刚看你已经吃了三份,这份饺子如果你还能吃完,我给你一两银子。” 李丢丢的眼睛都亮了:“一两银子!” 夏侯琢看着他的表情,略微沉吟后反应过来:“也对,都是书院里的学生,谁会在乎一两银子,二两如何?就当个玩笑,算我给你吃饺子下注。” 李丢丢点头:“不许反悔啊。” 风卷残云。 李丢丢没多久就把十九个饺子吃了,夏侯琢看着他眼睛都睁大了,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有人像你这么吃饭的,我也很久很久没有像你这么吃饭了......” 李丢丢好奇的问:“上次你这么吃饭是什么时候?” 夏侯琢道:“还在她们怀里抱着的时候,喂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的那会儿,那会儿当饭吃,现在吃着玩。” 李丢丢想着那是吃什么? 夏侯琢笑了笑起身:“明儿我还来看你吃饭,有点意思。” 李丢丢摆手,夏侯琢笑道:“不用送。”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李丢丢一边摆手一般说道:“带钱噢。” 夏侯琢:“......” 没用等到第二天一早,中午李丢丢来食堂吃饭的时候,夏侯琢和七八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学生已经在那等着了,这些人也不吃,像是专门来等着李丢丢的。 吴婶刚要和李丢丢打招呼问他吃什么,夏侯琢朝着李丢丢招手,李丢丢想着不管怎么说也是收了人家二两银子呢,所以过去打了个招呼。 “就是他啊。” 一个年轻人笑着说道:“听说你能吃八十个饺子?” 李丢丢道:“七十九个。” 另外一个年轻人说道:“我还听说你是书院里唯一一个穷人。” 李丢丢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 夏侯琢道:“别胡说八道,找乐子就是找乐子,说人家出身干嘛?” “是是是......” 其他人都点头,看得出来夏侯琢在这些人中就是首领一样,李丢丢想着,大概是因为夏侯琢的身份更高贵吧。 “你想赚钱吗?” 夏侯琢问。 李丢丢点头:“想。” 这不丢人,李丢丢觉得说想赚钱没什么丢人的,谁不想赚钱?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书院里的学生,可能只有他想赚钱,因为其他人都用不着惦记这个。 “那好。” 夏侯琢指了指食堂长长的桌案:“我们点什么你吃什么,你吃一份包子,这份包子值二十个制钱,我就给你加二十个制钱,你吃一份饺子,值十五个制钱,我就给你加十五个制钱,你吃多少我给你加多少,按照吃的东西价格给你钱。” 李丢丢很好奇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夏侯琢叹道:“因为我无聊,想耍你玩。” 那些人哄堂大笑。 夏侯琢看着李丢丢很认真的说道:“我们这样出身的人,在书院里已经找不到什么乐子了,花小钱能买到乐子多好。” 李丢丢道:“早晨你给了二两银子,现在为什么降价了?” 夏侯琢道:“因为我知道你是穷人了。”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去问过燕青之燕先生,他把你的出身来历都跟我说了,所以我觉得给你二两银子有些多,当然你可以拒绝我们,毕竟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李丢丢沉默了片刻,转身走了。 一个年轻人叹了口气道:“无趣,还假装很丢脸吗?” 另外一个人道:“看来今天是没乐子了。” 李丢丢在桌子那边做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有钱人就真的这么无聊吗? “点菜吧。” 他说。 “嗯?” 已经往外走的夏侯琢回头,看了看那个少年的背影,笑了笑:“有点意思。” 这一顿午饭,李丢丢吃了三屉小笼包,一共三十个,个头不大的那种,喝了两碗米粥,吃了一小碗米饭两个菜,一荤一素,还啃了一整个酱肘。 吃了这些东西,赚了一百个制钱,按照大楚朝廷制定的规矩,一两银子可以换一贯制钱,一贯是一千个制钱,但是大楚现在内乱民不聊生,制钱和银子换的话早就不是按照朝廷的规矩换了。 现在的大楚用一两银子,可以换到一千六百个制钱,还得是成色好的早年间的制钱,如果是这几年的新钱,一两银子可以换两千个制钱,因为新钱成色太差。 二两加一百钱,这是李丢丢今天赚到的,他很开心。 “我大概知道了这是你饭量的极限。” 夏侯琢道:“以后我再玩,你到极限还能吃下去的,我价钱翻三倍。” “五倍。” 李丢丢看着夏侯琢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吃到极限还要吃会很难受,所以不能低于五倍。” 夏侯琢想了想点头道:“合理,那就五倍。” 李丢丢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明天见。” 夏侯琢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答应我用这样的方式赚钱?你不觉得屈辱吗?” 李丢丢回头看着他说道:“我为什么觉得屈辱?你有钱我没有,我想赚钱你想给,我没有去偷去抢去骗,虽然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赚钱方式,但我用我能做到的换等价的钱,不丢人。” 夏侯琢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第一个问题。” 李丢丢没反应过来,于是反问了一句:“什么第一个问题。” 夏侯琢道:“你回答的是我第二个问题,关于屈辱的,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赚钱,就算你是穷人出身,你在书院里花不到钱,完全可以装作不是穷人出身,没人看得出来。” “我为什么要装作我有钱呢?” 李丢丢也有自己的不理解:“你们自己不吃饭,花钱看别人吃饭,为什么还要觉得你们是在耍我呢?” 夏侯琢道:“那你认为什么才是耍你。” 李丢丢道:“你答应了,但是不给钱,这是耍我了。” 夏侯琢想了想,点头。 但是他觉得那真的很跌份啊。 李丢丢又问了一句:“你们真的觉得食堂里的饭菜不好吃吗?” 夏侯琢轻叹一声后说道:“大概也就你觉得好吃。” 李丢丢想着,以后一定要赚好多好多钱还行,这些年来师父连食堂这样的饭菜都没吃过,料来道观那边也比这里好不哪儿去,赚了钱就能带师父吃那些夏侯琢他们认为好吃的东西,一定很美味。 ...... ...... 【收藏收藏收藏,求收藏。】 第十二章 丢了 冀州城街头,又是一个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的早晨,因为昨夜里下了些小雨,空气之中有一种淡淡的新泥的气味。 一个柴堆里,老道人长眉有些感慨,丢丢儿不在自己身边怎么连钱都赚不到了呢? 以往那个小家伙在的时候不缺生意,就算是在七县之地那么乱的地方行走也能赚到钱,可如今在这繁华大城中满眼都是光鲜体面人,为什么就没人卜卦算命? 他身上湿漉漉的,又没地方躲,只能扛着,不是没有屋檐可以遮雨,而是晚上不敢让人看到,他现在这般蓬头垢面的样子,被夜里的巡查看到了直接就会被抓回去。 关进大牢里,等个合适的日子,不知道替谁顶罪被拉出去砍了脑袋,唯一的收获应该就是有一顿断头饭吃。 这事在大楚不少见,比比皆是。 从柴堆里钻出来,老道人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下意识的伸出手朝着面前的空气比划了几下,像是在整理衣服。 然后笑了笑,很得意。 “挺好的挺好的,丢丢儿不会再像我这样了。” 他从柴堆里抽出来自己的卦幡,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在这一刻他忽然间醒悟过来,就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如此落魄所以才没有人找他卜卦算命。 这城里的人哪个会觉得一个这般狼狈的道人都快要饿死了,真的会帮人看一眼十年? 他们就算要卜卦算命也都去道观里,哪里有看起来体体面面的道人,一炷香多少钱,一张平安符多少钱,问一声前程又是多少钱。 老道人想着,难不成自己要离开冀州回七县游走?今天看看能不能赚到钱,如果再不能的话确实该走了,总得活着。 七县的百姓们还是信他的,最起码有口饭吃,已经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他还在守着最后的底线,不伸手要饭,不偷,不乞讨,不捡菜叶,这是对道门的尊敬。 整理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依然是看着面前的空气,老道人嘴角带着笑,自言自语的叫了一声:“丢丢儿......” 本还笑着,忽然就就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那老人掩面而泣,哭的肩膀发颤。 “师父想你了。” 老道人拖着步子走出去,走了一段路后又回头,似乎期盼着在回头的那个瞬间看到小李丢丢朝着他跑过来,也喊一声想你了。 四页书院。 李丢丢坐在那有些发愁,不是发愁吃什么,而是食堂里突然就变得人多了起来,昨天早晨吃饭的时候只有几个人在这,包括那个夏侯琢,而今天早晨在这的人有大几十个,以至于连食堂里的吴婶都一脸惊讶。 “就是他就是他,那个小家伙可能吃了,贼过瘾。” 一个年轻学生看到李丢丢之后立刻兴奋起来,他指着李丢丢说道:“这个家伙,昨天早晨吃了八十个饺子!” 李丢丢摇了摇头,轻声自言自语:“七十九。”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走了过来,看了看李丢丢说道:“今天照旧,我还想看你吃饺子,四份,八十个制钱。” 李丢丢道:“一百。” 夏侯琢微微皱眉,眉宇之间有些淡淡的厌恶。 “为什么?” 夏侯琢问。 李丢丢回答:“我刚问过吴婶,菜价肉价都涨了。” 夏侯琢看怪物一样看着李丢丢,心说菜价肉价涨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吃的是食堂免费的饭菜,再涨价也是免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想越觉得合理。 “那好,就一百制钱。” 夏侯琢后退几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丢丢跟吴婶要了四份饺子,然后问夏侯琢:“平时求你办事的人多不多?” 夏侯琢懒懒散散的回答道:“这书院里没什么事需要求人。” 李丢丢沉默片刻,摇头:“有的。” 夏侯琢问:“比如呢?” 李丢丢道:“比如我想出书院的话需要再等几天,可是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想请问你,如何能请到假。” 夏侯琢看李丢丢的时候更像是看一个怪物了,他认真的说道:“你想出书院只需和先生说一声就可以,难道连这你都不知道?” 李丢丢道:“我知道,但是我和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是穷人。” 李丢丢抬起头看着夏侯琢的眼睛:“犯错就会被赶出书院,我去请假,大概会被羞辱,若被羞辱能请到假还好,可是我知道被羞辱也请不到假。” 夏侯琢问了一句:“你要出去做什么?” “找我师父。” 李丢丢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昨夜里梦到了,他过的不好。” 夏侯琢点头说道:“我可以帮你,我就说请你出去给我帮忙,我和燕青之燕先生关系还好,他会应允,但是......二两银子。” 李丢丢从怀里把银子都取出来,那块碎银子和昨天那一百个制钱,他没有钱袋所以都塞在怀里,取出来后推给夏侯琢。 “都给你。” 夏侯琢把那二两碎银子取回来,剩下的推回去:“多了不要。” 他看了看李丢丢,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收你二两银子是要告诉你,求人是有代价的。” 李丢丢低着头说道:“我知道,在进书院之前知道的。” 吴婶送过来四份饺子,李丢丢拿起筷子就吃,一边吃一边说道:“吴婶,帮忙再煮四份......不,五份。” 他把一百个制钱放在桌子上:“这是饺子钱,因为不是我吃而是送给别人,所以我得买,早晨我问过你,你说菜价肉价都涨了,这五份饺子大概需要一百二十五个制钱才能包出来,我欠你二十五个制钱。” 吴婶懵了,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公子,这钱没道理收你的,书院没有这样的规矩。” 夏侯琢道:“收了他的,因为他说的在理。” 吴婶似乎对夏侯琢很尊敬有像是怕,连忙点头,很纠结的把那一百个制钱收起来,像是很烫手一样,捧着的时候手在微微发颤。 李丢丢不再说话,大口吃饭,很快就把四份饺子吃的干干净净,那些围观他吃东西的人全都惊了,绝大部分人昨天没见过这场面,谁能想到那个瘦瘦小小的人儿能吃这么多。 夏侯琢等他吃完之后说道:“现在我可以带你出去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吴婶:“那二十五个制钱我会尽快补上。” 夏侯琢取出钱袋,数了一百个制钱后递给李丢丢:“特意让人出去换的铜钱,你不用欠着,这是我今天看你吃饭的钱,说话要算话,不然不是个男人。” 李丢丢一怔,在心里记住这句话。 他数出来二十五个钱递给吴婶,然后朝着夏侯琢一拜:“多谢。” 夏侯琢转身往外走:“不用说谢,我收了你钱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也都看了,每人一百个制钱给他,我不说第二遍。” 围观的那些人连忙掏钱,似乎都对夏侯琢怕极了,可是这些公子哥儿身上哪有那么多铜钱,谁身上不是带着的银子,夏侯琢看了看那些人一脸难色,从自己钱袋里取出来一块五两左右的银子递给李丢丢。 “他们一人一百钱,这里有大概七八十个人,算五两可以吗?” 李丢丢点头:“可以。” 夏侯琢把银子给他:“我从明天开始不准有人来花钱看你吃饭了,我说不准就不会有人敢给你钱。” 李丢丢没问为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好。” 夏侯琢朝着那些人说道:“算你们一人欠我一两银子,明天给我送过去。” “是是是......” “没问题没问题......” 一群人连忙点头,纷纷避让腾出来路。 夏侯琢带着李丢丢出门,他似乎在这书院里名气很大,路上遇到的人大都对他点头问好,偶尔有一些不和他打招呼也只是装作没看见。 到了书院门口,夏侯琢朝着那几个守门人说道:“他叫李叱,我让他出门帮我办件事,你们给他开个条-子。” 其中一个守门人连忙应了一声,写了一张条-子给李丢丢:“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夏侯公子吩咐你办事,你可得好好办。” 就好像,李丢丢成了夏侯琢的跟班,而因为这跟班的身份,连这些守门人都对他刮目相看,看他的眼神甚至是一种这个小子攀上了高枝的感觉。 李丢丢不在乎那么多,他拎着五份饺子怀揣五两银子飞奔出去,他只想尽快见到师父。 半个时辰之后,书院书林楼。 夏侯琢大大咧咧的把脚放在桌子上,一点儿学生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可是书林楼里的藏书教习居然连管都不管。 燕青之坐在夏侯琢对面,他眯着眼睛看着夏侯琢,好一会儿后问了一句:“为什么?”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说道:“你知道我干什么都随性子,我喜欢那小破孩,就当是我捡了个小野猫给他口吃食怎么了。” 燕青之沉默良久后语气很重的说道:“你会毁了他。” 夏侯琢还是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先生什么意思,你是怕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变成了一个小跟班,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他把腿从桌子上收回来,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燕青之认真的说道:“先生装坏人累不累?你又不是我,我是真的坏人......老头儿故意让你折磨那孩子的吧,听说小丫头看不过去朝着你脸上砸了个土坷垃。” 燕青之道:“你管不着。” “以后管得着了。” 夏侯琢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是我小弟了,以后我罩着他。” 走了几步他停住,回头看了燕青之一眼:“送他出书院的路上听他说了他和他师父的事,我这种人居然心软了。” 燕青之一摆手:“滚蛋。” 夏侯琢笑了笑:“走了先生。” 他出了书林楼后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溜溜达达想要回自己的住处去,他不回家,他在书院里有个独院,不像是李丢丢住的那种一排房子,李丢丢那个虽然也是单间,可是和他住的独院比起来差的太远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夏侯琢停下来,他看到了坐在路边哭的已经在抽搐的李丢丢。 他走过去挨着李丢丢坐下来,看了看李丢丢依然紧紧抱着的那个袋子,那里面是五份饺子。 “没找到?” “嗯。” “无为观是眼高过顶的地方,你师父那样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收留,去了就会被赶走的。” 夏侯琢拔了根毛毛草叼在嘴里,还是那一脸的无所谓。 李丢丢看了他一眼后问道:“你早就猜到了?” “嗯。” 夏侯琢道:“坐道堂穿华衣迎来送往,无为观里的道人已经不是道人了,你师父那样的还勉强算是......” 李丢丢抽泣着说道:“我把师父给丢了。” 夏侯琢起身,拍了拍李丢丢肩膀:“到十天的时候你再去,你会见到他的,如果......你们的情分不假。” 第十三章 目标是买房 李丢丢没有找到他师父,他去了无为观,那个守门的中年道人见他穿着四页书院的院服倒是恭恭敬敬,矢口否认见过以前那样一个邋里邋遢的道人,只说是没来过。 一路上失魂落魄的回来,李丢丢半路上还去了那个柴堆看了看,那是他进书院之前的晚上和师父住的地方,昨夜里一场雨,如果他师父睡在这的话要多辛苦? 夏侯琢起身离开之后不久,教习燕青之就走了过来,看了看一脸泪痕的李丢丢,沉默片刻之后说道:“不要以为巴结了夏侯琢我就拿你没办法,再有一次不来上课我就把你逐出书院。” 李丢丢猛的抬起头:“我不想学了,我想去找我师父。” 他起身朝着燕青之俯身一拜:“对不起先生,我要走了。” “你哪里也不能去。” 燕青之横跨一步拦在李丢丢面前,脸色铁青的说道:“可以是书院开除你,但不能你自己离开书院。” “为什么?” 李丢丢问:“我连走都不行?” “不行。” 燕青之声音寒冷的说道:“要走等到你一个月期满,在我门下,想离开书院只有两条路,第一是你坏了书院的规矩我赶你走,第二是一个月之后结考你不合格劝你离开,除此之外你走不了。” 李丢丢沉默良久后说道:“先生,读书是为什么?如果连亲人都照顾不到,读书有什么用?!” 燕青之道:“我不管你为什么,你也不用给我讲你和你师父的事,你可以糊弄夏侯琢糊弄不了我,我也不感兴趣,你可怜不可怜也与我无关。” 声音冷冰冰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冻雪。 李丢丢转身往回走,燕青之怒道:“你去哪儿!” “我去打扫教室。” 李丢丢拎着那一包饺子低着头走了,燕青之看着那孩子的背影看了好久,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李丢丢回到教室的时候早已经没有别人,他看了看门没锁,进去拿了扫帚打扫,就在这时候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他以为是燕青之跟了上来所以也没回头。 “喂。” 李丢丢听到有人轻轻喂了一声,转头看了看,是那天在他罚站的时候见到的漂亮女孩子。 “有事?” 李丢丢问。 高希宁站在门口看着他有些愤怒的质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没来上课?” 李丢丢回答:“我确实没来。” 高希宁被他这回答气的撇了撇嘴,在撇嘴的时候小巧漂亮的鼻梁也微微皱起来,特别可爱。 “我是问你为什么没来。” 她有些恨其不争的说道:“你不知道你进书院有多难?你和那些学生一样吗?你难道也想不来就不来?你有什么资格想不来就不来?” 李丢丢心情正烦躁,也恼火,所以不想理她。 见李丢丢不说话,高希宁也恼火,大步走过来拦在李丢丢面前,一把将他的扫把抢下来。 “我问你呢!” 李丢丢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为什么要来烦我呢?我已经很烦躁很烦躁,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高希宁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事情可能没她想的那么简单,于是追问:“什么事?” 李丢丢伸手:“扫把还我。” 高希宁走到教室后排那边:“我帮你扫,你讲给我听。” 李丢丢过去一把将扫把夺回来,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不需要你帮我扫,我也不想跟你讲什么,我更不认识你是谁,请你出去。” “我!” 高希宁气的小脸发白,转身往外走:“什么人,好赖不分。” 李丢丢心情真的是差到了极致,这个女孩儿再漂亮他也不想理会,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等一下。” 就在李丢丢低头准备继续打扫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有件事想请教你。” 高希宁转身看着李丢丢:“我想让你说什么你不说,你想问什么我就非要听?” 李丢丢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于是说了一声抱歉就继续扫地,这下可把高希宁又气着了,她觉得这个叫李叱的小男孩简直就是一根筋,不,是一铁棍,连个弯都不会转。 “你这样和女孩子说话,以后谁会喜欢你?” 高希宁嘀咕了一句后在心里劝着自己,说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一个乡下小子不会说话,也不婉转,和他赌气有什么用呢,劝了几句后心情好了点,走回到李丢丢面前,抬脚踢了踢李丢丢的腿:“问吧。” 李丢丢第一反应是看看裤子脏了没有。 高希宁看他那眼神,心里有一句骂人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想请教,在冀州城里买一座宅子大概需要多少钱?不用特别大,就是那种普通的民居就可以。” “我不知道。” 高希宁转身就跑:“你等着,我一会儿回来告诉你。” 跑出去几步后又回头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买房子?你又哪里来的钱买房子?” 李丢丢看着她,她看着李丢丢,两个人四目相对,片刻之后高希宁一声轻叹:“算我没问。” 李丢丢把教室打扫的干干净净,每一张桌子都擦了,然后坐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等那个女孩儿,她说一会儿回来,应该会很快吧。 这一等就是大天黑,一直到月上柳梢也没有等到她回来,李丢丢想着果然师父说的对,师父说过,女人的话不用太当真。 而此时,高希宁被爷爷高少为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 她从回来问了爷爷关于买房子的问题之后就被关了起来,已经求了一个多时辰,她爷爷就是不肯放她出去。 “你是女孩子,女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去和男孩子见面,怎么能随随便便去和他说话?你还想帮他打扫教室,那是你该做的事?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男女授受不亲。” 高少为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堵着就是不起身。 “我认真的和你说,以后离他远一点,以后你也不许再去燕青之的教室,上次的事我没和你计较你这么快就忘了?居然敢用土块打燕青之,你......你哪里像个女孩子,哪里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高希宁靠在门口一脸的焦急:“他一定还在等着呢,那个家伙要多轴有多轴,等不到我未必会回去睡觉。” “我说了你不准出门就是不准出门。” 高少为道:“不要再惹我生气,再犯错的话我就把你禁足在家里,连大门都不许出。” 高希宁张了张嘴,知道劝不动了。 只是想着,那个家伙千万不要怪自己.......可是又想到是自己言而无信,他怪就怪吧,只是别骂的太难听就好。 深夜,李丢丢终于确定那个女孩子不会回来了,身上已经落了些夜露,院服有些潮湿,他坐的时间太久,于是起身活动了一会儿,回屋拿了那扫把在院子里舞了起来,师父教他很多很多,武技是其中一项。 距离教室大概十几丈远的地方,教习燕青之就在那看着李丢丢,下午他确实跟着李丢丢回到教室这边,可是看到高希宁之后他就刻意没有跟进去。 但是高希宁和李丢丢的对话他都听到了,高希宁走了之后他也走了,吃过晚饭之后回来,发现李丢丢一直坐在门口,那孩子坐着他看着,不知不觉就是深夜。 连燕青之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怎么了,看着一个孩子看这么久,尤其是看到李丢丢在院子里舞扫把的时候看的更是看的有些入迷一样。 良久之后,燕青之没忍住缓步走了过去。 李丢丢看到燕青之后吃了一惊,这么晚了,先生突然来了,多半是来骂他的。 “先生我错了。” 李丢丢认错的非常快。 “嗯?” 燕青之一怔。 李丢丢道:“我这就把扫帚放回去,锁好门回屋。” 燕青之心里一软,走到李丢丢身前站住,沉吟片刻后说道:“你想买房子是因为你没有找到你师父吗?” “是......” 李丢丢回答,然后猛的抬头:“先生听到了?” “嗯。” 燕青之问道:“你师父流落街头?” 李丢丢脸色变了变,又回答了一个字:“是。” 燕青之道:“冀州城里的房子很贵,你从城外来,你知道城外现在有多乱,到处都是流寇,城中安全,房子基本上买不到,就算是你能买到,一座寻常民居的价格从十年前的五十两已经涨到了二百两,而且不要制钱只要银子。” “二百两!” 李丢丢的眼睛都睁大了。 二百两......他只有五两。 而且夏侯琢说了,以后不许他有人给他钱看他吃饭,所以这条赚钱之路算是断了,不然的话来钱应该还算挺快的。 “你......” 燕青之说了一个字,后边的话却没有说出来,这个孩子和书院里的任何一个学生都不一样,他不希望这个孩子沾染了那腐臭气息,尤其是不想让他和夏侯琢那样的人走的更近。 夏侯琢那个人......谁招惹他谁倒霉。 “回去睡觉吧。” 燕青之说了一句后转身要离开,李丢丢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样问了一句:“先生,夏侯琢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 燕青之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他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和他走到一起没什么好处,以后你他远点。” 说完就迈步走了。 李丢丢本来还想问,燕青之头也不回,他只好忍住了自己的好奇。 可是对夏侯琢他是真的好奇,心里想着既然先生不说,那就明天一早去食堂问吴婶,看吴婶对夏侯琢很害怕似的,应该知道夏侯琢的底细。 ...... ...... 【咣咣求收藏】 第十四章 离他远点 吴婶听完李丢丢的问题之后显然不愿意回答,她真想转身就走,可是李丢丢这个孩子真的太让她喜欢,本来就生的眉清目秀,最近又吃的稍稍胖了一点,比最初见面的时候更顺眼了些。 最主要的是,李丢丢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同样都是黑眼球上有亮点的人,同样都是那么两三点,可是李丢丢的眼睛越看越像星辰,干净透彻。 “李公子。” 吴婶为难的说道:“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关于那个人的事,在书院里都不许人随便提,你只需记住离他远点就行了。” 说完后吴婶就转身回了后厨,多一句都没敢说似的。 “又是离他远点。” 李丢丢自言自语了一句,可越这样他越是好奇。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从外边溜溜达达的进来,脖领子里还斜插着一把折扇,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 “吴婶。” 夏侯琢朝着后厨喊了一声:“来份饺子。” 吴婶被这声吴婶吓了一跳,连忙出来招呼:“是是是,马上就来,夏侯公子你吃什么馅的饺子?” 夏侯琢指了指李丢丢:“他之前吃的什么馅,我就吃什么。” 李丢丢道:“你又不爱吃,上次你都啐了。” 夏侯琢瞥了李丢丢一眼:“用你管?” 李丢丢哑口无言。 夏侯琢坐下来,靠在椅子上,两条腿顺势就上了桌子,李丢丢道:“这是吃饭的桌子。” 夏侯琢问:“所以呢?” 李丢丢道:“所以你要把脚放下去。” 夏侯琢才不会听李丢丢的,他笑了笑问道:“我听说昨天你跑去问买宅子需要多少钱了?” 李丢丢吃了一惊,这个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谁告诉他的? “我是刚知道的,小师妹让我替她跟你道个歉。” 夏侯琢道:“她是被院长大人拦着所以出不来,不是故意没回去,别怪她。” 李丢丢点头:“没什么。” 夏侯琢道:“你就别想着买宅子的事了,第一你赚不到那么多钱,第二你赚到了也没人卖给你,冀州城里如今最值钱的就是宅子,多少外乡人挤破头想进来,比你有钱的多如牛毛,可是买到房子的少之又少。” 李丢丢道:“谢谢。” “谢谢?” 夏侯琢一脸讥讽的笑了笑:“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在冀州城里置办房产?” 李丢丢没回答,回头朝着吴婶喊了一声:“吴婶,来四份饺子。” 夏侯琢皱眉道:“每天都吃,吃不腻?” 李丢丢学着他的语气回答:“用你管?” 夏侯琢似乎来了兴趣,在这四页书院里还真没有几个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三个字,李丢丢这种毫无见识的样子,让他觉得有几分好玩。 李丢丢等着吴婶送饺子这会儿好奇的问了一句:“师兄,你为什么帮我?可怜我?” 夏侯琢笑道:“不然呢?不是可怜你难道我还是喜欢你不成?我这个人做事凭喜好,可怜一个人和可怜猫猫狗狗对我来说没区别。” 李丢丢沉默片刻道:“还是要谢谢你。” 夏侯琢哼了一声:“还是那句话,没必要,我收了你银子的。” 李丢丢道:“你又不缺银子。” 夏侯琢:“我是不缺,对于你来说,二百两左右的银子置办一座宅院难如登天,对于我来说,一个月的零花钱二百两都不够,羡慕吗?” 李丢丢忽然间就想起来他和师父来冀州的路上遇到的那一队精骑,为首的那校尉看起来可比夏侯琢有气势多了,那人的名字他还记得,叫罗境,据说是大楚北境第一年轻高手。 那天师父也问了他一句,羡慕吗? 李丢丢当时的回答是,羡慕。 当他听到夏侯琢问他羡慕吗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羡慕,所以他摇了摇头。 夏侯琢问:“不羡慕?真的还是假的?” 李丢丢道:“真的。” “为什么不羡慕?” “因为羡慕不来。” 李丢丢看到饺子上来,嘴角带起微笑,看到他这个样子夏侯琢忍不住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也对,你这样的穷人,一顿饺子就能让你笑,这就是你的满足,你不羡慕我,是因为你根本看不清楚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李丢丢一边吃一边说道:“饺子一会儿就黏上了,快吃。” 夏侯琢觉得李丢丢就是块木头,点拨都点拨不透。 “问你个问题。” 他看着李丢丢的眼睛问道:“有几个人让你离我远点了?” 李丢丢没回答,只顾吃他的饺子。 夏侯琢看他那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怒了起来,一巴掌横扫出去,两个人面前的盘子全都被他扫落在地,一片脆响,食堂里的人全都被吓了一跳。 “吃个屁!” 夏侯琢猛的站起来,一伸手攥着李丢丢的衣服领子,他手臂上力度奇大,直接把李丢丢拎了起来,李丢丢双脚离地,被他单手举在半空。 “告诉我,有几个人让你离我远点了。” 夏侯琢又问了一遍,李丢丢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些红,他不知道为什么夏侯琢会突然这么激动,但他还是不想回答,说这话的人一个是燕青之燕先生一个是吴婶,这两个人李丢丢都不想说。 所有人都看着这边,吴婶吓的面无血色,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李丢丢越是不开口,夏侯琢的表情就越是变得狰狞,在某一个瞬间李丢丢甚至已经察觉到夏侯琢眼神里有凶光,那是杀意吧。 所以也是在那一个瞬间,李丢丢已经想到了至少三种脱困的方式。 片刻之后,夏侯琢眼睛里的凶光逐渐消失,甚至还有一抹歉疚一闪即逝。 他把李丢丢放下来,朝着吴婶喊了一声:“再来四份饺子。” 李丢丢在心里松了口气,就是刚刚按个瞬间他已经几乎要忍不住出手,因为他感觉到了威胁,师父说,武技到极致便是杀人技,不到生死时,不可轻动杀人技。 好一会儿之后,夏侯琢看着李丢丢问了一句:“你想了解我吗?” 李丢丢点了点头:“想。” 夏侯琢道:“吃饭,吃完饭跟我走。” 原本桌子上的饺子都被他扫到地上去了,吴婶见夏侯琢已经安稳下来,连忙把地上收拾了一下,等了片刻后四份饺子上来,夏侯琢拿起筷子就吃。 “我的。”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四份,我的,你的,一份。” 夏侯琢没停下,大口大口的吃,吃了二十个,不多不少,他吃完了后放下筷子:“我忘记要我那份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吃了一份饺子显得很撑,李丢丢吃了三份觉得没吃饱。 “走了。” 夏侯琢也不管他吃饱没有,起身往外走,李丢丢连忙追上去,回头对吴婶歉然的笑了笑,吴婶眼神里都是关切,李丢丢看得出来,吴婶眼神里的意思是......离他远点。 “现在距离你去上课还有大概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用这点时间让你了解我一下。”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着,看到对面有几个书院弟子过来,他招了招手,那几个人显然吓了一跳,可不敢不来,低着头跑到他面前,几个人同时俯身一拜。 “师兄。” 他们都叫了一声,态度谦卑。 “你们惹得起我吗?” 夏侯琢问。 那几个人摇头犹如晃动拨浪鼓。 夏侯琢又问:“你们家里人惹得起我吗?” 那几个人摇头更快了。 夏侯琢满意的点了点头:“滚吧。” 于是那几个书院弟子如蒙大赦一般的跑了。 夏侯琢双手放在脑后,懒懒散散的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书院里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可我不想读什么圣贤书,有人把我扔在这是嫌我碍眼,也许还想以我性子到处惹事,再遇到个硬茬子把我干掉才好,奈何还真没谁敢杀我。” 李丢丢不是很理解。 “我是个私生子。” 夏侯琢脚步一停,转头看向李丢丢说道:“你以为你是孤儿就可怜了?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笑的脸都有些变了形状,可是那笑容里哪有一丝开心的样子,笑的让人心里发毛。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夏侯琢继续往前走,对面又有几个书院弟子过来,夏侯琢朝着他们示意,那几个人如之前的人一样,胆战心惊的跑到夏侯琢面前行礼。 “我想吃李记的桃酥和杏仁饼,你们去买了送到我住处。” 夏侯琢吩咐了一声,那几个人立刻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这就是我。” 夏侯琢看了李丢丢一眼:“你也滚吧。” 李丢丢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也挺可怜的?” 夏侯琢瞪着他:“我可怜?我有花不完的钱我可怜什么,你才是那个可怜虫......我一句话就会有人想尽办法去置办一座宅子,一个铜钱都不用花,但我不会帮你,因为我能做到什么和你无关。” 李丢丢点头:“知道。” 夏侯琢楞了一下,看着李丢丢的眼睛问:“你还是不羡慕?” 李丢丢嗯了一声道:“不羡慕。” 夏侯琢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有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他娘的是个怪胎......以后你要是被人欺负了可以找我,你也可以告诉别人你是我小弟。” “我不。”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没有人可以欺负我,除非我愿意。” 夏侯琢这次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我信了你。” 李丢丢老气横秋的说道:“你应该信我。” 说完转身走了。 “我得去上课了,钥匙在我这,我再不去先生会骂我。” 夏侯琢看着那个家伙跑远,忍不住微微摇着头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家伙比我容易开心?明明我什么都有,明明他什么都没有。” 第十五章 夏侯琢 李丢丢的生活似乎在经历过短短的两天起伏之后回到了平静,每天第一个到教室开门,为教习燕青之打水泡茶,每天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打扫之后锁门。 就连被他打过的张肖麟都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也许是因为知道了这两天他和夏侯琢走的比较近,人人都怕夏侯琢。 人啊,就是这样,不然狐假虎威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李丢丢可不想做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接下来的两三天他都没有在食堂遇到过夏侯琢,想着那个家伙多半只是觉得自己奇怪所以才有接触,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牵连了。 终于到了在书院上课的第九天,李丢丢的心情都已经开始按捺不住,他越来越坐立不宁。 十一岁的孩子所有的情感寄托都在师父身上,明天就能休假一天,明天就能再见到师父,夏侯琢说师父一定会去那个道观外边等他,李丢丢深信不疑。 “小子。” 就在这时候张肖麟趁着燕青之出门的时候朝着李丢丢喊了一声,这一声喊出来李丢丢倒是没什么反应,把刘胜英吓得哆嗦了一下,这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适应离开家的生活,虽然他每天停学之后都会回家。 整个雁塔书院里唯独李丢丢是个异类,他在每天下午停学之后也不能出校门,因为这是燕青之单独给他定的规矩,理由是他是穷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道理。 李丢丢侧头看了看张肖麟,没说话。 张肖麟冷笑着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攀上夏侯琢那根高枝了?我告诉你,他完蛋了,你也完蛋了。” 李丢丢听到这句话心里一紧。 “夏侯琢怎么了?” 李丢丢问。 张肖麟笑着说道:“你难道没发现在书院里已经有几天见不到他了?” 李丢丢又问:“夏侯琢怎么了?” 张肖麟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呼的一声,张肖麟面前恍惚了一下,然后身子就莫名其妙的拔高了......他比李丢丢要高小半个头,可就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被李丢丢单手抓着衣领举了起来。 李丢丢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再问你一遍,夏侯琢怎么了。” 已经被李丢丢打过两次的张肖麟怎么可能不害怕,脸色都白了,可还是强撑着。 “我告诉你李叱,你已经没有靠山了,夏侯琢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已经被打死了,你给我小心点,没有夏侯琢罩着你,我看你还怎么横行。” 李丢丢脸色大变:“他被打死了?” 张肖麟哼了一声:“怕了吗?怕了还不赶快把我放下...... 啊啊......来。” 嗖...... 张肖麟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一下子摔得岔了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再看时李丢丢已经不在教室。 夏侯琢说过,如果有事的话就到那个独院去找他,夏侯琢到底有多特殊李丢丢还不清楚,可是他能在四页书院这种地方住在那么特殊的一个独院里,就已经说明一些问题。 正因为这样,李丢丢觉得在书院里没有人敢去招惹夏侯琢,张肖麟说夏侯琢死了,李丢丢不信。 他一路狂奔跑到独院外边,到了门口的时候发现自己手居然有点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一路跑过来的原因。 那小院的门关着,李丢丢咽了口吐沫,抬起手想敲门的时候手抖的更厉害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生死,第一次是他的家人亲眷死于瘟疫,可是那时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就在他抬起手要敲门的那一瞬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胳膊上吊着绷带的夏侯琢正要出门,一开门正好看到李丢丢那张有些发白的脸,然后夏侯琢就楞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也不知道笑个什么。 “你笑个屁!” 李丢丢怒吼了一声,转身就走。 夏侯琢跟在他身后,没皮没脸的样子。 “担心我?” 他问。 李丢丢道:“就是看看你是不是死在自己小院里了。” “想我死的人很多,能杀我的没几个。” 夏侯琢笑道:“你是第一个担心我的人。” “不可能。” 李丢丢道:“你难道没有朋友。” 夏侯琢看了看李丢丢,点头:“现在有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问:“会喝酒吗?” 李丢丢摇头:“师父不让喝。” 夏侯琢:“师父的话未必都对,走,回去,跟我喝酒。” 他右臂被绷带吊着,脖子上也缠着,看起来身上应该还有伤,但是那张脸却看不出被人打过的痕迹,不自恋到一定地步的人应该不会这样。 夏侯琢带着李丢丢回到那个小院,他拎着一坛子酒出来,左手如刀,一掌把酒坛的封口排开,也不知道为啥,李丢丢看着他这样开酒觉得有点帅。 夏侯琢倒了两碗酒,一碗推给李丢丢:“喝吧。” 李丢丢问:“为什么突然要喝酒?” “你先喝了再告诉你。” 夏侯琢端起那碗酒咕嘟咕嘟的灌进去,一饮而尽。 李丢丢端起来抿了一口,以前师父说过,酒辛辣,而且伤脑,小孩子不能喝酒,喝多了变白痴,最主要的是他师父才舍不得买酒喝,可是那个老人家馋酒,在七县游走,每次看到有空的酒坛酒壶就过去闻闻。 李丢丢那时候不觉得师父可怜可敬,只觉得师父是真抠门,现在的李丢丢却明白了师父为了他这些年都付出了什么。 他抿了一口,没啥感觉,觉得微微有些发甜,于是端起来一口气喝完,瞬间一股暖流下了肚,李丢丢居然觉得有些美。 “怎么样?” 等着李丢丢咳嗽的夏侯琢一脸期待。 可是李丢丢什么反应都没有,还砸吧砸吧嘴,傻乎乎的笑着说道:“甜的。” “甜的?” 夏侯琢看着李丢丢:“把嘴张开。” 李丢丢张开嘴。 夏侯琢:“说啊。” “啊......” 夏侯琢看了看:“没藏酒啊,你这舌头是不是有问题。” 李丢丢道:“真的好喝,甜的。” 夏侯琢叹了口气:“怪物。” 他又给李丢丢倒了一碗酒,这次他没有一口气喝完,而是端着酒碗一口一口喝着,看起来像是满腹心事。 李丢丢问:“你还没说为什么喝酒呢。” 夏侯琢笑道:“这书院里的弟子几乎都被我欺负过,就算是教习也不愿招惹我,所以我确实没有朋友,我一招手就会有人蜂拥而至,但他们是怕我而不是愿意和我做朋友,你不一样......现在书院里应该已经传开了我被打的事,只有你一个人来看我。” 李丢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你还是小孩子。” 夏侯琢笑着摇了摇头:“小孩子不会去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与我投缘就来看看。” 他再次吐出一口气,像是胸腹之中积压着太多太多的抑郁,李丢丢看到他的时候他都是笑着的,可是那笑容背后藏着的心苦他不告诉任何人。 以前。 现在不是了,现在他想说,但是他觉得说出来有些丢人,于是先喝酒。 两碗酒下肚,夏侯琢的脸色微红,看了看李丢丢正在给他自己倒第三碗酒,夏侯琢吓了一跳,一把将酒坛子夺过来:“第一次喝酒喝这么多,你想死?” 李丢丢道:“嘿嘿......好喝。”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这碗喝完就不能喝了,若是被燕青之知道你上课期间饮酒,也就有办法把你逐出书院了。” “我不在乎了。” 李丢丢道:“如果他不把我逐出书院,那我月考的时候就故意考的一塌糊涂让他赶我走,我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我想去找我师父。” “放你-妈的屁!” 夏侯琢忽然爆了一句粗口。 “你他妈的如果那样做,对得起谁?对得起你师父吗!你要是干故意离开书院我就......我就打死你。” 最后三个字说的语气很重。 李丢丢低着头说道:“太难受了,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师父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真的太难受了......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疼的厉害。” “那你就想办法自己去赚钱。” 夏侯琢道:“你现在出书院是逃避,最废物的男人才会逃避,有担当的人会选择面对,困难是什么?困难就是敌人,你现在离开书院去和你师父一起风餐露宿那就是向敌人妥协了。” 夏侯琢道:“男人不能这样,男人就要干,不服,对谁都不服,别人想欺负我,我就干人,命运想欺负我,我就干命运!” 他看向李丢丢:“你给老子记住了,不服就干。” 李丢丢忽然觉得自己胸腹之中燃起来一股豪情,也许是因为酒劲儿上来了,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干!” 手疼。 夏侯琢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有些满意。 “李叱,听我说说话吧......” 夏侯琢往后仰了仰,后脑枕着椅子靠背抬头看着天空,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这书院里想杀了我的人很多,但他们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想杀我,而是因为有人要他们杀我。” 他看着天空的眼神里出现了一抹恨意。 “我那个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位高权重,我母亲是个下人......你觉得可笑吗,一位位高权重的人居然觉得自己和小侍女才是真爱,于是有了我......可是那个家里,不容我母亲,也不容我。” 他低头看了看李丢丢,苦笑道:“于是我被送出家门,我的那些哥哥弟弟们知道我虽然是庶出,可父亲偏爱,他们害怕我将来分夺家产,巴不得我死。” 李丢丢啪的一声又拍了桌子:“我来保护你!” 夏侯琢看着他那稍显幼稚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笑的眼睛就微微发湿了起来...... 第十六章 是相见还是怀念 第十天。 李丢丢无比期待的第十天终于来了,一早起来他就忙活起来,把身上的院服脱了换回来自己本来的衣服,虽然破旧可他自己已经洗的干干净净。 拿上东西准备出门,可是转念一想师父还没有见过自己穿院服的样子,于是又跑回去换了,大包小包的带了好多好多东西,有吃的有酒,吃的是昨天下午吴婶就帮他准备好的东西,酒是从夏侯琢那里借来的,夏侯琢说以后必须得还。 夏侯琢还对他说......你想要的一切东西都得自己去争取,而不是习惯了别人给你的施舍,不要以为那是占了便宜,那是把自己变成了奴才。 李丢丢带的东西多了,走路就显得笨拙,从书院到无为观要走至少四里路,但他不觉得辛苦,还觉得自己带的少了。 到了书院门口刚要出门却看到教习燕青之站在那在等着,李丢丢看到燕青之就有些慌,小孩子见了老师大概都是这种感觉。 燕青之语气平淡的说道:“我要出门办事,正好与你要去的地方顺路,上车吧,我载你一程。” 一时之间李丢丢有些不适应,燕青之可几乎都没有对他这样和颜悦色过。 他上了门外的马车,燕青之指了指马车上的一个包裹:“这里面有两套衣服,是我穿旧了的,本不打算要了,想着扔了也是扔了,你.....” “谢谢先生。” 李丢丢把把布包取过来抱在怀里,也没再多说什么。 燕青之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昨日去见夏侯琢了?” “是的先生。” “以后少去。” “好的先生。” 燕青之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燕青之看了李丢丢一眼后说道:“你和夏侯琢不是一类人。” “我知道先生。” 燕青之说一句李丢丢回一句,燕青之似乎也没了兴致,再不多言,马车顺着大街缓缓向前,这四里的路程就好像比走路还要慢,谁也不说话,车厢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人,可是没人不会这么尴尬。 “到了。” 燕青之的马车停下来,他看了李丢丢一眼:“我送你来,是想让你师父看到你是坐车来的,是想让他知道进了书院的你确实不一样了。” 李丢丢心里一震,下了车之后朝着马车里的燕青之俯身一拜:“多谢先生。” “你去吧。” 燕青之一伸手将马车帘子拉回来,马车继续向前走了,其实燕青之没什么事做,也不是顺路,他只是想看看那位令他尊敬的老人家是什么模样。 老人家没来。 李丢丢站在无为观门口举目四望哪里有师父的影子,无为观门口是一片空地,一眼能看个遍,李丢丢带着一堆东西站在那的时候,茫然的不像是找不到谁,而是把自己丢了。 一个孩子置身荒野一个人都看不到,大概就是此时李丢丢的心情。 “师父......” 李丢丢不停的往四周看着,可是视线所及之处根本就没有他师父的影子,他不甘心,跑到无为观一侧看了看,没有师父,又呼哧呼哧的跑到另外一侧看,还是没有师父。 再坚强的孩子也是孩子,李丢丢哇的一声就哭了。 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边,一身脏污的长眉道人躲在那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丢丢,在李丢丢嚎啕大哭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差一点就没能忍住想冲过去抱抱孩子。 可是他不能,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被李丢丢看到了的话,李丢丢会多伤心?他太了解李丢丢,只要李丢丢看到他这个无家可归的模样,一定会离开书院选择回到他身边。 不能啊。 孩子已经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前边都是风景,哪怕不能大富大贵,最起码是干净的光明的,把孩子送上大路老道人已经努力了九十九步,还差最后一步。 让这个孩子对自己死心,这就是最后一步。 长眉道人抹了抹眼泪,背靠着大树深呼吸,他不敢再看了,再看下去他的心会裂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带着李丢丢来冀州城的那一身,更破旧更脏,已经看不出来道袍的颜色,如果......如果他能有一件干干净净的衣服,他一定已经冲过去把孩子抱起来了。 李丢丢等着这一天等的煎熬,老道人何尝不是一样?他比李丢丢还要煎熬。 越是临近日子他越是煎熬,他拼尽全力的想找来一身干净衣服,可是他没办法,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去偷去抢,不会去张嘴乞讨,他是道门的人,他得对得起祖师爷,对得起道人的身份。 他这么多年来卜卦为生,也从来都没有骗过一个昧良心的钱,收人家多少钱办多少事说多少话,他心里有谱,他知道自己也算是骗人为生,可他只是说一些漂亮话换钱,有钱人或是坏人从他这里买这样的漂亮话求心安。 他是一个矛盾的人,有时候矛盾的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就在今天早晨,他本想就此一走了之不来道观,可是真的忍不住啊,试过很多次,他说服不了自己。 路上遇到一条水沟,他蹲在那还认认真真的洗了脸,虽然水都不干净,可是他把脸洗的干干净净。 “丢丢儿啊......别怪师父心狠。” 老道人靠在树上自言自语,两条腿都在发颤,站不住了。 “师父把你送上阳关大道,可是师父上不去啊,师父上不去也不能拖着你,不能成为你的累赘,孩子......愿你前程锦绣,师父告辞了。” 他抬起手使劲儿抹了抹眼睛,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前走。 长眉道人大步往前走,一步一颤。 他背后传来李丢丢撕心裂肺的哭声,老道人的心里像是被一把刀子来来回回的切割着一样,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的想扭头跑回去,每一息都有无数次这样的冲动,可他忍着再忍着。 李丢丢在书院里一定会受气,因为他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出身,十一岁的孩子每天要承受多少冷言冷语?如果再让人知道了他有一个如此落魄的师父,他会更被人看不起。 哭一阵就好了,他哭一阵就好了。 老道人走路的时候,低着头看到了自己身上那残破不全的衣服,心里第一次有了怨恨。 贼老天,我不曾亏心,日行一善,为什么还换不来一个体面? 他想要的体面,仅仅是一身干净的还算过得去的衣服。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老道人实在撑不住了,一屁股坐下来,靠在墙上老泪纵横,远处依然能听到李丢丢已经沙哑的哭声,老道人咧开嘴哭,无声的哭。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老道人面前,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路人扔在他面前一个铜钱,他摇头:“我不是花子,我不乞讨。” “呵呵。” 那路人看了他一眼:“爱要不要,嫌少?” 老道人捡起来那个铜钱想还回去,可是那人已经走远,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他可能觉得自己行善却惹了一肚子气不值得。 老道人把那一枚铜钱放回地上,扶着墙站起来,不能这样坐下去了,万一被李丢丢看到了自己就前功尽弃,他来只是想再看孩子一眼。 扶着墙往前走,就在这时候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别给他断了生路。” 有人在他面前说话。 老道人抬起头看了看,一眼就认出来正是那车里的先生,李丢丢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一直偷偷看着,也看到了那个先生是什么模样。 丢丢儿穿着漂漂亮亮的院服可真好看,坐在马车里的样子可真神气,那才是他应该有的人生。 燕青之看着老道人,历来都是心性沉稳的他此时此刻却难受的想要嘶吼。 “他会断了生念。” 燕青之又说了一句。 “我......” 老道人再次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摇头道:“我这个样子不能见他,与其纠缠他无心读书,不如狠一些......先生,还请你让开路吧。” “你是最了解他的人。” 燕青之一字一句的说道:“在书院里,我给他气受,是想锻炼他的心性,我骂他是穷人,是想锤炼他的耐性,从我这受的多一些,以后回到大课去上学再面对别人的欺辱,他就更能沉得住气。” “我不许他和出身高贵的人多走动,是不想让他成为一个马仔,一个别人的跟班,他骨子里有傲气,不能眼馋别人的施舍而让这傲气变成奴性。” “我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是因为我知道他进书院不容易,四页书院三十六年来没有一个他这样的学生。” 燕青之道:“所以我敬重你,但现在有些看不起你,我做的不是断他生路,而你现在做的才是。” 老道人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你是最了解李叱的人,如果连情分他都丢了,他还活着有什么意义?你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生出求死之心来,你真的是对他好?我对别的学生一直说你们读书不是为任何人读书,而是为自己读书,可是对他我说不出这句话,他是在为你读书。” 燕青之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你自己考虑吧。” 老道人看着燕青之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选择离开。 就在这时候他背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喊。 “师父!” 老道人的肩膀猛地一颤,他想回头,可是不敢。 李丢丢狂奔而来,手里的东西全都扔了,飞奔到老道人身后一把抱住,抱的那么紧那么紧。 “不要,别脏了你的院服!” 老道人连忙转身想推开李丢丢,李丢丢却怎么可能松手,就这样抱着老道人的腰好久好久,然后李丢丢忽然一口咬在老道人的胳膊上,很使劲。 老人泪流满面。 “师父......” “师父在呢。” “师父你是不是想跑。” “没......师父是忘了换衣服,师父现在装穷骗人呢。” “你只会骗我。” 李丢丢把鼻涕和眼泪在师父衣服上蹭了蹭,然后笑起来:“师父,你吃过饺子吗?肤白貌美的饺子。” 老道人:“啊?” 远处的墙头上,坐在那看着这边的夏侯琢本来鼻子酸酸的,听到这句话后噗的一声喷了。 什么破孩子。 ...... ...... 【求收藏!】 第十七章 再见总是小欢喜 李丢丢来见他师父长眉,可是不只来了一个李丢丢,往往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夏侯琢来了,往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教习燕青之也来了。 胳膊上还挂着绷带,夏侯琢看着那个小家伙抱着他师父的样子,鼻子酸溜溜的,居然还有那么一丢丢羡慕。 那道人又脏又臭又老又穷,可是夏侯琢看着,只觉得那应该就是父亲应该的样子吧。 他的父亲呢? 高高在上,最起码在这冀州之内没有人敢去招惹他父亲,然而他印象里的父亲和老道人的样子却怎么都重合不到一处去,仔细想了想,越想越羡慕。 冀州城里有一条小河,河边常有人赏风景,河边空地上,李丢丢把包裹打开,取出来一口铁锅,没错,是一口铁锅,还有筷子笊篱盘子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 在河边把铁锅架好,又跑去不远处的水井打了一桶水过来,就在河边烧水。 “吴婶说,饺子就得刚出锅的才好吃,剩下的味道就变了。” 李丢丢变戏法的似的把一袋一袋饺子取出来,生的。 老道人坐在他身边看着,眼睛里都是星星,不是眼馋那些饺子,而是看着李丢丢满眼都是欣慰。 饺子下锅,李丢丢认认真真的样子有些小帅。 “吴婶还说,饺子鼓起来就算熟了。” 他蹲在铁锅边上看着锅里的饺子:“怎么还不鼓?” 就在这时候三个身穿捕快官服的人大步过来,三个人都皱着眉头,看到李丢丢身上的院服之后显然犹豫了一下。 可是又看到长眉道人身上的衣服,三个人眉宇之间的厌恶就变得浓烈起来。 “这位公子,请问是在施舍要饭花子吗?” 其中一个捕快抱拳,客客气气的对李丢丢问了一句。 李丢丢脸色一寒:“谁是要饭花子?” 老道人连忙一拉他:“别和官爷争执。” 他起身拜了拜一脸歉疚的说道:“三位官爷,我就在这吃口饭,吃完就走,很快就走。” 为首的捕快上上下下看了看老道人,然后忽然就一脚踹过来:“公子好心,你还真敢吃?!” 他师父已经饿了多日哪里还有力气躲闪,被捕快一脚踹翻,那捕快换脸比翻书还快,踹翻了老道人后朝着李丢丢的时候又变成了客客气气的样子。 “这位公子,玩够了就回吧,这样的老花子有什么可照顾的,节度使大人有严令,冀州城内不许见到要犯花子,影响了冀州城的形象。” 李丢丢哪里有空理会他,先跑过去把师父扶起来,问师父怎么样。 在这一刻李丢丢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到了冀州这么久都没有在大街上见过讨饭吃的人,原来不是没有,是发现一个就轰走一个。 他更不知道,还有一些不是被轰走了,而是被关进了大牢,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别人的替死鬼。 “你为什么打他!” 李丢丢站起来一声怒吼,眼神里已经有淡淡杀意。 他才十一岁,可是那捕快在看到他眼神的时候居然慌了一下,那眼神太凶,如幼虎。 “我去你们妈的。” 旁边一个黑影蹿了过来,一拳打在那捕快的脸上,这一拳力度十足,挨揍的捕快横着就翻了出去,脑袋又撞在地上,一时半会儿竟然没起来。 夏侯琢右臂还挂着绷带,左手这一拳打的不是很顺手,但是力度是真足。“你敢对官府的人动手!” 另外一个捕快伸手握住刀柄:“你好大的胆子!” 夏侯琢晃着肩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叫夏侯琢,你拔刀试试?” 夏侯琢这三个字似乎不仅仅在书院里有极大的震慑力,那个捕快听到这三个字后显然都懵了,立刻俯身一拜:“夏侯公子,恕小人有眼无珠不认识你,对不起对不起。” 夏侯琢抬起手在嘴上蹭了一下,过去一个耳光扇在那捕快脸上:“现在认识了吗?” 那捕快挨了打哪里敢还手,甚至还很快又站直了身子,低着头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这次就记住夏侯公子的样貌了。” 夏侯琢道:“你们也不过是一群奉命行事的人,我不难为你们,滚蛋。” “是是是......”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三个人转身就跑了,要说眼睛里没有怨恨是假的,可是谁也不敢让夏侯琢看到。 “谢谢谢谢......” 老道人朝着夏侯琢一拜,夏侯琢一把将老道人扶住:“不用不用,举手之劳罢了。” 他看向李丢丢,李丢丢抱拳刚要说话,夏侯琢伸手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个饺子吹了几口后塞嘴里,大口咀嚼,呼哧呼哧的,毕竟还烫。 一个饺子吃下去,夏侯琢把筷子递给李丢丢:“别多屁话,两清了。” 李丢丢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夏侯琢转身就走,背对着李丢丢摆了摆手:“吃你的饺子吧,好好陪老人家说话。” 等夏侯琢走了之后,老道人问:“这位公子是谁啊。” “夏侯琢。” 李丢丢把饺子给捞出来递给他师父:“师父,快吃。” 老道人端着饺子,眼睛又湿了:“好好好,我吃......我吃。” 李丢丢从怀里把那五两银子取出来双手捧着递给老道人:“师父,我在书院里赚了些钱,你先拿着住客栈用,先选差一些的客栈住下,我打听过了,条件差一些的一个月二两银子差不多。” “你在书院里怎么能赚到钱?” 老道人的脸色猛的一变。 “我......” 李丢丢笑了笑道:“奖励,因为我表现比别人强过太多,每次先生提问他们都答不出来,只有我能答出来,这是先生个人给我的奖励。” 老道人松了口气:“那还好,可不许做一些坏事赚钱,你还小,学业为主,钱你留着傍身,师父能赚钱。” “唔......” 李丢丢道:“那我拿着银子去胡花乱花好了。” 老道人想了想道:“还是我替你收着吧。” 他把银子拿过来塞进怀里,然后把饺子盘递给李丢丢:“你吃。” 李丢丢道:“我天天吃,都是给你带的,师父你快吃。” 老道人傻笑起来,一口一个的吃,吃的腮帮子鼓鼓的。 远处路边,夏侯琢靠着一棵树站在那看着河边的李丢丢,他是担心自己走了那几个捕快又回来招惹,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越看那位老道人越觉得心里难受。 “许我金银万千,还不如他们欢声笑谈。” 夏侯琢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河边吃过了饭,李丢丢又陪着他师父找了一家客栈,夏侯琢依然是远远的跟着,而他不知道的是,那辆马车也一直远远的跟着,他在看远处的李丢丢和老道人,马车里的燕青之在看他。 只是比起以往,燕青之看夏侯琢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这客栈条件看起来确实一般,但对于老道人来说能有个地方住,有一床温暖的被子,还能洗个热水澡,还有什么奢求呢? 这就是满足啊,天大的满足。 李丢丢忙上忙下的张罗着,见他身上的院服,客栈掌柜的也客气不少,特意给安排了一间相对来说最好的房间,更大一些,房间里还有个大木桶可以泡澡,比起其他小间来说要舒服的多。 李丢丢亲自动手去烧水,一盆一盆的倒进大木桶里,然后他给师父搓背,他师父难为情的要命,只想让他出去等着。 李丢丢才不肯,站在师父背后用毛巾把手缠了两圈,一下一下的搓着,还别说,泥卷一条一条的,搓着可有成就感了。 “你小时候是我给你搓背,现在是你给我搓背。” 老道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都微微泛红。 “你少来。” 李丢丢笑道:“哪次洗澡不是把我往河里一扔,别以为我不记得你提着我两只脚在水里涮,就跟涮抹布似的那么涮......” 老道人笑而不语,他其实为李丢丢想的太多太多,在李丢丢四五岁的时候就把他扔进河里自己洗澡,他在旁边看着,像是不管不顾,可是李丢丢的水性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师父。” “嗯?怎么了?” “没事,就叫叫。” 李丢丢傻笑着回答。 老道人躺在热水桶里,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这十年辛苦在和这一刻相比算得了什么?李丢丢这一个孝字,让他满怀欣慰。 还有些得意......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哈哈哈哈...... “师父,你且住着,我回头使劲儿攒点钱给你在冀州城里买个宅子,我打听过了,一座宅子大概要二百两,应该问题不大。” “你好好读书!” 老道人回头看向李丢丢严肃的说道:“这一个月师父先在客栈住着,有了干净衣服,我就能体体面面的出去找事做,你相信你师父的本事,赚钱我自己来,你只管把学业顾好。” “知道。” 李丢丢应了一声,可是他这个孩子人小主意大,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 “还有二十天月考,月考过了我就能回大课去听学。” 李丢丢一边给他师父搓澡一边说话,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把他这十天在四页书院的事大概都说了一遍,唯独不说的是他觉得会让师父担心的事。 捡着好事说,好玩的,好吃的。 “你可不能丢了人。” 老道人认真的说道:“最起码考个前几名才成,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得更努力才行。” 李丢丢一本正经的说道:“保证前四行不行?” 他师父点头:“那还行。”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 师父没进过书院,两次都是郭怀礼带他进去的,师父也不知道算上他一共才四个人。 “哈哈哈哈......” 李丢丢开怀大笑。 师父问他:“你笑什么?” “蒙老头儿真好玩。” 【求收藏,顺便求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十八章 我会搞定的 李丢丢陪师父一直到快天黑,他不得不离开,在天黑之前回到书院,燕青之给他立的规矩比别人多,他担心自己明天一早再回去的话会被责罚。 现在师父已经暂时安顿下来,李丢丢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他心满意足,少年人的心满意足总是这么简单。 师父把他送出客栈,李丢丢走上大街之后还三步一回头,师父就站在那不断的向他挥手,两个人就在这不断的挥手中暂时告别。 走在大街上的李丢丢有些意气风发,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可是现在还有一件更大的事等着他去做,他要攒钱在冀州城里给师父买一座宅院,哪怕小一些破旧一些也没关系,那是家。 每十天可以回家一次,想想就美滋滋。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距离书院已经没多远,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书院正门就在街对面,就在他起步想跑过去的瞬间,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麻袋。 兜头罩下来,迅速的把李丢丢套了进去,然后猛的一拉,李丢丢站立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那人拉着麻袋快速的跑回到街边的巷子里。 过来三四个人把巷子口堵住,站在那装作闲聊,可是却挡住了巷子里发生的事。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男人把麻袋口用绳子系住,伸手要过来一根木棒。 “我听说书院的小屁孩里就你最狂妄。” 砰地一声! 那年轻男人一棍子敲打下去,也不知道打在李丢丢什么地方,可是显然李丢丢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给你个警告,你这样穷人出身的家伙就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不要太张扬,我不会打死你,但我会让你记住以后应该怎么做。”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打,麻袋里的李丢丢像是蜷缩着,棍子一下一下的狠狠落下,最终咔嚓一声硬是被打断了。 那人打的似乎也累了,直起腰喘息着说道:“以后给我夹尾巴做人,见到谁都要点头哈腰的记住没?我会看着你的,你记不住,我下次会打的更狠,你记住,这书院你谁都不能得罪,得罪了没有好下场。” 他一摆手,过来两个人拉着麻袋扔到路边,那些人一哄而散。 许久之后,麻袋里的李丢丢都一动没动。 就在这时候换班的守门人看到了路边的麻袋,好奇的过来看了看,正好这一会儿李丢丢动了起来,那书院的守门人吓了一跳。 “外边有人吗?我是四页书院的弟子,我被人打了,求你放我出来。” 麻袋里传来李丢丢的声音,书院的守门人一听里边的人说是书院弟子,立刻把麻袋口松开。 李丢丢爬出来的时候脸色发白,嘴角上都是血。 “你这是怎么了!” 书院的守门人吓得脸色也白了。 “我没事。” 李丢丢挣扎着站起来,朝着守门人俯身一拜:“多谢。” 他拖着腿往前走,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是看起来腿走路的姿势很别扭,守门人在他身后跟着,想伸手扶着他,李丢丢摇头示意自己能走。 就这样一路走回自己的住处,李丢丢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打他的人一定也是书院的人,这是李丢丢第一个判断。 那个人说,让他夹着尾巴做人,他会一直看着李丢丢,如果让他看到李丢丢再张扬的话他会打的更重,所以这个人必然是书院的人。 可是书院弟子太多了,从十来岁到几十岁的人都有,年纪小的是李丢丢他们这样的,年纪最大的弟子有四十几岁的,传闻家境优渥但屡试不中,已经在书院里学了好多年。 不会超过二十岁。这是李丢丢的第二个判断。 这个人害怕夏侯琢。 这是李丢丢的第三个判断。 正常情况下,到了十七八岁的弟子就都已经结业,而只要是正常人,以书院教导能力,大部分最起码会过乡试,过了乡试便是秀才。 在乡下,一个秀才很少见,但是在冀州城这样的地方,有秀才身份的人太多太多了。 书院里二十岁以上的弟子,多是屡试不中确实天赋不高的人,然而又不肯死心,家境很好,只要出得起学费就一直在书院里进修。 李丢丢知道的是,书院里二十岁以上的人数量并不多,一共也没有一百人,而这些人对读书之外的事基本没有兴趣,他们只想考中,哪里会掺和是非。 至于这个人一定害怕夏侯琢,是因为李丢丢确定在他和师父进客栈之前夏侯琢都跟着他的,他和师父进客栈之后夏侯琢才离开,而想打他的人也一定一直都在暗中观察。 呼...... 李丢丢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的伤几乎都在后背。 在他被兜头套住的那一瞬间,李丢丢看似是被拽倒,可他却顺势弯腰下去,双手抱住头,膝盖收缩护住小腹和胸口,整个人蜷缩起来。 这件事让李丢丢明白,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能没了防备心,在不该记住这些的年纪,他把这些深深刻进心里。 那个人用木棍击打他的时候,他身子弓起,尽量用后背肩膀来扛着,棍子被打断也是因为收力点是李丢丢弓起后背的缘故。 可是那个人下辊毫无章法,显然不是练武之人,但是一定经常打架,他有一棍打在了李丢丢的腿上,所以李丢丢走路才会有些别扭。 我要把你翻出来。 李丢丢咬了咬嘴唇。 这个人不是和自己有仇就是和夏侯琢有仇,如果是和他有仇的话那就好找,离不开张肖麟和孙如恭两个。 与此同时,书院外边的一座酒楼里,七八个年轻人点了一桌子酒菜,年纪不大,看起来都很张狂,直接先开了三坛老酒。 孙如恭忙前忙后给这些人倒酒,看起来一脸的谦卑。 坐在正位的就是打李丢丢那个人,名叫孙别鹤,他是孙如恭的堂兄。 “你们以后都记住些,这是我堂弟,在书院里你们多照顾。” 孙别鹤大大咧咧的说了一句,其他人连忙附和。 “孙兄你放心,你弟弟就是我们的弟弟,谁也不能欺负了他。” “就是,以后你在书院里可以横着走,谁招惹了你,你只管告诉我们,不管你堂兄在不在,都可以来找我们。” 孙别鹤笑了笑,招手让孙如恭过来:“记住了吗?” 孙如恭连忙道:“都记住了,这些都是我兄长。” 孙别鹤笑道:“没错,我和他们都是生死兄弟。”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位置:“坐这。” 孙如恭连忙坐下来:“多谢堂兄为我出气。” “为你出气是假的,你还不是想让人误会这是张肖麟找人做的。” 孙别鹤道:“据我所知,李叱和你没有什么冲突。” “大哥你猜中了。” 孙如恭在他堂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本想利用张肖麟来着,那是个白痴,我怂恿他多次去招惹李叱,让李叱与他冲突,这次是我们四个人在燕先生门下补习,如果张肖麟和李叱因为触犯了学院规矩而被除名的话,那就只剩下我和刘胜英两个人。” “哈哈哈哈......” 孙别鹤大笑起来:“脑子不错啊。” 孙如恭道:“那个李叱虽然是个穷小子,但我看他学识不浅,一旦被他考了个第一的话,咱们家里也丢了面子,至于刘胜英,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孙别鹤问道:“张肖麟呢?” “那就是个白痴,让我耍的团团转。” 孙如恭道:“该着他倒霉而已。” 孙别鹤点了点头:“我估计着那小子一定会怀疑张肖麟,你年纪不大,这一招借刀杀人却用的贼溜,以前我还总拿你当小屁孩,现在看来是低估你了。” 孙如恭嘿嘿笑了笑道:“他若是认为张肖麟找人打他就对了,李叱性子粗野,他一定会去找张肖麟,两个人如果再打起来的话,书院的规矩必不能容得他们留下。” “好好好!” 孙别鹤笑道:“小子谋划的不错,来,陪我喝一杯。” 孙如恭有些为难道:“可是,我还没有喝过酒,我怕回去之后被父亲责骂。” 孙别鹤哼了一声道:“你就说是我拉着你喝酒,你看你父亲可敢骂你?我父亲才是孙家的长子,将来继承家主之位的人,你父亲不会拎不清。” “是是是.....” 孙如恭眼神里闪过一抹阴狠,很快就消失不见。 书院。 李丢丢趴在床上仔细思考着,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他撑着双臂起身去开门,然后就看到夏侯琢站在门口。 “咦?看起来没那么惨。” 夏侯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李丢丢,像是幸灾乐祸的笑了笑说道:“书院守门的武四和我相熟,上次我送你出书院的时候就是他当值,你还记得吧。” 李丢丢点头:“记得。” 夏侯琢笑着说道:“他刚刚托人来告诉我,说你被人打了,蒙在麻袋里打的,看起来伤得不轻,现在看着倒是没什么大事。” 李丢丢道:“是没什么大事。” 夏侯琢靠在门框上问:“需要帮忙吗?” 李丢丢摇头:“不用。” 夏侯琢又问:“忍了?” 李丢丢再摇头:“不忍。” 夏侯琢嗯了一声:“你要是需要我帮忙就去找我,你知道,如果我想在书院里查什么人,不难。” “真不用。” 李丢丢很认真的说道:“在书院读书是很无趣的一件事,总得让我去做一些有趣的事。” “原来你也不爱读书。” 夏侯琢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读书的材料,和我不一样。” 李丢丢问:“你为什么不爱读书?”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道:“读不进去,总觉得毫无意思,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再过一年我就要离开书院,到时候我要去北疆。” 他看向夜空:“参军才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事。” 他问李丢丢:“你为什么不爱读书。” 李丢丢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膀:“现在读的都太幼稚了,我四岁的时候就学过。” 夏侯琢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然后叹了口气道:“你刚刚有没有觉得我无声无息中装了一笔?” 李丢丢摇头问道:“哪一句的时候?” 夏侯琢道:“你没觉出来,是因为我可能装的确实太不明显,但是我觉得你很明显的装了一笔......” 他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道:“被打了当然要打回去,你搞不定的时候记得找我。” 李丢丢笑道:“我会搞定的。” ...... ...... 【收藏少的我都快哭了,呜呜呜,嘤嘤嘤】 第十九章 自己的事自己准备 李丢丢第二天一如既往的第一个到了教室开门,把课桌又擦了一遍之后才有人来,比他晚一些的是刘胜英。 这个似乎时时刻刻都没准会哭鼻子的小男孩还是那样怯生生,见到李丢对之后也只是点头,想说话,下意识的先往外看了看。 李丢丢知道,他一定被张肖麟或是孙如恭威胁过,不许与他说话,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李丢丢只觉得幼稚。 难得的是,孙如恭今天是自己来的,没有和张肖麟一起来,他看到李丢丢后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多看一眼,和往日那种高傲并无区别。 张肖麟最后一个到,一进教室就仔仔细细的看着李丢丢,他看到李丢丢脸上没有一点伤之后明显神色失望。 孙如恭看到张肖麟的反应之后却有些得意,却没有挂在脸上,他在进书院之前就故意等着张肖麟,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特意说让他看看李丢丢有多惨。 而且孙如恭还信誓旦旦的说,这都是为了张肖麟出气,如果张肖麟说出去的话,他们以后恩断义绝。 十一二岁的孩子有这般心机,或许真的是天生如此,或许是真的家教如此。 张肖麟是个没心眼的,孙如恭告诉他之后说让他帮忙去书林楼借本书,算是感谢孙如恭帮他出气了,张肖麟自然乐意,而孙如恭趁机比张肖麟早到,装作毫无反应,看都没有多看李丢丢一眼。 李丢丢注意到了张肖麟的表现,于是他确定了一定不是张肖麟。 傻子才会表现的这么明显,如果打李丢丢的人不怕被人知道的话,又怎么会做麻袋蒙头这么没品下作的事,他们就是害怕被李丢丢认出来。 既然如此,那么张肖麟这么明显的反应就有问题......所以李丢丢断定必然不是他。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孙如恭了。 想把人找出来,其实没有多难。 李丢丢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认真听课,中午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去了食堂吃饭,一如既往的吃的那么多。 在点饭的时候,李丢丢压低声音问了吴婶一句:“吴婶,问你件事,你知道孙如恭有没有什么兄长之类的也在书院读书?” 吴婶是万事通,书院里的弟子她绝大部分都认识,这也不是她的天赋能力记人记得准,而是她这个身份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翼翼。 认错了人就会被骂,书院弟子都是公子哥,她一个在食堂帮忙的妇人为了生活,就得努力的去记住那些人都是谁。 “有,他堂兄孙别鹤就在书院读书,明年就要结业了。” 吴婶好奇的问了一句:“打听这个干嘛?” 李丢丢笑道:“没事,随便问问。” 他端了自己的饭菜找位置坐下来吃,脑袋里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账收回来。 师父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书院里要谨小慎微。 夏侯琢说,被欺负了不能忍,忍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别人不会因为你忍了而觉得你了不起。 李丢丢觉得夏侯琢说得对,不知不觉间,李丢丢被夏侯琢影响了不少。 夏侯琢说男人就该去从军,让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的李丢丢也忍不住去想了几次,可是他对军武接触最近的一次,也只是在半路上遇到罗境的时候。 正吃饭的时候,教习燕青之从外边进来,食堂里还在大声说笑的弟子们全都安静下来,纷纷起身行礼。他们家境都好,可是没人敢在书院里得罪教习,因为院长大人是节度使大人的先生,节度使的夫人还拜了院长大人为义父,节度使这种封疆大吏有多硬? 燕青之在李丢丢面前坐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按理说燕青之不会到这个食堂来,教习的食堂和学生的食堂是分开的。 “重不重?” 燕青之轻声问了一句。 李丢丢觉得有些不对劲,自从上次做燕先生的马车出去之后,燕先生对他的态度转变了不少,这让李丢丢有点不适应。 “还好,先生知道了?” “嗯。” 燕青之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来找我。” 李丢丢问:“先生可有办法?” 燕青之道:“最起码我得知道。” 李丢丢道:“多谢先生。” 燕青之怔住,李丢丢的道谢让他感觉到了这个孩子内心中的孤独,李丢丢很清楚,就算他告诉先生了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他知道感恩,他没有表现出怨气,因为他知道该怨的人不是燕青之,如果埋怨燕青之的话那是没道理的事。 孤独,但不无助,因为他觉得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不要去让夏侯琢帮你。” 燕青之沉默片刻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没有,我自己的事。” 李丢丢问:“先生要不要一起吃饭?” 燕青之明显感觉到了他和李丢丢之间的隔阂,那孩子客客气气中设置了一道屏障。 “你可以相信我。” 燕青之又说了一句。 “是,先生。” 李丢丢道:“我一直相信先生。” 燕青之起身:“你吃吧。” 他迈步走出食堂,出了门之后长长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这难道不是热脸贴了一个孩子的冷屁股? 李丢丢看向燕青之的背影,心里其实有些暖意,他知道燕青之想帮他,可是他不希望燕青之帮他,小小年纪的李丢丢深知一件道理......教习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不好,对燕青之不好,毕竟孙家在冀州城实力强大。 我自己的事。 李丢丢在心里重复了一句。 到了第二天李丢丢对孙别鹤的消息已经打听来很多,这两天张肖麟像个傻子似的经常会莫名其妙的盯着他看,越是如此,李丢丢越是相信张肖麟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停学后,李丢丢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来,提笔在纸上开始画图,一边画一边写。 这一天他抽空去辨认了一下谁是孙别鹤,孙别鹤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不管他去什么地方都有一群小弟跟着,那人吆五喝六的样子看着就讨厌。 他还打听出来一个说法,说是孙别鹤之所以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出行,是因为他怕夏侯琢,他脑门上有一个疤,就是当初被夏侯琢用砖拍出来的。 第三天,李丢丢已经摸清楚了孙别鹤大概的出行路线,他中午也不会在食堂吃饭,会出书院到街对面的酒楼里吃,据说从不付账,应该是他家里人每隔一段时间来结一次。 就算是去吃饭,孙别鹤身边都没有少于过五个人陪着。 第四天中午,李丢丢站在树林后边目送着孙别鹤出书院大门,又去了同一家酒楼。 第五天,李丢丢又从吴婶那打听来一个消息,吴婶说,孙别鹤这个人就是个渣滓,仗着家境好经常欺负那些家境不如他的人,他选择欺负的人都会确定是惹不起他家的,但凡有些不确定他也不会贸然欺负过去。 而且他绝对不会在书院里欺负人,都是在书院外,他欺负人第一是因为他喜欢这样,第二是要钱,他家里不缺钱,可他喜欢欺负人要钱。 这是天生的恶。 吴婶还说,只要他欺负了人要来钱财,当天夜里一定会吆喝一大群人去喝酒,带着钱喝酒一定不是去对面的酒楼,而是隔一条街的秀芳楼。 秀芳楼是一家青楼,名气不小。 第六天,李丢丢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所以他去见了燕青之,到书院已经过半个月,这是李丢丢第一次到燕青之的小院来。 燕青之没有家眷,未娶妻生子,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书院里。 让李丢丢有些意外的是,他到了门口才发现燕青之不一样的一面,他居然穿着一件汗衫在院子里种菜,戴着个斗笠,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这一身装扮怎么都不像是文质彬彬的书院教习。 “先生。” 李丢丢在门外俯身一拜。 燕青之回头看了看他,指了指门口的水桶:“帮我去提一桶水来。” 李丢丢应了一声,拎着木桶去打水,满满一桶水拎回来,没有一滴泼洒出去。 燕青之等他回来之后看了看那水桶,又指了指门外:“再去帮我背一筐细土回来。” 门口有个很大的竹筐,李丢丢没有多问一句话,背上竹筐出门,不多时,他背着竹筐回来,那竹筐装满了土不下七八十斤,他把竹筐放下之后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燕青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去吧。” 李丢丢一怔。 他问燕青之:“先生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燕青之道:“你不说我便不知道,我也懒得猜,你做什么也与我无关,但是最近你表现不错,所以我暂时准许你可以在每天停学之后去书院外走走。” 李丢丢俯身一拜:“多谢先生。” 燕青之摆手:“不要扰我种菜,走吧。” 李丢丢嗯了一声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沉默片刻,回身朝着燕青之又拜了一拜。 燕青之等李丢丢走远之后直起腰看了看门外,那孩子的背影在落日余光中显得有些高大,那只是错觉,他还是那个孩子。 距离这没多远的一片竹林中,高希宁好奇的躲在竹林后边偷偷看着李丢丢,她有些不敢再和李丢丢见面,上次她没能如约归来,觉得心里很别扭。 少女心思,也捉摸不透,她谁也不怕,连她爷爷都说不上真的怕,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有点害怕见李丢丢,她自己想着应该是理亏所以不敢见。 可是她理亏的时候还少了? 怕见还想见,所以只能远远偷偷看。 看着李丢丢走远,高希宁想着......那个家伙来找燕青之是干嘛?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 ...... 【有朋友问每天几更几点更新,大家觉得如果是每天三更的话,应该在什么时段比较好?】 第二十章 得手与反思 第二天李丢丢还是如往日一样去教室开门打扫,为燕青之取水泡茶,每一天好像都是一个重复。 照常去食堂吃饭,照常回宿舍午睡片刻。 燕先生的课业其实并不繁重艰难,他本以为基础最差的是李丢丢,所以对他极严格,可是后来才发现,那三个名门出身的孩子论学识比李丢丢还要差不少。 大课那边开学才不到三个月,基本上讲授的课程也没多大进境,之所以四页书院闻名天下是因为在这读书的人考中的几率极大,而之所以考中的几率极大是因为猜题。 每一次考试朝廷所出题目,院长大人都能猜中不少,当然这种事不能乱说出去,四处传扬就没准传出来个大罪名。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早年间院长大人还在都城的时候,曾参与题库的筹建,很多题都是他出的。 这其中又涉及到了人情世故,院长大人在都城的时候交游广阔,他的朋友,他的门生,他的故交好友,如今在朝中都是大人物了。 所以每次大考,这些出题的人当然要考虑一下四页书院。 每天下午天还很亮的时候课业就会结束,李丢丢收拾完屋子之后直接去了食堂,这个时候食堂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他去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见吴婶。 他委托吴婶从家里踅摸来一些黑布,没有黑布深色的灰布也行,他对吴婶说要买,可是暂时手里没钱,等他赚到钱之后再补给吴婶。 吴婶又怎么会在乎一些旧布,她在书院做事,工钱不低,又不用给家里买菜,每天带回去的剩菜都足够家里人吃的,日子过的不错。 李丢丢带着这些旧布回到自己屋子里,动手缝制了一件夜行衣,他的针线活优秀,他们师徒俩这些年行走江湖,后几年衣服破了都是他来缝补。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李丢丢就把夜行衣做好,剩下的黑布还做了个头套,眼睛位置剪出来两个洞,想了想,又用白漆在嘴巴位置画了两排牙齿,最终却又放弃了这个头套而是改用一块黑布做面巾。 这身衣服在晚上穿出去,离着稍微远一点可能就看到两排牙在天上飘,太张扬。 接下来的两天李丢丢都在盯着孙别鹤,终于看到他带着一群人出了书院大门,没有去那家酒楼。 李丢丢先去了食堂吃饭,再大的事也不能耽误吃饭,不过今天他只吃了往日一半的量。 天黑之后,李丢丢换上夜行衣,从书院院墙跳出去,冀州城实行宵禁,当然是对百姓们来说的,不说别人,哪怕是李丢丢穿着院服被查宵禁的人看到也不会管他。 冀州城的青楼主要集中在东西两地,东边的都集中在名为柳叶坊的地方,大大小小有二三十家青楼在这,还有不少酒楼茶楼客栈。 李丢丢这几日除了盯着孙别鹤之外,还特意在晚上出来走了走,对柳叶坊仔细了解了一下,在哪出手在哪撤走,他都已经了然于胸。 秀芳楼在柳叶坊靠近坊门不远,一辆马车驶入坊门,能在夜里行车的人家自然非富即贵,那些查宵禁的巡城捕快眼睛都毒的很,哪家的车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辆车在名为青鸾楼的青楼前边停下来,门口迎客的小厮立刻过来开车门,马车下,李丢丢抓着车底一直等着,在马车转弯的时候顺势滚出来,一个箭步掠到了楼与楼之间的暗影处。 从楼后边绕过去,他像是一只灵猫一样在秀芳楼后边爬了上去,每个后窗都探头看看,在其中一个包房里看到了孙别鹤等人,正一个个的搂着姑娘肆意纵情。 李丢丢在后窗那听了一会儿,听到其中一个女子说道:“公子们点的菜快一些,去告诉后厨,听雨轩这边是贵客,厨子们耽搁了的话有他们好看的。” 李丢丢从后边滑下去,一路找着到了后厨位置,后厨里忙忙碌碌人进进出出,李丢丢藏在后窗那看着,不多时有人进了后厨喊道:“听雨轩贵客菜单下来了,手脚麻利些。” 后厨的人一起应了一声:“好嘞!” 主厨回头吩咐了一声:“孩崽子们拿菜单备菜!” 厨房里有不少帮工学徒,过来两个人拿着菜单看着备菜,一样一样准备好。 主厨那边忙完了别的菜随即过来开始动手炒制,李丢丢丝毫也不心急,一直等着,主厨过来炒菜后帮厨和学徒站在不远处看着,李丢丢等到要起锅的时候朝着门口那边扔了快砖头。 砰地一声,门口的水缸被砸破,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瞬间就看向水缸那边,李丢丢掏出来一个纸包,迅速的把纸包里的一颗药丸扔进炒锅里。 所有的步骤他都已经设想过很多次,为了不让厨师发现锅里多了东西,他把那颗从夏侯琢那借来的药丸还削磨过,不仔细看的话就像是一颗八角。 李丢丢扔完了之后立刻就爬上高处,后厨整个就炸了锅一样,主厨愤怒的咆哮着,让人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扔的砖头。 一群人冲到后边搜寻,李丢丢趴在楼顶上看着,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 那些人什么都没有发现,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厨房,能在冀州城里开酒楼的人一定有钱但不一定有势,但是在冀州城里开青楼的人一定有钱也有势。 青楼里的这些男人哪个不凶悍? 李丢丢等了一会儿,确定人都离开之后又顺着墙根滑下去,木楼里是没有茅厕的,李丢丢观察过,所有楼子的茅厕都在楼后的空地上,任你再尊贵的屁股也得去外边的茅厕方便。 不过来青楼这种地方消遣,小便的话有人伺候着,尿在夜壶里有人端出去倒了,可是大便不行。 李丢丢下来之后找了个距离茅厕不远的地方藏身,那颗药丸是夏侯琢的,他说一颗药的药效能让大象拉的起不来更何况是人? 李丢丢等啊等啊,先是看到一个孙别鹤的手下小弟跑过来,捂着肚子跑的样子有些可怜。 过了一会儿后那人从茅厕出来,表情有些淡淡的痛苦,李丢丢从他背后一棍子打了下去,那人闷哼一声随即倒地,李丢丢把人拉到茅厕后边,那里有他提前藏好的麻袋。 把人捆好勒住嘴巴塞进麻袋里,然后李丢丢回到草丛处继续等着。 这次是两个结伴而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放喷气式,声音还挺大,此起彼伏互不相让,李丢丢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让他们方便完了才动手,那两个人说着话从茅厕里出来,李丢丢一棍一个敲翻在地,如之前一样,捆了手脚勒住嘴巴,然后塞进麻袋。 终于等来了孙别鹤,李丢丢看到他朝着茅厕这边跑过来就忍不住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孙别鹤一边往茅厕跑一边还低估着:“那几个王八蛋跑哪儿去了,上个茅厕这么久!” 他前脚刚进茅厕后脚李丢丢就跟了进去,他对孙别鹤可没打算有什么人道主义精神。 直接一棍子敲过去,孙别鹤疼的嗷了一声,刚要回头,李丢丢一棍子又过去,孙别鹤这次哼了一声后就倒在地上。 李丢丢把人打了一顿后捆好装进麻袋,然后绕到了秀芳楼的后院,后院是停车的地方,那些在这等着大人物们消遣结束的车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天知道他们等着的大人物什么时候出来,大家闲聊几句还能打法打法时间。 李丢丢悄悄过来,距离门口最近的那辆马车上没有人,车夫不知道去哪儿聊天了,反正他们也不用担心什么,如果他们等的人出来的话,提前就有小厮跑过来喊人了。 青楼这种地方最懂人情世故,他们很清楚和大人物们的车夫随从搞好关系有多大好处。 李丢丢把马缰绳从柱子上解下来,拉着马车出后院,居然没有人怀疑。 他赶车到了茅厕那边,吭哧吭哧的把人一个一个的装进马车,他上了车一抖缰绳,那马随即迈步向前。 李丢丢把车厢两侧的气死风灯点上,灯罩上有标示,巡城的人看到这标示连问都不问。 赶着车到了书院门口,李丢丢把人全都仍在街上,然后在马屁股上拍了拍:“回家去吧。” 那马好像听懂了似的,慢悠悠起步走了。 李丢丢把人在地上整齐的摆好,觉得心里那口气算是出了,转身想走的时候又觉得差了点什么,于是回去又一人补了一脚。 做这些事的时候李丢丢没有丝毫紧张,他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想到了,所有事在他脑海里推演了一遍又一遍,唯一危险的时候就是拉出马车,好在他运气不错。 他翻过院墙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衣服换下来,地上铺着的青砖他挖开两块把衣服放进去,本想扔了的,可是又觉得以后没准用的上。 所以在这之前他就把地面的青砖挖开,从里边刨了个坑,土都已经洒在窗后的花草下边,衣服放进去,再档上一层木板,把青砖铺好。 一切做完之后李丢丢心里依然平静,甚至连兴奋劲都已经过去。 他坐在床上仔仔细细的想了想,自己做了这些是不是和师父教导他的相违背。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师父长眉道人不准他多事,能不去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受了气如果能让事情过去那就受些气。 那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李丢丢再次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笑起来。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因为受了夏侯琢的影响,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夏侯琢难道还能比他师父影响更大? “他们就该受到惩罚。” 李丢丢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在床上躺下来,忽然就开始后悔起来,觉得自己的报仇方式有些过于算计,过于阴险。 不光明。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下次再有人欺负自己,光明正大的打回去。 这书院与其让那些王八蛋横行霸道,还不如我李丢丢横行霸道。 嗯,就是这样。 ...... ...... [收藏,还是收藏。] 第二十一章 山人自有妙计 第二天一早书院里就传开了,说是孙别鹤他们几个被人装进麻袋里暴打了一顿,尤其是孙别鹤,被打的鼻青脸肿不说,还拉了裤子。 更丢人的是他们被人一字排开摆在书院门口,虽然是深夜摆上的,可是却惊动了几乎整个书院的教习,甚至连院长大人也惊动了。 据说也惊动了冀州官府,不过院长大人把事情压了下来,但毫无疑问,这件事必然能激起轩然大波,孙别鹤家里势力不弱,在冀州城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家族,其他几个人家境自然也不会太差。 这丢了的不仅仅是那几个人的脸面,还有那几个大家族的脸面。 李丢丢好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走进食堂准备吃早饭,却看到夏侯琢已经坐在食堂李丢丢常坐的位置上等着,他似乎是掐准了李丢丢来的时间,饺子已经上桌,还冒着热气。 李丢丢苦笑摇头:“我没想到你也如此八婆。” 夏侯琢往前压了压身子声音很小的问了一句:“爽吗?” 李丢丢晃了晃脑袋道:“我以为会很爽,可是现在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夏侯琢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爽?” 李丢丢回答:“大概不是正大光明打回去的,所以不觉得多爽。” 夏侯琢忍不住笑起来:“傻子......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光明正大,孙别鹤比你大那么多却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打你,还要用那么龌龊下作的手段,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什么不光彩的。” 李丢丢道:“可我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他问夏侯琢:“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那么多光明正大?” “当然没有。” 夏侯琢的回答很干脆,他看着李丢丢的眼睛认真说道:“前阵子偷袭我的人,其实和打你的人手法一模一样,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也是我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弟弟找孙别鹤动的手,但我却没有正大光明的打回去,为什么?” 李丢丢摇头:“不知道。” 夏侯琢道:“孙别鹤那种小角色偷袭我一次,他会沾沾自喜一辈子,觉得是什么丰功伟绩一样,可我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啊,打他一顿很简单,但是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回家去了一趟。” 李丢丢:“打了你的哥哥弟弟?” 夏侯琢点头道:“和你一样,先下药再麻袋套头一顿暴打,他们当然知道是谁打的,就如孙别鹤也一定知道是你动的手一样,相对来说,我们已经足够光明正大了。” 李丢丢问:“如果有一个人,行事一直光明磊落呢?不管别人对他用什么阴谋诡计,他都能光明正大的迎战,并且战胜所有对手。” “那......” 夏侯琢沉思片刻后回答:“便是圣人。” “圣人?” 李丢丢沉默了好一会儿。 “吃饺子吧。” 夏侯琢拿起筷子吃饭:“以前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最近却越吃越上瘾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丢丢笑起来说道:“近朱者赤。” 夏侯琢摇头道:“近朱者未必赤,近猪者一定贪吃贪睡混吃等死。” 李丢丢道:“唔......说我咯。” 夏侯琢问:“你有一身本事,能一个人报仇,你有没有什么打算?真的就在这书院里碌碌无为的读书几年,然后考个秀才,靠给人写写字为生?”李丢丢认真道:“我才十一。” 夏侯琢:“古有人十二岁拜相,你十一还小?” 李丢丢道:“那你先说说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夏侯琢道:“以前和你说过了,我要去北疆,我要去边军。” “边军?” 李丢丢好奇的问:“边军有什么不同吗?” 夏侯琢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驰神往的说道:“世上致锐者,边军,世上至刚者,边军,世上至伟者,边军......不是穿上一身军服就能称之为军人,边军才是真正的军人。”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你知道吗?大楚的士兵军服上都有一朵牡丹花,那是大楚的国花,禁军军服上的牡丹是金色的,府兵的牡丹花是银色的,唯有边军战服上的牡丹花是红色的,血红血红的。” 他沉默片刻后追加了一句:“用血染红的。” 夏侯琢吃完了自己那一份饺子,看了看李丢丢已经吃完三份了,他叹了口气道:“你就不能少吃一些?” 李丢丢摇头道:“少干嘛都行,就是不能少吃。” 夏侯琢问李丢丢:“你就不怕被孙别鹤报复?他就算被你打傻了也知道是你干的,那是个阴狠的人。” 李丢丢道:“我已有妙计。” 夏侯琢来了兴趣:“是何妙计,说来听听?” 李丢丢忽然坐直了身子说道:“什么?你把他们都打了!麻袋套着打的?!” 夏侯琢:“我凑!”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道:“没人。” 夏侯琢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刚刚食堂里吃饭的那几个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走了,可能是不想和夏侯琢还有李丢丢靠近,免得被人误会了什么。 “你小心些吧。” 夏侯琢起身道:“如果你抗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但你应该明白,求人的时候就低人一头了,而且你以后就会变成我的跟班小弟,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因为你欠我的。” 李丢丢点头:“明白,你别做梦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就喜欢你这个臭小子个头不大贼够劲儿。” 李丢丢撇嘴。 夏侯琢其实不怕李丢丢真的去说孙别鹤等人是他打的,就算李丢丢不说,很多人已经在猜测是不是他干的,这种黑锅他又不是没背过。 很多时候,孙别鹤那样的人欺负了老实的学生,传来传去的却变成了是受夏侯琢指使,夏侯琢这样的人又懒得为自己辩护,大概就是孙别鹤故意坏他名声,他就去把孙别鹤打一顿。 等到了上课的时候,李丢丢刚刚把教室打扫一遍,孙如恭一脸铁青的进来,他狠狠瞪了李丢丢一眼,这次丝毫也没有遮掩。 “是你吧。” 孙如恭问。 李丢丢反问:“是你吧。” 孙如恭哼了一声:“彼此彼此,以后看吧。” 李丢丢道:“以后太久了,现在看吧。” 他一伸手抓向孙如恭的衣服,孙如恭居然一把扣住了李丢丢的手腕然后发力一拧,李丢丢眼睛骤然睁大,他确实没有想到孙如恭这样的人居然武艺不错。 在孙如恭发力想把李丢丢制住的一瞬间,李丢丢手腕猛的转了回来从孙如恭手中挣脱,然后跨步向前,肩膀撞在孙如恭的胸口上,孙如恭被撞的向后翻出去,还撞倒了两张课桌。“你们在干什么!” 燕青之从门外迈步进来,面沉似水的呵斥了一声,孙如恭连忙爬起来指着李丢丢道:“先生你看到了,李丢丢无缘无故欺负人,他打人!请先生按照院规把他逐出书院!” 燕青之看了看孙如恭,眼神里闪过一抹厌恶,这个孩子才多大,心肠就如此歹毒,将来若是长大了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阴险。 “都坐回去!” 燕青之瞪了李丢丢一眼。 孙如恭脸色一变,顿时就急了:“先生不处置他?他无故打人,难道先生连院规也不顾了吗!” 燕青之看向孙如恭:“你是在教我院规吗?” 孙如恭张嘴刚要说话,忽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连忙俯身一拜道:“弟子知错了,是弟子刚刚气的胡言乱语,先生处置得当,弟子遵守先生教导......” 燕青之道:“那就坐回去。” “是!” 孙如恭连忙回到自己的座位那边坐下来,脸色白的吓人,张肖麟站在门口看着孙如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没有为好朋友出头。 张肖麟这种性子最容易被人利用,孙如恭就是看准了他性子直才会假意和他关系好,其实只是想把他和李丢丢都赶出书院而已。 更奇怪的是,张肖麟这次没有挨着孙如恭坐下来,而是一屁股坐在刘胜英身边,这可把刘胜英吓了一跳。 等到下午停学的时候,孙如恭越想越不对劲,追上前边的张肖麟一把拉住:“你那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帮我?!” 张肖麟皱眉反问道:“你说我该帮你?” 孙如恭道:“我替你出头被李叱打了,你居然袖手旁观,咱们之间的关系难道要到此为止吗!” 张肖麟忽然笑了笑,问孙如恭:“你还记得李叱当初打我什么地方了吗?” 孙如恭道:“你什么意思!” 张肖麟忽然一拳打在孙如恭脸上,这一拳打的势大力沉,直接把孙如恭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肖麟怒道:“还想利用我?我也是失心疯了才会信你,原来你一直都想利用我和李叱打架,让先生把我和李叱全都赶出书院,这样你就能以第一的身份进入大课,孙如恭,你就是一只狗。” 他家境与孙家基本相当,家里人也已经告诫他以后离孙如恭远点,如果孙如恭再利用他那也无需客气,他父亲的原话是......惹急了你就打他一顿,咱家不怕他们家。 教室,李丢丢正在扫地的时候,高希宁背着手从外边溜达进来,还没说话先嘿嘿笑了笑。 李丢丢一回头:“咦?” 高希宁哼了一声:“这是什么态度,见到姐姐连个招呼都不打。” “你算什么姐姐。” 李丢丢转头回来继续打扫。 高希宁坐在课桌上,晃着那两条小长腿说道:“刚刚张肖麟把孙如恭打了。” 李丢丢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我告诉他孙如恭一直都在利用他,他现在恨不得把孙如恭大卸八块呢。” 李丢丢转身看向高希宁:“你这样做是为什么?” 高希宁怔住:“我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 李丢丢问:“为我?” 高希宁气的从桌子下来转身就走:“怎么会这么白痴!” 第二十二章 发誓 高希宁往外走了几步,想着那个傻小子再傻也会追上自己道个歉吧,可是走到门口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家伙居然还在那弯着腰扫地,撅着屁股的样子真可气啊。 小姑娘气的恨不得朝着李丢丢撅着的屁股给一脚。 她气鼓鼓的回去,走到李丢丢身后大声说道:“向我道歉!” 李丢丢头也没抬的回了一句:“为什么呢?” 高希宁道:“不管为什么,你要向我道歉。” 李丢丢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说道:“你爷爷是不是经常对你发脾气?” 高希宁没想到李丢丢会问这样一句,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明白李丢丢居然是在讥讽她,这个臭小子居然敢讥讽她。 “你是想说,因为我爷爷经常对我发脾气,所以我对你发脾气?” 她问。 李丢丢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难道不是?” “叫爷爷吧。” 高希宁一脸认真的说道:“按照你的推论,我应该是你爷爷。” 李丢丢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觉得自己吃亏了,他转身看向高希宁认真的说道:“我叫你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像你爷爷对你那样对我。” 高希宁都懵了。 她问:“你喜欢这样吗?” 李丢丢听到这句话后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应该是又吃亏了。 砰...... 高希宁在李丢丢屁股上给了一脚,那松软而又不失弹性的触感让她觉得有点爽,她掐着腰站在那说道:“你看看你,扫的这叫什么地?东一下西一下的,扫地都能看出来你的心性不沉稳。” “你再看看,这边桌子上居然还有一点灰,你是打扫呢还是糊弄谁呢?你这样做事不认真,事事都敷衍,以后嫁了人......” 李丢丢:“嗯?” 高希宁脸一红:“不是,以后能娶到媳妇儿?” 李丢丢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高希宁:“你也挺水深火热的啊。” 高希宁好奇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你用了一个也字?” 李丢丢道:“我有一个你爷爷那样的师父。” 高希宁顿时觉得同病相怜起来,她从来都没有对李丢丢隐瞒过自己是高少为孙女的身份,上次就对李丢丢说过了。 她也不继续欺负李丢丢了,在桌子上坐下来晃着两条小长腿说道:“跟我说说你有多水深火热呗。” 她这样的性子,她这样的坐姿,真的是没有一处符合楚国大家闺秀的标准,她更像个小男孩,如果不是长的那么漂亮的话,换上一身男孩的衣服都不一定有人能分辨的出来。 “不想说。” 李丢丢一边扫地一边问:“不过我有件事想向你求教。” 高希宁也不生气了,坐在那问:“什么事?” 李丢对道:“我这个年纪,干什么才能赚到钱?” “你还是想买房子啊。” 高希宁摇头道:“我什么都会一点点,但是赚钱不会,这就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啊,我就是去问我爷爷他应该也不知道,他也不会考虑这些事情。” “什么都会一点点?” 李丢丢忽然抬起头:“我也什么都会一点点啊......” 他忽然间就醒悟过来什么似的,有些开心:“谢谢你。”高希宁心说我帮你去戳穿了孙如恭你都没说谢我,现在却说了一声谢谢,脑子多半是有问题吧,这个可怜的家伙,将来一定娶不到媳妇。 也就是在这一刻,高希宁的心中定下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她决定以后帮李丢丢找个媳妇儿,一定要做到。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起来,也觉得自己有些伟岸。 于是她像一位慈母般对李丢丢说道:“你看你,小小年纪想什么赚钱,好好读书,到了赚钱的年纪再去考虑那些。” 李丢丢摇头道:“不行,我最多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 高希宁看怪物一样看着李丢丢,不是,看自己异想天开的儿子一样看着李丢丢说道:“你想用两个月赚到二百两银子?你以为银子是秋天的落叶么,一抓一大把。” 李丢丢道:“总得试试。” 他给了师父五两银子,那家不怎么样的客栈住一个月要二两银子,说是客栈,其实说民宿更准确一些,那些正经的客栈条件好的住一晚就要几百钱,更奢华的一晚上就要一两银子,他们师徒可负担不起。 “我去卖艺吧。”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比如......写字?” 这个时代可不是人人都认字,所以写字是能赚钱的,一般来说最容易的起步是替人写家书,但是价格很便宜,一封信也就收十来个制钱,多了别人也不用。 见高希宁没回答,他又问了一句:“大楚的律法你清楚吗?” 高希宁小脸都有些难看了,她问李丢丢:“你到底要干嘛?” 李丢丢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卖假画会判多少年......” 就在高希宁要劝他什么的时候,教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砰地一声,门撞在墙壁上差一点就散了架似的,晃悠悠的样子让人心疼。 孙别鹤带着几个人大步进来:“李叱,你他妈......” 然后孙别鹤就看到了怒视着他的高希宁,他脸色立刻变了变,后边的话硬是给憋在那,然后语气都变得温和起来。 “你他妈......好勤快啊。” 高希宁微微皱眉:“你想干嘛?” 孙别鹤连忙笑着说道:“没想干嘛,什么都没也想,只是路过这看到李叱还在打扫卫生,所以情不自禁的过来夸他一句。” 高希宁道:“那你夸完了吗?” 孙别鹤陪笑着脸说道:“夸完了,我这就走。” 高希宁指了指门:“向门道歉。” 孙别鹤:“啊?” 高希宁道:“还要再说一次吗?向门道歉。” 孙别鹤强忍着火气,心说你爷爷要不是高少为老子会鸟你?鸟你也是用鸟鸟你,真是给你脸了。 可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不服气,客客气气的点头,朝着教室的门抱拳道:“门兄,刚刚我一不小心撞着你了,在这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高希宁从桌子上下来,走到门口看了看孙别鹤说道:“转身。” 孙别鹤转身向着门外:“我这就走......啊......走了......” 话还没说完,在他转身的时候高希宁拉着门狠狠的在孙别鹤屁股上撞了一下,孙别鹤猝不及防,被撞的跌跌撞撞出去了。 “现在两清了。” 高希宁拍了拍手走回来,看到李丢丢朝着她竖了竖大拇指。“佩服我?” 高希宁笑着说道:“来,夸一句听听。” 李丢丢竖着大拇指说道:“你真爷们儿。” 高希宁:“......”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依然用看着自己傻儿子似的眼神看着李丢丢,有些心疼的说道:“你这样的人,将来怎么能娶到媳妇儿呢?真替你觉得难,太难了......” 李丢丢道:“为什么你总说我将来娶不到媳妇儿呢?娶媳妇儿这种事需要着急吗?” 高希宁往前凑了凑说道:“这样,咱俩做个交易如何?” 李丢丢顺嘴说道:“什么交易?你要给我当媳妇儿吗?” 高希宁一怔,立刻就怒了起来:“你不要脸!” 李丢丢:“啊?” 高希宁脸瞬间就红了,爷爷一直说男女授受不亲,李丢丢这话就是显而易见的调戏她啊,若是说出去她还怎么见人,爷爷知道的话立刻就得把李丢丢轰出书院。 李丢丢也醒悟过来,连忙俯身一拜:“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随口那么说出来了......” 高希宁道红着脸语气很别扭的说道:“那个,以后不许再说。” “是是是,以后不再说了。” 她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娶媳妇儿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必会给你寻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陪你,但是呢,作为交换,你以后要指点我武艺。” 李丢丢道:“以后我每天都找个地方练功,你来看就是了。” 高西宁顿时一喜:“好嘞!” 李丢丢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都起了自我怀疑,居然跟一个女孩子说出那么不要脸的话来,难道我就是一个不要脸的人? 应该不是吧,这种事师父也没有教过...... 我去! 李丢丢进而想到,这种调戏人家女孩子的话师父当然不会教他,可是刚刚那么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显然是自己天生的不要脸啊。 他觉得有些难过。 高希宁见他脸色有些异样,还劝慰他说道:“我知道你是无心之言,不用那么在意,我都已经忘了你刚才说过什么,只要你以后不再说就是了。”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要不然我发个誓吧。” 两个人毕竟也只是孩子,一个十一,一个十三,想法自然和大人不一样。 李丢丢道:“我为刚才说的话道歉,并且发誓,以后我娶谁都不娶你。” 高希宁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行不行,人家发誓都是要有条件的,比如我若是有违此誓就怎么样怎么样的,你没说。” 李丢丢嗯了一声:“也对,确实是应该如此......那这样,如果我以后娶了你,我就是一条小狗。” 高希宁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就对了嘛......那说好了啊,你以后每天都要找个地方练功给我看。” 李丢丢道:“那未来我媳妇儿的事就拜托在你身上了。” 高希宁小手一挥:“放心,不会亏了你。” 说完转身走了,好像占了巨大的便宜似的,一脸美滋滋的走,走路的时候那马尾辫左右左右一甩一甩的,瞧着真好看。 李丢丢看着高希宁的背影远去,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心说自己果然还是一个正直的男子。 也有些美。 【你看这个收藏他又大又圆。】 第二十三章 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李丢丢走进食堂的时候才注意到今天食堂里居然有不少人,他还不知道,昨天又有新的传闻很快就在四页书院里散布开,有人说看到孙别鹤带着人去找李叱的麻烦,结果灰头土脸的跑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院长大人的孙女看上了李叱,当时孙别鹤还撞破了正在教室里密会的二人,所以才狼狈而逃。 这一下李丢丢成了四页书院里的名人,很多人都想来看看这个穷小子到底什么模样,居然能让院长大人的孙女对他刮目相看。 所以李丢丢进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无数异样的目光,而所有目光之中都找不到一丝善意。 人性在这些衣着光鲜的学生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只不过是人性中最不好的那一面。 “小子。” 一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书院弟子走到李丢丢面前,看起来他大概十六七岁,个头比李丢丢高的多,李丢丢大概到他胸口位置。 那家伙拦住李丢丢,弯腰在李丢丢耳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怎么样,品尝过院长大人孙女的滋味了吗?告诉我,如何啊?” 李丢丢皱眉。 他认识这个家伙,四页书院里有名的混子之一,名气大概和孙别鹤差不多,也是和孙别鹤臭味相投的人之一,他叫罗无凡,传闻中和幽州那位威震北境的罗将军有些牵连。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在书院里横行霸道,孙别鹤在他面前也要表现的稍微低一些。 幽州将军,手握燕云铁骑,虽然算起来只是正四品,和冀州节度使这样的一品大员没得比,可是谁都知道,连冀州节度使也要给罗将军几分面子。 不为其他,只因燕云铁骑天下致锐。 李丢丢抬着头很认真的对罗无凡说道:“这些字从你嘴里出来,比屎都恶心,你自己知道吗?” 罗无凡脸色猛的一变,伸手去抓李丢丢的衣服,后厨的吴婶看到这一幕吓得叫了一声。 “你敢动他,我就阉了你。” 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的夏侯琢溜溜达达的进来,走到罗无凡面前看了看他:“你刚刚在他耳边说什么了?来,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大点声说。” 罗无凡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原本绷着的脸忽然间就出现了笑容,西蜀那边变脸的绝技都没有他变脸快。 “夏侯师兄。” 罗无凡笑呵呵的说道:“你这是来吃早饭了?那我不打扰你吃饭,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的话只管吩咐,只管吩咐......” 夏侯琢坐下来,翘起腿,一脸的痞气。 “我说让你走了吗?” 他问。 本来已经转身往外走的罗无凡居然不敢走了,转身回来,依然陪着笑脸说道:“夏侯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夏侯琢道:“我记得我以前说过吧,李叱是我的小兄弟,你听过没有?” 罗无凡连忙摇头:“没没没,要是知道的话我怎么会来呢,不过现在知道了,夏侯师兄你一句话的事,他是你小兄弟,当然就是我小兄弟。” “不不不......” 夏侯琢学着罗无凡的语气说道:“我怎么配和你这个罗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旁系外人有关系呢?我不配,你的意思是你也算我兄弟?” “不敢,不敢!” 罗无凡一脸惶恐:“夏侯师兄教训的是,我不该胡言乱语。” 夏侯琢道:“我小兄弟被你吓着了,你说该怎么办?” 罗无凡楞了一下,然后从身上翻了翻,取出来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给小兄弟买些礼物赔不是。” 夏侯琢看了看那些银票:“多少啊?” 罗无凡道:“三五百两还是有的。” 夏侯琢漫不经心的说道:“数出来二百两留下,剩下的拿回去。” 罗无凡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数出来二百两银票放在桌子上,剩下的揣回去,连个屁都没敢放转身就跑了。 夏侯琢把那二百两的银票推给李丢丢:“拿着吧。” 李丢丢看了看夏侯琢,摇头:“不要。” 夏侯琢道:“你不是急着给你师父买个宅子吗?” 李丢丢回答:“脏。” “哈哈哈哈哈......” 夏侯琢大笑,伸手把那二百两银票拿起来撕了,随手洒出去,动作帅气的一塌糊涂。 李丢丢微微皱眉:“你是做大哥的。” 夏侯琢道:“我是啊。” 李丢丢道:“有点公德心吗?随地就扔了。” 夏侯琢楞了一下,叹口气:“我扫。” 他起身去拿扫帚,吴婶怎么敢让他动手,连忙过来要收拾,看着那些银票的碎片那叫一个心疼,二百两啊......对于她这样的人家来说,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二百两银子。 夏侯琢却不肯让她扫,接过来吴婶手里的扫帚和簸箕说道:“去煮饺子吧,六份。” 吴婶一怔:“平日不都是五份吗?李公子四份,你一份。” 夏侯琢道:“今儿开心,多吃一份。” 他把地扫了之后在李丢丢对面坐下来,笑了笑说道:“老子居然因为你一句话扫了地。” 李丢丢道:“下次注意。” 夏侯琢抬手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还给你脸了是吧。”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 “你这个傻小子。” 夏侯琢忽然叹息一声后说道:“我明年就要离开书院了,很大可能是去北疆,我不在书院的话,这些王八蛋就会往死里欺负你,你可受的住?你应该明白,我现在有多护着你,他们就会有多恨你。” 李丢丢道:“你才知道你有多招人恨?” 夏侯琢:“我凑.......你真他妈的会聊天。” 李丢丢道:“谢谢。”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那你想过没有,如果我离开书院了你怎么办。” 李丢丢道:“明年我就十二了。” 夏侯琢问:“有什么区别吗?”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古有人十二岁拜相。” “所以呢?” “李叱可以十二岁杀人。” “别吹牛皮了。” 夏侯琢道:“你和他们的差距,就像是泥土和云,他们可以有一万种理由一万种方法玩死你,你能杀光他们吗?你并不能,你连杀一个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坑死,他们不但会让你死,还会让你脏,往你身上泼脏水让你死了都不干净。” 李丢丢沉默。 夏侯琢道:“除非你有能力,一年之内让他们全都不敢得罪你。” 他问:“你有办法吗?” 李丢丢摇头:“我没有。” 夏侯琢道:“所以你应该收下那二百两银票的,将来还能带着这笔钱和你师父跑路,有二百两银票,跑到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够你们师徒活下去的。” 李丢丢道:“银票粘起来还能用吗?” 夏侯琢:“凑!” 李丢丢道:“那我就想个办法吧......让他们在一年之后想动我而不敢动。” 夏侯琢道:“头一回看到脸皮这么厚的人,你以为你谁啊,罗无凡虽然和幽州将军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但他爹是冀州节度使府里的人,官儿不大,但是条跟对了人的狗。” “孙别鹤的爹和他们孙家在冀州城里也算是能排进前二十的家族,而你和你师父是能排在倒数第一的穷人,你俩并列第一,你拿什么和人家斗?” 李丢丢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我快要写遗书了。” 夏侯琢往前凑了凑:“别他娘的读什么破书了,明年你跟我去北疆吧。” 李丢丢眯着眼睛看他:“那你得为我师父准备一口上等棺材了......他要是知道我不留在书院而跟你私奔,应该会气的上吊,临终前含恨吃下三大碗米饭配红烧肉。” “私奔......”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丢丢脑壳上又敲了一下:“私奔你个大脑袋。” 夏侯琢叹道:“你自己考虑吧,如果你想和我去北疆的话,你在北疆过上四五年然后就能从军了,如果那时候我还没有战死,我就能在军中罩着你。” 李丢丢道:“给我半年时间。” 他看着夏侯琢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半年后我还是没有想出来一个办法让他们以后都不敢惹我,那我就跟你去北疆。” 夏侯琢笑道:“你就不怕你师父含恨三大碗米饭了?” 李丢丢笑道:“明天就是休息的日子了,我去问问他吧,是三大碗米饭重要,还是他宝贝徒儿的命重要。” 夏侯琢道:“明天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他看了一眼吴婶端着饺子过来,伸手从筷笼里取出来筷子准备吃,李丢丢看着他,夏侯琢白了他一眼把筷子递过去:“给你给你给你......” 吃过早饭,李丢丢照常来到教室开门,孙如恭已经站在那等着他,看到李丢丢过来,孙如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李叱,我想和你谈谈。” 李叱走过去说道:“那就说吧。” 孙如恭道:“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给我记住,如果十天之后燕先生考核我们的时候你敢拿第一,我就一定会让你死在冀州城里。” 李丢丢有些遗憾的说道:“你们这些人就会吓唬人吗?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手段了?” 孙如恭道:“你以为我在吓唬你?我说到做到,我能让你死的无声无息,谁也不知道。” 李丢丢道:“咱们之间其实没那么大恩怨,你也不用威胁我,你试试别的法子,比如收买我,也许比威胁管用呢?你想想,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穷人吗?” 孙如恭脸色一喜。 他眼神轻蔑的看着李丢丢问道:“你说吧,你要多少钱。” 李丢丢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还真是个白痴。” 李丢丢走到孙如恭面前,在孙如恭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怕你威胁,也不需要你的钱,你觉得你的命高贵我的命卑贱,那你就试试,看看是你先弄死我,还是我先弄死你,我是个孤儿,这你是知道的,咱俩可以比一比,谁家里死的人会更多些。” 说完这句话后他直起身子,转身后人畜无害的朝着走过来的燕青之笑着俯身一拜:“先生早。” 孙如恭看着李丢丢,忽然有些害怕。 【赋情于深秋,深秋赠我收获,赋情于诸位,诸位赠我收藏。】 第二十四章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燕青之先生的课讲的会很快,你不懂可以下了课去问他,但他绝对不会在课堂上讲第二遍,在大部分时候,他对李丢丢的态度依然是冷冷淡淡。 李丢丢想着,也许是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听话吧,毕竟燕青之已经警告了他好几次离夏侯琢远点。 真的要离夏侯琢远点吗? 李丢丢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要离夏侯琢远点,可以啊......明年吧。 中午停学的时候李丢丢要去食堂吃饭,孙如恭加快脚步追上李丢丢。 “李叱。” 孙如恭叫了一声,李丢丢回头问:“有事?” 孙如恭缓和了一下后说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第一你不要拿,我已经问过了,咱们四个都会顺利回到大课,不可能有人被淘汰,所以第几都无所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一定会有用的到我的地方。” 李丢丢笑道:“你总算正常了一些。” 孙如恭笑了笑道:“本来就没有必要成为敌人,回到大课之后我们面对的都是陌生人了对不对,所以我们还要互相照应对不对?” 李丢丢嗯了一声:“你说的对,但我不想答应你。” 他看着孙如恭认真的说道:“如果在你没有让孙别鹤偷袭我之前和我说这些话,我一定会点头答应,我确实是一个没有多少争胜心的人,所以也没有必须拿第一的想法,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说完之后他迈步往前走,孙如恭的脸色变幻不停,过了一会儿后喃喃自语了一句......你会后悔的,李叱。 第二天又是停学休息的日子,李丢丢一早就带着准备好的东西要出门,永远是那么吊儿郎当的夏侯琢从远处溜达过来,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 “非要这么早吗?” 他看了李丢丢一眼,手按着李丢丢的脑袋然后平移到自己身体这边比了比,有些吃惊。 “我怎么感觉你长高了?” 李丢丢道:“我长高了难道不正常吗?” “你才来二十天居然长高了。” “你算算吧,相对于你的饭量来说,我大概已经吃了八十天的饭。” 夏侯琢觉得李丢丢说的很有道理,李丢丢确实长高了不少,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李丢丢的时候个头儿也就到自己肩膀往下,可是现在明显已经超过他肩膀了。 “你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去哪儿?” “其实没有什么固定的地方。” 夏侯琢抱着自己的后脑往前走:“随便,冀州城里好玩的地方不多,随便寻个地方就行。” 李丢丢忽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夏侯琢一定要跟着他,还说要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那是因为孙别鹤他们一定知道李丢丢今天会出书院。 “你怕我被打死?” 李丢丢问。 夏侯琢撇了撇嘴:“打死人的事他们应该还不敢,不过把你打残废他们做的出来。” 其实夏侯琢真的想带李丢丢去一个特殊的地方,可是在来之前突然改变了想法,他觉得还有些早。 就在李丢丢和夏侯琢离开书院之后不久,孙别鹤带着一群人也出了书院,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盯住了他,我就不信他没有落单的时候,如果实在找不到机会搞他,那今夜就跟我去搞他师父。” “好嘞!”“你有事只管吩咐我们,大家都是兄弟嘛。” “对对对,只管吩咐我们做。” 一群小弟跟着孙别鹤屁股后边附和着,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他们的样子有多丑陋。 大街上,夏侯琢买了两串糖葫芦后递给李丢丢一串,李丢丢看了看那糖葫芦接过来,却不吃。 夏侯琢忽然间反应过来,转身叫住那个卖糖葫芦的,直接把糖葫芦靶子都买了过来,他扛着走。 “想留给你师父吃?” 夏侯琢道:“下次我疏忽的地方你说话。” 李丢丢摇头道:“这怎么算是你的疏忽呢?因为你完全没有必要多买。” 夏侯琢:“闭嘴,不喜欢你这种什么事都分得那么清楚的嘴脸。” 李丢丢笑道:“师父说,要有是非,要懂进退。” 夏侯琢道:“你哪一点像是学会了你师父教的。” 就在这时候巷子口有几个身穿青衣的汉子朝着夏侯琢微微颔首,夏侯琢趁着李丢丢没注意的时候一摆手,那几个青衣汉子随即往后退了回去。 李丢丢只顾着看手里的糖葫芦,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几个青衣汉子。 “你没吃过?” 夏侯琢问。 李丢丢点头:“看别人吃过。” 夏侯琢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是这样一个人。” 李丢丢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夏侯琢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他是真的觉得李丢丢有些奇怪,很奇怪,谁都知道李丢丢是个穷人,用夏侯琢的话说就是李丢丢和他师父并列冀州城第一穷人。 可是李丢丢身上没有穷气。 夏侯琢终于明白过来,就是没有穷气。 每个人的气质都不同,有生来就有的气质,也有后天出现的气质,不同的物质环境会给人不同的气质,李丢丢身上的气质不是进书院之后才变的,他身上一直没有贫贱气。 哪怕就是李丢丢说他没有吃过糖葫芦看别人吃过这句话的时候,他都没有给人一种卑微感。 夏侯琢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我以后帮你想一个办法,让那些人不敢轻易动你,那算不算你欠我一个巨大的人情?” “太大了。” 李丢丢摇了摇头道:“我受不起的。” 夏侯琢道:“我不希望你沾染卑贱气,所以能不帮你的时候尽量不帮你,是不想让你觉得事事都可求人,只要自己卑微就行,人不能一直卑微,不想让你没了骨气。” 他看向李丢丢认真的说道:“可是这件事对你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需要你欠我一个人情,因为只有你觉得是你欠我的,你才能做好。” 李丢丢道:“不是你帮我做一件事吗?怎么变成我去做好一件事了?” “因为我帮你之后,就需要你来还人情了。” 夏侯琢笑了笑道:“不过还不用心急,我明年才会离开冀州城,明年我再把这件事告诉你。” 李丢丢点头道:“都行,不过我有件事很好奇。” “你问。” “你上次是怎么被打伤的?” 夏侯琢道:“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我在书院里没有什么朋友,但不是一个都没有,在我认识你之前,我觉得我可以信任的人叫王云海,曾经和我无话不谈。” “他家境一般,算不上多好,最起码没我好,不过想想看,我交朋友又不看这些,反正在书院里谁也没有我有钱有势。” “那天,王云海突然跑过来告诉我说,他来书院的路上正好看到我母亲去了医馆,脸色很不好,像是什么急病,于是我急匆匆的赶去那家医馆,没有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在我进医馆的时候被人敲了一棍子,然后被蒙上了头。” 夏侯琢道:“可惜了,那些人本事不行,我先被敲了一棍子还蒙着头他们几个也打不过我一个,然而没想到的是,那几个混混只是试探。” 夏侯琢看了李丢丢一眼:“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是个私生子?” 李丢丢点头道:“你说过。” 夏侯琢继续说道:“我也跟你说过,他们想弄死我,因为我父亲对我确实多了些偏爱,他们太害怕我了,害怕我夺走那个家业。” “我父亲当然也知道他那几个儿子的心思,何止是那几个儿子,他那几个女人也是一样想法,那天的几个混混不过是试探,当他们确定暗中没有人跟上我之后,杀手随即出现,是奔着弄死我去的。” “可是就在这时候暗中保护我的人追上了,杀了那个刺客,而那几个混混在这之前就已落荒而逃,我的人本想把他们也杀了,是我拦着没让,没必要。” 夏侯琢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像是有些头疼。 “大概就是这样。” 他笑着对李丢丢说道:“我这样的人有弱点,但是我背后有更多的力量,能挡住这弱点,你不一样,我的弱点就是我母亲,你的弱点是你师父。” 李丢丢忽然间反应过来:“他们实在动不了我,就会动我师父。”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坏人不都历来如此吗?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你还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人心险恶,所以你想不到也很正常。” “我该怎么办?” 李丢丢急切的问了一句。 夏侯琢道:“你答应我刚才跟你说的事,我就保证你师父不会有事。” 李丢丢立刻说道:“我答应!” 夏侯琢道:“不管什么事你都答应?有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好事。” “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 李丢丢回答的斩钉截铁。 夏侯琢随即笑起来,伸出手指:“拉个勾吧,算是你承诺了。” 李丢丢看着夏侯琢那郑重的想和他拉勾的样子,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就拉个勾?不显得草率吗?” 夏侯琢道:“因为我信任你的人品,你也应该信任我的人品。” 李丢丢伸出手指和夏侯琢的手指勾在一起:“行,拉勾!” 夏侯琢哈哈大笑,然后把另外一只手举起来,像是在指向天空,李丢丢不是很理解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而在暗处,几个青衣汉子看到夏侯琢举起手之后随即转身离开。 没多久之后,距离夏侯琢和李丢丢大概半里之外,孙别鹤带着人一直悄悄跟着,就在他们转过巷子口的那一瞬间,巷子口外边一拥而入一群青衣汉子,把他们全都用麻袋套起来,一顿暴打。 与此同时,在李丢丢师父住着的那家客栈外边,两个盯着客栈的年轻人被拽进胡同里,很快就被打的面目全非。 第二十五章 尽我之力 李丢丢一路跟着夏侯琢往前走,他不时的看夏侯琢一眼,夏侯琢都被他看的有些懵,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完没了的看我是为什么?” 李丢丢道:“我觉得你身上一定有一个大秘密。” 夏侯琢一抱胸:“我去,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有俩。” 李丢丢太小了,完全没有能懂夏侯琢这句话有多不要脸,正因为他不懂,夏侯琢觉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他托了托胸叹道:“和你开这种玩笑无异于对牛弹琴。” 李丢丢确实不懂,但是不妨碍他好学,片刻之后他还是反应了过来,然后哈哈大笑。 夏侯琢好像看白痴一眼看着他,这就如同你给人讲了一个笑话,对方面无表情,你以为自己的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说你逗死她了...... 逗个毛。 “咱们去凤鸣山吧。” 夏侯琢和李丢丢到了客栈门口,他对李丢丢说道:“你去喊你师父,我在这等你,一会儿咱们去凤鸣山看看。” 李丢丢玩:“好玩吗?” 夏侯琢道:“看你玩什么。” 李丢丢觉得夏侯琢这句话里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等李丢丢进客栈去找他师父,夏侯琢一转身进了旁边巷子里,被揍的鼻青脸肿那俩人还没走呢,被按着跪在那,看到夏侯琢之后那俩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认识我吗?” 夏侯琢蹲在那俩人面前问了一句,那俩人点头如捣蒜,他俩眼睛里除了恐惧之外也没别的了,也不知道是被吓的尿了裤子还是被打的失禁,看起来确实有点狼狈,裤子某处还在渗漏,滴滴答答。 夏侯琢道:“既然认识我就好说了,回去告诉孙别鹤,再盯着李丢丢和他师父,我保证你们会被丢到城外乱坟岗,那边有的是啃死人肉的野狗。” 他起身的时候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说道:“我从来不和你们这样的人开玩笑,你们认识我,认识他们这一身青衣吗?” 那两个人都摇头,谁也不敢说谎话啊,是真的不认识。 “那认识他们背后的刀吗?” 随着夏侯琢说完,那几个青衣汉子随即转身,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挂着一把长刀,刀鞘一模一样,上面都有两个字。 列阵 “列阵刀!” 其中一个被打的家伙眼睛都睁大了,显然列阵刀这三个字比夏侯琢这三个字还要吓人。 青衣列阵,触怒者死。 “走吧。” 夏侯琢摆了摆手:“别忘了我说的话。” 那两个人如蒙大赦,爬起来就跑了。 夏侯琢道:“你们也都回去吧,我去陪陪我那小兄弟,他是个信得过的人,从现在开始往后一年,我会尽力把他培养成我的接班人。” “是!” 几个青衣汉子俯身一拜,没有多一个字的言语,立刻转身离开,显然训练有素。 夏侯琢回到客栈门口的时候,李丢丢正好和他师父从楼上下来,长眉道人见了夏侯琢后连忙行礼,老人家先行礼夏侯琢觉得是自己罪过,他赶紧着还礼。 三个人离开客栈就往凤鸣山走,夏侯琢一边走一边给师徒二人介绍凤鸣山。 “大楚开国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大楚皇族最早就是在冀州起兵,传闻大楚太祖皇帝在那个地方听到了凤鸣指引,在山中拜见了七彩神凤,得上天传授兵法之书,于是起兵反周。” 李丢丢好奇的问:“是真的吗?” 夏侯琢道:“真个屁,谁见过凤凰。” 长眉道人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可不能乱说,太祖起兵得天音指引,这是大楚百姓都深信不疑的事,乱说不好。” “道长,你真以为大楚百姓深信不疑,我身为......算了。” 夏侯琢摇了摇头叹道:“不说也罢。” 如今的大楚已经到了民怨沸腾,皇帝陛下信任奸佞,尤其是对后宫宦官宠信之极,宦官之权凌驾于朝廷之上。 六部九卿的大人们见了那个叫刘崇信的太监也要行跪拜礼,高呼五千岁,这算什么狗屁世道。 别说是六部九卿的官员,楚皇族那些王爷见到刘崇信也要先上前行礼打招呼,皇子见了他也一样,早就已经乱了君臣纲常。 那些得宠的宦官在大楚各地疯狂圈地,刘崇信也是冀州人,冀州涞湖县,苦哈哈出身,谁想到他年少进宫做了太监竟然和当今陛下相处的那么好。 那时候当今陛下也才十来岁,刘崇信与他年纪相当,两个人亲密的几乎寸步不离,陛下二十一岁继承皇位,刘崇信被封为内阁秉笔,权利竟然与内阁首辅相同。 到后来,内阁首辅想把什么奏折递给陛下先要经刘崇信的手,刘崇信说可以给就可以,说不可以给,天大的事也得压着往后靠。 当今陛下如今已经四十六岁,早在五六年前就已经不理朝政,所有朝事都归刘崇信处置。 所以五六年前,整个涞湖县都被他划为自己的私地,他涞湖县的老家那,还驻扎着一支万余人的府兵队伍,这支府兵只管给他看守祖宅,别的事一律不许去管。 以至于,现在除了涞湖县没有闹过民乱之外,其他各县都已经被流寇冲击过不知道多少次,一开始那些流寇还不敢太放肆,后来发现只要不去攻打涞湖县,打哪儿那支府兵都不管。 陛下是万岁,刘崇信是五千岁,亲王是千岁,所以亲王见了刘崇信也要行礼。 到了凤鸣山下刚要上去,山路口有几个原本坐在聊天的道人看到他们之后立刻把路让开,原本他们几个是堵着山路坐在那的。 夏侯琢叹了口气,指了指李丢丢身上的院服:“看到了吗,这就是世道。” 凤鸣山不过是一座小山,城内的山还能大到哪儿去,又不是城在山上,而是山在城内,就因为有当初太祖起兵的传说,这地方寻常百姓想上去得给道观交钱。 山上有一座近天观,传说是当年大楚太祖皇帝就是在近天观里得到的天启,所以现在这座山都是近天观的。 这是第一次,李丢丢对身上的院服有了些厌恶。 登上山中石阶小路,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大楚已经病了,病入膏肓,涞湖县那边有一万多精锐的府兵,凭大楚府兵的战力,冀州治下所有叛乱都可清剿,但是没有刘崇信的命令,谁也调动不了那支府兵。” 这话又把长眉道人吓得够呛,连忙说道:“夏侯公子,可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是杀头的罪。” “我不怕,你们也无需怕,这山上没什么人。” 夏侯琢才不管那些,他自顾自的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冀州各地民乱那么严重,但是相隔不远的幽州却没有一起叛乱吗?” 长眉道人自然知道一些,但是他不敢说,李丢丢年纪还小,所以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刚问完,师父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瞎问什么!”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因为幽州有燕云铁骑,幽州再往北就是边境,有战力无双的大楚边军,况且幽州将军罗耿杀戮心太重,谁敢去惹他?” “冀州不一样,咱们冀州节度使大人还指望着那些民乱的首领送钱呢,李叱,你不会真以为冀州平不了叛乱吧?冀州节度使麾下有六万精锐,算上各郡县的厢兵总数有十万之众。” “咱们的节度使大人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民乱的首领给他送钱,他就由着乱呗,反正那些人又不敢来攻冀州。” 李丢丢问:“如果他们敢呢?” 夏侯琢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道:“大楚就不是病入膏肓,而是行将就木。” 这话把长眉道人的脸都吓白了,就差上去捂住夏侯琢的嘴,如果这话是李丢丢说的,他已经飞起一脚把李丢丢踹出去了。 “看把你吓得,不说了。” 夏侯琢看到长眉吓成那样后叹了口气:“这个天下,就是因为敢说话的人不多了,所以才会越来越乱。” 可是现在的大楚,敢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五年前,御史台都御史赖大人跪在陛下的宫门外不走,历数刘崇信七十二条死罪,每一条都够刘崇信诛九族,赖大人在宫门外扣头出血,请求陛下见他一面,陛下却让刘崇信自己去处置。 结果赖大人一家被判谋逆,还是一位侠士救走了赖大人的一对儿女,可赖大人家里还是有四十几口都被凌迟处死。 救出赖大人那一对儿女的侠士被通缉了很久,现在各州府城门口还贴着海捕公文,可就是抓不着。 那位侠士自称江湖第二闲人,他说自己姓李,祖上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闲人。 除了赖大人之外,三年前还有工部尚书元大人的案子,当时刘崇信挪用工部治河钱款上百万两修他在涞湖县的老宅,以至于江南运河失修决堤,水淹了四县百姓。 元大人不想背锅,趁着陛下出行的时候拦住圣驾,在陛下御辇前边叩首说出实情,奈何陛下根本不信,还是交给了刘崇信处置。 这位元大人的结局可想而知,他被判诛灭三族,罪名是挪用工部钱款中饱私囊。 可实际上,查抄元大人的家里一共只搜出来二十多两银子,连去抄家的锦廷卫都看不下去。 他们三个人走上凤鸣山高处,坐在那可以看到整个冀州城。 “李叱,你看。” 夏侯琢指向城中那一派祥和说道:“如冀州这样的大城,就是给现在大楚遮羞用的衣服,扒掉这些衣服,只有千疮百孔。” 长眉道人嗓子里嗝儿喽一声,差一点吓得背过气去。 “可我还是楚人啊。” 夏侯琢脸色是那么痛苦。 “所以我想去边疆,尽我之力吧。” 第二十六章 跟紧些 夏侯琢脸上的痛苦之色不是常人会有的,寻常百姓不会去想这么多,自己的生活还不够想的,哪里会有时间忧国忧民。 夏侯琢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大楚数百年来不是没有过多灾之际,可是大楚还在,是因为那时候有徐驱虏这样的旷世将军,我虽然不敢去比徐驱虏,可也是有用之身。” 李丢丢听过徐驱虏的名字,师父曾经给他讲过关于大楚的那段历史,徐驱虏这样的人,当得起力挽狂澜四个字。 “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夏侯琢问李丢丢。 李丢丢没有这样的忧怀,以前跟着师父的时候,他倒是想过,以后是不是会成为师父这样的人,然后觉得不太好。 倒不是他觉得师父不好,而是师父有些性格与他不相符,他有些时候要争,师父追求的却是无为不争。 师父说,人这一辈子能活到老死,是最难的修行。 李丢丢曾问过他,人都想活到老死,可是这世道不许啊,所以这和修行无关,是世道的事。 师父说你满嘴放屁,离开了世道还叫修行?说好听点叫飞升,说难听点就是嗝屁...... 他师父教他的,凡事都有一个度,可是师父的度有些多,各方面各种各样的度,所以显得很累。 “如果有一天......” 夏侯琢看着远方说道:“我能有一力,肩扛大楚,纵然步履万钧,我也当长啸长歌。” 这句话说的李丢丢心里忽然就沸腾起来,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他想做一个军人。 就在这时候长眉道人拎着刚刚从水潭那边捞上来的两尾鱼过来,笑呵呵的样子让人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丢儿,把鱼烤了吧。” 长眉道人扬了扬手里的鱼。 夏侯琢忍不住笑起来:“丢儿,这个名字比李叱好听。” 李丢丢瞥了他一眼:“你就没小名儿?” 夏侯琢摇头:“我没有,谁要那玩意。” 李丢丢敏锐的从夏侯琢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在撒谎,于是往前凑了凑,用肩膀撞夏侯琢,一边撞一边说道:“说呗,又没有别人,我也不会胡乱去说。” “我真没有。” 夏侯琢起身道:“我去烤鱼。” 李丢丢道:“一般的小名儿都是名字最后一个字加个儿字就得了,莫非你叫琢儿?” 夏侯琢脚步一停,回头看了李丢丢一眼:“你怎么那么欠呢?” 李丢丢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一直猜,不是琢儿,难不成是候儿?” “铁柱!” 夏侯琢哼了一声道:“我娘给取的......以后我若是听你提起来,我就杀了你,若是再来烦我,我就杀你两次。” 李丢丢点头认真道:“知道了,夏侯铁柱。” 夏侯琢一巴掌呼过来,李丢丢早就已经跑远了。 三个人在凤鸣山上玩了一天,吃了烤鱼喝了些带来的米酒,太阳西斜的时候下山,那几个守山门的道人正在路边对着一辆马车行礼送别,看起来格外恭谦。 “丢儿。” 夏侯琢踢了李丢丢屁股一脚:“你看到那辆马车了吗?” “看到了啊。” “看到马车上的标徽了吗?” “就是那一团云似的东西?” “嗯,锦云标徽,象征的是冀州许家,冀州诸多家族,许家可排进前三,有锦云标徽的马车在冀州城里没有任何人敢随意约束。”李丢丢好奇的问:“那你家的标徽是什么?”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道:“没有。” 李丢丢:“你连铁柱都告诉我了,一个标徽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夏侯琢摇头道:“明年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李丢丢一句话:“如果将来你成了一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你开创了你的家族,你要用什么来做你家族的标徽?” 李丢丢道:“这个问题......” 他完全没有想过,因为这不现实,开创一个家族......没有旷世之功的人,怎么可能开创一个家族,夏侯琢所说的家族不是那些暴发户,而是有传承的大家,比如刚刚看到的许家。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来,索性摇了摇头:“这种事我还是先不去想了,完全没有头绪。” 夏侯琢解释道:“家族标徽,最多见的是直接以姓氏用,可是你也知道,比如都是李家,陇右李家和建邺李家根本就没有关系,以李姓为标徽的家族又多,为了区分尊卑,最有实力的陇右李家用的就是青鸟。” “当今皇后出自陇右李家,当今太子妃也是出自陇右李家,李家世荣,大楚几百年,陇右李家出过七位皇后,很快就会有第八位,所以皇族准许李家用青鸟为标徽。” 李丢丢听夏侯琢说完后笑了笑道:“画图太麻烦,用姓氏又重复,那就用名字啊。” “丢?!” 夏侯琢眼睛眯起来说道:“你家标徽上是一个硕大的丢字?” 李丢丢:“......” 他想了想后说道:“以后我要是真的能开创一个家族,我家的标徽就用我媳妇儿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噫!” 夏侯琢一脸鄙夷的看着李丢丢:“你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想法。” 李丢丢笑道:“我这样的人有人愿意跟着我,还陪着我开创出一个家族,你想想,人家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夏侯琢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着李丢丢说道:“为什么你才十一岁会想这些?” 李丢丢都楞了一下:“对啊,为什么我会想这些?” 夏侯琢看向长眉道人,长眉道人连忙摇头:“不是我的事,我虽然没有女人,但我也没那么急,我一向都不急的,我十一岁的时候大概还在玩泥巴。” 夏侯琢问:“道长,是你因为玩泥巴耽误了终身吗?” 他听长眉道人说起来玩泥巴,就想起来那个笑话......圣人东游见两小儿辩斗,一儿在泥巴上用手指戳了个洞,说这叫窟窿,另一小儿说这明明叫眼儿,于是两小儿问圣人说应该叫什么,圣人说叫窟窿眼儿。 他看着长眉道人,心想因为玩泥巴的窟窿眼儿而连女人都不要.......道长真仙人也。 长眉道人叹道:“夏侯公子,你要是不会聊天的话,你就多和李丢丢聊,你们俩谁也不会嫌弃谁。” 夏侯琢哈哈大笑道:“丢儿有点好玩。” 李丢丢道:“能不能不要以一个长辈的语气来说我,我和你平辈论交,你要是再喊我丢儿,我可就要出铁柱了。” 夏侯琢摇头:“行行行,咱俩互不招惹,你不提我不提。” 等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夏侯琢一如既往的在客栈外边等着,他不习惯进这种小客栈,他觉得不干净,连气味都有些受不了。 李丢丢跟着师父上楼,把半路夏侯琢给买的东西放好之后,长眉道人拉着李丢丢过来坐在他身边。 长眉道人问他:“你现在知道夏侯公子是什么身份了吗?” “不知道,不过他自己说冀州城没人惹得起他爹。” 长眉道人思考了一下后说道:“莫非是节度使大人?” 冀州节度使就是这里的土皇帝,没有人比节度使的官职更高,而且还手握兵权。 他摇头道:“可是不对啊,节度使大人姓曾,他姓夏侯,除非他是随母姓。” 李丢地道:“师父,他在山上那样骂节度使大人,你觉得他可能是节度使的儿子吗?” 长眉道人忽然间想起来什么,脸色顿时变了变。 “如果......他是那人的孩子,那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 长眉道人眼神有些奇怪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让我离夏侯琢远一点?” 李丢丢这次真的有些生气了,教习燕青之说的时候他没在意,因为对他来说,燕青之只是他的教习先生,食堂吴婶那样说,李丢丢也不在意,因为吴婶也不是李丢丢的家人亲近。 可是师父不一样,师父说出这样的话,李丢丢真的生气了。 “你别那样瞪我,我是为你好。” 长眉道人拉着李丢丢说道:“这冀州城里,还有谁比节度使更大的?我刚刚是忽略了,总以为他是哪位实权在握的大人家里公子,可是现在才明白过来,所谓实权,在他父亲眼里什么都不是。” “而他父亲又是极特殊的一个人,师父真的是为你好......” “师父!” 李丢丢站起来认真的说道:“我不会离他远一点,他是我第一个朋友。” “你怎么能和他做朋友呢?” 长眉道人急切道:“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他可是......” 长眉道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丢丢打断,这是李丢丢第一次有些无礼的阻止师父把话说完。 “本来我还对他的家里有些好奇,可师父这样说,我就不好奇了,我不管他父亲是什么人,我朋友是夏侯琢不是他父亲,如果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也就不会成为朋友。” 李丢丢像是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道:“师父,你教过我的,投我以桃木,报之以琼瑶。” 他转身往外走:“而且我跟他学到了一件事,也立下了一个目标。” “你先别走。” 长眉道人上前拉住李丢丢问道:“什么事?什么目标?” 李丢丢大声回答:“我要从军,书院结业之后,恰是我从军年纪,我便要去北疆,或者......明年就随夏侯琢去北疆。” 长眉道人的脸色立刻就白了,忽然间抬手给了李丢丢一下:“你不许!” 李丢丢捂着脸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许你从军。” 长眉道人激动的手都在发颤,他怒视着李丢丢好久,缓和了一会儿后他说道:“你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吗?我养大你,只求你好好活着。” 李丢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蹬蹬蹬的下了楼。 楼门口的夏侯琢正蹲在那逗一条小小的流浪狗,听到楼梯声回头看,第一眼就看到了李丢丢脸上的红手印。 李丢丢刚要说话,夏侯琢朝着他摇了摇头:“我都听到了。” 他起身,如以往走路那样双手抱着自己的脑后往前走出去,李丢丢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侯琢一回头,阳光明媚的笑了起来:“既然不想离我远点,还不跟紧些?丢儿。” “夏侯铁柱!”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特别想感谢每章必评的几位兄弟,你们看我的书,我看你的书评,这就是相互吸引吧......】 第二十七章 胆战心惊 冀州城里的一家酒楼中,孙别鹤请那群跟着他混的书院弟子们吃饭,倒也不是他想请,而是他觉得如果再不拉拢一下可能人心就散了。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哪怕他们都知道夏侯琢的身份,他也不担心身边人会散掉,因为那些人需要他。 然而今天不一样了,今天收拾他们的不是夏侯琢,而是青衣列阵。 “如恭,以后你尽量离李叱远点吧。” 孙别鹤看向他的堂弟,这个怂恿他对付李叱的人现在也是蔫头耷了脑,可是眼神里依然不服气。 “我不是怕了夏侯琢,可是......青衣列阵惹不得啊。” 孙别鹤道:“都是官面上的人也就罢了,谁也不会太出格,无非是打打闹闹,可是涉及到了青衣列阵,那就不是打打闹闹而是打打杀杀。” 孙如恭点了点头:“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 “你其实不知道。” 孙别鹤道:“我跟你讲几件事吧。” 他看着孙如恭认真的说道:“虽然我之前也带人偷袭过夏侯琢,可那时候让我出手的人是夏侯琢的亲兄弟,有他们撑腰,我怕一个庶子做什么?” “而且我知道,夏侯琢再狂妄他也不敢杀人......现在不一样,现在是青衣列阵露面了,当年青衣列阵在冀州城里的血屠夜你没经历,你不懂。” “如果夏侯琢是青衣列阵的人......我是不敢再招惹,因为夏侯琢不敢杀人可青衣列阵真的敢杀人,杀人于无形。” 孙别鹤道:“那年血屠夜之后,因为死的人有冀州府府治大人的人,然而府治大人连查都不敢查,你想想有多可怕......传闻青衣列阵的主人,可能是节度使大人。” 孙如恭一怔:“节度使大人?” 孙别鹤道:“那是节度使大人到冀州城的第二年,当时冀州城里暗道的势力几乎都是城中各大家族把持,你也知道生意上的事很重要,谁把持暗道,生意上的份额就会更多。” “节度使大人刚来,想插手冀州城里的生意也非易事,恰好是那年冀州府的府治大人想给节度使大人个下马威,他想让节度使大人知道要想在冀州坐稳,也要和冀州当地官员搞好关系。” “结果那一夜,青衣列阵从城东杀到了城西,血水把大街都染红了,冀州府的捕快们刚集合起来,三千府兵以城中有人作乱要保护府衙为名把冀州府围了,他们只围冀州府而不管青衣列阵。” “一夜杀戮啊......” 孙别鹤道:“现在你明白了没有,为什么节度使大人到今年才来了第四年初,已经没有人再敢有丝毫不敬,如果夏侯琢进了青衣列阵,以他的身份,混到个堂主应该不难。” 孙如恭咬了咬牙道:“那李叱呢,李叱不过是个野小子而已,我们给足了夏侯琢好处,难道他真的就死死的护着那小子?” “你听我一句劝。” 孙别鹤道:“不要去招惹他了,冀州城里,能让节度使弯腰的人,只有夏侯琢的父亲。” 其实整个四页书院里知道夏侯琢是某位大人物儿子的人很多,孙别鹤他们曾经故意放话出去说夏侯琢是私生子,然而知道具体的却不多,毕竟那位大人物要体面,孙别鹤也不敢指名道姓。 孙别鹤就是为数不多知道夏侯琢身份的人之一。 “那是亲王啊......” 孙别鹤长长的叹了口气:“就算是庶子,也是亲王的庶子,况且你看他那样子,哪里像是个庶子。” 孙如恭道:“那你还敢去招惹他。” 孙别鹤道:“我说过了,想让他死的人也是亲王的儿子,而且还是嫡子,你说我应该怎么选?我不听话,那几位世子就有办法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我只能照做。” 就在这时候他们的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穿着锦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颇为英俊潇洒,只是眉宇之间阴柔气稍显重了些。 “刚来就听闻你们在这吃酒,我一时之间好奇,想看看你们今日有多狼狈。” 那年轻人迈步进门,孙别鹤等人连忙起身,几乎同时俯身一拜。 “世子殿下。” 这位,就是冀州城羽亲王的长子杨卓,羽亲王的封地在冀州范围内,他长住冀州,这位亲王殿下虽然很久没有回过都城,传闻当今陛下对他还颇有戒心,但那也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 节度使再大,也大不过皇族。 这位世子杨卓用孙别鹤的话来说就是真正的血统高贵,他的父亲是亲王,他的母亲是建邺李家的人,虽然建邺李家比陇右李家差了些,可是也出过两位皇后。 大楚之内,能和这两个李家相提并论的家族唯有王谢,江淮王家,杭城谢家。 之前李丢丢和夏侯琢去了凤鸣山,在凤鸣山下遇到了许家的马车,那时夏侯琢对李丢对说,许家在冀州城内能排进前三。 在百姓们看来,许家已经可怕的让人敬而远之,而许家这样的家族比起王谢两家来,就如同萤虫比之明月,滴水比之沧海。 一群人低着头谁都不敢马上抬起来,这种恭恭敬敬还战战兢兢的态度让杨卓很满意,他朝着主位那边走过去,孙别鹤连忙把位置让开,躬身站在一边。 “这个小孩儿有点意思。” 杨卓看了看孙如恭,笑呵呵的说道:“你比他们敢说话,刚刚你们聊了些什么我都听到了,还是小孩子更单纯些。” 孙别鹤听到这句话普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他这一跪,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来。 杨卓伸手把孙如恭拉到自己身边,一脸和善的问道:“你怕我吗?” 孙如恭连忙俯身说道:“不能说怕,是敬畏。” “哈哈哈哈!” 杨卓笑的前仰后合,点了点头道:“会说话,那我再问你,你是更敬畏夏侯琢,还是我?” 孙如恭道:“夏侯琢不过是一个莽夫罢了,我倒是真有些怕他,但谈不上敬畏。” 杨卓真是开心极了,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小孩儿,他觉得孙如恭比他哥哥孙别鹤好玩的多。 “孙别鹤。” “在呢在呢。” 孙别鹤连忙应了一声。 “学学你弟弟,他比你会做人。” 杨卓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似乎对这些东西有些厌恶,微微皱了皱眉。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脸色始终都有些阴沉,他像是一个一直都站在迷雾之中的人,哪怕你就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脸,也觉得他脸上蒙着一层迷雾。 他看到了杨卓的反应,所以立刻回头吩咐了一声:“还不快去换一桌菜品上来?” 立刻有人进来,手脚麻利的把桌子上的酒菜全都撤了下去,片刻之后连桌布都换了新的。 杨卓平日里才不会来这样的酒楼,在他看来,这酒楼实在是不堪入目,不管是装饰还是菜品都一样。 “我知道你们都怕夏侯琢,怕到了骨子里。” 杨卓的手指轻轻敲打的桌子,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你们一直都怕一个人,解决这种怕唯一的办法可不是躲开,而是除掉这个心魔。” 杨卓看着新的菜品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似乎稍稍满意了些。 他看向孙别鹤继续说道:“你们想知道的事,不用猜着玩,可以问我,但你们又不敢......那我就索性直接告诉你们,青衣列阵确实是节度使大人的,刚刚孙别鹤讲的那些,也确实都是真的。” “节度使大人初来乍到,冀州的官员们想显示一下地位和手段,于是犯了傻,节度使大人调遣亲兵精锐组成了青衣列阵,一夜杀光了所有府治大人把持的暗道势力。”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轻蔑的扫了孙别鹤一眼:“但你不知道的是,青衣列阵是我父王手下人训练出来的,当时可是节度使大人亲自来求。” 他指了指门口那个中年汉子。 “他叫曹猎虎,青衣列阵第一批人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那是一些老兵,杀人手段自然不缺,但不懂江湖上的事,曹猎虎教出来他们,而曹猎虎现在是我的贴身护卫,你们怕什么?”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重重的敲了敲:“我才是父王的嫡长子,青衣列阵是怕我还是怕夏侯琢?你们所害怕的青衣列阵,曹猎虎一人可以手撕一群。” 一群人真的是噤若寒蝉,谁敢说话。 杨卓瞥了孙别鹤一眼吩咐道:“都别跪着了,起来坐下,陪我喝杯酒。” 一群人连忙起身,一个个欠着屁股坐在那,还是谁也大气都不敢出。 “我交给你们一件事吧。” 杨卓伸手端起酒壶给孙别鹤倒了一杯酒,孙别鹤激灵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吓得脸色发白。 杨卓笑着说道:“坐下来听着......你们回头找个机会,把那个叫李叱的小东西掳出书院,我会想办法让夏侯琢知道,夏侯琢身边有个高手,曹猎虎会去解决掉,你们把夏侯琢引到凤鸣山上,其他的事就不用你们管了。” 杨卓看向曹猎虎,这个看起来犹如一把刀般的男人从怀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 杨卓缓缓的说道:“这里有五千两,你们分了就是,还有......你们这件事做好了之后,我明年会安排你们直接到节度使大人门下做官。” 一群人看向那一沓银票,谁也不敢伸手。 “不拿?” 杨卓一皱眉。 孙如恭第一个伸手拿了一张银票,朝着杨卓俯身一拜道:“愿为世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哈!” 杨卓哈哈大笑道:“我就说,你们一群人加起来都还不如个孩子,可是,你能帮我做什么?” 孙如恭道:“我能帮世子殿下把李叱引出书院。” 杨卓嗯了一声,抬起手在孙如恭的脑袋上拍了拍:“挺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以后有事可到王府里找我。” 孙别鹤等人面面相觑,最终谁也不敢不拿,他们一人一张把银票分了,可是这银票在他们手里就和烫手山芋一样,拿着胆战心惊。 【何以解忧,唯有收藏。】 第二十八章 以我之名 李丢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和高希宁做了一个约定,以后他媳妇的事高希宁来解决,而作为交换他要教高希宁武艺。 好在这交换似乎也不会亏了什么,李丢丢反正有时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赚了点吧。 直到他发现高希宁真的很笨。 人是有天赋的,如果正好这天赋也是一个人的爱好,最终由此谋生,那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高希宁属于明明没有练武的天赋,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在某一天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剑客。 李丢丢看着手里的鸭腿,沉默片刻后说道:“怪我,不是你的问题。” 高希宁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站在那,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丢丢一眼更小心翼翼的说道:“你昨天就说今天要压腿,今天我就给你带了鸭腿......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压腿。” 李丢丢啃了一口手里的鸭腿,点了点头道:“没关系,我吃鸭腿,不耽误你压腿。” 他问:“是从食堂拿的吗?” 高希宁道:“食堂哪里有鸭腿......” 李丢丢道:“我就说,味道不太像食堂做出来的,而且做的不太像是鸭腿的味道,更像是......鸭屎,不过没关系,毕竟这是最靠近鸭屁股的部位了。” 高希宁:“哼......” 李丢丢:“你别说是你亲手做的。” 高希宁道:“就是!” 李丢丢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你说挺好的鸭腿,何必呢......买来也要花钱的。” 高希宁:“不是买来的。” 李丢丢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你是偷来的?” 高希宁道:“我自己家里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春天......我爷爷说,买来小黄鸭,到了夏天,就能收获一地的鸭腿。” 李丢丢:“这么残忍的吗?” 他问:“你爷爷买了多少鸭子,你还一地的鸭腿......” 高希宁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只啊,爷爷就买了一只,自己养着玩的,说是田园之乐。” 李丢丢眼睛从眯着到睁圆:“一只鸭子,你还给宰了?!” 高希宁道:“你说要吃鸭腿的啊,我自己当然不敢宰,我是偷出来送到食堂请大师傅帮忙杀的,还特意求教了应该怎么做。” 李丢丢深吸一口气,抱拳:“多谢。” 高希宁好奇的问道:“为什么突然客气了起来?” 李丢丢道:“你家里只有一只鸭子,还是你爷爷养大的,你把鸭子杀了给我吃,你就要挨骂,所以这是很重要的事,我必须要说谢谢。” 高希宁好像很开心起来,背着手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你放心好了,我爷爷不会骂我的。” 李丢丢把最后一口肉吃下去,然后笑着说道:“现在你跟着我做,我会慢一些,你尽量跟上,如果跟不上的话我就再慢一些。” 高希宁道:“你突然这么好起来,我有些不适应。” 李丢丢道:“你就想着都是鸭腿的事就好了,来。” 当夜。 高希宁端着一碗肉放在桌子上,然后亲手给高院长倒了一杯酒,她一脸孝顺的说道:“爷爷你今天辛苦了,我特意去厨房跟大师傅们学做了一样菜,你尝尝?” 高院长脸上的表情顿时就精彩起来,他先是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在身前挡着,仿佛那肉碗里藏着杀手。 “说!你又要干吗?!” 高院长警惕的问道。 “爷爷!” 高希宁道:“你看你,我这是第一次给你做菜,你能不能态度端正一些。” 高院长往四周看了看:“你是不是又打碎我什么东西了?” 高希宁道:“爷爷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打碎或者弄坏你什么东西呢?难道我表现的好一些,就是因为我犯错了吗?” 高院长又往后退了一步,靠近墙边的那根鸡毛掸子。 “说吧,到底弄坏什么了?” “没有!” 高希宁道:“难道我还能弄坏你的登雀台贴?” 高院长一捂心口,脚步都踉跄了一下:“你说什么?!你把我的登雀台贴怎么了?” 高希宁道:“没事啊,我都不知道你放哪儿了,我怎么可能把登雀台贴弄坏,也不可能把你的周青花对瓶弄坏。” 高院长脸色煞白:“那就是你把那对青花瓶怎么了?” “也没有啊。” 高希宁道:“登雀台贴没坏,周青花对瓶也没坏,你那一方二百三十年的风水砚也好好的,爷爷,我是你的亲孙女啊,就算我不如你的这些宝贝,难道我还不如一只鸭子吗?” 高院长长长的松了口气道:“你当然......” 他看向高希宁:“你把刚才最后一句再说一遍?” 高希宁道:“吃饭吧爷爷。” 高院长快走几步,走回到餐桌前,手扶着桌子低头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个肉碗,片刻后他伸手指了指那碗,高希宁认真的点点头:“是的。” 高院长深呼吸,然后对高希宁说道:“去给我盛一碗饭,要多一些。” 高希宁:“啊?” 高院长坐下来,拿起筷子,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不多吃一些,对不起我孙女的辛苦。” 他指了指对面:“盛了饭坐下来一起吃。” 高希宁笑着应了一声,给高院长盛了满满的一碗饭,高院长的脸上都是慈祥的笑容,他夹了一块肉放在高希宁的碗里,高希宁也动手给高院长夹了一块,看起来这爷孙俩是如此温馨。 高院长开开心心的把肉放进嘴里,轻轻的咀嚼,满嘴都是...... 片刻后,他更加慈祥的对高希宁说道:“能不能,把我的饭放回去一半儿?我今天其实也不是很饿......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确实是不太饿。” 高希宁自己吃了一口,点了点头:“晚饭不能吃太多,我听人说,晚饭吃的太多伤脾胃,尤其是不能吃太多肉,所以我也把饭放回去一半吧。” 高院长一把按住她的饭碗:“不!你不一样,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高希宁:“......” 如此温馨。 第二天,已经是李丢丢进入四页书院整一个月,明天教习燕青之就会主持四个人的小考,按照最初说好的,如果成绩优秀,四个人都可以转到大课那边去上学,如果有人成绩实在是差的不像话,那么有两个选择,要么离开书院,要么交一笔很昂贵的学费继续补课。 当然,那会李丢丢没有第二个选项,现在也没有。 燕青之站在讲台上,眼神扫了一小圈。 “明日小考,按照名次来分配到哪个大课去继续课业,你们这个年纪的大课一共有十个堂学,每一堂学是四十八个人,按照地支分为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甲字堂学自然是最好的那一个。” 他继续说道:“书院有史以来,还没有甲字堂学的弟子不能殿试的,你们应该知道殿试意味着什么......当然,明日小考你们成绩不好的话就要面临两个选择,是交费补课还是离开书院。” “交费补课的话有几种选择,一对一的最贵,一堂课一个时辰,一堂课二十两银子,每天一堂课,一对二的话每一堂课每人十两。” 他说完后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李丢丢,他眼神里的意思当然是你自己看着办,他们三个都不是缺钱的人,而你则不同,你若是考不好,连补课的钱都没有。 可是燕青之没有看到李丢丢眼神里出现他希望出现的那种充满斗志的光,而是另外一种光,蓝光,似乎要喷涌而出。 那眼神里满满写的都是补课这么赚钱的么? 燕青之忽然间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可能会给书院带来一些损失,这个家伙已经跃跃欲试了。 燕青之咳嗽了几声后问道:“你们谁有什么问题吗?” 年纪最小的刘胜英怯生生举起手,像个小女孩似的,燕青之道:“你问。” 刘胜英起身,语气很小心的问道:“先生,小考难不难?” 燕青之白了他一眼:“坐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张肖麟举起手,燕青之指了指他:“你问。” 张肖麟起身问道:“先生,如果考了第一,就一定能进入甲字堂学吗?” 燕青之道:“不一定。” 张肖麟:“呃......” 燕青之看向孙如恭:“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孙如恭起身回答道:“先生,弟子没有什么想问的,弟子必会全力以赴,力争第一,不辱先生一个月的教导。” 燕青之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都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那就这样吧,明日我会带考卷过来,考题是高院长亲自出的,考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都要努力,刚刚孙如恭说不想辱没了我的教导,我更希望你们不要辱没了自己的才学和前程。” 李丢丢使劲儿举着手,可是燕青之就是视而不见。 燕青之道:“今日就不授课了,你们自己把这一个月来的所学重温一遍,若还有什么不解之处,可到我住处问我。” 说完他起身:“自己温习。” 李丢丢:“先生,先生,我有问题。” 燕青之道:“你可以没有。” 李丢丢:“我一定得有啊先生,必须要有。” 燕青之叹了口气道:“那你问吧。” 李丢丢站在那认真的问道:“先生知道怎么联系那些需要补课的弟子吗?不管是我们这个年纪的,还是高一个年纪的,又或者将结业的,都行!” 燕青之:“果然......” 他白了李丢丢一眼:“少问一些和学业无关的话,这是课堂!” 说完之后像是气鼓鼓的走了。 两刻之后,李丢丢出现在燕青之那个小院门外,燕青之一抬头就看到他,然后嘴唇都抖了抖。 “你居然追到这里问!” 李丢丢道:“这里不是课堂,这里应该可以问吧先生?” 燕青之道:“你真觉得你想去给人补课,就有人会找你补课?第一你年纪小,第二你没名气,第三你没资格。” 李丢丢想了想,确实是,谁会找他补课呢。 燕青之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我六你四,以我之名,你来教课。” 李丢丢:“干了!” 燕青之一怔,心说我凑,说少了,应该七三。 第二十九章 我是为了钱 李丢丢从燕青之的小院出来往自己的住处走,走到半路的时候看到孙如恭在路边等着,李丢丢觉得有些无趣,本不想理会,可是那家伙看到李丢丢后就笑着招了招手,李丢丢避都避不开。 孙如恭快步迎过来,双手抱拳道:“我想了很久,有些话还是应该在月考之前跟你说清楚的好。” 李丢丢礼貌的回礼后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孙如恭歉然道:“我知道之前我做了些错事,只是因为争强好胜,又自知不如你,所以怕你拿了第一,可是转念想想,不管这个第一是你拿还是我拿,以后我们应该都不会在一个堂学里读书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我是鼓足了勇气过来跟你说一声抱歉,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 李丢丢一怔,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孙如恭的眼睛,因为他不相信。 孙如恭道:“我知道你不信,但以后看吧,你且看我还招惹不招惹你就是了,我回家之后与父母说了和你的事,父母说我眼界太低了,我想了想大概如此,所以不求以后与你能成为朋友,但求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李丢丢点头:“如你所愿。” 孙如恭抱拳道:“那好,我的话说完了,我还有个饭局,有几位兄长受了些小伤,我去看看,顺便问问能帮什么忙。” 他说完之后转身走了。 李丢丢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想着刚刚孙如恭说有几位兄长受了些小伤是什么意思。 他和师父还有夏侯琢三个人游凤鸣山那天,他知道有人跟着他们,是夏侯琢的人把那些人收拾了。 所以他回头看了看,孙如恭脚步很急的走了,没回头。 李丢丢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回他的住处,而是朝着夏侯琢住的那个独院走了过去,到了院子外边喊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夏侯琢出来,一个年纪大概十六七岁的书院弟子路过,看到李丢丢后说道:“别喊了,我刚刚看到夏侯琢出书院了,急匆匆的,像是有什么事。” 李丢丢一皱眉。 他道了声谢,然后朝着书院大门跑过去。 那人看着李丢丢跑开嘴角勾起一抹阴谋得逞的微笑。 而在另外一边,正在书院小校场上举石锁的夏侯琢停下来,看了看找他的人:“你是说,孙如恭把李叱骗出去了?” 那人点了点头道:“我正好看到李叱从燕教习那出来,路上遇到孙如恭,孙如恭和他说了几句什么,我靠近的时候只听到提到了你的名字,然后李叱就急匆匆跑出书院去了。” 夏侯琢把石锁扔在地上,抓起长衫大步往外走。 而那个报信的人看到夏侯琢走了,嘴角也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和之前骗走李丢丢的人笑容一模一样。 李丢丢跑到书院门口,守门人他认识,和夏侯琢也相熟,于是他问那守门人:“刘师兄,请问看到夏侯琢了吗?” 叫刘梗的守门人点了点头道:“看到了啊,往那边跑了,急匆匆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他打招呼都没有理会我。” 李丢丢道谢,然后朝着指点的方向冲了出去。 跑了大概一二里,在一家酒楼门口看到了几个身穿书院院服的弟子,像是在等人,李丢丢朝着他们喊了一声:“几位师兄,可看到夏侯琢了?”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有人抬手指方向:“刚见到,往那边去了。” 李丢丢加速往前冲,心里想着那个家伙可别出什么事。 就在他跑过酒楼的时候,夏侯琢从书院里冲出来,看了看刘梗问道:“看到李叱了吗?” 刘梗指向李叱跑出去的方向说道:“刚跑过去,不知道怎么了,看起来急匆匆的,和他打招呼也没理会。” 夏侯琢应了一声,提一口气往前疾冲,他跑了一二里,到了那家酒楼外边,几个穿院服的弟子还在那聊天,夏侯琢离着还远就喊了一声:“可看到李叱了?” 其中一个人指了指道:“刚过去,那边。” 可他指的并不是李丢丢跑过去的方向,这酒楼在一个十字路口,李丢丢是顺着路直接跑过去的,而那人给夏侯琢指的方向是右转。 夏侯琢在十字路口转弯往前跑,跑了没多大一会儿,前边有个身穿院服的小个子正在飞奔,看背影是李叱,于是夏侯琢喊了一声再次提气加速。 两个人一前一后,距离大概有七八十丈远,夏侯琢喊了几声,前边的人没有听到,在下一个路口一转进去了。 夏侯琢骂了一声李叱你这个聋子,咬着牙往前冲。 前边跑着的人并不是李叱,而是孙如恭,他与李叱身高相差无几,又穿的是一模一样的院服,距离不近,从背后看自然看不出什么。 夏侯琢追到那个路口,转过来看到李叱已经跑到下一个路口了,一转弯就消失不见,他心说这个小家伙跑的怎么这么快! 又追到一个路口,转弯,一眼就看到那边一个开着门的院子里,李叱被人偷袭一脚揣在后腰上,然后那人举起刀子就要往下戳。 夏侯琢在这一刻眼睛都瞪圆了,怒吼一声。 “住手!” 这一声虎啸般的喊把那人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看夏侯琢后起来就跑,夏侯琢看得清楚,那人虽蒙着脸可像是孙别鹤。 夏侯琢跑到院子里,见李叱趴在地上不动,显然那一脚踹的足够沉重,于是夏侯琢俯身下去要把李叱抱起来。 可是就在他弯腰的那一瞬间他停了。 他说了一句:“我扶你一脚吧。” 下一息,他一脚踹在地上那人身上,直接踹的滚翻出去,这一脚力度不小,踹的那人闷哼一声,翻滚了好几圈后停下来,一动都不动了。 这一脚踹的,把四周埋伏的人都看懵了。 一群身穿黑衣的杀手从四面八方出来,有人把院门关好。 夏侯琢往四周看了看,居然笑了起来说道:“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总算是学会玩一把大的了。” 孙如恭被踹了一脚,如果不是夏侯琢没打算杀人的话,这一脚可以把他踢死,他刚刚被踹昏了过去片刻,此时醒过来立刻回头看了看夏侯琢,吓得他脸上变色,使劲儿往前爬。 至少二十几个黑衣人围了过来,他们手里还有长刀。 夏侯琢一边往后退一边把长衫脱下来,他注意到后边有一口水缸,退到水缸边上把长衫按进水里,拎出来的时候水哗啦哗啦的往下流。 一个黑衣杀手冲上来,刀子高高举起,夏侯琢把长衫抖了一下,湿透了的衣服像是鞭子一样抽在那杀手脸上,一下子把脸上的黑巾都给打掉了。 那杀手疼的后退一步,脸上红了一大片。 夏侯琢撇了撇嘴道:“这次请来的看来价儿也不高,我的兄弟们就这般吝啬吗?” 后边的几个杀手同时冲了上来,夏侯琢把长衫转动起来,卷在一起的衣服犹如一条布棍,他横扫一下打在最前边杀手的脖子上,直接把人打的横翻在地。 紧跟着布棍收回来,又如毒蛇出洞一样,直接抖甩在一个杀手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杀手脑袋向后一仰,控制不住身体往后摔倒。 就在这时候院门砰地响了一声,紧闭着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两扇门板扇出去,守着门的杀手被门板扇了一个跟头。 李丢丢站在门口看了看,他手里有一根绳子,看起来像是裤袋接起来的,他把绳子扛在肩膀上,在他背后拖拽着四个黑衣人,显然是被揍的很惨,脸上都变了形状。 “喂!” 李丢丢朝着夏侯琢喊了一声:“报价。” 夏侯琢一脚把靠近的杀手踹开,哼了一声道:“我自己应付的来。”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居然真的没有上去,而是走到一边坐下来,四周的杀手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杀他了。 李丢丢看向那几个犹犹豫豫的杀手笑了笑道:“他小气,不给我报价,要不然你们给我报个价,我帮你们杀他?” “小子,找死!” 一个黑衣杀手大步过来,一刀朝着李丢丢脑袋砍了下来,李丢丢往前一冲,肩膀撞在那刺客肚子上,那一刀就落了空,他用肩膀顶着刺客,一拳一拳往刺客裆下打,打了三四拳后那刺客倒了下去,脸也变了形状。 原来刚刚他拖回来的那四个家伙,脸上变形不是被直接打了脸,人真神奇,蛋疼脸会扭。 李丢丢朝着夏侯琢喊:“五个了啊。” 夏侯琢喊道:“他们身上一定有银子,你翻他们啊,你跟我要什么!” 李丢丢一点头:“有道理啊。” 然后他把那五个人全都翻了翻,居然真的都有银票在身上,每个人身上银票数额都相同,都是一百两。 他捡了五百两银子,美滋滋,朝着夏侯琢晃了晃手里的银票:“你挺值钱的。” 夏侯琢:“屁!” 李丢丢道:“挺值屁的?” 夏侯琢道:“你再不帮忙我给你一屁。” 李丢丢活动了一下,一脚踹在旁边花园围墙上,那围墙就倒了一片,他捡起来一块青砖,砖头太大手太小,一只手拿着不方便,两只手抱着一块砖举过头顶,然后助跑出去,往前一抛...... 砰地一声,一个杀手后脑被青砖砸中,连一声都没吭就扑倒在地。 李丢丢回去再次拿起来一块青砖,瞄了瞄准,青砖旋转着飞出去,又砸倒下一个。 夏侯琢打,他砸,砸了几个之后那些黑衣人就觉得不对劲了,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一开始围攻夏侯琢的人只剩下三四个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转身就跑。 夏侯琢也懒得追,而另外一边,孙别鹤和孙如恭已经跑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的。 夏侯琢活动了几下胳膊,走到李丢丢面前说道:“你怎么找来的?” 李丢丢道:“太巧的事,总是会有些不对劲。” 他问夏侯琢:“你是听说我被骗出去所以追来要救我的?” 夏侯琢点了点头:“你呢?” 李丢丢扬了扬手里的银票:“我不是为了救你,我单纯是为了抢钱。” 【求个收藏藏】 第三十章 我就在门外 剩下几个杀手也跑了,这院子里就剩下李丢丢和夏侯琢两个人还站着,地上倒下的人要么昏了过去要么在那哀嚎,夏侯琢没有出手杀人,李丢丢也没有。 李丢丢往四周看了看说道:“我以为你会下手比较重。” 夏侯琢道:“我不敢随意下手太重,是因为人命太重,等什么时候我把人命看的轻了,可能也就没有人敢来杀我。” 李丢丢仔细想了想这句话,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带着些逼-格的道理。 李丢丢问:“接下来怎么处理?” 夏侯琢道:“等着吧,一般这种时候,官府的人就该姗姗来迟,但肯定会来,我随意交代几句咱们就走,不需要去衙门。” 李丢丢嗯了一声:“那就等会吧。” 他的话刚说完,院门外边,两个捕快做贼似的抬头往里边看了看,似乎是有些害怕,不敢直接进来。 李丢丢一眼就认出来这俩捕快他见过,就是那天他和师父还有夏侯琢在河边吃饭的时候,过来训斥他师父的那两个。 “进来吧。” 夏侯琢招了招手道:“过来说清楚,我还有事要走。” 那两个捕快上次被夏侯琢吓着了,都是人精,肯定会死死记住夏侯琢的样子,所以见夏侯琢招手连忙弯着腰跑进来,两个人看起来脸色都不大好。 他们当然也不愿意招惹这种是非,夏侯琢是什么身份?敢来找人杀夏侯琢的又是什么身份? 他们只不过是寻常小捕快,而且还不是衙门里的正经捕快,只是正经捕快的帮工,冀州城这么大,冀州府里一共只有三十六个正经捕快,剩下的四五百人都是这些捕快养着的弟子或者帮工。 但是冀州府每年给朝廷报上去的名单中,一共有一百二十多正经捕快的名字,一个捕快每个月三四两银子的月例,九十多个捕快的空饷,对于那些大人物们来说当然也是小钱,可是他们什么时候放弃过小钱? 这两个捕快小心翼翼的走到夏侯琢身边,之前挨过揍的那个捕快点头哈腰的说道:“夏侯公子,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小的记下来。” 夏侯琢道:“他们是一群要抢我银子的贼人,你们把人都带回去就是了。” “那个......” 捕快小心翼翼的问道:“小的能不能记下来?还劳烦夏侯公子多说几句,不然的话......我怕府治大人问起来,前后不一,会有些麻烦。” 夏侯琢也懒得为难他们,点了点头道:“那好。” 捕快道:“夏侯公子稍等,我取行事录记下来。” 每个捕快身上都会有行事录,就是个本子,把自己这一天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见到了什么,如实记下来,这种行事录的方式是跟录法司的人学的,但是职权跟录法司就没法比。 大楚有三个很特殊的衙门,一名缉事司,一名内务司,一名录法司。 缉事司的人是由后宫太监掌管,其最初的职权是监督后宫太监与宫女,维持督管宫内下人的法纪,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缉事司的手越伸越长。 内务司是专门处置皇族内部事务的,后来权利也不断扩大,只要和皇族的事沾边,内务司都有权过问,不沾边的,他们也能想办法沾上边。 录法司曾是一卫战兵,大楚立国之初,这一卫战兵留在京城戍卫,后来转化成了禁军,又从禁军中精选了一批人组成录法司,主管军纪。 这三司的职权到了现在,都已经凌驾在刑部之上,刑部可以管的他们可以管,刑部不能管的,他们也能管。 而且这三司的人还互相看不顺眼,经常内斗。 捕快从怀里取出行事录一边打开一边说道:“还请夏侯公子把事情原委说一下,我记录下来上报州府衙门......” 就在夏侯琢开口要说的那一瞬间,捕快从打开的行事录里取出来一把匕首,狠狠的戳进夏侯琢胸膛。 两个人离的很近,夏侯琢又完全没有防备,匕首全都刺了进去,那个捕快显然也吓得要命,手不住的颤抖着。 站在一边的李丢丢眼睛骤然睁大,他也没有料到这个曾见过一面的捕快居然敢对夏侯琢动手。 这才是杀招。 在这一瞬间李丢丢甚至还想到了,难道说上次这两个捕快的出现,也是在别人计划之内?就是为了这一天让夏侯琢放松警惕? 李丢丢凌空而起,双脚踹在那捕快身上把人踹翻出去,另外一个捕快已经一刀朝着夏侯琢的脖子剁了下来。 李丢丢咬着牙撞过去,用肩膀把这个捕快撞开,而此时夏侯琢低头看着自己胸膛上的匕首脸色惨白,眼睛里还都是不可思议。 “快走啊!” 李丢丢朝着夏侯琢喊了一声,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把长刀,他个子还不是很高,这刀在他手里显得那么大。 “李叱!” 夏侯琢看向李叱喊道:“你走!” 李丢丢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走了就不是个人。” 他横刀拦在夏侯琢面前。 夏侯琢摇头道:“你走吧,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也许我早就该这样了......” 李丢丢道:“放你大爷的狗臭屁,生没的选,死有的选!” 说完之后他持刀朝着再次杀来的捕快迎过去,第一个捕快也把刀抽出来,朝着李丢丢一刀横扫,李丢丢往下压低身子,捕快的长刀在他头顶扫了过去,李丢丢手里的刀往上一戳,刀尖戳进捕快下巴里。 李丢丢往上猛的起身,那刀就随着力度穿进捕快脑袋里,捕快的两只眼睛都直了。 一刀抽出来,血从伤口往下泼洒,全都落在李丢丢身上,片刻间李丢丢就变成了个血人。 “李叱!” 夏侯琢捂着伤口喊:“你还小,一旦杀了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满脸是血的李丢丢瞥了他一眼:“闭嘴!” 夏侯琢被这个样子的李丢丢吓了一跳。 李丢丢转身冲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第二个捕快已经倒在地上。 杀了第一个人后,再杀第二个似乎就变得简单起来,可是就连夏侯琢都看不到满脸是血的李丢丢脸色有多惨白,因为血把那白遮住了。 李丢丢努力不让自己颤抖的厉害,把刀扔在地上,过去扶着夏侯琢:“走,我看了一眼,伤口没在心脏位置,你还有的救。” 说完之后微微下蹲手向后伸出去分别抓住夏侯琢的一条腿,夏侯琢想说自己走,李丢丢半蹲着的姿势让他说不出口,那矮小的人,像是一个巨人。 李丢丢把夏侯琢背起来,重心太靠前,他往前踉跄了几步,咬着牙稳住,一步一步的往外走,然后开始跑,他居然还能跑起来。 “别送我去医馆,他们可能还会有后招,你送我到前边青云茶馆你就走,回书院去,洗掉你身上的血迹......” 夏侯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还在说着。 “有书院弟子来向你打听什么你都不要开口,只要我不死,我的事就能处置好,如果我死了你就离开书院,越快越好。” 李丢丢道:“你闭嘴吧。” 夏侯琢依然在说着:“但是如果有书院的先生来问你,你只说我已经死了,不管是哪个先生来问你,你都如此说......” 李丢丢跑的气喘吁吁,依然保持着不那么颠簸,额头上的汗水开始把血迹冲出来一条一条的痕迹。 “李叱......你得活着。” 夏侯琢又说了一句。 “老子会活的好好的,你闭嘴。” 李丢丢喘息着回了一句,背着夏侯琢跑到了青云茶馆,这一路上,百姓们看到他俩的样子全都吓着了,哪怕就算是活了大几十年的老人,也没见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背着一个壮硕的汉子飞奔。 而且两个人身上还都是血。 到了青云茶馆外边,李丢丢艰难的迈步上了台阶,茶馆里的伙计已经看到了,惊的脸上变色,招呼了一声后迎接过来。 两个伙计把夏侯琢接过去后转身就跑进里边,没有人理会李丢丢,他孤零零的站在那好一会儿,想去看看夏侯琢怎么样了,刚要动就看到跑出来个伙计,他以为是夏侯琢有什么话要交代他,可是那伙计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李丢丢有些茫然的站在那,身上的血顺着衣服滴下来,在台阶上留下了一小片血痕。 等了一会儿之后,李丢丢转身往书院那边跑,官府的人也许很快就会来,他必须尽快回去洗漱更衣。 跑到书院门口,那个看门人看到浑身是血的李丢丢脸色有些复杂,他本想问些什么,可是李丢丢很不没看他,直接跑进了书院。 回到自己的住处,李丢丢把房门关上就跌坐在地,背靠着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好像三魂七魄就没了一多半。 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孩子。 就这样喘息了好一会儿,李丢丢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些年来跟着师父吃苦,多苦他都没有哭过,可是今天却哭的撕心裂肺。 门外响起敲门声,紧跟着就是燕青之的声音。 “李叱!” 李丢丢背靠着门,没说话,憋着哭声。 “你有没有事?” 燕青之在门外问。 李丢丢摇了摇头,可他还是没说话,所以门外的燕青之自然不知道他刚刚摇头了。 “我听到你哭了,哭了才对,你这个年纪,可是我和你说过的,离夏侯琢远一点......” 燕青之的声音有些温厚,像是一抹暖阳照进了李丢丢的心里,正在驱散李丢丢心里的阴寒和恐惧。 “别怕,先生就在门外。” 燕青之转身面相外边,背对着李丢丢的房门,他就在此处负手而立,便是一道山梁。 “先生就在门外。” 李丢丢喃喃自语着重复了一下,然后啊的一声又哭了。 【天空飘来五个字,收藏那点事。】 第三十一章 机会这种事 燕青之一直都站在李丢丢门外,背对着房门,他也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自己不需要说话,孩子害怕的时候,只要身边有大人在,哪怕不说话孩子也会觉得安全些。 燕青之听闻李丢丢浑身是血的跑了回来就知道出大事了,他一路赶过来,等到李丢丢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外边门把手上的血迹。 耳朵里是李丢丢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里是恐惧,是不安,是委屈。 不多时,两位书院的教习也到了,一个叫杨峰山,一个叫刘克达,这两个人都不是带李丢丢这个年纪弟子的教习,两个人平时根本就没有往这边来过。 刘克达还是夏侯琢的教习,杨峰山则是孙别鹤那个堂学的教习。 “燕先生。” 刘克达快步过来,到了门口抱拳道:“你也在啊,李叱在屋子里吗?” 燕青之点了点头,没说话。 刘克达嗯了一声,迈步上了台阶,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找李叱问几句话。” 燕青之却没有让开,依然站在门口,刘克达看了燕青之一眼:“燕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燕青之依然没有开口。 刘克达后退一步,显然对燕青之的态度有些不满,但还是努力挤出来一些笑容说道:“我门下弟子出了事,我知道李叱当时在场,我只是想来问问他发生了什么。” 燕青之指了指台阶。 刘克达以为他的意思你可以进去了,于是迈步。 燕青之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很重的说道:“上台阶,我便废了你。” 刘克达脸色骤然一变。 “燕先生,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门下弟子夏侯琢可能遇刺身亡,我身为书院教习,夏侯琢的授业先生,我当然要过问。” 燕青之重复了一遍:“上台阶,我便废了你。” 刘克达沉吟片刻,抱拳道:“那就只好得罪了。” 他迈步往前走,并没有把燕青之放在眼里,如果说夏侯琢这个人在书院弟子当中算个异类的话,那么燕青之在书院教习当中也是个异类。 他从不与人交际,其他教习经常相约游玩饮酒,而他只要不教授课程的时候便会在自己院子里摆弄那些蔬菜,以前刘克达他们也喊过燕青之几次,可是燕青之都婉拒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交集。 但是书院里的其他教习都知道,高院长似乎不喜欢燕青之,高院长曾经说过,书院里最不像个教习的人就是燕青之。 刘克达虽然教授的是文科,但他武艺不俗,而且他一年多前来书院本就有特殊目的,他自信对付燕青之这样的文生连第二招都用不到。 砰! 在刘克达一只脚踏上台阶的瞬间便传出一声闷响,紧跟着刘克达就往后飞了出去,足足倒飞了能有一丈多远后重重摔落在地。 他咳嗽了几声,喷出来的飞沫都是红的。 杨峰山脸色大变,跑回去把刘克达扶起来:“你怎么样?” 刘克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嘴里溢出来一大口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燕青之!” 杨峰山站起来手指着燕青之大声呵斥道:“你居然敢凭白殴打书院教习!把人打成重伤,你这样做我看谁能保得住你。” 燕青之语气平淡的说道:“你要上来吗?” 杨峰山往前迈了一步:“我便上去,你连我也敢打不成!” 也只是一步,距离台阶还远着呢。 燕青之淡淡道:“再迈一步。” 杨峰山脚抬起来,却没有敢落在身前,像是金鸡独立一般尬站了几息,然后脚又放了回来,哼了一声后回身把刘克达拉起来往外走。 燕青之看到院子里有一把藤椅,他过去把藤椅搬过来放在门口,坐在藤椅上翘起腿,闭着眼睛休息。 不多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是一群身穿捕快官服的人到了,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有些胖,那官服肚子的位置就绷的稍显难受。 “我是冀州府捕头李长兴,奉命过来带书院弟子李叱回衙门问话。” 李长兴走进院子,看着燕青之道:“这位先生,劳烦你让开,不然的话我可以按妨碍公务抓你进衙门。” 燕青之缓缓睁开眼睛,没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确定夏侯琢死了吗?” 李长兴怔住,似乎一时之间不好回答。 燕青之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的敲着,像是在一下一下的弹着弓弦,见不到的地方,有一支羽箭已经蓄势待发。 燕青之抬了抬眼皮,一如既往那种懒懒散散的样子,像是连把眼睛完全睁开都是很累人很麻烦的一件事。 他看了李长兴一眼后说道:“如果你还没确定夏侯琢是不是死了,最好别急着战队。” 李长兴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身为冀州府捕头是来查办公务事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如果你再不让开的话,我以国法治你。” 燕青之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真不该来的。” 李长兴道:“你现在才醒悟不该来?你身为书院教习,本与世无争,好好教书育人就是了,你倒是应该想想,你站什么队?你有什么资格站队?你是真的不该来。” 燕青之道:“可是我来了。” 李长兴道:“你真的要牵扯进夏侯琢的事里?” 燕青之往后看了看李丢丢的房门,转回头的时候嘴角上已经扬起笑容,那是决然的笑容。 “夏侯琢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身后的人是我的弟子,这才是和我有关的事。” 李长兴听到这番话后把手放在了刀柄上,那刀将出鞘的样子像是在嗅血腥味。 “先生。”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已经换好了衣服也洗漱过的李丢丢迈步从屋子里出来,走到燕青之身边后俯身一拜道:“多谢先生,弟子还是跟着他们去一趟吧。” 燕青之微微皱眉:“为何?”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我还相信大楚的律法。”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不愿意将先生牵扯进来,在书院做教习纵然说不上什么前程似锦,可也是人上人,如果因为他的事把燕青之牵扯进去,他觉得自己是罪人。 燕青之刚要说你居然还相信大楚的律法,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李丢丢摇头阻止。 如果这话他说出口的话,必然会成为把柄。 “先生放心。” 李丢丢俯身一拜:“我只是随他们去一趟,问清楚案子之后便会回来,多谢先生。” 燕青之道:“我不许你去。” 李长兴一怒:“你想阻拦执法?” 燕青之还没有说话,四页书院的高院长从外边快步进来,看到燕青之后就呵斥了一句:“燕青之,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燕青之皱眉:“院长大人......” 高院长微怒道:“你一直都在书院做教习行的是教育之事,当知道什么是对错,衙门的人来带人走,你不该阻拦。” 李长兴笑了笑,心说还是这院长大人识时务,他连忙施礼道:“多谢院长。” 高院长走到李丢丢身前,抬起手给李丢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已经记住你现在的样子了,你好好的去,好好的回,如果回来的时候不是现在这般样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长兴道:“衙门要执法,我书院弟子自然配合,你说带走人就可以带走人,但如果我的弟子干干净净却受了刑,我自会去找你们府治大人问一问。” 李长兴脸色变了变,俯身道:“院长大人放心,我只是带他回去随便问几句而已。” 李丢丢向高院长致谢,然后跟着李长兴走了。 燕青之狠狠的瞪着高院长,似乎完全不把院长大人当回事一样。 高院长叹了口气后说道:“你是书院教习,你如果动手伤了刑差捕快,你也就完了,年少时候你便冲动无常,怎么现在还这般冲动误己!” 燕青之道:“如果活着只是为了活着,那院长大人当初就不该教我们那些诗,先生当初可是一字一句教的!” 他拂袖而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呼塞沧冥,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 高院长脸色变幻不停,一时之间呆立原地。 高希宁从远处跑过来,刚刚得到消息的她急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一路跑过来脸上全是细密汗珠。 “爷爷,李叱呢?!” 高希宁道:“他被衙门的人带走了,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夏侯琢的父亲,只要他随随便便一句话李叱就不会有事,毕竟李叱是为了救夏侯琢。” 高希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人说有衙门的捕快来抓李叱了,所以她疑惑的问道:“他为什么要救夏侯琢?出什么事了?” 高院长刚要解释,他派去求见夏侯琢父亲的人急匆匆的跑回来,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院长大人,我去亲王府里报信,管事的人说羽亲王昨日刚刚离开冀州,奉旨回都城了。” 高院长的眼睛骤然睁大:“坏了!” 与此同时,冀州府衙门。 羽亲王世子杨卓打开面前的木盒,取出来一件流光溢彩足有鸡蛋大小的东珠递给府治连功名,他笑了笑说道:“多谢大人相助。” 连功名道:“世子殿下,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杨卓笑道:“对对对,府治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是我父王回来问及,还是回头节度使大人问及,大人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连功名把东珠接过来看了看,眼睛里便有了光,仿佛那东珠的光直接进了他眼睛里一样,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一会儿后笑道:“世子殿下也真是会抓机会啊......趁着亲王去都城的时候把夏侯琢除掉,就没了心腹大患。” “机会这种事......” 杨卓得意的笑了笑道:“还不是要自己创造。” 连功名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脸色一白:“殿下,你莫不是?” 杨卓耸了耸肩膀道:“大人,你又是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求......] 第三十二章 牢间 按照大楚的官制,州府主官是正四品,但也有特例,楚天下十三州,这十三州是主府,每一州治下还有许多州县。 原本楚江山九州,后来又有四州之地因为格外特殊重要,所以提升为主府级别,青州治下的烟州,蜀州治下的重州,雍州治下的陵州,冀州治下的幽州,这四地提升起来后,便有了十三位正三品的府治大人。 冀州府府治连功名背后有大靠山,所以在冀州一直都是土皇帝一般,原节度使都要让他三分,还不是因为他巴结上了大太监刘崇信。 以至于他猖狂到新任节度使曾凌初来之际他都想给个下马威,谁想到曾凌根本不给他面子,那一场冲突,最终的结果是连功名颜面扫地,也只好夹起来尾巴做人。 就连刘崇信都派人给连功名送来一封亲笔信,告诉连功名不要招惹曾凌,这曾凌背后的实力有多恐怖就可见一斑了。 整个大楚朝廷里,刘崇信不敢惹的人真没有几个。 连功名受了一肚子的气还得憋着,这两年憋的他都显老了,满脸都是皱纹,像一朵即将开败的菊花,尤其是嘴,更像。 就在他和杨卓说话的时候,捕头李长兴站在门外俯身说道:“世子,大人,那个叫李叱的小子抓来了,请问该如何处置?” 连功名一摆手道:“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先关起来,等等夏侯琢的消息,如果夏侯琢死讯没到的话就废了他但让他活着。” 杨卓一皱眉:“连大人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还在想着留条后路?” 连功名抚须微笑道:“世子殿下这样说话是不是显得有些过于尖锐了?如此凌厉的话,让老夫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杨卓好歹也得给连功名几分面子,笑着摇头道:“我只是不理解,一个毫无意义的小卒子罢了,还是个没有身份背景的穷小子,留着他做什么?” 连功名道:“留着他自然有留着他的用处,世子莫不是觉得王爷回来后会不闻不问?如果王爷问起来夏侯琢为什么死了,全都推在这小子身上不好吗?” 杨卓问:“如何能推倒他身上。” 连功名笑道:“世子是用什么办法把夏侯琢从书院引出来的?” 杨卓道:“随便找了个和李叱身高差不多的人假扮李叱把夏侯琢引出来的。” “唔......” 连功名道:“那为什么不能真的是李叱把夏侯琢引出来的?” 杨卓听到这句话后皱眉沉思了片刻,忽然就笑了起来:“还是连大人谋虑深远,虽然孙家也不值得我多在意,可是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更好些。” 连功名道:“是孙家那个小子帮忙把夏侯琢引出来的,如果世子不管的话,孙家必然记恨,世子当然不把孙家放在眼里,可多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仇人的好。” 杨卓笑道:“连大人所言极是,现在书院里应该已经传开了,夏侯琢是追着李叱跑出去的,就算父王回来要查,也可对证。” 连功名道:“没错,先把这个野小子投入大牢,打断了四肢,打碎了下巴,让他以后想说什么都说不出口,至于为什么会被打成这样......监牢嘛,难免会有意外。” 杨卓点头道:“连大人确实高明。” 连功名随即对李长兴摆了摆手道:“去吧,随便关起来,先教训一顿再说。” 李长兴俯身道:“卑职知道了,卑职告退。”他转身离开,想着那个叫李叱的小子也该着倒霉,一个苦哈哈出身的家伙,以为抱住了夏侯琢的大腿就能一步登天? 这下好了吧,距离登天也没多远了。 他当然明白连大人的意思,连大人确实是怕受牵连,羽亲王回来之后得知夏侯琢已死必然暴怒,他当然会到冀州府衙门过问,连大人就说凶手之一的李叱还在牢里呢,这显得多坦荡。 但是手脚都断了,嘴巴也烂了,自然说不出什么,羽亲王若问为什么会这样?连大人那句话说的好,监牢嘛,总是会有意外。 其实想想看,夏侯琢也是够可怜,这个私生子要是夹着尾巴做人多好,偏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 冀州府大牢。 两个捕快推搡着李丢丢进来,这大牢里阴森森的,潮气又很重,进了这就跟进了阴曹地府差不多。 李丢丢被推搡了一下几乎摔倒,他看向推他的捕快问道:“不是说带我到衙门问话的吗?为什么直接带我来大牢?” “呦呵!” 那捕快笑道:“臭小子似乎还懂的不少,看出来这不像是要问你话了,我告诉你吧,要想问你什么,直接在书院里不能问?” 另一个捕快笑道:“我还以为能进四页书院的都是聪明人呢,也有这憨傻货。” 李丢丢问:“我相信大楚律法,我相信衙门公正,我相信你们身上的官服,为什么你们觉得我是傻?” 两个捕快同时停止了笑容,互相看了看。 “哈哈哈哈......” 两个人又同时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其中一个捕快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笑一边说道:“所以说你傻啊,你相信我们身上的官服,我们自己都他妈的不信。”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在讥讽嘲笑李丢丢,可是在他眼神背后闪过一抹慌张,只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仿佛从不曾有过。 “小子,你相信这个,相信那个,那你信命吗?” 另外一个捕快笑够了,摇摇头:“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劝你一句,应该信......有些人啊,天生就高高在上,你努力攀爬一辈子都爬不到人家脚面上,认命吧。” 李丢丢想起师父说的那些话,想到师父拼了命的把他送进四页书院,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告诉李丢丢.....别认命。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可笑?” 李丢丢也笑了。 他不用那两个人推搡了,自己大步往前走,李丢丢说:“我不觉得我可笑,如果真的有什么可笑,是这世道,是这人心,是你们的身份和衣服,是你们说的那天生高高在上。” 两个捕快都有些迷茫,他们觉得这样的话从李丢丢这个年纪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有些奇怪,可是偏偏就是这孩子说出来的话,刺的他们的良心一阵阵的疼。 两个人都没有再去推搡李丢丢,连碰都没有再碰一下,也不再笑了,只是默默的跟在李丢丢后边。 “到了。” 其中一个捕快拉开一间牢房的门,指了指里边:“你进去吧。” 另外一个捕快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说道:“捕头大人交代了,把他扔进赖麻子那个牢间里去,你怎么让他进这个没人的牢间。” 开门的捕快摇了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今天就让他好过一晚上吧......就一晚上,怎么也,怎么也还是个孩子。” 铁门砰地一声关上,李丢丢往四周打量了一下,其实他以前想过自己会不会进牢房,毕竟和师父行走江湖靠的还是骗人,被抓进牢房也不算委屈,可他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因为救人而进牢房,而且显然不好出去了。 牢房里很潮湿,也不知道水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没有床没有家具什么都没有,四周是冷硬的石头墙壁,地是冷硬的石头地面。 李丢丢盘膝坐下来,他以为自己会害怕,可是没有,他安静下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也不知道夏侯琢怎么样了。 不知道坐了多大一会儿,牢间外边的过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丢丢侧头看了看,见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走到他牢间外边停下来,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李叱。” 牢间外边的年轻人叫了一声,李丢丢问:“你是谁?” 年轻人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锦衣:“衣服认识吗?” 李丢丢摇头:“不认识。” 因为这三个字,年轻人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年轻人笑道:“不认识正常,毕竟你这辈子到现在为止见过的最大的人物,只是个私生子。”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这是世子常服,你知道什么是世子吗?” 这话问的,更显讥讽,就算李丢丢确实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但又不是傻子,还不知道世子是什么身份? 李丢丢点了点头,很认真的回答道:“我知道,柿子得软了才好吃,皮破了的话,里边的汁水特别多,就是流出来跟屎一样。” 杨卓的脸色猛的一变。 他回头看向捕头李长兴怒问:“不是说要把他安排到人多的牢间吗?怎么关进一个没人的牢间了!” 李长兴看向那两个捕快,两个人同时低下头,谁也没敢说什么。 “带出来,扔进赖麻子那个牢间。” 李长兴吩咐了一声,然后一脸谄媚的对杨卓说道:“世子殿下还是出去吧,这地方潮气重阴寒阴寒的,时间久了对身子不好。” 杨卓嗯了一声,他看向李丢丢说道:“明日我再来看看你,且看你的嘴还能不能这么贱。” 说完之后转身走了,李长兴连忙陪着往回走,点头哈腰的样子,像极了看到了主人手里摇晃着肉骨头的狗。 那两个捕快等杨卓和李长兴都走了之后把牢门打开,其中一个看着李丢丢叹了口气道:“你何必呢?” 李丢丢倒是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膀,他出门后问:“左还是右?” 那捕快皱眉道:“你真不怕死?不怕死,你就不怕生不如死?” 李丢丢道:“带路吧。” 两个捕快又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心里对这个半大的孩子都生出来一股敬意。 刚刚还在嘲笑李丢丢是个憨傻货,现在就觉得李丢丢可敬,人啊......真他娘的奇怪。 “你小心点。” 其中一个捕快一边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在李丢丢身后提醒道:“你要去的牢间里有个赖麻子,是本该处决的人,也就无所顾忌......况且他拿了好处。” 李丢丢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多谢。” 【科学研究证明收藏本书可以助长知白的嚣张气焰......】 第三十三章 你们选 李丢丢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很俗套的桥段,一个好人被扔进了监牢中,被监牢里的坏人欺负,要么被活活打死,要么被活活打半死。 这种事师父以前和他说过的,师父说,监牢里一般有三种人不好惹,一是和牢头狱卒有勾结的人,他们就是狗腿子,仗势欺人。 一种是死囚犯,离死已经没多远了,反正是要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可怕可顾忌的,所以这种人也不好招惹。 再有一种就是监狱里的老油条,这些人就把监牢当家了一样,他们虽然不一定有多大的靠山多强的本事,但他们混的开。 李丢丢面前这个长得像个癞蛤蟆一样的男人就是其中一种,他叫赖麻子,据说是小时候生过一场不知道是什么的病,命大没死,但是留下了满脸的麻坑。 这个人是个死刑犯,应该是秋后就要问斩,他进来的时候就没人敢惹,因为说是他把人家灭门了,这样的凶徒悍匪,监牢里的人不会欺生,搞不好会被反杀。 在监牢里关了小半年,这赖麻子已经是这里的一霸,没人敢惹他,但是他敢惹别人,瞧着谁不顺眼上去就打,反正要么是他打死人要么是被人打死,他无所谓。 李丢丢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李丢丢。 李丢丢想着,这个人可真丑。 赖麻子想着,这个人可真小,他一定在想着我很丑。 李丢丢想他一定想着我很小。 捕头李长兴交代下来的事赖麻子不敢不做,他不怕死,但他怕生不如死,李长兴有一万种法子折磨他,如果他听话的话李长兴还会从外边带回来些好处给他,在这地方,一只烧鸡就是绝世美味。 可是今天李长兴派给他的这活儿他稍微有些为难,面前这个孩子才多大,十来岁? 哪怕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站在他面前,他下手的时候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犹豫,可是一个孩子...... “你为什么进来的?” 赖麻子问李丢丢。 李丢丢道:“因为救人。” 赖麻子微微皱眉,片刻后问:“你救了谁?” 李丢丢道:“我朋友。” 赖麻子道:“那还好,不算太冤枉。” 李丢丢问:“为什么?” 赖麻子说道:“如果因为你救的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进来的,那就有点冤枉了,你救的是你朋友,救人的时候一定心甘情愿。” 李丢丢想了想,心说这特么是什么歪理邪说。 “你是官府的人安排好的对付我的吧?” 李丢丢抬着头,看着赖麻子的眼睛认真的问:“如果是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他们打算怎么折磨我,我好心里先有个准备。” 赖麻子道:“反正也是要做的,先告诉你也无妨......上面的意思是让我把你四肢打断,再把你嘴巴打烂,这样的话你就想说不能说想写不能写。” 李丢丢道:“那还好,我以为是要打死我呢。” 赖麻子看怪物一样看着李丢丢说道:“打成那样你觉得比死了好?” 李丢丢点了点头:“活着就比死了好。” 赖麻子摇头:“那你是真的没有经历过,你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李丢丢,有些为难的说道:“还是你自己选吧,你是想先被我打烂了嘴巴,还是先打断了四肢?” 李丢丢道:“我觉得你人还行。” 赖麻子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如果你是一个真的无恶不作的人,应该不会和我聊这些,上来直接打就是了,何必废话。” 赖麻子摇头:“你懂个屁。” 他后退几步,看向监牢里其他的囚徒吩咐道:“你们动手吧,先把他四肢打断,这样他还能叫唤几声,大人们听到了应该会开心。” 这监牢里有七八个人,年纪大的有五六十岁,年纪小的有十七八岁,一个个看着都人不人鬼不鬼似的,常年不见天日让他们看起来肤色都有些发白,而身上又脏,这种又白又脏的样子像是一具一具刚刚从地下爬出来的尸体。 七八个人朝着李丢丢围拢过来,年纪最大的那个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小家伙你别怪我们,我们也得活着啊,我让他们动手的时候尽量快点。” “废什么话,赶紧弄完了,省得一会儿挨骂。” “你先上啊。” “你他妈的怎么不先上?” “不就是打折四肢吗,没啥,上吧。” 一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李丢丢围起来,李丢丢已经退到了囚牢墙角,在这个死角里,似乎已经到了绝路尽头。 赖麻子在人群后边坐下来,不想去看。 一会儿就要有血肉模糊的场面,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被那些人活活打成残废,胳膊腿的被打断,多半骨头还会露出来,如果不救治的话,也许活不了多久,会是疼死的会是熬死的。 赖麻子坐在那,看着地,嘴里来来回回的嘀咕几个字。 南无阿弥陀佛。 楚国很多人都信奉从西域传过来的禅宗,梵文复杂晦涩,老百姓们大概熟知的也只这一句。 “等下!” 就在这时候,被堵在墙角的李丢丢忽然喊了一声,已经准备动手的人们都停下来,似乎是对李丢丢最后的怜悯。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其中一个囚徒问。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你们珍惜一下自己好吗?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料来你们已经很难受,如果再受了伤的话,身体上的伤痛还好些,可是心理上的伤痛你们肯定难以承受,这么多人打一个孩子,还被孩子打的你们屎尿失禁,多丢人。” 那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囚徒眼神里露出凶光,他把前边的人分开,一脚踹向李丢丢胸口:“是你自己找死的!” 李丢丢一侧身,那一脚就踹在墙上,这一脚的力度很大,年轻囚徒的脚踝处传出咔嚓一声,很清脆,所有人应该都听到了。 年轻囚徒这凶狠的一脚废了自己的脚。 李丢丢一脚踹在年轻囚徒的支撑腿上,年轻囚徒随即摔倒在地,李丢丢再一脚跺下去,狠狠跺在那年轻囚徒脖子上,凶狠的不像个孩子。 年轻囚徒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眼睛往上一翻,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着,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起不来了。 “我忘了告诉你们。” 李丢丢眼神扫过那些囚徒,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确实年纪不大,我也确实是救人进来的,但我救人的时候杀了两个人,两个捕快。” 这句话一出口,刚刚还围着的人全都下意识的往后退。李丢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但还是没有离开墙角位置,这时候那些囚徒中才有人反应过来,李丢丢退到墙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在别人眼中的死角实则更利于防守。 靠在墙角处,他只需要对付正面的敌人即可,不用担心自己的后背。 “我杀人是逼不得已,难道杀你们就不是逼不得已了?” 李丢丢道:“如果觉得我说的不可信,你们尽可上来试试。” “别信他!” 那个年老的囚徒大声说道:“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孩子,气力不足,打不过我们,大家一起上,看他能挡几拳几脚!” “对,他力气跟不上。” 一群人说着,可没有人再第一个往前冲。 李丢丢叹道:“我气力不足......如果你们知道我一顿饭吃多少东西的话,一定不会说这句话。” “都让开!” 赖麻子站起来,大步走到李丢丢面前,阴狠的眼神死死盯着李丢丢的眼睛。 “我倒是小瞧了你,看着你是个孩子人畜无害,想不到也是个狠角色,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赖麻子左手一拳打向李丢丢的面门,李丢丢向右闪了一下,可是赖麻子居然武艺不俗,左手一拳是虚招,在李丢丢往右闪躲的同时,他的右拳砸向李丢丢的脸。 可是他的动作似乎都在李丢丢判断之内,李丢丢向右闪了一下,目的就是吸引赖麻子的右拳攻出来。 那一拳出来,李丢丢立刻矮身,扎着马步一样朝着赖麻子的裆部连续猛攻十几拳,这十几拳也不过是在两息之内而已,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两息十几拳已经罕见。 这十几拳打的都是同一个部位,赖麻子的脸就变成了苦瓜一样,李丢丢侧身让开,赖麻子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人都蜷缩起来,疼的哎呦哎呦乱叫。 李丢丢看着赖麻子那痛苦表情说道:“我已经亲手试验过很多次,依然很难理解,人的蛋和脸究竟有什么直接联系,蛋疼为什么脸会扭曲成这样......后来想着,为什么人管脸还叫脸蛋呢?其实不是脸蛋,也许是连蛋,看来古人早就有这样的推断了。” 他还能在这胡说八道,是因为在赖麻子倒下去之后,剩下的六个人全都后退了。 这些长期被关在囚牢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欺软怕硬,不然的话也不会被赖麻子一个人镇住。 这牢间里最凶狠的那两个已经倒下,剩下的人往日都是狐假虎威的,谁也不敢再出手。 李丢丢伸手指了指那个岁数大的囚徒说道:“你们现在把他的胳膊打断,他这个年纪被关在囚牢里,还在后边怂恿别人上去,一定是个坏种......你们打断他的胳膊,我就不打断你们的。” 那个年纪大的一边后退一边说道:“你们别听他一个孩子胡说八道,这个小东西坏的很。”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说道:“我是肯定要死的,因为我杀了捕快,但我死之前,我可以把你们都杀了,反正我只有一条命......临死之前,我还能让自己被欺负了?” 他终于离开那个墙角,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了局面。 李丢丢抬起手指向那个年老囚徒的脸:“打他,还是打我,你们选。” 李丢丢觉得这真是一个俗套的桥段,好在老子他娘的不是一个好人,要不然还不被你们欺负死? 【......】 第三十四章 幼稚 李丢丢觉得他师父那样的人教出来的自己,一定不是什么标准意义上的好人,别说标准意义了,算不算个好人还有待商榷呢。 此时此刻的他坐在牢间里来能思考人生,反思自己是不是一个好人的问题,是因为现在这牢间里安静的不像话。 那些官府的人一定以为赖麻子就能把他收拾了,所以暂时没有过来人看看情况,所以现在没有一个人打扰李丢丢。 墙角蹲着一排人,捏着自己的耳朵蹲在那谁也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赖麻子废了,那个年轻的囚徒废了,那个年纪最大的囚徒也废了。 剩下的人回到了本来的欺软怕硬的面目,哪怕他们面前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们依然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李丢丢坐在那思考着,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在冀州府的囚牢里,师父应该会很难过很难过。 师父那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的起这近乎于丧子之痛的悲伤。 就在李丢丢想到这些的时候,牢间门外的过道上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李丢丢没有起身,懒得起身。 捕头李长兴和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捕快走到牢间门口,当他们看到牢间地上躺着三个人而李丢丢坐在地上的时候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李长兴哼了一声道:“一群废物!” 赖麻子躺在地上已经好一会儿,可是他站不起来,感觉身体某处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打开牢门!” 李长兴喊了一声。 一个捕快连忙过来,翻找出钥匙把牢门打开,李长兴扫了一眼蹲在墙角下的那一排人,那一排人吓得谁也不敢说话。 “废物,都是废物!” 李长兴大步走进监牢,他看着李丢丢怒吼道:“给我站起来!” 李丢丢看着这个人丑恶的嘴脸,想着若是临死之前干掉这样一个败类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李长兴见那野小子不理会自己,怒从心生,他大步过去,一脚朝着李丢丢的脸踹了过去。 砰! 李长兴胖乎乎的身躯倒退着出来,脚步实在是稳不住了,身子往后倒下去又翻了一个跟头,摔在地上之后好一会儿才疼的叫了一声,之前像是窒息了一样。 那个中年男人脸色微微一变,他没理会倒地不起的李长兴,而是走到牢间门口看着李丢丢说道:“想不到你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实力,江湖中,果然有太多人不可貌相。” 李丢丢道:“从你的话和你的这种态度来看,你应该是那种坏人里边格调稍微高一点的,有没有什么大号,或者是更显格调的五个字的称呼?比如混元霹雳手,西域大嫖客之类的。” “我叫曹猎虎。” 中年男人并没有生气,而是很平淡的说道:“如果没有刚刚你击退李长兴的那一拳,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给你与我一战的机会。” 李丢丢起身,活动了几下双臂,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叫曹猎虎的人有些不一样,看习武之人看他们的肩膀,看他们的拳头关节,看他们站立的姿势,都能有个大致的判断。 曹猎虎这样的人,应该杀人无数。 李丢丢道:“我猜你们背后的人还不想让我死呢,所以你和我交手的时候注意点,别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打死了我你不好交差。” 说完这句话,李丢丢暴起,凌空一拳砸想曹猎虎的咽喉。 他拳头虽小,这一拳若是中的了话也会令人窒息倒地,可是曹猎虎没有闪躲,而是朝着李丢丢的拳头出了一拳。 一大一小两个拳头在半空中相遇,砰地一声,李丢丢的身子向后倒飞出去,后背又重重的撞在墙壁上。 曹猎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拳,拳头上居然破了皮隐隐可见血迹,于是皱眉道:“你这样的孩子,留着你,早晚都是祸端。” 他迈步向前。 李丢丢跌坐在墙角下,整条右臂都在颤抖着,完全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一直以来都很自信的武艺和力量,在曹猎虎这一拳之下输的有些彻底。 李丢丢在这一刻还想着,如果自己到了十七八岁,这个曹猎虎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自己太小了。 曹猎虎走到李丢丢面前,弯腰去抓李丢丢的脖子,李丢丢翻滚避开,一脚踹向曹猎虎膝盖一侧,曹猎虎膝盖往外一拨,以膝盖撞向李丢丢的脚底。 李丢丢借助这一脚的力量滑出去,想起身冲向监牢外边,可是曹猎虎已经一个大步过来把他拦住,一拳砸向李丢丢额头。 砰地一声。 曹猎虎的身子被砸的歪了一下几乎摔倒,猛的回头一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倒地的李长兴飞了过来撞在他身上,李长兴足有一百八九十斤,这一撞之下他打向李丢丢那一拳也就偏了。 曹猎虎转身看向牢间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外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站在那,身上穿着一件青色长衫,曹猎虎在他看,他却在看李丢丢。 “很不错。” 青衫年轻人缓步走进牢间,伸手把李丢丢扶起来:“他刚才打疼了你的右手?” 李丢丢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仅仅是那声音就让他觉得很可靠。 李丢丢点了点头:“是。” 青衫年轻人语气平淡的说道:“那好,那我就帮你废了他右手。” 他转身看向曹猎虎:“你自己废还是我来?” 曹猎虎显然在害怕,他名字叫猎虎,他也有猎虎之力,可是见到这个青衫年轻人的那一刻,他就不是猎人了,而是随时都可能被狩猎的猎物。 “叶杖竹,你为什么会在这!” 曹猎虎问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嗓音都在微微发颤。 “需要我再问一遍?” 叶杖竹看着曹猎虎的眼睛说道:“是你自己废,还是我帮你废?” 曹猎虎脸色极为难看的说道:“你别欺人太甚!” 叶杖竹点了点头道:“明白,你选择让我帮你废掉右臂。” 曹猎虎道:“你不要太过分!” 话音刚落,叶杖竹已经到了他面前,李丢丢眼睁睁的看着叶杖竹动了,但就是没有看清楚叶杖竹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恍惚了一下,曹猎虎就飞了起来,撞击在背后的石头墙壁上。 然后一道青色的影子追至曹猎虎身前,一拳打在曹猎虎的右边肩膀上,这一拳之重,是李丢丢想都没有想到过的。 一个人的拳头,能打出这样恐怖的一击? 一声闷响......叶杖竹的拳头打碎了曹猎虎的右肩,因为身体那一部位骤然变形,衣服都被崩裂,然后是碎肉从衣服裂口里挤出来。 拳劲穿透了曹猎虎的肩膀,墙壁都震动了一下,这坚固的牢间里落下来一层灰尘。 叶杖竹后撤一步,看了看曹猎虎右肩的伤口后像是还稍稍有些不满,然后他回头看向李丢丢问:“还有什么地方想打的?” 李丢丢:“啊?”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战力如此恐怖的年轻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 就在这时候牢间外边的过道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丢丢往外看了看,见四名身穿皮甲的士兵抬着一个担架进来,躺在担架上朝着他咧嘴傻笑的那个家伙,那傻笑像是在表达着傻儿子别怕妈妈来了的意思。 夏侯琢。 四个士兵抬着夏侯琢进来,在后边还跟着一个身穿铁甲的将军,将军身后是一队凶悍的甲士。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李丢丢看向夏侯琢,两人同时开口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然后两个人又同时傻笑起来。 一个十七八的人,一个十来岁的人,偏偏就有这样的友情,看着有些奇怪,可又显得那么真切。 身穿铁甲的将军缓步过来,看了看众人说道:“我是节度使大人帐下勇毅将军柳戈,奉节度使大人之命严查有人冒充府兵袭击夏侯公子一案。” 他说完之后看向夏侯琢:“夏侯公子,你看这里的这些人,哪个是假冒咱们府兵袭击你的人?” 夏侯琢道:“全都是。” 冀州府捕头李长兴扶着墙站起来,颤着声音说道:“将军大人,我是冀州府捕头李长兴,我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柳戈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这一拳打的李长兴太阳穴直接瘪了进去,两只眼睛骤然向外凸出,而且变成了血红血红的颜色。 扑通一声,李长兴倒在地上,身子抖动了几下后没了气息。 柳戈慢悠悠的说道:“除了假扮我府兵,还有人敢假扮冀州府捕头,而且还敢当众袭击我。” 他手下人整齐说道:“是!” 柳戈一摆手道:“把这所有人都带回府兵大营严加审问,看看到底是谁让他们假扮府兵袭击夏侯公子的。” 一群如狼似虎的大楚府兵冲过去,那些在老百姓面前也如狼似虎的捕快,在府兵面前犹如一只一只小鸡仔一样,吓得连反抗都不敢。 “咱们走吧。” 夏侯琢虚弱的说了一句,他是对李丢丢说的。 李丢丢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得出来,夏侯琢的伤一定很重,可他还是来了,而且是用最快的速度来的。 李丢丢跟着那四个抬担架的人往外走,夏侯琢忽然叫了他一声:“李叱。” 李丢丢问:“怎么了?” 夏侯琢摇摇头,又傻笑起来。 李丢丢撇嘴:“铁柱。” 夏侯琢哼了一声:“丢儿。” “铁柱!” “丢儿!” 叶杖竹和柳戈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眼神里都有些疑惑,似乎都不明白夏侯琢这是怎么了。 走了几步后柳戈压低声音说道:“可能......是跟小孩子玩的太多了,所以幼稚了。” 叶杖竹点了点头:“以后离他远点。” 【收藏好少啊......】 第三十五章 层次 四页书院。 李丢丢垂着右臂回到自己的住处,想着要不要到书院郎中那边去看看,可是又不想动,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多到如梦如幻。 如果不是身上的伤疼的有些厉害,这经历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件事他参与其中,可是现在这件事好像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了,接下来会是更高更高层次的那些大人物们之间的博弈,究竟会发生什么以李丢丢现在的高度他看不到。 可是他看得到夏侯琢,视线可及之内有兄弟,这就够了。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躺在这都觉得那么舒服,可片刻之后李丢丢就猛的坐起来,伸手在衣服里翻了翻,确定那几张银票还在,于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几张银票是什么? 是一座宅子,是他师父安身立命之地。 于是他咧开嘴傻笑,没心没肺。 门外的敲门声让李丢丢惊了一下,这打扰了他傻笑的敲门声显得很急切,马蹄儿声一样。 “谁?” 李丢丢问。 “我。” 门外的高希宁回了一个字。 李丢丢又傻笑起来。 李丢丢说:“门没关。” 高希宁推开门,却没敢直接进来,探着头往屋子里看了看,在那一刻李丢丢觉得她真是漂亮的不像话,那双大眼睛美的好像日月星辰。 “今天不能练功了。” 李丢丢笑了笑说道:“算我欠你的,明天给你补上。” 高希宁像是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最终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李丢丢刚要说没吃,想到高希宁做的鸭腿,肚子里本来都要响起来的咕咕叫硬是给压了下去,然后很不合时宜的挤出来一个屁。 于是高希宁觉得他一定吃过了,听声音还没少吃。 高希宁有些腼腆的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了,想着你一定还没有吃过饭,所以带了些吃的来,听声音气息很足啊......吃的什么?” 李丢丢笑道:“你是大家闺秀你能不能矜持些,还气息很足......天都黑了,你是听谁说我回来的。”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她一直都在这等着,她本来要跑去冀州府里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她爷爷不许,吩咐人绝不准她跑出去。 她没办法,只好就在李丢丢住处外边死等,李丢丢进门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本来想直接问问李丢丢怎么样,忽然间就想到李丢丢可能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于是又跑了回去取了不少点心回来。 李丢丢问:“带了些什么好吃的?” 高希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么晚了也没有什么可吃的,就在家里寻了些点心,其实都不好吃。” 李丢丢道:“其实我还没吃过,既然带来了为什么不让我尝尝?” 高希宁立刻笑起来,拎着食盒进屋,把点心放在桌子上后又立刻像一只小兔子似的跳到门外,还是探着头对李丢丢说道:“我爷爷说男女授受不亲,尤其是到了晚上,更不能和男子独处,我就在门外看着你吃。” 李丢丢用左手打开食盒,里边的点心看起来真诱人。 本来还能强忍着,可是看到点心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起来,声音还挺响。 高希宁在门外都听到了,她小声说道:“你还是放出来吧,你看看,憋回肚子里的声都那么难听。” 李丢丢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着这点心,听到这句话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李丢丢笑道:“你是不是从没有饿的肚子咕咕叫过?你以为是屁这种东西还能吸溜回去?” 高希宁摇了摇头,她真的没有经历过肚子饿得咕咕叫。 在她摇头的那一刻,李丢丢矫情的想到,原来她和他的世界距离那么远,她从不曾经历过饥饿。 臭矫情。 李丢丢骂了自己一句,然后继续大口大口塞点心,高希宁见他一直用的都是左手,脸色变了变,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右臂没事吧?” 李丢丢摇头,嘴里都是东西,含含糊糊的说道:“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高希宁不放心,可是又不好意思表现的太关切,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我是担心你要是残废了,以后给你找媳妇不好找。” 李丢丢:“......” 就在这时候四页书院院长高少为带着几个教习走过来,其中就有燕青之,他到了门口看到孙女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该走了,高希宁只好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可是还不放心,她看了燕青之一眼,燕青之用眼神示意他放心有我在。 高少为进了屋,李丢丢连忙起身行礼,因为右臂实在疼的厉害,行礼的时候显得姿势有些别扭。 燕青之一个跨步过去,抓起来李丢丢的右臂捏了捏,李丢丢一咧嘴,虽然没出声,可是顷刻之间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汗珠。 “骨头断了。” 燕青之声音有些低沉的说了四个字。 高少为心里一紧,这个本该是最不懂礼数的孩子,和书院里绝大部分弟子相比,李丢丢自然是最没有教养的那个,可是他胳膊骨头断了,还是咬着牙行礼。 何为尊师? 这便是尊师。 有些人的尊师只是在嘴里而已,有些人是在心里。 高少为立刻吩咐了一声:“去把郎中喊来。” “不用,我来。” 燕青之看向李丢丢说道:“有些错位,我给你捏回去,你忍着些。” 李丢丢嗯了一声:“稍等。” 燕青之问:“你还要做什么?” 李丢丢往嘴里又塞了两块点心后说道:“来吧。” 燕青之:“......” 他捏住李丢丢胳膊断骨处一按,李丢丢疼的眼睛骤然睁大,可嘴里还在一下一下的嚼着,跟个嘴里塞满东西的仓鼠似的,这个样子让燕青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破孩子。 燕青之把断骨给李丢丢对好,然后掰断了两根凳子腿给李丢丢绑在胳膊上,做完了后燕青之长出一口气。 李丢丢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瞟了一眼那个食盒,显然还没吃饱。 他这样子把高少为差一点逗乐了。 高少为道:“若你吃的下就吃吧,不要顾虑我们在不在旁边,不算失礼。” 李丢丢点了点头,捏了一块点心又塞进嘴里。 高少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受了伤,如果有什么不便的事可以现在告诉我,我安排人来照顾你一段时日,若有什么需要,也可现在跟我说。” 李丢丢鼓着腮帮子说道:“赔我一把凳子。” 高少为:“......” 李丢丢很认真的又补充了一句:“我这屋子里就一把凳子,做课业的时候没凳子不好写。” 高少为点了点头:“赔你就是了。” 他看向燕青之:“你赔。”燕青之:“......” 与此同时,节度使麾下府兵大营。 最大的那座军帐中,夏侯琢躺在担架上闭着眼睛休息,大帐外边传来一阵阵的乞求声,然后便是一声一声长刀砍断了脖子的声音。 片刻之后,将军柳戈从外边进来,把带血的刀子递给手下亲兵,一边走一边说道:“从冀州府带回来的人我都替你砍了,还有没抓回来的,不过也快了。” 夏侯琢睁开眼睛问:“有酒吗?” 柳戈瞥了他一眼:“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喝酒?” 夏侯琢道:“心里不畅快,想喝酒。” “忍着。” 柳戈坐下来后说道:“已经查的差不多清楚,你那个大哥杨卓,趁着你父亲去都城的时候想除掉你,他比你可狠多了,若我是你的话......” 这话没说完就憋了回去,没继续往下说。 夏侯琢也不在意,想了想说道:“我父亲是不是真的被旨意召回大兴城都不一定,不过以他为人之谨慎,估摸着会先派人比他更快的去大兴城问问情况,如果不是陛下召他,他立刻就回来,毕竟擅自离开封地是重罪。” 柳戈道:“你的意思是,你那位大哥狠心到不只是想除掉你,连你们父亲他都想除掉?他是长子,你父亲要是没了他自然继承王位......” 夏侯琢摇了摇头道:“他应该不敢。” 柳戈道:“那谁说的清楚,人心啊......算了,不说这个了,冀州府那边的事自然有节度使大人为你照应,什么都不用怕。” 他俯身看着夏侯琢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你还是打算明年去北疆?节度使大人很看重你,你若是留在这的话必受重用,况且你父亲那般身份,你留在冀州的话,将来......” 夏侯琢道:“我不留下。” 柳戈叹了口气道:“北疆有什么好的,气候不好,缺衣少食,到了那边受苦啊。” 夏侯琢道:“你知我志向。” 柳戈哼了一声道:“幼稚,你跑去北疆戍边,就算是罗境给你面子,最多你也就是个校尉,逢战必冲锋在前,你的武艺也就那么回事......” “闭嘴。”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我武艺就那么回事,还不是你教的不好?” 柳戈道:“屁......是你底子不好。” 夏侯琢又白了他一眼:“我底子还不好?我底子不好谁底子还能好?我是一等一的底子好不好!” “李叱。” 柳戈随口说道:“那个小子的底子是真的好,天生练武的苗子,回来的路上你也听到了叶杖竹赞不绝口,说是生平仅见。” 夏侯琢非但不生气,反而咧开嘴傻笑起来:“他底子是好。我是一等一,他是一等一中的一等一。” 柳戈一怔:“你一向不服气,对谁都不服气,怎么说他底子比你好你倒是一脸服气的样子?” 夏侯琢道:“他啊......我兄弟。” 柳戈摇头道:“可他和你不在一个层面,早晚会疏远,你相信我,不在一个层面的人早晚都会疏远,不一定是你疏远他,也许是他会因为自卑而逐渐疏远你......这事多了,别说你们俩本身就天差地别,就算原本都是同样的人,一个好了,一个不好,也会逐渐疏远。” 夏侯琢愣了愣,眼神恍惚起来。 柳戈见他沉默下来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想什么呢?” 夏侯琢若有所思的说道:“那我要是硬把他拉起来一个层次呢?” 第三十六章 回礼 柳戈白了夏侯琢一眼后说道:“你自己都要去北疆当大头兵了,你能把他提升到什么层次?你在冀州还好些,你明年一走,他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 柳戈道:“你很清楚,哪怕你父亲回来了暴怒之下责罚你大哥,也不会杀了他,最多是一顿打,关几日了事,明年你离开冀州之后,你大哥没办法报复你了,还没办法报复一个李叱那样的人?” 夏侯琢道:“我打算让他进青衣列阵。” 柳戈一怔:“你想什么呢!” 夏侯琢道:“可他真的是一个好苗子。” 柳戈道:“事实上,可以让我们选的好苗子多如牛毛,你可想想,就算练武的资质有些不如李叱,可是别的方面非但可以弥补,对我们来说还大有裨益。” 他看向夏侯琢认真的说道:“我就打个比方,你不要生气......与李叱同时进书院的有个张家的小子,叫张肖麟,因为与我稍稍有些沾亲带故所以我知道。” “他天赋确实不如李叱,可若是将来留下张肖麟,作为张家的长孙,他过来能给我们带来整个张家的实力,李叱能带来什么?” 夏侯琢沉默不语。 他没法辩驳,事实就是事实,诡辩无用。 柳戈道:“我知道你喜欢那小子,如果他识时务的话应该选择跟你去北疆,如果五年后你还不死,你能带他进边军,好歹是个照应。” 夏侯琢道:“我自己打算吧。” 柳戈被他这句话气的够呛,哼了一声后起身往外走:“你就这般执拗性子,谁劝都不听。” 夏侯琢笑了笑道:“你还不是那样的狗脾气,一言不合扭头就走。” 柳戈被他气的够呛,回头朝着他呸了几声说道:“呸呸呸,呸你婆婆一脸尿!” 然后大步走了。 夏侯琢笑道:“还说我幼稚.......” 躺在担架上,夏侯琢脑海里一刻也停不下来,他知道柳戈说的没错,以李叱的身份想要提升起来一个层次实在是太难了。 冀州城里这些上的了台面的人,就好像生活在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池里,池子里全都是锦鲤,早已经默认了彼此的存在,突然之间你往任何一个池子里扔进去一条泥鳅,就算他活在这个池子里,也始终会显得那么别扭。 “锦鲤......泥鳅。”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明年那个傻小子不愿意跟着自己去北疆的话,也要好好为他把未来安排好。 书院。 院长高少为带着其他几位教习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李丢丢和燕青之两个人,郎中已经过来看过,燕青之处置的极好,所以郎中留下了一些伤药之后也走了。 “先生为什么会接骨?” 李丢丢好奇的问了一句。 燕青之道:“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久了,就会有很多时间显得无聊,无聊的时候就会去想学很多东西,这样就能打发时间。” 李丢丢点了点头:“理解。” 燕青之看了他一眼:“你一直都有你师父,虽然日子过的穷苦些,可是你并不孤独,你哪有那么无聊,不需要打发时间,所以你又怎么会理解。” 李丢丢道:“我师父啊,他独处的时间久了,我就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 燕青之:“......”说到此处,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很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这一身所学都是你师父教授的?” 李丢丢点头道:“是啊。” 燕青之又问:“你师父的武艺有多强?” 李丢丢道:“他......他不怎么会,三脚猫功夫而已,对付个寻常毛贼还凑合。” 燕青之更好奇了。 他问道:“那你这一身武艺......” 李丢丢道:“我师父教的,但多不是他亲手教的,他这些年带着我游走于冀幽七县,结交了不少人,遇到一个会武的就让人指点我几招。” 燕青之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所学有些杂乱,但正因为这杂乱,你从中自己悟到的是什么有用就用什么,反而不拘泥与招式。” 李丢丢道:“主要是人家教也是敷衍着教......” 燕青之笑道:“你以为那些人不敷衍的教你就能教出什么花儿来?这世上教人习武的所谓武师多半都是滥竽充数,他们自己也是三脚猫的功夫。” 他看向李丢丢问道:“你教高希宁习武的时候我看过,你的武技都很实用,没有一招是花架子,有的招式看起来别说不漂亮,甚至有些丑,可偏偏就能制敌。” 李丢丢眼睛都亮了:“那我能开门收徒吗?” 燕青之瞪了他一眼:“你就那么需要钱?” 李丢丢点头:“需要啊,不过现在不那么需要了,买宅子的钱已经足够,我回头把银子给师父送过去,让他自己去挑选。” 燕青之没有问李丢丢哪里来的银子,他只觉得这孩子绝对不会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休息吧,右臂不要多动,没有三个月的修养不会彻底好。” 说完之后燕青之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向李丢丢想说什么,李丢丢摇头道:“先生就别劝我离夏侯琢远点了。” “不是。” 燕青之道:“离高希宁远点。” 李丢丢一怔。 燕青之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知道为什么。” 李丢丢点头:“我知道。” 与此同时,冀州城一户民居中。 刚刚从书院回到家里的看门人刘梗急匆匆的进了屋子,人还在外边的时候就开始喊:“收拾家里的东西,明天一早咱们就离开冀州。”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边走出来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刘梗看到这个人后整个人都僵硬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祸......祸不及家人。” 刘梗道:“还请高抬贵手。” 青衫人叶杖竹点了点头道:“你夫人已经睡下了,刚刚我在她饮水中下了些药,她会睡到明日天亮。” 刘梗苦笑:“多谢了。” 青衫人道:“我来之前已经查过,如果你是被胁迫的,今日我稍加惩处便会放了你,毕竟青衣列阵的人不会滥杀无辜,可你不是,你就是贪图银子。” 刘梗张了张嘴,却没有什么能说出口的。 昨日孙别鹤找到他,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五百两银子就是天降巨富,他在书院做看门人,一年下来也攒不下二两银子,这五百两是二百年都赚不来的钱,如何能不心动。 况且孙别鹤交代的清清楚楚,只要他随便说个谎话就行,无需动手参与什么。 而且孙别鹤还保证,夏侯琢和李叱都会死,人都死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再找他报复。 叶杖竹道:“你可曾习武?” 刘梗点了点头:“练过几年。” 叶杖竹嗯了一声:“那你出手吧。” 刘梗深吸一口气,然后加速冲过去,一拳打向叶杖竹的脖子,叶杖竹还在原地,上半身侧开了一些,拳头便打空过去。 叶杖竹的右手捏住刘梗的咽喉,五指发力一捏一扭,脖子里传出咔嚓一声,刘梗的脑袋就耷拉了下去。 叶杖竹把尸体扛在肩膀上,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还亮着的灯火,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要有害人之心?到头来还不是害了自己。” 说完后掠出院墙。 半个时辰后,冀州城中一家客栈里,书院教习刘克达咕嘟咕嘟的灌进去半壶凉白开,喝完了之后觉得稍稍好受了一些,他看向坐在旁边的杨峰山,后者的脸色十分难看。 “不用太害怕。” 刘克达道:“明日一早我们从北门出城离开,出去之后就有人接应,到了地方之后就当是修养一阵子了,反正你我进书院也只是为了杀夏侯琢而已......” 杨峰山摇头叹道:“其实我还挺喜欢书院那个地方的,没有打打杀杀,安安静静的......” 他看向刘克达:“你不觉得在书院的日子很舒服吗?” 刘克达道:“我就知道这舒服日子是世子殿下给的,他随时都可以拿回去,我们有的选吗?” 杨峰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绝大部分人活着都没得选,我们过的还算好的,躲躲就躲躲吧。”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敲门声之后有个人声音不大的问了一句。 “两位先生在吗?深夜上门,揉肩捏脚,可有需要?” 第二天一早。 羽亲王世子杨卓洗漱了之后在餐桌前坐下来,他脸色很不好看,昨夜里节度使的人直接插手干预了,这是他预料之外的事。 他没有想到夏侯琢居然和节度使那边的人有很深的来往,他本以为夏侯琢只不过是觉得好玩所以加入了青衣列阵而已。 “世子。” 门外有仆人俯身说道:“外边有人送来一口箱子,说是给世子的礼物,我问是什么人送来的,来人只说世子看了自然知道。” 杨卓摆了摆手:“抬进来放院子里,一会儿我去看看。” 仆人连忙走了,不多时抬回来一口大箱子放在院子里,杨卓好歹吃了口东西迈步出门,让人把箱子打开,他凑近了看了看,然后就啊的叫了一声,连续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 箱子里都是人头,最上面两颗是刘克达和杨峰山的。 “抬走!” 杨卓疯了一样的摆手:“快抬走!” 那些仆人也吓得够呛,连忙把箱子重新盖好,几个人抬起箱子往外跑,可是每个人的腿吓得都有些发软,一个仆人踉跄了下摔倒在地,那大箱子也跟着摔落下来。 砰地一声,箱子摔开了盖,人头在院子里滚了一片。 好几个人头面相着杨卓那边,好像死不瞑目的看着他一样,杨卓又是啊的叫了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少年行 月考的日子如期来临,李丢丢一如既往的早起,想着自己右手多半写不了字了有些淡淡的郁闷,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话就多练练左手字好了。 天还没亮,距离要月考的时间还有至少一个多时辰,李丢丢起来后自己打了水,用一只手洗了脸,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好好看了看,然后叹息一声。 “胳膊断了都丝毫没有影响你的美貌,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用手指沾了水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眉毛,看起来这剑眉大眼的真是漂亮。 “就这,断了条胳膊而已,莫说还能好,就算不能好了,难道还娶不上媳妇了?” 他自言自语够了,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坐下来研墨,用左手提笔在纸上练字,前几个字歪歪斜斜,可是只写了六七个字之后,左手写字便越来越顺畅,一笔一划横平竖直。 李丢丢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忽然间想到既然左手写字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如练练别的字体,一念至此,脑海里回忆着某一篇文章默写起来。 大概写了四五百个字之后,已经没有丝毫不畅,越写自己越满意。 李丢丢刚要起身去食堂吃早饭,就听到门外有人咳嗽了几声,李丢丢忍不住就笑起来,那个丫头来的可真早。 高希宁在门外咳嗽了几声后才上来敲门,压低声音问:“你起来了没有?” 李丢丢道:“早就起来了,你等我给你开门。” 他过去把屋门打开,眼前便一亮。 今天的高希宁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裙,看起来像是一朵初开的茉莉,淡雅而又清新,而且那种少女才有的清纯被这长裙和初阳映衬的完美无瑕,她是一朵茉莉,清晨的阳光给她加了一层光彩。 也不知道为啥,李丢丢差一点就打个口哨出来,如果不是觉得真吹出来口哨的话略显流氓又硬生生压了下去,这场面一定颇为尴尬。 “你是不是要吹口哨!” 高希宁仿佛洞穿万物一般瞪着他问。 李丢丢坚定的摇头:“我没有!” 高希宁道:“你嘴都噘起来了!” 李丢丢:“噘嘴就是要吹口哨吗?” 高希宁:“你就是个登徒浪子!” 李丢丢道:“虽然我没有想吹口哨,但我必须和你说清楚,男人情不自禁的对一个女人吹口哨,那一定就是对这个女人美貌情不自禁的认可。” 高希宁:“你......无耻!” 说完转身就跑了。 跑出去几步后又回来,把手里拎着的食盒塞给李丢丢,铁青着脸转身大步走,一边走一边抿嘴笑,还不敢让李丢丢看到。 “臭流氓......” 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吹口哨这么轻浮的事,居然被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好在我是真的好看,不是他说谎,若是说谎更不可原谅。” 看着高希宁的背影,李丢丢努了努力,噘了噘嘴,挤屁一样挤出来一丝声音,哪里有见到美女吹口哨的那种肆意,他是唯恐被高希宁听到了。 他这猥琐的样子啊。 李丢丢提着高希宁的食盒回到屋子里,打开来看了看,立刻就欣喜起来,高希宁显然是怕他到食堂吃饭不方便,特意去食堂给他把饭带了回来。 各种各样,每一样都是李丢丢爱吃的,而且还很贴心的想着李丢丢应该不方便用筷子,食盒里还放了一把小勺子。 李丢丢一边吃一边想着,这个家伙怎么会知道自己爱吃什么? 他哪里知道,高希宁去了食堂,找到吴婶,仔仔细细的问了吴婶平日里李丢丢都爱吃什么,问清楚了后每样都拿了些给李丢丢送来。 如此贴心,李丢丢却想着,那个家伙一定是有什么心理问题,是有疾病的人,不然为了给自己说个老婆至于这么贴心吗。 这个世界真是光怪陆离无奇不有,人有各种各样的爱好,有人爱钱有人爱吃,高希宁居然爱给人说媳妇。 李丢丢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还说我变态......” 如果此时他师父长眉道人在身边的话,听他这般自言自语,早就忍不住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一辈子没有娶上媳妇的长眉老道人,都比李丢丢开窍。 就在李丢丢吃饭的时候,教习燕青之从外边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进来,他把一个食盒放在李丢丢门口,似乎是觉得自己表现的太关心有些不妥当,于是咳嗽了两声就走了。 李丢丢听到咳嗽声出来,不见人,只见台阶上有个食盒,打开来看了看,明显这个食盒里的点心和饭菜要比他经常去的食堂精致些。 所以李丢丢很快就猜到了这是燕青之送来的,是教习们吃饭的小食堂带来的东西,他开心的拎着食盒回到屋子里,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于是把两个食盒里的东西都吃了。 吃完了之后那小肚子就已经鼓鼓囊囊的,走路都有些腆着肚子,默默的算计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出门要去教室那边。 刚到门口,就看到那个永远都是委屈巴巴的刘胜英拎着一个食盒在门口转悠呢,看起来都快急哭了。 李丢丢一怔,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刘胜英会来,快走几步过去。 “你怎么来了?” “啊......” 刘胜英像是被李丢丢吓了一跳,本来都委屈的要哭了,此时此刻那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我......给你!” 他把食盒往李丢丢手里一塞。 李丢丢看了看那食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 刘胜英见他为难,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不吃我送的东西啊......” 李丢丢连忙道:“我吃我吃我吃......” 他就在原地把食盒打开,看了看后立刻就惊了,这个刘胜英是真会带东西啊,馒头,包子,油条,煎饼,全是面食...... “那个,我吃是吃,可能吃不了这么多。” 李丢丢叹了口气,再看看刘胜英那样子,心说豁出去了吧。 又吃。 好歹塞进去不少,刘胜英看起来也破涕为笑,这个家伙和李丢丢同岁,但是心智看起来也就五六岁左右,被家里人宠坏了。 可是他心肠不坏,所以李丢丢拍了拍刘胜英的肩膀,很认真的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声谢谢可把刘胜英开心坏了,看起来有些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咱们去月考。” 李丢丢道:“你准备的怎么样?” 刘胜英连连摇头:“我不行的,我学问不行,胆子也不行,一听说要月考就吓得心里发慌,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现在就又慌了。” 李丢丢还得安慰他。 “放心放心,不过是月结小考而已,以你的学识不成问题。” “真的吗?” “当然啊,我说你行那就行。” “嗯,我行!” 刘胜英挥舞了一下拳头,好像顿时就有了勇气似的,李丢丢忽然间就想到了......刘胜英其实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差,他只是真的没有自信,他需要一个人鼓励他。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一直都没有人肯定他的话,那么他的人生可能就会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而那个方向一定不会有多好。 李丢丢这个年纪,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想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他一边走一边思考,越是想的多越觉得可怕。 刘胜英这样的孩子,从小被溺爱,家里人事事处处都在保护他,小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等到将来成年了,多半性格懦弱一事无成。 这时候家里大人还要骂他,说他没本事,说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会说他丢了家里人的脸面。 李丢丢越想越觉得可怕,天知道以后这样一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有些时候家里大人未必都是对的,他们觉得孩子小时候溺爱一些没有问题,长大了多骂一些没有问题,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 如果孩子不行,那自然是孩子的问题。 “刘胜英。” “嗯?怎么了李兄?” “噫?你喊我李兄......” 李丢丢笑了笑道:“既然你都喊我李兄了,那咱俩就比一比?如果这次月考我赢了你,你就请我吃三顺斋的点心,我一直都听说那家铺子的点心好吃,可是从没有吃过......如果是你赢了我,我是没钱请你的,但是我亲手给你做一样礼物如何?你想要什么可以先跟我说。” 刘胜英一慌:“不比不比,我怎么可能比的过你,我不行的。” 李丢丢一撇嘴道:“行不行的比过了再说,你要是连比都不敢比的话,岂不是已经输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三顺斋的几块点心,不至于吓住你吧。” 刘胜英想了想,然后点头道:“那行,我输了我赢了,都请你吃三顺斋的点心。” 李丢丢道:“那岂不是我输了或者我赢了,我都要亲手做一件礼物送给你?” 刘胜英嘿嘿笑了笑道:“你不做也没事。” 李丢丢道:“那不行,咱们是爷们儿啊,只要说出去的话就要当回事,我师父常说,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吐沫都是个钉,要言出必行。” 刘胜英好像燃起来了一样,嗯了一声说道:“言出必行!” 李丢丢问:“那你想要什么?” 刘胜英想了好一会儿后试探着问道:“你会做蝈蝈笼子吗?我可喜欢听蝈蝈叫了。” 李丢丢右手一挥,有点疼,没挥起来,于是换左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道:“那算什么,别说蝈蝈笼子了,我给你做一个,再把笼子里给你装满蝈蝈!” 刘胜英哈哈大笑,笑的犹如这初阳一般明媚灿烂。 李丢丢看到刘胜英笑的那么开心,也咧开嘴笑起来,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并肩而行,一会儿这个用肩膀撞一下那个,一会儿那个用肩膀撞一下这个。 或许,这便是少年行。 【收藏咯】 第三十八章 月考这种小事 对于四页书院的弟子们来说,月考是一件大事,不但要考究一个月所学知识,还要考究品行,如果有人不合格,大概要罚钱。 好像也只是罚钱,很少很少有人因为品行不好而被除名,毕竟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绝大部分人行事都还有所顾忌。 自有书院以来,一共只除名过三个人,李丢丢略有耳闻,第一个是十多年前的人了,在书院里打死了人,第二个是在六七年前,也是在书院里打死了人。 第三个是在半年多前,和李丢丢年纪差不多的一个小孩子,被书院除名是因为他父亲牵扯到了叛贼的案子里,本来院长大人要保他,说不管父亲做了什么与孩子无关,可是这事连节度使大人都出面了,院长大人也只好放手不管。 那孩子直接被代州那边的官差带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现在还偶然有人提及这件事,那孩子姓唐,曾是甲字堂学排名第一的人。 对于李丢丢他们来说,这次月考意义似乎更大一些,李丢丢和刘胜英到了教室这边还是最先到的,比往常更仔细的打扫了卫生,他觉得这是一种仪式感,虽然用左手还不是很习惯。 这是一种态度,刘胜英问他,说你都已经受伤了为什么还要打扫教室,李丢丢回答说因为我答应了。 因为这句话,看似软弱的刘胜英眼神变得越发坚定起来。 等了将近一刻的时间之后,教习燕青之拿着几张测卷进来,扫了众人一眼后走到讲台上。 他把测卷放下,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次考测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听完之后愿不愿意记住自己决定,我既然做了你们一个月的先生,哪怕今日之后不再是我教导你们,我也要尽最后一分力。” “书院是什么地方?你们觉得书院是规矩多的地方,处处都有约束,可实际上,等你们出了书院步入大人的世界,你们才会发现书院有多宽松。” “书院里每一个人,将来都可能会是你的朋友,你的同僚,也可能是你命里的贵人,现在看不出来的,以后未必不会清楚起来,所以能与人为善,就不要交恶。”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往孙如恭和张肖麟那边扫了扫,张肖麟若有所思,可是孙如恭却一脸平静,就好像这些话没有一个字是对他说的。 厉害的是孙如恭居然还敢来,而且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就像是一个和昨天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一样。 至于他自己心里到底害怕还是不害怕,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他那眼神总是不经意间往李丢丢伤了的右臂上瞄,一次又一次。 他能看似若无其事的来了,连李丢丢都觉得有些佩服这个人了。 “行了,话就这么多。” 燕青之把三份考卷分开,给了李丢丢一份,刘胜英一份,张肖麟一份,唯独没有孙如恭的。 “先生。” 孙如恭看到燕青之转身要回到讲台那边,他站起来问道:“为何没有我的考卷?” 燕青之回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你已经被书院除名了。” 孙如恭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也在那一瞬间瞥了李丢丢一眼,眼神里有一抹凶光。 他的视线回到燕青之身上,沉默片刻后问道:“请问先生,书院以何种名目将我除名?” 燕青之道:“你若要知道的话,可回家让你父亲来书院问,料来院长大人会向你父亲说明。” 孙如恭道:“先生为什么不向我解释一下!”燕青之淡淡道:“因为你不配。” 孙如恭脸色再次一变。 燕青之依然不急不缓的说道:“一个被书院除名的弟子,就不要留在这里了,你既然那么聪明,自然明白多留一会儿便多一份羞耻,如果你还知道什么是羞耻的话。” 孙如恭啪的一声推开桌子,大步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扫视了一下屋子里所有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每一个人都会后悔的。” 燕青之指了指门外:“莫要扰了我的弟子们月考。” 孙如恭哼了一声,快步离开。 就在他离开教室的那一刻,张肖麟忽然站了起来,啪啪啪啪的开始鼓掌,劲儿很大,拍的手心都已经发红还不肯停下来。 刘胜英起来又坐下,起来又坐下,第三次起来后也试探着拍了几下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兴奋起来,越拍声音越大。 倒是李丢丢坐在那一直没动,很沉稳的样子。 主要是他拍不了手。 张肖麟把自己的手伸向李丢丢,眼神示意了一下,李丢丢用左手在张肖麟的手上拍了一下。 张肖麟笑起来:“舒服!” 燕青之笑道:“行了,差不多就得了,答题吧。” 三个人同时应了一声,然后开始答题,这三个人看起来表情各不相同,张肖麟看完了考题之后就陷入了迷茫,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刘胜英有些犹豫,但是很快就开始落笔,而且越写越快。 李丢丢把题目都看了一遍后开始书写,故意丢了一题没答。 答卷的时间给一个时辰,若答完之后觉得没问题也可提前交卷,大概只过了两刻左右李丢丢随即把考卷交了上去,然后对燕青之俯身一拜:“弟子先出去了。” 燕青之点了点头,他一眼就看到李丢丢考卷上有一题没答,本想问为什么,可是却忍住了,因为他相信李丢丢这样的孩子不答自然有不答的道理。 李丢丢出了教室之后就直奔后边树林,树林旁边有一小片细竹,北方这气候也就只能种这种细竹,长势倒还不错。 他看着那些细竹思考了好一会儿,又转身回到教室那边,站在门口对燕青之说道:“先生,我有件事想请教。” 燕青之在那个瞬间以为李丢丢是想起来有一题没答,所以立刻回了一句:“可是考卷的事?” 李丢丢摇头后真诚的问道:“砍书院的竹子罚钱吗?” 这般时候,他问这般问题,把燕青之问懵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砍竹子罚钱吗?” “罚!” “罚的多吗?” “那要看你砍多少了。” “一两根足矣。” 燕青之想了想,然后回答:“你非要让人看出来?非得可着外边的砍?” 李丢丢嘿嘿一笑,转身跑了。 他跑到细竹林那边,左手握着一根细竹,抬脚在细竹靠近根部位置一踹,咔嚓一声便踹断一根,这脚上发力又快又狠。 刚踹了一根,身后就传来一声呵斥。 “你干嘛呢!” 李丢丢吓了一跳,转身看过去,见是高希宁笑着走过来,一脸得意,这得意正是因为她把李丢丢吓了一跳。李丢丢道:“你整天都没事做的吗?” 高希宁耸了耸肩膀,背着手走到李丢丢面前说道:“我有事做啊,我要做的就是盯着书院里这偷竹子的小贼。” 一边说话一边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 她指了指那细竹:“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李丢丢道:“编个蝈蝈笼子。” 高希宁问:“你一只手怎么编?你编那个东西做什么?” 李丢丢很认真的说道:“你应该知道,人习武最主要的就是练手,手越灵活,对于招式的运用就越轻松,我编蝈蝈笼子的目的是为了锻炼手指,让我的手指更加灵活轻巧。” 高希宁:“你骗鬼呢?” 李丢丢道:“瞎说,鬼如果是你这么好看的样子,还能吓人?” 高希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感觉很开心似的。 “到底要干嘛,不说我就抓了你去见我爷爷,说你砍了整片的竹林,你该月考不好好去考,跑到这里做小贼!” 李丢丢叹了口气:“你家鸭子的事怎么说?” 高希宁:“你......无耻!” 李丢丢:“彼此。” 高希宁假装很气的瞪圆了眼睛,就那么盯着李丢丢,李丢丢不甘示弱与她对视,许久之后,李丢丢笑了笑说道:“我觉得如果不是咱们俩都那么好看的话,一定看不了这么久。” 高希宁先是瞪了他一眼,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到底要这细竹做什么?” 她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 李丢丢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高希宁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在这里容易被人发现,传出去多不好,你跟我到我家里来,我家院子里也有细竹,你偷我家的吧。” 李丢丢肃然起敬:“高风亮节,不愧是家里有竹子的人啊。” 高希宁要踹他,脚都抬起来了,想了想自己欺负一个受伤的人不好,于是又把脚收回去。 “你去不去!” “去就是了......第一次见到有人逼着别人到自己家里偷东西的......” 高希宁道:“你要脸不?” 李丢丢问:“怎么卖?” 高希宁:“......” 两刻之后,在高希宁家院子里的台阶上,两小只坐在那,李丢丢指点,高希宁编竹条,她很认真的在编,一边动手一边问:“你觉得自己会考的怎么样?” 李丢丢回答:“前三不成问题。” 高希宁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这一走神,手指被竹条上的刺扎破,疼的她轻轻叫了一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丢丢吓了一跳,立刻把高希宁的手抓过来看了看,见那羊脂白玉般的手指上多了一点殷红,不假思索的把那根手指放进嘴里吸了吸。 高希宁懵了。 “你......你干嘛啊......” “口水比较干净,我师父说的。” 李丢丢松开高希宁的手,抬起手放在嘴边咬住衣袖,猛的往后一拉,衣袖便被他咬着撕开了一条。 高希宁看着这个傻乎乎的人,想到的居然是这小子如此珍视他的院服,就这么撕了? 【收藏少的都哭了......求收藏啊,数据太难看了。】 第三十九章 管饭 李丢丢觉得高希宁对他好,是因为高希宁要帮他说媳妇,高希宁看到李丢丢把院服撕了给她包扎伤口,想的是这家伙看来是真的想要个媳妇。 两个旷世天才。 又或者,只是这个年纪的人天生的否定,否定自己,否定对方。 而这种否定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又可以说这种矜持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从豆蔻年华到风华正茂,熬到了三十多岁之后就会回首往事空流泪。 和李丢丢一样年纪的张肖麟到现在还觉得和女孩子玩是很羞耻的一件事,所以相对来看李丢丢也不是那么白痴。 李丢丢用自己的院服把高希宁的手指包扎好,看了看觉得还行。 “你别编了,我来。” 李丢丢把高希宁编了一半的蝈蝈笼子拿过来,夹在腿间,用左手穿插竹条。 一个不小心,他的手指也被竹条划破。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高希宁。 高希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挪了挪屁股,离李丢丢远了点。 她说:“我才不会为你吸手指!” 李丢丢道:“我用你?!” 他受伤的手指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继续编。 高希宁道:“你还是包一下吧。” 李丢丢看了看自己已经破损的衣袖,坚决的摇了摇头:“不用,没事。” 高希宁道:“我......我才不会撕我自己的衣服给你包扎。” 李丢丢:“我用你?!” 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两个屁股各自又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李丢丢用左手编柳条很不顺利,划一下扎一下,左手的几根手指都快没法看了。 高希宁道:“你都这样了,何必要继续。” 李丢丢道:“男人的事,你不懂。” 高希宁:“呸!” 李丢丢:“懒得理你。” 高希宁道:“我还懒得理你呢。” 李丢丢把编好的蝈蝈笼子举起来看了看,虽然是血迹斑斑,但还算漂亮,他用衣袖把竹条上的血迹蹭了蹭,不想让刘胜英知道。 做好了后李丢丢起身道:“你还是去郎中那敷一些药粉,不然的话可能会肿。” 高希宁看着李丢丢的手说道:“我肿就肿一根,你肿肿五根。” 李丢丢无所谓的说道:“我是男的,没关系,五根手指都肿起来的话看着又粗又大显得有力量,好用。” 如果高希宁再大十岁的话,可能一个耳光就抽过去了,再大二十岁的话可能就会哈哈大笑。 李丢丢当然不是故意耍流氓,在他们这个年纪还没到看见粗大两个字就满脑子的猥琐,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李丢丢现在还不知道男人脑子里一旦塞进去这些思想,你再想回到单纯? 呸。 李丢丢带着编好的蝈蝈笼子回到教室那边,张肖麟已经回家去了,只等着以后来看看考的怎么样,刘胜英却没走,他居然在替李丢丢打扫教室。 “别别别......” 李丢丢看到之后连忙跑过去,把蝈蝈笼子递给刘胜英,从刘胜英手里把笤帚拿过来:“我自己来吧。” 刘胜英道:“我们都是朋友了,我帮你也没事的啊,就算是先生见到了也不会说你的,先生不是一直都在教导我们说应该相互帮助的吗?” 李丢丢摇头道:“我不能让自己养成这个习惯......我师父说的,自己的事就得自己干,一旦觉得什么事都可以让别人帮忙,人大抵上也就废了一半,时间久了,朋友也会相继离开。” 刘胜英一脸的疑惑,他不是很懂李丢丢话里是什么意思,李丢丢比他的同龄人在思想要成熟的多,这和经历有关。 “怎么样。” 李丢丢指了指那蝈蝈笼子:“还行吧。” 刘胜英把蝈蝈笼子提起来在眼前看了看,眼睛里都是开心的小星星。 “嗯!谢谢你,李叱。” “别客气。” 李丢丢道:“快回家去吧,你家的车夫如果见你出去的晚了又会着急。” “嗯,那我先走了。” 刘胜英转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挥手:“明天见。” 李丢丢笑了笑,拿着扫帚继续打扫教室,燕青之从外边进来,看了看李丢丢说道:“今日就先不要打扫了,我有事和你说。” 李丢丢点头:“那我听先生说,先生说完我再继续打扫。” 燕青之把教室的门关上,走到李丢丢面前很认真的说道:“我昨日跟你说过了,不要和高希宁走的那么亲近,你为什么不听?” “之前说过让你离夏侯琢远一些,你不听也就罢了,但是高希宁你必须离她远一点,一旦让高院长有了什么想法,谁也不能把你留在书院。” 李丢丢点头:“弟子记住了。” “你确定?” “弟子确定。” 燕青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后继续说道:“我不是觉得你不配和她成为朋友,而是这环境如此......高院长就算也赏识你,但绝不可能让你影响了高希宁,他也不会让书院里出现什么风言风语,一旦出现,那么他就会立刻把你赶走。” 李丢丢再次点头道:“弟子懂。” 燕青之嗯了一声,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故意丢了一题不答?是不是因为刘胜英?” 李丢丢问:“先生怎么知道的。” “他不会无缘无故帮你打扫教室。” 燕青之道:“记住我一句话,在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就不要多事,连自己都顾不好的时候还想去顾及别人,最终会败的很难看。” 李丢丢想了想,燕先生的话好像很阴沉,可是又很有道理。 “考卷我已经交给高院长了。” 燕青之道:“你可能因为这一题不答而进不了甲字堂学。” 李丢丢道:“弟子知道,想过的。” 燕青之觉得这个孩子真的是......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见过太多为了自己而机关算尽的寒门出身之人,也见过了太多的唯唯诺诺,李丢丢这样的性格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回去吧,好好休养。” 燕青之道:“月考之后就要更改课业,正好进了五月要放田假,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养伤,尽量不要外出,你知道我的意思。” “知道。” 李丢丢好奇的问了一句:“咱们四页书院里不是没有农家子弟吗?为什么也有田假?” 燕青之道:“每年的田假和授衣假是国之所规,没有农家子弟也要放田假,需不需要回家取衣服也要放授衣假,就好像你们每个月每隔十天就放一次的旬假一样,都是国之所规。” 李丢丢道:“那先生这一个月要去做什么?” 燕青之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我是教习,自然是读书写字备课业。” “一个月的时间啊......” 李丢丢忽然嘿嘿笑了笑,好像有什么很开心的事似的。 第二天一早,李丢丢就去了燕青之的小院,因为放了田假,书院里几乎都空了,没剩下几个人,所以燕青之的穿衣都显得有些随意。 一件对开襟的汗衫,一条灯笼裤,手里拿着一把锄头在翻地,他似乎对种菜有着说不清楚的喜爱。 李丢丢心说这就是读书写字备课业吗? “先生,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李丢丢从怀里把那几张银票取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是前两天我从那些杀手们身上翻出来的,虽然来的不是很光彩,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燕青之问了一句:“你想让我帮你把银票给你师父送过去?” 李丢丢嗯了一声道:“我现在受伤的样子让他看到的话,必然会啰嗦好久,想想就可烦了......” 燕青之当然知道他不是烦他师父,而是怕他师父担心,于是点了点头道:“我下午正好要出门采买些东西,你把银票放下吧。” 李丢丢连忙道谢,燕青之问他道:“你说这是几百两银子?为什么你愿意相信我,我若是私吞了你这几百两银票你也没奈何。” 李丢丢道:“因为我就是相信先生。” 燕青之笑了笑道:“知道了......滚蛋吧,你踩着我菜苗了。” 李丢丢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踩了东西,连忙后退几步,他俯身一拜道:“那弟子先告退了。” 燕青之道:“你不用太心急,纵然我把银票给你师父带过去,他想尽快买到一座合适的宅院也不一定能行,冀州城里的宅院向来不好买。” 李丢丢道:“没事没事,只要银子给了师父,他慢慢去寻,也不用担心住客栈的钱不够。” 燕青之嗯了一声:“回去修养吧。” 李丢丢再次道谢,转身离开,他习惯性的朝着食堂那边走过去,到了门口才醒悟过来,因为放田假的缘故食堂不开。 李丢丢心说这一个月可该怎么过? 他不能去见他师父,他在那几张银票里还夹了一张纸条,告诉师父换一家客栈住,他没有说详细,只说是可能会有人找他麻烦。 他如果去和师父住一个月的话,两个人有可能都会死,孙如恭离开书院时候回头看的那一眼,毒如蛇蝎。 想到这他又回到燕青之小院门口,燕青之看他回来后问道:“还有什么事?” 李丢丢沉默片刻,然后鼓足勇气说道:“先生,你能管我一个月的饭吗?” 燕青之瞬间醒悟过来,但还是摇了摇头:“不能。” 李丢丢俯身道:“那弟子能拿回来一张银票吗?” 燕青之还是摇头:“不能。” 李丢丢一怔。 燕青之道:“你留在我这里干活换饭吃,看到那个水桶了吗,用桶里的葫芦瓢给我新种下的菜苗浇水,一棵半瓢水,都浇完了今天的饭就有了。” 李丢丢嘿嘿笑起来:“好嘞!” 燕青之洗了洗手出门,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许偷懒,我出去一趟。” 李丢丢嗯了一声:“先生放心。” 大概两刻之后燕青之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裹,还有一些笔墨书册之类的东西,显得有些辛苦,李丢丢连忙跑过去要帮忙,然后才发现燕先生手里的东西都是他的东西。 燕青之板着脸说道:“先说好了,你睡地板我睡床,睡觉不许打呼噜磨牙吧唧嘴,不然立刻轰出去。” 李丢丢笑,心里暖烘烘的。 【加入书架,加入书架,加入书架。】 第四十章 师徒之名 燕青之问李丢丢道:“我看你月考的时候是以左手写字答题,字体是我从没有见过的,这是什么体的字?传自何人何时?” 李丢丢道:“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既然换只手写字的话,为何不写的与众不同些,于是就随意写的,左手握笔着力比较轻,所以我就把字体拉长了些,勾折笔画提的比较快,看着还有点意思。像是剑钩。” “自创的字体?” 燕青之看了李丢丢一眼,他并不是很相信,但是以他所学之搏杂,各种字体都见过,他也爱好书法,喜欢临摹,确实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运笔落笔的方式。 燕青之道:“你再写了我看看。” 李丢丢嗯了一声,铺开纸,略微沉吟了一下,在纸上写下了两行字。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这两句配上他那如金戈般的字体,燕青之一时之间看的有些出神。 他问李丢丢:“李叱,你......为什么想到这两句?” 李丢丢道:“先生,哪里有为什么,只是先生让我写几个字,一时之间就想到这两句,于是便写了。” 燕青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李丢丢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真的是一个寒苦出身为衣食愁的人吗?” 李丢丢摇头道:“寒是寒饿是饿,没觉得苦。” 燕青之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把这两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重复了这一遍,心中越发感慨起来,拿起李丢丢的笔想在下边加上两句,心中有豪情万千,脑海里有千词万句,觉得这后边应该有两句才对,明明呼之欲出,可是不管怎么想都写不出来,觉得写出来什么都是多余,都不般配。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难受,他自负才学,第一次觉得这两句话便已经足够,再加上什么都是画蛇添足过犹不及。 于是他放下笔,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胸腹之中那种被燃起来的豪情却宣泄不出去。 实在憋得难受,他转身出了屋子,把长衫脱掉,在院子里开始打拳,他的拳法看起来刚猛有力,完全不似书生,更像是一个持长槊在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大将军。 李丢丢站在门口看着燕先生把这一套拳法打完,他眼睛都亮了。 这拳法,真的是霸道。 所以李丢丢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这拳法有名称吗?” 燕青之一趟拳打完,胸中那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是宣泄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道:“这是当年大将军徐驱虏所创的刀拳双绝之一,大将军曾创破阵刀,破阵拳,无人可敌。” 李丢丢好像是听说过,好像是师父说的,又好像是在什么时候听一个武师说的,原话好像是天下刀法致锐不过破阵刀,天下拳法致强不过破阵拳。 从不转还,一往无前。 李丢丢问:“先生,徐驱虏大将军有浩荡之功,这刀拳双绝,为何现在流传不畅?先生打的这一趟拳,是我第一次见到。” 燕青之脸色有些伤感的回答:“现在没人练,是因为已经没几个人还会,而且会也不敢当着人练......如果你要学这拳法我可教你,但你记住,不许给任何人看。” 他坐下来后指了指对面的板凳:“你坐下听我说。” 李丢丢乖巧的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似的坐下来......噫? 燕青之看着李丢丢说道:“大将军徐驱虏曾力挽狂澜的事你可知道?” 李丢丢点头道:“咱们大楚的人,谁不知道。” 燕青之道:“可是后来徐驱虏什么结局你知道吗?” 李丢丢道:“不是病死了吗?说是远征草原归来后,就染了恶疾,当时皇帝陛下遍寻名医也没能治好,徐驱虏去世之后,皇帝陛下扶棺痛哭。” “屁!” 燕青之低低的骂了一句,眼神里有一抹恨意一闪即逝。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当年大楚已经腹背受敌内忧外患,大将军他以一己之力回复河山,远征西域,平定草原,可是归来之后不久,朝臣中就有人说他拥兵自重试图谋逆。” “那时候皇帝也担心徐驱虏会有什么不臣之心,军心都在徐驱虏一人身上,就算徐驱虏回来后表示要辞去兵权,可皇帝依然不放心。” “于是他们那些人便谋了奸计,在御宴上给徐驱虏的酒中下毒,徐驱虏最好喝酒,可饮十斤不醉,第一口喝下去他就知道酒中有毒了,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因为他知道皇帝已有杀他之心,今日不喝毒酒,明日也会死于非命。” “于是徐驱虏起身,端着酒杯对皇帝说......陛下,臣从不曾有不臣之心,臣只想让大楚江山千秋万载,只想让大楚江山国泰民安。” “说完之后,徐驱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大笑离去......” 燕青之道:“这些事,是不会有人告诉百姓们知道的,大将军回去之后不久便吐血身亡,朝廷对百姓们说他是在草原上饮了河里的脏水从而得了疫病,百姓们都觉得是上天不公是天妒英才!” 燕青之哼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许久之后,他看向李丢丢说道:“我与你说的这些话你切记不可传扬出去,说出去便是杀头的罪。” 他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道:“你的头和我的头,都不保。” 李丢丢使劲儿点头道:“先生放心,便是师父我都不对他说。” 燕青之嗯了一声,笑着说道:“我信你,才会对你说。” 李丢丢好奇的问:“先生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燕青之沉默下来。 又是许久之后,燕青之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祖上曾是大将军亲兵校尉,生死相随,半生戎马与大将军并肩作战上百场,大将军将祖上视为兄弟......大将军临死之前把家人托付给祖上照顾,可是朝廷的人又怎么会放过......” 燕青之道:“祖上护送大将军家眷返回老家安顿,半路上就遇到了数以千计的流寇,那时大将军已经荡平天下,哪里会有如此多的流寇突然出现,况且大将军名声显赫又仗义疏财,便是江湖上的人也不敢去为难大将军家眷。” “祖上拼杀重伤也没能把大将军家眷护住,他本以为自己也会死了,可是命不该绝,一场大雨后他醒了过来,人已在乱坟岗里,许是收尸的人随便丢弃。” 燕青之道:“祖上醒来后就明白,大将军都救不了这天下,于是悄然回到了老家,也就是这里......冀州。” 李丢丢听的心中憋闷,总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火都要烧出来了,恨不得大喊一声。 燕青之继续说道:“祖上曾和大将军学过破阵刀破阵拳,后来才得知,大将军的亲兵或早或晚的都死了,各种离奇......以至于这破阵刀和破阵拳,也许是唯有祖上传了下来。” 李丢丢摇头叹息道:“朝廷何必如此?” 燕青之道:“所以大楚现在才会这般破败,也不会再出一个徐驱虏了。” 李丢丢点头,他知道先生说的没错,纵然还有人具备徐驱虏之才,可也没有人再有徐驱虏之志。 燕青之道:“可惜你右臂伤了,不然的话,这一个月的田假,我倒是可以把破阵刀教你。” 李丢丢举起左手晃了晃说道:“先生教我,我左手很强,超强左手,左手非常好,只会用一只手的男人一定是有缺失的。” 燕青之眼睛微微眯起来,他觉得李丢丢是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然后才醒悟过来李丢丢还没到那个年纪呢。 于是稍稍有些汗颜。 “左手练刀会很难,破阵刀是右手刀法,左手用了角度是反的......” 燕青之说到这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你以左手用破阵刀法,别人自然看不出来,而且说不定还有奇效,我把这刀法传给你,这刀法也就不会断了......” 李丢丢道:“先生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将来娶妻生子,刀法自然就传下去了。” 燕青之摇头道:“我没有娶妻之念。” 李丢丢好奇的问道:“先生这又是为何。” 他问完了甚至还想到,要不然让高希宁和先生多聊聊?她专业。 燕青之摇头,有些话对李丢丢他也不能说,他预感这大楚江山已经撑不住多少年,冀州看似固若金汤,可天下大势若到了山崩地裂的时候,一个冀州又能如何? 他担心自己护不住家眷,不过是增加悲伤罢了。 再者就是,时至今日,也没有一位姑娘让他倾心。 如果这觉得大楚江山已经摇摇欲坠的话说出去,别说是他要诛九族,就连四页书院怕是都保不住,哪怕节度使大人敬重高院长也无济于事。 所以这话,说不得。 “你只管学就是了。” 燕青之起身道:“我先把破阵刀给你演练一次,看看你看一遍能记住多少,其实不管是学文还是习武,都在一个勤字,若是四体不勤学了什么也毫无意义。” 李丢丢使劲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我必会好好学。” 燕青之嗯了一声,看了看院子里唯有那担水的扁担还算顺手,于是一把将扁担抓起来,回头看向李丢丢道:“李叱,今日传你破阵刀,你我便有真正师徒之名,我想让你谨记几件事。” 李丢丢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撩起院服下摆跪倒在地,认真叩首三次。 燕青之洒然一笑:“第一,不准以我刀法滥杀无辜。” “是!” “第二,不准以我刀法为非作歹。” “是!” “第三,不许以我刀法私自更名,破阵刀,永远是徐驱虏的破阵刀。” “是!” 燕青之深吸一口气,然后刀势立起。 “看好了!” “是!” 【照旧求收藏】 第四十一章 对错分明 燕青之坐在藤椅上看着李丢丢练刀,这个小小少年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已经明显高了一些,虽然只隔了一个月而已,可是顿顿吃饱吃好带来的营养在李丢丢身上立竿见影一般。 对于这个孩子,燕青之越看越喜欢。 冀州的天气,五月已经有些热,李丢丢右臂上还带着夹板,可是却丝毫也不影响他演练刀法,或许有影响他也是咬着牙能忍。 住在燕青之这里已经三四天,李丢丢每天上午和燕青之一起收拾那个菜园子,每天下午都会准时练刀。 因为拳法非一只手就可练成,所以破阵拳他还没有去学。 李丢丢对于这套刀法越练越喜欢,越练越觉得适合自己,这刀法刚猛霸道,刀刀犹如雷霆霹雳。 “歇会吧。” 燕青之把水壶递给李丢丢,李丢丢说了一声多谢先生,把扁担往地上一戳,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不要贪练。” 燕青之道:“习武习于勤自然重要,可你还小,若是练功过度也会伤了己身,欲速则不达,过猛而易折。” 李丢丢嗯了一声后说道:“知道了先生。” 燕青之道:“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就问。” 李丢丢道:“我现在最不清楚的就是晚饭咱们吃什么?” 燕青之觉得一股气直冲脑海,有些晕眩......四页书院放了田假,学生们吃饭的大食堂也跟着放了假,可是教习们吃饭的小食堂还开着。 现在每次燕青之去食堂取饭的时候,那些食堂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他吃饭,正常的碗一碗饭足矣,李丢丢吃饭,正常的盆,一盆饭才够。 两个人对坐吃饭的时候连燕青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才应该是个孩子,他用碗吃李丢丢用盆吃,光是那白米饭分量就不少了,他还能吃下那么多菜,也不知道肚子是用什么做的。 也许正是因为李丢丢实在太能吃,所以一个月才会明显长高了不少,而且强壮了不少。 “吃什么......” 燕青之道:“我现在去食堂,对他们说你在我这里修养,他们都不信,他们都觉得我一定是偷偷养了猪。” 李丢丢道:“随他们怎么想就是了......再说,养一头猪先生带回来的饭菜也吃不下啊。” 燕青之道:“所以他们怀疑我养了一窝。” 李丢丢:“......” 燕青之笑了笑说道:“你告诉我,你师父养你的时候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丢丢道:“我现在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说到他师父,李丢丢问:“先生昨日又去见了我师父,他可是已经踅摸到了宅子?” 燕青之道:“还没有,我之前让他换了一家客栈住,条件比之前住的那家稍稍好一些,但他舍不得住价钱贵的地方,每日所花费的银钱还是一样,只是因为更偏僻了些所以条件稍好,他说宅子的事急不来,不是想买就能马上买到的。” 李丢丢点了点头道:“师父他没事就好,宅子的事不急。” 燕青之道:“你师父问你怎么一直都没有去看他,我说了个谎,说你因为月考成绩很好,院长大人很高兴,所以安排你每日负责书林楼清洁,每日都要打扫,但可以随意看书,所以不得空。” 李丢丢问:“我师父怎么说?” 燕青之道:“你师父叮嘱我说别饿着你,他怕把书都吃了。” 李丢丢:“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是没说书中自有鸡鸭鱼肉大肘子啊。” 燕青之笑道:“歇会去擦把脸,一会儿跟我去书林楼一趟,我见你除了对武学偏好之外,对兵法战阵之策也很喜欢,但这些书是禁书,朝廷不准百姓随意学习,即便是书院里也只有一两册。” 李丢丢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多谢先生。” “你为何对这些感兴趣?” “因为夏侯琢说他明年就要去北疆从军,他还说,边军才是真正的军人,我师父不准我从军,可我有些想去......现在多学一些,日后若真的去了北疆也有用处。” 燕青之摇了摇头:“你想太多了,纵然你师父答应你去北疆从军,你真以为你这出身能有所作为?你就是一肚子的兵法谋略,你也只能是个兵。” 燕青之对大楚已经失望透顶。 他继续说道:“你这样的人,纵然到了北疆立下战功,这战功最终也落不到你头上,无数人会想着怎么截胡。” 李丢丢一怔,这些他想都没有想过。 燕青之道:“若不是天下还有无数大好男儿愿意守着这中原江山,守着黎民百姓,守着族之脊梁,以朝廷之糜烂,边野早就门户大开了。” 他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 他起身道:“我去给你打些水来。” 李丢丢听到这些话呆呆的坐在那,脑袋里想了很多很多,尤其是燕先生刚刚那句若非天下还有无数大好男儿愿意守着这中原江山让他触动极大。 那些将士们他们守着的是家啊,是尊严啊。 因为有些失神,他连燕青之说给他去打些水来都没有听清楚,不然的话早就起身说他自己去打了。 失神了好一会儿,燕青之打水回来喊了他一声他才缓过来,看向燕青之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 “先生,那些士兵们,却被他们称之为匹夫。” 他们指的自然是这大楚朝廷里稳坐高位的大人物们,他们何曾看得起过那些边军?在他们眼里,那些边军士兵就是粗鄙之人,是人下人。 燕青之道:“他们才不是匹夫,他们是丈夫,大丈夫。” 李丢丢使劲儿点了点头:“是!” 若无他们在边陲,何来那些大人物们的锦衣玉食觥筹交错。 半个时辰后,书林楼。 燕青之和书林楼里的教习聊天,李丢丢坐在窗边的座位上看着那两册兵书,说是兵书,其实只是一些历史典故的合集,其中对一些战例稍有提及。 即便如此,这样的书朝廷也会严格审查,书院里保有两册已经殊为不易。 李丢丢看的如痴如醉,在别人看来那些字只是一些字,最多这些字演化成了一个故事,而李丢丢看来,这些字汇成了一幅一幅画面,是动的,而非死板。 他看着那些文字,脑海里就会出现金戈铁马的厮杀,他没有真正的见识过战场厮杀,所以脑海里的画面并不血腥,然而那些战例他看得很清楚。 不只是看人,还看地形,看天气,看其他的一切一切,字里行间没有写明的,他都会自己构想出来。 于是一些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以少胜多的战例,在他脑海里经过一次一次的推演后就变得合理起来。他看得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吃饭。 如果不是燕青之过来喊了他一声,他都没有注意到天已经大黑,书林楼的教习都要去休息了。 燕青之笑道:“误了饭,我看你怎么办。”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一直都在吃饭,吃的可香了。” 说完这句话后肚子里传出来咕噜一声,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可是不管肚子的饱。” 燕青之道:“此时食堂也已经没了人,今晚你和我就一起挨饿吧,下次肚子咕咕叫就忍忍,这有什么忍不住的!” 他见李丢丢看的格外专注,完全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不被外界影响,所以他就没有去打扰李丢丢,让他沉浸在其中。 李丢丢道:“要不然我们把院子里的菜苗都扒了煮着吃吧。” 燕青之道:“菜在人在,菜毁你亡。” 李丢丢:“......” 燕青之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现在带你过去和薛教习致谢,你要真诚些,不可敷衍,人家许你看书到现在,已是破例。” 李丢丢点头道:“弟子知道。” 燕青之道:“你不是一个不懂感恩的孩子,但有些话我还是要对你说......所有的对你好,你都不可以敷衍谢之,更不要说理所当然的不谢,哪怕只是滴水之恩。” “别人帮了你,你以敷衍态度对他,帮你的人以后连敷衍你都懒得,只剩下不屑。” 李丢丢道:“弟子记住了。” 燕青之带着他去和书林楼的教习致谢,李丢丢郑重的俯身拜了拜,又聊了几句后师徒两个并肩出了书林楼,燕青之走了几步后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于是略显尴尬。 李丢丢压低声音说道:“先生,食堂里一定有晾晒保存的汤饼,不如.....” 燕青之道:“胡说八道!那难道不是窃吗?” 他瞪了李丢丢一眼:“我是书院教习,我怎么能做窃取之事......但你还小,偶有犯错的话不是不可原谅,你去偷,我教训你一顿,你幡然悔悟,善莫大焉。” 李丢丢:“......” 半个时辰后,燕青之的小院里,李丢丢看了看脸盆里煮着的汤饼笑了起来,一笑,不争气的流了些口水。 燕青之白了他一眼:“出息!”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些卤肉说道:“我只是让你取一些汤饼来,你怎么还带回来这么多肉食!” 李丢丢认真道:“先生,我怕一会儿我幡然悔悟的力度不够,所以......” 燕青之道:“下不为例!” 李丢丢嗯了一声道:“肯定下不为例。” 燕青之叹了口气,看着那些卤肉有些难过的说道:“可怜我半世清名......毁于你居然都没有带回来一些蒜。” 李丢丢:“......” 第二天一早,燕青之带着李丢丢等在食堂门口,昨夜里开了许多玩笑,但对与错皆要分明,这是长眉道人教李丢丢的,也是燕青之教李丢丢的。 师徒二人和食堂的师傅们解释清楚,认真道歉。 食堂的师傅们都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可是却觉得燕青之和李丢丢过来说一声,心里很舒服。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给我收藏。】 第四十二章 你赢了 破阵刀的真意,就在一个破字,李丢丢前三天练刀觉得自己已经懂了这一个破字的含义,可是几天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也就仅仅是抓住了这个破字而已。 燕青之没有主动去教李丢丢什么,而是在等李丢丢自己悟,因为让人去掌握什么好说,让人放弃什么不好说。 作为一个教习很清楚人的本性,所以有些事说的太明白就连小孩子都会有抵触心,你直接告诉一个人你这样的错的,绝大部分人都会抵触。 如果他告诉李丢丢说,你要想把破阵刀的一个破字练好,就要暂时忘了你以前学的那些武技,李丢丢未必会信服,未必能做到。 燕青之看着李丢丢坐在院子里发呆,他知道李丢丢到了瓶颈。 刀法招式是死的,到了战场上,或者是与人比武,敌人或者对手不会按照你的套路走,等着你一刀一刀比划完? 走套路的武技,只是花把势。 “先生。” 李丢丢回头看向燕青之:“这破阵刀的破字,似乎错了。” 燕青之一怔。 他走到李丢丢面前问道:“你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我最初本想着,要想练好这一往无前的破阵,就要把之前所学全都暂时忘了才行,只要心有杂念,便不可能一往无前。” 燕青之点头道:“你想的没错,为何又说破字错了?” 李丢丢道:“如果是我刚想的那样,破字不是对敌的破字,而是破己的破字,求不破不立,那么这刀法与其他武技不相容,只有破阵刀,人是真的变强了还是变弱了?” 燕青之微微皱眉道:“当年大将军凭破阵刀战无不胜,你说是强还是弱?” 李丢丢道:“那大将军练过别的武艺吗?” 燕青之又怔住。 “传闻中,大将军武学庞博。” “那就是了。” 李丢丢起身道:“破阵刀的刀意其实不在破字,而在是另一个字......赴,赴死的赴。” 李丢丢道:“赴阵,赴死,破不能让人一往无前,赴字才可以。” 燕青之没理解李丢丢为什么纠结于这两个字,字的意思和刀法的意思一样吗? 李丢丢道:“所以这刀意,其实是我敢,而非我破。” 燕青之觉得轮到自己不懂了,他练破阵刀这么多年都没想过这些,只是觉得要想练好这破阵刀唯有专精此道方可,所以这些年来他所练功夫,逐渐都忘却了,唯有一套破阵拳一套破阵刀越发纯熟。 李丢丢道:“所以不用忘记那些原本学到的东西,用此刀法,为我敢两字就足以。” 他将扁担抓起来,按照破阵刀的刀法顺序又练了一遍,看似没什么不同之处,可是燕青之却发现李丢丢面前仿若有真的敌人存在一样,他的扁担越来越像是一把真正的刀。 “你且等我。” 燕青之说了一句就快步出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李丢丢在院子里一遍一遍的练刀,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睛眯着视线便会模糊,模糊中便可幻想面前有真敌出现。 大概过了两刻之后,燕青之抱着一捆燕竹回来,李丢丢看得出来,这不就是书院里那片细竹林的竹子吗? 南方常见的毛竹在北方活不下来,北方园艺中多见的便是这种燕竹,又叫雷竹,还有一种名字极美的竹子叫金镶玉,也可在北方生长。 “先生这是把那片细竹林废了么......” 李丢丢感慨了一句。 燕青之道:“我留条-子了,写了李叱所砍。” 李丢丢道:“棒!” 燕青之白了他一眼,把抱着的燕竹一根一根插在院子里,插的杂乱无章,看起来没有什么深意,只是随意插的。 “它们就是面朝着你冲过来的敌军。” 燕青之道:“你再练一遍。” 李丢丢点头:“是!” 李丢丢拿起扁担刚要动,燕青之道:“用最快的速度每一根细竹都打倒,丢一根晚饭不许吃。” 李丢丢眼睛都睁大了:“真狠!” 燕青之:“这也就是对你显得狠,对别人可能不算什么......” 整整一天,李丢丢都在这种不断的重复中度过,燕青之不像是一个书院先生,更像是一个武师,在他的监督下,李丢丢的出手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精准。 傍晚的时候,燕青之去食堂取饭菜,李丢丢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刚刚擦洗过,有阵阵微风吹过,身上便有一种很透彻的清爽。 就在这时候李丢丢看到高希宁一脸不高兴的走过来,他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要回到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躲开就听到高希宁在他身后咳嗽了几声。 李丢丢叹了口气,转身看向高希宁笑道:“这么巧。” 高希宁瞪着他问:“这几日每次看到我你就躲,看到我你就躲,是因为你受了伤我没有帮你包扎,我没有吸......吸你的手指?!” 李丢丢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高希宁要不说这些他早就忘了。 “不是不是,只是最近太忙了,你吸了我也忙啊。” “忙?” 高希宁站在门口眼睛直直的看着李丢丢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是忙到看见我就躲吗?” 李丢丢鼓起勇气看着高希宁的眼睛认真回答道:“我是忙。” 高希宁:“说后半句!” 李丢丢张了张嘴,确实说不出口。 高希宁缓了一口气,她其实根本没有生李丢丢的气,李丢丢为什么突然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她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她是一个天生就聪明的女孩子,没几个人能比她更聪明。 这几日李丢丢都是住在燕青之这里,当然是燕青之对他说了些什么,不用仔细去想高希宁也大概能想到,一定是燕青之告诉李丢丢离她远点。 “我问你一个问题。” 高希宁依然看着李丢丢的眼睛,用很严肃的语气问道:“别人跟你说离一个人远点,你就要离一个人远点,为什么?” 李丢丢吓了一跳,心说她怎么知道的。 可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高希宁这种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很容易就能想到是发生了什么。 她在练武上的天赋着实一般,可她的头脑远超同龄人,甚至远超一些大人,正因为这一点,同龄人的那些小心思她一眼就能看穿,而大人们之间的那种所谓关系,她也能一眼看穿。 李丢丢呆呆的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是,那就说明确实是燕青之跟他说什么了,高希宁说不定会记恨燕青之,说不是的话......李丢丢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说谎。 “你果然还是觉得别人说的重要一些。” 高希宁转身就走:“一个没主见的懦夫。” 李丢丢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张的大大的,想说我不是不想理你啊,确实是因为燕先生说这是为你好。 然而这话到了嘴边李丢丢还是说不出口,因为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不管是不是对高希宁好,自己还不是答应了燕先生,所以高希宁说的没错。 他苦笑一声,莫名其妙的,心里有点疼。 在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疼是因为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这种失去就是割舍,既然是割才能舍,当然会疼。 可高希宁走出去几步后又回头,看向李丢丢认真的说道:“如果我因为别人而影响了我自己,我也是个懦夫,但我不是,所以我还是每天会在树林旁边等你,你已经欠我几天的功夫没教。” 李丢丢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喊了一句:“我会教你的!” 高希宁道:“我去是我的事,我要为我说过的话负责,你不去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李丢丢:“噫!” 高希宁转身背着手走了,走路的时候马尾辫还是一甩一甩的,李丢丢忽然就笑起来,因为他知道高希宁走路马尾辫甩起来的时候,她一定没有真的生气。 他已经观察过不是一次了,高希宁生气的时候,走的再快步伐再大,马尾辫是不怎么动的,但是她开心的时候,哪怕走的不快,马尾辫也会一甩一甩。 所以李丢丢的总结是,高希宁走路的时候马尾辫垂而不动,那就一定是生气呢,左右摇摆,那就一定是开心呢。 “唉.......” 李丢丢坐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去,便是失信于人,确实懦夫了些,去,对不起先生教导,确实不恭了些,做小孩儿真难。” 与此同时,冀州节度使府兵大营。 夏侯琢起身活动了几下,虽然走路的时候还是会牵扯到伤口微微发疼,但比起以前好的太多了,最起码自己可以行动,只要不是走的太快伤口也不会特别疼。 “我得回书院去了。” 他看向柳戈说道:“你能不能安排一辆马车把我送回去。” 将军柳戈有些不理解的问道:“你住在这好好休养怎么了?在这府兵大营里最安全不过,谁敢跑到这里来招惹?你回去的话也是住在书院,不踏实。” 夏侯琢道:“经此一事,杨卓不会再贸然干出些什么,你安心就是,而且我必须得回书院了。” “为什么?” 柳戈道:“你是觉得住在这里憋闷的慌?” 夏侯琢摇头:“不是......今日我忽然想起来书院应该放田假了,几乎所有弟子都会离开书院回家去,可李丢丢只能住在书院,他也受了伤,书院的食堂也会没人,这几日都不知道他怎么过的。” 柳戈一怔,笑了笑道:“若只如此的话你瞎操心什么,在书院里他还能饿死了?” 夏侯琢看了柳戈一眼道:“这不是我待兄弟该有的态度。” 柳戈沉默下来,片刻后点了点头:“我去和节度使大人说一声,大人若是答应的话,我就安排车马送你回去。” “不用去问节度使大人。” 夏侯琢因为想到了书院放田假的事所以很心急,他一息都待不下去了。 所以他看着柳戈认真说道:“我现在就要回去,你不安排车马,我就自己走回去。” 柳戈道:“你这是在威胁我,这就是你对待兄弟的态度了?” 夏侯琢:“你说的对,我就是在威胁你。” 柳戈看着夏侯琢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摇头道:“你赢了。” 【求收......】 第四十三章 都是我们的 天快黑的时候夏侯琢回到了书院,几名甲士扶着他先去了李丢丢的住处看,没有找到人夏侯琢明显慌了起来,心里不住的劝自己说李叱一定是去寻他师父了。 如果李丢丢是去寻长眉道人的话那还好,夏侯琢知道李丢丢身上有五百两银票,可是转念一想李丢丢知道他现在会招惹是非,绝对不可能去找长眉道人,他会怕连累他师父。 李丢丢能去哪儿? 夏侯琢急的额头上都见了汗水,那几名甲士看他着急也跟着着急,可是他们更懵,连书院都不熟悉,能帮什么。 “燕青之,对!燕青之!” 夏侯琢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那些甲士:“几位兄弟且先跟我去找找人,我行动不便,若是远路还需你们帮忙。” 那几人自然不会推诿,跟着夏侯琢往燕青之的小院走,夏侯琢留下他们几个是担心万一李丢丢也不在燕青之那,那就要在冀州城里大海捞针了。 他走的步伐很快,这样一来胸口的伤就开始疼,毕竟这么重的伤才没几天,怎么可能完全愈合。 走到燕青之小院门口的时候,夏侯琢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因为疼痛,脸色也很白,可他却咬着牙撑着,哼都没哼一声。 “燕先生!” 夏侯琢在门口喊了一声,嗓音都在微微发颤。 他心里无比的后悔,无比的自责,他自己在军营里修养就把李丢丢给抛之脑后,越想越觉得自己不算个人,可他一开始以为李丢丢在书院里自然安全,他就是忘了每年这个时候要放田假。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李丢丢探出头往外看了看,一看到夏侯琢就笑:“果然是你。” 夏侯琢看到李丢丢那一刻眼睛都微微发红,站在那呼哧呼哧的喘息着,片刻之后忽然就笑起来,然后骂了一句:“你他妈的吓死我了。” 然后往后一仰,扑通一声就倒了下去。 燕青之的卧室。 他的床让给了昏过去的夏侯琢,打开夏侯琢衣服前襟,发现胸口的纱布都已经渗出来血色,显然伤口又崩开了。 燕青之取来药箱给夏侯琢重新换了伤药,又把伤口再次包扎好,都忙完了伸手在夏侯琢的额头上触碰了一下,没有发热,所以他稍稍松了口气。 燕青之很清楚,这样的外伤如果没有发热就说明问题不大,一旦开始发热,就算是再好的郎中也会觉得棘手起来。 等了大概一刻左右夏侯琢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后嘴角往上一咧:“真疼。” 李丢丢长出一口气。 燕青之看着夏侯琢,冷着脸说道:“你回来做什么。” 夏侯琢道:“又不是找你。” 燕青之又看了看李丢丢,叹了口气道:“就一张床。” 李丢丢很严肃的说道:“我一直打地铺的,先生,这跟我没关系。” 燕青之:“......” 那几个甲士见夏侯琢没什么大碍随即离开,屋子里就剩下大中小三只爷们儿,如果是李丢丢和燕青之,有许多话聊,如果是李丢丢和夏侯琢,也有许多话聊,可是这三个人在一块,就显得气氛格外尴尬。 好一会儿之后,夏侯琢觉得还是的自己来缓和这气氛,于是看向燕青之说道:“燕先生要是觉得我占了这床不友好,那我可以交点床租。” 燕青之还没有说话,李丢丢接过去说道:“这,不好吧,传出去对燕先生名声不好,房子不租,就把床租出去了,还租给了一个男的......” 夏侯琢道:“你边上站着去......” 燕青之问夏侯琢道:“既然你觉得不友好为什么不走呢?你也是住独院的,纵然你回书院不离开了,也可回到自己的独院去住。” 夏侯琢道:“这床已经有我的骨血......” 燕青之道:“把骨字去掉!” 夏侯琢道:“去不去掉也是我的血,床上有了的我的血就是我的床,你看那纱布,换下来的,沾了我的血也是我的纱布......” 燕青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迹还没有洗掉,于是一惊。 夏侯琢连忙解释道:“人不要,真不要。” 燕青之点了点头,心说还好还好。 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又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每次他去取饭,带他和李丢丢吃的饭菜回来就已经有些难,毕竟李丢丢吃的那么多,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他都怕自己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书院有规矩,弟子不准去教习们的食堂吃饭,虽然这规矩不死板,可燕青之不愿意让人说闲话。 “李叱,你跟我去取饭。” 燕青之去洗了洗手道:“让他自己躺着吧。” 夏侯琢故意用手抚摸着床上的枕头说道:“你们只管走,我有我的小床床陪我。” 燕青之脸色铁青。 夏侯琢:“呕啊......” 他一想到这是燕青之睡的床,居然吐了。 燕青之的脸色铁黑。 教习食堂,李丢丢站在门外等着,燕青之拿了一趟后又回去拿第二趟,食堂里的人都笑了,因为他们笑,燕青之就觉得自己应该礼貌性的脸红。 “今天的饭菜带的又多了些,燕先生这是真的养了多少只.....” 一个食堂的大师傅本要开玩笑,可是看到李丢丢站在门口,这玩笑话最后一个猪字就没好意思说出口。 燕青之指了指李丢丢道:“一开始养了一头小的,现在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头大的。” 那大师傅小声问了一句:“小的已经这么能吃了,大的岂不是?” 燕青之道:“那倒不是,大的也没这小的能吃,我和那大的加起来也没有这小的能吃。” 李丢丢站在门口都听到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能吃这种事,不好意思了就不能吃了吗? 与此同时,距离书院大概二三里之外的一家赌场中,孙别鹤在赌场后院的小屋子里喝酒,他都没敢回家去,他若是回家去的话,羽亲王府的人不找他麻烦,他爹也会把他打半死。 孙如恭从前边一溜小跑过来,到了门口还回头看看,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哥,是我。”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急速拉开,孙别鹤一把将孙如恭拉进屋子里,砰地一声又把门关好。 孙别鹤一脸急切的问道:“家里怎么样?” “哥,那个......” 孙如恭犹犹豫豫的说道:“我说了你别生气啊......大伯已经宣布把你逐出家门了,说自此之后你的死活和孙家没有一点关系,非但如此,大伯还说如果孙家上下谁看到你的话,杀之无罪。” 孙别鹤一脚把桌子踹开:“去他妈的!” 孙如恭道:“你别生气......大伯他,大伯他也是身不由己,这事羽亲王府的人已经在过问了。” 孙别鹤道:“羽亲王不在冀州,王府里谁会过问,王妃和侧妃都恨不得夏侯琢死了才对,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我爹就吓成了那样,还把我逐出家门......” 他看向孙如恭:“你就没有替我求情?你爹呢,你爹难道没有替我求情?” 孙如恭道:“求了啊,我跪下求的,我爹也求了,可是大伯正在气头上,谁求都不管用,大伯已经请出族谱,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了去。” “啊!” 孙别鹤脸色惨白:“他竟然来真的!” 孙如恭道:“大哥,你还是在这先躲躲,虽然说羽亲王府那边不会真的跟咱们家里过不去,可是王妃和侧妃都会在这个时候假惺惺的站出来表示与她们没关系,所以......所以你千万不要被人看到了。” 孙别鹤点了点头:“想不到,最后竟然是你站在我这边。” 他拍了拍孙如恭的肩膀问道:“我让你找些钱财来,你找了吗?” 孙如恭从衣服里翻出来一个钱袋子递给孙别鹤道:“这些还是从我娘那里偷来的,我没地方去要,跟我爹要的话他一定会问为什么要钱,虽然少了些,只有几十两,可是大哥你省着些用也够藏一阵子的了。” 他往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大伯早晚会消气,你还是孙家的长子长孙,我先回去,大哥你安心休养就是。” 孙别鹤点了点头道:“你记住,有什么事尽快来通知我。” 孙如恭应了一声后出门,他从赌场前门出去,绕了一个小圈后回到赌场后门那边,他爹孙秋已经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了。 看到孙如恭过来,孙秋立刻问道:“人在不在?” 孙如恭道:“在里边,我刚给了他一点银子,告诉他大伯把他逐出家门了,他一时半会儿的哪儿也不敢去。” 孙秋说道:“这是咱们这一脉崛起的机会了,你大伯因为这件事已经在族中颜面扫地,把孙别鹤除掉,再把你大伯排挤出去,以后你便是孙家的长孙。” 孙如恭使劲儿点了点头:“知道的爹!” 孙秋一摆手:“去办事吧。” 他身边四五个壮汉点了点头,从后院翻墙进去,不多时那后院里就传来一声哀嚎,这赌场的老板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不敢管,孙家就算不是冀州城里的一流家族,他也惹不起啊。 这事,他就装不知道。 一刻之后,那几个汉子从后院出来,快步走到孙秋面前俯身道:“老爷,人已经除掉了。” 孙秋点了点头:“去给赌场的东家送两千两银票过去,跟他说,他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手下点了点头,接过来孙秋给他的银票转身折了回去。 孙秋笑了笑道:“儿啊,你想出来的这法子还真是不错,先是逼着你大伯把他儿子逐出家门,再来杀了他,本来以为是孙家的一道灾,现在看来反而是你我父子的一场际遇......哈哈哈,不错不错。” 孙如恭连忙说道:“都是父亲教导的。” 孙秋哈哈大笑道:“走吧,咱们回家去,我想办法尽快把你大伯也扳倒,孙家那么大的家业,都是我......们的了。” ...... ...... 【一位不愿意透漏姓名的好友雾里个雾教我要维护读者朋友这个群体,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确实没有做过这些,大多数时候都是闷头码字,总觉得自己写出好东西就足够了,实际上,我写的东西也不够好,所以从今天开始做个改变吧,可我也不知道该先做些什么,卖萌行吗?】 第四十四章 歹毒 孙别鹤的尸体被赌场的东家很快就处理掉,以现在大楚之风气,运一具尸体出城,塞给守门的官兵一点小钱,他们看都不看。 上行下效,大抵如此。 这个人也许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被人遗忘,也许一遗忘就是永远。 孙如恭被书院除名的事当然不会传播开,他父亲孙秋的说法是,自己儿子因为看不惯书院里的一些勾当而愤然离开。 当然只是在家里说,不敢到外边去说,以孙家的实力还不敢直接硬刚高院长。 还是那家赌场,还是那个后院的小房子里。 孙如恭看了看他召集来的这些人,一个个面如死灰,好像魂儿都没了似的,虽然这些人年纪都比孙如恭要大,可孙如恭还真是看不起他们。 然而还要用这些人,所以还得装模作样,还得表现的格外真诚,最主要的是,他知道怎么利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身份,知道怎么利用这些人看不起他是个孩子。 “我大哥可能已经没了。” 孙如恭一脸悲戚的说道:“诸位兄长,都是我大哥之前的至交好友,我请诸位兄长来,不仅仅是因为我大哥的事,还因为这事也牵扯到了诸位。” 其中一个人立刻后退了几步:“你大哥做了什么我可不知道,他得罪谁了我也不知道,你别说牵扯到我们,跟我们有个毛的关系。” 另外一个人紧跟着说道:“是啊,你大哥死不死的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就是,可别把我们拉下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人说着就要走,孙如恭连忙过去堵着门说道:“诸位兄长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一个人伸手去拉他:“你个屁孩子少拦着我们,你们孙家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孙如恭连忙道:“不只是我家的事,诸位兄长就不想知道我大哥是怎么没的?” 见那几个人迟疑,孙如恭道:“我大哥这次是得罪了羽亲王府,我刚刚也说了,我知道诸位都是我大哥的至交好友,所以才没有隐瞒什么。” “大哥已经失踪多日,最后出现是在这,有人说看到我大哥被杀......这事,羽亲王府已经在过问,之前站在咱们这边的世子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所以现在我们得顾好我们自己,不能成为别人的替罪羊是吧。” 孙如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倒是没有人再想走了。 一人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孙如恭道:“我听家父说,因为得到夏侯琢受伤的消息,羽亲王可能已经赶回来了,一旦羽亲王回来,王府里那些原本想杀夏侯琢的人立刻就会变成缩头乌龟,他们会不遗余力的把责任推出去。”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些人说道:“自然是推给我们。” “关我们屁事!” 一人道:“如果不是你大哥的话,我们怎么会去招惹夏侯琢那煞星!” “说起来都怪你大哥!” “就是,全都是他的事!” 孙如恭道:“怪我大哥没错,我也觉得我大哥处事有问题,但现在不是咱们吵架的时候,是咱们应该商议一下如何应对的时候。” 有一人道:“你个小屁孩子能想个狗屁出来。” 孙如恭道:“我还真就想到了......那天的事,你们也在场吧,你们几个在酒楼外边给李叱指路,也给夏侯琢指了路,夏侯琢还没有找你们,只是因为他受了重伤,还没有腾出手来而已。”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哑巴了一样。 孙如恭继续说道:“可是这事,真正知情的有谁?诸位兄长,我,还有谁?” 其中一人道:“还有夏侯琢啊,还有那个叫李叱的。” “对啊。” 孙如恭道:“只咱们这些人和夏侯琢李叱知道,而李叱就极有可能直接威胁到咱们,羽亲王回来之后若是见了李叱,他必然把咱们都说出去。” 他一脸真诚的说道:“这事,羽亲王再怎么强势也得讲证据,没有证据的话他敢直接把我们所有人家里都牵扯进来吗?他不敢,哪怕他是亲王他也不敢,诸位家里都是有头面的人,一人力小,十人力大,羽亲王总不至于把咱们这些人全都收拾了吧。” 有一人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孙如恭道:“夏侯琢是当事人,他说的话没有佐证就算不得实数,官府问案,他的话不能成为证供,但李叱的话就会成为证供。” 这些人终于反应过来,其中一个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李叱如果死了,这件事夏侯琢一个人也说不清楚。” 孙如恭连忙道:“对啊,这件事,真正的证人不就是李叱一个吗?他死了的话,谁还能证明什么。” 那几个人又互相看了看,有人说道:“可是李叱现在不好杀,他不出书院,我们总不能跑到书院里杀人。” 孙如恭道:“我知道李叱有个师父,找到他师父,逼他师父写信给李叱,或者其他什么法子,李叱知道了必然会离开书院,只要他出了书院的门,怎么死还不是诸位兄长说了算吗?” 他抱拳道:“我是个孩子,能力有限,我只能拜托诸位兄长尽快找到李叱的师父,以此威胁李叱,他不可能不就范。” 那几个人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其中一人说道:“行吧,我们去找找试试,如果找到李叱的师父,杀人的事,你们孙家来做。” 孙如恭道:“那是自然,这事是我大哥引起的,过错在他,我是他弟弟,他人已经没了,我来替他承担,这件事做好了的话,也算是我替他向诸位兄长道歉了。” 孙如恭再次抱拳,看向那些人,一个一个的记住他们的名字,因为这每一个名字,都是他借刀杀人的刀。 刘等非,杨玉至,高晓,彭裴斐,李彦...... “可是,怎么找他师父呢?一家客栈挨着一家客栈的找?太麻烦了。” “就是啊,也不一定找的到,李叱的师父肯定已经藏起来了。” 孙如恭听到这些话后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一群蠢材,但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说道:“诸位兄长,我忽然间想起来了,李叱是要给他师父买宅子的。” 他看向杨玉至说道:“杨兄,伯父正好在官府里管着这些事,我那天亲眼看到李叱把那几个杀手怀里的银票收走了,他必然会把这些银票给他师父买宅子所用,所以......” “我知道了!” 杨玉至眼前一亮:“我回去之后,想办法把最近在官府报备要卖的宅子卷宗找出来,不会有多少,一定能找到李叱的师父。” 孙如恭道:“便是如此,还是兄长思谋缜密。” 杨玉至笑了笑道:“你提醒的好......这样,我现在就回去,想办法从我父亲那套套话,明日此时,我们还在此地相聚,若我能问清楚的话,我们合力去抓了李叱师父。” 众人全都点头应了,然后各自散去。 杨玉至回到自己家里,等到他父亲从官府回来后,一脸殷勤的给他父亲杨中昼奉上热茶,走到他父亲身后,一边敲打着肩膀一边试探着问了几句。 “父亲,我书院里有个朋友今日来找我了,托我一件事。” 杨中昼哼了一声:“我就想着你今日突然献殷勤,必是有所图,说吧,什么事?” 杨玉至道:“我那同窗好友,有一户亲戚已经来冀州,老家被流寇冲破不敢再住,可是这城里的宅子也不好买,他们一家在冀州城中客栈已经住了半月有余,实在是熬的难受......” 杨中昼道:“你怎么还爱管这种闲事!” 杨玉至从袖口里取出来几张银票,那是孙如恭之前给他的,他把银票递给他父亲说道:“第一是因为确实那同窗与我关系匪浅,第二是他直接给了孩儿这几张银票算作谢礼,孩儿实在是推脱不掉。” 杨中昼把银票拿过来看了看,脸色都微微一变。 这几张银票加起来有千两之多,杨中昼只是个冀州府里的六品主簿,一年俸禄也没几个钱,若不是正好管着些事的话,哪里有那么多钱供杨玉至挥霍。 千两之巨,已经足以让杨中昼动心了。 “既然是你至交好友,那为父不帮也不合适,你去取纸笔来,我写几个地方给你,你明日可让你同窗带他亲戚去看看,若是看中了的话,我在管府里也能帮衬些,尽快报备。” 杨玉至立刻就开心起来,连忙去取了纸笔。 不多时,杨中昼在纸上写下一些地址,把纸递给杨玉至道:“冀州城里已经没有多少宅子可卖,这是最近备案的全部了,你拿去吧。” 杨玉至连忙道:“多谢父亲,我明日一早就去给我朋友送去。” 杨中昼眼睛看着那几张银票微微眯了起来,然后把银票收进袖口里。 第二天一早杨玉至就出了门,先是去约了那几人见面,他们几个商议了一下,觉得这事还是不沾身比较好,把那张纸交给孙如恭,他孙家愿意怎么做就去怎么做。 商量好了之后,杨玉至一人带着纸张去了那赌场后院等着,没多久到了约定的时间,孙如恭便到了。 他从杨玉至手里把那张纸接过来看了看后就扬起笑意,俯身一拜道:“多谢兄长周全,兄长放心,这事就要过去了。” 杨玉至很严肃的说道:“东西我给你了,这事与我等再无关系,你记住了吗?” 孙如恭道:“记住了,放心就是。” 他拿着纸张出门,然后仰头看向天穹,咧开嘴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李叱......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 ...... 【我昨天翻回去修改了第二十一章,那一章中提到了牡丹,仔细回忆了一下不太合适,所以改成了芍药。】 第四十五章 血光灾 夏侯琢霸占了燕青之的床,他还在沾沾自喜中,就看到燕青之和李丢丢带着吃的回来了,于是他像个贵妇一样伸手道:“扶我起来。” 燕青之白了他一眼,夏侯琢道:“人道些。” 燕青之看向李叱,李叱道:“没喊我。” 燕青之又白了李叱一眼。 夏侯琢道:“先生虽然不是我的先生,可是书院的先生,我是书院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又帮我换了伤药,医者父母心,所以......” 说到这的时候他自己停下来,依稀觉得吃亏了。 李丢丢对他举起大拇指晃了晃:“牛批!” 燕青之觉得要是再不去扶一把都对不起这双重父亲的身份了,于是过去要把夏侯琢扶起来,夏侯琢已经撑着起来要下床了,一边坐起来一边说道:“别别别,我不用了。” 李丢丢把饭菜在桌子上摆好,取回来的白饭如果按照十份来分的话,夏侯琢和燕青之各两份,他六份,特别自觉就分好。 自然而然,都不用客气客气。 三个人吃了饭,燕青之起身道:“先不用收拾,跟我出去一趟。” 夏侯琢:“去哪儿?” 燕青之道:“没和你说。” 夏侯琢:“嘁......” 燕青之带着李丢丢出了小院,夏侯琢看着那俩人离开的样子总觉得没安好心,果不其然,两刻左右之后那俩人重新出现在他视野中,他们把夏侯琢的床拆了抬了回来。 夏侯琢一眼就出来那是他的床,因为床头上挂着一串流苏,他脸色变了变,忍着伤口疼快步过去把那流苏一把抓住,看起来极为珍重。 这是一条配饰,应该是挂在腰带上用的,有一颗红色的珠子,不知道什么材质,看起来红的娇艳欲滴,流苏的淡紫色,和珠子配着很漂亮。 他默不作声的回去,然后就在燕青之的床上躺下来,面朝着里边,手里依然攥着那配饰。 “你还生气了?” 燕青之走到床边,想了想还是应该解释几句。 “我练功伤过腰,睡在地上的话第二天腰就要直不起来,所以......” “没事。” 夏侯琢道:“不是因为床。” 燕青之看了看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条配饰,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脸上却都是歉疚之色。 小院外边,燕青之站在那发呆,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看,李丢丢拎着他的紫砂壶走到他身边递过去:“先生,茶。” 李丢丢看出来燕青之脸色不好,于是问:“先生是在生夏侯琢的气?” “不是,我哪有那么小气。” 燕青之回头看了看屋子里边,夏侯琢那会服了药刚刚睡着,他轻声对李丢丢说道:“那条挂坠,红珠子带流苏,在夏侯琢床头的那条。” 李丢丢嗯了一声:“我还说很漂亮来着。” “应该是他妹妹的。” 燕青之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夏侯其实......很不容易,他母亲和他父亲关系也很复杂,他母亲不愿做妾在王府里受人白眼,有了身孕后就搬出来独居。” “后来有了夏侯琢,再后来有了夏侯琢的妹妹,名字应该是叫夏侯玉立,夏侯琢对他妹妹百般呵护,谁欺负她都不行,就因为想保护妹妹夏侯琢才开始习武。” “再后来,她妹妹七八岁年纪的时候丢了......那条配饰应该是他妹妹之前送他的。” 燕青之道:“他和他妹妹,都跟着受苦。” 李丢丢脸色也变了变:“先生,他妹妹是被人害了?” 燕青之道:“不知道,我总觉得应该和王府里那些人有关,夏侯琢苦寻几年都没有一点消息,他为什么和江湖上的人走的亲近,也是想借助多交些朋友来打听他妹妹的下落,只是数年过去......” 燕青之摇头:“刚刚是我疏忽了。” 李丢丢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人心啊,怎么会险恶到了这个地步? 李丢丢不是这样的人,燕青之也不是这样的人,夏侯琢历尽险恶可也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人心可以坏到没有底线。 “回去吧。” 燕青之道:“我平生最恨的也对孩子下手的人,能对孩子下得去手的,连禽兽都不如。” 李丢丢记住了这句话。 骨肉分离,那是何等的痛苦。 屋子里,夏侯琢其实并没有睡着,他手里攥着那条流苏挂饰眼睛里都是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 他没有听到小院外边燕青之的话,他只是想他妹妹了。 已经数年,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人间。 第二天一早,长眉道人从住的客栈出来,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舒展了一下双臂,以往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最近这段时间就显得那么清闲舒适,每一天都觉得很完美。 他从不是一个无度之人,不然也教不出李丢丢那样的孩子,他更懂感恩,更知进退,明白现在这般生活已是得来不易。 走了一段路后遇到一家卖豆腐脑的铺子,进去要了一碗豆腐脑,这是一家小店,只有夫妻二人操持,当家的随口问了一句:“吃甜的还是咸的?” 长眉道人觉得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于是说道:“甜豆腐脑算什么豆腐脑吗?” 坐在旁边的一个吃饭的客人顿时坐不住了,瞥了长眉道人一眼:“咸豆腐脑算豆腐脑吗?” 长眉道人看向那客人认真说道:“甜嗖嗖的有什么可吃的。” 那客人不甘示弱:“咸不拉几的有什么可吃的。”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你吃过?” 那客人道:“你又吃过?”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长眉道人道:“那就换来吃吃,再说如何。” 这俩人一人又点了一碗豆腐脑,咸的给了那客人,甜的给了长眉道人,两个人各自吃了一口,然后各自用一个字来总结。 “呸!” “呸!” 那人白了长眉一眼:“道不同。” 长眉道人:“明明是嘴不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般毫无征兆的又似乎是必然会发生的辩论了好一会儿,好在两个人都颇有气度,谁也不生气,从豆腐脑到南北菜系,又从南北菜系说到南北差异。 越说越多越说越投机,哪里还有什么道不同的样子,反而聊的很开心。 “先生一定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吧。” 那客人问了一句。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年纪,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像是个读书人,身上不是锦衣应该还没身份功名,但是谈吐很有学识。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长眉道人总觉得这中年男人身上有几分贵气,哪怕这布衣长衫穿在他身上,也像是一身锦衣玉带,而这贵气最明显处,便是眉眼。 听那客人问,长眉道人摇头道:“我只在冀幽一带走动,没有去过南方,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听来的,也是看来的,听自别人说,看自别人著。” 那客人点了点头:“书中自有变化万千大好河山,先生好学识。” 长眉道人觉得人家夸了自己,也要回夸过去,于是说了一句:“先生好气度。” 那客人笑着摇头:“哪里有什么气度,要有也不过是迂腐气......我看你腰带上挂着一面八卦牌,是道门中人?又不见你穿道袍,所以吃不准。” 长眉道人笑道:“是道人不假,不过也是以前......” 那客人笑笑,也改了称呼,他问:“道长可会看相?” 长眉道:“不会,但你要是想听好话,我可以跟你说半日,你要是想听不好的,我可以跟你说一日。” 客人问:“为何好话能说半日,坏话能说一日?” 长眉回答:“因为给人看相,说好话得赏钱,有多有少,说坏话没准大赚一笔,就看听的人信不信了。” 客人哈哈大笑,觉得长眉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于是看向掌柜的说道:“他的账算我身上,我请了。” 长眉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你请我吃饭,那我就免费给你看看吧......” 客人道:“先生不是不会看相吗?” 长眉认真道:“因为你刚才没提钱。” 客人:“......” 长眉虽然与这客人相对而坐,但哪有盯着人脸看的道理,此时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有些非同寻常,所谓看相,五分容貌五分气质,而在有些时候,从气质做判断比从容貌做判断更准。 “贵人。” 长眉怔了怔:“不该啊。” 客人问:“为何不该?不该为何?” 长眉道:“我看你面相,是大富大贵之相,可是大富大贵之人我又怎么会在这小店里遇到,且你身上不是锦衣,便又没功名在,所以我有些看不准了。” 客人哈哈带笑道:“你能看出来大富大贵就说明有些本事了......” 他把手伸出来:“看看手相如何?” 长眉点头,看着那人张开的手掌,回忆着平生所学,越看越觉得离谱,越看越觉得心惊。 客人问:“看出来什么了?” 长眉道人摇头道:“实不相瞒,所谓看相,不管是面相还是手相,多是诓骗之言,不外乎察言观色,看手相这纹理,说什么的都有,不得准......可是你的手,这般年纪,还仿若女子之手,没有一丁点的茧,甚至没有一点老皮......” 客人一怔,然后笑着说道:“原来看相是这般看法,以往都是被人骗了么?” 他起身,取了钱袋子,拿了两块银子,一块放在桌子上,一块递给长眉。 “你的卦钱。” 长眉连忙摇头:“我什么都还没说,不能收。” 客人道:“那你随便说几句。” 长眉张了张嘴,最终吐出一口气道:“你近日......似有血光灾。” 【啊,我写的挺好看的,我都忍不住想注册个小号书评区可着劲儿夸自己了。】 第四十六章 机缘巧合 那中年儒士一般的男人听到血光之灾四个字后边停下来,回头看了长眉道人一眼笑道:“你是要与我说一天吗?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听你说。” 长眉道人起身,走到中年男人面前认真说道:“你眉宇间有贵气,也有阴郁气,似乎是遇到什么麻烦事,纵然不是麻烦事也是让你伤神的。” 他歉然道:“其实我刚刚是故意说那句甜豆腐脑的,算是一种江湖骗子的习惯伎俩,一时之间没能扳住。” 中年男人好奇的说道:“为何你就知道说一句甜豆腐脑会引起我的注意。” 长眉道人解释道:“我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你在发呆,你看着面前的碗,但是眼神飘忽,显然心事重重,我注意你你却没有注意到我。” “然后我看到你吃的豆腐脑是甜的,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我故意说一句和你有关的话,必然会引起你的注意,而接下来就容易些,不过是一些我看你愁眉紧锁阴云惨淡之类的话,你就会被我勾住。”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道:“看来每一行当都不容易,你这察言观色和引人注意的手法,很了不起。” 长眉道:“哪有什么了不起,江湖骗术罢了,可是......这位先生你出门行走还是要多注意些。” 中年男人问:“你是真的看出来什么了?” 长眉道:“看不看得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提醒一句,便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 中年男人问:“是因为收了我的卦钱?” 长眉摇头道:“你不给钱我也会提醒。” 中年男人又问:“那你还怎么赚钱?” 长眉道:“所以我都快混不下去了。”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指了指外边:“我恰好要去办一些事,道长若是得空的话陪我走一趟?我与你相谈结缘,还没有尽兴。” 长眉道:“我还要去看看宅子。” 中年男人对这个道人更加好奇起来,他问道:“你都快混不下去了何来的银子买房?冀州城里都已是寸土寸金一般,寻常宅院怕也要几百两,你.....” 长眉道:“银子是攒足了,就是房子不好找。”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你要往哪边走?” 长眉道人往前指了指道:“那边。” “那正好顺路,边走边聊。” 中年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长眉不好推辞,于是和他并肩而行,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越聊越觉得投缘,很多看法竟是不谋而合。 “道长行走于江湖却能有如此见解,殊为不易。” 中年男人道:“道长刚刚说的话,便是一些做官的也看不透彻,更说不出来。” 长眉连忙说道:“可不能乱说话。” 中年男人问他:“你是怕当官的?” 长眉道人回答道:“这天下百姓,哪有不怕当官的。” 中年男人叹道:“其实这不对,如果天下百姓都不是怕当官的,只是敬与服,那才是清平天下,那才是安乐江山......百姓们只是怕而不敬,除了怕之外,便是暗中的恨。”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病了。” 长眉道:“先生说的太直接,不能再聊了。” 中年男人道:“与我聊这些不用害怕,我又不去报官......道长,你既然想在冀州买宅院,那你可是看出来,这冀州还会一直安稳吗?” 长眉摇头:“人相且看不准,哪有资格看天下相。” 中年男人叹道:“你没有资格看天下相,可是谈吐之中心怀天下事,而这江山中有人本可看天下相,甚至可把握天下脉门,却尸位素餐浪荡度日只知中饱私囊而不管百姓死活!” 长眉吓了一跳,心说不能和这个神经病再聊下去了,再聊的话就快到杀头之罪的地步了,好好聊天不行吗,非要说这犯忌讳的话。 这人不是一般的神经病啊,一般的神经病都不敢说这些话。 “吓着你了?” 那中年男人见长眉脸色有异随即问了一句。 长眉道人讪讪的笑了笑道:“我只是个小老百姓,先生还是不要再和我说这些了,我搭不上话,也不敢搭话。” 中年男人叹道:“病了。” 这是他第二次说病了这两个字,长眉都怀疑他在说他。 长眉抱拳道:“我要看的宅子就在左近,先生若有要紧事就先行,咱们就此别过。”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似乎对长眉略微有些失望,可是转念一想,他说的这些话,普天之下的百姓谁敢搭话? 所以他微微颔首道:“你自去,就此别过。” 长眉道人转身进了巷子继续往前走,昨日打听了这里有一家要把宅子卖了搬走,据说是家中有子要赴京赶考,都城那边他们也有家业,索性就搬过去不回来了。 现在这大楚江山,村镇百姓饱受流寇欺辱摧残,有钱有势的往县城里跑,县城里的往郡城州府里跑,州府里的往都城跑。 长眉一边走一边想着这种人家出手房产多半可以狠狠砍砍价钱,反正是不回来的,而且已是临近大考的日期,他们卖了房子就出发时间都不富裕。 也许是主人家已经搬到都城大兴去了,留下卖宅子的不过是家中管事,应该不难谈下来。 正想着,忽然面前出现几个壮汉拦在那,长眉道人一时走神没有注意到,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前路被人堵住,他下意识的想后退,后边也有几个壮汉出来,把巷子口截上。 “诸位好汉......” 长眉心说莫不是自己露了富?按理说不应该,燕青之给他送来五百两银子的银票,这事他没对任何人说过,他又能对谁说,所以不该露富了才对。 他确定自己没有露富后继续说道:“我只不过是个穷酸道人,诸位好汉若要发财的话,确实是拦错人了。” “没拦错。” 其中一人上前,上下打量了打量长眉问道:“你就是长眉道人吧。” 长眉道人立刻摇头:“我不是,长眉道人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你还装?” 长眉道人对天发誓道:“我骗,你们不得好死。” 那人上前就朝着长眉道人的小腹踹过来一脚:“你还他妈的装!” 长眉虽然武艺不算多强,可好歹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那一脚踹过来,长眉双手抓住那人脚踝往上一抬,那人便朝着后边仰倒出去。 长眉立刻转身想扒住旁边的院墙逃离,可是那些人怎么可能给他这种机会,后边的人上来一脚把他从墙上踹了下来。 长眉疼的一咧嘴,落地之后顺势抓了一把土扬出去,靠近他的人被洒了一脸,眼睛里也是,立刻就退了回去。 长眉又去抓土,后边上来的人一脚踩在他手上,这一脚踩的力度很大,长眉疼的脸色都变了,手掌的肉皮都被踩的脱落几片。 “还敢反抗!” 又过来一人,一脚踹在长眉后脑上,长眉那么大年纪了,这一脚踹的他脑袋里嗡的一声,一阵昏沉,往前就扑了出去。 “拿麻袋来,把他装回去。” 长眉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然后眼前就黑了,像是夜晚骤然降临,紧跟着他脑袋上被人打了好几下,把他打的神志不清。 依稀感觉着被人抬了起来,长眉想挣扎,奈何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被人困在麻袋中,想挣扎也挣扎不出去。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巷子口传来一声暴喝,长眉却已经意识都逐渐模糊起来,最后那几次重击都在他头上,脑袋里只有嗡嗡的声音和天塌地陷一样的旋转。 然后就是一阵骂声,像是那群人让喊话的人滚开,没多久似乎就打了起来,闷哼哀嚎的声音不断。 没多久,长眉道人终于恢复了一些感觉,眼前猛的一亮,是麻袋被人解开,光线回到眼睛里的那一刻让长眉觉得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那个中年男人把麻袋打开,见长眉道人的脑袋被人打的完全肿了起来,他忍不住一怒:“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这些人眼中已经没有王法了!” 几个身上带着一股强悍气息的男人站在四周,其中一人俯身道:“王爷,这些人如何处置?” 中年男人道:“送去官府也不过是再放了出来祸害人,全都打断四肢。” “是!” 那几个汉子应了一声然后动手,他们的手法极为残酷也极为老练,抓起胳膊直接掰断,一脚踩下去腿骨就碎裂,没多久那些拦路的人都被废了。 “你没事吧?” 中年男人问了一句。 长眉道人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恍恍惚惚,他张开嘴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然后又昏了过去。 他年轻时候不会如此不抗打,毕竟已经上了岁数。 等长眉道人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一家医馆里,郎中正在给他脸上涂抹伤药,见他醒了,郎中轻声说道:“别乱动,我把伤口给你处置一下。” 长眉问:“我怎么会来这里?” 郎中回答道:“羽亲王府里的人把你送来的,说是让好生照看,你这是招惹了谁?既然是王府的人护着你,谁还敢把你打成这样。” 长眉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恍然过来。 原来那位中年男子就是羽亲王,怪不得一脸贵气,只是惭愧,说人家有血光之灾,想不到自己被打了一顿,他侧头看了看见旁边有一面铜镜,伸着脖子往铜镜里看了看自己,吓得一缩脖子。 这猪头是谁? 他心想着怪不得自己瞧着他面相有些若有若无的熟悉,原来是依稀与夏侯琢有相似之处。 “王府的人呢?” 他问。 郎中回答:“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长眉道人想了想后问道:“他们临走之前可有什么交代?” 郎中摇头道:“只说好好照看你,别的没有。” 长眉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他们临走之前就没把药费给你结算了?” 郎中的手一颤。 他看怪物一样看着长眉,竟是无言以对。 【求收藏是正经事,给收藏是正经人。】 第四十七章 父爱 四页书院。 羽亲王杨迹形迈步朝着书院大门里边走,书院的守门人并不认识他,连忙上前拦住,一伸手就把人拦了下来。 “这位先生到书院做什么?” “见人。” 杨迹形回答。 守门人高位成仔细打量了一下,保持着客气。 “先生要见谁?” “夏侯琢。” 一听到夏侯琢这三个字,高位成的脸色就变了变,同为书院看门人的刘梗前阵子失踪了,传闻就和夏侯琢受伤有关,昨日夏侯琢被人送回来,今日就有人来找,他如何能不紧张。 “先生怕是要失望了,书院已经放田假,夏侯公子不在这。” “他在。” 杨迹形的回答格外简单明了。 高位成还要再说什么,杨迹形身后的护卫之一上前一步,把腰牌摘下来地给高位成:“我们是亲王府的人。” 高位成吓了一跳,也不敢再问,牌子也没敢细看,后退一步道:“见过几位大人......不过,能不能等我去请示一下院长大人?” 那护卫刚要发怒,杨迹形一摆手:“去吧。” 高位成连忙交代了自己同伴几句,然后转身跑进书院里,没多久,书院高院长就快步出来,一看到杨迹形脚步就更快了。 “拜见王爷。” 高院长出了门就俯身一拜。 他这一拜,把高位成吓了一跳,他怎么能想到这朴素之人居然是亲王殿下。 “高院长切勿多礼。” 杨迹形上前扶了高少为一把,笑了笑说道:“贸然打扰,也没有提前派人知会,还请高先生勿怪。” 高少为连忙道:“王爷客气了,快请进。” 两个人并肩而行,高少为这等大儒也一直微微弯着腰说话,不敢直起来,人与人本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被赋予了不同身份之后,便有了尊卑。 听闻杨迹形是来寻夏侯琢的,高少为一边引路一边说道:“夏侯琢是昨日才回来的,住在教习燕青之处,也好有个照应。” “燕青之......” 提到这个名字,羽亲王显然有些感慨,他笑了笑说道:“当年我让他跟我走,他说什么也不肯,只愿在书院里做教习......我许他官职他都不答应。” 高少为道:“他性子懒散惯了。” 杨迹形道:“我偏就喜欢这性子的人,若他现在肯跟我走的话,我依然很乐意。” 高少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当年燕青之顶撞羽亲王的事书院里人尽皆知,可是羽亲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对他极为欣赏。 与此同时,燕青之的小院里,夏侯琢坐在藤椅上看着那两个人给菜苗浇水,觉得自己手里还缺一根小皮鞭和一个紫砂壶,多了这两样东西才显得自己不是东西。 想到这他呸了一声,心说昨日自己就乱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今日又在乱想自己不是东西,莫不是受伤被打傻了吧。 再想想自己以前可不是这样,都是认识李叱之后才变的,所以自己就算是傻了也是被李叱传染的才对,再一想,傻真的会被传染吗? “那边那边。” 夏侯琢朝着燕青之说道:“丢了一颗秧苗没有浇水,你怎么干活的。” 燕青之直起腰看了他一眼:“滚......” 然后就注意到羽亲王竟然快到小院门口了,他那出口的滚字收是收不回来,于是又硬生生加了几个字。 “滚......滚长河东逝水,浪花淘尽,遍洒英雄苗。” “说的好!” 羽亲王走到门口笑道:“书院的先生果然非同凡响,便是种些菜苗也能出口成章。” 燕青之心说这要不是骂的是你儿子,我能憋出这句来? 可是人却已经俯身一拜:“见过王爷。” 他还拉了拉李丢丢道:“李叱,这位是亲王殿下。” 李叱也跟着拜了拜,想的却是这个人就是夏侯琢的亲爹了吗?因为好奇,所以忍不住抬头看了几眼,可这就显得有些失礼,羽亲王身后的高院长就瞪了他一眼。 “都起身吧。” 杨迹形看向夏侯琢,夏侯琢扭头看向别处。 燕青之连忙道:“正好没水了,李叱,你跟我去挑一担水来。” 李丢丢看了看那大半桶水,横着小碎步挪过去用脚踹了一下,那水桶还不甘心的晃了晃才倒下去。 李丢丢一脸恍然的说道:“哎呀,真的没水了。” 高院长看了都想捂脸。 “我随你们一去去打水。” 夏侯琢起身要走,杨迹形叹了口气道:“就说几句话我便走。” 夏侯琢沉默着坐下来,但好歹是不走了。 燕青之和李叱拎着木桶出门,高院长压低声音说道:“转一大圈再回来,让他们父子多聊聊。” 燕青之看了看小院外边不过几丈远的水井,心说这玩意可踹不倒啊。 他看了看李丢丢,李丢丢又一脚踹在木桶上,这一脚灌足了力度,把木桶踹出来一个洞。 “哎呀,桶坏了,先生咱们去买个新木桶吧。” 燕青之叹道:“买......” 高院长也要借机离开,于是说道:“丝毫也不懂得勤俭,这木桶只是破了个洞又不是不能修,你们四体不勤,凡事只知道花钱解决,你们都跟我来,看我如何修好了它。” 他转身在前边走,李丢丢压低声音对燕青之说道:“先生,姜果然是老的狐狸,老狐狸果然是辣......” 燕青之举头望苍穹。 好在高院长没有听到,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书院里有燕竹,折两根,用竹片堵住破洞即可......我的竹子呢!” 燕青之道:“莫不是书院里进了贼?” 高院长一回头:“说!我的竹子呢!” 李丢丢指了指燕青之,燕青之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怒气......你这个叛徒...... 燕青之道:“这个学生可以解释的。” 高院长忽然间醒悟过来,在那小院里好像是看到了一片竹子,只是都已经半枯,他狠狠瞪了燕青之一眼道:“下个月的月例扣掉了。” 燕青之:“噢......” 高院长道:“你的解释呢?” 燕青之道:“随着月例扣掉了。” 高院长这几日都在节度使那边忙着商量夏试的事,按照大楚的惯例,朝廷科举大考在秋天,所以称为秋试,但各地方的选考大多在夏末,冀州这边的夏考自然绕不开他高少为,为朝廷取仕历来被重视,所以节度使大人也要亲自过问。 这几日都在忙,高少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片细竹林没了,他想了想后说道:“总不能还回你那里取竹子,好在我家里还种几棵......” 话没说完,李丢丢忽然就捂着肚子蹲了下去:“院长大人,先生,弟子突然腹痛如绞......” 高院长皱眉道:“那还不速去?” 李丢丢连忙道谢,一溜烟的跑了。 高院长和燕青之回到住处,一进门,高院长就指了指那假山一侧说道:“我亲手移植过来的几棵燕竹就在......我竹子呢!” 正在院子里假山旁边喂鱼的高希宁本来还要过来见礼,听到她爷爷说这句话后立刻就蹲了下去:“哎呦,肚子好疼。” 燕青之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可是他没有证据。 高院长猛的看向燕青之,燕青之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燕青之的小院,羽亲王杨迹形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伤势如何?” 夏侯琢回答:“死不了。” 杨迹形叹了口气道:“你与我说话总是这般语气,我知道是我亏欠你们母子,可我多次想把你们母子接回王府,你母亲她......” 夏侯琢微怒道:“接回去被人害死吗?” 杨迹形张了张嘴,话却被堵了回去。 他最爱的女子便是夏侯琢的母亲,虽然她出身寒微,可她性子刚烈,宁愿自己抚养孩子也不愿意去王府里做妾,而以他身份,哪怕杨迹形再在乎她也不能给他侧妃身份。 所以杨迹形一直都觉得对不起她们母子,尤其是女儿夏侯玉立失踪之后,他更是愧疚。 “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杨迹形缓和了一下气氛后继续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若你的伤还没有见好的话,我让人去寻名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夏侯琢打断,夏侯琢看着杨迹形的眼睛说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劳王爷费心了,我这样的人倒也没那么容易死。” 杨迹形又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杨迹形努力挤出一丝稍显难看的笑意说道:“你喜欢在书院修养也好,我把他们几个留在这,若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他们做就是。” “用不着。” 夏侯琢的回答依然像是刀尖一样尖锐。 杨迹形没奈何,点了点头道:“你不喜欢,那我就不让他们留在你身边,你放心就是,你受伤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夏侯琢没回答,而是反问。 “看来你真是被你那得意儿子骗走的?不然的话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刚刚说的交代,是回去让你那得意儿子罚酒三杯吗?” 杨迹形眉角一抬,可还是忍了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并不是他要骗我,陛下确实派人传旨让我去都城,本意是因为南平江以北这边叛乱越发多了起来,左武卫大将军薛世告老还乡,陛下想让我领左武卫清剿北方三州叛乱,但是走到半路......” 夏侯琢一听就知道事情出了岔子,当今陛下,他父亲的大哥杨迹盛昏聩无能,听信谗言,不然的话又怎么会养出来刘崇信那样的大太监。 料来他父亲走到半路的时候,朝令夕改的皇帝陛下又有新旨意下来了。 “换人了?” 夏侯琢问了一句。 杨迹形点了点头:“杨竞奉旨领左武卫,已经从南边开拔过来,月余之后便可到冀州辖内。”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不领兵就不领兵,咱不担那份累,不操那份心,游山玩水享清乐不好吗?又不是多想做,咱不在乎。” 这两句带着咱字的话,让杨迹形心里顿时暖和起来,他看着自己这个最叛逆的儿子,眼睛里都是父爱。 “是是是,咱不干。” 他笑着说道:“那个,你一会儿想吃什么?我着人去买。” 夏侯琢道:“你会做什么?” 杨迹形立刻说道:“我马上去学,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四十八章 两小无猜一大傻 羽亲王殿下亲自到了教习小食堂那边去请教食堂师傅们饭菜做法,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有谁阻拦,倒是把那些食堂师傅吓着了,一个个脸色惶恐不安。 夏侯琢很开心,他这样的人对他父亲说两三句狠话,便是最后的骄傲和自尊,也是他对亲人狠厉的极限。 可实际上,在他父亲面前,他的伪装并不好。 身份带来了诸多便利,别人苦求都办不到的事,亲王一言就可轻松做到。 比如夏侯琢说他想看父亲做饭是什么样子,而羽亲王觉得夏侯琢现在身上有伤,进厨房会被油烟呛着,所以问了一句能不能把炊具之类的东西搬到燕青之的小院里。 他问一句,哪有人会说不行的。 于是小厨房那边的人全都忙活起来,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股脑的往燕青之的小院里搬,还用最短的时间搭起来一个土灶,大铁锅已经刷的干干净净。 燕青之和李丢丢拎着修好的木桶回来,看到小院里这热闹的样子两个人都懵了一下。 “我的菜!” 燕青之脸色大变,冲回小院里后才松了口气,虽然人多,好在人们都刻意避开他种的菜苗,不然的话这乱七八糟的,早就被踩没了。 燕青之长长的松了口气,看向夏侯琢,夏侯琢朝着他微笑着说了三个字。 “不客气。” 燕青之一笑,想着原来是他帮忙守着。 夏侯琢一脸你该怎么谢我的表情,虽然没说话,可是眼神里已经足够表达清楚了,燕青之回了一个你要是不来有这屁事的眼神,夏侯琢随即把邪恶的手伸向了他身边稚嫩的幼苗。 “住手!” 燕青之看了看那菜苗:“苗在人在,苗亡你亡。” 夏侯琢的手还是伸了出去,不过是从地上捡起来一个小土块,用很娘的姿势打在燕青之身上,用很娘的语气说了一声讨厌。 燕青之打了个寒颤...... 在一边的李丢丢看到这一幕后都惊了,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才睡了先生床一晚,他怎么就这样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因为这句话而看过来,夏侯琢和燕青之同时朝着李丢丢走过去,李丢丢转身就跑,在那一刻仿若飞升成了神话故事里的陆地剑仙,如贴地飞行一样。 羽亲王在燕青之那小院里学习怎么做菜,高院长也要在一边陪着,还得夸着,比哄孩子还累。 李丢丢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借机逃离小院后就到了树林那边,果然看到高希宁坐在那边矮墙上,如以往一样晃着那两条小长腿,一边的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知道嘴里有什么东西。 “你在吃什么?” 李丢丢过去问。 高希宁张开嘴给他看了看:“硬糖,可甜。” 她从腰畔挂着的可爱至极的小荷包里取出来两块递给李丢丢,李丢丢打开糖纸看了看,瞧着黑了吧唧的,放进嘴里后一股特别浓厚的蔗糖味道就溢了出来。 “甜吧。” 高希宁一脸小得意:“我自己做的。” 李丢丢道:“这么厉害?” “嗯啊,看书学来的。” 高希宁问:“你要不要学?” 她看向燕青之小院那边:“大人们应该要好一阵子都没空理咱们,要不我教你做硬糖?” 李丢丢道:“还是先把功课补上吧。” 高希宁从矮墙上跳下来,拉了李丢丢一把:“不,就要教你做硬糖,教会了你,你就能用这个去哄骗小姑娘了,相信我,小姑娘都喜欢糖。” 李丢丢:“......” 高希宁不由分说的拉着李丢丢跑回她家,翻找出来她做硬糖的原料,一边准备一边说道:“先要熬,熬出来后放在阴凉里,但是一开始会很软,所以需要一个小模具放进去等着变硬,在模具里边刷上薄薄的一层油,这样就不会粘在模具上了。” 李丢丢一脸好厉害的表情,他问:“这些都是你自学的?” “对啊。” 高希宁挑了挑柳眉:“夸我。” 李丢丢道:“为了吃你真是煞费苦心。” 高希宁:“哼!”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你等我一下啊。” 他转身跑出去,也不知道干嘛去了,高希宁就蹲在阴凉处看着那模具里的糖等着它变硬,没多久,李丢丢跑回来,手里拿着几根已经半干的燕竹。 “刚跑回去拿的。” 李丢丢坐下来,用小刀把竹子剖开,然后切成一根一根很细的如同牙签一样的小竹棍,他只有左手方便,所以做的比较慢,高希宁不知道他要干嘛,也取了一把小刀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削。 削了几十根,李丢丢让高希宁拿去清洗干净,然后把这些小竹棍插进模具里的糖中。 李丢丢笑道:“这样就方便了,可以拿着吃。” 高希宁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因为这一件小事竟然对李丢丢有几分崇拜起来。 两个人等着糖变硬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学武,李丢丢耐心的教,高希宁认真的学,虽然她练的不怎么样,可是却能说的头头是道。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李丢丢教她的那些招式,她练两次就能说出这招式的威力作用甚至弊端,给李丢丢的启示都不小,偏偏她练就不好看,动作很别扭。 好一会儿后,两个人跑过去看那些糖,发现已经硬实起来,高希宁拿着小竹棍举起来看,这糖还是原来的糖,可是为什么加了一根小竹棍后就变得可爱起来了呢。 两个人动手把油纸剪开成小的四方片,一块一块的把糖果包起来。 高希宁看到李丢丢蹲在那若有所思,她用肩膀撞了撞李丢丢的肩膀问道:“想什么呢?” 李丢丢道:“这个能不能卖钱?” 高希宁怔住:“你给我做的,你要卖了吗?” 李丢丢道:“我们可以再做啊。” 这女孩子的心思就是这般翻云覆雨变幻无穷,李丢丢说要把那些糖果卖了去,她就觉得不舒服,不开心,觉得这是两个人合力做的,当然也算是李丢丢送给她的礼物,怎么能卖了呢? 可是一说要做新的去卖,她就觉得那无所谓。 “天气热,不好存,怎么办?” 高希宁问。 李丢丢想了想道:“用油纸包起来封好,找一个水桶一个水盆,糖放在水盆里,把水盆漂浮在水桶上,再置于阴凉处,应该差不多。” 两个人动手,到中午的时候又熬了一小锅糖出来,放进模具,然后把小竹棍插进去,再放进水里,冷却的速度就变得快了起来。 正忙活着,夏侯琢溜达过来喊他俩过去吃饭,他爹亲手做的饭菜,他虽然已经十七八岁,可还是忍不住有一些淡淡的炫耀之心。 “你们做的这是什么?” 夏侯琢好奇的问。 李丢丢回答:“糖果啊。” 夏侯琢看着这糖果的造型很奇怪,捏了一根举起来对着阳光看,觉得有点意思。 “我们打算拿出去卖,看看能不能赚到钱。” 小高希宁一脸的希冀和得意。 夏侯琢道:“你们打算卖多少钱一根?算成本了吗?” “成本......” 李丢丢和高希宁对视了一眼,都忘了这事,连高希宁都不知道原料费是多少钱,这些东西都是他爷爷让人买来的,反正是给她玩,她爷爷不在意,她自然也不在意。 夏侯琢道:“下午无事的时候,我和你们出去走走看看,问问清楚就行了,反正一个田假有月余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玩了。”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糖说道:“是不是款式太单调了,只有这一种,你看大街上卖糖果的货郎,打开箱子,里边的糖果五颜六色很漂亮,还有各种形状,你们这个不占优势。” 他想了想说道:“但是可以这样卖。” 他把一颗糖放在一边:“假如这一颗糖卖十个制钱,那么......” 他拿了两个糖球,中间夹了一根小竹棍说道:“这就是加量的,卖十八个制钱,或者十六个,人们会觉得只是少了一根小竹棍,却少了好几个制钱,他们占了便宜,因为竹棍不值钱啊。” 李丢丢道:“好是好,可是这造型怎么看着有些许别扭?” 夏侯琢一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摆的,然后表情就变得精彩起来。 好在高希宁不懂。 高希宁在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这糖果总得取个名字吧,叫什么?” 夏侯琢完全没有醒悟到自己和这两个小家伙认真商量事情的时候真的变幼稚了,根本就没有去想,反而跟着融入进去。 他回答道:“要不然叫竹糖?” 李丢丢道:“名字还行。” 高希宁指了指两颗糖球那个:“这个就叫竹竹糖?” 李丢丢道:“谐音不好听。” 夏侯琢道:“那就叫棍糖,棍棍糖,或者你看形状像是个大锤,叫大锤糖,锤子糖,咱们出去就卖个锤子糖......” 高希宁道:“棒棒糖!” 李丢丢:“幼稚!” 夏侯琢道:“女孩子家家的名字,听着娘。” 高希宁哼了一声:“我说叫什么就叫什么,我的糖我说了算!” 夏侯琢认真的说道:“确实有些娘里娘气的,棒棒糖,多幼稚的名字......还是叫大锤糖好一些,钢铁大锤糖!” 李丢丢道:“虽然你说的对,但是听她的吧。” 夏侯琢笑起来道:“你们俩说了算。” 他起身说道:“先去吃饭吧,看你们俩这样子好像卖这糖就能日入万贯,不久之后就能暴富了一样,不是我打击你们,如果你们这个棒棒糖卖的好算我输,你们可以提一个条件,只要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答应。” 高希宁嘴角一扬:“你说的,不许反悔。” 夏侯琢道:“反悔?我夏侯琢的命里就没有反悔这两个字,还棒棒糖,哈哈哈哈.......棒棒个锤子啊......哈哈哈哈。” 【昨日两更是有正经理由的,我可以解释,少一更是因为我忘了.......另外关于固定更新时间的问题,我正在努力存稿,下个月中会上架,上架后就会有每天固定时间更新,最后随意的求一下收藏......】 第四十九章 小本生意 夏侯琢没想到李丢丢和高希宁真的就去大街上摆摊卖他们的棒棒糖了,李丢丢去这没什么,李丢丢一个见钱眼开的人,可是高希宁居然也跟着去了,难道她就不怕被高院长知道了责骂? 楚国很讲究这些,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李丢丢是读书人,读书人去做小买卖会被人戳脊梁骨戳到死。 如这事让高院长知道了的话,说不定会直接把李丢丢除名。 然而李丢丢又不傻,他做了一翻装扮,当然不会穿着院服去卖棒棒糖。 他和高希宁商量好了,高希宁躲在远处看着,李丢丢换了一身衣服,脸上还涂抹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西疆那边的小孩子脸上会有高原红,而他脸上涂的是姹紫嫣红。 在卖之前李丢丢还教高希宁,要想东西好卖得有托儿,高希宁当然就是那个托儿。 李丢丢还教他手要会看情况,等他挑着担子往人多的地方走,高希宁就过去买一根,然后用极为夸张的语气说几句。 “哇,好可爱啊。” “哇,好好吃啊。” 大概如此。 高希宁第一次干这事,觉得又羞耻又刺激,她等李丢丢到了人多的地方后就冲过去,没想到直接就进入了状态。 “小货郎,你这是卖的什么?” 李丢丢回答:“寂寞。” 高希宁:“啊?” 李丢丢道:“开句玩笑......没有人看过来,你等到了那边我停下来之后再过来问。” 高希宁:“没人看过来还不好说。” 她清了清嗓子,然后啊的喊了一声,这一下四周的人全都看了过来,一个个以为谁被踩着尾巴原形毕露了呢。 “好可爱啊!” 高希宁一脸夸张的说道:“真的是太可爱了。” 一个从旁边经过的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妇脚步一停,仔细看了看李丢丢,点了点头道:“这小家伙长得还行,但你这小姑娘也太夸张了,他哪有那么可爱。” 李丢丢:“.....” 高希宁指了指李丢丢的糖:“我说的是这个。” 那少妇凑近了看了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确实可爱,跟......似的呢。” 还特意看了李丢丢一眼。 中间有三个字她说的不是很清楚,显然还稍稍有些矜持,楚风开放,并不似大儒高少为要求的那么严格,男人出席酒宴带上夫人或者小妾的是正常事,甚至带上相好的青楼女子也无妨,非但不会被骂还会被称为风流,女子在场间喝酒划拳都是正常事,楚人认为这是侠气,颇为推崇。 所以若是在酒楼中看到几个女子坐在那推杯换盏也不必大惊小怪,她们可能还会一起去别样的楼子里快乐。 那少妇没说清楚的三个字,前面是个小字,后面是个叠词,这还好,偏偏是她还特意看了李丢丢一眼,这让李丢丢脸瞬间就红了。 “买一个吧,瞧着这小货郎好玩的很。” 那少妇问:“怎么卖的?” 李丢丢道:“十文钱一个。” 少妇道:“好吃吗?” 李丢丢点头:“不好吃不收你钱。” 少妇弯下腰,眼睛看着李丢丢的眼睛,四目相对呼吸可闻的问道:“那姐姐要是就说不好吃呢?好吃也说不好吃。”李丢丢心说那你是不要脸啊。 可是脸上依然人畜无害的说道:“姐姐放心,我不说谎的。” 少妇买了一根,剥开油纸放进嘴里,拿着那小竹棍确实觉得很方便,味道也还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姐姐帮你做生意。” 她一招手道:“姐妹们,这里有个小家伙卖东西,好玩的紧。” 一群姑娘从不远处过来,像是飞过来一大群花蝴蝶似的,这群莺莺燕燕的把李丢丢围住,李丢丢鼻子里全都是胭脂水粉的香味。 他一看就知道事情要不好,这群姑娘不像是正常人啊。 其中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蹲下来看着李丢丢的脸,笑了笑说道:“看看这小脸儿脏的。” 她取出一块香扑扑的手帕给李丢丢擦脸,擦掉了李丢丢脸上的扎紫嫣红,露出本来这清秀面容,看清楚后那姑娘眼睛都微微一亮。 “果然是个标志的小货郎。” 高希宁一把将李丢丢拉过来挡在身后,那个给李丢丢擦脸的姑娘立刻就笑了,看向身边同伴说道:“瞧瞧这小丫头,这么小就知道抢男人了。” 李丢丢一皱眉:“不许胡言乱语!” 那姑娘还能怕了他,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再看看这小壮士,也知道英雄护美呢。” 她看着李丢丢笑道:“过来让姐姐亲亲你这漂亮的小脸蛋,姐姐把你的糖都买了。” 李丢丢挑起担子一把拉了高希宁:“走!” 高希宁狠狠瞪了那个女子一眼,身后传来一片笑声,那群女人笑的花枝招展前仰后合。 李丢丢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可跟你说好了,以后你给我找的媳妇儿不许是这样的。” 高希宁使劲儿点头:“嗯嗯嗯,绝对不能找这样的,太气人了。” 李丢丢道:“就是。” 高希宁道:“她还捏你脸了呢。” 李丢丢道:“你是觉得我吃了亏?” 高希宁道:“你不就是吃了亏吗?” 李丢丢道:“那我再过去捏回来呗?” 高希宁一脚踹在李丢丢屁股上:“你敢!” 李丢丢哼了一声,高希宁以为是自己踹的重了,又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踹疼你吧。” 李丢丢白了她一眼道:“糖被她吃了,钱还忘了要......” 他越想越觉得不行,把货担放下,转身跑回去,朝着那姑娘伸出手道:“我的糖钱!” “哈哈哈哈......” 这一下把群女人又笑疯了,笑的几乎都要断了气似的,李丢丢都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笑,捏他脸那个姑娘取了一串铜钱塞进李丢丢手里,又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这个小家伙真可爱,长大了一定迷死人,等你长大了记得来春和楼找姐姐玩儿,姐姐教你做游戏。” 李丢丢数出来合适的铜钱,剩下的又递回去:“多的不要。” 这一下那几个女人全都有些懵,她们也不笑了,眼神奇怪的看着李丢丢,似乎觉得李丢丢是个怪胎。 “都给你了。” 那女子道:“若是觉得多了,你把糖给我们送回来。” 李丢丢想了想也行,在高希宁惊诧的视线中又跑回去,把所有糖取了给那些女人送过去,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脸寒霜的高希宁凶狠的瞪着他。 “你居然还把糖卖给她们!” “我......” 李丢丢想解释,高希宁一转身就走了。 李丢丢只好追上去,一边追一边解释,高希宁根本就不听,李丢丢解释的嗓子都快哑了,高希宁忽然笑起来,看着李丢丢的眼睛问:“以后找老婆,也不能找这样耍脾气的,知道了不?” 李丢丢:“你病了吧......” 高希宁背着手往前走,那马尾辫又甩了起来,李丢丢忽然回忆起来,刚刚她的马尾辫可没有甩,而是一直垂着,显然她刚才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她突然又不生气了,这是为何? 他这个年纪还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其实有些男人活了一辈子都未必能懂女人的心思。 高希宁觉得那又不是李丢丢的错,自然不能没完没了的生气,但还是要生一下下的,这是自己的态度啊,总不能一点儿态度都没有。 她得让李丢丢知道什么是错的。 李丢丢追上她问:“你真的不生气了?” 高希宁转身看向李丢丢,如一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的说道:“李叱,你不能因为这看似公平的交易而妥协,你想赚到钱,有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的底线就会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将来你就会忍不住挑着货担去青楼门口卖,因为那样会卖得很快,你以为自己赚多了钱,可是却把自己变了。” 李丢丢刚才确实没想那么多,他也确实觉得给多少制钱卖多少糖果是公平的,高希宁的话让他心里猛的一震......他没有去想这样的话为什么高希宁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能说出口,能有这样的见解。 他只想到那句话确实是金玉良言......有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的底线就会越来越低。 “我错了!” 李丢丢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郑重的俯身道歉。 他看了看手里的钱袋道:“这些钱就不要了。” 高希宁一把将钱袋抢过来说道:“凭什么不要了,钱是卖糖果赚来的,你要是已经输了一些人格再输了这些钱,你不觉得自己很傻?” 李丢丢觉得高希宁有些时候比自己师父还像是一个人生导师,她明明年纪也没多大,可是她脑子里的想法远比李丢丢要成熟。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回到书院,刚进门没多远就看到夏侯琢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俩。 他贱嗖嗖的问:“两位英雄,怎么样?生意如何?暴富了没?” 高希宁扬了扬手里的钱袋子道:“看到了吗?” 夏侯琢怔住:“冀州城里的老百姓们智力普遍这么低下了吗?一块糖果插根棍儿就能卖?” 高希宁道:“你可是下了赌注的。” 夏侯琢当然不会赖账,他问:“你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高希宁脸上扬起一抹小狐狸般的微笑。 第二天,另外一个市场,乔装打扮过的夏侯琢站在人潮人海中,手里举着个牌子,为了不被人认出来还戴了个眼罩装做一只眼。 “卖糖嘞,棒棒糖,棒棒大铁锤糖。” 那脸上的表情,可精彩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大锤糖好吃,小本生意,促销减价了啊。” 李丢丢和高希宁站在旁边嘿嘿笑,好像两只露出牙齿的仓鼠,笑的合不拢嘴。 第五十章 王爷真生气了 对于羽亲王杨迹形来说,半路上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道人,顺便还救了他,这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所以他都没有对夏侯琢提起过。 他哪里有时间有兴趣说这些,也不是不屑提及,只是真的没当回事。 所以李丢丢根本不知道他师父受了伤,也不知道他师父已经被人盯上了。 然而机缘巧合之下羽亲王救了长眉道人,让孙家的人有些发慌。 羽亲王不当回事的事,孙家不能不当回事。 孙秋已经愁眉紧锁了几天,也提心吊胆,他真怕羽亲王府的人过问此事,毕竟那些派去抓长眉道人的手下如果人家愿意逼问的话,什么都能问出来。 等了几天之后不见什么动静,孙秋的揪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几分。 他儿子孙如恭看了看他父亲脸色,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却一脸的城府。 “父亲,现在看来只是个巧合。” 孙如恭道:“羽亲王府的人只是恰好路过。” “应该是了,不然的话不会没人来找上门。” 孙秋道:“带回来的人说那些人管其中一个人叫王爷,难道说真的是羽亲王已经回冀州了?如果是的话,这件事咱们就得小心应付了,夏侯琢的事羽亲王不可能不仔细。” “所以......” 孙如恭道:“这个李叱更得死,死了才无对证。” 孙秋看了他一眼道:“谈何容易,书院里如今必然是有高手护着。” 孙如恭道:“护着也是护着夏侯琢,绝对不可能护着李叱,父亲,我之前安排人一直盯着,那个李叱最近两天一直都出门,虽乔装打扮却还是被认了出来。” “他去什么地方了?” “市场,好像是在做些小生意。” “嗯?” 孙秋的脸色一变,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是四页书院的弟子却跑去经商,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的话,书院也不能容他。” 孙如恭道:“咱们等不到那一步了,羽亲王应该已经去过四页书院,也应该已经见过李叱,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孙秋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想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这事不能再安排自家人出手,我让老肖明天一早就去一趟黑市。” 孙如恭点了点头:“黑市里有的是人愿意接这活儿,冀州城外到处都是叛乱,那些亡命徒江湖客也有不少跑到冀州城里避难,他们给点钱什么都肯干。” 孙秋嗯了一声:“如果明日李叱再出书院,那他就要死了。” 老百姓们都知道冀州城里有黑市,但老百姓并不知道这黑市在什么地方,未曾见过,甚至未曾耳闻,黑市在什么地方当然会格外神秘。 孙秋起身走到门口喊了一声:“来人,把老肖叫过来。” 老肖是孙秋府里的管事,这个人曾是江湖上的独行盗贼,后来因为犯了案被官府抓住,这种人按律自然会被处死,可是城中的大家族恰恰需要这种人。 孙秋当年花银子把他从监牢里买了出来,在大街上寻了个乞丐做替死鬼。 老肖在孙府里已经有七八年,有孙府的关照,还有银子拿,比他做江洋大盗日子要舒服的多。 不多时,老肖从外边跑过来,进门就俯身一拜:“老爷,你喊我?” “嗯。” 孙秋道:“你在府里也有七八年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可以托付要事的人,现在正是用到你的时候,城中黑市里你应该还有旧识,今夜已经来不及,明日你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几个身手不错的来。” 老肖点头道:“老爷放心,明天我就去看看,纵然没有旧识,寻几个拿银子办事的人还是不难。” 孙秋道:“别找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不怕花银子。” 老肖连忙应了一声:“老爷放心。” 就在这时候门外一个下人跑过来说道:“老爷,大门外有人敲门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孙秋问:“谁派来的人?” “说是府治大人让他来的。” “嗯?” 孙秋一皱眉,天已经大黑,这个时候府治大人派人来,难道是因为夏侯琢的事? 他一念至此随即吩咐了一声:“把人带进来。” 那仆人又一路小跑着到了大门口,打开侧门,外边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站在那等着,见门开了,他客气的问了一句:“孙大人有空见我了?” 仆人点了点头道:“大人在书房等你,你随我进来,脚步轻一些,莫要吵了大人家眷休息。” 年轻人依然客气的回答道:“知道规矩的。” 仆人引着他进门在前边走,年轻人在后边跟着,仆人走着走着就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很轻,他回头看了看,见那个年轻人正在往手上戴帆布手套。 “你这是干嘛?” “见孙大人,要郑重些。” 年轻人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笑起来真的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还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片刻后,孙秋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孙秋往外看了看,然后脸色就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那个仆人来了,只不过是被扛在肩膀上来的,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年轻人进来后随手关了门,把肩膀上的尸体放在一边椅子上,似乎是怕那尸体倒了,还扶正了一下。 “他说让我手脚轻一些,不能吵着孙大人家眷休息。” 年轻人微笑着说道:“我应该是足够轻了。” 老肖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他后撤一步挡在孙秋身前,袖口里垂下来一把短刀握在手中。 老肖看着那年轻人说道:“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年轻人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嘘......让我轻一些,你们自家人反倒是这么大声说话,不好不好。” 他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歉然:“真是抱歉,忘了自己介绍一下了,我叫进卒,象棋里的那个卒,王爷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你们孙家的人胆子真大。” 孙秋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看向老肖说道:“拦着他。” 老肖点头:“老爷放心。” 他跨步向前,手中短刀朝着年轻人脖子刺了过去,他前半生游走江湖杀人无算,这一刀不管是力度还是速度都已经到了极致。 可是年轻人却连躲都没躲。 明明那一刀就要刺进去了,可就是在距离年轻人脖子大概只有一根筷子那么粗的地方停了下来。 老肖的手腕被那年轻人攥住,那哪里是一只手,分明是一把铁钳。 年轻人手一扭,匕首脱落,他松手抓住匕首,一息之内在老肖身上刺了十六刀,人一呼一吸是多短的时间,而这十六刀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刺完的。 第一刀咽喉,第二刀心口,第三刀太阳穴......其实第一刀之后人就已经会死,可他却停不下来一样。十六刀之后,老肖的尸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肖振林,二十年前就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了,我本以为会是个高手,原来只是个废物。” 年轻人上前一步,看了看躲在孙秋身后的孙如恭,他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你太小了,就不杀你,你要长记性啊,人啊要有自知之明,你们孙家有什么资格呢,就敢招惹王府。”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匕首已经横着戳进孙秋的脖子里,刀尖从另外一侧刺了出来,一滴血从刀尖上滴落下去,孙如恭吓得嗷的叫了一声。 “你看到了吧,做错事是有报应的。” 年轻人没有拔出那把短刀,他手离开刀柄后,孙秋的尸体也倒了下去。 他看着躺在那嘴里还在急促争夺着呼吸的孙秋,很遗憾的说道:“人真的得有自知之明。” 他的视线看向孙如恭,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你要记恨的话,可以记恨你大伯,你父亲逼着你大伯把孙别鹤逐出家门,他就知道你父亲是要夺家业,所以他主动去求见王爷,跟王爷说孙家愿意为错事负责,谁做错了事谁负责。” “你看,你们出卖了孙家的人,孙家的人又出卖了你们,是不是觉得很难过?” 年轻人抬起手在孙如恭脸上拍了拍,啪啪啪的,声音还挺响亮。 “不想死的话就别喊,等算计着我已经走了之后你再喊,官府来了人后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孙如恭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点了点头:“知道,府里管家老肖竟然是江洋大盗,因为偷盗府里东西被父亲知道责骂了他,他一怒竟然把父亲杀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真是个乖孩子,那,肖振林是怎么死的呢?” 孙如恭颤抖着回答:“被......被府里的护院杀的。” 年轻人又点了点头:“更乖了,你猜我会不会杀你?” 孙如恭吓得全身都在哆嗦着,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就在这时候传来轻微的滴水的声音,年轻人低头看了看,然后笑起来:“你这是尿了裤子吗?” 孙如恭使劲儿摇头,又点头。 “放心。”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我逗你呢。” 孙如恭眼神刚刚缓和了一下,年轻人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孙如恭的身体横着飞了出去,头撞在墙上又落地,直接就没了呼吸。 年轻人道:“我逗你呢,我怎么会不杀你,王府做事......会留隐患?” 他转身出门,还回身把房门又关好。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人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想动王爷的人,如果王爷那么好招惹,还是王爷吗? 他出了院门后登上门口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进卒上车后就低头说道:“苏叔,完事了。” 被称为苏叔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道:“走吧,去下一家。” 进卒笑了笑道:“这一家一家的,怕是要忙一夜。” 苏叔眯着眼睛说道:“我会在车里睡一会。” 进卒耸肩:“你总是那么懒。” 苏叔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懒,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可用,何必自己去辛劳。” 进卒点头:“不能更有道理。” 苏叔缓缓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王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进卒嗯了一声:“出门的时候看到府里吊死了那几位侧妃,真是吓着我了。” 第五十一章 无动于衷 王爷不凶狠,便不是杨家人。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皇族的人都被欺负住了,那么皇族还有什么威严可说,还有什么地位可谈。 别说这次他们是真的对夏侯琢动了杀念也用了杀招,哪怕动的不是夏侯琢,只是王府里随便一个下人,羽亲王都不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不过一个下人当然不值得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亲自过问。 一次被人欺负了不闻不问,两次,三次,以后人人就都不把亲王当回事,人就是这样,惯什么有什么。 在王府的人没有态度之前,很多人以为王府不会有态度了,可实际上王府的态度就是,你们看到王府态度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一夜之间,冀州城里风浪起。 冀州府。 府治连功名小心翼翼的站在一侧,看起来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冀州府够分量的官员十几个也都在这书房里站着,好在书房不小。 羽亲王杨迹形坐在书桌后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册在看,这书册是他从身后书架上随意取的,还是新书,都没有翻折过的痕迹。 他不说话,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就都不敢说话,连呼吸声都不敢大一些,这安静就像是刀子一样割着人。 许久许久之后,一直都等不到羽亲王说话的连功名试探着问了一句:“王爷,这事确实是卑职疏忽了,王爷看怎么处置能不能交代下来?卑职一定把事情办好。” “嗯?” 杨迹形抬起头看了连功名一眼:“你说什么事?” 他入夜之前突然来了,来了之后就坐在连功名的书房里看书,这本书册已经读了有小一半,从坐下来开始他就一言不发,可是连功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亲王是为何而来。 这一个时辰的煎熬,对于连功名来说无疑是进了刑房被百般折磨一样。 杨迹形问了一句什么事,连功名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卑职......卑职这府治衙门里出了些事,卑职正在处置中,王爷突然到了,卑职......” 连功名嗓子都干的发疼,说话也显得有些不利索。 “你是府治大人,你衙门里的事自然是你酌情处理,你做你的事,我看我的书,我只是想看看书。” 羽亲王的视线回到书册上,似乎很喜欢这书里的内容。 连功名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喉结上下动的样子像是吞下去一整颗鸡蛋似的那么难。 “好好好,那卑职就先处置公务。” 连功名转身看向那些官员,清了清嗓子后说道:“衙门里最近有些人居然敢与贼寇勾结,本官已经查明,捕头李长兴收了贼寇的银子,想把牢里扣留的贼人同党放了,为此他们抓了无辜之人来顶罪,这等欺上瞒下对抗国法的事他们都敢做出来,简直不配为官更不配为人!” 那些官员都低着头,谁也不敢接话,就算是想接话又能说什么?“ 连功名道:“刑名师爷于海与李长兴勾结,罔顾国法,罪不可恕,本官决定将此人投入大牢,与叛贼同罪,查抄他的家产,连同族人一并羁押。”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羽亲王,羽亲王的视线依然在书册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连功名心口都微微一疼,沉默片刻后又说道:“如果仅仅是下边人犯案本官还不至于如此生气,你们之中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府衙监牢里的推官郑春也是本案要犯,罪责尤在李长兴之上!” 郑春就在这站着呢,本来就吓得脸色发白,此时听连功名点到了他的名字,猛的抬起头,一时之间甚至有一种就此鱼死网破的决意。 大楚吏制,刑民不分刑狱不分,府治大人在地方管制上有着近乎于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推官的职位并不低,被老百姓们戏称为四爷。 府治大人为首,之下是府丞,然后是通判,再然后就是推官,不只是在府治级别,在县治级别也一样,排在县令,县丞,主簿之后。 冀州这样的大府,拍在第四位的官员已经非同小可,此时连功名直接点了他的名字,显然已经被羽亲王给的压力压弯了腰。 “府治大人!” 推官郑春上前一步,怒视着连功名就要质问,连功名又岂会给他机会,一摆手吩咐道:“还敢在本官面前咆哮!来人,摘了他的下巴,不能让他扰了王爷清净,丢人现眼的东西!” 两个护卫立刻上前,一个一拳打在郑春的小腹上,郑春疼的立刻一弯腰,另一个顺势抓住他的下巴来回一晃再往下一拉,郑春的下巴就被摘了。 连功名道:“你这种人,身穿官服却勾结叛贼,大楚国法森严,如何能饶得了你!” 他指了指门外:“押进大牢。” 他侧头看向府丞刘洪铭道:“府丞大人,我想请你现在就亲自带兵去把郑春的家查抄,料来一定会有和叛贼勾连来往的书信证据,一定要搜查仔细,一定要!” 府丞刘洪铭心说这算是把我保住了,他如何能不激动,当下就俯身道:“我这就去办,今夜就算是把郑春家里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勾结叛贼的证据找出来,一定会!” 一个说一定要,一个说一定会。 这书房里的官员人人自危,连推官大人都被拿下了,他们谁敢说自己没事? 连功名这明显是要弃车保帅,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人就是这样,没有倒霉到他们自己头上的时候就还心存幻想,看着别人倒霉也只是看着,不敢去管,也不想去管,谁也不愿意招惹一身是非。 连功名的手下把推官郑春押了下去,府丞刘洪铭趁机告辞出去,一边走一边想着这次算是捡了一条命,一出门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其实连功名何尝不是心惊胆颤,他被羽亲王的长子杨卓给骗了,有一种放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瞎了眼睛的感觉,杨卓那天说话不清不楚的,让他错以为羽亲王赴京是被杨卓骗去的...... 而且他又没觉得对一个野小子动动手指有什么大事,那个叫李叱的家伙是个孤儿,还是寒门出身,这样的人如果连功名想要弄死的话,真的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就这一个小人物,让冀州府上下现在每个人都如坠冰窟。 连功名处置了一个师爷后向羽亲王问了一句,羽亲王连眼皮都没抬,他又处置了一个推官,想着这应该差不多了,于是转身看向羽亲王又问了一句:“王爷,你看这样处置可还合乎规矩法度?” 羽亲王这次倒是抬眼看了看他,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视线就又重新回到书册上。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几乎在同时心脏都疼了一下,连功名的额头上都冒出来一层汗水。 再加一个推官,还不够? 他沉思片刻后又说道:“府治衙门里的差役多是李长兴招募,本官今日才知道,他居然还敢吃了不少空饷,还有推官郑春也是如此,他治下的人都是一群蛀虫!来人,去追上府丞,让他分派兵马,今夜将所有捕快和典狱中的书办,算手,禁子全都拿下,一个不留!” 他大声说道:“今夜本官亲自坐镇,看看能抓出来多少败类!不管是谁,只要是触犯了大楚律法,本官绝不轻饶!”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羽亲王,羽亲王起身,把书册扣着放下,手在书册上拍了拍。 “这书不错,连大人爱看?” 连功名连忙垂首道:“回王爷,下官确实是喜好读书。” 羽亲王笑了笑:“这书里有一首词,其中两句是楚楚落落凄凄,阴阴郁郁离离,连大人对这两句词怎么看?” 他的手又在书册上拍了拍,然后迈步离开。 羽亲王前脚出门,连功名立刻就冲过去把那本书拿起来,翻看那一页后看到那两句词,立刻把书递给手下人:“拿出去烧了!” 这句话一说完,他脑袋里昏沉了一下,身子摇晃起来,若不是扶着身边书桌就倒了下去。 “都滚,都给我滚出去......” 连功名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脑袋里疼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似的,一下一下的往外拱。 这一夜,冀州城里好热闹。 府丞刘洪铭连夜调集城中厢兵抓人,抓的不是一个两个,府治衙门里的捕快,还有下边的帮工学徒,加起来有数百人,再加上典狱里边的上下官员和禁子,再加上那几位涉案的官员家眷,总计人数可能会过千! 为什么连功名会如此?何止是因为羽亲王亲至,还因为节度使大人调集了五千府兵严阵以待。 整整一夜,冀州城里大街上来来回回的都是厢兵队伍,连成一串的火把像是一条一条巨大的火蛇在城中来回爬过。 第二天一早,书院里的人也都听说了这件事,李丢丢看了一眼正在喝粥的夏侯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什么。 “想说什么?” 夏侯琢问他。 李丢丢道:“王爷这一怒,要死很多人了。”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你是不是以为王府里的人都是我这个样子的?他不动的时候是因为不值得他动一动,他动了的时候如果死人都不过千,那他还是不值得动一动。” 夏侯琢不觉得这怎么了,可是李丢丢却觉得有些残忍,这千余人中有一半大概是无辜的吧。 夏侯琢觉得他爹杀一千人没有任何问题,死的人里边有没有无辜的也不是问题,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这就是夏侯琢和李丢丢的差别,李丢丢是那条泥鳅,他不是锦鲤。 他生活在水池的最下边,抬头看,看到的都是来回游动的锦鲤,看不到锦鲤之上的蛟龙。 王爷是什么,百姓们说那是龙子。 对于泥鳅来说,锦鲤已经高高在上,对于锦鲤来说,龙在天上。 所以夏侯琢知道可能会死这么多人后依然无动于衷,他理所当然的无动于衷。 李丢丢看到夏侯琢这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是矫情他对被抓的那千余人满不在乎,而是因为他在这一瞬间就想起来夏侯琢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不杀人,是因为我觉得人命更重,什么时候我觉得人命不重了,也就没谁再敢杀我。” 经过这件事,夏侯琢的心境......变了。 【今天这个节日大家都要开心啊,国家规定的,不开心不幼稚的都属于违法行为。】 【惯例求......】 第五十二章 那个少年 孙家遭逢大难,据说是夜里进来了悍匪要抢夺财物,不知道怎么就摸进了孙大人的书房里,结果孙大人和他的独子孙如恭都遇害。 孙家这边把消息一放出来,也只是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波动,可相对于冀州府的大动作来说,孙家的事就好像一朵浪花似的,很快就没了声浪。 冀州府出动大批厢兵连夜抓人,孙家这边的事就显得一点儿都不让人震撼了。 一辆马车离开了孙家,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去注意。 赶车的车夫都不愿意和路上行人有视线接触,一直低着头,孙家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抬不起头来了。 车厢里,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孩子脑袋上还鼓着一个大包,眼睛里都是血丝,呼吸也很微弱。 “孩子,你撑住,娘带你离开冀州。” 妇人一直都在低声说话,脸色难看的要命,她真的害怕自己的孩子像是流水一样根本抓不住,会在她的指缝里溜走,她什么都不想管,也管不着,她只在乎自己的孩子。 每个母亲都一样,她们不会认为自己的孩子会有多坏。 孙如恭没死,是因为他确实不是一个寻常孩子,在进卒和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判断出进卒一定会杀他,而不是像进卒说的那样会放过他。 所以他一直都做着防备,甚至连尿了裤子都是他故意为之。 很多人都会低估一个孩子,可是孙如恭这样的人本就是异类,他比寻常孩子的心智至少高七八岁。 别的孩子六七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他六七岁的时候就在想自己将来要做到多大的官,别的孩子只会在娘亲怀里撒娇,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跟他父亲学习如何制人而不是制于人。 在四页书院那个小树林里,张肖麟与李丢丢交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李丢丢的对手,所以在后来直面相对的那一刻,他选择示弱。 他可能打不过李丢丢,但绝对不会差多少,他这样的人从八九岁的时候起就记住他爹教他的一句话,在未有绝对把握之前不要让人看破你的实力。 所以他现在还活着。 在进卒出手之前的几息,孙如恭还在计算着对方会怎么出手杀自己。 当时进卒杀了他的父亲,用老肖的那把短刀,短刀插在他父亲的脖子里没有拔出来,所以他第一时间判断进卒要杀自己会用拳头。 之所以如此,只因为他是个孩子,那个叫进卒的人看不起他,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拳打死一个孩子对那样的高手来说根本不叫事。 拳头杀人,最直接的击打方式是太阳穴。 孙如恭在想到这些之后,装作吓得不敢抬头看进卒的眼睛,实则是在一直盯着进卒的右拳,他之前也看到了,进卒杀他父亲时候用的是右手。 所以在进卒出拳的那一瞬间他把头往下低了一些,只来得及低一些,但好像也够了。 这一拳就没有正中太阳穴,他又被击飞了出去,进卒以为他必死无疑,连检查一下都没有检查。 马车到了冀州城门口,负责检查的过往人员的厢兵打开车门看了看,见是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似乎没气息的孩子,也就没有再多盘问。 毕竟孙家虽然出了大事,可孙家马车上的家族标徽还管用呢。马车离开冀州后,车夫有些迷茫,夫人只是让他驾车并没有说去什么地方。 “夫人,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代州。” 孙夫人在车厢里说道:“回我娘家。” 代州在冀州往西北大概四百多里的地方,本也是冀州治下,但是前些年因为将幽州提升为大府后,代州就划归了幽州。 代州再往北就是燕山,燕山外就是草原,所以代州历来都是军事要地,在这有上万边军驻扎。 孙夫人的娘家在代州颇有些实力,她的父亲是代州边军一名从四品将军,是代州军务主官,名义上归属幽州将军罗耿调遣。 “夫人,回代州要走很久,小少爷他......” 车夫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如果他熬过来了,我会让他在代州变成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将来回到冀州报仇,如果他没能撑到代州......我就把他的尸体葬在代州而不是冀州,我与他,都死不入孙家的墓地。” 孙夫人咬着嘴唇,已经见了血迹。 也就是在这一天,代州发生了一些事,代州府的一众官员们也在被教训,只是和冀州那一夜疯狂相比,代州这边的事小到他们完全可以压下来不报。 代州的监狱里失踪了几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孩子,至于怎么失踪的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地方戒备森严铜墙壁垒一样,若要出去只能是有人放。 前些日子,代州的一些商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下,每一家拿出来一些银子,凑了整整三千两,把这笔银子送进了代州监狱推官手里。 于是那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就在夜里被偷偷放了出来,三千两银子买了一条人命。 代州城外的十五里的一座凉亭中,一群在此等候的商人看到那辆马车过来,全都起身等着。 马车在凉亭外停下来,从马车上下来一老一少,大的那个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形容憔悴,在监狱里没少被折磨,都快脱了人相。 小的那个看起来十二三岁,倒是精神还不错,个子已经过了他父亲的肩膀,年纪不大已经有狼猿之相。 “唐先生!” 那几个商人见他们下车连忙过去,纷纷俯身施礼,被称为唐先生的人连忙回礼,看起来都有些激动。 其中一个商人让手下人取来一个盒子递过去,犹豫了一下后劝道:“唐先生,这些路费你们收下,暂时不要回代州了。” 另外一个商人说道:“唐先生这些年来一直都照顾我们生意,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之前的商人说道:“唐先生办武术堂,教授乡亲们的孩子习武健身,却从不收取费用,我们这些经商的,谁家遇到困难唐先生都会施以援手,我们一直感念唐先生的恩义。” 另一人说道:“是啊,前年时候我家的车队半路被贼寇拦截,是唐先生带着武术堂的人出面,非但把我家的货物都要了回来,还和那些绿林道的人谈好,不再劫掠咱们代州的商人。” 被称为唐先生的人连忙说道:“我只有这几分力,能帮的也只是父老乡亲,好在这些年在江湖认识的人多,所以还能有些用处......” “唐先生,这次离开后,就别管江湖是非了。” 其中一人道:“那绿林道的人被抓了,你又无关,官府的人就是见你平日人缘好,想从你手里讹钱,所以把你一家也都抓了。” 唐先生长叹一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唐先生,你可有打算?” “我......本来还可去冀州,但是我儿在冀州四页书院读书之时也被我牵连,现在连冀州也去不得了,不过离冀州不到百里的唐县我有个弟子在,我去他那边住一阵子吧。” “也好,等将来代州这边风声下去了,我们派人去知会唐先生,将来还是要回来的。” “好好好,多谢诸位。” 唐先生看向自己的独子说道:“匹敌,给几位恩公磕头!” “是!” 半大的孩子已有一身豪气,二话不说跪下来磕头,磕的极为实在,额头都破了皮。 那几人连忙把他扶起来说道:“好好照顾你父亲,不要让他再受辛苦。” 这少年抱拳道:“诸位恩公的救命之恩,匹敌没齿难忘,将来必然以命相报!” 四五天后,官道上。 一辆从北往南走的马车和一辆从南往北走的马车相遇,坐在车厢外的唐匹敌看了看那马车,那车窗开着,有个看起来脑袋很奇怪的孩子坐在那看着窗外,一边的脑壳好像鼓起来似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那孩子像是骂了他一句,应该是在怪他好奇的眼神,唐匹敌也没多想,也没多看,视线离开了那辆马车。 “父亲。” 唐匹敌回头对马车里说道:“再走几天就到唐县了,也不知道师兄搬家了没有,这一趟若是走空了,咱们还能去哪儿?” 马车里,唐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师兄们都靠得住,你要相信这一点,之前他派人说随时可以去,就一定会在唐县等着,况且咱们只是在这住一阵子,早晚还是要回代州,他们霸占了咱家的家业,这口气,为父咽不下去。” 唐匹敌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他父亲在代州颇有威望,虽然不是官府中人,可却深受百姓们爱戴。 他父亲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气,所以城中商人多受他父亲庇护,出门行商遇到事都会找他父亲求助,他父亲又是个仗义的性子,久而久之,百姓们就开始称呼他父亲为唐菩萨。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官府的人早就对他父亲不满,那年代州府里的人让他父亲捐一些银子修缮府衙,他父亲只说了两个字......没钱。 自此之后,代州府的人时不时就来找事,这次就更阴狠,他们抓了绿林道上一些人,严刑逼供,想逼迫那些绿林道的好汉牵扯到他父亲,可是那些汉子宁死不屈,没有一人服软。 代州府的人没办法,只好把人打晕了,然后按着他们的手在供状上留下手印。 代州府的人把他父亲抓进监狱,罪名是串联谋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所以在四页书院的读书的唐匹敌都被抓了回去。 好在,那代州府监狱的推官贪财,三千两银子救了他们父子的命。 “会回去的。” 唐匹敌的眼神看向前方,有些淡淡的杀意。 在他这样的年纪,不该有这样的杀气。 【看到没,杀气!不给收藏?杀气懂不懂?杀气啊.......我跟你说,杀气啊......】 第五十三章 出行 冀州城里的事像是一阵很大的旋风,顷刻之间就传遍了冀州城的大街小巷,可是百姓们只知道是冀州府抓人办案,并不知道羽亲王在冀州府治大人的书房里坐了一个多时辰。 相对于大街上的风起云涌,这一个多时辰的静坐才是真的惊涛骇浪。 在那一个多时辰中,羽亲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超过五句话,即便如此,他带给连功名的压力就如同一座万仞高山落在头顶一样。 这便是皇族。 当年节度使大人就想把连功名再往下压一压,只是一直没寻着什么合适机会,这次算是连功名自己把机会送上门。 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随意膨胀吗? 听到这个问题,百姓们也许会想到连功名,毕竟是冀州的父母官,可是又会想到节度使大人,那节度使大人可以随意膨胀吗?人们又会想到皇帝陛下,那皇帝陛下就能随意膨胀吗? 地方官员膨胀如连功名,失去的是地方民心,也可能丢了性命,皇帝膨胀如当今陛下,失去的就不只是地方民心,而是整个大楚天下的民心,丢了的又何止是性命?还可能会有江山社稷。 由此可见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地位越高的人就越是可以肆意膨胀,寻常人膨胀一下也许还没有什么得失呢。 当初大楚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何其之难,要面对的是方方面面的强敌,其中就包括横扫天下的蒙帝国铁骑。 而要失去这个江山何其容易,只需太祖皇帝他老人家出三四个不肖子孙就行了。 经此一事,连功名失去了几乎全部手下,那些已经用习惯了的手下人都进了监牢,而且还不能轻判,不然的话这事羽亲王随时可以告知内务司。 内务司的权限大到无边无际,这事涉及到了羽亲王,内务司完全可以直接接管过去,以欺压皇族这一条罪名就能把连功名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而实际上,连功名那个经常自己吹嘘出来的靠山大太监刘崇信,真的会因为他而得罪内务司?刘崇信可能不怕得罪录法司,但一定不会轻易得罪内务司,这是傻子都知道的事。 刘崇信手中权力再大也是依托皇族力量,若知道连功名去招惹了羽亲王,可能都轮不到内务司的人来办他,刘崇信手下缉事司的人就已经先来了。 这个亏,连功名就只能吃下去,还不能吐出来。 四页书院。 高院长的书房里,李丢丢,夏侯琢,燕青之三个人老老实实的站在那听着高院长说话。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可是难免还有些波折。” 高少为清了清嗓子后看向夏侯琢说道:“你,我倒是不担心。” 夏侯琢讪讪的笑了笑,并不觉得这是多骄傲的事,这笑容之中有一种淡淡的感觉自己被人排斥了一样的苦涩。 历来不就如此吗?他从来都是被排斥的那个。 高院长道:“夏侯琢就在书院里好好休养,可是......” 他看向燕青之:“你门下弟子私自外出,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燕青之摇头:“学生不知。” 其实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李丢丢和高希宁两个人出去卖糖果的事,他当然一清二楚,可是说不知就是个失察,说知道那就是纵容。 显然高少为也不愿意把这事说的太清楚,因为涉及到了他孙女,所以他也只是点到为止。 “有些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们以为事情过去了,可只是夏侯琢的事情过去了。” 高少为脸色有些生气,不仅仅是因为李叱私自外出还学人做生意,也不仅仅是因为李叱还拉上了宝贝孙女高希宁,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幼稚的以为夏侯琢的事情过去,就等同于他的事情也过去了。 连功名不敢去招惹夏侯琢,难道还不敢去招惹他? 太幼稚了。 只要连功名愿意,他暗地里整死一个李叱,再加上一个燕青之,非但书院这边无能为力,就连羽亲王也不会再过问什么,因为羽亲王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无利不往啊。 连功名的反扑如果只是止于李叱这个孩子,难道羽亲王还会因为李叱和夏侯琢关系不错就出手去对付连功名?那是不可能的事。 当然高少为私心也在,他不愿意李叱再和他孙女有过多接触,李叱和他孙女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过多交往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不想让孙女变成一个野丫头,永远也不想,永远也不会。 燕青之点了点头道:“学生知错了。” 高少为看向李丢丢说道:“你这些日子私自外出去做了什么,我不再追究,但你最近也不要留在书院了......我有一位好友前阵子托人来让我帮忙寻一卷古籍,我已经找到,燕青之,你带李叱去一趟唐县。” 他的视线转移到燕青之身上后说道:“玉明先生你是知道的。” 燕青之垂首:“学生知道。” 高少为继续说道:“你们两个代替我把这套书送去唐县归安山庄交予玉明先生,来回大概十日,一会儿回去先去账房取来回路费。” 燕青之皱眉问道:“院长大人,这件事学生一人就可前往,不必带上李叱。” 高少为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皆有裨益,况且玉明先生有旷世之才,你们去见见他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燕青之道:“李叱身上有伤。” 高少为道:“能出书院去做......做一些别的事,就不能走一趟唐县?” 燕青之还要再说什么,李丢丢拉了拉他衣服然后俯身道:“弟子遵命。” 燕青之叹了口气,也拉了李叱一下:“咱们走吧。” 两个人给高少为施礼,然后转身离开。 夏侯琢没走,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高少为,高少为被他看的有些别扭,一开始还回看了几眼,但与夏侯琢对视片刻后那视线就开始扛不住。 “我本以为,院长大人能有当世大儒的称谓,创建四页书院,便有别的读书人已经没有了的风骨。”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刚刚那一会儿我才明白,这天下的读书人,只有是有了地位的,一定都不是靠风骨上位,我错了,这天下也错了。” 他笑了笑,这笑容犹如一记耳光抽打在高少为脸上。 “你懂什么!” 高少为怒道:“我身为书院院长,难道一天到晚只顾着一个人两个人?书院上千弟子我都要照顾,书院的名声,书院的秩序,书院的前程,这些你考虑过吗?” 夏侯琢已经转身走了,又回头道:“幸好我没有考虑这些,不然就变成和你一样的人了。” 高少为气的发抖,可他又不愿与夏侯琢这样的人计较什么。 “看,你又在瞻前顾后。” 夏侯琢讥讽道:“因为我是夏侯琢,所以你连痛快骂我几句都不敢,你想的是我父亲那边你不敢得罪,而若把我换成李叱的话,你应该已经破口大骂了吧?” 他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高少为被气的脸色发白,胸口里都憋着,好像要堵着呼吸一样,良久之后他才缓缓的在椅子上坐下来,眼神里竟是有了一丝迷茫。 “读书人......从无一人以风骨上位。” 他重复了一遍夏侯琢的话,眼神里的迷茫越来越浓。 燕青之的小院,李丢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反正还有二十几天的田假呢,我听闻唐县那边山水绝美,刚好走走看看,算是散心。” 燕青之道:“你何须劝我,你自己心里难道就舒服了?” 李丢丢笑道:“我有什么不舒服的,先生应该知道,我在进书院之前行走江湖,这种事遇到的太多了。” 燕青之心里微微一疼。 他看向李丢丢道:“你说的对,就当是去游山玩水的......我一会儿和你一起去见你师父,咱们把他也带上,我几年前曾经去过唐县一次,那边的山涧小鱼是人间美味,还有林子里的山菇,若是运气好的话抓一只山鸡炖了吃就更满足了。”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道:“先生这般说,我都想立刻出发了。”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溜溜达达的进来,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傻小子,帮我把东西也收拾一下。” 李丢丢一怔:“你也要去?” 夏侯琢道:“你们公费,我自费,怎么的,还不许了?” 燕青之嘴角微微上扬,难得的对夏侯琢有了些许笑意。 燕青之和李丢丢其实都很清楚,夏侯琢是真的不放心他们,他与两人同行,如果连功名真的会派人动手的话就会有所顾忌,只要夏侯琢在,他们就一定不敢贸然行动。 李丢丢却说道:“你的伤势不宜出行。” 夏侯琢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力最大的东西是什么吗?” 李丢丢想了想,摇头问道:“是什么?” 夏侯琢笑道:“银子啊......我不缺银子,难道还能让自己受了苦?一会儿去雇一辆好些的马车,铺上厚厚的垫子,于山林微风之中徐徐而行,再饱睡一场,你说美不美?” 李丢丢想了想后说道:“你......是自费跟上的,那就是跟班了,跟班就要有跟班的觉悟啊,山林微风徐行饱睡这种事,跟班不配有。” 夏侯琢:“你信不信我雇两辆车,吃喝与你们也分开,你们拿着你们那些路费吃住,我用我自己的钱吃住,可不许过来蹭我的。” 李丢丢道:“那你为什么雇两辆车?你不管我们不就得了吗?” 夏侯琢一怔,然后啐了一口:“滚蛋......” 燕青之哈哈大笑。 这三只老爷们,挺有意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先说一声对不起,然后认真解释一下未来一阵子关于更新字数的问题,大家应该发现了,咱们暂时在新书榜第一的位置,这个榜单就算是一个推荐位了,网站的推荐资源有限,每一个榜单位置也就变得弥足珍贵,这本书预计会在六月十六号上架,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如果依然每天一万字的更新,那么不到上架就会从新书榜上消失,新书榜的规则是三十万字之内的新书,所以请求大家谅解一下,为了成绩更好一些,最近会有几天保持两更,中午一更,晚上七八点左右一更,我会计算着字数来,再次向大家道歉。】 【小可爱解释完毕】 第五十四章 巧遇 夏侯琢说是要雇两辆大车,然而说是说,做是做,作为冀州最大的二代之一,用他自己的话说,向来他花钱都不大手大脚的。 用李叱的话说,那是因为你其实没多少钱。 夏侯琢表示不想搭理他,因为他平日里确实也不算多有钱,书院里那些比较蛮横的学生从比较软弱的学生手里抢银子,而夏侯琢从蛮横的学生手里抢。 总的来说,他手里的钱富裕不富裕,取决于那些蛮横学生们手里的钱富裕不富裕。 再用夏侯琢自己的话说就是......仰人鼻息的活着,你说艰难不艰难? 雇了一辆最好的马车,雇了最好的车夫,再去接上李丢丢的师父长眉道人,这时候才知道长眉道人受了伤。 同样受了伤的师徒二人相见都懵了一下,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眼神里的关切就已足够。 长眉道人在李丢丢面前蹲下来,他记忆之中他蹲下来和李丢丢差不多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丢丢已经远远比他记忆之中要高了。 蹲在那面对着李丢丢,长眉道人抬起手在李丢丢肩膀上拍了拍,千言万语,都在这轻轻拍几下之中。 李丢丢也在长眉道人肩膀上拍了拍,学着他师父的样子,一老一少,就这样完成了彼此之间的关怀和嘱托。 很简单。 马车出冀州城的时候,守门的厢兵因为前两日大案的事还要严查,打开车门后看到了夏侯琢,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躬身弯腰,一个个仿佛看到了妖魔鬼怪一样。 夏侯琢都懒得和他们说句话,他也不是很喜欢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但是他知道很多人,甚至是绝大部分人喜欢这种感觉。 “这就是人为什么要挤破头往上走的原因之一。” 夏侯琢让人把车门关好,他看向李叱说道:“有身份的人想更有身份,有钱的人想争得身份,没身份又没钱的人还想让人害怕自己,于是就有了那些泼皮无赖争强斗狠。” 他往后靠了靠,似乎是坐的时间久一点后就开始不舒服,李丢丢觉得这时候便是兄弟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于是拍了拍燕青之的大腿说道:“躺这吧,别客气。” 燕青之:“?” 他本以为夏侯琢才不会躺下,毕竟大家都要脸,那想到夏侯琢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就真的一侧身就躺他大腿上了,燕青之激灵一下,好像被雷劈了似的。 “你还真躺!” 片刻之后,燕青之努叱了一声。 夏侯琢无所谓,燕青之的努叱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在乎,反正他是躺舒服了。 燕青之无奈道:“你躺归躺,不要再教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无用之说。” 夏侯琢撇嘴道:“我说的无用?难道书院教的仁义礼智信就有用了?” 燕青之道:“你敢说书院教的仁义礼智信无用?” 夏侯琢道:“有用,但不是在这样的世道......如果有一天,大楚回到了原来那样繁华昌盛,官有官道,民有民途,世风良善,长幼有序,那么仁义礼智信当然有用,而且是有最大的用处,现在......” 夏侯琢道:“燕先生,你觉得拿书院讲道理的那一套去面对叛贼,他们会听话吗?” 燕青之道:“你再胡说八道就起来!” 夏侯琢道:“那我不说了......还是腿重要一些。” 李丢丢在旁边说道:“先生不要和他一般计较,就当是人道主义援助。” 燕青之:“你闭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怎么不援助你的腿?” 李丢丢认真回答道:“它太稚嫩,还不该承受它不能承受之重。” 燕青之:“......”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倒是长眉道人没搭话,只是看着他土地李丢丢傻笑,他觉得自己这傻徒弟真是出息了,穿着院服的样子真帅,和原来那一身破旧的时候相比已截然不同。 能和燕先生夏侯琢这样的人谈笑风生,他也觉得李丢丢很了不起。 他居然觉得是在谈笑风生...... 老头儿看自家傻孩子,越看越好。 “对了。” 夏侯琢转移了一个话题:“李叱,你听说过玉明先生这个人吗?” 李丢丢摇头:“没有。” 夏侯琢看向燕青之:“你说吧。” 燕青之:“凭什么!” 夏侯琢道:“我胸口有伤,不能多说话,嘴累。” 燕青之瞪了他一眼,可还是给李丢丢解释道:“玉明先生的名气虽然不如咱们高院长大,不过论起来的话,他还是高院长的师兄,当年他们都曾在平严先生门下求学,只是高院长进门的时候,玉明先生已经离开了。” 夏侯琢道:“如果你不理解的话,我大概给你解释一下,读书人看不起江湖客,尤其是有了名气的读书人,有了地位的读书人,都觉得江湖客路子野,上不得台面。” “然而实际上并无多少分别,江湖客要拜师门,拿冀州城里的帮派来说,暗道上能有些台面的风雷门和金羽楼,你是个江湖上的小混混,要想有个身份能吹嘘,那就要想办法拜入风雷门金羽楼这样的门派。” “你托关系进去了,拜在一个二代大哥的门下,那你就是三代,再出去混,你就能对别人说我是金羽楼某某大哥的人,显得牛批一些,只是文人不说牛批这么粗鲁的话,他们大概说久仰久仰,其实久仰个屁啊......” “比如两个有名的读书人,一个出来说师承高院长,一个说师承玉明先生,两个人就都觉得对方牛批,你说一样不一样?都一个道理嘛。” 燕青之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夏侯琢道:“我闭嘴,我歇会儿......” 燕青之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李丢丢点了点头:“是,先生。” 长眉道人听了这些后叹了口气道:“其实还是不一样的,现在的江湖和原来的江湖不一样了......原来的江湖你报师门,会有人尊敬,现在的江湖你报师门没用,你得报自己归属在哪位大人门下。” 燕青之猛一转头:“你也闭嘴!” 长眉:“呃......” 燕青之楞了一下,连忙歉然道:“对不起道长,我是顺嘴了......” 夏侯琢道:“本就是这么回事,你就让他听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意思,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样的环境才是正经事,你在书院里做教习,告诉学生们江山依然锦绣,四海承平......其实是在说谎。” 燕青之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玉明先生比咱们高院长要强一些。” 夏侯琢道:“玉明先生当年就是因为觉得读书人都已经没了风骨才隐居,在大楚,越是没风骨的读书人上位越容易,前几年,玉明先生的一位弟子写了一篇长达七千字的文章盛赞缉事司督主刘崇信。” “刘崇信看到后大为欣赏,直接把这人调到了缉事司做事,一跃成了正五品的官员,原本是个想入仕而无门的闲散人啊......” 他看向李丢丢道:“因为这件事,玉明先生很气愤,一怒之下离开了都城大兴,回到冀州这边隐居唐县,除了学问上的事之外,其他事再也不闻不问。” 燕青之道:“你说这番话的时候如果不带上高院长,还是正经话。” 夏侯琢道:“是姓高的不正经,关我屁事?” 燕青之想了想后说道:“现在我闭嘴,我歇会儿。”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燕青之铁青着脸,然而夏侯琢还在他腿上躺着呢,以腿当枕头,感觉还很惬意的样子,燕青之生气归生气,但是没把他夏侯琢轰下去,也挺有意思。 “玉明先生是个爱惜名声的人。” 夏侯琢继续说道:“好歹还知道文人该有什么样的底线,这底线寸步不让,边军守国门,战边野,那是他们的底线,寸步不让,文人也应该有自己的底线,寸步不让。” 他仰头看向燕青之道:“因为所有的文化,精神,意志,还有民族该有的东西,都是文人以笔传递下去的,文不仅仅是载道,文载的也是民族传承。” 燕青之听到这句话怔怔出神了很久。 夏侯琢说的舒服了也不再说,闭上眼睛,好好享受着美好时光。 车夫的水平很高,马车走的很平稳,这车厢里的布置又足够舒服,微微的摇晃中让人入睡似乎更容易些。 没多久,夏侯琢竟然真的睡着了,他不再说话了,不再和燕青之针锋相对,可是燕青之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先生,忍忍。” 李丢丢看到燕青之抬起来的手劝了一句。 燕青之道:“你看看他的哈喇子!口水都流到我腿上了!” 这一声喊把夏侯琢吓得醒了,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看,然后感觉到脸旁边有点湿润,下意识的摸了摸燕青之的大腿后就一惊。 “你尿了?!” 他问燕青之。 燕青之:“谁也不要拦我,我要杀了此人。” 李丢丢立刻坐到师父那边去了,一老一少摆出来最有诚意的看热闹的姿势,还都很期待的样子。 唐县距离冀州城其实没有多远,一百余里而已,他们走的也不着急,打算用两天的时间走到,在唐县游玩五六天,然后再用两天回来,前后十天左右行程。 可虽然距离冀州城没多远,但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他们沿途看到了风景,也看到了破败。 唐县还不算特别残破,毕竟隔壁就是大太监刘崇信的老家涞湖县,有府兵驻守,那些流寇好歹还有点顾忌。 尤其是这次他们要去的唐县云驼山归安山庄,山另外一侧就是涞湖县地界,而且就是刘崇信的老家那个村子,所以还没有流寇袭扰。 玉明先生恨不得骂死刘崇信,但却选择挨着刘崇信老家的地方隐居,是不是也很有意思。 他们进了唐县县城后打算住下来,第二天一早再继续出发,唐县县城距离云驼山还有六十几里路,以他们的速度,要走一天。 唐县县城里有个很著名的酒楼叫只饮酒,这酒楼已经存在一百多年,正经老店。 他家之所以一直红火,就是因为只此一家的烧刀子,传闻酒香飘十里,有九里多应该是吹牛-逼,但确实酒好喝。 马车在只饮酒门口停下来,另外一辆马车也在这里停下来,李丢丢先下了车,另外一辆车上也下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到李丢丢身上的院服后楞了一下,眼神恍惚起来。 他看着李丢丢,李丢丢看着他。 【求一枚可爱的小收藏】 第五十五章 等公子归来 两个少年四目相对,李丢丢注意到那人一直都在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眼神很复杂,有怀念,有不甘,还有一些释然。 李丢丢在那一瞬间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能读懂对方眼神里如此复杂的感情? 而在那一瞬间,唐匹敌在对面那个少年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感同身受,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所以又仔细看了看。 那少年自己并不认识,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感觉像是似曾相识?很奇怪,非常奇怪。 “衣服很漂亮。” 唐匹敌笑了笑,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面向他下来的马车,扶着他父亲下来。 “谢谢......” 李丢丢回了一句,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再看自己一眼,扶着那位看起来行动不便的老人下了车,还有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跟着下来,在老人后边扶着。 那老人虽然看着形容憔悴,而且似乎是个残疾,但他下车朝李丢丢看了一眼的时候,李丢丢就觉得这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有些时候,感觉就是这么奇怪。 “师父。” 顾魏山扶着唐深从车上下来,声音很轻的说道:“这里就是师父念叨了多年的老店只饮酒,但是今天,恕弟子斗胆,不准师父喝酒。” 唐深笑道:“酒还是要喝的,只一杯如何?” 唐匹敌道:“那就只一杯,父亲自己说,多喝了要如何?” 唐深道:“多一杯我任你处置,从今日起到回代州,我都听你的,你师兄做个见证。” 顾魏山笑道:“那好,这个见证我今日就做了,师父是君子,不能说话不算话。” 李丢丢看着那三个人说笑着进了只饮酒,怔怔的站在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夏侯琢看了看他表情,再看看那进了酒楼的少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原来好这口。” 燕青之却叹了口气:“唐匹敌。” 夏侯琢一怔:“那个被书院除名的唐匹敌?” 燕青之嗯了一声:“虽不是我的弟子但我却还是认得出来,有一阵子没见,他看着已经快成年那么高了,算算年纪,其实和李叱差不多的。”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说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下次吃饭多吃点!” 燕青之:“.......” 李丢丢心说怪不得他盯着我身上的院服看,原来也曾是四页书院的弟子,还是曾经甲字堂学的第一名。 “原来是一位师兄,可他不是牵扯进什么叛贼大案之中了吗?” 李丢丢喃喃自语了一句。 夏侯琢和燕青之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点,两个人对视片刻,都觉得此事非比寻常。 若是叛贼大案,人是不可能放出来的。 “不关我们的事。”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我们只是来喝酒的。” 他看了看那匾额上的字说道:“只喝酒。” 一语双关。 四个人也进了酒楼,夏侯琢虽然不是什么时候都很有钱,但从来都没把钱当回事过,上来就要最好的包间,结果伙计告诉他们说,最好的包间刚刚有人用了。 “那就随便吧。” 夏侯琢问道:“你们的烧刀子真的那么好?” 小伙计自豪的说道:“整个唐县,没有人比我家的烧刀子更好,整个冀州,也没有人比我家的烧刀子更好。” 夏侯琢笑道:“可我没听说唐县还有谁家卖烧刀子的,也没听说冀州还有谁家卖烧刀子。” 小伙计道:“对啊,就我们这独一家卖......所以没人更好了......” 夏侯琢:“漂亮!” 他笑着说道:“酒先来两坛,然后介绍一下你们这里的特色菜品,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小伙计道:“听公子口音应该是冀州人吧?隔着也没多远,所以唐县这边有什么特色菜品公子应该也略有耳闻,公子你看,这个就是唐县特产之一的薄衣肠,公子吃过吗?” 夏侯琢摇头:“没吃过。” 小伙计道:“那就不用吃了,不好吃。” 夏侯琢:“......” 燕青之好奇的问道:“那你介绍什么?” 小伙计道:“这位先生你看这话说的,我赚这份钱呢......” 夏侯琢道:“我就是身边不缺人,我要是缺人我就把你召过来帮我做事,甚至不做事,我就听你说话玩。” 小伙计一本正经的说道:“多谢公子抬爱,说话可以,玩儿就别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说道:“回公子,小的名叫余九龄。” 夏侯琢笑着压低声音问道:“我很好奇,你这么能说,有没有人看你不顺眼的要打你?” 余九龄道:“那怎么可能......没有呢,我也知道我自己贫,嘴贱,得罪人,可是管不住,真管不住,我试过一天不说话,比三天不吃饭还难受。” 夏侯琢道:“那看起来你这好好的,打你的人应该不多。” “多。” 余九龄道:“我好好的,是因为我抗揍。” 夏侯琢看了看这个瘦瘦小小的人,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头不高,也就比李丢丢高那么一点点,差不多到夏侯琢耳朵位置,估摸着连八十斤分量都没有。 “就你这体型,你还抗揍?” “不信你试试?” 余九龄道:“公子你要试试,我保证不讹你。” 夏侯琢摇头道:“算了吧,我是吃酒来的,又不是打架来的,再说你这么有意思,我平白无故的打你做什么。” 余九龄叹道:“为什么就没人信呢?” 他看向李丢丢:“小公子,要不你试试?” 李丢丢道:“我也不试,我要是试上瘾了又没钱雇你,心里难受。” 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后立刻说道:“那没事,公子从冀州来,要是试上瘾了,我每个月去冀州两趟,我腿脚好跑路快,不是我吹牛,我一天能去冀州打一个来回,揍完我就回来,不耽误事。” 他刚说完就听到掌柜的在他身后骂道:“又再嘴贫!” 余九龄一缩脖子,笑了笑道:“还是先点菜吧。” 夏侯琢觉得他有意思,于是说道:“我们就不点菜了,四个人,你看着安排,随便带我们去一个包间。” 余九龄问道:“那得先问问公子四位,食量大吗?” 夏侯琢道:“我有半丢丢的饭量......” 他指了指李丢丢:“他有一丢丢的饭量,另外两个加起来也没有半丢丢的饭量。” 余九龄道:“那不多。” 夏侯琢道:“是你不懂......按照十个人的量来吧。” 余九龄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嘞,交给我了。” 他先上去收拾包间,夏侯琢好奇的问这酒楼掌柜:“这小伙计嘴巴这么欠满嘴吹牛,看你喊他的时候也颇有些无奈,你为什么不管管?” 掌柜的说道:“公子,他嘴巴是欠,但他真没吹牛,上次两个汉子打他,那两个汉子打累了他还没什么事,一直就是躲也不还手,那两个壮汉一拳都没有打中他,还被累的气喘吁吁,另外就是......他脚力也是真的好,说一日往返冀州来回二百多里,不是吹牛。” 夏侯琢一怔,他看向燕青之,燕青之也是满脸的惊讶。 他叹道:“这是个人才啊。” 掌柜的说道:“公子这话说的,他算什么人才,不知道是跟着家里大人从哪儿来的,他自己也不说,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走到我们唐县的时候,他父母染病死了,他无依无靠,就在唐县这靠乞讨为生,与野狗争食,估摸着跑得快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 “那时候他身上没银子,是我瞧着他可怜,所以出了一些钱买了两口薄棺为他父母下葬,他也不求我收留,每天白天就在街上乞讨。” “等到了晚上就睡在我店门口,有一天夜里店里来了贼,他一个孩子跟人家打了起来,打的满脸血,从那天开始,我就收下他在店里当伙计。” 夏侯琢问:“那......如果我想把他带走,给他一份前程,你可愿意?” 掌柜的一愣,摇头:“公子说笑了,他除了嘴巴欠能跑之外,别无长处,公子要他做什么,今日觉得他有趣把他带走,明日又觉得他无趣,就把人丢了,他既然跟你走就一定没脸回来见我,说不定会混成什么样,虽然我这里给不了他前程,只是一日三餐......” 夏侯琢点了点头道:“明白了,我只是说说,我在冀州还能说上一些话,掌柜的一会儿可与他商量一下,明年我将赴北疆从军,反正也是要招亲兵的,我看他有些本事......” 夏侯琢说到此处看向李丢丢,李丢丢道:“你别看我,你已经成年了,自己拿主意。” 夏侯琢:“滚蛋......” 他看向掌柜的说道:“你只管与他提一提,去不去你们商量着来。” 说完后他就和李丢丢他们一起上了二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看到余九龄站在那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公子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余九龄问。 原来刚刚夏侯琢和掌柜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夏侯琢道:“男子汉大丈夫岂有食言之理,既然说出口,便一定算数。” 余九龄使劲儿点了点头道:“我愿去!” “嗯?” 夏侯琢一怔:“你......你不要以为跟我去北疆从军就会轻松有了锦绣前程,北疆那地方整日厮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余九龄打断,他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咬了咬嘴唇后说道:“家父曾是边军一名校尉,后来累积军功获封五品将军,公子也应该知道,军职到了五品就可带家眷从军,于是父亲告假回家乡接我和娘亲......”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后继续说道:“奈何命不好,爹娘走到这染了风寒,没撑住,就只剩下我.....” 燕青之道:“你这样的情况朝廷会有说法,军中也会有说法,你可去问过?” 余九龄苦笑道:“先生,别说我没地方去要说法,就算我有,先生觉得那钱能到我手里吗?咱们大楚......” 掌柜的在楼下喊了一声:“九龄!” 余九龄连忙闭嘴:“是是是,掌柜的我知道,不能说的不要乱说......”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先进去吃酒,然后要在城中住一晚,明日一早去云驼山,再回来大概是五六天之后,我会再到这里寻你,你若有决意,便跟我走吧。” 余九龄往楼下看了看那眼睛微红看着他的掌柜,片刻后点点头道:“那好,我就等公子归来。” 【等公子收藏】 第五十六章 谢谢和不客气 酒楼的名字不错,叫只饮酒,只饮酒的酒不错,叫烧刀子。 其实整个大楚很多地方的人都听说过冀州府的烧刀子,可实际真正的烧刀子上只此一家,不是别家不卖烧刀子,而是别家的烧刀子滋味不对。 余九龄的话只是开玩笑,生意人的事谁还不清楚,今日你家的烧刀子名气大了,明日这地方就会有几十家卖烧刀子的酒楼酒肆,个个都是百年老店。 今日你家的烧饼名气大了,明日就指不定多少西门大官人过来买。 光是唐县里打着招牌说是正宗百年老店烧刀子的就有十几二十家,可哪有那么多百年老店,大部分这样挂着百年老店招牌的店里,最接近百年的肯定是家里老头儿。 只饮酒的烧刀子只一个字,烈。 是真的烈,夏侯琢虽然年纪不大,可自负饮酒少有对手,寻常白酒他喝个三五斤脸皮都舍不得红一下,可是这只饮酒的烧刀子一碗下去,就感觉胸腹之中烧起来一股火。 最美滋味,莫过于手捏着一块软绵糯烂的熟肉放进嘴里,再一口烈酒下去,肉浓香与酒凛冽,绝配。 夏侯琢觉得自己酒量不错,直接就干了一碗,然后就是一股酒气从肚子里返出来,脸色瞬间就有些发红。 “爽快!” 夏侯琢忍不住的赞了一声。 他看向李丢丢:“要不要试试?” 李丢丢摇头道:“师父说我还小,未到饮酒的年纪。” 长眉道人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他还小,喝多了酒会烧坏脑子,本来就笨,再烧坏了的话可怎么办。” 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啧的一声。 “丢儿啊,你那份,为师代你喝了。” 李丢丢叹道:“师父你真正义。”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这酒楼李丢丢他们都是第一次来,突然有人敲门他们几个都没有反应过来,酒菜都已经上齐,而且也交代过不要打扰,不是小伙计的话还能是谁? 李丢丢起身过去把门拉开,见门外那人是刚刚见过一面的中年男人,就是之前马车上下来的扶着老人的那个。 那人有些歉然的笑了笑,抱拳道:“贸然打扰诸位着实抱歉,只是有些事想请教,还请诸位恕罪。” 夏侯琢是个豪气性子,他问道:“何事?” 那人名叫顾魏山,在唐县也算小有名气,开了一家武馆,门下有弟子数十人。 他看向燕青之问道:“这位先生,可是四页书院的先生?” 燕青之点了点头:“我是。” 顾魏山进门,回手把房门关上,他不看别人只看着燕青之,犹豫了片刻后说道:“那先生可认识来刚才在门口的孩子是谁?” 燕青之摇头道:“没见过,怎么了?” 顾魏山立刻笑起来道:“没事,只是我那弟弟也想去四页书院读书,他去过四页书院一次被拒之门外,说是不合规矩,所以我问问先生是否认识他,他自己又不好意思来问,所以我就代他过来想请教,如何才能进入四页书院?” 这话说的漏洞百出,一百个字也没有一个字可信。 燕青之道:“若觉得自己学识品行都可以,自可到冀州城四页书院考核,考核通过的话就可进书院读书。” “多谢多谢。” 顾魏山抱拳道:“打扰了,今日诸位这一餐饭算我身上,还请诸位给我这个面子,算是因为我贸然打扰诸位而赔个礼。” 夏侯琢就不满意了。 “你钱多?” 夏侯琢问了一句。 顾魏山一皱眉,但还是很客气的说道:“在下钱不多,只是觉得有些抱歉,所以......” 夏侯琢道:“我们自己吃酒自己结账,不用你,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好好好。” 顾魏山再次抱拳,然后拉开门退了出去。 他回到之前的那个包间里,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他看向唐深说道:“师父,那几个人确实是冀州城四页书院的人,他们虽然说不认识匹敌,可我看得出来,那教习应该说谎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那位先生姓燕,名为燕青之,书院里有名的教习,我曾与他有过几面交集,他应该认得出我。” 顾魏山道:“师父和匹敌刚到此处就遇到书院的人,这事怪我,不该如此张扬安排,所以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置吧。” 唐深道:“魏山,不要乱来,一会儿你安排车马把我们送走就是了。” “师父安心。” 顾魏山道:“在这唐县若弟子都不能护师父和匹敌周全,弟子还算什么男人。” 唐匹敌也劝道:“师兄,真的不能多事,我们又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不能随便伤人性命。” 顾魏山却不管,笑了笑说道:“我自有办法,你放心就是了。” 另外一边,燕青之看向夏侯琢道:“一会儿你和道长走在前边,李叱你走中间,我走在最后。” 夏侯琢冷哼一声:“我们不想多事,他们自己要多事......真敢有什么动静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动静大一些。” 他怕什么,他历来就没有怕过什么。 这顿饭吃起来就变了滋味,众人好歹吃完了就下楼离开,余九龄因为想着要去北疆从军的事,一直把他们送出门,眼神里有些殷切。 夏侯琢告诉他安心等着,五六天后他必然回来。 四个人出门上了马车朝着城里走,想寻一家客栈住下,他们都知道,一定有人暗中跟着,那个男人看似本地人,而且有些实力。 然而夏侯琢依然满不在乎,他又不是真的自己出来的,他身上还有伤,羽亲王派来暗中保护他的人又岂会少了? 寻了当地最大的一家客栈住进去,李丢丢和师父长眉一个房间,燕青之和夏侯琢一个房间。 到了后半夜,顾魏山带着二三十个弟子到了客栈外边,他往四周看了看后吩咐道:“去几个人把后门堵上,这客栈的掌柜我已经打过招呼,那几个人住进来后就再没接别的客人,只管放心行事。” 一群人应了一声,跟着顾魏山朝着客栈正门过去。 刚走到门口一群人就停了下来,他们发现正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嘴里叼着什么东西似的,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这位壮士,你是何人?” 顾魏山问了一句。 年轻人回答道:“廉价保镖,你们要找的那些人雇的。” 顾魏山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他们出多少钱雇你?我可以给你多些,你只管离开。” 年轻人把嘴里的东西取出来晃了晃:“一根棒棒糖,可惜你没有,没法给我多些,不然我真的愿意接受你的条件,这小好吃还挺东西的。” 顾魏山楞了一下,然后有些遗憾的说道:“那就对不起了,只能先把你制住。” 年轻人嗯了一声:“不用客气。” 片刻之后,客栈门口趴下来二十几个人,包括自命不凡的顾魏山,他号称打遍唐县无敌手,可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连一招都没接住。 夏侯琢溜溜达达的从客栈里出来,随手又递给叶杖竹一根棒棒糖:“赏钱。” 叶杖竹笑了笑,接过来后说道:“拿了赏钱,我都想再打一遍表示感谢了。” 夏侯琢走到顾魏山面前,后者挨了一记重击连起身都难,躺在那脸色白的吓人,这昏黄灯火下显得更白。 “何必呢?” 夏侯琢道:“认出来那个孩子却没有招惹你们,就已经给足了你们面子。” 顾魏山咬着牙说道:“那是我至亲至近之人,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要保他们周全,我载在你们手里认了,杀剐随便,但只求你不要去为难他们。”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蹲下来,看着顾魏山的眼睛说道:“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顾魏山没回答。 夏侯琢又问了一遍:“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顾魏山还没回答,从远处跑过来一个少年,一口气冲到这后扑通一声跪下。 “夏侯师兄!” 唐匹敌喊了一声。 夏侯琢道:“原来你也认识我。” 唐匹敌跪在那说道:“夏侯师兄我并不认识你,我在书院的时候很少与人打交道,也很少出门,只是刚刚想起来的,我只认出了燕先生,师兄,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请师兄放了他们这些人,我跟师兄回冀州,不管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夏侯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魏山,叹了口气说道:“你看到了吗?如果不是你来,他什么事都不会有,地方官府有多少冤假错案我知道,唐匹敌被带离书院的时候我也很惋惜,就是因为你过来招惹,他就要面对本不该面对的。” 唐匹敌道:“夏侯师兄不要说了,我跟你回去,放他走吧。” 顾魏山忍着疼坐起来,从怀里翻出来一把匕首,夏侯琢起身往后一退,顾魏山却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 “我用这条命换他平安行不行?你只要点点头,我把命给你!” 夏侯琢皱眉。 顾魏山见他不说话,惨然一笑道:“不管我做错了还是没做错,我今天都会来,你问我是不是来杀你们的,现在我告诉你,我就是来杀你们的,哪怕以后我被天打雷劈我也认了!我的事我来承担,只换你一天不抓他行不行?给他一天时间离开这!” 说完之后他把匕首往自己心口猛的一刺。 砰地一声,有两个人同时打中顾魏山的右臂,一个是旁边的唐匹敌,一个是从夏侯琢身后冲过来的李丢丢。 两人不分前后的击中,顾魏山的骨头就断了,那匕首也被震的掉落在地。 李丢丢看了一眼唐匹敌,唐匹敌也在看他,片刻后唐匹敌又跪回去抱拳道:“多谢。” 李丢丢见他跪着,一时之间有些别扭,连忙也跪下来抱拳:“不客气。” 这一下唐匹敌都懵了。 站在夏侯琢身边的叶杖竹一捂脸,心说夏侯你认识的这小兄弟是什么来路啊......挺严肃的事,他这一跪一点都不严肃了。 第五十七章 有所为 夏侯琢看向叶杖竹问道:“你捂脸做什么?” 叶杖竹小声说道:“你这小兄弟是来搅局的吧,他这一下,就跟夫妻对拜似的......” 夏侯琢:“......” 叶杖竹道:“看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难为他们,我先后撤了。” 夏侯琢点了点头:“好。” 叶杖竹随即后撤几步,他就像是一个本就无形的人,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才会惊觉他的存在,他后撤几步,很快就会让人忘了他出现过。 夏侯琢看向顾魏山说道:“你们都走吧,如果不是唐匹敌过来救你们,你们都会死,他也会死,我向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我喜欢有人招惹我,不然日子就会过的很无趣。” 他看向唐匹敌:“滚。” 他对顾魏山说话还留着几分客气,对唐匹敌却只有一个滚字,在那一刻,连李丢丢都感觉到了夏侯琢语气之中的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都什么遭遇了,还跑出来喝酒?就不能忍忍?就不能低调些?夏侯琢不说,可这意思已经很清楚。 唐匹敌明白夏侯琢的意思,把顾魏山扶起来后朝着夏侯琢俯身道:“多谢夏侯师兄。” 夏侯琢理都没理,转身回客栈里边。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睡觉去吧,明儿还要赶路。” 顾魏山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向夏侯琢背影说道:“夏侯公子,我听闻你们是要去云驼山,那边出了事,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夏侯琢问:“出了什么事?” 顾魏山道:“前两日刚刚得到消息,说是有一伙人杀进了大儒玉明先生的山庄,屠尽所有人,一个没剩。” 这一句话说完,李丢丢他们全都愣住了。 他们就是要去见玉明先生,此时听闻玉明先生已经全家遇害,他们怎么可能不惊。 “怎么回事?!” 夏侯琢快步回来后问了一句。 顾魏山道:“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那边的好友派人来给我送了消息,说若没什么要紧事最近不要去云驼山,原本驻扎在涞湖县的府兵调过来两千人正在搜山,凡是可疑之人都会被抓,其实就是见人就抓了。” 燕青之叹了口气道:“看来咱们可以返回冀州城了。” 顾魏山问道:“你们就是要去见玉明先生的?” 燕青之点了点头道:“是。” 顾魏山劝道:“还是别去了,那边以捉拿凶手为名已经抓了许多人,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是在云驼山上的人全都抓了回去,哪怕你们是书院的人也不保安稳,那些府兵连节度使大人的军令都不受,何况是书院。” 燕青之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点了点头:“那就不去了吧。” 唐匹敌扶着顾魏山他们走了,李丢丢他们回到客栈里,全都坐在那发呆,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一趟有些波折,甚至连玉明先生都遇害了,完全没有料到。 “我们还去吗?” 夏侯琢看向燕青之。 燕青之摇头道:“我是书院教习,我得为你们负责,这一趟到此为止,若是不想就此回去的话,可在唐县县城附近再休息两天,不能再去云驼山。” 夏侯琢点了点头:“那就不去,反正我只是跟你们来的。” 正说着话,外边忽然一阵嘈杂声,夏侯琢楞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又回来了?” 他们几个下楼到了门口,就看到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了进来,两三个人护着一位老者,都已是精疲力尽的样子。 客栈的掌柜吓的已经面无血色,躲在柜台后边一个劲儿的让那几人离开。 “掌柜的,只求你收留一晚,只一晚,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城。” 其中一个年轻人哀求道:“我们都受了伤,需要敷药包扎,需要休息,我恩师已经年纪大了又受了惊吓......” 他的话还没说完,燕青之的眼睛已经瞪大了。 “玉明先生?!” 那气喘吁吁的老者听到有人喊他猛的抬头,脸上先是露出惧色,好像是因为被人认出来而吓着了,然后看清楚是燕青之后脸色立刻就缓了下来,落差极大。 “青之,是你吗?” 燕青之连忙过去道:“是我,先生这是怎么了!” 玉明先生看起来身上倒是没有受伤,只是累的脱了力,连站都站不住了,那几个保护他的年轻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伤,而且看起来血迹不都是新的,料来他们之前就在唐县县城里躲藏,这是被人追到此处的。 “一言难尽。” 玉明先生道:“青之,救我。” 那客栈掌柜的说道:“我求求你们不要连累我,你们走吧,我就当你们没有来过,若有人问我就说没见过。” 燕青之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点了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他们几个过去把玉明先生搀扶起来往客栈后边走,也不知道去哪儿,先走了再说,天知道追杀玉明先生的人有多少,什么时候来。 他们才走了大概一刻不到,一群黑衣人冲到客栈门口,有人在台阶上看到了血迹,随即扑入客栈。 “往后边走了!” 客栈老板一看到黑衣人进来,没用问,直接喊道:“我看到他们往后边跑了,才走了不到一刻。” 那群黑衣人立刻就又追了出去,掌柜的长长松了口气,心说这日子真没法过了,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叶杖竹在前边探路,发现一个无人居住的小院,已经稍显破败,但好在是个容身之处,他指了指那小院说道:“你们进去吧,不要大声说话,我在外边守着。” 李丢丢他们应了一声,扶着几个伤者和玉明先生进了小院,这小院里野草丛生,看着至少有两三年没住过人了。 进了正房后也不敢找东西点亮,燕青之他们出门身上都带着伤药,虽然数量不多,好歹还能应付一下,李丢丢和夏侯琢两个人给那几个年轻人上药包扎,燕青之则扶着玉明先生坐下来,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青之......我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冷静下来的玉明先生比刚才神智好了许多,他拉着燕青之的手说道:“他们要除掉的人是我,我这几个弟子本就无辜,他们为了保护我都受了伤,我只求你把他们带走,给他们一条生路。” 燕青之道:“先生放心,我会想办法把你们都带出去。” “不可能的,他们不见到我不会罢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刘崇信不会容我。” 玉明先生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一边喘息着一边从怀里取出来一样东西递给燕青之:“这东西......你把它藏起来吧。” 玉明先生苦笑道:“世人皆说我伪君子,在朝堂敢对刘崇信那般奸佞破口大骂,可是隐居后却要挨着刘崇信老家以求庇护,其实不然啊......这奸佞之贼若不铲除的话,大楚必危。” 他看向燕青之说道:“我从都城回来后,之所以选择云驼山隐居,而且还假意收了一些好处,在云驼山买下那庄园,实则是为了暗中调查刘崇信的罪名。” “他在老家改建的房屋,平日里不许人进出,可是我住在云驼山上,每日都偷偷到山腰俯瞰,他老家的宅子已经扩建有百亩之大,规格甚至与皇宫无异。” 他看向燕青之道:“我每日都在山中以千里眼观察,然后绘制图纸,只想着这般证据送到都城,就算陛下再崇信那奸佞也该有所惩处才对,可惜的是......” 玉明先生道:“我门下有个弟子知道后跑去刘府那边告密,刘崇信的手下假扮山贼闯进我家里见人就杀。” 他指向一个年轻人说道:“幸好我弟子蔡三心提前察觉,他们护送着我一路逃出来,逃到唐县县城,本打算躲一日给他们治治身上的伤,可是又被人刘崇信手下人追上......” 玉明先生握紧了燕青之的手:“青之,我死不足惜,可是他们还都是孩子啊。” 夏侯琢在旁边哼了一声:“先生虽然行的是义事,可做法难免太草率,既然知道凶险,当初就不该把弟子们带在身边,此时觉得他们还是孩子心疼他们性命,何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燕青之阻止,燕青之瞪了他一眼道:“此时说这些有何用处?” 夏侯琢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刘崇信的人不好惹。” 玉明先生强撑着坐直了身子说道:“世人都知道刘崇信不好惹,可因为这样就永远都不要有人去惹他?此贼不除,大楚就会被他祸害......你说我为何当初不拦着弟子们,我不是不拦,是因为他们也和我一样,有救国除贼之心!” 夏侯琢要反驳什么,可是看了看燕青之脸色,他索性闭嘴。 燕青之道:“先生,一会儿我们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你们穿着四页书院的院服,明日一早出城。” 夏侯琢还是忍不住了:“你想害了书院一两千人吗?” 燕青之一怔。 夏侯琢哼了一声道:“妇人之仁,祸及更广。” 他懒得再多说什么,往外大步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李叱,你跟我走。” 李丢丢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师父,师父也点头道:“你跟夏侯先走吧。” 李丢丢问:“师父你呢?” 长眉道人笑了笑道:“师父是道人啊,师父就算再怎么不合格也是个道人,道人如果都不救人了,道门祖师爷他老人家会骂娘的,孩子......师父教过你的,师父怕死,可是也要有所必为。” 李丢丢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你真傻啊师父。” 长眉道人笑道:“师父一直都傻。” 李丢丢嗯了一声道:“所以你养出来一个傻徒弟。” 他站在长眉道人身边,如过去那么多年一样。 【书评区,也就是圈子,现在维护之中,大家暂时不能发言,预计今晚或者是明天恢复,不发言可以默默想我。】 第五十八章 不走寻常路 夏侯琢脚步停住,这是一件他绝对不该参与其中的事,哪怕他是一个不愿意做皇族之人的人,他也是羽亲王的儿子,他自己撇的再清其实也撇不清,那是血脉传承。 不管是唐匹敌的案子还是现在玉明先生的案子,他碰都不想碰,这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想有关系。 可是李丢丢站住了,站在了他师父长眉道人身边。 夏侯琢一怒,看向李丢丢咆哮道:“你就是个小傻子!” 然后他看向长眉道人:“你就是个老傻子!” 说的很不客气。 李丢丢和长眉道人就那样平静的看着他,也没有反驳,也不好反驳,毕竟夏侯琢说的对。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指了指自己:“你他妈的这个大傻子。” 然后默默走到李丢丢身边站住,片刻后用胳膊肘顶了顶李丢丢问道:“既然你选择留下来了,壮士,有没有什么计划。” 李丢丢看向长眉,长眉道:“问你呢。” 李丢丢想了想说道:“咱们不是没有机会,追过来的不是大队人马......” 他说完这话后看向玉明先生问道:“大概有多少人追?” 玉明先生一脸迷茫的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那个受了伤的年轻人站起来说道:“大概有三四十个,应该都是刘崇信在涞湖县老家庄园里的打手,绝大部分都是在江湖中招募过去的人,都有武艺在身。” “三四十个么?” 李丢丢道:“他们不敢张扬的杀死玉明先生,所以才会假扮山贼闯进归安山庄,这件事传扬天下的话刘崇信也扛不起,所以......我们出去。” “我们出去?” 夏侯琢有些惊讶的看了李丢丢一眼:“出去和他们讲道理吗?” 李丢丢道:“我们去唐县县衙。” 夏侯琢沉默片刻,忽然间明白过来李丢丢的意思,但他并不觉得李丢丢的想法能有多大把握。 “你是想赌那些人不敢在县衙里杀人?他们穷凶极恶,未必就不敢。” “我觉得可以试试。” 李丢丢道:“咱们白天的时候路过县衙,我知道怎么走,一口气跑过去的话连一刻都用不了,不过我们不必跑过去,我们就走过去,还不能太快了。” 燕青之道:“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的在县城追杀人,却连一个巡夜的捕快都没有遇到,显然是他们已经和县衙的人打过招呼,县衙绝对不会管。” “玉明先生。” 李丢丢看向同样一脸疑惑的玉明先生问道:“你喊的声音大不大?” “喊?” 玉明先生一脸疑惑:“我们躲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喊?” 夏侯琢却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问李丢丢:“咱们路过县衙的时候我记得你在和道长说酒楼的饭菜如何,我都不记得你往那边看过一眼,你是怎么记住位置的。” 李丢丢道:“就随便看了一眼啊,这有什么稀奇的吗?” 夏侯琢若有所思,只是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就这样直接走过去吗?” 名为蔡三心的年轻人问道。 虽然他不太相信一个孩子做出的判断,可是目前来看,那个应该像是很有江湖经验的老人一言不发,那个很像个大哥的年轻男人一言不发,那个四页书院的先生也一言不发,所以他觉得只能靠这个半大的孩子了。 “对,就这样走出去。” 李丢丢走过去拉开院门:“就算是动起手来,我们这些人加起来打十来个不成问题。” 蔡三心问:“他们有三四十个人呢,而且我们见到的未必就是他们全部的人手,可能还有另外的追兵也在城中。” 李丢丢看向门口守着的叶杖竹:“他打二三十个不成问题。” 叶杖竹:“嗯?” 李丢丢笑了笑,一出门就朝着外边大声喊了一句:“有没有人啊,救命啊!快来人救个命啊!” 小嗓子很脆生,一下子就把这静夜炸裂了。 “大家一起喊。” 夏侯琢心说反正也已经这样了,跟着那傻小子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自己让叶杖竹亮出羽亲王府的腰牌,虽然这是他极不愿意做的事。 可若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的话,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刘崇信手下的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拿羽亲王府的人怎么样。 他跟着李丢丢大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他喊起来,长眉道人也喊起来,燕青之觉得这是很没道理也有些难为情的事,可身体身体却诚实的跟着喊,嗓门儿也挺大的。 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逐渐的有百姓走出家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李丢丢对玉明先生道:“到你了先生,你就说自己是谁,为什么到这,请求百姓们护送你到县衙去,先去了县衙再说。” 玉明先生还是犹豫了一下,他确实觉得这样非但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把那些追杀他的人引过来。 “先生,喊吧,也许有用呢。” 蔡三心道:“这可能是唯一的法子了。” 玉明先生摇头苦笑,鼓了鼓劲儿后大声对那些围观的百姓说道:“我叫郭松明,住在云驼山归安山庄中,被山贼追杀至此,请问谁知道县衙该往哪边走,可否为我带路?” 蔡三心大声喊道:“这是恩师玉明先生,还请乡亲们施以援手!” 玉明先生本命叫郭松明,自己取了个雅号叫玉明居士,很多人就都尊称他为玉明先生。 百姓们当然都听过这个名字,一开始还在观望,终于还是有人过来说道:“我知道县衙在什么地方,我带你们去!” 第一个人动了,其他人也跟着动了,他们当然不是一起去带路的,他们是看热闹的。 夏侯琢欣赏的看了李丢丢一眼道:“你就知道,百姓们有热闹必会追着看。” 李丢丢笑了笑道:“肯定啊,而且还是大热闹,他们不会都有勇气管闲事,但他们都有勇气看闲事,只需要他们都跟着走就行了,人越多越好。” 蔡三心听到李丢丢的话后对这个半大的孩子多了几分敬佩,他继续卖力的大喊,他的同伴也都跟着喊,不多时,围观的百姓就越来越多。 一条巷子中,不少黑衣杀手藏身在这暗影中看着李丢丢他们,有人想冲过去,被为首的人拦住。 “是不是傻了!” 为首的那人说道:“这么多百姓看着,还知道他就是郭松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 一个手下人说道:“可是刘爷,如果再不动手他们就真的去县衙了。”“去县衙正好。” 被称为刘爷的人说道:“我倒是希望他们快点进县衙里去,进了县衙后大门一关百姓们看不到,他们是死是活谁还关心,现在却不能动手,那些蠢货会以为我们真的山贼......” 他一摆手道:“就在暗中跟着,他们进了县衙之后动手。” “是!” 一群人低低的应了一声。 李丢丢他们一路走一路喊往县衙那边去,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已经有数百人的规模,李丢丢看向夏侯琢压低声音说道:“到县衙这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那些人不敢当众行凶。”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袋上敲了一下:“本事啊你,都从哪儿学来的?” 李丢丢回答道:“你应该看得出来,这样的办法肯定不是我师父教出来的......” 长眉道人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可没有夏侯琢敲的那么轻。 “夸你两句你还骄傲了?” 长眉道人问道:“快到县衙了,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李丢丢看向玉明先生道:“一会儿到了县衙门口敲堂鼓,如果县衙里的人出来请先生进去说话的话,先生一定不要答应,拉你都不要进去。” 玉明先生一怔,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进去?” “不能进去。” 李丢丢道:“你就对县衙的人说,不进门,只在这县衙门口休息,请百姓们也不要离开。” 玉明先生道:“百姓们就看个热闹,总是会困,困了就会回去睡觉,哪有人能坚持到天亮的。” “给他们讲经过,添油加醋的讲。” 李丢丢道:“就从山贼闯进你家门开始讲,越详细越好,但千万不要提到刘崇信这个名字,也不能对百姓们说那些人是刘崇信的手下,就一口咬定是山贼。” 玉明先生总算是反应过来:“明白,我尽量试试。” 李丢丢问夏侯琢:“身上还有多少钱?” 夏侯琢道:“还有不少,怎么了?” 李丢丢道:“如果一会儿玉明先生实在没得讲,你见百姓们要离开,你就出面说愿意花钱买一些吃的,愿意出高价,但是有一样,为了安全起见要在县衙门口做饭,不需要太多,你出到十两银子就会有人打破头的抢。” 夏侯琢笑道:“给你屁股上安一个尾巴你就是狐狸精。” 李丢丢撇嘴。 他们就这样在一大群百姓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护送到了县衙门外,玉明先生上前敲响堂鼓,咚咚咚的声音像是这夏夜里突然出现的闷雷。 李丢丢有些困,他在台阶上坐下来,看着依然围在四周的百姓一个个都很精神的样子,他心中并无得意,反而觉得有些难过。 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有一天,百姓们路遇不平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帮忙,而是主动的去帮忙。 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有一天,朝廷的官员,地方的官员,都不会再如大楚的官员这样满是肮脏。 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有一天,如玉明先生这样的大儒只需要在书院里好好教导后辈,而非如此拼上性命。 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有一天...... 一念至此,李丢丢有些疑惑,我一个小孩子考虑这些做什么?救天下,那是大人物们的事。 第五十九章 我给忘了 一切都没有超出李丢丢的计划,他让玉明先生去和那些百姓们讲述事情经过,除了没说那些人是大太监刘崇信的手下之外,其他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百姓们听书一样听的津津有味。 这引人入胜的故事啊,让一群百姓们听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 本不在县衙里的县令,县丞,主簿,典狱等官员一个一个的闻讯赶来,他们哪里敢让百姓们听这个。 于是不断的请玉明先生进衙门里边去,玉明先生就记住李丢丢那句话,就算他们拉也不进去,所以坚持坐在门口台阶上不动。 又花银子请百姓为他们做饭,时间倒是过的飞快。 不远处,夏侯琢坐在李丢丢身边,看着那边百姓们都听的入迷的样子微微叹息一声。 “怎么了?” 李丢丢问。 夏侯琢道:“你看看百姓们这样子,他们并不是关心玉明先生这个人,只是觉得这故事可真好听,玉明先生此时要说一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他们就敢洒点铜钱当赏钱了。” 李丢丢道:“不是历来如此吗?” “不是。” 夏侯琢道:“人心会变,如果是在一个天下太平安居乐业的时候,一个人不好,百姓们都唾弃,假如同样都是这群人......” 夏侯琢指了指那些人说道:“打个比方吧,他们日子过的都很好,他们会看不起那些小偷小摸的人,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为都会很好......还是这群人,他们过的不好,这个偷了一点东西,那个看到了不是唾弃,而是觉得自己没偷吃亏了,于是也去偷一些。” 他看向李丢丢:“人是什么样的,和国是什么样的分不开,国力越弱,民智民礼越低,国力越强,民智民礼就越高。” 李丢丢点了点头。 夏侯琢长叹一声:“可惜,连徐驱虏都没能把大楚带回到原来的路上去......世上再无徐驱虏。” 李丢丢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脑子里还在消化着刚刚夏侯琢说的那些,国力越强民智民礼越高,似乎真的很有些道理。 “那些人应该不敢来了,他们会等着玉明先生进县衙才动手,但是玉明先生不进去,那些当官的都要在外边陪着,毕竟玉明先生曾经官至礼部侍郎。” 夏侯琢道:“若这是个普通百姓,死了连个浪花都没有,玉明先生桃李天下,刘崇信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杀,何况是他那些手下。” 他看向李丢丢问道:“天亮你打算怎么办?” 李丢丢看了看天色,夏天的夜实在是有些短,不知不觉东方已经微微发白。 “回冀州。” 李丢丢道:“你去问问玉明先生他们身上带银子了没有,多不多。” 夏侯琢问:“为什么问这个?” 李丢丢道:“一会儿天大亮之后,你让玉明先生的弟子拿银子直接招募人手,不论人数,只要有人愿意把他们护送到冀州城的,就一人十两银子,对于这些百姓们来说,十两银子两三年未必能赚到,他们会愿意去的。” 夏侯琢笑道:“你这样的脑子,应该去领兵。” 李丢丢道:“这和领兵有什么关系。” 夏侯琢道:“你不觉得你今日想到的这办法,用于对敌战术上也很有效?” 李丢丢道:“应该没什么用处吧,对敌作战,敌人又不会顾忌百姓,如果敌人来的话,他们直接就冲上来杀了。” 夏侯琢摇头道:“你啊,说你聪明,这办法少有人想的出来,说你笨吧,你又不会把想法用于别处,真是......一根筋。” 李丢丢笑了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夏侯琢会把这些事联想到战场上,可能李丢丢对战争的事还是一无所知,哪怕在书林楼里读过一些,可那只言片语并无多少意义。 不亲眼看,不亲身参与,永远也不会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 “天快亮了,我去问问他们。” 夏侯琢起身道:“你要是困了一会儿车上睡。” 李丢丢道:“咱们得分开走,不能再和玉明先生一道了,能做的只这么多,再跟下去就要牵连到书院,更主要的是牵连到你......虽然你爹是亲王,可是他不在都城,我听闻当今陛下对自己的兄弟多有猜忌,刘崇信若是在陛下耳边说些什么,对你爹也不好。” 夏侯琢如果不是顾忌这个,他昨夜里会想走?如果不是顾忌这个,他早就让人把羽亲王府的腰牌拿出来了。 他对李丢丢笑着说道:“听你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又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让我去问问玉明先生他们带钱了没有,我身上银票还不少,直接用不就得了,我又不在乎银子。” “败家爷们。” 李丢丢道:“为什么花自己银子!” 夏侯琢想了想道:“你说的在理。” 不多时,夏侯琢一脸轻松的回来,李丢丢看他神态就知道事情已经办完,于是问了一句:“他们逃亡还真的带了银子?” 夏侯琢道:“还真带了,几个人凑了凑。” 李丢丢问:“凑了多少?” 夏侯琢道:“一共凑了三两多吧。” 李丢丢:“那你搭进去多少?” 夏侯琢道:“没有你预想的那么贵,这些百姓,你给他二两银子他都美得很,去冀州走快些来回也就三天,他们三天赚二两银子这是不曾遇到过的美事,我出了几百两银票,雇上几百人没问题。” 李丢丢道:“你会不会算账,你那几百两银子够雇几百人的?” 夏侯琢道:“你别生气啊......你给你师父买宅子的钱,他拿出来了二百两。” 李丢丢想了想,倒也无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百两造七级浮屠,一级也没多少钱,二百两银子在冀州都买不到一座小宅院了,能造七级浮屠,挺好。 这么算,真划算。 他当然是有点心疼,可是师父用了那些银子他也不会过问,银子这种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可是和人命相比,分量就没那么重了。 这也就是他如此想,大楚现在疲敝,百姓们大部分都没有余钱,有很多人把银子看的比命重。 等到天大亮,玉明先生的弟子们雇了有三四百人,也不管唐县县衙的人如何挽留,在数百人簇拥下离开了唐县县城。 李丢丢他们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离开,那家客栈是不能回去了,好在长眉道人身上还有余钱,又雇了一辆大车就这么仓促的往回走。 马车上,燕青之从怀里取出来一件东西递给李丢丢道:“这是玉明先生让我交给你的,说是感谢你救命之恩。” 李丢丢问:“什么东西?” 燕青之道:“一个印章。” 李丢丢问:“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这小玩意看着还没一个铜钱好看呢。” 燕青之道:“我知道道长为了你进书院送给高院长一幅字帖,是嵩明先生的登雀台贴真迹,那字帖如果拿出去卖的话,价值不菲也不好估算,而这印章是嵩明先生的,流传于世可能仅此一枚,比那字帖要值钱,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李丢丢:“多谢。” 伸手把把印章拿了过来,用很鸡贼的速度把印章揣进怀里。 燕青之下意识的看向长眉道人,长眉道人连连摆手道:“这不是我教的,这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 燕青之点了点头道:“我懂。” 李丢丢把印章揣进怀里,还很小家子气的用手拍了拍,这一下子就家财万贯的感觉,让他有些小爽。 燕青之问道:“你就不推辞一下?” 李丢丢道:“不不不,都是自己人,何必那么客气。” 长眉道人看向燕青之,一脸的尴尬,燕青之却误会了,连连摆手道:“这也不是我教的。” 长眉道人好奇的问李丢丢道:“你让玉明先生他们去冀州,刘崇信的手又不是伸不到冀州城去,玉明先生到了那边官府的人还是不敢管,况且连功名就是刘崇信的一条狗,他若是知道玉明先生的事,会想法设法除掉他。” 李丢丢道:“师父,你莫不是忘了,冀州城里可有录法司的分衙。” 大楚三司,缉事司是刘崇信的,录法司是军方的,军方的人历来和刘崇信不对付,他们是不会把玉明先生交出去的,而且还会严加保护。 燕青之道:“那些图我也交还给玉明先生了,有这些证据,录法司的人就算抓住刘崇信的尾巴,刘崇信说不定就会被扳倒下去。”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丢丢儿这么聪明,倒是我教的。” 燕青之道:“或许也有我一二分的功劳。” 夏侯琢:“呸!” 他们故意比玉明先生那批人迟了半日才出发,这事他们已经管的足够多,再一起走难免会把自己陷进去。 刚出城没多远,车夫忽然把车停下来,车里的几个人全都惊了一下,以为最终还是引起那些人注意了。 叶杖竹先下了车,看到拦着马车那少年后楞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道:“还不甘心?” 拦车的少年,居然是唐匹敌。 唐匹敌道:“我是专程来道谢的,昨夜的事我都看到了,很敬佩诸位的作为,我虽然年少,可自幼家父就教导我说,要知恩图报,要懂善恶,知美丑,我只想说......如果唐匹敌日后不死,将来必报大恩。” 说完之后朝着马车俯身一拜,再无多言,转身大步而行。 马车里,夏侯琢看着唐匹敌那阔步离开的样子,忍不住赞了一声:“这小子如果不死的话,将来必有大出息。” “我去!” 他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想起来什么,脸色一变:“我忘了余九龄。” 【可以评论啦,快说爱我!】 【继续求收藏,另外上架预告,十六号上架啦。】 第六十章 吃个饭再走吧 只饮酒酒楼门口,余九龄坐在台阶上发呆已经有一会儿,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是已经等不来,可偏偏还就是有些不死心。 已经年过五旬的掌柜在他身边坐下来,递给他一壶水:“坐了快一上午了,还没死心?” 余九龄苦笑道:“掌柜的,我以为有些人会不一样,他们说出来的话就像是钉进了石头里的钉子一样,不会动摇,我坚信天下有这样的人。” “哪有那么多不一样的人。” 掌柜的有些感慨的说道:“他们是大富贵的人,大富贵的人说话从来都如此,今日说了明日就忘,他们高高在上随便许诺,却并不在意,他们在乎的是自己做出许诺的时候那高高在上的感觉,而不是被许诺的低低在下的人。” 余九龄道:“可我看他们不像是那样的人。” “他们还不是走了?” 掌柜的说道:“昨夜里的事你也看到了,唐县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他们也不敢多停留,我眼看着他们租了一辆车出城去了。” 余九龄一怔,看向掌柜的问道:“掌柜的,你去盯着他们做什么?” “我?” 掌柜的自知说错了话,连连摇头:“我盯着他们做什么,偶然,不小心就看到了,我每天有多少事要做,哪有闲心盯着别人.....” 余九龄忽然笑起来,抓着掌柜的胳膊摇晃了几下:“掌柜的,你是舍不得我走吧?我还以为你厌恶我呢。” “滚滚滚,别跟我这么亲近。” 掌柜的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道:“是......我是有点舍不得你走,毕竟你在店里这么多年了,别说是个人,就算是我养只猫狗也有感情的对不对?”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你一定是悄悄跟着人家,想跟人家说别带我走。” “我会管你那破事!别自以为是。” 掌柜的哼了一声,起身道:“去打扫,一上午了你都光坐着不干活儿,给你脸了。” 余九龄吐了吐舌头,跟着起身要去扫地,在起身的那一刻,看到一辆马车在店门口停下来,夏侯琢从马车上下来,歉然的看着他说道:“有些不好意思,可能不能给你五六天的时间考虑了,现在你能做个决定吗?” 已经要进门的掌柜肩膀微微一颤,回头看向夏侯琢,又看了看也在那一瞬间回头看他的余九龄,余九龄脸上的惊喜让掌柜的心里微微一疼。 心想着,罢了罢了,做个小伙计有什么出息,他想子承父业,那就随他去吧。 其实掌柜的确实是寻李丢丢他们来着,想劝劝他们,余九龄这孩子看似心眼多,可属实单纯,他认定的事就会一条路走到头,他想劝劝夏侯琢,如果不是认真的,就别随意给余九龄许诺。 这孩子......他舍不得放走。 可是在看到余九龄脸上那压抑不住的惊喜之后,掌柜的就知道,那小家伙已经可以飞了,他的翅膀展开就能直上九霄,这小店里,留不住。 “孩子......” 掌柜的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挤出些许笑容,看着余九龄说道:“想去就去吧,昨日你和我说,一直都想去看看你父亲以前在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身为人子该去做的就去做,但临走之前记得去你爹娘坟前说一声,告诉他们......你要远行。” 本还笑着,可突然就绷不住了,眼泪从眼眶里不争气的流出来,掌柜的一扭头进了酒楼里,走的脚步有些急促,不留神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余九龄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掌柜的扶住。 “掌柜的......” 余九龄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知道你就想让我平平淡淡也安安稳稳的过这一辈子,虽然你日常骂我,我日常顶嘴,可我知道你把我当你的儿子看待,掌柜的,我何尝不是把你当亲爹一样看待?” 掌柜的张了张嘴,嘴唇都在颤抖着,眼泪越来越多。 “爹。” 余九龄跪下来使劲儿磕了几个头。 “以前我没跟你说,昨日我也没跟你说,因为我不保准,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去北疆从军......爹,我不是图什么富贵,不是图什么前程。” “从前几年开始,四周越来越不太平,唐县这边流寇已经来袭扰过三四次,如果旁边不是涞湖县的话,流寇已经把咱们这洗劫多少次了。” “我要去当兵,我要手里有兵有权,这样我才能保护你,保护咱们只饮酒......你总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可是这世道,手里没有权力就是贱命如草芥。” 他磕完头起身:“爹,不管你应不应,这一声爹我叫了,你等我回来。” 掌柜的看着他,眼睛血红血红的,片刻后怒叱道:“我没让你管我叫爹,你凭什么叫?” 余九龄苦笑。 掌柜的缓了一口气道:“现在我让你叫了,再叫一声。” 余九龄再次跪倒在地:“爹!” 李丢丢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比起余九龄来还不如,一直觉得自己还是那么回事的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他心中的目标是什么,只不过是给师父买个小小宅院有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可是余九龄呢?他的目标他的志向更远大,他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保护他在乎的只饮酒,哪怕是以去北疆拼命的方式来换他也在所不惜。 长眉道人看的心中唏嘘,叹了口气道:“是个好孩子。” 李丢丢点头道:“是。” 长眉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立刻问了李丢丢一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是不是又在想去北疆的事?我不答应,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没想那个。” 长眉松了口气道:“那你想什么呢。” 李丢丢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要是也管你叫一声爹,你哭吗?” 长眉一怔。 李丢丢还没叫呢,他眼睛就瞬间有些湿润起来。 李丢丢道:“别等着了,我不叫。” 长眉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什么破孩子!” 李丢丢理所当然的说道:“什么破孩子也是你的破孩子,是吧......师父爹。” 他笑了笑道:“总是会有些难为情,我适应适应再说。” 长眉道人表情猛的僵硬了一下,像是傻了。 李丢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好歹你也是纵横冀幽七县响当当的一条好骗,被我三言两语说的居然要哭,这没见识的样子。” 长眉道人抬起手,习惯性的要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一下,李丢丢的头都低下去了准备挨打,可是长眉道人的手却张开来,在李丢丢脑袋上揉了揉。 “臭小子。” 他笑。 脸上的皱纹都显得少了些。 “一起吃个饭吧。” 掌柜的忽然看向他们说道:“行不?”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燕青之看向李丢丢,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叶杖竹本来看向夏侯琢,见夏侯琢在看李丢丢,他也只好看向李丢丢。 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大家都看向一个孩子做什么,难道等着这孩子拿主意做决定? 没道理啊。 “吃!” 李丢丢小手一挥:“就昨夜凌晨吃了些东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我今儿要吃两丢的量。” 夏侯琢笑道:“那我斗胆试试能不能吃一丢。”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看着他,一脸的你休要吹牛皮的表情,这让夏侯琢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是在吹牛皮啊。 掌柜的已经多年没有亲自下厨,算算看大概十几年是有了,今日这餐饭食他一定要亲手做,余九龄和李丢丢就去给他打下手。 夏侯琢他们几个人坐在屋子里闲聊,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玉明先生身上,这话题似乎怎么都避不开。 “玉明先生到冀州城去了录法司的话,那边的人应该会尽快派人知会都城。” 燕青之说道:“如果借着这次机会能把刘崇信扳倒的话就好了。” 夏侯琢摇头道:“燕先生想的太简单,如果刘崇信这么容易倒下去的话,前些年都御史赖大人也就不会枉死......” 他是对当今陛下一点希望都不报,虽然那是他大爷,当今陛下有多少年都没有临朝听政,所有的事都是刘崇信筛选之后告诉他的。 刘崇信有足够的能力让录法司的奏折根本就到不了陛下面前,就算是到了,刘崇信也可以说这是玉明先生陷害他,皇帝宁可信刘崇信也不会信玉明先生。 年少时候,皇帝就和刘崇信关系亲近,那时候皇帝是个小皇子,刘崇信是个小太监,也许是因为皇帝在那时候不能从自己亲兄弟身上找到兄弟感情,所以这感情都寄托在了刘崇信身上。 也就有了后来刘崇信大权独揽的局面,而且时至今日,当今陛下都不相信刘崇信会骗他,他觉得自己把刘崇信当兄弟看了,刘崇信也必然会把他当兄弟。 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甚至已经年过半百,可偏偏当今陛下就还是如年少时候一样对刘崇信深信不疑。 也许,他只是不想破坏了自己心中的坚信,所以选择蒙上自己的眼睛,堵上自己的耳朵,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燕青之听夏侯琢的话说完后点了点头,他其实也知道刘崇信没有那么容易被扳倒,他只是太希望如此。 “当年大将军徐驱虏就是因为太监在皇帝面前谗言才出的事......”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祸国之人啊。” 夏侯琢却冷笑了一声,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向燕青之,一字一句的说道:“燕先生,你真的以为......如果皇帝陛下不那么想,一个太监就能三言两语杀一个大将军?” 他往后靠了靠,眼神里都是失望。 甚至是......绝望。 第六十一章 乌云来了 李丢丢看了一眼余九龄,余九龄也在看他,李丢丢羡慕他手脚麻利的切菜洗菜,他羡慕李丢丢身上的院服。 “衣服是真的。” 李丢丢笑了笑说道:“人是假的。” 余九龄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问:“为什么人是假的?你难道不是人......见人爱的吗,看着真帅。” 李丢丢笑道:“我现在信了。” 余九龄问:“信什么了?” 李丢丢道:“信你之前说的,想揍你的人多了。”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我确实是有点管不住嘴,掌柜的说我是脑子没有嘴快,你别往心里去。” 李丢丢仔细想了想,脑子没有嘴快的典型病症是什么,他还在想呢,余九龄就已经开始很负责的在解释了。 “我这么跟你解释吧。” 余九龄道:“脑子比嘴快的人,说话之前会三思再三思,这样就不会得罪人,我是嘴比脑子快的人,话说出去了才会想想对不对,打个比方就是我看着这东西像屎,脑子还没阻止我呢,我已经尝了......” 李丢丢道:“你这个比方打的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百多万。”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你还说为什么是假的呢。” 李丢丢解释道:“你以为书院的弟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里要么有钱要么有势,我什么都没有,比你还穷呢,我说人是假的,是说你以为我是有身份的人是假的。” 余九龄好奇的问道:“那你是怎么进的四页书院?我听闻那里可不好进去了,光有钱都不行。” 李丢丢道:“对啊,光有钱都不行,我能进书院主要是因为形象好气质佳,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他话还没说完余九龄就忍不住打断了一下,他看着李丢丢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刚才说这些话的时候跟我卖酒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丢丢哈哈大笑。 掌柜在后厨忙活着,他不时回头看看余九龄和李丢丢在说话,余九龄那个臭小子平日里虽然也和那些客人贫嘴,可哪里有和李丢丢聊天的时候这么没心没肺。 原来有一个伙伴是很重要的事。 掌柜的不由自主的想着,余九龄跟着这些人走应该不会错,如果这个书院弟子真的是没钱没势的人那才更难能可贵,因为他不装。 掌柜的做生意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在他看来,越是没钱没势的人越愿意装,正常情况下,李丢丢这样的人进了书院,那自然会觉得他身份不一样了,要多能装有多能装才对,走路都会和以往不一样。 还有的人,明明手里没钱,实在买不起肉好不容易买上二两猪皮也得拎着走晃起来,让人家都看到。 你要是跟他说一句今天买肉皮了啊,他还会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不买肉是因为不爱吃肉,没意思,还是肉皮香,虽然你都没问他。 所以掌柜的觉得,余九龄跟着这样的人走了,最起码不会被坑。 就在他们吃这餐饭的时候,城外,昨夜里追杀玉明先生的那群杀手全都聚集在一处林子里,不是他们不想继续追,而是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 一声鸣哨响后,这群人全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的朝着林子外边看。不多时,一队骑士从林子外边进来,他们身上穿着红黑两色的锦衣,带着和府兵不一样的头盔,府兵是铁盔,他们头上是布盔,身上还有大红色的披风,几十人骑马进来的那一刻,这些杀手全都往后退了几步,那是一种出自骨子里的害怕。 “大......大人。” 为首的那个被称为刘爷的人名叫刘胜子,他看到锦衣骑士靠近之后立刻俯身一拜道:“对不起大人,我们......没能杀了郭松明,他已经往冀州去了。” 马背上的人,他们穿着的衣服叫瑞麟服,腰畔的刀叫祥云刀,寻常百姓看到这样装束的人早就已经吓得远远躲开了。 他们是缉事司的人。 缉事司督主刘崇信,下设左右两个司座,十二个旅授,一百零六个团授,这些人不管是在都城还是在地方,都近乎于横行无忌。 此时在刘胜子面前的就是缉事司一名团授,名为原无限,按理说,缉事司的团授不过是正六品官员,按照官职品级,见到州府衙门的官员要行礼,可实际上州府衙门的官员见到缉事司的团授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地方县令级别的官员,见到缉事司团授恨不得离着几十米就开始滑跪,不然显得心不诚。 原无限看了看刘胜子,脸上那淡淡的杀意让刘胜子吓得几乎尿了裤子,没撑住两息就扑通一声跪下来。 他嗓音发颤的解释道:“大人,实在是没有想到郭松明居然想到雇百姓护送,他雇了数百人,沿途还敲锣打鼓,吸引更多人围观追随,我们实在是不好下手。” 原无限在马背上压了压身子,低头看着刘胜子语气很阴柔的问道:“你猜,如果我把你话原原本本的拿去向旅授大人解释的话,他会不会听?” 刘胜子听到这句话后开始不住的磕头,很快额头上就见了血迹。 “你们这些江湖客啊。” 原无限有些无奈的说道:“缉事司给你们大把大把的银子养着你们,你们吃喝嫖赌样样都精通,唯独就是做起事来不行了。” 他用马鞭指了指刘胜子:“要么你现在给我一个,我说出来旅授大人能信服的理由,要么我就自己找一个。” 刘胜子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求团授大人开恩,求团授大人示下。” 原无限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想不出什么了,还是得我自己来......” 他一摆手:“都杀了吧。” 刘胜子猛的抬起头:“大人!” 那些缉事司的司卫几乎在同时把连弩摘下来,朝着跪倒在地的那群人开始点射,这些司卫身手都很强,下手也凶残,那些江湖客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放翻了一多半。 剩下的人也不敢反抗,起身就跑,可他们又怎么跑的过战马。 缉事司的司卫骑着马在林子里追人,一边追一边放箭,那些江湖客一个一个的倒地,没多久就全都被屠杀殆尽。 坐在马背上的原无限弹了弹指甲,有些轻蔑的说道:“这些人啊,就不该用,偏偏是旅授大人觉得用他们方便。” 他手下人聚拢回来,一人俯身道:“大人,都处置好了。” 原无限道:“嗯,知道怎么上报吗?” 手下人立刻说道:“知道,团授大人亲率我等追击山贼,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终于在唐县县城外将山贼追上,一番厮杀,将所有山贼诛灭。” 原无限满意的点了点头:“行吧,那就先这样......去两个人知会一下唐县县令,让他把这收拾一下,其他人跟我去冀州。” 他催马向前:“全都是麻烦事,郭松明要是进了冀州,录法司那群王八蛋眼睛都得直了......这事啊,要是传到督主耳朵里,我们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在录法司的人插手之前,必须把郭松明除掉。” “是!” 一群司卫应了一声。 “走吧。” 原无限一催马,那战马撒开四蹄向前疾冲出去。 与此同时,距离唐县县城大概还有十几里的地方,官道上一队至少千余人的府兵队伍整齐向前,衣甲鲜明。 在队伍中有一辆马车,车门紧闭,不时从马车里传出来一些令人心潮起伏的声音,像是哭声,像是吟唱,总之这声音把马车外边的护卫们搞的心神不宁,可谁都不敢往马车里看一眼。 不久之后,一个中年男人披上衣服从马车里出来,看了看外边问:“距离唐县县城还多远?” 一名府兵五品将军垂首道:“旅授大人,距离唐县县城不过十余里,用不了多久就能到。” 旅授颜九机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车厢里那几个从涞湖县带过来的青楼女子,一摆手说道:“你们都回吧,我带着你们到唐县被人看到了不好,我是去办正事的。” 那几个女子面面相觑,有人哀求道:“大人,我们现在可怎么回去,已经走了近百里,我们.....” 颜九机一皱眉:“你说什么?” 马车旁边的一名团授立刻怒叱道:“你们还不滚?” 那几个女子立刻从马车上下来,衣衫不整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如果她们可以做主的话,她们又怎么会在这里,说到底确实是可怜人。 “给她们俩钱当路费。” 颜九机吩咐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身边一名骑兵:“把马给我。” 那骑兵二话不说,立刻从马背上跳下去,颜九机从马车上直接跳上战马,一打缰绳:“太慢了,让队伍跟上!” 随着他打马冲出去,骑兵队伍也开始加速,这千余人的队伍大概有二百余名骑兵,剩下的都是步兵,可他们也不敢继续走路,全都跑了起来。 “原无限那个家伙做事不让人踏实。” 颜九机看向身边并骑而行的那名团授说道:“你不要进城,带人追上原无限,让他回唐县,不管是什么事都必须回来,哪怕是郭松明已经跑了也回来。” 团授张昶立刻应了一声,招手带着的人从大队人马中分离出去。 而此时此刻,李丢丢他们在只饮酒酒楼里刚刚要吃饭。 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菜品,不得不说,掌柜的这手艺真是一绝,许多菜品李丢丢见都没有见过。 “看来迟走一些是对的。” 李丢丢看着那些菜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风忽然就起来,吹的门板砰地响了一声,掌柜的侧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外边居然阴了天,能看到更远处,天空上厚重的乌云正在往这边走。 【求收藏咯】 第六十二章 这就是缉事司 只饮酒的掌柜叫卢瑞明,两年前的时候就花费了大半积蓄,在都城大兴置办了一所房产,把老婆孩子都送到了都城去,他独自一人留下撑着酒楼。 只饮酒是他家传下来的,他不想断在自己手里,酒楼已经传承了百多年,真要是断了,他觉得对不起父辈祖辈。 可是他也知道,大楚现在这个样子,谁也说不准唐县这样的小县城什么时候会被流寇攻破。 就算隔壁是刘崇信的老家涞湖县,那些贼寇到了冬天粮草告急,说不准就会打过来。 这两年来,都是几个伙计和后厨的师傅们陪着他,大部分人晚上都要回家,好在还有余九龄住在这,他也就没那么孤单。 三杯酒下肚之后,卢瑞明的脸色就变得微微发红。 “什么他娘的只此一家。” 卢瑞明拍着桌子骂了一句。 众人都懵了,心说何来这样一句? “都说我们只饮酒的烧刀子正宗,滋味纯正,酒香扑鼻,劲道凛冽,可实际上......只是不掺水,其他家里卖的酒,一坛酒要掺一半的水,能有个叉叉滋味。” 余九龄说道:“掌柜的,你这是喝多了吧。” “多?” 卢瑞明道:“自家的酒还不知道多大劲儿?你太小看我了。” 他看向余九龄笑道:“再年轻十岁的话,我能把你们全都放翻在这......我小时候,我爹教我酿酒,我没事就偷酒喝,搞的我爹以为什么程序错了,产的酒总是比以往少。” 他大声说道:“喝多了酒我就想自己应该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客才对,那时候听评书,能喝酒的都是大侠客。” 他的语气骤然一转,多了几分悲伤。 “那时候还没有贼寇,百姓们的日子还过得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朝廷就一个劲儿的加赋再加赋,加到百姓们都没有饭吃......” 余九龄道:“掌柜的,你真的是喝多了。” “我没有!” 卢瑞明道:“我的酒量我自己清楚......我说的对不对你们也都清楚,朝廷的钱都去哪儿了?为什么要一个劲儿的掏百姓兜里的钱?” 燕青之道:“卢掌柜,你少喝一些。” 就在这时候门外进来几个人,往里边看了看,只有李丢丢这么这一桌,因为外边挂了今日免客的牌子,他们又觉得在包厢里喝酒憋闷的慌,所以就坐在大堂里,那几个人一进来就显得有些不善,他们的手都放在腰刀上。 一直没喝酒的叶杖竹微微皱眉,轻轻对夏侯琢说道:“是缉事司的人,应该和玉明先生的案子有关,别轻举妄动。” 那几个缉事司的司卫进来,为首的是个伍长,他看了看众人后说道:“谁是这家酒楼的掌柜卢瑞明?” 卢瑞明连忙起身道:“回官爷,我是。” 那个司卫伍长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然后吩咐道:“现在就随我们走一趟,缉事司有事问你。” 卢瑞明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官爷,是何事啊?” “你怎么话那么多!” 司卫伍长怒斥道:“休要啰嗦,现在就跟我们走。” 卢瑞明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缉事司的人找上,其实合该他有些倒霉,昨夜里他跟着李丢丢他们本想劝说一下不要带走余九龄,结果遇到玉明先生的事,一时好奇就看了会儿热闹。 不久之前,缉事司旅授颜九机进城,下令抓人询问,有人说当时只饮酒的掌柜卢瑞明在场,还查到玉明先生之前曾几次到过只饮酒里喝酒。 夏侯琢起身刚要说话,叶杖竹拉了他的衣服一下,示意他暂时不要亮明身份。 夏侯琢还没说话,燕青之起身道:“这位大人,在下是冀州城四页书院的教习,卢掌柜是我好友,他未曾犯过什么事吧?” “四页书院的又怎么了?” 司卫伍长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盯着燕青之的眼睛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一个穷酸教习的身份,就可阻止缉事司办案?多管闲事也要看看自己分量够不够,别把自己陷进去。” 燕青之微微一怒。 “没事没事。” 卢瑞明道:“官爷只是传我过去问问,我又没有犯什么事,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迈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九龄,招呼好几位先生。” 余九龄道:“掌柜的,我和你一起去。” 司卫伍长怒道:“你们这般磨磨唧唧,是想让我动手锁人?” 卢瑞明连忙俯身道:“不敢不敢,官爷息怒,我这就跟你们走,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官爷不要理他。”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九龄,也照看好生意。” 说完往柜台那边看了一眼,余九龄立刻就明白过来,掌柜的是让他看管好钱财。 叶杖竹等缉事司的人把卢掌柜带走之后说道:“应该没什么事,他又和玉明先生没有什么交集,也许只是例行问问,说不准玉明先生以前来过这里吃酒。” 余九龄道:“还真的来过,玉明先生挺喜欢我家的烧刀子,还夸过我聪明,我记得玉明先生之前曾经写过一首诗夸奖我们家的烧刀子酒好。”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众人听完这句话后脸色都沉了下来,反倒是余九龄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县衙大堂。 旅授颜九机坐在椅子上看了看下边跪着的那几个人,这些人都曾和玉明先生有过交集。 “那个。” 他抬起手指了指卢瑞明道:“带过来问话。” 两名司卫上去踹了卢瑞明一脚:“上前!” 卢瑞明连忙跪爬着到了近处,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大人要问什么,草民必知无不言。” 颜九机问:“我听闻,玉明先生之前经常到你的酒楼里饮酒,你可熟悉他?” 卢瑞明道:“其实玉明先生来过的次数不算多,也就五六次,大部分时候是他弟子过来买酒带回去,所以草民和玉明先生说不上熟悉。” “我问你,玉明先生在你家酒楼里喝酒,可有喝醉过的时候?” “有......有过两次。” 颜九机听完这句话后点了点头:“那就是了,这人算一个......玉明先生在他酒楼里喝多了酒,言谈之中说起家中有多少银两,此人便心生歹意,他是开酒楼的,与江湖上的一些贼寇多有来往,于是合谋闯进玉明先生家里劫掠,还杀了不少人。” 听到这句话,卢瑞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他不住的叩首道:“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和玉明先生完全不熟,他也未曾在草民店里说过什么,草民着实不知道他家里进了贼人是怎么回事。” 颜九机冷哼一声道:“料来你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招供......来人,上刑!” 他一声令下,两个司卫过去,其中一个过去抓住卢瑞明的头发往后一拉,卢瑞明的脸就抬了起来,另外一个司卫抽出铁板,朝着卢瑞明的脸上左右不停的猛扇,几下之后,卢瑞明脸上的血就开始乱飞。 跪在旁边的几个人全都被吓懵了,一个个哆嗦的好像筛糠一样。 颜九机看着那些人问道:“你们看到了,贼人就是这般嘴硬,明明已经有确凿证据却还不肯认罪,你们是不是也想学他?” 那些人立刻摇头,吓得几乎尿了裤子。 “有人指证他吗?” 颜九机又问了一句。 这县衙大堂里跪着的几个人都是做生意的,有的是卖熟食的,有的是卖点心的,有的是卖干果果脯,平日里和卢瑞明都熟悉,谁愿意昧着良心指证,大家乡里乡亲,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做。 颜九机见没人说话,随便指了指其中一个说道:“此人包庇罪犯,知而不言,与杀人重罪同等,给他上刑,打死勿论。” 另外几个司卫上去,把那个商人按倒在地就开始暴打,他们已经听明白了颜九机话里的意思,所以下手极狠,没多大一会儿那人就被打的没了气息,七窍流血而亡。 颜九机起身,走到那些人身边转了一圈后问道:“现在有人愿意指证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吗?你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们各自家里的人考虑,如此包庇罪犯,你们的下场都不会好。” “我......” 其中一个商人颤抖着说道:“我愿指证此人,他......他就是因为得知玉明先生家里藏有巨富,所以才会与一众江湖贼寇勾结。” 颜九机笑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聪明人,那我问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一边哆嗦着一边回答道:“他......曾试图拉我入伙?” 颜九机嗯了一声:“合理。” 他回头吩咐道:“从犯已经指认了主犯,给从犯签字画押......”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卢瑞明的脸都已经被打烂了,脸两侧血肉模糊,嘴角被打的豁开,可是颜九机似乎还不满意,他指了指卢瑞明的嘴说道:“舌头拔了......你们都看到了,他为了隐藏罪行自己咬舌。” 说完这句话后颜九机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看了看一边吓得噤若寒蝉的几位县衙官员说道:“几位大人,你们也都看到了,是不是?” 唐县的那些官员们连连点头。 “是是是,此贼穷凶极恶,竟然咬断舌头试图自尽。” 颜九机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么玉明先生家里进了山贼的事,也就人证物证俱全......对了,物证呢?” 刚刚回来没多久的团授原无限上前一步道:“卑职带回来数十件兵器,就是从此贼家里搜出来的,兵器上还有血迹,所以罪证确凿。” 颜九机嗯了一声后吩咐道:“去吧,去那酒楼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贼人漏网的。” 原无限立刻应了一声:“卑职遵命!” 【那天书评区不能发言的时候,我无心码字,不停的刷不停的刷,每一次都看不到有新的留言出现,当时说真的竟是有一种失恋般的感觉,我想,我应该离不开你们的风骚了,啊......热恋使人沉沦,唯有收藏可救。】 第六十三章 无力 缉事司的人又回到只饮酒酒楼,可是酒楼里已经人去楼空,找附近路过的人打听了一下,有人看到说酒楼里出来人上了马车,往东门方向去了。 缉事司的人随即上马就追,一路往东门方向跑。 马车里,李丢丢看着余九龄,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人眼睛里都是泪水,因为他们其实都知道,掌柜的可能有去无回。 缉事司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他们只要把人带回去就不可能再让人回来,所以掌柜的临走之前对余九龄他们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管了,然后对余九龄交代了一句招呼好客人...... 其实这句招呼好客人是想告诉余九龄你别乱来,还有客人在,莫要连累了人家。 又看了看柜台那边说照看好店面,一开始余九龄以为掌柜说的是柜台后边的钱财,等他过去之后才发现抽屉里有些书信,是这两年来掌柜和在都城的家人来往的书信。 余九龄这才明白过来,掌柜的也不想连累自己家里人,书信都带走,这样的话缉事司的人就不好查到掌柜的家里人住在都城什么地方。 那些钱财也带走,是将来掌柜的夫人和孩子生活所需。 除了书信和钱财之外,还有一本册子,那是烧刀子的酿酒之法。 “掌柜的真的回不来了吗?” 余九龄喃喃自语了一句,他没有在问谁,他自己都不知道要问谁。 夏侯琢点了点头道:“虽然我也希望他能回来,可大概是回不来了,缉事司不会没有目的的拿人,以我对缉事司的了解,他们是要寻找替罪羊,玉明先生逃脱,如果回到都城的话,陛下知道了好歹会过问,缉事司把掌柜的抓过去,多半是因为知道了玉明先生以前来过只饮酒。” 他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以我推测,他们会说是卢掌柜勾结了江湖客,因为玉明先生在你店里露财了,卢掌柜见财起意......” 他歉然道:“实在抱歉,这件事我们也管不动。” 夏侯琢说的没有错,哪怕他父亲是亲王,在地方上可以呼风唤雨,甚至翻云覆雨,但奈何不了刘崇信,刘崇信却可以奈何他。 这是一大怪事,皇帝不信任自己的亲兄弟,他只信任一个太监。 如果夏侯琢硬管了今天的事去找缉事司的人把卢掌柜要出来,就算是能要出来,也会给羽亲王府招惹灾祸。 刘崇信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夏侯琢不敢冒险。 “我不能因为你们没有救的了我家掌柜就生你们的气,那样不对。” 余九龄道:“但我暂时不能跟你去北疆了,掌柜的意思,一定是让我去一趟都城大兴,让我去见见他家里人,这一趟我必须去......我把这些东西交给掌柜家里,若他们需要帮助,我就留在那边不回来了。” 夏侯琢点头道:“没事,做你认为该做的事。” 气氛实在有些沉闷,李丢丢觉得这般走了有些窝囊憋屈,甚至连多留一会儿看看卢掌柜能不能回来都不行,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逃兵,心中充满了耻辱和歉疚。 可是夏侯琢说,留下等消息毫无意义,还会把所有人都牵连进去,以妇人之仁继续管这件事,到时候牵连进去王府和书院,会死更多更多人。 带着这种耻辱和歉疚逃离,让李丢丢觉得自己身上一点力量都没有。 如果是对抗恶人,那些泼皮无赖,那些江湖盗贼,李丢丢觉得自己学了一身武艺是有用之身,可以一展拳脚。 可是他们这次面对的是缉事司,是强权衙门,他这一身武艺变得毫无意义。 十步杀一人,然后呢? 地上的血,终究也有他自己的,他倒下之后,还会有人因为他而继续倒下。 他人生至此第一次无比认真的去想朝廷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他现在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能力,在缉事司这样的衙门面前就像是一只蝼蚁。 他进而想到,师父说想让他进四页书院是买他的命,买一场不一样的命运,现在师父如愿了,他也看起来确实光鲜了些,认识了夏侯琢这样有身份地位的朋友。 可是,真的光鲜吗?真的命运就变了吗? 夏侯琢是亲王的儿子,连亲王之子都不敢去得罪缉事司,亲王不敢去得罪一个太监,他这区区一个书院弟子的身份,又能左右的了什么? 遇到了这样的事,也只能如夏侯琢所说的那样,先保住自己的命再想其他。 夏侯琢说的肯定是对的,不容置疑的对。 那个在四页书院里,乃至于在整个冀州城里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夏侯琢,在缉事司的人面前也开始瞻前顾后,也开始收敛性格。 夏侯琢看李丢丢在发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李丢丢忽然间就想起来那天在凤鸣山上夏侯琢对他说的那些话,夏侯琢说朝廷病了,大楚病了,而且已经快要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夏侯琢等着李丢丢给出答案。 良久之后,李丢丢回答:“病了。” 他师父立刻紧张起来,一把拉过来李丢丢是后,看着李丢丢眼睛问:“哪里不舒服?怎么了?是什么地方疼吗?” 师父没懂。 夏侯琢懂了。 所以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脸悲戚。 他没说出口,可是却在心里想着......连一个孩子都知道大楚病了,朝廷病了......咱们的大楚,还能撑住多久? 马车出了城门顺官道继续往前走,一队缉事司的骑兵从后边追上来,在后边就看到那马车上还插着只饮酒的酒旗,他们呼啸一声冲上去把马车拦下来。 车夫吓得脸色发白,从大车上跳下来就跪倒在地。 “人呢!” 缉事司的人看到马车里居然是空的,立刻就怒了。 车夫回答说:“没有人,只饮酒酒楼里的小伙计见我赶车路过,问我愿不愿意去接个人,我问他去接谁,他说去冀州城里录法司衙门门口接人,那人看到车上插着酒旗就知道我是接他的。” 车夫嗓音发颤道:“他......他给了我二两银子的雇钱,让我尽快赶到冀州,不要耽搁了。” “妈的!” 缉事司的人骂了一句:“被骗了!” 李丢丢他们没有出东门,而是出的北门。 他们之所以决定绕路回去,是因为就在准备出门的时候,李丢丢忽然间觉得就这么走可能不稳妥,所以让余九龄去雇一辆车。 插着酒旗的车出东门,沿途都有人看到,李丢丢他们从后门出去,雇了另外一辆车出北门。 他们出城之后走了大概十几里就是个村子,李丢丢在夏侯琢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夏侯琢点了点头,然后他出去跟车夫说进村子就停下,让他回唐县县城。 李丢丢他们找到村子里的里正,说是喜欢这小村风景,问问有没有空房可以租住,出的价钱不低,里正心说没有也得有啊,于是把自己家房子租给了李丢丢他们。 夏侯琢给了钱之后对里正说你先把屋子收拾出来,我们出去转转,还给了一百个铜钱的酬劳,里正当然不会不乐意。 李丢丢他们出了院子后就直接走了,换了衣服后走小路返回唐县县城。 此时已经是下午,他们在东门外等着,叶杖竹一人进城去又雇了一辆车,众人上车后顺着官道一路往东去了。 他们离开县城之后没多久,缉事司的人就追到了城北十几里外的那个村子,找到里正询问,里正吓了一跳,连忙说那些人晚上要回来住,于是缉事司的人在村子内外全都布置了暗哨。 结果等了一夜没人回来,里正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打,冤枉的很。 而李丢丢他们多给了车夫一些钱连夜赶路,走了小半天又一夜的时间,天亮的时候已经远远的能看到冀州城了。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他们进了城之后没有直接回四页书院,而是随便选了一家客栈住进去,在客栈里洗漱休息。 “这一趟......” 燕青之叹了口气道:“和我们最初想的没有一处一样,本以为可以出去游玩几天,结果遇到这么多事,好在是大家都平安回来了。” 夏侯琢道:“躲不过的。” 李丢丢嗯了一声。 燕青之沉思片刻,忽然间想起来,那些缉事司的人要带走卢掌柜的时候他曾说过自己是冀州城四页书院的教习,而李丢丢身上还穿着院服...... “不过没关系。” 夏侯琢道:“如果缉事司的人找上来,就说确实是在只饮酒吃了饭,其他事一概不知道,当场被抓住了和后来被找到,不一样。” 他看向李丢丢说道:“你们且在这里休息,我回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处理。” 说完后起身往外走:“叶兄,你暂且留下吧。” 叶杖竹点了点头:“明白。” 夏侯琢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客栈,其实缉事司的那些人未必会把事情变得复杂,他们已经扣留了卢掌柜,会编造出来一个故事,如果他们查到当日在只饮酒里吃饭的人有书院的人有羽亲王府的人,也不愿意麻烦。 没有什么利益可得,反而还要得罪人,缉事司的人又不傻。 可是夏侯琢不放心,这事终究得让有分量的人知道,他没有回家去寻他父亲,而是直接去了节度使大人的府邸。 刘崇信可能会不在乎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但不会轻易去得罪一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那是封疆大吏一方诸侯,对节度使这样的人,刘崇信拉拢一下比得罪一下要有用的多。 不管怎么说回到了冀州,可是客栈里的几个人心里都不怎么轻松。 余九龄看向李丢丢,沉默片刻后说道:“明日一早我就想离开冀州去都城,我想劝掌柜夫人,看看是不是把都城的宅子卖掉换个地方隐居。” 李丢丢嗯了一声,片刻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余九龄怔住,连忙说道:“哪有什么对不起。” 李丢丢摇了摇头,眼神里透射出来的是他内心的无力感。 那么那么的无力。 第六十四章 别了此生 第二天一早余九龄就要告辞离开,他昨夜里就几乎没睡,差不多一整夜都靠坐在窗口发呆,天还没亮就已经准备好出行,他其实最想做的不是去都城的大兴,而是回唐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会有好消息,但总是放不下,若人能放下人,不是人生。 “我要走了。” 余九龄朝着李丢丢他们俯身一拜:“愿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诸位恩义,我铭记于心,不用远送就此止步吧。” 李丢丢道:“我们将来一定会再见面。” 余九龄笑道:“不死总会相见,愿大家都好。” 他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李丢丢看了看师父长眉道人,长眉道人也在看他,两个人看着看着就同时摊了摊手,然后同时微笑。 “你心疼吗?” 长眉道人问李丢丢。 李丢丢摇头:“我以为我会心疼,可是一点儿都不心疼,真奇怪。” 长眉道人笑着说道:“我以为我一点儿都不心疼,可是真心疼,也挺奇怪的。” 说完之后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说心疼不心疼,是因为李丢丢让他师父长眉道人把剩下的三百两银票取出来,李丢丢想了想后给他师父留下一百两,毕竟还要继续住客栈,天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转到几百两银子,那二百两都给了余九龄。 余九龄此去都城路费就要花费几两银子,还要省吃俭用,剩下的钱全都用于安置卢掌柜的家人,只饮酒怕是已经被查封抄没,没有了收入的那母子二人也就没了生活依靠。 好在卢掌柜还存了些银子,大概几十两,再加上李丢丢赠予的二百两,靠这些银子足够过好多年,正常日子过的话,一家人一年也就七八两开销,毕竟只有两个人,就算再有些伤耗,差不多三百两银子也够卢夫人把孩子养大成年。 “一个月住客栈的话大概要二三两银子,一百两够好几年的,不用担心。” 长眉道人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现在买不了宅院,以后总是会买。” 李丢丢道:“别给我那么大压力,我还是个孩子。” 长眉笑道:“你已经比我肩膀还高了。” 李丢丢道:“所以你打算把重担都压在我这尚且稚嫩的肩膀上吗?” 长眉道:“你总说自己稚嫩,你浑身上下哪儿都稚嫩,就你这心眼不稚嫩。” 说完后长眉大笑,笑着笑着沉默下来,他们看着余九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哪怕刚才笑着,可心里其实都不轻松。 好端端的一座酒楼,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好端端的一场人生,就这样变了。 对于余九龄来说他的人生目标也许都会改变,他本意是要保护这个家,保护卢掌柜的产业,所以他才会想去从军,想有做为,想成为人上人。 可是现在,这些都是已去之昨日,不可能再回来。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从远处过来,一夜未归,他有些担心李丢丢他们,跑过来的时候余九龄都已经走远,他看了看李丢丢他们,又看了看李丢丢他们刚刚看的方向,楞了一下后问道:“走了?” “走了。” “那就走了吧。” 夏侯琢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李丢丢说道:“我猜你把银子给他了。” 李丢丢道:“猜对了奖励你请我们吃早饭。” 夏侯琢叹道:“我比你兜里还干净,你莫不是已经忘了我那些银子都花在唐县了。” 李丢丢道:“你堂堂一个流氓,居然没有钱了?” 夏侯琢道:“你也知道我这样的流氓活的有多艰难,要仰人鼻息的活着啊,书院正在放假呢,那些家伙没地方去抢钱,我就没地方去抢钱,青黄不接......” 李丢丢噗嗤一声笑了,然后看向他师父,他师父把一百两银票塞回衣服里,死死捂住。 李丢丢道:“看吧,我这边也挺艰难的。” 燕青之在旁边叹了口气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穷很穷?” 夏侯琢和李丢丢同时点了点头。 燕青之道:“行吧......你们觉得的,还真对,但是一顿早饭钱我还是出的起,说吧去吃什么?” 李丢丢一举手:“卤煮火烧!” “走!” 燕青之大手一挥:“吃去!” 与此同时,唐县。 武馆的门已经关了两天没敢开,缉事司的人还在县城里没走,虽然和唐深的案子没关系,可是他们也不敢胡乱出去走动。 顾魏山的弟子从外边买了些早饭回来,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说,得知他们才去过的只饮酒酒楼已经被贴了封条,几个人也都是一阵唏嘘。 “师父。” 顾魏山看向唐深说道:“弟子这还有些积蓄,再把这宅院卖了,也能换一些钱,弟子打算离开唐县,咱们一路往北去如何?” “为何?” 唐深一惊,立刻劝道:“我和匹敌若是连累了你,我们今日就可离开,你不要把家业都变卖了。” “不是不是。” 顾魏山连忙解释道:“师父你听我说,唐县这边不安稳,再过不到半个月就要收夏粮,那些贼寇必来,涞湖县那边的府兵指望不上,唐县的厢兵一共只有百十个人,还都是混吃等死的,其中一大半是老弱病残,根本挡不住贼寇。” “与其在这等死,不如早做打算,师父.....我本意是往南走,毕竟越靠近都城越安稳,可是现在看来各地都有流寇横行,反而是往北走靠近边疆的地方,没有流寇敢放肆。” 唐深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长叹一声。 没有流寇敢靠近边疆,不是因为那些杀人放火的流寇不敢去招惹大楚边军,而是因为他们更害怕北边的黑武人。 “师父。” 顾魏山道:“我昨日就找朋友说了,他认识一个商人刚好要在唐县置办产业,我已经说好了今日就把宅子卖出去,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一路往西北去草原,过了燕山之后就没有流寇了,弟子在草原上有个朋友,咱们在那边安顿几年,代州如果安稳了,从那边距离不远,也可回代州看看。” 唐深看向他的独子唐匹敌问道:“匹敌,你觉得如何?” 唐匹敌道:“都听师兄安排。” 唐深点了点头:“此去草原的话也不是没有所求,到了草原上,你看看那些草原骑兵是如何训练出来的,看看他们的弓马之术。” 唐匹敌点头道:“孩儿尊父命。” 就这样商量定了,顾魏山把自家宅子低价卖了出去,这里不是冀州,房价没有那么离谱,带着积蓄银两三个人轻装简行,顾魏山没有娶妻生子,他的徒弟们又不可能撇家舍业跟他去草原,所以走的有些潦草。 唐匹敌往北去了草原,余九龄往南去了都城,可是在冀州城的李丢丢还要继续留在冀州。 他才刚进四页书院没多久,这里还有等着他的前程,虽然看不清楚这前程到底如何,可总不能辜负了他师父十年心血。 一顿早饭吃饭,李丢丢满足的吐出一口气,卖卤煮火烧的掌柜都看懵了,第一次见到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能干掉六碗卤煮。 就算是常年卖力气求生活的那些苦工,他们敞开了吃的话最多四碗也就撑的不要不要了,哪像这孩子吃完第四碗后还一脸我要我要的欲求不满的样子。 “丢儿。” 夏侯琢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说道:“我想到了一个赚钱的法子。” 李丢丢立刻问道:“什么?” 夏侯琢道:“你这么能吃,大粪的产量也必然可观......” 李丢丢:“滚......” 他问夏侯琢:“你昨夜里回去见了谁?节度使大人吗?” “嗯,不止,我想了想若只见节度使大人的话,被我爹知道了又会失望又会生气,觉得我这个做儿子的和别人更亲近,虽然我......终究还是他儿子不是吗” “所以回去也和他提了提,节度使大人说若缉事司的人来问,他自会处置,我爹对我说,你不用管了。” 李丢丢笑了笑道:“所以你以后还是多和他亲近些吧,你明年就要去北疆,他一定不乐意,你也一定还没有对他说,所以今年就多和他见几次面......” “嘁......”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人不大,管的不少。” 李丢丢撇嘴。 燕青之道:“既然吃饱了,那还是先回书院去吧,也该把事情经过对院长大人说一下,若知道玉明先生出了事,院长大人也必会心里难过。” 夏侯琢道:“我昨日问过节度使大人,他说玉明先生的案子录法司已经接手,而且会安排大批人手护送玉明先生去都城,玉明先生手里有证据,录法司能做做文章,至于这文章能做多大,最终要看的还是陛下。” 燕青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和院长大人说的时候也能稍稍轻松些。” 他们坐在路边小摊上吃饭,刚说到这,就看到一队录法司的精锐骑兵护送着一辆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看人数应有数百,料来马车里便是玉明先生。 偏偏就在这时候玉明先生觉得憋闷把车窗打开了,一眼看到路边李丢丢他们注视着这边,李丢丢他们看到玉明先生的那一刻都惊了一下,只一夜没见,玉明先生怎么满头花白? 玉明先生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神一喜,但很快就被悲伤笼罩,李丢丢他们看的分明,玉明先生的神色里哪有什么轻松。 这一刻,玉明先生忽然笑了几声,然后大声说了几句话。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说完之后,马车里的玉明先生拱手朝着李丢丢他们抱拳,李丢丢他们全都肃立还礼。 在那一刻,仿若别了此生。 奈何,不是仿若。 就是别了此生。 第六十五章 要赚钱 回到书院的李丢丢有一种淡淡的再世为人的错觉,他是一个经常自我反思的人,因为这种错觉他再次反思自己,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像极了动物中弱小的那些。 比如松鼠,松鼠小心翼翼的从自己的树上钻出来准备找点吃的,一抬头就看到了天空中盘旋的猎鹰,在这一刻,它一定觉得树上是最安全的。 比如野兔,左顾右盼的从自己窝里爬出来准备去啃食一些食物,才刚出来没多久就看到了游过来的蟒蛇,在这一刻,它一定觉得窝里是安全的。 如果是别人知道李丢丢在想这些一定会认为很无聊,甚至觉得他有些幼稚,超过十八岁的人再想这些都会被认为幼稚,却不知道这看似的幼稚有多大作用。 可是李丢丢想到的何止是这些,他进而想到,如果松鼠发现了危险就逃到了树上,那么就不危险了吗? 不,猎鹰依然会抓住它。 如果野兔钻进窝里就安全了吗? 不,蟒蛇钻进去也会吃了它。 归根结底,如果不够强大的话,窝并不安稳。 李丢丢想着,他把书院当成了自己的窝,然而这个窝能保证任何危险都进不来吗? 不! 燕青之是书院的教习,在百姓们看来是很风光很有地位的身份,可是在缉事司一个小小伍长的眼力书院教习什么都不是,他看向燕青之的时候眼神里只有轻蔑。 如果说燕青之是比较强壮的兔子,那个伍长是一条不强壮的蟒蛇...... 李丢丢叹了口气,心想着那么自己就是一只不强壮的兔子。 所以窝是没用的,自己强大起来才是硬道理,还是一只兔子,但这只兔子已经强大到猎鹰飞下来的时候,一把攥住猎鹰的脖子,然后左右开弓给鹰三十六个大嘴巴子。 然后拔光它的毛儿炖了吃,那兔子在猎鹰眼里就不再是兔子了,不只是猎鹰,在虎豹豺狼的眼力兔子都不是兔子了。 而是霸主。 反思到了这些的李丢丢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目标,太渺小了,太不值一提。 一座宅院是他之前全部的目标,所奋斗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当他反思到连书院这个窝都不安全的时候,一座宅院能带来的安全感就急剧下降。 可宅子还是要买的,那是承诺,那是责任,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目标。 所以李丢丢在反思了这些之后开始思考怎么去赚足了买宅院的钱,给书院弟子补课的事得等到书院重新启学的时候才行,现在书院里除了他之外就是那些食堂的师傅,给他们补什么? 补高院长家里鸭子的十八种做法,还是燕先生院子里青菜的七种炒法? 走出去,必须走出去。 有了这个想法有了这个目标,李丢丢第二天就求着燕青之带他去了书林楼,书林楼里不仅仅是有书,还有各种乐器都存放于此。 李丢丢每天上午帮燕先生打理小院,读书温习功课之外,几乎整个下午都在书林楼里练习各种乐器,好在他是一个学什么都快的人。 第一天的时候他在书林楼里学琴,让人听了有一种不种二亩棉花都对不起这琴声的感觉。 真的,不以棉花对此琴,就是一种亵渎。 三天之后,那琴声纵然不能说如高山流水,也已经有小桥绿柳人家的意境。 距离田假结束还有五天的时候,李丢丢和书林楼里的教习商量好,他借出来几样乐器天黑就来归还,如有损坏照价赔偿,然后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发了。 他选了一家茶楼,鼓足勇气和茶楼的掌柜商量能不能准许他在这里演奏乐器,如果有了赏钱的话和掌柜的对半分。 掌柜的没答应,他才不觉得这样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本事,但是掌柜的夫人答应了,于是掌柜的答应不答应也就意义不大。 夫人看着李丢丢认真说话的样子,这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让她爱死了,于是一口答应下来,还说如果李丢丢愿意的话可以管他一顿饭。 李丢丢咬着牙拒绝了。 掌柜的夫人并不知道,一顿饭对李丢丢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咬着牙的李丢丢是做出了多大的取舍。 冀州城里还依稀能看出来大楚曾经的繁华锦绣,城中不缺富人,尤其是不缺闲来无事的大户人家的夫人们,她们每天的日子大概就是逛街买东西打牌,或是到茶楼里喝茶听曲儿。 大楚风气其实还挺开放的,不少富家的夫人在外边都养着小相公,李丢丢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很危险的边缘试探,当然不是他在试探,而是将来会有人疯狂试探他。 第一天下午,李丢丢在茶楼里摆好了架势,茶楼生意还算不错,李丢丢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后,茶楼里已经断断续续来了十几个客人坐下来喝茶闲聊。 李丢丢抱着一张琴走上去,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微微俯身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坐下来开始弹奏。 茶楼的孙夫人已经年近四十,膝下无儿,按理说这在寻常家里女子会抬不起来头,不管是男人的问题还是女人的问题,没有孩子统统都算是女人的问题。 可孙夫人并没有这方面的压力,因为她丈夫不敢。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底气只能是来自家境,刚好孙夫人就属于这一类。 “小李公子!” 孙夫人让丫头搬过来个凳子,朝着李丢丢挥手。 李丢丢脸一红,并不知道自己的第一个铁粉就这样出现了。 他弹奏的第一个曲子是跟燕先生学的燕山行,这曲子最初是行军曲,只是后来没人再用,当年大楚的骑兵浩浩荡荡朝着草原进发的时候,有一位琴师看到那一幕后做了此曲。 从第一个音发出来便是铿锵之声,没有任何舒缓的过度,在李丢丢手指划过的那一瞬间,犹如剑客的长剑离开了剑鞘,犹如士兵的白羽飞离了弓弦。 所有人都看向李丢丢。 “这小孩儿哪儿来的?” “没注意到啊。” 只顾着聊天的客人们刚刚注意到李丢丢的存在,他们的注意力在这一瞬间被李丢丢吸引了过去。 一曲起如沙场烈,一曲终如凯旋归。 当李丢丢手里离开琴弦的时候,茶楼里变得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安静的仿佛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会清晰无比。 啪......啪啪啪啪。 孙夫人站起来第一个鼓掌,她一开始留下李丢丢只是喜欢小孩儿,她没有子嗣,看谁家的孩子都觉得可爱,李丢丢这般清俊的孩子本身就让人喜欢,尤其是那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更让孙夫人觉得喜欢。 “赏!” 孙夫人一边拍手一边说道:“赏了!” 孙掌柜一捂脸。 这李丢丢的第一笔赏钱来自他夫人,按照和李丢丢的约定,赏钱对半分,那么他亏一半...... 孙夫人带了一个好头,这茶楼里有闲心喝茶吃点心聊天的人,哪个也不缺小钱,铜钱一把一把的洒出去,带着些豪横,也带着些高高在上。 李丢丢倒是不觉得丢人,俯身致谢,然后去一个一个的把洒在地上的铜钱捡起来,每一个都不落下。 我以我学求生活,没什么丢人的。 连着演奏了三首曲牌之后,孙夫人这个铁粉再次发挥了作用,在第一首曲子演奏完孙夫人就派人去请与她相熟的几位夫人来,那几位夫人来的也很快,大部分都赶上李丢丢的第三首曲子。 于是地上洒的铜钱比刚才多了一倍有余,李丢丢都有些想不明白,这些夫人们出手为什么比那些爷们儿们要大方的多。 他哪里知道,若他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那些爷们儿们洒铜钱比现在得热烈的多。 “怎么样,我请来的。” 孙夫人热情的给姐妹们介绍着李丢丢:“你们可别说出去啊,他可是在四页书院的人,人家出来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练手,连胆子,指不定哪天人家就不来了呢。” 这话一出口,那些姐妹们更觉得刺激,虽然也不知道哪儿刺激。 “小公子。” 一位夫人问:“你除了会演奏曲儿,还会什么?” 李丢丢想了想,然后认真的回答:“吃。” 他是真的认真,可是这个字一出口,那些听曲儿的人全都笑了,纷纷表示这个小家伙真幽默。 李丢丢心说你才幽默...... 为了让人信服,他更认真的解释了几句:“我是真的会吃,相对来说,弹曲儿和吃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孙夫人问:“那你能吃什么?” 她旁边的一个少妇笑着说道:“这小家伙再过几年,能把我吃了。” 一群女人笑起来,李丢丢觉得她们笑点可真低啊,这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女人真幼稚,李丢丢得出这个结论。 “要不......我给大家表演一个?” 李丢丢更加认真的说道:“但是有一样,我吃什么都得你们结钱。” 一位夫人笑着说道:“怎么的,你吃我,我还得给你钱?” 于是那群女人们又都笑了起来,李丢丢心说这笑点是越来越低了......他一脸的茫然,那些夫人们就笑的更开心。 另外一位夫人笑着说道:“吃能花几个钱,这茶楼里的点心小菜,你吃什么我请什么,只要你吃得下。” 李丢丢道:“可能真不是几个钱的事......” 谁信啊。 于是李丢丢开始了他的表演。 当他吃到半饱的时候,那些夫人们已经张大了嘴巴,一个个的眼睛也都瞪圆了,她们看着李丢丢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漂亮的口袋,只管往里倒就是了。 “这比弹曲儿过瘾啊。” 说这话的可不是一位夫人,而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本来和几个朋友在闲聊呢,此时连聊的什么都忘了。 “赏!” 他一指李丢丢:“就冲这个吃法,当赏!” 身边的随从立刻抓出来一大把铜钱洒出去,落地哗啦一声,有了第一声哗啦,后边的哗啦声就连成了一片。 孙掌柜看着李丢丢,满眼都是商机。 [求......] 第六十六章 挺好的 李丢丢自己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第一天在茶楼出演就变成了小范围内的红人,并且拥有了孙夫人这样的铁粉。 孙夫人从第一天开始就把自己的姐妹们喊了过来,而且这个圈子还在不停的扩大。 第二天下午李丢丢到云斋茶楼的时候吓了一跳,茶楼里已经满座,大堂里没有一个座位还空着。 并且,都是女的。 李丢丢不知道的是,昨日里来过的那几位夫人们中午就在这吃的饭顺便抢座了,或者说抢座是主业吃饭是顺便,习惯了午睡一会儿的男人们再来的时候已经没地方可坐。 孙夫人看到李丢丢背着一个大包裹过来,他的身躯和这包裹之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了来了!” 孙夫人立刻起身往外迎接,这让李丢丢有些受宠若惊,看似彬彬有礼,内心慌得一批。 在李丢丢身后大概几十丈,小高希宁偷偷跟着出来,她不知道李丢丢出门做什么,最近李丢丢也不再拉她一起出去卖糖果,而且又在刻意的拉远和她的距离,她猜着应该是爷爷又找李丢丢谈话了,或者是爷爷又让燕青之给李丢丢施压了。 这让她很不爽,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开始有叛逆心,家里人越不让做什么就偏偏就是想做什么。 况且,在书院里长大的高希宁其实没有朋友,除了李丢丢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书院的弟子能跟她那么随意的相处。 要么是敬而远之,要么是带着谄媚。 唯独李丢丢,像是一股清流。 所以她这些日子越来越觉得难受,她问自己为什么要难受,然后给自己解释说大概是不能食言,说好了要包办人家婚姻大事的,怎么能半途而废? 于是她把自己都感动了,这么好的理由真是正义啊。 李丢丢背着那个巨大的包裹出书院的时候高希宁就已经在后边跟着了,她不敢让李丢丢发现自己,像个偷心的小贼一样蹑手蹑脚,也许是被偷了心还不自知的小贼。 当高希宁看到李丢丢被一个还很漂亮的妇人迎接进云斋茶楼之后,她的小脸就变得难看起来。 当她看到茶楼里清一色的女人之后,那张小脸上的难看就变得无比精彩起来。 李丢丢在一群女子的目光注视下有些狼狈的进了云斋茶楼,他曾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转身就走,可是就在这念头生出来的同一时间也又到了一句话。 我没做亏心事。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穿过人群,走到暂时属于他的那一小块地方,那里有一桌一椅,难道这不是一方天地? 他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示,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动作,只是坐下来,一样一样的把乐器取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展现出标准的笑容问了一声。 “今天想先听什么?” 孙夫人说道:“小李公子,你只管演奏你的,什么都行。” 李丢丢微微俯身致谢。 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来,她们觉得这么好看的小男孩坐在那就和这午后微微慵懒的阳光很配了。 “那好,我自己来。” 李丢丢取了一根长笛,沉默片刻后开始吹奏,悠扬曲声一传出来的那一刻,茶楼里就传来一片欢呼声。 孙夫人就急了,大声说道:“别喊别喊,认真听,别打扰了小李公子。” 高希宁虽然很想冲进去把李丢丢拽出来,可没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反正应该不是怕那群女人。 她躲在窗外偷偷看着,不看那些女人只看李丢丢,她注意到李丢丢的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他很专注,他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一曲吹罢,那些夫人们就开始了她们的表演,女子之间的攀比心可怕的要命,第一个洒出去铜钱的人都会觉得有几分得意,后边洒铜钱的人如果不比之前的人洒的多,都会觉得自己输的很没面子。 李丢丢起身,微微俯身施礼,然后过去把铜钱全都捡起来,一个一个的捡,在那一刻,高希宁觉得自己应该心挺大的那颗心,有点疼。 他是来赚钱的,他只是来赚钱的。 赚钱可耻吗?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声音很轻,但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回头看,见是教习燕青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 “他之前赚够了给师父买宅院的钱,但是去了一趟唐县后认识了个朋友,那朋友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他把赚来的钱一大部分都给了那个朋友。” 燕青之在窗外看着在那捡铜钱的李丢丢,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看到他这个样子可能会有些怪他,但我不觉得他现在弯腰捡钱的样子有多狼狈,也不觉得他没了尊严。” 高希宁使劲儿摇头:“我没有......他一点儿都不狼狈。” 茶楼里,李丢丢把铜钱都捡起来后回到座位那边,拿起第二件乐器开始吹奏,他依然没有过多的话语,甚至连解释一下自己吹的是什么曲子都没有说。 “没听过。” 高希宁问燕青之问道:“燕先生,李叱这些曲子都是和你学的吗?” 燕青之摇头道:“这一首,我也没听过。” 李丢丢没说是什么曲子,因为这曲子是他昨夜里自己想出来的。 整个茶楼里都安静下来,连过路的人听到琴声都会驻足停留,窗外的高希宁听着这琴声,脑海里出现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幻境。 她仿佛看到了在发黄的落日余晖中,一老一少手拉着手走在尘烟飞起的路上,没有交谈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手拉着手一直往前走。 一曲奏罢,李丢丢再次起身微微弯腰,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人洒铜钱出来。 李丢丢微微一怔,心说自己谱的这曲子看来还是不太好。 然后他看到孙夫人取出一块手帕抬起来擦了擦眼角,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我父亲了?” 这茶楼里如此的安静,孙夫人的那句话声音虽轻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本有些迷茫的人们忽然间醒悟过来,她们何尝不是一模一样的感觉? 想父亲了。 一看人们这架势,云斋茶楼的孙掌柜觉得总得有个人说话啊,于是在人群后边喊了一声:“好曲子!” 喊完后捏了一个铜钱扔出去,地上啪嗒一声脆响。 他这一声喊,犹如把人们从梦中叫醒,于是又有一片一片的铜钱洒了出去,落地的声音像是雨打芭蕉般密集。 李丢丢一如既往的礼貌致谢,一如既往的过去俯身一个一个的把铜钱捡起来,就在这时候他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只漂亮精致的小手,他抬起头看了看,看到了高希宁的笑脸。 “我帮你。” 高希宁笑起来,李丢丢眼前恍惚了一下,仿佛又看到了那朵初开的带着些朝露的茉莉。 “谢谢。” 李丢丢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高希宁帮他把铜钱都捡起来,然后就回到茶楼门口位置站着,很多女人都朝着她看过来,一时之间高希宁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友善的目光。 她又不在乎。 李丢丢没有对她们任何一个人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刚刚的笑容只给了她一个人,所以她有些小得意。 “那个......” 李丢丢清了清嗓子后有淡淡的难为情的说道:“两首曲子了,稍稍歇一歇,我带了些别的东西,你们可以看看是不是喜欢。” 他把包裹再次打开,从里边取出不少棒棒糖放在桌子上后说道:“这是我的一位最好最好的朋友教我做的,味道真的很好,想品尝一下的话可以来试试,一根我在外边卖十文钱,这里的朋友只需八文钱。” 孙掌柜立刻就站了起来:“那不行,你没跟我商量,怎么能在我这里卖你自己的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孙夫人的手指就已经到了他耳边,孙掌柜立刻一缩脖子:“行行行,但是还得分钱。” 孙夫人道:“人家自己带来的,分什么钱!” 孙掌柜:“.......” 可是没有人上去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们可能喜欢的是李丢丢的曲子,而不是他卖的东西。 “我来!” 又是孙夫人第一个上去,拿了一根棒棒糖后一边剥开糖纸一边说道:“一会儿给你一起结算。” 她把棒棒糖放进嘴里,然后就笑起来:“真甜。” 铁粉的作用再次发挥了。 有了孙夫人第一个买,后边的人就变得多了起来,几文钱的事对于她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塞进嘴里品尝之后反正是很甜就对了。 于是不到一刻,李丢丢带来的棒棒糖就全都卖完。 李丢丢刚要拿起乐器准备演奏第三首曲子,一个没挤进来的汉子在门口喊了一声:“别弹曲儿了,今儿吃什么啊。” 李丢丢:“啊?” 那汉子大声说道:“我来可不是看你弹曲儿的,也不是来看你卖糖的,而是来看你吃东西的,你要是还如昨天那样吃,我还重重的赏。” 李丢丢看向孙掌柜那边,有些歉然的说道:“我和云斋茶楼的孙掌柜商量好,每天下午只在这一个半时辰,因为再过一会儿晚上的客人就要到了,我也得回去......所以,说好的弹曲儿不能丢了。” 孙掌柜立刻说道:“没关系!反正是买我家的东西吃,他们还掏钱,我都行。” 孙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相比于昨天的收入来说,李丢丢今天的收入翻了一倍,昨日回去数了数,赚了好几百个铜钱,今日的话应该能过千,只是大楚如今铜钱和银子的兑换越来越低,以前一贯制钱能换一两银子,现在要两贯左右才行。 而卖宅子的人,没有人愿意收铜钱,要的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可是没关系,应该会越来越好的。 相对于那些还在为了生活而奔波的百姓来说,两天能赚一两多银子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事,一年就能赚小二百两呢。 挺好的。 【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读者群:517832051】 第六十七章 走火入魔 冀州城里的生活依然很平静,人们似乎因为活在一座坚固的堡垒中就完全不用在意堡垒外面发生了什么。 大楚仁寿三十一年夏,小麦刚刚要收获的时候,贼寇攻破了冀州治下唐县,掠夺粮草物资,杀人无算。 唐县县城被付之一炬,不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 也就是在这时候,节度使曾凌下的第一道命令不是剿灭贼乱,而是暂时封闭冀州城所有城门,不许难民进城。 只要那些衣衫褴褛连食物都没有的难民不进城,冀州城里就依然是繁华锦绣歌舞升平。 城里边的人不觉得怎么样,难民不进来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冀州城里有粮仓,粮仓里的存粮据说多到足够城中百姓数十年所用,只要不分给那些难民,冀州城里的人足够过活。 冀州城很大,城中百业皆有,节度使曾凌召集手下官员商议推演,他们确定只要冀州城没事,城中的物资足够自给自足。 至于那些难民,他们在外边等着城门开,等上三五天不走,等上十天八天的还不走? 等难民走了之后冀州就会把城门打开,就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就是大楚的现状,不仅仅是冀州这一地,很多地方都如此。 再往南会稍稍好些,毕竟靠近都城,大楚府兵战力强悍,还没有形成数十万规模的贼兵不敢与府兵交手,可这不妨碍他们好像蝗灾一样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李丢丢依然过着自己的日子,城外的乱相到底如何他也不可能看得到,能看到城外全是难民的是城墙上的守军。 可是守军得到严令,关于城外已经有不少人饿死的事绝对不许乱说,谁说出去就按照军法处置。 可是军令归军令,守军士兵们知道发生了什么,难免会对亲人家眷说两句,提醒家里人最好多买些粮食备着,别的可以暂时不去管,粮食不能不管。 结果这样一来,忽然间城中的粮店就变得热闹起来,一开始开粮店的生意人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连着好几天都有人大量的购买粮食,这让他们的嗅觉都变得敏锐起来。 于是粮食开始加价,城中百姓们的日子开始变得拮据。 而这,出乎了节度使大人的预料。 节度使府。 曾凌脸色铁青的看着手下人,左边的一群文官脸上带着些幸灾乐祸,毕竟这些事看似与他们无关,据说是那些当兵的把消息散布出去的。 右边的一排将军们脸色则难看的要命,曾凌刚刚一阵痛骂,让他们觉得又窝囊又憋屈,可是不敢说出来。 那些文官一个个嘴脸难看,然而守城他们能守吗?还不是要当兵的来守。 “我宣布几件事,立刻就要执行下去。” 曾凌站起来,一边走动一边说道:“第一件事就是尽快稳定冀州城内民心,再有囤积粮食者杀无赦,粮店再有加价的也一样杀无赦,所有家产充公。” “第二件事,若要让城中百姓不再惶恐,就得让他们找些事来做,城中诸多大户,你们看看谁家里有事的,不管是做寿还是庆生,都去找戏班子来当街搭台唱戏,让百姓们随意观看,如有违抗的家产充公。” “第三,城中酒楼,茶楼,赌场,青楼,所有生意都必须照常营业,不能有关门的,不能有离开冀州的,也不许涨价,不然家产充公。” “第四,用二百辆大车装载粮仓的粮食拉出来,在城中大街上走一遍,然后回到粮仓里,就说是城外刚送进来要入库的夏粮。” 说完这些之后,曾凌看向一直坐在一侧没有说话的四页书院院长高少为。 “高老,书院的田假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回去之后让教习们等学生归来之后说清楚,别胡乱起哄,他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的影响太大了。” 高少为连忙俯身道:“节度使大人放心,我会安排好。” 曾凌嗯了一声后问道:“你们谁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冀州府府治连功名起身道:“去年的时候朝廷里下发了通文,今年是陛下六十大寿,各地都要隆重操办为陛下祝寿之事,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 曾凌点了点头:“嗯,我之前已经派人着手安排了......既然连大人提起来,那就把咱们之前定下的规模再弄得大一些,重新粉刷冀州城所有街道,要让冀州城整个披红挂彩。”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看冀州府完全可以拿出来一笔专款银子,招募大量的民工修缮城中街道,采购布置彩条彩旗,这样又能安置一大批暂时没活儿干的人。” 连功名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俯身道:“下官回去之后就和衙门里的人商量出来一个详细的条陈,再交给大人定夺。” “条陈就不必给我了。” 曾凌摆了摆手道:“你拿主意就是。” 就这样,一群大人物们就决定了在唐县被贼寇攻破之后给冀州城披红挂彩,让冀州城的百姓们为远在都城的大楚皇帝陛下祝寿。 城外饿殍遍野,城中马上就要锣鼓喧天了。 四页书院。 李丢丢每天上午都会在燕先生的小院里一遍一遍的练习破阵刀,他的胳膊已经好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吃的多的缘故,比常人恢复的要快许多。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他这胳膊一个月就看不出受过伤,当然也不敢受力。 破阵刀法他已经练的纯熟,而燕青之用了二十天的时间,根据记忆,把他父辈曾经教过他的兵书整理出来。 今日夏侯琢不在,所以他才拿出来给李丢丢。 “这本兵法是当年我听父亲讲述记下来的,都是大将军徐驱虏曾经打过的仗,每一次大仗我父亲都能如数家珍般说清楚......” 燕青之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抹伤感。 他是家中独子,他祖上是徐驱虏的亲兵校尉,可是他到现在没有娶妻生子,有关于大将军徐驱虏的那些事他不能说给后人听,好在还能说给李丢丢。 “你且谨记,这本兵书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连夏侯琢也不能说,私读兵书是重罪,我写这些更是重罪。” 燕青之重之又重的交代了几句,李丢丢连忙点头,他抱着兵书就跑到一边台阶上坐下,如痴如醉的看着。 他自三四岁起师父长眉道人就教他读书写字,但是教的太杂,李丢丢最痴迷的莫过于这些战例,可是长眉所知道的毕竟不多,而且知道的也都是道听途说,还多半都是传的玄之又玄。 现在燕青之整理出来的这本兵书,都是当年的真实战例,而且其中不乏以少胜多的经典之战。 大将军徐驱虏这一生无比的传奇,他定北疆平西域,多少次都是在别人看来必败的情况下扭转乾坤。 李丢丢逐字逐字的看,生怕漏了一个字,就好像丢一个字没看到就丢了一座宝藏一样。他坐在那看书,燕青之就拉了藤椅到门口坐下来,为李丢丢看着旁人不被发现。 一直到中午,燕青之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后说道:“李叱,走吧,该吃饭去了。” 李丢丢没理会,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 燕青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连吃饭这两个字都没能让李丢丢有反应? “李叱,该去吃饭了。” 燕青之又说了一句。 可是李丢丢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此时此刻在李丢丢脑海中,一幅壮阔的场面已经无比的清晰。 草原的一座高坡上,大将军徐驱虏举着千里眼看向远处浩荡而来的敌军,脸色却平静如常。 他手下有八千骑兵,大队人马已经被他分派出去绕路偷袭敌军后方,他身边只留下八千人,而对面,是前来决战的六万精锐骑兵。 “鄂尔干河。” 徐驱虏指了指面前蜿蜒的河道,那条河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一样,河道曲曲折折。 徐驱虏放下千里眼,笑了笑后问手下将领:“我欲以八千轻骑包围敌军骑兵六万,你们以为如何?” 手下人全都有些懵,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八千骑兵,怎么可能对六万骑兵形成包围。 李丢丢脑海中的画面无比的真实,他似乎听到了徐驱虏这样说,所以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敌军虽然人数众多,可他们犯了大忌,他们的骑兵队伍沿着河道过来,河道如此曲折,你们看,这就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半圆。” “稍后,我亲率大军从侧翼进攻,敌军一侧是鄂尔干河,他们就会被挤压在河道边上,被堵在那一个一个的半圆里,那就是一个一个的口袋......” 李丢丢刚说到这,燕青之一把把他手里的书册抢了过来。 “李叱!” 燕青之喊了一声。 李丢丢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燕青之,疑惑的问道:“怎么了先生?你抢书做什么?” 燕青之道:“我喊了你五六声你都没有反应,我怕你再看下去就走火入魔,一直都坐在那这自言自语的......” 可是燕青之心里更惊讶的是,李丢丢坐在那看书的时候,还没有看到大将军徐驱虏是如何布置的,可是他自言自语的那些话,和燕青之根据父辈所说而写下来的话,几乎一字不差! 当年那一战,大将军徐驱虏就是依靠地势而大获全胜,八千轻骑破敌六万,而且还用的是包围打法。 这种事若不亲眼见到,就算你说都不一定有人信,可是李丢丢明明还没有看到后来,却已经把徐驱虏如何排兵布阵说的清清楚楚。 “怎么会呢。” 李丢丢笑着说道:“不会走火入魔的。” 燕青之摇了摇头:“书册我先没收晚上再还给你,现在跟我去吃饭,你下午不是还要去云斋茶楼的吗?” 李丢丢抬头看了看太阳,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中午。 “河道形成的那些半圆就是口袋,大楚的骑兵就是勒住口袋的绳子,敌人都被堵在口袋里了,被射杀的,被逼进河道里淹死的......” 李丢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一仗打的太漂亮!” 燕青之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走火入魔了。” 【既然大家想看我求,那我勉为其难求个收藏吧】 第六十八章 年幼无知 天快黑的时候,李丢丢坐在林子边上发呆,今日没见高希宁过来学武,心情有些淡淡失落,淡淡两个字还是他安慰自己的,已神魂不宁哪里还是淡淡。 有一种想去她家找她的冲动,可是李丢丢知道这样不对,高院长对他始终都有些隔阂,不愿让他与高希宁有过多接触,李丢丢想着自己若是去了的话,多半挨骂的是高希宁。 夏侯琢从远处溜溜达达的回来,看到呆坐在那的李丢丢忍不住笑起来。 “十二了吧。” 夏侯琢道:“这年纪思春有点早啊。” 李丢丢白了他一眼:“想你呢。” 夏侯琢道:“操蛋了,这个年纪想女孩子都有点早,你都开始想男人了。” 李丢丢:“......” 他挨着李丢丢坐下来,用肩膀撞了撞李丢丢:“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李丢丢道:“跟我有关吗?” 夏侯琢道:“无关。” 李丢丢道:“那随便。” 夏侯琢笑道:“我刚刚从节度使大人那边得到一些消息,将军柳戈说节度使大人担心陛下大寿之前那些叛贼还会来闹事,所以让他带兵出城去转转。” 李丢丢怔了怔,他侧头看向夏侯琢问道:“不是因为贼寇攻破了唐县县城杀人无数才去剿匪的,而是因为担心贼寇扰了陛下的寿辰庆典所以才去剿匪的?” 夏侯琢道:“看吧,这就是小孩子的想法......等你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就会明白,不管原因是什么,过程是什么,最终的结果是你希望看到的,还奢求那么多有什么用?” 李丢丢摇了摇头,他不觉得夏侯琢说的对,可是不管怎么想,又似乎没什么地方错了。 “小孩子才会去想原因正义不正义。” 夏侯琢道:“你是在心疼那些受难的百姓,可是我在乎的只是军队有没有出去剿匪,既然有了,难道还不够好吗?” 李丢丢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我怎么都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问:“那坏消息呢?” 夏侯琢道:“算了,不说了。” 李丢丢沉思片刻后说道:“坏消息是不是只是做做样子?柳将军带兵出去转一圈就回来,搞不好杀一些外边的难民就说是剿匪多少,血淋淋的人头都是难民的,却好报军功。”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之后夏侯琢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想去边疆的原因,只有边疆那边的军人还纯粹着......丢儿,虽然你才进书院,而且冀州这样的大城应该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你还是得早做打算。”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风吹走了云。 “说书人的故事里,每逢乱世大概都要提四个字,叫风云际会......其实云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是风的对手,风来云走,狗屁的风云际会,不过是云被风赶着跑。” 他指向天空中:“你看那些大朵大朵的白云,人们看到的只是它,觉得它美,觉得它占领了天空,可是看不到的风才是真的强者。” “现在冀州城外有不少贼寇,一股一股零零落落,瞧着让人害怕,因为他们敢杀人,就像是云,就在那,可真正的风吹过来,这些云就会被吹散。” 他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离开了冀州城,别去贪恋云有多美,要去追逐风。” 李丢丢沉默良久,然后笑了笑:“说这些话几乎都掏空了你的才华,对不对?” 夏侯琢笑道:“滚蛋......” 李丢丢问:“什么是风?” 夏侯琢道:“按理说,大楚府兵才是风,皇权是风,国力是风,这些叛贼的队伍就是浮云,只要风正经,云算个屁......可是现在风不正经啊。” 他故作轻松,可是眉宇之间哪里还有什么轻松。 “咱们大楚撑不住多久了,最多十年?” 夏侯琢叹了口气道:“也许七八年也许是五年,也许更短......我听闻现在城外的贼兵已经不似以前那么松散,逐渐变得正规起来,冀州城往西北五六百里有个地方叫信州,信州府治虞啸卿因为赈灾救民反而被缉事司的人诬陷抄家,虞啸卿的长子虞朝宗聚众反抗,杀官府上百人后呼啸而去。” 他看向李丢丢:“这个虞朝宗如今麾下已经有三四千人,他们没有去袭扰百姓,而是一头扎进了燕山,传闻虞朝宗把他的队伍称之为燕山营,每日操练,信州那边的官府兴兵征讨,结果在燕山又被虞朝宗打败,白白送给虞朝宗上万人的兵甲器械。” 李丢丢道:“信州府治已经是不小的官员,可是在缉事司的人面前依然没有任何力量可言,他们为了钱为了利,连一个四品官都敢随意整治......” 他叹了口气道:“这天下已经到了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操心的地步。” “所以你也不能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夏侯琢道:“你若是不离开冀州还好,离开冀州就会看清楚这天下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可是刘崇信一手遮天,皇帝陛下依然相信大楚是繁华盛世,各地上奏到朝廷关于叛军的事都被刘崇信当垃圾一样扔了,皇帝根本不知道,估计着也不想知道。” 他看向李丢丢:“以后你若是离开冀州,最好还是看清楚,最好是到北疆去寻我。” 李丢丢嗯了一声:“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咱们去唐县之前我刚知道师父差一点被人杀了,结果是你父亲正好救了他,本想这口气一定要出,可是后来算计了一下,那些安排人偷袭我师父的人,多数都已经被抓进大牢。” 夏侯琢道:“他们在牢里的日子过的并不辛苦。” 李丢丢点了点头道:“他们只不过是做样子给你父亲看。” 夏侯琢嗯了一声:“说到底,如果我父亲不是和节度使大人关系匪浅的话,连功名更会阳奉阴违,表面上唯唯诺诺,暗地里根本不把皇族的话当回事。”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后天你就要重新上课,要去的是大课,明天你抽空跟我出去一趟,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李丢丢问:“妹子?” 夏侯琢:“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李丢丢道:“你还挺骄傲?” 夏侯琢:“为什么我觉得你性格变了......你现在对女子那么有想法的吗?” 李丢丢道:“我倒是没事,你这个岁数对女孩子一点想法都没有,很危险啊,你看看燕先生,你再看看我师父,这么多前车之鉴你居然都没反思?” 夏侯琢:“滚......” 他问李丢丢:“你最近一直都在看什么书?我每次出门回来都看你在看一本书,是什么?” 李丢丢往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后压低声音说道:“特别刺激的书,要么是两人,要么是多人,纠缠不清,热火朝天,你来我往,翻来覆去......” 夏侯琢眼睛都睁大了:“你居然看这种书!” 李丢丢叹道:“拳谱,刀谱......” 夏侯琢:“唔......” 然后抬起手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李丢丢一缩脖子说道:“你这人满脑子的污秽。” “你想看兵书吗?” 夏侯琢声音很低很低的问道:‘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去看看有没有办法帮你搞到。 李丢丢眼睛都睁大了:“你......去哪儿搞。” 夏侯琢道:“我父亲肯定有,但是这种书不好带出府,我试试吧,如果实在带不出来我就想办法给你手抄两册。” 李丢丢道:“还有条件吗?” 夏侯琢摇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跟你要钱?你真是看不起人,我就算是再穷还能比你穷了?主要是要开学了,我的财神爷们都要归位了。” 李丢丢噗嗤一声,笑了之后说道:“你还是别手抄了,这种事被你父亲知道了也不好,不如直接偷。” 夏侯琢:“能认识你做我的朋友,真是三生不幸。” 李丢丢猜着今天大概是又等不到高希宁了,所以起身道:“走吧,该吃饭了......一想到最近小厨房那边的饭菜种类越来越少,我都觉得这世道不仁。” 夏侯琢忽然间想到这天下人个个都有可能造反,而造反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吃不上饭而造反,如果李丢丢这样的人也造反的话,极有可能是因为连书院食堂的饭菜种类都开始越来越少了。 怎么解释的更清楚呢,大概就是别人是因为吃不上,李丢丢单纯的是因为吃。 两个人往燕青之小院那边走,燕青之正好溜溜达达的出来准备去食堂,看到李丢丢和夏侯琢后脚步一停,夏侯琢道:“怎么一点都不自觉,还没把饭取回来?” 燕青之叹了口气后说道:“拔剑吧。” 夏侯琢随即把李丢丢举起来:“我贱已在手。” 燕青之后退两步,想了想后说道:“你的贱太好了,我敌不过你,你手中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大宝贱,这样和你打的话,你属于仗贱欺人。” 在夏侯琢手里的李丢丢无奈的说道:“给人留点尊严,胜造七级浮屠。” 正说着,就看到高院长脸色不太好的从远处过来,像是刚从他家院子里出来没多久,李丢丢他们三个连忙俯身行礼,高院长嗯了一声,看着李丢丢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扭头走了。 夏侯琢看高院长那样子就知道是因为高希宁的缘故,他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你以后日子不会好过的。” 燕青之点了点头:“附议。” 夏侯琢道:“院长大人是不是以为你看上他孙女了,他不会是老糊涂了吧,这胡思乱想的。” 李丢丢道:“就是,这胡思乱想的,我能看上他孙女?” 燕青之:“年幼无知,真好......” 第六十九章 骗术 李丢丢也不是那么穷,他手里有一件东西是当初嵩明先生傍身的印章,这件印章拿出来的话可以说价值连城,哪怕大楚到了现在这样,嵩明先生的东西依然高价难求。 但是,这印章拿不出手,或者说不能拿出手。 如果李丢丢那印章拿出手的话,他可能活不过当夜,这冀州城里能买不起嵩明印章的人不会买,买得起嵩明印章的人也不会买。 所以这东西说价值连城,但实际上也可以说一文不值,甚至还可能因此搭上一条命。 所以李丢丢要想赚钱给师父买一座宅子,最终的办法只能是这样一点点的存,虽然没有那么快,可稳稳当当的不招惹事端。 距离开学还有一天时间,李丢丢和云斋茶楼那边说了一声今日不去了,要好好备课,云斋茶楼的孙掌柜求了他半天。 因为李丢丢的存在,云斋茶楼的生意比以往好了何止一倍,而他的收入又何止是李丢丢分给他的那一半打赏的钱,那是小钱啊。 那么多客人攀比着,谁不点好茶喝?谁不要点心干果? 可是夏侯琢说过要带李丢丢去见几个人,李丢丢觉得夏侯琢要办的是一件正经事,很正经。 上午他去了云斋茶楼一趟,然后故意多绕了几个圈子才去客栈见他师父,长眉道人也不是整天都无所事事,他也在想办法赚钱。 他在客栈门口摆了个卦摊,因为如他这样一住就包月的客人也不多见,所以客栈掌柜对他还挺照顾的,准许他在门口把摊摆起来,闲来无事还会和他聊天解闷。 长眉道人之所以不去远一些的地方是因为李丢丢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李丢丢说他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来客栈,若是见不到人难免担心。 所以长眉想着,既然不能去远处,那不如就在客栈门口做点生意,若是运气好,当日住客栈的钱没准就赚出来了。 李丢丢离着还远他就看到师父坐在客栈门口正在耐心的骗人......耐心的卜卦。 他有心想听听师父又在忽悠什么,所以悄悄绕到了后面。 长眉道人面前坐着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妇人,以李丢丢的眼力,瞧不出她脸上有什么悲戚或是难过,应该问的不是急事。 眉宇之间满是挑衅意味,嗯......找茬的。 “夫人,你最近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有些睡不好?” 长眉试探着问了一句。 妇人回答:“睡的好啊,吃饱了就睡,从躺下到睡着没多大会儿,闭眼就能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长眉:“这个.....食欲上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妇人回答道:“刚刚不是说了吗?吃饱了就睡,要是吃不饱还能睡?” 长眉:“夫人那你倒是说想问什么啊。” 妇人回答道:“我就是想让你看,看看你能看出些什么。” 四周已经围了一些人都是在看热闹,这凶悍妇人看来就是来给长眉下马威的,这种直接来找茬的人要么是闲的没事要么就是同行。 李丢丢从她衣着打扮和说话的方式来看,这人是同行的可能性很大,也许是因为他师父在这摆了个卦摊抢人家生意了。 这妇人未必是自己做生意,但家里丈夫可能就是同行了,所以她对问卦的学问了如指掌,不管长眉想试探什么,她都能立刻把话堵死。 算卦这个行业,大家靠的都是察言观色,然后言语诱导,这妇人把所有的可能都截住,长眉道人一时之间都有些难堪。 然而既然做生意就不能不给人家看,人家当众说你看的狗屁不是,以后谁还会来问。 妇人见长眉道人脸色为难,有些得意的说道:“我看你就是个江湖骗子吧,说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你这根本就不会,这就是出来坑蒙拐骗的。” 她站起来大声说道:“乡亲们你们看看啊,这样的江湖骗子我见的多了,我跟你们说,人到了问卦的时候,多半是遇到难处,既然问卦,就是想寻出路找办法,而这样的江湖骗子只会骗人,那毁的是什么,是人家前程是人家命途,说不定搞得人家家破人亡。” 她越说越来劲,李丢丢都替他师父捏了把汗。 长眉叹了口气道:“这位夫人,我不说,不是因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而是因为说出来的话有些伤人,我怕你.....难过。” 妇人冷哼一声道:“又是这般伎俩,说不出来就故作神秘,再问你就说天机不可泄露对不对?” 长眉道人又叹了口气:“那我就得罪了,可有一样咱们说在前边,夫人不许动怒。” 那妇人掐着腰说道:“我是来问卦的,又不是来找气生的,你只要不是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后说道:“从夫人面相上看属于典型的阴阳不调,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病症,而是因为夫人家里当家的......可能已经许久都没有夫人同-房了。” 长眉道人见妇人脸色一怒,他不给那妇人骂街的机会,立刻就接着往下说了起来。 “他每日回家大概会说累,辛苦,疲乏,困顿,总是会有各色说辞,夫人就算精心打扮,他也断然不会多看两眼,还会觉得夫人这做法幼稚可笑。” 他话一说到这,那妇人的脸色就变的更难看了些。 长眉道人继续说道:“夫人,长久如此的话,你的身体可能会出现一些隐疾,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若夫人觉得容易生气,容易心烦,那我这里可以给你开一些药草回去熬药服下,但......” “不调这种事,药是不能全都治好的,主要还要看你当家的怎么样,我从夫人面相上看,大概可以看出你当家的有些亏,他力不从心,夫人是不是觉得,就算他与你亲热也是草草了事?” 那妇人脸色已经难看的要命,四周看笑话的人本来看的是长眉道人的笑话,此时看的是那妇人的笑话。 “你......你胡说!” 妇人内心挣扎着反抗了一句,可明显没什么力度。 长眉一看就知道自己已经赢了,于是乘胜追击,他一脸不解的说道:“然而,妇人是旺夫之相啊,不管是财运家运还是主你丈夫身体的命星,都是旺,现在是一般旺,再过两年就会旺上加旺,所以不应该啊......” 还没等妇人说话,长眉道人脸色一变:“啊,我竟是没有注意到。” 他指了指妇人眼角的一小颗痦子说道:“夫人,这是一点曲折啊,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在妇人大旺之前,你当家的应该会有些......外心,如果夫人将这外心拉回来了,不管是用什么办法拉回来的,那么你们家里以后必将风调雨顺飞黄腾达,如果拉不回来的话......”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道:“夫人你全心全意待他,也就是说,已经把你全部的命运都押注在你丈夫身上了,如果你丈夫有了外心而夫人拉不回来,你的运就都被他带走了,不管你丈夫和谁以后双宿双栖,借助的还是你的运气,他们日子会过的很好,而夫人你就会坎坷无比啊。” 夫人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她往前迈了一步,一把抓住长眉道人的手说道:“道长,如何救我?” 长眉道人有些为难的说道:“这种事,还得靠夫人你自己,不过这个痦子我倒是可以帮夫人你点了去,可破一点灾数,另外就是,我看夫人你这皮肤不大好啊,和不调也有关,我这里还有一款我亲手做制的膏脂,夫人用了的话会有很大的改善。” 大概一刻之后,妇人千恩万谢的走了,李丢丢跳到他师父身边笑道:“老头儿,可以啊。” 长眉哼了一声道:“她那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李丢丢看了看他师父,这一卦他师父坚持不肯收钱,说是与人结缘不求这些,把妇人感动了,但是他师父点了个痦子收了人家三两银子,卖膏脂收了人家二两银子。 这银子来的,李丢丢觉得比捡还容易。 “师父,你不是说凡事皆有度吗?” 长眉道人回答道:“有度有度,我这没到度呢,她若不是故意来想让我出丑毁我生意,我也不会用这么狠的一招。” 李丢丢好奇的问道:“师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长眉道人笑道:“这种说辞,你对四十几岁左右的女人说,十有九准。” “为什么?” “因为到了四十几岁左右的男人,十有九软。” “呃......” 李丢丢道:“那确实狠了。” 长眉道人道:“人不欺我,我不欺人啊。” 他问李丢丢:“你怎么有空跑回来了?”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道:“夏侯琢说要介绍几个人给我认识,约好的地方距离这里没多远,所以就跑过来了。” 长眉道人嘿嘿笑了笑,从桌子下边取出来一个油纸包:“就好像算准了似的,我大概觉得你要来,所以昨日买了桃酥饼存着等你来,想着若三日不来,我自己就吃了。” 李丢丢把油纸包打开,一如既往的公平分开:“一人一半。” 长眉道人摇头:“我不爱吃。” 李丢丢哼了一声:“再说一遍?” 长眉嘿嘿笑了笑道:“你吃就好,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多吃多吃,师父看你吃比我自己吃还开心,还觉得好吃。” “屁!” 李丢丢拿起一块桃酥饼塞进他师父嘴里:“吃进自己嘴里才知道好吃不好吃。” 俩人正说着话,忽然间就看到一个中年汉子带着几个同伙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看吧,说人家不行,人家来找你寻仇了。” 长眉道人道:“罪过啊。” 那汉子一边走一边怒骂道:“那骗人钱财的老贼道人在哪里!” 李丢丢举手回答:“这儿呢,这儿呢!就在这儿呢!” 长眉:“噫!” [请大家关注一下公众号:作者知白,未来几天,在新书上架之前,我会在公众号发第一篇长宁番外。] 【求收藏】 第七十章 演技和饭量 拎着棍子来的那中年男人脸上有几道很明显的抓痕,可见这绝对是练家子留下的。 不要小看女人这一招,因为这不是一招,而是连招。 一巴掌呼脸上,紧跟着就是指甲一挠,也不一定是一挠,没准是二连三连四连五连月下无限连,一般不会有日下无限连,因为夫妻之间如果是日下大抵上就不会发生不愉快了。 这汉子脸上血迹还在,握着棍子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一般这种情况下人是又羞又怒,这是一种极端的情绪,在这种情绪下人往往都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 比如他现在就想把长眉道人打死,打不死也要打大半个死。 而李丢丢,就是要把他这种极端情绪先破坏掉,不然真的有可能出事。 “他就在这儿呢!” 李丢丢朝着那汉子招手道:“速来,这老贼人已经被我控制在这了。” 这话把那中年汉子说的一懵,他看了看李丢丢又看了看长眉道人,敏锐的察觉到这局面好像有些不对劲,莫非那少年和老道人是一伙儿的? 李丢丢道:“我刚刚被他骗了不少钱,他却怎么都不肯把钱还给我,还想用一包桃酥饼就把我打发了。” 中年汉子因为有了些疑惑,脚步都停下来了,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被骗,毕竟自家那个精明娘们儿都被这老贼人骗的团团转,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他一个白骨爪,然后揪着他头发问把那小浪蹄子藏在了什么地方。 都是同行,有着远超普通人的敏锐察觉力,他总觉得贼老道身边那个少年不像个正经孩子。 于是他谨慎的喊了一声:“老贼,把你骗我夫人的钱交出来,不然我把你腿打断。” 李丢丢:“打啊,直接打!你直接打他一顿再把银子拿回去不就得了,还跟他商量?他既然敢骗你的钱财,难道还指望他良心发现?” 中年男人更谨慎了,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李丢丢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俩是一伙儿的,你这是在给我设局下套,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能被你们轻易骗了?!” 李丢丢叹道:“唉......你这样的脑子,活该被人骗。” 李丢丢把手伸出来:“要不然你把棍子给我,我来打!” 中年男子回头看了看自己同伴,他身边一个同伴说道:“管他是不是一伙儿的,不过是一个老贼一个小贼而已,还能怎么样!” 另外一个人说道:“就是,我们五六个人还怕这一老一少?” 中年男人被说的胆气壮了不少,他用手里木棍指向长眉道人大声说道:“赶紧把钱交出来,不只是骗我家的钱,还有骗别人的钱,一并吐出来!” 他还指着呢,李丢丢忽然一动,一伸手把棍子拿了过去,动作快的那中年汉子连反应都没有。 李丢丢和师父学艺多年,自己又习武多年,这手上的功夫自然非常人可比,他把棍子抢过去的那一瞬间,袖口里滑下来一把小小的匕首,但格外锋利,在别人完全没有看清楚的情况下,匕首围着木棍切了一圈。 他借助转身挡住中年汉子的视线,手上动作又快,连他附近看热闹的人也只是看他另外一只手攥了棍子一下,哪里想到将近手腕粗的木棍已经被切了一圈,只有中间一点点还连着。 李丢丢转身之后喊了一声:“对付这种骗人的老贼,你不打我打!” 然后一棍子朝着长眉道人头顶砸了下来,看起来势大力沉。 长眉道人好像是躲闪不及,可实则他袖口里也有一根木棍用以防身,在李丢丢一棍子打下来的时候,他手缩回袖口里把棍子从衣服领口推出来,李丢丢那一棍就打在了长眉道人的棍子上。 咔嚓一声,李丢丢的棍子就断了。 长眉道人眼睛往上一翻,抬起手指了指李丢丢,然后往后一仰倒了下去,躺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抽搐起来。 中年汉子被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就白了。 “你打的啊,是你打的,跟我没关系!”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李丢丢就不高兴了,他看向那中年汉子认真说道:“虽然是我打的,但是棍子是你的,你为什么把棍子递给我?” 中年汉子喊道:“谁把棍子递给你了,是你抢过去的!” 李丢丢道:“啊呸!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能从你这般可屠猪缚牛的壮汉手里把棍子抢来?如果不是你递给我的,我能拿到手?” 中年汉子一边后退一边说道:“你别想讹人啊,我看出来了,你俩是一伙的。” 他往后退李丢丢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现在人也打了,你这么大个男人,连这点胆魄都没有?我告诉你这事如果官府问起来,就有你的一半,别以为我不认识你啊,我知道你叫什么,我还知道你在哪儿摆摊。” 李丢丢知道个毛噢。 可是那中年汉子一听李丢丢说知道他是谁在哪儿摆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他大声怒斥道:“你一个小屁孩还想威胁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李丢丢把棍子递过去:“来来来,棍子给你。” 中年汉子又往后退了几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长眉道人,那道人嘴里都往外吐白沫了,他心说再留下肯定事多,所以转身就跑。 他这一跑,那几个来帮忙的还留下干嘛,也跟着转身跑了。 李丢丢喊道:“你跑?除非你不在冀州城里做生意了,不然我就拉着那贼老道的尸体去你摊位上闹事!” 中年汉子连回头都没敢,撒丫子就跑了。 李丢丢回去之后看了一眼吐泡泡的长眉道人,然后又看看四周围观的百姓,他大声说道:“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劳烦诸位给我作证,我也是失手打的,我不是主犯,现在有劳诸位帮我把这人抬起来送医馆如何?若是人撑不到医馆,诸位也搭把手帮我找地方把他埋了。” 一听这话,那群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李丢丢看着他们跑了,用棍子捅了捅长眉道人的身上,长眉随即很严重的哼了一声,李丢丢只好自己动手抓着长眉道人两只脚往客栈里边拉,那群人回头一看,那小子太凶残了,更不愿意留下。 这可把客栈老板吓坏了,要关门不让他们进去,长眉道人坐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自己钻进客栈里,把客栈掌柜都看懵了。 “没事没事。” 长眉道人取了一两银子递给掌柜:“小把戏而已,不要慌。” 掌柜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钱,犹豫片刻后把银子接过来说道:“可不许再这样,不然不让你在我门口摆摊了。” 长眉道人笑道:“放心,那人被吓坏了,三五日内都不敢出摊做生意,我明天在脑袋上绑一条绷带出去,该如何还如何。” 掌柜的叹了口气,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也就没和他多计较。 李丢丢这戏,就是为了让那中年男人暂时不再来,那人又不知道长眉道人伤势如何,再听说知道他叫什么在什么地方摆摊,他自然不敢冒险,未来几天应该都会在家里躲躲了。 “我得走了。” 李丢丢笑着对师父说道:“约好了夏侯琢在不远处的盛和太酒楼见面,师父你想不想一起去?” 长眉道人摇头说道:“我不能去,这是规矩,夏侯公子要介绍他朋友给你认识,我去了会冷场,你们说话也不方便,他介绍朋友给你做什么,你回来跟我说是一回事,我在场听他们说是另外一回事,这种饭局硬蹭过去,惹人厌。” 他看得透彻,但是很多人都看的不透彻,因为一顿饭几杯酒,硬蹭饭局的人很多,招人厌恶却依然乐此不疲,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而得意,却不知道将来需要用到朋友的时候才会发现,因为这占了几次小便宜的事哪里还有什么人愿意与他来往。 李丢丢嗯了一声:“那我自己去,师父你今天就别出摊了。” 长眉道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知道,我倒是想出摊,这不行了,被打坏了。” 李丢丢道:“休想讹我......” 长眉把那一百两的银票取出来递给李丢丢道:“先拿上,人家是好心,该你结账的时候要你结账,别扣扣索索的,大气些。” 李丢丢摇头:“不用,我身上有银子。” 他这些日子倒也赚了些。 离开客栈之后李丢丢一路溜达着去了盛和太酒楼,他来的早了,就在门口找阴凉地方坐下来等着,师父说,人家请你,你不能迟到,你请人家,更不能迟到,这是礼数。 他师父潦倒穷苦大半生,可是礼数上的事,从不曾亏了李丢丢的教导。 等了有半个多时辰,夏侯琢才和几个人一起到了,离着还远夏侯琢就看到李丢丢蹲在路边在用木棍写着什么,他立刻跑过去,歉然的对李丢丢笑了笑。 “你来的真早。” “不早不早,我也刚到。” 夏侯琢看了看地上那密密麻麻的练字的痕迹,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我之间还瞎客气什么。” 他拉着李丢丢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几个都记住了,这是我弟李叱。” 那几个人同时抱拳,无一人把李丢丢当孩子看,整齐的说了一声:“李叱兄弟!” 在这一刻,李丢丢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江湖气。 那些流氓地痞混的不是江湖,在这几个人身上才能看到江湖的影子。 “走吧,进去说。” 夏侯琢笑道:“这里的酒菜都不错,我弟饭量大,一会儿你们别吓着。” 李丢丢挠了挠头发说道:“哪有啦......” 夏侯琢给了他屁股一脚:“正经说话!” 李丢丢笑道:“其实也不多大,也就三柱的饭量。” 那几人都有些懵,一人问道:“何为三柱?”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又敲了一下:“是不是想死?” 【我求点什么呢?】 第七十一章 投名状 酒楼里,夏侯琢看向那几个汉子给李丢丢一一介绍。 “他叫阮晨,青衣列阵三结。” 说到这夏侯琢停顿了一下,给李丢丢解释了一下什么叫三结。 “你看他的衣服上,左边衣袖手腕有红色绳结,这条红绳在青衣列阵叫义气结,义气结越多的人,就证明在青衣列阵之中的地位排名更高。” “最少的是刚加入青衣列阵的人,他们只有一个义气结,最多的是七个,衣袖上有七个义气结的只有一人,便是我们青衣列阵的阵主,六个义气结的一共有四人,在青衣列阵中被称为阵门。”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从怀里取出来一根红绳递给李丢丢:“在衣袖上绣上这根红绳,就代表你也是青衣列阵的兄弟了。” 他递给李丢丢的这根红绳上打了一个结。 李丢丢把红绳郑重收好。 夏侯琢笑了笑道:“妈的,拉你这么小的人入门,我有一种我们青衣列阵比较跌份的感觉,已经沦落到骗小孩子入门了,唉......世道艰险啊。” 那几个人全都笑了起来。 夏侯继续介绍道:“他叫阮暮,与阮晨是兄弟,在青衣列阵中也是三结。” 李丢丢心里有些觉得怪异,但是并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这兄弟俩的名字对于男人来说真是不友善,一个叫阮晨,一个叫阮暮,他俩在一块就是软一天。 夏侯琢看李丢丢眼睛微微一眯就知道这家伙没想什么好事,咳嗽了几声后继续介绍道:“这位叫贾东兴,青衣列阵三结,这位叫甄洪兴,青衣列阵三结,都是与我有生死之交的兄弟。” 介绍完了后,李丢丢一一俯身行礼。 李丢丢好奇的问:“那你呢?” 夏侯琢道:“是四结。” 李丢丢又好奇的问:“一般来说像你们这种组织,从几结开始可以收小弟?” 夏侯琢严肃的说道:“我们青衣列阵又不是江湖混混的帮派,并不是随随便便谁想进来就能进来的,青衣列阵招新人极为严谨,不但要考究武艺更要考究人品,就算是武艺再强人品不行的话,青衣列阵也绝对不要。” 李丢丢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后说道:“也就是说,诸位大哥,夏侯兄长是青衣四结,四位兄长是青衣三结,你们五个到现在为止就我一个小弟。” 那四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噗嗤一声都笑了。 夏侯琢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是......我们五个,暂时只有你一个小弟。” 李丢丢道:“万分荣幸。” 他再问:“那咱们青衣列阵有什么规矩吗?” 夏侯琢道:“刚才我说了,青衣列阵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人品,所谓规矩,就是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回头我把青衣列阵的门规给你一份,你要仔细记住,青衣列阵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儿戏,你之所以能顺利进入青衣列阵......” 夏侯琢停顿了一下后看向那四个人说道:“是你这四位兄长与我联名保证你人品没问题,武艺也不错,这才免去考核。” 李丢丢道:“看来我这人品真是没的说。” 夏侯琢认真的说道:“你的人品......勉强也就是我们青衣列阵对于人品要求的下限吧......不然的话你觉得需要五个人联名给你作保证吗?” 李丢丢:“......” 夏侯琢笑了笑道:“玩笑话......不过你确实是近半年来青衣列阵招收入门的第一人,骄傲不?” 李丢丢不得不问:“交会费吗?” 夏侯琢:“......” 李丢丢道:“半年才招了我一个,我第一觉得咱们青衣列阵的规矩确实真的森严,第二就是咱们是不是挺穷的啊,人多了养不起?” 这四个人他都见过,虽然没有说过话,上次夏侯琢重伤,后来赶过来的人中这四个人都在,而且李丢丢看得出来他们都和夏侯琢一个德行的性子,不然他也不会随便开玩笑。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站了起来,随着他起身,那四个兄弟也都站起来,五个人的脸色都变得肃然起来,李丢丢一看就知道是要说正经事了,连忙也站了起来。 “李叱,现在我要对你说的是青衣列阵在冀州城里要做的事,这些事你绝对不能再告诉任何与青衣列阵无关的人,一旦青衣列阵因为你胡说了些什么而受到牵连,阵主和阵门将会按照家法从事。” 李丢丢点头:“记住了。” 夏侯琢继续说道:“青衣列阵要对付的,就是冀州城里那些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的暗道势力,也就是你这种小孩子眼中的坏人。” 他看了李丢丢一眼后说道:“每天夜里,青衣列阵的兄弟都会在冀州城里巡视,对付盗贼,匪徒,打家劫舍之人,虽然在宵禁之后官府也会派人巡视,可他们那些人一个比一个敷衍,不知道会钻进什么地方睡觉。” “而一到了晚上,就是那些蝇营狗苟出来做坏事的时候,虽然宵禁,但是青楼赌场这些地方交了钱,冀州府不管,而这些地方的恶人会很多。” 李丢丢问:“要巡视一整夜吗?” “不。” 夏侯琢道:“你先听我说完,青衣列阵兄弟们的收入,一部分是这些商人交上来的,他们交钱,我们负责帮助他们让生意平安没人打扰,但青衣列阵不收赌场的钱。” 李丢丢问道:“为什么?” 夏侯琢道:“你知道的,赌场的钱不干净。” 李丢丢道:“如果我们收了赌场的钱,由青衣列阵接管,那么赌场比别人管还要干净一些,不是吗?” 夏侯琢一怔,想了想说道:“你这么说让我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先不提这个,回头我去和阵主说一声,看看阵主是什么想法。” 他对李丢丢继续说道:“按照阵主定下的规矩,抓到窃贼,窃贼身上的赃物我们收下五分之一,不然的话兄弟们岂不是白白熬夜,我们身上又不是官服,没拿俸禄。” “今夜,你试试能不能和青衣列阵的兄弟一块出去走一趟,你还在书院读书,所以不用和他们几个一样每天夜里都要巡视,需要你做什么的时候我们会找你,不需要你的时候就安安心心求学。” 李丢丢点了点头:“明白了。” 夏侯琢道:“我负责的地方,就是书院加上书院南北两条街这一片地方,你这四位兄长也是,因为我......着实有些懒惰,所以每天夜里都是他们四个分两批当值,在那些交了钱的地方,有我们专门的弟兄留守,那些地方没事不用管,我们五个人其实也算是......支援队。” 夏侯琢道:“那些驻守在生意人地盘上的兄弟如果遇到了硬茬子,我们五个人就要立刻赶过去。” 李丢丢点头:“所以,五位兄长都是青衣列阵中比较能打的?” 那四个人同时看了看夏侯琢,夏侯琢有些惭愧的说道:“虽然承认的话显得有些骄傲,但确实如此。” 李丢丢道:“你的武艺......”夏侯琢道:“我的武艺怎么了,我和你学的不一样,你学的是武艺,我学的是杀人技,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与人动手更喜欢用板砖,因为板砖打人比我用杀人技打人还要轻。” 李丢丢明白了,武技其实都是杀人技,但并不是每个学武的人都能把武技转化成杀人技,夏侯琢练的和他平日里打架用的手段,完全不是一回事。 “差不多交代清楚了。” 夏侯琢道:“点菜吃饭吧,下午回去之后你好好休息,夜里跟我们当值一次算是正式入门,以后夜里有活儿一般也不会叫你。” 李丢丢却在想另外一件事,夏侯琢看到他神情恍惚了一下,就知道事儿不太好,于是立刻就补充了一句。 “你不要想着夜里出去抓人,虽然你已算是青衣列阵的兄弟,但你还小,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黑夜里的江湖,和你曾经见过的江湖完全不一样。” 李丢丢敷衍的嗯了几声:“明白。” 他问:“其实,青衣列阵是不是也从衙门里领赏金?”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是......一些江湖大盗,凶残之人,官府的人不敢抓的,会请青衣列阵的兄弟出手,这种人抓住官府会有大额的赏金,是青衣列阵主要收入的来源之一。” 李丢丢嗯了一声:“多久官府送一次名单?” 他看向夏侯琢认真的说道:“你知道的,我缺钱。” 夏侯琢还没有说话,阮晨从怀里取出来一张叠好的纸递给李丢丢:“算是哥哥给你的见面礼吧。” 李丢丢把纸接过来展开看了看,那是一张画像。 “刚接到的活儿,王黑闼,原本是城外一股叛军的二当家,因为和他们大当家闹翻了,于是花了一大笔银子跑到冀州城里来藏身,这人应该是投靠在了冀州府里某个大人手下,长兴赌场现在就是他在看管。” 李丢丢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既然已经投靠了官府的人,为什么官府的人会请青衣列阵的人帮忙抓人?” 阮晨道:“小兄弟,官府不都是一类人啊......也不都是一伙的,明白了吗?有人想拿下长兴赌场,这属于暗地里的勾当,是冀州府的人内部的问题。” 李丢丢明白了。 夏侯琢叹了口气道:“这个活儿你别接。” 李丢丢问道:“这个人很凶残?” 夏侯琢道:“你应该知道前阵子冀州府被打掉的那些人吧,其中一个是推官郑春,人虽然已经被下狱,可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出来了,连功名不会真的动他,毕竟郑春手里也有连功名一些把柄,那天的事,多半做样子给我父亲看而已。” “当初王黑闼投靠的就是推官郑春,长兴赌场就是郑春的,有人想趁着郑春在牢里的时候把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吞了。” 夏侯琢道:“这是一池子浑水。” 李丢丢把画像收起来笑道:“我就随便先收着,没机会我不动,放心就是了,我惜命。” 夏侯琢瞪了他一眼,阮晨笑道:“放心吧,李叱要是想要这个人,我们都会帮忙,要入门,怎么也得有个入门的形式对不对?” 李丢丢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投名状。 【昨天没有求收藏,收藏几乎就没动,作为一个带杀气的哭唧唧嘤嘤怪,你们就不怕我发大招?】 【妹子说我没求过月票?我这么不要脸的人,真的没求过?不该啊......】 【还有就是我昨天写的男人四十几岁十有九软,跟我无关!跟我无关!跟我无关!】 第七十二章 知道了妈 一个月前,冀州府调遣几乎所有厢兵,在城中大肆抓人,其中官职最高的那个是推官郑春。 郑春这样在冀州府内也能排进前几号的人物就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大楚这官场上为官之人谁手里若是没有些产业都会被同僚看不起,更何况郑春这样在地方上的实权之人。 冀州府大牢历来都是油水足的地方,作为大牢的主官,郑春随随便便一伸手,就会有人把大把的银子送过来。 最简单也是来钱最快的方式,就是换人命。 一些家境优渥,但是又和官府没有关系的人,比如商人......他们家中有人犯了事被官府抓起来,如果官府想从他们手里要钱,简单的很。 流放的罪可以改成砍头的罪,这犯人如果是独子,那价格就更高了,分分钟要走你一半家产那是大人们开恩发善心,要的你倾家荡产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出得起银子,大人们就让人随便去大街上抓一个乞丐,等着杀头的日子一到,把乞丐人头斩落,被替换的犯人就回家玩儿去吧,如果你还有钱,推官大人这边还有贴心一条龙服务,可以给犯人做个新的身份。 大楚之律法,已经等同儿戏。 不是所有犯人都是要斩首示众的,绝大部分被砍头的人都是在小刑场,老百姓们看不到。 就算看到了,蓬头垢面身形再差不多的人,一刀看下去,人头在地上滚,谁能分辨的出来。 所以推官郑春家里有巨富,更主要的是,这些年郑春没少给冀州府府治连功名大人分钱,这事如果你不分,连大人能让你顺心顺意? 连功名这样的人想要出卖谁也不是没有一点儿考虑,为什么那天羽亲王在他府衙的时候他把郑春卖了? 因为郑春这两年变得有些狂妄。 尤其是郑春收留了城外一群亡命徒之后,在冀州府里说话更是没分寸,他以为自己的分量已经快能和连功名平起平坐了。 城中赌场有三分之一是郑春的,再加上大牢那边的收入,每年他分给连功名的银子就是一大笔数字,他觉得自己就是连功名的财神爷,连功名理应对自己客气起来。 之前已经有好几次在外人面前郑春对连功名说话都稍显不敬,而且他收留的亡命徒越多,他越是觉得连功名不敢拿他怎么样了。 你是府治大人不假,你就不怕死的吗? 在出事之前的一个月,连功名因为分得的银子比上个月少了些而颇有微词,当时郑春就拍了桌子,态度着实有些嚣张。 他当时话里的意思就是,给你多少你就拿着,若是再贪图的多了连这些都没有。 你现在是个府治大人,我却有的是钱,而且我已经搭上了缉事司督主刘崇信那条线,大不了我几万两银子送过去表忠心,这府治大人是你的还是我的尚且不一定呢。 这些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差不多有了,连功名如何能忍? 所以郑春被关进大牢之后,连功名对他表现的极为关心,亲自进牢房几次安慰他,说外边的生意还指望着他呢,让他不要担心,过阵子羽亲王那边不再关注了,就把他放出去。 连功名甚至让人放消息出去,说不久之后就会把郑春从大牢里放出来。 这样一来,郑春更显跋扈,他认为是连功名离不开他这个财神爷。 可是......连功名怎么可能容他? 但是在杀郑春之前,连功名必须拿到账册,这本账册上记录着这些年来郑春都给了谁银子,给了多少,传闻账册上记的清清楚楚。 这本账册如果不拿到手的话,连功名睡觉都不踏实。 而从现在查到的消息来看,这本账册很有可能就在长兴赌场,长兴赌场是郑春最大的生意,他养的那些亡命徒如王黑闼之流,大部分也都在长兴赌场。 之所以王黑闼的画像到了青衣列阵,其实这更深层面的事李丢丢根本接触不到,比如这画像到了青衣列阵,还代表着连功名和节度使大人那边的缓和。 酒楼里,算是认识了之后那四个人在吃过饭就离开了,可是夏侯琢却一脸的担忧。 “想什么呢?” 李丢丢问。 夏侯琢道:“你不该接,你知道......虽然我是羽亲王的儿子,青衣列阵是节度使手下的势力,但他们会给我面子,却未必给面子。” 李丢丢点头:“知道。” 夏侯琢道:“知道你还接那画像?” 李丢丢道:“缺钱。” 夏侯琢道:“这是亡命徒才能赚的钱。” 李丢丢道:“你说过的,这世道乱起来,说之乎者也的人绝对不如说砍死你的人混得好,我不是想做亡命徒,我是从这亡命徒的世道里过自己的日子。” 夏侯琢叹了口气道:“他们四个不是针对你,也不是看不起你不给你面子,我明白阮晨为什么把画像给你而之前没和我商量......” 他看向李丢丢道:“我和他们说过了,我走之后,想让你在青衣列阵坐我的位置,可你一个孩子,他们凭什么服气?你是不是觉得那张画像是投名状?不,是阮晨他们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坐夏侯琢的位置。” 李丢丢一怔。 夏侯琢道:“我后来没拦着,是因为我知道我就算硬生生把你拉到你凭自己怎么都到不了的那个层次,如果你没本事证明自己,最终你还是会从这个层次掉下来,你在平地上摔一跤和你已经爬到三楼掉下来,摔的不一样。” 李丢丢点了点头,他懂。 夏侯琢把他带入青衣列阵,害怕的是夏侯琢明年去北疆之后李丢丢没了依靠会被人欺负,有青衣列阵在,李丢丢在书院就没人敢随意招惹。 可是他凭什么坐夏侯琢的位置? 夏侯琢道:“阮晨他们几个,如果认定了你有本事可以做兄弟,他们不管你年少还是年老,也不管你是什么出身,这些兄弟认定了的事,到了拼命的时候也不会改变......所以最后我没再拦着阮晨。”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曾经也对你说过,别人给你的终究是别人的,你自己能拿到手才是你的本事,阮晨他们什么都不服,就服义气和本事,你都有,也都比我强。” 夏侯琢在李丢丢肩膀上拍了拍:“所以,他想让你动王黑闼,也是发自真心的想认识一下你这个人,发自真心的想交你这个兄弟。” 李丢丢道:“我其实想到了一些,但想的不够全面。” 夏侯琢笑了笑道:“你才多大,别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还尿尿和泥放屁崩坑呢,你都已经是云斋茶楼有名的小先生了。” 李丢丢:“不像是好话。” 夏侯琢道:“自信点,把像去掉。” 李丢丢瞥了夏侯琢一眼。 夏侯琢道:“归根结底,你不能靠弹曲儿说书奠定江湖地位吧,我替你想过了,以你的出身哪怕是四页书院结业后,你能混好的也只是江湖,如果再想想你的性格,混江湖就是你唯一的选择了。” 李丢丢笑道:“为什么。” 夏侯琢道:“你能成为连功名那样的人吗?如果你成为不了,那么你在仕途上就走不远。” 李丢丢道:“我要是做到比连功名大很多很多的那种地位呢?” 夏侯琢道:“大很多?大多多?大到节度使那样?节度使不就是大一号的连功名吗?哪怕我和节度使走的亲近些,可话还是要这么说,只是他比连功名要干净些。” 他问李丢丢道:“再大呢?做到宰相?宰相不就是更大更大一号的连功名吗?我没有见过宰相大人在刘崇信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可我听说过......你还能多大?你做皇帝吗?这话说出去要砍头,可是实话啊,你不可能做皇帝的吧,你又不能同流合污,仕途你走不通的。” 李丢丢沉默无言。 他确实做不到同流合污。 夏侯琢道:“所以......我离开冀州后,未来你还要在书院至少五年,五年时间你有青衣列阵照顾着,不会有大事......我临走之前也会和我父亲说一声,有他一句话好歹还管用。” 李丢丢嗯了一声,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说道:“说谢谢是不是显得太敷衍了?” 夏侯琢呸了一声:“谢个屁。” 李丢丢道:“是谢你啊。” 夏侯琢:“......” 李丢丢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刚才你的话让我有点绝望,我们的大楚就这样没救了吗?节度使大人不行,宰相大人不行,那么只能是皇帝陛下行,现在的皇帝陛下不行,那新皇呢?如果新皇行的话,大楚是不是还有救?”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按理说,以我身份这些话不该说,可实际上......就算当今陛下今日就......就去了,新皇登基也已经来不及了,我说能行的那个人,只能是破而后立的人。” 他看向李丢丢道:“我们都是小人物,相对于将来要出现的大乱世来说,我们都是小人物......” 李丢丢觉得自己可能还行,不像是那么小。 可是人都一样,别管是乱世还是盛世,哪有谁会觉得自己不行的,尤其是年纪小一些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和别人不一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以为好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所以他们也就都泯然众生。 夏侯琢叫了他一声:“丢儿。” 李叱问道:“干嘛铁柱?” 夏侯琢:“你大爷......” 李丢丢:“你大爷!” 夏侯琢笑了笑道:“你敢说我大爷?” 李丢丢:“我就敢......算了吧,当我没说。” 夏侯琢笑道:“今夜出去做事,你只管看着就是了,了解一下青衣列阵要做事,该做什么,怎么做,其他事不要管,至于王黑闼这个人,我会帮你把所有事都查清楚,最后王黑闼的赏金落在你身上就足够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夏侯琢道:“好歹有个表示啊。” 李丢丢又嗯了一声后说道:“好的奶妈。” 夏侯琢:“我凑!” 第七十三章 很硬 在神话传说中,之所以人间会有日月黑白之分,是因为在远古的时候有三位天神各司其职,其中一个是另外两个的父亲,至于母亲是谁在神话故事里有各种不同的版本。 有故事里说,他们的母亲也就是天神的妻子,是九天玄女,还有故事里说这位女神是青鸟所化。 天神掌管世间万物,直到他的两个儿子长大之后他才算清闲一些,兄弟两个轮流替父亲当值。 这两个神明,一个被百姓们称之为甄神,一个被百姓们称之为姬神,甄神根据日月星辰的变化而编著出时间,姬神根据万物生长编著出节气。 百姓们都说两位神明都很能编,但是都不如他们的父亲能编,这神话故事就围绕着甄姬爸能编展开。 娓娓道来。 夏侯琢给李丢丢讲这个神话故事的时候,如果没有后来甄姬爸这三个字出现,他都信了。 但是李丢丢对黑夜并不陌生,他和师父常年浪迹江湖,睡在什么地方的时候都有,三四岁之后开始有零零散散的记忆,这些记忆只要关于夜晚,都是惊醒再惊醒,噩梦再噩梦。 从有记忆开始,便是李丢丢懂事的开始,所以和师父露宿野外的时候,哪怕惊醒他也从来不哭,只是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夜空,师父的鼾声就是最好的安慰,悄悄的搂住师父的胳膊尽量不吵醒他,星星陪着,师父陪着,害怕就会不会靠的太近。 反正没一个夜晚李丢丢都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可是害怕距离李丢丢并不远,他觉得自己身边某一处地方就藏着他的害怕,心跳会很快,所以抱着他师父的胳膊就会稍稍紧一些。 所以李丢丢不喜欢晚上,从来都不喜欢。 有太多的诗人赋予了夜晚各种各样的美妙,那些华美的辞藻堆起来能绕月亮三圈半。 可是读的再多,背的再多,李丢丢也不喜欢夜晚,以至于李丢丢连那些赞美夜晚赞美月亮的华美辞藻他都跟着不喜欢。 “你怎么了?” 夏侯琢问发呆的李丢丢。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屋顶上,夜风吹过,李丢丢觉得这夏夜不只是凉爽,有些冷。 “没事,看这冀州的自欺欺人呢。” 李丢丢指了指房子西边,他们此时所在之地在冀州城最大的酒楼之一,名为双星伴月。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和酒楼的构造有关,两座木楼中间有一条大概两丈长的悬空走廊连接,左边这座叫做双星楼,右边这座叫伴月楼。 伴月楼是酒楼,李丢丢他们就坐在这做酒楼的屋顶上,旁边的双星楼是青楼。 那些格外会赞美月亮的诗人们,凑在一起在伴月楼里对酒当歌,然后歪歪斜斜的穿过悬空走廊去双星楼睡觉。 睡觉在通常情况下有两种意思,看怎么表述,一种意思是我想睡觉,一种意思是我想和你睡觉。 李丢丢说的自欺欺人指的是冀州城里所谓的宵禁,官府的规矩在银子面前就是个笑话,大楚之糜烂可见一斑。 有标徽的马车可以在这城里的夜色中随意穿行,走路的布衣只要被巡城的人看到就直接被抓进大牢,还难免一顿毒打。 在如今的大楚,破坏规矩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只看破坏规矩的人是什么身份罢了。 夏侯琢摇头道:“你刚刚想到的肯定不是这个,刚刚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害怕,这是我第一次在你的眼睛里看到害怕,杀人那次你都没有这样的眼神。”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这个问题他不是那么想回答。“今夜无事,就像过去的每一个晚上。” 夏侯琢道:“双星伴月的东主是节度使大人手下一位录事参军大人,叫于明月,就算是没有青衣列阵在这看守,也不会有谁在这闹事。” 李丢丢道:“录事参军的级别已经很高了,权限也大,那他为什么还要请青衣列阵的人在这做事?” 夏侯琢解释道:“录事参军的权限确实很大,可那也是节度使大人的手下啊......青衣列阵是节度使大人的,所以,你理解了吧。” 李丢丢嗯了一声:“理解了。” 他往后一仰躺在屋顶上看着云很快就飞过了月,想到了夏侯琢说的关于风云际会的那几句话,李丢丢忽然间就多了些感触。 就在这时候阮晨爬到楼顶上压低声音说道:“李叱,你运气不错,你猜今天谁来双星楼了?” 李叱不假思索的回答:“王黑闼。” 阮晨点了点头:“是他。” 他指了指楼下,李丢丢坐起来往楼下看,楼下一辆马车旁边站着几个人在说话,声音不大听不清楚聊着些什么,其中一个黑铁塔般雄壮的男人引起了李丢丢的注意。 那男人至少比夏侯琢还要高大半个头,看起来壮的如同一头牤牛,两条胳膊比李丢丢的大腿都粗,脖子看着和李丢丢的腰都差不多。 李丢丢看了看这人的身材,苦笑着问了一句:“如果加入还不到一天就退出青衣列阵的话有什么制裁吗?” 夏侯琢道:“无故退出青衣列阵,按照规矩用沙子埋到脚面即可。” 李丢丢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夏侯琢道:“倒着埋。” 李丢丢:“......” 阮晨道:“王黑闼很少离开长兴赌场,就算是想找女人一般也都是把人给他送到长兴赌场里去,而且他从不留女子过夜,行事极小心,他今夜出来了显然是有要紧事。” 夏侯琢给李丢丢解释道:“王黑闼是原本冀州一伙叛军的二当家,大当家叫宋封,两个人是结拜兄弟,后来不知道为何闹翻了,宋封要杀他,他就带着一大批金银财宝跑到城里献给了推官郑春,郑春看他敬献不少银子人又能打,所以就把他留了下来。” 阮晨指了指下边:“看出来什么没有?” 李丢丢嗯了一声,刚刚他就注意到了。 在双星楼门口有一辆马车,王黑闼就是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在双星楼门口两侧,距离王黑闼大概有十丈左右还都停着两辆马车,那车上车下的一定都是王黑闼的手下,粗粗看起来也有二十几人。 “今夜不可能有机会动手。” 阮晨道:“你就先仔细看看这人样貌,记住了,以后再说吧。” 李丢丢嗯了一声,没说话。 双星楼下边,身材雄壮的王黑闼看了看面前这个瘦小的男人,脸色有些厌恶,这个家伙只到他胸口,又瘦弱,脸上都是皮包骨一样,看着就让人不喜。 更让人不喜的是,他是府治连功名的人。 “王兄。” 那中年猥琐模样的男人笑着说道:“我知道冒昧了,可既然王兄都已经到了此地,何不进去聊聊?姑娘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酒菜也安排好了。” 王黑闼看着说道:“陆先生,府治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推官大人从牢里出来之后,我自会向推官大人明言,就说府治大人看上我了,想让我过去帮忙做事,我问问推官大人答应不答应,他如果答应的话,我都好说,毕竟府治大人的官儿更大不是吗。”陆先生本名陆吉水,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爹娘去请教道人,道人算过生辰八字后说他命里缺水,所以名字里最好带个水字。 从他这干干瘪瘪的身材上来看,确实缺水,缺的还不少。 听王黑闼这暗带锋芒的话,陆吉水自然心中不喜,在他看来,府治大人已经给足了王黑闼脸面,可是王黑闼这个家伙一丁点面子都不还回来,这种人就该死才对。 他却依然笑呵呵的说道:“王兄你待人做事是什么性格我是知道的,所以对王兄格外钦佩,王兄也知道,推官大人那边只需府治大人一句话而已,王兄何必这样直接拒绝呢?”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这些做手下的,还不是没自己说了算的时候,你现在这么坚持,推官大人那边却答应了,你再到府治大人这边来就显得很......尴尬,是不是?” 王黑闼道:“陆先生就别客气了,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就再把话说的明白些......”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措辞,想了想之后说道:“我义兄宋封当年和我结义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对天发誓,绝不互相怀疑,更不手足相残,可是他能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手里有了些钱财之后就觉得都是他的,谁也不能分走。” “他害怕我抢走了他的那些钱,所以不知道怎么就迷失了心性想要杀我,若只有一次我就忍了,可是次数越来越多,我便一怒偷走了他一半银子进冀州城里来。” 他问陆吉水:“你懂了吗?” 陆吉水心说我懂个屁啊,你和宋封之间的事,与你和推官大人你和府治大人的事有个毛的关系,你这叽叽歪歪说了那么多,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 可他还是笑呵呵的说道:“不是很明白王兄的意思。” 王黑闼用轻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的意思是,宋封那么多次想杀我,但我只是偷了他一半的银子,我却没有想过杀他,推官大人收留我,于我有恩义,我会背叛推官大人?” 他抬起手在陆吉水的肩膀上拍了拍,这两下把本就矮小的陆吉水拍的好像又矮了几分似的。 “回去告诉府治大人,王某承蒙大人抬爱,可却无福消受大人的美意,我这个人吧,死心眼,缺根弦,如果是推官大人让我去府治大人那边,我就去,还得他亲口对我说出来。” 王黑闼转身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又说了一句:“什么时候推官大人出来了,你再和我谈,不然的话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吉水脸色难看的要命,心说那你就等死吧。 楼顶上,李丢丢和夏侯琢都听不清楚他们交谈了些什么,索性就不再去看,反正今夜没什么机会。 李丢丢忽然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指了指街对面:“那是一家青楼吧,叫春来河,旁边的也是一家青楼吧,叫秀花江,再旁边的叫朝露河,为什么青楼取名字都喜欢用江河之类的字?” 夏侯琢沉思片刻,回答:“可能......因为水多。” 李丢丢是真没懂。 但他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好话。 就在这一刻,李丢丢看到王黑闼抬起头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哪怕是王黑闼在马车里,车窗又不大,可是李丢丢还是感觉到了。 他觉得王黑闼是故意看这边的,是在告诉他们,你们在那躲着难道我就发现不了? “很硬啊。” 李丢丢轻轻叹了口气。 【求收藏以及再次预告,16号,也就是下周二上架,摸摸哒......呸,么么哒。】 第七十四章 怒杀一大盆 李丢丢和夏侯琢在楼顶坐了一个多时辰,这双星伴月楼里若是有人敢随意闹事那才稀奇呢,所以确实显得有些无聊无趣。 夏侯琢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李丢丢明天还要去大课上学,所以拍了拍他肩膀道:“先回去吧。” 李丢丢嗯了一声,问了夏侯琢一句:“你还不回呢?” 夏侯琢指了指双星楼道:“我还要去对面楼子里办一件要紧事。” 李丢丢一怔,他这个年纪啊真的是夏侯琢开一些流氓玩笑都开的很无趣的年纪,李丢丢当然不会明白夏侯琢说的这句要紧事有多不要脸。 这三个字夏侯琢和阮晨他们说的时候,那几个人都能秒懂,可是李丢丢单纯到他真的以为夏侯琢去双星楼是有要紧的事,而不是要紧的事。 夏侯琢更觉无趣,于是摆了摆手道:“明日你到大课上学了,不要再像对燕先生那样的态度,书院里的教习多有些性格古怪,你如对燕先生那样对别的教习先生,就可能会被骂。” 李丢丢嗯了一声:“你去办你的要紧事吧,我先回去了。” 夏侯琢道:“车马就在下边,坐车回去,不会被盘查。” 李丢丢点头应了,从楼顶滑了下去,这几层高的木楼对于他来说好像平地一样,滑到楼下,阮晨看到他后交代了车夫一句:“把李叱兄弟送回四页书院。” 李丢丢很少坐车,马车这种东西属于奢侈品,城里的马车和城外村子里拉大粪的马车不是一个概念。 李丢丢上车之后显得有些局促,这车里虽然感觉比较舒服,但他觉得还是直接骑马应该更爽一些,他还没有骑过马呢。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马车在大街上已经走了一刻多,距离四页书院大概还有一半路程。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下来,紧跟着就是车厢外传来一声闷哼,车夫应该是被人制住,或是被人直接杀了。 李丢丢没有立刻下车,在那一瞬间他双脚发力往上一跳,身子在起来的那一刻就开始放平,双手双脚伸出去撑着车厢顶部,人悬空挂在那。 砰地一声! 车门被人用什么东西直接击碎,纷飞的木头像是被龙卷风卷起来一样让人觉得恐怖。 这一击的力度,可想而知。 在这一击之后,碎开的车门外有人用削尖了的木棍往车里乱捅,好在李丢丢在马车顶部撑着,不然的话就算避开之前那一击,此时也被那些棍子捅中了。 李丢丢身上只有一把很小的匕首,那是他六七岁的时候师父送给他的礼物,用以防身。 车厢的顶子上蒙着的是一层毡布,就在李丢丢想着要不要切开毡布冲出去的时候,马车忽然就被一股巨力撞了一下侧翻。 在翻倒的时候李丢丢立刻出手在车顶上划出来一道口子,人随着车厢翻滚冲了出去,落地之后顺势在地上再次翻滚了几圈,在这瞬息之间他还观察了一下地形。 背靠着不知道是什么店铺的门,李丢丢把匕首挡在自己脸前,身子保持着半躬的姿态,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幼豹。 马车是被人用手直接推翻的,动手的人虽然蒙了脸,可李丢丢看那身材就知道是谁了。 如此雄壮之人,刚刚又特意多看了两眼,怎么会认不出。 王黑闼看了看李丢丢后皱眉,眼神里闪过一抹疑惑。 “怎么是个孩子?” 他抬起手指了指李丢丢:“你是谁!” 李丢丢缓缓起身,依然背靠着那店铺的门板,面前三个方向都有壮汉手持兵器围拢过来,正前方就是那个牤牛一样的王黑闼,李丢丢觉得自己应该是脱不了身了。 所以他握紧了匕首。 “有人给我消息说,连功名雇了青衣列阵的人要杀我,我想不到雇来的居然是个孩子,你们青衣列阵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王黑闼一边往前走一边问,他说话的声音沉闷的像是厚重乌云后的春雷,瓮声瓮气。 李丢丢依然没有说话,他还在观察四周的环境,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被人包围不说,直面的敌人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把他捏成一团。 “不说话?!” 王黑闼哼了一声,一脚踹向李丢丢的胸口。 “那就打到你说话。” 李丢丢立刻闪身,这一脚踹在他身后厚重门板上,砰地一声之后那门板就直接断开了,王黑闼见李丢丢闪开后有些吃惊,侧身一脚又横扫过来。 李丢丢再次避让,身子一矮蹲下来,王黑闼的鞭腿就在他头顶上横扫了过去。 在这一息之间,李丢丢手里的匕首迅速往上刺,一声轻响,匕首立刻就刺进了王黑闼的小腿,如果李丢丢顺势横拉的话,王黑闼这条腿应该就废了。 小腿肚子上的肉被横向全都切开,没什么人能医的好。 可是李丢丢没有,他刺进去后就立刻撤手,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王黑闼一疼,后撤两步,低头看了看小腿上的血已经流到地上了,很快连鞋子里都变得湿腻起来。 “噫?” 王黑闼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可受了伤的他却没有后退,把伤腿抬起来一把撕开裤管,用撕下来的布条把腿勒了勒。 “小孩子就出来做杀人的勾当,不能留你,留下你的话,天知道你将来会做出多少事。” 王黑闼说完这句话之后再次大步向前,那蒲扇般的大手朝着李丢丢的头顶就抓了下来,李丢丢立刻把右手匕首往上一刺,如果王黑闼不撤手的话,匕首就能把他手掌刺穿。 可王黑闼虽然武技并没有多优秀,可他天生神力,况且厮杀的经验远比李丢丢要多的多。 在李丢丢匕首往上刺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掌一翻迅速下沉,一把攥住了李丢丢的手腕。 他那只大手哪里像是手,就像是一个能绞碎骨头的大铁钳,李丢丢脸色一变,在王黑闼要他把拎起来的时候双脚发力往上起,如果他硬拉这只手的话多半会废掉,可他顺着王黑闼的力气往上起,王黑闼都没有反应过来。 腾空而起的李丢丢身子横翻,双脚在王黑闼胸口连环踹了四五脚,借力把手腕挣脱出来。 可是相对来说,他的力气对付寻常壮汉这四五脚已经足够致伤,可王黑闼只是被踹的连退两步,看向李丢丢的时候脸色更加怪异起来。 破阵刀。 在这个瞬间,李丢丢脑海里想到的就是这三个字。 他在王黑闼后退的同时非但没有跑,而是跟了上去,反手握刀在王黑闼小腹上一撩,王黑闼的脸色顿时大变。 李丢丢的匕首顺着王黑闼的小腹切上去,然后又在心口位置连续戳了三下。 中! 中中! 李丢丢后撤,缓缓吐出一口气。 王黑闼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向自己小腹,那地方完好无损,又看了看心口,也是完好无损,因为李丢丢刚刚切他小腹用的是刀背,戳他心口用的是刀柄。 王黑闼愣在那好一会儿,他身边的手下要上来也被他拦住。 “小家伙,好俊的功夫。” 王黑闼笑了笑,脸色比较黑,所以牙齿就显得有些白,笑起来的时候让李丢丢想起来他自己做的那个还没有用过的面具,李丢丢想着以后夜里要出来惩恶扬善,那面具应该有用武之地了。 “你为什么不杀我?” 王黑闼问。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后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王黑闼扬起手,李丢丢这才注意到王黑闼手里抓着一张纸。 王黑闼把纸抖了一下展开,他看了看后一脸的嫌弃:“官府的画师都是一群废物,把人画成这样鬼都认不出来......唯有这眼睛倒是画的炯炯有神,还算不错。” 李丢丢下意识的摸了下胸口,竟是没有注意到王黑闼什么时候把画像拿走的。 “你不杀我一次,我也没杀你。” 王黑闼笑道:“你我算是扯平了......不过,我还是好奇,你这小小年纪何必做这种事?如果你不怕我的话,我要去那边馆子里吃东西,就跟来。” 李丢丢迈步就跟了上去。 王黑闼一怔,他是真没有想到李丢丢这样的孩子敢跟上来。 王黑闼问:“你为什么真敢跟上来?” 李丢丢回答:“因为你说吃。” 王黑闼:“啊?” 李丢丢觉得这还需多解释吗? 路边的一家铺子里隐隐约约的可见灯火,桌子上是一大盆炖了足有两个半时辰的大骨头,全是肉,这一大盆放在这,肉香扑鼻。 王黑闼发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他真不该邀请这个小家伙来一起吃东西,那家伙看起来个头不大,咋这么能吃的呢? 没有酒没有饭,就只吃肉。 这一大盆肉骨头,他一根李丢丢一根,吃的速度不分上下,吃的多少平分秋色。 两个人面前都堆了不少啃光了的骨头,蔚为壮观。 “可以啊。” 王黑闼大笑起来,用油乎乎的大手拍了拍李丢丢肩膀:“老子喜欢你这样的人。” 李丢丢嫌弃的看了一眼:“把我衣服摸脏了。” 王黑闼笑的更欢畅了,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欢畅过似的,笑够了后他问李丢丢:“你有机会杀我,为什么不杀?” 李丢丢反问道:“你有机会杀我,你为什么不杀?” 王黑闼沉默片刻后说道:“因为你是个孩子。” 李丢丢指了指桌子上的骨头:“以后别随便不把孩子当回事,好像你就一定行似的。” 王黑闼笑道:“这次记住了。” 他问:“你呢?” 李丢丢道:“连功名要杀的人,我就不想杀......当初我接这张画像的时候有个想法没有对别人说,告诉你也无妨,大个儿,我接了这画像比别人接了更好啊......别人会真杀你。” 他看了看大盆里就剩下一根肉骨头了,王黑闼笑道:“你吃你吃,你吃了算咱们扯平了。” 李丢丢二话不说,呼哧呼哧的把最后一个肉骨头啃了,然后把油手在王黑闼身上抹了抹。 “现在才是扯平了。” 他又垫着脚在王黑闼肩膀上蹭了蹭嘴上的油,心满意足。 王黑闼嘿嘿笑起来。 李丢丢迈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嫌弃的说了一句:“傻样......” “小兄弟!” 王黑闼在他身后喊了一声:“若有事需要帮忙的,可来长兴赌场找我。” 李丢丢转身看向他,沉默片刻后问:“你不打算走?连功名要杀你的。” 王黑闼还是那样傻的笑了笑,摇头道:“推官大人还没出来呢,我得帮他把家业守好了,他是个什么人我不管,他对我有恩。” 第七十五章 五份归来 李丢丢回身看着那黑铁塔一样的汉子,沉默片刻后又走了回去,他一屁股在王黑闼对面坐下,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你其实都明白,这只不过是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利益相争罢了,可是丢的却是你我性命。” 王黑闼笑了笑道:“看你年纪不大,可是能说出这些话来就足以说明你比绝大部分大人还要懂得多,还要看的透彻,不容易。” 他招了招手:“拿两壶酒来。” 手下人立刻送上来两壶酒,他推给李丢丢一壶:“吃肉我和你旗鼓相当,喝酒如何?” 李丢丢摇头:“师父不让我喝酒,师父说我这个年纪喝酒伤身体。” 王黑闼完全没料到李丢丢的回答居然这么好孩子,这家伙浑身上下哪儿像个好孩子的? “那我喝。” 王黑闼扭开一壶酒咕嘟咕嘟的一口气灌进去半壶,擦了擦嘴角后说道:“我虽然是个大老粗,可我又不是大老傻,小兄弟,你看透彻的事,其实我也看明白了。” 李丢丢听到大老粗三个字的时候走了一下神,因为他忽然就想起来夏侯琢说过,凡是说自己是个大老粗的人都是在吹牛皮。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说道:“连功名要杀推官大人,这事谁也挡不住......我不走,是因为我答应过推官大人,帮他看好家,守好家人,如今他家人也都入狱,我怎么能再把他家业都扔了?” “连功名不愿意自己动手而是找了青衣列阵的人,第一是让节度使大人觉得这是他在示好,把事交给青衣列阵,节度使大人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第二呢。” 他看向李丢丢道:“还不是希望我和青衣列阵拼个两败俱伤,这种狗心思连功名最多,他请青衣列阵的人出手杀我,我是那么好杀的?我手下数百人和青衣楼真的硬碰硬拼起来,死伤会很大。” 李丢丢点了点头:“是。” 王黑闼道:“所以你回去劝劝青衣列阵的人,别让连功名当猴儿耍了,就算青衣列阵的人能杀了我又如何?最终得利的还是连功名,不过你劝也白劝......” 李丢丢道:“你看的出来,我看的出来,青衣列阵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利益而已。” 王黑闼道:“小兄弟,那你再想想,为什么青衣列阵的人明知道这是连功名一石二鸟的计策,还要安排人杀我呢?” 李丢丢沉默很久,仔细想过之后总算明白过来。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因为那账本上不仅仅是有连功名的名字,还有节度使大人的名字。” “就是如此啊。” 王黑闼道:“这大楚的世道,当官儿当的身上清清白白的有几个?如果当官的都清清白白,我们当初又何必要造反?小兄弟,你以为老百姓们愿意当反贼?” 李丢丢再次陷入沉默。 王黑闼举起酒壶,又是咕嘟咕嘟的灌进去一大口,他喷出来一口酒气后继续说道:“小兄弟,老百姓们但凡一天能吃饱两顿饭,都不会铤而走险你信吗?世道不好,一天能吃饱一顿饭都不造反你信吗?” 李丢丢点了点头:“我信。” 王黑闼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空酒壶摔了,酒壶翻滚着,像是充满了不甘。 “可是没饭吃啊!” 王黑闼眼睛发红的说道:“我和宋封为什么要聚众举义?就是因为狗官让我们一天连一顿饭都吃不上了,还派人来搜刮,逼着我们交钱交粮,我们除了一条命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那就拼了这条命。” 片刻后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可我现在是推官大人的人,为什么?因为我有饭吃了,只要吃饱饭......” 他的手指敲了敲面前那个空了的肉盆。 “谁愿意做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能做狗,我都不做贼。”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眼睛红的好像能低滴出血来似的,这样的眼睛是李丢丢生平第一次见到,那眼神里的感情如此复杂,复杂到谁看到谁的心都会跟着疼。 可是又简单,这眼神里翻来覆去就只两个字。 活着。 “小兄弟。” 王黑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这样的人容易吃亏,老子也是这样的人,所以老子经常吃亏,结拜兄弟为了钱要杀我,我不杀他,虽然杀他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可是老子不能咽下去这口气对不对,他不是看重钱财吗?那老子就拿走属于老子的那一半。”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现在这笔钱,再加上推官大人的很多钱,应该足够我一辈子,再算上我子孙后代好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可是没命花了,我知道我活不长久......” 他笑了笑:“可是死的不愧于心,老子就没白活一场,最烈的酒老子喝过了,最美的妞儿老子睡过了,最香的肉,老子也吃过了。” 他扭开第二壶酒,一口气把一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说这么多话了。” 王黑闼摆了摆手对那些兄弟们说道:“你们都出去等我吧,我还有几句话想和这小兄弟说。” 那些汉子们随即退出房间。 “冀州城外,固城县有个夫子庙,残缺不全,早就破败了,我在那藏了一笔钱,我家里还有个结发妻,还有两个孩子,当初我就知道自己选了这条路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没带她们一起。” “她们听我的话,去了涞湖县那边一个叫兴隆庄的村子隐居,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死了,劳烦你抽空去固城县取了那些钱财交给我我家眷,我妻子叫高月娥,我儿子叫王柱,闺女叫王春花。” 他得意的笑了笑:“名字都是我取的,怎么样?” 李丢丢道:“实话?” 王黑闼道:“当然得说实话。” 李丢丢道:“真不怎么样。” 王黑闼哈哈大笑:“别人怕我,都不说实话,你说的是实话......” 他起身后退几步,然后俯身一拜:“托付给你了,我手下的兄弟不愿走,他们敬我,要与我生死与共,这是我王黑闼的荣耀,我劝不走他们,只能托付给外人,可是在这之前外人我没一个能信得过,这是天可怜见让我遇着你了,谢谢。” 李丢丢也起身,俯身一拜:“王大哥的托付,我记住了。” 王黑闼道:“那笔银子数目有几千两,我这里......” 他从身上翻出来一些银票递给李丢丢:“不能让你白帮忙,这里的银票加起来也有上千两,算是我给你的谢礼。” 李丢丢沉默片刻,把银票接过来道:“行,我应得的。” 王黑闼大笑道:“寻常汉子都没有你这小孩子爽利,如果不是这狗扯的世道,老子真想和你结拜,但老子不能害了你啊......” 他再次抱拳:“我要回长兴赌场去了,就此别过,也许......后会无期了。” 李丢丢学着大人的模样抱拳,心情犹如在发誓一样的回道:“王大哥,就此别过,定不负你。” 从那铺子里出来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李丢丢想着一早就要去大课那边上学了,得赶回去洗澡换衣服,很想念食堂的早饭,这算计一下过了不多久就能吃到,有些期待。 刚吃过肉? 那是上一顿的事了,既然是上一顿,和下一顿有什么关系。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黑闼那些人已经从铺子后门离开,大街上依然没有行人,孤零零的李丢丢看向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拍了拍胸口衣服里那上千两银票,觉得自己的脚有些沉重,抬起来迈步有点艰难。 世道啊...... 李丢丢想起王黑闼说过的那些话,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样,一下一下的疼。 那些大人物们若是能让我吃饱饭,我能做狗也不做贼啊,可是他们不给我饭吃,一顿都不给,我只剩下这条命了,那就拼命好了。 王黑闼用他的行动和选择来证明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离开了叛军的队伍投靠推官郑春,郑春是好人吗?是好官吗?当然不是,可是他能给王黑闼一点安全感。 所以王黑闼才说,他宁愿做狗。 李丢丢朝着四页书院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想着,王黑闼只能在做狗和做贼之间做选择,自己呢?一个将满十二岁的孩子,谁他妈的不想无忧无虑的做个孩子? 谁?不!想! 李丢丢看向东方的天空,觉得自己真累,他都已经这么累了,师父那样的大人应该心里更累一些吧,所有人都知道大楚已经撑不住多久了,所以每个人都在害怕。 国不存,家何存? 那些锦衣玉食欢歌笑语的大人物们,他们难道就不怕? 李丢丢想到了这之后脚步都停下来,这个问题他以前一直都没有想过。 大人物们应该是不怕的......将来会出现一个新的帝国,秩序会变得好起来,日子也会变得好起来,就像大楚终结周末乱世的时候一样,那些大人们也要做选择,但他们有资本做选择。 他们现在眼睁睁看着楚要亡国,可是他们不在乎啊,他们有家业有钱财,到时候献出去一部分,还能换回来大人物的身份。 他们还能在朝为官,什么都不会改变,只不过是从楚臣变成了别的什么臣。 李丢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想骂街。 他心说如果有一天老子要是当了皇帝,现在大楚朝廷里那些人,老子一个都不用,绝不用。 思考着这些不知不觉间回到了四页书院,大课的先生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夏侯琢让他小心应付自然有道理,李丢丢想着自己一夜没睡可不能在上课的时候走神打瞌睡。 所以他打水洗了个冷水澡,换上干干净净的院服,然后想着有什么办法才能不打瞌睡呢? 就在这时候李丢丢发现自己居然走到食堂门口了,这么鬼使神差的吗? 他抬起头看向食堂门里边,就看到了吴婶那张灿烂的笑脸。 在那一刻,李丢丢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笑着进门,伸出手晃了晃打招呼。 吴婶看到他张开手晃了晃,第一反应不是觉得李丢丢在打招呼,所以立刻点头喊着回应一声:“明白!饺子,五份!” 李丢丢:“介个......” 第七十六章 锅铲英雄 李丢丢没有料到这么一大早食堂里居然有这么多人在,这田假归来的书院弟子们全都变了个性子? 还是说,因为冀州城外面越来越乱了,所以他们开始珍惜这书院免费管饭的机会? 李丢丢想着这些的时候吴婶已经在给他煮饺子了,然后他发现,这食堂里人满为患,可是他经常坐的那个位置居然空着,再稍微远些的地方还站着人,却没人来这里坐下。 然后李丢丢才反应过来,这些家伙哪里是什么开始珍惜免费管饭的机会,而是来看他吃饭的。 自从他去了云斋茶楼,没过多久他的名气就开始变得响亮起来,在云斋茶楼差不多十天,很多人会从更远的地方坐车来茶楼里听他弹曲儿说书。 他自己不知不觉,可是云斋小先生的名声已经颇为响亮。 这种事是瞒不住人的,况且一开始孙夫人就知道李丢丢是书院弟子,这本就是云斋那边宣传出去的一个噱头,所以只短短十来天,云斋小先生已经是金字招牌。 食堂里的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之前冀州城里来过一群西域人,赶着大象在街上走的时候,人们看大象的眼神都比此时看李丢丢的眼神更友善一些。 因为他们觉得大象不是笑话,李叱是。 他们是来看笑话的,在云斋茶楼里看过李丢丢的人都知道,李丢丢最绝的可不是他弹的曲儿他说的书,而是他吃东西。 去云斋里看他的人也大抵如此,只是书院这边弟子们的眼神更赤裸裸。 李丢丢在意吗? 他走过去在那张桌子旁边坐下来静静等着,有人开始起哄,有人开始笑着说一会儿猪就开始表演了,可是李丢丢依然不为所动。 不多时,吴婶把五份饺子送上来,她脸色有些难看也有些愤怒,但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说什么,可她是和李丢丢站在一起的。 她看不起那些在起哄的人,她觉得那些都是人渣,哪怕家世显赫,也只是看起来光鲜漂亮一些的人渣。 “李公子,你的饺子。” 吴婶压低声音说道:“别理会他们。” 李丢丢给了吴婶一个灿烂且温暖的笑容,然后拿起筷子说道:“想饺子了,也想你了吴婶。” 吴婶嗯了一声,因为这句话竟然眼睛微微湿润起来。 李丢丢吃自己的饭,别人喊什么他都不理会,那些人手舞足蹈的样子他也不理会,那些人看他像是小丑,可在李丢丢眼里,这些人丑的样子都不像人了。 这些人的起哄声音戛然而止,是因为夏侯琢溜溜达达的从门外进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李丢丢和夏侯琢关系不错,知道的人刚才也不敢胡乱起哄。 李丢丢还在那吃饭,不动如山,可夏侯琢的脸色已经难看的像是要吃人一样。 “你,你,你,你,你......” 夏侯琢抬起手指向刚才起哄的那些书院弟子,有十六七岁的,也有十二三岁的,凡是被夏侯琢指过的人全都开始害怕,可是现在才开始害怕已经晚了。 “我指了谁,自己走过来,不走过来,我过去找你。” 夏侯琢的声音冰冷的好像是一下子从盛夏进入了寒冬,北风吹着雪沫子打在人脸上,也打进人心里。 他们在害怕,他们在发抖,他们还不敢不走过来,说李丢丢是猪的那些人,起哄说李丢丢是饿死鬼的那些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从人群中走出来,排着队站在夏侯琢面前。 他们没有人敢和夏侯琢对视,因为他们知道夏侯琢有多凶。 “吴婶。” 夏侯琢朝着后厨那边喊了一声:“给我煮两份饺子,再给我送一个锅铲出来。” 吴婶连忙应了一声,取了个锅铲后小跑着出来,她也不敢直视夏侯琢,把锅铲递给夏侯琢后连忙转身又跑了回去。 夏侯琢掂量了一下这个锅铲,走到排在最前边的那个人面前,看了看这个模样还算清秀,可是刚才笑容都有狰狞的年轻人。 “张嘴。” 夏侯琢说。 那年轻人吓了一跳,脸色瞬间白的如纸一般。 夏侯琢又说了一句:“张嘴。” 那人颤抖着把嘴巴张开,夏侯琢一锅铲拍在那人嘴巴上,这一下打的立刻就断了几颗牙,嘴唇都给拍的几乎豁开,一锅铲下去就是满嘴血。 “下一个。” 夏侯琢看向第二个人。 “师兄,师兄我知道错了师兄。” 后面那个人带着哭腔求饶道:“师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夏侯琢淡淡的说道:“我不管下次,下次的事交给别人,我只管这次。” 他用锅铲指了指那人的脸:“张嘴。” 啪! 又一个满嘴血。 夏侯琢走到第三个人面前,那人看起来十五六岁样子,已经在发抖了。 “刚刚你叫嚷的声音最大,说李叱是猪是吧?说他上辈子是饿死的,所以这辈子才会比猪都能吃是吧?你还说什么来着?说他是因为之前太穷了所以连这种免费的饭都吃那么多?” 那人吓得不住作揖:“师兄我真的错了师兄,我胡言乱语,我不是个东西,师兄你放过我,以后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师兄你高抬贵手啊师兄......” 夏侯琢依然那副平平淡淡冷冷漠漠的样子,他看着那人嘴脸,越来越厌恶。 “我需要你这种人帮我做什么?” 夏侯琢一抬手抓住那人的头发,手掌发力往后一拉,那人的脸就抬了起来,夏侯琢用锅铲朝着那人嘴巴上开始拍,别人拍一下,这人拍了至少六七下。 第三下之后,血珠就开始飞溅了。 夏侯琢松开手,那人疼的整个人都已经扭曲起来,嗷嗷的叫唤着,哭着。 夏侯琢是个公平的人,虽然他有些懒,但他不会因为打了前边的人出了些气就不再打后边的,他从头打到尾。 都打完了之后他把满是血迹的锅铲放在桌子上,在李丢丢面前坐下后说道:“下次自己打。”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夏侯琢回身看向送过来饺子的吴婶,笑了笑,这一笑把吴婶吓了一跳,看着她好像肩膀都哆嗦了一下似的。 夏侯琢道:“吴婶,我刚才累着了,所以再加一份。” 吴婶连忙应了一声,这场面她哪里见过,别说夏侯琢刚给她说了句话,不说话还吓得她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呢。 夏侯琢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烫着了,呼哧呼哧的吹了几口气,饺子在嘴里来回挪,舌头应该很辛苦。 李丢丢把自己的水杯推过去,夏侯琢端起水杯喝了几口,这才把饺子咽了下去。 夏侯琢抬起头看了看,那些人还站在四周看着呢,他微微皱眉道:“还不滚?” 三个字像是大赦的命令一样,呼啦呼啦的一群人转身就跑了。 李丢丢把五份饺子吃完,坐在那等着夏侯琢吃,夏侯琢一边吃一边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居然还有人没走。没走的都是女孩子,她们好像不是书院弟子,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书院里如果可以招收女弟子的话,高院长的宝贝孙女又怎么可能不能进。 夏侯琢看向她们,她们全都吓了一跳。 “你们......” 夏侯琢张了张嘴,最终决定还是算了吧,他摇头叹息着对李丢丢说道:“你再去云斋茶楼的话,高希宁就要失业了。” 李丢丢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忽然觉得有些小怕怕,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岂不是见不到高希宁了? “没事。” 李丢丢道:“她独家管理我的终身大事,不是她找的不行。” 夏侯琢觉得李丢丢真是一个复杂的败类啊......你说他幼稚吧,有时候他的想法比绝大部分成年人都要成熟的多,也全面的多。 你说他成熟吧,他这种天真烂漫的想法时不时就冒出来。 所以夏侯琢眼里的李丢丢,是一个在妖精和傻-逼之间来回摇摆的人,一会儿跳过去一会儿跳过来。 夏侯琢压低声音说道:“我怀疑你身体里还藏着一个灵魂,而且肯定是个老妖精。” 李丢丢想了想,笑着说道:“那老妖精是不是道号长眉?” 夏侯琢一怔,然后噗嗤一声也笑了。 李丢丢的成熟,是长眉道人这么多年来教出来的,不只是让李丢丢读了那么多书,还带着李丢丢走了那么多路,真要说阅历,可能夏侯琢都比不上李丢丢。 夏侯琢问道:“打听到了你大课的教习是谁了吗?” 李丢丢摇头:“没有啊。” 夏侯琢道:“以你的能力,确实不好打听出来。” 李丢丢问:“那你打听出来了?” 夏侯琢道:“以我的能力,睡到刚才才醒。” 李丢丢嗯了一声后很随意的说道:“昨夜里回来的半路上,我和王黑闼打了一架。” 夏侯琢的眼睛骤然睁大:“嗯?!” 李丢丢伸手从夏侯琢面前的盘子里捏了个饺子,夏侯琢用筷子在他手上敲了一下,李丢丢疼的一缩手,可还是艰难且坚定的把饺子塞进嘴里了。 “没筷子?!” 夏侯琢瞪了他一眼,然后问道:“打输了还是打赢了?” 李丢丢道:“平手吧。” 夏侯琢问:“他是知道了青衣列阵的人要杀他,所以半路准备先下手。” 李丢丢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铁柱,你觉得是谁把消息告诉王黑闼的?” 夏侯琢脸色沉下来。 “连功名的人。” “嗯......” 李丢丢再次伸手出去,夏侯琢的筷子又抬了起来,李丢丢叹了口气,然后趁着夏侯琢不注意迅速的捏了个饺子塞进嘴里,那腮帮子鼓鼓的跟仓鼠似的。 那些女孩子还没有走呢,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有些神奇。 不知不觉中,她们隐隐约约的分成了两派,一派看着夏侯琢,一派看着李丢丢。 李丢丢舒展了一下双臂,起身:“吃饱了没?” 夏侯琢:“怎么?” 李丢丢道:“我去看看大课外边的放榜,还不知道我分到那个堂学呢。” 就在这时候刘胜英从外边跑进来,脸跑的都有些红,他看到李丢丢后兴奋的喊道:“李叱,李叱!咱俩一个堂学!” 【求收藏】 第七十七章 臭无赖 刘胜英看起来开心的无以复加,他第一时间跑去大课那边看放榜,在名单上仔仔细细的找了两遍,哪怕第一眼就看到了,还是看了两遍。 这名单上当然不仅仅是他们三个的名字,那都不值得放个榜,整个书院的堂学调整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整个书院弟子的名单都在上边。 四页书院的堂学调整很严苛,每月考核一次,以成绩分堂学,上一次你考的很好所以进入了甲字堂学,这一次没考好,就会被替换掉。 刘胜英开心的是他和李丢丢都被分到了甲字堂学,而且在整个他们少年课业的考核成绩中,他排在总名次的第二位,李丢丢是第三位。 他开心,也替李叱开心。 排在第一的那个,就是当初一直都被唐匹敌压了一头的许青麟。 唐匹敌在甲字堂学的时候,许青麟永远都是第二名,这让他有些愤怒也满是不甘,然而就是不行,不管他多努力,总是差了那么一些。 唐匹敌离开书院后,他就成了少年课业的第一,可是这并不能让他觉得很爽。 冀州许家是名门,上次李丢丢和夏侯琢去凤鸣山的时候,在山脚下看到了一辆有锦云标徽的马车,那时候夏侯琢还跟李丢丢解释了一下许家在冀州城的地位。 许家算是冀州城一流家族,最起码要排进前三,而许青麟是整个家族都寄予厚望的少年郎。 谁都很清楚,能在四页书院长期第一的人,将来成为大楚科举状元的把握几乎是十成十。 再加上许家的能力,许青麟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然而他还是不爽,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第一不够分量,没能击败唐匹敌,总是差了那么一丝。 在刘胜英看放榜的时候,许青麟也过来看了一眼,榜一不出意外的又是他,他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在他看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完全不值得有什么喜悦。 然后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排在他后边的名字,是两个之前完全没有印象的名字。 第二名刘胜英,第三名李叱。 “李叱?” 许青麟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微微皱着眉沉思了片刻,他真的是那种完美到了没有任何瑕疵一样的少年郎,家境好的不像话,人又长得好看,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贵气和潇洒。 这样的少年自然高傲,所以他眼睛里看到了李叱和刘胜英这两个名字,却并不觉得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尤其是在他回想起来李叱这个名字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他听说过这样一个能吃的人,一个和夏侯琢那样的痞子关系不错的人。 更加不值一提。 于是许青麟转身就走了,路过了激动的刘胜英身边,却连一眼都没有看刘胜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路人罢了。 从一出生他就比刘胜英这样的人起点要高的多了,更何况他走的还比刘胜英要快。 刘胜英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他只想着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叱去。 食堂外边,李丢丢听刘胜英说完后也开心起来,不是因为他得了第三名,而是因为他从刘胜英的眼睛里看到了以往没有的那种自信。 “了不起。” 李丢丢对刘胜英挑了挑大拇指:“第一次统考就拿了第二名,第一指日可待。” “拿不到的。” 刘胜英一边走一边说道:“第一名是许青麟,差距太大了,你可能没有关注过,每次放榜都是他第一,许家又是冀州城里很有很有实力的家族,所以......” 李丢丢在刘胜英脑壳上敲了一下:“又认输了?” 刘胜英嘿嘿笑了笑:“不会不会,我试试。” 李丢丢嗯了一声道:“这才是应该有的态度啊,第一又不是皇帝陛下指定了就是谁的,有本事的人都可以争一争。” 刘胜英在这次拿了全书院第二名后明显自信了许多,听到李丢丢的话立刻点头:“争!” 夏侯琢一如既往的双手放在脑后那样走路,看着前边两只小家伙聊天,他此时此刻才觉得李丢丢是个孩子,这才是孩子应该聊的。 而不是什么王黑闼,不是什么连功名。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许青麟在前边走着,显然听到了李丢丢对刘胜英说的话,于是回头看了看。 在许青麟回头看的那一眼中,夏侯琢看到了无尽的嘲讽和无尽的轻蔑。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高高在上啊。 于是夏侯琢就不高兴了,老子都没有过这种高高在上,你个小垃圾凭什么这么看李叱和刘胜英?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越来越看不惯看不惯李丢丢的那些人。 就在这一刻,李丢丢回头看了夏侯琢一眼,于是刚要骂街的夏侯琢就闭嘴了。 因为李丢丢的眼神是在告诉他,不许骂。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继续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往前走。 他像是一个保镖一样把李丢丢护送到了甲字堂学的门口,李丢丢问他要不要去上课,夏侯琢看怪物一眼看着李丢丢,他什么时候上过课? 就在这一刻,他们看到了腋下夹着两本书,脸色清冷着走过来的燕青之。 “先生?” 李丢丢和刘胜英同时用疑惑的口气叫了一声。 燕青之则用一种很敷衍的态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夏侯琢看到这样子忍不住都笑了,心说这他娘的才是书院教习的标准嘴脸啊。 真得劲儿。 燕青之一脸我和你们并不熟的样子走进了大课的教室,这教室比李丢丢之前上课的地方大了不止一倍。 甲字堂学里一共有六十名弟子上课,每个人坐在什么位置随意,规矩是来得早的人就挑好位置呗,可是最中间第一排的那个位置没有人抢,那是许青麟的位置。 燕青之一进来,已经在教室里的人全都起身,他们恭恭敬敬的俯身喊了一声先生,眼神里都是疑惑,可是态度不能不端正。 燕青之随意的点了点头,坐下来后说道:“李先生因为有事调去了别的堂学,从今天开始我是甲字堂学的教习,你们有人认识我,有人不认识,我叫燕青之。” 说完后他看了看许青麟,用一种老师看向好学生的那种欣慰眼神看的,许青麟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脸色也有些开心起来。 “都坐好吧,这次就算了,以前李先生的规矩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我的规矩,下次月考之后,座位按照名次来排。” 燕青之说完后翻开书册:“现在安静,有喧哗者自己出去。” 门外,夏侯琢看着燕青之那样子,心说你屌个什么屌,再屌也是床都被老子霸占的人,老子还在你大腿上流过口水呢......想到这觉得有些许猥琐,于是不想了。 但他很开心啊,因为燕青之是甲字堂学的教习了,那么李丢丢就不会吃亏。 嘿嘿。 心满意足的走了。 高院长家里,高希宁看了看宿醉刚醒的爷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爷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喝这么多酒,而且昨夜里还略显失态的酒后高歌来着。 于是心里对燕青之有些谴责,看看,昨夜里一场酒差一点把她爷爷喝的原形毕露。 给高院长泡好了醒酒茶,高希宁放在高院长手边。 “爷爷,你没事吧?” 她问。 高院长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回忆了一下昨夜里燕青之拎着酒来找自己的时候,一开始他是拒绝的,可不知道怎么就喝了起来。 喝着喝着,不知道怎么就多了起来。 “我昨夜里......有没有做什么傻事?” 高院长试探着问了一句,毕竟这可是当着他孙女的面,自己如此的不雅,但他不知道自己不雅到了什么地步。 “没有没有,爷爷非但没有做什么傻事,还做出了一个极英明的决定。” “嗯?” 听到高希宁这句话,高院长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他立刻问了一句:“什么决定?” 高希宁道:“你让燕先生去了甲字堂学那边做授业教习,李先生调到别处去了。” 高院长的眼睛骤然睁大,他近乎咆哮着说道:“燕青之,这个臭无赖!” 高希宁心说昨夜里爷爷你搂着燕先生肩膀说这都不是事的时候,应该不觉得燕先生是臭无赖吧。 她当然是站在燕先生那边的,燕先生去了甲字堂学做教习,那个臭小子的日子不就过的好一些了吗。 其实燕青之本来就是甲字堂学的教习,在唐匹敌入学之前他是,因为某些事和高院长起了争执,高院长一怒之下把他调到书林楼里做看守去了。 后来因为有李丢丢他们四个进书院,因为实在没有别的闲着的教习,所以燕青之才被高院长调了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燕青之和书林楼里的教习关系不错的原因,李丢丢后来能进书林楼里畅读,得益于此啊。 “还有什么......” 高院长又问了一句。 高希宁立刻回答道:“没了。” 高院长从高希宁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不对劲,于是追问道:“不许骗我,到底燕青之那个臭无赖还让我做什么了?” “没有没有。” 高希宁认真的说道:“燕先生真的只求了爷爷那一件事,爷爷答应了,他就再没说别的什么。” 高院长长长的松了口气:“那还好......燕青之虽然性子不好,但他学识没有问题,在甲字堂学授课也不会耽误了那些弟子,唉......只是没法向李先生解释。” 他一想到这些就头疼。 高希宁道:“没事,昨夜里爷爷说了,给李先生涨了一倍的月例银子,李先生来过的,可开心呢,你还说让他去负责编制课业,他更开心了。” 高院长的嘴角抽了抽。 高希宁继续说道:“昨夜里李先生也在这里饮酒,爷爷忘记了?” 高院长使劲儿想了想,似乎是有些印象,可很模糊。 “我还说什么了吗?” “爷爷说,燕先生像你,跟你儿子似的那么像你。” 高院长低下头,觉得自己心脏疼。 【长宁帝军第一篇番外会在今晚七点发在公众号,请大家关注一下,号名称:作者知白,第一篇番外是......小人书】 【求收藏。】 第七十八章 他去了 书院的课业其实并不是多辛苦,他们这些人开始读书的年纪远远要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读书的年纪早许多,所以在入学的时候就无需再有什么启蒙。 书院所学知识并不都在于书本,书院的三大课业中把辩与问放在读一样的高度,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有人说书院这样做是要因材施教,借辩与问来考究一个学生的资质和学识,再根据各人不同教授学业。 还有人说书院的课业比私塾先生那边教的时间还短,是因为这里汇聚了整个冀州的名师,名师教的自然和那些凡夫俗子教的不一样。 实则都不是,书院课业不繁重,还鼓励学生多辩多问而不是读死书死读书,只是因为这些学生都出身好。 就这么简单,朝廷科举那边出题的人和高院长相熟,高院长每年都会与朋友们有所来往,这些学生非富即贵......综合了这些条件之后,如果你还一口咬定书院这边就是教学质量高的一批......多半你是个托儿。 但不可否认的是,书院的教学质量确实很强,但没有百姓们认为的那么强,百姓们觉得哪怕是他们自家的孩子只要有钱送入书院就一定飞黄腾达,这想法有多荒唐? 飞黄腾达不一定,将来做个体面些的人就没什么大问题,不然的话李丢丢的师父也不会熬十年辛苦把李丢丢送进书院。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又是一次月考。 月考之后那天按照惯例会放假一天,再加上一天旬假,弟子们就有两天时间连休。 刘胜英从课堂里出来后就忍不住问了李丢丢一句:“考的如何?”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你知道我就那么回事,反正没几个比我厉害的。” 刘胜英:“呃......” 他缺少的就是李丢丢这种自信和不要脸。 刘胜英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明天你要去哪儿?我想请你到我家里做客。” 李丢丢摇头道:“不去不去。” 刘胜英顿时失望起来:“你有要紧事吗?” 李丢丢再次摇头:“我要去你家的话还要带些礼物,我缺钱缺的厉害,所以还是不去了。” 刘胜英:“不用带礼物!” 李丢丢:“那样会让你爹娘觉得你交的朋友不体面,相信我,再说我还要赚钱去呢,自从开学之后我每天只去云斋茶楼那边一个时辰,收入明显下降了不少。” 刘胜英问:“差许多吗?” 李丢丢道:“嗯,平均下来差十好几文钱。” 刘胜英:“......” 李丢丢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先回家去吧,我还得去教高大小姐习武,过两天见。” 刘胜英嗯了一声道:“那就过两天见。” 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没有想到李叱会拒绝的这么直接,他倒不是觉得没有面子,而是失落。 “喂。” 李丢丢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刘胜英立刻回头:“你改变主意了?” 李丢丢递给刘胜英一根棒棒糖:“我什么时候那么容易改变主意过,这个给你,可甜。” 刘胜英把棒棒糖接过来,嘴角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李丢丢照常去了小树林那边等高希宁,可是自从他到了大课这边上学之后,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高希宁了,她爷爷一定管的很严很严。 可是李丢丢没有离开,他就在小树林里坐下来,把今日所学都在脑子里默默回忆了一遍,一等就是一个时辰,高希宁依然没有出现,李丢丢长长吐出一口气。 到了食堂那边还能赶上吃一些饭,狼吞虎咽的吃完后李丢丢回到自己住处换了换衣服,没有人与他合住,虽然他住的是多人间。 可是从他入学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人与他同住,第一是因为大部分书院弟子都不住在书院里,二是因为他们觉得李丢丢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夜晚很快降临,李丢丢把自己亲手制作的那身夜行衣取了出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穿过,这衣服竟然已经小了,他低头看了看裤子,想着七分裤的夜行衣应该比较少见。 穿上之后他有些淡淡愧疚,觉得给穿夜行衣的这个行当丢人了。 他又把面具找出来,戴上后对着铜镜看了看,心想隔着这么丑的面具都感觉到自己帅气逼人,真的是......如果他自己妄自菲薄的话,一定会遭雷劈。 所以他从不敢说自己不帅,怕死。 师父也教过,如果一个人很完美你硬说他不完美,这就是诋毁,诋毁别人是要有报应的。 李丢丢想着,诋毁别人都有报应,诋毁自己还不是五雷轰顶那么严重,可能六雷,七雷,八雷也不一定呢,十全十雷的招呼下来,大概是要焦了。 克服对黑夜的恐惧。 李丢丢深呼吸,戴上面具,然后从后窗跳了出去,他当然不是去找王黑闼麻烦的,那是一个他绝对不会去杀的人,哪怕王黑闼说不上是个好人。 李丢丢想着,画像在自己手里,这活儿算是他接了,那么只要他一直不出手,青衣列阵那边也就暂时不会派别人去对付王黑闼。 万一那个傻大个儿哪天忽然想明白了就走了呢,杀人这种事,李丢丢终究还是不愿意去触碰。 可是那天阮晨他们的话给了李丢丢启发啊......夜里去抓贼,然后能留下五分之一的贼赃,如果是遇到大贼,那岂不是发了他奶奶的财。 李丢丢这一个多月来一共也就攒下了五十两左右的银子,最近冀州城里的房价又略有攀升,那些从别的地方来的,有钱有势的人,真不把钱当回事,随着城外叛军越来越肆虐,来冀州城里的人也多了些,难民不能进来,可是那些有钱人能进来啊。 他们买房子置地花钱根本不算计,李丢丢心说这帮哄抬物价的败类就应该给个十全大补雷。 从后窗出来后顺着书院里的小路一直靠近树影走,他现在这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了,十成十的会被逐出书院。 他到了院墙那边往四周看了看没人,然后一纵身上了墙头,轻飘飘的落到了院墙外边,他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苦练还是有几分满意的。 一转身,就看到三四个身穿巡捕官服的人一脸惊愕的看着他,最前边那个人在李丢丢回头的时候脸都白了。 这黑乎乎的夜里啊,李丢丢尴尬的站在那,那黑脸大白牙,那咕噜噜转着的眼珠儿,把几位巡捕大人吓得一个个连动都不敢动,话也不敢说。 李丢丢沉默片刻后,哑着嗓子说道:“你们阳寿未尽,为何要拦着我?是要求死吗?” “阳寿......” 站在最前边的那个巡捕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是谁!” 李丢丢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来索命的,既然与你们相见,便算是有缘,不如我先带你们回去吧。” 说完从袖口里甩出来一条绳索,这是他用来攀爬木楼的工具,出门一定会带上的东西,绳索,匕首,伤药,还有一小包土。 随着他手腕一抖,绳索极听话的在半空中抖出来一个圆,朝着其中一名巡捕的脖子就缠绕了过去,那巡捕吓得嗷的一嗓子,两只手抓着绳索想解下来,其他几个人哪里管李丢丢是人是鬼,总之不值得他们拼命,所以一转身就跑了。 也就是今夜有云遮月,看不出李丢丢身上的衣服,只能看到那两排洁白的牙齿在半空之中飘飘忽忽。 李丢丢一松手说道:“抓一个没兴趣,我今夜还有三四百人要索命的大活,你同僚都已经跑了,抓你一个人回去不够交差,你也滚吧,我去抓那三四百亡魂。” 那巡捕立刻爬滚着跑了,一路跑一路有星星点点的什么东西顺着裤子洒落。 李丢丢看着那人跑远后笑着转身,一转身就看到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他这一转身看到人立刻吓得嗷的一声,那人也被他吓得一哆嗦。 李丢丢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那人是叶杖竹。 他是认出来了,可是叶杖竹没认出他来啊,吓得一哆嗦后一掌朝着李丢丢面门拍了下来,李丢丢立刻撤身喊了一声自己人。 叶杖竹回了一句:“你咒谁呢!” 李丢丢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醒悟他说自己人的意思叶杖竹理解来看应该是自己鬼。 “李叱,李叱!” 李丢丢连说了两遍他的名字,叶杖竹那连绵如暴雨一般的攻势才停下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抬手把李叱的面具摘下来。 “你这是要去干嘛!” “我......想去劫富济丢。” 叶杖竹想了想,那不就是打劫去吗。 “好事不学。” 叶杖竹瞪了李丢丢一眼:“今夜就别出门了,今夜出了些大事,你就老实回去吧,我刚回来就看到有个东西在这飘。” 李丢丢这才注意到叶杖竹那件青衫上好像有些不对劲,衣服上有切开的口子,似乎还隐隐可见血迹。 “你没事吧叶先生?” 李丢丢连忙问了一句。 “没事,王黑闼那些人发了疯,不知道为什么,长兴赌场的人突然之间倾巢而出,一口气杀了我们数十兄弟,四位阵门闻讯之后都赶来,这才把王黑闼那些人压下去。” 李丢丢听到这些话顿时紧张起来。 “为什么他会突然主动向青衣列阵进攻?” “他不是向青衣列阵进攻,而是向所有连功名暗地里的生意进攻,你可能不知道,这些生意,有一部分是在青衣列阵手里看管。” 叶杖竹叹了口气后有些悲凉的说道:“那是条汉子,身中至少二十刀,却死而不倒,临死之前朝着天上大喊了一声......老子有恩报恩了,各不相欠!” 李丢丢的心骤然一紧。 那铁塔一般的汉子,终究还是去了。 【求收藏,后天上架啦,另外大家看小人书了吗?没看的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长宁第一篇番外更新啦,谢谢大家。】 第七十九章 对月发誓 这个世界上的敌对仇视很复杂也很没道理,人与人之间的仇视也许根本就不需要有过节,只是因为你过的更好,或者只是因为你看不顺眼。 单独一个个体与另外一个个体之间势不两立,和势力与势力之间的势不两立,从来都不一样。 李丢丢挑战夜晚第一次狩猎就这样无疾而终,叶杖竹的话像是一块大石头堵在他心里,满脑子都是那个叫王黑闼的壮硕汉子,挥之不去。 那汉子,那酒,那一大盆肉,那汉子抱拳一拜的样子。 他拉开抽屉,里边有上千两的银票,这些银票王黑闼说算是给他的谢礼,可是如果李丢丢真的觉得这些银票是他自己的了,早就已经给师父长眉送去。 在他从王黑闼手里接过来那些银票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不然的话这些银票他也不会伸手去接。 如果说李丢丢是个很复杂的人应该不会错,他可以为了钱去云斋茶楼用一种别的书院弟子看不起他的方式赚钱,却不会把这千余两银票据为己有。 而这千余两银票,他在云斋茶楼里辛辛苦苦五年未必能赚来,然而对于李丢丢来说却没有一丁点的诱惑。 如果说他简单也简单的很,大概只七个字就足够。 有所为有所不为。 如果非要在这七个字上再加八个字的话,那应该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坐在屋子里看着那些银票发呆,脑子里回想着那天王黑闼说过的话,许久之后,李丢丢自言自语了三个字。 “不客气。” 然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把银票放回抽屉里,用手拍了拍,感觉那不像是几张银票而是几座高山。 就在这时候屋门外响起敲门声,李丢丢回头看了一眼。 “谁?” “我。” 这是多么无聊没营养的对话,可是李丢丢心情却稍稍好了些,他过去把房门打开,夏侯琢一脸紧张的站在门外,看到李丢丢的时候吓了老大一跳,人都往后漂移出去一大步。 “什么鬼!” 他恨不得一拳打李丢丢脸上。 李丢丢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回来之后竟是忘了换衣服忘了把面具摘掉。 “你这是要干嘛?” 夏侯琢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丢丢道:“打算转行看看做裁缝能不能赚到钱,先练练手,你看到的就是今年准备推向市场的新款服装了,丢式夜行衣。” 夏侯琢看了看他这身衣服,皱眉道:“夜行衣七分裤?” 李丢丢道:“职业杀手夏侯铁柱。” 夏侯琢瞪了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丢丢道:“你就说押不押韵就完了。” 夏侯琢问道:“你不会也出去了吧?” 李丢丢回身进了屋子,坐下来后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是要出去的,才出门就遇到叶杖竹所以回来了,他说今夜冀州城里大乱,出去不好。” 夏侯琢又长长的松了口气,一边进门一边说道:“没出去就好,今夜确实很乱。” 他在李丢丢对面坐下来后说道:“我刚刚得到消息,推官郑春死在大牢里了,说是一时想不开撞墙自尽,然后......” 李丢丢道:“然后王黑闼就决定为郑春报仇。” “是。” 夏侯琢道:“事情很突然,但有人一定蓄谋已久......连功名把杀王黑闼的事交给青衣列阵,而你接了这画像却一直没有动手,连功名应该是觉得等不到了,所以他自己动了手。” “先杀了郑春......还有他一家老小,就说是畏罪自杀,然后把消息放出去给王黑闼,再让人告诉王黑闼说他今夜可能在某处生意里巡查,王黑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丢丢道:“连功名怎么可能会在今夜出来,他的府治大人府邸里说不定有多少高手严阵以待,他是利用王黑闼去杀青衣列阵的人,也利用青衣列阵杀王黑闼。” 夏侯琢嗯了一声后说道:“你今夜不要乱走动,冀州府的人正在满大街的巡查,说是捉拿混进城里的叛军贼寇。” 李丢丢想了想,心说怪不得一出书院就遇到了巡捕,可是那些巡捕显然胆子不怎么大。 “知道了。” 李丢丢点头道:“我今夜不出去,但是明天一早我想离开冀州,别告诉我师父。” 夏侯琢脸色一变:“你要去哪儿?!” “去送钱。” 李丢丢把王黑闼当初托付给他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夏侯琢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知道这种事他劝了也没有用,虽然他确实不希望李丢丢离开。 “我陪你去吧。” “别,你这个时候离开冀州,指不定多少人想对你下手呢。” 李丢丢道:“我目标小,离开冀州去哪儿也没有人注意,我算过了,先去固城县取那些银子,再到涞湖县,走快一些的话大概七八天就能回来,你替我去和燕先生说一声。” 夏侯琢道:“你这样离开书院,高院长说不定会找你麻烦,你知道他现在可想找你麻烦了,就是因为你这臭小子,我听说高希宁已经三天没有吃饭......” 说完这句话后夏侯琢连忙闭嘴,可是他知道已经晚了。 他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小姑娘和高院长怄气,寻常事,都是寻常事......” 李丢丢沉默片刻后起身:“送客。” 夏侯琢:“如此无情?” 李丢丢嗯了一声:“我去寻一些吃的,看看能不能给她送过去,本来就瘦,三天不吃饭还不皮包骨?” 夏侯琢眼睛微微眯起来,李丢丢觉得他这个表情有些可恶。 “你就别去食堂那边做小贼了,我屋子里有吃的,卤肉点心都有,你跟我去取,可别让高院长发现了,不然的话一定把你逐出书院。” 夏侯琢起身道:“这年纪轻轻的,就陷入了感情的漩涡之中,真可怜。” 李丢丢道:“呸,我和她是兄弟,她说好了帮我找媳妇的。” 夏侯琢一怔,然后也呸了一声:“小孩子真是小孩子,不可理喻!” 两刻之后,高院长家的院墙外边,李丢丢知道高希宁住在大概什么位置,上次来高院长家里砍竹子的时候高希宁说过,她住在正房靠右的那间卧室。 高院长住在正房靠坐,这是一排五间的青砖瓦房,中间是两间连着的客厅,右边是一间,左边是两间,一间是高院长的书房,一间是卧室。 平日里高院长家里还有两三个下人打扫,一个丫鬟负责照顾高希宁和做饭,说实话李丢丢有些怕那个丫鬟,比夏侯铁柱还像铁柱呢。 另外两个是男仆,晚上不能住在高院长家,所以李丢丢倒是不觉得进去能有多难。 他轻轻巧巧的翻上院墙,趴在那看了看,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他翻进院子里,蹑手蹑脚的往右边那间屋子走,这屋子没有正门,要想出来只能去客厅,但是没门有窗啊。 李丢丢到了窗口准备敲敲试试,就在这时候看到一个黑影从东配房那边过来,李丢丢心说真是来得巧了,居然遇到了真的小贼。 他蹲在窗下等着那小贼过来,那小贼显然是直奔高希宁卧室来的,也不敢走客厅正门,朝着窗户就过来了。 李丢丢等那人靠近之后,猛地起身,一掌切在那人脖子上,那人嘴里发出咕噜一声就倒了下去。 李丢丢怕他发出声音,在倒下去的时候把人接住,往肩膀上一扛然后翻出院子,心说敢来我宁哥家里偷东西,这不是找死吗。 只是有些奇怪,这小贼身上还香扑扑的,触手的手感也不错是怎么回事呢。 他把人扛到小树林那边,这里白天都少有人来,更别说晚上了,把那人脸上蒙着的黑巾扯掉,借着月光看了看,然后李丢丢就懵了。 他这一掌是差点把他宁哥给干掉啊。 李丢丢手颤抖着伸出去掐着高希宁人中,也不敢用多大力,好在高希宁很快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要喊,李丢丢一把把她嘴捂住,高希宁一拳就打在李丢丢小腹上,李丢丢疼的几乎把舌头都吐出来。 “我......咳咳,李叱。” 高希宁一怔,然后连忙伸手给李丢丢揉了揉肚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啊,你来我家里做什么,干嘛还打我?!” 想到刚刚李丢丢还打了她一下呢,她顿时觉得吃了亏,本来还轻柔的给李丢丢揉着肚子,那小拳头攥起来,又给了李丢丢一下。 “这个......” 李丢丢把旁边的吃的拎起来给高希宁看了看:“我听夏侯说你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所以......” 高希宁立刻就反应过来,李丢丢去她家里是想给她送吃的,结果遇到她以为是贼。 “我.....其实也没有三天不吃饭,我......” 高希宁脸红红的:“我刚刚,那不就是去厨房了吗?” 李丢丢都懵了。 “这位壮士,你去厨房找点吃的,还换上黑衣服,还戴上黑面巾,是因为这样有仪式感?还是害怕被你爷爷看到了打不死你啊。” “面子啊。” 高希宁认真的说道:“爷爷不许我出去找你,我就绝食给他看,可是绝食好饿啊......但我不能丢了面子,就算是被抓我也不能承认。” 李丢丢笑道:“你傻不傻,你偷自己家里厨房的东西,真以为你爷爷看不出来?” 高希宁叹道:“我也没有别的门路啊。” 李丢丢笑道:“以后不要绝食了,我找媳妇的事又不着急。” 高希宁道:“那不行,万一你自己找了怎么办。” 李丢丢道:“行!” 他站起来,抬起手对月发誓道:“我,李叱,媳妇的事就交给高希宁了,如果我媳妇不是她找的,那我就天打雷劈,如果我自己胡乱找媳妇,就两次天打雷劈。”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带的什么吃的?” [明天中午大概十二点左右上架,会有爆更,会有爆更,会有爆更,提前求个订阅吧。] 第八十章 抓回来 两小只坐在月下林边,高希宁吃的小嘴腮帮子鼓鼓的,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确实饿得不要不要的,好不容易去家里厨房偷了半个馒头,被李丢丢敲了一下后还掉地上了。 “慢点吃。” 李丢丢把水壶摘下来递给高希宁:“别噎着了。” 高希宁嗯了一声,一口水下去顿时通顺了许多,她嘿嘿笑了笑道:“我明天白天还不吃饭,到了晚上你再给我送吃的来,你不用进我家院子,就在院墙上用一根小绳子绑了顺下来给我就好,我倒是要看看,我这样坚持几天我爷爷怕不怕。” 李丢丢笑道:“明天你就正常吃饭吧,因为我有要紧事要出门一趟。” 高希宁立刻看向李丢丢:“去哪儿?” 这件事李丢丢都不敢告诉燕青之,也不敢告诉他师父,可是在高希宁面前他觉得什么事都没有必要隐瞒,于是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高希宁听完了之后就陷入沉思,许久许久之后她问李丢丢道:“不去行不行?” 李丢丢摇头:“性命相托的事,不能不去。” 高希宁:“你还是个孩子呢,又没有单独出过远门,万一被那些坏人抓了怎么办?” 李丢丢笑道:“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放心就是,估计着有七八天我就会回来,到时候给你带回来些涞湖县的特产好吃的。” 高希宁又是一阵沉默。 她忽然抬起手:“拉勾。” 李丢丢:“幼稚不幼稚,拉勾这种事七岁以上的人都干不出来。” 崩...... 高希宁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拉勾!” 李丢丢只要勉为其难的把手指伸出去和高希宁的手指勾在一起,高希宁很虔诚很虔诚的说道:“平安去平安回,不算话的是猪。” 李丢丢问:“一般来说,不都是不算话的是小狗儿吗?” 高希宁撇嘴道:“小狗多可爱啊,一点毒誓的分量都没有,再说了,上次你发誓用的狗,这次得换换了。” 李丢丢:“你觉得这种算毒誓?” 高希宁懒得理他,起身往回走:“如果你没有按时回来的话,我就......我就......我就不给你说媳妇了,我去给别人说去,给别人说十个。” 李丢丢:“这又是一个毒誓吗?” 他离开小树林之后去了夏侯琢的住处,夏侯琢就料到了他会来,门都没有关,屋子里也还亮着灯火,李丢丢进门的时候那家伙装模作样的坐在那看书呢。 等李丢丢到近处才看出来,夏侯琢坐在那睡着了,书放在椅子上,他好奇的低下头看了看,心说什么书能让夏侯琢看得进去? 这一低头可不要紧,看了几眼后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是什么歹毒的功夫,为什么两个人要纠缠在一起如此相杀?这两个人是有深仇大恨吧,一个把一个压在身下......” 他自言自语了几句,夏侯琢猛的醒了,看到李丢丢在盯着这书,他那张老脸立刻就红了起来,随手把书册嗖的一声扔了出去。 “看什么看!” 夏侯琢起身道:“不要脸!” 李丢丢都懵了。 “这是什么功夫?为什么练功一男一女要纠缠的如此紧密?” “这......不是练功。” 夏侯琢认真的回答道:“是修仙。” 李丢丢:“你也不是道门中人啊,而且我师父给我看的道法中也没有这样的东西,你那书就没几个字,全是图!” 夏侯琢一摆手道:“不重要!” 他连忙转移话题,指了指桌子那边:“我就料到了你会回来见我,所以你这次出门需要用的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刚刚你去见高希宁,我去见了叶杖竹,把他那的东西差不多搜刮干净了。” 李丢丢看向桌子那边,那桌子上放着许多东西,长剑,短剑,刀,匕首,钩,分水峨嵋刺,绳枪,甚至还有连弩,等等等等...... “叶杖竹......就住在这?” “嗯,后边那小院,他大部分时候都住在这。” 夏侯琢有些得意的说道:“这些东西你看看需要什么就带上什么。” 李丢丢道:“这些东西我随便带上一样,冀州城的城门都出不去。” 夏侯琢哼了一声:“给你准备好了。”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块铁牌:“那是羽亲王府的腰牌,有了这块腰牌寻常人不会难为你,也不敢难为你,所以看中了什么尽管选。” 李丢丢开心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大步朝着夏侯琢的床走过去,夏侯琢吓了一跳:“你要干嘛!” 李丢丢过去把夏侯琢的床单扯了下来,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放进床单里大包。 “小孩子才选,我当然是都要。” 李丢丢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拎起来往自己肩膀上一扛,这东西太多了分量重,他往肩膀上一抡带着自己转了个圈。 夏侯琢就不高兴了。 “你这拿我东西也就罢了,你还跳舞?” 李丢丢:“呸......” 他看向夏侯琢认真说道:“我离开这七八天时间帮我照看一下我师父,他总是心疼我去赚钱,这些日子没见他指不定搞出来什么幺蛾子,帮我看着点。” 夏侯琢点头:“放心,你安心的去......呸!” 李丢丢:“念你年幼无知,不与你一般计较。” 他背着包裹往外走:“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问问,王黑闼的尸体是怎么处置的,如果知道的话,我回来后想去给他烧一些纸钱。” 夏侯琢嗯了一声:“说谢谢!” 李丢丢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姐妹情深,无需多言。” 夏侯琢凌空呸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李丢丢趁着大课那边上学的时间没到,他又知道燕青之那么懒不可能早去,所以先跑去食堂吃了个早饭,然后背上那个包裹就出门了。 虽然打算把所有银票都去交给王黑闼的家人,可也不能真的就这么一路走过去,来回路途遥远,他觉得自己这一双稚嫩的小脚应该不怎么乐意,于是先去车马行打听了一下雇车这一趟得多少钱。 “马车分成三等,一等马车按公子你说的这路程算起来将近十天,收你二两银子,还要有十两银子的押金放在我这,我这车马加起来不止十两。” “二等马车来回一两八钱,三等马车来回一两五钱,押金都是一样的。” 李丢丢听完之后觉得有些贵,面露难色。 “公子你要是看不上的话,我那边还有特等马车,极尽奢华,你要是怕闷得慌,我还可以安排姑娘陪伴,这一来回只收你五十两。” 李丢丢严肃的说道:“我要姑娘干嘛!” 掌柜的说道:“可以啊。” 李丢丢一怔,问道:“什么可以?” 掌柜的说道:“公子不是问......算了当我没说,公子这年纪怕也是不行呢。” 李丢丢问:“有没有便宜点的?” 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转身指了指那边一头毛驴:“这个,押金五两,来回一两。” 李丢丢看着那毛驴问道:“为何它如此便宜?” 掌柜的白了李丢丢一眼,李丢丢想着反正便宜,就它了吧,于是交了押金,牵着那头毛驴出发,这毛驴脚力其实还行,他把包裹挂在毛驴上,骑上去后竟然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 好在这毛驴的驾驶技巧倒也简单,他竟然顺利的骑着毛驴到了城门口,门口的守军士兵一人一驴过来,例行公事的拦下来。 “打开包裹检查。” 李丢丢把羽亲王府的腰牌递过去道:“我是王府的人,出去办点事。” 那厢兵看了看后连忙客气了起来,俯身说道:“公子慢走。” 李丢丢一催驴,驴还发了脾气不肯走,那士兵也是好心,上去给了驴一巴掌,驴一跳开包裹掉了下来,哗啦一下子,这一地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士兵们看着那一地的兵器,又看向李丢丢,李丢丢倒是丝毫也没有表现出尴尬,从毛驴上跳下来,云淡风轻的把兵器一样一样都收好,然后对那厢兵说道:“王府的事,不好解释。” 那士兵连忙点头道:“是是是......” 李丢丢再次爬上毛驴的后背,在毛驴耳边温柔的说道:“你要是不走,我今夜就把你夹了火烧。” 毛驴像是听懂了似的,居然四蹄轻快的往前跑了出去。 “这王府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看起来没多大年纪,怎么带这么多兵器......” 那厢兵嘟囔了一句,旁边的什长说道:“别管那么多了,王府的人就算带出去一车兵器我们也不敢拦啊,再说了,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觉得一个少年郎带着一堆兵器出门奇怪,今儿一早我碰到冀州府的巡捕老陈他们几个,还有更奇怪的事呢。” 他压低声音对那几个厢兵说道:“老陈他们几个昨夜里巡夜遇到鬼了......那鬼被他们看到,本来索他们的命,后来说要赶着去收三百颗人头,没理会他们就走了......你听说了没有,昨夜里长兴赌场那边的人和青衣列阵的人打了起来,双方加起来,死了三百人......” 他这话说完,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李丢丢还没走远呢,听到这句话心里没来由的一震。 三百条人命啊。 就在李丢丢出城门后不久,冀州府治衙门。 连功名听手下人说完后一怒拍了桌子:“几百人搜了一夜居然没有找到账册,你们有什么用!再去给我找,如果找不到的话,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他手下一个独眼汉子俯身道:“大人,确实是都翻遍了,长兴赌场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账册,可能是王黑闼把账册给了谁。”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进来,俯身道:“大人,刚刚有人报消息来说,那个叫李叱的人出城去了,带着一个包裹,有很多兵器。” 另外一人道:“前阵子夜里,王黑闼好像和李叱见过,逼问王黑闼手下说,当时王黑闼让他们出去,不知道他和李叱说了些什么,也许交给他东西了呢?” 连功名一皱眉。 “我不管是不是在那个孩子身上,但绝不能放过,李叱,还有李叱的师父,都给我抓回来!” “是!” 一群人俯身应了一声。 【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上架,提前求个订阅,谢谢大家。】 上架感言 新书上架这不是第一次了,写新书感言也不是第一次了,可也许读者不了解这种情绪是怎么样的。 打个比方吧,每一次上架,就相当于学生们一次很重要的考试,非常非常重要,对于学生来说,这次考试意味着未来几年你在哪一所高校继续读书,这会影响你以后的人生。 而对于作者来言,意味着未来几年你的收入如何,也会影响作者以后的人生。 而新书感言,大概就是高考之前老师对你说,今天就要考试了,在考试之前你想说几句什么? 《长宁帝军》上架的头一天晚上,我只有三章存稿了,这三章准备在上架的当天发出来,可是晚上我仔细又看了一遍,觉得不好,把那三章都删掉了,一夜没睡又写了两章出来,第二天白天又写了两章。 大概,上架之后的四天时间,我睡了不足八个小时,整个人都懵的,眼睛很疼,后脑位置感觉都在晃,可就是睡不着,也许学生等着放榜的时候也如此心情吧。 每隔几分钟看看订阅数据,哪怕我确实已经不是一个新人作者了,可依然做不到云淡风轻。 因为订阅成绩的好坏,涉及到未来家庭生活的收入来源,这是大事。 有人说写书是高尚的不应该追求利益,我可能是个俗人,我首先觉得写书是我的工作,我工作是为养家糊口。 我尽量写出对得起每一个读者的文字暂时还不是为了高尚,而是为了对得起衣食父母。 先活着,然后高尚的活着。 假如一个卖水果的商家以次充好,以为占了便宜,可是买过这家水果的人就不会再去买下一次,写书也是一样,用敷衍的文字想要赚取生活所需,下一次就没人再被你敷衍。 我力求完美,是因为天下事,最大莫过于活着,是因为天下心,最大莫过于将心比心。 一转眼《不让江山》今天就要上架了,中午十二点开始更新上架章节,这对于我来说又是一次大考,考的好还是不好,意味着未来的生活如何。 《长宁帝军》上架的时候有一万收藏,订阅的成绩还可以,而《不让江山》的收藏只有四千六,所以我现在很慌。 所以,再次郑重认真的说一句:求订阅。 今天中午十二点更新,一点更新,下午更新时间为六点,七点,八点,今日五更。 明天也五更。 后天还是五更。 爱你们,爱生活,爱未来。 第八十一章 开杀戒 因为骑上了毛驴,李丢丢第一次觉得人生在世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交通工具,想着这催驴向前尚且有几分潇洒气质,若坐下是一匹真正的战马那又如何? 这念头越来越强烈,直到三个时辰之后李丢丢觉得自己磨了裆才逐渐冷却下来。 是真疼。 胸有千秋志,奈何裆下苦。 本来不饿所以打算多走一阵子,他吃的多也扛的久,想着去固城县那边要走一天,那就一天不停下来好了,可是三个时辰后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翻身下驴,李丢丢牵着驴往前走的时候好像坐下还有一头驴似的,那两条腿几乎都弯成了一个圈圈。 好在进了一个大镇子,街道两边不少小吃店,这种地方少有规模大些的酒楼,小吃铺子却一家挨着一家。 李丢丢把木桩在驴上栓好...... 因为没有木桩,他在路边看到了一根大概手臂粗的木棍,捡了过来后把缰绳绑在木棍上,然后双手发力把木棍按进了大地之中。 这一下,把这小吃铺子的掌柜都看傻眼了,李丢丢个子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差不多有十四五岁的个头儿了,可依然是个少年啊。 掌柜的见他如此神力,说话都客气了几分。 “公子,要吃些什么吗?” “有什么吃的?” “也只有馒头咸菜了,世道不好,生意难做。” “那就馒头咸菜,热六个馒头,若是有辣椒来一些。” “有的有的。” 掌柜的给李丢丢热了六个馒头上来,用香油,盐,醋和少许糖拌过的咸菜条端上来便有淡淡香气扑鼻而来,李丢丢三个多时辰没有吃饭确实饿了,馒头夹了咸菜,咬上一口再咬一口青翠欲滴的辣椒,咔嚓咔嚓的声音很好听。 拴在旁边的毛驴看了他一眼,然后扯着脖子开始叫唤。 毛驴的叫声很有意思......饿饿饿啊...... 于是李丢丢请掌柜的给毛驴喂一些草料,他起身过去,把手里一根辣椒递到毛驴嘴边,毛驴舌头一卷就进去了,然后驴眼就有些许变大。 李丢丢哈哈大笑,心说谁叫你磨我裆,我辣你舌头。 就在这时候从他来的方向有一队骑士纵马狂奔尘土飞扬,掌柜的一看那架势就往后躲了躲,敢在官道上如此跋扈的,他们这些做小生意的人怎么小心怎么来。 那队骑士本来都要冲过去了,其中有人侧头看了看,透过窗口一眼看到坐在那吃东西的李丢丢于是奋力勒住战马,他一边勒停一边喊道:“这儿呢!” 随着他一声喊,这数十人随即都停了下来。 马背上,这一群凶悍骑士全都侧头看着李丢丢,李丢丢听到那声喊也知道麻烦来了,手放在了身边的包裹上,缓缓将包裹解开。 “抓回去!” 为首的一个独眼汉子大声吩咐了一句,立刻有四五人从马背上跳下来,气势汹汹直奔李丢丢。 李丢丢已经打开了包裹,一伸手将连弩拿起来,过来的那几个人脚步立刻停住,全都有些懵。 李丢丢右手端着连弩,左手把最后一个馒头拿起来,好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吃。 “上去!” 独眼汉子怒斥一声:“怕什么!不过是个孩子!” 那四五人犹豫着互相看了看,似乎极怕那独眼的男人,停顿片刻后咬着牙往前冲了过来,李丢丢昨夜里就已经把所有兵器都熟悉了一遍,尤其是这连弩,中短距离的杀人利器。 随着他不断扣动机括,大概一尺长的弩箭一支一支的激射而出,他没有要取人性命,所以打的都是双腿,转瞬之间,大楚军方这制式连弩的十支弩箭随即打空,那四五个人全都腿上中箭,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着。 李丢丢把连弩放在桌子上,看向掌柜的问道:“有没有茶?” 没人理会。 李丢丢侧头看了看,掌柜的已经远在至少几十丈之外了,跑的那叫一个疾如奔雷。 李丢丢不确定这些人是谁的人,不过有个大概推测,能专门来追他的人,要么是当初孙如恭那伙人要么就是因为王黑闼的事而追他的人。 前者无需担心,后者..... 李丢丢在心里告诉自己,大丢啊,你可能就要面临人生第一次大开杀戒了。 他伸手把那张黑色面具抓起来戴在脸上,这一刻起,他便不再是书院弟子李丢丢,而是杀人者李叱。 李丢丢取了一把长刀一把短刀,起身面对那群人站好,起身的时候往左右看了看,这位置还不错,这小吃铺子正门并不宽阔,两个人肩并肩进来都不顺畅。 可是小吃铺子建造的简陋,虽然门不宽阔,两边还有窗户,门不大窗户不小,那么多人一拥而上的话,李丢丢守的住门也守不住窗。 “还在等什么!” 独眼男人从马背上跳下来,顺手把足有四尺多长的一把重刀摘了下来,一边朝着铺子走一边大声吩咐道:“一群人被个孩子吓住了,还有没有脸!” 他大步过来,其他人哪还敢不跟上,呼啸一声朝着铺子里边冲。 李丢丢深吸一口气,学着师父做法事的时候喃喃自语。 “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这轻声细语中,门外死两人。 李丢丢不退反进一步,人已在门口。 “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 又十字,再杀两人。 这小小饭铺的门口,便有四具尸体倒落在地,后边要上来的人全都惊在那,不敢再轻易靠近,他们看到了那少年郎左手短刀右手长刀,却没有看清楚那长短双刀是如何杀人的。 刀法太快,而且一刀毙命。 戴着一张黑色面具的少年,此时此刻,便是真真正正的索命夜叉。 “渺渺超仙缘,荡荡自然清......” 李丢丢竟是一步跨出屋门,长刀戳进一人心口,短刀切开一人咽喉,然后退一步又回到屋门口。 “从窗户进去!” 独眼男人暴喝一声,然后双手握着重刀冲向李丢丢,他大步而来,那些原本在前边的人纷纷避让。 四尺多长的重刀且又锋利,这一刀落下莫说一个人,便是一匹马也能一刀两断。 李丢丢自己知道自己的气力有多大,但还是没把握硬接住这一刀,但他看得出来,这刀势绝非是江湖上的那些人能有的刀势,那是战场上的杀人技。 李丢丢后撤一步退回屋子里,重刀落下,砰地一声斩在门框上,把门框直接斩断,独眼男人一步就跨进屋子里。 “小贼,跪下!” 他双手握刀往下狠狠一劈。 李丢丢却根本不想与他打,左脚伸出去勾过来一个凳子往前一甩,凳子旋转着砸向独眼男人,长刀落下,凳子被劈开。 李丢丢已经转到了窗口那边,左手短刀往外一送,噗的一声戳进一个刚刚要爬进来的人咽喉中,没有丝毫犹豫,人已经到了旁边的窗口,长刀横扫,刚要进来的那人双手撑着窗口,一刀下去,双臂齐断。 “承接大道力,以除诸魔精......” 李丢丢一脚踹翻桌子把独眼男人逼退,双脚发力凌空而起从窗口掠了出去,人到窗外,长短双刀来回切割,外边靠近的杀手连中四刀后往后倒了下去。 李丢丢个子比那些壮汉要矮一些,可却灵活的多,他杀一人后身子转到另外一人背后,短刀刺进那人后腰,一声哀嚎炸起,李丢丢抽出短刀后把人往前推了出去。 独眼男人刚从窗口掠出来,迎面而来一个自己人,他气的几乎炸开,哪里还管是谁,一刀将面前的人脑袋扫掉,血雾喷洒中,独眼男人追了出来。 而李丢丢已经跳回窗户里边,顺势扔出来一根凳子腿,嘣的一声,那凳子腿正好砸在独眼男人的后脑勺上,还挺响亮的一声。 李丢丢回到铺子里,屋子里的人哪有人是他对手的,虽然都人高马大看起来又精悍,可李丢丢发了狠便不是李丢丢,而是李狠狠。 “我非亡命魂,我乃接引人。” 李丢丢再杀两人,又从正门冲了出去,而此时独眼男人刚从窗外翻进来,李丢丢已经杀到了门外。 这一日,那少年郎,以长短双刀大开杀戒,小吃铺子内外伏尸数十。 李丢丢出来进去,再出来进去,来回两次,独眼男人那二十几个手下已经尽数被杀。 屋子里,李丢丢看向独眼男人轻声问道:“你刚才说让我跪下?” 不等那人回答,李丢丢自言自语道:“我真不想开杀戒,我若开了,便不好收。” 独眼男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之前暴怒的时候还没有多想,此时才看清楚身边已经一个手下都没了,那少年没戴上面具的时候瞧着清秀俊美人畜无害,戴上面具后像是一个地狱修罗杀人索命。 “死吧!” 独眼男人朝着李丢丢嘶吼了一声,重刀狠狠劈落。 李丢丢没有避让,而是迎着独眼男人的长刀冲了过去。 “破敌于战阵,杀贼以浩然!” 三息之后,李丢丢把手里长短双刀用布包好,没再去看地上尸体,又一件一件把其他兵器捡回来,背着一个大包裹放在毛驴上,他翻身骑上毛驴朝着远方出发。 他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上连接着几十匹战马,那小小身影后边,一群曾经上过战船的战马都低着头跟着走。 “毛驴儿。” 李丢丢拍了拍坐骑,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你怕吗?” 毛驴儿抬起头......饿,饿,饿啊饿啊...... 李丢丢又拍了拍它,看向前方说道:“一会儿找地方把马卖了,换了钱给你买驴肉火烧吃。” 毛驴儿...... 李丢丢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告诉了毛驴一个秘密似的声音很轻的说道:“你不要告诉别人说......其实,刚才我有点怕。” “但是......现在不怕了。” 。。。。。。 。。。。。。 【订阅章节开始了,以后就不多说求订阅的话,毕竟影响阅读观感,这是第一章所以请大家原谅我还是要说一次,求正版订阅支持,条件允许的话,求自动订阅。】 第八十二章 这孩子单纯吗 涞湖县在冀州的西南方向,而固城县在冀州的东南,从冀州到固城县走快些一天就能到,正因为太靠近冀州,所以这边的叛乱倒是没有那么严重。 从固城县要到涞湖县的话至少走三天时间,李丢丢算计着,他一天时间到固城县,当夜就要找到王黑闼告诉他的那个夫子庙,然后第二天一早出发去涞湖县。 三天到涞湖县后直接出发回冀州城,大概还有走两三天的时间,这样的话,七天之内他就能回去。 可是半路上出了问题,第一批人能追上他,那么也许第二批人很快就来了,而且再来的人一定远比那个独眼的男人武艺要高强许多。 李丢丢坐在毛驴的后背上,撩开衣服袖子看了看,胳膊上被独眼男人的重刀扫了一下,虽然没有伤到筋骨,可是血口子很大,看着触目惊心。 这少年郎似乎已经去了惧意,沉默片刻后打开腰畔的鹿皮囊,里边有师父为他准备的伤药,他一直都带着,还有夏侯琢给他准备的,瓶瓶罐罐的不少。 摘下来水壶朝着伤口冲洗,那种钻心的疼让李丢丢好看的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用水冲洗之后换了酒,这酒是他从刚刚吃饭的铺子里拿的,他出门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把饭钱放在桌子上。 用嘴把酒壶盖咬开,李丢丢试了两次都没有敢立刻把酒倒下去。 “毛驴儿毛驴儿,我好疼啊。” 李丢丢连续深呼吸,然后用受伤的胳膊那只手抓进了马鞍,确切的说应该是驴鞍,一闭眼把烈酒倒在了伤口上,那一下,李丢丢的眼睛骤然睁大。 从小到大跟着他师父走南闯北,小伤不断,师父也有意锤炼,不想让他变成一个矫情的孩子,所以寻常的疼痛李丢丢完全不放在眼里。 可是这种烈酒冲刷着血口,而且甚至冲刷到了露出来的骨头的感觉,让李丢丢感觉自己下一息就会死去。 牙都已经咬出了血,李丢丢下意识的把酒壶扬起来咕嘟咕嘟的灌进去几口,那辛辣的烈酒入喉,李丢丢居然觉得疼痛的感觉轻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有用,他趁着这会儿连忙把准备好的针线拿起来,行走江湖,身上带着钩针和线是常事也是常识。 李丢丢咬着牙一针一针的自己缝合伤口,疼的实在厉害了就再灌两口酒,嘴里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一边缝一边跟自己说话。 “没事没事,还有几下,呼.....呼......” “呼......马上就好。” “呼......” 硬撑着居然缝了有二十几针,缝的歪歪斜斜,可好歹伤口缝上了,取了伤药洒在那,然后用牙齿咬着绷带一头,另一只手拿着绷带一圈一圈的绕。 绑好之后,李丢丢长长的出了口气。 嘴里有酒气,也有血腥气。 李丢丢忽然间仰头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发笑,笑着笑着,咣铛一声从驴背上掉了下去,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看到云从头顶逐渐飞过,天色已经有些发暗,看来今天日落之前进不了固城县的县城了。 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李丢丢恍恍惚惚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想师父。 师父对他那么严苛,做人那么小气,可是从不曾让李丢丢受了委屈,师父说过,做长辈的可以用最严厉的方式教育孩子,但绝不能让孩子受委屈,孩子承受教育的痛和承受委屈的痛是两码事。 很多大人都觉得,骂了孩子,可是骂错了,错了就错了呗,反正是自己孩子,一个做父母的要去和孩子道歉,那多没面子。 大人是人,孩子不是人? 大人的委屈是委屈,孩子的委屈是个屁? 委屈,大概是这个世上最让人心剧痛的三种受伤之一。 委屈,离别,还有爱情。 李丢丢此时此刻觉得有些有些委屈,不是谁欺负了他,是这世道在欺负人。 十二岁的李丢丢,人生第一次冒出来干脆推翻这个操蛋的大楚的想法,虽然夏侯琢曾经跟他说过无数次大楚已经无药可救,可是李丢丢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这个楚民会反楚。 然而再想想,如今反楚的,哪个不出楚民? 如王黑闼那样的人,他若是还过的下去,就不会举起大旗喊一声天地不仁朝廷无度。 “唯有一个新的朝廷出现,才会让这旧的腐朽烟消云散。” 李丢丢比以往更深切的体会到了,如夏侯琢这样的有皇族血脉的人,为什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可以诛全族的话。 躺够了,李丢丢翻身坐起来,毛驴儿还站在他身边啃食着路旁的野草,不时看看他,也不知道毛驴儿脑子里刚刚那段时间想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正前方忽然有一队骑兵过来,李丢丢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此时他受了伤,从队伍规模上来看至少数百骑,根本不可能抵挡。 别说是李丢丢,就算是叶杖竹,就算是比叶杖竹那样的高手再高的高手,也挡不住大楚府兵数百骑的进攻。 所以李丢丢在这一刻唯一的想法是逃,然而他跳上毛驴儿的那一刻,毛驴儿再次发了倔脾气不肯走了,不管李丢丢怎么拉扯,它自顾自低头啃草。 李丢丢急的说道:“那玩意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买肉啊,你快跑起来。” 毛驴儿哪里理会这个。 这片刻之间,那数百骑的队伍已经呼啸而至,这时候李丢丢才看清楚,这些骑兵和之前追他的那些人完全不同,如果说追他的那些杀手是一群豺狐,那么面前飞骑而来的便是虎狼。 在那些骑兵的最前边,有两面黑色金字的大旗迎风招展,一面大一些的是楚字,一面小一些的是罗字。 一匹通体暗红的雄壮战马上,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端坐在那,他看到李丢丢后勒停了战马,身后数百骑戛然而止,像是一台完整的战车,而非几百个人。 “少年郎。” 那中年汉子朝着李丢丢喊了一声。 李丢丢仔细看了看,这中年男人身材应该不算高,李丢丢现在大概快到夏侯琢耳朵上边,而这男人的身高应该比李丢丢还矮一些。 但是,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冷硬如长矛般的气势,他个子不高但却不瘦弱,反而给人一种很魁梧很壮硕的错觉,他端坐马背,便是一座山岳。 “大人。” 李丢丢从毛驴儿上跳下来,俯身一拜。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战马!” 那中年男人问话的时候语气并不是很严厉,然而李丢丢听来却觉得如果自己不立刻回答的话,便会在一瞬间有刀枪如林让他碎尸万段。 “捡来的。” 李丢丢立刻回答了一声,然后往后指了指:“就在前边大概二三十里的镇子上,死了好多人,街上都是这些马没人敢牵走,我想着......那我就牵了吧。”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看看他是否说了谎话,可是李丢丢这种和他师父行走江湖全靠演技的人,哪怕那中年汉子目光如炬也不是随便可以看破的。 “捡来的?” 中年男人身边,有一个年轻将军催马向前,也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李丢丢,然后眉头一皱。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面熟?” 那人从战马上跳下来,走到李丢丢面前问:“你认识我吗?” 李丢丢心说怎么可能不认识,真是巧了。 他连忙回答道:“认识少将军,前有几个月的时候,我和师父要去冀州,半路上遇到过少将军,少将军还给了我们一些干粮。” 这少年将军正是罗境,他却没什么印象了,只是觉得李丢丢面熟而已。 李丢丢提醒道:“我师父要给少将军算卦来着,少将军说不必,少将军不信鬼神。” 罗境似乎有了些印象,点了点头,看向那中年男人说道:“父亲,我大概记起来一些,这孩子和他师父是道人。” 李丢丢听到他叫父亲两个字心里一怔,原来这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就是威震北境的幽州铁骑将军罗耿。 老百姓们对他又敬又恨,敬的是如果没有他在北境,北边的草原骑兵和黑武边军就没准一次一次的对百姓们杀戮,恨的是罗耿太过残暴,在他眼中,百姓的生死其实不如一头牛,当然更不如一匹战马。 罗耿镇守北疆,他在乎的不是百姓,他在乎的是军人的名声,是大楚的军威。 “原来是罗将军。” 李丢丢立刻再次俯身拜了拜。 “嗯?” 罗耿问他:“你为什么如此反应?” 李丢丢道:“师父说过,他一生最敬重者只有两人,一人是已故大将军徐驱虏,一人便是当世大将军罗耿。” 罗耿听到这几句话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着说道:“我还不是大将军。” 李丢丢道:“可是在百姓们眼中,大将军你早就是大将军了。” 罗耿叹道:“百姓们的眼睛,都比朝廷里那些人要干净要雪亮。” 罗境俯身道:“父亲,这些话......” 罗耿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指了指李丢丢:“给他一些银两算是酬劳,这些战马我都要带走充军,你一个孩子带着这些战马也是累赘,更是会招惹杀身之祸,你可愿意?” 李丢丢心说你想的美。 可哪能说不行呢,虽然特别想说不行。 “尊大将军命,其实没有酬劳也是可以的。” 罗耿岂会欺负这样一个孩子,吩咐手下人给了李丢丢几十两银子,也不知道具体多少,反正满满当当的一个钱袋子,李丢丢敏锐的从手感上来判断肯定是银子不是铜钱。 所以又连忙客气了几句。 “咱们走吧。” 罗耿一摆手,队伍随即徐徐出发。 走出去几步后罗耿忽然又停下来,回头看向李丢丢:“你师父是道人,你学过看相吗?” 李丢丢回答道:“学的不好。” 罗境压低声音道:“父亲不是不信鬼神吗?何必问他这样一个少年。” 罗耿摇头道:“心里不踏实,此去冀州之前你也知道多少人劝我不要去,去了就可能出大事,我虽然来了,却也......” 他看向李丢丢道:“你只管说,能看出什么吗?” 李丢丢有些许的慌,但却很认真的俯身回答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大将军。” 师父说过,越显得高深莫测越好。 罗耿说:“我也说过了,我还不是大将军。” 他忽然间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好好好,借你吉言!再给他一些赏钱。” 罗耿开心起来,比得了几十匹战马还要开心。 罗境跟在他父亲身边不解的问道:“父亲何必如此相信一个少年的话。” 罗耿回答道:“已经上了年纪的人,若遇事不决,可问问孩子,以后你到了为父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有些时候孩子们手指的方向,做出的判断,很管用,因为他们没有心机。” 他笑道:“我看,刚才那少年,就很单纯。” 第八十三章 童叟无欺 在李丢丢想骑着毛驴逃逸尾随的时候,他从毛驴上跳下来上前行礼,脚下有一个很精巧的小动作。 把空了的酒壶和一段擦血的绷带踢到了身后草丛中,这个小动作被他伪装成下毛驴的时候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成功瞒过了将军罗耿和他儿子罗境。 不然的话,罗耿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一句,看着这个少年还挺单纯的。 也就是李丢丢没有听到这句话,如果听到了的话他大概会衷心的夸一句大将军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却让你慧眼如炬啊。 他等着那数百骑呼啸而去,很小家子气的把罗耿给他的银子打开看了看,盘膝坐在地上,很认真的数了两遍,居然有五六十两之多。 开心,美滋滋。 李丢丢并不知道一匹战马价值几许,如果知道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开心了,那二三十匹战马的价值又岂是五六十两银子可比。 他之前去云斋茶楼赚了五六十两,此时又有五六十两,再加上师父那边的一百两,岂不是距离能买宅院没多远了? 他怀里有一千多两的银票,如果他此时动念从这些银票里哪怕取一百两出来,买宅院的事基本可以搞定,偏偏李丢丢就没有一丝这般念头。 因为得了银子心里高兴,李丢丢看那毛驴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虽然刚才有那么一刻想吃了它的冲动,在李丢丢眼里的小毛驴儿,此时就是开了美艳拍的驴肉火烧。 骑上小毛驴,甩动小马鞭,这毛驴儿跑起来轻快的像是一阵风一样。 李丢丢觉得毛驴儿这蹄子落地的声音都那么动听,人生真是远处的山峦轮廓似的,起起伏伏。 与此同时,冀州城。 长眉道人从一个柴堆里钻出来往外看了看,那些可疑的人已经走远,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想着之前那家客栈应该是住不下去了。 就在他于客栈门口继续摆卦摊的时候,以他眼力,距离还远就看到有一伙儿人一定来意不善,他这么多年行走江湖什么事没经历过,尤其是对四周环境的观察,已经到了老狐狸中的老狐狸那个级别。 所以他都没有收拾卦摊,反正不值钱,那一百两银票在怀里呢,其他的都可不要。 他转身进了客栈,没多说一句话就奔了后厨,从后厨的窗户翻出去开始发力狂奔,跑过了两条街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他曾和李丢丢睡过的那个柴堆。 于是长眉道人就钻了进去,没等多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边经过,又等了好一会儿后不见动静他才出来。 第一件事他不是想去什么地方躲起来,而是觉得应该去四页书院一趟。 然而白天他不敢去,第一是担心自己去了会被给李丢丢招惹麻烦,引火上身,第二是他觉得四页书院外边说不定也有人在等着。 他在这冀州城里又没有人可以去寻求帮助,在搞不清楚要找他的人什么来路之前也不想连累别人,于是沉思片刻后决定去凤鸣山那边。 那是冀州城里最好藏身的地方,山不高但是林子密集,虽然有道观的人在进山路口看守,可是老道人觉得以自己本事偷偷潜入林子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在他想到这些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高处有人冷笑。 “江湖混子的手段,蝇营狗苟之辈。” 这句话把长眉道人吓得不由自主的一颤,他抬头望高处看,就看到身后墙头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这人穿了一身雪白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年纪在二十六七岁上下,面目俊美却显阴柔,尤其是那脸色白的好像涂了三斤白面似的,偏偏嘴唇又红的好像刚刚喝了血。 “你是谁?” 长眉道人故作镇定的问了一句。 “我姓姚,一个只要有人给钱就什么事都肯做的人,这是一句推广用的话,我自己想的,如何?” 年轻人看着长眉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值二百两银子,但是既然有人出价,那么我就来了,对你来说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长眉道人苦苦笑了笑道:“谁愿意听坏消息呢?” 年轻人道:“好消息是出价雇我的人说一定要把你活着带回去,坏消息是......他说是活的就行,没说几分活。” 说完这句话他从高墙上飘身而落,迈步朝着长眉道人走过来:“我走到你身前还有大概七步,如果你能出价超过二百两,我可以放你一个时辰。”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心说那真是不巧了。 于是他转身发力狂奔。 可是他才转身跑出去两三步远,背后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撕开了他的血肉直接抓住了他的脊椎骨一样的剧痛。 事实上,确实如此。 年轻人只两步就追上了长眉道人,左手往前伸出去一抓,五根手指扣住了长眉道人后背的肉,随着一发力,五根手指全都凹陷进去,死死的抠住了长眉道人的脊椎骨。 这五根手指抠着长眉的骨头,长眉的脖子都绷直了起来,眼睛往上一翻,一动都不能动了。 “看,这么不听话。” 年轻人有些遗憾的说道:“为了你不再逃走,我现在要打断你的双腿和双臂,虽然扛你回去会有些累,但我可以试试问一下雇我的人能不能加价。” 长眉道人艰难的说道:“不用打,我可以跟你走,我想知道......咳咳,是谁雇你抓我的。” “回答问题,一个问题一两银子,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年轻人笑道:“我叫姚无痕,童叟无欺姚无痕,你听说过吗?” 长眉道人道:“没......” 年轻人道:“没关系,我是立志要成为天下第一杀手的人,虽然你现在没有听说过我,但你以后......妈的,你就要死了,以后应该也不会知道我成为天下第一杀手的事了。” 他居然有些失望。 长眉道人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我怀里有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你刚刚说如果我有超过二百两可以放我先跑一个时辰,一百两能不能放我先跑半个时辰?” 他察觉这个叫姚无痕的年轻人不太正常,正常的话就不会跟他说这么多,所以只是想试一下。 姚无痕竟是立刻就松开了手,然后说话都变得客气起来。 “给银子就是主顾,主顾的要求不能不听。” 姚无痕把手伸出去:“一百两,半个时辰,不会少一息不会多一息,童叟无欺。” 长眉道人转身看向姚无痕,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把那一百两银票取出来,姚无痕接过银票仔细的检查,确定不是假的后点了点头。 他一跃而起回到墙头上坐下来,从怀里取了个简单的沙漏放在一边。 “半个时辰,开始吧。” 长眉道人听到这句话后转身就跑,他年纪已经大了,刚刚脊椎骨疼的又影响很大,所以跑起来竟是有些偏,一头撞在旁边墙壁上。 长眉道人忍着疼继续往前跑,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是生死。 姚无痕坐在墙头上看着长眉跑远,他是一个号称童叟无欺的人,没收银子答应的事当然可以不算数,但只要是收了银子答应的事,他从不反悔。 沙漏在姚无痕身边无声的流动,姚无痕从怀里取出来一个纸包,像是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打开,里边只是一块吃剩下的酥饼。 长眉道人一路狂奔跌跌撞撞,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虽然对方没有回答他是谁派来的,可是大概能猜测到是官府的人,所以长眉不敢去官府。 他跑着跑着忽然抬头看见远处有一片高墙碧瓦,从没有来过此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暂时先往人多的地方跑,那杀手再凶狠也应该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人。 一口气跑到那高门大院外边,门口几个身穿青衣皂靴的家丁伸手把他拦了下来。 “王府重地,切莫随意靠近。” “王府?” 长眉道人抬起头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门边上一行大字,他忽然间就好像落水的人看到了一块漂浮过来的木板一样,扑通一声跪下来,不求什么尊严,只求活着。 “劳烦告知一声,我是王爷故交,有人追杀我,还请王爷救我一命。” “王爷故交?” 其中一个家丁看了看他,倒也没有难为人,只是让他在门口等着,说了一句若你真是王爷故交,就算只在这门口也没人敢来动你。 说完后家丁转身进门去了,长眉道人心里不住的祈祷,心说王爷啊王爷,虽然只有一面之交,可希望你老人家千万得出来见我一面。 他想多了,羽亲王这般身份,就算是在王府里又怎么可能轻易出来见人? 所以当家丁出来告诉他王爷不会出来的那一刻,长眉道人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黑暗了不少。 他是有丰富的江湖经验,可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这些经验也许还不如跪地求饶管用。 “王爷就在府里,让我带你进去。” 家丁都不理解为什么这道人一脸绝望,在他看来王爷不出来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而长眉道人已经急的乱了心智,只想着王爷不出来自己就算是没救了。 “是是是......” 长眉道人刚刚那一瞬间好像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立刻爬起来跟着家丁进了王府大门。 不多不少,半个时辰后姚无痕就出现在王府门口,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所以他没有浪费一息时间就追到了这。 抬头看了看羽亲王府的牌匾,姚无痕心说这是这下有些麻烦了。 但他不怕麻烦。 他收了人家银子,就要把事情做完,不管多艰难都要做完,这是一个杀手最应该秉持的宗旨。 姚无痕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啊。 【求订阅】 第八十四章 大将军是大将军了 姚无痕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真的很喜欢自己名字这无痕二字,第一是觉得有意境有格调,像是一个隐士高人般就在这却无迹可寻。 第二是觉得这名字和杀手的身份真的很配啊,杀人于无形,行事了无痕。 然而矛盾在于,他是想做天下第一杀手的人,所以如果一直都无痕的话那这梦想还怎么实现? 他不但是一个有理想的杀手,还是一个有规划的杀手,他刚出江湖给自己制定的目标就是赚钱,只要是收了钱便相当于签订了契约,不管是大钱还是小钱,钱最重要。 等到钱赚到差不多的时候,估摸着名气也已经有一些了,那时候就该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 比如杀一些别人不敢杀的人。 此时抬头看着这高墙大院的羽亲王府,姚无痕真有一股冲动,若就这般冲进去,杀一个无人能挡再出来,自己的名声怕是一下子就要在江湖上炸开。 可是这股冲动最终还是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这是羽亲王府,府中必是高手如云。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不是那些高手的对手,也是觉得自己进去就一定有去无回,他是觉得为了二百两的买卖不值得。 在姚无痕心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价值,杀一个人做一件事值不值得冒生命危险去做,要看价值。 所以当羽亲王府门口那几个家丁看向他的时候,他笑呵呵的随便问了问路,然后直接就走了。 羽亲王府客厅,很紧张的站在这,长眉道人只敢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双眼睛不敢往四周看,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连忙把腰压的更低了些。 “猜到了大概是你。” 羽亲王杨迹形看到长眉道人后就笑了笑,指了指客位的椅子说道:“不必如此拘禁,坐下来说话。” “草民拜见王爷,草民还是站着回话的好。” 长眉道人行礼之后又站了回去。 “随你吧,你怎么自在怎么来,让你坐下来怕是更不自在了。” 羽亲王坐下来后吩咐上茶,然后问长眉道人:“你刚刚在府门外说有人追杀你,你可知道是何人如此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试图行凶杀人。” 长眉道人想说应该是冀州府的人,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俯身回答道:“可能是一些江湖混子,他们见财起意。” 羽亲王点了点头:“最近冀州城里不太平,从城外进来许多江湖混子,我会派人知会一下冀州府连大人,让他多派人手巡逻。” “多谢王爷。” 长眉道人再次俯身一拜。 “上次......” 羽亲王看向长眉道人,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你说我有血光之灾,还没有下文。” 长眉道人抬起头看了看羽亲王的脸色,然后又赶紧低下头说道:“草民也是胡说八道的,王爷恕罪。” “胡说八道的?” 羽亲王微微皱眉,缓了一会儿后说道:“我这个人性子随和,唯一不喜的就是人有话不说,或是话说不全,这样会让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长眉道人心里一震,仔细想了想,斟酌着措辞,片刻后俯身说道:“草民也是胡言乱语,王爷不要太在意......我观王爷面相,眉宇之间有一道浅浅的竖纹,不知王爷自己注意到了没有,草民猜测,这竖纹原本是没有的。” 羽亲王微微一怔,回头吩咐一声:“取一面铜镜来。” 下人连忙去取了一面小铜镜过来,羽亲王拿着铜镜仔仔细细看了看,确实发现在自己双眉之间有一道很浅的竖纹。 人皱眉的时候,两眉之间自然会有竖着的褶皱,但那不是纹理。 “怎么说?” 羽亲王问长眉。 长眉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这可能是在未来,王爷要遇到一个大的抉择,这个抉择会影响王爷后半生。” 羽亲王问:“那道长你可看得出来,是何抉择?” 长眉摇头道:“草民看不出,不过若是生活琐事上的抉择,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面相变化,必然是大事。” 羽亲王点了点头又问道:“道长以为,我若真遇到这大事抉择,该如何抉择。” 长眉道人回答道:“草民是泥,王爷是云,泥可以看到云,却窥不破天机,所以王爷要遇到什么样的大事抉择,草民看不出,只是有一句话应该对王爷还有些许用处......有些时候,不执迷,会放下,更利于王爷未来。” 羽亲王忽然间想起来这道人曾说过,若是说一些不好的话,他能说上一天一夜,此时想想这道人的话多是模棱两可,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于是笑了笑,对长眉的话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他点头道:“我记着你的话就是了。” 说完后他起身:“你在我府里吃过饭再走就好,我会安排人把你送去你要去的地方,见王府的人护送,寻常毛贼也不敢再打你主意,我还有要紧事要出门去节度使衙门,失礼了。” 他对长眉笑了笑,然后转身往外走,主人家都走了,长眉道人哪好意思还留在人家这里叨扰,所以也跟着往外走。 羽亲王见他这样,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于是吩咐了一声安排车马送长眉回去。 长眉想了想,自己能去的,好像也只是四页书院了。 半个多时辰后,羽亲王的车驾在节度使衙门外停下来,节度使曾凌和他帐下的文武官员,还有冀州府治连功名以及冀州府的大小官员都已经在了,然而却不是在恭候羽亲王驾临。 “王爷。” 曾凌带头俯身一拜,所有官员都跟着行礼。 “我王兄到哪儿了?” 羽亲王问了一句。 曾凌回答道:“回王爷,距离冀州城还有二十里左右,很快就会到了。” 羽亲王想了想后说道:“那不如我们去城外等。” 曾凌道:“王爷吩咐,不敢不从。” 羽亲王笑了笑,掩饰住眼神中的几分落寞失意。 曾凌是会说话的人,说王爷吩咐不敢不从,实则是替羽亲王缓解几分尴尬,要去迎接的人是羽亲王的兄长,从羽亲王手里把一卫府兵抢走的那个人,又何止是一卫府兵,那是节制北疆军务的大权啊,羽亲王真能实心实意的去城外迎接? 一大群文武官员浩浩荡荡的出了冀州城,夏天还没有过去,正是炎热的时候,这群平日里晒一下就会骂街的大人物们却谁都不敢抱怨。 因为他们要等的不仅仅是一位亲王,还是一位有实权的亲王,多了有实权这三个字,就比羽亲王的分量重了不止一倍。 这些人在城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见到有一支骑兵队伍到了,还以为是那位大人物来了,连羽亲王都准备上前迎接,脸色都堆起来亲善温厚的笑容,可却发现来的不是他王兄,而是幽州将军罗耿。 罗耿看到这阵势吓了一跳,以他身份,岂能让亲王殿下和节度使大人亲自迎接? 虽然他明知道不是接他的,可他这时候来了,就显得无比尴尬,于是在距离城门还有很远的地方罗耿就吩咐下马,让所有人靠边站着,他自己一路小跑着往城门方向过来。 大楚现在这个样子,小人当道,罗耿是真的有些害怕,朝廷里参奏他的人不在少数,但相对于需要他镇守北境来说,那些参奏的小事都不算什么。 然而今日这看起来更不像是什么大事的事若是被人参奏一本,他可能会因此而被抄家灭门。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以他身份,若是理所当然的骑马到了城门口才下来,别人自然会说他理所当然是在享受亲王与节度使的城外恭迎,这件事说给皇帝陛下听,皇帝会毫不犹豫的下旨把罗耿灭门。 好在罗耿态度足够谦卑,而且还没有等多大一会儿后边浩浩荡荡的府兵队伍就上来了,那一面左武卫的大旗迎风招展,像是一片云,而那些精悍的府兵则是云中的天兵天将。 为首之人,正是大楚武亲王杨迹句,以亲王身份,领左武卫大将军,这次奉旨北上督管冀州幽州所有军务事,手握生杀重权。 原本这个殊荣是羽亲王杨迹形的,可是就因为刘崇信一句话,当今皇帝陛下就把人换了。 这些亲王的名字原本都是双字,杨迹形原名杨形,杨迹句原名杨句,当今皇帝陛下杨盛登基称帝之后,下旨给自己的兄弟们名字里加了一个迹字,痕迹的迹,其用意也大概就是你们做什么都瞒不住朕。 所以这些亲王的名字,都略显别扭。 “王兄!” 杨迹形快步上前。 杨迹句也从马背上跳下来,上前拉住杨迹形双手大笑道:“老三,真是好久不见了。” 两个人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显得格外亲切热络,而杨迹句对节度使曾凌等人却没什么话,这让一众文武官员都显得有些尴尬。 “对了,陛下有旨意。” 杨迹句忽然冒出来一句。 曾凌等人立刻俯身道:“臣等接旨。” 杨迹句看了看曾凌道:“幽州将军罗耿来了吗?” 罗耿连上前俯身道:“末将在。” 这一下,曾凌等人就更显得尴尬了。 杨迹句看向罗耿说道:“陛下知道你辛苦,北境多战事,你十几年来镇守幽州,外抗强敌内抚百姓,陛下说,你的功劳陛下都知道。” 他站直了说道:“罗耿接旨。” 罗耿立刻撩袍跪倒在地:“臣,罗耿,恭请圣安。” 杨迹句把圣旨展开后读道:“幽州将军罗耿,军功卓著,忠诚勇毅,外可震蛮夷,内可抚黎庶,特有嘉奖,军职晋为正三品大将军,勋职进柱国,爵进镇北侯,北境边军,皆归属调遣。” 杨迹句把圣旨递给罗耿笑道:“罗将军,恭喜了。” 罗耿跪在那连续叩首,心里却有些后怕,他来之前,部下都劝他不要来,武亲王杨迹句刚到一定会有下马威,而他历来名声就不是那么好,说不定杨迹句第一个就拿他开刀。 而且拿了他,北境边军也就都归属了杨迹句麾下,所以幽州这边的人都很害怕。 况且,罗耿从没有巴结过大太监刘崇信,天知道刘崇信对他有没有怨念。 如果不是半路上遇到了李丢丢的话,罗耿可能在到冀州之前就回去了,他心里是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来。 就因为李丢丢那句大将军,他觉得可以冒险一试。 罗耿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想着那少年果然有些门道啊,给的赏钱少了。 第八十五章 不一样的亲王 当夜在节度使大人的衙门里有一场很隆重的欢迎晚宴,整个冀州城能上台面的人全都到了,据说开席二百多桌,身份够的人在屋子里吃,身份差一些的在院子里吃。 还是一样的道理,身份够的可以到正堂去给武亲王杨迹句敬酒,身份不够的坐在院子里隔着老远看着正堂那些人谈笑风生。 酸溜溜不? 可也没办法。 晚宴之后,节度使曾凌盛情邀请武亲王就在他这府里住下来,可是武亲王却没有答应,而是要住进羽亲王家里,临走的时候还让幽州将军罗耿一起。 这似乎就表明了一些态度,好像武亲王更在乎罗耿而不是手握军政大权于一身的节度使曾凌。 羽亲王的府邸又摆上了一桌酒席,在座的只四个人,外边的人都知道羽亲王在武亲王在罗耿在,不知道的是,节度使大人是从后门来的,而且是武亲王特意交代。 “我听闻,这冀州城里有些宵小弄权?” 杨迹句看向羽亲王杨迹形:“连你都敢招惹?” 杨迹形无奈的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武亲王看向曾凌:“身为冀州节度使,你是怎么放任有人欺辱皇族天家的?” 曾凌连忙起身,后撤两步后俯身道:“下官有罪,请王爷恕恕。” “我三弟他没有把事交给内务司的人,是他觉得和你私交不错,不想毁了你的前程,不然的话还至于让一个小小的冀州府府治恶心了?事情交给内务司,第一个办是连功名,第二个就是你。” 武亲王的脸色越来越不善,可是被骂了的曾凌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武亲王要还是对他如之前那样不理不睬,那是真的完了。 武亲王道:“当年陛下问我,在你和关飞云之间做选择,谁可胜任冀州节度使,我一力举荐,盛赞你是纯臣,陛下把节度使的位子给了你,我又亲自送你出京,在城门外我是怎么对你说的?” 曾凌撩袍跪倒在地说道:“王爷说......我三弟就在冀州,你到了那边后要好好照看他,如果地方上有人对他不礼敬,你这个手里有权腰上挂刀的节度使知道怎么办?下官对王爷说,知道。” 武亲王抓起桌子上的酒杯砸在曾凌脑袋上,这一下砸的很重,曾凌的额头上立刻就有一道血线往下流淌。 “你答应的事呢!” 武亲王一声暴喝。 天下人谁不知道武亲王杨迹句性子暴烈,就正如谁不知道他领兵如神,天下叛军那么多,可是武亲王领兵所到之处,那些叛军全都退散,别说打,连见都不敢见到。 为什么大太监刘崇信都不愿意招惹杨迹句?因为刘崇信知道杨迹句真敢杀人啊。 刘崇信不是没有试探过想从杨迹句手里那兵权拿下,唆使御史台的几个没骨头御史到陛下面前去参奏杨迹句,杨迹句闻讯之后拎着马鞭子进宫,当着陛下的面把那些人抽打的血肉模糊。 陛下说什么了? 陛下说该。 陛下一直都不信任他的兄弟们,可是对杨迹句却从小就怕,当今陛下是长子,杨迹句是二皇子,可是从小到大打架陛下就没赢过。 到后来陛下不是没有动过把杨迹句兵权收回的念头,可是不敢啊,他真怕杨迹句一怒之下带兵进宫,陛下知道杨迹句不敢杀他,可是他身边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这次本来皇帝杨盛是想让杨迹形领冀州幽州军权,因为杨迹形相对来说很听话,可是刘崇信却想到了一条妙计,刘崇信对皇帝说,让武亲王去,他去北边,陛下也就不烦心了。 这话管用至极,皇帝立刻就废掉了之前他自己亲笔写的旨意,改为让杨迹句领左武卫大将军,全权负责北边诸州平叛之事。 都城在南方,杨迹句在北方,他手里就算有先帝临终前御赐的打皇鞭也没用了吧。 也许先帝当年就有预料,太子杨盛性子软弱又没有什么能力,所以赐给杨迹句一柄打皇鞭,说若是杨迹句发现太子即位之后有什么昏聩之举,就可用打皇鞭教训太子。 这打皇鞭在手,皇帝杨盛对杨迹句实在是怕的不行。 正因为知道武亲王这个性子,曾凌被砸的头破血流却连擦都不敢擦。 “下官有罪,请王爷责罚。” “你刚刚不是说你知罪,但是请我恕罪的吗?” 武亲王眼睛死死盯着曾凌,曾凌低着头再也不敢多言。 见此情况,羽亲王杨迹形连忙说道:“王兄,曾凌也是为了我着想,不想让人说我插手地方政务,怕被一些人拿了把柄......” “你闭嘴!” 武亲王猛的回头看向羽亲王,羽亲王立刻低下头:“是是是......王兄息怒。” 武亲王看着羽亲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江山是杨家的江山,天下是杨家的天下,你身为皇族之人,大楚亲王,被一个地方小吏欺负了,居然忍气吞声?!这天下还是杨家人的吗,还是说你已经私自做主把这冀州送给连功名了?!” 羽亲王脸色大变。 “跪下!” 武亲王一伸手把身边护卫双手捧着的打皇鞭拿了起来:“你愧对列祖列宗!” 羽亲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一个字都不敢再辩驳,哪怕这是他家里,哪怕那是他兄长。 “你让皇族蒙羞。” 武亲王上前,用打皇鞭朝着羽亲王的后背狠狠打了三下,打的羽亲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是真打不是做样子,三鞭子下去,后背上的衣服都被打裂开三条口子。 “你!” 武亲王指向曾凌:“爬过来!” 曾凌连一个字都不敢说,跪爬到武亲王面前,武亲王把打皇鞭交给身边护卫,一伸手把马鞭子拿了过来,朝着曾凌的后背噼噼啪啪的打了起来,这一口气打了足有十三四下,打的曾凌后背上血迹斑斑。 “三弟,你服气吗?” “服。” “曾凌,你服气吗?” “服!” 武亲王出了气,把鞭子扔了,坐下来后说道:“去喊人来给他们敷药。” 羽亲王和曾凌两个人起身,羽亲王还好些,虽然面子上是真的过不去,可是他二哥是代他们父亲行惩罚之事,那打皇鞭代表着他父亲,他必须态度谦卑诚恳的受着。 曾凌就不一样了,曾凌连挨打都不配被打皇鞭打,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马鞭子打的,可是打的更狠啊,这后背上血肉模糊的,没有一两个月怕是好不了。 两个医官紧张的在两位大人物身后敷药,俩人吓得都是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我今日在曾凌你的府里没有当众发怒,是给足了你面子,让你从后门进府里来,是依然还把你当我可以信赖的人,别再让我失望了。” 武亲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脸色缓和了不少。“就是因为我杨家的人待人太和善,待人太纵容,所以才会有些人越来越不把皇家的人皇家的事放在眼里,他们已经忘了,他们手里的权身上的势,都是杨家给的。” 武亲王看向曾凌:“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不能让连功名死全家,我就只好让你死全家。” “是!” 曾凌连忙又俯身一拜:“下官谨记。” 武亲王看向坐在一边尴尬无比也吓傻了的罗耿,笑了笑道:“让罗将军你笑话了。” 罗耿连忙说道:“不敢不敢,末将也会谨记王爷的教导。” 这也是对罗耿的下马威啊,罗耿又怎么会看不出。 “嗯。” 武亲王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问罗耿道:“你这一路上过来,可是有什么有趣儿的事吗?我三弟和曾凌把我气的够呛,说些有趣儿的事来。” 罗耿一时之间哪里能想到什么有趣儿的事,从幽州过来这一路上看到的多是满目疮痍,都是叛军作乱留下的残垣断壁,村庄被毁田地荒芜,有趣儿?哪里有趣儿啊。 可是这些他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说。 “倒是真有个有趣儿的人。” 罗耿忽然间就想起来那个少年了。 而就在他想起那个少年的时候,羽亲王却在想那个叫长眉的老道人,那人说他有血光灾,看来是应验了,这鞭子挨的,痛入骨髓一般。 武亲王道:“说说看。” “末将来的半路上遇到一个有趣儿的少年郎,是个小道人,见我率军经过,于是向军中贡献了战马二三十匹,末将与他闲聊了几句,他竟是能算准很多事,甚至......还断言末将到了冀州,必会被嘉奖,陛下会晋末将为大将军。” “嗯?” 武亲王听到这些话后顿时来了兴趣:“一个少年郎,居然有这般本事?道号是什么,人在何处?” 罗耿就懵了,心说忘了问了啊。 可是他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儿子认识,于是连忙说道:“犬子罗境知道,不知是否可以让他来觐见王爷?” 武亲王随意的一摆手:“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罗境一路小跑着过来,离着还远就已经俯身参拜,武亲王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说话,询问了一下关于那少年郎的事。 罗境回忆了一下后说道:“那次遇到后本来没在意,我帐下骑兵说那师徒二人应该就是行走于冀幽七县的长眉道人,名气不小。” “长眉道人?” 羽亲王脸色一变,连忙说道:“那老道人长眉,今日还在我府上,迎接王兄的时候才遣人把他送走。” 武亲王这个人,最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虽然不敢明着信,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与一位叫自龙虎山来的道人张有须关系莫逆。 武亲王道:“这样,你们派人去告诉连功名,让他尽快把这师徒二人给我找来,如果找不来的话,我会很不开心。” 羽亲王和曾凌对视了一眼,俩人都明白武亲王的意思了,于是同时应了一声。 “是。” 武亲王道:“尽快去找,我很快即将率军出征,等不了几日的。” “是是是......” 【明天继续五更,会写完李叱关于王黑闼的故事,也是关于王黑闼兄弟的故事......再次求订阅。】 第八十六章 因果轮回 固城县。 李丢丢找到了那个夫子庙,可是却在王黑闼所说的那个位置怎么都找不到银票,晚上找东西不方便,又不敢长时间打着火把找,他决定拖延一天,白天的时候再仔细找找,反正这地方来的人也不多。 可是又找了整整一天,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一无所获。 在李丢丢累的快要直不起腰,瘫坐在地上喘息的时候,他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诞。 知道王黑闼在这藏钱的人肯定不多,所以钱没有了,只能是王黑闼的身边人取走了。 一边是数百兄弟同赴死,一边是有人偷了他的钱。 荒诞的让人觉得这世界不真实。 李丢丢扶着半截都已经坍塌的墙站起来,看了一眼将要沉没下去的太阳,最终也只能放弃。 好在还有王黑闼给他的千余两银票,他安慰自己说没事没事,只当是白跑了一趟固城县罢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回客栈的时候,突然之间从断墙后边有一把长刀刺了过来,李丢丢原本都没有察觉,因为实在是累也饿,若不是那残阳在刀身上反射出来的光,李丢丢可能就会受伤。 他在长刀出现的瞬间避让开,身子伏低犹如一头猎豹般四肢同时发力,身子向前骤然冲了出去。 而那把长刀没有追击过来,显然偷袭李丢丢的人武艺并不是如何厉害,最起码轻功身法并不如何厉害,又或者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杀心。 李丢丢掠出去一段距离后回身,就看到一个脸色难看到了极致的中年男人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这个人李丢丢完全不认识,一点点印象都没有,然而那个人眼睛里的仇恨让李丢丢都错觉自己是不是曾经犯过什么大错。 “你是王黑闼那个王八蛋派来的吧。” 中年汉子拎着刀从矮墙后边翻过来,李丢丢看得出来,这人动作还稍显笨拙,武艺确实稀松平常。 刚刚那一刀,真正的威力还不如把李丢丢吓了一跳的威力大。 李丢丢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人也没有回答,上上下下打量了李丢丢几眼后冷笑着说道:“看来王黑闼进了冀州城后给那些所谓大人物当狗也没当的有多好,手下居然是你这种半大的孩子。” 他抬起长刀指向李丢丢说道:“这是我和王黑闼的事,与你无关,我也不想再杀人了......你回去告诉王黑闼,钱我都拿走了,这是他欠我的,如果想要回来的话,他自己来。” 停顿了片刻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在这等他一段时间,我和他之间总得有个了结,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带给他,滚吧!” 李丢丢看着这个面容狰狞的中年男人,忽然之间醒悟过来,他猜到这人是谁了。 “我也很想把你的话原原本本的带给王黑闼,可是做不到。” 李丢丢道:“他死了。” 本来还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听到这三个字后身子骤然僵硬住,很快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他大步往前冲,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停下来,再次举起长刀指向李丢丢,只是那刀已经一点儿都不稳了,颤颤巍巍的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你说什么?” 中年男人眼睛里的血丝好像是一瞬间冒出来的,他用刀指着李丢丢嘶吼着说道:“他怎么可能会死?你一定是骗我的,那个王八蛋投靠了当官的,怎么会死!” 李丢丢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我不是王大哥的人,他预料到自己会出事后委托我来这里取了银票给他家里人送过去,我是知道他死了之后离开冀州的......他,他死于官府的人内斗。”中年男人愣在那,片刻之后开始疯狂的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手里的长刀握不住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李丢丢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笑的撕心裂肺。 笑了好久之后,那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又哭的撕心裂肺。 许久许久之后,那人不哭了,自言自语说了两个字。 “报应。” 李丢丢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在刚刚那一刻猜出来这个人是谁,这人只能是王黑闼那个结义兄弟宋封,他们两个当初结拜后一起聚众起义,经历过多少次生生死死,却因为银子分道扬镳。 “他死的活该。” 宋封咳嗽了几声后说道:“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又跑去给官府的人当狗,这就是下场,没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李丢丢道:“可是你在心疼。” “我没有!” 宋封一声暴喝,脸色瞬间又变回了原来的狰狞。 他想弯腰把刀捡起来,可是弯腰之后却有些控制不住似的扑倒在地,趴在地上的男人在那一刻像是个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摔倒在地起不来眼神里都是无助。 李丢丢过去扶了他一下,宋封凶狠的抬头看向李丢丢:“你还敢过来?你不怕我杀了你?” 李丢丢摇头:“你杀不了我,你没有那个本事。” 宋封像是暴怒,挣扎起来就要跟李丢丢动手,李丢丢随便一拉一绊,宋封就又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相对于王黑闼来说,宋封的武艺在李丢丢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聊几句吧。” 李丢丢看向趴在那失魂落魄的宋封说道:“我是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王大哥让我把钱带给他家眷,如果这银子是你拿了的话,劳烦你还给我,我还要把事情做完。” 宋封坐起来,背靠着那矮墙,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李丢丢说道:“那样一个背信弃义之人,那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居然还愿意冒险为他做事?!” 李丢丢回答道:“我见过王大哥的手下兄弟,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王大哥而求生,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们全都选择留下来,直到死,数百人一起死......如果王大哥真的是如你所说的那样背信弃义狼心狗肺,那几百个兄弟为什么要与他一起赴死?” 宋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过节,你们曾经的关系又有多好。”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但我既然答应了王大哥的事就不会半途而废,我再问你一遍,银子是不是你拿了。” “是!” 宋封咬着牙回答了一个字。 李丢丢伸出手:“那麻烦你给我。” 宋封没给,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忽然问了一句:“他......死的惨不惨?” 李丢丢回答:“身中二十几刀,我没见到,但是听说了。” “二十几刀......” 宋封惨笑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曾经为我挡过刀,三次......” 他看向李丢丢,犹豫了一下后示意道:“能不能坐下来和我聊一会儿?我想知道他在冀州城里过的怎么样。” 李丢丢挨着宋封坐下来后说道:“他在冀州城里过的怎么样且不说,你和他分开之后日子过的一定不好。” 宋封点了点头道:“他走之后,我一怒下令手下人追到冀州城去杀他,可是没有人愿意,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手下的人服他远比服我要强。”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有醒悟过来自己做的有多错,把不听话的手下砍死了一个,那些兄弟们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他们一个一个的走了,说我变了......” 宋封抬起手使劲的搓了搓脸,因为太用力,看起来脸都变得畸形起来。 “队伍散了,我变成了孤家寡人......可是我却冷静下来,我想着他去投靠了官府的人下场一定不会好,如今这大楚官府里的人是人吗?不是啊,那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狼。” “所以我就想等着看,看他死的会有多惨,我又想报复他,当初他和我商量藏一笔钱的时候,是我说要把钱藏在这的,他拿走了我的钱,我就拿走他的。” 宋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向李丢丢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悲伤。 “我们兄弟,这是怎么了......我拿了他的银子却并不开心,我也没有走,我只是想着如果他混不下去的话一定会来这取银子,到时候我就能报仇了,能狠狠的嘲笑他,你昨天来这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见不是他自己来的,其实我大概,大概......猜到了他已经不在人世。” 宋封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看向李丢丢:“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已经不值得别人再信任,可我还是想请求你,把他家里人住在哪儿告诉我,我们当初发过誓的,如果我死了他照顾我家眷,他死了,我照顾他家眷。” 李丢丢摇了摇头。 宋封苦笑,他起身走到矮墙后边,拎着一个布包回来递给李丢丢:“这是他藏在这的银票,还有我剩下的所有钱,你都带走吧。” 李丢丢问:“那你呢,你的家眷呢?” “我......没有家人了。” 宋封的眼泪再次流下来,这次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声,眼泪无声的流着,可是那悲伤却比撕心裂肺更让人觉得深重。 没有真的疼,没有这种泪。 “队伍散了,人心没了,只有家里人还陪着我,可是没几天我们就遇到了攻打唐县的叛军队伍,半路上休息的时候,我就是去河边给孩子打些水,回来的时候......都死了。” 在那一刻,李丢丢在宋封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亡。 “都死了。” 宋封颤抖着说道:“我想去报仇,可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间想到,那些人做的事,不就是我这两年来一直都在做的事吗?我的妻儿被杀,我又杀了多少人的妻儿?都是报应。” 他看向李丢丢请求道:“如果......如果黑闼的老婆问起来我和黑闼,你别跟她说我们闹翻了,就说我和他一起死了,活着的人,总不能心里一点好东西都没有。” 说完后他朝着李丢丢俯身一拜:“谢谢你。” 李丢丢沉默了好久,然后问:“其实,你知道他妻儿住在哪儿,只是你自己不敢去对不对?既然银子是你提议藏在这的,那时候王大哥那么信任你,不可能不告诉你他妻儿去了什么地方。” 宋封的肩膀猛的颤抖了一下。 “是......我知道,当初就是我帮他想好的把家眷藏在什么地方,在涞湖县,你说的对......我只是不敢去,刚才我问你的时候,只是想听你说一句你和我一起去,那样的话我可能还有点勇气去面对她们......” 宋封摇了摇头:“可我不配。” 李丢丢问道:“你说话含含糊糊我没听清楚,刚刚你说想听一句什么?” 宋封道:“想听你说一句,我们一起去......我自己不......” 李丢丢道:“嗯,我们一起去。” ...... ...... 【订阅成绩不是很好,今日继续五更,求大家订阅支持。】 第八十七章 晚了 宋封的面相比起他的年纪来说至少老了十几岁,李丢丢算计了一下,他现在也就是四十岁出头,可是越看越觉得他这面相都已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脸上的皱纹就像是大地的干裂,最可怕的是眼睛里的干裂,那是一双几乎找不到希望的眼睛。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家人,兄弟,还有曾经的梦想。 “小兄弟,也许就只你这个年纪的人还相信义气用不可变。” 宋封其实对李丢丢很佩服,李丢丢这个年纪能从冀州一路走过来,不管多辛苦也要忠人之事,这个天下百分之八十的成年男人都做不到。 “不是。” 李丢丢听到宋封的话后摇头道:“义气不可变,可变的就不是义气了。” 宋封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个少年郎太过于单纯,想着等到他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大概就会明白,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宋封道:“你说的对。” 他不想和李丢丢争辩什么,不想破坏了这少年郎的心中笃信,总得有些人要把这种笃信坚持下去传承。 “如果......” 宋封看向李丢丢说道:“有一天你也走上我的路,千万要记住,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在我打下来一个县城之后我就想着,我是不是都已经可以做皇帝了......” 他摇了摇头:“人啊,一旦心里出现了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他看向天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个故事,我父亲给我讲的......他说以前有个年轻人修仙要济世救民,他走遍天下,帮助了很多人,可就是不能得道成仙。” “另外一个修仙的人告诉他,你这样被凡尘俗世纠缠是不可能得道的,你要放下一切杂念,专心静修,年轻人想着也不是没有道理,等他修成真仙之后再来济世救民,岂不是力量更大?” “于是他就找了个地方闭关,不知有寒暑,不知有天下,终于参破了大道飞升成仙,等到了天上之后才发现,原来不只是他成仙了,还有很多神仙在天上呢,过的安逸享乐。” “于是他就问,你们都已经修成真仙了,下界那么多百姓生活艰苦,为什么你不能不施以援手,那些神仙都用可怜他的眼神看着他......有人告诉他说,你以后就明白了。” 宋封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后来这个年轻的神仙发现,民间疾苦才有人求神拜佛,他们也就才有信仰之力,若是百姓富足安康,谁会想的起来求神?如果都不信神的话,神仙就完了......于是,这个年轻的神仙也变成了那些老神仙的样子,安逸享乐。” 宋封看向李丢丢道:“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就是那个年轻的神仙,我可以救世济民......后来发现,享乐多好啊。” 李丢丢嗯了一声,心里颇有感触。 宋封道:“皇帝也一样,大楚的太祖皇帝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喊出来的口号是什么?救天下万民于水深火热,后来呢?他的子子孙孙却把万民至于水深火热。” 李丢丢又嗯了一声,他心里想着,总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将来一定会有一个更强大的国家出现,每一代皇帝都会把老百姓放在最前边,唯有如此国家才能长治久安,都说国不在民无以生,可是民不在,国何以生? 两个人一个骑马一个骑驴,一路上聊了很多很多,宋封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经历,虽然这些经历说不上是什么积极向上的东西。 可是李丢丢这个人啊,从来都不会被阴郁的东西影响了自己的坚信,而这些阴郁,会让他记住,知道是什么不该做的,什么是该做的。 两个人走了大半天之后又到了李丢丢之前被追上的那个镇子,这才过去几天,镇子里的人似乎都已经忘了之前的事,好像从没有发生过,都是一场梦。 那个小吃铺子的掌柜依然如李丢丢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精气神,坐在门口等生意的时候连多少期待都没有。 他最初开店的时候,应该不是如此吧。 当那掌柜看到李丢丢和另外一个人过来的时候才稍稍有了些喜悦,毕竟这世道生意确实难做,可是当他看清楚那少年模样的时候,吓得立刻就要把门关上。 李丢丢叹了口气,心说这也算是一种因果? 他遇到了宋封,那是宋封和王黑闼之间的因果,他回来的路上又看到了这个老板,这就是他和这老板的因果。 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些,李丢丢有些失神。 “别关门,我来赔给你一些银子。” 李丢丢从驴背上跳下来,取了几两银子给那掌柜。 “上次打坏了你的店铺,走的急没有给你留下些赔偿的钱,这些补给你。” 李丢丢把银子递过去。 掌柜的如何敢接? 面前这人畜无害的少年,可是在几天前一口气杀了二三十人的小恶魔啊,他远远的看到了,这少年杀人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 “别别别......” 掌柜的连忙说道:“公子,还是免了吧,店里的东西都不值钱,不用赔偿。” 李丢丢把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那就当是饭钱,你给我们准备些吃的,我们吃完了还要赶路。” 掌柜的为难道:“没有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宋封一怒道:“你这人是不是给脸不要脸?” 他也是杀人无数的人,虽然曾是普通人,可是杀过那么多人后一旦发怒,脸上的那种煞气还是能把普通人吓住。 掌柜的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起身去准备东西。 李丢丢和宋封两个人在屋外的桌子边坐下来,屋子里太闷了,不如外边敞亮痛快,掌柜的去忙活,两个人坐在那等着,不远处的一驴一马互相碰了碰脸,可能觉得型号不对,又各自分开,驴不叫马不鸣。 宋封好奇的问发生了什么,李丢丢把事情经过简单的和宋封说了一遍,宋封叹了口气,心说王黑闼呀王黑闼,你临死之前还连累了一个小兄弟。 那些官府的人做事他最了解不过,如果没有个结果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说着,远处尘烟起,有一队骑士从冀州城的方向过来,看起来人数不少,宋封往那边瞥了一眼后对李丢丢说道:“不会这么巧又是来杀你的吧。” 李丢丢起身道:“不管是不是这么巧,我先走,你留下,被人注意到你和我在一块,你也走不掉了。” 宋封嗯了一声:“是,你我还不熟悉,我何必被你牵连。” 可是李丢丢起身的那一刻他也起身,李丢丢看了他一眼,宋封道:“我和你不熟,不会为了你送死,但我是黑闼大哥,活着的时候他不认我了,死了,他不认不管用。” 李丢丢叹了口气:“我能脱身,你不用担心。” 他把包裹递给宋封:“如果我不能脱身,总得有个人把银子送过去。”正说着,忽然间从屋子后边有几个人飞掠过来,为首的个看起来年纪二十几岁的男人,打开了手里的画像后看了看,又看了看李丢丢。 “没错了。” 他一指李丢丢:“就是他杀了独眼,连大人说了,要死的不要活的了,杀!” 那几个人立刻抽刀朝着李丢丢过来,李丢丢把宋封往后一推,抽出长短双刀迎了过去。 小吃铺子的掌柜刚端着食物出来,一看到又打起来了,啊的叫了一声,扔下笼屉就跑,这场景似曾相识。 这次来的人武艺都很不俗,李丢丢一人和几个人对战,逐渐落了下风,尤其是那个年轻人的刀法极为凶狠老辣,他的武技比之前的独眼要厉害的多。 这人原本是职业的杀手,拿钱办事的人,只要给钱谁都能杀,他和姚无痕认识,两个人师从一门,看似都是拿钱办事,可实际上他比姚无痕要凶残的多。 他想杀人的时候,没钱也会杀,几天不杀人他会觉得难受。 而且他已经彻底投靠了连功名,而不是如姚无痕那样不想被束缚,这个年轻人叫关渡。 他的刀比独眼男人的刀,凶狠十倍。 李丢丢被逼的连连后撤,人已经退到了小吃铺子门口,他想着依然如上次那样以门口来做遮挡,减少正面对敌的人数,可刚退回来,屋子里边两个黑衣人就一左一右冲出,两把刀戳向李丢丢的后腰。 不远处的宋封眼睛骤然睁大,李丢丢倒退着走没有注意到,他注意到了,在那一刻,宋封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了过去,用肩膀撞开其中一人,想抽刀的时候却慢了,被另外一人刀势一转,一刀捅进宋封小腹。 他的武技,确实很稀松平常啊。 听到哀嚎声,李丢丢一回头就看到宋封还死死的抱着一个杀手,那把刀在宋封的肚子里插着。 李丢丢的眼睛骤然睁大,挥手一刀切掉了那杀手的头,一把拉了宋封往后退,另外一个杀手挥刀过来,李丢丢的刀后发先至,一刀扫开了那杀手的咽喉。 宋封双手捂着肚子,低头看了看后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确实不怎么能打......以前都是黑闼挡在我前边的,我就虚张声势显得我多厉害......我是,真的不厉害。” 李丢丢眼睛一红:“我会带你走。” 关渡已经拎刀过来:“你还想走?” 就在这时候远处那马队也冲了过来,为首的人看到正在厮杀的李丢丢和关渡等人后大喊一声:“住手!” 关渡一回头,脸色立刻变了,很谦卑的跑回去说道:“严大人,这是怎么了?” 那个被称为严大人的中年男人说道:“府治大人急令,找到李叱后务必不可伤他,要完好无损的带回冀州,有了不得的大人物要见李叱。” 关渡一点儿都不敢质疑,点头说道:“是是是,我这就照办。” 他回到李丢丢那边俯身看着蹲在那抱着宋封的李丢丢说道:“你走运,现在府治大人让你活着回去,不打了。” 李丢丢的手缓缓的离开宋封的脸,鼻孔里已经没有一丝气息。 在那一刻,这少年血红的眼睛看向关渡。 “你说不打了?” 他缓缓起身,抬起手,手上都是宋封的血,他用血在自己的脸上斜着划了一下。 “不打可怎么行。” 握刀。 向前。 第八十八章 都是你的 关渡看着那少年提刀而起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在他看来,这少年不必死完全是因为府治大人一句话而已,此时却不知珍惜。 但他还不能贸然出手,他称之为严大人的那位,是府治大人连功名家里的管事,这个人不是官府的人,可比起那些五六品的官员们要有分量多了。 严守亲自过来,就说明李叱这个人很重要,而且从严守的话里来判断,要找李叱的人是府治连功名绝对得罪不起的人。 不然的话连功名怎么可能先派人杀再派人救。 “给你脸了?” 关渡向后掠出去,避开李丢丢的锋芒后说道:“如果不是府治大人饶你一命,你现在还能站着和我说话?” 管事严守催马向前,到了近处,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李丢丢说道:“李公子,还请自重,莫不是真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如果不是恰好有个人要见你,你已经死了几百次。” 李叱没理会他,视线一直都在关渡身上。 关渡皱眉:“看他妈什么看?” 李叱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宋封的尸体,倒在那的中年汉子脸上没有什么恐惧也没有什么不甘,反而是有一种释然。 李丢丢把这口气缓缓的吐出,然后一步跨了出去。 长刀刺向关渡的咽喉,关渡皱眉,有连功名的命令他不敢下杀手,可是心里想着这个家伙如果不制服的话还会多事端,于是打算把李丢丢打伤后拿下。 长刀奔他咽喉,他身子向后仰出去,右脚抬起来狠狠踹向李丢丢胸口,以他的力度,这一脚足以让李丢丢喘不过来气。 可是李丢丢侧身的时候,左手短刀狠狠戳进关渡的右腿中,这一下戳了个前后通透,关渡立刻疼的喊了一声。 李丢丢短刀一转,甚至能感觉到刀刃在关渡小腿骨上摩擦。 关渡疼的哀嚎着暴退,此时哪里还管那么多,手中长刀横扫过来,李丢丢立刻撤身后退,那一刀在他身前一指左右扫了过去,刀过,李丢丢的头发被斩断了几根。 “看来你不敢放开了打。” 李丢丢突然一转身,手里的短刀如一道流星般飞了出去,在严守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那把短刀噗的一声戳进严守的心口。 精准,狠厉。 不像是少年所为。 严守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然后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砸的一片尘烟荡起。 李丢丢看向关渡:“现在你可以放手和我打了吧。” 关渡咬着牙撕开一条衣服把腿上的伤勒住,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少年居然敢对府治大人家里的管事下手,而且是一击毙命。 “想不到你一个半大的孩子居然这么狠。” 关渡把伤口勒住,直起身子后大声说道:“你们都看到了,严大人被他杀了,这件事如果没个交代的话府治大人不会放过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一指李丢丢:“把他拿下!” 他的手下,还有那些战马上的骑士纷纷冲了过来。 李丢丢越发压制不住内心的杀气。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杀气。 可是当杀戮之心起时,似乎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李丢丢说,也许自己从来都不是那种老百姓们认为的好人,在老百姓们看来,好人大抵上都还有一个标签,叫做逆来顺受......李丢丢就不是这样的人啊。 一匹战马朝着他冲过来,马背上行的骑士俯身用长刀的刀鞘朝着他脑袋砸下来,李丢丢向后一闪又立刻暴进,那人一刀砸空,李丢丢已经抓住他的胳膊往下狠狠一拉。 骑士从马背上摔落,李丢丢的长刀立刻戳进他脖子里,然后横一划......刀尖穿过了脖子戳在地上,横着一拉,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慢慢的,血把这道笔直的痕迹填满。 李丢丢一拉缰绳,借力起身跳上那匹战马,这是他第一次骑马,可是骑着战马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生疏的感觉,仿佛他天生就该在战马上肆意驰骋。 战马呼啸向前,李丢丢一刀劈砍出去,冲过来的骑士被他劈落马下。 战马继续向前直接朝着关渡撞了过去,关渡侧退了两步,一刀扫在战马前腿上,战马哀鸣一声扑倒在地。 李丢丢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半空中奋力调整身形,双脚狠狠踹中一个杀手,这借力而来的一踹何其凶猛,被踹中的杀手向后倒飞出去,胸口上都似乎凹陷下去一个坑。 李丢丢落地,弯腰把严守胸口上的短刀抽了出来。 四周数十人围着他,那少年持双刀站在正中。 距离此地大概有四五里左右,两匹马并肩飞驰,左边那匹战马上的夏侯琢脸色很差,他得到消息说连功名派人追杀李叱后就和叶杖竹追了出来,正好叶杖竹得到节度使的命令,要把李叱安全带回来。 两个人出冀州城后就一路飞驰,几乎都没有什么交谈。 叶杖竹侧头看了看夏侯琢的脸色,终究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不用太担心李叱,连功名那边有了武亲王的压力,一定会派人追上去阻止之前他派的人动手。” 夏侯琢皱眉道:“若他们之前的人已经得手了呢?” 叶杖竹道:“若他们已经得手,消息我们会知道的。” 可是这句话却安慰不了夏侯琢,夏侯琢是真的后悔了也在害怕,自己就不该放李丢丢一个人出来,那家伙虽然年少可是性子太轴,他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谁也劝不动。 叶杖竹道:“如果......如果李叱真的已经出事了的话,你放心,武亲王就是要找机会除掉连功名,李叱若是死了,连功名必会被武亲王处置。” 夏侯琢一怒:“你放屁!” 他看向叶杖竹大声喊道:“李叱就该是一个牺牲品?!” 叶杖竹怔住,低头催马,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夏侯琢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这件事又和你无关。” 叶杖竹摇头道:“不用,我还不了解你吗?” 夏侯琢道:“如果李叱真的已经出了事,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叶杖竹道:“我是第一次看到你要杀人的样子,有人招惹你的时候你都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杀念。” 夏侯琢再次陷入沉默。 招惹我的,我可以爱理不理,招惹他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两匹战马速度奇快,马蹄的声音犹如暴雨打在芭蕉叶上一样连成了一片。 四五里的路两个人很快就赶了过来,他们还没有到那个小吃铺子,才刚进这条街道,迎面而来的风就把血腥味送进他们鼻子里。 叶杖竹和夏侯琢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发力催马。 疾行汇总,两匹战马在大街上戛然而止,同时人立而起。 夏侯琢等战马落下来后迫不及待的往前边看过去,阳光下,那个一身是血的少年站在大街中心,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没有了本来的颜色,整个人都是红的。 在少年四周,遍地都是尸体。 那少年一只手抓着一个男人的头发,那男人跪在他面前,身上也是血糊糊的,看起来意识都已经模糊了。 “李叱!” 夏侯琢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从马背上跳下去大步朝着李丢丢狂奔而来。 一脸血的李丢丢回头看了看夏侯琢,然后咧开嘴笑了一下,血红血红的脸,在笑一下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狂奔中,夏侯琢看到那少年一手抓着面前男人的头发往旁边一拉,露出来脖子后,那少年右手握着的长刀狠狠砍了下来...... “啊!” 夏侯琢吓得一声嘶吼,脚步停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李丢丢松开手转身看向夏侯琢,他背后,无头的尸体倒了下去,脖腔中的血好像喷泉一样一股一股的往外涌,地面上很快就流了一大片。 李丢丢拎着那颗人头走回到宋封身边,先是把人头放在宋封身边后单膝跪下来,沉默片刻后,将那把长刀戳在地上,又把人头挂在刀柄上。 夏侯琢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如纸,那个杀人如麻的少年,是他认识的温暖如玉的李叱吗? 下一息,夏侯琢大步跑过去,双手张开将李丢丢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接你回去。” 血人一样的李叱抬起头,看着夏侯琢那张惨白的脸咧开嘴又笑了笑。 “好。” 他说。 一刻之后,一口水井边上,李丢丢站在那,夏侯琢打上来一桶水,举高,然后朝着李丢丢身上倒落,水哗哗的冲在李丢丢身上,冲走了他身上的血液,头发里的红色血水往下流淌的时候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连续冲了好几桶水,李丢丢身上的血迹才算冲干净。 夏侯琢看着这个刚刚大开杀戒的少年,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 “想说什么?” 李丢丢问。 夏侯琢沉默片刻,撇了撇嘴说道:“不小了。” 李丢丢没理解:“嗯?” 夏侯琢转身走了。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骂了一声:“不要脸。” 他包裹里干净衣服,换好了之后那种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间。 “李叱。” “嗯。” “你......”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杀人的时候,吓着我了。” 李丢丢又嗯了一声,从包裹里取出来一根棒棒糖剥开塞进自己嘴里,然后递给夏侯琢一根。 “吃糖,不怕。” 他说。 夏侯琢看了那棒棒糖一眼,撇嘴道:“你当我是个孩子?给个糖就不哭不怕了?” 他一把将棒棒糖拿过来,一边剥开糖纸一边说道:“孩子一根都不够,你给我一根能够?最少两根......” 话还没说完,李丢丢抓了带着的所有棒棒糖递给夏侯琢,满满的一大把。 他说:“都是你的。” 第八十九章 军令状 夏侯琢坚持不肯让李丢丢骑马,因为他说李丢丢现在的身高和那头驴更配。 回程的路上,李丢丢问是谁要见他,夏侯琢如实告诉他说是武亲王,李丢丢对武亲王其实没有多大概念,想着大概也就是羽亲王那么大。 夏侯琢见他疑惑,于是多说了一句:“武亲王很大。” 李丢丢问:“不也就是你爹那么大?” 夏侯琢比划了一下:“两个我爹那么大差不多,也没准是三个。” 李丢丢就跟吓了一跳似的说道:“那确实很大了。” 骑马跟在一边的叶杖竹是真的想捂脸啊,这么幼稚的对话是夏侯琢和李丢丢两个人说出来的,让叶杖竹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旁边那个夏侯一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变得,一定是...... “可是......” 李丢丢道:“他再大,我也得先去一趟涞湖县,我的事还没做完,不如你和叶先生回去的时候就说没有看到我,不知道我去了何处。” 叶杖竹解释道:“武亲王很快就会离开冀州城,最多三五天而已,你先跟我们回去见武亲王,等这事过了之后我们陪你去涞湖县。” 李丢丢很认真的说道:“如果武亲王有三个羽亲王那么大,不去见的话确实不太合适......可是王黑闼死了,宋封也死了,死人大不大?” 他不等夏侯琢和叶杖竹回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没有什么比死者更大的了......况且,我无法确定连功名的人追查不到王黑闼的家人藏身何处,如果我耽搁了几天再去,见到的又是尸体......” 他摇头:“做不到啊。” 夏侯琢认真的说道:“李叱,你应该明白,武亲王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留在冀州,哪怕他不在冀州城,这北境之内也是他最大,你见他一面,就有可能飞黄腾达......呸!” 夏侯琢啐了一口后说道:“这些词儿连我自己都劝不了,咱们赶路走快一些,昼夜不休的往那边赶,争取缩短一半的时间赶回冀州。” 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在我们的马多。”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麻烦你把们字去掉。” 夏侯琢道:“好的,好在我的马够多!” 李丢丢道:“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夏侯琢点头重复:“知道,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叶杖竹以为他俩刚刚已经足够幼稚,看到这一幕后才确定,原来自己看到的幼稚真的只是冰山一角啊,他丝毫也不怀疑这俩若是争起来的话,会用一招惊天地泣鬼神的石头剪刀布来一决胜负。 “你说是你的,我说是我的。” 夏侯琢道:“唯有你我一决胜负才行。” 叶杖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心说想什么来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李丢丢问。 “说吧,怎么一决胜负?” 夏侯琢道:“比撒尿,看谁尿的远,谁尿的远这些马就是谁的。” 叶杖竹心说我滴个亲娘嘞,果然自己还是太幼稚了,比撒尿难道不比石头剪刀布更惊天地泣鬼神? 刚想到这就听李丢丢说道:“那不行,你人高马大的,高处的肯定比低处的尿的远,不公平。” 叶杖竹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夏侯琢道:“那你说比什么才公平?” 李丢丢看向叶杖竹说道:“叶先生右手出几根手指,左手挡住,我们两个来猜,谁猜对了就是谁赢了。” 夏侯琢点头道:“可行。” 叶杖竹道:“可若是我偏袒夏侯呢?我反正用左手挡住了,你们都看不到,他猜几根我就变几根,你猜几根我就变不是几根,你赢不了。” 李丢丢道:“所以得加上一个规矩。” 叶杖竹问:“什么规矩?” 李丢丢道:“谁作弊谁是小狗的。” 叶杖竹一怔,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可真是厉害了......” 他看向夏侯琢,心说这已经幼稚到家的规矩你该不会也觉得很公平吧。 却见夏侯琢郑重认真的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该当如此!” 叶杖竹叹了口气道:“你们俩自己玩吧,你猜他的他猜你的,谁猜对了算谁赢,我求你们了,别拉上我......” 李丢丢心想这个人真是怕当小狗啊。 与此同时,冀州城里。 羽亲王府,羽亲王杨迹形看到下人引领着长眉道人过来,他心里松了口气,武亲王杨迹句很信这些鬼神之说,尤其是对道人的推演算卦,更是深信不疑。 但他这般身份,寻常道人或者江湖术士自然不会随意见,见了也不会随意信,因为他有个好友是龙虎山上的道人名为张有须,名声极大,被誉为中原第一高人。 武亲王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羽亲王领着长眉道人从外边进来,长眉道人一抬头就看到武亲王那张威严的脸,他吓了一跳,这张脸上写满了杀戮和无情。 “拜见王爷。” 长眉道人连忙俯身一拜。 武亲王看了看面前这道人,身上没有一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道袍,他便有几分不喜,他这个人喜欢人板板正正的样子,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样的话,都得有规矩。 “你便是长眉道人?” 武亲王把手里的书册放下,想着反正人也来了,况且三弟说此人有透彻命运之能,索性就聊一聊。 长眉回答:“正是草民。” “方外之人,不算草民。” 武亲王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过来说话。” 长眉小心翼翼的过去,欠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后问道:“不知王爷想问什么?” “问国运。” 武亲王看着长眉的眼睛说道:“你且看这大楚国运如何?” 长眉吓得心里一紧,心说这国运还用看?瞎子都知道大楚哪还有什么鸡毛的国运,有鸡毛也是一地鸡毛。 他不敢说,只好回答道:“小道只看人,不敢窥天运。” 武亲王倒也没有责怪,他问龙虎山张有须,张有须都是避而不答,更何况这样一个落魄道人。 “那你看我气运如何?” 武亲王坐直了身子后问了一句,见长眉眼神闪烁似乎略有惧意,于是说道:“只管看,我不怕被你看,你又怕的什么?” 长眉便也坐直了身子仔仔细细看武亲王面相,几许后,又让武亲王伸出手看了看手纹。 “恭喜王爷。” 长眉俯身道:“王爷未来五年之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逢战必赢,无论大战小战,无一败绩。” “五年?” 武亲王似乎对这话不是很满意,因为有了五年这个期限,让他觉得心里稍稍不太舒服,所以他问:“为何是五年?五年之后又如何?” 长眉低头的时候咽了口吐沫,没敢让武亲王看到,他低着头说道:“之所以说五年,是因为小道这本事,最多就能看五年,是小道无能。” “原来是这样。” 武亲王哈哈大笑:“你若真能一眼看到五年已经了不起,张有须说他最多能看十年,你能看五年便有他一半的本事......看五年,也好。” 他看向长眉道人问道:“我听闻你还有个弟子天赋异禀,比你眼力还要好些,他在何处?” 长眉道人摇头道:“小道也不知徒儿李叱去了何处,他可能遇到了些身不由己的事。” 羽亲王听到这句话后心里暗自说了声漂亮。 “嗯?” 武亲王果然好奇,他问道:“是何事让一个少年郎身不由己?谁会如此难为一个孩子?” 长眉道人一脸怯意的说道:“小道不能说,不敢说。” 羽亲王心里又叫了一声漂亮! 武亲王微微一怒:“是何人难为你们,在我面前你都不敢提及他的名字。” 长眉道人连忙道:“那人是冀州权势最大的人,逼着我徒儿不敢回四页书院读书,小道若是提及这名字,怕也有杀身之祸。” 武亲王看向羽亲王:“是你?” 羽亲王连连摆手道:“我怎么会难为他们师徒,我与他们师徒幽怨,我儿还与李叱是至交好友。” 武亲王又问:“那就是节度使曾凌?他竟敢做如此仗势欺人之事?” 长眉和羽亲王两个人同时摇头:“不是不是。” 武亲王终于懂了,手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又是连功名?!这冀州城里什么时候轮到他是权势最大的那个!” 长眉道人像是吓坏了,连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俯身一拜道:“是小道说错话了,小道无知胡言乱语,请王爷责罚!” 武亲王看向羽亲王,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们两个,这是合起伙来在给我做一出戏。” 羽亲王连忙说道:“王兄,长眉道人所言不虚,并不是要欺骗王兄。” 武亲王又看了看长眉,这老道人脸上惶恐之色比真的还真,那不是如假包换的真,那是假一赔十的真。 于是武亲王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冀州城里多留几日,看看那冀州城里权势第一的人究竟有多嚣张。” 羽亲王压低声音道:“王兄,传闻此人每年都给刘崇信送去不少......你懂得。” 武亲王一皱眉道:“怪不得如此。” 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大概半刻之后他忽然笑了笑说道:“既然他权势那么大,我也有求于他啊......且看我求过去,他是不是连我面子都不给。” 他笑道:“三弟,你与我一道去府治衙门一趟,我一个亲王分量不够就拉上你这另一个,且看看我们两个的分量加起来去求人,能不能求到。” 羽亲王道:“都听王兄的。” 半个时辰之后,冀州府治衙门。 武亲王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连功名,他努力堆起一些笑容,可是他这般威严的人,堆起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呢,比鬼还吓人呢。 “本王不日就要出征,是特意来向府治大人你求助的。” 武亲王笑呵呵的说道:“居中粮草匮乏,又缺兵器甲械,所以我来看看府治大人能不能帮上忙。” 连功名一惊,觉得此处有坑。 武亲王道:“也无需多,你别害怕,就......粮草五万石,兵器甲械随意,你看着支援,我若是说的少了显然是看不起府治大人你,所以粮草就这些,日子嘛......就半月,如何?” 连功名心里骂了个遍,可却只敢苦着脸说道:“下官......下官尽力而为。” 武亲王道:“好,本王就喜欢这爽快人,这样,我们立个军令状?” 第九十章 猜猜看 夏侯琢一直都没有问过李丢丢到底杀了多少人,也没有问过李丢丢杀人的感觉如何。 夏侯琢知道,对于李丢丢来说这样的问题问一次等于伤害了一次,哪怕他看起来若无其事看起来那么平静如初。 可他才十二岁,差几天。 夏侯琢对这样貌似关心的问题一点儿都不喜欢,他见过太多了......比如去年的时候冀州城一场大雪压塌了不少老旧民宅,有一户人家除了孩子之外都被砸死在屋子里。 冀州城的那位父母官连功名连大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跑了过去慰问,大概是想在百姓们面前展现出自己亲民爱民的那一面吧。 他像个温厚的长者一样蹲在那孩子面前问:“你爸妈死了,你难过吗?” 夏侯琢听说这件事之后,想着如果他是那个孩子的话,就拿起砖头照着连功名的脸上呼一下,不......照着嘴上呼。 李丢丢装作若无其事,也只是装的,这血腥事没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让他这样年纪的人平静下来。 别说他这个年纪,那些正壮年上了战场第一次提刀杀人的大楚府兵,哪个不是后怕的浑身发抖。 所以这一路上走的虽然急,可夏侯琢总是找一些轻松的话题和李丢丢聊,李丢丢也会笑的前仰后合。 可是夏侯琢看得出来,他是想安慰一下李丢丢,李丢丢是在配合他,这配合何尝不是在反过来安慰他? 李丢丢越是配合的好,夏侯琢的心里就越是有些难过。 李叱啊,懂事的真早。 他四五岁就很懂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丢丢忽然问了夏侯琢一个问题,把夏侯琢问的有些懵。 “我没有动手杀王黑闼,青衣列阵会不会有什么规矩?我的意思是,我会不会被问责?” 夏侯琢想了好一会儿后才笑着回答一句:“放心,不罚钱。” 李丢丢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好。” 夏侯琢哼了一声道:“出息。” 李丢丢道:“可大了。” 叶杖竹一直都在观察这两个人,在他们面前,夏侯琢成熟的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而像是一个已经有着无数人生阅历的老人家。 可是夏侯琢和李丢丢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智力一下子被拉低到了七岁左右。 六岁富余,七岁差一丢丢的样子。 叶杖竹一开始不理解,后来发现,这样挺好,很好,非常好。 所以到了后叶杖竹也开始加入进去,三个人一路上聊一些天马行空的话题,然后像三个大傻子一样开怀大笑。 夏侯琢已经和叶杖竹提过好几次,明年他离开冀州城后,他希望叶杖竹能多在暗中保护一下李叱,叶杖竹曾经问过夏侯琢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少年郎。 夏侯琢当时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后笑着回答说......李叱啊,像我。 他当时看着叶杖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他桀骜,他不服,他像是个懂事的顺从者,可天生就是个叛逆者,他不会逆来顺受,不服就干......” “可是他和我不一样啊......我是什么出身?我还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在这冀州城里没几个人惹得起我,带着奶腥味我就已经横行霸道了,我没断奶就是奶霸了,可他呢?他像我,所以才会举步维艰。” 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沉默许久后说道:“如果有一天这个世道把李叱身上的棱角都磨平了,多难过。” 叶杖竹当时就想到了他自己,他何尝不是一个早早就被世道磨平了棱角的人。 两天后他们就到了涞湖县,一路上带着几十匹战马走显得有些嚣张,可是羽亲王府的腰牌分量足够重,经过的各地关卡那些守军看着战马-眼馋的恨不得直接抢,可是那一块腰牌就足以把他们的贪念压回十八层地狱。 这些战马都不算是什么特别好的品种,可是大楚缺马,尤其是缺好马,不然的话,号称天下致锐的幽州铁骑也不会一直都只维持在五千人左右。 罗耿那样的人,你给他五千匹好马五千名重甲骑士,他就不把黑武边军放在眼里,你要是给他五万重甲铁骑,他就敢长驱直入杀奔黑武帝都红城。 到了涞湖县之后,李丢丢和夏侯琢去寻王黑闼的家人,而叶杖竹带着那几十匹战马去了驻扎在当地的大楚府兵大营,羽亲王府的腰牌还是管用的,光天化日之下跑去府兵大营要卖马,一点儿都不心虚。 一个人口并不多的小村子里,李丢丢和夏侯琢打听着找到了王黑闼的家人,当那个看起来并不美貌甚至已经有几分苍老相的妇人拉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手出现在李丢丢面前的时候,李丢丢看到的只两个字。 艰辛。 “黑闼......” 妇人眼睛里出现了泪花,她看着手里的银子,后边的话一时之间说不出来。 “嫂子,别胡思乱想。” 夏侯琢努力笑了笑,把羽亲王府的腰牌摘下来递给妇人看了看:“认识吗?” 妇人苦涩的笑着摇头:“不认识,庄稼人,见识短。” 夏侯琢道:“这是羽亲王府的腰牌,黑闼大哥在一年多前就被我们王爷看重,免去了他的罪行,还直接召入军中,可也是巧了......” 夏侯琢这谎话说的自己心虚,停顿了一下,再努力的挤出来笑脸接着说道:“幽州将军罗耿到王府做客,一眼就看中了黑闼大哥,觉得黑闼大哥天生就是一员勇将的材料,不由分说就把黑闼大哥要了过去,他如今已经去了北疆从军。” 李丢丢连忙说道:“是啊,他穿甲的样子,可威风了。” 妇人的眼睛亮了起来,虽然还是有些泪花在,可是那泪花都像是夜空中的星辰,闪着闪着,是喜悦也是欣慰。 “黑闼大哥待人好,和我们关系不错,我们还年纪轻所以没能跟着他一起去北疆,他就把这些事托付给我们俩了。” 夏侯琢笑道:“这事嫂子你可不要说出去,这些银票是黑闼大哥之前藏起来的,除了我们几个和他关系好的,谁都不知道,他去北疆是军令难违,他自己可想回来看你们,只是没办法。” 李丢丢点头:“是,那么大的汉子,黑铁塔一样,一说到未来可能好几年都见不到你们,还哭了呢。” “真的吗?” 妇人眼睛里的亮光更加璀璨起来。 “黑闼真的说想我们了?” 她问,很急切。 “真的啊。” 夏侯琢道:“他还说,等混到了五品将军就能回来接你们了,嫂子你不知道吧,咱们大楚的规矩,做到五品将军就能带家眷了。” “那好,那可好。” 妇人笑着流泪。 “我就好好的照顾两个孩子等他,一定会等到他来接我们。” 妇人捧着那些银票的手都在发抖,忽然间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连忙把手里的银票全都递给夏侯琢。 她有些慌张是说道:“他现在是正经身份了,指不定需要多少钱呢,这些银票你都带回去给他,他用的上,我们娘三个花不着多少钱,还有......就算没了,我可以去给人打打短工,吃口饭不用发愁。” “嫂子!” 李丢丢本想劝,可是话到嘴边实在忍不住,一扭头把眼睛里的泪甩了出去,又装作打了个喷嚏,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手离开脸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容,再无其他。 李丢丢一本正经的说道:“嫂子,黑闼大哥就料到了你会这么说,你不知道,北疆边军,军纪森严,用不到钱,如果你花银子给谁的话,被抓住了就是贿赂重罪,要砍头的!” 要砍头的这几个字吓着了那妇人,连忙把银子收回去。 她一脸窘迫的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的少,两位公子都别见怪,我没办法帮黑闼做什么,可不能害了他,那行,银子我留下......” 夏侯琢想了想后说道:“嫂子,黑闼大哥临走之前说,这笔银子足够在冀州城里买个宅院,而且你这地方连个票号都没有,银票都不能兑,所以想让你搬去冀州城里,有我们兄弟照看着也好。” 李丢丢道:“就是就是,现在黑闼大哥可是正经身份,不用躲躲藏藏,不过有一点,到了冀州城之后你可不能说自己是王黑闼的老婆,毕竟身上有罪名呢,王爷开恩说是免了罪,但不能跟老百姓们说啊,说了那就是破坏国法公正,所以不能说。” “我知道我知道。” 妇人连连点头:“我都听你们的,听黑闼的,可是王爷说他没罪,就真的不用担心了吗?” 李丢丢比划了一下说道:“王爷那么大,当然说了算。” 夏侯琢嗯了一声:“王爷可大了......就,嗯,那么大......” 夏侯琢和李丢丢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睛里都有些释然,也都有些沉重。 “嫂子你去收拾东西吧,我们在门外等着。” 夏侯琢说了一句,妇人连忙应了一声后拉着两个孩子去收拾东西,看得出来,她们在这村子里过的并不是很好。 这世道,孤儿寡母又是外来户,村子里的人要是不欺负才怪。 “我能保一年。” 夏侯琢说。 李丢丢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能保五年。” 夏侯琢嗯了一声,他看向那个大一些的男孩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五六年以后,他也是个汉子了。” 就在这时候叶杖竹骑着一匹马回来了,一脸笑呵呵的样子,一看就没少黑钱。 “卖了多少?” 夏侯琢问。 叶杖竹压低声音说道:“二十六匹,一匹黑了府兵八十两。” 李丢丢抬起脚就要脱鞋,夏侯琢都懵了,问他道:“你干嘛?” 李丢丢脸色激动的说道:“手指头不够用,我脱鞋算算是卖了多少钱。” 周时候因为极度缺马,一匹不错的战马价值百两,差一些的也要七八十两,大楚立国后征服草原,战马的价格降了一半有余,一匹战马大概价值三十两银子左右,可那是大楚兴盛的时候。 如今草原早就已经不听朝廷调度,不尊大楚皇帝号令,楚军缺马,一匹战马价值六七十两很正常,叶杖竹卖了八十两一匹,是因为有羽亲王府的身份加成。 这要不是羽亲王府的人敢贩卖战马?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丢丢兴奋的说道:“三分,一人一份。” 叶杖竹笑了笑道:“我不要,你俩分就是了。” 夏侯琢道:“我半路上就是开个玩笑,银子都是你的。” 李丢丢却不肯,他坚持三分,战马虽然是他抢来的,可若是没有夏侯琢叶杖竹这身份,他也卖不掉啊。 最后好说歹说,夏侯琢和叶杖竹各拿三成,李丢丢拿四成,说了好久才说服李丢丢,他是坚持要平均分成三份的。 只这一件事,叶杖竹就知道,李叱这个家伙,是可交一辈子的小兄弟。 夏侯琢笑着问道:“现在你也财大气粗了,回冀州后好好请我们吃一顿吧。” 李丢丢道:“直接请多没有意思,不如我们赌一把?” 他取了一个铜钱出来:“谁请客看天意,我一会儿抛出去,我自己来猜,我猜错了我请,我猜对了你们请。” 夏侯琢道:“行啊,你抛吧,我俩一个猜有字一个猜没字,你赢不了,你这么精明的一只小狐狸也有傻了的时候?” 李丢丢把铜钱一扔:“猜一下会不会摔碎了,我猜不会碎,碎了我请,不碎你们请。” 夏侯琢:“我凑!” 第九十一章 手势 这人生总是会有许多预想不到的事发生,如果什么事都在预料之内的话,要么这个人已经是神,要么这个世界相当无趣。 所以当那个铜钱飞起来又落下正好掉在一块石头上,啪的一声就断了的时候,李丢丢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一下,把他自己电的外焦里嫩。 夏侯琢和叶杖竹的眼睛都睁大了,一时之间连他们都觉得难以接受,然后就是哈哈大笑,笑的嘴都快劈叉了。 李丢丢弯腰把那断开的铜钱捡起来看了看,铜钱的断口处都是黑的,哪里见到一点铜色。 夏侯琢道:“这事你不能怪老天爷,要怪就怪咱们大楚户部下边的造币司,看这铜钱就知道是江北造币司出的,这种铜钱有裂纹的话一摔就碎。” 他伸手朝着李丢丢说道:“还有吗,给我一个。” 李丢丢又取了一个铜钱递给夏侯琢,夏侯琢两只手捏着铜钱发力一掰,啪的一声脆响,这铜钱居然被掰开了。 “这群狗东西,造出来的铜钱里边几乎就没有铜。” 夏侯琢骂了一声。 李丢丢道:“好了,现在你欠我一个铜钱了。” 夏侯琢:“啊?” 李丢丢道:“那个是我自己摔坏的,这个可是你掰开的。” 夏侯琢:“......” 叶杖竹笑着说道:“我现在想的是回到冀州城去吃什么,好在我收的是银票而不是铜钱。” 李丢丢看着那损坏的两枚铜钱说道:“损失惨重啊,无心请客。” 夏侯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你的蛋。” 李丢丢:“咯咯哒?” 夏侯琢:“滚......” 夏侯琢也看向那两枚损坏的铜钱,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大楚的民生命脉在这群王八蛋手里攥着,怎么可能不出事,刚开始的时候咱们大楚的制钱那是什么成色,现在这也叫铜钱?” 叶杖竹拍了拍他肩膀:“这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那些畜生用这样的法子个个肥了自己,哪个不是油头大耳的,再看看百姓们,哪个不是面黄肌瘦。” 他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完蛋了就完蛋了吧,总好过这么熬着。” 夏侯琢一捂他嘴:“这可不是自己家里,别胡说八道。” 叶杖竹点了点头,夏侯琢松开手,叶杖竹问他:“你刚刚干嘛了,手怎么那么臭!” 夏侯琢道:“从李大公子手里接过来一枚铜钱,能不臭吗?这个人臭不可闻。” 李丢丢:“你闻过?” 叶杖竹:“唉......你俩能不能成熟点。” 就在这时候王黑闼的夫人收拾好了东西,其实家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个大人两个孩子,每人背着一个包裹,装了些衣服和细软,其他的也不必带着。 就在他们几个刚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男人带着几个年轻小伙子过来,伸手把路拦住了。 为首的那个男人眯着眼睛看了看李丢丢他们,又看了一眼王黑闼的夫人,用那种坏人标配的冷笑呵呵了几声。 “干嘛去啊?” 他一伸手拦在那:“死婆子,你家今年该交的粮租还没给呢,这是要跑?我说过,再不交粮租就把你俩孩子卖了,你记不住?!” 夏侯琢一皱眉:“你是谁?” 那男人挺了挺胸脯说道:“我是本村里正,我叫王兴伦,你们是哪儿来的。” 王黑闼的夫人一脸的愤怒,她几乎压制不住的要爆发出来,看着王兴伦的眼睛吼道:“我没有种你的田,为什么要给你交粮租?” 王兴伦道:“我管你种没种,你只要是这村子里的人,就得给我交粮租。” 王夫人道:“朝廷要收的,我一个铜钱都没有少了,你凭什么胡乱收钱。” “朝廷收的是朝廷收的,我收的是我收的,一样吗?” 王兴伦哼了一声后说道:“我看着你家里这是来了几个有钱亲戚是吧,赶紧把粮租银子补一下,不补的话,哪儿都别想去。” 夏侯琢有些失神的说道:“一个小小的里正,不入流的东西,居然也如此猖狂......上行下效,已经糜烂至此。” 里正王兴伦一听这话立刻把视线转向夏侯琢这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眼,他没读过书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他大伯在县衙里是主簿,所以仗势欺人已经习惯了。 这种地方的人,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在他眼里县令大人是天下第一大的官儿,他大伯就是天下第三,天下第一的县令和天下第二的县丞还和他大伯关系亲近,所以他怕个毛? “你是哪儿来的野狗啊。” 王兴伦一怒道:“这地方轮的到你说话?” 夏侯琢侧头看向叶杖竹:“把他的话记下来,他骂我是野狗,这是满门抄斩的罪了。” “你-他-妈的谁啊。” 王兴伦这种年轻混子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招惹谁,伸手朝着夏侯琢推了过去,一边推还一边骂了一句。 “你是不是找死?!” 夏侯琢在那只手快要到他胸口的时候伸手一抓,一把捏住王兴伦的手腕然后往旁边一掰,王兴伦疼的叫换了一声,顺着夏侯琢的力度就蹲了下去。 “别别,别动手......” 王夫人连忙劝道:“他家里大伯是县衙里的主簿大人,别招惹他。” “主簿大人啊。” 夏侯琢叹道:“那可是真大。” 他把手张开,拇指到中指张开到最大,经常会当做尺子来用测量什么东西的长度,然后他把拇指和中指捏在一起。 “就......这么大呢。”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虽然你应该是在嘲讽他,但我感觉你同时也在嘲讽我。” 夏侯琢道:“为何如此敏锐?还挺准......” 他低头看着不得不蹲在自己面前的王兴伦一字一句的说道:“认识这个手势吗,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你那大伯县衙主簿大人在我眼里,就这么一丢丢儿大。” 他膝盖往前一撞直接撞在王兴伦的鼻子上,这一下撞的好像打碎了酱油铺子似的,那滋味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王兴伦躺在地上就哭了,疼哭了。 其他几个年轻人就要动手,可是在叶杖竹眼里这些家伙连一点儿威胁都没有,三拳两脚,这些家伙就被打翻在地,一个个疼的来回翻滚。 夏侯琢在王兴伦面前蹲下来,依然比划着那个手势,拇指捏着中指,他笑呵呵的问道:“告诉我,这手势是什么意思?” 王兴伦疼的哪有心情回答,他不回答,夏侯琢另外一只手狠狠扇在他脸上,一下两下三下,扇的脸上猩红一片,五姑娘花朵朵盛开。 “回答我,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夏侯琢又问了一句。 王兴伦一边哭一边哑着嗓子回答道:“是一丢丢,一丢丢......” 啪! 夏侯琢又给了他一个耳光,扇的王兴伦三魂七魄都飞出去一多半,眼冒金星。“错!” 夏侯琢道:“记住了,这叫掐指一算......我掐指一算最快的话,大概七天之后在冀州府的大牢里我就能再见到你,还能见到你那个那么大的主簿大伯。” 王兴伦哪里还敢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嘴里都是血。 夏侯琢又比划了一下那个手势,拇指捏着中指,还搓了搓。 他问道:“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吗?” 王兴伦不敢不说话,哭腔着说道:“是一丢丢和掐指一算。” “错!” 啪的一声,夏侯琢又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这叫来点钱。” 他在那搓着手指说道:“我打你的打的手疼,你得赔偿我。” 王兴伦:“大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求求你别打我了......” 他从身上翻来覆去的找,把所有能翻找出来的银子铜钱什么的都给了夏侯琢,夏侯琢一脸的嫌弃,看了看那点钱后又比划了一下那个手势。 “才这么一丢丢。” 说完后他看向王黑闼的夫人说道:“不用害怕担心,我说没事就没事。” 说完之后他给了王兴伦一脚:“去让人套一辆大车来,我们要赶路用。” 王兴伦哪里敢说个不字,让手下人去套了一辆大车过来,李丢丢把他心爱的小毛驴拴在马车上跟着走,他来赶车,顺着出村的路朝着冀州城的方向出发。 马车上,李丢丢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然后看向夏侯琢说道:“这他妈的太复杂了,你这真是欺负人啊,看把人家里正大人难为的,都哭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就三种意思,有什么复杂的,再说了,那是打哭的怎么是难为哭的,咱们要摆事实讲道理好不好。” 李丢丢道:“你这手势还能排列组合啊,有组合技你想过没有。” 夏侯琢问:“什么组合技?” 李丢丢比划着那个手势,然后搓了搓后说道:“理解吗?” 夏侯琢摇头问道:“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掐指一算来点钱啊。” 夏侯琢哈哈大笑,叶杖竹刚喝了一口水,噗的一声喷了出去,别说,喷这一口阳光下都有彩虹呢。 李丢丢又比划一下,然后又搓了搓手指:“这个呢?” 夏侯琢道:“这不是和刚才一样吗。”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这是来一丢丢钱,能一样吗?不一样啊,你这反应也欠打啊......” 夏侯琢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那你猜我这是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确实......挺复杂的。” 夏侯琢道:“这是你有一丢丢欠啊。” 李丢丢:“呸......” 夏侯琢捏着拇指中指再比划一下:“你再猜。” 李丢丢道:“我错了,我不猜了。” 夏侯琢道:“这就是个兰花指啊。” 李丢丢:“......” 旁边的叶杖竹笑的跟个傻子似的,只顾着笑了,哈喇子都快笑出来了。 李丢丢看了看他,然后对夏侯琢说道:“这个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夏侯琢道:“就是,真幼稚。” 叶杖竹:“嗯?” 我幼稚?!!! 他妈的是我幼稚?!!! 第九十二章 年方十二已成爹 回冀州城的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事发生,本以为半路还会有点小插曲,可是故意走的很慢都没有人追上来,夏侯琢直说无趣。 他觉得那个叫王兴伦的人会去县衙找大伯诉苦说自己被欺负了,这般在地方上张狂习惯的人多半会带上一众爪牙追上来。 可是一直到回了冀州城里一路上都是平安无事,夏侯琢觉得自己吃亏了。 想打第二场来着,没打就是吃亏。 如果是寻常人,这事也就到此结束,可夏侯琢什么时候是个寻常人了...... 他对李丢丢说道:“这些事如果放在战场上来说,就是你要认真对待你的每一个敌人,哪怕这个敌人弱小到你随便动动手指都能灭了他,也不要心慈手软。” 听到这些话李丢丢一怔,好像很蛮不讲理似的,可是又好像很有道理。 “敌人有十万人,你穷尽心思打败了他们之后,你也不会一下子就当做没事了,打败了敌人就不要再给敌人反败为胜的机会,所以要赢就必须彻彻底底的赢。” 夏侯琢道:“敌人只有几个人,那也是来取你性命的,也是敌人,所以要有一样的对待。” 李丢丢问:“可是敌人太弱小,何必如此?” 夏侯琢看白痴一样看着李丢丢说道:“我给你打个比方,你领兵数万,对敌十万,敌人被你击败,你为了没有后顾之忧,下令把所有俘虏屠杀,你觉得这样过分不过分?” 李丢丢摇头:“不过分。” 夏侯琢又说道:“敌人只有三个人要来杀你,你能杀数万俘虏,却觉得杀这三个人过分了,是不是傻批?” 不等李丢丢说话,夏侯琢道:“如果你想说三个人不值得,那么你就更傻批。” 夏侯琢在李丢丢肩膀上拍了拍道:“道理自己琢磨去吧,我现在要去办事了。” 半个时辰不到夏侯琢人就已经在节度使大人的衙门里,又半个时辰不到,从节度使衙门里有一队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呼啸而出。 李丢丢在这个时候把王黑闼的夫人和孩子安顿在一家客栈中,然后他还要去找宅子来谈价格,这是王黑闼临死之前的嘱托,李丢丢觉得这事要管就要管到底。 好在他师父和他一样都是憨批,他师父之前看好了的一座宅子本来都已经要交些定金了,听李丢丢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他就决定帮王夫人把这做宅子买下来。 手里有银子说话底气都足,这个只有正房三间左右配房各一间半的小院就以三百两的高价买了下来。 买下这宅子后长眉道人满脸都是不舍得,这是他在冀州城里这么多日子以来看到的最合适的一座宅子。 他最初想买的时候要价二百两,世道不好,冀州城这样的大城坚固可靠,宅子越来越值钱,一个月不到就涨到了三百两。 之所以买这个宅子很顺利,是因为这宅子太小了,小到那些达官贵人们看不上。 他们看不上,长眉看得上啊。 这事有叶杖竹从中帮忙,冀州府那边衙门里的事就好办的多,连功名现在被压着,羽亲王府的人亲自过来要办一座如此小的宅院备案,这事要是连功名再从中作梗的话就显得他太傻了些。 三天时间,顺利把事情搞定,而这三天李丢丢全程都没有参与,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去不了。 回到四页书院的第一天,燕青之就让他在教室外边罚站了两个时辰。 第二天继续罚站,不过可以在距离门口比较近的地方听课,第三天依然如此。 第四天的时候,一早吃过饭后李丢丢很自觉的在教室门口站好,昨夜里夏侯琢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王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已经住进那小院里,李丢丢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心里高兴,罚站就罚站吧。 花丛后边,高希宁蹲在那偷偷看着李丢丢,她想着这都第四天了难道燕先生还不准备让李丢丢回去? 一站就是一天,想想就辛苦,之前她爷爷也不是没有让她罚站过,只站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觉得腿酸的受不了,李丢丢这都第四天了。 燕先生,真狠。 她在和高院长的对抗中勉强取胜,那天晚上李丢丢给她送过饭之后,第二天高院长其实就认怂了,那是亲孙女,真出什么事他的心都得疼碎了。 所以高院长决定放高希宁出门,但有两条,第一不准出书院,第二不准去见李叱。 高希宁想着敌人的让步就是我们大跨步向前的开始,所以就一口答应下来。 她倒也不是真的敢去直接招惹爷爷生气,所以就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找李丢丢,只好远远的偷看。 看着李丢丢自觉的站在教室门口的样子,高希宁想着这样也不行啊,本来就傻,万一站的时间久了血脉流通不畅更傻了怎么办。 那谁还看得上他? 在这一刻,高希宁身上燃烧起来了智慧的光芒,她那不知道什么回路的脑子里像是亮起了满天星辰。 她想到了办法之后立刻就跑回去找她爷爷高院长,好说歹说,只说自己实在是憋闷的慌想出去买些好吃的,高院长没坚持多久就败下阵来,于是让家里的那个比夏侯铁柱还铁柱的丫鬟陪高希宁去街上买。 大楚风气没有那么刻板,周时候女孩子可是不能随便上街的,否则就会被视为伤风败俗。 这丫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若凌,其实倒也说不上面目丑,只是确实有些胖,个子也高。 大概有夏侯琢那么高,大概有两个夏侯琢那么重,走起路来山在摇一样,瞧着如此彪悍却有一手好厨艺,若非如此的话,当初高院长应该也不会把她留下来。 高希宁和若凌走在一起的时候,寻常壮汉离着还远就已经避开了。 可是更让人觉得诧异的是,这丫头虽然如此魁梧彪悍,但声音却细柔细柔的,比高希宁要柔十倍,如果不看人光听声音,妥妥的是能把人甜一个跟头的那种温婉文静小女生。 “小姐,咱们去哪儿啊。” 若凌一边走一边问。 “去云斋茶楼。” 高希宁背着手走路,那马尾辫就又开始一左一右的甩着。 若凌问:“我们要去喝茶听曲儿吗?” 高希宁摇头:“我们去招募一支军队。” 若凌没懂,心说去云斋茶楼那边能有什么军队? 一个时辰之后她就懂了,尤其是看到那个挥舞着双臂站在书院门口大声喊话的孙夫人后,若凌觉得她比自己彪悍多了,孙夫人才像是在万军之中取人首级的大将军啊。 “书院如果再不让李公子回去上课,我们就堵着书院的门不走!” 孙夫人回头招呼着。 “对!” 一群女孩子在那摇旗呐喊般附和着。 明明只有几十个人而已,可她们的声浪此起彼伏,就像是有数百人般的气势。 如果是一群男人,书院的护院早就已经驱赶了,可是这些女人在那他们不好下手啊,你敢推一下?你推一下就敢说你非礼信不信? 况且,四页书院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为李公子鸣不平!” 孙夫人挥舞着胳膊带头喊口号,围观的人也就越来越多。高希宁躲在书院大门里边看着一阵阵小得意,她知道自己爷爷的软肋是什么,四页书院的名声就是他爷爷绝对不许被人破坏的东西。 果然没多久,书院里就安排教习出去和孙夫人她们交涉,并且说明李叱已经回到教室去上课了,孙夫人说必须得让她进去看看李叱怎么样,不然不走。 无奈之下,书院的人也只好把孙夫人放了进来。 若凌好奇的问高希宁:“小姐,你是怎么把她们说动的?” 高希宁压低声音说道:“我就跟她们说,李叱没去云斋茶楼是因为被书院罚了,如果她们不帮忙的话,李叱可能永远都不能出书院的大门。”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李叱可是云斋茶楼的金字招牌了,那边多少达官贵人的家眷都喜欢听他弹曲儿说书......但是孙夫人这么热心,好像是有点不正常......” 说到这她不笑了,为什么有些酸溜溜的呢? 书院,燕青之的书房。 燕青之怒视着李丢丢,李丢丢低着头哪里敢和他对视。 “出息了?” 燕青之道:“居然还敢去怂恿一群女流之辈来威胁书院?” 李丢丢道:“先生,我冤枉啊......” 燕青之道:“我知道不是你去找来的人,可一定是高希宁去的,她的账算在你头上怎么了?!” 李丢丢想了想后说道:“那就算我头上吧......” 燕青之:“你还真敢接!” 李丢丢道:“她做的事也是为我,虽然我觉得幼稚了些,可是这个过错我来认。” 燕青之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孙夫人在外边喊着,他不愿意和女流之辈交涉,所以一摆手:“你自己出去说!” 李丢丢应了一声,出门后就看到孙夫人正在焦急的寻找,看到李叱的那一刻,孙夫人立刻就笑起来,阳光灿烂在她脸上盛开。 “小李公子,你都好几天没去茶楼了。” 孙夫人看到李丢丢额头上有汗,取了一块香帕给李丢丢擦了擦,李丢丢尴尬的退了两步后说道:“夫人,我都挺好的,是我先触犯了书院规矩所以才会有一些很轻的责罚,夫人还请回去,明日我就会去茶楼和你致谢,也和客人们致歉。” 孙夫人道:“你没事就好,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要不是这事今天我还不一定来呢。” 李丢丢问:“什么事?看起来你很开心似的。” “开心啊,当然开心了。” 孙夫人笑道:“我和我们家那老头子成亲已经快二十年,一直都没有孩子,可你说巧不巧,就打你去了我们家茶楼后,我就有了!” 李丢丢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道:“可不能乱说。” 孙夫人道:“我不管,这都是你带来的好运气,以后谁要是对你不好我就跟谁过不去。” 李丢丢道:“我去云斋才一个多月,所以......这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才对。” 孙夫人道:“什么叫没关系,你不来,我能有身孕?你没来的时候二十年不孕,你一来我就有了,你还能说不是你带来的好事?” 李丢丢觉得脑袋里嗡嗡的,脸色都白了。 孙夫人道:“我是想告诉你这好消息,然后再跟你说一声,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以后孩子出生了你就是他干爹。” 李丢丢的表情是:?????!!!!! 孙夫人道:“你没事就好,我就不扰你了,你好好读书,孩儿他干爹。” 李丢丢:“......” 第九十三章 面里能加肉吗 李丢丢就跟被雷劈了似的,还不是劈了一下,就有那么一道天雷吧,也不去别的地方,就轰他脑仁儿......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姿势,再劈一次...... 就劈脑仁儿。 疼。 孙夫人美滋滋的走了,在这个初秋的时候,她丈夫在她的小肚肚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很快就收获了一枚干爹。 燕青之嘴角都抽抽了,要不是觉得在这书院中要时刻保持着为人师表的仪态,他可能已经趴地上捶地笑,duangduang捶。 “周时候,有一位神童十二岁拜相,今有李叱,十二岁喜当爹。” 李丢丢怒视燕青之:“干的,干的!” 燕青之嗯了一声:“嗯,干的。” 李丢丢郁闷着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看着天空上那片云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厚厚的白白的一朵云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娃娃的脸,咧开嘴朝着他可爱极了的笑,笑着笑着就叫了一声爹。 李丢丢吓得激灵一下。 他看向燕青之说道:“孙掌柜已经有四十了吧,孙夫人虽然不到这个年纪,也三十大几了......我爹娘活着大抵上也就这个岁数。” 燕青之道:“我觉得你父亲应该没有孙掌柜岁数大。” 李丢丢:“......” 燕青之拍了拍李丢丢肩膀,像是一位真真正正的温厚的长者劝说道:“你已是当爹,以后肩膀上的担子就会更重一些,如今,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行事说话不要再那么幼稚了,好吗?” 李丢丢:“打教习的话,会被开除吗?” 燕青之道:“不会,会被打一顿后再开除。” 李丢丢叹道:“这感觉,就好像我一下子就莫名其妙的失去了童真。” 燕青之道:“那东西,你有过?” 李丢丢道:“先生,能像个正经先生吗?” 燕青之道:“你想让我是个正经的先生,首先你得是个正经的学生,在你没进书院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刻板正经的书院教习,对于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就没有一点自责?” 李丢丢道:“自罚三杯?” 燕青之叹了口气:“我不该来甲字堂学做教习的。”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先生,我想请假。” “你刚刚旷课了那么多天,我还没有原谅你,书院的规矩还没有原谅你,你居然又想请假?” “不是上课的时间,是晚上学刀的时间。” “那也不行!” “我......师父说,今天这个日子是我生日。” 燕青之一怔。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许久之后李丢丢低着头声音很轻的说道:“我倒不是觉得过生日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每年这一天师父都会想方设法的让我吃上一顿面条,他其实也不知道我生日具体是哪天,就把捡到我的日子做为我生日记了下来。” 李丢丢抬头看向燕青之:“生日不生日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天我得和师父在一块,不然的话他会很别扭吧。” 燕青之道:“不要和我说这些,你自己已经断了多少天的功课?由勤入惰易由惰入勤难,一次你断了,便会有无数次。” 他起身,低头看了李丢丢一眼,似乎颇为失望,他转身离开,走出去几步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过我今夜确实没有时间督导你练功,高院长说让我过去给高希宁讲学。” 李丢丢嗯了一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李丢丢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好歹收拾了一下,这次从涞湖县回来分得了挺大一笔银子,他已经都交给师父了,估摸着这几天师父应该会很忙,满怀期待的奔走于冀州城的大街小巷寻找着适合的宅子。 能有一个家,一个真真正正的家,不管是对于李丢丢来说,还是对于长眉道人来说,都是一种无法想象出来而又不停在想象的美好。 如今这美好,已经近在咫尺。 李丢丢收拾好了之后就离开了书院,他知道今天的话惹燕先生不高兴了,可是他更不愿意让师父难过。 每一年的今天,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日子过的再辛苦,师父都会想尽办法的去弄一碗面条,而且这一碗面条不管李丢丢怎么劝,师父都不会吃一口。 师父说,那是你的长寿面,你自己吃完,一口不许剩下,就能长命百岁。 李丢丢走出书院的时候看着夕阳深呼吸,他不想辜负别人对自己的期待和信任,然而人并不能全都顾及到。 顺着大街往前走,李丢丢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给前边给他带路,影子好长好长,像是一个黑色的巨人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那不是巨人,那是他自己。 到了师父住的那家客栈打听了一下,说是长眉道人一早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李丢丢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管师父多忙,哪怕是去看宅子了,他应该也会算计好时间,李丢丢放学之后他一定会在客栈等着。 李丢丢抱着自己半路上给师父买来的桃酥点心坐在客栈门口台阶上,阳光一点一点的从他身边推移,原本可以照亮他整张脸的光芒已经退到了一侧,这半张脸是光明,那半张脸是黑暗。 李丢丢很想去寻找师父,可是他不知道师父去了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去了什么方向,他又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师父回来,两个人都会心急。 坐着,坐着,坐着...... 李丢丢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已经隐隐约约可见星辰。 打更的人一边吆喝着一边从他面前经过,一路走一路把大街上的夜灯点亮,这风灯罩子下的光芒一亮起来,夜晚就没有那么让人害怕。 在云斋茶楼里弹曲儿说书的时候,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可是李丢丢觉得自己没和那些人在一个世界里。 此时此刻,师父没回来,他觉得自己和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没有在一个世界里。 低着头的李丢丢看到眼前地面上出现了一双残破的布鞋,缝缝补补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布鞋上边的灰尘给这缝补加了几分沧桑,很配的样子。 一双新鞋如果满是灰尘,就会让人觉得不是很配。 “丢儿......等急了吧。” 李丢丢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他抬起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有些湿。 师父弯腰,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就如同小时候一样,那只手粗粝却无比的温柔。 “我去给你找生日礼物了。” 师父在李丢丢面前蹲下来,太阳已经走了,星星接管了世界,可是师父的脸上阳光灿烂。 “礼物。” 长眉道人把刚才一路奔跑的时候都紧紧抱在怀里的木盒打开,小心翼翼的像是打开一座旷世宝藏的门。 “你看。” 长眉道人把打开的盒子递给李丢丢。 李丢丢哼了一声,撇嘴。 长眉道人哄他:“看看,快看看,从你回冀州城那天开始师父就一直在寻这件东西给你做生日礼物,总算是寻到了,你看一眼,快看。” 李丢丢装作很情不情愿的样子把盒子接过来,盒子里只有一张牛皮纸,他取出来后打开看了看,然后眼睛骤然睁大。 “宅子?!” 长眉道人嘿嘿笑,满脸都是怎么样,师父牛批不牛批的得意。 “官府那边办事确实太慢了些,一早就和房主说好了一起去衙门,到了之后真的是没人理会我们,让我们等着,等到了下午的时候还是没人理会我,那些人坐在衙门里喝茶聊天,问他们什么时候给办一下,他们就白一眼说看不到我们在忙?” 长眉道:“我这才醒悟过来,塞过去十两银子,可心疼了,但是真好用啊,十两银子塞过去,立刻就给办了......我办了地契后就一路跑回来,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 他又揉了揉李丢丢的脑袋:“是不是怪师父了?” 李丢丢看着那地契,伸手指着地契上的名字:“为什么是我的名字?” 长眉道人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 李丢丢咬了咬嘴唇。 长眉道人拉了李丢丢一把:“走,师父带你去吃面,我前两日在就特意打听了一下这附近哪家面馆好吃,大概走一里有个西疆那边过来的人开的面馆最好,说他家的油泼面冀州一绝。” 李丢丢抬起手抹了抹眼睛,依然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油泼面,面里有肉吗?” “我不知道啊。” 长眉道人摇头:“还没吃过呢。” 李丢丢问道:“你都说他家里的面冀州一绝,你还没吃过?”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不便宜,没事我去吃面做什么,我两个馒头就能吃饱,一碗面的钱可以买二十个馒头了......” 说到这长眉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说道:“这最近每日都大鱼大肉的,吃的有些腻了。” 李丢丢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安慰,他这样无所谓的样子,师父心里应该会好受一些。 他一边走一边问:“油泼面要是不能加肉的话咱可不吃。”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这般财大气粗的样子,吃面不加肉配不上咱们的身份。” 两个人说着说着走路就晃了起来,这一老一小的,晃的姿势都一样,看起来就有点拽。 “师父。” “嗯?” “咱们都财大气粗了,难道还不能强迫他给面里加肉?要有财大气粗的觉悟啊。” “有道理啊,可人家要是不给加呢?” “砸钱啊。” “真砸?” 李丢丢道:“过过嘴瘾得了,咱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还问真砸假砸......” 师父想了想,然后说道:“如果你真想吃,可以真砸啊,师父还剩下不少银子呢。” 李丢丢撇嘴。 师父抬起手放在他脑袋上,以前并排走路的时候手放在李丢丢脑袋上,手是垂着的,现在并排走路再把手放在李丢丢脑袋上,手是抬着的。 可是并不别扭。 从来,以后,都不会别扭。 师父的手没动,李丢丢就用自己的脑袋蹭师父的手,那感觉真的好。 第九十四章 能吗? 面馆的掌柜的是从西疆那边过来的,他说自己是西州人,老家那边最爱吃的就是面食,尤其是各种面条,都好吃滴很。 二十多年前他们一家人走生意,走到冀州的时候遇到了灾,父亲一病不起就没能回去,母亲就带着他们兄妹二人在冀州城定居下来。 母亲说,父亲葬在这了,总不能每年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人啊,总是会犯懒。 李丢丢听着掌柜的闲聊,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和犯懒有什么关系?” 掌柜的抽了一口烟斗,吐出浓浓的一股烟气,他的口音还稍稍带着一些西州那边的味儿,但是却显得很亲切。 “公子,你想想。” 掌柜的说道:“千里迢迢的回家去了,在家里那边有产业,自然是过的舒服些,可是人啊,第一年可能会千里迢迢的回来给我爹上个坟,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呢?” 他看向李丢丢道:“来回一趟就得半年,后来也就会觉得麻烦,便算了......那时候我娘就说,咱们一家三口就在冀州住下来,我不管你们兄妹两个以后会不会回西州,将来我去了是要和你爹葬在一起的。” 掌柜的笑了笑,没有什么悲伤,二十几年过去了,悲伤早就已经消散不见。 他语气很平淡的说道:“十年前我娘去了,我按照我娘的遗愿把她和我爹葬在一起,老俩总算是又能住一块了,我还记得小时候他俩可不知羞,还总打情骂俏的,嘿嘿......” “我娘说不管我们兄妹,愿意回西州就回去,可是她怕她回去了我爹孤单,难道我就不怕我们走了他俩孤单?” 掌柜的把烟斗在地上磕了磕,起身说道:“我去给你们端面,应该好了。” 如今在后厨煮面的是他儿子和儿媳,二十多年前老娘带着他们兄妹二人留在冀州,他们也不会做什么生意,想着西州的面食那么好吃,为什么不以此谋生? 谁想到,这一碗面养活了他们一家人。 二十几年过去,冀州城里生意最火的四家面馆,两家算是他传下来的,另外两家是他妹妹经营,妹妹就嫁在冀州城里,这么多年来走动一直很亲近。 掌柜的也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接手了这家面馆,他本可清闲却不愿清闲,每日就来回在儿子和姑爷分别管着的两家面馆走动,每天那些话都重复一边。 记住咯,冀州人养活了我们,每一碗面里,一根面条都不许少,用料一点都不许减。 都说大楚西疆那边民风彪悍,可实际上也淳厚,认准的人认准的事,多是雷打不动。 李丢丢说要加肉,想吃肉,掌柜的二话没说就让自己儿子给舀了两勺本该放在刀削面里的炖肉,肉都堆的冒尖。 李丢丢和长眉道人对掌柜的致谢,掌柜的笑着说谢什么,这肉又不是不要钱。 长眉道人看了看李丢丢面前那三大碗面,忽然间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他叹了口气说道:“以前跟着我的时候,不知道你这么能吃的,还以为半块饼就能填饱你那小肚子。” 李丢丢埋头吃面,嘴里鼓鼓囊囊的,回答的声音也就含糊不清。 “那时候饭量小啊,到了冀州才饭量大的。” 师父呸了一声,这日子不想说些什么让人伤感的话,于是也低头吃面,一老一少,秃噜秃噜的吃。 就两个人低着头只顾吃面的时候,李丢丢身边停下来一个人,李丢丢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就看到燕青之低头看着他,李丢丢一怔。 燕先生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看起来有些累,额头上还有汗珠。 “找了四家面馆才找到你们。” 燕先生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东西:“给你买了一身新衣服。” 说完之后自己拉了一把凳子坐下来,又看向长眉道人:“也给你买了一身,还有鞋。” 师徒二人都怔住,这一老一少嘴里还都是面条,就那么僵硬在那似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燕青之回头朝着掌柜的喊道:“来碗面,就他们吃的这种,也加肉。” 李丢丢连忙把自己还没动的那两碗面往燕青之那边推了推说道:“先生,这两碗还没动过呢,先吃这两碗,不用等着。” 燕先生笑着说:“这是你的长寿面,你自己吃,都吃了,长命百岁。” 这话,如此熟悉,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间一下子打中了李丢丢的心,让他的鼻子顿时酸了起来,眼角也微微发湿。 掌柜的溜溜达达过来,笑着招呼了一声,然后问:“也要这样的面?几碗?” 燕青之道:“一碗。” 掌柜的道:“这不是有吗?那先吃着,我再去煮,不耽误。” 燕青之摇头:“不吃他的,今天他生日,这是他的长寿面。” 掌柜的笑起来:“那行我这就去让后厨紧着煮好,小公子一看就好福气,别人长寿面一碗长寿百岁,你这一口气三碗,最少三百岁。” 掌柜的会说话,李丢丢嘿嘿笑了笑。 燕青之道:“就你这碗,如果他敞开了吃,没准能有七百岁......” 掌柜的道:“可别闹,公子这身板三碗面就你吃顶了,别说七碗,如果能吃五碗算我请了,决不食言。” 这一刻,李丢丢,长眉道人,还有燕先生,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李丢丢抬起头很认真的说道:“那就再来四碗......” 长眉道人:“可能,我也还吃得下一碗。” 燕青之道:“我也再加一碗吧。” 掌柜的做生意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看走过眼,很自信自己不会看错,可是为什么隐隐约约的觉得这次没准要掉坑里? 然而西北人说话算话,回头就让儿子又煮了几碗面出来,油泼面加肉。 就在面上来的那一刻,气喘吁吁的夏侯琢带着阮晨他们几个进来了,一眼就看到李丢丢他们坐在那,还有摆满了一桌子的面。 “总算找到了。” 夏侯琢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拉过来,拼个桌。” 阮晨和阮暮过去把桌子搬过来和李丢丢他们的桌子并好,夏侯琢看了看桌子上的面,抹了抹嘴角说道:“真是有点饿了,老板,就照这样的,给我们五个人一人来两碗。” 燕青之道:“你原来不是不能吃的吗?” 夏侯琢道:“燕先生这看你问的,你问我......我也解释不了啊。” 原本除了李丢丢他们这一桌之外再无别的客人,其实已经过了正吃饭的时间,所以人不多,夏侯琢带着四个人进来,屋子里顿时显得热闹起来。 面还没上来呢,外边又来了一群人,身上皆是青衣,有二三十个的样子。夏侯琢回头看了一眼,笑道:“站在那干嘛,都进来吃面。” 这一大群青衣汉子就全都进来了,把面馆里坐的满满当当,他们每人都要了两碗面,也要那样的,油泼面加肉。 好在这面馆备料充足,不然都不够。 等面依次上来,夏侯琢看向掌柜的问道:“有酒吗?” 掌柜的连忙说有,这么多青衣汉子,他已经猜到了来者是什么身份,不敢怠慢啊。 “不多要,一人一碗。” 夏侯琢道:“今儿都要喝一碗。” 掌柜的儿子出来帮忙,抱着个酒坛,一人一碗的倒酒,等都满了酒之后夏侯琢站起来,他端着酒碗大声说道:“为我兄弟李叱寿!” 所有青衣汉子都站了起来,整整齐齐的端起酒碗。 “为李叱兄弟寿!” 夏侯琢大声说道:“干了!” “干!” 三十余人,一仰脖子把酒都干了。 夏侯琢擦了擦嘴角,看向李叱说道:“明年这个时候,我应该已在北疆边军中,便不能陪着你过生日了,不过你看......” 他指向那些青衣汉子:“这些兄弟们,明年一定都在,你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来!” 他喊了一声:“告诉我兄弟你们叫什么!” 那些汉子站起来一个一个的报出自己的名字,有人来自冀州本地,有人来自幽州,有人来自代州,有人来自信州,这些兄弟们全都看向李叱,没有一个人的眼神是把他当个孩子的。 “我!” 李叱刚刚没来得及喝那碗酒,此时端起酒碗大声说道:“冀州,李叱!” 一碗酒,一饮而尽。 夏侯琢大笑道:“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没关系,就记住他们都是兄弟,青衣列阵的兄弟不是江湖混混那一套,称兄弟者,生死与共。” 燕青之本来见夏侯琢带这么多青衣列阵的人来见李丢丢有些不喜,他不愿意李丢丢和这些暗道上的人走的太亲近,如果不是知道夏侯琢是真心把李叱当兄弟的话,他还是要劝李叱离夏侯琢远一些。 可就是在刚刚那一刻燕青之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夏侯琢送给李叱的生日礼物。 明年夏侯琢就要离开冀州了,这些兄弟们就是夏侯琢留下来保护李叱的,燕青之知道夏侯琢决意要去北疆,而这些人他一个都不带走,只是因为想留在冀州做李叱的后盾靠山。 他刚想到这的时候,夏侯琢忽然转身朝着李叱俯身一拜。 “我把兄弟们介绍给你,不只是想让你们彼此都熟悉一下,互相有个照应,还有一件事我要托付给你。” 李叱见夏侯琢郑重,连忙也起身道:“你说。” 夏侯琢道:“我当初要进青衣列阵只是因为我母亲,她性子倔强清高,不入王府,我去北疆的事还没敢告诉她,也不打算告诉她了,我离开冀州之后,没有我在母亲身边,有些王八蛋一定会去欺负我母亲,李叱......” 夏侯琢抱拳道:“能帮我保护好她吗?” 李叱大声喊道:“能!” 青衣列阵的三十余兄弟同时大声喊道:“能!” 就连燕青之和长眉道人也不知道怎么了,都轻轻的跟着说了一声......能。 第九十五章 谁是第一个? 青衣列阵有着很严密的组织结构,这是寻常暗道势力所不具备的,或许是因为幕后的节度使曾凌军伍出身所以最讲纪律,又或许是青衣列阵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一直做暗道生意。 曾凌不是一个无所图无所志官员,他的图和他的志,也远非府治连功名那样的人可比,只是这世道也把他拉下水,污流之中,算是比较干净的那个。 李丢丢从今晚开始才算真正的和夏侯琢手下这些兄弟们认识了,之前见过几个并无过多交集,这次之后,夏侯琢把他正式推到了自己兄弟们面前。 而且也已明言,明年夏侯琢离开冀州城之后,这些兄弟们都算是李叱的人了。 酒局从那家面馆转移到了李叱的新家,这是一座正房五间两侧还各有三间配房的大院,从正房门口走到院门口能有十丈左右,院子里还有两棵树,夏天的时候几乎能把整个院子都罩起来。 最让人欣喜的是这宅子里的家具都在,而且看起来还挺不错,右边的配房应该是一直都没有什么人居住过,堆放了不少杂物,左边的配房是厨房,灶具齐全。 在正房门口还有宽度大概一丈半的月台,放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在这月影下小酌几杯,简直不能更舒服。 这微风不燥,月色正好,所以便不可能是小酌,因为每个人都开心,长眉道人开心于总算是有了宅子可以安身立命,李丢丢开心于......师父很开心。 夏侯琢的开心在于李丢丢开心,燕先生开心也是因为李丢丢开心。 人啊,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除了李丢丢之外,其他的人都喝的已经有些多,所以话也就变得多了起来,而李丢丢就傻乎乎的看着,别人笑他就笑,而且比别人笑的还开心。 等酒喝的差不多了,李丢丢的茶也给他们泡好端上来。 “道长。” 燕青之看着李丢丢笑道:“你有这么一个好徒弟,真让人羡慕啊。” 长眉道人笑道:“燕先生看你这话说的真是见外,丢儿也是你的弟子啊。” 夏侯琢笑道:“就是就是,燕先生怕是忘了吧。” 燕青之道:“我和道长这个辈分的在说话,你和李叱一个辈分的人就不要胡乱插嘴好不好?” 夏侯琢:“......” 李叱拉了拉夏侯琢笑声说道:“听他俩说,你没发现他俩现在聊天,能把古今聊个通透,听着呗,多好玩。” 夏侯琢笑了笑道:“对了,上个月的月考放榜你看了没有?” 李丢丢摇头:“哪有空,回来之后就一直被罚站呢......” 夏侯琢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你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两日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食堂里的人更多了些。” 李丢丢道:“没有注意过,只觉得他们以后习惯了,也就不会再来看我,我只管吃自己的饭,其他的不理会就是。”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憨批,你还不知道,你这次月考甲字堂学第一。” 李丢丢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在他看来,甲字堂学如今讲学的那些东西都太幼稚,就算是拿了第一,也是在一群小孩子中的第一,没什么意思。 “唔......第一啊。”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道:“也没啥。” 夏侯琢看怪物似的看着李丢丢:“你是真的装还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李丢丢也不介意夏侯琢那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毕竟所有人看他都跟看怪物似的,夏侯琢是最早的一批,领头羊......不是,是领头铁柱。 “这个甲字堂学的第一,有那么值得在乎的?” 李丢丢道:“在一群平均年纪十二三岁的孩子中拿了个第一如果就觉得是很骄傲的一件事,我都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啊......” 夏侯琢又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果然是个憨批......我跟你说你拿了第一,书院的档案中会记下这一笔,到你将来入仕也好做什么也好,只要是和官府朝廷有关的,这都足够漂亮,因为四页书院真的很特殊,你的成绩,吏部那边都会有一份。” “第二,你得罪人了。” 夏侯琢看着李丢丢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可知道,许家那位少爷因为你拿了第一而很不开心。” 李丢丢问:“许谁?” 夏侯琢心说你个棒槌噢。 “许青麟。” 夏侯琢道:“在你进甲字堂学之前,他一直都是月考的第一,从无例外。” 李丢丢问道:“以前唐匹敌在的时候,他不是千年老二的吗?” 夏侯琢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于是点头道:“对啊。” 李丢丢道:“那他生气干嘛?” 夏侯琢:“因为他现在不适应啊。” 李丢丢道:“那他以后应该比别人适应的快一些。” 夏侯琢哈哈大笑,在李丢丢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就喜欢你这个臭屁的样子。” 燕青之看过来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如果下个月的月考你不是第一,我会重重的处罚你。” 长眉道人大着舌头说道:“罚,就该罚,这个破孩子就是不听话,燕先生别不舍得罚他,就跟自家孩子一样,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真是慈父。” 长眉道人一开始还笑,后来想了想慈父这两个字,然后就突然激动起来。 李丢丢看他那激动的样子,觉得自己师父真的是没见识啊。 燕青之道:“许青麟是个不服输的人,当年他没有服过唐匹敌,现在也不会服你。” 李丢丢嗯了一声:“我只管考自己的第一,又不是为了让他服才去考第一,他服不服......与我确实没什么关系。” 燕青之也开始觉得李丢丢臭屁了。 与此同时,冀州府府治衙门。 连功名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病,不但心理上有病身体上也有病,不然的话怎么会脸色一直都这么白。 “你还没有完成我交给你的事。” 连功名看着那年轻人的眼睛说了一句。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确实没有完成,但是银子不退,因为我一定会完成。” 连功名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年轻人回答道:“姚无痕。” 连功名嗯了一声:“什么名字都好,不重要......你师弟死在了冀州城外,而且就是死在我让你杀的那个人的徒弟手里,所以......” 姚无痕道:“那你是想让我杀那个老道人,还是老道人的徒弟?” 连功名微微皱眉,他有些不解的问道:“死的是你师弟,我听闻你同门一共就只有三个人,你们三个应该关系不错的才对,他死了,你一点儿都不想为他报仇?” 姚无痕道:“如果大人愿意为他报仇的话,现在可以谈谈价钱了。” 连功名忍不住摇头道:“果然,你们做这门生意的人,比我的心肠还要狠。” 姚无痕没说话,因为他觉得这根本不需要聊,他师弟死了,关他屁事......他师弟被谁杀的,又关他屁事。 有些人啊总是搞不清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一回事,生意是另一回事,如果做生意和人情搅在一起的话,什么生意能做的好? 连功名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我见你是个人才,现在有心思把你留在身边长用,你师弟就一直都在为我做事,现在他死了,你可以补他的缺。” “长用?” 姚无痕道:“我还没接过这样的生意,你的意思是包月还是包年?” 连功名心说我包你妈卖批啊...... 他叹了口气,要不是现在身边人手不够用,以他的身份地位,他需要这样费心费力的和一个江湖混子浪费口舌? 所以连功名保持着态度上的温和,笑了笑继续说道:“看来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你师弟不只是能从我这里拿到银子,还有一份前程,我本来是打算把他安排进府衙做事的,以后就不用去冒险杀人,你理解吗?穿着官服杀人和穿着你们的夜行衣杀人不一样。” 姚无痕问:“价钱不一样?” 连功名心说我他妈的这是在跟怎么样的一个傻批说话啊...... “不是这个意思。” 连功名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给你正经身份,你有了官府的身份,穿上官服,你再杀人就不会被大楚的律法所制裁,因为你身上的官服给了你执法的权利,你穿着夜行衣杀人是犯罪,可你穿着官服杀人,是执法,明白了吗?” 姚无痕:“钱一样吗?” 连功名:“我......” 他心说忍一忍,忍一忍。 他确实需要用人,尤其是他最近感觉到了有人要对他不利,武亲王给他半个月的时间筹集到五万石粮草补给,这是不可能的事,节度使大人那边接管了粮仓,一粒粮食都不可能从粮仓里运出来,所以他上哪儿去找五万石粮草? 如果不能找到的话,武亲王说不定就会因此而对他动手,他只是还不太确定,武亲王是要他的命还是要打压他一下。 可是连功名不想就这么失去自己手里的一切,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既然对方都想要他的命了,他还管谁官儿大官小? 要么认命被人家拿捏弄死,要是不认命,那就不管是武亲王还是羽亲王,不管是节度使还是什么别的人,就拼他个鱼死网破。 大不了是死,既然是死,为什么不拉上一些陪葬的。 姚无痕武艺之强连功名自然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姚无痕这样的人可以随时随地为他所用。 可是姚无痕不这么认为。 连功名也懒得再浪费口舌了,他问:“那这样,你最近不要离开冀州,也不要去接别人的生意,我把我这边杀人的事都交给你了,你杀一个我就给一个的钱。” 姚无痕想了想后问道:“人多吗?” 连功名道:“多,多的数不清。” 姚无痕总算是开心起来,点了点头:“那么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先杀谁?” ...... ...... [连续三天五更耗尽了我的存稿,从明天开始我尽力每天保持三更,因为没有存稿就会面对很多不确定,不一定每天都能踏踏实实的写出三章,但我会努力哒,更新时间改为每天早晨一章,中午一章,晚上一章,大家其他时间不用等,这样就不会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如果有什么事耽搁了更新,我尽量提前通知,谢谢大家。] 第九十六章 可能是因为不如狗 连功名看了姚无痕一眼,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先杀谁你且等等我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他不确定武亲王的真正意图,在没有确定之前,他自然不会和一位手握重兵而且连皇帝都能教训的亲王对抗,哪怕他的靠山是刘崇信。 首先得确定一件事,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刘崇信那么大的权力可以一手遮天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皇帝把权力给了他,而武亲王手里有打皇鞭,连皇帝都可打,这个天下还有人敢直接杀刘崇信的也只能是武亲王,所以刘崇信会直接去得罪武亲王吗? 他不是没有试过除掉武亲王,武亲王死了他才是真的再无顾忌,然而除不掉啊。 所以他才会劝说皇帝把武亲王调到冀州这边来,如果不是害怕的话,他不想硬刚? 纵然是个太监,刘崇信也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最硬的太监啊。 所以现在的连功名已经有所预感他要倒霉,然而是丢财还是送命,这他不能确定,如果是丢财,他可以暂时避其锋芒,毕竟那是武亲王,也要看对方的胃口大不大,太大的话也要免谈。 如果是送命,刘崇信都保不住他,那就不如鱼死网破。 所以先杀谁是一个很有技术性的选择,连功名还没有想好,第一个要杀的这个人必须能起到足够大的作用,让武亲王看清楚,你再动手我就拼了。 所以这个人,位置太轻不行,太重了也不行。 姚无痕道:“我收了你的银子,就先把你之前交给我的事做好,那个老道人已经离开羽亲王府,我会去先除掉他。” “他?” 连功名摇了摇头道:“先算了吧,这个人不重要,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我给你的那些银子你就当是见面礼,留着用,不需要退。” 姚无痕起身:“这不是我做事的风格。”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是要把姚无痕这个名字做成杀手界金字招牌的人,接了的活就必须做,不管是多大的活不管是多小的活。” 连功名道:“你先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人现在每日出入羽亲王府,你动手的话,岂不是连累到我。” 姚无痕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就等大人的消息?” “好。” 连功名道:“你只需记住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跟你说放开手杀,我的银子多到可以让你屠城。” 姚无痕嘴角一扬:“那是一件会名扬天下的大事吧,我从入行开始,一直都在等着一个机会,做大事的机会,一件只要做了就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名字的大事。” 他抬起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脑门:“童叟无欺姚无痕。” 连功名却感受不到连功名语气里的那种志向,如果不是有所需求的话,他这般身份会自己接见一个杀手? 等姚无痕走了之后,连功名在书房里坐下来,黑着脸思考了很久很久,越想越觉得这形势已经到了涉及生死的地步。 五万石粮食...... 这是一把双刃剑。 连功名的脑子里想着的是,就在姚无痕来之前,他的师爷范黎还对他说,这个粮食交也不对,不交也不对。 范黎把姚无痕送出门,看了一眼连功名的脸色后压低声音说道:“属下还是想劝大人尽快离开冀州,之前属下也说过,其实在节度使大人到任的时候就该走的,以大人的能力,给督主送些厚礼,督主说不定能安排大人去别的地方也做到节度使。” 连功名一摆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冀州是我家,我若是想要离开这不是早就走了吗,我就是不想离开啊......” 他看向范黎问道:“你刚才话说到一半姚无痕就到了,话没说完,你现在接着说。” 范黎道:“大人刚刚说,实在不行就从咱们自己的私库里挪粮食,私库的事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可是私库里的粮食,都是前几年节度使曾凌没来的时候,大人从粮仓里转过来的。” “五万石粮食交出去没问题,咱们的私库够,然而一旦交出去,可能比不交下场更严重。” 范黎看向连功名说道:“不交,是因为大人筹措不到粮草,武亲王一怒会杀了大人,说大人贻误战机,交了,武亲王会问粮食哪儿来的?” “只要查出来咱们的粮食是从国库粮仓中挪出来的,那大人还是死罪,不交的死罪是大人一人,交了之后的死罪就可能是祸及全族。” 连功名眉头皱起来,沉默片刻后问道:“是不是我必死无疑了?” “不是。” 范黎垂首道:“我劝过大人,现在摆在大人面前三条路,两条都是生路,可是大人......” 连功名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范黎道:“其一,立刻就走,带不走的都不要了,能带走的分出来一半敬献给督主,他自会给大人安排别的地方,甚至可能会升官。” “其二,大人把现在冀州城里的产业拿出来七八成献给武亲王,算是对之前得罪了羽亲王的事赔礼道歉,武亲王就是在为他弟弟出头......相对于要大人你的命,这七八成的财产足够让他们心动了。” “其三......大人不走,也不愿意破财免灾,那就只能是......死路。” 连功名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范黎看他脸色逐渐缓和,以为他要听从自己的建议,也跟着松了口气。 可是哪想到连功名一转身看向他说道:“我偏就不想走,我在冀州这么多年,产业如此庞大,凭什么我要让路?我也不愿意低声下气的去求和,我要是想拼命,他们就不怕死?” 他走到范黎身边:“这样,咱们两手都抓,你安排人尽快去都城求见督主大人,让他给我做主,只要督主以兵部和户部粮草的事施压,武亲王也会软下来。” 范黎摇头:“武亲王怎么会担心粮草呢?” 连功名眼睛骤然睁大,近乎咆哮般的说道:“我就不想走!我在冀州这么多年谁也不能把我逼走!” 范黎沉默片刻,俯身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去安排人进京。” 连功名嗯了一声,片刻后说道:“你去接触一下羽亲王府里的人,探探口风,之前我让你安排人和叶杖竹亲近一些,你安排了吗?” 范黎道:“安排了几个,属下这就去吩咐他们探探口风。” “去吧。” 连功名一摆手,他在椅子上坐下来,闭着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冀州城,在曾凌来之前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每一个铜钱都是我的,曾凌来了之后想分,我已经退了一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再退,他们就会更加得寸进尺。” 范黎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想着,该为自己考虑了,连大人......要废了。 第二天,四页书院。 李丢丢故意比以往更早了些到食堂,他以为自己可以早些吃完早些走,只是没有想到那些家伙来的都这么早,他更难理解,看别人吃东西有什么上瘾的吗? 吴婶有些无奈的看了看他,那是一种无能为力。 李丢丢却不以为意,阳光灿烂的和吴婶打了招呼,他是一个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不由自主露出笑容的家伙,用夏侯琢说跟个小狗儿似的,见到熟人就摇着尾巴跑过来。 夏侯琢这话里没有贬低李丢丢的意思。 吴婶虽然会偷偷拿走一些食堂里剩下的食物给家里人吃,可是相对于这一屋子的锦衣公子来说,吴婶比他们高尚一万倍。 况且李丢丢喜欢吴婶的性格,那是一位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母亲。 李丢丢一直都很想知道,有母亲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他曾问过长眉道人,他问:“师父,有娘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时长眉道人立刻捂住胸口说:“小时候你没少啃,现在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该戒了。” 长眉总说,在襁褓里的李丢丢那会总是能把他啃的吱哇乱叫,真咬。 李丢丢想着,自己问师父应该也没有答案,因为师父都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家伙,他能知道个屁啊。 还有就是,师父那个胸,自己小时候真啃过? 有什么意思吗? 可是看到吴婶,李丢丢就觉得,那应该就是所有普通人家里的普通母亲的样子。 就在李丢丢刚要说吃什么的时候,他身后有人说话。 “李叱,你是不是作弊了?” 李丢丢回头,其实没回头之前他就知道是谁在说话。 许青麟站在李叱背后,他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背着手站在那,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神对普通人的审判味道。 李丢丢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而他的懒得说,在许青麟看来是害怕了。 许青麟往前迈了一步,以为这样可以给李丢丢施压。 “以你的资质,以你的品行,以你的出身,以你的学识,你能到甲字堂学第一,如果不是作弊了的话,那是什么?” 李丢丢还是没有理会,抬起手和吴婶比划了一下:“肉夹馍五个,一碗老豆腐一碗小米粥。” 吴婶有些担忧的看着李丢丢,李丢丢的笑容却依然那么轻松,似乎是在安慰吴婶不要害怕。 许青麟再上前一步,怒视着李丢丢问道:“你不敢和我说话?” 所有人本以为今天就是过过眼瘾看李丢丢吃东西,没想到还有这般大戏,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 一个毫无根基没有背景的穷小子,一个是许家的公子,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可是李丢丢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没有看许青麟一眼。 就在这时候书院里那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大概有四五个月大小的流浪狗颠颠儿跑过来,奶气十足的蹲坐在李丢丢旁边,它已经习惯了李丢丢喂它东西吃。 这是一条柴犬,柴门闻犬吠的柴犬,也就是看门狗。 许青麟看了看李丢丢又看了看那小狗,忽然笑了,转身往外走,极其轻蔑的说道:“真是绝配。” 李丢丢弯腰把小狗抱起来,在小狗脑门上弹了一下,小狗抬起嘴巴用牙齿轻轻的咬李丢丢的手指,很轻很轻,碰到就立刻松开的那种。 李丢丢笑道:“你再咬,我把你牙打掉信不信。” 许青麟回头冷笑道:“你不和我说话,却和一条狗说话,你真是......” 说完这句话后他脸色猛的一变。 李丢丢依然在逗弄着那条小狗。 第九十七章 四个阵门 接下来的日子有些无聊,每日读书写字,每日吃饭睡觉,每日偷偷去和高希宁见一面,他说今日学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她说又打听到谁家的姑娘貌美如花。 如高希宁这样出身的姑娘,自然会有一些门户相当的玩伴,有几位教习-家里的千金还是与她差不多一起长大,平日里多有走动。 高希宁最近打听的那些小姑娘都很不错,可是她发现李丢丢一点都不上心似的,问的急了,他就说自己才十二岁,急什么急。 高希宁想着,若是再没有李叱觉得可以相处的,那就只好出卖自己的闺蜜了。 与她关系极好的小姑娘有四五个,其中三个都是书院教习的女儿,两个是亲戚家里的,最亲近的是书院苑先生家的女儿,与高希宁同岁的苑佳蓓,那是一个性格与高希宁完全不同的小姑娘。 苑佳蓓性子柔和,比高希宁个子矮了一些,已经有六分大家闺秀的气质,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温婉大气浑然天成。 花前月下本是很美好的一个词儿,可是每天天黑之后这后院小林子边上的花前月下,李丢丢和高希宁的相见总是带着几分贼婆贼公的氛围。 “佳蓓可好了,比我好十倍。” 高希宁狠了狠心说道。 李丢丢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是十分差,她是你的十倍好,那就是一分差,还能好到哪儿去。” 高希宁一脚踹在李丢丢屁股上,正在蹲马步的李丢丢却连一丝都没有晃动,马步依然稳如磐石。 高希宁一怔,想着李丢丢的屁股那么翘,刚才踹一脚的触感那么弹,可能都是因为他经常蹲马步的缘故吧。 想到这她脸微微一红,心说自己这是胡思乱想的什么,说人生大事呢,此时此刻想李丢丢的屁股做什么。 可是转念想到,要不然自己以后也每天都蹲蹲马步? 于是脸更红了些。 李丢丢看她表情有异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憋不住要去茅厕吗?快去吧。” 高希宁一脚又踹上去,她踹李丢丢,什么时候发过力,当然就算是发力可能也没有多大威力。 “你才想去茅厕!” 李丢丢道:“不是吗?我看你脸有些发红,大概是粑粑憋的吧,我要是憋坏了那会儿就这样,我的脸就会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噫?粑粑憋的吧,好像有些韵律啊。” 高希宁深呼吸,深呼吸,告诉自己这个傻小子是自己答应要帮他找媳妇的,是自己揽的活,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总不能和自己生气对不对。 劝了自己七八句之后高希宁觉得好了些,因为劝到第六句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又给了李丢丢屁股一脚。 高希宁凶狠狠的说道:“流氓,整天想着屁股。” 李丢丢疑惑道:“我什么时候想过屁股?” 高希宁道:“就在刚才。” 李丢丢:“没有啊......根本就没有想过。” 高希宁懒得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自己练功吧,我要回去了。” 李丢丢摆手:“再见。” 高希宁气的转身往回走,李丢丢是个榆木疙瘩,可是他有诀窍啊,他看到高希宁转身走的时候马尾辫没有晃起来,心说事情有些坏了。 于是李丢丢问:“明天我去云斋茶楼,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些岳记的点心好不好?” 高希宁没回头的说道:“岳记的点心有什么好吃的。” 李丢丢道:“那......岳记隔壁闻香楼的香囊你要不要?” 高希宁道:“那又有什么稀奇。” 李丢丢道:“我新想了个曲子,明天先弹给你听,你帮我指正一下行不?” 高希宁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李丢丢道:“我听曲子又不白听,想让我指正的话就更贵了,你给的起吗?” 李丢丢问:“多少?” 高希宁身处手指晃了晃:“最起码,一份岳记的酥皮莲心,一个闻香楼的绣蝶香囊。” 李丢丢立刻说道:“闻香楼的绣鹿香囊也不错,再加一个?” 高希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李丢丢笑起来。 因为他看到高希宁的马尾辫又晃了起来。 那些东西高希宁并不缺,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贵重的,她只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给李叱一个台阶,在什么时候让李叱那个家伙觉得是他把自己哄好的。 可是高希宁就没有真的生气,她总是一次一次的想着若她真生气的话,怕是早也就不想见李叱了吧。 李叱送给她的那些小礼物,她一样都没有动过,在她的房间里有一个小木盒,每一样她都保存完好的放在盒子里,想着以后那傻家伙若是有心仪的姑娘,这些小礼物她就帮忙都送出去。 高希宁觉得,做媒婆做到自己这个份上,都快当得起伟大两个字了。 那个家伙钱又不多,不能浪费了这些东西,能省一些是一些,能骗一个是一个...... 李丢丢看着高希宁离开,又在那蹲了一会儿马步后直起身子,看了看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今夜多云月不明,应该是个劫富济丢的好天气。 换上那一套七分袖七分裤的夜行衣,带上那张黑脸白牙的面具,李丢丢像是鬼魅一样飘忽忽的离开了书院。 伴月楼的楼顶,李丢丢坐在屋脊上看着下边的大街,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看来今夜又不会有什么生意上门。 坐在旁边喝酒的夏侯琢问他:“你这迫切想赚钱的眼神告诉我,你对今夜没有生意上门很失望。” 李丢丢道:“所以你这是一句废话。” 夏侯琢道:“机会不是等来的,而是找来的,你每天晚上都在这伴月楼的楼顶上坐一个时辰,屋脊都被你屁股盘包浆了,你能有生意?” 李丢丢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你和高希宁今天都对我屁股感兴趣?” 夏侯琢:“我说的是你懒。” 李丢丢道:“因为我不能去巡逻。” “为什么呢?” “走路多了会消耗体力,体力消耗大了会饿。” “饿了就吃啊!” “一日三餐都是书院管的,免费吃,宵夜这一顿肯定是吃自己,那不行。” 李丢丢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立刻扭头道:“我不请。” 李丢丢叹了口气:“童工,就是如此的艰辛,每一个童工打工的日子,都是一段血泪史。” 夏侯琢:“十天晚上你吃我九天的宵夜,你血泪个屁,哪天晚上你是吃的自己?人性呢?” 李丢丢道:“差一天没吃到,很亏。”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的眼睛忽然睁大,因为他看到远处天空上燃起来一朵烟花,在这没有多少月色的晚上,那烟花显得格外夺目。 “走!” 夏侯琢喊了一声:“出事了。” 李丢丢也知道,那是青衣列阵的求救信号,看到这样的信号烟花炸开,所有看到了的青衣列阵之人必须尽快赶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屋顶上纵掠,夏侯琢长衫飘摆颇有些风度,李丢丢......七分袖和七分裤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大概掠过了三四排屋顶,夏侯琢打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不远处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的灯笼还亮着,车外倒着几个人。 “我先过去,你暗中支援。” 夏侯琢低低交代了一句,李丢丢微微点头,伸手把挂在腰带上的连弩摘了下来。 夏侯琢从屋顶上跳下去缓步靠近马车,左手在前,右手抬高握住后背上绑着的长刀刀柄,斜背着的长刀已经从刀鞘里抽出来一二分,隐隐可见寒芒。 “阵门?!” 夏侯琢忽然间低呼了一声,脚步也变得快了不少,他跑到马车边上蹲下来,扶起来其中一具尸体仔细看了看。 死了的人,是青衣列阵四位阵门之一。 就算是青衣列阵自己人中,不到五结的身份也不知道阵门的真实身份是谁,夏侯琢是四结,但他身份特殊自不必说。 青衣列阵的阵主就是节度使曾凌,四位阵门,其中两个是曾凌帐下的五品将军,曾都是曾凌的亲兵出身,到了冀州之后分派出去各自领军。 另外两个是江湖上的高手,在明面上都有很了不起的身份,一旦暴露开说他们是青衣列阵的阵门,冀州城里的江湖势力都会为之一震。 而现在倒在地上的这位阵门,就是曾凌帐下的五品将军之一,雷原。 他刚刚从伴月楼这边离开,走了还不到一刻,现在却已经横尸街头。 李丢丢从黑暗中掠过来,站在夏侯琢身边说道:“往四周探查过,没见有什么人。” 他的话刚说完,从四面八方分别有青衣列阵的人疾冲过来,当他们看到阵门已死的时候,每个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满是悲伤和愤怒。 “马车上有字。” 李丢丢忽然看到车厢上被人用血迹留了一行字,字迹不大,马车上的灯笼又不是那么亮,刚刚谁都没有注意到。 阵门一,送归西,阵门二,何须急? 十二个字,血书。 血自然是雷原的血。 “把阵门送回去。” 夏侯琢起身吩咐了一声,他看向李丢丢认真的说道:“现在你回书院去,明天晚上,后天晚上......这件事没有个结果之前,你都不用出来了,老老实实在书院里待着。” 李丢丢看着夏侯琢,夏侯琢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都是对牛弹琴了。 “喂!” 就在这时候,对面的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李丢丢和夏侯琢立刻抬头看过去,就见到那屋顶上坐着一个黑影,也许是刚来的,也许是一直都在那,却没有一丝让人察觉到的气息。 “我写的那十几个字怎么样?” 那黑影说道:“学的嵩明先生的字体,而且还特意押韵了。” 黑影慢慢站起来,走到屋檐边上扫视着下边的人,然后笑了笑说道:“我叫姚无痕,童叟无欺姚无痕,要杀你们四个阵门,你们都应该记住这个人,因为我是杀手行当里的神......” 他说完之后咦了一声,自言自语的又说了一句。 “居然又押上韵了。” 第九十八章 扫干净 夏侯琢一抬手就把长刀掷了出去,也就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李丢丢才算真正认识到了夏侯琢的武艺。 从赶过来开始,夏侯琢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在书院里那个与泼皮无赖打架的样子完全是两回事。 他向前疾冲的时候上半身压的很低,后背上斜绑着的长刀随时都能抽出鞘,可以想象的出来,如果在夏侯琢的正前方有一个敌人,夏侯琢这种压身背刀的冲击方式,在临战的时候那一刀劈砍出来会有多狠厉。 而在屋顶上那个人还喋喋不休的时候,夏侯琢的长刀化作一道流光飞了过去。 姚无痕后撤半步,左腿在前微微弓着,右腿在后,左手压住刀鞘,在夏侯琢的长刀飞临的那一瞬间,右手握住长刀横扫出去。 匹练对匹练。 当的一声,夏侯琢的刀旋转着飞了出去。 姚无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似乎是在震撼夏侯琢这一掷之力。 “很好,你的武艺比死的那个阵门还要好。” 姚无痕道:“可是我没兴趣和你打,因为没人买你的头。” 说完这句话后姚无痕转身,一边朝着屋后走一边说道:“你回去之后告诉青衣列阵剩下的三个阵门,我一定会杀了他们,不管他们怎么防备都没有用。” 而在他自负转身的那一刻,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夏侯琢身边冲了出去。 姚无痕根本就没有在意夏侯琢身边的那个人,也许是因为夏侯琢第一个出现,也许是因为夏侯琢的气场在这些人之中最强,所以他忽略了那个七分裤的黑衣人。 夏侯琢手里已经没有了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足够远,所以姚无痕回身走的时候很自信。 可是就在他走出去几步之后,那个七分裤的家伙从侧面一跃而起,左手抓住房檐发力一拉,身子已经拔高到了屋顶上。 也就是在李丢丢跳上屋顶的那一刻,夏侯琢才注意到那是李叱,他都没有察觉到李叱是什么时候从他身边冲出去的。 李叱踩着瓦片追上,听到脚步声姚无痕脸色微微一变,他原地转身,一刀横扫出去。 可是一刀落空。 李丢丢似乎是算准了他会有这样的一刀,所以落在屋顶上的时候就不是正常跑出去追的,而像是一头野兽一样手脚并用往前爬着追。 这种姿势显得有些怪异,当然也说不上潇洒,比起夏侯琢刚才飞掠而来大步流星的样子着实差了不是一两分,然而这种姿势却有用。 长刀在李丢丢头顶上扫了过去,而李丢丢的刀在他嘴里。 咬着刀柄的李丢丢在姚无痕一刀落空后脑袋猛的一甩,那把长刀随即斩向姚无痕的双腿。 “我凑!” 姚无痕腾空而起。 李丢丢的刀在姚无痕的脚下扫了过去,如此出人预料的一刀居然被姚无痕躲开,李丢丢也有些惊讶。 姚无痕抬起来之后一刀朝着李丢丢后背刺下来,而李丢丢还保持着爬行的姿势,这一刀应该怎么都避不开了才对。 可是李丢丢就没打算避开,他双手一发力,身子往前翻出去,两只脚就抬了起来......这不是多精妙的招式,可是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用出来,连下边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夏侯琢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夏侯琢都以为李丢丢躲不开这一刀了,所以那一瞬间他的双眼都开始充血。 其实,李丢丢这一招就像是往前翻了个跟头,身子快要倒立起来的那一刻双脚以一种罗圈腿的姿势拍了一下...... 脚掌拍脚掌,空脚接白刃。 夏侯琢的嘴巴呀的一声就张大了。 两只脚拍在一起正好夹住姚无痕的长刀,然后倒立着的李丢丢立刻把身子旋转了一圈,被这一招惊住的姚无痕一时失神,刀就被李丢丢转动之力搅飞了出去。 可姚无痕的反应足够快,他再次向后疾掠,心说这个人武艺如此诡异,但招式都极为有效,一定要记住这个人的样子。 所以他仔仔细细的看过去,正好李丢丢一翻身站了起来,在那一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并没有拉开多远,所以看得格外清楚,四目相对。 “我凑!” 姚无痕又惊叫了一声,吓得一哆嗦。 黑脸,白牙,黑脸不可怕,那上下两排白牙真有些瘆人。 这一惊之下,姚无痕人已经向后飞了出去,他双脚发力,身子腾空而起后落到了屋子后边,心说那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 来不及多想,转身就飞掠而去。 他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确定身后的人没有跟得上,那人虽然武艺不俗可是轻功似乎比他差了些,这个江湖中能轻易追上姚无痕的确实不多。 跑着跑着,他忽然就想起来不久之前冀州城里的一个传说,在青衣列阵和王黑闼那些人决战的晚上,有人说看到了一个夜叉,一个去索命的夜叉。 那夜叉说要带走三百个魂,而那天晚上死了三百人。 姚无痕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之说,他只是觉得多半这种事都是以讹传讹。 直到刚才见到了那张那么吓人的脸,他才知道那确实是个夜叉。 这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杀手,杀手中的夜叉。 姚无痕立刻做出了判断,他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夏侯琢身上,他一开始察觉到了夏侯琢身边有个人,然而和夏侯琢说了两句话之后,那人似乎就凭空消失了。 回想着那一段时间里,对于那个鬼脸人的印象是空白的,没有印象,完全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这是杀手才具备的特质,那是一种时时刻刻都会刻意让自己变得模糊的习惯,隐藏自己才能在关键时刻杀出致命一击。 这样武艺的杀手,自己怎么没有听说过?莫非也是新出道的人?如果是的话,那自己以后成为中原第一杀手的路上岂不是多了一个对手? 越是回忆,那个黑衣人的印象就越发的模糊,这是很不合常理的事,难道不应该是越回忆印象越深刻才对嘛? “高手......” 姚无痕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一口气跑回到他住的地方,把门关好之后姚无痕在屋子里坐下来,再次仔细回忆那个黑衣人的一切。 鬼脸,七分裤。 这就是全部。 你看,押韵并没有什么难度。 大街上,马车缓缓向前,坐在马车里的夏侯琢心里有些堵得慌,一位阵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杀,而杀人者却猖狂到杀完人再回来和他们当面叫板。 那是多自负的一个杀手,而他确实有那样的实力。 “丢儿。”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问道:“你觉得那个自称姚无痕的人,武艺如何?” 李丢丢想了想后回答:“我打不过,暂时。” 夏侯琢问:“你那几招把他逼走,显然你占了上风。” 李丢丢道:“我上去之前脑海里把对方会有什么反应想了一遍,推测到了他的两招,第一招他听到背后有声音不会先回头,而是会先出招。” “第二招,他如果躲开我那一刀只能是跳起来,而跳起来后他就又有了先机,他可以一刀刺向我的后背。”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我就预测到这两招,后边的想象不出来,而且时间也不允许,可是再打下去我一定输,追下去我一定死。”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那个人,一定杀过很多人,他是为杀人而练武,我不是,体力,经验,武技......我大概要再过两年才能和他打平手。” 李丢丢说了这么多,这让夏侯琢对李丢丢刮目相看。 他知道李丢丢挺能打,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李丢丢在打之前居然还思考了那么多。 他叹了口气道:“你在打架之前居然会想这么多东西。” 李丢丢好奇的问:“那你动手之前不去想吗?” 夏侯琢略装波一的点了点头道:“也想。” 李丢丢问:“想的是什么?”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后回答:“干!” 李丢丢一怔:“什么......什么意思?” 夏侯琢道:“就是干啊,想那么多干嘛......” 李丢丢这才明白过来,白了夏侯琢一眼道:“憨批。”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丢丢脑袋上一顿乱揉,李丢丢被揉的摇摇晃晃,头发都乱七八糟的了。 夏侯琢停手之后叹道:“这个人十之七八是连功名的人,不是他的手下就是他雇佣的杀手,他要杀的是阵门,因为阵门的身份有些特殊......对于节度使大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手下,这是想告诉节度使大人,连功名他准备好鱼死网破了。” 李丢丢道:“所以......这样的对手不值得害怕。”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问道:“为什么?” 李丢丢认真的回答道:“如果连功名认怂了,这样的敌人值得警惕,如果连功名逃走了,这样的敌人更值得警惕,但他不怂不逃,这样的对手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夏侯琢想了想,发现很有道理。 “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跟节度使大人说?” 李丢丢道:“让剩下的三位阵门先躲几天?” “躲?” 夏侯琢摇头道:“青衣列阵,没有躲的时候。” 就在这一刻马车停了下来,没有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其他的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李丢丢侧耳听了听,听到了很多人的脚步声。 夏侯琢推开车门下去,李丢丢跟着跳了下来,然后他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震撼到了。 大街上,迎面而来的是整整齐齐的队列,一模一样的装束,青衣,斗笠,斜背刀。 走在最前边的是三个人,姚无痕要杀的那三位阵门。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看向夏侯琢说道:“夏侯,你们先回去吧。” 夏侯琢问:“三位阵门,你们是要......”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刚刚说话的那位阵门就已经回答了他。 “今夜,冀州城内,连功名的所有场子,扫干净。” 第九十九章 到月头了 青衣列阵的反应速度之快让李丢丢有些震撼,从阵门雷原被杀到青衣列阵已经在反击的路上,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夏侯琢曾经说过,节度使曾凌大人是按照治军标准来治青衣列阵,所以在那么一个恍惚中,李丢丢忍不住想到......节度使这般封疆大吏有心思以治军标准搞一个暗道势力出来,为什么不能治理好地方? 真的就比连功名好多少吗? 这无非是一个很坏,一个不是很坏的区别。 都是坏。 而且这么快的反应速度,真的是没有一点准备? 李丢丢愣神,夏侯琢的注意力都是那些青衣列阵兄弟们身上,没有发现李丢丢眼神里逐渐出现的失望。 在没有想到这些之前,李丢丢觉得青衣列阵不是暗道势力,是侠。 今日之觉悟,青衣列阵不是侠。 李丢丢长出一口气,又想起王黑闼,觉得那汉子死的可真冤枉,刚刚见到青衣列阵出现的时候那种被点燃的热血瞬间就熄灭了下去。 “我先回去了。” 李丢丢轻声说了一句,不等夏侯琢回应他就已经迈步离开。 夏侯琢和那三位阵门说了几句话再想追李丢丢的时候,发现李丢丢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一口气追回到书院,跑到李丢丢住的地方看了看,那少年在院子里,只穿了长裤,光着膀子,正在把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来。 哗的一声,那少年打了个寒颤。 “世上事都可以用对错来区分。” 夏侯琢走进院子,从李丢丢手里把那水桶接过来也去打了一桶水,然后浇在自己身上。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看向李丢丢说道:“我大概能猜到你想了些什么,你觉得一瞬间自己不正义了。” 李丢丢摇头不语。 夏侯琢道:“你才十二岁多些,还不应该因为这些事而烦恼,不是合适的年纪。”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看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确实不该,但我已经在因为这些事而烦恼了。” 夏侯琢问:“那你想到如何解决烦恼了吗?” 李丢丢再次摇头。 “跟你说件事。” 夏侯琢道:“一个月之前,武亲王在羽亲王府里大发雷霆,给节度使大人下了死命令,一个月之内连功名不全家死,那么就让曾凌全家死。” 李丢丢心里一震。 夏侯琢道:“昨天下午,阵门雷原带人查到了一些事,大概是发现了连功名有私库的事,而且所藏粮草武器众多,这就能要连功名的命了。” 李丢丢道:“所以雷原死了,连功名是想告诉节度使大人,他不会认命的。” “他没机会的。” 夏侯琢道:“如果你今夜睡不着的话,我带你去看看戏,我也不知道戏会这么快来,你知道的,我还不足以知道所有事。” 李丢丢觉得自己今夜应该是真的睡不着了,有时候想想自己这个年纪天天忧国忧民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说道:“连功名死对于冀州城的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李丢丢伸手把旁边的衣服拿过来往身上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走吧。” 夏侯琢嗯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鸡儿凉。” 李丢丢:“......” 他走了几步后点了点头:“确实凉。” 两个人一前一后再次离开书院,他们没有隐藏行迹,就直接走在大街上,夏侯琢让李丢丢把青衣列阵的红绳绑好,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夜风越来越大,已是初秋,所以越发的凉了起来。 夏侯琢走着走着忽然感慨了一句。 “我觉得都给我吹小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他也这么觉得,不但小,还紧致。 走了大概一二里,夏侯琢脚步一停,他往旁边的街上看了一眼,那条小街上没有夜灯,所以只能只能看到如水墨一般的密密麻麻的人影和刀枪如林。 那是节度使曾凌调动的人马。 李丢丢忽然间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想问夏侯琢,雷原的死真的是不可避免吗? 可是没有问出来,问了,不过是让夏侯琢难堪而已,而这一切又和夏侯琢有什么关系?雷原死了,青衣列阵的人充满了仇恨,这确实不是夏侯琢可以左右的。 再走一里左右,旁边的一个大院开着门,门里边灯火通明,夏侯琢驻足往门里看,李丢丢也跟着停下来看。 门里边的空地上,青衣列阵的人正在把一个一个跪着的人砍死,刀光下,人命如草芥。 “李叱,我是不是和你说过青衣列阵很多好话?” “是。” “现在这些好话我依然会说。”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认真的说道:“你所失望的,却正是我觉得还有些值得欣慰的,这样的一个时代没有好的给你选,你没的选我没的选,百姓们大概都没的选,那就尽量去接受哪一个更好些,我们选不到好的,在坏和更坏之间做选择就不难了。” 他指向大院里边说道:“这冀州城里,武亲王来了,所以连功名就要死了,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 李丢丢没有说话,但夏侯琢说话的时候前后用了两次无论如何,这足以说明夏侯琢的心境。 其实他心里在想另外一件事,为什么武亲王责令节度使曾大人动手,不是以一种正大光明的雷霆手段去惩治,而是先用这样的方式来掠夺? 是,这是在掠夺,一个豪强从另外一个豪强手里掠夺,掠夺剩下的才归朝廷法度管。 今夜之后,连功名的一切都会归入节度使手里,那些赃款没有一个铜钱会进朝廷的账。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巷子里密密麻麻都是大楚的府兵,可他们却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因为还没有轮到他们登场。 “不想看了。”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回家睡觉。” 夏侯琢道:“你应该多看看,如果你以后不想做一个泯然众生的人,不想和那些百姓一样做一个遇到事就把头低下假装看不到的人,就该多看看。” 他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你还没有看到对的事,那就多看看什么是错的事,都有用,最起码你会知道这些错的事,让你恶心。” 李丢丢问:“你恶心吗?” 夏侯琢点了点头:“恶心......但我到了已经必须忍着恶心的年纪。” 李丢丢又一次沉默了,夏侯琢不也才十七? 冀州府治衙门,连功名没有在家里而是在衙门里,因为他知道今夜就是那个坎儿,也许怎么都不可能迈过去的坎儿,在衙门里他会觉得稍稍踏实些,因为这里是权力象征。 但他现在是孤家寡人了。 他觉得有些可笑,因为此时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不是那些平日里满嘴忠义的手下,而是一个收了他银子为他杀人的杀手。 连功名以往怎么会看得起姚无痕这种人,在连功名眼里姚无痕就是个下三滥,是个小角色。 “看起来大人似乎有些生气?” 坐在一边,把腿翘在桌子上的姚无痕笑了笑,没有嘲讽的笑意,只是觉得有意思。 “我待他们难道不好吗?” 连功名往四周看了看:“我给他们前程,金银,给他们权力,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们却比谁都跑得快,反而是你这样一个为了钱杀人的人留在我身边,你为什么还不走?” 姚无痕道:“我不是一个光彩的人,但我守信,你雇了我,你死或者我死,才算结束。” 连功名问:“你有把握带我出城吗?” 姚无痕摇头:“没有。” 连功名又问:“那你有把握把我藏好吗?” “没有。” 连功名苦笑道:“你居然连一句漂亮些的谎话都懒得说。” 姚无痕道:“没屁用。” 连功名看着姚无痕的眼睛说道:“你现在杀了我的话,你可以带走这里所有的钱财,还不用担惊受怕,更不用卖命拼杀,为什么你不动手?” 姚无痕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连功名,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出现了很浓很浓的嘲讽。 “明白为什么你会众叛亲离了,可不仅仅是因为你的那些手下怕死,还因为你不值得他们卖命。” 姚无痕道:“我给杀人定价,杀一个威胁不大的人二百两,但是我杀人的时候却遇到了危险,甚至有可能送命,我却不会跟你要加钱,因为说好了二百两就是二百两。” “你雇我保护你,我说了一天一千两,那就是一天一千两,你有一百万两都和我没有关系,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姚无痕起身,走到连功名身前一尺左右站住,眼睛看着眼睛的说道:“契约,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太他妈的不是东西了,楚国的官员一个个都如你这样,自己都不知羞的?我一个做杀手的却可以理直气壮的站在你面前指着你鼻子说你做人操蛋,你不觉得操蛋?” 连功名怔住。 姚无痕道:“就看不起你们这些穿官服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叫言出必行,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看着连功名还一脸懵的表情,姚无痕问了一句:“还不走?” 连功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地上那十几口大箱子,每一口箱子里都装满了金银财宝。 “命重要。” 姚无痕拉了连功名一把:“走吧,我尽量多保你活一会儿。” 连功名被他拉着往前走,还不住的回头,出门之前他问姚无痕:“你那么在乎钱,箱子里的珠宝随便取一个都不止千两,你为什么不拿?” 姚无痕道:“确实都很值钱,但不是我的。” 外边大街上已经越来越乱,到处都在厮杀,那些依附于连功名的暗道势力在今夜注定会被屠戮。 府衙的后门,连功名长叹一声:“我把我半生都交付于此,现在却......” 啪! 姚无痕给了他一个耳光。 “能不能好好走了?” 姚无痕瞪了他一眼。 第一百章 没用了和还有用 这一个耳光把连功名打的懵住,他下意识的要发怒,可是一看到姚无痕那眼神就又把话憋了回去。 姚无痕在乎他生死吗? 并不在乎啊,姚无痕在乎的是他所坚持的信,他要做的是一个守信人,仅此而已,虽然这守信也挺可笑的。 “我们......去哪儿?” 连功名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此时冀州城里的大街上应该都是节度使曾凌的人,而且连功名也相信,那些原本发誓忠于他的手下应该都已经倒戈到了节度使那边,说不得大街上参与盘查的就有这些人。 “夫子庙。” 姚无痕看着连功名补充了一句:“别多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死了不要怪我。” “是是是......” 连功名应了一声,立刻跟上了姚无痕的脚步。 大楚的每一座城里可能都会有一座夫子庙,拜的夫子是周时候的那位夫子,姓姬,名平。 姬夫子是皇族出身,那时候的周天子是他的兄长,可是夫子却没有乐于享受这天生的贵气,十四岁离开都城开始游学列国,一路走一路求学,后来一路走一路讲学。 夫子到四十多岁的时候,已经走了能有几万里路,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走了多远,但都知道夫子去过无数地方,各地百姓皆得夫子恩惠。 周天子号令诸侯列国,可是未必所有诸侯都服周天子,却无人不服夫子。 以至于后来周天子病故,夫子赶回都城辅佐新皇,本已经杀到都城的各路叛军得知夫子回来了,便立刻退兵回去,十万叛军围都城,夫子一人回,十万兵皆回。 从此之后,夫子以监国身份处理朝政,大周在五年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不是楚所灭,而是蒙帝国的铁骑,虽然楚取而代之,但楚皇从不敢说是灭周而说是承周,为了表示对周的尊敬,楚皇下令重修周书,并且亲自祭拜夫子。 自此之后,大楚各地兴建夫子庙,最初的时候,楚复兴中原,各地夫子庙也都是香火旺盛。 然而时至今日,各地的夫子庙多已经荒败,百姓们都吃不饱肚子,哪里还有余钱去给夫子庙添香火。 后来别说添香火,夫子庙里供奉的东西都被吃光了,再后来供桌之类的东西都被搬光了,再再后来,连砖石瓦片木材都有人来拆回自己家里去。 有人说这样不好,搬东西的人就回一句说......夫子那么好的人,会怪罪吗? 此刻此地,连功名跪倒在那斑驳不堪的夫子泥像前认真磕头的样子,像是很虔诚。 “求夫子保佑我渡过此劫,我若能活下来,日后必来夫子面前还愿,为夫子再塑金身。” 他一下一下的磕头,姚无痕看着可笑极了。 “你看看你面前这夫子老人家。” 姚无痕伸手在夫子泥像上抠了抠,土就一块一块的往下掉,看起来像是被射了几百箭一样。 姚无痕蹲在磕头的连功名面前笑着说道:“你求夫子,夫子欠你钱啊,不欠你钱凭什么管你?你如求我,求我还好一些。” 连功名怒吼一声道:“你怎么一点儿敬畏之心都没有!” 姚无痕起身一脚把夫子泥像踹倒下,他指了指那落地的半截泥像说道:“你有敬畏之心?如果你有的话,夫子的像就不会是这个鬼样子。” 他一脚踩在夫子泥像的脸上后说道:“你看他这脸,样子比城外那些几天没吃过饭的难民还要丑陋,你说是他不要脸了,还是大楚如你们这些做官的不要脸了?” 连功名怒视姚无痕。 姚无痕却懒得再说了,他从泥像后边的土洞里拉出来很大一个包裹,打了打包裹上的尘土,解开包裹之后从里边把兵器一件一件的取出来。 “我小时候还给夫子上过香,那时候我爹娘说拜拜夫子,愿夫子保佑我,希望我做个夫子那样的学问人。” 姚无痕看了看夫子泥像笑道:“他没答应。” 他看向连功名说道:“我好歹给夫子上过一炷香,你这个宣扬夫子德以治天下的人,上过香吗?”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一阵的脚步声,夫子庙外边来了不少人,脚步声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这就足以说明人数。 连功名脸色大变,还跪在那的他一把抓住姚无痕的脚踝求道:“快带我走。” “能去哪儿呢?” 姚无痕笑了笑,拿起一张弓拉了拉试试力度,然后把箭壶放在自己脚边。 “冀州城里都是想杀你的人,你哪儿也去不了。” 连功名听到这句话猛的抬起头,怒视着姚无痕说道:“你明知道他们会追来还是把我带到这,你就是故意想让他们找到的!” 姚无痕道:“你猜对了,我是故意留了下线索,他们也没有那么蠢发现不了。” 他一脚把连功名踹开:“去躲到后边,你能晚死一会儿,出来肯定死的快......我拿了你的银子说要帮你杀人,杀四个阵门,就一定要杀四个阵门,我一个一个的去找会很麻烦,不如等着他们自己来。” 话音刚落,外边人影一闪,有人直接冲了进来。 姚无痕手里的羽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刚冲进门的人就被一箭射中咽喉往后仰倒,中箭的人倒在那抽搐了几下后就不动了,神仙也救不了这样的伤。 “小的们就别一个一个来送死了,青衣列阵的三位阵门都到了吗?” 姚无痕朝着门外大声喊道:“别耽误了,三个人一块进来吧。” 外边沉寂了片刻之后忽然脚步声就嘈杂起来,人群开始往夫子庙里边冲。 姚无痕便一箭一箭射出去,箭壶装满可以装三十支白羽,他没有一箭落空,连发三十箭,便有三十人被送入轮回。 “真不心疼小的们的命?” 姚无痕大声说道:“你们不把自己兄弟的命当回事吗?” 外边又是一阵沉寂。 良久之后,三个青衫客缓步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三四十岁年纪,面容上带着些不怒自威,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进来的两个青衫客,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一个看起来也在四十岁上下。 “瞧瞧。” 姚无痕看到这三个人进来后哈哈大笑,笑的眼泪似乎都快出来了,他回头看向躲在半截泥像后边的连功名说道:“你认出来了吗?你自己都没有想到吧。” 他大笑着说道:“冀州城里三大暗道势力,老百姓都知道风雷门和金羽楼是你连大人照着的,这两大势力都对你唯命是从,你也因此而得意,你却不知道风雷门和金羽楼的主事人,居然都是青衣列阵的阵门。” 他问连功名:“此时此刻,有没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连功名已经面如死灰。 姚无痕看向居中的那个青衫客说道:“阵门梁方,军中武将,传闻你有一套棍法能在万军之中往来冲杀,大家都这么说,可我不信,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去过战场,哪里来的万军冲杀?” 他又看向左边那个说道:“风雷门门主萧夺,你祖辈萧风雷一套风雷刀法在北境江湖打出来赫赫威名,不知道你现在还有他几分强。” 姚无痕指向右边那个阵门说道:“金羽楼的二当家刘万山,你们大当家病歪歪多年了,你是真正做主那个,传闻你刀掌双绝,今日可领教。” 说完这三个人后他笑起来,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反正就是笑的有些得意。 笑够了之后姚无痕回头指着连功名说道:“可你们三个价钱一样啊,这家伙给出的价格一千两一个,我接了。” 在他不笑了转回头看向三人的那一刻,眼神里只剩下杀人的狠厉。 “来吧!” 姚无痕大喊一声。 半截夫子泥像倒在地上,像是侧头看着他们,一只眼睛没了,一只眼睛没了一半,也不知道这样的泥像还能看到什么,大概会看到可笑二字。 夫子庙里杀气四溢,三个阵门都是有身份的人,一开始并没有一起上,可是后来发现那个疯子真的很能打,真的很凶厉。 于是三人齐上。 一刻之后,姚无痕啐了一口嘴里的血,往自己身体左边看了看,左臂上还卡着一把刀,估摸着骨头都被砍开了一半,好在没断。 再往右边看看,右边肩膀上插着一把剑,剑透体而过,血顺着剑身还在往滴落。 胸口上还有一道从左到右的伤痕,衣服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肉也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艰难的挪动着脚步走到半截泥像后边,扶着泥像蹲下来,龇牙咧嘴的疼。 喘息了片刻之后,他看向连功名,颤抖着把手伸出去:“完活了,给我剩下的钱。” 在他身后,三个阵门都已经死去。 连功名看着面前这个血糊糊的人,觉得自己雇了一个魔鬼。 一个时辰之后,羽亲王府。 大院里,武亲王杨迹句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的看着跪在面前的连功名,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连功名也在看着他,此时此刻连功名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所以看向武亲王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连功名忽然笑着说了一句话。 “你牛气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姓杨吗?” 武亲王脸色一变,起身走了。 节度使曾凌一摆手,手下亲兵上去,一刀把连功名的脑袋剁了下来,那人头咕噜咕噜的滚出去挺远,正好面朝着杨迹句走的方向。 没闭眼,张着嘴,好像还是在没完没了的说那一句。 你不就是姓杨吗? 羽亲王府的一间配房里,羽亲王杨迹形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姚无痕,回头问了一句:“他一人杀了四个阵门?” 手下人回答:“是,一人杀了四个,还杀了三十几个青衣列阵的兄弟。” 羽亲王沉默片刻,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了一句:“治好他,我留着用。” 第一百零一章 你会适应的 夏侯琢说,以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足以知道全部事,如果知道的话他不会在今夜带李叱在伴月楼等着。 后来带李叱去大街上看,是因为他忽然间觉得应该让李叱明白一些事,哪怕这些事对于李叱来说确实有些早。 “你以前在冀州七县跟你师父讨生活的时候,见识到的风浪有多大?” 夏侯琢递给李叱一壶酒,师父说不许李叱在这个年纪喝酒,可是自从上次李叱出门受伤后,他才发现自己对酒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酒倒进他嘴里,就只是有味道的水而已。 李叱把酒接过来,回答道:“和冀州城里的风浪比起来,不算大。” 夏侯琢点头道:“就是如此,你在冀州七县看到的风浪,是小河里的风浪,你在冀州看到的风浪,是大江的风浪,如果你不想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那么将来你还会看到整个天下的风浪,那是大海的风浪。” 李丢丢嗯了一声。 夏侯琢笑了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渺小?” 李丢丢又嗯了一声。 夏侯琢道:“我都觉得自己一直很渺小,何况是你......李叱,以后别做浪花。” “嗯?”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一开始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夏侯琢伸出手掌心朝上,语气很轻的说道:“翻手为云。” 他的手转了一下,手心朝下。 “覆手为雨。” 他看向李丢丢:“将来要做大人物啊,小人物只是浪花,你看到连功名了吗?那也只是一朵比较大的浪花而已。” 李丢丢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所以开了句玩笑。 他说:“他是不是浪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浪,以至于浪死了。” 夏侯琢笑着在李丢丢脑袋上揉了揉,他失去了一个妹妹,现在有了个弟弟。 这个弟弟在他心里的位置,重合了他失去的妹妹的位置。 “但我觉得你这样的性格......” 夏侯琢摇了摇头说道:“不像是个大人物的性格。” 李丢丢问:“为什么?” 夏侯琢道:“因为你糊涂事做的太多了,最初的时候有人让你离我远一点,那是对的,后来有人让你离高希宁远一点,也是对的,你偏偏就往错的路上走。” 李丢丢笑起来,懒得解释。 “天快亮了。” 夏侯琢道:“你已经蹭了我好多天宵夜,现在去请我吃个早饭如何?” 李丢丢想了想后问道:“大地方还是小地方?” 夏侯琢问:“大地方是何处?” 李丢丢理所当然的说道:“书院食堂,什么都有。” 夏侯琢道:“那去小地方吧,我就不信不能从你手里抠出来一点钱请我吃个饭。” 李丢丢起身:“行吧,虽然对我来说这有些难,我试试。” 半个时辰后,书院教习吃饭的小食堂门口,李丢丢一本正经的说道:“这种小地方不好进,我还得去看看今天做菜的师傅们还认识我不认识。” 夏侯琢看着李丢丢,咬了咬牙说道:“难为你了。” 李丢丢道:“不用客气。” 就在这时候燕青之抱着一些书册之类的东西从远处走过来,看了看那一大一小两只败类,燕青之扭头就走。 宁愿不吃了,也不能和这两个家伙一起吃。 “先生。”李丢丢笑着说道:“要出去吃吗?我请!” 夏侯琢一瞪眼:“你不请我,请他?” 李丢丢道:“你看你,这矫情的。” 燕青之的脚步一停,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抱着书册卷子走回来,一脸的将信将疑:“你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就是想请先生吃个早饭,毕竟请午饭和晚饭的话要去酒楼,花销会很大,我不舍得。” 燕青之:“我谢谢你这么坦承,我就在食堂吃吧。” 李丢丢道:“可是我已经和大食堂那边吴婶说了,今天一早不去食堂吃饭,若是再去的话显得言而无信,先生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可随意食言。” 燕青之想了想,也许这俩家伙真的是找自己有事,于是点头道:“门口的刀削面不错,走吧。” 小吃铺子里,燕青之和掌柜的打了个招呼:“两小碗两大碗。” 掌柜的应了一声,不多时用托盘端着四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过来,肉香面香扑鼻而来。 掌柜的把小碗放在李丢丢面前一碗,然后看了看燕青之,剩下的不好分,他也不知道谁吃小碗谁吃大碗了。 燕青之道:“我来吧。” 他把两个小碗挪过来,他和夏侯琢一人一小碗,李丢丢面前摆了两大碗,这刀削面的碗说小碗也比寻常人家吃饭的饭碗要大多了,燕青之这样的饭量,一小碗正合适。 他看了看李丢丢问道:“够吗?不够一会儿再加,直接要的多了面就坨了,不好吃。” 李丢丢道:“够了。” 燕青之:“胃口不好?” 李丢丢道:“一夜没睡,确实胃口不太好。” 掌柜的:“?????” “说吧,什么事?” 燕青之问了一句。 “没事......” 李丢丢一边吃面一边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很琐碎的小事......昨夜里我睡不着,就光着膀子出去冲了个澡,夏侯琢说有事出去一趟我就跟着了,然后里边的衬衣没穿,直接套了件长衫就出去了,因为外面风挺大的,所以吹的有些凉......” 燕青之皱眉道:“说要紧的!” 夏侯琢:“说要紧的地方不对,不该在这说。” 燕青之:“你闭嘴!” 他瞪了李丢丢一眼:“说......重要的!” 李丢丢:“没带钱。” 夏侯琢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面都喷出来了,心说他怪不得要喊上燕青之,这个家伙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燕青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道:“那我请你,本来也要找机会和你谈谈。” 李丢丢觉得有些不对劲。 燕青之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卷子:“这是前两日月考的卷子,你又拿了第一,第二是许青麟,第三是刘胜英。” 李丢丢嗯了一声:“没啥没啥,不用夸我。” 燕青之沉默片刻后说道:“按理说我作为教习,不该劝自己的学生不要再考第一了,可是......” 夏侯琢猛的一抬头,燕青之看向他:“你闭嘴!” 夏侯琢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吃面。 “许家的人上次就来过书院见了高院长,他们说,许青麟怀疑你作弊才会考到第一,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是不是高希宁会提前把考题跟你说了。” 李丢丢眉角一抬。 燕青之道:“院长大人虽然表现的很生气,没怎么给许家人面子,但是他昨夜知道你又是第一后来找过我,想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一让许青麟......” “许青麟从书院结业之后要去都城入仕,那边的门路许家都已经打点好,他只要这几年在书院的成绩足够漂亮,到了都城之后自然前程似锦。” 李丢丢嗯了一声,没表态。 燕青之低头吃面也没再多说什么,吃完后起身要去结账,夏侯琢一伸手把燕青之拦下来,从怀里取了一块碎银子抛给掌柜。 燕青之疑惑的看着夏侯琢,夏侯琢抬起手擦了擦嘴,没理他,看向李丢丢:“吃饱了吗?” 李丢丢嗯了一声:“吃饱了。” 夏侯琢道:“下次长记性,别随便占人家便宜,两碗刀削面就把自己卖了,会很贱。” 说完后他看向燕青之说道:“谢谢燕先生抽空陪我们兄弟吃早饭,真是荣幸之至。” 他起身抱拳,伸手抽了一根牙签出来,叼着牙签依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出门了,李丢丢看向燕青之,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谢谢先生。” 燕青之笑了笑:“不用。” 夏侯琢等李丢丢出门,像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一样看着李丢丢问道:“他让你低头,你还谢谢他?” 李丢丢道:“先生只是说了这些事,并没有让我低头。” 夏侯琢道:“他都不该说!” 燕青之出门听到这句话,没在意,也没生气,溜溜达达的朝着书院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骂了一句:“憨批。” 夏侯琢一转身:“你骂谁呢!” 燕青之连头都没回,一边走一边很碎嘴子的不停说着:“憨批,憨批,憨批,憨批......” 夏侯琢追上去拉了燕青之一下:“你说清楚你骂谁呢。” 燕青之:“憨批。” 夏侯琢忽然就扭了一下腰:“哎骂不着,反弹,骂不着。” 燕青之愣了。 李丢丢过去走到两个人中间,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的,然后苦笑着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幼稚然后往前走了。 燕青之看着夏侯琢问道:“反弹是什么意思。” 夏侯琢:“反弹就是给你弹回去,你骂什么都弹回去。” 燕青之:“幼稚可笑!” 夏侯琢:“哎再反弹。” 燕青之走了几步,一扭腰。 “唉我也反弹!” 李丢丢回头看着他俩那样子,叹了口气道:“怎么都娘里娘气的。” 等回到教室的时候李丢丢发现许青麟居然没有在居中第一的位置上坐着,而是坐到了后边去,他觉得有些意外。 许青麟看了李丢丢一眼后说道:“那位置我丢了两次,不再坐了,什么时候我考回第一,我再回去。” 李丢丢道:“不用那么急,下个月就好了。” 许青麟嘴角一扬:“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吗?” 李丢丢道:“没有啊,我的意思是,下个月你可能就适应了继续在后边坐着了。” 许青麟脸色一变,但却没有发作。 片刻后,许青麟看向李丢丢认真的说道:“我家里人来书院做了什么和我无关,我许青麟不是那么下作的人,我要赢你就不会用盘外招,而是正大光明的赢你。” 李丢丢笑起来。 许青麟皱眉:“你笑什么!” 李丢丢笑着说道:“可你还是会适应的。” 许青麟:“......” 第一百零二章 预想之外的分别 连功名的倒台对于冀州城里的百姓们来说是一场轩然大波,可是很快节度使大人就派人安抚百姓,并且在城内四处张贴公告宣布了连功名几十项重罪,告诉百姓们从今日起节度使衙门将接管冀州府衙门所有公务。 并且,从即日起任何人都可到衙门检举冀州府上下所有官员的不法之事,只要检举者所言属实皆有奖励。 李丢丢一如既往的第一个到了教室门口,那些大事似乎和书院里的学子们没有什么关系,日子照常过,书照常读。 可是李丢丢却发现刘胜英没来,那个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腼腆的家伙每天都是第二个到,跟李丢丢走的亲近之后也变得傻里傻气的,每天到了都会傻笑着和李丢丢站在一起等先生来。 他总是喜欢站在李丢丢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傻站着。 可是今天这课堂上除了刘胜英之外全都到了,连习惯了压着时间到的燕青之也到了,李丢丢的心里就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李叱,你出来一下。” 走到门口的燕青之叫了李丢丢一声,李丢丢连忙跑出来问:“什么事先生?” 燕青之像是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儿后才说道:“刘胜英家里牵扯到了连功名的案子,好在是家里人把所有家产都献了出去,所以保了一家平安,但节度使大人不准他们家留在冀州,他们一家打算搬到西北信州那边去,现在刘胜英在书院门口等你,你去不去,自己拿主意......” 燕青之的话还没有说完,李丢丢人已经奔了出去,犹如一阵风一般冲向书院大门那边。 李丢丢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外边,距离大门大概十几丈外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李丢丢一眼就看到刘胜英站在马车边在朝着他招手。 李丢丢冲过去,紧张的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事?” 刘胜英摇头:“我没事,不过要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里,车窗帘子拉开,刘胜英的父亲先是朝着李丢丢笑了笑,然后对刘胜英说道:“要快些,咱们赶时间的。” 刘胜英点了点头,努力笑了笑后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东西递给李丢丢。 他笑着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个香囊,我在里边放了个平安符,你带着,兴许有用呢。” 李丢丢鼻子一酸,他问道:“你家里出了事,是不是没有多少钱财了?我这里还有一些,你都带上。” 他从怀里抓出来两张银票塞给刘胜英,这些银子都是李丢丢攒够了整数到票号那边存了换成银票的,有一百五十两,不算多,可是对于落难之人来说,一百五十两有很大很大的用处。 “不用不用。” 刘胜英还在努力的笑着,他是那么那么爱哭的一个人,今天却一直都在笑。 刘胜英道:“我家里有钱的,况且我们是去信州那边投奔亲戚,亲戚也是大家大业,不碍事,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李丢丢哪里会听她说这些,一把将银票塞进刘胜英胸口衣服里,刘胜英吓得惊叫一声立刻后撤,惊的像一只遇到了危险的小鹿。 李丢丢被他这一嗓子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尖锐的好像能刺破耳膜似的。 “我......” 刘胜英脸红的厉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马车里,刘胜英的父亲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告诉他吧,以后应是再无见面的机会,所以现在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刘胜英脸红红的,抬起手把头上的发布解开,低着头说道:“其实我是女......女孩子,我本名叫刘英媛,是我任性想来书院读书,没办法只好女扮男装,父母疼爱,由着我任性,其实那天我想邀请你来我家里玩,本是要告诉你这些,可是你不肯来......” 她说完这些后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也许是泪水,也许是别的什么。 “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你别那么快忘了我,要是一定会忘了我的话,就......一个月?如果你觉得一个月多的话,那就二十天?总不能几天就把我忘了。” 她像是不敢再说下去,所以转身要走,然后又回头,再次很努力很努力的笑着说道:“要一直厉害啊,要一直都是甲字堂学的第一,你肯定行的。” 李丢丢整个人都是懵的。 刘胜英的父亲说道:“是我和她娘亲太娇惯她,她一心想到四页书院读书,还说女孩子凭什么就不能和男孩子一样可以正经求学,我拗不过她就应允了......” 他在车里抱了抱拳:“多谢你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希望......算了,我们这就走了,再耽误怕还有事端。” 他朝着刘英媛招了招手,刘英媛低着头回到车里,马车缓缓启动,李丢丢站在那看着马车走远,脑袋里空空荡荡。 他也不知道是震撼于刘胜英居然是个女孩子,还是震撼于这件事牵扯到了刘胜英家里,她家里本该是有很好的日子,可是离开冀州之后去信州那边,寄人篱下,怎么可能日子会过的舒服。 李丢丢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好像刚刚才跑了几十里路似的,沉重而无力。 回到教室里,李丢丢坐在那一直愣神,若是以往有弟子这样愣神的话燕青之早就已经发了脾气,可是今天他却始终都没有说什么。 等到了中午停学,李丢丢茫然的往食堂那边走,其实也什么都没想,就是脑子里混乱的很,至于为什么是往食堂那边走,可能是身体里已经生成了导航。 “有些难过?” 燕青之跟上来问了一句。 李丢丢点了点头:“是,有一些。” 燕青之道:“其实......以他家里和连功名的关系,这次是要出大事的,是高院长连夜去求见了节度使大人,高院长担保,而且还把你送给他的那幅登雀台贴送给了节度使大人,这才保了她们一家不被追究,家业没了,是在所难免......” 李丢丢嗯了一声,他不在乎什么登雀台贴,可是却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还有一个嵩明先生的印章呢,那东西不是价值万金吗? 他立刻转身想跑出去,被燕青之一把拉住。 燕青之正色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那东西你不能给她,你给了她就是害了她......你应该知道,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家有重宝,会有多少人眼红,那件东西她能拿出来用吗?不能拿出来换钱,你给她有用什么意义?” 李丢丢愣在那,只是觉得心里很堵得慌。 “还有一件事。” 燕青之拍了拍李丢丢肩膀:“在乙字堂学的张肖麟也走了,没来书院,没打招呼,不过我知道肯定已经走了,他家里也牵扯进去,好在不是那么深。” 燕青之看了李丢丢一眼,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当初和你一起进书院是四个人,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刚刚那会儿我还想着,人生真是很奇怪,他们三个都比你家世好也比你更有前途,可是却突然间就都跌入谷底......” 李丢丢嗯了一声,心里想着张肖麟那个家伙居然也走了...... “走吧。” 燕青之举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所有过往,都不应扰心。” 李丢丢深呼吸,然后加快脚步跟上燕青之,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下午停学后我出去买些肉什么的回来,秋高气爽,在院子里烤肉吃如何?” 燕青之笑起来,声音有些柔和的说道:“可以,别只买肉,也要买些菜回来。” 李丢丢顺口道:“菜还用买?在先生你院子里拔不就是了,要吃也是在先生院子里吃啊,就在菜田旁边吃,想吃什么拔什么,新鲜又得劲儿。” 燕青之居然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确实,我给忘了。” 李丢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问道:“那些菜,先生不是不准动的吗?” 燕青之理所当然的说道:“菜种了,不就是为了吃吗?” 李丢丢又问:“先生,你不是假扮的吧?你那么抠.....” 燕青之一侧头,李丢丢加快脚步:“我先去跟吴婶要几份饺子,先生要不要来大食堂尝尝,算了先生你也吃不惯这边的东西......” “好啊。” 燕青之迈步向前。 “那就去尝尝。” 城门外,官道上,马车走的有些急。 刘英媛的父亲看了看自己红了眼睛的女儿,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他仔细的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也没事,咱们家当初也是在信州那边的生意投了银子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去要过红利,这次去了,往年的红利都足够未来生活。” 刘英媛嗯了一声:“知道了父亲。” 马车里陷入了沉默,一家人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在她家马车前边有三五里处有四五辆车的一个车队,张肖麟没有坐车而是骑着一匹马,他家里其实没有被牵连多少,只是实在害怕。 他不时回头看一眼冀州城的方向,那大城的轮廓逐渐在视线中变得模糊起来。 “父亲。” 张肖麟看向与他并肩而行的父亲问了一句。 “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不会了。” 父亲说道:“我们去代州,祖根在代州,回去之后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冀州这边不必再回来,天知道以后还会出多大的乱子。” 父亲也回头看了一眼冀州城的方向,眼神里也有不舍,只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 “天下十三州......” 张肖麟的父亲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看着吧,最先出大事的就必然是冀州,咱们大楚若灭亡,必从冀州开始。” 他抬起手甩了一下马鞭,很响亮,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而刚刚说的话,比这一声马鞭响更是发泄。 第一百零三章 给你们介绍一下 很多事都会过去,很多人都会遗忘,是因为时间一直都在往前走,时间比人无情,然而这个世界上公平的事不多,时间算一个。 李丢丢在书院里度过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冬天的冀州城变得有些萧条起来,大概诗人们都不是很喜欢冬天,毕竟可吟的东西不多。 李丢丢很少再晚上出去蹲活,虽然也蹲到过,可大部分抓到的都是因为生活所迫而不得不去行窃的普通百姓,这样的人有错,但李丢丢下不去重手。 到甲字堂学至今日算起来已经正好半年的时间,李丢丢拿了六次第一,可是许青麟似乎还没有适应做第二的日子,就如同唐匹敌在书院的时候一样。 然而他不是孙如恭,他比孙如恭的层次要高的多。 这半年的平淡让李丢丢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最起码大部分时候他都装作想不起来,比如张肖麟,比如刘胜英。 不,她叫刘英媛。 这半年来,李丢丢和高希宁也很少能见到面了,大概十天左右才能见到一次,因为每隔十天左右节度使大人都会请高院长过去做客,这已是惯例。 而在这一天,第一次趁着这个日子见面的时候是高希宁偷偷跑出来见他,可是第二个十天的时候高希宁没来,李丢丢壮着胆子去了高院长家里。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高希宁就说,她好不容易才搞定了丫鬟才出来的,李丢丢当时还想着一个丫鬟能有什么不好搞定的。 他壮着胆子去高院长的时候,就被若凌搞定了。 李丢丢个头已经不矮,可当他抬头仰望若凌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末日。 若凌也没有太难为他,只是说打赢了就让他进去见小姐,其实若凌只比高希宁大两三岁而已,只是看着确实够大。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愿意阻止美好,她觉得小姐是喜欢李叱,可小姐自己并不觉得。 李丢丢不好意思动手,为了表示诚意,他说要不然你先打我一拳,如果我承受不住我就走。 若凌笑容灿烂的说好啊,然后一拳把李丢丢打出去大概一丈多远,如果不是李丢丢用双拳封架的话,这一拳后不用李叱自己走,她能把李叱送走。 其实也不能都怪若凌,谁叫高希宁把李丢丢夸的天上少有人间唯一似的,高希宁说李丢丢武艺纵然不是二十岁以下无敌,应该也是十六岁以下无敌。 若凌十六。 好在李丢丢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他盛情邀请若凌和高希宁到燕先生的小院吃火锅,说是燕先生来请的,若凌想着既然是燕先生请的,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第三次还是到燕先生那边吃火锅,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依然是...... 直到有一天燕先生和高希宁认真的谈了谈。 吃过饭李丢丢把餐桌收拾出来,若凌端着餐具去洗,就在这时候燕先生把高希宁叫到了门外小院里,他回头看了看收拾桌子的李丢丢,又看了看走向厨房去洗漱的若凌。 确定那两个人都不会听到,他才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和李叱之间的约定,你是想给他说个媳妇是吧,虽然我觉得有些幼稚,可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也不好插手......但是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高希宁笑道:“燕先生是快被我们吃穷了吗?” 燕先生叹道:“要就是吃穷了我也不怕,现在书院里都在疯传,说你在给我说媳妇,就是你那丫鬟若凌,还说我同意了,所以每隔十天若凌都到我这里来一趟,为了掩人耳目,你和李叱帮忙作掩护。” 燕先生道:“我就不说我冤不冤,若凌姑娘不冤吗?” 高希宁想了想后说道:“这确实对她名声不好。” 燕青之:“......” 他深呼吸,然后微笑着说道:“我的呢?我好歹也是书院里的教习,能不能也稍稍照顾一下我?” 高希宁又想了想,然后点头道:“明白了,要不然下次我们来的时候,先生你躲出去?这样的话你就能避嫌了。” 燕青之都懵了。 他指了指自己说道:“我的院子,我的家,你们来了,我躲出去?” 高希宁道:“辛苦先生了。” 燕青之一摆手:“我不辛苦,我不走,我走了你们也是吃我的,你当我没说,我认了。” 就在这时候若凌姑娘端着一盆温水出来,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她走过来后温和的说道:“刚吃过饭,手上脸上都是油腻,洗洗吧。”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谢谢我家若凌。” 若凌一屁股把高希宁顶开,依然温柔的笑着:“先生,洗洗脸吧。” 燕青之抬起头看了看,然后乖巧的洗了洗脸和手。 其实若凌姑娘长相挺漂亮的,身材的事又不是她能做主,她的脸型不算胖,而且五官精致。 另外一边,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叱,很无所谓似的说道:“佳蓓已经问过我几次了,什么时候能和你见见,你总是推辞,到底什么时候给个准信。” 李丢丢摇头:“我还小呢,不急。” 高希宁道:“她知道你,而且还去云斋茶楼偷偷看过你好几次,以往她都不吃早饭,后来每天都去书院的大食堂吃早饭,你注意到了没有?” 李丢丢道:“我注意一个女的干嘛?唔......我一般在大食堂就注意吴婶。” 高希宁恨铁不成钢的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人家是去看你的,你注意一下能死?” 李丢丢揉了揉脑袋说道:“若明天早晨我见到了,我注意一下还不行?” 高希宁点了点头:“这才像话。” 刚说到这,夏侯琢嘴里叼着一根枯了的毛毛草从外边吊儿郎当的走进来,看了看李叱有看了看高希宁。 李叱总觉得夏侯琢那眼神不正经,但是他没有证据。 “明天旬假,跟我回家里一趟吧。” 夏侯琢对李丢丢说道:“我父亲......想见见你。” 李丢丢问:“为什么?” 夏侯琢道:“他听我说过几次,知道你性格好又能打,还是长眉道人的弟子,所以想见见你。” 高希宁道:“李叱你不许去。” 夏侯琢问:“为什么?” 高希宁道:“我让他去见人家女孩子他都不去,凭什么跟你回去见家长?” 夏侯琢想了想,这话不对劲啊。 第二天一早,李丢丢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板板正正规规矩矩,这是去见亲王,总不能显得少礼数。 夏侯琢过来找他,看李丢丢穿着一身新衣服快不会走路的样子楞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你打扮成这样干嘛?” 李丢丢道:“不然嘞,穿一身旧衣服去,显得失礼。” 夏侯琢一脚踹在李丢丢屁股上:“赶紧去把衣服换了,这穿成这样看着太别扭了。” 李丢丢回去换了一身平常衣服,自己也觉得舒服多了,两个人一路闲聊着去羽亲王府,夏侯琢因为他母亲的关系很少回王府,即便回来也是有事说完就走。 半年多前,因为他的事,羽亲王一怒下令吊死了几位侧妃,这事百姓们自然不知道,可是王府里的人谁不知道? 所以每个人都觉得应该离夏侯琢远一点,王府里的人也一样分帮结派,下人们之间也一样勾心斗角,但不妨碍他们在对夏侯琢的态度上保持一致。 因为他们的主子都讨厌夏侯琢,所以他们也都必须跟着讨厌。 客厅里已经摆好了酒菜,李丢丢见到羽亲王后连忙行礼,吃饭的时候羽亲王很亲切的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主要是夸了夸李叱在书院的成绩。 连续半年月考第一,这要是放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身上,已经传遍冀州城了,家里必会敲锣打鼓的宣传。 “琢儿。” 羽亲王看向夏侯琢说道:“我这记性真是不好了,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放在书房里忘记带过来,你自己去取吧。” 夏侯琢微微皱眉,他知道父亲这是要把他支开,可是又不能拒绝,所以点了点头道:“是,我很快就回来。” 听起来是对他父亲说的,可实际上是对李丢丢说的。 等夏侯琢离开之后,羽亲王温和的笑了笑说道:“琢儿在我面前一直夸你,说就算是看遍整个大楚,能与你比肩的少年也屈指可数。” 他指了指茶:“喝茶。” 李丢丢连忙把茶杯端起来:“谢王爷。” 羽亲王愈发的亲切起来,声音柔和的问道:“虽然你刚进书院半年,但成绩这么好,将来入仕不难,以你才智,应该也为自己考虑过吧。” 李丢丢道:“学生鲁钝,又贪玩,还不曾想过这些,让王爷见笑了。” 羽亲王笑道:“也无妨,毕竟你尚且年少......因为你和琢儿的关系,我倒是偶尔会替你们多想想,为琢儿做打算,也为你做打算,毕竟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李丢丢连忙起身再次致谢。 “坐着说话。” 羽亲王道:“你......是否有兴趣,将来到王府做事?你学业还有几年,倒是不急,你可以回去认真考虑一下,若是你答应的话,我就吩咐人每个月按照王府管事的月例给你生活所需,算是我提前聘你了。” 李丢丢吓了一跳,脑袋里不停的思考着这是为什么。 夏侯琢显然也不知道他父亲把李叱喊来的深意,如果知道的话,夏侯琢一定会提醒李叱。 “李叱。” 羽亲王道:“你是可造之材,未来必有作为,可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去与人同流合污,与其沉入沼泥,不如留在我身边,我用人不拘一格,但凡是人才我都会重用,待你结业,我甚至可以把你举荐到节度使曾大人那边,倒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李丢丢越来越搞不懂,羽亲王这绝非只是惜才,再说了,他现在除了表现的能打一些,羽亲王还能看重他什么? 学识? 不可能,羽亲王没必要亲自如此热诚的招待一个学识好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只要羽亲王愿意,一抓一大把。 所以李丢丢敏锐的察觉到,羽亲王要用他,就是因为能打。 而且这个能打,是为了杀人。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个人迈步进来,俯身一拜道:“王爷,安排的事都做好了。” 羽亲王笑了笑说道:“正巧,来,本王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指向那个人:“他叫姚无痕,是.....” 羽亲王的话还没有说完,李丢丢已经站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所谋者大 “干什么!” 就在李丢丢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夏侯琢从门外大步迈了进来,他原本手里捧着的那些东西,此时却都抛在了门外。 李丢丢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夏侯琢,却发现夏侯琢怒视着羽亲王,眼睛里的怒火几乎都要烧出来了。 “你别过分。” 夏侯琢一步就过来挡在李丢丢面前。 羽亲王脸色一变,然后笑着说道:“我只是随便介绍了一下,有何不可?” 夏侯琢皱着眉说道:“别在我面前也别在我朋友面前搞这一套,你知道我最厌恶的是什么,你也知道我母亲最厌恶的是什么。” 羽亲王脸色微微变了变,似乎是觉得在外人面前夏侯琢这样的态度损了他的颜面,想发火,夏侯琢却不给他机会发火,拉了李丢丢就往外走。 “咱们回去。” 李丢丢嗯了一声,跟着夏侯琢往外走,身后传来羽亲王的声音,夏侯琢却根本就没打算听,脚步越来越快。 “你不缺前程,是因为你是我儿子,难道李叱就不缺前程?如果连这些都接受不了,那还能成什么大器!” 夏侯琢拉着李丢丢大步出门,羽亲王气的手都微微发抖。 姚无痕站在那却不觉得如何,他只是稍稍对这个叫李叱的人有了些兴趣,在羽亲王说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句话的时候,李叱的眼神里有了杀意。 “你下去吧。” 羽亲王摆了摆手。 姚无痕点了点头俯身退出书房,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溜达了出去,可实则一直都跟在李丢丢和夏侯琢后边。 大街上,李丢丢脚步一停,他拍了拍夏侯琢的后背,夏侯琢也停下来,李丢丢转身和夏侯琢背靠背站在一起,夏侯琢立刻就明白过来李丢丢的意思。 “他居然敢跟上来?” 夏侯琢问了一句。 李丢丢又拍了拍夏侯琢,意思是你转过身来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夏侯琢就是能立刻明白了李丢丢的意思,转身和李丢丢肩并肩站着看向他们来的路。 姚无痕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如果他想隐藏的话,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轻而易举找到他。 他扫了李叱一眼,觉得这个年轻人下一息就没准扑过来,像是一头野兽一样把自己撕成碎片,这是一个优秀杀手的敏锐感觉,他觉得李叱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些非同寻常的表现。 姚无痕指了指李丢丢道:“我和你没有仇恨,你恨我是因为我得罪你了?并不是,只是你觉得我杀了你认识的人。” 夏侯琢道:“你想做什么?” 姚无痕道:“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不是羽亲王的狗,我是拿钱办事,相对来说,他有的是钱我就有的是生意做,仅此而已。” 夏侯琢道:“你有必要和我们解释吗?” 姚无痕再次指了指李丢丢:“我是在对他说,不是你。” 夏侯琢皱眉,他觉得自己这是被人看不起了。 李丢丢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要跟我解释这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不必说了,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姚无痕笑道:“你保持这样就好,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他指了指夏侯琢。 夏侯琢觉得自己又被人看不起了。 姚无痕道:“有权有势的人只会把我们这样的人当狗,你不要觉得他会真的把你当朋友,你没有留在羽亲王府是对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李丢丢道:“虽然我不明白你说这些话目的是什么,不过算算看,从你说第一句话到现在大概过了三十息左右的时间,你成功浪费了我三十息的阳寿,你不愧是个杀手。” 姚无痕笑了笑,不介意李叱对他的嘲讽。 他转身:“我只是不希望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最终出头的路都和我选的一样,我是没得选,看起来你是有的选......” 他抬起手摆了摆转身,然后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知道那天那个穿七分裤夜行衣的就是你,功夫不错,衣服不怎么样。” 李丢丢没理会。 夏侯琢笑道:“不用在意这些,有些人总是把没得选挂在嘴边,其实只是给自己作恶找个借口罢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有点饿。” 夏侯琢:“你刚吃完还不到一个时辰。” 李丢丢道:“你家的饭那叫饭?” 夏侯琢:“不叫饭叫什么?” 李丢丢道:“艺术品......太精致,吃不过瘾。” 夏侯琢迈步向前:“最多请你吃一碗羊肉泡馍。” 李丢丢:“要糖蒜。” 羽亲王府,李丢丢和夏侯琢离开之后没多久,节度使曾凌就来拜访,羽亲王让人在院子里摆了张茶桌,两个人就在冬日午后这暖阳下在院子里喝茶闲聊。 只是看起来像是在闲聊,那是让下人们看的,而且在院子里聊天谁也不能靠近,在书房聊天的话兴许还有人偷听呢,这么大的院子,谁靠近都能看清楚。 “王爷,武亲王的大军已经把唐县那边的叛军剿灭,估计着过不了几天武亲王就会回冀州来补充物资。” 曾凌看了看羽亲王的脸色。 羽亲王倒是表现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只是剿灭了唐县那边的叛军,又不是把整个北境的叛军都灭光了。” 曾凌道:“可是这样一来,若再无牵扯,武亲王用不了多久也就真的把北境的叛军都灭光了,要不要......王爷和武亲王谈谈?” “和他谈?” 羽亲王哼了一声:“你觉得我王兄那个人,会和我们走到一起吗?” 曾凌道:“朝廷无度,陛下无度,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现在不积攒力量控制地盘,以后如何能立足?北境这边大大小小几十股叛军,已经有七成被我收服,若将来举旗之日,顷刻之间就能汇聚数十万大军,可是武亲王来了......” 他看向羽亲王道:“这已不是隐患,而是心头大患。” 羽亲王无奈道:“王兄兵法武功天下无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等他打的差不多了,他也就回都城去复命了,不然我们还能如何?杀了他?” 他看向曾凌说道:“各地节度使都在积蓄力量各怀鬼胎,可是陛下却把王兄扔到北境来了,难保不是对你对我起疑心。” 曾凌道:“天下十三州,十三位节度使都是手握重兵,可唯独是冀州不一样,因为冀州有王爷你,陛下担心的是十三州节度使都会造反,可是他们师出无名,王爷在冀州宣布称帝.....这才是陛下怕的,而且朝廷那边有消息过来说,陛下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 羽亲王笑了笑道:“酒色无度,早晚的事,我现在担心的不是陛下,而是觉得这些事不一定是陛下的想法,也不一定都是刘崇信的想法,而是......太子。” 他看向曾凌说道:“那个孩子,和他爹一点都不一样,七岁的时候在朝堂上和群臣辩事,几乎没有什么漏洞可言,思维之缜密可见一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处理朝事,十五岁偷偷取了个假名字参加科举,竟是拿了状元......” 曾凌点头道:“更让人担心的是,刘崇信对太子没有丝毫异心,太子说一,刘崇信就朝着一去办,只不过现在太子还只是太子,一旦将来太子即位,刘崇信就是太子最锋利的那把刀,在把对手都除掉之后,我丝毫也不怀疑太子会把刘崇信也除掉。” 羽亲王道:“且不说太子了,先说说我王兄的事......就在刚才我忽然想到个事,应该能有些用处,你派人出,告诉各路叛军把兵器甲械集中起来一批,再从各路叛军中精选能打仗的人,和兵器一道都送去燕山。” 他看向曾凌说道:“燕山营虞朝宗的队伍最善战,集合各路叛军精锐和武器给他,让他去和我王兄打......燕山地势复杂,虞朝宗有地利,他治军之力就算是在府兵将领中选人去比,也没几个人及的上,兴许......” 羽亲王笑了笑道:“兴许就把我王兄杀了呢。” 曾凌点头道:“那我立刻就去安排,让各县叛军把东西和人给虞朝宗送过去,可是......王爷,虞朝宗这个人也是最不服管的。” 羽亲王笑道:“所以我才会选他啊,你还不明白?” 曾凌想了想,忽然间就悟了。 “王爷高明!” 曾凌起身道:“事不宜迟,武亲王大概要回冀州城来补充粮草物资,我趁着这段时间让人把队伍也给虞朝宗集中过去,武亲王胜了除掉虞朝宗,虞朝宗胜了除掉了武亲王,都是好事。” 羽亲王起身道:“那你回去吧,我得去见见琢儿,这个孩子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为了一个出身寒门的野小子,居然和我生气.......” 曾凌问:“是那个叫李叱的?” 羽亲王点了点头:“是他。” 曾凌道:“若实在不行,我安排人把李叱除掉算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先不必,这个年轻人若能为我所用,将来安排他和姚无痕一起去都城,把握更大一些。” 羽亲王道:“去办你的事吧,我自己去处理琢儿的事。” 曾凌道:“他可是一心想去北疆的。” “去就去。” 羽亲王笑道:“你早就对我说过,我只是在他面前装不知道,幽州罗耿那边我安插的人进不去太深,琢儿若是过去的话,兴许有用,只是要安排人保护好他。” 曾凌道:“他若是知道了,会怪王爷。” “为什么让他知道?” 羽亲王道:“他父亲所谋者大,他做一些事也是应当的,我其他几个孩子都不成器,将来我若称帝,江山不都是他的?他以后会理解的。” 曾凌点了点头:“那我先告退,王爷也不要太动气,夏侯那性子确实烈了些。” “所以他才是最适合继承我的人。” 羽亲王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登极之后,自会改善天下民生,将来琢儿再继位,他那性子足可涤荡朝堂,有我和他前后两个人的努力,应该能让大楚回到正确的路上来......” 第一百零五章 我不是好人 北方冬日的早晨有多冷,没来过北方的人无法想象的出来,冀州这边虽然不似北疆那么冷,可依然让人觉得难熬,也不知道城外那么多流民会在这个冬天冻死多少人。 李丢丢穿着书院发的冬衣走出房间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这一刻他忽然间想到自己以往的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念至此,他又回到屋子里把冬衣里边的棉坎肩脱了,以往跟着师父过冬可不是这么怕冷的,人适应了什么就必然会丢弃什么。 那时候过冬全靠硬抗,现在一身冬衣还惧怕寒风,李丢丢觉得这样不行。 人啊,越来越娇气了可怎么行? 等他到食堂那边的时候松了口气,入冬之后,书院的弟子们总算没有多少人还能起来那么早看他吃饭了,所有坚持中的百分之七十五以上,都会败给一个懒字。 这些人也真是无聊,本以为他们三五天也就撤了,谁想到一下子从盛夏看到了初冬。 李丢丢自己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值得上瘾的,他更不知道的是,书院这边其实还好,云斋茶楼那边已经形成了一个等级严密的追随者群体。 孙夫人自然是站在最顶层的那个,她现在挺着个大肚子依然奋斗在最前线,每天李丢丢到云斋茶楼之前,孙夫人都要把一切事都安排好。 她丈夫孙掌柜在孙夫人一顿笤帚的耐心劝说下,心甘情愿深明大义的和李丢丢谈了谈,说愿意把茶楼总收入的四分之一给他,就在昨日谈的,李丢丢还没有给孙掌柜答复。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答复,他不是很想要那些银子,虽然这四分之一的收成远远不如他带给云斋茶楼的收入。 现在云斋茶楼是整个冀州城里生意最好的茶楼,收入比以往翻了何止一倍,每天这茶楼上午几乎都没有什么人来,一到下午就开始人满为患。 那些夫人们小姐们为了争抢好位置,硬生生把茶楼靠前的座位抬成了vip,有人不惜放下一百两银子定一个月的位置。 孙夫人还根据客人们消费的银子多少而区分安排,这样一来,那些身份地位都差不多的夫人小姐们能忍得了自己比别人位置差? 一不小心,就形成了恶性竞争,可把孙掌柜美坏了。 虽然他贪财,觉得每个月分出四分之一的收入确实有些多,可是他怕孙夫人啊,孙夫人劝不动那就笤帚上手,一般孙掌柜就能挺到这一步。 他最高光的一次是坚持到了孙夫人拿起砖头,那次是因为他试探着问了问能不能纳一房小妾,孙夫人绕过了劝说和笤帚这两步,直接到了砖头这一步,孙掌柜就软了,软的可快了。 清晨,整个书院大食堂里只有两个人在,一个坐在这边,一个坐在另外一头,中间隔着几乎整个食堂大厅那么远。 李丢丢进门的时候依然毫不在意的坐下来,看都没有往另外一侧那边看过去,也没有注意到那是个穿着白色裘绒大衣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在李丢丢进来之后眼睛就亮了一下,下意识的想抬起手打个招呼,可是李丢丢却在她身边不远处笔直的走了过去,她那刚刚亮起来的眼神立刻就有些暗淡。 李丢丢笑呵呵的和吴婶打过招呼,坐下来等着他的饭,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来高希宁说的话,连忙往旁边看过去,发现那个女孩子也正在看他。 李丢丢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女孩子脸上就多了一抹坨红。 她再次抬起手想和李丢丢打招呼,却看到李丢丢起身过来,她顿时就慌了起来,下意识的想逃走,屁股都已经离开了凳子,却还是强忍着心慌又坐下来。 李丢丢走到女孩子面前笑了笑道:“抱歉,我刚刚只想着吃什么,进门的时候没有和你打招呼。” 那女孩子终究还是坐不住,连忙站起来回道:“没事,我也是刚到,没等你多久。” 然后醒悟过来这话说的有些难为情,脸色就变得更红了。 李丢丢很少看到女孩子脸红,主要是因为见到的少,他最多见的女人是谁?当然是吴婶,吴婶这个年纪了,闲的没事脸红什么。 吴婶这个年纪,如果聊天的时候没能让一般大老爷们脸红,那都是她发挥失常。 然后是高希宁,高希宁也很少会脸红,她主要是心大,所以有些时候李丢丢都觉得高希宁其实主要不是想给他说媳妇,更多是想和他结拜为异姓兄弟,呸......是异性兄弟。 “要不然......” 李丢丢其实也不善于和女孩子交流,不过想着高希宁教他的,说过话之后就邀请人家坐一起吃饭,于是他硬着头皮说道:“要不然一起吃?” 苑佳蓓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她以为李丢丢会在她对面坐下来,没想到那个刚硬刚硬笔直笔直的家伙走回去了。 因为高希宁说让李丢丢邀请人家一起吃,李丢丢以为的邀请当然是回到他吃饭的地方,而不是就在苑佳蓓对面坐下来。 苑佳蓓这样出身的女孩子有多矜持? 她都已经不矜持到每天来大食堂等李丢丢,不矜持到忘记了父亲说的尽量不要和男孩子接触。 所以她咬着嘴唇起来,低着头快步走到李丢丢吃饭的那个地方,在李丢丢对面坐下来。 在那一刻,吴婶的脸上露出一脸欣慰的妈妈笑。 连她都知道人家姑娘肯定是每天来见李公子的,可是这位李公子眼睛里只有吃,之前根本就没有看过人家姑娘一眼,她都着急。 “你吃什么?” 李丢丢问苑佳蓓。 苑佳蓓想了想道:“我喝一碗粥就好。” 李丢丢嗯了一声,朝着吴婶招手道:“给她来一碗粥,再加四个肉包子。” 书院大食堂的肉包子,一个能有寻常饭碗的碗口那么大。 苑佳蓓有些懵。 李丢丢理所当然的说道:“喝一碗粥怎么行,肯定不够吃。” 苑佳蓓没好意思拒绝,吴婶却看不下去了,给苑佳蓓送过来一碗粳米粥,笑着说道:“李公子,女孩子都吃的少。” 李丢丢道:“都吃的少?怎么可能!高希宁一顿饭比夏侯琢吃的还多呢!” 吴婶:“......” 苑佳蓓却惊了一下,她看着李丢丢问道:“不会啊,希宁的饭量也好小的,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大概吃的比我还要少一些。” 李丢丢还是理所当然的说道:“那她回去之后一定自己再啃俩肘子。” 苑佳蓓:“......” 就在这时候大食堂外边有个人大步进来,脸色难看的要命,他进来后扫了一眼,看到苑佳蓓坐在李丢丢对面脸色更差了起来。 “丢人!” 这中年男人正是苑佳蓓的父亲,书院的教习苑修维,他是一个板板正正的读书人,对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一套格外在乎。 大概,自己女儿和男孩子说句话就是其罪当诛了。 每天他离开家门都很早,比起燕青之来说,他更是一个合格的教习,早早的到教室那边准备功课,还会亲自动手把教室打扫干净。 所以每天早上苑佳蓓才能到大食堂这边来,之前不是没有人对苑修维说过,他只是不信自己女儿会如此不矜持,今日又有人去和他说,还拉着他来看,他这才过来。 “你怎么能如此不知羞耻!”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苑修维抬起手朝着苑佳蓓的脸上就要扇过去,这一下怒极而发,那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能受得住这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 李丢丢一把攥住了苑修维的手腕,那只手在距离苑佳蓓的脸大概还有不到一寸的位置停下来,手掌带出来的风把苑佳蓓的发丝都吹动了。 “你敢拦我?!” 苑修维怒视李丢丢。 李丢丢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 苑修维怒道:“我是她父亲,我教训自己不成器的女儿,没有说你什么,已经给你尊重了,李叱,你别逼我做出一些有辱斯文的事!” 李丢丢道:“你不觉得这一巴掌打下去,何止是有辱斯文,你还有辱父亲的身份。” 苑修维使劲往外拉了拉,可是他的手却抽不出来,李丢丢抓着他手腕,五指如同铁闸。 “父亲,我错了。” 苑佳蓓起身后弯腰朝着她父亲道歉,然后抬起手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苑修维依然在怒视着李丢丢,李丢丢侧头看了看苑佳蓓已经跑远,他站起来和苑修维对视着说道:“第一她还没有做错什么,第二在这样的场合你不该不给她尊严,第三,心思干净的人不会把自己女儿想的龌龊。” 苑修维大声咆哮道:“我需要你教训我?!” 李丢丢松开手,苑修维差一点儿摔倒在地。 “我和令爱今日第一次说话,之前从无交谈,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话我要说清楚,苑先生,你觉得丢人?所以你在外人面前要羞辱自己的女儿吗?如此做的话,你觉得就不丢人了?” 苑修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管教的是自己女儿不是你,我没有不尊重你,你也别多话,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教导,教导无方也是我的事。”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咱们好好讲道理不行吗?” 苑修维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也不配和我说话。” 李丢丢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看来是不行......那我们换个方式。” 李丢丢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桌子砰地一声就碎了。 这一下把苑修维吓得往后躲了好远,那碎裂一地的桌子让他眼睛骤然睁大。 “讲道理不管用,那就换个管用的方法。” 李丢丢走到苑修维面前,往前探头想要在苑修维耳边说话,苑修维似乎很厌恶也很害怕,立刻要往后躲,李丢丢一把抓住苑修维衣服前襟把人拉回来。 他在苑修维耳边声音很小的说道:“老老实实听着,你再躲我就把你按进书院的粪坑里......苑先生既然那么好面子,我就成全你的面子,以后我不会和令爱再有接触,但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若是让我知道你回去骂了她打了她或是言语羞辱,我就把你扒光了吊在你的教室门口让你门下弟子都看清楚,你可以不信,尽管去试试,如果你觉得无所谓,我还可以把你吊到书院大门外。” 李丢丢松开手,在食堂众人的视线中他俯身一拜道:“是弟子错了,请苑先生见谅。” 他往下弯腰的时候,眼睛往上看了看,那一眼把苑修维吓得脸色发白,转身就跑了。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一边喊着一边跑了出去。 李丢丢站直了身子,在那一刻他真的不像什么好人。 第一百零六章 怪人 李丢丢并不熟悉苑修维,其实也不只是苑修维,除了燕青之外李丢丢哪个教习都不是很熟悉,要说熟悉,排在燕青之后边的就是书院书林楼里的那位教习。 书林楼里的教习先生是个很神秘的人,也是个让人害怕的人,传闻他曾犯过大错所以被贬到书林楼看守藏书,整个书院唯有燕青之能和他交流无碍。 至于是犯了什么大错,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因为当初知道的那些人大概都已经离开书院了,这些话他们也不敢随意说出去。 后来李丢丢才知道,在书院所有人眼中,不管是弟子还是其他教习先生,他们也都不怎么喜欢燕青之。 他们觉得书林楼里那位先生是怪物,燕青之就是半个怪物,倒不是燕青之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只是因为那怪物也就见到燕青之的时候才会有些交流。 李丢丢一开始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因为他去书林楼的时候并不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那位先生对他还算和颜悦色,也只是话比较少。 再后来李丢丢自己去书林楼读书,每次见到那位先生也都规规矩矩行礼,先生便总会看他一眼再无别的表示。 知道书林楼那位先生不正常并不是燕青之告诉他的,燕青之从没有在背后说过那位先生任何一句不好的话,甚至都不会提起来。 是因为李丢丢把苑修维吓跑了之后,旁边看到了这一幕的一个书院弟子也被李丢丢吓着了。 李丢丢一掌拍碎了桌子,然后对苑修维俯身一拜,拜下去的时候眼睛往上抬着看了苑修维一眼,正是这一眼把苑修维吓得面无血色。 不巧的是,有几个书院弟子在食堂门口经过,他们也看到李丢丢抬起头看苑修维的那一眼。 然后李丢丢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几个人加快脚步走了,其中一人说......以后要离李叱远一些,你看到他那个眼神了吗?和书林楼里那个怪物看人的眼神一模一样,都是怪物。 怪物? 李丢丢想着,他们这些所谓正常人眼里的怪物,多半都比他们这些正常人要更像个人。 一日的课程结束之后,李丢丢等燕青之出教室的时候故意跟上去,他好奇的和燕青之打听了一下那位书林楼先生到底哪里奇怪,为什么书院弟子都那么惧怕他。 “他?” 燕青之脚步一停,看向李丢丢问道:“为什么突然对他好奇?”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他们说我像那位先生。” “你?” 燕青之沉默片刻,摇头:“差得远了。” 李丢丢就更好奇了。 燕青之举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是大概十来年前到的书院,与高院长见面后,两个人聊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高院长对他的学识无比钦佩,立刻聘请他为书院教习。” 李丢丢问:“然后呢?为什么后来被贬去了书林楼看守藏书?” “因为他讲学......太大胆了。” 燕青之道:“他一开始还算正常,后来可能是和弟子们关系熟悉了,他讲课也就没有那么刻板,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便接二连三的冒出来,传到高院长耳朵里把高院长吓得几乎背过气去,连忙把他找来谈话,本想赶出书院,可是又实在舍不得他的才华,于是就把他留在藏书楼。” 李丢丢问道:“他说什么了?” 燕青之道:“他说......” 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燕青之先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下后说道:“他与一个关系最亲近的书院弟子说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等级,还说皇帝也只是为百姓服务的,还说百姓们有权分得田地......” 燕青之叹了口气,声音低到不能更低的说道:“这其实不算什么,他和我说过的话若是传扬出去,书院都有灭顶之灾......他说,皇帝不应该是一家传承,应该是举国之人选出来的能者居之,还需有人监督皇权......” 这话把李丢丢都吓了老大一跳。 这话传出去,确实是灭顶之灾。 燕青之道:“他更奇怪的地方在于,他记不住自己姓什么,或者说他不在乎自己姓什么,甚至不在乎自己叫什么,比如今日他一卷书,书里有个人是他钦佩的,他便把自己姓氏改成那个人的,过两日看到别的人让他钦佩,他就把姓氏再改一次,我认识他那么多年,我知道的,他大概就换过有四五十个姓氏了。” 李丢丢吐了吐舌头:“确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燕青之道:“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不忠,随意更改自己姓氏是不孝,一个不忠不孝的人......” 李丢丢又问了一句:“那他为什么和先生关系那么好?” “呃......” 燕青之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他走了一会儿后才说道:“什么样的人都会有朋友,况且从心里说,我不觉得他说那些话有多错......所以有时候想想,可能我也是个怪物。” 燕青之忽然回头:“对了,你是第二个他愿意接纳的书院弟子,第一个是唐匹敌。” 李丢丢一怔。 “他说你还行。” 燕青之笑了笑说道:“还说你将来会有大出息,大到没边的那种。” 李丢丢笑道:“我师父也这么说。” 燕青之道:“你以为你师父正常?” 李丢丢想了想后点头道:“说的也是......” 然后他看了看燕青之,燕青之哼了一声:“别看我!” 因为不是每天都能见到高希宁,所以李丢丢就都会自己在树林里练功,今日聊到了书林楼里那位先生,李丢丢就决定不去树林去书林,他是真的对那位先生好奇起来。 燕青之也是闲来无事,便和李丢丢一起去书林楼,半路上李丢丢把苑修维的事和燕青之仔细说了一遍,燕青之对这件事的评价是...... 干得不错。 他不喜欢苑修维,那是一个刻板到让人厌恶的人,比如教学,弟子的答案如果和书册上的答案差一个字也是错的,背书的话丢一个字也是不合格。 燕青之不喜欢这样的人,和他完全是两种人,燕青之教学,只要学生领会的意思对了就好,他绝对不会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纠,他觉得那是有病。 书林楼一如既往的空荡,往日里就很少有人来借书,再加上那教习古怪孤僻的性格,愿意来接触的人就更少了,即便是来,也是在又其他教习先生在的时候才来。 燕青之进门口看到那个教习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在他旁边桌子上已经有厚厚的一摞文稿。 “今日你姓什么?” 燕青之问了一句后说道:“不知道你姓什么,不好打招呼。” 这是一个气质很奇怪的人,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可是你仔细看一会儿后又觉得他已经有五十岁,再仔细看一会儿又觉得他可能三十岁不到。 “我姓李。” 那人回答后又把头低下去,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燕青之道:“是哪个人又让你佩服了?” 那人头也没抬的回答道:“我本就姓李。” 燕青之:“呸,你跟我说本就姓这三个字后边加的都有一本百家姓了。” 那人还是没抬头,依然在写写画画的回答道:“我想起来了,我确实姓李。” 燕青之看向李丢丢:“可以打招呼了。” 李丢丢俯身一拜道:“李先生好。” 李先生抬起头看了看李丢丢,难得的露出笑容:“你过来看看我写的如何。” 燕青之都懵了。 这态度,不对啊。 李丢丢走过去低头看了看李先生在纸上写的那些东西,看了好一会儿后实在是看不懂,所以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画符?” 李先生撇嘴道:“这是注音,我在给每一个字注音,等我把这些准备好之后,孩子们再读书认字就会方便很多。” 李丢丢没懂。 李先生看他样子就知道他不懂,但是他也懒得解释,他本来就是一个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能对李丢丢多说几句话就足以说明他很喜欢李丢丢这个孩子了。 李丢丢不懂是因为他觉得,给字注音,岂不是多学一样事?直接认字不好吗? 燕青之走到跟前低头看了看,撇嘴道:“且不说你这些东西有用没用,只说你如何推广出去,你做得到吗?” 李先生愣住,他坐直了身子仔细想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道:“确实推广不出去。” 燕青之道:“所以没有用。” 李先生重复了一遍:“所以没有用......” 他看了看那已经有很厚一摞的手稿,随意推给李丢丢道:“送你了。” 李丢丢怔住,连忙说道:“这是先生的心血,学生不敢收,先生,若这真是有用的东西,现在不能推广实行,以后应该也有机会的。” 李先生道:“所以给你合适。” 李丢丢问:“为何给学生合适?” “因为你年纪小,正常情况下死的会比我们晚。” 李先生道:“就这样吧。”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后说道:“你若是要去二楼看书的话就快一些,我忘记出去灯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现在天很快就黑了。” 燕青之道:“你是书林楼的教习,居然忘记了准备灯油。” 李先生道:“因为不需要,天黑之后不准有人进书林楼。” 燕青之问:“那你自己不用?” 李先生道:“我用灯油做什么?这书林楼里有多少台阶,从东走到西多少步,从北走到南多少步,有多少窗户......所有的构造我闭着眼睛走都不会碰到。” 燕青之道:“可是黑啊。” 李先生看了燕青之一眼,片刻后一字一句的问:“若你熟悉了黑暗,就不怕黑暗,若你就是黑暗,便没有了黑暗。” 燕青之觉得这话不通。 李先生没有继续理会燕青之,而是看向李丢丢道:“并不是因为有光而不怕黑暗,正因为有光,人们才会惧怕黑暗,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光,人们还会害怕黑暗吗?” 他转头看向窗外,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所以要想驱散黑暗,不是变成光,而是先变成黑暗......” 第一百零七章 李怪物 李先生看了看李叱说道:“我大概看到了你在二层楼里读过了那些书,那些应该对你没有什么意义,你想读而读不到的东西,以后可来问我。” 李丢丢还没有反应过来,燕青之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点说谢谢。” 李丢丢连忙俯身一拜:“多谢李先生。” 李先生指了指外边:“出去吧。” 燕青之看向李丢丢说道:“先出去吧,我和李先生说会儿话。” 李先生看向燕青之道:“我说你出去吧。” 燕青之:“!!!!!” 他装作生气一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道:“居然赶我出去,求我买猪头肉和酒的时候怎么不赶我走!” 李先生道:“也对,麻烦你再去帮我买一些,捡着瘦的买。” 燕青之:“!!!!!” 书林楼很大,此时却只有李丢丢和李先生两个人,李先生看了看李丢丢脸上疑惑的表情,忽然笑了笑。 他问道:“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突然要教你这些东西,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你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李丢丢道:“是有些好奇。” 李先生道:“不用想,因为我只是闲的。” 李丢丢:“......” 李先生坐下来后说道:“你喜欢看兵法战书,这些东西在书院里看不到,哪怕你从军你也看不到,能看到这些东西的人天生就能看到,看不到的人也一样天生看不到。”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说到此处后停顿了一下。 他问李丢丢:“仔细思考这几句话是不是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事?你天生看不到,如果不是认识了我我,你还是不会看到,这就说明我改变了你的命运。” 李丢丢俯身道:“多谢先生。” 李先生道:“你能不能有趣一些?” 李丢丢有些迷茫,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先生说的有趣,应该是怎么样的一种有趣?” 李先生道:“我都已经说到可以改变你命运这样的话题了,你难道不应该纳头便拜?” 李丢丢纳头便拜。 李先生笑起来:“起来吧,逗你的。” 他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边取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李丢丢:“上次燕青之说你喜欢看那些东西,二层楼上的那几本史册已算是违禁品,但事关战争也都是一笔带过,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写的很详细,大概写了半年。” 李丢丢觉得这份礼物实在是太厚重,李先生为了他居然手写了半年之久。 他再次俯身一拜道:“多谢先生。” 李先生道:“你知道我这半年是怎么写出来的吗?” 李丢丢摇头道:“学生虽然不知,但想也想的出来先生必然辛苦,历寒暑,经昼夜,学生心里感激不尽......” 李先生白了他一眼道:“你拉倒吧,我写这个东西大概只需要三天,我之所以写了半年是因为我忘了,第一天写了些,然后五个多月后才想起来,我写字很快,时速......” 说到这句话他看了李丢丢一眼,见李丢丢脸色稍显疑惑,于是松了口气。 他继续说道:“我写字很快,半个时辰可以写几千字。” 李丢丢惊叹一声。 李先生问道:“你能看出我多大年纪了吗?” 李丢丢觉得仔细盯着人家脸看的深不礼貌的一件事,于是俯身说道:“学生看不出来。” 李先生笑道:“随便猜一个。” 李丢丢试探着问:“四十岁?” 李先生摇头道:“我若跟你说我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你信吗?” 李丢丢又吓了一跳,这次不管礼貌不礼貌了,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李先生的脸,这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一百五十岁。 李先生道:“人老了脸上有斑,树老了有轮,其实你不知道的是,人老了也有轮,我现在把胳膊给你切开看看,你且看清楚断口是不是有一百五十个圈,一圈代表一年,所以称之为年轮,来......” 他一抬胳膊,李丢丢吓得脸色发白:“先生不要!” 李先生看了他一眼:“你还真信......” 他叹道:“燕青之说了许多你有趣的事,我以为你是个有趣的人,原来也是个傻子......” 李丢丢吓得都不敢说话了,他来之前还想着,那些书院弟子和教习们认为的疯子怪物,多半都是有真才实学而不愿与人交流罢了,在别人眼里他李丢丢不也是个怪物吗?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面前这位李先生是真的不正常。 “这个世上,有趣的人真是太少了。” 李先生感慨了一句,回头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用了那么多年想走遍这个世界好好看看,这里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那么久遇到有趣的人都屈指可数,走的时间久了我才知道,这里真他妈的是个鬼地方啊......” 李丢丢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先生真的已经一百五十岁了?” 李先生瞥了他一眼,却没回答。 “你自己看吧。” 李先生看到燕青之从外边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应该是给他买回来的老酒和猪头肉,他起身往书林楼外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些东西看完就烧了吧,让人知道了不好。” 李丢丢连忙应了一声,抱着那书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看。 书林楼外边,李先生把一张可以折叠的小桌子打开,燕青之把酒菜放在桌子往,往屋里看了看,李叱借着窗口的光正在读书。 “你先自己喝着。” 燕青之进了书林楼,不多时,李丢丢身边就多了一盏油灯。 “谢谢。” 李先生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脸上是很满足的样子。 燕青之问他:“你为什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李先生道:“因为馋。” 燕青之:“......” 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有那么多肉可以吃,这是最便宜的肉了,你偏偏最喜欢。” 李先生叹道:“就因为这是最便宜的肉了,所以我才会让你去买,我让你买那么多次又没给过你钱,如果一直都买最贵的肉,你岂不是要骂我?” 燕青之:“那倒不至于......但骂还是要骂的。” 李先生笑了笑道:“你比那小子有趣儿,他不似你说的那么与众不同。” 燕青之道:“他只是和你还不太熟悉,等你们两个熟悉了之后你就会发现,这个小家伙有多贱......” 李先生道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酒是老酒,虽然不似新酒那样辣喉,可是力度更大一些。 “你是不是和李叱说你一百五十岁了?” 燕青之问。 李先生点头。 燕青之道:“少吹牛,他是一个对朋友的话深信不疑的人,也不只是朋友,他认为可以相信的人,所有的话他都信,你跟他说你一百五十岁,他就真信。” 李先生道:“那真应该给他看看我的年轮,你知道人什么位置会有年轮吗?不知道吧,棍状的地方都会有,因为树就是棍状的。” 燕青之:“你正常点吧......” 李先生道:“我以前一直都想装成你们认为的那种正常,好和这个天下的人变得一样,后来我发现和你们都变得一样了很无趣,最起码对不起我自己,于是我就不想装作和你们一样了。” 冬天天黑的很快,外边也变得模糊起来,他把那小桌子搬起来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回屋吃,让你那宝贝弟子也吃点。” 燕青之道:“你现在才想起来?” 李先生道:“不是,是因为我快吃饱了。” 燕青之喊李丢丢吃饭,李丢丢却摇头说不饿,燕青之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假的李叱。 一直到快深夜,李丢丢才揉了揉眼睛起身,端着书册过来想问问李先生不懂的地方,可是发现那俩人居然已经躺在地板上睡了。 书林楼里并不冷,窗外有风雪声,李丢丢觉得这风雪和面前的火炉更配。 他轻手轻脚的搬了把椅子过来,又找了两条毯子给燕先生和李先生盖好,他在椅子上挨着火炉坐下来继续读书。 一本书他看得快,刚过半夜就看完了,可是李丢丢觉得自己还是一知半解,于是翻回去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次看的更细致。 当他伸个懒腰觉得有些许困意的时候,才注意到窗外竟然已经隐隐发白。 冬天的早晨已经微亮就说明其实不是很早了,李丢丢起来打了一趟拳活动经脉流畅气血,身上不那么皱巴巴的,然后他准备去给两位先生打一些早饭回来。 就在这时候李先生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看了看李丢丢问道:“一夜没睡?” “是的先生。” “看懂了吗?” 李先生问。 李丢丢回答:“第一遍的时候觉得好多地方不懂,第二遍的时候觉得都懂了,第三遍刚开始看,又觉得好多地方不懂了......” 李先生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点了点头道:“现在我觉得你有点有趣了,你出书院去买几个火烧来,我把剩下的肉烤一烤夹火烧吃。” 李丢丢连忙应了一声,整理了下衣服后出门,一开门就一股凉气冲了进来,然后就看到白茫茫一片,下了一夜的雪,竟是满目银白。 李丢丢深呼吸,觉得浑身通透。 “别这样对着风雪呼吸,伤肺。” 李先生在他背后说道:“尤其是在寒冷的地方,长时间连续大口大口的呼吸会出事,要人命的。” 李丢丢还真不知道,回身致谢。 他出书院买了些火烧回来,见燕青之已经梳洗好,燕青之道:“你今日不用去甲字堂学了,就在这里继续读你的书,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困了就在这里睡。” 李丢丢道:“不太好吧。” 燕青之眼睛眯起来:“别装好吗?” 李丢丢笑道:“好的先生。” 就在这时候李先生从里边出来,手里拎着一把连弩,朝着李丢丢比划了一下:“送你一件礼物,我改的,大楚军队的制式连弩只能击发七支弩箭,而且射速太慢,我改过的可以击发十二支弩箭。” 他得意的笑了笑道:“要是给我条件就好了,我给你造个新鲜玩意出来。” 第一百零八章 李先生 “先生你真的已经一百五十岁了吗?” 李丢丢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其实燕青之说的没错,他心里大概已经是信了,只是想从李先生嘴里得到证实。 可是显然李先生并不打算说什么,因为在他看来李叱现在纠结的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是不是一百五十岁,和你现在要学的东西有关系吗?” 李先生又恢复了那种对谁似乎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他坐在桌边写写画画,这次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依然密密麻麻犹如鬼画符一样。 李丢丢认真道:“学生只是想问,若先生真的已经一百五十岁,那......可见过徐驱虏?” 李先生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见过。” 李丢丢一怔。 紧跟着他的眼睛就亮了,忍不住往李先生身边凑了凑,近乎于谄媚的语气说道:“先生,跟我讲讲徐驱虏吧。” “不想讲。” 李先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面前的纸,李丢丢下意识都看了一眼,那纸上依然是李先生写的那些注音,只是没有字。 “你为什么那么对徐驱虏感兴趣?” 李先生终究还是回了一句。 李丢丢连忙说道:“大楚战神啊......我小时候师父给我讲的最多的就是徐驱虏的故事,说他是如何把西域人打的哭爹喊娘的,一战把西域人打回大楚之外,而且数十小国上表臣服。” “假的。” 李先生看了看李丢丢道:“一共只有七个小国上表臣服,说几十个,是楚皇夸大其词而已。” 李丢丢道:“可是徐驱虏的战绩总不是假的。” 李先生道:“那倒不是,但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强,西域坨岚关一战,徐驱虏用六千头火牛冲破西域人的战阵,但不敢上表这样说,因为牛不可滥杀,以大楚朝廷里那些官员的操行......呃,以大楚那些官员的为人,必会参奏,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打赢了......” “本来徐驱虏领兵楚皇就多有猜忌,哪怕他打赢了,楚皇也只能是更加猜忌,徐驱虏自己太傻,他不知道的是,他赢的越多楚皇越不能容他,如果他从西域回来后立刻就辞去所有军职,听我的话找个地方藏起来过过富家翁的日子,还可善终。” 李先生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可惜了......他始终对那位皇帝陛下抱有幻想,始终觉得他为大楚尽忠总不至于不得好死,他从西域回来之后我好心要教他养猪,他不肯学。” 李先生看向李丢丢认真的问道:“你想学养猪吗?” 李丢丢摇头:“学生也不想......” 李先生道:“其实养猪很好玩。” 李丢丢:“......” 李先生像是想起来什么,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一本册子递给李丢丢道:“这是我写的如何养猪的法子,你拿去吧,万一以后用的到呢。” 李丢丢出于礼貌把书册接过来,这书册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都已经发黄,封面上有一行手写的字,字体工整,方方正正。 《关于科学养猪的注意事项》 李丢丢问:“先生,科学两字何解?” 李先生似乎是懒得解释,伸手把书册拿过来,提笔把封面上那科学两个字划掉,想了想,在划掉的地方上边写下合理两个字。 李丢丢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什么,想着不如拍个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于是说道:“先生博学。” “不博学,我只是......” 李先生看了李丢丢一眼,忽然笑了笑:“我只是学的和你们不一样。” 他看向李丢丢问道:“你的志向是从军领兵?” “嗯!” 李丢丢使劲儿点了点头:“夏侯是要去从军的,学生想着我大概也会去从军吧。” “夏侯琢?” 李先生叹道:“其实在这书院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夏侯琢啊,可惜了,他不肯主动来找我,很带劲儿的一个书院弟子,和我当初差不多一个德行。” 李丢丢觉得李先生真是一个怪人,一个博学到令人不得不敬服的怪人,只是这性格确实有些跳脱。 李先生之前给他看的那本书册是手下的兵法,封面上也有字,本应该是四个字,可是前边那两个字也打了几个叉叉划掉了,只剩下两个字。 叉叉兵法。 李丢丢问道:“先生,这划掉的两个字是什么?” 李先生随意瞟了一眼,无所谓的说道:“随便。” “随便兵法?” 李丢丢觉得这个名字确实是很随便,可是他脑海里忽然间亮了一下,然后这光就照亮了他整个脑海。 “随便?” 李丢丢喃喃自语着说道:“随便,大哲学啊先生,随便两个字,解释起来可是随形而动,临机应变,也可解释为处变不惊不变应万变,还可解释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生,这两个字有深意啊。” 李先生看怪物一样看着李丢丢,他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道:“你随便......我反正没想这么多。” 李丢丢和李先生两个人在书林楼里相处了整整一天,他从李先生这里学到的事,是他之前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学到的,一件事,李先生的思维想法和别人的思维想法就是不一样,观点奇特,但是偏偏一针见血。 两个人从天文地理聊到了古今往来,从兵法战阵聊到民生治理,越聊越投机,李先生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所以也显得有些兴奋。 “先生。” 李丢丢压低声音问道:“先生如此大才,为何不以利用?若先生愿意的话,总可力挽狂澜。” 李先生道:“我不愿意。” 李丢丢一怔:“为何?” 李先生道:“不想死......我这么多年来追求的唯一目标就是不想死,为了不想死我那么不喜欢学习的一个人,现在已经掌握了几百种活下来的本事,我为什么要去自己找死?” 他看向李丢丢道:“你想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你自己去。” 他停顿了一下,很深沉的说道:“上海滩对于我来说,我只是个过客。” 李丢丢都懵了:“先生,上海滩是什么?” 李先生笑了笑:“没事了,你回去吧,我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我想好好睡一觉。” 他指了指刚刚从里屋搬出来的一口大箱子:“把那个带走吧,算是我送给你的一场机缘,小家伙......谢谢你,我今天聊的很开心。” 李丢丢不敢再打扰,连忙俯身一拜致谢,然后把那口大箱子搬起来,这箱子很沉重,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也不好现在就打开,想着应该都是书册,等看完了之后再还给李先生就是了,总不能凭白要了人家那么多东西。 李丢丢回到自己住处后就迫不及待的把箱子打开,里边确实有很多书册,但让李丢丢更觉得震撼的是那一张一张绘制精细的图纸。 其中就有李先生亲手改造过的连弩图纸,有其他兵器的制造图纸,还有一些大型的攻城器械的图纸,这些东西对于朝廷来说绝对都是违禁品,一旦被查到的话那就是灭顶之灾,可是李丢丢却并不害怕,反而如获至宝。 他发现图纸下边有几本厚厚的书册,搬出来看了看,上面已经有些灰尘,他吹了吹后把最上面那本书册拿起来翻开,封面上没有字,翻开后看到第一页上有一行横着写的文字,这和大楚的书写习惯不相符,楚人写字都是习惯竖着写的,从右往左。 这一行只有九个字,可是李丢丢看着这九个字却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敲打了一下似的,那九个字第一眼看上去是一种洒脱自信,再看的时候便是满满的孤独和恐惧,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一句话。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李丢丢看到这九个字后最深刻的感觉,就是一个少年郎独自走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根刚刚折断的细竹做武器,一边走一边去安慰自己......我行的,我不怕。 可是,真的怕,且茫然无助,所有寄托是手里一根竹杖,所有依靠是脚下一双芒鞋。 在那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李丢丢心里很疼,那是一种解释不清楚的感同身受。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下子心境就变得独孤起来。 许久之后,李丢丢翻开第二页,仔细读过才发现这是一本游记,虽然写的详细,但从笔法上来看应该是许久之后所做的回忆。 经一事时是此人,经一世时是彼方。 哪怕回忆的是自己,回忆的感觉和经历那些时候的自己,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李丢丢坐在屋子里看着这本游记沉迷进去,时间在他身边悄无声息的溜走他却丝毫也不察觉,等到觉得困顿的时候才发现外边又是已经天大黑,自己在什么时候点了灯都忘了。 李丢丢有些不舍把这本游记合上,在床上躺下来,闭着眼睛,脑海里都是李先生游记里的那些事,那些地方,那些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又坐起来,鬼使神差的把那本游记翻到最后一页,这最后一页和第一页一夜,都只有一句话。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 李丢丢眼睛猛的睁大,心里想的只是......李先生,究竟失去了什么? 他看似那般神经,看似那般洒脱,可是,他一定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人。 他很痛。 第二天一早,李丢丢就又跑去书林楼,在书林楼外边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人理会,他实在等不及推门进去,书林楼里已经没有了李先生。 在李先生的桌子上有一张纸,李丢丢把纸拿起来,纸上的文字是李先生留给他的,李丢丢看着看着,拿着纸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 虽然只有十个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李先生悄无声息的走了,就像是李丢丢人生里经过的一场风,突然间出现,突然间消失,好像从没有来过,也好像此后余生每一阵风都是他。 第一百零九章 你至于吗 李先生离开了四页书院,连夜走的,很突然,所以让人伤感。 燕青之看着空荡荡的书林楼,又看了看李丢丢,沉默片刻后说道:“他那样的人,能在书院里住十年已经是奇迹,他曾说过,没有一个地方能留他三年。” 李丢丢点头道:“李先生真是一个高人,他想教我的就教了,不想教我的又怕我烦扰了他所以就走了,是我打扰了先生。” 燕青之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他离开书院不怪你,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很清楚,他说不定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 李丢丢又点了点头,满眼都是遗憾和愧疚。 燕青之道:“他不是怪你,他只是想清静,大概世上这样博学之人,都喜欢清净。” 冀州城外,一辆毛驴车上,李先生啃着一张面饼,噎着了,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出来的太急连水壶都忘了带,于是懊恼起来。 “臭小子,非要和我聊,非要和我聊......好不容易找个安稳地方,这下又得走了,老子找个安稳地方容易?” 他把嘴里的面饼啐掉,杨天一生长叹。 “以后再找一个燕青之那样可以长期蹭饭的人就难了......” 他想抬起手打自己两下,最终忍住了。 “我自己也是嘴贱,说那么多干嘛!这么多年了都改不了这个臭毛病......都怪李叱!” 他甩了甩驴鞭...... 进而想到一个问题,骑马的时候,甩一甩马鞭自然不觉得有些什么特别的地方,马鞭就显得很正经,为什么用到驴鞭两个字,就显得猥琐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冀州城的方向,心说自己应该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楚国都城是去不得的,那边熟人太多太多了,被朝廷的人发现估计着就会被抓起来五马分尸。 大楚都城里的人被他骗了上下三代的都有,仇敌太多,不能回。 如果不是贪图冀州这边一口驴肉火烧,他更愿意在秀美江南找个地方隐居算了,现在连冀州都不能留,他虽然比较相信李叱那个人不会出去胡说八道,但......已经有前车之鉴了。 十年前,他在书院里也是觉得一个弟子挺有意思,于是多聊了几句,谁想到那个家伙胆子太小,一转头就告诉了高少为。 他当时就要走的,结果高少为求他留下来,每年书院考核的考卷,多出自他之手,高少为对他也算是有所求。 正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他决定立刻就跑,况且,虽然他不出书院但也看的出来,冀州城马上就要不安稳,百姓们都视而不见,他不一样,他要想在这个世上存活下来,就要比寻常人思考的更多。 那位羽亲王,天知道要谋多大。 不过...... 李先生忽然想到,李叱那个小子双眸中有一种别人没有的东西,将来应该会有大作为吧。 想到这他又啐了一口,骂了自己一句......世人说你是江湖第一闲人,还说你是天下第一神人,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装几把什么装......你还真当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了?真把自己当刘伯温诸葛亮了? 但广撒网总是没错的,万一自己就培养出来一个大人物呢,以后不就有长期饭票了吗。 他心目中的大人物,可不是几个掌权的朝臣,那些人看似权力不小,但根本不足以让他觉得安稳。 大人物,得能翻天。 反思之后他又叹了口气,看了看手里的面饼,心说实在不行自己就找个地方养猪去吧,毕竟当初学的就是这一门专业...... 又反思了一下,觉得面饼不夹肉果然很难吃啊。 就算不加肉,做面饼的时候哪怕放几粒葱花也不至于滋味如此寡淡。 毛驴儿拉着车,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它轻快的脚步响着,叮叮当叮叮当。 李先生在驴车上躺下来,看着天空上的蓝天白云,想着这个世界是不是圆的? 四页书院。 李丢丢开始了每天奔忙的日子,每一天的时间似乎都不够用,白天要在甲字堂学上课,下午跑去云斋茶楼赚钱,晚上回来之后就捧着李先生留给他的那些东西仔细研读。 这些游记不仅仅是记录了李先生这么多年来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事情,那其中包含着一个人无与伦比的阅历和智慧。 最让李丢丢觉得必须记下来的是游记中关于各地详细的描写,这些文字在李丢丢脑海里形成了画面,根据这些文字,他甚至可以看到一家家店铺,一条条小河,河上的游船,游船上的嫖-客...... 噫! 李丢丢晃了晃脑袋,心说这可不能看。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旬假,李丢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特意打扮一下,虽然没有像去羽亲王府那样换一身新衣服,可他认真的准备,把头发都梳理的很顺,然后像随意溜达似的在书院里转,看到高院长上了马车,他立刻就往高院长家里跑。 跑到高院长家门口,高希宁已在门口等他,她站在那,像是冬日里的一朵夏花,而高希宁看到李丢丢这一身单薄衣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不怕冻死你?穿这么少是因为胖了吗?” 李丢丢叹道:“十天不见,你嘴巴还那么臭。” 高希宁道:“我嘴巴可香了,是你嘴巴臭。” 李丢丢道:“那是因为你吃了我才臭的吗?” 高希宁:“呸,谁要吃你。” 李丢丢从背后拿出来他买的点心:“给,吃完了把你嘴里我的臭味压下去,那嘴巴就不臭了。”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接过来点心,两个人就在高院长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高希宁打开点心盒子准备吃的时候忽然间醒悟过来,她问李丢丢:“你刚刚是在调戏我?” 李丢丢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事调戏个媒婆干什么!还是个没什么用的媒婆。” 高希宁笑着说道:“那倒是。” 然后瞪了李丢丢一眼:“看不起谁呢!” 李丢丢笑着说道:“快吃吧,一会儿就臭了。” 高希宁:“你别说话了好不好,说一句我就想打你。” 李丢丢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丢丢的肩膀,这时候高希宁才察觉到李丢丢竟然已经这么高了,这才半年而已,为什么个头长得如此之快? 以前两个人肩并肩坐着的时候,她的肩膀比李丢丢高,现在李丢丢的肩膀比她的肩膀高了一些,刚刚她站在台阶上和李丢丢说话,李丢丢好像也没比她矮似的。 她愣神了一小会儿,然后语气不善的说道:“和人家佳蓓见了一次而已,结果现在佳蓓被禁足在家里不准出门,连我去看她都不能见,你是不是有这种天赋,见哪个女孩子,哪个女孩子就会被关起来不让出门?给你说媒怎么就那么难呢?” 李丢丢想了想,辩解道:“我一共就见过俩,一个是媒婆一个是苑佳蓓,苑佳蓓是我对不起她,有机会我再给她道歉,你这......” 高希宁眉角一抬,李丢丢低下头说道:“当然,你也是我连累的。” 高希宁哼了一声:“不吃了!” 她把手里的点心塞给李丢丢,李丢丢叹道:“是我得罪了你,又不是点心得罪了你......” 高希宁道:“你说的对,点心是臭的!” 李丢丢道:“不可能,我认错我认错,是我嘴巴臭不是你嘴巴臭,你嘴巴可香可香了,你一说话我就感觉自己快被香晕了,迷迷糊糊的。” 高希宁道:“你能给媒婆说这些话,就不能跟女孩子说?你每天在云斋茶楼里见到的小姑娘也不少,怎么不见你嘴巴这么能说。” 李丢丢道:“不是说了吗,我媳妇的事拜托给你了,不是你帮我找的都不行。” 他把点心递给高希宁道:“快吃吧。” 高希宁道:“我不吃,我怕你在点心里放屎,还在屎里下毒。” 李丢丢睁大了眼睛看着高希宁:“宁哥,你是个女孩子,你能不能矜持一些,我现在怀疑你将来能不能嫁出去,你别给我说媒说到最后,自己一辈子都......” 话说到这李丢丢就觉得身边凉飕飕的,好像是什么杀气之类的东西正在澎湃而出。 李丢丢下意识的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拿起来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后说道:“多好吃啊。” 高希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李叱,要不然咱们把这个约定往后拖拖吧,等你再大几岁,万一就醒悟过来你现在有多浪费时间了呢?” 她看向李丢丢道:“你还浪费了我的努力。” 李丢丢几乎都要拜下去了,一脸恳切的说道:“宁哥你终于知道我现在找媳妇太早了,过几年再说......” 高希宁一脸恨其不争,起身道:“那你走吧。” 李丢丢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想说这和说媳妇有什么关系,我是来找你的啊,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又觉得尴尬,于是起身道:“那好,那我先回去了......” 高希宁气的一跺脚:“蠢蛋,你就不能劝劝我?你就不能哄哄我?” 李丢丢啊了一声,回头看向高希宁道:“为什么啊......” 高希宁:“我......” 她咬了咬牙,又在台阶上坐下来,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可是......我已经不能跟你学武术了,又不能每天见面,每隔十天才能见到一次,若再不能给你说媳妇,我......我还有什么理由见你?” 李丢丢此时脑海中智慧之光一下子就冒出来,高希宁这淡淡的幽怨中让他明白过来,高希宁要给他说媳妇原来只是个借口,只是为了有个安慰她自己的理由可以见他。 这一刻,李丢丢笑起来,像阳光一般的灿烂。 他走回到高希宁身边坐下来,用肩膀撞了撞高希宁的肩膀,用已经醒悟过来的语气说道:“你看你,不就是为了吃吗?就算是不给我说媳妇,我每隔十天也会给你买好吃的啊,我又不是那小气的人,你是不是觉得你不给我说媳妇我就不给你买吃的?你至于的。” 高希宁深呼吸。 深呼吸。 不管用啊......一屁股把李丢丢从上面那层台阶撞到了下边那层台阶。 【我好像有一阵没在结尾说啥话了,第一是觉得一直求订阅和收藏妨碍大家观感,第二是一直没想到什么能吸引你们的骚话。】 第一百一十章 长见识去 李丢丢觉得自己真是辛苦,也真是笨,就算是看出来高希宁不好意思直说是为了吃,自己也不能说啊,这多伤人家女孩子的自尊。 想到这他的愧疚之心更重,所以想尽量挽回一下,他又蹭回到上面那层台阶,想挨着高希宁坐下来,高希宁就抬着腿比划着,李丢丢靠近她就作势要踹的样子。 “最近......” 李丢丢打算找个话题缓解一下这尴尬,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看着高希宁比划着要踹他的样子,忽然间灵机一动。 “最近你腿又长了啊。” 高希宁的眉毛都挑起来了。 李丢丢觉得事态不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说道:“我不是说假话,虽然你穿着棉裤,可是看得出来确实又长了。” 高希宁看着那个傻家伙的样子,忽然间觉得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主动接了那么大一个活儿,想给这个王八蛋说个媳妇...... “你看,你棉裤也挺好看的呢,这小碎花,和你绝配。” 李丢丢依然在自我感觉良好的说着。 高希宁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她伸手往旁边摸了摸,然后笑盈盈的问:“还记得我曾经用什么东西砸过燕先生吗?” 李丢丢道:“砸燕先生,什么时候?啊!” 高希宁抓了一块土坷垃就砸了过去,李丢丢转身就跑,那土块正打在他屁股上,屁股上就冒起来一阵黄烟。 高希宁一转身回了院子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丢丢茫然的站在那,转头往身后看,努力的看,于是在自己屁股上看到被土坷垃砸出来的痕迹,居然是一个心形...... 李丢丢叹了口气,心说怪不得故人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真觉得那条碎花棉裤挺好看的。 他想着若是这般走了显得自己没担当,硬着头皮走到高院长家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门,手敲出去了的那一瞬间,门开了。 于是李丢丢的小拳拳就在丫鬟若凌的胸口上敲了敲。 第一下的时候李丢丢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垂感不一样,第二下的时候感觉出来了,所以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若凌那张已经燃烧起来怒火的脸。 李丢丢转身就要跑,虽然在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跑,可是跑就对了。 若凌一伸手抓住李丢丢身后的衣服,单手把李丢丢就给举了起来。 李丢丢在自己被举起来一半的时候就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得认怂。 “凌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你欠打!” 若凌一甩手把李丢丢扔了出去,李丢丢在半空中飞了多久他不知道,但是还有时间想了想自己是不是夸的不够委婉,太浮夸了,所以才会被扔出来的。 他在落地之前翻身,双脚稳稳落地。 若凌掐着腰站在门口,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我家小姐说了,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家门口,就让我给你开门。” 李丢丢说:“好啊好啊。” 若凌道:“把门板拆下来拍你嘴。” 李丢丢咽了口吐沫,心说算了吧,惹不起就躲躲,他转身准备离开,若凌见他居然这点耐心都没有,往旁边看了看,一伸手从扫帚上抽出来一根竹条,大步追了出去。 “我的天啊!” 李丢丢立刻就冲了出去,若凌追至他身后,手里的竹条朝着李丢丢的屁股上扫了过去,啪的一声......声音还挺脆。 “叫你再欺负我家小姐!” 抽了李丢丢屁股一下,若凌就没有再继续追,她忽然间发现李丢丢的屁股上有个心形的土印,而那竹条抽在心形上,好像是一箭穿心的样子...... 李丢丢一口气跑回自己住的地方,揉着屁股进了屋。 一进门就看到夏侯坐在他屋子里,腿翘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摇晃着,很惬意的样子。 夏侯琢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夏侯琢也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李丢丢确定就在自己出糗的时候夏侯琢一定就在不远处偷看,见他往回跑,夏侯琢提前一步跑回来,然后在他屋子里摆一个装-逼的姿势。 李丢丢懒得理他,想坐下来,屁股才挨着床板就又站了起来,这一下打的很疼,估计着都肿起来一条了,不,应该是肿起来两条,因为中间不连贯啊,有沟断开呢。 夏侯琢道:“我一开始觉得你格调没有那么低,但是今天看到你的表现之后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土啊......不但衣着打扮土,说话更土,你这样还想让人家女孩子对你有好感?” 李丢丢瞥了他一眼道:“你整天闲的没事就跟踪我?” 夏侯琢道:“我跟踪你干嘛,我是路过......”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份东西递给李丢丢道:“想不想出去长长见识?” 李丢丢问:“这是什么?” 夏侯琢道:“书院要年假了,正好武亲王大军要移防到信州那边,我父亲也要跟着去信州那边看看,说是大军要进燕山狩猎。” 李丢丢问:“燕山狩猎?这年前大军出动绝对不只是为了狩猎吧。” 夏侯琢道:“肯定啊......燕山那边有个大贼叫虞朝宗,武亲王前两日刚回到冀州城就收到消息说,燕山营虞朝宗收拢了被武亲王击败的各路叛军余孽,燕山营的规模一下子到了数万人之多。” “武亲王这个时候要把大营移到信州,并且打算在燕山狩猎,显然是要摆出来阵势给虞朝宗看,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就跟我一起去。” 他递给李丢丢的那是一个卷宗,打开之后里边有一张公文,还有两块铁牌,这两块铁牌是羽亲王府的腰牌,上次夏侯琢给李丢丢的,李丢丢已经还回去了。 夏侯琢道:“难得可以看看武亲王练兵,他可是被誉为大楚第一战神的人......” 李丢丢想了想后说道:“姚无痕呢?”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后说道:“没在王府,说是被派去都城送东西了。” 李丢丢道:“那就去,我是怕在你父亲面前忍不住动手的话,你面上不好看。” 夏侯琢道:“我知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要出发,一会儿你回家一趟和道长说一声。” 李丢丢嗯了一声:“那行,我现在就去。” 夏侯琢先走一步,李丢丢收拾了一下东西也离开了住所,他刚走不到一刻的时间,前思后想都觉得自己很过分的高希宁就一脸纠结的到了李丢丢住处门外。 “我知道我刚才任性了,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高希宁站在门外声音很小的说道:“可是你也不该惹我生气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惹我,我都懒得理会,你惹我,我就想打你......这是我不对,以后我尽力克制一下。” 等了一会儿不见屋子里有人说话,高希宁脸色微微一红的说道:“还想让我怎么样啊,我是专门来道歉的,若是......若是你觉得气不过,你也打我一下好了,就......就......就像我让若凌打你屁股,你也打我屁股一下,但不许用棍子,你就,就随便轻轻的打一下,不能用力。”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李丢丢还是没有回应,高希宁觉得李丢丢可能是真的生气了,心里慌了起来。 “你别生气了,其实你给我买点心我很开心,但,你不给我买点心你去看我,我也很开心,我不是为了吃才盼着每隔十天能见一次面,而是因为......” 她抬起头看了看屋门,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若是你原谅了我,你就说句话,或者打开门。” 她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没有动静,门也没开。 “我......知道了。” 高希宁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不肯原谅我,那我......” 她忽然笑起来,猛的把门推开:“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走吗?我才没有那么小气,不像你似的那么小气,你不原谅我,那我继续道歉就好了啊......噫?人呢?” 屋子里没有人,高希宁发现衣柜里李丢丢那仅有的几套衣服也没了,她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心里突然就慌了,比刚才慌一万倍。 她下意识的转身往外跑,一口气跑到了书院门口,刚要问守门人看没看到李叱,就看到他爷爷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在门口停下来,高院长从车上下来看着高希宁问道:“你要去哪儿?” 高希宁愣在那。 “我......只是好久没有看到门外大街了,想到门口看看,哪儿也不去,只是看看。” 听她这样说,高院长的心里一疼,连忙劝慰道:“是爷爷不好,对你约束太严了些,若你想出去走走,来上车,爷爷带你出去转转。” 不知道为什么,高希宁哇的一声就哭了,这一哭把高院长吓了一跳,一个劲儿的劝说一个劲儿的道歉,慌得手足无措。 而此时此刻,李丢丢背着他的包裹正在大街上走着,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把高希宁气成那个样子,自己可真笨。 他答应了夏侯琢一起去燕山那边看看,其实并不仅仅是想看看大军是如何操练围猎的,更想去外边走走,想着高希宁那么喜欢小动物,自己可以去燕山那边抓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 就是不知道她喜欢红烧还是慢炖。 也许送给她之后他就开心了呢,还听说燕山那边有灵芝,有各种珍贵的药草,他要是能找到一些回来送给高院长,高院长也就不会那么约束高希宁了吧。 哪怕不是出来见他,只是能自由自在些,也好啊。 用夏侯琢的话说,李丢丢是一个时而妖孽时而白痴的人,在某些时候,他确实白痴的厉害。 李丢丢转身拐进巷子,他才进了巷子口没多久,身后大街上,高院长的马车经过,趴在车窗口的高希宁是在另外一侧,她一直都在寻找。 【嗯,还是没想到什么骚话。】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绿眉天王 整个冀州之内除了还不懂事的孩子之外,就没有人不知道虞朝宗这个名字,老百姓都说,冀州大贼九十九,称天王者虞朝宗。 他之所以和其他叛军首领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征善战,还因为他出身和其他叛军首领不同,他父亲本是一位府治大人,他出身富贵之家。 然而没奈何的是这世道并不能保证每一个富贵之家都平安无事,因为还有比你更富贵的人家犹如鲸吞,还有已经为了一口饭而从人变成了野兽的百姓犹如蚕食。 曾经有人说过,为什么会有学堂教小孩子读书认字,为什么会有规矩,为什么会有制度,为什么会有文化?是因为没有什么比人更了解人本身。 如果没有后天的这些教育,人性本恶,如野兽一般无二。 虞朝宗自幼读书习武,父亲以他为傲,奈何世道人心险,家逢大难,而虞朝宗没有如其他那些被扳倒的官员家属一样就此认命。 他选择了反抗,而他的学识和武艺,注定了让他在叛军中脱颖而出。 他从几百人的队伍发展到万余人的大军,却从没有祸害过百姓,他不似其他叛军首领那样一旦得势就想着去大城劫掠,而是从他决定反抗的那天起就在有计划的稳固势力,他不是求一时之畅快,他求的是一世之发展。 所以他带着队伍一头扎进燕山,只两年,来投靠他的叛军队伍就有十几支,可他也不是谁来都留,先讲清楚,能吃的了苦受得了约束的人才能留下,如果觉得在燕山营日子过的不似别的地方潇洒,那就走好不送。 如果他敞开大门来者不拒,怕是他的队伍已经有十万以上。 他在燕山下屯田种粮,用战斗缴获来的金银布匹和燕山外的草原部族做生意交换战马,冀州大大小小能有数百支叛军,势力庞大者有数万人甚至十余万人,唯独燕山营拥有一支八百人的正规骑兵。 这个人还重义气,凡是认定为兄弟的人,他都能做到生死与共,他就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 所以不管是叛军还是百姓,对虞朝宗都很敬佩,称呼其为天王,就算是江南诸地的叛军,也都听闻过天王虞朝宗的名号。 又因为此人天生双眉颜色如墨绿一样,很多手下都学他,将眉毛染色,这支冀州最善战的叛军队伍,又被称之为绿眉军。 燕山。 如今的营寨已经连绵十余里,用砍伐的树木依照山势搭建的围墙格外坚固,城墙上的守军士兵看起来个个精神抖擞,只这一点,就非其他叛军可比。 聚义大厅。 虞朝宗听手下斥候把打探来消息汇报了一遍,听完后点了点头:“先说说咱们的难处......武亲王杨迹句号称从无败绩,他领兵已有三十年,三十年来,从没有一个人能在他面前撑住过。” 虞朝宗起身道:“兄弟们也都听到了,武亲王的左武卫大军已经离开冀州往咱们这边来了,除了左武卫之外,还有冀州节度使曾凌的两万府兵,信州,代州,这两地的府兵厢兵总计有三四万人也都开拔过来。”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兄弟们的脸色。 说实话,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在这之前,和绿眉军交手的不是厢兵就是其他叛军队伍,没有绿眉军的对手,然而左武卫不一样......左武卫又被称呼为屠夫军。 传闻大楚左武卫杀敌一个不留,从不留俘虏,左武卫的大旗上就有一句话......凡对抗为敌者,绝不留存。 “斥候回报的消息,杨迹句说是要到燕山冬猎,兴师动众十余万,真要是冬猎来的,那也不是猎这燕山中的野鸡野兔,而是我们啊。” 虞朝宗笑了笑,他脸上看不到一点儿担忧。 “不过他不敢直接来攻,哪怕他是武神杨迹句,他不是要靠刀枪来猎,而是靠一张嘴。” 虞朝宗走到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旁边,取了一根木棍在地图上指了指:“燕山地形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左武卫善战不假,但地势决定了他们的兵力不能展开,我们要防守的不过是不到一里宽的这样一条地带而已。” 他用木棍在地图上那个位置敲了敲:“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堑。” 他把木棍放在桌子上,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如不出我预料,杨迹句到了之后会先派人来见我,气势很足的让我投降,不投降就死,若我不答应,左武卫大军必然往前施压,但他不会打。” 绿眉军二当家毕大彤看向虞朝宗问道:“大哥,你怎么断定了杨迹句不敢攻打我们燕山营?万一真的打了,我们肯定抵挡不住。” 虞朝宗笑了笑道:“第一,现在是什么时节?正是隆冬,最不适合作战的时候,第二,刚刚斥候也说了杨迹句大军的行进速度,以此推测,所带粮草物资必不会多,第三,杨迹句一生征战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打燕山营是最不合适的?他多半还有别的图谋。” 他停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但这个图谋,一定不是我们燕山营。” 见他如此镇定,手下兄弟们也都松了口气。 二当家毕大彤曾是一支叛军首领,最多的时候麾下有四五万人,可是他贪心,他居然想攻打信州,结果被官军杀的大败。 自此之后一蹶不振,所以只好带着残余队伍投靠了虞朝宗,那时候虞朝宗手里才一千多人,而他带来了三五千人。 毕大彤部下都说应该毕大彤是大当家才对,让虞朝宗做二当家,结果毕大彤把手下人都骂了一顿,跪拜在虞朝宗面前表示愿意听从号令。 当时毕大彤曾经问过虞朝宗,为什么往日里与那些官军交战,官军一触即溃,可是攻打信州的时候,官军却好像换了一群人似的,战力极其强悍,把他数万大军打的落花流水。 那时候虞朝宗解释说,打信州不好打是因为你去动官军的家了,官军奉命出信州与你交手,他们为什么要拼命? 做做样子而已,随便杀几个人,或是不和你们打,杀一些流民百姓就能回去复命,何必与你们拼的两败俱伤。 可是你却去打信州,那是去动他们的家,信州官军,家眷也都在信州内,就算没有家眷,如果信州一旦被你攻破,那些官军还能有好日子过?所以肯定就要拼命了。 听到这些,当时在场的人才全都明白过来,为什么别的叛军队伍一旦势力强大起来就会想着去攻打大城,唯独虞朝宗要把队伍放在燕山。 此时此刻,虞朝宗解释了一下杨迹句必不会真心来攻打,手下人也才都明白过来当初虞朝宗要立足燕山的另一番用意。 这里易守难攻,还能自给自足,不去攻打官军,官军才懒得来这里打。 几年来,别的叛军队伍起起伏伏,有的人风光一时,第二天就死于乱军之中,唯独绿眉军在燕山发展的越来越好,队伍越来越壮大。 绿眉军中一共有七位当家,除了虞朝宗和毕大彤之外,最让人信服的是三当家周道手,他这个人和毕大彤不一样,毕大彤事无巨细都想管管,可周道手只管他麾下那八百轻骑。 虞朝宗曾对他说过,这八百轻骑,将来就可能是绿眉军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后一张底牌。 周道手除了虞朝宗之外,谁都不放在眼里,张狂跋扈,但偏偏就让人服气,第一他能打,整个绿眉军中没有人比他更能打,第二他讲义气,看似面冷实则心热。 从聚义大厅里出来之后,二当家毕大彤看了看天色,天边那一层乌云就和他心里的那一层乌云一样厚重。 回到自己的营地,他一进门就把兵器摘下来扔在一边,当的一声把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他手下谋士管山岭见他面色不善,凑上来压低声音问道:“当家,是因为你和大将军说了招安的事?” “没说!” 毕大彤哼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抓了茶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我哪里敢说?” 毕大彤道:“一开始我还觉得这一次是武亲王杨迹句来了,他们难道就不怕?杨迹句是谁?是他妈的煞星啊......谁与杨迹句作对,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看向管山岭:“前些日子武亲王派人来偷偷见我,这事我一直都没敢对大当家说,我在等的就是今天这种机会,我以为他们会怕,结果大将军三言两语就稳定了军心,人人都觉得杨迹句不敢动手。” 管山岭道:“这群人,也太没见识了,杨迹句出征什么时候空手而回?” 毕大彤道:“你也知道,大将军所谋者大,他是要当皇帝的,怎么会向杨迹句投降,杨迹句开出的条件其实很好,但他一定不答应......杨迹句派来的人说,只要绿眉军投降,人人不追罪责,还可转为官军,所有头领,按级别封赏军职......”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是真的想给兄弟们谋个好出路,可今日这事之后,我没法再说。” 管山岭小声问道:“若是......咱们不和大将军说呢?咱们带着原来的老弟兄,和愿意追随当家的人,一起去投靠杨迹句,也至少有万余人之众,杨迹句应该会履行承诺。” 毕大彤眼神恍惚了一下,许久之后摇头道:“先不说这个了,你们都知道大当家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初若不是他收留,我们这些人都无处可去......” 他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以后再看吧,我找个机会,单独和大当家谈谈。” 与此同时,聚义大厅。 三当家周道手看向虞朝宗,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大哥,你看出来没有,二哥好像欲言又止的,怕是有什么话说,我手下人告诉我,最近这段时间二哥营里总有陌生人出入,他别是和官军那边有联络。” “闭嘴!” 虞朝宗一皱眉。 他看向周道手说道:“这样的话以后决不许再提,老二不是那样的人。” 周道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可他总觉得,毕大彤最近不对劲。 【这是一章铺垫,虞朝宗这个人会很重要,大家可以记住这个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山遇 长眉道人很怕,特别特别怕,虽然他可以口若悬河像是通天彻地,虽然他满脑子算计察言观色无所不能,可是他就是怕。 在大军之中,周围都是肃杀之气,这种感觉让人连一个字的谎话都不敢说。 李丢丢看着师父坐卧不宁的样子,心想着上次半路上遇到北境少年将军罗境的时候,他也不是这样啊,还能气定神闲的想要骗点钱。 李丢丢身处万军之中觉得心潮澎湃,甚至还觉得有一些舒服,这种感觉让他感觉正在一点一点上瘾。 “师父,你别抖腿了。” 李丢丢看向长眉道人压低声音说道:“显得咱们没见识似的。”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道:“我这是轻松的抖腿,你懂个屁,你没去过青楼自然不知道,男人进了青楼之后看到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都会抖腿,那是轻松,是惬意......” 李丢丢赞叹道:“师父果然不同凡响,视万军如万妞。” 长眉道人叹道:“你不懂,你还小,等你到了师父这个年纪尚且孑然一身,别说万军如万妞,你看那拉车的马儿都眉清目秀。” “咳咳......” 坐在旁边的夏侯琢咳嗽了几声,看向长眉道人说道:“道长,不要再说了......” 长眉道人都忘了夏侯琢还在旁边坐着呢,讪讪的笑了笑道:“确实是......有些心慌,兵甲之威,震慑人心,尤其是那左武卫。” 他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说道:“虽然我不懂领兵,不懂征战,可是我这老眼昏花也看的出来,冀州府兵和武亲王的左武卫相比真是差得远了。” 明明都是男人,明明战甲相同,明明都是刀枪如林,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左武卫大军走在一侧,冀州府的府兵对比之下就如同一群小儿似的。 长眉道人说的没错,他不懂什么是兵阵之道,可依然能分辨的清楚,如果没有左武卫对比的话,冀州府兵看起来这密密麻麻的队列也极雄壮,像是一片山脉连绵不尽。 然而左武卫在旁边走着,冀州的兵就好像突然变小了,最多只不过是一道一道的的土坡,旁边的左武卫才是万仞高山。 夏侯琢道:“大楚府兵之中,兵甲最盛者有四,左右武卫,左右御卫,世人皆说,大楚府兵满万不可敌,可他们不知道,这四卫府兵是府兵中的府兵,精锐中的精锐,左武卫一支四万余人,就算叛军有四十万,十比一的优势,依然不敢与左武卫正面交锋。”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在大楚北境,这种兵甲,也就只有幽州军可以相比了。 “这次虞朝宗要倒霉了。”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听人说,那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夏侯琢压低声音说道:“武亲王兵甲再盛,这个时候也不敢打燕山绿眉军。”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声音更低了些。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一些消息,这次武亲王率军向北震慑燕山绿眉,其实不只是为此而来,燕山外的草原刚入冬就逢天灾,不知道怎么起来的一把火,把他们的冬季草场烧的一干二净,牛羊无草,人口无粮,所以草原上戈琴部埃斤向武亲王求救,他打算用战马换粮食......” 夏侯琢叹道:“相对于绿眉军,武亲王更在乎的是战马,左武卫皆是步卒,若再配有一支骑兵,真就天下无敌了。” 他们坐在马车里跟着大军行进,一路上除了方便之外也不好随意下车,这军中军纪如铁,随意走动就没准出大事。 一路熬着到了燕山不远处,大军在距离燕山脚下有十几里左右安营扎寨,辅兵忙着搭建营地,战兵则将阵列排在北方,面朝燕山。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李丢丢和夏侯琢都已经憋的够呛,夏侯琢身边有羽亲王派来的几十名护卫,还有青衣列阵的几十个兄弟,足显羽亲王对他的在乎。 “走。” 夏侯琢一进门就扔给李丢丢一掌弯弓:“出去晃一圈。” 李丢丢问:“何处?” “进山打猎。” 夏侯琢道:“我已经和军中将领打过招呼了,咱们住的是冀州军的营地,出入自由,只要不去左武卫大营那边就好。” 这是李丢丢第一次接触到军营,第一次接触到狩猎,他这个年纪如何能对骑马打猎产生抗拒? 他回头看向长眉道人,长眉毕竟年纪大了,这一路上过来又颠簸劳累,他摇了摇头道:“你和夏侯公子去就是了,我要歇会,切勿招惹是非,凡事听夏侯公子的。” 李丢丢道:“师父,你就跟我一起去吧,骑马上山打猎,多好玩。” 长眉道人叹道:“骑马打猎是好玩,奈何心有余而裆不行......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我还是睡一觉的好。” 李丢丢道:“我这细皮嫩肉尚且不怕,师父你那一层老皮怕的什么。”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后说道:“你居然对你师父这老头子耍流氓!” 李丢丢和夏侯琢带着百十个护卫离开军营,他们从冀州军那边借了弓箭还有猎网,传闻燕山中多野兽,其中最凶悍者并非山虎,而是野猪群。 当地百姓们都说,山中有几乎成了精的野猪王,能有千斤上下,比虎还要大,横冲直撞所向无敌。 夏侯琢心气高,他听闻了这些后想要进山,就是奔着那所谓的野猪王去的。 一行人纵马到了山下,有猎户走出来的上山小路,一开始骑马还能走,后来山林密集树枝低垂,就只能牵着马向前。 “这地方.....” 李丢丢回望山下,看着大楚府兵正在搭建的营地说道:“若是燕山绿眉大贼派人在此监视,府兵大营一举一动都在他们视线之下。” 夏侯琢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武亲王已有准备,左武卫不怕看。” 李丢丢道:“那冀州军呢?” 顺着他的视线,夏侯琢往冀州军那边看过去,同为府兵,可是搭建大营的速度显然要比左武卫那边慢不少,一路行进过来,左武卫那边依然阵列整齐,每个人都站着保持戒备,随时都可厮杀。 再看冀州军那边,虽然看起来也是列阵戒备,但士兵们都坐在地上,一个个蔫头耷了脑的,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如果此时此刻,燕山绿眉军真的敢对府兵动手的话,必从冀州军这边突破,纵然不能形成卷帘之势把左武卫也动了,可冀州军这两万人凶多吉少。 李丢丢站在山坡上看着下边,伸手指了指山下说道:“半路上你说,绿眉军中有轻骑千余,若趁着此时官军立足不稳之际,从冀州军方向轻骑突进,不求杀人,只求放火烧粮,一战就能把冀州军大营烧一个干干净净。” “左武卫那边也不会轻动,因为不知道那轻骑队伍是佯攻诱敌还是真的来打一阵就走,所以必稳守本营,这时候若想扩大胜果,绿眉军便可以步兵冲击冀州军营地,逼迫冀州军败兵再冲击左武卫营地,打一阵就走,冀州军就会损失惨重,营中粮草尽失。” 夏侯琢听李丢丢说完后点了点头:“说是这么说,打是这么打,但虞朝宗不会傻到先动手,他今日动手占了些便宜,明日起左武卫就会和他耗上了,不死不休。” 李丢丢嗯了一声。 两个人是为狩猎而来,只是看山下营地有感而发,也没多说什么就继续往山上走了。 等他们的队伍过去之后,在刚刚说话的地方,那参天大树的顶端,虞朝宗坐在树杈上笑了笑道:“刚刚那两个少年也不知道是谁,都有些本事。” 坐在另一根树杈上的三当家周道手点头道:“必是哪家的公子哥,倒也不像是不学无术的纨绔,瞧着护卫众多,应该出身不俗。” 虞朝宗道:“你看到了,大楚其实不缺人才,随便遇到两个就有如此见解,只是.....” 他叹了口气,刚刚他看到的那两个少年,一个十七八岁模样,一个十三四岁模样,像是兄弟二人,这两人对于兵法战阵的见解,足以让人对这些豪门出身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咱们也走吧。” 虞朝宗把视线转移道左武卫那边,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看看也就罢了。” 周道手叹道:“我若带了轻骑来,真想去打他们一下,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辎重,今日烧了,他们今日就会退走。” 两个人只带了几十名手下来,只是想看看官军虚实,正如夏侯琢所说,虞朝宗不会真的主动进攻,他没把握和左武卫一直耗下去最后还能赢。 安慰手下人的那些话一多半就真的是安慰,虞朝宗自己知道老绿眉军的实力。 他们常年在燕山中生活,攀爬跳跃之术远超常人,潜藏隐匿之术更非常人可比,夏侯琢和李丢丢两个人从树下经过,竟然没察觉。 等李丢丢和夏侯琢的队伍离开远了,虞朝宗带着他的人树上滑下来,他下来的时候还想着,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真是好眼力好见解,这地方是观察官军大营最好的位置,一个少年,怎么能有这样的判断? 他们往另外一个方向撤离,就在这时候,周道手忽然拉了虞朝宗一把,伸手往前指了指。 前边林子里,似乎有黑影若隐若现,看起来数量不少,他们靠树木遮掩缓缓向前搜索。 “大哥,不对劲。” 周道手看向虞朝宗:“看衣着不是官军的人,官军没必要穿夜行衣,这些人......” 虞朝宗皱眉,抬起手打了个手势,身边几十人立刻开始往后撤。 “大哥。” 周道手抽出长刀,一边退一边说道:“如果是朝着咱们过来的,燕山营里......” 虞朝宗一摆手:“不可能是我们自己人,不要胡思乱想。” 他转身道:“往山顶上走,从另外一边下山。” 刚转身,前边的手下已经停了下来,从山顶位置,有不少黑衣人正在摸索下来。 再转向其他方向,都有人围拢靠近。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是我与我无关 虞朝宗身边只带了三四十个人,虽然都是他的贴身护卫,个个武艺不俗且忠心耿耿,可是围拢过来的人太多了。 “去那边山顶。” 虞朝宗指了指一个人看起来比较少的方向喊了一声,手下人开始往那边撤离。 那些黑衣人找过来的如此精准,显然是有情报,周道手就怀疑这身边人里有内鬼,可此时此刻,却没有时间去证实什么,只能先冲出去再说。 “我来开路!” 周道手提刀向前。 虞朝宗一步跨了过去:“到我身后去照顾好兄弟们。” “大哥!” 周道手眼睛都红了:“你是咱们绿眉军的大当家,你若有什么事......” 虞朝宗已经冲到了最前边,一刀将迎面而来的黑衣人砍翻在地。 “我是做大哥的。” 他一人在前,刀刀杀人。 周道手只好护持在虞朝宗身侧,有从侧翼冲过来的敌人都被他拦住。 这边一打起来,四周的黑衣人纷纷聚拢过来,他们三面包围,位置找的这么准,而且故意还留下下山的路,目标也极明确,就是要把虞朝宗他们逼着往山下走。 可是虞朝宗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的目的,所以逆着人往山顶上冲杀。 对面来的黑衣人一刀朝着虞朝宗头顶斩落,虞朝宗若是避开自然不难,可他从交手一开始就没有闪避,山顶上冲下来的敌人居高临下,若是他避开,敌人的刀就可能砍到他身后兄弟。 所以不管多少敌人的攻势,他只要能挡下来的,全都挡了下来。 那一刀势大力沉,虞朝宗刚刚一刀将另外一个敌人逼退,再回身时,那刀已经到了他面前。 虞朝宗腰了咬牙,把头往旁边让开,敌人的一刀就砍在他左边肩膀上,他右手长刀捅进对方肚子里,然后横着一拉,那肚子就被他一刀切开。 “大哥!” 周道手喊了一声,过来就要扶着虞朝宗,虞朝宗却后撤一步:“不用管我,帮我顶到前边一会儿。” 周道手立刻应了一声,冲到最前边开路杀敌。 虞朝宗直接把自己左臂衣袖撕下来,咬着一端,手抓着另外一端围着伤口绕了几圈,狠狠发力把伤口勒紧,他抓起长刀又冲了上去。 “到我身后!” 虞朝宗超过周道手,继续拼杀。 “大哥,你让我开路啊!” 周道手红着眼睛喊道。 虞朝宗一步跨到他身前:“若我死了,你来开路。” 虞朝宗左肩上的伤口很深,勒住之后依然血流如注,他左臂上满满都是刺青,被血涂抹了一层之后,那露出来的刺青更显狰狞。 虞朝宗一刀一个,从往山上冲开始到现在已经杀了有二十几人,整个人都被血洗了一遍似的。 “小心!” 虞朝宗一刀将面前敌人砍翻,正好看到侧面有黑衣人一刀捅向周道手的小腹,周道手正在与另外一个敌人缠斗,完全没有注意到。 虞朝宗脚下发力撞过去,把偷袭周道手的黑衣人撞了个跟头,可是他身边的黑衣人却一刀砍在他后背上,这一刀从肩膀到后腰,笔直的切开一条口子。 “死!”虞朝宗一转身,一刀横着扫出去,将黑衣人脖子直接斩断,脖腔里喷出来的血把人头冲到了一边,血雨喷洒中,虞朝宗环顾四周,状若凶神。 “快到山顶了!” 虞朝宗大声喊道:“跟我杀上去!” 身后的人应了一声,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此时不再是三面有敌,而是四面被围攻,每个人都腾不出手来,虞朝宗一人在前开路,杀的血流成河。 此时距离山顶其实还不算近,至少还有一二里,夏侯琢他们却在山顶处,一路找过来,他们运气好的没边,居然正好避开了所有黑衣人的埋伏。 最近处,他们和那些黑衣人相隔不过几十丈而已,可是黑衣人往下冲他们上了山,就这样避开了。 “什么声音?” 李丢丢侧耳听了听。 夏侯琢也听到了,众人都安静下来,隐隐约约的听到下边有喊杀之声,好像距离还在不断拉近。 “难道真的打起来了?” 夏侯琢脸色变了变后说道:“不该啊,莫不是那些绿眉军的人真的如你所说先动手了,不然的话官军不会刚到就进攻,况且这也不是绿眉军燕山营所在之处,怎么会打起来?” 他拉了李丢丢一把:“走,原路回去,避开再说。” 李丢丢嗯了一声,跟着夏侯琢往山下走。 若他们不往回走还好,往回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一伙儿支援过去的黑衣人,有百余人之多,正好和李丢丢他们的队伍迎面碰上。 两边人看了看对方,立刻就都把兵器握紧。 夏侯琢松开战马的缰绳,把长刀抽出指向那些黑衣人说道:“我们是左武卫官军,武亲王帐下,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黑衣人听到这他这句话后显然慌了,他们互相看了看,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走,这群人立刻朝着喊杀声处跑了过去。 夏侯琢看着那些人走了,松了口气说道:“这是不是叫拉大旗扯虎皮。” 李丢丢道:“管用就行。”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总觉得一定和绿眉军有关,这种事避之不及,尽快下山才是硬道理。 可是才走出去大概十几丈远,身后的喊杀声竟然已经到了,李丢丢他们立刻持刀戒备,然后就看到十几个血糊糊的人追砍着刚刚过去的那伙黑衣人回来了。 刚刚过去的那伙人能有百十个,追他们的人才十几个,而且个个身上衣服都被血液泡透,也许已是个个带伤,可是这十几个人却杀的好像凶兽一般,那些黑衣人已经被杀破了胆子。 尤其是最前边那个汉子,左臂上没有衣袖,好像已经没法发力似的的,而那胳膊上的刺青却显得被血泼活了一样,仿若他胳膊上那头猛虎随时都能化作真兽扑出来咬人。 “不相干的让开!” 周道手看到前边又出现了一批人,但显然不是那些黑衣人的同伙,这些人身上甲胄齐全,还拉着战马,应该是官军那边的,但那些人好像没打算动手。 夏侯琢拉了李丢丢一把,往后退了几步,他低声说道:“不要招惹,与我们无关。” 李丢丢嗯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却全都在为首的那个血人身上。 那汉子手中一把长刀,明明身上已经到处都是伤口,衣服都被砍的破口不少,但依然冲在最前边。 他听到有人管那个人叫大哥,还有人喊大当家,一瞬间李丢丢想到,难道说此人就是被称为绿眉天王的虞朝宗? 虞朝宗发力狂奔,一刀把前边奔跑的黑衣人砍翻在地,刀子往下走,刀尖朝下的那一瞬间,他顺势在刀背上踢了一脚,刀子往前划出去,噗的一声把倒地的黑衣人脖子切断,人头立刻就滚了下去。 夏侯琢一抬手想捂住李丢丢的眼睛,李丢丢把他手挪开,依然看着那领头的汉子。 在这一刻,李丢丢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人是做大哥的,却一直冲杀最前,可这才是做大哥的样子。 突然间有个人从旁边树上跳下,手里的长刀朝着虞朝宗斩落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李丢丢一弯腰抱起来一块石头砸了过去,那石头正中黑衣人胸口,直接把人撞飞了出去。 冲到虞朝宗身边的周道手都楞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那块足有百十斤以上的石头就在他脑袋上飞了过去。 在这一刻,周道手居然还想着,那少年扔了个啥? 那少年又他妈的是个啥? 可是他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从侧面又有不少黑衣人冲了过来,一开始出现到现在为止,敌人的数量怕是能有六七百人之多,而且似乎还有人赶过来。 要说不是精心策划,鬼都不信。 夏侯琢见李丢丢扔出去一块石头吓了一跳,立刻把李丢丢拉到身后。 “你干嘛!” 李丢丢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干嘛,就......没忍住。” 夏侯琢道:“不许再出手,我说过了,这事与咱们无关。” 李丢丢嗯了一声,站在夏侯琢身后依然看着那满身是血的汉子冲锋在前,在经过李丢丢他们身前的时候,那汉子居然还不忘朝着李丢丢喊了一声多谢。 在那一刻,李丢丢看清楚了那张血糊糊的脸,而也是在那一刻,虞朝宗记住了这个少年的脸。 四目相对只是片刻,李丢丢的视线立刻就往另一个方向看了过去,那边有几个黑衣人爬到了树上,用弓箭正在瞄准那个带头大哥。 李丢丢完全没有任何思考,瞬间把连弩摘下来,朝着树上的几个黑衣人连续点射,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弩箭先到,那几个黑衣人箭没有来得及射出去就被他先一步射落。 虞朝宗听到声音侧头看了看,又回头看了一眼李丢丢,他大声喊道:“我今日若不死,他日必报大恩!” 喊完之后,持刀继续冲杀。 一群人在夏侯琢他们面前杀了过去,很快就消失在林子深处,李丢丢还在呆呆的看着,夏侯琢抬起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 “你一点儿都不听话!” 李丢丢讪讪的笑了笑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刚刚突然间恍惚起来,仿若神游太虚,应该是被什么人盗身了,刚刚那一刻一定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 夏侯琢:“呸!” 李丢丢道:“快走快走,此时不跑还等什么。” 夏侯琢哼了一声后吩咐道:“刚刚的事,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 手下人整齐应了一声:“是!”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看向远处那块大石头,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能扔出去那么远?”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刚刚盗我好身的那个鬼,一定力大无穷......不是我,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名李狡猾。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又敲了一下:“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上身,你这个家伙......那人十有七八是燕山大贼虞朝宗,你救了他,若是被人知道了,武亲王第一个砍你脑袋。” 李丢丢道:“那一伙贼人内斗,我等经过此处恰好遇到,贼寇人数众多,我等本要撤离,却见是匪首虞朝宗正在被围攻,于是有一德才兼备武艺出众且一心报国之好少年李叱,搬起巨石砸向虞朝宗,虽没有将虞朝宗击杀,但......” 夏侯琢道:“但也救了他一命?” 李丢丢道:“呸,虽未能击杀匪首虞朝宗,但也把他吓了老大一跳。” 夏侯琢:“你这话,武亲王能信?” 李丢丢道:“话要看怎么说,你可以说是我连发数箭救了虞朝宗,也可以说是我连发数箭击毙贼寇数人,前者说法砍头,后者说法领钱。” 他耸了耸肩膀道:“况且这事,没人会追究。” 夏侯琢问:“为什么?你怎么就如此笃定?” 李丢丢道:“虞朝宗为什么会被围杀?显然是他们燕山营内乱,而恰逢此时武亲王率领大军到了,说不得是武亲王之前派人交涉想要招安,也许还用了离间分化之计。” 夏侯琢皱眉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燕山营那些贼寇有人要投降,可是虞朝宗不肯,于是趁着虞朝宗外出之际,那些想投降的人在此设伏要杀虞朝宗。” 他说完之后看了李丢丢一眼:“这难道罪过不更大吗?若此计成功,虞朝宗现在已经死了,武亲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燕山营......可是因为你那一石头几支弩箭,虞朝宗就可能逃出生天,武亲王知道了胡子都得气翘起来。” 李丢丢道:“你倒是听我说完......武亲王分化瓦解燕山营,但这伏击要杀虞朝宗的事,一定不是武亲王安排,如果是的话,你觉得虞朝宗还能活下去?此时此刻,必然早有大批左武卫军中高手在此埋伏。” 夏侯琢点了点头:“是,你说的有理,可就算这不是武亲王安排,武亲王就不会知道吗?若他知道了,还是要追罪。” 李丢丢道:“武亲王肯定不会知道。” 他看向夏侯琢认真解释道:“那些要伏杀虞朝宗的人,必然不会告诉武亲王,如果他们敢把这个计划先告诉武亲王的话,还是我刚才的推断,武亲王若答应了,那么军中高手已经在这了。” “可是军中高手不在,就说明两件事,第一是武亲王完全不知情,第二是武亲王完全不答应。” 李丢丢笑道:“如是前者,武亲王完全不知情,那就是燕山营里想投降的人私自做主,他们想杀了虞朝宗自己去领最大的那份奖赏,为什么要杀虞朝宗?自然是虞朝宗不愿意被朝廷招安,也就是说武亲王还在等消息。” 他继续说道:“如果是后者,武亲王完全不同意,那么这些人在武亲王不同意的情况下要杀虞朝宗,还可能失手了,因此导致武亲王不可能再顺利招安虞朝宗,你猜他们敢让武亲王知道吗?” 李丢丢道:“所以,我这惊世骇俗的巨大功劳,武亲王注定是没法知道了,可惜了,我这小小少年,就有搬起石头砸贼之力,也有为国报效之心,唉......一条就此发达平步青云的路,还没有走就断了。”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又敲了一下:“这些是你刚刚想到的,还是在你搬石头之前就想到了?”李丢丢道:“你觉得呢?” 夏侯琢道:“我觉得你是刚想到的。” 李丢丢道:“凡夫俗子,就是这般肤浅,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夏侯琢笑道:“你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你是不是还有个小名,叫李狡猾?” 李丢丢道:“那叫李神算,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长眉道人浪迹七县那是玩虚的?” 其实夏侯琢这边的人也知道事情严重,说实话,这事也关乎他们的生死,如果武亲王知道了的话,未必会动夏侯琢,毕竟那是羽亲王的儿子。 若是羽亲王熬不住夏侯琢的哀求,羽亲王说不定还会为李叱求情,武亲王是羽亲王亲哥哥,他终究是要给一些面子的,所以李叱也未必有事,可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就不一定那么好命了。 所以这件事,谁都装作没发生,皆大欢喜。 李丢丢道:“只是可惜了,这一趟燕山行,却没有找到那传说中有千余斤的无敌野猪王。” 夏侯琢道:“你当野猪王不矜持吗?好歹是王,野猪中的王也是王,王是你能随便见到的?” 李丢丢忽然手指了指前边山下,抬起另外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确定自己看到的。 “那是什么?” 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半山腰还靠下一些,已经快到山脚,此时往山下看,山下一片平原中,有一头巨大的野猪正在原野上飞奔。 离着那么远,依然可以很清楚的判断出这头野猪比人还要大不少,千余斤的怪物,真有横扫一切所向披靡之威,之所以能对比的那么清楚,是因为野猪王背上有个人。 那人应该是在野猪王嘴巴里勒了一根绳子,他骑在野猪王后背上,双手抓着绳子当缰绳用,把那野猪王当坐骑,能做这种事的,武艺之强自然一目了然。 在野猪王后边,一大群野猪还在追着跑,应该是觉得自己的王被人生擒太过丢猪了,它们要追上去把王救出来。 而那骑着野猪王的家伙身子好像粘在野猪王后背上似的,不管野猪王怎么颠簸狂跳,他的身体就随着野猪王的身体上下起伏,屁股却从没有离开野猪王后背。 “好强。” 李丢丢再次揉了揉眼睛。 看着那骑着野猪王远去的人有些眼熟,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他茫然的看向夏侯琢,夏侯琢也正好茫然的看向他。 “你觉不觉得,那骑猪的人有些眼熟?” 夏侯琢问李丢丢。 李丢丢点头道:“我这也刚要问你的,我也觉得那人背影有几分熟悉,只是想不起来了......这世上能生擒野猪王这般巨兽的人应该不多,生擒而不杀骑着玩,能干出这样事的人就更不多了。” 他忽然间脑子里一亮,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人背影像是书林楼里那位不辞而别的李先生。 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心说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怎么会闲的没事跑来燕山这边抓野猪? 再说,他抓野猪有什么用? 与此同时,在山的另外一侧,隐秘处,虞朝宗坐在那等着手下人给他包扎伤口,他身上的伤多的几乎数不过来,好在大部分伤口都不算太重。 最重的是肩膀上那一刀和后背上那一刀,他手下兄弟正在给他缝合伤口,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身上不可能不带伤药之类的东西。 他背后那伤口从肩膀到后腰,最深的地方几乎可以看到脊椎骨,缝合起来自然麻烦,可他坐在那,只是眉头微微皱着,竟然完全没有一丝痛苦表现。 而且他还在安慰身后给他缝合伤口的兄弟,告诉那年轻人不用担心,他并不觉得有多疼。 周道手从远处飞奔回来,跑到虞朝宗身边蹲下来,气喘吁吁的说道:“我看过,应该是都甩掉了,我刚刚做了几个假象,他们上当往山北追出去了。” 虞朝宗嗯了一声,抬起手在周道手的肩膀上拍了拍:“干得不错。” 他这一动,把身后缝合伤口的年轻人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虞朝宗连忙说道:“是我不好,我稳稳坐着,不再乱动。” 周道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大哥,回去之后必须严查此事,这些人必然都是咱们山寨的人,不可能是外人。” 虞朝宗朝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再说,活着的兄弟们本来就不好受,若此时再说起动手要杀他们的可能是自己山寨里的兄弟,他们会更加难过。 “回去再说。” 虞朝宗岔开话题道:“也不知道那救了我的小兄弟叫什么名字,看起来应该是官宦人家出身,带着那么多护卫,身份应该很高才对,可他为什么要救我?” 周道手道:“想不明白,若是官府的人,知道被追杀的是你,应该帮着那些王八蛋杀咱们才对,可他们却出手相助,这事不正常。” 虞朝宗笑道:“不管正常不正常,人家对咱们的救命之恩是真的,以后还是得想办法把人家是谁打听出来,尽可能的报报恩。” 周道手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燕山营的兄弟有恩必报,也有仇必报......” 虞朝宗知道他的心思,沉默片刻后说道:“一会儿大家都把伤口处理完就往东走,沿着燕山回去,好在咱们都对这燕山再熟悉不过,不下山不走大路,别的都放放,先把兄弟们带回家。” 周道手嗯了一声:“知道了。” 虞朝宗闭上眼睛,想着那小兄弟的到底是谁呢? 就在这时候留守外外围的兄弟跑了回来,脸色格外激动,他蹲在虞朝宗身前说道:“大当家,四当家来了,带了不少兄弟。” 虞朝宗哈哈大笑道:“咱们兄弟接咱们来了,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回家。” 周道手听闻是老四来了也跟着松了口气,若是老二毕大彤来了,怕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多时,四当家吴雄奇带着队伍到了,他看到虞朝宗这浑身是血的样子,那么粗粝的一个大老爷们哇的一声就哭了。 “大哥!” 吴雄奇冲过来,单膝跪在虞朝宗面前:“老四来晚了!” “不晚不晚。” 虞朝宗把吴雄奇扶起来说道:“刚好没了粮食,你们带干粮了没有?我可是饿坏了,快,给兄弟们分一分,哈哈哈哈......” 他不问老四为什么会突然来,而是直接把话题转移,是因为他知道,老四突然来了,肯定是因为老四知道了什么,那些伏击要杀他的人,真的就是燕山营的自己人。 他大声笑着,可是眼神里有一抹悲伤一闪即逝。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等厉害 进了一趟燕山,没有猎到什么东西,却见到了一场刺杀,李丢丢回来的路上还想着,原来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仅仅是官府里才有的事,叛军里也一样有。 他大概能确定那场刺杀有错的绝对不是虞朝宗那样的人,一个永远冲在自己兄弟身前的大哥,又能错到什么地方去? 回到自己的军帐,师父不在,问了问外边的人,说是他师父被羽亲王请去了。 师父之前就和李丢丢说过,他其实不是很愿意和羽亲王武亲王那样的大人物打交道,李丢丢知道是为什么。 和江湖客打交道,和老百姓打交道,都没有生死担忧,多一句少一句,随性而为。 可是和这等强权之人打交道,天知道哪一句话说错了就会惹人家不开心,如此地位的人不开心,后果往往都不好。 一念至此,李丢丢有些后悔拉上师父来,自己思考问题还是不够全面,以后应该多注意。 正想着,师父长眉道人从外边溜溜达达的回来,见师父脸色还好,李丢丢心里也松了口气。 李丢丢问道:“羽亲王喊你去又要卜卦算命?” 长眉摇头:“不是羽亲王,是武亲王,他让我算算看,这次来燕山可有什么收获。” 李丢丢好奇的问道:“师父怎么回答的?” 长眉坐下来,李丢丢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长眉润了润嗓子后才回答道:“我就说,王爷此行该得的都会得,但没有什么意外之喜,若有,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改变王爷此行命数的人,同样,王爷此行若该得的没能得到,也是遇到了改变此行命数的人。” 李丢丢笑道:“这种车轱辘话武亲王能信?” 这就是一句粗粗听起来颇有些逼-格的话,但仔细想想,其实就是一句废话,屁用没有。 长眉道人说道:“我还能怎么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其实心里都有底,那样一个大人物,领兵几十年,干什么不是事先已经筹备好?” 他看向李丢丢解释道:“我和你说的这些,你听起来像是废话,可武亲王不这样想,他会觉得我说的有理,因为他自己其实有把握,又害怕出什么意外,我就跟他说如果出了意外也不是王爷的事,而是遇到了改变命数的人,这样说的目的是在告诉武亲王,真有什么变故也不是王爷你的错,而是别人的错。” 李丢丢想了想,觉得师父说话的艺术功力又增加了几分,也是自己修为还不够啊。 长眉道人说道:“人都有两种心理,要做什么大事之前,这两种心理就会同时冒出来,不管是多大的官儿还是多小的百姓,都一样。” 李丢丢问:“何种心理?” 长眉道人回答道:“第一是居功心理,大概意思是,这事成了就是我的功劳,第二是免责心理,这事不成没我什么过错。” 他看向李丢丢道:“武亲王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啊,不过这里他最大,他说了算,所以他这第二种免责心理又和别人不一样,下边的人,免责心理是别追究我责任,武亲王的免责心理是,我得找个人追究责任。” 他耸了耸肩膀:“地位不同。” 李丢丢嗯了一声:“武亲王还说别的没有?” 长眉道人摇头:“没有,他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和我说些什么,他找我去,只是图个心理安慰罢了,首先知道了这一点,那么糊弄他也就不难,顺着他的想法说就行了。” 他在行军床上躺下来,看着军帐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沉默下来。 “丢儿。” “嗯?” “你是不是真的想从军?” “是,想。” “回头有机会我帮你问问羽亲王,看看能不能在冀州军里帮你某个职位,不过也要等到你在书院结业之后才行。” 李丢丢没有反驳,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师父不愿意自己学夏侯琢那样去北疆边军,在师父看来,黑武人都是红眉毛绿眼睛的妖魔鬼怪,大楚北疆的边军是在和一群妖魔鬼怪打仗,死的人多到白骨铺满了边关外的荒原。 边关每一寸土地之下,都埋着烈烈白骨。 师父也不敢帮他去问问武亲王,第一是因为关系不够地位也不够,第二是因为左武卫常年征战,也是一样面对生死,仅仅是比去边军好一些罢了。 师父这样的人,想着问问羽亲王能不能帮李丢丢进冀州军,就已经是对李丢丢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一直都在想帮李丢丢改命,可是他觉得现在已经成功了,性格上来说,长眉道人历来就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李丢丢在书院读书,在冀州有房,这不就是已经改变了命运吗? 其实,真的是已经改变了命运。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脸色是什么样,他就知道那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在糊弄我,就好像我糊弄别人。” 长眉道人坐起来,点上烟斗嘬了几口。 “丢儿啊,我们这个行当,说的肤浅些,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的再直白些,就是糊弄人,但这是学问,怎么把人都糊弄舒服了,是大道理,能做到,没读过经文没看过道书,也是半仙了。” 他指了指自己:“我刚刚出去糊弄了武亲王,把武亲王糊弄舒服了,这是师父的道行,你刚刚不言不语也是在糊弄我,但你道行不够。” 他看向李丢丢道:“你是跟我学的糊弄人,你还想糊弄我?”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师父,可是我想做一个厉害的人。” “厉害?” 长眉笑了笑道:“真肤浅......那你说说,你心目中厉害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李丢丢想了想,回答道:“徐驱虏。” 长眉摇头:“二等厉害。” 李丢丢问:“何为二等厉害。” 长眉道人笑道:“若他一等厉害,就不会冤死......丢儿,师父心目中的一等厉害,是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厉害,但我就不愿意出头,我就厉害着做个无欲无求的人,但是谁也别想干掉我。” 李丢丢觉得这种对一等厉害的解释,真的是太符合他师父的性格了。 长眉道人看了他一眼后说道:“知道你不服,那你心目中的一等厉害是什么?” 李丢丢回答道:“我还不知道呢,因为我心目中的一等厉害一直都会变。” 他看向师父笑道:“曾经有一阵我觉得夏侯琢那样的人就是一等厉害了。” 长眉道人嘬了口烟斗后说道:“那我一会儿见到夏侯琢告诉他,李丢儿说你也不过如此。” 李丢丢老气横秋的叹道:“师父不是说过吗,损人若是再不利己,那是多蠢的事多蠢的人。” 长眉眯着眼看向李丢丢:“在骂我?” 李丢丢道:“没有没有,师父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师父,我以前没有问过你,你听说过虞朝宗这个人吗?” 长眉道人瞪了李丢丢一眼后说道:“转移话题这种小手段,你也是和我学的......虞朝宗啊,知道的不多,都是坊间传闻,也不一定都能做得准,不过既然有天王之名,还不是自己取的,可想而知这个人有多义气。” 李丢丢又问:“那这样的人,是不是一等厉害?” 长眉道人摇头道:“不是,也勉强算是二等厉害罢了,他太义气,就会忘了自己,丢儿你要记住,人应该要有义气,可不能因为义气把自己命搭进去,虞朝宗如果真的如传闻那样义气,多半会丧命在义气这二字上。” 李丢丢却不以为然,他一直都不觉得师父的话全是对的。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男人为义气而生,为义气而死......” 话还没说完就被长眉道人打断,长眉道:“半傻半英雄。” 他看向李叱:“自古成大事者,没有一个英雄,都是枭雄,英雄多悲壮枭雄才得意,什么是枭雄?把傻字去掉,换成奸,半奸半英雄......这样的人,才是另外的一种一等厉害。” 李丢丢沉默下来,这次不是觉得师父说的不对,而是觉得师父说的有几分深意。 长眉看向李丢丢道:“如果你真的有志向做人上人,那就记住为师这句话,半奸半英雄。” 李丢丢摇头:“我已经具备了一半。” 长眉道:“奸?” 李丢丢:“呸!” 他看着师父说道:“是雄。” 长眉道人笑道:“谁还不是个雄的了......” 李丢丢道:“认真些好吗?” 长眉道人笑着问道:“另外一半呢?” 李丢丢道:“另一半,是......英。” 那少年郎,说这话的时候可不是呈口舌之力,也不是随意吹嘘,他是认真的。 出类拔萃之才是英,无人敢为而为是雄。 长眉道人看着自己徒儿那双眼睛里的光彩,他一时之间也不想再说什么打击徒儿这份纯净,想想看,这还不是赖他自己?是他带着李丢丢十岁就看尽人间沧桑悲凉。 他这么做的本意一多半是想让李丢丢做一个能隐忍的人,能知足的人,做一个苟得住的人,可是这一多半没起作用。 另外一小半,他何尝不是想让自己徒儿是英雄? 因为他不是个英雄,他少年时,也想做英雄。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从外边进来,看了看那沉默着的师徒二人,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以为这俩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李叱,又惹你师父不高兴?” 他问。 带着些责备的语气,实则是想告诉李丢丢,该认错就认错。 李丢丢笑着摇头:“没,我俩聊人生大事呢,刚刚聊的有些深入,所以都在思考。” 夏侯琢道:“人生大事?就是娶媳妇的事?那你俩聊不到一块,一个聊早了,一个聊晚了。” 李丢丢道:“师父,送客!” 长眉道:“好嘞。” 夏侯琢嘿嘿笑了笑后说道:“明天可能会有大事,我父亲让咱们先离开军营,附近不远有个县城,据说城中多有卖山货的,去转转?” 李丢丢笑道:“这是猎不到然后去买,回去再吹牛皮说是猎到的?” 夏侯琢哼了一声:“我能这么想?” 然后笑起来,跟个大傻子似的。 “哈哈哈哈......我还真就这么想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野物 百余护卫前后保护着一辆马车离开冀州军大营,顺着官道往大概二十几里外的县城出发,这里其实已经算是大楚北疆,不过却不是人们经常提起的那个北疆。 百姓们最熟知的北疆,是幽州往东北,尤其是蓟州那一线,连年征战的地方。 信州,代州,易州,这一线都在燕山南,燕山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塞北草原和中原江山隔开。 草原上的人要想入关,在这一线优先走的是代州那边的带阳关,代州也就有了冀州之内最大的一座边市,大批的草原商人会到代州交换货物。 相对来说,信州这边来的草原商人就少的多了,因为路不好走,虽然也有一座边关可以通行,但要穿过的那条山峡比较狭窄崎岖,而且还经常有山匪出没,谁也不愿冒险。 这次草原上戈琴部的人和武亲王联络打算用战马换粮草,之所以选择在信州见面,也是因为这条路走的人少,不容易被察觉到。 戈琴部的人,不想被其他部族知道他们已经难以度日。 当初徐驱虏出燕山,换回来数十年太平无事,可是随着大楚王朝的统治力越来越低,草原上诸多部族其实都已经不再听从楚国朝廷调遣分派。 原本每年都有一定数量的战马贡献给朝廷,朝廷再分配给诸卫府兵,数量不足,楚朝廷会以不低的价格从草原上购入战马。 时至今日,楚朝廷的政令到地方上都没有人听,十三州节度使个个都在截留每年的钱粮税款,朝廷又能怎么样? 连近处的朝廷都已经管不了,更别说千山万水外的茫茫草原。 如今草原上实力最强大的部族叫做铁鹤部,弓马娴熟可披甲上阵者数十万,连续三年征战,灭掉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部族,余者皆臣服在铁鹤部铁骑战刀之下。 戈琴部也是臣服者之一,虽然说起来部族实力不算小,若全力一战,号召十万骑兵不是问题,但也不敢和铁鹤部正面对抗,好在铁鹤部那般狂傲也暂时没打算与戈琴部有冲突。 铁鹤部不想打实力比较强大的部族,他们的策略简单之极,对于小部族,尤其是不听话的小部族,那就灭了,对于不好打的大部族,那就拉拢。 铁鹤部发起组成了草原诸部联盟,铁鹤部是发起者而且实力最强,所以是联盟的盟主部族,戈琴部,扶鹿部这两个实力稍弱的部族为联盟的副盟主。 铁鹤部的战旗上是一只红色飞鹤,飞鹤也是他们的图腾,戈琴部信奉狼神,他们的战旗上是一只狼头,扶鹿部的图腾是五色神鹿,战旗上是一对鹿角。 三个大部族下,还有上百个小部族分别依附。 所以这个草原部族联盟,又被称之为鹤狼鹿。 按理说,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铁鹤部是不会对戈琴部这样的大部族动手,可是最近这段日子戈琴部遭受天灾,一把火烧光了草场,牛羊没有过冬的粮草,一旦不能解决,部族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这灭顶之灾不是因为没有粮草而被饿死,牛羊会被饿死人最起码能撑过这个冬天。 这灭顶之灾,是铁鹤部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如今草原上这局面,戈琴部和扶鹿部走的比较亲近,两族联手对抗铁鹤。 然而自从逢灾之后,有消息说,铁鹤部一直都在打听戈琴部的损失,并且不断派遣使者去扶鹿部,不出意外的话,铁鹤部用的还是老套路,与扶鹿部商量着联手灭掉戈琴,平分戈琴。 如果扶鹿部上当的话,那么铁鹤部就只剩下一个扶鹿部勉强算是他的对手了,铁鹤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戈琴部的埃斤蛰泰才不会把部族命运交给别人,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扶鹿部拒绝铁鹤部上。 所以他才会派人联络武亲王,打算用大批的战马换取粮草,只要有了粮草,度过这个寒冬,明年开春,一场大火之后留下的草灰,会让新的牧草更加茁壮丰美。 这一路上李丢丢和夏侯琢研究着草原上的形势,反正也是闲着无聊,聊着聊着就从草原聊到了北疆这一线的风土人情。 “以前周朝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边塞,冀州都被北方部族抢走过,霸占了上百年,还是大楚立国之后抢回来的。” 夏侯琢看着马车外边,有些感慨的说道:“大楚立国之后,在信州这一带打造了九星一线。” 李丢丢好奇的问道:“什么叫九星一线?” 夏侯琢道:“九星,指的是九座县城,一字排开,连成一条线,这就是大楚的边疆线,那时候冀州这个地方连年征战,人都已经打空了,全都是荒地。” “大楚太祖皇帝陛下,下旨从各地抽调百姓补充到冀州这边来,从各地迁过来的百姓能有百万之众,后来逐渐繁衍生息,才有了现在冀州繁华......” 说到繁华两个字,夏侯琢叹了口气。 繁华已成过往,现在又是满目疮痍。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当初这九座县城,是太祖皇帝按照禅宗九字真言命名,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每一个字就是一个县的县名。” 李丢丢觉得这很酷啊。 夏侯琢继续说道:“咱们现在要去的,就是九星一线之中的一座县城,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九星一线了......大将军徐驱虏平定北方叛乱之前,九座县城有一多半被草原骑兵攻破,九县到现在只存其四。” “这九个县,城破的地方,百姓就逃到别的县城避难,说实话,朝廷懒政,虽然九县不全,可是朝廷那边一直没有更改,直到前些年朝廷才有政令,正式把九县合并为现在的四个县。” 李丢丢道:“想不到你如此博学多闻。” 夏侯琢得意的笑了笑,他指向前边:“咱们要去的地方原本叫做列县,后来并入一个前县,现在这县域名为前列县。” 李丢丢:“名字挺好听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很雄壮的感觉。” 二十几里路走了半日,反正也不着急,羽亲王的意思是,这两日军营里可能会有大事,他担心会有什么意外,万一戈琴部的人突然变卦就没准真的打起来,所以让夏侯琢去前列县那边住上两日。 前列县的县城规模不小,如今县城内常住人口也有数万,靠近边关,虽然不似代州那边那么繁华,但也有一些草原上的行商在这里做生意。 这里最常见的就是各种山货,比如琳琅满目的干果,其中一大部分李丢丢都没有见过,满眼都是这是个什么那又是个什么的好奇。 夏侯琢豪气,李丢丢看到什么表现出疑惑的样子,他就让人买些来尝尝。 除了大量的干果之外就是各种野兽的皮子,燕山多野物,不少猎人以此为生。 不过夏侯琢说,那些看起来极为珍贵的整张皮,其实很多都是拼接起来的,能骗一个是一个。 包括那些卖干果的小贩也一样,价格跟你说的很便宜,可是称不准,你买一斤干果,到手里的能有六两就算不错。 不仅仅是卖死物的,还有卖活物的,前列县里有一整个市场都是卖活物的,李丢丢没见过的那些山中野兽,在这能看到个七七八八。 “这是什么?” 李丢丢好奇的指着一个一个笼子里的鸟问道。 那商人见有客人到,连忙起身介绍道:“这位公子,这猛禽名为隼,这是一只幼隼,这东西可厉害了,遨游九天之上,你看着个头不是特别大,可没有什么是它的对手,最凶不过。”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夏侯琢也仔细看了看那鸟,他点了点头道:“瞧着像是隼,不过我也没见过,也是听说。” 商人道:“这个是猎户在山中蹲了十余日才捕到的,本想抓那只大的,结果失手,大的死了,没想到窝里还有两只小的,其中一只也死了,只余这一只,公子若喜欢,低价卖给你。” 李丢丢瞧着喜欢,他看向夏侯琢,夏侯琢摇摇头道:“这种幼鸟基本养不活,你从现在开始养,就算养大了也没了野性,不会狩猎,买来无用。” 李丢丢噢了,可却是喜欢,这小东西看着有些奶气,但那是假象,在那眼神之后藏着一种警惕,一种凶厉,那是天生的狩猎者才有的凶厉。 “多少钱?” 李丢丢问。 商人连忙说道:“只需二十两,与公子有眼缘,便宜卖给公子。” 李丢丢就笑了。 夏侯琢哼了一声道:“这东西你自己留着玩吧。” 那商人觉得气不过,一脸认真的说道:“我这东西没出手,两位公子是以为卖不掉?我只是不想折损了它的价值,这可是矛隼,我卖的便宜了对不起矛隼这个名字!” 李丢丢道:“你说的在理,但我买不起。” 夏侯琢道:“我不一样,我买得起但我不想买。” 商人也懒得再说什么,心说这两个不识货的,这也就是个小矛隼,若是大的,拿到冀州城或是都城那样的大地方卖,千金难买。 李丢丢本已经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问:“可以砍砍价吗?” 商人连忙回答道:“价格总是可以商量的,我若是一口价说死,那也不是生意人,公子你觉得你可以出多少?” 李丢丢身处一根手指,商人摇头:“十两太低了,不能卖。” 李丢丢讪讪笑了笑道:“我本想说的是一两。” 商人眼睛都瞪大了:“闹呢!” 夏侯琢压低声音对李丢丢说道:“那东西他自己养不起,需每日都喂鲜肉,他本身也没时间去熬,你若是真想要的话,大概十五两应该能买,我买了送你。” 李丢丢摇头道:“十五两买它?能买多少肉了!” 夏侯琢叹道:“你以为养它很容易?这东西,一个月所需开销,比十户二十户普通人家的生活所用还要大。” 李丢丢嘴巴都张大了,一脸惊愕的说道:“养?我不是想养啊,我是想吃......” 夏侯琢嘴角抽了抽。 “滚!”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到此为止 夏侯琢看着李丢丢那嘴脸恨不得给他一个爱的大耳光,往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那个力度扇。 “那东西是矛隼,虽然小也很少见,第一是难抓,第二是难养,第三是难驯,一只没驯好的矛隼卖给都城里那些熬鹰玩犬的公子哥,最少能卖上千两,品相好,能卖的更多。” 夏侯琢叹道:“你居然想吃?” 李丢丢叹道:“现在不吃,买了肯定是养着。” 夏侯琢看着他,他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然李丢丢后边还有一句。 “现在看着肉少,养肥点,养的跟大肥鸭子似的,走路都拽拽的,飞不起来......哈哈哈哈,飞不起来,大肥隼,然后再炖了它。” 李丢丢看了看夏侯琢的脸色,不说了。 “我就开个玩笑。”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那么贵的东西能吃吗?” 夏侯琢认真的问:“如果那家伙真敢一两银子就把那幼隼卖给你,你是不是真的敢吃了它?” 李丢丢道:“那不能,我不是说了吗,得养肥了再吃,不然这一两银子花的多亏。” 夏侯琢手抚胸口,看向长眉道人,长眉连连摇头道:“他这样是进了四页书院之后才变的,以前不这样。” 夏侯琢道:“必不是我影响了他,倒是他把我带的饭量都大了不少,料来也不是燕先生教的.....那就只剩下高希宁了。” 长眉道人只是觉得有些耳熟,还不知道高希宁是谁,李丢丢当然不会和师父随便提起人家女孩子,李丢丢都不说,别人自然更不会和长眉道人说这些。 “高希宁是谁家的破孩子?” 长眉道人看向夏侯琢说道:“别让他把丢儿带坏了。” 夏侯琢道:“唔,高希宁是高院长的孙女。” 长眉道人想了想,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后说道:“人家高院长的孙女亲自教你,你都没能学好,你对得起人家吗?” 李丢丢道:“师父,注意一下嘴脸。” 长眉道人道:“我是先练习一下,万一以后高院长要是提起此事,我提前把流程都熟悉好,再打你的时候就会很顺利。” 李丢丢看了看长眉道人,又看了看夏侯琢。 “你们俩更像是亲师父和亲徒弟。” 李丢丢一甩手:“走了,伤心了。” 长眉道人看向夏侯琢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丢儿和高院长的孙女走的比较近?如果是的话你帮我拦着一些,不是一路人......最终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夏侯琢这就不乐意了,他看向长眉道人问道:“道长你这意思是李叱配不上高希宁?我倒是觉得高希宁未必配得上李叱才对。” 长眉道人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道:“都怪我,也怪丢儿,你原本好好的,现在也傻了。” 夏侯琢:“......” 李丢丢本来还以为要去找一家客栈住下,可哪里想到羽亲王府的人提前就都已经安排好,昨天羽亲王府里就有人过来见过前列县县令,前列县县丞,前列县主簿等几位大人。 来的可是羽亲王的儿子,整个县衙都紧张起来,连夜就把县令大人在城中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还不敢明说是县令大人自己不住的,但是话里话外得让夏侯琢知道这是县令他特意腾出来的。 这县城里,县令大人如这样的院子有五六处,其实每一处都不空着,是他用来金屋藏娇的。 这院落不小,原本住着的是县令大人最疼爱的一房小妾,这宅子比县令大人自己家住的那个还大不少呢,县令大人常住的家不敢违制,但是这宅子他不怕啊。 长眉道人进了院门之后往四周看了看,觉得这宅子风水不是很好。 “这宅子布局有问题。” 长眉道人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在这独居的男人倒是不碍事,可若是这家里没有男主不常住,女主人独居,多半会出问题。” 夏侯琢心说丢儿师父这道行还真是不浅,他好奇的问了一句:“有何不好?” 长眉道人压低声音说道:“女主人常年独住,县令大人......呸,我没说啊,当我没说,男主人偶尔来一次,最大的问题就是男主人头顶会比较绿。” 夏侯琢道:“那和风水布局有什么关系!” 长眉道人讪讪的笑了笑道:“习惯了,开场白,职业病。” 夏侯琢道:“我还真以为道长你窥破天机,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长眉道人道:“玄之又玄的东西是我没说,你们年轻人都不是很信服我这一套,但既然你话说到这,我就随便说几句......这院子布局确实是伤男主,我不是诅咒人家县令大人,我是真觉得,县令大人今年或许有灾祸。” 李丢丢道:“不要宣扬这种迷信的东西,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他师父白了他一眼道:“你飘了,跟我混迹江湖的时候你比我宣扬的可狠多了。” 李丢丢举头望明月,明月它还没出来呢。 他笑道:“好饿,一路上我走过来的时候特意看了,这前列县城里有不少酒楼,还有一些酒楼挂着牌子说飞禽走兽全都有,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夏侯琢又看向长眉道人,长眉大人还是一脸冤枉的表情,他对夏侯琢说道:“这......也是进四页书院之后才变的,跟我那会可好养活了。” 夏侯琢沉思片刻后说道:“好吧,这里边我也有责任。” 他们三个一路聊着顺着大街往前走,李丢丢的注意力全在大街两侧的酒楼饭馆上,不过大部分酒楼生意都不好,没什么客人上门。 “随便找一家不就行了?” 夏侯琢道:“你还挑什么,哪一家你都不熟啊。” 李丢丢道:“看看哪一家本地人吃的多。” 夏侯琢刚要说话,路边一家医馆的门开了,从里边出来几个人,一边走一边和郎中说话。 这几个人一出门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李丢丢他们,然后他们就全都楞了一下,有人下意识的往腰畔摸,但是他们身上谁都没有带兵器。 这样的举动自然瞒不住李丢丢的眼睛,他一把将长眉道人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也往腰畔摸了摸,可是他也没带兵器。 “别动手!” 那几个人中个子最高的男人连忙说道:“小兄弟,不用紧张,我只是来这里治伤。”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遇到燕山营大贼天王虞朝宗。 虞朝宗歉然的笑了笑说道:“是我们惊着你们了,我身上的伤着实有些重,所以才会到这找郎中看一下。” 李丢丢眼睛微微眯着,有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可是最终还被他忍了下来。 燕山营那么大的一股叛军队伍,自然会有郎中,虞朝宗又已经从伏击中脱身出去,他不回燕山营里却跑到前列县这边来,就足以说明燕山营内部的问题肯定很大。 李丢丢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是......你们山寨里的郎中也有问题? 可他没有说出口。 “小兄弟。” 虞朝宗抱拳道:“上次还没有向你正式的致谢,救命之恩......” 李丢丢一摆手:“没有什么救命之恩,我是想抓你回去报功劳,奈何石头砸骗了而已,又想用连弩把你射杀,可是连弩也打偏了。” 虞朝宗立刻反应过来,点头道:“明白。” 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小兄弟看起来出身不凡,料来也不会用什么事需要我们这些人帮忙,可若以后遇到难处,只管来燕山营找我,我还在,就不会不管。” 夏侯琢道:“我们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们,走吧,无需多说。” 虞朝宗嗯了一声,朝着夏侯琢和长眉道人也抱了抱拳,然后带上自己兄弟们走了。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道:“咱们也走吧,总感觉不对劲。” 夏侯琢应了一声,心里也觉得不对劲。 虞朝宗这般人物,没必要冒险到山寨外边来寻一家医馆治伤,突然在这出现绝非寻常。 另外一边,虞朝宗带着人转进一家酒楼,酒楼的掌柜见虞朝宗进来后就让伙计把门板封了。 虞朝宗一进门,屋子里边的人全都迎过来,二当家毕大彤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头顶着地面。 “大哥,请你处置我,让大哥受此重伤,还让那么多兄弟枉死,我没脸再活下去。” 三当家周道手哼了一声,在虞朝宗身后冷声说道:“你没脸活下去,可以自己死,你追到这来认错其实没必要。” 毕大彤抬起头大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要认,我到此地来,是要当面向大哥认错。” 周道手还要说话,虞朝宗拦了他一下,过去把毕大彤扶起来说道:“事情不都已经查清楚了吗,人虽然是你的人,但事你又不知道,我不会怪你。” 毕大彤道:“若是我能约束也不会出这么大事,大哥,我不能免责。” 虞朝宗抬起手,以掌为刀,在毕大彤的肩膀上轻轻比划了一下后笑道:“行了,扯平了。” 毕大彤脸色一白,又跪了下去。 “大哥,你处罚我吧,杀了我吧。” 虞朝宗道:“我们是结义兄弟,结义兄弟同生共死,你死了,我岂不是也要和你一起,我不想死呢,所以你也不能死。” 周道手都急了,大声说道:“大哥,这事就这么完了?!” 虞朝宗道:“嗯,过去了就过去了。” 毕大彤站起来说道:“把管山岭那个畜生给我带出来!” 后边几个人抬着一个血糊糊的人出来,到了大堂后把那人往地上一扔,周道手看了看,那人已经被打的快要看不出人样,四肢俱断,嘴巴被豁开,虽然还能勉强认出来是管山岭,但这显然不对劲。 “你把他四肢废了,还把他嘴打烂了。” 周道手看向毕大彤冷声说道:“故意的吧。” 毕大彤连忙道:“老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是手下人查清楚后一时暴怒没有收的住手,确实打的狠了些,可我并不知情,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如此。” 周道手一脸冷笑:“编的不错。” 虞朝宗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了,管山岭出卖自家兄弟,不能容,其他人......就算了吧。” “我来动手!” 毕大彤一伸手把腰刀抽出来,一刀把管山岭的人头劈开。 “你这个畜生!居然敢对大哥动手,我怎么能容你!” 他再一刀,把管山岭的脖子砍断,被劈开的人头掉在地上,那头顶的口子像是咧开一张血糊糊的嘴,在笑。 嘲笑。 第一百一十八章 悍匪 三当家周道手冷笑着看向二当家毕大彤,他无需再说什么,眼神就已经足够表达他想说的一切。 本来他们在燕山上脱困之后要回山寨,结果刚要出发的时候,周道手问老四吴雄奇为什么来了,吴雄奇说有人跟他说二当家毕大彤手下的一个头目,名叫管山岭的跑了。 管山岭还不是自己跑的,而是带着几个亲信,也是该着倒霉,管山岭本已经出了山寨,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让手下人去回去一个取东西。 回去的手下偷偷进山寨的时候被发现了,如果他正大光明的进来反而还好,没人会平白无故怀疑自己家兄弟。 可他心慌,看到有人过来就跑,结果被按住,那天夜里,正好是四当家吴雄奇的人当值。 逼问之下,那家伙只说是管山岭让他回来取东西,问他取什么,他也不知道,就说是藏在管山岭屋子里的一个木盒,木盒里有什么东西管山岭没说。 吴雄奇连忙亲自去管山岭的书房里寻找,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问过之后才知道,二当家刚刚来过,说是见管山岭不在就走了,没停留。 等到吴雄奇回到聚义大厅里要接着审问那个被抓的人,才发现人已经被打死了,毕大彤气的脸色都白了,解释说见自己寨子里的人居然要逃跑,一时气愤就把人给打死了。 吴雄奇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回去之后和手下兄弟商量了一下,觉得虞朝宗可能会有危险,于是带上他寨子里的人马一路追过来。 听吴雄奇说完之后,周道手就说什么也不肯让虞朝宗直接回去,因为寨子里的郎中,都是当初跟着毕大彤的人。 三当家周道手好赌,管山岭也好赌,没事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牌,周道手想起来,管山岭说他在前列县里有亲戚,他猜着管山岭要是逃跑可能会先奔前列县。 反正距离前列县也不远,索性就直接到前列县里找郎中治伤,顺便查查管山岭的下落,问清楚了到底是谁要杀大当家。 结果刚到前列县没多久,还在治伤的时候,就有人来找虞朝宗,说是二当家赶过来了,还抓到了逃走的管山岭。 虞朝宗他们从医馆回到酒楼,管山岭已经是那个样子,四肢俱断口不能言,神仙都不可能从管山岭嘴里再问出什么。 周道手只是冷笑着看着毕大彤,毕大彤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连忙看向虞朝宗说道:“大哥,你看老三这是干嘛,他这么看我,分明是怀疑我派人要杀大哥。” 周道手问:“心虚了?” 虞朝宗道:“我说过了,这件事到此结束,管山岭已死,不必再多追究,老三,你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该如此对他。” 周道手气的脸色都白了,看向虞朝宗怒道:“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有人想杀了你取而代之!” “你闭嘴!” 毕大彤怒吼一声,他大声说道:“你可以骂我什么都行,但就是不能怀疑我对大哥的忠心,今日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那样的人。” 他突然把左手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刀把左手给剁了下来。 “我......我没能管教好手下,养出来管山岭那样的畜生,都是我的错,我本该自杀谢罪,可是大哥不许我死,那我就自断这一手,我告诉你周老三,我毕大彤绝对不会出卖自己兄弟!” 众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事吓了一跳,虞朝宗连忙让人去给毕大彤把伤口包扎起来。 毕大彤扑通一声跪下来,脸色惨白的说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当年我刚刚投靠大哥的时候,大哥一再要把大当家的位置让给我,我誓死不从,当年我都不要,现在我就鬼迷心窍的要抢?” 虞朝宗扶着他,眼睛微微发红的说道:“大彤,你何须如此,你这.....唉!” 毕大彤怒视着周道手说道:“我得让有些人看清楚我毕大彤是什么人,省得有人一直在我背后戳我脊梁骨。” 周道手哼了一声:“苦肉计吗?这戏码不错,也够狠,你对自己都这么狠,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老死吴雄奇连忙拉了他一下:“三哥,别说了。” 虞朝宗回头怒道:“你不要再胡言乱语,出去!” 周道手气的张了张嘴,想骂街,可是又不想违抗大哥的话,气得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吴雄奇左右为难的看了看,最终跟着周道手也出去了。 两个人到了后院,周道手气的一拳一拳砸在院子里那棵大树上,砸的树都在剧烈摇晃。 “三哥,你这是何必。” 吴雄奇道:“大哥是不愿意怀疑咱们自家兄弟,我看毕大彤那样,也许是真的不知情,你就别为难大哥了。” 周道手骂道:“大哥糊涂了,你他妈的怎么也是个糊涂蛋,你看不出来毕大彤就是先杀人灭口,然后再演一出苦肉戏?他这是逼着大哥不再追究这件事。” “算了吧......” 吴雄奇道:“你这个时候再闹,大哥也不高兴,毕大彤自断一手,苦情戏也好,真心的也罢,这件事过阵子再说,咱们俩暗中查,还是那句话,你不能为难大哥对吧。” 周道手又是一拳砸在树上,他啐了一口道:“妈的,这口气出不来,快把我给憋死了。” 吴雄奇道:“我心里何尝不是憋着口气,先忍忍,以后有的是机会查清楚。” 周道手一转身看向吴雄奇说道:“管山岭在这县城里那个亲戚不见带回来,他说不定知道什么,管山岭没准对他说过。” 吴雄奇眼神一亮:“三哥,你知道管山岭的亲戚是谁吗?” “知道。” 周道手道:“以前打牌的时候听管山岭说过,当时大哥说要在燕山下各县的县城都安插眼线,若是各地官军有什么动静也好提前回山寨报信,前列县这边,管山岭说他有亲戚,所以那会老二就让管山岭来的。” “他那亲戚是他表姐,嫁给了前列县的县丞刘笋,后来为了收买他表姐,管山岭没少从账面上支取银子出去,这酒楼就是那会开起来的。” 吴雄奇拉了他一把:“那还等什么?管山岭跑到这来,一定是觉得那当官的亲戚没准能护着他,不然为什么跑这来,他说不定已经见过那个刘笋了,把刘笋抓回来,当着大哥的面对质,还怕老二再抵赖?” “行!” 周道手应了一声,把手下亲信叫过来,说如果大哥问起来,就说他俩出去喝酒了。 周道手和吴雄奇带着十来个兄弟从酒楼后门出来,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县丞刘笋的家。 找人假装送礼的先去问了问县丞大人在不在家里,刘笋府里的下人拿了几两银子的好处,就告诉他们说大人去平顺斋酒楼喝酒去了。 周道手和吴雄奇又带着人找到平顺斋酒楼,他们塞给小二一些碎银子,打听出来县丞刘笋在哪个包间,只说是想借机给刘笋送礼,那小二自然不会怀疑。 问清楚了位置之后,吴雄奇带着几个人从后边爬上二楼,周道手则带着几个人从正面过去。 等到了二楼,周道手一脚把门踹开,他们这群悍匪大贼从不拿杀人的事当回事,只想着尽快把刘笋抓回去,还在乎什么动静大不大,先抓了再说。 结果一脚把门踹开周道手就懵了,这屋子里居然人不少,一群穿官服的,辨认了一下,县令,县丞,主簿,典狱,这几个县衙里当权的人都在。 前列县的县令大人郑金站起来努叱道:“什么狗东西,给我滚出去!” 周道手只是楞了一下,然后看了郑金一眼,一刀就剁了下去:“没你屁事!” 他们这些人落草为寇,就是因为饱受官府欺压,以至于对当官已经有了一种近乎于畸形的仇恨,在他砍出这一刀之前他都没有想过杀人,可是这一瞬间,脑子里根本没想那么多,一刀就把人砍死了。 酒楼里动起手来,这些县衙官员的手下,怎么可能是周道手等人的对手,这些凶悍大贼杀人如麻,除了县城刘笋之外,这一屋子的人全都被他们砍瓜切菜一样杀了。 杀人之后,周道手等人押着刘笋出了酒楼一路狂奔,众人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把刘笋按在那问。 刘笋听完之后都懵了,一脸惊恐的说道:“本官......不是,我妻子已经过世多年,她生前也未曾听她说有什么亲戚叫管山岭的,你们说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啊,这个人的名字,本官也是第一次听到。” 周道手一怔,吴雄奇上去就给了刘笋一脚:“你还敢说谎?!” 刘笋哭嚎着说道:“你们可以去查啊,我妻子已经亡故多年,你们说那管山岭去年来过,今年也来过,他怎么可能来过,见的是鬼吗?” 吴雄奇把周道手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可怎么办?若是让大哥知道我们又闯了祸,怕是大哥会狠狠责罚我们。” 周道手看了刘笋一眼道:“先把人杀了再说,管他是不是真的,杀了之后回去,请大哥先走,就说是咱们在那酒楼喝酒的时候,正好听到隔壁县衙的人要去抓大哥,咱们这才一怒把人杀了。” 吴雄奇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 他吩咐手下人道:“你们都听到了吗,一会儿回去见了大哥就这么说。” 吩咐完之后,他还管那刘笋哭嚎哀求,上去一刀把人剁了。 一行人急匆匆跑回酒楼里,把编好的谎话说了一遍,虞朝宗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他从不曾怀疑自己兄弟,所以立刻下令全都离开前列县。 这些人很快就逃离县城,县衙的人死绝,连个下令追查的人都没有,再说县衙的捕快此时都吓懵了,看着那一屋子的死大人,谁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来唠会儿 李丢丢他们找了一家客人还不算少的酒楼准备吃饭,要路过的时候夏侯琢说你看这里不错,别家酒楼冷冷清清,这家酒楼人满为患,一定不错,而且你看差不多都是本地人啊。 李丢丢他们也是饿了,想着那就进去随便点菜吃饭呗,可是刚要进门,后边来了一大群穿官服的捕快,把人推开就冲进酒楼里。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说道:“这架势不怎么像是着急进去吃饭的吧。” 夏侯琢道:“这个架势往里边冲,死一个人都不至于,应该是出了命案,而且死的可能还不是一个人。”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边传来一片惊呼,显然把刚刚进去的那些捕快都吓着了。 “走吧。” 李丢丢道:“换个地方,今天想吃个饭怎么这么难。” 夏侯琢道:“一会儿路边吃碗面算了。” 他们几个刚要出门走,从楼上下来几个捕快,其中一人手指着夏侯琢等人吼道:“站住!” 夏侯琢回头看了一眼,问:“叫我?” 那捕快从楼梯上跑下来骂道:“废话,不他妈的叫你还是叫谁?!” 夏侯琢心想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啊,好开心啊。 这几个捕快没有见过他,之前见县令的时候应该不在一块,如果在的话,他们怎么敢大呼小叫。 之前县令盛情邀请夏侯琢赴宴,说是已经准备好了接风洗尘的酒席,夏侯琢推说自己累了不想吃,他可以拒绝,因为身份够。 人啊,没有多少从一出生就具备对别人说不的实力,从出生就有的是绝大部分人一辈子拼争攀爬也可能争不来的,这个世上的多数人还是陪着笑脸却被人拒绝的层面。 夏侯琢是有资格说不的,而且绝大部分人还不能因为他说不而心存不满,如前列县的县令大人这些人,还会因为夏侯琢的拒绝而有些惶恐。 其实,前列县的县令就是想在这家酒楼宴请夏侯琢,奈何夏侯琢不肯来,又已经订好,索性县令大人他们就自己来吃。 天知道怎么会那么运气差,吃顿饭能把命搭进去。 “这些外乡人来的可疑,走的也可疑,把人都带回衙门,说不好他们就是杀人凶手!” 那为首的捕快喊了一声,这人也就是个县衙的捕快副班,捕头已经死在酒楼里了,这里他说了算。 夏侯琢听到这句话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楼上出了命案,这些捕快是要随便抓几个外乡人回去顶罪,命案破的快,上面还有嘉奖。 而且主要是省事,搞不好还有钱赚。 夏侯琢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捕快哼了一声:“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一摆手:“都绑了!” 夏侯琢道:“你们县令县丞呢,就由着你们这么胡作非为?” 捕快大声说道:“看来凶手真的是你,杀害了县令大人还故意问,此时还要抗拒国法,你要是再敢反抗,我就把你当场诛杀!” 夏侯琢一怔。 死的是县令? 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一个人现在就能把这些肥头大耳的捕快全都放翻在地,可是夏侯琢在这一刻不打算这么干,他打算玩玩。 “等下。” 夏侯琢道:“看来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不过这样,让我们回去一个人说一声,筹备一些银两过来,我们是生意人,这县城里也有合作的朋友,可以为我们作证,如能证明清白,有大笔银两酬劳。” 那捕快心说管你那么多,先拿回去再说,如果能要来一大笔银子正好,要不来那就用这些人顶罪再说。 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轻车熟路,又不是第一回干,根本没有什么顾忌。 也该着是他倒霉,夏侯琢是羽亲王的儿子,可是夏侯琢不愿意以这个身份示人,所以他从不穿锦衣。 若他身上有一件锦衣,便是有地位的象征,这捕快也断然不敢这么猖狂。 至于李丢丢和长眉道人,他们俩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就更显得寒酸了些,那些捕快看人先看衣着打扮,一看这三个人就不像是什么富贵出身,又是外地口音,不拿他们拿谁? 夏侯琢就知道这些人什么心思,所以先说了一句回去准备银两,就像是放了一个鱼饵出去,虽然钓的是一群小鱼儿,可是他想玩啊。 “不用推搡,我们自己走。” 夏侯琢道:“回去一个,告诉我家里人准备些银两来赎我,让快些来。” 他身边的护卫有些担忧,可夏侯琢的话又不敢不听,连忙应了一声,分派一个人走了。 那些捕快把夏侯琢和李丢丢他们押送到了县衙大牢里,也没什么人有时间多理会他们,随便塞进一间牢房就走了,县衙被人灭了门,这事他们也不敢不着急,必然会分派人连夜出城去信州报上一级官府知道。 因为夏侯琢那句银子的关系,这些捕快暂时也没打算用刑逼供,不然的话早就先打一顿,然后签字画押,迅速把替罪羊搞定,这样上面追问下来,他们的罪责还轻一些。 夏侯琢往四周看了看,这牢房里除了一点干草之外什么都没有,别说床了,被褥也没有。 最主要的是,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连其他的犯人都没有。 “早就想进来看看了。” 夏侯琢一边打量着一边说道:“可是冀州城那边我不好进去,不瞒你们说,我这是第一次坐牢,还有点紧张。” 李丢丢道:“贱不贱?” 夏侯琢点了点头道:“一边贱着一边紧张着。” 就大牢门口那边有两个狱卒看守,离着也不算近,其他人都已经出去忙了,这么大的案子,所有穿官衣的人今天晚上是别指望能睡。 就算是装模作样,也得装的像一些不是吗。 夏侯琢走到老门口,朝着那两个狱卒招手:“两位,过来一下。” 那两个狱卒听到声音后往这边看了一眼,理都没理,依然在低声说着什么,估计着说的也是县令他们被杀的事。 夏侯琢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张银票晃了晃:“过来一下了啦,来啊。” 李丢丢看着他那样子,觉得夏侯琢手里不应该是一张银票,而是一块手绢,那招手的样子真有几分妖娆。 还过来一下了啦......呸,恶心。 两个狱卒有看了一眼,看到银票后俩人眼睛就亮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出了这么大案子的话,进来的犯人早就被搜身了,别说银子,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不可能留的下。 他们这地方,雁过拔毛,当然毛这种东西人就不用拔了。 那俩人溜达过来,看了看夏侯琢问道:“什么事?” 夏侯琢把银票递过去:“这是一百两,孝敬两位的。” 一百两,对于这两个狱卒来说不是小数目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睛里都有些小星星。 夏侯琢道:“我们是被冤枉的,实不相瞒,我家里在冀州城还算有些本事,料来不久之后就会放出去,这一百两孝敬两位,也没别的意思,就让我们过的舒服点。” 狱卒甲伸手把银票接过来,笑了笑道:“我看着你们也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若真是冤枉的,放心,不会让你们受苦。” 夏侯琢笑道:“那就多谢了。” 他又取出来一张银票:“我还有所求,两位能不能帮个忙?” 那俩人一看夏侯琢出手如此阔绰,看来真的是家境不错,而且说不定真的大有来头,所以也就收起了轻视怠慢之心,狱卒乙把银票接过来问道:“公子有什么事要帮忙?” 夏侯琢道:“这间比较小,我想去那边比较大的。” 那俩狱卒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人有病吧。 夏侯琢道:“我这个人,什么都喜欢大的,小的不行,各种小的都不行。” 狱卒乙看了看手里这一百两的银票,心说人家大爷有钱,大爷说了算。 于是打开牢门道:“行,那就给你换一间。” 他们进了比较大的那间牢房,夏侯琢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案子啊,好像你们很紧张似的。” “可不是大案子。” 狱卒乙道:“县令大人,县丞大人,主簿大人,典狱大人,还有我们捕头大人,全都被人杀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贼如此凶恶,居然敢对大人们动手。” 夏侯琢他们听到这句话都楞了一下,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刚刚不久才见过的县令等人居然被杀了。 李丢丢却敏锐的感觉到,县令他们被杀说不定和虞朝宗等人有关,平日里不可能出这么大的案子,虞朝宗他们出现在这,立刻就出了这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没关系。 况且那些燕山贼杀人如麻,他们是真的不在乎杀的是县令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样......” 夏侯琢又取了几两银子递给狱卒甲说道:“这样闲着也是闲着,你出去买些瓜子花生,再泡一壶茶,搬个小桌子进来,咱们唠一会儿。” 狱卒甲脸色为难道:“这不好吧。” 李丢丢把钱袋子打开,取了一块碎银子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挑了比较小的一块递给狱卒甲:“我加一份银子,我想吃个鸭脖。” 长眉道人也取了一块银子递过去:“我也加一份,方便的话帮我买点馒头,年纪大了,不抗饿。” 狱卒甲叹道:“你们,你们这是把大牢当成什么地方了!” 夏侯琢又拿了一块银子递过去:“茶叶买好一些的,让我们过的好一些,等我家里人来赎我的时候,必有重谢。” 狱卒甲:“呃......行吧,等着。” 俩人转身出去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俩人抬着一张矮脚桌子进来,放下瓜子花生和鸭脖馒头,还有一些别的小菜,泡好了一壶热茶。 “来来来。” 夏侯琢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位置:“坐下来聊会儿,说说,这县令大人到底是得罪什么人了啊,怎么会招致杀身之祸。” 狱卒甲道:“不好,你们聊吧,我这当值呢,让人看到了不好......” 夏侯琢道:“不会是因为什么女人之类的事吧?” 狱卒甲道:“那可不好说,我们县令大人就好这一口。” 他挨着夏侯琢坐下来:“我跟你说啊.......”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李丢丢此时看向师父长眉,压低声音问道:“师父,还真让你给说中了。” 长眉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很吃惊了啦。” 第一百二十章 吃个简单的早饭吧 两个狱卒盘膝坐在夏侯琢身边,一左一右一边一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多久,县令有几个小妾,外边还养着几个,夏侯琢就全都搞的一清二楚。 这也就是喝茶聊天,这要是喝点酒聊天,估计着不用夏侯琢问,这俩能把前列县那些当官所有底细都说出来。 人就是这样的一种容易被环境影响的生物,这俩人如果没拿那些银子,一定不会胡说八道,夏侯琢如果没有循序善诱,这俩也不一定说多少。 聊够了,那俩出去歇着了,还抱来一些棉被之类的给夏侯琢,李丢丢他们享受了一下前列县大牢单间地铺待遇。 第二天天刚亮没多久,夏侯琢伸了个懒腰起来,见李丢丢正在一边扎马步,看起来额头上都是汗水,这隆冬时节大牢里也没有生火,他额头冒汗,可想而知不是刚刚才起床锻炼的。 “妈的......” 夏侯琢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可能真的是贱命,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大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这睡这石头地板,又冷又硬,居然睡的很香。” 李丢丢侧头看着他说道:“别那么不自信,第一句话你把可能两个字去掉。” 夏侯琢还认真捯了捯自己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然后瞪了李丢丢一眼。 就在这时候,那位县衙捕快副班一溜小跑着进来,人离着还远呢,就已经开始努力在脸上堆出笑容了。 “真是有眼无珠,小人真是有眼无珠。” 他人还没到,话音已经到了。 跑到门口,捕快副班刘保一脸谄媚的说道:“三位爷,昨天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三位爷是羽亲王府的人,真是罪该万死。” 他一边点头哈腰的一边道歉,然后侧头喊了一声:“钥匙呢!快把钥匙拿过来开门!” 昨夜里那俩狱卒一人脸上一个大红手印,显然是刚刚被扇了大嘴巴,他俩也是无奈,刘保把人关进来的,现在倒是埋怨他俩。 狱卒甲过来低着头说道:“门没锁......” 说完后下意识的躲了躲,唯恐刘保再给他一下。 刘保这才看清楚门上根本没挂锁,锁链就在那耷拉着呢,他连忙把牢门拉开,陪笑着说道:“三位爷,快出来吧,受苦了几位,我给几位赔不是。” 夏侯琢看了看那门,起身过去,刘保连忙让了一下,夏侯琢却没有出门,而是一伸手把门关上了,他把锁链拿起来,挂上锁,咔嚓一声把门锁了。 他朝着狱卒甲伸手:“钥匙给我。” 狱卒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看刘保那个怂样就知道这次是踢到铁板了,心说好在自己昨天夜里没有难为人家,不然还不知道什么下场呢。 他连忙把钥匙递过去,夏侯琢接过来,两手一发力,啪的一声把钥匙掰断了。 两截钥匙分开一扔,夏侯琢在地上坐下来,拉了拉棉被裹上自己,挪着屁股到了墙角那边靠坐在那。 也不说话。 “爷,是我错了爷。” 刘保求饶道:“小人真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给你磕头认错都行,刚刚一早羽亲王府就派了人来,说要是等王爷到了的时候你还没好好的出来就要我的命,我给你磕头了,你就出来吧。” 他是真跪下就磕。 他磕了四五个头,忽然间又抬起来,看向狱卒甲怒吼道:“还等什么,再拿钥匙来啊!” 狱卒甲指了指那两截钥匙,战战兢兢的说道:“就一把.....就一把钥匙。” 李丢丢转头看向夏侯琢,夏侯琢耸了耸肩膀,声音很轻的说道:“草率了。”李丢丢噗嗤一声笑出来,也拉了被子过去,挨着夏侯琢坐在墙角那,还伸脚踢了踢那师父,长眉还没睡醒呢,迷迷糊糊的看到夏侯琢和李丢丢排坐在墙角,他揉着眼睛也过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排排坐就对了。 刘保都哭了。 “爷,你说,怎么才能原谅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马上去做。” 他跪在那哀求道:“小人昨天确实是疯了,居然把三位爷给带了回来,小人该死。” 夏侯琢不理他,问李丢丢:“你那被子怎么看起来比我的厚?” 李丢丢道:“何止是比你的厚,我这被子上的花儿也比你的好看。” 夏侯琢不服气:“瞎说,我这可是蓝底碎花,你那绿底红花,太他妈的丑了,我这蓝底碎花,说好听那是青花瓷,你这绿底红花,说好听点也是红配绿赛狗屁。” 长眉看了看自己的被子,红底绿花,心说这怎么说? 赛狗屁扑拉丝版呗。 李丢丢看向长眉道:“别看了,你那个比我的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这好歹还是绿为主,红点缀,你那是红为主,绿点缀......”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都不怎么样。” 长眉道:“别瞎想,他那个都蓝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蓝出于绿而胜于绿,他比咱俩都绿。” 夏侯琢:“我凑......” 他们三故意在这斗嘴,可把外边的刘保急坏了,羽亲王府的人说了,王爷会亲至,来看看这前列县里的人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敢把世子关进大牢里。 还说如果让王爷看到世子受了委屈,他们都得死。 刘保心说这他妈的能怪我?一位世子殿下,你穿一身布衣干嘛? 但是他一直都没敢表现出来他已经知道夏侯琢是世子的事,如果一旦表明了,那不显得他更有错?现在就还装傻,一直都装作不知道那是世子,可能还好些。 这种掩耳盗铃的想法......其实很多人都有,我装不知道,我就不会有事。 刘保跪在那不住的磕头,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关生死都不是大事。 这个世界,是有三六九等的。 可人啊,还会一直都抱有幻想,总是不愿意去想坏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已经大祸临头,还想着没准这大祸就绕过自己,临到别人头上去了呢。 “三位爷,如果想惩处小人,三位爷直接吩咐,直接说,只要能饶了我这条命,我做什么都行。” 夏侯琢听到这句话后看向刘保:“唔......做什么都行?” 刘保见夏侯琢终于理会自己了,连忙回答道:“是是是,只要饶我一命我做什么都行。” 夏侯琢道:“那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听你说说.....你们前列县县衙里,这些年来,有多少案子是随便在大街上抓外乡人进来顶罪的?有多少外乡人冤死在你们这?” 刘保连忙说道:“都不关小人的事啊,我就是个副捕,说话连个屁的分量都没有,以前有多少人是冤枉着进来的,那都是县令的人他们做下的事,与我无关啊。”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有何感想?” 李丢丢道:“我觉得他挺可怜的,那么多冤枉的人都不是他抓的,跟他没关系,人家第一次干这事就把你给抓进来了,你说他怎么那么倒霉呢。” 夏侯琢眯着眼睛看着李丢丢说道:“思路很偏门啊。” 李丢丢道:“也是就事论事。” 夏侯琢呸了一声。 他看向刘保说道:“看你自己表现吧,一个劲儿的在这求,有用?” 刘保立刻就反应过来,连忙起身道:“明白明白。” 他转身就往外跑,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带着手下人抬进来一口一口的大箱子,刘保气喘吁吁的对夏侯琢说道:“这些都是县令县丞他们藏起来的脏银,就在县令大人书房里藏着,还有主簿和典狱大人的,他们藏在哪儿我都知道!” 李丢丢看向刘保挑了挑大拇指:“你这惦记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刘保扑通一声又跪下了:“除了这些之外,小人还知道他们在城中有多少房产,城外有多少田产,这些都是他们的罪证,小人愿意立功赎罪。” 夏侯琢道:“这戏是什么时候改了?” 李丢丢道:“银子倒是不少。” 夏侯琢:“擦擦口水。” 李丢丢笑道:“我又不要。” 长眉道人认真的说道:“可以要一点。” 李丢丢:“......” 夏侯琢问道:“我的人在哪儿呢?把银子交给他们,让他们收好,就在县衙大院里守着,等我出去的时候会清点一下。” 刘保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又让手下人把箱子都抬了出去,不多时,夏侯琢的护卫进来两个,俯身对夏侯琢说道:“公子,都收下了了。” 夏侯琢嗯了一声:“出去玩儿吧。” 刘保陪着笑问:“是不是可以出来了?” 夏侯琢摇头:“不可以,我没说出去呢。” 刘保脸色立刻就又白了,再次跪下来:“公子爷,你还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 夏侯琢道:“去搞一些肉来,我要吃火锅,就在这吃,吃饱了有力气了没准就走了。” 刘保立刻起身:“小人马上去办。” 李丢丢道:“这大早晨的就吃火锅?” 夏侯琢问:“有什么不妥吗?” 李丢丢道:“不妥的是你只要了肉,记得腐竹,豆腐,羊肚这些也弄点,有辣子也多来一些,唔......再熬一锅粥吧,想喝粥。” 夏侯琢道:“吃火锅配粥?” 李丢丢道:“肉粥。” 夏侯琢点了点头:“勉强还搭一点.....去吧,我说过了,吃饱了有力气了,我没准就走了。” 刘保连忙转身去安排,倒是也快,没多久这牢房里加点上了一个铜锅,各种肉食一样一样的摆在桌子上,李丢丢他们裹着被子坐下来,夏侯琢从被子里掏出来手,拿起筷子说道:“好像差了点什么。” 李丢丢问:“差什么?” 夏侯琢道:“差点酒。” 刘保立刻就又跑出去了。 可人该没有跑出大牢的正门就被一脚踹了回来,人飞出挺老远,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两名护卫先进来看了看,确定没有危险这才分开两边,羽亲王缓步进了牢房,鼻子抽了抽,似乎是闻到了火锅的气味。 他侧头看了看,夏侯琢招手道:“一起吃个简单的早饭吧。” 他以为自己儿子受苦了,哪想到是在这吃火锅?他站在那看着这一幕,心里确实有些酸楚,不仅仅是因为夏侯琢被人关进大牢,更多的是因为夏侯琢这句一起吃个饭。 一起吃个饭,对于别的父子来说再寻常不过,可对于他和夏侯琢来说,太难。 走到老门口看了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愣了那么片刻,忽然笑起来:“早晨就吃火锅,还这么不严肃.......只有麻酱蘸料,没有油碟?”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年 羽亲王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大牢里吃一顿火锅,而且还吃的津津有味。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这里的火锅味道有多好,而是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夏侯琢一起吃过饭了,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是在四页书院。 那次夏侯琢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可是在那之后,两个人见面都很少。 夏侯琢在和李丢丢聊天的时候也会称呼羽亲王为我父亲,说到羽亲王次次都是我父亲如何,可实际上,夏侯琢很少会对他父亲叫一声父亲。 其实前列县里这样的小事,羽亲王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他当然知道夏侯琢是想玩玩,不然的话,就凭一些捕快能把夏侯琢抓进大牢里? 这县衙里的捕快都加起来,不说夏侯琢自己的武艺能不能全都把人放翻了,就说那些护卫,出来三四个就能把县衙趟平,这样的护卫夏侯琢身边有上百个。 这还是因为叶杖竹有事没能来,如果叶杖竹来了的话,他一个就够了。 “肉倒确实是新鲜些。” 羽亲王一边说话一边看了看夏侯琢的脸色,他明知道夏侯琢不会有事可还是赶来,只是因为真的放心不下,明知道和放下心是两码事。 “嗯,是。” 夏侯琢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有这敷衍回应,羽亲王就显得开心不少。 “你多吃些。” 他把烫好了的肉夹给夏侯琢,夏侯琢楞了一下,没抬头,夹了那肉就放在嘴里吃,于是羽亲王就更开心了些。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 羽亲王试探着问了一句,就好像在夏侯琢小时候,他小心翼翼的问你想要什么玩具?那样子仿佛他不是以为父亲,好像是一个欠债的。 “随你。” 夏侯琢又回了两个字,依然显得格外敷衍,他这态度,连长眉道人都觉得不太好,可是他又不能说什么,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有所表示不好,还要招人烦。 李丢丢没有反应,他理解夏侯琢,也深知一个道理,他无权劝别人原谅谁,别人也无权劝他原谅谁。 原谅这种事,自己心里过不去,天王老子都不行。 羽亲王听到夏侯琢说随你,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取了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起身道:“那就为父来处置,你再吃一些,不着急。” 他转身走出牢门,这大牢过道里跪着的人全都战战兢兢,羽亲王扫了那些人一眼,语气十分平淡的说道:“今日我心情还好,确实还好......所以不打算重处你们。” 这一群捕快跪在那,顿时都松了口气,不住的叩首谢恩,尤其是刘保,恨不得把头磕碎了。 羽亲王依然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们死了就好,我就不追究到你们家眷身上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吓傻了。 羽亲王一摆手:“都拖出去吧。” 如狼似虎的羽亲王府护卫上来,把那些鬼哭狼嚎哀求着的衙役全都拖拽了出去,不多时,外边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很快就变得清净下来。 如果是在大楚立国初期,哪怕是亲王这样的显赫身份,也不能随意处置这些衙役,一旦处置了,立刻就会被参奏,内务司的人也会马上介入调查。 因为那时候皇权还重,可是现在呢?羽亲王下令杀了这些人,谁敢管,谁又能管? 朝廷的政令都快没办法从都城到冀州了,皇帝陛下自己的日子都过的那么难受,哪里还有心情去管都城之外的事。 大楚再这样下去的话,皇帝的旨意怕是都要出不了都城的城门,即便是现在,楚皇的旨意到了地方上,多也是阳奉阴违,黄泉至此,哪还有什么天威。 也不知道楚皇是真的对大楚现在的境地一无所知,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也许在无数个夜晚,那个年迈的楚皇也在不停的害怕,害怕大楚就这样亡在他的手里,可他也就是躲在被子害怕而已,让他去做些什么?别想了,他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样一直混到死。 他什么都不做,性格如此,也许会在心里暗自骂自己是个废物,是所有兄弟中最不行的那个,然后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也许,他不想死,又盼着自己死了之后太子尽快把这大楚江山挽回来,把这万民百姓都救回来。 此时此刻的牢房中,李丢丢压低声音问长眉道人:“师父,如羽亲王这样的贵人,在牢房里吃饭,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吉利了?” 长眉道人一把捂住李丢丢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长眉道人看向夏侯琢,讪讪的笑了笑道:“小孩子嘴碎,你别在意。” 夏侯琢无所谓的说道:“道长你想多了,丢儿也想多了。” 他看向大牢外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和武亲王不一样,武亲王信鬼神信占卜,信气运信命数,可是他什么都不信,他就信他自己......历来如此。” 长眉道人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眼神闪烁了一下,若有所思。 “咱们走吧。” 夏侯琢道:“本以为这次来燕山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一回,可没想到接二连三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扰了兴致,回头再进燕山一次看看能不能猎到什么,如果不能,咱们就提前回去,准备准备过年。” 他看向李丢丢道:“今年过年,你和道长来我家里过吧。” 李丢丢看向长眉,长眉连忙说道:“那不行,太打扰了。” “没什么打扰的。” 夏侯琢道:“每年过年都只我和我娘两个人,以前还有我妹妹......”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摇头苦笑。 李丢丢点头道:“好啊,过年的时候去你家里蹭饭,你要多买些烟花爆竹才行,以往过年,都是我和师父躲在什么地方,看人家放那些烟花,等到第二天早上,我们再去看看有没有没响的。” 夏侯琢愣了愣,然后点头笑道:“没问题,让你玩个够。” 李丢丢道:“也不用,花太多钱不值得。” 夏侯琢叹道:“你真是太幼稚了,你以为我这样的人,还需要自己花钱买烟花爆竹吗?” 李丢丢一怔,长眉道人也一怔。 与此同时,虞朝宗他们用了一整夜的时间逃离,总算是远远的躲开了前列县,他们没有敢走大路,又一头扎进燕山中,他们进燕山就像是鱼儿回到了大海里。 又走了一天后,天快黑的时候到了燕山营的山寨,经营多年,这山寨的规模已经蔚为壮观,连绵十几里的城寨像是盘踞在深山中的一头巨虎。 燕山营绿眉军是冀州所有叛军中唯一不担心粮草的队伍,他们在山下有自己的屯田,山中凡是能种粮食的地方也都种上了,每年还都和草原人做生意,如今山寨中饲养的牛羊也不在少数。 燕山营选择在这个位置也不是随意而为,当年虞朝宗亲自在燕山走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选中这。 他和那些流民组成的叛军队伍首领不一样,他最初说什么也不想走上这条路,可既然走上来了,那他就不打算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他不想像其他的叛军首领一样,今日得势今日快活,明日死个球的爱咋咋地。 虞朝宗有规划,有目标,他知道自己最终要做什么,所以就不急于一时的享乐。 现如今别说整个冀州,就算是整个大楚之内,如绿眉军经营的这么好的队伍也再找不出第二支,南方那边的叛军有水米之利,杀到哪儿都不缺粮,但是规矩制度显然没有绿眉军更完善。 冀州这边地理环境还不一样啊,能把绿眉军发展到如此地步,说他不是人杰,怕是连朝廷那边都不答应。 不是人杰?不是人杰能数次把地方官军的围剿打的落花流水?那显得官府多废物。 虞朝宗回到山寨之后,先是让人帮忙换了药,他趴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吩咐亲信去把燕山营七当家喊来。 这位七当家是个奇人,从来都不把自己当成个当家的,整天都光着膀子和下边的兄弟摔跤蹴鞠,要么就一起狩猎捕鱼。 也不见他什么时候勤练过武艺,但连燕山营公认最能打的周道手都说,真要是拼了命的那种打法,他不一定能赢了老七。 这位七当家还有一个绰号,叫醒半天儿...... 因为他实在太好酒,早晨不喝,中午一顿酒指不定几斤下肚,下午迷迷糊糊的和下边兄弟摔跤蹴鞠,要不就指不定去什么地方了,反正也找不见人。 晚上又是一顿酒,又是指不定几斤酒下肚,迷迷糊糊一睡就是一整夜,只有第二天早晨起来到中午吃饭之间这段时间还算清醒。 所以人送绰号醒半天儿。 这绰号显得有些玩笑,自己人给取的,然而另一个绰号就不一样了,他的另一个绰号是敌人给取的,叫天王刀。 虞朝宗被人称为天王,老七就是他的天王刀。 谁都知道老七啥也不干,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也不参与山寨决策,也不管种田养马,什么都不管。 他只是在等虞朝宗的命令,什么时候虞朝宗给他事做,他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起,就滴酒不沾。 不多时,老七拎着个酒壶摇摇晃晃就进来了,看了一眼在床上趴着的虞朝宗,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走到虞朝宗床边坐下来,喝了口酒。 他问:“谁?” 虞朝宗没回答,而是笑道:“想让你出去走一趟,我这次出门遇到了些事,有个小兄弟救了我的命,他应该是冀州来的,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富贵命,后来又看了看才觉得他不是,应该出身不好。” 老七问:“做什么?” “查查他到底是谁,在冀州做什么,救命之恩太大了,得报。” 虞朝宗道:“你替我到冀州城里守他一年,一年之内你尽量少喝酒,不能误事,一年之后你就回来。” 老七问:“为什么是一年?” 虞朝宗道:“一年后,你都未必是他对手,他也就没什么需要别人暗中保护的了。” “知道了。” 老七起身,看了看虞朝宗后背上包扎的那些绷带,上面还有渗透出来的血。 “谁?” 他又问了一句。 虞朝宗摇头道:“你去冀州要小心些,带上得力的兄弟,去账面上拿钱,随便你拿多少,我已经派人去交代过了,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试探一下,问问那小兄弟以后愿不愿意来咱们燕山营。” 老七问:“这么看重?比我强?” 虞朝宗笑道:“一年之内,还是不如你的。” 老七哼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虞朝宗的伤,沉默片刻后说道:“一年后我回来,如果该死的没死,不许拦我。” 虞朝宗没回答。 老七看了看手里的酒壶,随手扔了,大步离去。 回到自己营里,七当家吩咐亲信把手下人都喊过来,燕山营绿眉军分成七座营寨,他这营寨规模最小人数最少,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百人。 不多时人都聚齐,七当家让人拿过来一根香,随手掐断,只剩下手指那么长一截,点燃了捏在手指间。 “现在往营门口跑,我手里的香灭了就停,有多少人跑到营门口算多少人,跟我出燕山去办点事。” 他一摆手:“跑!” 手下只三四百兄弟立刻就朝着大门口那边跑,说实话,叛军队伍里,就算是燕山营绿眉军这样的队伍里,还是不愿意出去做事的人多。 可是他这三四百兄弟却争的跟拼了命一样,疯狂的往前跑。 等到那一截香灭了,跑到营门口的一共十八人。 七当家笑道:“行了,就你们了,收拾东西去吧,一年后再回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幼隼和酒壶 县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百姓们得到消息之后顿时都慌了,虽然大家平日里没少骂那些贪官污吏是王八蛋,可是突然之间说县衙的人都死绝,又都有一种家里大人不在了的错觉。 百姓们大概都如此,所以众生皆苦。 而就是在这时候,羽亲王做出了一件疯狂试探的事,这件事如果被上奏到朝廷,上奏到陛下,他可能就会直接被内务司的人抓进天牢,大抵上,是谁求情也没用的罪名。 前列县官员皆死,羽亲王就地任命了自己府里几名随从为前列县的县衙官员,这种事传扬出去,如果是在大楚还稳定的时候,绝对是死罪难逃。 这里不是他的封地,他无权任免官员。 可是羽亲王试探的并不是朝廷,而是......武亲王。 他想看看自己这位兄长知道了此事之后,会有何感想,又会有何举动,只要武亲王对这件事最终容忍,那么羽亲王的步子就会迈的更大一些。 他是早就想迈的更大一些了,可是在关键的时候武亲王来了,这让他不得不收敛。 夏侯琢当然明白他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其实从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他父亲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闲散。 而这,也是夏侯琢想躲出去的原因之一。 “咱们走吧。”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道:“吃了太多肉,出去溜达一圈消消食,看看这城里有什么好东西买一些,然后咱们就回大营。” 李丢丢知道他不愿意多和他父亲接触,所以点了点头道:“行,转一圈去,确实吃的有些撑。” 夏侯琢道:“诚实些。” 李丢丢:“确实吃的有些欠......” 三个人离开县衙,顺着大街漫无目的的溜达,百姓们虽然震撼于出了那么大的案子,可是该生活还是得生活,太阳升起来没多久,大街上的店铺就逐渐都开了门,那些走街串巷讨生活的小商贩也开始多了起来。 李丢丢他们走到一处拐角,那里有人摆摊卖面,夏侯琢问李丢丢要不要再吃点,李丢丢说你把我当什么了,难道我是饭桶吗? 夏侯琢说是啊。 你说巧不巧,李丢丢就是往面摊上看了一眼,就看到昨日里遇到那个卖矛隼的商人坐在那吃面,一碗素面滋味寡淡,看起来那商人脸色也有几分愁苦。 那只小矛隼蹲在笼子里蔫头耷拉脑,估计着也快饿死了。 李丢丢朝着夏侯琢使了个眼色,夏侯琢这样的坏人顿时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故意大声说道:“昨天溜达一圈也没瞧见什么好玩的,今天再转转,若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咱们就走了。” 李丢丢道:“转了这么久,唯一让我有点感兴趣的就昨日那只幼隼,可惜了,跟着那人怕是也要饿死了。” 长眉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别瞎说,你当人家是养不起吗?你们可别小看这些猎户,他们其实不缺钱,所以昨日你们砍价是砍不下来的,人家是猎户啊,难道还能缺了那幼隼一口肉吃?” 李丢丢道:“也对,人家是猎户,整天吃肉都得吃烦了。” 夏侯琢道:“与我们无缘而已。” 三个人就在那商人身边溜溜达达的过去了,那商人嘴里塞了一口面,一脸错愕的看着那三人走了过去,连嘴里的面都忘记咽下去。 他心说你们三个这是寒碜谁呢? 可是这等生意,若是再不做今天的饭钱都快没着落,所以连忙起身道:“三位贵客,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他陪着笑脸说道:“真是缘分啊。” 李丢丢他们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李丢丢作为代表发言道:“你是谁?” 夏侯琢心说这句话问的不好,演技略显浮夸。 那商人连忙说道:“昨日里才见过,三位贵客不是要买我的幼隼吗?昨日我没卖,今日这一大早又遇到了,真是巧了,这才是真缘分,我这要是不把幼隼便宜些卖给你们,老天爷都不答应。” 李丢丢道:“老天爷不管这事,吃饭呢?那你吃吧,我们去溜达一圈。” 商人紧走几步追上来,笑呵呵的说道:“看在缘分的份儿上,三位贵客再出个价,我也是要赶回老家去的,不想在这多耽搁,你们出个价钱我若是觉得合理,也就卖给你们了。” 李丢丢摇头:“买不起。” 夏侯琢摇头:“不想出。” 长眉道人摇头:“没兴趣。” 一个不想出,一个没兴趣,那商人自然就反应过来,也不理会夏侯琢和长眉道人了,朝着李丢丢一个劲儿的笑。 “昨天的价格那是昨天,今天的价格和昨天必然不一样,公子你出个价,合适咱们就成交了。” 李丢丢道:“我出还是昨天那价,你看卖菜的,昨天的菜新鲜,今天不新鲜,那就要降价卖,不降价就卖不出去,你这幼隼昨天就不新鲜了,今儿看着都蔫了,瞧着你好像也比昨天不新鲜了......我不给你降价,是因为你说那句有缘,也许我和这幼隼真的有缘呢。” 商人苦笑道:“公子,一两银子现在连一只大肥鹅都快买不到了。” 李丢丢道:“我要是能买到大肥鹅,我买你这幼隼干嘛?大肥鹅不更香?” 商人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原来公子也不是诚心想买,这东西说什么也不可能一两银子卖给你,纵然是卖不出去饿死了它,也不能这样卖。” 李丢丢点头:“再见。” 他给了夏侯琢一个眼色,夏侯琢咳嗽了几声后说道:“你看看你这小气劲儿,人家都说给你便宜了,你倒是问问人家要价多少啊。” 他看向夏侯琢问道:“你就说多少钱卖吧。” 那商人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道:“十五两,不能更低了。”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看,人家给你落价五两呢。” 李丢丢道:“什么?卖价五两?” 商人有些着急的说道:“十五两!” 李丢丢道:“我知道,我听清楚了,你不用那么大声的告诉我是五两,五两的话......还是有点高。” 长眉道人说道:“高什么高?人家都说五两了,从二十两到五两,落价十五两,你还不知足?” 商人急了:“十五两!不是五两!” 李丢丢道:“是,落价十五两,不是落价五两,我听清楚了,你看你还急了,你这人真是,急头白脸的干嘛?” 那商人愣了好一会儿,转身往回走:“我还是去吃我的面吧,三位原来是消遣我。” 李丢丢笑道:“成交了,真是抱歉,我们几个就是嘴欠......” 那商人没回头的说道:“五两我也不卖,饿死它我也不卖。” 李丢丢道:“十五两。” 商人猛的回头,李丢丢已经把银子递给他了。 “这东西价值多少我们知道,只是确实太小了,而且你又没怎么喂食,能不能养活不一定,十五两给你,也是心疼这小家伙。” 李丢丢把银子放在商人手里,过去把笼子提起来,那幼隼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但是太蔫了,似乎也已经没什么力气。 李丢丢拎着笼子走,长眉道人叹道:“败家孩子。” 李丢丢笑道:“这是我人生中所买的第一件奢侈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小东西的眼神,就觉得它不该是这样的命。” 他们走路寻了一家屠户卖肉的,买了些肉,让屠户帮忙切碎了,一点一点喂给那幼隼,卖肉的屠户看了一眼,摇头道:“这东西太小了,人是养不活的,公子你们买这个八成是被骗了。” 李丢丢笑而不语,那幼隼却好像听懂了似的看了屠户一样,李丢丢笑道:“看到没,瞪你呢。” 第一顿没敢多喂,差不多就停了,又喂了一些水,过了会儿那幼隼看起来精神好了些。 他们三个又在街上闲转了一会儿,夏侯琢买了一些皮子,说是回去给母亲做一件新大氅,过年的时候穿,还买了不少山货干果,也是准备回去送给母亲的。 三人上了马车返回大营,这地方不怎么讨喜,已经没兴趣多停留。 马车上,李丢丢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酒壶递给他师父:“快过年了,送你个小玩具。” 长眉道人都懵了,他都没有注意到李丢丢什么时候买的,说实话,夏侯琢给他母亲采买礼物的时候,长眉道人确实有些羡慕有些感慨。 但他当然没有怪李丢丢,想的只是夏侯琢这样的也真是孝子了。 “你贪酒,这壶小,正合适,以后一天不准超过这一小壶酒的量。” 李丢丢把酒壶放在师父手上,往后仰了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么大岁数了,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师父看了看酒壶,又看了看李丢丢,两只手握着那酒壶,手指在酒壶上不住的摩挲着。 “还有就是......” 李丢丢道:“我这些日子赚的钱,大部分换了银票,昨夜里你睡着了,我给你放进衣服口袋里了,酒要少喝,喝就买点好酒,别买那些一壶酒半壶水的东西,饭菜也别那么随意,一个馒头一壶水就是一顿饭,你当我养不起你吗?看不起谁呢!” 长眉道人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嘿嘿笑:“嘴巴真臭。” 李丢丢眯着眼睛说道:“随你。” 长眉道人笑的更畅然了。 夏侯琢看着这一老一少,也跟着傻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跟着笑了,笑的傻乎乎的还不自知。 [求个订阅和收藏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名字的贵与贱 马车上,夏侯琢看了看李丢丢,又看了看那只幼隼,笑着说了一句:“给你这奢侈品起个名字吧。” 李丢丢还真没有想过这东西还要给取个名字,他如此的爱财,却不惜重金把幼隼买下来,确实是因为他觉得这隼的眼睛里有一种睥睨。 这样的东西,不该被活活饿死。 “叫什么?” 李丢丢沉思了片刻,看向长眉说道:“按照这个老头儿的说法,名字取的贱一些好养活,那就取个贱一些的名字,最起码不能比一丢儿贵了。” 夏侯琢道:“叫一钱?” 李丢丢:“俗!你就是个俗人,把银子看的那么重,取名字也要和银子沾上关系。” 夏侯琢一脸惊愕的问道:“你是有什么脸说我把银子看的那么重的?” 李丢丢道:“这是小事,不用在意,还是说说名字的事吧。” 夏侯琢哼了一声:“那你倒是取一个,我看看有多不俗。” 李丢丢道:“根据它的体型,它的能力,它的凶悍,它的习性,它的来路,它未来会有什么样的作用,综合来看,我觉得它叫狗子比较合适。” 夏侯琢:“你前面说那一堆和狗子有关系吗?” 李丢丢道:“管他呢,就叫狗子了。” 那幼隼恰到好处的叫了两声,应该是饿了,叫声还有些许奶气,可是李丢丢却坚持认为这是幼隼同意叫这个名字的回应,而且是愉快且热烈的回应。 所以,这只被称之为禽中一霸的矛隼就有了自己正式的名字......狗子。 夏侯琢都懒得理他了,他原本觉得李丢丢这个人,妖孽和傻批一半一半吧,现在看来是自己想错了,严重低估了李丢丢在傻批那部分的潜力,这么看,他妖孽的那一部分也就占三成,最多三成一。 所以他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三成一的妖孽,七成九的傻批,你就是个傻批妖孽......” 李丢丢道:“把你骂我的话放在一边,我是想知道,你凭什么把我分成十一份。” 夏侯琢想了想......有吗?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紧跟着外面的队伍里就发出一阵惊呼声,显然是被什么吓着了,又像是被什么震撼了。 要说八婆之心,夏侯琢排第一,李丢丢排与夏侯琢并列第一,两个人同时要下车看看怎么回事,因为动作几乎一致,所以两人同时起身就卡在车门上了。 李丢丢往后缩了缩,夏侯琢这才钻出去,到了马车外边刚要问发生什么了,他就看到了发生了什么,然后那嘴巴就不由自主的张大了。 一大群野猪正在奔跑着横穿官道,看起来数量不少,怎么也要有百十头,就算是在深山老林里,这样规模的野猪群都不多见。 最让人觉得震撼的,领头的不是一头野猪而是一个人。 “唔吼~” 骑着野猪王那家伙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还举着个旗子,旗子上好像还有几个字,夏侯琢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好像写的是大楚畜牧业合作社燕山分社。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 李丢丢一出来就看到野猪群从官道上好像一支队伍似的呼啸着横穿过去,像是在燕山上的时候一样,他先是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才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那是书林楼的李先生吧?” 夏侯琢其实看清楚了,但也跟着不确定起来,因为书林楼的李先生那是什么样的人?冷傲,孤独,不愿意与人打交道,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高冷的气质。 而这个骑猪的憨批呢? 就在这时候李先生应该也是看到李丢丢和夏侯琢,吆喝了一声后勒住坐骑,那野猪王似乎已经认命了,乖乖的停了下来。 李先生催动坐骑过来,还别说,这千余斤沉重的大野猪王真的骇人,才一靠近,队伍的战马全都惊着了,不住的往后挪。 李先生看向李丢丢笑道:“这么巧,居然能在这遇到,你们是来玩的?” 李丢丢连忙俯身一拜道:“先生好,我们确实是来前列县这边游玩的,先生怎么也在这边?” 李先生道:“我要不是偶然知道这边有个县叫前列县,我是不会来的,我就想来看看这前列县是什么样的......对了,我还要赶路,就不和你多说什么了,还能再见说明你我真有缘,那就珍惜这段缘,野猪一线牵,送你个见面礼吧。” 他从野猪王身上跳下来,那野猪王应该是真的认命了,居然没有趁机逃走。 李先生抱起来一头小野猪递给李丢丢道:“这个送给你了,你就当是养成游戏,养大了要是不好玩就吃了它。” 李丢丢:“......” 他下意识的把小野猪接过来,看了看小野猪,再看李先生,李先生已经翻身上猪,拉着缰绳后说道:“就此别过,我还有大事要做,你们回家一路平安。” 说完之后那缰绳抖了一下,啪的一声轻响,野猪王立刻就加速往前冲了出去,不得不承认的是,野猪的起步速度比马好像快不少。 李先生像是一阵带着猪的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那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原野之中。 夏侯琢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他再次揉了揉眼睛,然后看向李丢丢问道:“李先生是病了吧?” 李丢丢道:“你可能......得把你刚才话里的吧去掉。” 夏侯琢道:“那就是他病了......好好的一个人,前阵子还没事,突然之间,一下子就骑猪了。” 李丢丢又看了看自己怀里这小野猪,心说这东西真是造物主干活的时候做出来的失败品啊,别的动物大了难看的有,但小时候最起码都有点可爱,这东西小时候也这么丑。 是真的丑。 夏侯琢道:“晚上咱们吃烤乳猪吧。” 李丢丢道:“算了吧,万一哪天李先生回来了,问我猪呢,我再去叫你,多麻烦。” 夏侯琢嗯了一声,片刻后反应过来李丢丢说他是猪,抬起手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 李丢丢怀里抱着一头小野猪回到马车上,这小野猪应该是吓坏了,吱哇吱哇的乱叫,鸟笼子里的幼隼似乎是被它烦着了,也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小野猪居然吓得立刻就缩成一团,叫也不敢叫了,本想从李丢丢怀里挣脱出去,此时却蜷缩在李丢丢怀里瑟瑟发抖。 李丢丢道:“都是吃奶的,你说你怕它干嘛?” 夏侯琢纠正道:“狗子不是吃奶的,是吃肉的,你怀里抱着这个东西,在狗子眼里就是个储物间,放肉的。” 李丢丢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夏侯琢叹道:“我现在忽然间发现,你这次前列县之行很有收获啊,一鸟一猪,不错,鸟都有名字了,给你这猪去个名字吧?” 给你这猪四个字用的很妙。 李丢丢想了想道:“按理说,不能再给它也取个很贱的名字了吧,本身就算是比较贱的东西......这样,给它取个厉害点贵气点的名字。” 夏侯琢道:“叫金元宝吧。” 李丢丢呸了一声:“我就说你是个俗人,三句话不离金银财宝......它,虽然说这么丑而且还土里土气的,这一身的黑毛还扎人,猪生已经这么艰难了,再没有一个好名字,确实是挺可怜的,这样......猪,从今天开始你叫神雕。” 夏侯琢看向长眉道人问道:“我能打你徒弟吗?” 长眉道人抬起手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我先来。” 李丢丢倒是不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当的,反而觉得和这俩小东西很配。 他看看矛隼,嘿嘿笑了笑:“狗子。” 又看看猪,傻里傻气的笑着叫:“神雕。” 夏侯琢叹道:“道长,你现在有没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把李叱送进书院?他跟着你那会儿应该不是这样吧。” 长眉道人连忙说道:“不能,跟着我的时候正常着呢。” 夏侯琢道:“我有那么一丝丝不信。” 队伍再次出发,顺着官道往燕山峡的楚军大营返回,只有二十几里路,不着急走了半日也到了。 回到大营里才知道,羽亲王已经比他们还要快两个时辰回来的,羽亲王骑马,带着的也都是骑兵,李丢丢他们的马车和骑兵队伍自然没法比。 况且他们还在前列县的县城里转了半天,中午出发往回走,而羽亲王中午就已经回到军营,此时不在这边,夏侯琢问了问,下边人说王爷去武亲王大营了。 他问过了之后洗澡换衣服,出门看了看,李丢丢居然在外边找来木头做了个笼子,把小野猪神雕装进去了,然后又用水泡了馒头喂给神雕。 夏侯琢闲来无事,把带回来的肉喂给狗子,俩人一个喂猪一个喂鸟。 夏侯琢看了一会儿后问李丢丢:“你发现了没有,这小东西时不时往猪身上瞥一眼。” 李丢丢道:“看到了,这一路上都是。” 夏侯琢问:“那你觉得它想什么呢?” 李丢丢道:“大概想吃鲜的。” 夏侯琢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李丢丢不在家的时候,这矛隼抓着小野猪飞走了,指不定飞到什么地方饱餐一顿...... 李丢丢好像读懂了夏侯琢的心思似的,他蹲在猪笼外语重心长的说道:“神雕啊神雕,你唯一的活路就是一定要比狗子长得快,你长到你爹那么大,千斤大神雕的体型,狗子想抓你都抓不走了。” 夏侯琢问:“它能听得懂?” 李丢丢道:“你都能听懂!” 夏侯琢:“唉......拔剑吧。” 李丢丢看向帐篷里喊道:“师父,夏侯叫你。” 夏侯琢眼睛都瞪大了,看着李丢丢说道:“你这么大逆不道的吗?” 李丢丢道:“我说什么了吗?你说拔剑吧,我喊我师父,我这怎么能是大逆不道呢?这明明是赞美,赞美我师父刚直不阿,如大宝剑一样锋芒毕露。” 长眉道人从里边出来,正好听到这句,眼神一亮的问道:“什么大宝剑?去哪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幕后之人 一直到天大黑,羽亲王都没有从武亲王左武卫大营那边回来,夏侯琢虽然表面上对他父亲冷冷淡淡满不在乎,可是却已经按捺不住的出去问了两三次,谁又能真的对自己父亲满不在乎。 也许有,但绝对不会多。 虽然想着去左武卫那边能有什么大事,可是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就这样一直熬到后半夜,听到马队的声音进了大营,夏侯琢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羽亲王就过来,说是从武亲王那边带回来几只野味,昨夜里就让人炖了,小火慢炖了整个后半夜,一早就可以吃。 作为夏侯琢的好朋友,李丢丢也受邀一起吃早饭,只是他和师父长眉都显得有些拘谨,上次在大牢里吃火锅李丢丢都没好意思吃多少。 “你们先吃着,琢儿,你先到帐外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羽亲王说了一句后就走出军帐,夏侯琢示意李丢丢不用在意继续吃饭,然后跟着羽亲王走到账外。 “你们先回冀州城吧。” 羽亲王看向夏侯琢,语气很柔和的说道:“武亲王的大军还要在这停留多日,你应该也听闻了些,草原上戈琴部的埃斤特使已经到了,另外,除了草原上来的人,还有燕山营绿眉军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很复杂,可是现在出了些变故,武亲王可能会有所举动,左武卫一旦要动武的话,没有收获是不会撤兵的,打起仗来刀剑无眼,你和你朋友先回去。” 夏侯琢无所谓的哦了一声,转身往回走,羽亲王看他这样也只能是叹了口气,对他和对他母亲,羽亲王始终觉得亏欠太多。 如果不是什么该死的门当户对,不是什么该死的互相利用,他早就把现在的王妃废了,明媒正娶的把夏侯琢的母亲接回王府里。 可是这个世上,普通百姓有普通百姓的无奈,他这个亲王有亲王的无奈。 尤其是还是个有欲望的亲王。 羽亲王妃家里势力庞大,她哥哥宇文持是左领军卫的大将军,弟弟宇文从是右武卫大将军,父亲宇文崇贺位列国公,还是兵部尚书衔,军权在握。 最主要的是,宇文崇贺与刘崇信关系走的很近,朝廷里的人都知道,宇文崇贺与刘崇信这两个人都是太子派的中心力量。 王妃那边维持的好一些,将来若能把宇文崇贺争取过来,那么大事就已经成了一半。 就算不能拉拢过来,他也可让王妃去打听一下朝廷里的动向。 不管怎么说,羽亲王妃也是宇文崇贺的女儿,为了这个女儿日子过的好一些,都城里的那位老父亲也算是没少操心,有些风吹草动的,就会立刻派人赶来冀州通报。 上次陛下要让羽亲王领左武卫的时候,就是宇文崇贺先得了消息,然后派人跑到冀州送信,结果羽亲王兴高采烈的出发,半路上却被截了回来。 原本在家休养的武亲王重新领兵,左武卫本就是武亲王领兵多年的队伍,羽亲王只好悻悻而回。 夏侯琢本无所谓的哦了一声就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羽亲王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冀州?” 羽亲王连忙回答道:“我在这边还要多帮衬一些,但是年前肯定会回冀州,我还要去看你和你母亲。” 夏侯琢又哦了一声,溜溜达达的往军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边风寒,你多穿点,别着凉。”“好好好。” 羽亲王连忙跟上夏侯琢:“我不会有事,放心放心。” “到底是什么事,还需要你留下来?” 夏侯琢回头问了一句,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按理说武亲王大军里的事,何必要留他,若不是武亲王那边的事,地方上还有节度使曾凌,也无需把他留下来。 “就是......” 羽亲王本不想说,一开始就没打算说,可是夏侯琢已经开口问了,他若是不说的话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夏侯琢从不曾对他做的事感兴趣,也一直都是不闻不问,前边十几年,尤其是夏侯琢的妹妹失踪之后的几年,夏侯琢对他冷淡到了极致,别说是视为路人,甚至视为仇人。 羽亲王不知道的是,有些感情是可以人传人的。 这段日子以来,夏侯琢一直都看着李丢丢和他师父长眉,心里难免有些感触。 所以自己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对羽亲王的态度确实有些过分,然而他心中对羽亲王又怎么可能真的是恨做仇人那般? 羽亲王心里也清楚,不然的话,羽亲王为什么见夏侯琢对他多说几句话都显得很开心,这在以前并不多见。 所以羽亲王连忙回答道:“主要是三件事,第一是和草原上的人打交道,武亲王觉得他自己出面不好,显得太给戈琴部的人面子,所以让我来见,毕竟我是亲王,但并无实权。” 夏侯琢一怔,回头看向羽亲王,语气微怒道:“那你还管他?他就觉得高你一头?” 羽亲王道:“不要这样想,这是为大楚做事,咱们都是姓杨的啊。” 夏侯琢张了张嘴想反驳说我姓夏侯,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有些话说出来显得痛快,显得锋利,显得很了不起,可是会把听这些话的人伤的体无完肤,尤其是家人。 羽亲王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和燕山绿眉军有关,绿眉军一共有七位当家,这七个人中,武亲王已经拉拢了几个,准备将其分化瓦解,也需要我留下来帮忙出谋划策。” 他这句话没说实话,其实武亲王根本就没有打算过招安燕山营绿眉军里的任何人。 燕山营二当家毕大彤坚信不疑,是因为接触他的人都是羽亲王安排过去的,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羽亲王在背后谋划。 若不能除掉武亲王那就除掉虞朝宗,这是羽亲王从一开始就定下的目标。 虞朝宗这个人不容易控制,而毕大彤这样的就明显好控制的多,拿下燕山营绿眉军,羽亲王将来谋大事就有了军队的底子。 所以这才是重中之重,他暂时不回去,是想这次出来把燕山营的事有个了结。 羽亲王看向夏侯琢道:“第三件事和你母亲有关,你母亲当年最喜欢骑马,你也知道,她性格豪爽,比寻常男子还要勇敢,那时候她年纪还小,第一次骑马,没多久就能纵横驰骋,她那时候的模样现在仍会时时出现在我脑子里。” 他看向夏侯琢道:“这次戈琴部的人来,会带来不少好马,我打算给你母亲和你亲自挑选两匹出来,算是过年送给你们的礼物。” 夏侯琢心里一酸又一喜,表面上仍无所谓的样子,哦了一声就往回走了。 快进军帐的时候,夏侯琢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我回去之后先不告诉母亲,给她些惊喜。” 羽亲王立刻笑起来,点头应了一声。 他心里又松了口气,这第三件事是他刚刚想到的,而不是之前打算。 只是孩子对父亲的话,总是会天生的多几分相信,哪怕平时关系并不是很好。 夏侯琢若仔细想想就知道这话有些虚假,他都已经快十八岁,这十八年来他没见过父亲送母亲好马,难道是没能力做到? 吃过早饭,夏侯琢把他父亲说的对李丢丢讲了一遍,夏侯琢对燕山营绿眉军的人是浑不在意,又与他没什么关系,只当是故事般讲给李丢丢的。 可是李丢丢却有些在意......从燕山上第一次见到虞朝宗,他就觉得这个人确实很值得敬佩。 夏侯琢没有深思,可李丢丢却几乎是在听完之后就想到了,羽亲王不走,必然和想除掉虞朝宗有关。 再联想到在燕山中对虞朝宗的那场伏杀,李丢丢脑子里的思路瞬间就明朗起来。 哪里是什么武亲王的事,分明是羽亲王在幕后安排,本来李丢丢觉得这是武亲王分化瓦解燕山营的计谋,但当时心里也有些怀疑。 现在再想想,武亲王才到冀州多久,之前又完全没有想过对付燕山营,哪里能这么快就控制住燕山营里的一些可以做主的人。 所以,羽亲王才是一直都和燕山营有联络的那个人,而他这样一个闲散王爷,为什么要和冀州最大最强的一股叛军有联络? 要立功? 李丢丢在心里叹了口气,要立功这三个字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羽亲王,是有大图谋。 所以李丢丢看向夏侯琢,眼神里出现了几分担忧,然而夏侯琢今天却显得很开心,说完后就去收拾东西,没有注意到李丢丢的眼神。 李丢丢知道他是因为羽亲王说要给他和他母亲亲自挑选战马而开心,这世上,不愿意父母关系和睦亲密的孩子,又有几个? 尤其是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父母关系不太好,难免心中会盼着这关系出现缓和,夏侯琢便是如此,他看起来那么冷漠,心里也许格外格外的盼望着父母的关系能够回暖。 所以李丢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破坏了夏侯琢心中才刚刚出现的那些许美好。 “那个......” 李丢丢笑道:“能不能等一两天再走?” “怎么了?” 正在收拾行李的夏侯琢回头看向李丢丢:“你还有事?” 李丢丢回答道:“我师父上次没进燕山,之前还跟我说有些后悔,想看看燕山再回去,所以......” 长眉道人猛的抬起头,心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李丢丢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是不是师父?” 长眉虽然不知道李丢丢要做什么,但立刻点了点头道:“嗯,就是想看一眼,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夏侯琢想了想道:“那好,那就看看,我一会儿去和我父亲说一声。” 李丢丢连忙摇头道:“你别去,会影响你们之间关系,毕竟你刚刚应允了他,这样,反正咱们也去过一次,路我也熟悉,我和师父上山转一圈就回来,你在营里等着,你父亲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我们去哪儿了,他也不会责怪你。” 夏侯琢想了想道:“那我安排给你一些护卫,不要进山太远。” 李丢丢嗯了一声笑道:“放心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报信 李丢丢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在听到夏侯琢说那些事之后,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师父一直都教他做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他也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每次面对选择,他总是把选择题做错。 而且这不应该啊,他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自己内心深处理所当然是一个渴望着与世无争的人啊。 然而在做出选择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后悔。 夏侯琢出去之后,长眉道人一把将李丢丢拉过来,看着李丢丢的眼睛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李丢丢不想骗他师父,所以如实回答道:“我去想去燕山营绿眉军一趟,告诉虞朝宗说有人要害他。” 长眉道人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他从满脸的惊讶到满脸的怒气,这个过程并不慢。 “不许去!” “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 “可是......” 李丢丢看向师父说道:“虞朝宗不是一个特别坏的人,师父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他最起码不是一个和其他叛军首领一样的人,因为有燕山营在,方圆百里之内的百姓反而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来之前我就听说,到了这个地方,处处都是燕山营的眼线,其实燕山营的人都没有必要派人出来打探消息,因为他们护佑百里,这百里之内的百姓就都是他们的人。” 李丢丢认真说道:“这样的人如果死了,那么燕山营就会变的和其他叛军没有什么区别,四周的百姓都会遭殃。” 长眉道人皱眉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是要回冀州的,而而且再怎么说燕山营也是贼。” “师父......” 李丢丢道:“左武卫大军来了,冀州城的官军来了,百姓们一个个人心惶惶,他们不怕燕山营的人反而怕朝廷官军,这......” 长眉道人摇头道:“那他们也是贼,官军也是官军。” 李丢丢道:“我一定要去。” “给我一个能涉及到你自己的理由。” 长眉道人同样认真的说道:“你现在十二岁半,我不希望你现在就想着什么救天下苍生,但如果是和你有关,而且理由正当合理,我就同意。” 他这样说,是因为他觉得李丢丢绝对没有什么正当理由。 “我打听了一下,我有两个同窗好友可能都在信州。” 李丢丢想来想去,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虽然很牵强,但最起码是合理了。 “一个叫刘英媛一个叫张肖麟,如果这边出了大事,燕山营大乱,打起来的话信州百姓都会遭殃,我不想同学刚刚到这就再一次逃难,甚至丧命。” 长眉道人问:“刘英媛,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孩子吧。” 李丢丢嗯了一声:“是。”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的话......那也不许去。” 他看向李丢丢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 李丢丢和师父争执起来,两个人争执了很久。 而就在这时候,羽亲王的大帐中,夏侯琢的一名护卫在羽亲王面前俯身说道:“那个叫李叱的,在山上的时候救了虞朝宗。” “嗯?” 羽亲王一怔:“他为什么要救虞朝宗?” 那名护卫摇头道:“属下不知道,原本只是突然意外遇到了,虞朝宗当时已经深陷重围,如果不出意外必死无疑,可是李叱却出手射杀了几个刺客,虞朝宗这才逃走。” 羽亲王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一边走一边思考,这个叫李叱的人应该和燕山营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出手救人,目的是什么? “这个人和琢儿关系越来越亲近......” 羽亲王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或许早晚会被他牵连,虞朝宗必须死,他却救了虞朝宗,莫非他隐藏的很深,最初就是虞朝宗派到冀州城里的眼线?” 他转身吩咐道:“盯住了他,如果他和琢儿一起回冀州的话,暂时不动他,如果他找借口离开这,说不得会是去燕山营见虞朝宗......那就除掉他们师徒。” 那名护卫俯身道:“王爷,我们几个都不得空,公子他.....” 羽亲王嗯了一声:“你们不必有什么举动,不然的话被琢儿知道了也不好,我会安排其他人去做。” “是。” 那护卫应了一声,俯身告退。 不多时,冀州节度使曾凌被羽亲王派人请来,他一进门就问:“王爷,是什么要紧事?” 羽亲王道:“刚刚我安排在琢儿身边的护卫说,在燕山上是李叱救了虞朝宗,这个孩子,会不会是虞朝宗安插在冀州城里的眼线?” 曾凌仔细想了想后摇头道:“应该不是,长眉道人在冀州七县小有名气,去了哪儿大抵上都有传闻,没听说去过燕山,在这之前,王爷不是让我查查那师徒俩吗,仔细查过,没有问题。” 羽亲王点了点头:“就算是没有问题,这个孩子行事也显得有些诡异,你安排人暗中盯着他,要高手,虽然他年纪小,但武艺不容小觑。” 曾凌道:“若有异动就除了他?” 羽亲王看向曾凌说道:“但凡有一丝隐患,也不能留。” 曾凌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安排,最好不用青衣列阵的人,不然夏侯知道了会......” 羽亲王道:“从你军中挑选高手。” “是。” 曾凌俯身拜了拜道:“我现在就去。” 另外一边,李丢丢总算是说服了师父,他不进燕山营,想办法联络上燕山营的人就行,师父这才勉强答应,可是难题在于,如何联络上燕山营的人? 他们两个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长眉道人说,找到燕山营所在,然后写一个纸条绑在箭上,把箭射进去,不管有用没用马上就走。 李丢丢知道师父担心他,所以就答应下来。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带好了装备,李丢丢跟师父说让他进了山就找地方藏起来等着,他一个人去燕山营那边,师父怎么可能答应? 两个人都是你假装答应我说的,我假装答应你说的,还都很认真严肃的样子,这一刻真的是实打实的塑料师徒情。 俩人收拾好了之后,借了两匹战马出大营往北边燕山去了。 不多时,俩人离开了大营的消息就传到羽亲王耳朵里,羽亲王立刻让曾凌派人跟上去,吩咐说只要那两人进了燕山立刻就杀掉。 十几个人的队伍也出了营地,为首的是节度使曾凌的贴身护卫之一,名为陈松赞,他带着的人中有两个武艺很强的武官,都是他同门师弟。 节度使曾凌年少时候好武艺,曾经游学各地,时间最长的是在冀州玉顶山七绝刀门求学,陈松赞和他的两个师弟郭林,王感都是七绝刀门的弟子。 冀州的武林宗门中,七绝刀门历来都有很重的地位,几十年前,黑武大举南下,七绝刀门上上下下三百二十六人奔赴边疆。 在门主的带领下,一口气刺杀了黑武那边七八个将军,这一战之后,七绝刀门在冀州名声顿时更加响亮起来。 可这也是七绝刀门有了变化的开始,从那一战之后,朝廷对七绝刀门嘉奖,七绝刀门的弟子们开始陆续进入官场,有的进了衙门里做事,有的进了军队里做事。 在十几年前,七绝刀门在官府中的人数达到了门人的七成,因为地方官府和边军对七绝刀门弟子大开方便之门,以至于很多还没有学成的弟子都迫不及待的离开刀门去官府或是军中。 又十几年后,可能人们熟悉的七绝刀门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江湖宗门了。 曾凌算是七绝刀门的挂名弟子,如今按辈分说起来和门主同辈,七绝刀门又将他奉为大门主,所以在曾凌军中,七绝刀门的弟子人数最多。 曾凌的亲兵队里,包括亲兵队副陈松赞在内,一共有三十几个七绝刀门的弟子。 李丢丢和师父离开军营之后不久,十几个人的队伍也追了出去,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发力,节度使大人严令,要等到进了燕山再动手,然后把事情推给绿眉军的人,这样一来,也就断了夏侯琢的念头。 羽亲王是真的害怕,怕自己儿子也和绿眉军那边有什么牵扯。 李丢丢纵马之际,侧头对师父说道:“咱们出来,可能就会被发现,如果算计绿眉军的人真是羽亲王的话,那么咱俩都有生死危险。” 长眉道人骑马还不熟练,本就吓得脸色发白,此时听李丢丢说完后脸色就更差了。 “你明知道!你还出来!” “所以咱们得兜个圈子。” “去哪儿?!” “前列县!” 长眉道人有些懵,他大声问道:“为什么你刚刚说要去燕山?对夏侯琢也说去燕山?” 李丢丢道:“不想对夏侯说假话,但夏侯身边的人,可都是羽亲王的人,我刚刚和你说去燕山,和夏侯也说的去燕山,是因为......我现在也是刚刚想到这些。” 长眉道人道:“你可真是个天才!” 李丢丢道:“还不晚,还有别的办法。” 纵马之际耳边风声太大,所以他大声说道:“前列县里那家医馆,未必不是虞朝宗的人。” 长眉道人想了想,确实有道理,如虞朝宗那样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去一家医馆看伤?医馆的人,也不敢随随便便给这样伤势的人治疗。 长眉大声问道:“你是说,那医馆的郎中,可能是虞朝宗派到前列县的眼?” 李丢丢道:“对,赌一把!” 长眉道人又喊了一声:“别说话了!骑马往嘴里灌风!吹的嘴唇都噗啦噗啦的。” 李丢丢道:“咱俩都没有什么经验,早知道带了围巾出来,还能挡住风尘。” 长眉道人:“撕你的衣服做围巾。” 李丢丢道:“我可舍不得,你撕你的!” 长眉道人:“不行,我也舍不得!” 李丢丢道:“我撕你的,你撕我的!” 长眉道人想了想,点头:“好主意!” 于是师徒二人把战马靠近,换着撕下来衣服当围巾用蒙住口鼻,还觉得很不错的样子,而且还都觉得这样就不用心疼了。 关系好的人,一定智商都差不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名字不是很纯洁 原本一路往北的师徒二人逐渐变了方向,转而向西北的前列县城那边过去,这一下,远远的跟在后边那十几个人都有些迷茫起来。 七绝刀门弟子郭林看向师兄陈松赞,追上后问道:“看起来他们不像是要去燕山的,那咱们还动手不动手?” 陈松赞也是一脸的疑惑,那两人出军营后笔直往北,怎么看都是要去燕山,可是快到燕山脚下了忽然一转弯又往西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再往前走的话我们藏不住,多半是要被发现了。” 七绝刀门另一个弟子王感说道:“之前有树林遮掩咱们还能不被察觉,再往前走就是一马平川,就算远隔几里也会被看到。” 陈松赞当然也知道,可是又不能随便回去,只能继续跟着。 “先看看情况再说,他们最起码他们现在没有发现我们。” 陈松赞道:“一会儿到了平坦空旷所在,我们就超过去,这官道大路只有一条,他们只要还在路上就甩不脱我们。” 前边,李丢丢骑马骑的很兴奋,他太喜欢这种纵横驰骋的感觉了,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让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速度更让人迷恋的。 “师父!” 李丢丢一边纵马一边喊:“快一点!快一点不好吗!” 长眉道人催马在后边跟着,颠簸的老腰都快断了。 “快有什么好的!” 长眉道人喊道:“以后你大了就知道,快起来并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李丢丢觉得这话里有些别的意思,把战马的速度放慢了一些,与长眉道人并骑而行,两人反正要去的是前列县而不是燕山营,前后不过二十几里路程,无需着急。 见师父那脸色确实难看,李丢丢与师父说走一会儿,随即让战马速度彻底慢下来,在官道上走着往前。 他们这一走,后边的人就没办法了,如果前边那俩散步似的往前走,他们也立刻停下来散步似的往前走,岂不是暴露的再明显不过? 所以后边那十几个人只好硬着头皮冲了过去,与李丢丢他们擦肩而过。 十几匹战马呼啸过去,那激荡起来的烟尘得有多浓,李丢丢和长眉道人在后边被呛的受不了。 “这么骑马真不道德!” 长眉道人一边挥手一边说道。 李丢丢笑道:“多半是跟着咱们的,咱们慢了下来,他们又不敢跟着慢下来。” 长眉道人道:“这些人如果是想直接动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是动手的好地方,他们却不动手,看来让他们跟着咱们的人,下的命令并不是直接杀了咱们。” 李丢丢嗯了一声,他左手抓着缰绳,右手一直都握着挂在右侧的连弩,刚刚只要那些人有任何不对劲的举动,他的连弩就会抽出来。 长眉道人看了看前边那些人已经越来越远,他看向李丢丢问道:“你猜着是谁派来的人?” “多半是羽亲王吧。” “说王不带吧,文明你我他。” “上次你不说的是鸡吗?” “适用。” 长眉道:“我也觉得是羽亲王。” 这俩从来都不是什么文明人,那种典型的文明人和他俩一点关系都没有,俩人到长安城之前,比现在还要路子粗野的多,哪怕李丢丢在四页书院已经求学大半年的时间,可骨子里依然还满满的都是江湖气。没办法,长于江湖,这种江湖气哪有那么容易去掉。 长眉说道:“看来你救了虞朝宗的事羽亲王已经知道了,但羽亲王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虞朝宗。” “嗯。” 李丢丢道:“所以才没有下直接杀了我们的命令,而是跟着观望,他大概是觉得我们要去给虞朝宗送信。” 长眉忽然间反应过来,他看向李丢丢问道:“所以......羽亲王和夏侯琢说了关于绿眉军的事,是因为他很清楚,他和夏侯琢说了,夏侯琢必然会和你说,借此来试探你的反应?” 李丢丢道:“也许吧......” 两个人之前已经一口气跑了大半的路程,此时还剩下十来里左右,就算一点儿都不着急,溜溜达达的走,再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前列县城,所以李丢丢直接决定不跑了,就溜达过去。 这慢下来之后才发现沿途风景尽是可取之处,虽然是隆冬时节,可是这北方的山景本就不是以秀取胜,而是粗粝,冬天的荒和山梁的粗,所形成的画面就是一种壮阔。 南方多山,尤其是蜀州那边,十万大山连绵不尽,山景和北方的燕山便不相同。 用李丢丢的话说......听闻那边的大山四季常青,想想看就少了些乐趣,因为那边的山,都没有体会过秃是什么感觉。 长眉道人就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觉得李丢丢是在骂人。 他虽然不秃,可是发量堪忧。 “丢儿,你可知道,如果这次你再和绿眉军的人牵扯上,以后可能就会纠缠不清,我说过,虞朝宗是一个讲义气的人,而且讲义气太重,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早晚都会找到你报恩,再加上这次......”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恨其不争的说道:“师父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从江湖气里拉出来......” 说到这觉得用词不太好。 “你却自己又一头扎回到江湖中。” 长眉瞪了李丢丢一眼:“这路自己走回去了。” “师父。” 李丢丢说道:“你捡到我的时候,明知道去处理那些因为染了瘟疫而死的人极有可能也会被传染,也会因此而死,可你当时还是做了。” “那是远的,咱先不提,就说在永清县的时候,你肚子都饿瘪了,可还是要埋葬一些尸体,那些尸体有的已经开始腐烂,搞不好就会染上恶疾,你却还是做了。” 他看向长眉说道:“师父啊,我从小到大一路看着你,你其实是怕死的厉害,能躲就躲,可是该做的事什么都没有落下,都做了。”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 然后觉得不对劲,他怒问:“什么叫你从小到大一路看着我?” 李丢丢道:“就大概那个意思,你别深究。” 长眉道人:“我这一身江湖迂腐,你少学。” 李丢丢哦了一声,敷衍的完全一点尊重都没有。 长眉道人见他那个样子,心里难免有几分自责,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所以他才想把李丢丢教导成那样的人。 人啊,自私一些,应该会活的更好些吧。 可是,又有那么一丢丢得意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一种,挫败感?” 李丢丢嬉皮笑脸的问道:“你想教我的,想让我改变的,我一样都没做到.....反正这不是我挑事啊,这要是我徒弟,我早就忍不住了,上去就噼噼啪啪一顿夸,绝不来吝啬词儿的,想起什么就夸什么。” 长眉道人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李丢丢叹道:“那你倒是夸啊。” 长眉道人憋了半天,憋出来三个字。 “真随我。” 李丢丢:“嘁......” 两个人也不着急,溜溜达达的到了前列县的时候才发现,城门扣的盘查比起以往来要严密的多,如今县城里做主的人是羽亲王府的人,李丢丢他们来这,就和去燕山差不多,大概都可算是危机重重。 进城门的时候,李丢丢和长眉道人亮出来羽亲王府的腰牌,城门口的人立刻就缓和了脸色,一点儿都没为难,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可是李丢丢他们这样走江湖就靠察言观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守卫眼睛里的意思。 那是一种原来真的来了的想法,还有原来这就是这两个人...... “我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长眉看向李丢丢道:“如果我和你就这样交代在这,咱俩可能连连一口棺材都没有,被人用草席一裹,然后往城外乱坟岗一丢......” 话刚说完,后边有几个人追过来,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身上穿着官服捕头的衣服。 他走到李丢丢和长眉道人面前,抱了抱拳说道:“是长眉道长和李叱李公子吧?” 李丢丢点了点头:“是我们,请问你是?” “我也是王府里的人,叫刘雀,现在奉王爷命令暂代前列县捕头,刚刚我在城门口那边巡查,手下人说两位进城来了,我特意来问问,是要办什么事吗?有没有我需要帮忙的。” 在他身后的巷子里,陈松赞等人都在那藏着,让刘雀来试探,比他们直接出面要有用。 “这个......” 长眉道人这个了一声,看向李丢丢,心说要不这个谎你来撒?毕竟你是主谋。 李丢丢道:“这个......有些难以启齿。” 刘雀笑道:“都是王府的人,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都好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李丢丢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刘雀身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刘雀的脸色一开始从惊讶然后就变得精彩起来,还不时看一眼长眉道人,那眼神里冒出来的光让长眉道人觉得有些瘆得慌。 李丢丢说完之后,刘雀哈哈大笑,还一连说他来安排,长眉道人就更加迷茫起来,但总觉得李丢丢说不了什么好话。 不多时,刘雀让人给他们带路,说自己还有事忙,然后先走了,两个捕快在前边带路,一边走还一边窃窃私语,这样子让长眉越发觉得不对劲。 可是当着那俩捕快他也不好意思问李丢丢和刘雀说什么了,不然岂不是要露馅,只好强忍着好奇跟着那俩捕快走。 走了大概一刻左右,俩捕快在一座楼子门前停下来,其中一个对李叱说道:“李公子,这就是前列县里最好的地方了,实测不错。” 李丢丢抱拳道:“多谢!” 然后取了两块碎银子递过去,那俩人说什么不收,笑呵呵的走了。 长眉道人抬起头看了看那楼门口的匾额,然后觉得后背一凉。 春江楼。 李丢丢说过,凡是名字里带水的地方,仿佛都不是很......纯洁。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就说值不值? 那两个捕快虽然走了,可是临走之前还在春江楼门口对那迎客的小厮吩咐了几句,说是捕头大人的朋友,让他们好好照顾。 这一下春江楼的老鸨都惊动了,这看起来三四十岁风韵犹存的妇人从楼子里边快步扭出来,伸手就要拉李丢丢。 “哎呀公子,刘捕头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快来快来!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款待。” 李丢丢吓得往后一躲,指了指他师父长眉道人说道:“是他,是他,不是我......” 老鸨看了看长眉道人,脸色顿时有些暗淡下来,但她做的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意,很快脸上就又堆起来笑脸。 伸手挽住长眉道人的胳膊,笑着说道:“道爷一看就是好身子骨,我们这里的小姑娘可是要有福气咯。” 长眉道人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李丢丢发现他师父居然在腿抖,抖的还挺厉害的。 “师父,坚强些!” 李丢丢在长眉背后推了一把:“相信你,你是最棒的。” 长眉道人回头看向李丢丢:“我现在恨不得打死你个龟孙儿!” 李丢丢道:“留些力气,以后再打。” 老鸨招呼了一声,春江楼里一群姑娘迎接出来,真是带着一股香风就出来了,李丢丢想着这下师父可算是能长长见识了,可是没想到他被人一把就给拉进楼子里了。 “哎呀,好标致的小公子。” “公子快来,我陪公子喝一杯。” “公子到这边来,我来给公子弹个曲儿。” 李丢丢被一群人拉进去,手足无措,长眉道人看向这么受欢迎的李丢丢,再看看挽着自己胳膊的老鸨,叹了口气道:“你也去那边吧。” 老鸨连忙摇头道:“那可不行,我来陪道长。” 这会儿刚过午后,春江楼里生意还没有那么好,客人不多,李丢丢本就生的漂亮,身材又好,再加上长眉道人对比着,谁受欢迎就一目了然。 李丢丢实在没办法,使了个尿遁从人群里逃出来,心说好险好险,再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要陷进去。 此时此刻,长眉终于猜到了李丢丢那个家伙对捕头刘雀说了什么,他大概会说,我师父这么多年都孑然一身,为了把我养大成人不曾有过女人,现在他已经长大了,所以想带师父来这边看看能不能......那个啥。 所以刘雀脸上的表情才会那般精彩。 “孽畜!我要打死你!”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喊了一声,李丢丢已经发出去几张银票,都是十两一张的,还没怎么样几十两银子已经洒出去了,那家伙一边抽身而退一边喊了一声。 “姐姐们,劳烦照顾好我师父!” 拿了银票的姑娘们立刻就把长眉道人围了起来,一群人簇拥着长眉道人上了二楼。 她们把长眉请上楼,老鸨也松了口气,她看向李丢丢,李丢丢刚要去茅厕,正好四目相对。 就那么看了一会儿,李丢丢讪讪的笑了笑道:“不用大惊小怪,我师父和我,就是这么父慈子孝。” 老鸨嘴角抽了抽,陪着笑说道:“看......看出来了。” 李丢丢又取出来一张银票递给老鸨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去茅厕,劳烦你帮我个忙,我师父劳苦一生,现如今还是......还是......你懂把?” 老鸨连忙点头:“懂!” 李丢丢道:“那就照顾好他,不要怜惜,请热烈一些。”老鸨拿着银票笑道:“好嘞,公子放心!” 她往二楼走,上了楼梯之后又回头,看向李丢丢道:“公子,也......还是,懂吧?” 李丢丢连忙摆手道:“我不急我不急,我还小.......” 老鸨被他这样子逗的哈哈大笑,扬了扬手里那张银票说道:“公子放心,只管交给我了。” 李丢丢借着去茅厕避开这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一群,等从茅厕回来之后就在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请这春江楼的伙计给他上了一壶茶,一盘干果,他打开背包取出来李先生临走之前送给他的书册之一,坐在那安安静静的读书。 楼上发生了什么李丢丢虽然很感兴趣,也想很看看师父的表情有多精彩,可他始终都没有离开座位,很快就沉下心,眼睛也在没有离开书册。 大概过了有好一会儿,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惊呼,紧跟着就有两个姑娘从楼上跑下来,显然吓坏了。 “公子,公子,不好了,你师父他像是在发病了,口吐白沫,还在不断的抽搐。” “公子,这跟我们无关啊,好好的,他突然就那样了。” 李丢丢猛的起身大声喊道:“还不快去请郎中!请最好的郎中!” “对对对,请郎中!请最好的郎中!” 立刻就有两个小伙计跑了出去,不多时就引领着一个郎中跑回来,李丢丢看了看那郎中,心里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请来的不是那人,现在确认了心里自然轻松起来。 之前在这县城里遇到虞朝宗,正是虞朝宗和那郎中告别,李丢丢往医馆看了一眼,记住那郎中的模样了。 他很急切的跟着郎中一起上楼,但没有跟着进里屋,倒也没多久,那郎中摇着头出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一把年纪了,玩的这么放纵......” 李丢丢连忙问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就是累着了,还有点情绪激动,歇会儿就没事了。” 郎中看了李丢丢一眼,眼神里有些东西一闪即逝,他本要走,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看向李丢丢问道:“公子方便留个姓名吗?我回去好记一下,这是我行医的规矩,每个病人都要记下来,以备以后还有需要。” 李丢丢立刻就明白过来,他知道事情成了。 他笑着说道:“我们师徒二人是从冀州来的,先生记不记下来也无妨,明日我们就要返回冀州。” 郎中点了点头道:“那好,那我就先走了,若还有事,可到医馆寻我就是。” 李丢丢再次道谢,看到师父极为虚弱的躺在床上,他一脸歉然的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来后压低声音说道:“师父,我这也是......哈哈哈哈你还装。” 他师父立刻抬起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声音很低的说道:“要不是为师聪明,你这计划能行?” 李丢丢叹道:“事有变故,刚进城就被刘雀拦着,我也是临时想到的,还好师父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我把你养大的,还不知道你那点儿鬼心思?他妈的......可累死老道我了。”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刚刚演的不错,一会儿咱们出去吃点好的给你补补身子......” 不多时,长眉道人装作一脸虚弱的被李丢丢搀扶出来,李丢丢一个劲儿的和春江楼的人道歉,那老鸨见人没事,也松了口气。 这么大年纪的人,这要是真的一个不小心出事在春江楼,那她这生意以后都不好做了。 李丢丢和长眉道人出了楼子,师父上马,李丢丢牵着两匹马走,老道人在马背上坐着,只觉得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师父?” “嗯?” “好玩不?” “滚!” “唔......那就是好玩。” “滚!” 另外一边,节度使曾凌派来的人始终都在楼子外边监视着,李丢丢他们出来后,也有人在后边跟着。 陈松赞看着李丢丢他们往远处走了,一招手带着人进入春江楼,老鸨一看又来了客人,堆起笑脸迎接过来,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那客人举起来的铁牌吓了一跳。 “冀州节度使大人帐下校尉。” 陈松赞看向老鸨说道:“刚刚出去的道长和年轻公子,是节度使大人的朋友,之前出了什么事?” 老鸨哪里敢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大人,可是把我吓坏了,道长可能真的是年纪太大了,一时之间有些开心,所以......所以应该是着实累坏了,差一点出事,还好吉人天相。” 老鸨低着头解释,心里是真的吓的够呛,本以为只是新任捕头的朋友,哪里想到居然牵扯到了冀州节度使那么大的官,这冀州之内,没有比节度使更大的官了吧。 陈松赞听完之后脸色也变了变,嘴角抽了抽,忍住没有笑出声,心说节度使大人应该是多虑了,那俩人哪里是要给燕山营的贼人送信,而是李叱趁着出门的机会尽孝心来了。 这个孝心......也真是很他妈的奇葩了。 他想了想,出门之后吩咐留下几个人继续监视着李丢丢他们,他带着剩下的人返回军营向节度使禀报。 二十几里的路,没多久他就回到了大营中,将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节度使曾凌,羽亲王也在场,听陈松赞说完之后,羽亲王和节度使曾凌对视了一眼,曾凌沉着脸摆了摆手让陈松赞先出去。 等陈松赞出了大帐之后,羽亲王和曾凌两个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真是无法置评。” 曾凌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他师父一辈子没有女人,所以他想带他师父去青楼,哈哈哈哈......不过,这也算是孝心了。” 羽亲王嗯了一声,笑的有些肚子疼。 小了好一会儿,羽亲王道:“虽然不是去燕山营报信,但这两个人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 曾凌道:“王爷放心,夏侯把青衣列阵一些人介绍给李叱了,这些人都能盯着李叱,只要他还在青衣列阵,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睛里看着。” 羽亲王点头:“既然没什么事,那你就去见见燕山营来的人吧,让他们回去之后按计划行事,尽快除掉虞朝宗,最好是能一石二鸟。” 曾凌道:“王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就在这之前,前列县北门,郎中的徒弟乔装打扮后急匆匆离开。 东门这边,李丢丢和师父两个人骑着马出城,一顿酒肉之后,看起来长眉道人已经好不少了,就是时不时的老脸一红。 李丢丢看他,他不看李丢丢。 “唉!” 许久之后,长眉道人一声长叹:“可怜我一世英名全都会在你这个孽畜手里,几十两银子就这般花了,太浪费了!” 李丢丢撇嘴:“值不值?” 长眉道人看了他一眼,扭头,片刻后看着天空说道:“倒也......倒也不是一点都不值。”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可有遗漏 李丢丢在出大营的时候还没有想到那个郎中,可是在出大营之后不久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劲,羽亲王和夏侯琢说了那些话,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他不敢赌不是,哪怕不是,也要觉得是。 因为不只是他一人生死,还有师父在。 看起来出大营的时候他一路都在和师父闲聊犯贫嘴,可脑子里一直都在思考。 很快他就想到,虞朝宗那样的人哪怕是选择一家医馆,也不可能是没有丝毫安全方面的考虑,所以那家医馆的人极有可能和燕山营有关系。 如果不是想到这一点的话,估摸着他会想别的办法,也不会真的带着师父去燕山里冒险。 如果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来办,他的顾及就少一些。 为了救虞朝宗这样一个李丢丢很敬重的人,而把师父这样至亲之人搭进去,李丢丢还没有那么傻会做错了选择。 师父跟他说往燕山营里放一箭,箭头上绑着一封信就好,李丢丢当时没有应承下来不是不愿意,而是在思考更稳妥的办法。 好在一出大营他就想到了那家医馆,只是没有想到羽亲王的人会直接出面来询问。 按照正常情况推测,那些人会暗中监视,李丢丢自然有办法甩掉监视去医馆里试探一下。 如果医馆里的人和燕山营虞朝宗没有关系,李丢丢也不打算再冒险了,涉及到他师父,他不敢太冒险。 然而羽亲王的人直接拦住了他们,李丢丢就必须改变刚刚的计划,也就是在这一刻,他脑海里冒出来个大胆的念头。 把他师父送进青楼! 一路上都是捕头刘雀的人陪着走,李丢丢不可能把计划说出来,但他坚信师父和自己之间的默契。 而且李丢丢也知道,哪怕那两个捕快走了,其实在春江楼内外都还可能有人盯着他们,这时候如果他有任何非同寻常的举动,都可能会给师父和他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 师父说过,积德行善的事不能不做,但要量力而行。 所以他才会咬着牙忍着心疼,一张一张的往外撒银票,然后告诉那些姑娘们,招待他师父要热烈一些。 长眉道人在听到这个坏小子说一声热烈一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臭小子什么心思了。 师徒二人,完全没有任何交流,但却默契的好像已经把计划熟悉了几十遍几百遍。 其实李丢丢和长眉两个人倒是都不觉得这默契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年来,李丢丢和师父在江湖上骗钱的时候,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这种事,一个眼神就能领会了。 李丢丢也赌对了,那家医馆的郎中确实是虞朝宗的人。 当年虞朝宗召集手下说要在附近各县的县城里安插眼线的时候,明面上每个县城里都安排了一个潜伏点,可实际上是两个。 这不是虞朝宗的本意,而是三当家周道手的意思,虞朝宗都安排好之后,周道手又私底下找到虞朝宗,说一个县城里安排一个点不够,万一出什么意外没有照应,要在暗中再安排一个点。 他用这样的方式说服虞朝宗,还说这第二个点的人不能和第一个点的人有联络,这样才能起到暗中保护的作用,也能让第二个点的人更好的隐藏起来。 李丢丢事情做完松了口气,和师父出了县城后往回走,已经被人盯着,就不能再往燕山去,不然的话还可能会有危险。 长眉道人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看向李丢丢认真的问道:“这件事如果夏侯知道了,你怎么说?” 李丢丢反问:“什么事?” 长眉道人老脸一红,咳嗽了几声后说道:“你和夏侯说的是去燕山,结果一转弯就去了前列县,夏侯必然会问,也许这事他父亲都会跟他说,他若问及......” 李丢丢道:“师父,我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去了一趟前列县找郎中看了看,或者说是去买东西了。” 长眉道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那还好......” 没多久两个人就返回大营,夏侯琢正好从他父亲辞行回来,看到李丢丢和长眉道人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吃惊。 羽亲王又不傻,当然不会把派人跟着李丢丢和长眉的事告诉夏侯琢,可是长眉道人心虚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虚的那么厉害。 他看到夏侯琢的那一刻,拉了拉李丢丢的衣服低声说道:“不许说。” 李丢丢点头道:“师父放心,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说完之后迎向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猜我们去哪儿了?” 长眉道人觉得一口气差一点没上来。 李丢丢当然不会说,不是什么玩笑话都能乱开的,虽然和师父关系最亲密,但这种玩笑话开了,那会对师父造成多大的伤害? 老脸还要不要了? “你俩干嘛去了?” 夏侯琢好奇的问道。 李丢丢道:“我俩去了一趟前列县,买了些兽药回来,这不是害怕狗子和神雕换地方水土不服吗,特意先去买些药备着。” 长眉道人心里松了口气。 夏侯琢笑道:“你们不是说要去燕山上玩一趟的吗,怎么半路上又突然改了主意?” 李丢丢道:“一开始是说要去燕山的,可是走到半路,我师父他骑马骑的腰不行了,所以就没去,转而去了县城。” 夏侯琢自然不会对骑马骑的腰不行了这句话产生什么怀疑,因为来的时候长眉道人连坐车时间就了腰都不行,更别说骑马了。 “咱们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就回冀州。” 夏侯琢撞了撞李丢丢的肩膀:“回去的时候咱们可以绕一下,路过信州,要不要打听一下刘胜英住在哪儿?” “不用不用......” 李丢丢连连摇头:“还是尽快回冀州吧。” 他看向笼子里的狗子和神雕,想着把这两个小家伙带回去,高希宁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 “不去算了。” 夏侯琢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我让人去把马车里再垫一下,看起来道长你这走路都有些不顺当,腰是真的疼的厉害吧?” 长眉道人讪讪的笑了笑道:“是是是......确实是有些酸疼。” 与此同时,燕山营。 二当家毕大彤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脸色差的要命,这次要不是他当机立断把亲信手下管山岭送进地狱的话,也许进地狱的就是他。 当初跟他一块来燕山的手下头目刘贵航凑近了说道:“当家的,要不然派人把去左武卫大营的人追回来?如果这事被大当家查到的话,咱们都得出事。” “先不用。” 毕大彤道:“大当家是没什么察觉,他那个人太傻,对我没有什么疑心,此时若派人出去被看到了反而不好,告诉手下兄弟们最近一段日子谁也不许离开大营......” 他看向刘贵航道:“大当家不怀疑我,倒是老三那个人......” 刘贵航道:“可是当家的,此前派去左武卫大营的人还不知道咱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万一回来的时候被三当家的给堵住,直接抓了去见大当家的,那岂不是全都要暴露了?” 毕大彤听到这句话脸色猛的一变,如果不是刘贵航提醒的话他确实疏忽了。 老三周道手显然已经对他怀疑很深,所以这段日子必然盯得紧,他的人从左武卫那边回来,周道手极有可能直接把人拿下,先带回去严刑逼供再说。 自己派去左武卫的那些人,未必就能扛得住。 毕大彤沉思片刻,看向刘贵航吩咐道:“老三虽然怀疑我了,但是对老五老六都没有疑心,你现在就去见老五老六,让他们两个立刻挑选出来一批高手埋伏在半路,把我派去左武卫的人全都干掉。” 刘贵航吓了一跳:“把......咱们自己人,都杀了?” 毕大彤看了看自己的断手,咬着牙说道:“都杀了,不然我这一只手岂不是白断了?先熬过去这阵子再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了。” 刘贵航点了点头:“那好,我现在就去见五当家和六当家。” 当夜,正好是轮到老六高赫的宅子当值,大当家虞朝宗历来要求公平公正,所以燕山营的防卫,也是由七个寨子的人轮流当值。 到后来因为老七那个寨子里人数实在太少了,而且老七那个人又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总是看起来难当大任的样子,老七自己也说他担不起责任,也不想担责任,所以就退出了值守,现在营寨是六个寨子的兵马轮换当值。 老六高赫当夜趁着他的人值守,挑选了一批高手准备去半路伏杀毕大彤的人,这事他也慌啊,毕竟也参与其中。 老五田占元对他说道:“六弟,这事不能光杀那几个去见官军的人,之前老大不是说了吗,山上有人救了他,怎么会那么巧就有人救了他?” 高赫一怔,他看向田占元问道:“五哥,你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府的人,可能是大哥安排的人......大哥在冀州城里就没有安排人?我才不信,他那样底细的人,不可能没有安排。” 高赫道:“可是他们就算是大哥安排的人,咱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贸然行动,反而容易把咱们自己暴露了。” “六弟,我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大哥如果在冀州安排人了,而且和官府有关,难道不是他背着我们准备自己投靠官府?” 高赫连连摇头道:“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田占元哼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是那样的人,咱们是那样的人?” 高赫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讪讪的笑了笑。 田占元道:“如果那些人是大哥安排在冀州城里的内应,他们在山上救了大哥也就顺理成章,而且这些人一定不会放弃从官府层面追查是谁安排的埋伏......” 高赫懂了。 他看向田占元说道:“那可怎么办?” 田占元道:“明天我和大哥去说,就说我老婆的病又重了,我想带她偷偷去冀州看病,大哥必不会怀疑,到时候我亲自在冀州城里把人翻出来。” 他看向高赫道:“你明天配合我一下。” 高赫应了一声:“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田占元看着外边的夜空叹了口气候说道:“这件事没干好,咱们都有生死之忧,所以得把屁股擦干净......就算是错杀一万个,也不能漏了一个。”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丑猪小弟 走了一趟信州北疆李丢丢才真的体会到一座雄城能带给人的安全感,也体会到了为什么冀州城里的人都会是一种哪怕天下大乱冀州还在就好的想法。 对于冀州城里的百姓们来说,城外的叛军之乱就像是洪水,而冀州城就是一条无比坚固的大船,外边洪水滔天也没关系,因为只要船孩子啊,他们船上的人就依然可以歌舞升平。 所以他们不希望这艘船上的人太多,太多了的话这船就没没准会因为负重太大而沉没。 况且,这是他们的船,凭什么放别人进来? 回冀州这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残垣断壁,看到的都是荒凉破败,又正值这个时节,所以眼睛里都是萧条,心情也就跟着压抑。 他们的队伍扬着官旗,有数百带甲的骑兵护卫,所以没有乱匪敢来招惹,可是想想看,这值得自豪吗? 顺着官道一路走,所见之处的村庄基本上都已经化作废墟,远远的看着那些烧的焦黑的房子,李丢丢感觉就好像看到了大楚身上那一块一块烧焦了的腐肉。 大楚这个巨人浑身上下都是这种腐肉,那颗心还在微弱的跳动着,然后心还在对自己说,不要慌,烂的地方距离这还远着呢。 夏侯琢看出来李丢丢脸色不好,他也知道李丢丢在想什么,其实他何尝想的不是一样的事? 李丢丢这才想了多久,他已经想了好几年。 只是这话题不能再开,不过是再填些堵罢了。 “其实......” 就在这时候,看着窗外的长眉道人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话。 “这看到的就像是一场野火烧过后的草场,如果还能重建的话,现在看到的草灰,就是明年绿草的肥料。” 也许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句话,最美的一个期待。 李丢丢和夏侯琢谁都没有接话,因为不管下一句接什么,都会破坏这句话中那卑微的祝愿。 “百姓们没的选。” 长眉道人最终还是自己接上了一句,让这卑微的祝愿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夏侯琢叹道:“百姓们不用选的时候,是国富民强,百姓们不敢选的时候,是大厦将倾,百姓们已经选了的时候,距离山崩地裂不远了。” 这话里的意思,格外沉重。 百姓们开始不敢选,后来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就是反抗,他们大部分人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反抗什么,只是不想就这么死了。 没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去做那一场野火过后的草灰,谁不想做草灰和雨水滋养之后重新钻出土地的绿草。 “不说这个了。” 夏侯琢把车窗关好,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有风,冷。” 李丢丢和长眉道人同时点了点头,似乎都格外认同这个借口,是的......有风,冷。 走了几天之后队伍回到了冀州城,李丢丢在进城门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城外是一片灰黑,城里是五彩斑斓。 这让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什么。 进了城之后气氛明显变得不一样,城中已经处处披红挂彩,距离过年没多远了,这喜庆的气氛让李丢丢错觉自己刚刚从另外一个世界突然间钻到了这个世界。 队伍把马车护送到了四页书院门口就返回军营,四页书院已经放了年假,书院里显得冷冷清清,守门人在门口也挂了两个红色的大灯笼,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书院看起来更冷清了。 长眉道人说要先回家去收拾一下,把火炉点起来,告诉李丢丢明天再回家里去,今夜还住在书院就好。 李丢丢也想去见见高希宁,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一次冀州之后,他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那个不称职的媒婆。 夏侯琢也没打算进书院,他急着回家去看他母亲,急着把那些礼物放在他母亲面前。 夏侯琢觉得他母亲笑的时候不多,可每次笑起来都那么那么的好看,是人间至美的笑容。 李丢丢左手拎着一个猪笼右手拎着一个鸟笼进了书院,他是真的很想让高希宁看看这两个小漂亮。 所以进书院的时候他特意问了问守门的人院长大人出门了没有,守门人给出的答案让李丢丢很惊喜。 院长大人离开书院已经好几天,与几位好友相约,到冀州城外不远处的不辜湖冬钓去了。 不辜湖那边有有一座很大的庄园,是节度使曾凌的地方,庄园外边就是不辜湖,有上千名士兵驻守,高院长和节度使关系很近,每年冬天都会到不辜湖庄园去住一阵子。 大儒嘛,总得有些大儒的样子才对。 李丢丢觉得这消息简直太惊喜了,拎着两个笼子一路小跑着到了高院长家门外,到了门口忽然就紧张起来,莫名其妙的。 他清了清嗓子,然而没敢喊出声,最终还是放下两个笼子后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笼子里的神雕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另外一个笼子里的狗子,狗子依然一副高冷模样,完全不鸟它。 没有人回应,李丢丢等了一会儿后再次敲门,这次力气稍稍大了些,可依然没人来开门,甚至连个人说话都没有。 不死心的李丢丢又等了很久,想着那媒婆可能是出去玩儿了,毕竟高院长不在家,但是等一会儿一定会等到。 然而事实上,他等到太阳快要换岗的时候依然不见有人回来,他只好悻悻的返回自己住处。 心不在焉的推开木门,然后他就愣在那。 他的屋门开着,屋子里已经亮了灯火,而且距离屋门还远,就依稀感觉到了屋子里的温暖,这隆冬时节,他已经多日没有回来,屋子里必然冷的要命才对,可就是感觉到了温暖。 因为这温暖,是那少女每日都会来把炉火续上,她是担心李丢丢哪天回来了屋子里冷的没法睡,早晨起来就先跑过来看看炉火灭了没有,灭了就再生火,若是没有灭就加些木炭。 每日都来,每日都来,每日都等到天大黑要睡觉了才回去。 她坐在那炉火旁边托着小脸像是要睡着了,而另外一边,丫鬟若凌坐在那絮絮叨叨的低声说着什么,可是她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听清楚。 “我......” 李丢丢张了张嘴,觉得嗓子里有些沙哑。 “我回来了。” 李丢丢深呼吸,然后笑着走向屋门,他知道,下一息他将看到一张迎接他的欣喜的笑脸,那笑脸上还有一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 砰! 门关上了。 李丢丢被关在门外,站在那略显尴尬。 “那个......我知道出去的日子确实有些久了,临走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跟你去说一声,对不起。” 李丢丢真诚的道歉。 “傻子吗?门又没插,况且这是你的屋子。”门里边传来的声音让李丢丢嘿嘿笑了笑,然后就听到若凌的声音传了出来,很轻,但是他听到了。 “小姐,就这么让他进门?太便宜他了,应该让他在外边好好罚站一会儿,不然都对不起小姐你每日都来生火打扫。” 李丢丢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中满满都是感动。 然后是更低的声音。 高希宁很轻很轻的说道:“外边太冷了......” 李丢丢推门进屋,屋子里那热乎乎的气就一下子喷涌在他脸上,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你回来了,那我走了。” 高希宁起身,也不是那种特别冷淡的样子,反正就是有些冷,也不看李丢丢,低着头从李丢丢身边要走过去。 在那一刻,李丢丢突然放下手里的笼子,一把拉住高希宁的胳膊。 “你干嘛?!” 高希宁抬起头怒视着李丢丢:“有事说事,放开我。” 李丢丢连忙松手,很慌。 憋了好久,他才憋出来一句话。 “吃了饭再走吧。” 高希宁听到这句话,突然间感觉自己是个操心的老母亲,等待着上学考试回来的傻儿子,那傻儿子一进门就告诉她,娘啊,我考了个零蛋。 高希宁瞪了李丢丢一眼:“吃个屁!” 说完迈步就往外走,李丢丢连忙又一把拉住。 “屁......不管饱,要不然吃点别的?” “你......” 高希宁瞪着他,忽然就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脚在李丢丢屁股上踢了一下。 “你嘴里就没有什么好词。” 她说。 李丢丢见她笑了,好像整个人生都豁然开朗起来,他连忙把两个笼子提起来给高希宁看。 “我给你抓回来的。” 一脸的小得意。 高希宁这才看清楚那两个笼子里的东西,一下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什么鬼东西!” 主要是神雕确实太丑了。 李丢丢道:“这是野猪,它的名字叫神雕,那个是矛隼,它的名字叫狗子。” 高希宁看着李丢丢那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了李丢丢脸上的疲惫,也看到了李丢丢眼睛里的真诚,还看到了李丢丢嘴唇上淡淡的胡子。 这种感觉很复杂,就好像一个傻小子终于开窍说给女孩子买礼物去,然后带回来二斤猪肉,说你看我买的肉好不好?这肥瘦相间的,漂亮不漂亮? 可是高希宁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因为傻小子带回来的礼物再怎么奇葩,也是带给她的。 这一刻,她都忘记自己的身份是这傻小子的独家媒婆了。 她笑着看向神雕说道:“大叔,这东西可真丑。” 虽然丑,还想摸摸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抬起头看向李丢丢问道:“大叔,它咬人不咬人?我能摸摸这只丑猪吗?” 李丢丢叹了口气后说道:“大叔......真不会说话,叫小弟!” 高希宁楞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叔,我能摸摸你这小弟吗?” 李丢丢也楞了一下。 第一百三十章 一张进城的网 终究是野猪太丑失了宠,高希宁的兴趣很快就从神雕身上转移到了狗子身上,而且正式宣布了排名,从今天开始,狗子是大哥,神雕是老二,李丢丢是老三。 李丢丢对此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一个正正经经的人,凭什么神雕是老二? “你是专门抓了送给我的?” 高希宁蹲在那看着永远一副高冷模样的狗子,想把手指伸进笼子里摸摸它可是又不敢,这小东西的嘴巴跟铁钩一样,咬住就能把肉皮撕开。 “对啊。” 李丢丢道:“那边其实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山上的小动物多。” 高希宁问:“山上小动物那么多,为什么你选择送我一只野猪一只猎鹰?” 李丢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隐隐约约的觉得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的话,可能会有危险,总不能说我觉得猪和隼与你的气质很配吧。 “主要是很珍稀。” 李丢丢片刻后终于找到了比较合适的词儿,他看起来无比认真的说道:“这个猪,是野猪王的独生子,只此一个,算得上珍稀了吧,这个隼,是整座燕山里的唯一一只了,也算珍稀了吧。” 他看着高希宁的眼睛,此时此刻,跟随师父多年行走江湖行骗的渣男体质终于爆发。 “这世上,唯有最珍稀的东西,才能配得上最珍稀的你。” 他的话用了两个一样的词,那就是珍稀,可是高希宁本能的把第二个珍稀听成了珍惜,于是那张漂亮的小脸微微一红,紧跟着就是一个脑镚儿敲在李丢丢的脑门上。 “你居然调戏本媒婆?” 高希宁瞪了他一眼。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但他不觉得这话算什么调戏啊,渣男都不觉得调戏是调戏。 “不过,话说的还挺好。”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既然你带回来的礼物这么重,那我以后得加把劲儿啊,对了,前两天佳蓓还来找过我,说上次的事都是她不好,没能和你站在一起面对,她想让我替她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若是有机会,也想当面和你说。” 李丢丢摇头道:“可别可别,她爹要是再来我就没辙了。” 高希宁道:“为什么会没辙?你上次不是把她爹吓住了吗?”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媒婆,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吓退一个想保护自己女儿的父亲吗?而且,我也真的不会动手去打一个想保护自己女儿的父亲。” 高希宁楞了一下,然后就沉默下来,李丢丢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触及到了她内心深处已经藏起来好久好久的恐惧。 是的,那不是悲伤也不是遗憾,只是恐惧,她对父母的印象已经很模糊,而且她知道将来会更加模糊,直到有一天完全记不清楚父母是什么样子。 所以每一次想到这些,她都会很努力甚至是拼尽全力的去回忆着父亲母亲的模样,然而她无法改变的是那两个样子依然在不可阻止的变得模糊起来,像是渐行渐远的人,终究会消失在视线之内。 李丢丢是一边说话一边去倒水喝,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怔怔出神的高希宁,他第一眼就从高希宁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 而每一次提到她父母,她爷爷高院长看着她的时候,都以为她眼睛里的是伤感。 “其实我和你一样。” 李丢丢把水递给高希宁,他挨着高希宁坐下来,一边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一边说话。 “我是完全没有印象,而你是在逐渐失去印象。” 李丢丢道:“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已经不在的人而这样,因为还有在的人,你有你爷爷,我有我师父,整日都因为不在的人而哀愁恐惧,那也是对在的人的一种辜负。” 高希宁忽然笑了笑,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你看你多走运,遇到了我这么好的人,在你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在解决你的终身大事了。” 李丢丢道:“那我能帮你解决什么?” 高希宁的依然笑着,可也是掩饰着刚才的恐惧。 “你能帮我什么?你总不能做我爹。” 李丢丢道:“也不是不行,要不然以后,你管我叫爹,我管你叫大哥。” 高希宁一抬手,李丢丢立刻把脖子缩了下去。 可是高希宁并没有打下来,手在半空中停下来,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怎么了?” 李丢丢问。 高希宁的手缓缓收回去,看着炉火说道:“你以后可不能找我这样的人做媳妇,动不动就想打你,不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整天被女孩子家家的欺负。” 李丢丢道:“你又不是我媳妇......再说,你算什么女孩子家家的,你是汉子啊。” 这一刻,渣男下线了。 高希宁白了他一眼后说道:“那以后我可以欺负你,但你媳妇不能欺负你。” 李丢丢道:“你傻不傻,我媳妇难道能容忍别的女人欺负我?她一定会和你干架的。” 高希宁觉得这确实是个难题,如何才能解决这样的难题有必要尽快提上日程了,既要能解决李丢丢也要能解决李丢丢媳妇,似乎好难。 “佳蓓其实挺好的,她性格温婉柔弱,肯定是不会欺负你的,如果将来你娶了她,我又能欺负你又能欺负她......” 高希宁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好像多伟大似的。 她说:“这不是解决了吗?” 李丢丢看着高希宁那漂亮的侧脸,心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才十几岁就做媒婆了,关键还傻,真可怜。 “对了。” 高希宁起身道;“我得回去了,而且神雕和狗子我不能带回去,如果带回去的话我爷爷会把我骂死的,所以就暂时养在你这,你替我照顾它们,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来照顾它们。” 李丢丢点头:“没问题。” 高希宁嗯了一声:“看你态度这么好,就让你做老大,狗子老二,神雕老三。” 李丢丢想了想,这么排名似乎更合理了一些,老大是他,老二是个鸟,老三是个猪,尤其是老二,真合理。 天色已经很晚,若凌也已经催了好几次,高希宁只好回家去了,屋子里依然很暖和,可是高希宁离开之后,李丢丢觉得屋子里顿时就冷清了不少。 他切了肉喂狗子,又拌了些剩下的干粮喂神雕,这待遇真的不公平,难道人家野猪就不吃肉的吗? 李丢丢是觉得它太丑了,它不配。 呸,这个颜狗! 因为已经和高希宁说过,所以第二天一早李丢丢就收拾了好了东西准备回家里去,他在冀州城里可是已经有家的人了。 高希宁说过年这段日子他可以把狗子和神雕留在他住处,反正高希宁也不会出书院,也很无聊,每天可以过来喂喂它们。 离开书院之前,李丢丢先去买了些肉和粮食之类的东西回来,天寒地冻也不怕肉坏了,挂在外边就能冻的很硬,把这些东西给高希宁准备好,回来的时候高希宁已经在他那小院里等他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李丢丢就告辞出书院去找他师父,高希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那家伙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李丢丢又顺路去了一趟云斋茶楼,见了见孙掌柜和孙夫人,告诉他们说以后每天下午都可以来茶楼,一直到书院年假结束。 孙掌柜本想追究一下他这些日子没来的事,可是孙夫人一个眼神就让他把嘴巴乖乖闭上。 孙夫人说,以后他就是孩子的干爹,也是我弟弟,你敢胡说八道,等孩子出生我就带着咱孩子不要你了,和我弟弟过去。 这话没把孙掌柜吓的怎么样,倒是把李丢丢吓得落荒而逃,屁滚尿流的那种。 李丢丢回来的路上又买了很多东西,还有孙夫人送的年货,背了老大一个包裹回家,可是不觉得辛苦,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幸福。 十几年了,终于有个家过年,这种感觉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的出来。 就在他刚要转进家所在的那条巷子,他看到一队车队从身边路过,猛的看起来这是一个普通的商队,可是李丢丢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不说这商队的规模有些大,就说这些商队护卫的气势都不对劲,商队的护卫时刻保持戒备是对的,但是这些护卫不仅仅是戒备,每个人的眼神都很有侵略性。 在他们眼里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恨不得马上抢过来据为己有,这种眼神,绝对不是商队护卫应该有的眼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和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人,眼神又怎么可能相同。 但这和李丢丢又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只是多看了两眼随即转进巷子口。 而那支商队的护卫们也没有在意他这样一个路人,视线很快就又回到了这冀州城里的繁华锦绣上。 其中一辆马车里,燕山营五当家田占元看了看一直多病的妻子,他的手在妻子手上轻轻拍了拍。 “不用担心,冀州城里有很多好郎中,咱们就随便看看,开几服药,然后就回寨子里过年,算计着还有十几二十天,应该来得及。” 他妻子是他抢来的,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已经认了命,好在田占元对她真的还好,这让她的悲苦命运中就稍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安慰。 她身子骨本来就弱,当时又受了很大惊吓,再说田占元是她一家的仇人,她每日都过的那么压抑,不生病才怪。 所以听到田占元的话她也只是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丈夫的温柔,在她眼里依然都带着恶心。 可她又能怎么样? 车队在距离李丢丢家并没有多远的一家客栈门外停下来,先前来的人已经安排好,过年的这段日子客栈几乎没有什么生意,他们把整家客栈都包下来,掌柜的自然欢喜。 对外说的借口是走到半路东主夫人生病了,东主心疼夫人,不想让她跟着奔波劳累,所以准备留在冀州过年,养好病再走。 这样的事也算不得稀奇,客栈年前还能接这么大生意,当然也不会过问太多。 田占元安顿好之后就从自己那间屋子里出来,把手下几个头目召集过来,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那几个头目随即应了一声,分头出去办事。 只在一里外的李丢丢,还不知道已经有人在冀州城里张网要抓他了。 【这两天在书评区看到为我挑错别字的朋友,真诚道谢,谢谢你们,主要是因为存稿没了,每天三更,所需时间不少,我这个年纪家中琐事又多,所以更新大部分是在凌晨后码出来的,难免有些困,所以修改的时候有所遗漏,对不起大家,我以后多多注意,爱你们,顺便求订阅和收藏,还有就是有朋友说我没求过月票,其实求过,就是次数不多,因为月票是要额外花钱的,求订阅已经心中不安,月票就不敢多求。】 第一百三十一章 偶遇 李丢丢推开院门进来,一眼就看到师父正在踩着一个小凳子擦窗,擦的那么仔细,连窗棂角落里都用小木棍捅着布擦的干干净净。 “师父。” 李丢丢背着一个那么大的背囊进来,长眉道人回头看了一眼,眉角都在上扬。 “买这么多东西,又胡乱花钱。” “不都是买的,还有云斋茶楼的孙掌柜一家送的年货。” 长眉笑着点了点头:“跟人家说谢谢了没有?” 李丢丢道:“师父,我都多大了,还不知道跟人家说谢谢。” 师父笑着说道:“我就是随口问一句......既然人家都给了年货,你还买什么,能退不?” 李丢丢:“......” 长眉道人看起来精气神很不错,比起昨天要好的多,比起之前刚刚出前列县的时候就更要好的多了,擦窗子的时候还在哼着小曲儿。 李丢丢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听出来,这小曲儿之前没听过,他在云斋茶楼唱的曲儿,一多半都是师父原来教过的,还有一部分是燕先生教的,剩下的是李丢丢自己想的词想的调子。 这小曲儿从没有听师父哼起来过,又不是民谣曲调,更不是各地戏曲,所以李丢丢立刻就想到这小曲儿是师父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他笑道:“说,这是什么靡靡之音!” 师父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撇了李丢丢一眼道:“懂个屁,这是江边的人唱的渔歌。” 李丢丢问:“我要是问你什么江,你敢回答吗?” 师父脸更红了,那张老脸因为这红都显得年轻了几分,他看着李丢丢顽抗到底似的的说道:“怎么不敢?春江不是江吗?” 李丢丢道:“是是是,师父说的都对。” 他挽起袖子要一起干活儿,师父却连忙拦住他。 师父看着李丢丢说道:“你现在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能干粗活呢?” 李丢丢道:“怎么的,你是说我不够粗吗?” 长眉道人:“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虎狼之词!” 李丢丢道:“那师父你刚刚那一曲春江花月夜,又是什么样的虎狼之词。” 师父瞪了他一眼后说道:“回屋里歇着去,不想歇着就看会儿书,看不下去就睡会觉,放年假了,好好休息才是正经的,这种事不用你插手。” 李丢丢呸了一声:“老头儿现在越来越不听话。” 他找了一块抹布也跟着师父一起擦窗,师父一个劲儿的让他回屋里去,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读书人不能做这些事,一直到李丢丢说你再胡说八道把你胡子都拔了,这老头儿才笑着闭嘴。 “我买回来了肉蛋菜,还买了米面油。” 李丢丢一边干活儿一边说道:“但是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呢,估计着吃不到年三十,等年前我再去买一些回来,咱们还没有铺张浪费的过过年,就得大操大办,就得花钱,就得奢侈。” 长眉道人一反扣扣索索的常态,大声说道:“对,这个年就得好好过,就得铺张浪费!” 就在这时候院子外边响起敲门声,李丢丢心说知道他和师父住这的人不多,莫不是夏侯琢来了?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到了院门那问了一声:“谁?” 门外的人似乎是带着些许扭捏的回了一个字。 “我。” “燕先生?” 李丢丢一怔,连忙把院门拉开,然后就更懵了......门外的燕先生居然是推着一辆独轮车来的,车上有米面油,有肉,还有被子,书箱...... 这把李丢丢看的一愣一愣的。 “先生这是?” 李丢丢问。 “那个......没什么事,就是......” 燕先生觉得自己这样子可能有些不大气,于是站直了身子说道:“每年过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书院过,今年想着你和你师父刚到冀州过第一个年,我作为你的教习,应该过来帮衬一下。” 李丢丢嘿嘿笑起来:“蹭饭直说。” 燕先生脸微微一红。 李丢丢连忙把独轮车接过来,推着车进院后把被子枕头之类的东西搬到屋里去,这院子不算小,正房五间,左右还各有三间厢房,别说加一个人住,就算再来十个八个的也能住下。 “在打扫啊,我来帮忙。” 燕先生挽起袖子就要干活,老道人怎么可能让客人干活儿,把桶里的水都泼了后说道:“干完了,燕先生快进屋,我给你泡茶。” 燕青之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以往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过年也和平常没什么区别,除了偶尔会去高院长家里吃一顿饭外,其他时间都是一个人独处,他喜欢独处。 这样的冬日,他喜欢一个人靠坐在窗边的躺椅上看书,看的乏了就在躺椅上睡一会儿。 然而这几日怎么都不得劲,总觉得自己这样就把年过了无趣的很。 正好知道李叱已经回来了,所以干脆就从书院里寻了一辆独轮车,推着东西就出来了。 “我主要是吧......” 燕先生一本正经的对长眉道人说道:“之前不是和李叱说过,要一起办个补习课堂吗?这过年的日子闲着也是闲着,刚好可以和李叱研究一下怎么补课。” “是是是,先生费心了。” 长眉道人把燕青之请到屋子里,又转身去搬燕青之带来的东西,李丢丢笑呵呵的从隔壁房间出来,对燕青之说道:“先生,床已经铺好了,你看看还可以吗?” 燕青之连忙道:“都行都行,不用那么客气,我本来贸然过来就怪不好意思的......” 李丢丢很严肃的说道:“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你的不足之处,就要虚心学习,你看我去你家里蹭饭蹭住的时候有不好意思了么......先生在我眼里不仅仅是先生,还是长辈,更是益友。” 燕青之因为这良师益友而开心。 “正好,我有些事本想明天上午去书院找先生求教的。” 李丢丢跑回屋里,取了一本书册出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是李先生留下的书册之一,有些地方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燕青之道:“坐下来,一起看。”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边看书一边谈论,长眉道人端着热茶进来,看到这一幕愣在那,以往在外边走江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长眉道人的鼻子就酸了起来,有些想哭。 还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牛批。 两个人讨论的沉入其中,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长眉道人一直都没有忍心打扰,可是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该准备晚饭了。 想着家里虽然米面油肉菜都有,可是人家燕先生来了,还是出去吃显得比较隆重些。 所以他轻手轻脚的过来,唯恐吓着那两人,然后很小心的问了一句:“咱们出去吃可行?” 燕先生连忙起身道:“不用不用,家里不是什么都有吗?咱们一起做饭,还是想吃一些家常便饭。” 他看向李丢丢:“要不然,咱们包饺子吃吧。” 李丢丢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好啊!” 两刻之后,燕先生看着眼前的面盆,觉得自己把和面这事大包大揽下来是草率了。 “这应该是个学术问题......” 燕青之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水多了放面,面多了放水,何时是尽头?” 李丢丢已经剁了好了肉馅,回头看了一眼,那面都快要从盆里冒出来了,跟一朵大白蘑菇似的,他觉得自己此时若是笑的话显得不礼貌,可是...... 好在长眉道人还是三人之中比较有经验的,把面和好,三个人围坐在小桌子前边包饺子,说说笑笑的也快,不多时大概八人份的饺子就包好了。 燕青之忽然觉得幸好自己把面和多了,刚刚竟是忘了李丢丢的饭量...... 烧开了锅里的水,饺子放进去,看着那热气升腾,三个人都有一些按捺不住的得意。 可是,等到饺子出锅的时候,三个人都傻了眼。 “按理说,这个应该不叫饺子了。” 燕先生道:“可能叫应该叫片汤。” 李丢丢道:“我倒是觉得应该叫肉粥......” 长眉道人大手一挥:“管他呢,片汤肉粥,好吃就行。” 又半刻之后,三个人已经换好衣服在去酒楼的路上了。 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的酒楼里,燕山营五当家田占元坐在那一边吃饭一边听手下人说着打探来的消息。 他给坐在身边的妻子夹菜,侧头看了看,妻子嘴角上有一粒米,连忙取了一块干净手帕,伸手过去给妻子擦,而妻子下意识的躲了躲。 他眼神一变,妻子立刻又靠了回来,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田占元看向手下人,脸色再次变得不善。 “整整半天的时间,你们什么消息都没有打探到,这些小事都做不好,我留着你们有何用?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几个人不是左武卫营里的,那就是冀州军里的人,不是节度使曾凌的人就是羽亲王的人。” 他皱眉道:“这有什么难的?” 手下人站在那,一个个的不敢说话。 这满满的一大桌子菜,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在吃,剩下的人全都低着头站在一边。 “都滚吧。” 田占元道:“别扰我吃饭,今夜许你们去放纵,可去青楼,不可去赌场,到了青楼里也绝不许闹事,谁坏了我的事,我就要谁的脑袋。” “是!” 一群人连忙应了一声,脸上都露出喜色。 “滚。” 田占元一摆手。 那些人立刻转身出了包房,顺着楼梯呼啦呼啦的往下走,一个个脚步急的恨不得起飞一样,他们下楼,李丢丢他们三个上楼。 下楼的人多,李丢丢他们三个就在楼梯口等着,那些人都是凶悍之徒,看人的眼神自然和寻常人不一样,他们下楼的时候都瞪着李丢丢他们,明明已经给他们让开了路,可好像还得罪了他们似的。 长眉在李丢丢背后拉了一下,示意不要惹事,躲就是了。 李丢丢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可就在这时候,最后一个下楼的那络腮胡汉子故意在李丢丢脚上踩了一下,还发了力,脚底来回碾了两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偶遇升级版 李丢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那络腮胡的汉子立刻笑起来,用一种貌似很真诚的语气对李丢丢说道:“怎么了,踩你脚了啊?那真是抱歉,我走路向来不拐弯,也不怎么愿意看脚底下有啥。”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说了你可能不信,上次有条狗挡在我面前,硬是被我一脚踩死了。” “胡老七!” 旁边有人喊了一声:“东家说了,别乱闹事。” 叫胡老七的汉子嗯了一声,给了同伴一个能有啥事的眼神,然后又看向李丢丢问道:“需要不需要我陪你俩钱啊?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我听说冀州城里不少大人们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这我踩了你的脚,你不会让你那靠山来打我吧。” 燕青之往前迈了一步,李丢丢伸手拦了一下。 “呦呵!” 胡老七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用赔罪的语气说道:“原来你这靠山就在这呢,两口子和你爹出来吃饭啊,真抱歉,你看看脚踩坏了没有,我赔你钱。” 燕青之脸色一变。 李丢丢却笑起来,很温和的说道:“没有事,不就是踩了脚一下吗,我这脚又不仅贵,赔什么钱呢,不用。” 胡老七哈哈大笑,这家伙能比李丢丢高半个多头,他俯身看着李丢丢说道:“那我可走了。” 李丢丢摇头道:“我脚没事,但是你踩我鞋了不行。” 胡老七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李丢丢脚上那双布鞋,然后又笑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得赔你一双新鞋呗?” 李丢丢又摇了摇头:“新鞋不要,赔钱就行了。” “哈哈哈,我他妈的真长见识了。” 胡老七他们这群山匪都是杀人如麻的主儿,什么时候怕过李丢丢这样一个少年,事实上,在叛军之中,并不都是因为过不下去才成为叛军的普通百姓,其中一部分就是喜欢争强斗狠的人。 就算不是做了叛军,他们也是各地的流氓地痞。 胡老七在乡里的时候就很喜欢欺负人,他生的人高马大,力气又比寻常人强的多,不只是看谁不顺眼就欺负人,看谁顺眼那就更要欺负。 叛军到了他们乡里的那天,他第一件事就扛着铡刀冲进村里的富户家中,从外杀到里,后来有人问起来,是不是那家富户经常欺负你,胡老七说不是,因为那家有钱他就看不惯,他饭都吃不饱,凭啥那家里顿顿有肉吃? 此时此刻,李丢丢让他赔鞋钱,他觉得自己有乐子了。 他笑着骂了一声长见识了,然后问李丢丢:“你这鞋值几个钱?” 李丢丢道:“我这双鞋不一样,左脚这只七代单传,右脚这只九代单传,你踩的是我右脚这只鞋,所以贵一些......大概,二百两就够了。” “讹钱是吧。” 胡老七抬起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朝着李丢丢的脸上就呼了过去。 “我让你讹钱!” 随着那掌风而来的,还有胡老七一声怒吼。 啪的一声,李丢丢看似很轻巧的攥住了胡老七的手腕,胡老七的手就好像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上一样,不仅仅是戛然而止,手腕还好像直接就断了似的。 李丢丢语气依然很平静的说道:“不想赔钱?也不是不行,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就算扯平了。” 他回头看向长眉道人:“师父,这么说没错吧,咱是不是没失礼没缺理?” 燕青之以为长眉道人会怕事所以劝李丢丢别动手,他已经做好了一旦打起来就护住长眉道人的打算。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没错,没失礼不缺理,但也不能吃了亏,他踩你一脚,你就踩他一脚,公平的很。”李丢丢像是得到了将令一样,嘴角向上微微扬起来。 砰! 李丢丢一脚踩在胡老七的右脚上,这一脚下去胡老七的右脚直接平了......真的是很平的那种,而被李丢丢踩中的地方,地砖都裂开了两条口子。 那可是很坚硬的条石。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咦?好像把你鞋踩坏了。” 他一松手,胡老七就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脚上的鞋已经差不多一圈都崩开了,那可是纳的很结实的布鞋,一圈两道麻线,可禁得住穿了。 现在这鞋一圈的两道线几乎都开了,肉也差不多要从裂开的鞋口里挤出来似的。 李丢丢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块碎银子扔在胡老七身边,低头看着脸都已经疼扭曲的胡老七依然很温和的说道:“看你这鞋应该是新的,不像是七代单传,所以大概一两银子足够,你不赔我,我赔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胡老七的一个同伴已经忍不住了,一脚朝着李丢丢胸口踹过来,李丢丢等那只脚快到自己胸前的时候才抬起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脚踝然后猛的后撤了一大步。 这一大步的距离,绝对远超那人劈叉的极限。 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了什么撕裂的声音。 李丢丢后退一大步站在那,手里依然端着那人的脚踝,那人的脸扭曲的和胡老七差不多。 “你是要把你的鞋赔给我?” 李丢丢看了看那只脚,摇头道:“也是新鞋,不值钱,而且尺码不对。” 他手往上一抬,说了一声多谢不要了。 那人身子就往后仰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的撞在地砖上,人一下子就懵了过去。 掌柜的和伙计们连忙过来要劝,长眉道人身上还带着羽亲王府的腰牌,他把腰牌摘下来比划了一下:“闲事勿管。” 原本要上来的那些山匪全都停下来,其中有人识字,压低声音说道:“这三个人是羽亲王府的人。” 如果是在燕山,亲王府的人又怎么了,他们就喜欢劫掠大户,可这是在冀州城里,羽亲王府的人就不能随便招惹。 “怎么回事?!” 燕山营五当家田占元溜溜达达从楼梯上下来,脚步走的很有意思,那一步一顿的样子带着一股很了不起的气势。 “误会,都是误会。” 一个山匪见当家的下来了,连忙俯身道:“东家,是和这三位下楼的时候有些冲撞,胡老七被人打了。” 田占元刚要说打了我的人今天还想好过,可一眼就看到了长眉道人手里的王府腰牌,所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成器的东西!” 田占元立刻就加快了脚步,也不一步一顿了,快步下来一脚横扫在胡老七脸上,这一脚直接踹掉了两颗牙。 “冲撞了贵人,还不道歉!” 田占元一声暴喝。 满嘴是血的胡老七挣扎起来,不住的低头道歉,嘴里含含糊糊的,可能刚刚那一脚踢掉他的牙齿之前,牙齿先在舌头上短暂逗留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牙齿的无情,还是舌头的不挽留,反正分手了。 “对不起,对不起公子。” 胡老七一边说话一边嘴角淌血,还不时偷看一眼田占元的脸色。 田占元俯身对李丢丢说道:“这位公子,是我手下人没规矩,平日里就粗鄙,没读过书不明理,我代他向公子道歉,刚刚我好像听到是他踩坏了公子的鞋,我来赔偿。” 李丢丢摇头道:“鞋钱就免了,他踩了我,我踩了他,就这样吧。” 他说话的时候像是没特意去看田占元,可实际上格外注意了一下田占元的手,在田占元抱拳的那一刻,李丢丢看到了虎口位置的老茧。 不是常年握刀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老茧,这人又不会是个老军伍,身上没有一丝军伍人的气质,那眼神闪烁之间,便是阴狠奸戾。 所以,只能是...... 冀州城外近一些的叛军已经全都被武亲王率领左武卫大军横扫了一遍,谁没事敢来冀州城里惹是生非,所以算来算去,也就绿眉军的人敢这么干。 此时此刻,绿眉军被左武卫大军压着,还能分派人来冀州,怕是要搞事。 李丢丢想到了这些,但却没有想到这些人是奔着他们来的。 田占元陪着笑脸说道:“赔还是要赔的,我手下人没规矩,但我不能一样没规矩,刚刚我听公子说要二百两?我出了。” 他从袖口里摸出来一沓银票,数了几张后递给李丢丢道:“这是咱们大楚官府票号通兑的银票,正好二百两,公子收下吧。” 李丢丢倒也没客气,伸手把银票接过来,转手递给他师父:“师父,收下吧。” 长眉道人更不客气,接过来就塞进自己袖口里了。 田占元道:“这样,为了表示歉意,今晚上公子你们在这里吃酒我请了,还往公子赏我一个面子。” 李丢丢道:“吃多少,吃什么,都还不知道,所以就不用你请了。” 田占元刚要再说什么,李丢丢已经很理所当然的说道:“折现吧。” 这话,把田占元都说的楞了一下,心说这真的是羽亲王府里的人?王府里的人不该是这种气质啊。 可是他有所图,他又不缺钱,当然不会说不行,又取了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李丢丢道:“那好,那就折现。” 李丢丢把银票接过来再递给他师父:“点菜吧。” 长眉应了一声:“好嘞。” 田占元又道了歉,很谦卑的样子,和李丢丢闲聊了几句后让手下人滚蛋,然后看向李丢丢说道:“我们是从北边信州过来的,走生意,贱内染了病回不了老家了,就打算在这冀州城里过了年再说。” 他停顿了一下后笑着说道:“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朝廷大军,看到了左武卫的大旗,还看到了冀州节度使大人的大旗,还隐隐约约看到了羽亲王府的旗帜,公子也是羽亲王府的人,我没看错吧?” 李丢丢忽然就笑了,他开始觉得这个人有意思起来。 所以他立刻回答道:“没看错,确实是有我们王府的人,王爷也在军中,怎么,有事吗?” 田占元连忙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见其中一人像是我老乡,多年没见,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就记得小名叫二虎,大名倒是一直都不知道。” 李丢丢道:“二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姓什么?” 田占元道:“姓陈。” 李丢丢点头道:“好几个姓陈的呢,就是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要不我把名字都跟你说一遍,你回忆回忆?” 田占元立刻就笑了,很开心的说道:“那好那好,劳烦公子了,你请说。”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手,手指搓了搓,就是那个手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一时之间想起来每个人的名字,倒是有些不容易。” 田占元立刻就懂了,把手里的银票都递过去,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公子,刚刚是我说了谎,那人是我至亲,当年因为家里闹了矛盾就离家出走,若真是他的话,我也想带他回去见见他爹娘,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公子你说是不是?” 李丢丢点头:“你说的对。” 他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觉得自己要是不编个好故事都对不起这些银票了。 所以他很客气的笑着说道:“跟我打听王府里的人谁去了北疆燕山那边,你算是找对人了,没有比我更对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意如此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田占元在看到面前这个少年说你算是找对人了这句话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那少年笑的有些不对劲。 再看看,然后就觉得自己有些多疑了,以他的经验阅历足以看得出来,那少年脸上的笑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如果在这个年纪的人能装出如此真诚的笑容,最起码也有十年以上的江湖历练,可是那怎么可能,哪有人出了娘胎没多久就行走江湖的。 而且还是那种每一天都在历练的走江湖,不然的话,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哪能有那么逼真的戏,除非他是天生的妖孽。 李丢丢的笑容,非但真诚让人觉得可信,还有一种春风般的和煦,让人能下意识的放下防备。 田占元哪里知道,自己想的那些其实都对。 李丢丢虽然说不上有十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但他还天生是个妖孽啊,两样都占了。 况且他和长眉那行走江湖,靠的就是演技啊。 “这次去燕山那边......” 李丢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其实本来王爷是要挑我去的,可是最终选了我哥,我哥我俩本事差不多,个头也差不多,但他就比我年长几岁,唉......这出门游玩的机会就落在我哥头上了。” 李丢丢道:“除了我哥之外,还有我哥他师父,我哥他师父也是我师父的师兄。” 田占元下意识的理了理这关系。 李丢丢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姓陈的人,你告诉我大概多大年纪......” 他下一句我好给你编几乎脱口而出,好在是忍住了。 田占元哪里会对什么姓陈的感兴趣,不过都是他编出来的而已。 事实上,在大当家虞朝宗身边的亲信护卫里,确实有他们的人,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在那么大的燕山上精准找到虞朝宗的位置设伏。 离开燕山营之前,田占元特意偷偷让虞朝宗身边那个亲信过来和他见了一面。 那亲信告诉他,那天在山上救了虞朝宗的人,其中两个少年,看起来一个十五六岁年纪,一个二十几岁年纪,还有一个老道人。 推测是冀州军大营里出来的人,不是节度使曾凌的人就是羽亲王府的人。 那亲信也没想到啊,李丢丢和夏侯琢都显老,一个十二三的像十五六的,一个十七八的像二十几岁的。 说显老也不是很公平,只能说是早熟,特别早,特别熟。 所以这次来冀州,田占元的目标就是节度使府里的人和羽亲王府里的人,他给手下人下的命令就是朝着这两个方向去追查。 他还不知道李丢丢他们已经回到冀州城了,以为此时此刻,那救了虞朝宗的人还在冀州军大营里呢。 所以他是想提前查出来,在冀州城里做好准备,等那几个人从燕山回来后,趁其不备动手。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拿了他的银子,正在尽心尽力的给他编故事,还特别想把故事编好,唯恐对不起他花的银子。 所以田占元道:“公子,咱先不说我那兄弟,我突然觉得你们兄弟俩好厉害啊,年纪轻轻,都已经是羽亲王府里的亲信,真是让人敬佩,还有你师父和你兄长的师父,太了不起了,能不能给我讲讲,不冒昧吧。” 李丢丢道:“不冒昧,你好奇的话,我讲给你。”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一脸认真的说道:“我们兄弟俩也算是命苦,出身虽然还不错,算是锦衣玉食,可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走的早,就剩下我和我哥相依为命。” 田占元连忙道:“那真是艰苦,小小年纪就相依为命,你们俩受苦了。” 李丢丢道:“也还行,毕竟家大业大,虽然中落,可也比寻常人家过的好,就是以前出门玩,我爹娘塞给我几百两银子买零食吃,后来吧就没有这么多钱了,一天几百两想都别想,一个月就几百两零花,你想想,多难?” 田占元的嘴角抽了抽,心里说了一句难你大爷啊难。 李丢丢道:“然后我和我哥出门的时候就遇到了我师父和我师伯,一眼就觉得我们兄弟俩是练武的天才,说是根骨奇特,百年不遇。” 田占元心说这话,江湖骗子张嘴就来啊,还不是看你们哥俩有钱好骗。 李丢丢却假装没有看出他的表情,依然有些得意的继续说道:“后来师伯教我哥,师父教我,我俩也争气,靠着我们的持之以恒的努力,终于在我大伯和王爷说了一声后-进入王府做事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大伯是王府里的管事。” 田占元的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心说这他妈的和你们持之以恒的努力有什么关系? 李丢丢是越说越来劲,这大几百两银子都拿了,故事要是不好,对不起人家听众。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其实我对我哥不服气,就是年长几岁而已,除了这一点哪里比我强了?可是王爷觉得我哥年长比较成熟,所以就把去燕山的事交给他了。” 其实李丢丢这故事虽然说的没有什么漏洞,但田占元已经快失去兴趣了,因为他怀疑的是,救虞朝宗的人是虞朝宗安排在冀州的内应。 但是现在这么看起来,这少年和他哥,不可能是虞朝宗的人,出身那么好,虞朝宗怎么可能收买的了? 李丢丢看了他一眼,看到了田占元眼睛里的疑惑,在那一刻,李丢丢立刻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这故事不够吸引人。 要是个别人也就继续按照思路讲下去了,可李丢丢是个妖孽啊...... 田占元听了他的话在愣神,李丢丢也假装愣神了一会儿,其实脑子里飞速的运转着,想知道为什么田占元好像突然之间失去兴趣了。 忽然间,李丢丢脑子里一亮。 他笑了笑说道:“其实还是我师父和我师伯厉害,他们两个是从北边信州来的,一身的武艺,但是世道不好,行走江湖也不能混口饭吃,颇为落魄。” 田占元听到这句话眼神立刻就又亮了,而李丢丢看到他眼神里的变化,知道自己猜对了。 面前这个人来冀州,是因为虞朝宗在燕山上被救了的事来的,所以这个人可能就是燕山营里那个大反派。 李丢丢一念至此,心里快活起来。 要是换做个正常人,应该会有些担忧害怕才对吧,毕竟涉及到了生死,可是他竟然快活了起来。 田占元道:“那就怪不得了,信州那边武术宗门很多,还有不少独行的江湖客,都很了不起。” 他心说看来多半虞朝宗安排在冀州的内应,就是那两个老道人了。 之前想着都是出手的那少年是内应,现在看来是想的偏颇了,一开始就应该怀疑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本就不太合适,虞朝宗不会安排一个才十来岁的人去冀州做内应,过了几年才十五六,不稳妥。 这两个老道人自己没印象,应该是虞朝宗在外边控制的势力,所以虞朝宗其实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事算是坐实了。 田占元心里把虞朝宗骂了七八十遍,上至八辈祖宗,下至子子孙孙。 这一刻他都觉得,背叛虞朝宗并不是什么罪过。 他看向李丢丢说道:“公子,你师父和你师伯了不起,你们兄弟俩也了不起,若非如此的话,也不可能在王府里得到重用......对了公子,还不知道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李丢丢道:“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我叫李丢,我哥叫李怼,我师父道号长须,我师伯道号长髯。” 田占元心说李丢李怼是什么鬼名字。 他在心里记住了这几个名字,尤其是长须和长髯这两个老道人的名字,只要有名字了,等他们从燕山那边回来,再动手就不难。 他是觉得自己是真的赚了,血赚,虽然花费了大几百两银子,可是这消息却得来全不费工夫,简直是天意。 李丢丢觉得这也是天意,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亏了。 所以两只狐狸对视着笑起来,哈哈哈哈的,都很开心的样子,好像谁都很满意。 “和公子巧遇真是缘分,我这里还有些琐事,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和公子请教。” 田占元想要离开了,所以歉然的说道:“主要是贱内身体不适,还要先把她送回客栈,公子......以后我还需公子提携,有王府照应,我们这边的生意也好做一些。” 李丢丢看了看他手上戴着一个很漂亮的玉石戒指,碧绿碧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种,他不是很懂,但一看就觉得值钱。 所以他故意把视线停留在那戒指上,田占元立刻就明白过来,把戒指从手指上撸下来,递给李丢丢道:“以后还请公子多多照应,我们会经常来冀州做生意,有王府出面......” 李丢丢把戒指接过来,大声笑了笑道:“放心放心,这都不是什么事,我就说你是遇到了对的人,王府里关于生意上的事,前两年开始就交给我大伯管着,我大伯事情太多,又交给了我师父和我师伯,所以......你懂的。” 田占元连忙道:“懂得懂得,若以后能得照应,公子这边,我孝敬不会少。” 李丢丢再次哈哈大笑,然后一脸欣慰的说道:“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以后只要你到冀州来,有事只管到王府里寻我们兄弟,只要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我们兄弟俩定会给你照顾周全,你就躺好了赚钱吧。” 田占元也哈哈大笑起来,连连道谢。 李丢丢目送着田占元离开,然后转身回到二楼,一进门就开始揉脸。 燕青之问:“你和那狂徒聊了这么久,说了些什么?” 李丢丢道:“唉,这假笑的我脸都快抽筋了......这算是意外收获。” 他坐下来看向燕青之,把他们在燕山上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这些人都是燕山营绿眉军的凶徒,十之七八就是来找李丢丢和师父他俩的。 长眉听完之后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燕青之问:“道长,你可是在想应对之策?” 长眉嗯了一声道:“我在想,现在和丢儿断绝师徒关系还来不来得及。” 燕青之楞了一下,然后抱拳:“多谢提醒。” 李丢丢:“......” 他笑了笑道:“多好玩的事,就当是过年前的娱乐了......那家伙说不定觉得遇到我是天意,我也觉得是天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找对地方 燕青之看向李丢丢道:“这件事你还是应该去和夏侯说一声,他在长安城里有青衣列阵可以做依靠,那些从燕山营来的山匪人数不可能很多,青衣列阵对付他们很稳妥,不用你自己去冒险。” 李丢丢嗯了一声,这事他当然会告诉夏侯琢,只是什么时候告诉他还没有想好。 如果这事现在就对夏侯琢说了的话,那么青衣列阵今天晚上就能把那些山匪从客栈里翻出来。 然而李丢丢觉得这样就显得无趣了很多,当然有趣无趣的也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还能从那位山匪大反派手里搞出来一些银子。 他看向师父问道:“师父,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在到永清县之前,路上遇到一家要搬来冀州的富户?”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这又不是什么很久远的事,尚且还不到一年,怎么会忘了,我们那时候已经饿了两天,还是遇到了那富户为他卜了一卦,然后换来几块饼子。” 李丢丢道:“对,就是那家富户,当时你在给那富户家主看相算卦,你给他看了面相看手相,在看手相的时候,他手指上那个碧玉戒指,你看了好久。” 李丢丢要是不说的话,长眉道人早就把这事忘了。 李丢丢继续说道:“后来那富户走了,我问你说,师父你是不是也想要那样一个戒指,你说是啊,等你将来正经赚了钱也给我买一个。” 李丢丢把刚刚从田占元那骗来的碧玉戒指取出来递给师父说道:“现在,我终于靠着师父你教给我的正经手艺,骗来了一个。” 长眉道人讪讪的笑了笑,看向燕青之说道:“见笑了,见笑了。” 燕青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实在有些憋不住的笑,想想看吧,李丢丢这话说的还没什么问题,师父说将来你正经赚钱了给我买一个,李丢丢说这就是师父教的正经手艺...... 因为师父你教的正经手艺,就不是买的套路啊,跟买有什么关系呢? “咦?” 长眉道人把那戒指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微微一变。 “这......就是咱们遇到的富户家主手上那枚戒指。” 长眉道人仔仔细细看了看,最终断定自己没有看错。 “我记得很清楚,这个地方有个细细的裂纹,连位置都没错。” 长眉道人看着那戒指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是走了眼,我当时说若他平安到了冀州,他家会有好运......想不到还没到冀州的时候,就遇到了山匪。” 李丢丢和燕青之对视了一眼,也都沉默下来。 这乱世,命数不定。 或许是突然间气氛稍显压抑了些,长眉道人连忙找了个话题,他把那戒指举起来说道:“丢儿,我教过你的,为什么戒指叫做戒指?” 李丢丢回答道:“周时候,最初是宫里的妃嫔所佩戴,不方便被皇帝宠幸的时候,会在手上戴一枚,这样就能一眼分辨出来,蒙帝国击败大周之后,他们没有后宫妃嫔戴戒指的说法和规矩,就觉得漂亮,所以逐渐成了一种装饰品,到了大楚之后,这东西也就自然而然流传下来成了装饰品的一种。” 长眉道人欣慰的点了点头:“我先给你收着,等你将来娶媳妇了,我当做见面礼给她。” 李丢丢道:“这是男人佩戴的款式。” 长眉道人一本正经的说道:“以你这个品行,条件就要适当放宽一些,什么男人女人,是媳妇就行。” 李丢丢:“......” 长眉道人说完了之后才醒悟过来燕先生在,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鬼使神差的把那戒指递给燕青之。 “先生,要不然送给你吧。” 燕青之吓得往后缩了缩,连连摆手:“道长,你这......有些过分了啊。” 李丢丢噗嗤一声笑了,见长眉道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笑着说道:“你刚说完这个戒指将来送我媳妇,你转手就要给燕先生,怎么的,这就给我定亲了?” 燕先生咳嗽了几声,连忙岔开话题道:“其实这戒指的含义还有一层,最初并非是因为身子不方便而不能被皇帝宠幸的妃嫔需要佩戴,而是犯了错的人,手指上有这个东西的妇人,后宫就不会安排她们被皇帝宠幸,算是一种惩罚。” 李丢丢道:“这些不重要,重要是现在这个,值钱不?” 燕青之把戒指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好东西,最少价值几百两,这戒指的款式和成色看起来都不是新的......” 李丢丢道:“不是新的那也值不了多少钱。” 燕青之白了他一眼:“这花纹款式看着像是周时候的,你说值钱不值钱?” 李丢丢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这些宝物都是年份越久远越值钱,比如刚刚他打人的时候,对方的新鞋就不值钱,他那七代单传的鞋就值钱。 自己明明知道的,刚刚怎么就犯了傻? 三个人在酒楼吃喝完毕就准备返回家中,但是李丢丢知道暗中一定有人盯着他们,所以三人特意绕远闲逛似的走了好一会儿,故意到羽亲王府那边转了一圈,然后才又七转八转的回来。 屋子里,李丢丢给师父和燕先生泡好了茶,他在台阶上坐下来,一边啃自己指甲一边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 那些山匪凶悍杀人如麻,况且他们就是杀人来的,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一旦被那些人真的盯上了,说不得哪天晚上就会有数十悍匪上门。 关键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那些人会用什么手段。 “我出去见见夏侯琢,把事和他说一声。” 李丢丢起身道:“师父,燕先生,你们两个不要出门,我之前听那悍匪头目说过一句,就住在附近客栈,出门的话万一碰上不好。”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你自己也小心些,不要一个人去冒险,见了夏侯琢之后若不放心,晚上就别回家里来住。” 李丢丢笑道:“师父是怕我被盯上了出事?” 长眉道人回答道:“我是把你被盯上了回来连累我们。” 李丢丢挑了挑大拇指:“漂亮!” 燕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李丢丢和长眉道人了。 李丢丢往屋子里走:“我去换件衣服。” 不多时,他从屋子里出来,换好了那一身夜行衣,还把那白牙鬼脸面具戴上了。 李丢丢出来后问燕先生道:“先生,你看我这夜行衣和面具怎么样?是不是很能震慑人心?” 燕先生一回头被李丢丢吓了一跳,肩膀都哆嗦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要不然明天我出去买一匹黑布回来,你再做一身吧,这寒冬腊月,你穿了一条六分裤出去,略显寒酸......”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裤脚,咦......这裤子确实好像又短了些。 他笑着说道:“没事,不冷,我在里边套了一条薄棉裤。” 燕先生道:“这......你还没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这大裤衩套棉裤的穿法,确实有些辣眼......与夜行衣本来的气质不相符。” 李丢丢讪讪笑了笑,好在有面具遮挡看不到他脸色。 李丢丢和师父燕先生告辞,从后边翻墙出去,他其实没打算去找夏侯琢,而是想自己先去那客栈里探探,附近的客栈大大小小有六七家,但是规模能住下那支商队的也就那两家,李丢丢要想找到那些人并不难。 他顺着墙根走路,尽量把自己都藏在暗影中,说不定那些人设有暗哨,而且城中还有巡城的官差,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顺着大街墙根走了一段路,前边迎面过来两把灯笼,李丢丢知道那是巡城的官差,立刻往后缩了缩,可是此时没有什么可隐藏的地方,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俩货眼神不好上了。 他贴墙站好,看着那俩灯笼摇摇晃晃的过来了,于是把后背往墙上又贴瓷实了些。 两个官差提着灯笼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闲聊,看起来他俩也挺害怕的,走路都在大街正中,不愿意靠近两侧暗影多的地方。 其中一个官差走着走着忽然吓得一哆嗦,伸手拉了拉同伴,然后往李丢丢这边指过来:“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同伴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顺着指点看过去,就看到一排大白牙在那飘着。 这一眼看到了,头皮都炸了,每一个毛孔好像也都跟着炸开了似的。 “又......又是他!” 那官差吓得喊了一声,手里的灯笼都差一点扔出去。 李丢丢听到这又是他三个字,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心说可真是巧了......上次他刚从书院里翻出去,遇到的就是这俩货。 “夜夜夜夜......夜叉。” 那两个官差吓得不住后退,李丢丢只好抬起手晃了晃,这一晃把那俩人吓得几乎软倒在地。 “别怕。” 李丢丢沉声说道:“我只是出来办差,不是找你们,你们阳寿还很久呢,况且我不接小活儿,死一两个差事我不管,我就管死几十个人以上的。” 那俩人嗷的一嗓子,掉头就跑。 李丢丢心说这幸好自己是在暗影里,那俩官差看不出来自己套着棉裤呢,要不然还不露馅?谁见过鬼还六分裤套棉裤的。 他看了看那俩官差逃走的方向,心说我也避开你俩吧,不然的话真露馅了还得把你俩打晕,多麻烦。 他决定从墙上房顶走,避免接触,于是脚下一发力跳上院墙,再一发力上了房顶,顺着屋脊跑了出去。 那俩官差还没有跑多远呢,其中一个也不知道为啥就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大白牙夜叉飘到了院墙上,又飘到了屋顶上,然后在微弱的月色下飘乎乎的远去了。 李丢丢没心思再去想那俩官差是不是都尿了裤子,百姓们现在笃信鬼神,那俩吓坏了反而更好,省得麻烦。 他一口气跑到一家客栈不远处,爬伏在屋顶上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那客栈后院里有人来来回回的溜达,心说就是这了。 大晚上的,后院有人带着兵器来回巡视,不可能不是那些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老七 李丢丢那天看到了商队的规模,马车一共有十几辆,车里有多少人不确定,就算是按照一车只有四个人算,也有五六十人。 车外骑马的护卫大概也有五六十人,所以这队伍最起码不下百人。 而且这些人应该还都是从燕山营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李丢丢现在一个人来了,不得不说他心确实有些大。 不先去告诉夏侯琢,第一是因为李丢丢不知道敌人到底什么情况,怕贸然告诉夏侯,以那个家伙的性子,立刻就会召集青衣列阵的人过来干一仗,敌人数量不明,武器不明,夏侯贸然来了可能会吃亏。 李丢丢是要做斥候,先把敌情探查清楚再去告诉夏侯琢。 第二,李丢丢贪心,如果青衣列阵的人来了把这些山匪解决掉,那他又不好意思分钱,那是青衣列阵的战果。 搞钱,现在是李丢丢的第一目标,他也不是很确定为什么自己会想搞钱,大概是因为师父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对他影响也很大。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师父经常说有钱财傍身才会有些安稳的感觉,李丢丢就想着那师父手里的钱越多,他老人家就应该越安稳才对。 他搞钱从没想过自己去用,而是想给他师父。 此时此刻的李丢丢已有忧国忧民之心,可他现在的目标就是搞钱啊,只这么简单。 李丢丢趴在屋顶上仔细看了看,不得不佩服起来,在酒楼里遇到的时候,这觉得这些悍匪和正规的军队确实没法比,毫无军纪可言。 外界一直盛传燕山营以军律严治,可是遇到了之后李丢丢觉得也不过如此。 可是此时看客栈内外的布置,才明白传言不虚。 不只是客栈外边有警戒暗哨,在后院有人巡视,李丢丢还在客栈后边的街口那看到了黑影闪烁,那是为退路做的保障。 这些人,和传闻之中那些不堪一击的叛军确实有些区别。 如果不是先来探听消息的话,估摸着就算是以青衣列阵之强悍,贸然冲过来也会损失惨重。 因为李丢丢在后院巡视的那些人手里看到了连弩,这种大楚府兵才装备的制式利器,居然在叛军手里也有,要么是与府兵作战的时候缴获,要么就是有人在发黑了良心的财。 况且,按理说冀州城门口盘查严密,这些悍匪假扮商队护卫,身上有官府开具的佩刀文书,刀之类的兵器带进来没问题,可是连弩呢? 连弩这样的东西,在商队里被查到,必然会有大动作。 然而这些悍匪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进来了,可见城门口所谓的严密盘查,也敌不过几十两银子塞进城门守军的兜里。 因为对方有连弩和弓箭,李丢丢都在考虑要不要放弃之前潜入进去的打算。 这不是儿戏,对方是一支有着无数次战斗经验的凶悍叛军,一旦打起来,李丢丢就算对自己武艺稍有些自信,可也明白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他要双拳抵挡至少两百只手。 就在这时候,李丢丢听到身后又极轻微的响动,他立刻回头看了看,微弱月色下,看到一个黑衣人朝着这边快速靠近过来。 李丢丢没动,动了就会被人立刻发现。 谁想到男人居然在李丢丢不远处爬伏下来,好像目标也是客栈里那些燕山营的人。 李丢丢趴在那没敢抬起头,那大白牙面具实在有些醒目,他趴在屋脊一侧的暗影里,若一动不动,也很难被看到。 而那黑衣人就趴在屋脊另外一侧,那人是万万没有想到已经有人先来了一步,而且做出的选择都一样。 李丢丢想着自己应该怎么脱身之际,忽然间肚子里有了些异动,晚饭吃的比较多,又在这冰冷的屋顶上趴了好一会儿,肠胃就开始有些不安分。 他使劲儿憋使劲儿憋,最终把一个响屁憋成细丝般缓缓挤出来,已经殊为不易。 然而离得确实有点近,旁边趴着那黑衣人应该是听到了什么,立刻警觉的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李丢丢在屋脊这边呢,他一时之间也没有看到。 黑衣人应该是觉得可能是听错了,刚要继续趴下去,然后鼻子抽了抽,想是再吸溜什么味道。 李丢丢心说遭了。 他自己都闻到了,是真的臭。 他立刻一翻身往旁边滚出去,瓦片响动,那黑衣人也已经一刀剁了下来,如果不是李丢丢及时翻滚的话,这一刀就会剁在他身上。 李丢丢顺着屋顶的斜坡滚下来,落地之后就撒开四蹄......呸,迈开双脚大步往前奔跑出去。 黑衣人从他背后跳下来,紧追不舍。 李丢丢觉得自己的轻功还算不错,那时候他还小,他问师父长眉道人说,要想学武的话,应该先学什么后学什么。 当时长眉道人就语重心长的说,我们这样行走江湖,应该先练轻功身法,那样被人打死的可能性会低一些。 说实话,长眉道人武艺确实不怎么样,当得起稀松平常四个字,可是自从收养了李丢丢之后,他就开始不停的搜集各门各派的武技,他不练,也自知天赋不好,可是他不想让李丢丢一点防身的本事都没有。 李丢丢的童年,就是在不停的自学中度过的,他什么都学,他不想学师父就逼他学。 最初练的就是轻功,轻功其实就是比较好听的一种说法,说实话就是跑得快。 学会跑的飞快,那么跳远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先跑得快再跳得远,便是百姓们说的神乎其神的飞檐走壁。 李丢丢一边跑一边懊恼,下次要是打算有行动可不能吃的这么多了,原本觉得屁不难憋住,看来还是太幼稚了。 他大步飞奔,后边那人也是大步飞奔,两个人的速度居然相差无几,后边那人好像还比李丢丢稍稍快那么一些,所以距离在慢慢拉近。 李丢丢一边跑一边想着怎么把这人逼退或是甩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还有多远,谁想到那人已经在身后不足一丈的距离,他这一回头,那后边追着的人下了一哆嗦,速度下意识的就慢了。 隐隐约约中,李丢丢听到那人吓得低呼了一声我凑! 大白牙面具再次奏效。 李丢丢加速往前冲,那人被吓了一跳后显然生气了,拼尽全力的追了上来。 李丢丢竟然再次被拉进距离,他想故技重施回头吓那人一跳,结果一会儿头,那人居然没在身后。 李丢丢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立刻往旁边闪身出去,黑衣人高高掠起,一刀朝着李丢丢斩落,李丢丢恰到好处的避开,然后抬起手喊了一声暗器。 黑衣人明显又吓了一跳,迅速躲闪,可是李丢丢有个屁的暗器,如果屁是暗器的话,刚刚也已经用过了。 他趁势再次把距离拉开,黑衣人被他吓了两次显然已经恼火,不追上他是不会罢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大街小巷在屋顶墙壁上不断飞掠,就这样跑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李丢丢第三次被那人靠近。 明显感觉到背后有破空之声,李丢丢再次闪身,刀在他肩膀旁边扫了过去。 “等下!” 李丢丢闪到一边后摆了摆手。 他问:“你也是去监视那些山贼的?” 黑衣人刚要继续动手,本不打算听李丢丢废话,可是听到山贼两个字他的手就停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山贼?” 黑衣人问了一句。 李丢丢道:“我是洞察万物的夜叉。” 黑衣人:“找死!” 李丢丢连忙退后几步,避开黑衣人的刀,他弯着腰气喘吁吁的说道:“咱俩的目标一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没错吧。” 黑衣人显然也很好奇李丢丢的身份,能一语说出那些人是山贼,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李丢丢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你说清楚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山贼我就不杀你,不然的话,下一息就是你的死期。” 黑衣人上前一步,手里的刀子在月色下微微发寒。 李丢丢叹了口气,直起腰说道:“他们应该是从燕山营来的吧?而你应该也是从燕山营来的吧?” 他说出这句话本是赌一把,他猜测此人是燕山营中另外一派的,大概也在怀疑燕山营里有大反派,所以悄悄跟上来盯梢。 谁想到李丢丢居然真的猜对了,那人明显楞了一下,然后凶狠的问了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丢丢心里一喜,看来蒙对了,他打算继续试探一下。 既然客栈里那批人是大反派,那这个人就应该是燕山营里大正派那边的,大反派要杀虞朝宗,那这个人就可能是虞朝宗的人。 “我和你们燕山营大当家有过一面之缘,不是,是两面。” 李丢丢试探着说道:“在燕山上一次,我扔了块石头,在前列县城里一次......” 他话还没说完,黑衣人立刻把长刀收到身后,那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丢丢,然后疑惑的问了一句。 “是你?” 李丢丢虽然觉得是你这两个字明显是废话,但还是很认真且故作高深的点头道:“是我。” 黑衣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为什么要盯着那些人?” 李丢丢道:“我怀疑他们是来杀我的。” 黑衣人再问:“你为什么会怀疑?” 李丢丢叹了口气:“能不说废话了吗?你们寨子里有大反派,我显然是正派那边的,不然为什么杀我?这么没有必要的话,你就别问了吧。” 黑衣人把面巾拉下来,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叫老七,是大哥派来保护你的。” 李丢丢笑起来,觉得人生真美好。 又片刻后,老七有些失望的说道:“大哥说你武艺不俗为人正派,看你这逃走的身法和手段......不过如此啊。” 李丢丢见那人把面巾都拉下来了,料来是不会再打,他松了口气也松开手,手里刚刚翻滚时候顺势抓的那把土就洒落下去。 唰唰的...... 老七低头看着李丢丢那只手,片刻后一声不甘的长叹,心说大哥凭什么觉得他一年后会比我强? 他看向李丢丢,沉默片刻后又说了一句:“你......真的不过如此.......” 【新的一个月了,求一下大家的保底月票,多谢核叔提醒。】 【第二件事,我打算做第一批不让的周边,水杯行不?】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易容之术 这个自称老七的人前后说了两次你不过如此,可是李丢丢会在乎吗? 他是真的一丢丢都不在意啊。 长眉道人经常对李丢丢说的话就是......谁说什么你都在乎,那就会有更多人来和你说什么,因为你在乎啊,那些不在乎的人,谁会愿意去找他嚼舌头根子。 心肠好的总来说些什么没关系,心肠坏的人总来说些什么,装作关心你的样子,实则是想看你笑话。 拨弄是非,大抵如此。 “你住哪儿?” 老七问。 李丢丢摇头:“不想说。” 老七一怔,心说这个少年倒是也算直率,连个借口都不找,直接给了他一句不想说。 他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后,用他自己觉得已经很耐心的语气说道:“我是奉我大哥之命前来保护你的,你不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我就没有办法护你周全。” 李丢丢道:“谢谢。” 老七又怔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家伙真的很难沟通,他原本就是个不愿意与人沟通的人,觉得累,此时李丢丢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一句谢谢,别的还是没说,他更觉得累。 “谢谢是什么意思?” 他问。 李丢丢也用很耐心的语气回答道:“谢谢一般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单纯的表示谢意,一种是委婉的表示谢意。” 燕山营的七当家是什么性子?任何他觉得烦的事他都不管,任何他觉得烦的人他都不理,现在他觉得面前这个少年很烦。 因为他觉得这家伙刚刚说了一句废话,要多废有多废的话。 “我是来保护你的!” 七当家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加重了语气。 李丢丢还是那两个字。 “谢谢。”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七当家看着那家伙远走的背影,忽然间明白过来,原来人家的意思确实挺委婉了,没直接说我不需要。 如果是以往的话,七当家早就一甩手走了,你爱需要不需要,不需要正好。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大哥交代他做的事,大哥交代的事他从来都没有做的不好过,而且大哥还说,那是救命之恩。 七当家沉默了片刻,决定跟上去,你不说,那我就自己跟着看。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隐隐约约的听到有极轻微的声音,是从客栈那边过来的,他立刻闪身到了暗影处,没多久几个黑影从街上飞掠过去,显然是刚刚他对那少年出手还是惊动了客栈里田占元的人。 他和田占元是前后脚进的冀州城,他先一步,但只有他一个人进来,他的十八个手下全都留在了城外,他本意是自己先进城看看什么情况,万一盘查严密,也没必要让兄弟们都进城来冒险。 进了城之后,他在城门口附近找了个茶摊准备坐下来盯一会儿城门盘查,没多久就看到那个商队进来,其中几人他都认识,是田占元的手下。 在那一刻,七当家就知道是谁出卖大哥了。 他远远的跟着车队到了那家客栈,确定田占元住进去后,他又返回城外,交代手下人尽快赶回燕山营向大当家禀告。 为了稳妥,十八个人他都派回去,三个人一队,六队人分开走,从不同方向不同路线回去。 这个消息太重要,他不得不小心。安排好了之后他又回到冀州城内,就在距离田占元住的那家客栈不远处找地方住下,等到夜深人静之后才出来,本想看看田占元到底在干什么,然后就被一个很细但绝对很毒的屁所惊到了。 躲在暗影里看着那几个人飞掠过去,七当家的第一反应是把这几个人全都废了,可是刚要动手,又想到会打草惊蛇,田占元就会什么都不做逃离冀州城。 他并不知道,田占元来的时候是打着为他妻子看病的旗号来的,就算他派人回去了,他大哥虞朝宗也不太相信田占元来冀州城别有所图。 他在那几个人后边悄悄跟上去,确定那几个人没有发现那少年,这才回到自己住的客栈。 虽然不确定那少年住在什么地方,可是大范围不会错,早晚还会遇到,只是...... 七当家坐在屋子里回忆刚才那一幕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家伙根本就没把面具摘下来,自己也忘了让他摘下来,现在完全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懊恼的拍了一下桌子,没敢发力。 然后他才醒悟过来,那个年轻人自始至终都充满了警惕,没有摘掉面具,不告诉他住在什么地方,甚至不愿意多交流。 七当家仔细想了想,其实也不怪人家,换做自己也不可能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能杀人的陌生人。 本来还觉得已经找到了人,暂时可以松一口气,可是现在才醒悟,自己还是不知道那人是谁。 李丢丢回到住处,师父和燕先生果然都还没有睡,客厅里的炉火依然旺盛,师父和燕先生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今夜如果李丢丢不回来的话,这两人怕是不会睡了。 李丢丢进门之后就把面罩摘下来,随手一扔,那面罩就挂在衣架上,脸那面正好对着燕青之他们,燕青之起身过去,把面罩扭了扭,让那大白牙朝后对着墙。 李丢丢坐下来后灌了一大口水后说道:“确实是燕山营的人,而且来了至少百余人,我想了想,都打一顿的话会很累,所以就回来了。” 长眉道人看向燕先生解释道:“吹牛皮这种事,肯定不是我教的......最多是他自己看的多了,耳濡目染。” 燕先生笑了笑,然后看向李丢丢问道:“百余人,带着兵器进来的?” 李丢丢嗯了一声:“非但有刀剑,还有连弩-弓箭,也不知道城门守那些王八蛋怎么就把人放进来了。” 燕先生叹道:“给足了银子,放进来和放出去,都很容易。” 如今大楚这官场环境就是如此,一人两人如此叫风纪不好,都如此,就是风气不好。 “有打算了吗?” 燕青之问李丢丢。 李丢丢点了点头:“有了。” 燕青之又问:“如何?” 李丢丢回答:“先睡觉。” 长眉道人又连忙解释了一句:“欠揍这种事,应该也不是我教的。” 燕青之道:“道长你再这么解释下去,我都觉得他现在这臭屁都是我教出来的了。” 长眉道人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赖人家燕先生,于是点了点头道:“咱俩一半一半吧。” 燕青之:“......” 第二天一早,燕青之起来洗漱的时候,发现李丢丢已经在厨房煮好了面,虽然包饺子没成功,但面条还是比较简单的。 李丢丢见燕先生起来就隔窗打了个招呼,说很快早饭就好。 不多时,李丢丢把面摆在桌上,两碗一盆,燕先生和长眉道人自觉的把那两碗分了,一人一碗,李丢丢也自觉的把那一盆拉到自己面前。 “一会儿先生在家里休息,我们两个出去一趟。” 长眉道人一边吃一边说了一句。 燕先生道:“不如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个照应。” 长眉笑道:“我们俩出去不会有问题的,只是打探打探敌情,方便制定战术。” 燕先生道:“昨夜里那些人都见过你们了,你们再去的话岂不是容易被人认出来。” 长眉道人笑道:“我们师徒二人行走江湖,手段多着嘞。” 三人吃过早饭,长眉道人把自己赖以生存的那些家伙式都取了出来,好像和面一样在一个小盆里混合出来什么东西,猛的看起来就和面差不多,燕青之看着好奇,但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的看着。 长眉道人把那东西混合好之后,就坐在铜镜前给自己脸上描描画画涂涂抹抹,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敷在脸上,再用笔勾勒。 大概短短一刻左右,燕青之就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长眉道人竟然变成了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如果不仔细盯着看的话,完全看不出破绽。 “好手段。” 燕青之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长眉道人笑道:“算不得什么好手段,都是江湖上坑蒙拐骗的伎俩,但是任何手段不往坏处用,不算好的也不能算是坏手段。” 粗粗听起来这像是一句废话,可是仔细琢磨一下,好像其中又有什么大道理。 燕青之问:“那李叱呢?他怎么易容?” 就在这时候李叱从里屋出来,回了一句:“我天生丽质,不用易容。” 燕青之一回头,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李丢丢穿着一条长裙就出来了,脸上涂脂抹粉的,再把头发梳成小姑娘发式,猛一看还不是那么欠揍,一想就欠揍了,如果不是燕先生实在太熟悉李丢丢了,倒也觉得还行。 可现在只觉得李丢丢是真的欠揍啊......几乎都忍不住要动手的那种。 燕青之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长眉道人说他俩不会被认出来,这样的两个人,就算在大街上和他迎面走到一起,他也认不出那是长眉和李叱。 “燕先生歇着就是,中午之前我们就回来。” 李丢丢说了一声,然后抱在怀里一张琵琶,大步就迈了出去,那几步走的风卷残云一样,长眉道人立刻咳嗽了几声,李丢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步伐放小,还特意扭了扭屁股。 燕青之一捂脸。 这真的是自己认为从教多年来所遇到的最出色的弟子吗? 是自己瞎了眼吧。 长眉道人拄了一条拐杖,怀里抱着个二胡,装作很虚弱的样子出门。 这俩人走出去,焉能辨他是雌雄...... 燕青之看着他们出门,心中有些感慨,这些手段放在以前他肯定会看不起,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亲眼所见之后,他竟然有几分敬意。 尤其是长眉道人说的那句话,让他感慨良多。 不管什么样的手段不往坏处用,就不是坏手段。 他鬼使神差的走到铜镜前,低头看了看桌子上长眉道人用剩下的那些东西,沉默片刻,又鬼使神差的坐下来,鬼使神差的开始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套话的艺术 客栈外边,长眉道人把一个病恹恹的中年男人表现的淋漓尽致,这种演技别说普通人会被他骗了,同行都可能被他骗了。 李丢丢穿着一条棉衣长裙,走路的姿势尽力扭捏一些,可他现在这身高体型,再装小姑娘其实已经有些难度。 俩人走到客栈门口,正好客栈里出来一个伙计,第一眼就被李丢丢吸引,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姑娘骨架真大......” 李丢丢心说我把袖子撸起来给你看看肌肉你信不信? “两位,是要住店吗?” 那小伙计客气的说道:“可是本店已经客满,实在是抱歉,再往前走不了多远还有客栈,可以去那边问问。” 李丢丢没敢开口说话,还是小孩儿的时候,捏着嗓子学女声毫无破绽,可是现在他说话这声音,能给若凌配音。 长眉道人连忙说道:“不住店,请问可否能在你家店外摆个摊?我们父女俩身上盘缠已经不多了,我见贵店里有大客,所以就冒昧过来,想碰碰运气。” 那小伙计回头问了问屋子里的掌柜,掌柜的不耐烦起来,伸手指了指外边说道:“别在门口,去对面路边。” 长眉道人连忙点了点头:“多谢多谢。” 李丢丢扶着他到了对面路边,把带着的马扎打开,在路边坐下来后,李丢丢压低声音对师父说道:“我现在没法唱啊,这一唱就暴露了。” 长眉道:“你弹琴,我唱。” 李丢丢问:“弹哪个曲子?” 长眉道:“弹个靡靡之音。” 李丢丢道:“靡靡之音你来唱,还有用?” 长眉道人瞪了他一眼:“那你来?”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板,摇头道:“我来能把靡靡之音唱出阳刚之气。” 长眉道人道:“那你费什么话......弹吧!” 李丢丢把手伸到后边,在长眉道人后脑勺上弹了一下,嘣儿的一声,还挺响。 “弹了。” 他嘿嘿笑了笑,长眉瞪着他说道:“你是女孩子,笑不露齿,你这都要把槽牙露出来了。” 李丢丢连忙点头,想了想,还是应该遮掩一下,于是用纱巾遮住下半边脸。 长眉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你把脸遮上,我这心脏都好受多了。” 李丢丢叹道:“这男扮女装应该是最后一回了,以后再也不能这样装扮。” 长眉道:“你这语气之中还挺遗憾的?” 李丢丢:“能不能老老实实唱你的......” 曲子弹起来,长眉道人用他那沙哑沙哑的嗓音唱一曲西北小调儿,这本是女人唱的曲儿,可是他这嗓子唱出来后,竟然别有一番滋味。 长眉道人一边唱一边把卦幡也立起来,然后把家伙式一样一样从包裹里取出来。 还别说,不多时就有人被这曲子吸引出来,几个燕山营的汉子出来看了看,靠着门口听曲儿,然后越看越好奇,因为长眉道人取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老人家。” 其中一个汉子走过来,看了看长眉道人,又看了看李丢丢,立刻就失去了兴趣,那身板一点儿都不诱人,李丢丢要是以这身装束走夜路的话,估计着都没啥危险,身板小一些的男人看到他,大概会觉得自己打不过。 那汉子问:“你这摆摊,到底是唱曲儿呢,还是算卦?” 长眉连忙回答道:“唱曲儿,也算卦。” 他拍了拍旁边的转轮磨刀石说道:“也可以磨剪子戗菜刀,还能采耳刮胡子足底按摩。” 那汉子都懵了。 就在这时候,燕山营的五当家田占元溜溜达达的出来,刚刚他妻子听到那曲儿之后表情微微变了变,显然是触及心事,他本要吩咐手下把长眉他们赶走,可是妻子说不要赶他们走,想听曲儿。 田占元就出来看看,问问这一老一少都会什么曲儿。 他一出来就听到长眉在介绍自己的业务,把他都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现在世道不好,连卖艺的条件都要求的这么高了吗? “老头儿。” 田占元走到长眉面前,顺便看了看李丢丢,然后打了个寒颤,心说自己看一眼干嘛...... 其实李丢丢扮相不算丑,只是他骨架已经很大,一身棉衣又显得臃肿,所以就魁梧了些。 他问长眉道人:“你还会算卦?” 长眉道人连忙说道:“以前曾得一位道长指点,粗通皮毛。” 田占元一摆手,立刻有人搬了个凳子出来,他在长眉面前坐下来后说道:“那你给我看看,我这面相如何。” 长眉应了一声,装模作样看了,然后就吓了一跳似的往后缩了缩。 “这面相......是尊贵之相,这位先生......” 长眉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你这面相实在是不得了,赎草民不敢贸然行礼,请问,是王爷吗?” 这话把田占元说的都懵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老头儿说的是自己有王爷命,他立刻就开心起来,哈哈大笑道:“我不是。” “不对啊。” 长眉道人一脸疑惑的说道:“看先生面相,真的是大富大贵之相,而且命中有显爵之相,最不济是王爷。” “哈哈哈哈......” 田占元笑道:“你们这些江湖骗子,就会捡着漂亮话说,我只不过是个行脚商人,你算是看错了。” 他虽然不信,可是心里美滋滋,吩咐手下人给长眉几个赏钱。 这些刀头上卖命的人,十之七八都信鬼神,他们若是遇到算命的,多半都会给赏钱算是求几句吉利话。 长眉道人得了赏钱,吉利话自然喷薄而出。 他笑着说道:“先生,你这面相不但富贵,而且长寿,看先生面相,今年有三十?” 田占元笑道:“你又看错了,我已经四十二岁。” 长眉道人连连摆手道:“可不能说谎,先生这面相,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田占元笑的嘴唇都开花了,这老头儿真会说话。 “我确实已经四十二了,你说我有长寿之相,那你看看,我能有多长寿命?” 长眉道人连忙说道:“不敢明言,但会过百岁。” 李丢丢心想着师父这种口才,这么多年都没有撩到个女人,也真是愧对他这一张口若悬河的嘴。 田占元笑的前仰后合,又吩咐人打赏,一大把铜钱放进长眉道人面前的木盆里,长眉也笑的眉眼都开了,看起来那病态都弱了三分。 “你再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做王爷?” 田占元往前压着身子,声音很低很低的问了一句。 长眉道人也往前压着身子,两个人几乎面对面了,他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这话说出去我可是要被砍头的啊......”田占元从自己钱袋里取出来一块大概三四两的银块,他放在长眉道人手里笑道:“你只跟我说,我不跟别人说,谁砍你的头?” 长眉道人连忙道谢,把银子收起来,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从先生面相上看,应该此时已经是王爷了才对,但先生说不是,那就是命里有一道坎儿拦着,这坎儿原本是先生的贵人,但因为他太富贵,先生迈不过去,那么这王爷的命数就暂时来不了。” 田占元脸色一变。 他问:“你说清楚些。” 长眉道人说道:“从面相手相上看,只能看出这么多,还请先生把生辰八字给我。” 田占元说了一遍,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长眉掐指算了好一会儿,然后脸色大变,他像是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坐都坐不稳了。 田占元看他这样,也跟着变了脸色,心情都焦急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长眉道人又掐指算了一会儿,然后声音微微发颤的说道:“先生,我不敢说......” 田占元一怒,恶狠狠的说道:“你若是不说,非但我把银子拿回来,还拿了你的命。” 长眉又哆嗦了一下,声音越发颤抖起来的说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从命数上来看,先生命里有两位贵人,一位最大,一位其次,但是这最大的那一位,似乎就是拦住先生命数的人。” 田占元一下子想到了虞朝宗,如果当年不是投靠了虞朝宗的话,他的队伍已经被官府剿灭了。 他立刻问了一句:“那人会杀我?” 长眉道人摇头道:“那人命数极贵,应有......应有九五之数啊,可是奇怪的是,先生命数里还有一位有差不多命数的贵人,这位贵人和那位贵人,命数相冲,两位九五之数的贵人在先生你命中出现,是好事也有凶险啊,这命数,我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田占元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难道是二哥? 他一时失神,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李丢丢心里了然,原来燕山营里那个大反派是二哥,也就是燕山营的二当家,只是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家伙是燕山营里的几当家。 田占元恍惚了一下后又急切的问道:“那你说,与那两位贵人,我该如何相处?” 长眉道人压低声音说道:“不在先生你,而在那两位贵人最终结局如何,他们虽然现在同处一室,也曾亲如兄弟,但早晚必有一斗,到时候且看是谁斗赢了谁,若是那位最大的贵人赢了......” 他看向田占元说道:“先生这王爷之命数,怕是要断了。” 田占元的脸色骤然一变,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厉。 长眉是何等人物,基于已知的消息做判断,然后试探出虚实,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见田占元脸色变的那么难看,长眉道人立刻说道:“可是先生现在面相上已有尊贵之色,所以应该没什么大碍,我应该是不会看错的。” 田占元马上就问了一句:“小的那个,会赢了大的那个?” 长眉一脸神秘莫测的点了点头:“大抵如此,不过,也不是没有变数。” 田占元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又问了一句:“如果,我杀了大的那个呢?” 长眉装作吓了一跳,然后连连摇头:“生杀之事,不敢说不敢说。” 田占元哼了一声道:“看来你是真有些本事,你多少钱能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行不通 长眉道人看向田占元,一脸为难的说道:“这位先生,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这是天机,我若是泄漏太多的话真的会有生死之忧,还请先生饶了我吧。” 田占元显然有些动怒,哼了一声后说道:“如果你说了,未必会有什么生死之忧,但你不说的话,我可以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长眉被吓得脸上变色,苦求道:“这位先生,你不能逼我啊。” 田占元这种暴戾的性子,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动手,可是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冀州城里繁华之处,他确实也不敢随便杀人。 沉思片刻,田占元取了两张银票出来,每一张都是一百两面额,他把银票递给长眉道人说道:“看起来你们穷苦无依,这二百两银子,足够你们父女二人五年所需,甚至十年衣食无忧,说了,我就把银票给你,不说,我会跟着你回家登门拜访。” 长眉道人看起来也是被逼的无奈了,只好勉为其难的把银票接过来,然后说道:“先生......这一个人命里能遇到一位大贵人,已经殊为不易,可是你这命相中,有两位大贵人,而且他们还不和。” 长眉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其实此事最终哪个胜了,说不在先生,也在先生,先生的选择对于那两人来说也极为关键,先生站在哪边,哪边胜算就大。” 田占元心说这个老头儿真神人啊,这话说的一点儿错处都没有。 他若是站在大哥虞朝宗那边的话,二哥毕大彤必输无疑,他若是站在毕大彤这边,虞朝宗也几分把握。 “你就说我该怎么选!” “且看日后。” 长眉道人神秘兮兮的说道:“这几日可能会有些变故,先生在冀州城里千万不要生什么事端,其实,先生不该来冀州,冀州大城龙气尚存,会冲了先生的命数。” 田占元问道:“那我应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长眉嗯了一声:“这样最好,这些日子什么事都不要做,只静观其变,如不出意外的话,先生此生的转折点就快来了,但福凶各占半数。” 田占元道:“你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我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候说道:“那我就说的再清楚些,先生是虎,而那两位是龙,二龙相斗必会伤及无辜,然而先生此时已有王者之相,便是虎生龙相......万一那两龙都败了呢?” 田占元脸色再次变了变,心说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燕山营中七个寨子,其中大哥虞朝宗的宅子兵马虽然不是最多,但战力最凶悍,二哥毕大彤寨子里人最多,两人大概真的是五五之数。 而他在剩下的几个当家的中实力最强,老三周道手不过有千余骑兵,他是大哥虞朝宗的人,不会有争雄之心,老四吴雄奇兵力只不过是他的一半而已,老六是他的人,老七那个家伙手下几百人罢了,翻不出什么浪花。 所以若是能促使老二老大打起来,老三也跟着卷进去,到时候这三人都死了的话,谁还能阻止他当老大? 他连忙看向长眉道人问道:“所以我就应该回去静观其变?什么事都不做?”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不要节外生枝,先生的机遇就要到了。” 田占元点了点头道:“那我办完了事就尽快回去。” 长眉心说你办你妈卖批。 老子劝你半天了让你走,你还说要办完事再走,我这浪费了半天口舌算什么?他劝了一句道:“还是应该尽快回去的好,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先生你未来前程,而且这冀州城里与先生命数相冲,停留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可能有意外。” 田占元问道:“何来的意外?” 长眉心说你这个倔种!你个傻批! 可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道:“迟则生变,变从身边起,难道先生就没有想过,身边人中也会有人不稳靠?” 这话本事随便瞎说的,就是想用言语逼迫这山匪头子尽快回燕山去,也就省得再生什么事端,能不打架就把人劝走,这在兵法上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长眉打算的是好,奈何这个田占元真的是个倔种,说了半天,还打算办完了事再回去,长眉心说你办完了事,我不就死翘翘了吗。 然而他都没有想到,这句话你身边的人未必都牢靠,一下子就触及了田占元的心事,他是真的怀疑自己身边有虞朝宗的人,就算是带出来的这些人都精挑细选,也不敢保证全都那么忠诚。 毕大彤能收买大哥虞朝宗身边的亲信,虞朝宗就不能收买他们身边的亲信? 田占元想着,如果这次出来的事身边真有内鬼,那么说不得已经告诉了虞朝宗,而虞朝宗那么痛快的答应了他,极有可能是想借机在冀州城里除掉他。 什么样的人,便会有什么样的心思。 一念至此,田占元的心里就出现了几分恐惧。 “那先生,我若明天就回去,如何?” 他问。 长眉道人心里松了口气,想着你现在就滚蛋才好呢,可是他当然不能说啊。 他点了点头道:“越早越好,还是那句话,迟则生变。” 田占元嗯了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活动了一下后说道:“随便唱几个小曲儿吧,我夫人喜欢你刚刚唱的,我先回去歇着了,刚刚给你的赏钱,也足够你唱几首曲子。” “是是是......” 长眉道人赶紧着点头说道:“夫人爱听,那我们就在这多唱一会儿,吃中饭的时候再走。” 田占元嗯了一声,转身回客栈里边去了,他一进门就招手把亲信魏烨叫过来,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声:“等那俩算命的走了,你带人跟上去,别着急动手,等他们进了自己家里再动手,手脚麻利干净些,把我银子带回来。” 魏烨立刻俯身道:“放心,当家的,我会把事情做干净。” 田占元嗯了一声,缓缓上楼去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窗外已经又响起了那老头儿唱歌的声音,曲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悲伤,让人听了烦躁,而他妻子靠在窗边听着,眼睛里都已经有些湿润起来。 他看着就更烦躁,于是转身又出去了,让人去店家那取了酒来,拎着酒壶找手下人去喝酒了。 客栈外边,李丢丢看向师父长眉,压低声音说道:“师父,你觉得成了吗?” 长眉唱完这一曲后才同样低声回答道:“没成。” 李丢丢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没成,虽然已经吓的那家伙有了退意,但他显然想把给你的银子拿回去,而且,他已经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长眉道人叹道:“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啊......” 李丢丢道:“师父,这事交给我吧,你的法子行不通了。”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道:“不要胡乱做事。”李丢丢嗯了一声,稍显敷衍。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俩人收拾了一下东西,李丢丢搀扶着他师父告辞离开。 李丢丢感觉的出来他们身后有人跟着,所以判断的没错,那个家伙是真不想花银子,这是要把银子拿回去。 又何止是拿回去银子那么简单?那山匪头子和师父聊了太多,他担心出什么意外,所以必会杀人灭口。 这确实是始料未及的事,说起来,也是李丢丢和师父低估了这些山匪的凶悍。 “咱们现在也不能往家里走。” 长眉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天知道那些人怎么打算的,万一连累了燕先生可是大罪过,我们去兜几圈?” 李丢丢道:“师父跟着我走吧。” 长眉道人问:“去哪儿?” 李丢丢道:“咱们也去问问前程。” 长眉一怔,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去找谁问前程?” 李丢丢道:“夫子。” 虽然大周已经灭了好多年,世间沧海桑田,可是这世上依然只有一位人所共知的夫子,只是已经没有人再把那位夫子当回事。 冀州城里有不止一座夫子庙,每一座都残缺不全,李丢丢就带着他师父进了那座曾经血泊满地的夫子庙。 那天在这座夫子庙里,杀手姚无痕一个人杀了很多人,他本该死可是没有死,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遇到羽亲王这样的人,足以改命。 李丢丢和师父一前一后-进了夫子庙,这里出过命案,而且死了很多人,本就荒凉没人来的地方就更不会有人来。 长眉道人一进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那半截夫子泥像,他楞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声罪过。 他问李丢丢道:“你猜他们什么时候来动手?” 李丢丢回答:“白天不敢,哪怕这里没人来。”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那还来得及。” 李丢丢问:“师父,来得及什么?” 长眉道人指了指那半截夫子泥像说道:“你去寻一些干草来,再去找些水,咱们把夫子泥像修修,周夫子一生光明磊落,总不能让他这样被糟蹋了,他这样的圣人,哪怕是泥像也得稳稳的站着。” 若是换作别人一定觉得长眉这么做毫无意义,无聊至极,可是李丢丢却不觉得,他应了一声后就出去找干草,不多时又用破坏的半截瓦罐端回来一些水。 俩人在夫子庙里和泥,把半截夫子泥像安回去,用带干草的泥巴在断开的地方修补。 修补好了之后找来木棍支架好,然后点了两堆火烤着。 “饿不饿?” 师父自然而然的问了李丢丢一句。 李丢丢从他的背囊里取出来一兜包子比划了一下,他笑了笑道:“已经不是原来了,我们不用再挨饿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平淡,可是长眉却听出来三分杀意。 他们好不容易才过上这样的日子,怎么会容得别人来肆意破坏? 李丢丢轻轻拍了拍那个背囊,长眉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徒儿早就已经想到了他这个做师父的办法行不通。 ...... 【回头我先定制几十个不让的水杯,然后公众号赠送一部分,书评区赠送一部分,制作完成之后我会通知大家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别看 李丢丢看向师父说道:“吃过饭后去睡会吧,他们白天不会来的,没那个胆子,师父你去后边睡一会儿。” 长眉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睡的着,丢儿......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趁着这个时候就聊几句。” 李丢丢嗯了一声:“师父你想聊什么?” 长眉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想聊什么,觉得有很多担心,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丢丢伸出手道:“一二三,列出来。” 长眉笑了笑道:“你怎么越来越臭屁了呢。” 李丢丢道:“因为我现在确实臭屁了啊。” 长眉笑着摇头,又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说道:“那行,就列举一二三......第一,你是不是真的要去北疆参加边军,去和夏侯琢汇合?” 李丢丢摇头:“还不确定,书院结业就还有好几年呢,这事真不好说。” 长眉嗯了一声,这是最担心的,所以最先问。 “第二,你和高院长的孙女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你看上她了,或者她看上你了?丢儿,咱们和人家不是一路人,你配不上她。” 李丢丢看向师父,第一次觉得师父的话有些刺耳,配不上三个字从师父嘴里说出来,师父的卑微和他的卑微,在这三个字出来后,立刻就那么那么的明显起来。 李丢丢摇头:“师父你想多了,我才不到十三。” 长眉叹了口气,他知道丢儿没说实话。 “第三,你以后会不会和燕山营有牵扯?” 他问了第三件事。 李丢丢摇头:“师父,你问的这几件事都是现在我没法给你回答的。” 长眉沉默了后问道:“如果......如果师父这三件事都不许你去做呢?” 李丢丢看向师父,他和师父聊天的时候从来都没个正经,可是现在需要他正经起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师父不许他做的三件事,他都没法给出明确的答复。 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 “我们现在日子挺好的,何必惹出事端?” 长眉道人低着头说道:“比如你今天的事本不该发生,就是因为你救了虞朝宗,燕山上你没必要救他,救了之后就会招惹是非,哪怕是你今天把要杀你的人都杀光了,以后还会有人来杀你,燕山营那些想反虞朝宗的人,会不停的想杀你,你能把燕山营里那些都杀光吗?” “师父来冀州之前跟你说过,攒了十年的银子,是为了你能改命,现在你的命已经改了......丢儿,过安稳日子,好不?” 李丢丢沉默下来。 长眉道人也没打算逼着李丢丢这一刻就给他什么答复,他只是希望李丢丢做一个凡人,一个不愁吃喝不苦生计的凡人。 “师父。” 李丢丢忽然看向师父问了一句:“如果我不想做一个普通人呢?不想做那种众生皆苦的无为众生。” 长眉愣住,这是他最怕的事。 李丢丢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师父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师父今天不问我,也许我也不会问自己,师父问了,我仔细想了,所以......” 李丢丢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我现在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师父......我为什么要救虞朝宗,师父真的以为是我一时冲动?” 李丢丢看向门外,他的手放在背囊里,那里是他的刀,手指在刀鞘上轻轻的来回的抚摸着。 “师父说,半奸半英雄是为枭雄,枭雄才能成大事就大业,枭雄才能图霸一方......” 李丢丢再次看向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信,我想试试。” 长眉道人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第一次真的确定,原来徒儿已经不是那个事事都要依靠他的孩子了,已经不是那个江湖小骗子了。 丢儿说,师父啊,我救虞朝宗真的是一时冲动吗? 长眉道人多想丢儿真的只是一时冲动,现在他更愿意接受这是一时冲动,而不是丢儿心中已有所图。 “师父,你跟那个山匪头子说话的时候,很多话其实我一样都有感触,你说他有王爷命,听起来是一句笑谈,可师父你敢断定那个山匪头子如果不死,将来他就一定没有王爷命吗?” 长眉又张了张嘴,可还是说不出话。 “我不想做王爷,但我想做大将军。” 李丢丢道:“徐驱虏那样的大将军,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我不想做王更不会奢求做帝,但是师父,我想做一个英雄,盖世英雄。” 最后这四个字,像是战鼓擂动。 李丢丢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师父说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会安安稳稳的等到书院结业,以我的成绩,也许会按照师父你想的那样,有书院举荐,又有大考成绩,入仕之后做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他笑着说道:“其实高院长人挺好的,如果我之后的几年一直都是书院第一,那么将来入仕也不难,是吧。” 他笑起来,依然阳光般灿烂。 长眉坐在那,像是傻了一样很久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丢儿那一句盖世英雄,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也说错了什么。 “师父,怪你咯。” 李丢丢用他的脑袋撞了撞师父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教了我那么多,给我讲的第一个有关大英雄的故事就是徐驱虏......” 长眉随着李丢丢一下一下的轻轻的用头撞他的肩膀,他的身子来来回回的小幅度摆动,听李丢丢说完这句怪你咯,长眉忽然就笑了笑。 “是啊,怪师父。” 长眉抬起手在李丢丢的脑袋上揉了揉。 “那,我们俩做个约定吧。” 师父笑着说道:“如果书院结业之后,有高院长举荐,你可顺利入仕,那么就按照这条路走,如果将来天下真的乱到你已经不能走那条路,那不管你选什么路,师父都支持。” “好!” 李丢丢使劲点了点头:“就这样。” 两个人吃过午饭,韭菜鸡蛋的大馅包子也不怕凉,比拳头还大的包子,李丢丢吃了九个,但也只是六七分饱而已,因为李丢丢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要打架之前不能吃太多。 师父吃过饭后就说他去后边有干草的地方眯一会儿,很久没有在这种环境下睡觉,居然觉得有几分亲切。 李丢丢趁着师父睡着了之后,把背囊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然后他起身,走到夫子庙门口往外看了看,视线可及之处见不到那些人在,但暗中一定盯着呢。 李丢丢出来舒展了双臂,就是想让那些人看到,我还在这。 他回到夫子庙里,看到一侧坍塌的墙壁,过去搬起来那些沉重的条石,一块一块的放在师父睡觉的地方旁边,给他师父垒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墙。 腊月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好像师父才刚刚睡了没多一会儿,外边已经天色擦黑,李丢丢把师父旁边的火堆加了些木柴,看着师父背对着他睡觉的样子,其实李丢丢知道,师父一定一直都没有睡着。 “师父。” “嗯?” 李丢丢回头看向门外,沉默片刻后说道:“一会儿,别看。” 长眉道人没回头,也没说话,依然背对着李丢丢躺着,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夜晚降临。 李丢丢从背囊里取出来那个夜叉面具,缓缓的带在头上。 外面响起打更人的声音,宵禁到了。 打更人的声音远去之后不久,外边就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李丢丢看着门外,天刚黑月不明,人影憧憧,像是鬼影重重。 李丢丢起身,左手抓起连弩,右手握刀。 他一直都很怕黑。 直到有人告诉他,要想不怕黑暗,就变成黑暗。 门外第一个人冲了进来,没有任何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刀朝着李丢丢的脖子砍了下来。 李丢丢右手一刀横扫,那山匪的脖子就被切开,李丢丢左手抬起来连弩急点,几支弩箭射出去,后边的两个人被洞穿了脖子。 下一息,李丢丢一脚把面前的尸体踹出去,撞翻了后边冲进来的人,再补一刀,人头滚开。 杀进来的四个人,不过片刻就变成了四具尸体。 后边再想进来的人就有些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本该轻而易举的事,突然就变得这么危险起来。 那四个同伴死的才是轻而易举,轻而易举到他们看到了,却不敢相信。 “动手啊!” 后边的山匪小头目魏烨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催促身边剩下的六七个人往里边冲,可是他自己却退到了人群最后边。 那六七个山匪硬着头皮冲进来,李丢丢大步跨了出去,然后在人群之中起舞。 左手连弩右手刀,在那六七个人之中穿行,似乎只是转了一圈而已,地上就又多了六七具尸体。 李丢丢看向魏烨,那人已经吓得在不住后退。 “告诉你们当家的,躲在客栈里别出门,死在客栈里......最起码暖和些。” 魏烨转身就跑。 等他逃出去后,李丢丢回头看向依然躺在那,可是明显有些发抖的师父说了两个字。 “回家。” 然后他一低头冲了出去,冲进夜晚的他不再是那个惧怕黑暗的小男孩,而是一条回到了大海里的龙。 从李丢丢给自己做夜行衣的那天起,他就要化身黑夜。 第一百四十章 我乃夜叉! 田占元的手下魏烨一个人落荒而逃,他是真的怕了,他们的人一直都在盯着那个破败的夫子庙,没有看到还有谁进去过,可是为什么那夫子庙里会有一个杀人如麻的夜叉? 虽然才来没多久,可是茶余饭后和客栈里的小伙计聊天,他也听说了那个冀州城里夜叉索命的事。 这世上百姓愚昧,对于神仙鬼怪的传说很多人都笃信不疑,尤其是关于索命之类的故事,总是会让人着迷,又在着迷中恐惧。 现在他看到了那个夜叉,狰狞的脸上露出来几颗獠牙,仿佛一口就能咬穿人的脖子。 尤其是,夫子庙里点了几堆火,李丢丢是背对着火焰,所以前边那半身就显得更阴暗了些。 长街上,魏烨亡命飞奔。 他连头都不敢回,一口气跑到了客栈。 客栈一楼大厅里,田占元坐在那喝酒等消息,有几十个手下也都聚集在这,其他人都在客栈四周设防戒备。 魏烨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看到兄弟们的那一刻,他好像魂才刚刚回来一样。 “当家的......” 魏烨因为跑的太急,还没有说完话就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往前扑倒。 他趴在地上抬头,看向田占元哆哆嗦嗦的说道:“夫子庙里,有夜叉。” 田占元没有反应过来,脸色又惊讶又疑惑的看着魏烨问道:“什么夜叉?” 魏烨咽了口吐沫,嗓音沙哑的说道:“冀州城里,那个,那个索命的夜叉。” 田占元一怔,他也听说了这个夜叉索命,说要死三百人就索命三百人的故事。 “怎么可能!” 田占元微怒道:“一定是什么江湖高手装神弄鬼,看来那父女两个是故意来的,是有人想要对付我们。” “没有......没有那父女俩。” 魏烨连忙说道:“当家的,我带人一直死死盯着那个夫子庙,前后都盯着呢,一会儿都没有错开眼睛,没见到有人进去也没见到有人出来。” “可是我带着人冲进夫子庙之后,那父女俩根本就不在夫子庙里,那里边只有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 听到这番话,田占元脸色一变,他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抓住魏烨胸前衣服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魏烨道:“看清楚了,真的没有那父女俩在,只有那夜叉一个。” 田占元本来就信这鬼神之说,此时听完后手都有些发抖,他自言自语的说道:“莫非那两人真的是神仙不成?” 之前白天的时候,他和长眉道人问卦,魏烨也在不远处,大概都听到了。 此时回想起来,他更加害怕,看向田占元说道:“当家的,莫不是那两位神仙是化身凡人来指点当家的,可是当家的却想杀了他们。” 田占元听到这句话,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抽打了一下,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心脏一下。 魏烨的话本是慌乱中随口说出来的,根本就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可此时田占元也慌了,这话确实把他吓了一跳,是老大一跳。 回忆起来,人家说他有王爷命,还说若是气运到了,还可虎生龙相,那岂不是皇帝命? 乱世中神仙下凡来指点有皇帝命的人,这种故事从古至今都不少见,让他赶上了,可是他居然想把人家杀了。 “他......那个夜叉,有没有说什么?” 田占元问这句话的时候,嗓音都开始发颤了。 “他说......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别出客栈,最起码......最起码可死在暖和的地方。” 田占元肩膀都颤了一下,他连忙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戒备,把这客栈给我防住了,只要撑过今夜,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冀州。” “是!” 几十名手下应了一声,全都冲出客栈在前后戒备,他们其实也害怕,可是因为人多所以能壮壮胆子,但没有一个人敢单独出去,最少也是三五个人凑在一起。 客栈的掌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到声音从里边出来想询问一下,可是看到这刀枪剑戟的架势,硬是一句话都没敢问,立刻回到自己屋子里,砰地一声把门关的死死的。 拉着老伴儿躲进被子里,仿佛被子是这世上最坚固的堡垒。 客栈后边,一个山匪压低声音问身边同伴道:“那个夜叉的事,不会是真的吧?” 同伴连忙摇头,明明嗓音都在发抖可是还撑着勇气回答道:“我反正是不信这一套,要我说,更可能是咱们当家的出来做什么被大当家知道了,是大当家派来的人。” 他本意是想安慰同伴也安慰自己,可是这话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楞了一下。 他同伴下意识的看向他说道:“那......岂不是更糟糕?” 俩人正说着话呢,客栈前边忽然传出来一片惊呼,那不是一两个人吓着了,好像是客栈前边布防的那些兄弟都吓着了。 客栈前边至少有三四十人在,他们全都往四周戒备着,可是也不知道是谁先看到的,然后吓得嗷的叫了一嗓子,人们这才看到,在客栈正门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夜色中,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客栈门口,脸上有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谁也没有听到声音,谁也没有看到人来,他好像真的是鬼魂一样,突然就出现在正门外了。 那夜叉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外看着那些山匪。 “你到底是谁!” 此时田占元也看到了,他大步从客栈正厅里出来,用手里的长刀指向夜叉大声喊道:“你又到底想怎样!” 那个浑身上下仿佛都透着一股阴森气息的夜叉抬起手,比划了一根手指。 “我乃夜叉,今夜收一百人。” 这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后背都立刻起了一阵凉风。 距离客栈并不是很远的一座房子屋顶上,燕山营七当家爬伏在那监视着客栈,他注意到魏烨急匆匆跑回来,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看到那个戴面具的人出现,七当家的眼睛骤然就睁大了些。 昨天他把人跟丢了,等回去之后才醒悟过来,自己根本没有看到那人长相,所以要保护的人到底是谁,看起来他像是已经找到了,但实则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所以他今天晚上又来了客栈这边盯着,他希望那个戴面具的人再出现,这样就能知道他是谁了。 可是他也很清楚,那个戴面具的人无缘无故不会再跑来冒险,昨夜里已经惊动了田占元那些人,今夜再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信,可是他也没有自信到一个人能把那一百多人都杀了的地步。 然而今夜,他看到的那个戴面具的人和昨夜看到的那个,好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昨夜里遇到的那个会假装有暗器,会抓一把土准备扬他,而且还是六分裤,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猥琐的气质。 而今夜这个戴着同一张面具的人,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夜叉。 就在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晃了晃。 “我乃夜叉,今夜收一百人。” 这句话只有十个字,可是这十个字把七当家都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这十个字说的有多凶狠,而是因为这十个字太平淡了,平淡的没有一丝杀意似的。 然而这平淡,又更为吓人。 “杀了他!” 就在这时候,七当家听到了田占元的咆哮声,像是怒极而发,所以嗓音都在颤抖,可是七当家听得出来,那不是怒极而发,是怕极了。 就在那一声暴喝之后,戴面具的人身形往后一闪,人消失在暗影中。 而田占元的手下则呼啸着冲了出去,追向那个戴面具的人消失之处。 客栈门口的火把很亮,可是这样一来,火光能照到的地方之外就显得更为漆黑。 “好手段。” 七当家眼神一亮。 因为有光明在,所以人们才害怕黑暗,如果世界一直都是一片漆黑,人们也早就已经习惯了黑暗,适应了黑暗,也许人人都有一双看破黑暗的眼睛。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光,也没有谁可以看破黑暗。 七当家知道那个戴面具的人是怎么想的了,客栈里的敌人数量太多,他没有把握直接杀进去可以把人都杀了,所以他是在故意诱敌出击。 只有把敌人都分割开,他的机会才更大。 田占元太蠢了,他不该把手下人分散开,只要他召集所有手下,百余人围着他坚守一夜,那个戴面具的人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得手。 然而,田占元在恐惧和愤怒之中,上当了。 正门的三四十个山匪握紧了兵器冲出去,很快就在客栈门口的灯火照亮范围里消失了,他们一头冲进了黑暗之中。 田占元紧握着他的长刀站在客栈门口,不住的往四周张望,他还能听到手下人的呼喊声,可是心里却一点儿都不踏实。 前边的人都追出去了,客栈正门一下子就显得冷清起来。 田占元往左边看了看,没有动静,往右边看了看,也没有动静,视线缓缓的回到正前方,然后啊的惊叫一声,手里的刀都几乎吓得脱手而出。 那个戴面具的人,回来了。 他依然站在正门外,透过那张面具,一双眼睛平静的看着他。 田占元的手下明明是追着人出去的,为什么他的手下没回来,这个夜叉却回来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田占元吓得后退几步,一把将身后的魏烨拉过来挡在他自己身前。 魏烨回头看了田占元一眼,那眼神里的含义格外复杂。 夜叉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们两个,突然,夜叉抬起手往田占元住的房间指了指,田占元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的妻子还在房间里。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田占元立刻转身朝着楼上冲,他跑到二楼房间门外用肩膀把门撞开,屋子里已经躺在床上的妻子吓了一跳。 田占元脸色一变,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跑过去一把拉住妻子的手往楼下跑,妻子被这突变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的跟着田占元跑下楼。 到了楼下,田占元看到魏烨依然站在门口往门外看着,他立刻问了一句:“那人呢?!” 门外已经不见了那个夜叉。 魏烨颤抖着转身,他脖子上有一道红线,在转身看向田占元的那一瞬间,脖子上的红线似乎在轻微的啪的一声后爆开,血如瀑布一样喷涌而出。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有人可以杀死夜叉 田占元眼睁睁的看着魏烨的脖子在他面前裂开,血像是瀑布一样从脖子里喷涌而出。 在那一刻,他妻子吓得啊的叫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头就蹲了下去。 “别怕。” 田占元挡在妻子身前说道:“我不会让人伤害你。”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惊吓中,妻子长期以来的隐忍终于爆发了,她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推在田占元后背上。 “不会让人伤害我?那伤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一瞬间,她的眼睛就变得有些发红。 “我们一家差不多都是被你杀的,我爹娘,我兄长,我妹妹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我家破人亡都是你害的,你现在和我说不会让人伤害我?!” 她喊完了之后突然加速往门口冲出去。 “杀了我吧” 她跑到客栈正门外边大声喊着:“夜叉!你不是要杀人吗?你不是要索命吗?来杀我啊!” 田占元脸色发白,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迈步出去,拉着他妻子的胳膊往回走,妻子奋力挣扎疯了一样的嘶吼,田占元的脸色越来越差。 啪! 田占元在她妻子脸上狠狠扇了一下。 “你闭嘴!” 他怒视着妻子说道:“我让你活下来了,你居然还在恨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把你留下来,你也早在阴曹地府了。” 妻子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他说道:“你是想让我谢谢你吗?谢谢你对我的不杀之恩?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田占元手上一发力,把妻子拽回到客栈中。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看了妻子一眼,然后转身面对客栈外边大声喊道:“夜叉!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你不要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与任何事无关。”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好像连他那些手下都消失了一样。 田占元的妻子脸色复杂的看着他,那一刻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一起冲击着她的理智。 终于,门外有几个山匪跑过来,其中一人道:“当家的,没看到那夜叉出现,可能已经走了。” 田占元沉默片刻后吩咐道:“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回来,不要再分散开,都进客栈里来,咱们就在这大堂里等他,我倒是想看看,这夜叉能不能一人杀进门。” 那几个手下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跑,其中一个还没有跑出去几步,忽然人就飞了起来,一开始还发出一声惊叫,后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一把攥住了咽喉提起来似的。 人还在往上飘,他的四肢都在不断的挣扎着,可是越挣扎似乎攥着他脖子的无形之手越是用力,没挣扎多久他的四肢就软了下来。 房顶上,李丢丢手一松一抖,套在那山匪脖子上的绳圈就松开了,绳圈本来就没有收紧,靠的就是那人自己的体重把人吊死的。 他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几息之后,客栈后边传来一阵阵惊呼,应该是又死了人。 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人看了大概。 七当家蹲在屋顶上,他看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是怎么来来回回行动,怎么把田占元的手下全都切割分开,怎么一次一次把人送进地狱。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大哥是对的。 大哥说那个少年看面相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如果真的才那么大,却已经有如此冷静的心思,如此狠厉的作为,七当家知道大哥的看法就不会有错了。 这样的人,真的需要自己保护吗? 他从不曾在一个十五六岁的人身上看到这么重的杀意,也从不曾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十五六岁的人产生惧意。 他看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在吊死了一个山匪后立刻到了客栈后边,两个山匪没有任何反应就被他砍死,而杀人之后,那戴面具的人又隐身进了黑暗中。 七当家忽然间明白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并不急。 那个人是在折磨田占元他们的心,让恐惧把每个人的勇气都击碎,丝毫都不留。 杀人,攻心为上。 越来越多的山匪开始从四面八方回来,他们脚步急促的冲回客栈里,哪怕七当家看不到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怕到了骨子里。 一开始七当家还想出手下去帮帮那个戴面具的人,顺便把田占元解决了,哪怕还不确定田占元就是出卖了大哥的那个人,可杀了又无妨,最起码他一定有问题。 然而此时此刻的七当家,只想继续看着,看着那个少年是如何继续击碎人心的。 那少年,很可怕。 “所有人都不要出去了,外边一个人都不留!” 田占元往四周扫视了一下,回到客栈大堂里的人还有七八十个,也就是说至少有二十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干掉了,关键是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有追上。 这剩下的七八十人围成了一圈,田占元和他妻子在这个圈子的正中,他妻子还在哭泣着,低着头,而田占元的心情也越来越烦躁。 “别哭了!” 他怒吼了一声。 妻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已经不似刚才那样的迷乱,可是却多了些绝望。 “你会死在这的。” 她说。 啪的一声,田占元又给了妻子一个耳光。 他看着妻子那张被打红了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告诉你,老子不会死在这,你也不会死在这,只要老子还不想死,谁也别想杀我!” 他大声嘶吼,像是在说给妻子听,可也许更多的是说给他自己听。 就在这时候,夜叉来了。 他就那样步伐平缓的走了过来,左边腋下夹着一具尸体,右边肩膀上扛着一具尸体,他走到客栈门口停下来,侧头看着屋子里那些人。 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所有人吓得都不敢出声,好像不出声夜叉就看不到他们一样。 片刻后,夜叉把两具尸体扔在门口后走了。 谁也无法理解,一个人能带给一百人这么大的压力,在看到夜叉走了的那一刻,屋子里七八十人居然有一多半同时松了口气。 可是没多久夜叉又回来了,如刚才一样,带回来两具尸体放在客栈门口,放下之后又走了。 “他要做什么?” 有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问谁。 “他......只是在吓唬我们。” “对,他不敢进来,只是想吓唬我们。” “如果他真的不是人呢?他也不敢进来吗?” “我们人多......他应该会怕我们。” 四周都是手下人的窃窃私语,这让已经到了狂躁边缘的田占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夜叉第三次来了,依然带回来两具尸体放在客栈门口,他转身走的时候,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他是要用尸体把门堵住!” “也许他要放火烧死我们!” 田占元这才醒悟过来,门口堆上了六具尸体,摞在那,已经把房门堵住了三分之一左右。 不多时,夜叉第四次回来了,还是两具尸体丢在那,然后默然转身。 “去把尸体推开!” 田占元疯了一样嘶吼着。 可是一时之间,真的没有人敢动,他们互相看着彼此,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冲过去。 夜叉听到田占元的喊声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所有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又走了,很快就消失在暗影中,走了几步后一摆手,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把门口的火把和灯笼打灭了好几个。 门口一下子就变得黑暗起来,只有屋子里的光从门照出去,别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那一条光,却像是引领着夜叉进门的路。 “快去把尸体推开!” 田占元又喊了一声,有几个人见夜叉没在,胆子稍稍大了些,冲过去想把尸体推开,可是刚到门口,夜叉第五次回来了,他扛着两具尸体停下来看着那几个人,那几个人立刻就屁滚尿流的跑回屋子里。 这一次,夜叉没有走,把两具尸体放下后,就在尸体堆上坐下来,面对着屋子里,一言不发,他好像在轻轻的抖着腿,身子一动一动的。 “我受不了了!” 一个山匪在重压之下终于崩溃了,挥舞着刀子冲了出去,可是就在他到门口的那一刻,一具尸体忽然站了起来,尸体一刀把那山匪戳死,然后尸体也倒了下去。 夜叉依然坐在门口,依然在轻松的抖着腿。 “砸他!” “我们有弓箭!” 不知道是谁反应过来,开始用手里的连弩瞄准门口,第一个人反应过来,很快所有人都开始跟着他一起往门口那疯狂的放箭。 弓箭弩箭,像是暴雨一样朝着门口攒射过去,因为箭太多了,连门框两侧都密密麻麻的钉着不少箭。 坐在门口的夜叉不知道身中多少箭。 当所有人的箭都射完了,他们惊恐的看着门口,然后就看到夜叉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死了?” 有人下意识的问。 “是死了吧?” 有人下意识的回答。 “去看看!” 田占元大声喊了一句。 人少了不敢去,大概十来个人一起往前慢慢移动,他们走到门口往外看,夜叉躺在地上,应该是已经没了气息。 “他死了!” 最前边的山匪惊喜的喊了一声。 屋子里所有人在那一刻好像重获新生了一样,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嗷嗷的喊着。 可就在那惊喜的喊声刚刚响起的时候,一具尸体跳了起来,一刀把前边三个山匪的人头同时砍掉。 他动作很快,一刀一刀的劈砍,到门口的十来个人只有最后边两个逃回来,剩下的都被砍死了。 这尸体杀了人后弯腰下去,把夜叉头套从死夜叉脑袋上摘下来,缓缓的套在自己满是血的头上。 “夜叉本就是死的,夜叉可以转换身体。” 他转身看向屋子里的人说道:“你们又怎么能杀的了夜叉?” 他迈步进了门,在那一瞬间,屋子里的人胆子全都炸了,也不知道有几个在那一刻尿了裤子。 夜叉的面具上有很多血。 他一步迈进屋子里,看向田占元,那双眼睛看过去的时候,田占元的腿一瞬间就软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知道哪里能喝酒吗 为什么客栈门口会发生夜叉被杀,尸体又变成夜叉这样的事,只有已经靠近过来的七当家看清楚了,屋子里那些山匪一个个吓得都已经快尿了裤子,门外灯光又灭了,根本就看不清楚。 所以看清楚了的七当家此时此刻对那个少年的钦佩,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就算是别人揪着他的耳朵跟他讲一个少年这样做那样做,他都一定不会信,就算把他耳朵揪长了,他也一样不会信。 因为他无法想象的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为什么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又有如此强大的勇气和信念。 这些因素,缺少一样,他都不可能一个人把那百余人下破了胆子。 前四次,李丢丢都是扛着两具尸体回来的,但第五次不是。 他在之前就抓了一个活口,没杀也没打,只是摘掉了他的下巴,让他不能说话。 李丢丢第五次去搬运尸体的时候,把夜叉面具套在了那个俘虏头上,李丢丢让他扛着自己回到客栈门口,他的匕首就顶在那人脖子后边,有异动他就会动手。 俘虏带着一具真的尸体和李丢丢回到客栈门口,完全按照李丢丢要求去做。 把尸体和李丢丢放在门口地上,按照李丢丢说的,他在门口坐下来,面对着屋里边,不要动。 屋子里的人看到了那夜叉轻松的坐在门口,还在微微抖腿,可那哪里是什么轻松的抖腿,那是吓得发颤。 然后李丢丢暴起杀人,杀人之后又倒了下去,但是这次他倒的位置很巧妙,躲在了那一堆尸体后边。 屋子里边一片羽箭射过来,他糖在那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尸体帮他挡住了所有的威胁。 当那些山匪开始放箭的时候,俘虏要跑,却被李丢丢双手抓着俘虏的双腿脚踝,那俘虏想走也走不了,被乱箭射死。 之后再次暴起杀人,李丢丢等的就是那些山匪已经没有箭了。 如果他们的箭还在的话,李丢丢不敢贸然攻进去,对面又那么多人那么多弓箭,神仙都不敢说自己会万无一失。 李丢丢最强大的并不是他的武技,而是在这一连串的过程中完全掌握了那些山匪的心理。 这,是李丢丢的师父长眉道人在过去数年中教给李丢丢的最重要的东西。 给人算命看相,如果不能揣摩别人的心理,这一行一定干不下去。 客栈内外的人只有一个旁观者,那就是七当家,连李丢丢自己都是局内人。 在看到了这个过程之后,七当家的心里对这少年真的已经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他是那么自负的一个人,可是他深知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绝对做不到这少年一样如此从容,也不会有如此胆魄,更没有如此手段。 李丢丢迈步走进客栈,那夜叉面具上已经满是血迹,让他看起来更加阴森恐怖。 “我已经收了三十二个人。” 李丢丢的视线扫过那些山匪,然后缓缓的说道:“我说过,今夜要收一百个人头,还差七十八个。” 他抬起手很认真的数了数,然后点头道:“正好七十八个。” “不.....不对!” 一个山匪壮着胆子说道:“你......你算错了!你已经杀了三十二个,再杀七十八个,就是一百一,多了十个!” 李丢丢当然知道自己说错了,他本就是故意的,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依然是攻心为上。 “唔......” 李丢丢缓缓点了点头,用很沧桑沙哑的嗓音说道:“是我算错了,不过没关系,多十个我不介意。” 他再次往前迈步,屋子里那些山匪开始不由自主的后撤,一个人,压迫着七十六个人后撤。 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田占元,一个是田占元的妻子,前者已经因为恐惧到了一定地步反而变得有些狰狞,后者是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 “你这个人。” 李丢丢抬起手指了指田占元:“本是燕山营绿眉军的当家之一,手上有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可惜的是,燕山那边我没法管,但是冀州城里归我管,你不该来。” 田占元嘴唇都在颤抖着,脸色也越发狰狞。 “我来了,你真能杀了我?” 田占元看着李丢丢,握刀的手急速的抖动着,哪怕语气依然装的很强势,但根本就唬不住人了。 “你罪恶滔天,早就该死,如果早来冀州的话,我早就已经收了你。” 李丢丢的视线离开田占元,扫向其他人。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说收一百人,刚刚算错了,虽然多杀十个少杀十个并无区别,可是要言而有信,现在有十个人可以离开,走的人把兵器扔在地上。” 他没说是哪十个人可以离开,谁不想走?谁不想活? “我要走!” 其中一个山匪立刻喊了一声,把手里的长刀扔在地上直接就冲了出去,他跑过李丢丢身边的时候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用这辈子所跑出来的最快的速度冲出客栈。 有了第一个,人心立刻就溃散了,本来还强撑着的勇气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越来越多的人把兵器扔掉开始往外跑。 李丢丢根本没有去管,因为这本就是他要看到的场面。 呼啦呼啦的,没多久,田占元的七十多个手下全都冲了出去,没有人一个人回头,能跑多快跑多快,他们也不知道该跑去什么地方,可是谁还会想这些呢,能跑了再说。 李丢丢等了一会儿,然后回身把房门关上,用挡木把门插好,然后又走到一边,把窗户一扇一扇的关好。 田占元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他惨笑一声。 “你根本不是什么夜叉。” 他看向李丢丢道:“如果你真的是夜叉,没必要把门窗关好,你是在害怕我的手下都回来。” 李丢丢缓缓的把夜叉面具摘下来,在面具离开脸的那一刻,他湿漉漉的头发垂了下来,那不是被谁打湿的,而是被血打湿的。 发丝垂落,血珠儿还在往下滴。 李丢丢把面具放在一边,看向田占元说道:“你总算猜对了一次,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夜叉的话,你这样的人已经死了几百次。” 田占元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惧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释然之后便是杀意横生。 “你不是鬼是人,我还怕你做什么?” 田占元握紧了刀柄,握刀的手都不在发颤了。 李丢丢缓缓说道:“其实,你更应该怕人。” 田占元忽然向前,一刀朝着李丢丢的脖子斜着劈落,李丢丢后撤一步,刀尖在他身前滑了下去。 田占元的武艺不错,这些能在悍匪之中成为首领的人,如果不比寻常人更狠一些,怎么可能控制的住队伍。 而若没有本事只会狠,有多少个也被人杀了。 他一刀落空,借着挥刀的力度,身子凌空翻了过去,双脚踹向李丢丢的面门。 李丢丢再次后撤一步,那两只脚没有够到他,落地之后,田占元又一刀劈砍下来。 李丢丢这次没有后撤,而是横移出去避开这一刀,田占元的这一刀再次落空,然后砰地一声砍在了门板上。 他没有注意距离,可是李丢丢注意了,在回身关门的时候就注意了。 那一刀砍在门板上,李丢丢趁着田占元往外抽刀的时候,手里的长刀往前一送,噗的一声戳进田占元的肚子里。一刀命中后李丢丢再次横移,然后一拳打在田占元的下巴上,这一拳力度奇大,直接把田占元的下巴打的脱了臼。 李丢丢从袖口里滑下来一把匕首,在田占元后背上连戳几下,快如闪电。 所有的动作都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停顿,因为每一步李丢丢都已经计算好了。 他横跨出去,弯腰把刚刚放在一边的夜叉面罩捡起来,走到脸都已经扭曲了的田占元身边,他朝着田占元笑了笑,那一笑才像是真正的夜叉。 然后李丢丢把夜叉面罩套在了田占元的头上,他拉开门,一脚把田占元踹了出去,然后朝着门外大喊一声。 “夜叉受了重伤,他是人,他不是真的夜叉,他已经受伤了!” 喊完之后李丢丢看向田占元的夫人,微微俯身道:“对不起,看得出来你应该也是命苦之人,吓着你了,实在抱歉,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后李丢丢直接掠上了二楼,然后从后窗跳了出去。 身负重伤的田占元被李丢丢一脚踹出去,跌跌撞撞到了门外,他肚子里还有那把长刀在,刀没有拔出来,人就还有三分生气。 李丢丢无需去确定那些山匪会不会动手,就算他们不敢动手,那个山匪当家的也一样必死无疑。 他从后窗跳出去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翻上了房顶,蹲在那看着前边空地上那跌跌撞撞却依然没有倒下去的人,他想等等看。 然而李丢丢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田占元的妻子从客栈里冲出去,指向田占元大声喊道:“快来杀了他,他已经受伤了。” 四周果然还有没逃走的山匪,藏在暗处观察,听到夫人的呼喊后,有几个人冲了过来,但他们还是不敢贸然靠近。 有人捡了一块砖头砸过来,砰地一声砸在田占元脑袋上,田占元再也坚持不住,往后一仰摔倒在地。 这一下,那几个没有逃走的山匪立刻来了勇气,他们跑回屋子里捡了兵器,围着倒在地上的人一刀一刀剁下去。 田占元的妻子扶着门框站在那,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可是却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然后就是嚎啕大哭。 就在这时候,七当家从旁边掠过来,几刀把那几个山匪砍死,他缓步走到田占元的妻子身边,沉默片刻后把身上的钱袋子摘下来放在她脚边。 “你走吧,这些钱够你生活一阵子的。” 李丢丢从屋顶上跳下来,看了看七当家,没说话,然后过去把所有人身上的钱都搜集过来,也放在田占元妻子身边。 “现在走还来得及,这些银子也足够你在冀州生活几年的,运气好可以买一个小宅子。” 李丢丢说完后转身走了。 “你等一下。” 七当家喊了一声。 李丢丢回头问:“还有什么事?” 七当家想了想,然后问:“你知道,这么晚了,哪里还能喝酒吗?” 李丢丢沉默片刻,点头:“知道。” 七当家追上他,到了他身边后问道:“哪里?不如我请你喝一杯?” 李丢丢指了指前方。 他说:“我家。” 七当家一怔,然后就笑起来,嘴角上扬的样子,有那么一丢丢好看。 他们走了,田占元的妻子把脚边的钱都捡起来,跌跌撞撞的也走了。 【解释一下关于很多朋友不喜欢李大闲人是一个穿越者的设定,其实在长宁的时候,这个设定就已经隐晦的提到过,因为在这种时代的人,不可能什么都懂,连养猪都做的那么好,而且李大闲人的戏份很少,基本已经杀青,我只是做个简单的解释,算是对长宁的一个补充,他和本书剧情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盆架不错 李丢丢之所以敢带着那个神秘的人回到自己家里,是因为他现在已经相信这个人确实没有歹意。 虽然他出手杀那些山匪的时候,这个人没有直接帮忙,可是李丢丢感觉的出来,每一次他出手的时候,在暗中那个人始终都在,而且很精准的出现在他不好防备的位置。 如果这个人要出手杀他的话,李丢丢纵然不会被杀,怕也已经受伤。 在那一刻李丢丢就知道,这个人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然后出现在他需要防备的地方,是在保护他。 再有就是,当这个人把钱袋子放在那女人脚边的时候,李丢丢觉得他是一路人。 “好汉。” 李丢丢一边走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七当家摇头道:“除了大哥之外,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说话可能有些直接,你不要介意......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我可以告诉你我名字的地步。” 李丢丢点了点头道:“确实很直接。” 七当家不是一个很善于交流的人,他和李丢丢和长眉道人这样贫嘴可以贫一天一宿不停下来的人,完全是两个类型。 如果能赚钱,那俩别说一天一宿,两天两宿也没事啊。 而七当家是那种,你对他说我给你点钱你陪我聊会儿,他觉得你有病。 他也不是很喜欢说话,他觉得和人交流是浪费时间,与其有那个交流的时间不如喝点酒,然后睡一觉。 他睡觉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睡觉自然是越舒服的地方越好,他喝多了睡觉就喜欢爬树,在树杈上睡觉,所以燕山营的人总是说他一喝多了就失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他是爬树去了。 七当家觉得如果自己不聊几句的话确实显得很别扭,脑袋里千回百转的想了很多,该说什么,问什么,又或者问题太多人家会不会有些不满。 所以就这样想着想着就到了李丢丢家门外,到了地方之后他觉得反正也没说,索性就不说了吧。 李丢丢在门外敲了敲,怕师父和燕先生误会是别人,敲门的手法是用的和他师父约定好的手法,轻九下,重一下。 七当家敏锐的感觉到这敲门的方式有些特别,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九轻一重?” 李丢丢:“......” 他看向七当家说道:“你连我的名字都没有问,却问了一句这个......” 七当家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门被人从里边拉开,长眉道人看到李丢丢那一刻,明显松了口气。 “这位是?” 长眉见李丢丢身边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于是问了一句。 李丢丢回答:“捡来的。” 七当家一怔。 燕先生也已经跑了过来,见李丢丢那一身的血,脸色顿时变了,他指了指李丢丢身上,李丢丢摇头道:“我没受伤。” 燕先生松了口气,然后看向七当家:“多谢你相助。” 七当家回答:“我没有。” 不多时,李丢丢洗了澡换了衣服,回到客厅里的时候发现师父他们三个人坐在那,气氛格外的别扭。 七当家就坐在那一口一口的喝茶,也不说话,也不看那俩人。 李丢丢出来后笑了笑道:“茶叶不是很好,你凑合喝着,一会儿我看看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咱们吃点宵夜。” 七当家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好。” 李丢丢:“......”李丢丢去厨房看了看能做点什么,虽然真的不是很擅长做饭,但凡事都熬不过一个学字,再笨的人只要肯学,只要肯一直学,大概就会明白,有些笨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解决的。 好在李丢丢不笨,差不多简单的饭菜琢磨琢磨还能收拾出来,比如炒个鸡蛋,比如炒个肉片之类的,反正就那么回事。 大概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李丢丢端着几盘菜进屋,屋子里那三人还在那坐着,各喝各的茶,依然没有交流。 长眉道人不是没有试探着想多聊几句,可是他发现这个人根本就没打算和别人聊天。 饭菜上桌,李丢丢打开两壶酒,想给他们都满上一杯,七当家直接伸手把一壶酒拿过来,也不用杯,举起来就朝着自己嘴里要灌。 酒壶都到嘴边了,他忽然又停下来,把酒壶放下。 李丢丢问:“怎么了?” 七当家摇了摇头,没回答。 李丢丢心想人家是不是觉得这酒不够好? 所以他又问了一句:“酒不对你胃口?这酒确实不贵......” 七当家道:“闻出来不贵了。” 李丢丢:“......” 好尴尬啊。 好在这次七当家补充了一句,稍稍缓解了一下这尴尬的气氛,虽然这缓解的力度也就那么回事吧。 “我答应大哥,一年之内不喝酒。” 他端起来一碗白米饭,夹了些菜就开始吃,吃了两口后把菜拨到一边,开始只吃白米饭。 李丢丢都不敢问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怪人会说什么。 长眉道人也觉得尴尬,陪着吃了几口饭菜后看向李丢丢说道:“手艺提升了不少,虽然说不上有多好吃,但......” 七当家道:“挺难吃的。” 李丢丢差一点说出来送客两个字。 燕先生倒是噗嗤一声就笑了,他觉得这个怪人的性格其实还行,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拐弯,这样的人其实反而比那些擅长拐弯的人容易相处。 “我吃饱了。” 七当家起身,然后看向李丢丢总算是问了一句该问的:“你叫什么?” 李丢丢回答道:“我叫李叱,叱咤风云的叱,我在四页书院读书,甲字堂学......” 话还没说完,七当家已经出了屋子。 “知道了。” 然后人纵掠而起,瞬间就消失了一样。 燕先生看向李丢丢问道:“这位......耿直的壮士到底什么来路?” 李丢丢回答道:“他是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派来保护我的人,一开始我对他身份还有些怀疑,今夜我去客栈那边,他始终都在暗中保护我,所以就信了。” 燕青之点了点头:“传闻天王虞朝宗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信义第一,所以江湖上的人都对他很敬重,既然是他派来的,应该不会是坏人。” 长眉道人却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是真心不想丢儿和燕山营那些人有什么联系。 在他看来,匪就是匪,贼就是贼,就算被人称之为天王,那还真的就是天王了?还不是大土匪头子罢了。 占山为王的一群叛军,可能会坏了李丢丢的前程。 在长眉道人眼里什么是真正的前程?自然是入仕为官,哪怕大楚朝廷已经腐坏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大楚江山已经糜烂到了这个程度,可他依然觉得那才是正经出路。 最不济,等将来学成了不能入仕,也如燕先生那样做个教书的人,最起码受人尊敬。他真的觉得李丢丢不能和那些叛军江湖客混在一起,那是自毁前程。 可是他又不会明明白白的对李丢丢说些凶狠的话,他怕孩子的心里会怨恨他。 所以难受的,是他自己。 “我吃饱了,我去睡一会。” 长眉道人今夜的经历让他有些吃不消,他其实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自己的徒儿已经开始变成一个江湖客,夫子庙门口的那场厮杀,让他觉得自己不认识自己的徒儿了。 等长眉道人出去之后,燕先生压低声音说道:“你师父可能......不太希望你和江湖上的人有来往,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李丢丢点了点头:“我知道。” 燕先生道:“你师父年纪大了,凡事还是要多顺从一些。” 李丢丢又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燕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了他一句。 “你为什么没有想过去通知夏侯琢。” 李丢丢没有立刻回答,夹了口菜,然后叹息道:“还是不吃了......先生,我没有告诉夏侯琢,是因为我想看看,我自己能不能把事情解决。” 燕先生嗯了一声。 他懂。 人啊,哪怕你有再逆天的朋友,最终要靠的还是自己,如果自己一无是处,再逆天的朋友也只能给你富贵,不能保你生死。 而依赖别人的时间久了,人就变了一个废物。 “知道了。” 燕先生起身,伸了个懒腰后说道:“我也去睡了,今夜你都做了些什么,我不想问,但......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尽量少一些。” 李丢丢俯身道:“先生放心,如非必要,我不会做。” 燕先生点头,看了看那菜饭。 “确实不好吃。” 然后走了。 李丢丢心说这么快你们就都被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传染了吗?丢生艰难啊。 七当家回到自己住的客栈里,躺在床上却怎么都没有睡意,他闭着眼睛,可是脑海里思绪太亢奋。 他在脑子里把李叱今夜的所有举动都复盘了一遍,越是仔细去想,一些细节就越是清楚起来,而这些细节越清楚,他就越觉得李叱可怕。 许久之后,他起身,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想着等手下人回来再让他们把信给大哥送回去。 其实信很短,只有几十个字。 大概的意思是,大哥......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务必把李叱请上燕山,务必让他成为绿眉军的一员。 信写好之后他贴身收好,算计了一下自己的手下大概会多久回来,因为实在是有些兴奋,所以竟是这样思考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燕先生起床洗漱,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蹲着马步的李丢丢,他过去站在李丢丢身边说道:“把胳膊往两边平伸出去。” 李丢丢想着燕先生这是要指点自己武艺了,于是很听话的把胳膊平伸。 燕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把毛巾挂在李丢丢胳膊上了。 李丢丢:“......” 长眉道人打了个哈欠从里屋出来,看到这一幕后点了点头道:“盆架不错。” 燕青之若有所思的说道:“盆?” 然后他把李丢丢往两侧平伸的胳膊摆到向前伸出去的位置,打了一盆水放在那两条胳膊上架着。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确实不错。” 李丢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嘱托 这冀州城早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冀州城,百姓们已经渐渐遗忘,然而并不会因为百姓们的遗忘真的就能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冀州府府治连功名死了之后,整个冀州城的府治衙门上下换了一茬人,而这新上来的人是谁的人? 只能是节度使曾凌的人。 节度使是封疆大吏,手握重权,他虽然没有权利直接任免冀州府治这样级别的官员,可是他可以安排人暂代府治职权。 这个暂代是多久? 按照正常来说,从冀州府加急往都城大兴城送奏折请示大楚皇帝陛下,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奏折就能到了,来回的话有三个月,应该足够。 可是现在这世道,根本就没有正常的事,冀州节度使曾凌根本就没有把连功名的事上奏朝廷,所以现在的冀州府府治这个暂代到底多久,是看曾凌的心情。 所以现在整个冀州城里的局面就是节度使大人只手遮天,而熟悉节度使的人也都知道,节度使是羽亲王的人。 在府治连功名死了之后,冀州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那些可以接触到某个层面的大家族,都开始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尤其是冀州各大家族的人,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武亲王在因为连功名的飞扬跋扈而动了怒,所以安排了这一出戏。 等到人们反应过来才明白,这最大的赢家不就是羽亲王吗? 羽亲王之前为什么不动连功名,偏偏武亲王到了之后连功名就死了? 简单,因为羽亲王手里没有兵权,他又是个闲散王爷,还因为连功名是大太监刘崇信的人。 这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武亲王,只是羽亲王利用的一把刀。 武亲王在朝廷里的位置自然不是羽亲王可比的,他手握兵权,主掌整个北境所有军务事,他还有打皇鞭。 这事别说羽亲王和曾凌不打算急着上报,就算是上报了他们也不怕。 而武亲王觉得,上报给刘崇信那样的宦官,对他是一种侮辱。 大太监刘崇信巴不得武亲王在北境一直不回去,所以就算是他知道了自己孝子贤孙之一的连功名已经死在武亲王手里,他也会装作不知道。 不过是各怀鬼胎。 最近这段日子,从羽亲王府里走动的各大家族的人越来越多,因为他们现在看清楚了。 尤其是趁着羽亲王不在家的时候来走动,比羽亲王在家的时候走动更方便。 羽亲王除掉了连功名之后,整个冀州之内的权力都在曾凌手里,也就是在他手里。 也许用不了多久,等道羽亲王积攒够了足够的实力,就会打出来一杆大旗。 这个大旗可以有很多名堂,可以是清君侧,也可以是直接夺帝位。 所以各大家族当然要赶紧表态,他们可不想落于人后,虽然他们不确定羽亲王到底能不能成功,但是他们又不缺钱,押宝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赌对了,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家族继续昌盛兴隆。 如果没赌对呢? 普通人才没有那么多选择,他们的选择多着呢,也永远不会把宝只押在一个人身上。 就拿冀州城里各大家族的人来说,他们非但要在羽亲王身上押宝,甚至还在叛军势力身上押宝。 百姓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就算是如燕山营虞朝宗这样的人,背后也有各大家族的身影,而且,虞朝宗有可能都不知道。 任何一个已经露出头角的人,都是他们押宝的对象。 而这样的大势,对于李丢丢来说其实还没有什么影响,哪怕他已经开始按照他的想法往前迈步,但是他现在的位置,距离大势,还有万里之遥。 当那些大人物们站在冀州城的高墙上俯瞰的时候,李丢丢依然是他们眼里的芸芸众生之一。 上午读书练功,下午李丢丢就去云斋茶楼那边做一个很多人仰慕的小先生,而在这期间,他还会每天都抽空跑回书院里,作为老大,去看看那两个小弟。 当然,最主要的是老大的老大。 大概三天之后,夏侯琢才找到李丢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把李丢丢骂的满脑袋都是小星星。 夏侯琢消息不灵通,是因为这事有些特殊了。 客栈里死了那么多人,但是实情很快就被衙门压了下去,尸体被处理掉,甚至连备案都没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冀州府衙门也很清楚,这个案子一旦爆出来的话会有很多人被牵连。 比如城门守,他们如果没有收银子的话,这些死了的悍匪怎么可能把连弩都带进来? 这事,如果让节度使大人知道了的话,指不定多少人被直接摘了官帽扒掉官服。 夏侯琢的层面其实很高了,所以下边层面的人不愿意让他知道,因为他可能会立刻告知他父亲,或是节度使大人。 所以这个案子到了府治衙门就立刻被按了下来,他们这些人互相都通着气,把案子的事和守备大营那边一说,那边立刻就明白府治衙门的好意。 但是百姓们或多或少还是会知道一些,于是官府就有意把事情往那个索命夜叉身上推。 关键是,百姓们还真信。 于是冀州城里关于夜叉索命,专杀坏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且越传越离谱。 “你本事了?!”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李丢丢随即讪讪的笑了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侯琢又敲了一下。 李丢丢揉了揉自己的脑壳,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当时情况未明,我和师父本打算是去探探消息......谁想到,就打起来了。” “呸!” 夏侯琢第三次抬起手准备敲李丢丢脑壳,李丢丢一脸可怜的看着他,夏侯琢就没能把手敲下去。 夏侯琢道:“你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就是觉得自己本事大了......再加上怕连累我。” 最后几个字出口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力度,声音都软了下来。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我其实也有私心,我本来是想从那些山匪手里搞点钱,谁想到......” 他摊了摊手道:“毛都没搞到一根。” 夏侯琢道:“你要那玩意有什么用!” 李丢丢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此一次。” 夏侯琢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把递给李丢丢一个包裹,李丢丢接过来后问道:“是什么?” 夏侯琢道:“快过年了,给你和道长做了两件新衣服,还有就是......过两天我想带你们回去见见我娘,特意交代你几句,不要在我娘面前提起来我去北疆的事,我和我娘说,我要去都城赶考......” 李丢丢道:“你母亲......能信?” 夏侯琢瞥了他一眼道:“我娘亲又不知道我在书院不读书......先不管那么多,骗了这次再说吧,过了年,大概出正月我就得走,我已经偷偷的和北疆边军那边的一个将军暗中联络好了。” 李丢丢一惊。 “你不是要听节度使大人的安排吗?” “他?” 夏侯琢哼了一声:“他以为我不知道,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告诉我父亲,我跟他说的那些,其实是故意让他告诉我父亲的。” 他看向天空,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不能都忤逆了对不对?总是得假装按照他们的安排走几步,我父亲不闻不问装作不知情,其实他也希望我去边军,但他是希望我去罗耿帐下,因为他......” “算了。” 夏侯琢一摆手:“不说这个了,他想让我去罗耿帐下听令,但我不去,我要去的是真正的边疆,罗耿的幽州军可不算边军。” 李丢丢忽然慌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慌。 “你不去幽州的话,很危险。” “我知道。”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丢丢脑袋上揉了揉,在这一刻,李丢丢就是他最溺爱的亲弟弟啊。 “我走之后,母亲就交给你了,你时不时就要替我回去看看她。” “我知道,放心吧。” “现在来看,冀州还能撑住几年,其实冀州以后只能是两个结局,你想过吗?” 夏侯琢问李丢丢。 李丢丢想过。 他点了点头说道:“要么被人攻破,要么变成都城。” 夏侯琢苦笑道:“顺序也可能变一变,变成都城然后被人攻破......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大概是去过一次燕山之后,我才看出来的。” 夏侯琢道:“我父亲......其实我不怪他,也不觉得他是痴心妄想,我只是不想和他走一路,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事了,难道不比如今都城里那位皇帝陛下强得多吗?” 李丢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些你还不需要去想。” 夏侯琢继续说道:“你毕竟还小,替我照顾几年我母亲,如果我在北疆能立足,几年后,我难道还混不成一个将军?到时候你带着我母亲和你师父一起到北疆,我能照顾好你们。” 李丢丢笑起来。 夏侯琢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希望我母亲留在冀州吗?” 李丢丢又点了点头,他也知道。 他看向夏侯说道:“其实刚才答案你已经说了,怕的是冀州从一座州治变成都城,然后被人攻破......” 李丢丢后边的话没有继续说,因为实在是不吉利。 将来若是羽亲王真的称帝了,冀州城变成都城了,朝廷的大军也好,其他叛军也好,攻破冀州城的那天,就是羽亲王身死的那天,作为羽亲王的家眷,夏侯琢的母亲也必死无疑。 事实上,夏侯琢并不看好他父亲的打算。 “现在看看,边疆反而是安全的地方。” 夏侯琢的视线看向北方,他笑了笑说道:“不管中原乱成什么样子,边军都不可能撤,这是咱们大楚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就算是都城破了,边军也不能离开边疆,这规矩不是给太祖皇帝他的子孙后代立的,而是给四疆边军的将士们立的......他们可以,有诏不回。” 他看向李丢丢说道:“只要边军还在,都城破了,中原也还是中原。” 李丢丢使劲儿点了点头。 心里有些激动。 中原,还是中原。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那又怎么了? 因为受到了歧视,也不算,李丢丢觉得勉强算是鄙视,所以他开始学习做菜,第一天的战果是把家里存的肉蛋菜消耗了三分之一,师父就把他赶出门了。 他拎着这些东西去了四页书院,在见到高希宁的时候他眉眼都笑的飞扬起来。 李丢丢扬起手里拎着的食物:“我亲手......” 高希宁以为李丢丢是带给她的好吃的,所以伸手去接。 东西都接过去了,李丢丢的后半句话也出来了。 “做给狗子和神雕的。” 高希宁的的小舌头还在嘴唇上舔了一下,以示对美食的尊敬,可是听到李丢丢说是亲手做给狗子和神雕的,她那以示尊敬的小舌头都显得尴尬起来。 biubiu.....那吐在外面的小舌头还抖了抖。 “不是不是......” 李丢丢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做给你吃,只是太难吃,所以就先用狗子和神雕来试菜,等什么时候我做饭菜好吃了,就给你做。” 高希宁道:“我不信,你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快,做菜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她把李丢丢拎着的东西接过来,打开之后,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然后她看了李丢丢一眼,转身蹲下来,把李丢丢带来的食物递给狗子:“乖,我喂给你吃啊,你大哥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狗子叼了一块肉吃下去,翅膀开始忽闪起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高希宁叹道:“但凡是个人,也不至于这么好骗。” 李丢丢讪讪的笑了笑:“给为师留几分薄面可好?” 高希宁呸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是我师父了?” 李丢丢道:“为师传授你武艺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 高希宁道:“你还说,那天我和若凌说,我也练武这么久了,和你比试一下吧,你无需太过让我,我想看看自己的武艺进境如何。” 李丢丢连结果都没问,直接说了一句:“你看看你挑的对手!” 若凌坐在旁边小凳子,立刻起身道:“你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李丢丢一条大拇指:“强!我的意思就是强!”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道:“看你这一脸谄媚的样子。” 李丢丢把食物一多半都分给了神雕,神雕倒是吃的很开心,狗子也没少吃,这让李丢丢多多少少的恢复了几分自信,最起码只要不是人,都吃的下去。 不管是狗子还是神雕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被人养着的生活,狗子除了在喂它吃肉的时候,永远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神雕就不一样,李丢丢把院子里给它垒造了一个小圈子,它把圈子里的地都用鼻子犁了一遍,这可是冬天,冻土,李丢丢都觉得它那鼻子是什么神兵利器了。 “对了......” 高希宁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李丢丢道:“前几日家里来人给我提亲了。” 李丢丢一怔,心口里莫名其妙的疼了一下。 挺疼的。 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这是怎么了,所以没敢表现出来,他看向高希宁问道:“是谁家的?” 高希宁叹了口气:“就是书院里的学生,还是你们甲字堂学的......许青麟。” 李丢丢心口里又疼了一下,好像比刚才还疼。 “唔......他不行。”李丢丢摇头。 高希宁道:“我也觉得他不行。” 李丢丢瞬间就觉得自己心口里的刺痛都缓解了不少,笑了笑道:“是吧,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高希宁道:“可是我爷爷觉得他还行。” 本来还没看高希宁,听到这句话李丢丢瞬间转头看了过去,他几乎不假思索的问了一句:“高院长这是看上他什么了?” 高希宁道:“说他有才学,相貌英俊,还说家世好。” 李丢丢想反驳,可是他知道反驳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力度,因为这三点还算真实,虽然前两点李丢丢觉得许青麟也就那么回事。 若凌道:“我反正是看不上那个人,娘里娘气的,一点都不爷们儿。” 李丢丢立刻朝着若凌抱拳道:“英雄所见又一次略同。” 若凌看了他一眼后说道:“就是,还不如你呢。” 李丢丢虽然觉得这话也不是那么好,但他接受了。 高希宁道:“虽然我爷爷说他还行,但是把许家的提亲暂时回绝了,因为我对爷爷说,那个许青麟将来一定会去都城做官,难道你愿意我去都城?这一路上千难万险,也许走不到都城就成了哪家叛军的压寨夫人。” 她有些小得意。 “其实是我觉得确实还小呢。” 她蹲在那看着狗子说道:“我要是去做少夫人了,还怎么养狗子和神雕。” 李丢丢心说老二老三真是谢谢你们了。 可是哪怕到了这一刻,李丢丢还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已经在喜欢高希宁,那心口里一下一下的刺痛,他自己并没有去深思,又或者是内心中不愿意展现出来的自我否定。 “还有一件事。” 高希宁往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爷爷听了我的话拒绝了许家提亲,后来许家的人又来过一次,应该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说许青麟不会去都城,而是羽亲王府那边早就已经接触过,希望许青麟在书院结业以后到羽亲王府那边做事。” 她声音更低了些:“我猜着,就因为这句话,我爷爷更加不愿意,所以回绝的更坚定了些。” 李丢丢当然明白为什么高院长突然坚定起来,因为高院长也想到了羽亲王在未来几年可能会做出什么大事来,那时候,羽亲王极有可能成为千夫所指之人。 许青麟如果真的到了羽亲王府做事,无非是羽亲王府在提前招纳贤才,可是这样的贤才也有可能成为羽亲王野心路上的陪葬。 他爷爷满意许家的家世,但不能接受自己的孙女没准早早就被牵连。 所以李丢丢松了口气。 “还有还有。” 高希宁说道:“苑先生昨日也来过我家里求见我爷爷,说是前阵子在书院里失态,丢了书院的脸面,特意来赔罪。” 李丢丢道:“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他突然去说要赔罪,怕是没那么简单。” “就是啊。” 高希宁道:“我爷爷说,苑先生应该是听闻了羽亲王府也对你示好,而且你和夏侯琢关系那么亲近,所以他八成是乐意你和佳蓓的事了。” 李丢丢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行!” 李丢丢立刻回了两个字。 高希宁好奇的问:“理由嘞?” 李丢丢心说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当然是不喜欢她啊,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又显得有些伤人,于是整理了一下措辞。他对高希宁说道:“她比我大,比我大就不行。” 李丢丢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了,所以给了一个很扯的借口。 高希宁楞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比你大怎么了?我还比你大呢?你觉得我也不行?” 李丢丢道:“你......可能,八成,也许,差不多,应该是......行。” 高希宁突然脸就红了一下,显得有些慌乱,然后猛的起身道:“若凌,咱们回家去吧,天色已经晚了。” 李丢丢抬头看了看那临近中午的大太阳,心说这是天色已经晚了? 若凌跟着起身,瞪了李丢丢一眼,那眼神里都是对一个白痴的怨念和看不起。 高希宁小跑着离开李丢丢的院子,若凌临走之前又瞪了李丢丢一眼,比刚才那一眼还要狠一些。 李丢丢看向还在吃食的神雕,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神雕,你说女孩子是不是都是间歇性神经病?” 神雕抬起头看了李丢丢一眼,继续低头吃食。 与此同时,许家。 许青麟的父亲许生看向他夫人说道:“也不知道高院长是什么心思,两次婉拒了咱们派去提亲的人......难道他是觉得,连我许家都配不上他孙女?” 夫人摇头道:“高院长又不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虽然他曾经在朝廷里颇有威望,可现在这世道,都城和冀州城已经失去联络,他那些故交好友都在都城,对他已经没什么帮助了,为了他自己以后,也为了他孙女以后,拒绝咱们许家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许生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个理,所以我才有些想不通。” 夫人笑道:“青麟是看上那个丫头了,虽然高院长婉拒,可话不是没说死吗?这样......” 夫人看向许青麟说道:“以后你就多去高院长家里走动,让高院长多熟悉你,等过阵子书院复学之后,你也多去和高希宁接触,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总应该也有自己打算,若是青麟让那姑娘对你生出好感,高院长那边我们做父母的再上心些,不会是什么难事。” 站在一边的许青麟道:“孩儿遵命......不过,我好像听说,高院长的孙女,和那个叫李叱的人来往甚密,可能......可能已经心有所属了吧。” “李叱?” 许生仔仔细细的想了想,片刻后才想起来那人是谁。 “就是那个到了甲字堂学之后就压你一头的李叱?” “是......” 许青麟回答这一个字的时候,明显脸色不好看。 “没什么。” 许生笑了笑道:“如果是哪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他那样的出身,你真觉得高院长会答应?放心就是,高院长还没有老糊涂呢。” 他看向许青麟说道:“麟儿,要不然为父想个办法,把李叱赶出冀州?” 许青麟道:“高院长好像也挺喜欢他。” “那有什么。” 许生道:“当初那个叫唐匹敌的,还不是已经离开书院了吗?” 许青麟一怔,猛的看向他父亲问道:“唐匹敌当年离开书院,是父亲安排?” 许生笑了笑道:“你不喜欢他,父亲就让他离开书院,这怎么了?” 许青麟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可孩儿听说,他是被囚禁大牢了,有可能已经被处死。” 许生看向他儿子,一脸不解的说道:“那又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关于爱情 许生看向许青麟认真的说道:“麟儿,你应该知道,你将来前途无量,而且你的前程和大楚的国运并无关系,大楚国运可以衰败,但你的前程必然锦绣,也必须锦绣。” 许青麟张了张嘴,可是话却没能说出口。 许生继续说道:“我不让你去都城了,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羽亲王那边必有大动作,许家扎根冀州,和别人家里不一样,别人家在冀州城多是分支,而我许家祖祖辈辈皆在此处。” “所以,许家的选择,又比别人家里多了几分决绝,老太爷决定让你去羽亲王府,就是把许家未来的希望都交付在你手上,你怎么能有妇人之仁。”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恼火的说道:“唐匹敌也好,李叱也好,都不过是根本不重要的人,小角色而已,你因为这样的人要责怪你父亲吗?” 许青麟连忙俯身道:“孩儿不敢。” 许生缓和了一下语气后继续说道:“你要记住,任何人,任何事,在家族利益面前,都不重要......老太爷对你寄予厚望,父亲母亲也对你寄予厚望,就因为这厚望,你可知道家族里多少人嫉妒你?” 他拍了拍许青麟的肩膀:“你还要知道的是,不管父亲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唐匹敌的生死不过如蝼蚁之生死,李叱的生死亦然。” 许青麟又点了点道:“孩儿谨记。” 许生道:“再者说......唐匹敌和他父亲如果真的干干净净,朝廷法度也没办法治了他们,不是吗?李叱如果真的干干净净,为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不是吗?” 他用一种很正义也很严肃的语气说道:“既然他们都确实触犯了国法,为什么你会觉得父亲做错了?父亲这不仅仅是在维护你,也是在维护大楚法度。” 他忽然笑了笑道:“据我所知,虽然那个李叱和夏侯琢关系密切,而且羽亲王府似乎也对这个人感兴趣,但他确实不干净......” 许青麟一时之间没有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父亲,你想现在把李叱赶出冀州,是不是也因为羽亲王府也想把他招纳过去?父亲是担心,他将来在羽亲王府里的位置比孩儿重要?” 许生看了许青麟一眼,没回答。 可是他那眼神,已经做出了回答。 许生确实是有这样的担心,李叱和夏侯琢关系那么亲近,将来进了羽亲王府的话必被重用。 冀州城里到了层面的人其实都看得出来,虽然夏侯琢名义上没有世子身份,也不回王府,和他母亲在外生活,但是羽亲王对夏侯琢的在意,远远超过了对正经世子杨卓的在意。 很多人都在猜测,将来羽亲王是要把家业传给夏侯琢。 现在的环境又发生了巨变,羽亲王所谋者大,他是要化家为国......那么夏侯琢将来就不只是世子那么简单了,纵然不是太子,那也是皇子。 所以在李叱还是隐患的时候除掉他,比他在羽亲王府站稳脚跟后再想除掉,要容易的多。 许家把未来的家运一大部分都押注在了羽亲王身上,许青麟就是许家未来能否再上一步的关键,因为他的年纪最合适,才能也不错。 几年后,许青麟从书院结业,刚刚十七八岁,这个年纪却已经是从龙之臣,难道还预想不出来他三十岁时候是何等风光? 大家族谋事,谋的可不仅仅是眼前。 “麟儿。” 许生的夫人看向许青麟说道:“你父亲远比你思虑的要深远,凡事多听听你父亲的教导,他是不会害你的。” 许青麟俯身道:“孩儿明白的,父亲都是为了我好。” 夫人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你如果要选一个对手,就要把眼界放高一些,那个叫李叱的野孩子不过是你脚下踩着的尘埃,你把他当做对手,岂不是把你自己身份拉低了吗?” 许青麟想了想,似乎确实有些道理。 夫人继续说道:“你的对手应该是比你强的人,而不是远不如你的人,他也没有资格挡在你面前,你还小,很多事不能自己处理,所以你父亲会帮你处理。” “孩儿......知道了。” 许青麟低着头说道:“全凭父亲安排。” 许生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这才是未来许家栋梁支柱的气度。” 他看向夫人说道:“你陪麟儿吃午饭,我约了武备府的将军,最近有件事,刚好可以利用一下。” 他伸手,夫人连忙过去把外衣给他从衣架上取下来穿好,又仔仔细细的给他整理了一遍。 “老爷出门小心些,风寒莫要着凉。” “父亲一路小心。” 许生笑着点头,然后出门去了。 冀州城内有武备将军府,隶属于节度使大人治下,武备将军府的职权就是守卫冀州城,城中日常巡逻和治安,也有一大部分都在武备将军府里管着。 宵禁之后,冀州府府治衙门的巡逻官差,也只是配合武备将军府行事而已。 换句话说,白天大街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归冀州府治衙门管辖,但是到了晚上宵禁之后,大街上的事,都归武备将军府管。 许生要去见的就是武备将军府的将军姜皋林,这个人是节度使曾凌的亲信,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在曾凌手下谋得如此重要的位置。 不到半个时辰后,在冀州城中有名的杏花楼,许生先到了一步,已经定下了最大的雅间在这等着。 不多时,姜皋林一身便衣带着几个随从上楼来,许生知道后连忙迎接出去。 他们在杏花楼里喝酒喝了足足一个时辰,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四页书院。 李丢丢又来喂过了神雕和狗子,高希宁坐在旁边的小竹椅上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傻子,她就是眉眼带笑。 “对了。” 李丢丢喂过了神雕和狗子后,转身看向高希宁说道:“我忽然想起来,原来书林楼的李先生教我一些好玩的事,我教你啊。” 高希宁笑着点头:“好啊。” 李丢丢挪到了高希宁身边,折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是注音,方便小孩子认字用的。” 他写下高希宁的名字,然后注上拼音。 “可是这有什么用?” 高希宁好奇道:“直接认字不就好了吗?” 李丢丢揉了揉脑袋道:“我也还没有想明白,但是觉得最起码有一样用处......我们可以用这些花里胡哨的注音文字,来替代真正的文字,这样的话,我们之间就算是有了密语。” 高希宁精致的小脸微微一红,她看着李丢丢问道:“为什么要有密语?” 李丢丢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就当是好玩。” 高希宁点头道:“行,这么想的话,确实有意思,你来教我吧。” 李丢丢蹲在那写写画画的教,高希宁在武艺上的天赋确实稀松平常,可是在学这些东西的天赋上高的令人震撼,李丢丢只是粗粗讲解一遍,她居然就已经差不多掌握,连音节变化都能自己推测出来不少。 只是还稍稍有些不熟练,毕竟李丢丢也才教了半个多时辰而已。 高希宁在地上写下李丢丢的名字,然后注音。 “得一优,丢,对吧?” 李丢丢看了看,跟着拼了拼:“得为怼.....李怼怼?” 高希宁笑起来,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反正就笑的前仰后合。 “好玩,真好玩。” 李丢丢:“哪里好玩了......” 高希宁:“李怼怼,哈哈哈哈......李怼怼!” 李丢丢:“幼稚!” 高希宁道:“以后我叫你怼怼吧。” 李丢丢想到自己之前骗人的时候,说自己有个兄长叫李怼,他叫李丢,感觉真的有些巧合了。 他认真的说道:“我叫李怼怼不是不行,但是你也得有个我才能叫的名字,这就算是密语之中的密语,我们还得用注音来联络的时候用。” 高希宁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说道:“那你就叫我高美人好了。” 李丢丢道:“凭什么我叫怼怼,你叫美人?” 高希宁道:“凭我美貌。” 李丢丢道:“我也还是美貌呢。” 高希宁:“你丑,对......丑怎么注音来着,吃藕?哈哈哈,你不要叫李怼怼了,以后咱们用密语联络的时候,你就叫李吃藕,我叫高美人。” 李丢丢:“你那个显得赞美力度还不够,我叫李吃藕,你叫高大美吧。” 高希宁:“好土.......” 李丢丢忽然叹了口气后说道:“大美,正经和你说件事......以后你不要总想着给我说媳妇了好不好?” 高希宁想了想,点头:“好。” 李丢丢一怔:“这就答应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你真的是......好傻啊。” 李丢丢道:“为什么在你看来我又丑又傻?” 高希宁觉得他真的是个傻子,巨傻的那种。 她比李丢丢大一些,女孩子又成熟的比男孩子稍微早一些,所以她心里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在喜欢这个傻子,只是女孩子的矜持让她不能直接说出来。 那多丢人啊,她又不叫高丢丢。 可是这个傻子真的是好傻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答应他不再给他说媳妇是为什么。 然后高希宁忽然醒悟过来,这个傻子说不要再给他说媳妇了,难不成也是因为他是喜欢自己?所以不愿意让她再做那傻乎乎的事。 想到这高希宁的小脸又红了一下。 她用肩膀撞了撞李丢丢的肩膀问道:“为什么?” 李丢丢道:“什么为什么?” 高希宁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给你说媳妇了?” 李丢丢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我觉得男人应该要先立业,再成家,这才是一个男人应该思考的事,而不是年纪轻轻就想着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太肤浅!不符合我李吃藕的气质,你说是吧?” 高希宁:“是你个大脑袋!” 她在李丢丢脑袋上敲了一下,那一双明媚漂亮的大眼睛里,多了丝丝幽怨。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价钱 许家。 许生回到家之后,一进屋门就停下来,他张开双手,夫人和丫鬟连忙过去帮他把外衣长衫脱下来。 这屋子里的炉火很旺盛,和外边的严寒像是两个世界。 丫鬟为许生把茶泡好,然后就退到一边。 夫人急切的问道:“武备将军那边怎么说?” 许生摆手示意那几个丫鬟出去,等屋子里就剩下他和夫人之后,他摇了摇头道:“实在没有想到,对付一个野小子居然不那么容易。” 他坐下来,抿了一口热茶。 “这个野小子和夏侯琢的关系,确实太过亲近,武备将军那边也知道,而且那野小子前些日子刚刚随羽亲王去了燕山,才回来没几天。” 他夫人一怔,似乎有些不满。 “武备将军那边没少拿咱们的好处,怎么会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当初老爷把唐匹敌赶走的时候,可是易如反掌。” 这话里,表面上听起来是在说武备将军不近人情,其实是在埋怨他丈夫没把事办好,在她看来,要处理一个毫无门路出身寒微的野小子,难道不就是举手之劳吗? “你懂什么。” 听出来夫人话里的意思,许生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看向夫人说道:“武备将军说了几件事,他不说我也还不知道呢......第一件事,夏侯琢把青衣列阵的一群人给了李叱,这算是给了他一群保镖护卫,青衣列阵那些人,都是凶徒。” “第二件事,羽亲王确实对李叱十分看重,这倒是先放在一边,更主要的是武亲王对李叱的那个师父很在意,武亲王很信推演算命那一套东西,李叱的师父应该是把武亲王给骗到了。” “第三件事......武备将军府的人,因为疏忽放进城里来一些山匪,这些山匪在城中闹事,死了不少人,武备将军正因为这事烦着,他哪里还有心情帮忙对付李叱,况且对付李叱,可能让他引火上身。” 夫人听完后叹了口气:“一个野小子,怎么就那么好命?” 许生道:“不过武备将军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他说要想把李叱压下去,何必急于一时?” 夫人好奇的问道:“可是老爷之前不是说过的吗,越是拖的时间久了,那李叱就越是可能在羽亲王那边被看重,更加不好动手。” “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武备将军提醒过之后,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许生看向夫人说道:“他的意思是,反正麟儿和李叱都还要在书院读书,结业还有数年时间,这数年间有的是机会除掉他,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最主要的是,武备将军说,到时候书院结业,高院长举荐贤才,第一个真的会举荐李叱?这就应了那句江湖上的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笑了笑说道:“哪怕李叱成绩再好,举荐贤才的时候,高院长也会把李叱排在后边。” 许生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有了武备将军的提醒,我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不急着把正得宠的人除掉,那么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他拿着杯盖在茶杯上抹了抹,抹掉那些漂浮着的茶叶。 “那就是慢慢的让羽亲王厌恶他。” 许生道:“我想个什么法子,慢慢的让这个人的名声越来越臭,最好是将来有一天,王爷都遗忘了这个人,正巧王爷又不在冀州城里......” 夫人嗯了一声:“都听老爷的。” 门外,刚要进来的许青麟正好把这些话都听到,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没有再进屋。 回到自己房间,许青麟越想越觉得窝火,若是成绩上比李叱差一些,他的自尊还可忍耐,可是高希宁和李叱的关系亲密,这让他越想越觉得难以接受。 这种事不能多想,越想会越龌龊,越龌龊会越怒火中烧。 说起来,他本也不是个心胸没那么开阔的人,不然的话,他和孙如恭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因为高希宁的事,他的妒火已经开始让他面目全非。 听到父母刚才的话,大概意思是武备将军府那边不打算帮忙,没有武备将军府帮忙,父亲就没办法给李叱按上一个私通叛军的罪名。 “成材。” 许青麟忽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他贴身伺候的有四个书童,也是他的贴身护卫,四个人名字里都有一个成字,成材,成果,成林,成祥。 这四个书童年纪相差大概五六岁,最大的成材已经快二十,最小的成祥比许青麟大三岁。 成材听到他家公子的喊声连忙推门进来,俯身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许青麟道:“把门关好,我有件很要紧的事交代你去做。” 成材把房门关上,凑近了许青麟俯身道:“公子只管吩咐。” 许青麟问道:“上次我听你说过,你好像认识什么暗道上的人?” 成材连忙压低声音回答道:“认识,公子是要对付谁?” “李叱。” 许青麟道:“你去联络人,那个家伙武艺不俗,最好找一些高手,手脚干净些,别连累到我。” 成材问:“老爷......老爷知道这事吗?” 许青麟看了他一眼,本想责骂几句,可是忽然间就笑了笑道:“成材,之前你不是说过,以后想入仕吗?回头我帮你和父亲说说,你先去羽亲王府那边做事,算是为我打个前站,等我到了那边也好有个照应。” 成材的脸色顿时一喜,他这样的机灵人,自然明白公子的意思了。 “我认识一位同乡,在一己堂里做事,公子知道一己堂是做什么的吗?” 许青麟道:“不是棋馆吗?” 成材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是贴在许青麟耳边说道:“公子,整个冀州城里的杀手,差不多都要在一己堂里找活儿干,尤其是叛军把城外打的翻天覆地,他们的活更不好找了,毕竟城里需要他们的人不多。” “以前杀个人,最不济也要几十两,现在杀个人,给他们十两银子都干,杀的人若是不好对付,有个五十一百两的就能雇到好的杀手。” 他用成竹在胸的语气说道:“二百两,就能雇到最好的杀手。” 许青麟起身,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几张银票递过去:“这是一千两,我不管你雇几个人来,我要尽快知道李叱已经死了。” 成材把银票接过来俯身道:“公子放心,我这就去见我同乡。” 一己堂确实是一家棋馆。 冀州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一己堂里的那几位老先生,棋道近圣。 原本叛乱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经常会有从大楚各地慕名而来的棋手挑战一己堂,但从无一人能赢了棋。 大概六七年前,高院长也去拜访过,在一己堂里和其中一位老者一局手谈两个半时辰,最终还是投子认输。 四年前,从都城来了一位棋道大家,到冀州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己堂,这人在朝廷里的身份可称得上显赫,所以是乔装而来,他最爱下棋,被人誉为大楚棋道第一,然而在一己堂里也只是下了一盘平局。 这也是一己堂成立至今,唯一的一盘平局。 世人只知一己堂里有几位不败老棋手,但并不知道一己堂也是几乎控制了整个北境暗道杀手的恐怖势力。 就连当初冀州府府治连功名找杀手,也是从一己堂里寻来的。 现在已经投入羽亲王门下的杀手姚无痕,便是一己堂里的杀手之一。 如果真的要追问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是什么,杀手应该算得上其中之一。 成材的一位同乡在一己堂里做伙计,很精明,所以颇受赏识,前一年刚刚开始接触到杀手生意的事。 他和成材私底下喝酒的时候吹嘘过,这种事若是不吹嘘,确实不好憋住。 成材没敢进一己堂,总觉得那地方从外边往里看阴森森的,他把同乡刘盈找出来,然后寻了一家茶楼说话。 “这是八百两银票。” 成材把银票推过去,压低声音说道:“不要问谁是主顾,这八百两银子要一个人的命,够不够?” 成材笑道:“现在这市价,八百两,要几十个人的命都够了,如果是大人物自然另当别论。” “不是大人物,一个四页书院的弟子而已,在甲字堂学,名为李叱。” “那用不了八百两。” “这个人武艺非凡,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棘手。” 成材道:“你务必要找高手,绝对的高手,如果不能一击必杀的话,这件可没准牵连很大,到时候我都要出大事。” 刘盈点头:“二百两能雇佣到一个顶级高手,我给你雇两个,剩下的四百两,我就不瞒着你了,我自己留下二百两,另外的二百两,给他俩再找四个帮手,六个杀手如果都杀不了一个书院弟子,那还混什么?” 成材点头:“我不管你从中扣下多少,事情必须办好。” “放心。” 刘盈起身道:“我现在就去给你安排。” 不多时,刘盈回到一己堂,他虽然已经能接触到杀手的生意,但毕竟是个小伙计,他自然没办法和高层说话,所以他只能找到他的上头,也就是一己堂的管事王登。 刘盈敲了敲门之后,小心翼翼的进了王登房间,陪着笑脸,把六百量银子的银票放在桌子上。 “王叔,刚刚接了个生意,有一位大人物家里的公子,出价六百两,要雇两个顶级杀手,四个次等杀手,去杀一个四页书院的弟子,目标名字叫李叱,十三岁左右。” “嗯?” 王登楞了一下:“六百两杀一个书院弟子?很棘手吗?” “说是武艺不俗,而且和羽亲王府有些关系,所以要做的像是意外。” “知道了,你出去吧。” 王登摆了摆手,刘盈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王登拿着银票到了后院,求见一位老棋手,他在门外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声,然后格外谦卑的进门。 “俞先生,接了个生意,有人出价四百两,要雇佣一个顶级杀手,几个次等杀手,目标是杀四页书院的弟子,叫李叱。” 那老人点了点头道:“你去分拨堂让他们挑人,银票入账吧。” “是。” 王登俯身一拜,转身出门。 第一百四十八章 艰难转型 李丢丢当然不会知道,从这一天开始,他的名字就挂在了一己堂的目标名单上。 不得不说的是,如果大楚还是繁华盛世,一己堂的生意也好做不少,毕竟是北境最大嘛。 自从冀州叛乱越发严重之后,冀州城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孤岛,这孤岛足够坚固足够强大,所以城里的人依然可以做着繁华依旧的美梦。 但是没有了城外的生意,一己堂都几乎快撑不下去了。 冀州城虽然很大很大,可是谁没事会雇佣杀手做事?城中百分之九十五的是普通百姓,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不知道一己堂其实是个杀手组织。 剩下那百分之五的人现在又处于一个很稳定的时期,因为连功名的死,冀州城里两大势力的对抗算是宣告结束。 大家名义上都是节度使大人的人了,谁会闲的没事花钱杀个自己人玩玩? 别说杀手的生意越来越冷清,就连正经的棋馆生意都比原来差了很多很多。 这种环境下,大家族的夫人小姐们还都没有被影响多少,该去听曲儿听曲儿,该去逛街逛街。 可是男人们不一样,他们都开始面临巨大压力,当这只占百分之五中的那一小部分冀州男人开始发现羽亲王也许有所图的时候,他们也就被逼着不得不做更多考虑。 忙着去拉关系,忙着去走动,忙着去为将来打算,还有闲情逸致去棋馆里下棋的人,寥寥无几。 一己堂里一共有三位主事人,两位供奉,这五个人组成了一己堂的最高层。 这三位主事人一位是俞先生,一位是宋先生,一位是郑先生,这三个人的真实名字到底叫什么,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 宋先生是一己堂的大主事,常年不在一己堂里,而是住在冀州城内凤鸣山道观里修道,郑先生负责的是个官府里的人打交道,大部分时候也都不在家里,一年前去了都城,到现在都没回来呢,估计着也不好回来了。 俞先生负责一己堂的日常事务,最忙,最辛苦。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那两位供奉便是棋道圣手级别,有这两位老棋手坐镇一己堂,便有了对外的名声。 一己堂分工明确,大概分成三个部分,这三部分的名称,只有内部人才知道。 一部分叫做棋道堂,两位供奉做主,负责接待高层。 一部分叫做分拨堂,所有关于刺杀目标,选派杀手,调查目标资料,这些事都归分拨堂管,分拨堂的管事是俞先生的弟子,叫刘奇峰。 最后一部分叫执行堂,执行堂里有等级分明的大量杀手,最高的称之为甲级一等,一共有五个人拥有这种殊荣。 然后是甲级二等,甲级三等,乙级一等,乙级二等......以此类推。 在执行堂里,等级最低的是丙级三等的杀手,但不代表丙级三等的人武艺都不强,还要看江湖阅历和经验,一些新出道的杀手虽然武艺非凡,但刚刚进入一己堂,也是丙级三等。 姚无痕当初在执行堂就是丙级一等,因为他确实出道还没有多久,后来因为杀了一位青衣列阵的门主,他的杀手等级被直接调到了甲级二等。 再后来他连杀三位青衣列阵门主,还有数十名青衣列阵的弟子,所以他的杀手等级被上调到了甲级一等。 然后他就不干了,脱离了一己堂。 但,即便是脱离了一己堂的人,也不敢轻易泄露一己堂都刺杀过谁的事,一旦泄露,将会面临一己堂所有杀手无穷无尽的追杀。 姚无痕求的是名和财,他又不想找死。 虽然他已经离开一己堂,在执行堂里关于甲级一等的杀手名单上还有他,是五甲之一。 此时此刻,一己堂。 俞先生越来越头疼,已经足足半年多,一己堂没有什么正经生意了,自从连功名的事结束之后,一己堂的生意就突然进入了淡季,特别淡。 实事求是的说,昨天王登拿着四百里银子来,说目标是一个四页书院的弟子,这已经是一己堂半年来最大一单生意,也是唯一一单。 “奇耻大辱!” 俞先生看了看手下这些人,脸色难看的好像吃了苍蝇一样。 “堂口的生意已经冷淡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居然还在整日无所事事。” 俞先生的视线扫过那些人,分拨堂的堂主刘奇峰羞愧的低下头,但心想着没有生意上门,我又能怎么样? 执行堂的堂主是宋先生的弟子,叫宋东竹,他也羞愧的低下头,但心里想着分拨堂都没有生意给我们,我又能怎么样? 棋道堂的两位老供奉眼观鼻鼻观心,心想着关我屁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俞先生道:“虽然那些杀手没有月例,但当初说好了管他们吃穿住行,执行堂养着三四百人,堂口已经半年多没有进项了,这三四百人,三四百张嘴,每天光是吃喝用度就是一笔大数字。” 听俞先生这样说,每个人都有些恍惚。 这还是统治着整个北境暗道杀手生意的一己堂吗?怎么突然之间日子就过的如此寒酸辛苦起来?这气质不相符啊老天爷...... “先生。” 执行堂的堂主宋东竹问道:“这么多年,堂口里也应该积攒下来不少钱财,不至于连吃喝都算计吧?” “你们不操心不知柴米贵。” 俞先生道:“之前生意好的时候,每年存项看起来也不少,可是要和官府维持关系,每年孝敬给连功名的银子就不少,每年孝敬给节度使大人的钱财更不少,还有每年送去都城给刘崇信的钱,那就更不少了。” “咱们这些人平日里又大手大脚的习惯了,半年的坐吃山空,已经让堂口里的存钱几乎消耗殆尽。” 俞先生说道:“你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还以为堂口里有金山银山,吃不穷花不尽。” 宋东竹一惊道:“已经......这么艰难了吗?” 俞先生道:“你们不操心,我得操心,所以最近我一直都在考虑怎么来把堂口维持下去,现在有三个办法。” 他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第一,分派人手离开冀州城,去和那些叛军的首脑接触,问他们有没有想杀的人,以前咱们都是跟达官贵人做生意,现在要改变思路,得去和那些叛军做生意了,把市场往下沉一沉......” 众人点了点头,觉得有理。 “第二件事。” 俞先生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看了看,咱们一己堂占地很大,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房子都空着,临街的店铺有十二间那么长,留下一间作为咱们一己堂的门店就好,剩下的租出去吧,另外就是,咱们得裁员。” 他看向执行堂宋东竹说道:“丙字科的杀手,全都不要了,这些人本事不大,妈的吃的比谁都多,把他们都放出去,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 执行堂堂主宋东竹道:“为什么从我执行堂下手?分拨堂那边有一百多人呢,七成是吃闲饭的。” 分拨堂堂主刘奇峰怒道:“我们这边要做多少事,人少了根本忙不过来!” 宋东竹道:“有个屁可忙的,每天打扫院子都用不到你们,是供奉那边的伙计在打扫,你们分拨堂的人没有生意,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跟猪一样。” “你是不是在找事!” 刘奇峰猛的站起来:“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咱们俩就出去打一架,生死有命!” 宋东竹跟着站起来:“我还怕了你不成?” 俞先生一怒:“都给我坐下!” 那俩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却都乖乖的坐了下来。 俞先生道:“我想过了,执行堂这边,丙字科的人都放出去吧,不是要和各路叛军打交道吗,就让丙字科的人去。” 他看向刘奇峰说道:“至于你们分拨堂,也裁减一半的人,确实是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一个个的比半年前还他妈的胖了不少。” 刘奇峰脸色一红,有些尴尬起来。 那没生意上门,分拨堂的人能干嘛,可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吗。 “裁减的事就这么定了。” 俞先生继续说道:“但这还不足以缓解咱们堂口现在面临的危机,我实话告诉你们,现在堂口账面上的存银已经不足两千两,有四百量还是昨日的进项。” 他扫了扫众人后说道:“大主事掌管金库,可是这事要是报到大主事那,你们都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所以得自救啊......” 他缓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生意该正经做得正经做,分拨堂那边尽快把昨天刚接的生意处理好,半年就这一单,你们要是再干黄了,一己堂的名声也就臭了。” 刘奇峰和宋东竹同时起身道:“已经安排好了。” 他们安排了一个甲级二等杀手,四个乙级二等杀手,按理说乙级二等杀手是一百两的身价,可是生意确实冷淡,所以他们也只好接这五十两一个人的活儿,就这还抢呢,抢的差一点打起来。 俞先生继续说道:“刚刚我说到了门面上的事,外边临街的十二间门店,留下一间作为通道进入咱们一己堂前院,前院更大,房子更多,我一直都在想,把前院正堂和两侧厢房改个生意什么......” 棋道堂在后院,所以棋道堂的主事并没有说话,只要不占他们的地方就行。 俞先生问道:“你们有些什么打算吗?” 谁都没有想过这事,突然提起来,他们能有什么打算,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心说我们一己堂要改头换面,能做什么? 作为北境最大的杀手组织...... 他们还没想到什么呢,俞先生的话已经继续说了出来。 “冬天了,吃火锅的人比较多,我们把前院改成火锅店,等到明年夏天如果杀手的生意还不好,那就火锅店改成烧烤,我已经探查过市面,火锅和烧烤的利润都很可观。” 俞先生道:“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这么定下来,执行堂乙字科的人,和分拨堂剩下的人,从明儿起,转为伙计。” 他起身,一摆手:“照这样去安排吧。” 这一群大佬们,都懵的不要不要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九龄归来 为了这半年来的第一单生意,一己堂颇为重视,安排了四百两银子绝对雇不到的杀手阵容,这优惠的力度之大真的是前所未见。 一位甲级二等杀手,四个乙级二等杀手,如果放在生意最好做的时候,乙级二等杀一个人也要收一百两银子,每人。 所以这个价格来看,一己堂安排的阵容确实已经很豪华,四百两银子的价格,也就是刚好买四个乙级二等,这么算的话,那个甲级二等高手都是赠送的。 想想看,你买四个橘子,人家还赠你一个榴莲,多赚啊。 领到了任务的五个人,按照惯例,先要对目标任务展开一段时间的跟踪,在最稳妥的时候下手。 而在这之前,分拨堂的人已经把大概的资料查清楚,分到每个人手里,一人一份。 “不好搞啊。” 四个乙级二等杀手之一的王成旭看向身边同伴,他指了指卷宗里记录的东西。 “刚刚查清楚送过来的消息,这个李叱很复杂,跟他最好的人是夏侯琢,夏侯琢是羽亲王的儿子,光这一点,四百两的生意就亏了。” 甲级二等的杀手叫冯武流,点了点头说道:“确实,羽亲王最在乎的儿子是夏侯琢,夏侯琢最好的兄弟是李叱,分拨堂那边提前没有把事情查清楚先接了这生意,很亏。” 另外三个人,一个叫李根大,一个叫刘营伍,一个叫张太来,他们彼此之间都还算熟悉,尤其是一个等级之内的杀手,最起码都见过面。 往常生意火的时候,他们大部分时间彼此见不到彼此,北境之内,冀州幽州治下,那么大面积,那么多生意,一年彼此见不到一次都是常事。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现在生意太难了,大伙谁也不用瞧不起谁,都是半年没接过单的。 所以最近这几个月来,大家为了节省开支,都吃住在一己堂,毕竟当初说好了管吃管住。 这些自命不凡的杀手们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身为一己堂的一员,居然会因为这鸡毛蒜皮的事还要算计,真的有些丢人啊...... 俞先生说的没错,他们这些人虽然是刀口上讨生活,以杀人为生计,明明赚钱也不是很容易,一不小心就会送了性命,可是他们花钱又都是大手大脚,谁也没有存钱的习惯。 当然,姚无痕是个特例,他就喜欢赚钱但就不喜欢花钱,除了必要的开支之外,他一个铜钱都不会乱花。 其他人,或许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指不定哪天自己就一命呜呼,所以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大手大脚,日子过的舒服,有人甚至在青楼里固定有个房间住下来,开销如流水。 张太来在五个人中年纪最大,从事杀手这个职业的时间也最久,奈何武艺确实算不得多出彩,可他有着远超其他人的头脑和经验。 他是最擅长把杀人制造成意外的一个人,这也是他自己最得意之处,但是......他只能针对一般目标,因为如果目标是大人物,出行都有不少护卫,他那一套就很难实施。 “大家忍忍吧,这世道,能有钱赚就不错了。” 张太来道:“老规矩,先探路,摸清楚目标人物的生活习惯,路线,作息,然后找机会动手。” 李根大在五个人中年级最小,但是武艺远超张太来,他看向张太来说道:“要不然我和张大哥先去,观察两三天,确定好了动手的时机,咱们再一起去把活儿干了。” 甲级二等杀手冯武流淡淡的说道:“你们四个去查清楚就好,把动手的时间,地点,方式告诉我,我来把人了结了就好。” 说完之后就走了。 李根大等他走了之后微怒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身价高一些吗?” 张太来拉了他一把后说道:“不要理会这个,以你的身手将来也一定能进甲字科,到时候你也一样。” 李根大道:“我肯定和这种人不一样,我到时候该怎么和咱们兄弟相处还是怎么相处,绝对不会跟他似的这么酸了吧唧的。” 四个人笑了笑,这就是鄙视链。 高级的可以在明面上鄙视低级的,低级的可以在暗中鄙视高级的。 “分工合作。” 张太来道:“我和李根大一组,我俩盯着白天,刘营伍王成旭,你俩盯着晚上,暂定三天,三天之内把目标李叱的一切都摸清楚。” “好嘞!” 剩下的三个人同时点了点头,李根大道:“反正动手是人家甲字那个,咱们就把该做的事做了就行,人家牛气啊。” 与此同时,冀州城城门口。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是远路而来,风尘仆仆的,进城的时候被武备将军府守城的士兵拦住,虽然身上带着路引凭证,但就是不肯把他放进去。 这小伙子被难为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反应够来,从钱袋子里取出来一些碎银子和铜钱,全都塞给那个守门的什长。 “回家来一路上花费了不少,这是全部了。” 他把钱袋子递过去,那什长看了看,大概有个二三两银子,看过之后脸色立刻就愉快起来。 “搜身,没事就放进去吧。” 这什长一摆手。 手下几个士兵过来给小伙子搜身,上上下下搜查的仔细,一来是因为之前出了事,他们的同伴放进去一伙山匪,出了大事,二来是他们想看看还能不能搜出些银子来。 武备将军大人暴怒,下令严惩,那些当日守门的士兵被打的几乎脱了人形,然后直接扔出军营,生死由天。 武备军什长看了看那小伙子说道:“别怪我们查的严,前阵子出了大事,我们姜将军可是大发雷霆啊。” 小伙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搜查之后没什么问题,人就被放进城,他不是冀州城人,身上带着的身份凭证当然也不是假的,是正经走后门得到的身份。 是他当初离开冀州城的时候,李丢丢让夏侯琢帮忙搞到的,小伙子叫余九龄。 进了城之后一路找到了四页书院,可是到了后才知道书院已经放了年假,他想找夏侯琢和李叱都不容易。 离开书院门口,他跑到没人的地方,把裤子脱下来,从隐秘的地方掏出来另外一个钱袋子,心说好在是我机灵,如果把银子都放在明面上,说不定已经被搜走了。 他把钱袋子取出来后闻了闻,然后自己呸了一声。 味道有些许重。 从钱袋子里取了一块碎银子,他又跑回到书院门口,把银子递给书院的看门人。 “大哥,你帮帮忙,我是李叱的好朋友,确实有要紧事找他,对了,是夏侯公子安排我去都城的,我这回来只知道来书院寻他们,事情又紧急,等不到他们年假回来啊。” 看门人把银子接过来,楞了一下:“你这银子焐的还挺热乎。” 余九龄道:“这寒冬腊月的,我这不是怕冷了大哥你的手吗?” 看门人把银子收起来后说道:“这样,你先找地方住下,明天上午来这等着,李公子每天中午之前都会回书院一趟,你应该能遇上他,他家住在什么地方,我着实不知道。” “多谢多谢!” 余九龄连忙道谢,然后回头看了看,书院不远处就有一家面馆,他风尘仆仆的回来,早饭午饭都没吃,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背着包裹一路小跑着进了那面馆。 两碗面下肚,身子都热乎起来,寒意被驱散,劳累的劲头儿也上来了。 他想着随便寻一家便宜些的客栈住一晚,明天一早来这等人,才出面馆,远远的就看到夏侯琢从书院里溜溜达达出来,嘴里叼着根枯了的毛毛草,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一看到夏侯琢,余九龄的脸色都激动了,一口气跑到夏侯琢面前,连那守门人骗了他都不计较了。 他气喘吁吁的叫了一声:“夏侯公子!” 这突然出现的人把夏侯琢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下:“哪儿来的猴儿。” 余九龄指着自己的脸:“我啊,是我啊夏侯公子,余九龄!” 夏侯琢这才醒悟起来,自己在大半年多前收过一个小弟,他看了看余九龄这一身的土,噗嗤一声笑了。 “你这身上的土抖一抖,能把书院门口的路再铺铺。”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道:“回来赶路着急,衣服好几天没换过了。” 夏侯琢道:“走,我先带你找个澡堂子洗洗。” 余九龄问:“李叱李公子呢?” 夏侯琢道:“他这会儿应该在云斋茶楼呢,我先带你去洗吧洗吧,你这一身实在是......一言难尽,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云斋茶楼寻他。” 余九龄应了一声,跟着夏侯琢去澡堂子。 到了地方,夏侯琢招呼相熟的伙计:“给他安排一个好师傅搓澡,别安排新手学徒,新手接不了这活儿。” 那伙计连忙应了一声,招呼了一位搓澡师傅出来,搓澡师傅看了看余九龄这一身,嘴里叼着的牙签都掉了。 “这是......大活儿啊。” 将近一个时辰余九龄才从澡堂子里边出来,夏侯琢都在外边躺椅上睡了一觉了,看到这精精神神的小伙子,夏侯琢笑了笑道:“这才像个样子。” 然后就看到那搓澡师傅扶着门框在那喘气呢,累的一头汗,一边喘息一边说道:“今天别给我安排活儿了,这活儿是真累,我想歇会儿。” 余九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确实是......一言难尽啊。” 俩人到了云斋茶楼,正好李丢丢也快结束了,看到余九龄,李丢丢笑着摆了摆手。 孙夫人看到李丢丢这表情,跟身边几个夫人说道:“我家孩儿他干爹,怎么看到女孩子就没有笑的这么灿烂的时候?” 一位少妇使劲儿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呢,每次夏侯公子来,他都笑的很灿烂,这又来一个漂亮小哥,他又灿烂了。” 第一百五十章 敬酒一杯 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余九龄看起来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哪怕是一身布衣,也还是让那些夫人小姐们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 孙夫人旁边的少妇一脸的疑惑,她觉得李公子只有见到他朋友的时候才会有那么灿烂的笑。 “姐姐。” 这少妇问孙夫人:“我刚刚说,夏侯公子每次来,李公子都笑得灿烂,这漂亮小哥来,李公子又笑的灿烂,我在想......” 孙夫人一摆手道:“不可能,李公子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少妇惊讶的看了孙夫人一眼后说道:“姐姐你想什么呢!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我们每天都来,每天都能看到他在笑,可是他的笑都是客气的。” 孙夫人听到这话后怔了一下。 “是啊,客气的......” 她喃喃自语着重复了一遍。 少妇道:“他会一直带着微笑,也不觉得虚假,可是他对我们的笑太礼貌太客气,并不是因为他开心。” 孙夫人转头看向李叱那边,李叱在对着余九龄招手,那笑容是真的开心,是与好友久别重逢的开心。 “何必呢?” 旁边坐着的一个少妇摇头道:“他来这里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开心,我们来这里才是为了开心。” 孙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叱今日的故事讲完,起身施礼,然后告了个歉,快步走到云斋茶楼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下余九龄。 “噫,小伙儿,又精神了啊。”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公子也是。” 夏侯琢叹道:“你们这种礼貌性的寒暄,还是免了吧,正好到吃饭的时候,咱们找地方喝两杯。” 李叱道:“我师父说,我还小,不能多喝......两杯正合适。” 夏侯琢:“呸!” 三人溜溜达达找到一处比较安静的酒楼,点了几个菜,要了两壶酒,夏侯琢和李丢丢两个坐在那安静的听着余九龄讲他去都城这一趟的见闻。 “我去的不算晚。” 余九龄的语气有些低沉下来,想到自己家里的事就难免有些悲伤,只饮酒的掌柜对他那么好,如师如父,可是对他好的人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而他无能为力。 “找到夫人他们,我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把带去的银子都留下,我也要留下帮衬她们,可是夫人不许。” 余九龄道:“夫人说,她不能那么自私,第一,夏侯公子和李公子对我们有恩,她要带着孩子,不能来报恩,这个恩需要我余九龄来报。” “第二,夫人说,她如果把我留在身边的话,每日依然是做个伙计那样的事,她说既然夏侯公子已经给我指点了一条明路出来,就不能辜负了夏侯公子的好意,夫人说,她也不能断了我的前程,让我每日困于琐碎。” 夏侯琢点了点头:“可敬!” 余九龄道:“夫人逼着我回来寻你们,还让我把银子都带回来,我偷偷把银子放在米缸里了,她只要做饭就能看的到,我带了盘缠所需便离开都城。” 他看向夏侯琢道:“对了......” 说了这两个字后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心情有了起伏,需要稍稍平静一下才能说的顺畅些。 “玉明先生去了。” “啊?!” 李丢丢和夏侯琢同时惊呼了一声。 余九龄道:“我到都城的时候,玉明先生在录法司的人护送下也到了长安,我进城门的时候还看到了,不少大人物在城门口迎接,看起来颇为隆重。” “可是没过几天,就听闻玉明先生被下了大牢,说是勾结叛军陷害忠良,这个忠良当然是大太监刘崇信......后来都城里的百姓们都在传,是因为刘崇信给了录法司不少好处,并且还说以后和录法司井水不犯河水。” 他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在压着怒意,才能尽量语气平淡的继续往下说。 “我听说,玉明先生到了都城之后,刘崇信就见了录法司的指挥使,还有兵部的一些大人,当然这都是百姓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也做不得准。” “他们说,刘崇信本来是要彻底扳倒录法司,因为这件事,和录法司做了交换,缉事司那边手里关于录法司的罪证给了录法司,录法司就配合缉事司把玉明先生定为栽赃陷害。” “玉明先生在大牢里没几日就撞了墙,说是撞墙,谁都知道那是被严刑拷打之后留下的伤痕,在菜市口的时候我见到玉明先生,脸上都不成人样了,那怎么可能是撞出来的。” 余九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是眼睁睁看着玉明先生去都城的,当时还在想着,玉明先生此去可能把刘崇信扳倒,纵然不能力挽狂澜,也可让朝廷恢复几分清明,哪里想到,成了一群龌龊宵小手里的筹码。” 夏侯琢端起酒杯:“敬玉明先生。” 李丢丢和余九龄也把酒杯端起来说道:“敬玉明先生!” 夏侯琢叹道:“我本来就想到了,玉明先生此行不会那么顺利,都城里的黑暗,远超冀州十倍百倍......现在想想,刘崇信把武亲王在这个时候安排到北境这边,也许是已经对玉明先生的事得到了些消息。” “就算不是,武亲王离开都城后,朝廷里再没有一个能制衡他的人,他一直都想把手伸进兵部,拿住兵权,可是手伸不进去,兵部那边,还有录法司那边,与他斗的昏天暗地,直到宇文老贼做了兵部尚书。” 夏侯琢道:“宇文老贼和刘阉沆瀣一气,兵部那边和刘阉的关系缓和不少,这次玉明先生去,刘阉一定会和宇文老贼暗地里密谋,最终缉事司和录法司因为玉明先生的事,反而握手言和......”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余九龄道:“玉明先生就是在都城菜市口被斩首示众的,我去送了送他,给他带过去一壶酒,可是送不到他面前,玉明先生临死之前大声呼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李丢丢紧紧握的握住酒杯,片刻后,啪的一声酒杯被他攥碎了。 夏侯琢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不要再想这些事了,皇帝陛下的君命都快出不了都城,可是都城里那些人还在勾心斗角,还在为了私欲私利而滥杀无辜......这大楚,不是我们的大楚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低着头,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火快要控制不住的烧出来了,烧的他想要咆哮。 可是他此时此刻,只能坐在这里,任由这怒火烧的他自己快要炸开。 余九龄道:“我走了这一趟都城之后才相信,我们大楚应该早就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大楚,是一群-奸佞小人的大楚,甚至已经不再是皇帝的大楚。” 他低着头说道:“一路上走过去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叛军洗劫之后的惨像,等到了都城才明白,都城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冀州,都城里的人还在歌舞升平,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不......” 他摇了摇头道:“都城比冀州这边更离谱。” 三个人沉默下来,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格外凝重。许久之后,夏侯琢看向余九龄道:“我过了年就要去北疆边军,但是会很苦,而且随时有性命之忧,如果你觉得还没有准备好,就暂时留在冀州帮帮李叱,我把我母亲托付给李叱照顾,你留下也能帮帮他。” 余九龄道:“我不怕死,我就怕将来我不能报仇,公子......你知道的,如果我不能变成一个手握权力的人,掌柜的死我最终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这样吧。” 夏侯琢道:“我先去北疆看看什么情况,很多事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等我到了那边安顿好,确定能给你一个保证了,我会派人送信回来,你再去北疆寻我。” 余九龄道:“可是公子初去那边,身边不是正要用人吗?” “你听我的。” 夏侯琢道:“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帮你,但你还是应该留在冀州一段时间,我安顿好后立刻派人接你。” 余九龄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听公子的。” 夏侯琢嗯了一声:“你刚刚说的对,我们要是不想让那些奸佞小人左右我们的生死,就必须让我们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他看向李叱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去边军的原因之一。” 等到了晚上,李丢丢让余九龄住到自己家里去,反正家里有地方,又何必花钱去住客栈,再说了,住客栈怎么可能比住家里舒服。 夏侯琢回家去看望他母亲,李丢丢带着余九龄回自己家,两个人走在街上,余九龄觉得气氛沉闷了些,于是就讲了一些一路上的趣闻。 他忽然想起来进城的时候被拦住的事,他对李丢丢说道:“公子,我进城的时候被武备军拦住搜查,说是前阵子城里出了大事,他们姜将军大怒,当时我就笑了笑,他们还不知道我笑什么。” 李叱道:“我也不知道你这是笑什么啊。” 余九龄道:“你不觉得这名字挺好玩的吗,还姜将军,卖什么萌......” 李叱笑道:“姜将军不算卖萌,将军军才算......” 就在这时候李丢丢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刚刚从自己对面走过来,又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有些不对劲。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然而李丢丢在那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觉得那人眼神里有些不对劲的东西。 “公子小心。” 余九龄压低声音道:“刚刚那人眼神不对劲,看起来装作若无其事,但是他没忍住瞥了你一眼。” 李丢丢没有想到余九龄的感觉也这么敏锐。 “嗯。” 李丢丢道:“咱们绕两圈再回家。” 余九龄道:“行,听公子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不管是劫财劫色,我都挡在公子前边。” 李叱:“劫色你也挡?” 余九龄道:“男的不挡也行,女的我来挡一挡,义不容辞,不是我不愿意挡住男的,而是刚刚公子那句劫色你也挡,口气有些不乐意似的。” 李丢丢道:“我谢谢你......” 余九龄道:“咱们绕圈是不是太慢了?” 李丢丢道:“那你的意思是?” 余九龄道:“公子你一定是忘了我擅长什么。” 他弯腰蹲在李丢丢面前:“来,背背。” 李丢丢:“这!这......不好吧。” 然后趴了上去。 【求个订阅吧,可是能看到这的都已经订阅了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访 当李丢丢趴在余九龄后背上的那一刻,他并不知道的是,自己即将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李丢丢背上余九龄的那个大包裹,余九龄背上李丢丢。 “准备好了吗?” 余九龄问。 李丢丢点头道:“准备好了。” 然后李丢丢就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弹射起步......余九龄双脚发力,人瞬间就冲了出去。 李丢丢本来还有些矜持,觉得抱住人家不太好,结果这个起步就几乎把李丢丢从后背上摔了出去,李丢丢身子猛的往后一仰,然后脑袋就朝下了。 幸好李丢丢的腰不错,硬生生又把自己拉了回来。 余九龄背着李丢丢一路狂奔出去,从他开始跑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再追的上他了。 李丢丢感受到了什么叫风驰电掣,感觉比骑马刺激多了...... 此时天色已经发暗,马上就到了宵禁的时间,武备将军府的巡逻队伍也已经到了街上,那队伍里的人正在说笑呢,然后就看到一溜烟从大街另外一侧过去。 “那是什么东西!” 有人揉了揉眼睛。 “人啊,怎么会跑的那么快。” “我被狗追都没跑这么快过。” “咱们追上去看看情况?” “追什么?” 说话的人伸手指了指,余九龄已经背着李丢丢到了很远之外了。 远处,张太来看着那消失的两个人,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看起来有必要重新制定一下策略了......” 李根大从暗处跳出来,站在张太来身边说道:“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坐骑是个人,还比马要快的。” 张太来道:“我们都是正经的杀手,轻功是我们的擅长之术......” 李根大点了点头道:“我懂,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去的,我们这不是跟丢了,而是被人正大光明的甩掉了,说出去会很丢人。” 余九龄背着李丢丢跑了一圈,然后在李丢丢的指点下绕回家里,余九龄把李丢丢放下来的时候,李丢丢错觉自己的头发还没追上来呢。 “你得教我。” 李丢丢下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道:“公子,这个真的是看天赋。” 李丢丢道:“那你就教我后天需要的,先天的条件我不如你,但是后天的训练应该可以弥补一些。” 余九龄道:“其实也没那么难,就是跑呗。” 李丢丢点了点头:“行,那就跑,你这本事我要是学会了,我看谁还能追的上我。” 说完好看了看余九龄:“你除外。” 张太来和李根大没有回一己堂,他们出任务的时候,不会轻易返回堂口,担心的是被人反跟踪。 一己堂在冀州城里有几个院子,是他们的避难所,杀手在遇到危险,或是出任务的时候,就会暂时住在这些地方。 回到小院的时候,负责晚上跟踪李叱的那两个杀手迎上来,问情况怎么样,张太来看了看李根大,李根大也在想怎么回答才好。 “基本掌握。” 李根大沉默了片刻后对刘营伍说道:“李叱白天会去一家叫做云斋茶楼的地方,他在那赚钱,每天下午都去,但是这个人很小心,晚上居然没有回家,而是在城里一直转。” 刘营伍点了点头:“那就在云斋茶楼里动手。” 他们看向甲字科的那个,冯武流坐在院子里像是思绪已经飘出去了似的,听到他们的话后点了点头道:“我明天下午去云斋茶楼看看地形。” 说完之后就回屋去了。 李根大压低声音对张太来说道:“我们其实没有探查清楚,甲字科那个如果去了,没成功怎么办?” 张太来道:“那也是他的事,是吧......” 李根大想了想,心说也对,反正我们是拿五十两的,人家拿二百两的,也许就能一击必杀了呢。 与此同时,李丢丢的家里。 余九龄道:“我觉得那个人一定是在盯着你的,他虽然只是眼神瞥过来一下,可那眼神不对劲。” 李丢丢道:“我看出来了。” 余九龄道:“我在只饮酒做伙计,每天见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在一起喝酒的那些人,嬉笑怒骂,什么情绪都有,什么眼神都有,看的时间久了,就能从他们这嬉笑怒骂看人心,从眼神看心里想什么。” 他对李丢丢说道:“我觉得那个人和你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想动手。” 李丢丢也感觉到了,其实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李丢丢已经下意识的握住了袖口里的匕首。 “明天我还要去云斋茶楼。” 李丢丢看向余九龄道:“你帮我一个忙。” 余九龄心领神会:“明白!” 李丢丢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按理说他在冀州城里已经没有对头了,也不应该是那些山匪的人,照时间推算,那些山匪不可能回到燕山后带了人再回来,时间上来不及。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山匪其实一个都没能回去,七当家又不是吃素的,那天之后,七当家就把李丢丢没杀的人一个不剩的杀了。 不是燕山营的人,曾经的对头又都已经离开了冀州,李丢丢仔细思考了很久,也没能想出来是谁要对他动手。 这样让他不安,对敌人一无所知的感觉,非常不好。 深夜。 杀手住的那个小院,刘营伍负责今夜当值,其实也没什么可戒备的,只是习惯了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杀手,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是身为职业杀手他们已经习惯了先让自己处于安全之地。 刘营伍吃过了些宵夜后就到了屋顶坐下来,这寒冬腊月的夜晚,还有冷风迎面而来,如果是寻常人的话坚持不了多久。 刘营伍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棉衣,想着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轮值后半夜呢,后半夜更冷啊...... 蜷缩在屋顶,他的思绪也有些飘散,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自己以后还做不做这一行。 如今天下大乱,杀手这一行确实不好做,凭自己的本事若是出冀州城,随便选一家叛军投靠,也许将来还能当个大官也说不定呢。 为了区区五十两银子,居然还要在这受冻,还要看人家脸色。 越想越气。 然后他就听到了敲门声。 这深更半夜的居然有人敲门,一下子就把刘营伍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害怕的不是有人敲门,他害怕的是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了,而且还明目张胆的来敲门! 刘营伍立刻从屋顶上跳下来,因为已经有一会儿没有活动,血脉流通不畅,又这么冷,跳下来的时候两个跟腱疼了一下,钻心似的。 可是他哪有时间在乎这个,立刻喊了一声。 “都起来!” 喊完了之后把兵器抽出来跑到门口,贴着门板问了一声:“谁?” 砰!门板被人一拳打碎,拳头从门外暴击进来,又打在刘营伍的太阳穴上,这一拳直接把刘营伍打的横着摔了出去,脑袋又重重的磕在地上。 站在门外的七当家随手一推,门档咔嚓一声就断了,他脸色平静的迈步进门,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个,被他这一拳重击之下,那人已经昏了过去。 七当家缓步往前走,经过刘营伍身边的时候抬脚在刘营伍脖子上踩了一下,咔嚓一声,刘营伍的身子抖了抖,连喊都没能喊一声就被一脚踩死。 “什么人来找死!” 李根大第一个冲了过来,凌空一剑刺向七当家的咽喉,七当家都没有停下来,那剑刺到身前的时候才微微侧身,剑从他脖子边上刺了过去。 李根大一剑落空,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坏了。 七当家让过去长剑,然后探出手一把掐住了李根大的脖子,他单手把人举起来然后一发力,李根大的身子居然被他转了过来。 那是何等的腕力? 掐着脖子,把人转过来,头朝下。 然后重重的往地上一戳。 七当家起身的时候,李根大的脑浆从地上缓缓流了出去,而七当家依然脚步平缓的往前走,好像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过。 “朋友!” 张太来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吓了一跳,脸色发白,一步一步后退着说道:“我们无冤无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有什么事可以说清楚。” 七当家看了看他,看到了张太来的右手到了背后,应该是要取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在意。 他也不想和张太来说话,在张太来手到了背后的那一刻,七当家的长刀出鞘,刀子在他手里转了半圈,然后被他掷了出去。 那刀笔直的飞到张太来身前,他本来脑子里设计了很多种突然出手的方式,可是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用,那一刀穿透了他的心口,刀子透体而出,刀柄撞在胸口上,巨大的力度带着他的身体往后飞出去。 当的一声,那刀戳在墙上,把张太来钉死在那。 张太来的手从背后垂下来,一个纸包散落在地,那是一包石灰粉。 另外一个杀手王成旭一直悄悄藏在七当家背后暗处,见那人飞刀杀了张太来,他立刻把连弩摘下来想偷袭。 就在那一瞬间,七当家忽然一转身,然后一个大步就冲到这暗影处,脚下发力,冻土炸开。 啪的一声,七当家一把攥住连弩,然后五指发力,硬生生把连弩攥裂开了。 他往后一拉,把连弩从王成旭手里拽过来,把连弩对着王成旭的太阳穴戳了一下。 王成旭的脑壳几乎都裂了,连弩有一截砸进他太阳穴,陷入脑壳中。 七当家没有去看倒下去的尸体,转身再次朝着屋子里走。 “你也是杀手?” 甲字科冯武流抱着刀从屋子里出来,他没有动,第一是不在乎那些乙字科的杀手死活,第二他是想借机看看这突然出现的人出手如何,第三是.......刚刚他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 然而,对方的出手看了和不看区别不大。 七当家走到距离冯武流身前半丈左右停下来,看了看冯武流的刀,似乎对那把刀很感兴趣。 “你的刀是大楚府兵的直刀,而且还是一把百炼刀。” 七当家伸手:“给我。” 冯武流皱眉,然后冷笑:“你来拿吧。” ...... ...... 【今年的高考更为特殊,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心愿达成,愿你们一帆风顺。】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送你一件 七当家一直看着冯武流的那把刀,他知道这样一把刀有多好,因为他也有一把。 冯武流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将张太来钉死的直刀,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样的刀,你不是也有?” “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我的。” 七当家回了一句后迈步向前。 此时他手里没有刀,而冯武流有刀。 虽然天下已经很乱,各地叛军四起,可实际上叛军队伍里并没有多少像样的兵器,尤其是这种百炼刀,那是正规府兵中校尉级别以上的人才有的东西。 而各地的厢兵,他们配备的兵器甲械和府兵根本没法比,差的不是一两个档次。 所以想要搞到一把大楚府兵校尉级别以上才可能配备的百炼刀,极其之难。 “你原来是个府兵吧。” 七当家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从你抱刀的姿势就看得出来,你手里的百炼刀也足以证明你曾经至少是个校尉,好端端的前程不要,为什么要做个杀手?” 冯武流冷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也一样?” 七当家摇头:“我不一样,我的百炼刀是上次杀了一个校尉夺来的。” 冯武流脸色一变,忽然就怒了。 他左脚向前跨了半步,双手握住刀柄,那把在灯火下反射出森寒光芒的百炼刀迅疾落下,刀势如劈山。 这一刀并不花哨,也没有什么隐秘的动作,就是如此简单的一劈,能看的清楚路数,这一劈却很难躲闪。 刀势足够快足够凶,奔雷一样落向七当家的头顶。 七当家不退反进,在百炼刀落下的那一瞬间,他肩膀往前一顶架住了冯武流的胳膊,然后迅速转身,从正面对着冯武流转为背对。 而这一转身,冯武流的胳膊就从七当家的这边肩膀转到了另外一边肩膀,这动作迅速又看起来极为顺畅。 可是,这个动作是如此的大胆,因为这一个转身,冯武流握着刀的那条手臂,是在七当家脖子上蹭了半圈的。 在转身的同时,七当家双手抬起来抓住冯武流的胳膊狠狠往下一拉。 他肩膀还顶着胳膊呢,随着他往下一发力,咔嚓一声冯武流的胳膊就断了。 七当家双手下沉抓住冯武流的手腕,来回一扭,那把刀就被他卸了下来。 也没有转身,他一脚向后踹出去,直接把冯武流踹的往后倒飞。 “你本没有如此不堪。” 七当家看了看手里的百炼刀,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一招就败给我,是因为我整天都在想怎么杀你们这些府兵,你们的战阵刀法怎么应对,我已经想过无数次。” 他向前猛的跨步,人在半空之中,膝盖在前,砰地一声顶在冯武流的胸膛上。 这一击把冯武流的胸口都撞的塌陷进去一大块,后背撞在门框上,门框直接就断裂开。 七当家一击把冯武流撞进屋子里,他跟进屋的同时,一顺手把墙上钉着死人的那把百炼刀也抽了出来。 噗的一声,双刀奇下,同时戳进冯武流的两边肩膀,硬生生把人钉在地上。 七当家在冯武流面前蹲下来,低头看着那张已经疼到扭曲的脸。 “谁派你们来的?” 他问。 冯武流虽然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可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回答,不回答是死,回答也是死,何必呢。 七当家见他不打算开口,伸手在后腰上摸了摸,片刻后从鹿皮囊里翻出来一把匕首,他把匕首放在冯武流的耳朵上。 “你不说,我就割你的肉,希望你不要怀疑我对你们这些府兵有多大仇恨,我把你割成几百块也不足以让我解恨。” “为什么?” 冯武流挣扎了两下,最终放弃,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家在燕山下一个小村子。” 七当家缓缓的说道:“村子里的人都过的不富裕,但靠山吃山,好歹还算活的下去,可是你们来了......冀州军来了,你也许不是冀州军的人,但你也一样的出身,更何况你还是个逃兵。” 七当家道:“他们打着剿匪的名义把村子屠了,他们不是不敢去和那些叛军打仗,而是因为他们懒得去打仗,屠一个村子,缴获几百颗人头,回去足够报功,又不必厮杀,多好?” 他看了冯武流一眼道:“我从山上打猎回来,村子里到处都是无头尸体,我追上去,在夜里杀了一个校尉,夺了这把刀......” 七当家问道:“现在你还有没有怀疑,我会不会下不去手?” 冯武流沉默了许久,摇头:“我不会说的。” 七当家叹了口气:“现在不说,一会儿血糊糊的再说,你会后悔。” 匕首一划,紧跟着就是冯武流的一声惨呼。 一刀,两刀,三刀......冯武流坚持到了第七刀的时候,终究还是坚持不住了。 “我告诉你!” 冯武流嘶吼了一声。 七当家缓缓俯身,冯武流气息微弱的说了几句,七当家嗯了一声,然后匕首划开了冯武流的脖子。 半个时辰后,一己堂。 背着两把百炼刀的七当家在一己堂门外停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那块巨大的匾额,觉得这字好丑,他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草书的字体,他只是觉得确实很丑。 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么大的地方,为什么用这么丑的字做匾? 七当家抬起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后门里有人不耐烦的说了一句。 “一己堂晚上不见客,走吧。” 七当家没说话,依然在那啪啪啪的拍门,他似乎不急,因为他拍门的声音也不急。 也不知道拍了多久,里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站在门里边大声说道:“干什么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捣乱,我和你说过了,一己堂晚上不见客!” 七当家听那人说完之后从背后抽出来一把百炼刀,然后猛的往前一刺......那么厚重的木门被他一刀刺穿,同时被刺穿的还有门里那说话的人。 七当家往后一拉,刀子抽回来,血迹在门板里被擦的干干净净。 百炼刀往下一劈,精准的劈进门缝里,将木门挡木一刀斩断。 七当家推开门进去,看了看倒在地上还在一下一下抽搐的人,只看了一眼。 进门,回身,把门关好,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刀,这是倒在地上那人的刀,把门顶上。 然后就继续迈步向前,就好像他去杀那五个杀手的时候一样,脚步不急不缓。 那一夜,一己堂血流成河。 五位甲级一等的杀手都不住在一己堂里,甲级二等住在这的都很少,他们白天会来这里等着,但晚上都会离开,尤其是甲级一等的杀手,一己堂已经没多少钱了,可是他们有钱。 这些杀手中的顶层,要么在冀州城里自己有宅子,要么住在青楼中享乐。 可是这一己堂里还有数百人之多,乙级和丙级的杀手,差不多都在这呢。 两把刀,一个人,从进门开始杀起。 七当家并没有靠他一个人杀光所有人的打算,他只是来告诉一己堂,你们惹错人了。 他杀了一百零七个人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杀不动了,于是带着两把滴血的长刀又杀了出去,从进门到出门,一共杀 一百一十六个人。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堂口里几位主事都不在,回家的回家,住道观的住道观,住在这的人没有一个能挡得住七当家一刀。 踩着一地的血水走出一己堂的正门,七当家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假意要追上来的人全都退了回去。 “你们可以再胡乱接生意,我也还会再来,你们收钱杀人,我不收钱。” 七当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因为他很清楚这事无需隐瞒,一己堂派去杀李叱的人都被他杀了,然后他又杀到一己堂里来,就算他不说,难道一己堂的人不会想到这是因为杀李叱?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觉得自己可以来,所以就来了,觉得自己再杀下去可能会受伤,所以就走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正是天最黑的时候,距离天亮大概也就一个时辰左右,天色黑的让人害怕。 正在沉睡的李丢丢敏锐的听到了什么声音,一翻身坐起来,同时把长刀抓在手里。 “是我。” 院子里有人说话。 李丢丢推开门出去,然后就吓了一跳,院子里站着一个光溜溜的人,手里拎着两把刀。 那人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这么严寒的天气,冻的他在不住的发抖。 “我身上有血腥气,衣服都被血泡透了,鞋和袜子上也是......内衣内裤也是。” 七当家虽然冻的不住哆嗦,可语气还是尽力保持着平静,说到内衣的时候还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如果我穿着血衣到你这来,可能会被高手追踪到。” 李丢丢哪里还有心情由着他说完,一把把人拉进屋子里,然后抱了自己的被子跑出来扔给七当家,又转身去看炉火。 七当家用被子把自己裹上,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李丢丢把火炉挪过来,又连忙去打水,一大铁壶水烧到半开,然后泡了一条毛巾。 “擦擦,让血脉顺畅顺畅。” 李丢丢说完后就转身出了门:“有什么事,暖和过来后再说。”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披着衣服跑过来,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七当家把被子打开,要用温水擦身子。 余九龄吓了一跳:“我去,李公子,你屋子里怎么会有个光屁股男人!” 李丢丢:“......” 师父从另外一个屋子里出来,看了一眼也懵了。 “我凑!” 长眉道人吓了一跳:“哪里来的妖孽!” 两刻之后,穿上一身棉衣,裹了被子,七当家盘膝坐在土炕上,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 三个人都站在他对面,等着他有一个解释。 “我去杀了一些人,白天盯着你的人,你应该有所察觉了。” 七当家语气很平淡的说道:“有些多,所以现在我很累,我喝完这杯茶能不能在你这睡一会儿?” 李丢丢道:“你睡你的。” 七当家笑了笑,然后指向门口:“那里有两把百炼刀,你自己挑一把,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七当家缓缓说道:“喝饱了血的刀,算真正的兵器,血浸透,刀生寒,我帮你浸过了,挺透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谁接的生意? 李丢丢有一把长刀,是夏侯琢当初帮他准备的,这把刀也不错,但出城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并非是这种百炼刀。 他走到门口蹲下来,看着那两把刀,乌色刀鞘并非本来颜色,那是木色被血液侵染过很多次后变得深了不少。 李丢丢随手取了一把,将这百炼刀抽出来,随着一声铮鸣,一股寒气从刀鞘里喷涌出来一样。 刀身上已无血迹,可是却还有血腥气。 这刀长三尺还多一些,是双手刀,刀身笔直,两侧各有一道长长的血槽。 这刀的分量沉重,寻常男人单手用这样的刀会很吃力。 “好刀。” 余九龄过来,伸手在自己头上摸了摸,没下得去手,然后从李丢丢头上揪了一根头发下来,他递给李丢丢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来,试试快不快。” 李丢丢看了看那根头发,又看了看余九龄。 余九龄道:“别客气。” 李丢丢道:“我终于相信你说的,你在酒楼里的时候想打你的人很多很多了。” 余九龄道嘿嘿笑了笑,蹲在那,一脸的好奇。 “快试试。” 他把头发递给李丢丢,李丢丢伸手接,结果没接住,那根头发就飘飘忽忽的掉了下去。 余九龄道:“不慌,再拔一根。” 李丢丢:“不急!我能找到。” 他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把头发捡起来,放于刀刃上,然后用力朝着刀刃吹了一口气,那根头发居然真的断开了。 余九龄惊讶道:“这么厉害,还真是吹毛断刃。” 他朝着李丢丢脑袋上伸手,李丢丢连忙躲开后说道:“都已经试过了,为什么还要拔?” 余九龄认真的说道:“老人教我们说,一根筷子容易断,一把筷子折不断,一根头发容易断,一把头发.....” 李丢丢道:“一把头发断不断不重要,肯定秃。” 余九龄道:“公子小气。” 然后看向长眉道人:“道长?” 长眉道人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道:“不多了不多了,本来就不多了。” 里屋的七当家说道:“真正的大楚府兵百炼刀,现在还在用的都不是新刀了,最初兵部的武工坊还能锻造,后来都是偷工减料,说是百炼刀,其实品质差了许多,这两把刀都是老刀,放在黑市上去卖的话,可价值百两。” 李丢丢眼神一亮,他当然不会卖,但是听说很值钱就开心,原本已经很开心,现在是加一份开心。 长眉道人看了看他那笑容,叹了口气后说道:“看看你那嘴脸。” 李丢丢道:“随你。” 每次长眉道人说他什么,李丢丢一句随你都会顶回去,长眉道人每次都被堵住。 “你休息吧。” 李丢丢看向里屋说道:“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我给你做一些饭菜。” 七当家依然那么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用,难吃。” 李丢丢:“......” 他走到屋门口,看着七当家说道:“你说话一直都这么直接的吗?” 七当家点了点头:“是。” 李丢丢问:“有人想打过你吗?” 七当家摇头道:“都死了。” 李丢丢闭嘴。 七当家往后躺了躺,拉了被子盖好后说道:“以后小心些,要杀你的人是一己堂,我问出来了,一己堂就是冀州城里最大的暗道杀手堂口,跟踪你的人一共五个,我都杀了。” 李丢丢道:“虽然是他们安排人来杀我,但是你把他们杀了,冤有头债有主......” 七当家:“我又去了一己堂,杀了大概一百余人后出来的,天亮之后你就会得到消息了。” 李丢丢:“我凑!” 长眉道人脸色变了变,他现在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七当家这一场好杀,一己堂那边损失如此惨重,必然会调遣大批高手来杀李叱。 他把李丢丢拉到偏房里,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人行事太过狠厉,也不虑后果,杀了一己堂那么多人,一己堂不会善摆干休。” 李丢丢摇了摇头道:“师父,就算没有这一百多人,那五个人来动手杀我,我杀了他们五个,一己堂还是会再派人来,他们敢动手就说明有把握,或许是不怕被人知道,或许是能不被人知道是他们安排的人,那位好汉反杀过去,是出乎了一己堂的预料。” 长眉道人想了想后说道:“不如你先出冀州城,找个地方去避一阵子吧。” 李丢丢道:“躲是躲不开的,我离开冀州,他们就会追出冀州,我到哪儿他们会追到哪儿。” 长眉道人说道:“可若是一己堂真如他说的那样,是整个北境最大的杀手堂口,他们一旦倾巢而出......” 李丢丢道:“我去想个办法,想好了告诉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丢丢就出了偏房,他知道师父担心的肯定有道理,一己堂实力强大的话,也许现在就已经在大规模的搜查他住在什么地方了。 “九龄。” 李丢丢回头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 余九龄从屋子里跑出来问:“什么事?” 李丢丢道:“你替我跑一趟云斋茶楼,现在应该不晚,你去见孙掌柜和孙夫人,让他们关门几天,没有我的消息不要开门,然后躲出去,最近不要住在家里。” “如果他们没地方去的话,你就把人接到这来,我不想连累他们一家,如果一己堂的人已经知道我每天都去云斋茶楼,他们不管孙掌柜夫妻知道不知道我住在哪儿,都会去逼问。” 听李丢丢说完之后,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放心,我这就去。” 李丢丢又追了一句:“如果孙掌柜心疼每日的损失不肯走,你就打晕了他。” 余九龄又应了一声,拉开院门就冲了出去,此时天色还没有亮起来,一己堂那边又逢大乱,他们应该还没有派人去云斋茶楼。 李丢丢过去把院门关好,然后坐回去继续沉思,他还可能会牵连到谁...... 他不担心夏侯琢,一己堂那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招惹夏侯琢,他们可以安排人杀自己,但绝对不会承认,而且手脚利索的话,也不可能把一己堂牵连出来。 高希宁呢? 他想着......如果一己堂的人查到高希宁和他关系很近的话,会不会派人去把高希宁绑走逼问? 一想到这些,李丢丢就开始心慌。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丢丢跑到门口问了一句:“谁?” “我。” 夏侯琢回了一声后说道:“快开门。” 李丢丢把院门拉开,夏侯琢快步进来,看着李丢丢说道:“一己堂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李丢丢一怔。 他问夏侯琢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侯琢脸色变了变,他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李丢丢,这才松了口气。 “没受伤?” “没有,去一己堂的不是我,是那位燕山营派来的好汉,他知道一己堂安排杀手要杀我之后,去了一己堂。” 夏侯琢心说这人可真莽......不过干的不错,换做是他的话也会去。 他问李丢丢道:“青衣列阵的人刚刚跑去见我,说是城中出了大事,一己堂那边已经疯了......你知不知道一己堂为什么要派人杀你?又是谁去一己堂雇的杀手?” 李丢丢摇头道:“我不知道,按理说,冀州城里没有人必须要杀了我。”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今天白天不许出门,哪儿都不许去,这件事交给我,不管什么结果,天黑之前我会回来。” 李丢丢道:“你通知一下高希宁让她躲起来。” 夏侯琢本已转身,听到李丢丢这句话后回头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命还不知道怎么样,先想着那丫头。” 李丢丢道:“总不能连累了人家。” “傻不傻?” 夏侯琢叹道:“这事多半和她有关。” 李丢丢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思考了片刻后才醒悟,他看向夏侯琢问道:“因为许青麟家里去和高院长提亲被拒绝了的事?” 他又摇了摇头道:“我看许青麟不像是那种人。” 夏侯琢道:“先别胡思乱想了,记住我的话,今天不许出门,哪儿也不许去。” 他说完后大步离开,李丢丢跟出门想送送,夏侯琢一回头:“回去!” 李丢丢应了一声,退回院子里。 夏侯琢快步到了巷子口,那里有一辆马车等着,他上车后吩咐了一声:“去一己堂。” 其实李丢丢家里距离一己堂并不是很远,不到两刻,夏侯琢的马车就在一己堂门外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在一己堂外边,已经有大量武备军的人在来回巡视,一己堂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位大主事都已经从凤鸣山道观赶回来,谁都知道是腥风血雨。 武备军得到消息后,立刻就把这里监视起来。 夏侯琢的马车停下来,看了看左右,从车夫手里拿过来一把长刀,大步走向一己堂正门。 门口的人脸色难看的把他拦住,其中一人伸手道:“不好意思,今日一己堂不见客。” 夏侯琢看着他问:“你认识我吗?” 那人不过是个丙字科的杀手,并没有多少见识,他摇头道:“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离开这,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夏侯琢一刀横扫,那人脖子立刻就被扫开。 这变故实在是太过突兀,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 夏侯琢看向一己堂另外的人说道:“我叫夏侯琢,现在进去一个告诉你们宋先生在客厅等我。” 那几个人愣在那,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快步跑回院子里,夏侯琢跟着他就进去,没有人再敢拦他。 他走到前院正厅门口,那位赶回来的大主事脸色铁青着出门,看了看夏侯琢。 “夏侯公子,你是来宣战的吗?” 宋先生问。 夏侯琢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夏侯琢缓缓说道:“李叱是我最好的兄弟,你们安排人杀他,这件事我不会当不知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是要宣战吗?宋先生,你有资格吗?” 夏侯琢绕过他,大步走进正堂。 他进门之后,眼神扫了一圈后问道:“是谁接的生意?” 没人回答。 夏侯琢用长刀指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说道:“我不管是不是你,没人回答我,我从你开始杀,我不是来宣战的,我是来杀人的,如果你们胆子足够大,那就还手杀我。” 那人脸色发白的退后一步,摇头:“我不知道。” 噗! 夏侯琢一刀落下。 “你够了!” 宋先生从外边大步进来,怒视着夏侯琢说道:“你以为这样我们一己堂就会被你吓住?这件事,没有李叱的命来偿,不会结束,夏侯公子,你能护他一辈子吗?还是说你能屠掉我们整个一己堂?” 夏侯琢没理他,走到距离他第二近的那个人面前问:“是谁接的生意?” 宋先生脸色越来越难看,几次冲动着想吩咐人动手,可是几次都忍了下去。 最大的杀手堂口又怎么样呢? 人家是亲王的儿子。 动了夏侯琢,大军片刻就到。 就算是此时此刻,知道夏侯琢进了一己堂,武备军那边应该已经疯了,他们立刻就会上报,此时羽亲王和节度使都不在冀州,武备将军若是放任一己堂的人杀了夏侯琢,第二个死的就是他。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武备将军府的军队就会把一己堂围的水泄不通。 夏侯琢看着那人,那人已经吓得在发抖,不停的看向宋先生,宋先生咬着牙站在那,一言不发。 噗! 又一个。 夏侯琢走向第三个人,还没动问,俞先生已经站出来说道:“不关他的事,是王登接的生意。” 王登听到这句话吓得腿一软。 夏侯琢的视线慢慢转向俞先生,他问道:“那么,谁是王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够彻底 子夜的时候,七当家闯进了一己堂。 天快亮的时候,夏侯琢闯进了一己堂。 两者不一样的是,夏侯琢显然更直接一些。 他听俞先生说到王登这个名字,转身看过去问道:“那么,谁是王登?” 此时此刻,王登的腿都已经软了,他下意识的想往后缩,可是他根本躲不开,因为他身后的人把肩膀挤在一处不让他往后缩。 谁都清楚,他走了,别人可能会死,现在已经没有人去敢恨夏侯琢,反而是恨王登,为什么要接这一单生意。 俞先生指向王登说道:“他是王登。” 王登一转身,朝着夏侯琢普通一声跪下来,哪里还有往日那种趾高气昂的气质,一己堂的人都自觉高贵,眉眼之间满满都是那种瞧不起人。 “夏侯公子你听我解释。” 王登跪在那说道:“我也是被人骗了,不知道李叱是公子你的至交好友,我......” 噗! 夏侯琢根本就没打算听他说什么。 一刀把王登砍死,夏侯琢转身走到宋先生面前,看着这位在暗道上能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宋先生,现在这件事可以两清了吗?” 夏侯琢问。 宋先生眼睛里都是血丝,他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声音很冷的说道:“夏侯公子,你们的人夜里来杀过一次,现在你又来杀过一次,你问我两清了吗?呵呵,我有什么资格说两清了吗?” 夏侯琢点了点头:“看来还没有两清。” 他猛的一转身,距离他最近的人毫无反应就被他一刀砍翻在地。 夏侯琢问:“两清了吗?” 宋先生的眼睛骤然睁大:“夏侯琢!” 噗! 又一个。 夏侯琢问:“两清了吗?” 宋先生牙齿都咬的咔嚓咔嚓响,那怒火可想而知。 然而这就是现实,因为在他面前杀他的人的这个人是夏侯琢,是羽亲王的儿子,所以他就算把牙齿咬碎了也无济于事。 “还没有吗?” 夏侯琢走向俞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分拨堂有执行堂,分拨堂的堂主是谁?” 俞先生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宋先生:“大主事!两清了吧!” 宋先生依然咬着牙,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认了,一己堂也就废了,可是如果他不认,一己堂难道就不会废?然而这就是骑虎难下,他是大主事啊。 “我跟你拼了,反正是一死!” 就在这时候,有人熬不住这压力,也熬不住这愤怒,抓起长刀朝着夏侯琢冲了过来。 此时此刻,这些人被压的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夏侯琢看向那个冲过来的人,面对着,没有动,也没有举刀,他就是故意在等,看看这些一己堂的人有没有胆子让他夏侯琢在这里受伤。 噗! 这次出手的是俞先生,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只会乱发脾气,实则一点儿本事都没有的俞先生,袖口里有一柄软剑激射而出,噗的一声刺穿了那个动手的刺客咽喉。 “夏侯公子,一己堂平时是我主事。” 俞先生上前一步,对夏侯琢俯身道:“所以这件事理应由我来负责,我当时只知接了这生意,并没有让人去查清楚李叱和夏侯公子是什么关系。” 他把软剑扔在地上,走到夏侯琢面前道:“夏侯公子若是还没有出够气,一刀砍死我,这件事也就两清了。” 夏侯琢是以退为进,他何尝不是? 贪小利而毁基业,这种事在商人行当里出现的次数难道还少了?尤其是他们做杀手这一行生意,接了银子杀人,只要事情没有真凭实据,他们又怎么可能会认。 可他们做的就是这个生意啊?如果有生意不接,一己堂就更加难以度日,大主事不管日常,也不管有没有生意,可他要管。 然而俞先生确实后悔了,因为他后来也知道李叱和夏侯琢是好友,但他觉得这没什么,只要不泄露出去,天知道李叱是因为什么死的? 一己堂更大的弊端在于,一己堂和官府层面走的太近了,这种方式是一把双刃剑,他们可以为官府做事从而谋利,在官府要想对付他们的时候,他们又显得无能为力。 俞先生想着,夏侯琢刚才故意不动不还手,就是逼着他们一己堂给个态度出来。 现在他自己站在夏侯琢面前,这个态度已经给了。 两个人的做法,其实一模一样,只是路数略显不同。 “哦。” 夏侯琢哦了一声,然后一刀把俞先生砍翻在地。 路数确实不同。 “你以为你的身份够?” 夏侯琢看了看倒下去的尸体,四周的人都已经吓得面无血色,谁能想到,以俞先生的身份主动上前道歉,他居然把俞先生一刀砍死了。 夏侯琢看向宋先生问道:“现在两清了吗?” 宋先生的牙齿都已经咬出了血。 “夏侯公子,你走吧,一己堂以后再也不会接和李叱有关的生意。” 最终,宋先生低头。 夏侯琢走到宋先生面前,近在咫尺的站在那,他看着宋先生的眼睛问了一句,更加咄咄逼人。 “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不是两清了?” 宋先生猛的抬头看向夏侯琢的眼睛,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宋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点了点头道:“是的,夏侯公子,两清了。” 夏侯琢道:“那就好,不为难吧?” 宋先生回答:“不为难。” 夏侯琢把长刀随手一扔:“刀留在你们这把,找地方挂起来,随时都能看看,这把刀在这,你们还能有个警醒,下三滥的生意就是下三滥的生意,装的再有格调,也是下三滥。” 他大步出门。 果不其然,门外武备军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多,而此时,得到消息说夏侯琢进了一己堂并且开始杀人,武备将军府的姜将军已经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夏侯琢出了门后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经亮了起来,那红彤彤的朝阳一点儿都不温暖,早晨的寒气那么重,可是他却不觉得寒冷,四周的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寒气是来自于他。 夏侯琢登上马车,坐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真的不想以羽亲王儿子的身份做什么事,可是他发现最终还是这个身份管用,而这样做事的方式,就是他父亲羽亲王杨迹形做事的方式。 夏侯琢的马车离开,一己堂里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一己堂里传出来一声嘶吼,撕心裂肺一般的嘶吼。 往日里看起来风度儒雅,甚至又三分仙风道骨的宋先生啊的喊了一声,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大主事......” 一群人看向宋先生,有人张了张嘴,可是后边的话却说不出口。 还能说什么? 这是一己堂从建立以来的奇耻大辱,他们被屠杀了两次,可是现在却不得不低下头,认了。 “大主事......” 宋东竹小心翼翼的过来,尽量声音很轻的说道:“你,回屋去歇歇吧,这里我们来处理。” “你们来处理?!” 宋先生抬手在宋东竹的脸上扇了一下,这一下势大力沉,直接打的宋东竹半边脸都红了起来。 “为了蝇头小利,不计后果,我就不该把堂口的事交给你们!” 宋先生喊了一声。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良久之后,宋先生一摆手:“都散去吧,以后没有一己堂了,我没有脸,你们也没有脸,自此之后,你们各自求生。” 他颓然转身,想着这一己堂不要也罢了,大不了以后重整旗鼓,再造一个一己堂就是。 他看了一眼地上尸首分离的俞先生,想着你为何如此的白痴?我把生意交给你打理,你为了这区区四百里银子,却把我的堂口都搭进去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迈步要离开。 就在这时候,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然后就看到原本在外边大街上戒备着的武备军士兵开始迅速撤离,武备军的身影才刚刚离开,一队一队整齐肃穆的大楚府兵就到了。 这些府兵迅速的把一己堂前后围起来,两侧的大街也都已经彻底封住。 一辆马车在一己堂门口停下来,两个仆人迅速的弯下腰,扶着马车里的人下来。 羽亲王刚刚进城就得到了这消息,他下令大军直接开到一己堂。 在羽亲王身后,节度使曾凌同样一脸阴沉的跟着走进来。 羽亲王进门之后看了看,宋先生立刻就跪了下去。 “草民拜见王爷。” 仆从过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羽亲王和曾凌坐下来,这不算进了正堂,因为他俩是在门口坐下来的。 “我儿刚过来过?” 羽亲王问。 宋先生不敢不回答,跪在那说道:“是,是的......夏侯公子刚过来过。” 羽亲王又问:“他是来杀人的?” 宋先生连忙回答:“是,杀了一己堂内不少人,堂内主事俞严也被夏侯公子所杀......” 羽亲王再问:“听说你们还手了?” 宋先生的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他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像是之前王登给夏侯琢磕头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一下一下的磕,每一下都撞在地板上。 “王爷,没有啊王爷,夏侯公子来,没有人敢阻拦,更没有人敢还手。” 羽亲王看了看他,闭上眼睛。 节度使曾凌立刻明白了羽亲王的意思,他伸手往前指了指:“屠了。” “杀!” 大群府兵甲士冲进一己堂内,羽箭,连弩,好像暴雨一样泼洒出去,堂口里的人根本就没有想到还会有一次屠杀,而这次才是真真正正的屠杀。 数不清的甲士碾压向前,羽箭开路,长刀席卷,这些杀手往四面八方逃走,然而怎么可能逃走呢? 整个一己堂都已经被府兵围的水泄不通,跳墙出去的,还没有落地就被射成了刺猬。 府兵开始在一己堂内见人就杀,不管是杀手还是伙计,就算是后厨的人也一样,没有一个能逃出屠杀。 足足半个时辰,府兵在一己堂里来来回回又搜寻了几遍,确定一个活口都么有这才整队撤出去。 羽亲王起身,看了一眼被射成刺猬的宋先生,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儿做事,还是不够彻底,可以不做,但做了就要杀绝。” 他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曾大人,一己堂这地面,收了吧,所有账册存银,都送到王府。” 曾凌俯身:“尊王爷命。”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该怎么感谢你 马车里,羽亲王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向曾凌说道:“琢儿还是太意气用事了些,年轻的时候意气用事没什么,这一点和我年轻时候也很像......可确实差了些火候。” 曾凌笑道:“夏侯他和王爷的经历不一样,王爷那时候都靠自己,现在夏侯能靠王爷,我记得王爷说过,那时候王爷可比夏侯艰难的多了。” 羽亲王笑了笑道:“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可是做事哪有做一半的,一己堂里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一群命不值钱但还肯亡命的凶徒。” 曾凌道:“夏侯这事做的确实不够好,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历练,他知道王爷的处置后,应该能有所悟。” 羽亲王道:“他也不想想,这些亡命徒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但凡其中有一人不服气,或者觉得自己生路已经被断,便会铤而走险,有一人活着,都是隐患,斩草除根这种事,他总是学不会。” 曾凌笑道:“不过这样一来也好,王爷正好借助此事立威......现在和过去已经不一样,王爷的势已经在逐渐起来,也到了必须起来的时候,城中有些人还在摇摇摆摆的观望,借着这件事,那些观望的人难道就不怕?” 羽亲王道:“知我者莫若曾凌。” 曾凌微微颔首道:“我是跟着王爷这么久学来的。” 羽亲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那你学的不错。” 曾凌心里忽然紧张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羽亲王的脸色,却见羽亲王并无什么异常,心说以后自己要小心了,有些话可不能放肆的说。 “把消息放出去。” 羽亲王闭上眼睛后说道:“一己堂已经没有人了,咱们怎么说了怎么算......就说一己堂暗中和叛军勾结,我儿夏侯意外探知真相,一己堂竟然约我儿到一己堂里去,试图灭口。” 曾凌点头道:“是,我一会儿就派人把这口风放出去。” 羽亲王嗯了一声:“让武备军将军姜然来见我。” 曾凌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结束,姜然是他的人,算是他的半个亲信,虽然不是从一开始就带着的老人,可也已经用的顺手了。 羽亲王因为这件事要打杀威棒,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一己堂,光靠一个一己堂立威? 那可远远不够,若是动了一个武备将军,城中还在观望的那些大家族也就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之前的时候,羽亲王做人做事都略显低调,可是现在不一样,他要谋大事,要化家为国,那么就得让冀州城里的人知道现在是谁真正做主。 实时变化,莫过于此。 曾凌心里有些憋屈,可也只能忍下来,羽亲王也是在借着这件事告诉城中所有人,他这个节度使并不是做主的那个,你们看,我连节度使手下武备将军都办了。 可是曾凌这憋屈并没有多严重,他也不觉得难以接受,羽亲王要借着这件事立威,他要借着这件事对羽亲王表忠心,各取所需而已。 “我会让姜然尽快到王爷面前伏罪。” 曾凌试探着说道:“晚上,我再约那些还没有表态的人吃个饭?” 羽亲王点了点头:“吃饭的时候让他们知道,我正在别的地方和另外一批人在吃饭。” 曾凌了然,点头道:“明白。” 他问羽亲王道:“夏侯那边,要不要让他回王府来见见王爷?” “不用了。” 羽亲王道:“我不会真的去和谁吃饭,显得我故意放低姿态似的,我今夜去他母亲那边看看,也许会住在那边,你把护卫安排一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王妃家里还用的到,所以我暂时还不能给夏侯母亲正妻的身份,若我只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给个正妻又如何?可我不是......宇文家的势,我还得借,将来等我真的能化家为国,皇后之位,终究会是夏侯母亲的。” 曾凌连话都没敢接,有些话是不能胡乱接的。 李丢丢家里,门外的敲门声有些急促,但从敲门的手法上来看是自己人。 这种敲门的方法现在知道的一共只有五个人,长眉道人,李丢丢,夏侯,燕先生,还有新来的余九龄。 燕先生昨夜里并不在这,他回书院那边看了看,已经多日没有回去,家中也许打扫一下,毕竟快过年了。 一早回来就听说了昨夜里的事,他也跟着无比的担忧。 听到敲门声是自己人,燕先生距离门口最近,快步把门打开,余九龄一闪身进来了。 李丢丢见他回来连忙问了一句:“云斋茶楼那边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余九龄道:“你交给我的事,放心,我怎么会办不好呢?” 李丢丢道:“把他们安排在何处了?” 余九龄回答道:“孙掌柜在城中还有一个宅子,是他们夫妻买了来备用的,从没住过,也没别人知道,孙夫人说那边安全,我就他们直接送过去了。” 李丢丢问道:“孙掌柜那爱钱如命的性子,居然也这么爽快就同意了。” “没。” 余九龄道:“我去的时候半路上就想着,你说孙掌柜爱钱如命,关门一天他都不舍得,这样的人要想说服他一定很难,而事情又那么紧急......” 李丢丢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余九龄道:“我多聪明啊,所以我一进门,二话不说,直接把孙掌柜给打晕了。” 李丢丢一捂脸。 余九龄道:“结果把孙夫人吓了一跳,她捂着肚子说她已经有了身孕,别劫色,家里有钱都给我......我一看这要是把人家吓坏了可怎么办,连忙解释说是你派我来的,是你让我把孙掌柜打晕的。” 李丢丢捂着自己脸的手,啪啪拍打自己的脑门。 余九龄道:“孙夫人可好说话了,她一听说是你让我打的,立刻就放松了,捧着肚子的手都松开了,说那没事......还说小舅子让人打姐夫,正常。” 李丢丢道:“人没事就好。” 正说着,外边又响起了敲门声,李丢丢过去把门打开,夏侯琢一脸笑容的出现在门外。 夏侯琢其实一路上心情都不好,他不喜欢杀人,不喜欢学他父亲做事的那一套,可是他又必须去做。 心情很压抑,在门开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就出现了笑容。 他是一个做哥哥的人,小妹失踪了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像是个废人一样,后来的吊儿郎当,也和小妹的失踪有直接关系。 直到认识了李丢丢后,那种做哥哥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小妹,也是那种臭屁臭屁的性子啊。 所以有些时候他总是恍惚,想着是不是小妹已经不在了,李丢丢是她转世投胎的......可是他知道这些都是胡思乱想,因为时间根本对不上,妹妹失踪不过几年,而李丢丢都已经十几岁了。 “没事了。” 夏侯琢在李丢丢肩膀上拍了拍,笑着说道:“已经解决了。” 除了李丢丢之外,院子里的人全都松了口气,长眉道人听到夏侯琢说都已经解决了后,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那股绷着的劲儿总算是松开了。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如果不是夏侯去解决的话,一己堂的杀手就会无穷无尽的杀过来,直到李丢丢死。 “你没事吧?” 李丢丢问夏侯琢。 夏侯琢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我过去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决了,简单的很。” 李丢丢指了指夏侯琢衣服上的血迹。 夏侯琢低头看了看,然后摇头笑道:“打了一架而已,打架见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跟他们说,这件事得有个解决的方法,什么方法呢?那就是和我打一架,我打赢了,这件事就此结束,你们赢了我,你们想干什么干什么。” 他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我是大展神威啊。” 李丢丢站在那,看着说说笑笑的夏侯琢,忽然之间很想哭。 这件事说来与他有关,可实际上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不知道许家会找人,也不知道杀手会来。 在夏侯琢说他去把事情解决之前,李丢丢想到的办法是......他杀进一己堂。 可是夏侯琢来了,那种大哥的语气不容的他有丝毫的抗拒,而李丢丢在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真的开始依靠夏侯琢了。 这样不好。 这样很好。 “没事了。” 夏侯琢道:“那个闯了祸的王八蛋呢,我看看人在哪儿?” 七当家居然真的睡着了,而且睡的还很踏实似的,夏侯琢在院子里喊了两声,七当家披着衣服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夏侯琢后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夏侯琢大步走到七当家面前,众人都以为夏侯琢最起码会骂他几句,毕竟七当家这事做的很突然,而且做完了就去睡觉了。 “谢谢。” 夏侯琢一抱拳:“多谢你救我弟弟一命。” 七当家有些懵,他忽然间觉得,这个院子里的人,和他以前认识的绝大部分人都不一样,这种感觉只在大哥虞朝宗身上感受过。 所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人......这些人都不正常吧? 就像是大哥虞朝宗那样不正常。 在当下这个人吃人的环境中,还有他们这样一群不正常的人凑在一起,这是更不正常的一件事。 如果这些人都能在燕山营就好了,那样和大哥一样的人就多了这么多,燕山营里那些勾心斗角,那些尔虞我诈,也就会少很多吧? 他不爱与人交流,不爱说话,是因为整个燕山营里他觉得唯一值得他说话的只有虞朝宗。 剩下的人,全都是各怀鬼胎。 “不.....不客气。” 七当家好一会儿后才回了三个字。 夏侯琢笑道:“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 七当家又愣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什么都行?” 夏侯琢道:“什么都行。” 七当家道:“那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一套衣服,还有......内衣裤,我现在穿的是李叱的,有些紧。” 夏侯琢点头:“没问题......不过,你的意思是,他小?” 七当家沉默片刻,总算是略显圆滑了一回,没有直接说是的。 他回答:“反正是勒的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情敌 李丢丢没有去仔细问夏侯琢到底做了什么,有些事不必问的那么清楚,记住就行了。 一大家人因为一己堂的事情解决而都放松下来,李丢丢愉快的提议不如去买些肉菜回来,然后他来动手给大家好好做一顿饭。 没人理会这个提议。 李丢丢心说我虽然不是那种看什么就能马上学会的天才,可难道我还是个笨蛋不成? 既然你们这么看不起我,那就别怪我跟你们一起出去吃了。 一行人找到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拉面馆,这家拉面馆的分量给的很足,碗很大,这种分量来说,六个人要十碗怎么都够吃了。 那五个人一人一碗,李丢丢一个人五碗。 余九龄看着他颇为敬佩的李叱公子吃面,顿时有些感慨,他看向长眉道人真诚的说道:“道长,你不容易啊。” 长眉道人摇头道:“你不知道,我那会儿容易,现在怎么就不容易了,我暂时也没有想明白。” 余九龄道:“我见过一个李公子这样饭量的人,比他饭量应该还大些,早些年,我们唐县那边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两头老虎,伤了不少人。” “本地的猎户和官府的人围猎很久,都拿那两个大虫没办法,后来实在是不行,那两个畜生又祸害了不少人和牲畜,县令大人随即悬赏,谁能杀了那两个畜生,便可领纹银三十两。” “一连多日也没有人敢来接下这活,几天后,从隔壁县来了父子二人,老人已经有五十几岁,他儿子三十岁上下,两个人揭了榜,县令大人问他们有何需要,他们说捕到那两个畜生前,管饭即可。” 余九龄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个的馒头,那老头儿就用咸菜疙瘩就着,一口气吃了二十几个,我当时亲眼看到的,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吃的下去。” “可是人家真有本事,只三天,那两头大虫就都被他父子二人猎杀,那老猎户说,其实这两头大虫也是不得已,老的那只虎断了一根大牙,已经没办法捕食野兽,小的那个应该是它孩子,下山的时候才半大。” 众人听着神奇,夏侯琢却觉得他讲这个故事应该不只是一个故事。 于是夏侯琢问了一句:“所以呢?” 余九龄道:“所以人家那么能吃也有情可原啊,可猎虎豹,咱们家李公子......” 李丢丢伸脚把他凳子踢开,余九龄几乎摔下去,可他居然反应奇快,硬生生一个马步蹲在那没有摔倒。 “我倒是被九龄提醒了。”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说道:“你武艺练的杂,虽然还管用,可缺乏的就是这对敌之际的应变。” 李丢丢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一些不祥。 果然,夏侯琢就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这个简单,回头我让人出去猎一下野狼,野狗之类的东西回来,把李叱一块关起来,丢儿要是活着出来,就长期如此训练,只要坚持下去,总是会有一天他要被咬死的,我们就能省下这五碗拉面的钱。” 李丢丢道:“何其歹毒!” 长眉道人笑了笑道:“玩笑归玩笑,不过我确实想到个法子。”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距离过年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应该还有人做活,我一会儿去转转看看能不能买一些木材回来,我打算做几样东西。” 李丢丢觉得他师父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吃过早饭之后,夏侯琢说要回去陪陪母亲,约他们一起晚上回家里吃饭,余九龄和七当家都说不去,毕竟还算生疏,不好意思登门。 而长眉道人和李丢丢早就已经答应过夏侯琢,所以就定了下来,再加上一个燕先生,三人晚上去夏侯琢家里。 定好了之后夏侯琢就先一步离开,长眉道人拉了燕先生一起去逛逛,说是看看能不能买到些不错的木材回来,给李丢丢在家里做一些练功用的器械。 李丢丢觉得他是想做刑具。 “我带你去转转冀州城。” 李丢丢看向余九龄说道:“你还没有好好看过。” 说完后看向七当家,七当家摇头:“不去。” 李丢丢现在已经大概知道七当家的性子,名字还不知道呢,性子倒是已经摸的差不多清楚了。 “那好,我们两个去。” 李丢丢起身,拉了余九龄要走,七当家一伸手:“给我。” 李丢丢问:“什么?” 七当家:“你家钥匙,我没睡够。” 李丢丢有些尴尬,连忙道了歉,他解释道:“我以为你是要回客栈的。” 七当家道:“不回,没钱了。” 之前他的银子都已经给了田占元的妻子,预交的客栈房费已经用完。 李丢丢道:“那我们先帮你去把行礼拿回家。” 七当家道:“不用,没有。” 说完拿着李丢丢家里钥匙就走了。 走了几步后回头说道:“庄无敌。” 李丢丢一怔:“什么无敌?” 余九龄道:“装,装蒜的装,装无敌,意思就是吹牛皮呗,这牛皮还挺大,比较难吹的那种。” 七当家看了余九龄一眼,然后说道:“我名字。”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歉然的对庄无敌说道:“对不起,我觉得我有冒犯到你......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以为你在说谁装无敌,这像是一句讽刺谁的话。” 李丢丢:“你闭嘴好吗?” 七当家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李丢丢道:“我现在怀疑,你是这个世界上运气最好的人。” 余九龄问:“为什么这么想?” 李丢丢道:“因为你到现在都还没有被人打死。” 余九龄:“我跑得快啊,不然你以为没人想打死我?” 李丢丢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配得上余九龄这欠揍的气质和表情。 “无敌......”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他父母给他取名字的时候,一定是有着美好的希望,可是姓的不好他们就忽略了吗?无敌,还装......” 他看向李丢丢:“你有没有觉得,他无敌不无敌的不好说,但是装是真的装。” 李丢丢拉开一些距离后说道:“你不要连累我。” 余九龄道:“他都走了......啊呀,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吓得往后缩了缩,像是一只受到了大灰狼惊吓的小白兔,躲到李丢丢身后,看着又回来的庄无敌,眼神都吓得飘忽了起来。 余九龄把钥匙递给李丢丢道:“不用了。” 李丢丢一怔,他问:“为什么不用了?” 庄无敌道:“我忘了,我能跳进去。” 李丢丢道:“那你都已经把钥匙拿走了,再给我送回来,然后再想着跳进去,这是......所为何故?” 庄无敌道:“我回去睡觉,懒得给你们开门。” 李丢丢点头:“你这么说,我马上就理解了。” 庄无敌看向余九龄,沉默片刻后说道:“再胡说八道,我就阉了你。”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余九龄也就当个玩笑了,可这话是庄无敌说的,那是一个从不开玩笑的人。 “是是是,庄大哥,我以后绝对不会胡说八道,九道十道十一道也不会。” 庄无敌转身走了,多一个句话都没有。 李丢丢看着庄无敌的背影说道:“庄大哥真是一个好人,他也在为你的前程考虑,现在人们都说羽亲王没准想自己做皇帝,咱们姑且说这是真的,那么他现在一定缺少大量的人才辅佐,而什么人才最奇缺?太监啊!” 余九龄居然真的认真考虑一下,然后对李丢丢说道:“这确实是个办法啊,大太监刘崇信能篡权朝事,能一手遮天,我要是做了个太监的话,还能比刘崇信差了?有朝一日一手遮天,我就能报仇了。” 李丢丢吓了一跳:“好汉,你别胡思乱想好不?” 余九龄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晃了晃脑袋:“算了吧,我刚才幻想了一下,觉得受不了那种疼。” 他问李丢丢:“你见过吗?” 李丢丢道:“我上哪儿见这种事去!” “我见过。”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真见过,就是没见过人的,见过猪的,这么大一个东西,像个勺子似的,往里一挖,然后就挖出来了......” 李丢丢打了个寒颤。 “你别说了,我有感觉了,肯定疼。” 俩人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四页书院,李丢丢到了这才恍然,自己是下意识走过来的,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神雕和狗子,最主要的是看看...... 但是李丢丢一想到余九龄在高希宁面前一定会胡说八道,所以想想还是算了吧。 就在这犹豫的时候,高院长居然和高希宁还有若凌姑娘一起出来了,看样子是要带着这两个小丫头出门转转,李丢丢立刻拉着余九龄让开路,然后俯身施礼。 高院长看了李丢丢一眼,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背着手过去了。 高希宁也一脸严肃的跟着高院长走过去,走了一段后回头朝着李丢丢眨了眨眼睛。 余九龄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一红。 “李公子,你看到没有,那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她对我笑了。”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九龄,你知道吗,到现在为止咱们家里还不想弄死你的人没几个了,你要是再胡说八道的话,我可能就会弃暗投明,也到想弄死你的人那边去。” 余九龄忽然笑起来:“噫......原来如此!” 李丢丢脸一红:“什么原来如此?” 余九龄道:“你嫉妒我!” 李丢丢看着余九龄的脸,点头:“行......就这么着吧。” 他刚要把余九龄拉过来打一顿,就看到一辆马车在路上停下来,许青麟像是偶然路过似的,从马车上下来向高院长行礼,然后盛情邀请高院长他们上车。 高院长也许是觉得拒绝不太好,所以就带着高希宁和若凌姑娘上了许青麟的马车,那马车在李丢丢他们面前过去,透过车窗,李丢丢看到许青麟对他笑了笑。 貌似很和善,实则很挑衅。 “情敌!” 余九龄立刻说了一句:“这绝对是情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城府 羽亲王府。 本以为自己可能要把命扔在这武备将军姜然,听羽亲王话说完之后暗自松了口气。 “卑职一定尽力去查。” 可是他心想这怎么查? 刚刚羽亲王说,虽然一己堂都已经被剿灭,上上下下杀的一个不留,但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下去,看看是谁到一己堂里雇了杀手。 人都死绝了,从哪儿查? 羽亲王没有怎么责备姜然,这也出乎了节度使曾凌的预料,他回来的时候还想着,可能自己这个亲信手下的命要交代了。 “你去吧。” 羽亲王摆了摆手,如蒙大赦的姜然立刻就退出书房,一出门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事对他来说也算是被天上掉的刀子扎了一下,没要他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命保住了,这一刀是扎在了胳膊还是命-根-子上,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可是这案子又如此棘手,查是无从查起了,王爷哪怕是留一个活口也好啊,非但没有留活口,连一己堂的账册都被王府的人收存,节度使大人手里都没有。 书房里,羽亲王看了看曾凌,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把姜然处死?” 曾凌道:“此人有如此重大过错,就算是处死他也没什么,他得以保全,全仗王爷恩德仁义。” 羽亲王道:“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让他去查一己堂的案子?” 曾凌心里也在纳闷呢,这案子怎么查?让他去查,王爷又不给他账册,这就没法查。 然后他瞬间反应过来,王爷如果真的想查是谁去一己堂雇了杀手的话,之前为什么不留下活口?这就说明,王爷其实是不想查的。 或者是,王爷不想大张旗鼓的查,因为还有别的什么想法。 曾凌试探着了一句:“王爷是想看看,姜然可用不可用?” “嗯。”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如何处置一个犯了错的人,要看这个人能用不能用,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犯过错是好事,以后就长记性了,如果是一个笨人......” 羽亲王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未来几年,我还要大量的招纳贤才,若是还没有招人就先杀人,想来辅佐我的人也会心有顾忌。” 曾凌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羽亲王的心思,实在是太过深沉。 他低着头说道:“如果姜然真的一根筋似的去查这案子,那么就说明他是个笨蛋,一个笨蛋在武备军将军的位子上坐着,不妥当......” 说这话的时候,曾凌心里多虚?姜然是他提拔起来的,此时说姜然是个笨蛋,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在啪啪的打他的脸。 也就是在这一刻,曾凌忽然间心里一惊,这打脸的疼,把他打醒了。 王爷有必要亲自敲打一个武备将军吗?姜然不过是个五品将军,不至于让王爷如此费心,王爷要敲打的......是我自己啊。 想到这,曾凌的心里立刻沉重起来,姜然的军职不高,但是位置重要,负责整个冀州城的城防和治安,王爷敲打姜然的意思是,你这个节度使这样做事这样用人我会放心吗? 一念至此,曾凌立刻垂首道:“王爷,我看这个姜然确实才学有限,能力不足,在武备将军的职位上坐着,难免还会出错。” 他看向羽亲王说道:“既然姜然要负责一己堂的案子,那我看不如把他调到冀州府做个总捕,总捕查案,也算是名正言顺。” 羽亲王哈哈大笑,手在座椅扶手上拍了几下,然后起身走了。 曾凌长长吐出一口气,心说好险好险,羽亲王要的可不是姜然的态度,羽亲王要的是他的态度。 没过多久,还没回到武备将军府的姜然就接到了节度使大人一纸调令,武备将军就变成了冀州府的总捕。 从级别上来说,冀州府总捕也是正五品,算是平级调动,然而权利相差之大谁都看的清清楚楚。 武备将军府麾下四千余兵马,他一人大权独揽,而且这差事肥的流油,每天冀州城各城门进出孝敬的银子加起来,那就是一笔了不得的数字。 那些守城门的士兵每天收多少都敢独吞了?那怎么可能,他们收的,能有五分之一落在自己手里就算不错了。 城门口收来的还是小钱,还有一大笔收入来自于城中各大暗道势力的孝敬,又不只是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就算是那些青楼赌场,要想日子过的平安顺畅,对武备将军府的孝敬还能少了? 人调去了冀州府衙门做总捕,手下一共几十个正经官差,剩下的都是一群狐假虎威的帮工学徒,再说,这总捕上面有多少人管着他,他要看多少人脸色? 姜然得到调令那一刻才明白,羽亲王让他去查案,那就是查一辈子的案了,他的仕途,也许就到此为止。 从调任武备将军府再到转职总捕,前后不过两年,风光不过两年。 羽亲王真的想查是谁去一己堂买凶,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说是人都死了查无对证,可是想知道是谁并不难。 此时此刻,正在陪着高院长闲逛的许青麟被家里追来的那小厮成材追上,成材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许青麟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瞬间没了血色。 “怎么会这样!” 他急促的说道:“你不是说过,一己堂那边做事万无一失的吗?人没杀也就罢了,居然还被羽亲王的大军把一己堂都灭了,这事若是牵连到我的,那可怎么办!” 成材也吓得够呛,他比许青麟要害怕多了,这事可是他一手操办的,他很清楚大人物们那种做事的方法,以许青麟的身份,羽亲王都未必会真的对许青麟下手,可他不行啊,他只是个许家的下人。 “公子,你得救我啊公子。” 成材哀求道:“这件事瞒不住老爷的,老爷知道了,会把我活活打死。” 许青麟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一会儿后才缓过来一些,他快步追上高院长,俯身道:“院长大人,学生家里出了些事,需要学生尽快赶回去,只能先告辞......” 高院长因为提亲的事,原本对许青麟的好感已经被消磨干净,此时许青麟说要走,他立刻点了点头道:“回去吧,家里事要紧。” 许青麟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回去,路上对成材说道:“你说的对,这件事瞒不住我父亲,所以我回家之后直接承认,态度好一些,还可少受些罪,你放心,事情是我让你做的,我会把你保下来,你是我的人,我不能不管。” 成材立刻道:“多谢公子,成材的命都是公子的,只要公子有什么吩咐,成材必然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回到家里,许青麟小心翼翼的到了他父亲许生的书房外边,家里人正在和他父亲说着关于一己堂的事,他父亲只是好奇,并没有什么担心,他还不知道这事是他儿子招惹出来的。 许青麟咽了口吐沫,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进了书房。 成材在门口站着,紧张的不住的颤抖着,想停都停不下来,老爷什么脾气,他还不清楚? 好在少爷说要保他,只希望自己能免于一死,至于被打一顿......只要不打死,怎么打都行。 “你糊涂!” 就在这时候,书房里传出来一声暴怒的喊声,把成材吓得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 书房中,许青麟跪在地上不住的求饶。 “父亲,都是孩儿一时糊涂,再加上成材的教唆,他说他认识一己堂的杀手,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孩儿也是被鬼迷了心窍,就不该听他胡言乱语。” 许生气的头皮都要炸了,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要杀一个李叱,羽亲王府未必真的动怒。 往大了说,这事牵扯到了夏侯琢,以羽亲王对夏侯琢的在乎,一怒亲率大军来许家问罪都不是不可能。 “来人。” 许生朝着外边喊了一句:“把成材绑了。” 他恨其不争的看向许青麟道:“我回来之前,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面壁思过,不许吃饭!” “是是,孩儿在此思过。” 许生让人给他换了衣服,带上几个人还有被绑住也封了嘴的成材,上车直接去了羽亲王府。 在羽亲王府外边焦急的等待了很久,里边的人出来说王爷让他们进去,许生下意识的抬起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等到了会客厅,离着还远许生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爷,下官许生,罪该万死。” 羽亲王快步走出来,伸手扶着许生的胳膊说道:“许大人,你这是何故?” 许生看王爷嘴角那笑容,就知道王爷明白他的来意,这事如果许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羽亲王就会觉得,许家不会真心支持他称帝。 羽亲王没有让人大张旗鼓去查案,就是在等。 客厅里,许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是因为小孩子的嫉妒心,所以才会做出如此错事,也都怪他府里下人成材,竟然如此怂恿主人做出这等事来,许生说,愿意把许青麟和成材都交给羽亲王处置。 其实真想交,难道不会把儿子带过来? 羽亲王笑道:“小孩子心性如此,可以理解,本来我还想着呢,青麟那孩子才学一流,我是要把他要过来委以重任的。” 他看向许生说道:“许大人你还不知道,冀州匪患严重,冀州军兵力不足,所以我打算扩充冀州军兵力,至少要扩充十个营,将来青麟他从书院结业后,我要把他送到新扩建的冀州军里做事。” 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困难重重,冀州府库也是捉襟见肘,想扩充冀州军,难......” “王爷!” 许生这还不明白? 他连忙起身一拜道:“王爷为冀州百姓着想,维护冀州治下平安,下官深感钦佩,也感到羞愧,下官家中经营生意,还有些薄财,若是王爷不弃,下官愿意捐献家财以扩充冀州军。” 羽亲王笑了笑道:“这怎么行,那可是你家产,国事重要,也不能用到你的私财对不对?” “不不不,下官也愿意为冀州父老乡亲们做一些事,有一些贡献,下官也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还请王爷恩准,下官愿意捐献白银五......不,十万两。” “哈哈哈哈!” 羽亲王起身过去,扶着许生的双臂说道:“许大人如此品行,如此德操,如此奉献,我若是再坚辞不受的话,也是折损了你这一片真心。” 许生连忙道:“多谢王爷,让下官有为冀州做些事的机会。” 羽亲王笑道:“刚刚你说,都是你家里的一个下人怂恿?青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恶仆,还是不要留用了吧,不过这也是你家事,你把人带回家去处置就好。” “是是是......” 许生转身朝着外边自己带来的下人们喊了一声:“把那恶仆带回家里去,召集府里上下所有人都看着,按家法处置!”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计不成 成材被乱棍打死,人都被打成了一摊泥一样,许家上下全都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许青麟被罚不准吃晚饭,就在屋子里面壁思过。 许生从羽亲王府回来之后没多久,许家的那位老太爷就亲自过来了,以往有事都是派人来把许生喊过去,这次老太爷直接过来,可想而知许家上下因为这件事都被惊动了。 许生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说道:“爷,是孙儿教子无方,这件事若有什么牵连,孙儿这边一家来扛,绝对不会做出连累整个许家的事。” 老太爷已经快百岁,眼不花耳不聋,一头白发,却精神矍铄。 “不碍事。” 老太爷笑了笑说道:“你见我亲自过来,是不是觉得我很生气?你是急糊涂了,我没生气。” 他看向许生说道:“不会做事的人,会把事情的两面看成一面好一面坏,会做事的人会把事情的两面都做成好的,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会做事的人,今天看来,确实如此。” 老太爷道:“你想想,如果我们突然间自己跑过去和羽亲王表忠心,那就显得太过生硬,而且显得我们的功利心太直接,我们自己的脸面也不好看。” 他看向许生说道:“你是明白的,羽亲王为什么不大张旗鼓的去查一己堂的案子?他就是在等你去。” 老太爷道:“我过来是给你安安心,你家里出了十万两银子,这算家族出的,我让人把银子给你补过来。” 说完后老太爷起身,看了一眼书房那边:“青麟,却需要好好调教调教了,这等心性,难成大事。” 许生心里一疼,老太爷这么说,青麟的前程就已经毁了一多半,老太爷在家族里的权威毋庸置疑,他一句需要好好调教,这个调教就是按下去,按下去,就怕是再也起不来。 家族里那么多年轻人排着队等着老太爷提拔,老太爷又何必在青麟一个人身上下注。 “孙儿知道,孙儿定会好好调教,青麟其实......” 不等许生说完,老太爷一摆手道:“我都知道,你安心就是,我要回去歇着了,羽亲王那边因为你这十万两银子,已经把咱们许家排在最前边,哪怕后来再有人出的银子比咱们多,咱们也是在最前边。” 说完后老太爷就走了,许生总算是能稍稍松口气。 老太爷阅历那么深厚,他说没问题就肯定是没问题了,想想也是,羽亲王要化家为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冀州城里各大家族的表态。 表态这种事,嘴巴上说说有个屁用,还是要真金白银的拿出来,谁最先,谁最多,那在羽亲王心里的分量自然就更重一些。 可是因为这件事,许家出了十万两银子,他儿子的前程还可能因为老太爷一句话而被按下去,银子事小,他儿子前程事大啊。 就算是老太爷说,那十万两银子由家族里来出,会补给他,可他还是亏了,很亏。 因为家族利益不是他这一家的利益,他这一家的利益,未来都在他儿子许青麟身上。 老太爷在乎的不是他这一家,也不是一个许青麟,而是整个家族,老太爷说的安心,是家族可以安心,不是他。 就算到时候羽亲王真的称帝了,许家在羽亲王那边可以分得更多利益,那也是家族分得的,到他手里能有什么? 这相当于用牺牲他儿子许青麟的前程,来为许家换一个前程。 越想越气。 尤其是老太爷走了之后,他夫人在旁边哭哭啼啼的,这就更让他烦躁起来。 “你别哭了!” 许生瞪了他夫人一眼后说道:“老太爷不是说了吗,不会有事了,青麟也不会有事,将来羽亲王那边我多走动走动,青麟该如何还会如何。” 夫人埋怨道:“你真当我是傻的?家族里,其他各家都盯着呢,青麟这一出事,其他各家巴不得再踩一脚把青麟踩下去,唯有把青麟踩下去了,其他家里那些不如青麟的孩子才能往上爬。” 许生怒道:“你说的这些,你是当我不知道?我想的难道还不如你多?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能让我怎么样?如果不是我先一步出了十万两银子,老太爷能是今天这个态度吗?别说青麟,你我都得被老太爷处置!” 夫人被他吓的往后退了退,也不敢再埋怨了,只是还忍不住的哭。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青麟要是这样没法出头了,咱们家不也就毁了吗?” 她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总不能,青麟的前程毁了,那个叫李叱的野小子却日子过的越来越好,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许生长长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不用你说......我刚刚就在考虑,十万两银子,一个家族的鼎力支持,如果再不能换来那个野小子的命,这确实是太亏了。” 他看向夫人说道:“羽亲王要的,我已经给了,我要的,如果羽亲王觉得许家比一个李叱更重要,那应该就不会再过问,现在我比较担心的是夏侯琢,如何能绕开夏侯琢......”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这个夏侯琢对李叱实在太好,如果还把他招惹了,羽亲王不会因为李叱而动怒,但会因为夏侯琢而动怒,不好办啊......” 他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的说道:“得想个法子,让李叱死在冀州城外才行,而且还不能和咱们家牵扯上,最好是和咱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概一刻之后,他猛的睁开眼睛,看向夫人说道:“我前阵子是不是收了一个门客,是玉明先生的弟子,因为走投无路过来找到我的。” “是啊老爷。” 夫人道:“玉明先生出事之后,他就跑过来投靠了,因为他父亲和老爷当年算是同窗,老爷就一时心软把人留下了,为这事我还和老爷你吵了一架。” 许生问:“人呢?” 夫人有些胆怯的说道:“我......我把人放到后院去劈叉养马了,老爷,我也是为你好,万一被人查到了......” “没事!” 许生站起来道:“只要人还在这就好,你去把他找来。” 夫人连忙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找他。” 第二天,四页书院。 李丢丢正在喂神雕和狗子的时候,高院长背着手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跟着的居然还有燕先生,燕先生和李丢丢是一块回的书院,他去自己那个小院说收拾一下,没想到竟然和高院长一块过来了。 李丢丢连忙站直了身子,然后俯身一拜:“拜见院长大人。” 高院长一脸清寒,他似乎是对李丢丢充满了厌恶,那张脸上都写的清清楚楚。 李丢丢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和高希宁走的亲近,高院长不喜欢他,大概是觉得他配不上高希宁。 高院长看了看那头野猪和那只矛隼,哼了一声后说道:“玩物丧志!” 李丢丢就弯着腰听着,心说如果高院长若不许他在书院里养这两个小漂亮,那就带回家里去养着。 “有件事......” 高院长缓和了一些语气后说道:“昨天下午,玉明先生的弟子高良过来见我,他这段日子躲躲藏藏的也过的辛苦......” 高院长往后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别人后继续说道:“他跟我说,玉明先生有一些藏书,还有他自己的作品,在玉明先生出事后,高良把这些东西偷偷取了出来,藏在唐县一处地方。” “他说不敢带着那么多东西直接来冀州,怕被盘查,但那些东西都是玉明先生的心血,若是就这样毁了,着实让人心疼。” 高院长道:“书院里已经放假,教习们多不在,弟子们也多不在,距离过年还有五天,你和燕先生去一趟唐县把东西带回来,就说是我采买的东西,城门口也就会放行了,快的话,来回三天足够了。” 李丢丢道:“学生会把东西运回来。” 高院长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说道:“玉明先生有治世之才,他所著之书,你也可多看看。” 说完后转身走了。 李丢丢看向燕先生问道:“这事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燕先生耸了耸肩膀道:“那个高良,我回忆了一下,咱们还见过,当时在唐县县城里,玉明先生确实吩咐他回去想办法把书册都偷出来。” 李丢丢道:“我也还依稀记得这个人,瘦瘦高高,好像手无缚鸡之力似的,不过当时好像不是玉明先生吩咐他去做的,而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去做的。” 燕先生摇了摇头道:“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事情是有的。” 李丢丢嗯了一声:“那咱们明天一早出发?顺利的话,二十九就能回来,不耽误过年。” 燕先生道:“要不要告诉夏侯一声?” 李丢丢想了想道:“告诉他一声也好,昨夜里咱们去他家吃饭,谁想到羽亲王居然在他家里,幸好咱们看到了羽亲王的车驾,不然就太尴尬了......这大过年的见人家长辈,你说是要红包还是不要,人家要是给,接还是不接,想想就好为难啊。” 燕先生:“......” 李丢丢笑了笑后继续说道:“看起来羽亲王似乎是在夏侯家里住几天,应该是要陪着夏侯和他母亲到过年,咱们跟夏侯说一声,就别拉着他一起去了,这些天就让他好好在家里陪着爹娘吧。” 燕先生点了点头道:“也好。”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带上兵器。” 李丢丢嗯了一声:“有备无患。” 燕先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带上庄无敌。” 李丢丢笑道:“好嘞。” 第一百六十章 夜叉来了 “不能去!” 夏侯琢听李丢丢说完之后脸色就变了,他看着李丢丢的眼睛说道:“一己堂的事刚刚结束,到一己堂里雇杀手的人现在没有任何人追究,突然之间高院长又让你去唐县,这其中若没有什么牵连才怪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羽亲王和他母亲正在屋子里聊天,他拉着李丢丢到了院子门口。 “这事我不相信是高院长和谁勾结了,但我确信是高院长被谁利用了。” 夏侯琢道:“你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查查。” 李丢丢笑道:“其实我也很想确定是不是许青麟家里找人要杀我。” 夏侯琢一怔:“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师父一直都在教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夏侯琢道:“所以呢?” “解决一件事,就少一件事。” 李丢丢笑了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夏侯琢沉思片刻,摇头道:“还不在一个层面,如果真的是许家,你想把这今日之乱我心者变成少一事,不好办。” 李丢丢道:“我光脚。” 夏侯琢又一怔。 李丢丢看了看院子里,压低声音说道:“最迟三天就会回来,相信我,如果这事真的还是许青麟家里做的,总是要解决了才好,不然的话,今日躲过唐县这一行,明日又该怎么躲?” 夏侯琢想说以你现在的能力,你能做些什么?许家的势力之大,连他父亲羽亲王也只是拉拢,李丢丢现在的分量和许家比起来,就是一里尘埃和一座大山的区别。 李丢丢道:“三天。” 夏侯琢点头:“好。” 他最终没有再劝说什么,是因为他在李丢丢的眼睛里看到了自信。 有些时候夏侯琢都想不明白,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师父,怎么会教出来李叱这样的徒弟。 李叱本该是一棵从砂砾之下硬生生钻出来的小小野草,要想活下来,就得适应这个环境,适应这个世界,就像是长眉道人常说的那样,不招惹是非,小心翼翼的活下来。 可李叱呢,确实是一颗小小的野草,风吹的他东倒西歪,他想给风一个耳光,雨打的他七零八落,他想给雨一个耳光。 他就是不服气,从来都不服气。 这样的性子,在这样的世界,多半是活不长久,可是李叱似乎不这样觉得,如他这样的人,身上不过两片叶尚且想指天,若有朝一日这两片叶淬炼成了利剑,他就不再是指天,而是斩天。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的性格就是,你不招惹我不招惹你,你招惹我,我就灭了你的人。 也许将来会进化成一个,你不招惹我,我也要招惹你,并且灭了你的人。 此时的李丢丢弱小到让人错觉他两叶无锋,夏侯琢想着,自己刚刚想到的这句话应该有两处错觉才对,一处是弱小,一处是无锋。 “你去吧。” 夏侯琢最终同意了李丢丢的想法,虽然他不知道李丢丢是如何打算的。 李丢丢笑了笑,转身要走,夏侯琢在他身后说了一句:“你脚上已经有鞋了。” 李丢丢没回头,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得保护这双鞋啊。” 夏侯琢看着那个家伙离去的背影,忽然间觉得如果自己是李叱的话,应该不会如他这样。 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从四页书院出发,李丢丢坐在车厢外边,像是很好奇车夫驱使驽马的技巧,不时问一句什么,一会儿再问一句。 而那车夫很少说话,似乎对李丢丢的喋喋不休有些无奈。 “燕山营里好玩吗?” 李丢丢问。 赶车的庄无敌摇头道:“不好玩。” 李丢丢道:“那你还说想让我去燕山,都不好玩,我为什么要去燕山?” 庄无敌想了想,点头道:“没理由。” 李丢丢叹了口气,心说好庄无敌这样的人聊天真的是很简单,因为他不想聊天。 “你可以回车厢里去,外边风大。” 庄无敌总算是说了一句字数比较多的话。 李丢丢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马车顺着大街走了一段路,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来,那个叫高良的年轻男人已经在这等着了,李丢丢看了他一眼,这人身上没有带行李。 按理说,出门三天不带行李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可是最起码要带一些必备品,比如水壶,比如药包。 “让你久等了。” 李丢丢笑着说了一句,他眯起来眼睛的时候,仿佛有阳光从那笑意中散发出来,这人畜无害的笑容啊,可能就是李丢丢最大的伪装。 “没事没事。” 高良道:“我也是刚出来,没等多一会儿。” 李丢丢道:“你快进车里吧,外边风寒。” 高良道了一声谢,然后-进了车厢,马车里,燕先生坐在那闭着眼睛在休息,高良张了张嘴,最终忍住了没打招呼。 李丢丢想着,一个出门什么都不带的人,唯一的可能也许就是他觉得用不了三天就回来了。 燕先生并没有睡着,他想着,一个如果想以后还常联系的人,应该不会连一句招呼都不想打,哪怕他没有睁开眼睛。 “你会喝酒吗?” 燕先生忽然问了一句。 坐在他对面的高良连忙回答道:“会喝,只是喝不了多少。” 燕先生指了指旁边的几个酒壶:“带了一些酒,不用客气,若觉得风寒难抵,就喝几口酒暖和暖和。” 说完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高良本想客气几句,话还没说出口,燕先生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张开嘴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几分尴尬。 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出了城门,李丢丢一直都在车厢外边,他穿着很厚很厚的棉衣,脖子上的围巾像是堆在那似的,露出来半张脸,可即便是这样的衣服也没让他显得臃肿难看。 “咱们出城的早,如果走的快一些,中午能到云水镇。” 李丢丢在外边说道:“我记得上次去云水镇的时候路边那家面馆很不错。” 马车里的燕先生点了点头道:“到云水镇至少两个时辰,我先睡一会儿,没事不要吵我。” 他俯身拿起一壶酒,扒开塞子灌了几口,然后把酒壶放在自己身边,似乎是要借着酒劲入睡。 高良回了李叱一句:“那家面馆旁边是一家包子铺,我来冀州的时候,在那家包子铺吃的饭,包子也很好吃。” 李叱笑道:“那就也尝尝那家的包子。” 高良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的听到李叱一直都在说话,而那车夫似乎已经快被他烦坏了,终究还是忍不住对李叱说了一句。 “公子你若是累了,就回车里睡一会儿,我也好专心赶车。” 他又听到李叱问那车夫:“你不喜欢聊天?” 车夫回答说:“我更喜欢不说话,出远门赶车走一天,我可以一句话不说。” 高良坐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燕先生这般冷淡他没有想到,李叱那么话多他也没想到,还被人家车夫不冷不热的教训了两句,多尴尬? 外面没有了声音,李叱应该是确实没办法再和人家聊天,人家也不愿意搭理他,所以高良想着李叱应该很快就要回车厢里来,如果李叱对他也那么话多的话,他更会厌烦。 而他又不想和人多说话,似燕先生这样就不错,既然燕先生要睡,那他也睡一会儿好了,一会儿李叱进来了,见他睡着,也就不会多话。 刚刚燕先生打开酒壶的时候,那酒香扑鼻,他最终没忍住,也拿起来一壶酒打开,先是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那酒香的味道一下子就钻进脑子里,哪怕没喝,已经让人觉得轻飘飘起来。 喝了几口酒下去,胸腹之中都暖和起来,高良那身上的衣服紧了紧,靠着马车闭上眼睛。 可能是因为出城回唐县的事让他有些担忧,所以昨夜里失眠了很久,这酒劲一上来,再加上马车微微摇晃,没多久高良就睡着了。 不知道多久后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李叱进来了,坐在对面也靠在马车上睡觉。 等到他睡醒了的时候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一把撩开车窗帘子。 马车一共有三个车窗,左右各一个,前边有一个,撩开帘子能看到前边的情况。 他打开的是前边的车窗帘子,一眼就看到李叱靠坐在车厢外,没说话,应该是人家车夫不搭理他,而车夫依然冷冷淡淡的样子,眼睛只看着前方。 最主要的是,天都已经黑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高良放下车窗帘子后揉了揉眼睛。 燕先生指了指他身边的食盒说道:“冬天就是白天太短了,其实也刚刚天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睡的那么沉,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没有叫醒你,给你买了些包子,就在那家面馆隔壁买的。” 燕先生又补充了一句:“你说的那家。” 高良确实感觉很饿,他把食盒打开,发现还很贴心的用棉布包了,打开之后那包子居然还有些余温,没有彻底凉透。 咬了一口,确实是那家包子铺的味道。 “咱们在哪里住下来?” 高良一边吃一边问。 燕先生回答道:“再走一段就到高台镇,距离唐县县城就没多远了,咱们明天一早进城,取了东西就走,不耽搁时间,尽量后天能回冀州。” 高良应了一声,心说你们也许连唐县县城都进不去。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怀里带着一个烟花信号,到了住宿的地方只要把信号放出去,杀李叱的人也就会很快到来。 与此同时,冀州城里。 在距离许家大院不远的地方,一座木楼的屋顶上,李丢丢蹲在那像是一只猎豹蹲坐,他看着那大院灯火辉煌,片刻后,他把头罩拉下来。 夜叉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反套路 许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中有多少护卫可想而知,这一大片宅院分成东西中三部分,许青麟的家,就在东边这一片院落中。 许家大宅住着一千多口人,每天夜里来回巡视的家丁就有上百,而在暗处,自然还有高手隐藏。 李丢丢蹲在木楼的屋脊上,看着那片灯火辉煌,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后,他把面罩从头上拉下来,然后纵身一跃。 这两日李丢丢和余九龄请教了许多,天赋的差距不好弥补,但是后天上的东西李丢丢不会输给任何人。 余九龄是天生神速,但他还有一套自己总结出来的呼吸之法,奔跑中如何调整呼吸,就能让体力更为持久。 余九龄一开说呼吸很重要的时候,李丢丢就记在心里,当余九龄又说到会更持久,李丢丢觉得这是一定要学的东西。 虽然还没到知道为什么持久就要学的年纪,但是每个男人都天生的有一种对持久的追求。 他按照余九龄说的呼吸方法,虽然没能让速度更快,可是他确实发现省力了不少,以前他的奔跑的也不慢,但靠的是蛮力,不懂调整呼吸,会让体力流失的速度很快。 用余九龄的话说就是,学习如何跑得快,也要有取舍,因为快与持久不可兼得,像他这样持久的快,属于天赋异禀。 李丢丢靠近许青麟家里,两只手挤着墙角往上爬,动作迅速,片刻就到了墙头上边,蹲在那往院子里仔细看了看,这种大户人家的布局其实大抵相同,下人们住在什么区域,主人住在什么区域,基本上一目了然。 如果是在以前的话,李丢丢要做什么事之前会犹豫再三,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 以前想着,能不杀人就不杀。 现在想着,谁想杀我,我就必须有所行动。 在这样到夜里,进入院落之后,能尽量不要在高处走就不要去高处。 除非这院子里的人都是瞎子和笼子,哪怕夜色深沉,一个人在墙头上往前跑能看不到?在屋顶的瓦片上走动,能没有声音? 他落地之后就顺着墙根暗影往前走,没多久就到了那一排最醒目的房子后边,来之前,他已经把每一步都仔细想了好几遍,确定能把事情做的像是意外。 他站在房子和院墙的那个夹角处侧耳倾听,隐隐约约的能听到有人说话。 这一排房子有十间,左右两边的厢房住着的是下人和护卫,正房中间那几间必然是客厅。 所以李丢丢选择先到左边听听,他猫着腰到了后窗,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就显得大了不少。 “你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你好。” 屋子里传来一阵说话声,是一个妇人。 那妇人说道:“你看看这都多晚了,你父亲为了你的前程还在外边奔走,你自己也不想想,你把老太爷都气着了,如果不是你父亲先一步为你挽回了不少,你现在都可能被逐出许家了。” 然后李丢丢就听到了许青麟的声音。 “母亲,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应该更加稳妥些才对,也不该留下证据,以后我就记住如何做事了。” 妇人嗯了一声:“一会儿你父亲回来了,你亲自过去奉茶,然后跟你父亲道歉。” 那妇人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他去求见节度使大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带回来些好消息。” 李丢丢在外边听到这些话之后心里一动,立刻就改变了刚刚制定好的计划。 他悄悄后撤,顺着墙根又到了院墙那边,然后轻手轻脚的爬了出去。 离开许家大院后,李丢丢在暗处穿行,他走的是许生回来的必经之路。 他知道节度使府在什么地方,许生如果真的去了节度使府里会从什么方向回来,在那一瞬间李丢丢做出选择,是因为意外这种事,出现在家外自然比出现在家里更像是意外。 李丢丢坐在一座房子的屋顶上看着前方,又等了大概两刻左右时间,远处有马车的声音过来,车上挂了铃铛,声音清脆,这铃铛的作用是提醒行人避让。 而在这寂静的夜里,铃铛声就显得有些刺耳。 李丢丢看到那马车逐渐靠近,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取出来一根精心制作的竹管,往竹管里装填进去一根针。 等马车快到近处,李丢丢从房顶上下来,藏身于房子一侧暗影中,他没有站着也没有蹲着,而是趴在地上,看准时机朝着那匹拉车的马把竹管里的针吹了出去。 在这之前,李丢丢一直都在想如果要让拉车的马惊了,又不惊动车夫,更不能被马车两侧的几名护卫发现,该怎么刺激那匹马呢? 他把针吹出去之后,心里默念了一声......马儿啊,是我对不起你。 这一针,精准的刺入那马不可描述之处。 这等疼痛,就算是马也受不了啊。 一声嘶鸣,那马疼的几乎人立而起,叫了一声后撒开四蹄就开始往前狂奔,李丢丢也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道理,为什么马疼的时候或者是受到惊吓的时候,会一直往前跑。 那马来回跳了几下就开始发力狂奔,车夫毫无防备之下被甩下马车,两侧的护卫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催马追向马车。 李丢丢在动手之前已经看得清楚,那马车上是许府的灯笼,在灯笼的光照射下,也隐隐约约可见车厢上许家的标徽。 认识这标徽是在凤鸣山,夏侯琢告诉他的。 李丢丢看到马车冲了出去,立刻转身到了后边的街上跟着跑,马车和李丢丢中间隔着一排房子,若是有人从上往下看的话,就会惊讶的发现李丢丢的爆发力竟然不输于奔马。 当然,这种爆发的快,不可能持久。 他飞奔中听着旁边街上的呼喊,那是两两名护卫试图把马拉下来,他从声音判断自己已经超过去了,然后立刻绕到这边街上来,靠着墙壁等着。 两个骑马的护卫追上拉车的马,一左一右同时伸手过去拉着缰绳,那马疼的厉害,怎么可能轻易被控制住。 李丢丢趁着那两个护卫的注意力都在拉车的马身上,他往前一冲钻进车底,然后一脚踹在一侧车轮上。 还在向前走的马车轮子飞出去一个,那一侧立刻就沉了下去,按理说即便如此马车也不会翻,可是李丢丢在踹了一脚之后,立刻用双手托着车底猛一发力。 马车就在惯性和李丢丢的力量之下往一边侧翻,而在侧翻的同时,李丢丢一脚踹在车轴上,木轴断开,车底也被刺破了一个洞。 李丢丢随着侧翻转到了马车后边,这边是那两名护卫的视线死角。 在马车倒地的时候,后边两扇门被摔开,李丢丢身子一缩就钻进车厢里,把断开的木轴重重的戳进许生的脖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许生在惊慌失措中本能的想往外跑,后边的两扇门甩开了,他也正在拼了命往外爬。 在李丢丢进来的那一刻,两人曾有短暂的四目相对。 一声惨呼后,李丢丢没有从进来的地方再退出去,而是绕过许生到了车厢最里边,他扶着许生的身子让他趴下来,侧耳听了听,听着脚步声过来到后门救人,他从前边的窗口钻了出去。 这种正对脖子的致命伤,许生瞬间就没了生机。 身子一闪进入旁边的小巷子,贴着墙站在那看着那两个已经吓坏了的护卫,在这一刻,李丢丢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看了一会儿后他转身进了巷子里,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个时辰后,许家大宅。 老太爷闻讯后被人搀扶着过来,许生的尸体停在正堂,四周是一圈哭哭啼啼的人。 “怎么回事!” 老太爷嗓音发颤的问了一句。 “回......回老太爷。” 保护许生的两个护卫之一上前说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拉车的马突然之间就惊了,车夫被甩了下去,我们两个奋力追赶,才追上马车,车轴颠簸的断裂,从车底刺穿进去,正巧老爷他......” 手臂粗的车轴断裂处好像长矛的尖一样,还没有人敢把这件凶器取出来,谁也不敢乱碰。 “怎么会这样!” 老太爷怒问:“你们两个,可确实看清楚了没有人动手?” 那护卫连忙说道:“真的没有啊老太爷,我们两个一直都在马车两侧戒备,若有人靠近的话,必然早已发现,我们都已经追上马车了,也拉住了缰绳,可就在这时候车轴断了......” 不远处,许青麟看着这一幕,眼睛血红血红的。 他看向他母亲压低声音说道:“父亲刚刚安排人去冀州城外杀李叱,今夜父亲就出了事,我不信这是意外。” 他母亲楞了一下,点了点头:“等高良从冀州城外回来。” 许青麟嗯了一声,袖口里的双拳都已经握紧。 与此同时,距离唐县不远处的镇子里,燕先生找了一家客栈准备住下,他让李丢丢和车夫把马车赶到后院,李丢丢只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燕先生和高良先下了车进客栈,高良回头看了一眼,李叱和那个车夫赶着车在小伙计的引领下往后院去了。 他忽然一捂肚子,脸色难看道:“肚子一路上都不舒服,可能是吃那凉的包子吃坏了,我得先去茅厕。” 燕先生道:“你去吧。” 高良捂着肚子跑出客栈,然后在客栈外边点燃了那个报信的烟花,要杀李叱的人都会远远的跟着,但必须在视线之外,所以这烟花的作用就很大。 高良点燃了信号后没敢回去,直接就跑了。 他从前门跑的,燕先生站在窗口看着那人狼狈而逃的样子,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后院,李丢丢和庄无敌对视了一眼。 庄无敌忽然伸手在李丢丢脸上捏了捏,李丢丢一边躲一边说道:“疼疼疼,别捏坏了,回去的时候还要用到,这可是道长精心给我易的容。” 庄无敌回头看了看,那烟花升起。 他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这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未来 许家的人可能对李丢丢有些误解,一己堂那一战,七当家杀进一己堂里一人屠百余人,然后飘然而去,潇洒的一塌糊涂。 许家的人没以为那是李丢丢的朋友,他们觉得那是夏侯琢的人,或者是青衣列阵的人。 就因为这个误解,他们就一定会吃亏。 “你们先走吧。” 庄无敌看向从前院过来的燕先生说道:“派来杀李叱的人片刻即到,你和余九龄先去那边林子里藏起来等我。” 难得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一般他说话都三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 余九龄脸上都是脂粉之类的东西,说话都有些别扭,他是在高良睡着了之后和李丢丢换的,其实那时候出城还没有多久。 这是一个说不上多精密的计划,但却很奏效。 李丢丢一开始故意在马车外边和庄无敌喋喋不休的说话,就是故意引起高良的注意。 然后庄无敌对李丢丢说不喜欢说话,高良当时心里还在讥讽了李丢丢几句,觉得尴尬。 这并不是毫无目的的做法,而是为了后来为余九龄做掩护。 长眉道人的易容术虽然不能说天下无双,但在天色渐暗的情况下,还是难辨真伪。 余九龄和李丢丢换了之后就一直坐在马车前边,而不是在车厢里,他穿着李丢丢的衣服,背对着车窗,所以高良醒了之后往车窗外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整个计划唯一的破绽就是说话的声音,李丢丢已经给余九龄打好了掩护,余九龄就可以一路不说话,只是到客栈的时候,燕先生说让李叱和车夫把马车放到后院,余九龄嗯了一声。 高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李叱已经是假的李叱,真的李叱正在冀州城里算计着怎么让许家疼起来。 此时此刻,庄无敌说,你们先走吧。 燕青之脸色一变:“这不是我们之前计划好的。” “是。” 庄无敌道:“没关系。” 他站在后院,把他的那把百炼刀从马车里取出来,抱刀站在院子里,看着外边的燕山营七当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说:“我想打。” “你没必要啊大哥。” 余九龄劝道:“咱们现在还有时间脱身。” “不想跑。” 庄无敌的回答还是三个字。 也许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所以他又追加了三个字。 “没学会。” 远处已经有一阵阵的马蹄声传来,许家安排的那些杀手距离这里并不远了。 燕先生无奈,他拉了余九龄一把后说道:“我们就在马厩后边,打起来我们能帮你。” 庄无敌:“不需要。” 燕青之觉得这些人都是怪胎,他也只能拉着余九龄到不远处躲起来,余九龄的本事可不是能打,他只是能跑。 不多时,马队直接把这客栈围了起来,余九龄看并没有多少人往后院这边过来,他把腰带上挂着的酒壶摘下来,喝了一口,剩下的酒洒在旁边的干草堆上。 取了火折子吹起火苗,朝着干草堆上一扔,片刻后,那一堆干草就燃烧起来。 余九龄躲在马厩后边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哥你这又是要干嘛?” 庄无敌回答:“比较帅。” 余九龄:“......” 后院的火光很快就把那些杀手吸引过来,先是几个人骑马冲进来,看了看抱刀站在那的余九龄,那几个人连话都不收,直接催马冲了过来。 最前边的那个疾冲中俯身一刀扫向庄无敌的脖子,庄无敌身子半蹲让开那一刀,然后猛的起身,用肩膀撞在即将从自己身边冲过去的战马上。 肩膀撞到战马的屁股,直接把这连人带马的撞了一个尾部漂移,战马后边的两条腿都被撞的离开了地面。 陡然间失去了重心,那战马嘶鸣一声摔倒在地,马背上的骑士翻滚出去。 庄无敌一个大跨步追上去,长刀一出,泼洒出一条匹练,然后就是一颗人头飞上半空。人头飞起来的那一刻,血犹如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庄无敌一脚侧踢,把无头尸体踢飞了出去,撞在第二匹过来的战马上,那马两条前腿被绊住,直接往前栽倒。 马背上的骑士顺着马栽倒也往前摔出去,庄无敌在跨步出刀,那骑士还在半空中就被一刀扫成两断。 连杀两人后,庄无敌似乎越发的兴奋起来,嘴角出现了淡淡的笑意。 余九龄跟他开玩笑他都没有笑过,李丢丢觉得那些可乐的笑话庄无敌也是一样毫无反应。 可是杀人的时候,他笑了。 院子里,人的呐喊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交汇在一起,可是并无壮阔激烈的厮杀,只有人仰马翻的屠戮。 大概一刻多的时间之后,院子里已经倒下去二十几个人。 庄无敌指了指那满地的死士和兵器,回头朝着余九龄藏身的地方说道:“打扫吧。” 余九龄立刻明白了庄无敌的意思,屁颠屁颠的从马厩后边跑出来,挨着个的把那些杀手身上的钱袋子都翻出来,还有兵器也都收下,这些兵器也值不少钱呢。 虽然不一定有人敢买,可是拿回家里去囤积起来也是固定资产对不对? 他们现在身上有羽亲王府的令牌,进出冀州城的时候,不怕被武备军检查。 余九龄手脚麻利的把东西都收好装车,庄无敌已经坐在一边,不知道从哪儿又找到一壶酒,一仰脖咕嘟咕嘟的灌进去一大口。 月下剑客仰头喝酒,这画面似乎有些味道了。 余九龄问:“大哥你哪儿来的酒?” 庄无敌道:“捡来的。” 余九龄看了看那烧的有些发黑的酒壶后说道:“捡回来的还喝?” 他觉得刚刚看到的那高手气场顿时就散了。 刚刚庄无敌把酒壶扔在干草堆上,那酒壶滚到了一边居然没被完全烧坏,他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捡起来晃了晃,居然还有酒,于是就坐到一边耍帅去了。 别管酒壶是不是捡回来的,帅不帅就完了。 三个人装了几十把兵器,还有一些江湖上的人常用的东西,马车里居然装了小半车,也不能再这长久停留,三个人赶着车就开始往回走。 马更值钱,但是不敢往回带了,解释不清楚,也没地方养着,车里的兵器不用担心什么,有羽亲王府的令牌武备军都不会打开马车检查。 可是带回去二三十匹战马,这事就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冀州城。 李丢丢回到家里,看到了坐在月台上等着他的师父,长眉道人靠坐在那张已经稍显破旧的藤椅上,面前是一个茶壶,可是茶早就已经冷了。 “师父?” 李丢丢叫了一声。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 李丢丢嗯了一声,把面罩摘下来随手一扔,那面罩飞到远处正好挂在晾衣杆上。 “师父,为什么在院子里等我。” “想冷静冷静。” 长眉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下来聊几句。” 李丢丢知道师父要说些什么,现在他在做的事,不是师父希望他做的事,师父希望他做一个小富即安的人,不过那种苦日子,也不要过那种凶险的日子。 “丢儿。”长眉道人把茶壶端起来,下意识的又放下,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茶壶拿起来了。 “师父有些话该说了。” 长眉道人像是急需找点什么做才能让自己心情稳定下来,放下茶壶,又从身边把烟斗拿起来,手有些发抖的往烟斗里塞烟丝。 李丢丢把烟斗拿过来,装好烟丝,点燃,然后递给师父。 长眉道人使劲儿嘬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气。 “丢儿,师父有件事想和你说......” 李丢丢点头:“师父你说。” 长眉抬起头看了李丢丢一眼,视线又很快垂了下去,他嘴里叼着烟斗吧嗒吧嗒的抽着,良久之后才继续说话。 “丢儿,也许以前确实是师父想错了,师父总觉得,希望你能按照师父想的那样去生活,做一个不愁吃喝的人,出门的时候有体面的衣服,交往的人也都是体面人。” “但师父不想让你去冒险,不想让你成为别人称霸路上的垫脚石,不想让你面临刀光剑影......” 李丢丢要说什么,被长眉道人阻止。 他摆了摆手后继续说道:“丢儿,今天晚上没有在屋子里,而是在外边坐着,就是想冷静的想一想到底是你错了,还是师父我错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手在李丢丢的肩膀上拍了拍:“师父觉得,是师父错了,有句话师父一直想说,但并不敢说,因为那和我的愿望相悖......丢儿,既然要干,那就干出名堂来。” 李丢丢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父给人看了半辈子的面相,唯独看错了你......” 长眉道人笑了笑:“按你想的去做吧,但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四页书院你得老老实实的结业,因为书院里教你的东西,就算你将来要做大事也一样有用,很有用。” “再有就是......到书院结业的时候,你已经十七岁。” 他看着李丢丢说道:“十七,不再是少年,可立业。” 李丢丢使劲儿点了点头:“放心吧师父,我会好好读书的。” 他看了看旁边晾衣架上那个面罩,笑了笑道:“兼职夜叉。” 长眉起身道:“外边是真冷,你去洗个澡睡吧,师父也要睡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扶着师父回到屋里,李丢丢又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 他看着天空上那轮明月,想着自己如果不想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应该怎么选择? 师父想让他走仕途,可是仕途的大门不会对他这样的人打开,想强行闯进去,难道要他真的去投靠羽亲王? 李丢丢也做不到,因为他很清楚,这大楚的腐烂,不是羽亲王那样的人可以改变的。 羽亲王身上有太多掣肘,哪怕他有心改变,却无能为力,因为他要依仗的那些大家族,也是把大楚祸害成了这样的那群人啊。 燕山营么? 李丢丢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四年后,他书院结业燕山营还在,虞朝宗还在,他真的很想去那边看看。 【预告一下,李丢丢的成长篇很快就要结束了,朋友,班底,基本上该出场的人物也已经出场,冀州是一座大城,也是李丢丢的学校,他在这里成长。】 【我看到有朋友说相对于长宁来说,这本书略显拖沓,节奏慢,我想,这应该是环境设定的缘故吧,毕竟那个大宁,是我们心中最强的大宁,而李丢丢在的这个世界,如此的混乱如此的不堪。】 【不否认李丢丢就是大宁的开国皇帝,一个这样的盖世英雄,其实有很多令人不喜的性格,因为会更狠厉,更冷静,我尽量把这些不喜淡化,也许没有成功,但确实已经尽力。】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美莫过于情窦初开 另一间屋子里,长眉道人也没有睡着,他等了一会儿后没听到有什么声音,以为李丢丢已经回屋去了,于是起身摸索着又点亮了灯烛。 他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小箱子,打开之后把里边的东西都取出来,一样一样放在床上。 一部分是银票,都是李丢丢给他,他舍不得用,就存下来,想着书院结业后,用这笔银子帮李丢丢买个官。 能买来命途,就能买来仕途,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把银票认真数了数,放在一边,又把其他东西拿起来都看了看,估算着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多大,将来李丢丢要去燕山营的话,这些银子作为献礼给虞朝宗,会不会能买来个好位子。 另外一边,他留下了一些碎银子,这一小堆碎银子是他打算用来过日子的。 沉思了片刻,他从那堆碎银子里又把稍微大一些的银块都挑出来,放进另外一堆里。 心里想着,吃喝这些事,省着些是没关系的,过了年丢儿去书院吃饭,家里就他一个了,也就花不到什么钱。 想到这,他又从那寥寥无几的细碎银两里拿了一些放在另外一边。 院子里,李丢丢看到师父屋子里的烛火又亮了,他回头看着,看不到屋子里的人,但他大概知道师父在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师父了解他犹如了解自己,他了解他师父亦然。 “老头儿。” 坐在月台上的李丢丢叫了一声。 “别数了,睡觉吧。” 他一喊完,屋子里的灯立刻就被吹灭了,李丢丢甚至能想象的出来师父那手忙脚乱的样子。 “老头儿。” “嗯?” 长眉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李丢丢说:“睡着了吗?” “睡着了。” 李丢丢道:“我睡不着。” 长眉问立刻就问道:“为什么?心里有事?” 李丢丢起身,走到窗户外边笑着说道:“以前吧,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枕着老头儿的胳膊,睡的可踏实了,偶尔睡不着,那老头儿也不问我为什么睡不着,就会拍拍我的后背说,睡吧,睡吧,师父在呢。” 屋子里,长眉道人把胳膊伸出来。 “师父在呢。” 他说。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小跑着进了屋子里,然后地鼠一样钻进师父被窝里,躺在师父的胳膊上,两只脚来回蹬把袜子脱了。 “这么冰?” 长眉道人惊了一下,有些埋怨的说道:“外面那么冷,你一直在外边坐着干嘛?” 李丢丢道:“想偷听,看看这老头儿藏了多少私房钱,回头都给他偷走。” 长眉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 “还不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你别藏啊。” “那不行。” 长眉道人想了想,嘿嘿笑起来:“藏习惯了。” 李丢丢哈哈大笑,好一会儿后说道:“师父......你看,我的胳膊是不是很强壮了?” 长眉问:“你想说啥?” 李丢丢道:“换你躺我胳膊上试试?” 长眉笑起来,摇头:“师父的胳膊也还禁得住呢,等以后禁不住了,我再躺你的胳膊。” “师父。” “嗯?” “想吃卤煮了。” “明天一早就吃去。” “好嘞。” 李丢丢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头往师父怀里钻了钻,自从进了冀州城,那天的柴草堆之后,他好像这是第一次如以前那样躺在师父胳膊上睡觉。 与此同时,四页书院。 高希宁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突然冒出来一个玉明先生的弟子,然后李叱就跟着燕先生去了唐县。 她爷爷对书痴迷,听说那是玉明先生的藏书和遗著必然会心有所动,这不就是典型的投其所好吗? 再想到爷爷吃饭的时候提起羽亲王灭了一己堂的事,她感觉这事和李叱一定有关系,不然的话为什么夏侯琢会去闯一己堂? 猛的坐起来,她披上衣服,走到门口又停住,她想着此时就算把爷爷喊起来也无济于事。 第一次,她有一种极为担忧却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的恐惧,这种恐惧让她浑身发冷。 如果真的是有人要害李叱,她就算是想到了,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去帮李叱,那自己想到了又能怎么样? 她在屋子里坐下来,光着脚,眉头皱的很深。 明明李叱没有去招惹谁,为什么总是会有那么多人来招惹他? 想到这些的时候,高希宁如此聪慧之人,大概也想到了其中缘故,这事和许青麟一定有关系,当时许青麟那么热心也看似真诚的要陪她爷爷闲逛,还总是显得有些生硬的没话找话。 然后突然就急匆匆的走了,明显有些慌张。 想到这些,高希宁心里对许青麟的厌恶就越来越浓,浓的恨不得现在就找到许青麟然后给他一个耳光。 “以后......” 高希宁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以后,我得想办法保护他。” 可是一念至此,那种无力感又冒了出来,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保护李叱? 就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寒夜里披着衣服坐了将近一夜,想到了很多很多。 这世上的感情,最纯粹的时期莫过于情窦初开。 人到了成熟的年纪,哪怕是感情也会有所计较,有所比较,大部分的热恋,也夹杂着这些计较和比较,而情窦初开的时候,连合适不合适都不去想,哪里还有什么计较比较? 人这一生,不功利的时间太短暂。 第二天还没亮,李丢丢起床,例行功课做完,就洗漱后准备陪着师父出门去吃卤煮,可是师父却不肯出门了。 “丢儿啊。” 师父看向李丢丢说道:“我忽然想起来,你还没回来呢,怎么能出去吃卤煮?” 李丢丢笑着说道:“应该没事,那些人不知道我们住在这,哪里会盯着。” 师父摇头道:“还是谨慎些,余九龄假扮的你,此时还没有回冀州呢,既然你都已经准备了那么多,就不该因为要吃一口卤煮而可能前功尽弃。” 李丢丢道:“不去不去,听你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声音怯生生的,还有些发抖。 “是......李叱在说话吗?” 李丢丢听到这声音连忙去把门拉开,一眼就看到冻的脸都已经发白的高希宁,她紧紧的裹着身上的大氅,眉毛上都有一层寒霜。 “你怎么来了。” 李丢丢的心在那一刻好像被什么砍了一下似的,贼疼。 高希宁道:“你跟我说过你住在什么地方,可是这边我没有来过,天又黑,摸索着找到这,也不敢随便敲门,就等了一会儿......你没事就好。” 她看到李丢丢的那一刻,心情显然放松下来。 “你多早出来的?” 李丢丢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身上的棉衣往下脱,高希宁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没那么冷,就是趁着我爷爷还没起床偷偷跑出来的,也没敢告诉若凌,她若知道了也不会让我跑出来。” 李丢丢已经把棉衣脱下来裹在高希宁身上,他披衣服的时候才注意到,高希宁竟是连袜子都没有穿,可想而知出来的时候有多急。 “先进来烤烤火。” 李丢丢拉了她一把。 高希宁摇头道:“我得回去了,爷爷也快起床,我回去的晚了被他发现一定挨骂,我见你没事就好。” 李丢丢回头看向师父,师父点头:“卤煮可以不出门,但你必须送她回去。” 李丢丢应了一声,回头跑进屋子里,又抱了一床被子给高希宁裹上,那张漂亮的小脸就好像从棉花堆里露出来的一样。 “我背你。” 李丢丢一弯腰蹲在高希宁身前,高希宁脸一红:“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我走的很快......” 她话还没说完,李丢丢一把把她背起来。 此时天色刚刚擦亮,大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李丢丢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抱紧我,我背着你跑起来就不会太迟,你就不会被你爷爷骂了。” 高希宁的脸就更红了,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搂着李丢丢的脖子,可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度。 李丢丢道:“娘们唧唧的,抱紧点!” 高希宁心说你个愣头青!抬手就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 可敲完了之后,还是把胳膊抱紧了些。 李丢丢一边跑一边说道:“你是听高院长说起来一己堂的事,又想到高院长让我去唐县,所以担心我出事?” 高希宁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这种事承认了就好像自己对他多担心似的,所以就算是承认也不能大声承认,不然显得多不好...... “傻不傻,把你冻坏了,那些想干掉我的人干不掉我,你爷爷也得把我-干掉。” 他跑起来可真快。 高希宁想着,这傻小子为什么跑的这么快,慢一些其实也可以的,大不了......大不了就和爷爷说自己是去晨练了。 李丢丢一口气跑到书院,累的一头汗水,高希宁搂着李丢丢的脖子,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都是他的汗水,于是抬起手在李丢丢额头上擦了擦。 李丢丢背着她从书院后边院墙跳进去,背着一个人还能单手抓住墙头翻身进去,这要是让人看到了说他是采-花-贼,他都没得解释。 小心翼翼的到了高院长家不远处,李丢丢把高希宁放下来,喘息着说道:“快回去,不然大魔王一定骂你,别人骂你我都可以帮你教训他,唯独大魔王不行。” 高希宁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有一股忍不住的冲动想在李丢丢的脸上亲一下,可惜,她不敢。 于是她一脚踢在李丢丢屁股上,然后转身跑了。 悄悄回到院子里,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刚进门,就看到高院长伸着懒腰从屋子里出来,爷孙俩在那一刻四目相对,高希宁的心脏都几乎要跳出来了。 “你......一大早这是干嘛去了?” 高院长看着高希宁问了一句。 “我,晨练去了啊。” 高希宁回答,故意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 高院长指了指:“裹着被子晨练?” 高希宁吓了一跳,真的是差一点跳起来,心说好在是有被子,不然里边李叱的棉衣就露馅了。 “冷啊。” 高希宁故作镇定的裹着被子回去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一个比较真实的谎话。 “昨天夜里太冷了,我就一早去看了看神雕和狗子。” 高院长哼了一声:“等李叱回来,我就让他把那两个东西弄走,你这一大早的往外乱跑......” “知道啦!” 高希宁已经一闪身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若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小姐这样子进来了,把她也吓了一跳。 “小姐你这是去哪儿偷被子了?” 高希宁一把捂住若凌的嘴:“嘘。” 她一动手,被子滑落下来,露出李叱的棉衣。 若凌的眼睛骤然睁大,那眼睛里的意思应该是......这不是偷被子啊,这是偷汉子了吗? 高希宁:“你冷静些......冷静些。”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五公举义 长眉道人对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解,一定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有人惹你也要能躲就躲,能怂就怂。 这是长眉道人的处世哲学,说的更通俗一些,他更喜欢乌龟那样的动物,没有事的时候安安静静的享受,有事的时候就把头缩进壳里,只要躲的过去,千年王八万年龟。 天知道他这样的处世哲学下,怎么会教出来李丢丢这样的年轻人。 李丢丢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就是遇到什么事都解决掉,不积攒不拖延,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多一事了。 腊月二十九,许家。 许青麟的夫人看了一眼俯身站在面前,还有些微微发抖的高良。 “你确定李叱就和你一起出的城?一直都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高良点头肯定的说道:“绝对不会有错,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马车,我身负重托,怎么敢不尽心尽力的盯着。” 许夫人点了点头,想着这大概确实是个意外了。 那个叫李叱的人和叫燕青之的教习一块出了冀州城,夏侯琢一直都没有离开家里,所以她丈夫的死只能是意外。 “你先下去吧。” 许夫人吩咐了一声,然后看向许青麟,许青麟微微点头,意思是他知道该怎么做。 高良刚要出门的时候,从外边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家丁,压低声音说道:“夫人,城门口那边,咱们买通的武备军校尉派人过来送信说,李叱他们回来了,还是那辆马车,李叱,燕青之,车夫,三个人一个不少的回来了。” 许夫人的脸色大变。 府中高手去了一半,竟然让人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那只不过是个孩子,怎么会如此难以除掉? “回......回来了?” 高良脸色大变:“那可怎么办啊夫人,我眼睁睁看着的,他们肯定是被包围了,至于为什么没有死......夫人,他们一定想到了我和那些杀手是一伙儿的,夫人?” 许夫人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个李叱看来真的是太低估他了,年纪轻轻,一身武艺竟然会这么好,这也就难怪为什么羽亲王如此看重他......高先生,你先回后院去休息,暂时不要离开家里,只要你不出去他们就找不到,这事他们要追究怪罪,会追究到高院长身上,你怕什么?” 高良想了想也只好如此,连忙道谢,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母亲。” 许青麟道:“高良来咱家里的事,还有谁知道?” “府里人知道他的不少,但没有人知道他是玉明先生的弟子。” 许青麟道:“若是......想个办法,让官府以勾结乱党余孽的罪名把李丢丢抓了呢?” 许夫人一怔,下意识的看向许青麟:“麟儿,你虽然想的不错,可根本没办法去做这件事,高良被抓,岂不是先要把我们招供出来?” 她想了想后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这事真要是按你说的布置,一定会把高院长牵扯进来,这乱党罪名,哪怕是高院长也撑不住。” 许青麟道:“只要运作的好了,到时候咱们家里出些力,力保高院长没有牵连其中并不难吧?先把高院长一家也牵扯进去,然后再把高院长一家救出来......” 许夫人脸色一变,点了点头道:“这样一来,高院长也会对咱们许家感恩戴德。” 许青麟道:“到时候我再去提亲......” “麟儿!” 许夫人眼睛骤然睁大,看着许青麟微怒道:“你父亲刚刚去世,你要守孝三年......此时此刻,怎么能,怎么能有如此想法?” 许青麟这才醒悟过来,吓了一跳,连忙俯身道:“是孩儿放肆了,求母亲原谅。” 与此同时,李丢丢家里。 从外边回来的三个人顺便买了不少年货,院子里也已经挂好了红灯笼,看起来年味已经很足。 余九龄笑道:“许家出了事,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再有心思谋别的事了,咱们可以踏踏实实过个年。” 燕青之本是一个无欲无求的教习先生,此时却因为李丢丢的事而被牵连其中,所以李丢丢心里很愧疚,也尽力不让燕先生牵扯更深。 所以他看了余九龄一眼后使个眼色,笑着说道:“今年过年真是热闹了不少,明天大年三十,咱们一人做一道拿手菜如何?” 他看向燕先生,燕先生笑着说道:“这算什么难事,最不济也比你做的好吃。” 李丢丢又看向庄无敌,庄无敌回答:“我不做。” 李丢丢:“......” 庄无敌沉默片刻后说道:“做大事。” 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做大事,让众人都有些懵,这说着做菜呢,怎么就到大事身上了。 庄无敌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抢地盘。” 李丢丢这才反应过来庄无敌的意思,现在城中波涛暗涌,一己堂被灭了之后,暗道江湖中空缺出来很大一块地方,如果能把一己堂曾经的生意拿过来一部分,就大有可为。 李丢丢却摇头:“收钱杀人的生意,我不做。” 庄无敌看向李丢丢说道:“黑吃黑。” 李丢丢又一怔。 燕先生总算是听明白了,他看向李丢丢说道:“庄无敌的意思是,一己堂已经被灭了,所以会有很多人眼睛盯着,暗道上的实力会去争抢,我们做螳螂。” 余九龄看了看众人,又指了指自己:“咱们这群螳螂,有点少啊。” 他叹道:“一个老的,一个教书的,两个能打的,一个会跑的......” 李丢丢道:“一己堂的空缺,十之七八会被青衣列阵接过去,这城中哪里还有什么势力敢和青衣楼对抗。” 原来的府治连功名的势力坍塌之后,暗道上的生意已经是青衣列阵一家独大。 庄无敌道:“吞小的。” 这是典型的山匪思维,因为他确实是个山匪。 燕先生道:“我们现在处处都是被动,确实需要积攒力量,唯有力量够了才能对抗,唯有力量够了才有筹码,所以我倒是赞成庄无敌的想法,吞小的。”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他真能打。” 李丢丢实在忍不住,把燕先生拉到一边后说道:“先生,这样做会牵扯到你,你在书院里......” 燕青之叹了口气候说道:“以前没有接触过书院外边的世界,想着任何人任何事都与我无关,可是现在我接触到了,才知道书院根本不是桃花源,李叱,你想做大事,我就帮你做大事,圣贤书救不了这个天下,那么就用杀人技救。” 他看着李叱说道:“其实杀人技也救不了这天下,别说杀人技,万人敌也救不了,先安身立命,再徐徐图之,你想做盖世英雄,必有取舍,我是你的教习先生,我也就必然会有取舍。” 李丢丢其实还是没理解燕先生的想法,他觉得燕先生不应该这样。 可他哪里明白燕青之这段日子以来心态上的变化,他想要的是自己与世无争,教书种菜,逍遥自在。 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李叱难道不是在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然而他与世无争毫无意义,因为会有人来和他争。 如果是在盛世之下,燕青之这样的人,绝对不会生出如此想法,可现在不一样了。 燕青之道:“若以后羽亲王真有大图谋,冀州就成了众矢之的,冀州城里的百姓绝大部分都要随波逐流,我不想做随波逐流的那个了。” 李丢丢点了点头:“听先生的。” 燕青之笑了笑道:“你就当我是在赌,唐县你救玉明先生,这次你设计杀许生,正常一个十三岁的人可做不出这样的事,你不正常,你是个妖孽,我就赌你会成为一个更大的妖孽。” 燕青之还有句话没说出口,因为他觉得还为时尚早。 大楚太祖皇帝二十六岁起兵反抗暴蒙,三十三岁就建立了大楚,那是有史以来,史册上记载下来的年纪最轻的盖世英雄。 李丢丢才十三,比大楚太祖皇帝小一半呢。 “我们分头出去转转,反正明天才过年。” 余九龄从旁边笑着说道:“我们就打听这冀州城里哪个小,看看怎么吞......” 他环顾四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可是哪个小,也没有比我们还小的吧?我们这加起来才五个人,而且还好像很了不起似的。” 庄无敌道:“足够了。” 余九龄道:“那还等什么?走吧......走出叱咤风云的脚步。” 冀州城里那些都自命不凡的暗道中人,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在这个小院子里,有五个人商量着怎么把他们吞下去了。 他们知道了的话应该会觉得可笑,然而这确实不是一件可笑的事。 然而有些讽刺的是,按理说,这五个人,不应该是老实巴交的五个人吗? 余九龄这个碎嘴子和庄无敌这个闷葫芦临时组队,出去打听江湖消息了,长眉道人和燕先生还有李丢丢在院子里坐下来。 燕先生看向李丢丢说道:“刚刚我有句话没说......我觉得许家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哪怕他们没证据和你有关,但他们那样的人做事,管什么证据?” 李丢丢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看向燕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他们善罢甘休了,我们就见不到那个高良了,如果他们没有善罢甘休,高良很快就会再让我们见到。” 燕先生想了想,明白了。 他想着,李叱果然是个妖孽。 他笑了笑道:“现在我们也算是黑暗势力团伙了,人家都有个很漂亮也有气势的名字,不然我们也想一个?” 长眉道人想了想说道:“你看城中这些暗道势力,名字倒是一个个的文雅,青衣列阵,金羽楼,小乔家,凌烟堂......咱们也得取个文雅的。” 燕先生道:“我们不一样,我们要行侠义事,所以就叫五侠如何?” “手。” 李丢丢忽然说了一个字。 燕先生问:“什么?” 李丢丢抬起手,来回翻了一下:“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总有分别 大年二十九的夜里,冀州城一个小帮会惨遭打劫,据说动手的两个人,蒙着面,一个话多的好像话痨鬼托生,一个一言不发就开始动手。 话痨鬼劝着那家伙,那闷葫芦才没有下手杀人,他们把这个小帮会刚刚从另外一个小帮会手里抢来的藏银一扫而空,典型的黑吃黑。 帮众数十人,被人家一个人放翻在地,其中几个不服气的,还被人家绑起来吊在房梁上了,最可气的是,堂堂帮主,被那个话痨鬼把头发梳了几十个麻花辫。 这等奇耻大辱啊。 结果这俩人都没有想到会引发一场江湖混战,这个小帮派以为是对方找的帮手,等那俩人走了之后,他们立刻也去约了同盟的帮派杀向对手那边。 对手那边一看,你们他妈的刚抢完又来打,这不是欺人太甚吗,于是同仇敌忾,打的不可开交。 而那俩人背着半麻袋的银子跑回来了,打架的事闷葫芦上,背银子的事话痨鬼来。 李丢丢家里,他们三个还在商议着以后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俩实干家已经背着钱回来了。 “我去。” 李丢丢看到那半麻袋银子都懵了,心说幸福来的这么突然,有些受不了。 还没有怎么样,已经开始爽了。 “就随便打听了一下。” 余九龄道:“打听到有一个叫黑虎门的小帮派就在我们打听的地方不远,我俩说去看一眼,结果正好看到黑虎门被另外一伙人打劫,你说这不是天意吗!” 他笑起来,一脸得意的说道:“我俩看着,一辆马车护送着这些银子回黑虎门,都快到家了,一群黑衣人冲上来把银子抢走了,我俩心说这黑天化月之下居然敢行凶,黑虎门受此羞辱,我们是万万不能坐视不理的。” 燕先生道:“不失为一个办法。” 余九龄笑道:“燕先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一脸正气的......” 燕先生瞪了他一眼。 余九龄道:“要不然我们晚上再去转一圈,我看黑虎门应该是受不了,肯定会去找另外一个帮派报仇,咱们帮人帮到底......” 李丢丢道:“你换一个吧,可着黑虎门一家欺负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余九龄道:“我们这不是帮吗。” 李丢丢道:“帮一回银子没了,再帮一回估计黑虎门没了。” “要不我俩再出去看看?” 余九龄道:“真要是打起来了,我们确实还能帮帮忙。” 李丢丢:“我从你的话里判断,你一定不是帮黑虎门......” 五个人蹲在院子里很小家子气的数那半麻袋的银子有多少,一个个乐的嘴巴都合不拢,就这样,五人帮会略显草率的成立了。 帮会成立之日就有外财,余九龄说这是大吉之照。 但是关于帮会的名字叫做手,五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庄无敌的意思是叫什么都无所谓,燕先生觉得颇有深意,长眉道人心说只要丢儿乐意就行,唯独余九龄觉得这名字里有几分猥琐。 大年三十早晨,李丢丢觉得今年答应夏侯琢的事可能做不到了,羽亲王住在夏侯琢家里,他们也就没办法去夏侯琢家里过年。 谁想到一大早夏侯琢带着他母亲居然来了李丢丢这,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更没有料到的事离别会来的那么快,快到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也许有了准备,可依然不容易接受。 后来才知道,三十一早羽亲王就返回王府,说起来也有些无奈,他不可能陪着夏侯琢母子过三十和大年初一,因为王妃目前更重要。 少了宇文家族的支持,羽亲王也就少了几分底气。 与此同时,塞北。 草原上也正是冷的时候,一群黄羊在前边飞奔,后边是一群骑马的牧民和一群猎狗,这一大群黄羊被追的惊慌失措,后边的草原骑士不停的放箭,而在最前边的那少年看起来尤其厉害,每一箭都极为精准。 “好了!” 有人喊了一声,那少年才勒住战马停下来。 这支牧民的首领巴木坦是一个粗犷的汉子,虽然已经五十几岁年纪,可看起来依然壮硕的像是一头牤牛。 “唐匹。” 巴木坦大笑着说道:“你如果真的是我们部族的勇士该多好。” 来草原已经好几个月,唐匹敌被他们称为唐匹,可能是因为觉得唐匹敌这名字拗口了些。 巴木坦看向四周说道:“收获已经不小了,足够我们吃上半个月的,再往前走就是巴彦部,我们再往前追就会被巴彦部的小子乱箭射死,那些家伙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 唐匹敌看向远处,那边的马队已经在等着拦截了,牧场的划分极为明确,这边的人跨过去一步就会被围杀,同样,那边的人过来一步也如此。 “咱们回去吧。” 巴木坦也往巴彦部那边看了看,眼神里有些淡淡的悲伤。 两个部族原本亲密无间,可是后来,因为巴彦部投靠了一个大部族,就开始逐渐和巴木坦所部疏远起来。 “孩子。” 巴木坦和唐匹敌并骑而行,他看唐匹敌,越看越喜欢。 “我和你说起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你要是再拒绝我,那可真的是让我伤心。” 巴木坦想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唐匹敌,唐匹敌已经拒绝了三次。 他真的不是看不上人家,而是人家小姑娘才十一岁。 在唐匹敌看来,这简直就是在犯罪,可是在巴木坦看来,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我得和父亲商量一下。” 唐匹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父亲出远门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之后我一定好好和他说。” 唐匹敌的父亲帮部族和中原人做生意,去了信州那边,大概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唐匹敌想着,能拖一个月是一个月的,如果实在拖不下去的话,他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到时候就主动提起来,和那小姑娘结拜为兄妹。 巴木坦是想把他留下,至于是孙女婿还是干孙子,其实区别并不大。 “那行。” 巴木坦道:“说另外一件事,我打算交给你一支队伍,就先给你二百人,两个百人队由你来指挥。” 唐匹敌一惊,连忙推辞道:“我怎么行,我年纪太小了,而且还不是部族的人。” 巴木坦立刻不悦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你难道还没有把自己当成部族里的人吗?你的武艺,部族第一,大家对你都是服气的,最近巴彦部不断的前来挑衅,你给你两个百人队,也是为了咱们部族考虑。” “那行。” 唐匹敌道:“那我就答应了。” 他也想试试,自己到底行不行。 只是唐匹敌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一年后他会在草原上杀出来一个赫赫威名。 冀州城里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大的波澜,手组织在冀州城暗道上逐渐变得名气大起来,他们不断的吞噬那些小的帮派,以至于连青衣列阵都开始注意他们。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唐匹敌在草原上被人称为鬼将军,因为他率领的骑兵队伍来无影去无踪,只一年时间,硬生生把他所在那个部族的领地扩大的一倍还多。 十四岁的李丢丢已经看起来和成年男人身高并无区别,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样帅气高大。 书院里,他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听课,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读书人。 出了书院,在夜里戴上他的夜叉面具,他就是让黑夜都为之颤抖的夜叉。 “夏侯已经走了一年了。” 李丢丢坐在屋顶上看着夜色下的冀州城大街,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余九龄嗯了一声。 “估计着书信也快来了吧,上个月就是差不多这时候来的。” 他蹲在李丢丢旁边,揉了揉鼻子说道:“现在冀州城的夜里好无聊啊......这才一年,冀州城夜里敢为非作歹的人就已经被咱咱们打绝了。” 庄无敌坐在那沉默着。 李丢丢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确实有些无趣。 这一年来,如果不是每天都有事情做的话,夏侯的离开确实让他觉得难熬。 那个家伙在大年初五就离开了冀州城,把母亲留在了李丢丢的小院里,因为他觉得母亲不换个地方住的话不安全。 临走的时候他问李丢丢,我娘是你娘,能做到吗? 李丢丢回答说,你娘就是我娘。 从那天开始,李丢丢觉得自己的亲哥哥出去流浪了,而他多了一位对他百般照顾的母亲。 因为夏侯离开,夏侯琢的母亲也把李丢丢当成了自己亲儿子一样看待,事无巨细都照顾的很好,当然,夏侯琢该挨的骂李丢丢也都帮忙挨了。 “李叱。” 一直没有说话的庄无敌忽然看向李叱,他叫了一声后又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才开口继续说道:“我要走了。” 李丢丢一怔。 他知道庄无敌早晚都是要走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年的时间过的如此快,快到他还没有能完全消化掉夏侯琢去了北疆的事,庄无敌也要走了。 “我当初答应大哥保护你一年,我已经又多留了一个月,如果再不回去的话,寨子里的人也就快不认识我了。” 庄无敌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他朝着李叱笑了笑:“你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且你的武艺也已经超过了我,大哥说的对,我来的时候他说一年后我未必是你对手,现在看来,大哥看的真的长远。” 庄无敌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忽然张开双臂抱了抱李叱。 “我们是兄弟。” 李叱重重的点头:“我们是兄弟。” 庄无敌松开手,笑着说道:“大哥让我一年不喝酒,我做到了,明天一早我离开冀州,今夜你们陪我一醉方休?” 李丢丢站起来,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回家喝酒!” “唔吼吼!” 余九龄叫唤着也跳了下去。 “回家喝酒!” 三个人落在大街上,三张夜叉面具,把刚刚过来的巡逻兵丁都吓得立刻掉头就走。 人生啊,总是会有分别。 人生啊,总是会有开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已经不是原来那样了 “这一年来,我们好像一直都比较顺......” 燕先生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看向李叱说道:“本来预计着许家会很快再有别的什么图谋,可是一年过去了,许家没有动作,高良也不见人。” 李丢丢嗯了一声后说道:“许青麟说是要守孝三年,三年期间据说连家门都没出。” 燕青之道:“当初许家派人来书院说了一声,说是结业之前的大考他会来。” “不说这些了,喝酒。” 李丢丢朝着庄无敌举杯:“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咱们再喝一杯。” 庄无敌已经一年多没有喝酒,以前他那酒量多好,现在竟是没喝多少呢已经有些坐不稳了。 “喝!” 可他不怂。 一杯酒一饮而尽。 余九龄倒是喝多了,抱着庄无敌的胳膊跟个挂坠似的,在那哭了好一会儿了,哭的抽抽的。 “闷葫芦,你这次回燕山,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们?” “没事不回。” 庄无敌看向余九龄,然后笑了笑道:“只要有事,来个信,刀山火海,我回来。” 这句话把余九龄说的,哇的一声又哭了。 “李叱。” 庄无敌看向李丢丢说道:“许家的人这一年来都没有什么动作,不代表他们不想杀你,我猜着,那许青麟的父亲死了,他们在许家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说不好闭门守孝是许家老太爷的严令,他不容得许青麟再去做什么事。” “嗯,我知道。” 李丢丢道:“庄大哥你放心我们,一年前我们不怕,现在我们更不怕。” 庄无敌喝多了酒,话竟然也多了不少,这时候李丢丢他们才发现,他有一肚子的话只是不喝酒的时候嫌麻烦,懒得说。 “还说呢......” 庄无敌叹了口气道:“咱们手,一年来,打劫了大大小小二三十个暗道势力,可咱们一年来一个小弟都没有发展,还是五个人,我回燕山后,你们就剩四个人了。” 李丢丢笑道:“要那么多人干嘛。” “喝酒!” 庄无敌举杯:“我今天就想醉倒在这,明天还要醉醺醺的走,那样的话,不会显得我有多舍不得你们。” 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五个人喝啊喝啊,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反正就在客厅里睡着了,一晃一年过去,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去年过年庄无敌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没办法给大哥拜年了。 他今年头过年要回去,就是想给虞朝宗拜个年。 庄无敌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疼的厉害,按理说不应该,以前喝酒醒过来的时候神清气爽,现在喝这点酒竟然会如此丢人。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想着这酒劲儿可真大,这都睡了一夜了还摇摇晃晃的。 然后他就察觉不对劲,不是他在摇晃,是屋子在摇晃! “地震?!” 庄无敌急切的喊了一声。 然后就是一阵哄笑,然后庄无敌才发现李叱和余九龄竟然还都在身边,而且这俩人笑的可欠揍了。 “这是在哪儿?” 庄无敌也发现不对劲了。 “马车上。” 余九龄笑着说道:“李叱早就和我们说过了,你来的时候一个人来的,回去的时候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况且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不然的话,虞大当家的岂不是要说,庄无敌啊,你新结交的兄弟不靠谱啊。” 余九龄把车门打开往后指了指,后边还有一辆马车,赶车的是燕先生,长眉道长和燕先生并排着坐在马车前边。 余九龄笑道:“我们给你装满了一车礼物,你带回去给虞大当家,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小气了不是。” 庄无敌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李叱他们会送他回去。 “反正来回不过二十天的事,正好李叱年假。” 余九龄道:“我们就当是游山玩水了,陪你回燕山,我们再赶回冀州,不耽误大年三十。” 庄无敌看着这两个小家伙,眼睛竟是有些微微湿润起来。 李叱笑道:“回去之后也少喝酒,你现在这酒量,回去之后也莫要吹牛皮。” 庄无敌苦笑着摇头道:“我也算是明白了当初大哥为什么让我一年不喝酒,一是怕我喝酒误事,二是觉得我平日里喝的太多了伤身,一年不喝酒,我竟然已经怂成这样。” 这一年多来他没有回过一次燕山营,而他当初带回来的十八个手下,自始至终也没有再回来,他一直觉得不对劲,可是也没办法回去看看。 想着也许是大哥把那十八个兄弟留下了,不然的话,那十八人应该早就回冀州找他才对。 “来,再喝点?” 余九龄拿起一个酒壶晃了晃:“敢应战吗,醒半天。” 庄无敌一惊:“你是怎么知道这诨号的!” 余九龄大笑道:“哈哈哈......你昨夜里喝多自己说的啊,我和你要拼酒,你看不起我,问我知道你的外号叫什么吗,我说不知道,你说老子就是燕山营大名鼎鼎的醒半天。” 庄无敌捂脸:“惭愧了......” 余九龄道:“现在你挽回颜面还来得及,我一壶你半壶,敢不敢拼了?” 庄无敌:“这......” 话还没说完,余九龄已经举起酒壶咕嘟咕嘟的往嘴里灌,一口气喝了一壶酒,余九龄抹了抹嘴角道:“怎么样?服气不?” 庄无敌拿起酒壶就要喝,余九龄连忙拦着他:“水,水......我这壶是水。” 庄无敌白了他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笑,笑的前仰后合的,以前他可是一个不苟言笑之人,余九龄给他讲一百个笑话,他连嘴角都不来动一下的。 可是今天,他笑的像个孩子。 十天后,燕山营。 李丢丢他们把余九龄送到山脚下,说什么也不肯上去,不管庄无敌如何邀请,李丢丢只是不肯。 他们不上去是不想麻烦,上去了,必然会被留下喝酒,虞朝宗大当家那般讲义气的人,留下就不会是一天,别多了,三天酒过去,李丢丢他们全都得原形毕露。 “我们去打一些野味就回去,庄大哥你只管上山,若是想我们了,你就来冀州找我们。” 李丢丢抱拳正色道:“请记住,你还欠我一条内-裤。” 庄无敌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睛就又有些潮湿,他牵着那辆马车上山,走一步一回头。 可是走了才没多远,再回头,李丢丢他们已经不在山下了,庄无敌一怔,心说他们这么快就走了? 然后就看到李丢丢他们从树后边跳出来,笑的好像一群傻子似的,来回挥手。 庄无敌假装被风吹了眼睛,抬起手揉了揉,然后也用力的挥手。 没走多远,燕山营巡山的队伍就看到了他,见是已经一年多没出现过的七当家,这些山匪都懵了。 半个时辰后,燕山营大寨。 庄无敌发现这大寨的规模比自己离开的时候竟然又大了不少,而且看队伍似乎也更多了。 一年多前他下山的时候还担心,因为那时候武亲王亲率的左武卫就在山下。 后来得知,武亲王的目标确实不是燕山营,而是以震慑燕山营为借口,遮掩他和草原人做生意的事。 据说那次武亲王可是赚了不少,足足从草原人手里得了三千匹战马。 “老七!” 虞朝宗听到消息说七当家回来了,衣服都没披好就从里边冲出来,本还盘腿坐在火炕上和人聊天,这下来就跑,连鞋都没有提上,趿拉着鞋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位绿林大豪,更像是家里人。 “大哥。” 庄无敌紧走几步,然后拜伏在地:“老七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虞朝宗显然有些激动,扶着庄无敌起身,他往身后看了看:“咦?怎么你自己回来的,你那些兄弟呢?” 听到这句话,庄无敌的脸色骤然一变。 “大哥,一年多前,我才到冀州就发现老四......” 虞朝宗脸色一变,哈哈大笑道:“看把你冻的,先回屋里说话,炕上暖和......” 他回头吩咐道:“去弄一桌子酒菜来!” 庄无敌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也不再说话,跟着虞朝宗进了屋子。 虞朝宗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七当家回来了,我要和他好好喝几杯,暂时谁来都不见,记住了,是谁来都不见!” 俩人进了屋子之后,虞朝宗就让人把房门关上。 他拉着庄无敌的手问:“怎么回事?” 庄无敌道:“我刚到冀州没多久,就发现老四可能就是当初想害大哥的人,他跑去了冀州,四处派人打听是谁救了大哥,显然是要杀人灭口的。” 虞朝宗脸色微微一变:“大家都说老四是跑了。” 庄无敌道:“没跑,死了......” 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问虞朝宗道:“我怕那消息被人截住,所以让我带去的十八个兄弟三人一队,分做六队返回燕山营给大哥报信,一个都没有回来?” 虞朝宗点了点头:“我没有听说过你的人回来过,如果他们进了寨子,我一定能见到,可能你那十八个兄弟连山寨的门都没有进来,人就......” 庄无敌眼睛里一抹杀气闪过。 “大哥,寨子里不止老四一个想害你。” 虞朝宗看了庄无敌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后说道:“老七,现在寨子里,和你走的时候不一样了。” “嗯?怎么了大哥?” “现在.......寨子里的人,多盼着羽亲王来收编。” 虞朝宗道:“你去了冀州之后大概几个月后,羽亲王那边就派人来,来的人说话很直接,说羽亲王将来必会称帝,只要我们答应归顺羽亲王,将来寨子里的首领皆封将军。” 庄无敌大惊失色:“大哥你答应了?” “我不想答应。” 虞朝宗道:“可是除了老三和我之外,其他人都想答应,我召集山寨里所有头目一起议事,八成的人也都答应。” 虞朝宗沉默片刻后叹道:“我也要遵从大家的意愿,不能因为我是大哥就独断专行。” 庄无敌心里烧起来一股火,要杀人的火。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设局 书房里,二当家毕大彤看了一眼自己的假手,眼神里有些阴狠一闪即逝。 “二哥。” 六当家高赫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兄弟们都等着你做决断呢.....” 毕大彤道:“我做什么决断?这燕山营里说了算的是大哥,你们想做什么决断去问他。” 高赫道:“二哥你就别置气了,都这时候了,咱们兄弟怎么也得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才行,老七失踪了一年多,突然就回来了,这说不得会有什么坏事发生。” “其实......我知道。” 老四吴雄奇脸色有些难看的说了一句,众人的视线随即都看向他这边,一时之间,他们看得老四心里一阵阵发毛。 在一年多以前,老四吴雄奇还是老大虞朝宗那边的人,坚定的站在虞朝宗身边,还带着人赶去救虞朝宗,可是谁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 武亲王没有进攻燕山营,羽亲王还派人来了,羽亲王的的人说的如此直白,许诺的如此直接,这让寨子里很多人都开始动了心思。 若能身披将军甲,谁愿落草为寇? 羽亲王的人说,寨子里的所有当家,所有头目,只要在羽亲王举事的时候立刻归于羽亲王麾下,都可封将军,而且那可是从龙之功,如山寨里的这几位当家的,将来说不得都能获封国公。 这些人,草民出身,如果不是逢这乱世,不是成为叛军的头领之一,怎么可能会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不能做国公? 大哥虞朝宗坚持不想被招安,因为他很清楚,燕山营这样的队伍,一旦跟了羽亲王之后就只能是炮灰的命,真打起仗来,冲锋在前送死的就是燕山营。 羽亲王麾下的正规府兵,当然会站在燕山营后边假模假样的给他们呐喊助威,可也仅此而已。 真的被招安,燕山营如今这数万人马,所有兄弟,都是羽亲王称帝路上的垫脚石。 可是他的话,除了老三之外谁也不全信,老二毕大彤说,现如今羽亲王麾下不过几万人,我们这几万人过去那就是中坚力量,第一,羽亲王绝舍不得用这几万善战之兵做炮灰,第二,我们实力如此强大,难不成还不能要挟羽亲王? 因为这些话,所以大部分站在了毕大彤那边。 更主要的是,这一年来,断断续续都有其他地方的叛军队伍过来投靠,每一支队伍人数都不多,也就三两千人,但看着确实精锐。 等到虞朝宗有所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前来投靠的队伍已经有三四万人,数量加起来比燕山营本来的队伍都多。 而这,本也是羽亲王早就在安排的事。 毕大彤作为羽亲王的内应,在这其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在他的撮合下,燕山营从原来的七位当家变成了十三位,新增加的六个当家的,当然都是毕大彤那边的。 这样一来,习惯了公平决策的虞朝宗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公平可言。 以前他就不习惯做一言堂,凡是都和兄弟们商量着办,现在十三位当家的,除了老三还在他这边,连老四都因为想着做将军而投靠了毕大彤,他已经无力左右决断之事。 当然,老四还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他如今可是毕大彤安排在虞朝宗身边的人。 所以当老四吴雄奇说他知道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吴雄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这是对大哥虞朝宗的出卖,可是现如今他也已经别无选择,因为大哥还是坚持不愿意被羽亲王招安。 如果不从羽亲王,那么大家一直都是贼,谁又愿意一辈子顶着个贼的名声? 他们这些人,也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成为帝王,能成为个朝廷认可的将军,那就是光宗耀祖了。 羽亲王真的能登基称帝的话,大家全都摇身一变成为公卿,有了这条捷径,打打杀杀和朝廷对抗的这条路,也就没什么人愿意接着走。 老四吴雄奇说道:“其实老七是被大哥派到冀州城保护那个救他的年轻人,一直都在冀州。” “这就对上了。” 毕大彤点头道:“一年多前,老七的手下从外边回来,正好老六的人当值,在山下都给截住了,问他们什么都不说,只说要去见虞朝宗......结果老六的人也手狠,一个个都给宰了。” 老六高赫歉然道:“五哥临下山之前说,这是二哥你的吩咐,外边回来的人,不管是谁,一律格杀勿论,早知道那是老七派回来报信的,我就留下人审问一下了,这样没准还能救了五哥一命。” “所以,老七肯定是知道老五的事。” 毕大彤看向老四:“你急匆匆的赶过来见我,就是想告诉我说,老七回来了,我们都要暴露了?” 老四点了点头道:“是......大哥刚刚下令谁也不见,要和老七一醉方休,我估计着,是老七有话要对他说。” 老六道:“要不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老七干掉吧。” 毕大彤哼了一声:“干掉?早就晚了,现在该说什么,他早就已经和虞朝宗说完了,虞朝宗因为当年的事逼着我掉了一只手,这次再知道了咱们的事,就不只是逼着我掉一只手那么简单,而是掉一条命。” 他指了指自己:“我的。” 然后指向众人:“你们的。” 众人脸色全都变了,都看着毕大彤,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诸位啊,我们这次真的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毕大彤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后慢吞吞的说道:“你们都很清楚,虞朝宗假仁假义,说什么信任自己兄弟,可是一转手就派老七去干掉了老五。” 他看向老四吴雄奇道:“如果虞朝宗知道你在我这,下一个就是干掉你,你肯定排在我前边。” 吴雄奇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心跳都开始加速。 “二哥。” 老六高赫说道:“兄弟们都等着二哥你下令,你现在一声令下,我们现在就召集兄弟们杀进大哥的营寨。” 毕大彤哼了一声:“屁!虞朝宗心眼太多了,当初他就把他的寨子选在最易守难攻的位置,我们兵力就算是他五倍,想杀进去也难,况且杀的两败俱伤,到时候不剩下多少人,羽亲王那边咱们怎么交代?” 高赫急切道:“二哥,那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毕大彤想了想后说道:“虽然现在再除掉老七已经晚了,他该说的大抵上都已经说了,不过这个人还是要除掉,他就是虞朝宗的死士,武艺之强,我们这些人无一人是他对手,所以先除掉老七,就等于断了虞朝宗一条胳膊。” 他看向老四吴雄奇道:“老四,我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吴雄奇心里怕的要命,他还在想着刚刚毕大彤说的话,毕大彤说大哥要杀,第一个先杀他吴雄奇,他本就心里有愧,此时必然是吓得要死。 他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二哥......你,你只管吩咐。” 毕大彤道:“虞朝宗和老七,对你其实还没有那么多戒心,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投靠到我们这边来了,所以这事,还得在你身上。” 他走到吴雄奇面前说道:“尤其是老七,刚回来,什么情况他都不明白,等明天,你去见老七,就说带他看看咱们这寨子如今的景象,他必不会心有怀疑,然后我们设伏杀了他。” 老六高赫道:“妙啊,只要除掉了老七,大哥那边就好办一些了。” 毕大彤道:“老七一死,你就跑去见虞朝宗,告诉他说老七出事了,以虞朝宗对老七的在乎,他必然会离开他的营地去看看,只要他出来,也必死无疑。” 吴雄奇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他没敢答应,因为心里那道坎儿真的不好迈过去。 “四哥!” 老六高赫过来,拉着老四的胳膊说道:“你想想,你不动手,大哥就杀你,你现在念及兄弟之情,他会念及吗?” 吴雄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咬着牙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老七骗出来,但......但我绝不动手!” 毕大彤道:“放心,动手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我知道你仁义,你不愿意杀老七......只要你能把他带出来,杀他并不难,就算他武艺高强,难道还能挡得住上千甲士?” 他回头吩咐道:“为了公平起见,为了大家都不互相猜忌,你们回去之后,每个人从自己营里挑选一百个高手,必须是忠心耿耿之人,把人挑选出来后,全都要听我调动。” “是!” 高赫带头应了一声,剩下的六个当家,本就是羽亲王安排来的人,他们就是来协助毕大彤除掉虞朝宗的,当然没有人说不行。 与此同时,燕山下。 李丢丢他们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紧张的盯着前方,唯恐被发现了,他们几个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什么动静。 李丢丢看向他师父:“能管用?” 长眉道人压低声音说道:“你还用问,以前咱们抓鸟儿不都是这么抓的吗,只要有野物来吃,咱们一拉绳子,筐扣下去,什么东西抓不住?” “老老老.....老老老......” 余九龄忽然间结巴起来,指着前边:“老虎!” 几个人看过去,只见一只斑斓大虎缓步从林子里走出来,那顾盼之间的王者气息,把几个人吓得立刻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余九龄压低声音,从指缝里发音。 “道长,你那筐......管用吗?” 长眉道人结结巴巴的回答:“应该......应该......” 余九龄道:“早知道困这么大东西,道长你应该给那筐上贴个符。” 就在这时候,原本懒洋洋的趴在李丢丢身边的神雕站了起来。 一年多了,神雕长大了。 可长大了它也是猪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随便打的 那头斑斓大虎悠闲的从林子里走出来,似乎是被那边的竹筐吸引,看了几眼后就慢悠悠走向竹筐,竹筐下边洒了一些馒头渣,这就是为野山鸡准备的陷阱,哪想到来了一头猛虎。 余九龄捂着嘴说道:“能把它引来,我都觉得我们赚了,人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们一把馒头渣套来个大老虎......” 好在是他们多了个心眼,藏身的地方距离那竹筐并不是很近,趴在大石头后边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可是遇到猛虎这种事,被发现就晚了啊。 偏偏是这巧不巧的时候,神雕站了起来。 一岁多的神雕已经有它爹当年六七分神韵气势,说实话,把它养成这么大,可能也是导致手组织拼命赚钱的原因之一。 赚的少了,都没钱喂猪。 这家伙第一次进山,之前没见过老虎,它晃晃悠悠站起来,李丢丢想把它按下去,可是没按动。 这东西一年就已经有四百多斤,看着身躯和那虎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它根本不知道虎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有惧怕的样子。 它眼里,唯一可怕的就是狗子。 因为狗子足够高冷,哪怕神雕都已经那么大个了,狗子还是不拿正眼看它。 “神雕,趴下。” 李丢丢轻轻的说了一声。 那边的老虎猛的扭头看过来,余九龄立刻就把弓箭抓起来,然后问:“现在,你们猜猜它饿吗?” 话还没说完,猪冲出去了。 初生猪崽子不怕虎,低着头哼哼着就跑到了老虎不远处,老虎被这突然出来的野猪吓了一跳,大概是觉得遇到了个傻子吧。 神雕威胁着往前走,丝毫也不惧怕,它走到那竹筐旁边,低头看了看竹筐下边的馒头渣,然后猛的转头看向老虎,眼睛里透出几分凶光。 “我凑!” 余九龄道:“神雕以为那老虎是来抢他馒头的。” 长眉道人:“咱们得救它。” 余九龄道:“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一只野猪,怀疑一头猛虎要抢它馒头,所以准备干一架......你看它,那样子好像还骂骂咧咧的。” 那头老虎似乎是很好奇,区区一头野猪为什么就敢对它龇牙咧嘴的,也张开嘴咆哮了一声,这虎啸山林,让人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猪不管那么多,一低头就撞了过去。 想抢我馒头,叫尼玛叫啊。 这突然袭击把老虎吓了一跳,抬起大爪子朝着神雕的脸就扇了过去,这么大的老虎,说它一巴掌能把人扇死都不为过。 然在就在那虎爪要扇在神雕脸上的瞬间,天空上俯冲下来一道白影。 狗子来了。 狗子虽然也已经比原来大的多了,可是比起这么大的凶虎来说,依然显得有些小。 然而它狠啊。 两只利爪朝着猛虎的眼睛就抓了下去,猛虎立刻人立而起,两只爪子抓向狗子。 神雕一头撞在猛虎肚子上,把猛虎顶翻了出去。 狗子一声啼鸣,那意思是哪里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居然敢欺负我宠物? 它眼里,可能神雕就是它宠物,和李丢丢他们这群宠物一个等级,没事它蹲在神雕身上还给神雕顺顺毛什么的。 猛虎被顶翻在地,狗子立刻俯冲下去,两只利爪在猛虎脸上抓了几下,猛虎调整身形一跃而起,两只前爪好像合抱一样要把狗子抓下来。 这老虎大概就是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那样的拍拍爪,反正只要拍上了,狗子也在劫难逃。此时此刻,神雕一低头又冲了过去,可是它撞了个空,因为那虎已经跃了起来,神雕从虎身下冲了过去,一头撞在旁边土堆上,晃了晃脑袋,应该是撞蒙了。 狗子扇动翅膀飞起来,在低空盘旋,大概想的是......这猫怎么这么大。 书院里有人养了猫狗,狗子大概觉得这东西也就一只大一些的猫。 它见猛虎落地,一个俯冲又下来了,猛虎转身盯着它,似乎是在等它下来的那一刻反击。 可是神雕晃了晃脑袋又冲过来了,它还小的时候,书院里养的那几只狗经常来找它,一开始是欺负它,后来是被它欺负。 狗的身法也被它学了不少,说实话,它跑起来都有几分像是狗,李丢丢他们都觉得猪这么蹦着走,有辱猪王的血统。 神雕这次学聪明了,冲过去后猛的一转身,用自己屁股撞在猛虎身上,猛虎被撞的一个踉跄,回身一巴掌拍在神雕屁股上。 神雕疼的吱歪吱歪的,好在是防御值确实高的离谱,这一巴掌在它屁股上留下几道血痕,但没有把皮肉切开。 就在这一刻,狗子俯冲下来了,两只利爪抠在猛虎脑袋上,一低头,朝着猛虎一只眼睛就啄了起来。 猛虎剧痛之下疯狂扑咬,狗子立刻又振翅飞起来,再次低空盘旋。 神雕一看那虎血流满面,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吓了一跳,颠颠的往回跑,似乎是被那狰狞样子吓着了。 余九龄叹道:“你怕见血,你打什么架啊。” 猛虎一看那飞的抓不住,那跑的居然怂了,它一腔怒意都要发泄在神雕身上,嘶吼着从后边追上来。 “中!” 李丢丢一箭射了出去,那箭瞬息而至,精准的刺入猛虎另外一只眼睛里。 这一下,那猛虎嗷呜的叫了一声,疼的一翻滚。 狗子要再次俯冲下来,李丢丢喊了一声,狗子就升空而起,李丢丢抓起硬弓站在石头上,朝着那虎一支一支的发箭。 他发箭,余九龄也发箭,燕先生起身也跟着射。 那么大的凶物,他们也不敢直接冲过去,箭射了不少,直到那猛虎一动都不动了,他们才敢小心翼翼的靠近。 余九龄拿棍子捅了捅,那虎已经一点生气都没了,身上中了数不清的箭,余九龄叹了口气道:“好好一张皮子,你们就不能少射几下?”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能不装了吗?打死它就算上天眷顾了。” 余九龄蹲在那看着,越看越震撼。 “这玩意真大啊。” 李丢丢道:“也不知道肉好吃不好吃。” 长眉道人凑近了看了看:“罪过罪过,一头山中霸王就被你们这么弄死了,死的如此屈辱,你们居然还想吃它的肉,依我看,要吃就炖,炖的时间久一些,味道重一些。” 燕先生听到长眉道人说道屈辱二字,忍不住点了点头道:“确实挺屈辱的,死因是一只猪以为它要抢那点馒头渣子。” “拖走拖走。” 长眉道人笑道:“虽然皮子上千疮百孔的,可依然能卖不少钱呢,咱们拖回冀州,皮子卖了,肉吃掉。” 这寒冬腊月的,倒也不怕肉坏了。 “我......” 余九龄抬起头看了长眉道人一眼:“现在就想尝尝......不然今晚就炖了吧。” 长眉道人正色道:“这是一头猛虎,怎么能吃的如此草率!” 几个人正在这商量着怎么吃,山上下来一支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少,能有千余人。 余九龄吓了一跳,戒备着说道:“会不会是人家养的宠物让咱弄死了?”燕先生道:“哪里见过养老虎做宠物的。” 余九龄道:“养野猪的你身边就有一个,养老虎还稀奇吗?” 燕先生想了想也对。 大千世界,什么人没有,前阵子还在冀州城大街上见过牵着王八散步的呢。 长眉道人说道:“若真是人家养的,一会儿人家来了就好好说话,该赔钱赔钱......也不知道赔了钱,能不能给咱们一块肉。”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有一段佳话,当年少年英雄李叱见虞朝宗的时候,打虎上山,威名远播。 死因居然是一只猪......这事当然不能说出去。 下来的正是大当家虞朝宗,他听庄无敌说是李叱送他回来的,可把庄无敌好一阵埋怨,他那救命恩人都已经到了山下,居然没有拉上山来好好感谢人家,这可怎么行。 于是立刻带着人下山来追,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追上,不然岂不是显得太没有礼数,虞朝宗心里也怎么都过意不去。 “可是李公子?!” 虞朝宗离着还远就喊了一声。 他一眼就看到那倒在地上的猛虎,脸色顿时一变,大声赞道:“果然是当世少见的少年英雄!” 庄无敌和李叱他们太熟悉了,他也看到了那猛虎的尸体,但是也看到了那个竹筐,所以想着事情大概没有那么简单。 “别人见到这等凶物避之不及,可李公子竟然将其猎杀,这等气概,令人折服。” 虞朝宗一边催马一边夸,此时对李叱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本来就觉得那是自己救命恩人,心中对李叱有成吨的好感,此时再见到李叱猎了一头凶虎,那敬佩之意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尽。 庄无敌还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大当家!” 李叱连忙抱拳行礼。 “恩公。” 虞朝宗从马背上跳下来,紧走几步后俯身一拜:“虞朝宗,见过恩公。” 李叱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着虞朝宗道:“大当家这真是折煞我们了,不敢这么说,那时候的事,只是意外而已。” 虞朝宗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先叩谢恩公。” 说完就要跪拜。 李丢丢奋力把虞朝宗拉起来,劝了好一会儿,这才打消了虞朝宗给他磕一个的念头。 “怎么这就走了呢?” 虞朝宗道:“已经到了家门外,却不到家里坐坐。” 李丢丢有些尴尬的说道:“我们就是顺路来玩玩,想着随便打些野味吃吃就回去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也没有一丝吹嘘,因为他们本来不是要打虎的啊。 可是虞朝宗听到这句话那敬佩之意更是重了几分。 他看了看那猛虎尸体,喃喃自语道:“随便......随便打些野味回去吃吃......” 李丢丢把自己身边人介绍了一遍,虞朝宗逐个见礼,余九龄好奇的问:“大当家,这玩意好吃吗?” 虞朝宗:“这个......真的是没有吃过。” 余九龄道:“那正好,咱一起吃。” 李丢丢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在庄无敌身边轻声问道:“是不是山寨里出了什么问题?” 庄无敌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李丢丢看向那些士兵,叹了口气后说道:“在自家地盘上,大当家出门还带了这么多骑兵下来,我不信只是为了气势上好看些。” 庄无敌叹了口气:“你猜对了,燕山营里......出问题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言难尽 庄无敌说完之后李丢丢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能一眼看出来虞朝宗的状态不对,也能大概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有些时候,天赋就是无法去弥补的鸿沟。 余九龄他们还在和虞朝宗寒暄,而李丢丢已经把山寨里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想了一遍,然后又想了想此时上山的利弊和安危。 如果连虞朝宗的个人安危都不敢保证,他就必须想清楚师父他们进山寨之后会面对什么危险,最好是不面对这样的危险。 “师父。” 李丢丢回头拉了长眉道人一把后说道:“你不是要去前列县的吗?不如这样,你和燕先生去前列县,我和余九龄跟大当家上山去看看,咱们也不能把事情耽误了对不对?” 长眉道人一听就知道有问题,先是朝着虞朝宗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大当家,我和我徒弟聊几句,有些事交代下。” 虞朝宗自然不能说不行,笑着点了点头。 长眉道人把李丢丢拉到一边问道:“是不是觉得山寨里不安全,所以想让我和燕先生先走一步?” 李丢丢点头:“虞大哥看起来有些麻烦,此时上山的话,确实没准遇到危险。” 长眉道人劝道:“既然你觉得可能有危险,为什么不一起走?你若是坚持走,他也不能硬把你留下。” “我得上去。” 李丢丢笑了笑道:“他此时下山,应该是有话对我说,而且我若想结交这个人,在他得意的时候我来结交,和在他需要帮忙的时候来结交,自然不一样,师父,这是我该做的,有些事危险归危险,不做就会失去机会。” 他在长眉道人面前,自然也不用虚伪什么。 “那你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长眉担心的问了一句。 “不会,你相信我的武艺,也要相信九龄的本事,我俩互相照应,不会出什么事,再说,不是还有庄大哥在吗?” 李丢丢笑道:“你只管去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漫山遍野山花开就交给我吧。” 长眉道人狠狠的瞪了李丢丢一眼,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去前列县等你们,今天不算,明天一天后天一天,大后天你就下山,天黑之前就能到前列县,若是你没来,我和燕先生就要来这里寻你们了。” 李丢丢道:“安心,绝不会有事。” 交代好了之后,长眉道人又和燕先生私底下说了一遍,然后两个人到虞朝宗面前致歉,只说是书院里有要紧事让他们去前列县,不能留下一起上山了。 虞朝宗要派人护送,燕先生想了想也好,于是就答应下来。 两个人离开燕山,在一队骑士的护送下往前列县那边去了,而李丢丢和余九龄跟着虞朝宗上了燕山。 那头斑斓大虎也被抬上了山,到了营寨中,虞朝宗为李丢丢好一阵吹嘘,说他少年英雄什么的。 虞朝宗手下人抬着那大虎去剥皮,倒也没多久,一张虎皮就剥了下来。 两个人拉开这张虎皮,众人上前观看。 庄无敌看了一会儿后说道:“这张虎皮若是拿出去卖,买家一看就能判断出来,猎虎的这人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 李丢丢:“咳咳.....” 余九龄暗自脸红。 这张虎皮,跟冰雹打过的窗户纸似的,千疮百孔,三个人当时都把箭壶射空了,这虎皮上的窟窿眼多的让人觉得这确实就是一张破窗户纸...... 如果要想把这张虎皮卖出去,首先得想办法让人家相信这虎不是被射死的,而是因为斑秃丑死的。 关于斑秃的笑话余九龄都要开口说了,扫了扫这山寨里的当家的,一群人有一半发量堪忧,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而这时候,关于这张虎皮,山寨里的这群好汉们,硬是没人想到这该怎么夸。 许久之后,老四吴雄奇赞道:“真是好箭法。” “对对对,真是好箭法!” 一群人顿时附和起来。 二当家毕大彤站在旁边仔仔细细打量着李丢丢,想着原来就是这家伙救了虞朝宗,如果不是他的话,一年多以前虞朝宗就已经死了,这燕山营也早就是他毕大彤说了算。 虽然虞朝宗没说李丢丢是救命恩人,可是能和老七一块来的,而且虞朝宗对他还那么客气,甚至说得上有几分敬意,那人看起来很年轻,除了是那个恩人之外还能是谁。 所以毕大彤好好的记住了这人的模样,心说这两日弄不死你,以后也得弄死你。 他正想着这些,就看到李丢丢好像多看了他几眼,他看过去时,却见李丢丢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这边,可他总觉得这个人也在观察他。 上山的时候李丢丢就说过,他不能以真名示人,所以虞朝宗对人介绍他的时候,用的是李丢丢很喜欢的那个名字。 李怼。 “李兄弟。” 毕大彤笑呵呵的上前说道:“能狩猎凶虎,这等本事,在燕山营可是找不出一个,真是少年英雄。” 李丢丢抱拳回礼道:“二当家夸奖了。” 毕大彤一怔,笑了笑道:“大哥还没有介绍过呢,你怎知我是燕山营的二当家?” 李丢丢回答道:“看二当家这器宇不凡的气质,就能看得出来。” 他还想说阴狠中透着一丝猥琐,猥琐中还有两分丑陋,丑陋中还有三分做作,如此形象,你不是个坏人都是老天爷没开眼。 庄无敌为李丢丢解围道:“二哥你不知道,李怼师从长眉真人,长眉真人可是很了不起的道家仙长,能明辨是非未来。” “唔!” 毕大彤装作吃了一惊,连忙对李丢丢说道:“那李兄弟,你可会看相?帮我看看?” 李丢丢摇头道:“师父那些本事,我是一样也没有学来,二当家,真是抱歉了,确实不会啊。” 毕大彤遗憾道:“那就可惜了,也真想看看自己这面相怎么样。” “大富大贵!” 李丢丢立刻说道:“虽然我不会看,可也能看出来,必是大富大贵。” “哈哈哈哈......” 毕大彤笑的前仰后合,心说这个家伙是他妈的一个狐狸崽子啊。 李丢丢也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心说这个老东西是他妈的一个老狐狸精啊,还是公的。 不多时,就在这聚义大厅里设宴,还真就炖了一锅虎肉上来,众人也都没有吃过,所以倒是都想尝尝到底什么滋味。 毕大彤笑呵呵的说道:“李兄弟这打虎上山来投靠我们大哥,这说出去,也是长威风的事,百姓们知道了,会说我们燕山营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这话里的意思只有一句重要,那就是投靠我们大哥。 虞朝宗道:“李兄弟可不是来投靠我的,李兄弟在冀州城青衣列阵中做事,是节度使大人看重之人,到咱们山寨来,岂不是委屈了他。” 他这话说的,也不只是一个意思。 果然,毕大彤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微微一变,心说难不成虞朝宗私底下也和羽亲王那边有接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虞朝宗会不会和羽亲王商量,杀了他毕大彤,虞朝宗才会投靠过去? 这短短片刻,毕大彤的脑袋里已经千回百转了很多念头。 “这样啊,那真是少年英才!” 毕大彤连忙举杯道:“我敬李兄弟一杯。” 李丢丢连忙起身道:“多谢二当家,我也不是什么节度使大人帐下之人,不过是跑跑腿的小角色罢了,若二当家以后到了冀州城,大事我可做不得主,吃喝玩乐,找我的话,一定安排妥当了。” “哈哈哈哈......” 毕大彤笑道:“那以后还真的有劳李兄弟了。” 这俩人啊,笑哈哈的把酒喝了,各怀鬼胎。 李丢丢当然要顺着虞朝宗说,他刚刚已经观察过,从这些人坐在什么位置就看得出来什么心思,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会表现的和谁亲近些,也会刻意的表现和谁亲近些。 不经意和刻意,只要认真看,还是能分辨出来,只是绝大部分人不会在意细节。 比如那位四当家吴雄奇,李丢丢见过,他刚刚已经在靠近毕大彤那边准备拉开椅子坐下,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似的,趁着人不注意又到虞朝宗另外一侧来了,故意坐到了毕大彤的对面。 比如剩下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坐在毕大彤那一侧。 李丢丢心说虞大哥啊虞大哥,你这燕山营,看起来已经快不是你的燕山营了。 这一顿酒吃的,李丢丢装作酒量不行,喝了七八碗之后就摇摇晃晃起来,余九龄演技略显浮夸,先是吹了牛皮说自己千杯不醉,喝了五碗之后就趴在那一动不动。 毕大彤见李丢丢已经醉醺醺的,他看了看一直蹲坐在李丢丢椅子靠背上的那矛隼,笑了笑道:“李兄弟,这雕儿养的不错啊。” 说着伸手就要去摸狗子,狗子一侧头,立刻一口啄下去,吓得毕大彤连忙把手缩回来。 李丢丢醉的好像快不行了,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你可别招惹畜生,招惹了畜生,连主人都咬,亲人兄弟也会咬的......” 说完之后趴桌子上不动了,嘴角还有哈喇子流出来。 虞朝宗招呼人把李丢丢和余九龄扶回去,狗子飞起来到了门外,听到翅膀上,神雕马上就站起来,狗子落在神雕后背上,神雕驮着它跟在李丢丢身后走,一路哼哼唧唧的。 今日的我还是哼哼唧唧,后背上的你依然爱答不理。 这一幕把燕山营的人都看傻了,心说这李兄弟确实是个奇人啊。 等回到虞朝宗那边,一进屋,李丢丢和余九龄就全都精神了,虞朝宗一看他俩这样就知道,这寨子里的事人家已经看得七七八八,什么都瞒不住。 “虞大哥。” 李丢丢道:“寨子里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兄弟做的,你只管开口。” 虞朝宗叹了口气:“让你们见笑了。” 庄无敌吩咐人把门关好,在外边守着,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大哥,李叱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 虞朝宗张了张嘴,然后又叹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章 这是一个开始 “现在寨子里的兄弟们都不相信投靠羽亲王后会被利用,如今寨子里已有六七万兵力,大家都觉得这么大的力量,羽亲王也不敢草率对待。” 虞朝宗喝了口酒,最近他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 “大家都想着,羽亲王手下的兵力一共也只有六万左右,还有一半分散驻扎在各地,冀州城内的府兵也只三万余。” 他看向李叱说道:“这几年来,燕山营日日不停练兵,大家都觉得我们若与府兵对战,也不会轻易输了,每个人都自视甚高......可实际上,如今燕山营七万队伍,也绝打不过拼了命的三万府兵。” 李丢丢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信。 燕山营上的山匪算是比较正规的了,他们不停操练,时刻备战,但实际上那也只是虞朝宗的老班底而已,后来上山的队伍就没有这样的习惯。 这支队伍依靠着燕山之险还可固守,真要是下了山的话,这支队伍就成了羊群,府兵队伍就是虎狼,哪怕羊群数量再多,面对虎狼也会被撕咬的支离破碎。 “虞大哥。” 余九龄劝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带着你的队伍离开?反正他们也不听劝,以你的本事,带着大家去别的地方,再过两三年队伍就又壮大起来。” 虞朝宗摇了摇头:“山寨里许多老兄弟也都觉得投靠羽亲王的事是个好出路,我留下的话,将来真有什么事我还能救一些,能救几个救几个,若我走了,他们......” 余九龄道:“虞大哥劝过了,可他们被所谓功名利禄蒙住了眼睛,你再劝也没用,总不能因为这些人把虞大哥你自己也搭进去。” 虞朝宗还是摇头:“这事我暂时不回考虑,我能阻止一时是一时。” 李丢丢看向庄无敌,起身道:“庄大哥,茅厕在哪儿,一时之间肚子有些不舒服。” 庄无敌起身道:“我带你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到了茅厕后李丢丢压低声音说道:“你最近小心些,如果毕大彤要杀虞大哥,会第一个杀你。” 庄无敌点头:“我知道,我最近不随便出寨子就是了。” 李丢丢又劝道:“你与那位四当家关系怎么样?” 庄无敌道:“其实除了大哥之外,其他人我都差不多,三哥与四哥相较来说与我更熟悉些,我不喜欢老五老六,更不喜欢老二,三哥是大哥亲近之人,四哥应该也是吧。” 李丢丢道:“若是最近那位四当家邀请你出去,你切莫答应。” “为何?” 庄无敌一怔,他有些不理解的说道:“老四肯定不是老二那边的人,当初大哥在外边被伏击的时候,可是老四带着队伍一路追过去救大哥的。” 李丢丢道:“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像是挑拨你们兄弟关系,只是这个人眼神不对劲,而且多半已经是老二的人了,庄大哥,你只管记住就行。” 庄无敌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想出门,于是点了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你放心就是,不过我觉得老四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两个人从茅厕出来,庄无敌一边走一边问道:“你说,现在这个情况,他们会不会真的敢对大哥下手?” 李丢丢点了点头:“只是没什么好机会,也没什么好借口,想杀虞大哥的人多的很,可是谁又都不想背骂名,羽亲王那边一时没有消息一时还好,只要羽亲王那边的消息一过来,到时候也就不管什么骂名不骂名了。” 庄无敌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光,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找机会,我先把老二干掉再说。” 李丢丢道:“你回来了,他怎么可能不防备你。” 庄无敌叹了口气,心说好端端的寨子,现在这是怎么了? 人啊,功名利禄真的那么重要吗? 为了羽亲王一个虚无缥缈的许诺,什么都可以不顾了吗? 两个人回到屋子里有陪着虞朝宗聊了一会,算算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李丢丢和余九龄就回客房去睡了。 四当家吴雄奇的山寨中,他把老三周道手请了过来,给周道手倒了一杯酒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周道手问:“老四,你这是怎么了,老七回来了大家都开心,你怎么唉声叹气的?” 吴雄奇道:“三哥,你还没看出来?大哥其实对我们俩也一样不信任,别说老二他们,我俩都不能和大哥交心,你看老七回来,大哥说谁也不许进屋,我们俩也不行,这让人心里堵得慌。” 周道手楞了一下,然后摇头道:“老四,你这样想大哥可不对,老七回来,必然有很多事要向大哥禀报,这些事大哥早晚会告诉我们,你何必争这个?” 吴雄奇道:“大哥已经变了,你还看不出来?” 他喝了口酒后说道:“你看看那个叫李怼的年轻人,说是节度使的人,大哥暗地里和官府的人有来往,我们都不知道。” 周道手微怒道:“那不是大哥的救命恩人吗!” 吴雄奇道:“三哥,你是不是糊涂了,那天在山上的事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怎么那么巧就有人救了大哥,还是官府的人?要我说,咱们一直怀疑老二就是怀疑错了。” 他看向周道手说道:“这说不得就是官府的人安排的人假意伏击大哥,然后再安排个人救大哥,目的是为了分化瓦解咱们燕山营,让大哥怀疑老二......”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道手啪的一声把酒杯摔了。 “老四,你这话说的没良心。” 周道手怒道:“当时大哥遇到伏击我是在大哥身边的,那些人什么来路我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拼了命的死战,我和大哥早就死了!你现在处处都为老二说话,你莫不是已经投靠过去了吧。” 吴雄奇连忙道:“三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这也是好心提醒你!” 周道手道:“用不着你提醒,谁好谁坏,是是非非,我自己有眼睛看的清清楚楚,你想去做官,三哥不拦着你,但你若是再胡乱编排大哥的不对,别怪三哥翻脸无情了。” 吴雄奇道:“行行行,当我没说。” 周道手道:“我先回去了,今天这酒不喝也罢。” 说完后他大步离开,拉开门就往外走,门一开,外面的人突然就一刀捅过来,噗的一声捅进周道手的肚子里。 周道手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老四这会有人想杀他,他是一个相信老四的人,而当看清楚了外边的人居然是老六后,眼睛都瞪圆了。 老六抽刀再捅,再捅,再捅。 他一边捅一边说道:“四哥你别怪我,大哥拦着兄弟们前程锦绣,你是站在大哥那边的,兄弟们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对不住你了。”他连捅了六七刀,周道手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后就不动了。 老六擦了擦手,把刀子扔在一边,看向吴雄奇道:“四哥,我说过了吧,老三他是不会信你的。” 吴雄奇的脸色白的吓人,看着三哥的尸体倒在地上,他的肩膀都在不住的发颤。 “不是......不是说好了劝劝三哥的吗,你们......” 他抬起头看向老六,老六耸了耸肩膀:“四哥,这是二哥的意思。” 话音刚落,老二毕大彤从外边缓步走进来,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在尸体上踢了两下,确定人已经死了后他松了口气。 进屋坐下来,毕大彤自己倒了杯酒,一边喝一边说道:“老四,你也知道,老三手里有那支骑兵队伍,他不死,虞朝宗最起码能活着逃走,只有老三死了,咱们的胜算才更大。” 吴雄奇大步走到毕大彤身边怒道:“你跟我说,只是让我劝劝老三,你为什么要杀他!” 毕大彤笑了笑道:“没错,我是骗了你,我跟你说让你骗老七出来是假的,老七那个人不好杀,他武艺太强,老三虽然也很厉害,可是他防备心太弱了,好杀。” 他笑道:“我故意跟你说让你去骗老七,没跟你说让你骗老三,是因为我知道你这懦弱怕事的性子,一旦知道了我们要杀老三,你就会演的不像,你会露出破绽。” 他继续说道:“我不告诉你,只说是让你劝劝老三,老三看你神情不似作伪,所以也就不会怀疑,这在兵法里叫什么?瞒天过海还是暗度陈仓?又或者,是声东击西?” 吴雄奇气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伸手去掐毕大彤的脖子,毕大彤却连动都没动。 “老四,你想清楚,周道手是死在你这的,此时此刻若我们喊几声,你解释的清楚吗?” 本已经掐住了毕大彤的脖子,听到这句话,吴雄奇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手又无力的垂了下来。 老六笑呵呵的过来说道:“四哥,这不就对了吗,以前我还怀疑你是虞朝宗派过来的,现在有了这事,兄弟们对你也就都信任了,好事。” 吴雄奇回头看了他一眼,已经有些麻木。 “老六。” 毕大彤道:“按照计划好的办,这事我还不方便亲自出面,等到事情到了那一步,我再出面力挽狂澜,山寨里也就都对我信服,所以这剩下的事,你和老四你们俩去操办,我先装作不知道......” 说完他起身要走。 吴雄奇敏锐的反应过来,立刻问了一句:“接下来?接下来还有什么事?” 老六高赫笑道:“四哥,你以为这就完事了吗?” 他指向周道手的尸体:“你和三哥正在喝酒呢,忽然间有黑衣人过来,应该是要杀你,可是三哥拼死把你救了,那人却直接把三哥杀了,你看清楚杀人的人居然是那个刚刚上山的李怼,你就是三哥被谁杀了的人证。” 老六笑道:“现在我去招呼人,队伍直接压上去把大哥的寨子堵了,让大哥把李怼交出来。” 他和老二毕大彤一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好戏啊,才刚刚开始,谁叫大哥自作聪明说那李怼是节度使的人,官府的人来刺杀咱们燕山营的当家主事不正常吗?说的好了是大哥被蒙骗了,说的不好,那不就是大哥和官府的人勾结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怎么破? 李丢丢其实也没能睡着,他躺在那翻来覆去的,脑子里想到的事情太多。 师父说今天上山来有些不妥当,可是不上山来的话,第一是可能失去一个将来对大家有很大帮助的朋友,第二是他不放心庄无敌。 说实话,人心里都有远近亲疏,虞朝宗视李叱为救命恩人,可两人还并不熟悉。 此时此刻的李丢丢,更为在意的是庄无敌,在虞朝宗追下山的那一刻,李丢丢立刻就有了判断,庄无敌回燕山营也许会有些危险。 “九龄,睡着了吗?” “没呢。” 余九龄听到李丢丢说话,立刻翻身坐起来:“我觉得今天晚上会不太平。” 李叱嗯了一声:“大当家行事太光明,心眼上就比不过那个二当家,今天咱们两个上山来,那个二当家极有可能会趁机搞事情。” 余九龄问:“他会搞什么?” “我怀疑他会对庄大哥动手,可是庄大哥没出门。” 李丢丢起身,走到屋门口往外看了一眼,院子里有几名当值的燕山营士兵,看到李叱出来后纷纷俯身行礼,他们都是虞朝宗的亲信,虞朝宗那么敬重李叱,不因他年少而有丝毫轻慢,这些亲信士兵自然也都对李叱更加尊敬。 “庄大哥睡在那儿?” 李叱问了一句。 其中一名士兵回答道:“七当家和大当家住在一起,今夜没有回他营里去。” 李丢丢这才放心,点了点头:“那没事了。” 话刚说完,正屋那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庄无敌披着衣服出来,急切的问道:“怎么了?” 李叱摇头道:“没怎么,心神不宁的。” 虞朝宗也披着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沉默片刻后说道:“看来今夜大家都睡不着了,不如再喝两杯?” 他吩咐手下人说道:“去弄些酒菜来。”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准备了,虞朝宗笑道:“先都来我房里,咱们接着聊会儿。” 李叱和余九龄对视了一眼,俩人同时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山下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嘈杂之声,虞朝宗大营高处的瞭望手也吹响了号角,号角声很快就把整个寨子里的人全都惊醒,士兵们抓着兵器开始往外冲。 “这是出了什么事?” 庄无敌看向高处,有两名斥候从上边跑下来,气喘吁吁的。 “大当家!” 其中一名斥候说道:“下边的寨子里都有兵马调动,看火把人数不少!” 庄无敌怒道:“这是要造反了吗!” 虞朝宗大声吩咐道:“下令各营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箭,不准动武,等各寨的当家上来之后,我且先问问什么情况。” 大当家这寨子里的人开始行动起来,士兵们动作迅速的登上木墙,弓箭手开始列阵防御。 余九龄吓得够呛,李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白天的时候他就观察过虞朝宗大营的位置,算不上是最好的,比起二当家那边的营寨稍逊一些,不过也算易守难攻。 虞朝宗部下兵力虽然不是很多,万余人,可那是整个燕山营中最能打的一万人,晚上不利进攻,他们又居高临下,还有城墙可守,深夜之中地势又不利于兵力展开,山下就算六万人全都反了,想攻破这也没那么容易。 况且李丢丢觉得,那个二当家未必就真的敢这么打上来,如果敢的话何必等到今天? 毕大彤今天夜里有动作,一半是朝着虞朝宗来的,一半可能是朝着李叱来的。 李叱想着,自己在一年多前坏了人家杀虞朝宗的好事,再加上虞朝宗说了一句李叱是官府中人,这些人有借口要动手。 可是李叱一时之间还没有想清楚,二当家毕大彤的突破口是什么,七当家在这,不杀老七的话那是谁? 突然之间,李叱脑子里亮了一下,他反应过来,立刻对虞朝宗说道:“三当家的骑兵队伍大营在什么地方?” 虞朝宗道:“在我营地左侧,紧挨着,怎么了?” 李叱道:“大当家,趁着山下的人还没有上来,你立刻亲自去三当家的营里,把所有兵马都召集到你寨子里来。” 虞朝宗一时之间有些不解,他刚要问为何如此,忽然间醒悟过来:“老三可能出事了?” 说完之后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立刻就冲了出去,庄无敌害怕他出什么意外,也跟了上去。 余九龄道:“咱们也跟上去看看吧。” 李叱摇头道:“咱们两个哪儿也不能去,就在这里......” 他看了看火把照耀最亮的地方,指了指:“去那边,让所有人都看到咱们就一直都在这,九龄,不要胡乱走动,就在我身边。” 余九龄应了一声,他还没理解为什么不跟上虞朝宗,但李叱说的一定对。 两个人移动到最亮的地方站在那等着,因为他们两个是大当家贵客,所以有不少虞朝宗的亲信在他们身边布防戒备。 只两刻不到,虞朝宗就脸色难看的回来了,眼睛都已经微微发红。 他低低的说了一句:“老三可能已经出事了。” 三当家营里的队伍开始陆续进入虞朝宗的营地,连战马都牵了过来。 “多谢你提醒。” 虞朝宗看向李叱说道:“刚刚老二的人去了三弟的寨子,下令骑兵出营,可是骑兵营的人没有老三和我的军令绝对不会擅动,不过如果我再晚一点过去,他们可能也按捺不住要派人去找老三了。” 庄无敌道:“你猜得没错,三哥失踪了。” 就在这时候,山下的队伍也汹涌而来,那汇聚起来的火把很快就形成了一片火海,顺着山坡往上蔓延,没多久就把虞朝宗的寨子出路堵死。 六当家高赫带着人在最前边,他大声朝着虞朝宗的寨子里喊话。 “大哥!出事了,你快出来!” 虞朝宗登上木墙,站在高处问:“老六,这大晚上你的不睡觉,带人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高赫道:“大哥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贵客,刚刚把三哥杀了!” 虞朝宗脸色一变,他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把李叱牵扯进来了。 老六高赫继续说道:“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那官府的人怎么会和大哥你交心?原来是上山来杀人的,还好四哥在三哥身边,不然的话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他看向老四吴雄奇道:“四哥,你来说。” 虞朝宗手扶着木墙往下看着,见吴雄奇上来,他心里的悲伤更重。 不等吴雄奇说话,虞朝宗大声说道:“李兄弟他们两个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营地,今夜我们促膝长谈,从没有离开过我眼前,老四,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吴雄奇被虞朝宗这一声暴喝吓得不敢说话,把老六气的够呛。 老六上前道:“大哥,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你那贵客偷偷去杀四哥,结果没有想到三哥也在四哥寨子里吃酒,三哥为了保护四哥死了,四哥一把抓下那黑衣人的面罩,竟然是大哥你那贵客李怼!” 余九龄惊讶的看向李叱,李叱却依然脸色平静。 余九龄想着李叱如此平静,大概是觉得李怼和他李叱有个毛的关系?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这人证都有了,看来是奔着弄死你来的,不死不休的那种。” 老六在营寨下边继续喊道:“咱们燕山营的人谁不知道,四哥和大哥你关系最亲近,三哥也是,他难道还能说谎?!” 虞朝宗沉声道:“老六,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我今夜一直都在和李兄弟喝酒,他就没有离开过,你是说我瞎了吗?” 老六使劲儿推了吴雄奇一把:“四哥,你倒是说句话啊,总不能让三哥死的不明不白!” 吴雄奇抬起头看了看虞朝宗,又看了看身边的老六,下意识的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三哥的尸体。 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感觉嗓子里都是火辣辣的疼。 “我......大哥......” 吴雄奇抬起手,结结巴巴的说道:“那刺客来的时候,确实是要杀我,多亏了三哥手疾眼快替我挡了几刀,不然的话今天夜里就是我死了。” 虞朝宗哼了一声:“老四,你真的是让我没想到。” 吴雄奇一咬牙,应该是觉得反应已经如此了,就算是此时打退堂鼓也难以活命,老二毕大彤是不会饶了他的。 “大哥!” 吴雄奇大声说道:“我亲手把那刺客的面罩抓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就是李怼!” 虞朝宗道:“看来你们今天就是要硬生生把假的说成真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他提高嗓音大声说道:“兄弟们,我虞朝宗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李兄弟一直都在我房里喝酒,你们难道觉得是我说谎了吗!” 他这大声喊了几句后,下边的士兵们全都面面相觑,一个说亲眼所见,一个说人从未离开,一个是四当家一个是大将军,他们也都有些懵了。 那些头目们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可是士兵们都不知道,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显得犹豫起来。 “大哥他说谎了!” 就在此时,虞朝宗的一名亲信站出来说道:“我亲眼看到李怼他们出去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来,还骗大哥说是去茅厕,但我看到他们根本没有去茅厕,只是当时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是杀害了三当家。” 这个人的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 虞朝宗猛的转头看向那个人,那人已经跟着他多年,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叫牛长利。 “长利,你怎么可以说谎?!” 虞朝宗努叱了一句。 “我没有说谎,大哥,三当家惨死,我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牛长利大声说道:“我确实亲眼看到那三个人都出去了,除了大哥之外,连七当家也出去了,至于大哥是不是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了,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眼睁睁看着人出去的,难道还有错?” 一下子,场面就变得诡异起来。 余九龄看向李叱,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这种场面,你打算怎么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终究是一场戏 余九龄是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破今日这局面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看虞朝宗怎么处置,虞朝宗不交李叱和他,那么这似乎打起来就变得顺理成章。 就算打不起来,下边的人都会说虞朝宗私底下勾结朝廷吃独食,他不想让大家投靠羽亲王,可他却和节度使的人来往甚密。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话,虞朝宗还有什么资格再做大当家。 二当家毕大彤这个时候站出来,再来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这事也不怪大哥,毕竟那是官府的人,你们逼迫大哥又能怎么样,难道大哥还会亲手杀了他们吗? 趁着这人心浮动之际,他们不打也要把虞朝宗逼的出走,这虞朝宗辛辛苦苦经营下来的燕山营,就彻彻底底落在毕大彤手里。 李叱往下看着,人群中不见毕大彤,就知道应该是还没到他出来的时机呢。 等到下边的人把虞朝宗逼到一定地步,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毕大彤才会出现。 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众人劝说下去。 当然,这是要有条件的,这个条件自然是虞朝宗离开。 虞朝宗脸色阴沉的看向牛永利,嗓音沙哑的问道:“永利,你在我身边多年,为何要说谎?” 牛永利道:“我没有说谎,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虞朝宗身边亲信队正李恒戈怒道:“你没说谎?我们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李兄弟他们从没有离开过大哥的寨子,是你一个人看得清楚还是我们都看得清楚!” 牛永利道:“那就不知道了,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因为巴结大哥而不敢说真话,还是有人因为觉得自己是大哥的亲信,所以顺着大哥说。” 他走到木墙边缘大声说道:“今天这事,我不后悔,如果大家觉得我说的是谎话,就现在乱刀剁了我,我绝不还手。” 下面围着的人群中已经是议论纷纷,都在说原来虞朝宗这仁义之名不过是演的而已。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似乎还是那样,没有任何波动。 · 庄无敌的怒意已经压不住了,他的手握住刀柄,下一息那一刀就能落下去把牛永利砍的尸首分离。 “我来。” 李叱伸手压住庄无敌的手,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走到牛永利身边,牛永利立刻就往旁边躲了躲,看向李叱问道:“你想干嘛?!” 李叱都没搭理他,走到木墙边上坐下来,两条腿耷拉在外边,还很轻松的晃着。 “你们相信是我杀了三当家?” 他问。 那些士兵们没人回答,老六高赫冷笑着说道:“你莫名其妙的上山来,还是和老七一起回来的,回来的当夜三哥就死了,说不定你不止是想杀三哥一个,你是想一夜之间把我们燕山营的当家的都杀了吧。” 李叱居然点了点头道:“把你们都杀了,就剩下虞朝宗一个,将来羽亲王招安,那所有的好处就都是虞朝宗一个人的,这么说对不对?” 老六脸色一变,片刻后大声说道:“我没有怀疑大哥,但我却知道你就是杀人凶手!” 李叱笑了笑道:“虞朝宗虞大哥不愿意被羽亲王招安,你们呢,都是愿意被招安的,据我所知,三当家也是是站在虞大哥那边,虞大哥不想被招安,他也不想。” 老六立刻说道:“所以你杀了他!” 李叱点了点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从腰带上摘下来一块铁牌往下一扔,啪嗒一声掉在老六身边,李叱指了指那牌子:“捡起来看看。” 老六犹豫了片刻,自己却没敢捡,让手下人把铁牌捡起来看了看,那铁牌上羽亲王府几个字把捡牌子的人看懵了。 老六把铁牌接过来看了看,也懵了。 李叱笑道:“吓懵了?你大声告诉你手下的兄弟们,这牌子上羽亲王府的字你认识不认识?” 他稍一停顿后说道:“按理说你们如果想投靠羽亲王,你们应该是我这边的人才对,你们现在是想逼着虞大哥杀了我,然后羽亲王知道了一怒之下不再招安燕山营,甚至可能会调遣大军前来攻打。” 李叱笑着继续说道:“现在这事都解释不清楚了,是羽亲王派我来,让我暗中杀掉不愿意被招安的三当家,合理不?反正我觉得,这么想最合理,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杀三当家呢?” 老六下意识的往后边人群里看了一眼,现在这局面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怎么回事?!” 人群里传来一声暴喝。 二当家毕大彤快步上来,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就给了老六一个耳光。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兵围住大哥的寨子!” 老六被打的脑袋里都嗡嗡的,可是却不能说什么,一脸惊恐的看着毕大彤。 毕大彤似乎是怒到了极致,抬起手就给了老六一个耳光:“滚!” 这一下大的老六眼冒金星,原地转了两圈。 毕大彤道:“你们这是疯了吗,居然敢来威胁大哥?!你们难道不知道,能有今日这好日子,都是大哥打下来的江山?你们这群畜生!” 所有人都懵了。 李叱啪啪啪的拍手,一边拍手一边说道:“吃酒的时候我就说,看二当家器宇不凡,一看就是明事理知进退的大富大贵之相。” 二当家虽然打了人骂了人,可还是伸手把羽亲王府的那块铁牌拿过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忍不住变的难看起来。 他经常和羽亲王府的人打交道,所以知道王府的牌子也分等级,寻常家丁下人的牌子是木制的,只有身份到了一定地步的人才会有铁牌。 李叱的铁牌是夏侯琢帮他找来的,级别怎么可能会低了。 ` 他看着手里这铁牌,脑子里再一次陷入千回百转之中。 李叱坐在那,依然晃荡着两条腿,看起来像是很有兴趣的在看戏一样。 就在众人陷入僵局的时候,他忽然双手在木墙上撑了一下,人直接就从木墙上跳了下来。 那足有三丈高的木墙,寻常人跳下去怕是九成九要断腿。 李叱落地,连身子都没有摇晃,他背着手缓步走到毕大彤面前,而毕大彤身后的人却不由自主的往后撤。 “二当家,这事咱们来理一理。” 李叱走到毕大彤面前,看着毕大彤的眼睛说道:“你觉得,会是我杀了三当家吗?” 毕大彤怎么说? 李叱现在代表的是羽亲王府,这铁牌的分量足够重,如果毕大彤说就是你杀了三当家,那么他带来的这些人怎么想?羽亲王府的人来杀人了,他们还敢轻而易举去投靠吗? 杀了不同意被招安的三当家,好像确实应该是羽亲王府该做的事。死不承认对方是羽亲王府的人,硬说这牌子是假的,然后杀了人再说? 那万一这人真的是羽亲王派来的呢? “那怎么可能!” 毕大彤道:“你是大哥的贵客,又是王府里的贵人,我看这事里一定又什么误会。” 他看向躲在一边的老六:“到底怎么回事!” 毕大彤转身的时候背对着李叱,也背对着城墙上的人,他的手在身前朝着老四吴雄奇的方向指了指,这动作很隐秘,而且很快,就像是转身的时候自然的一甩手。 老六却立刻明白过来,他抬起手指着老四吴雄奇说道:“都是四哥跟我说的,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看到,四哥说来了个黑衣人要杀他,是三哥拼死相救,他趁机一把抓下了那黑衣人的面罩,认出来是李怼。” 吴雄奇脸色大变。 ` 李叱笑呵呵的转身,面对着吴雄奇说道:“四当家,你应该是不会看错,所以人肯定是我杀的了。” 吴雄奇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看向毕大彤急切的叫了一声:“二哥!” 毕大彤使了个眼色,老六突然从侧面冲过去,一刀捅进吴雄奇的后腰。 “你这个小人!居然敢陷害我!” 老六一边捅一边骂道:“亏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骗我,你居然还怂恿我带人来围大哥的寨子,你这让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大哥!” 吴雄奇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被捅死。 杀了人之后,老六高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虞朝宗那边不住的磕头。 “大哥,都是我蠢,居然被老四给骗了,大哥我不求你饶了我,是我咎由自取,大哥你处置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没多久竟是声泪俱下。 李叱感慨道:“真的是一腔热血的好男儿啊。” 二当家毕大彤走到李叱面前,有些谄媚的笑了笑道:“李大人,你看这事真的是个误会,谁想到老四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陷害你,还敢陷害大哥。” 他直起身子后说道:“我早就听说了,老四想归顺王爷,可是大哥有些疑虑,老三也是,但是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商量啊,大家都是兄弟,谁想到他和老三竟然因为意见不合而动了杀心,还要陷害你,还要陷害大哥,这种人,死不足惜!” 说完后他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一屁股坐在老三周道手的尸体旁边哭着说道:“只是可怜了我的三弟啊,竟然如此枉死,我这个做二哥的,没能把你照顾好,你要怪就怪你二哥吧。” 李叱看着他哭的那撕心裂肺的样子,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声:“真是情真意切的好兄弟。” 而木墙上,虞朝宗的手紧紧的攥着栏杆,手背上青筋毕露。 `片刻后,虞朝宗大声说道:“把我三弟的尸体抬进来,其他人各自回营去吧。” 那些燕山营的士兵们都很懵,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位当家的看向毕大彤,毕大彤一摆手:“还不快滚?” 这浩浩荡荡而来的队伍,好像退潮一样撤了下去,来势汹汹,去势稍有些狼狈。 李叱看了毕大彤一眼,恰好毕大彤也在看他。 在这一刻,李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毕大彤,便是师父说的那种枭雄吧,可惜了,舞台还太小,如果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他真没准就能演一出大戏。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好疼啊 这场内斗开始的算是有几分轰轰烈烈,毕竟动用了数万兵力,各营都有牵扯,大战像是一触即发。 结束的就显得格外草率,二当家哭哭啼啼的骂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好三弟,想和大哥见一面说说,大哥哪里有心情见他? 大当家寨子木墙上的士兵们一整夜都没有撤下来,一直到天大亮才轮值。 屋子里,一夜没睡的人们坐在那发呆,谁都没有说话,该说的话昨夜里差不多都已经说完。 手下人捧来刚刚做好的白衣,虞朝宗换好衣服,起身往外走,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 “我去给老三准备后事。” 余九龄看了李叱一眼,李叱摇了摇头,他们不方便出去。 等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俩,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上山一次本来挺高兴的事,结果搞成了这样。” 李叱道:“你说的对,是因为我们来了,所以二当家毕大彤才会有所动作。” 余九龄:“我......没这么说啊。” 李叱道:“事情和咱们有关,总得做些什么。” 余九龄道:“我其实是想下山的......” 李叱道:“我在想,山寨里的人因为这件事也会埋怨我们,觉得如果不是我们来了,三当家也不会死,尤其是三当家营里的那些兄弟们。” 余九龄道:“那我们以后再也不来了。” 李叱道:“我也不怎么愿意被人冤枉了还忍气吞声的。”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我说的你好像一句都没听。” 李叱笑道:“听了,没当回事。” 余九龄道:“你还不如说你没听......” 他说完之后看了看趴在门口睡懒觉的神雕,想着还是做猪比较好一些,这东西已经四百多斤了还把自己当孩子呢,人要是四百多斤...... 神雕无忧无虑,它的眼睛里除了狗子之外众生平等,大概都是喂我者知我何求,不喂我者去尼玛的。 在神雕的世界里,也就狗子能让它感觉到自己很卑微,因为它觉得自己的嘴不带勾儿,还不会飞,最主要的是没狗子毛漂亮。 余九龄忽然想到,李叱给这俩小漂亮起的名字,会不会让它俩对这个世界的词汇产生什么误解,神雕会不会觉得这世界上最高贵的词儿是狗子,狗子会不会觉得这世界上最卑微的词是神雕? 和神雕相比,狗子不一样,狗子觉得谁在它面前都应该很卑微,哪怕是李叱他们。 神雕看到李叱带着食物来的那一刻会谄媚起来,大概想的是主人快来喂我,狗子看到李叱带着食物来了,大概想的是贱婢你过来供奉我。 所以此时此刻,李叱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该怎么办的时候,神雕还在睡觉,狗子在看着神雕睡觉,越看越嫌弃,大概是觉得这笨东西一天到晚怎么就知道睡。 它又看了看李叱,大概想着这笨东西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发呆。 虞朝宗的寨子里逐渐都披上了白衣,连屋子外面挂上了白布,士兵们人人也都在裁减着白布做衣服,这种白衣做法很简单,一长条白布,一头从中间剪开,剪开那面在前半身,没剪开那面在后半身,然后用腰带扎上。 有人默默的进来放下两件白衣后就出去了,李丢丢看了看,伸手拿过来一件穿上。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你想搞事情。”李丢丢没说话,只是手在白衣上摸了摸,觉得这白衣有些沉重。 当夜,李叱把庄无敌拉到一边交代了些什么,庄无敌显然吓了一跳,劝了李叱几句,可是李叱却很坚决。 庄无敌无奈答应了他,不多时找了一个年轻人过来介绍给李叱,这年轻人叫苏察,是庄无敌的亲信。 晚上的时候,大哥虞朝宗亲自在棺木前守灵,二当家毕大彤等人也都来了,也看不出有什么尴尬的,按照座次顺序在灵前陪着。 大哥虞朝宗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毕大彤想说些什么也就忍住了。 山寨里所有的当家的都来了,李叱和余九龄是客人,按理说没必要在灵前陪着,可是他们俩也来了,在人群最后边跪坐在那。 老三死了,老四死了,老五也死了,老二毕大彤身后的人就是老六高赫。 夜越来越深,守灵的人在灵棚里找地方休息,靠坐的靠坐,尽量能休息会儿就休息会儿。 老六已经坐的手脚都发麻,拉了拉二当家毕大彤说道:“我去个茅厕。” 他都佩服二哥,能在这地方一言不发的坐这么久,如果不是二哥在这的话,他早就回自己营地里去睡大觉了。 毕大彤低声交代道:“不许回去睡觉,去了茅厕就回来,若困了就在后边趴一会儿,你可以睡,但不能不在这,这是在大哥寨子里,你也不要去惹事。” 老六应了一声:“放心吧二哥,我又不是个傻子,这时候还闹什么事。” 出了灵棚所在的院子,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李怼的人依然在人群后边坐着,还有他那个同伴也在,俩人一直都在低低的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太轻了,也就他们俩能听到。 高赫啐了一口,心说昨夜里没弄死你们,早晚找机会弄死你们。 他溜溜达达的到了院子外边的茅厕,山寨里的茅厕都很简陋,一般都是找个地方挖几个坑,围上一圈的木头。 这里距离院子并不远,大概四五丈外就是当值的士兵。 高赫活动着双臂到了茅厕,一进门就看到有个身穿白衣的家伙也站在那呢,背对着他。 “谁啊?” 老六随意问了一句。 那白衣人没有在撒尿,而是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高赫解开裤子开始尿,总觉得不对劲,他侧头又看了那人一眼:“老子问你话呢,谁啊?” 那人慢慢的转身。 当转过来的那一刻,高赫嗷的叫了一声,尿都憋回去了,真的是硬生生被吓得断流。 然后哗哗的又尿出来,湿了裤子。 “四......四哥!” 转过身来的,是被他亲手捅死的老四吴雄奇,吴雄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塞进去了两块圆石头似的。 然后高赫就看见吴雄奇慢慢的抬起手,捂着自己后腰的位置,然后张开嘴声音很沙哑的问:“老六,你看到是谁捅我了吗?好疼啊。” “啊!” 高赫吓得叫了一声,掉头就跑,可是腿都软了,转身的那一刻踉跄了下差一点摔倒在地。 吴雄奇上前一把扶着他,脸贴着脸问:“老六,你知道是谁捅了我几刀吗?” “救命啊!” 高赫嗷嗷的叫着从茅厕里冲出来,外边的守卫听到喊声全都往这边跑,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这些当家的来大哥虞朝宗寨子里守灵,都带着自己的亲信护卫,老六的护卫也在院门口呢,听到他们当家的哀嚎,立刻就冲了过来。 一群人冲到茅厕不远处,就看到六当家跌跌撞撞的跑出来,而在后边,一身白衣面无表情的四当家吴雄奇跟着出来了。 本来还往前跑的人们看到吴雄奇的那一瞬间集体猛的停下来,一个个的撞在一处,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老六,别走,你还没告诉我,谁捅了我几刀。” 吴雄奇一甩手,一条白绫从他袖口里飞出来,精准的缠绕住老六的脖子,吴雄奇两只手抓着白绫一下一下把人拉回去,不管老六怎么挣扎都没用。 那哀嚎声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动了,包括大当家虞朝宗在内,所有人都往外跑。 这些人跑出来的那一刻,刚好看到老四吴雄奇把老六拉了回去,那白惨惨的一条手臂勒住了老六的脖子,吴雄奇在老六耳边问:“老六,你知道不知道是谁?” 老六吓得嗷嗷的叫唤着,人都已经彻底崩溃了。 吴雄奇手里莫名其妙的多了把刀子,一刀捅进老六的后腰。 “这里啊,就是这里啊。” 吴雄奇一边捅一边在老六耳边说道:“就是这里,好疼啊。” 他连着捅了六七刀,老六的身子随即软软的倒了下来。 杀了老六之后,吴雄奇看向那些看着他的人,所有人都吓得发抖,一个个头皮都炸了似的。 他就那么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大会儿,然后开始后退,一步一步后退,他退进茅厕里,人们看不到他了,一个个的好像大难不死似的,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进去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二当家毕大彤觉得这事有问题,他立刻喊了一声,可是谁敢进去看? 毕大彤伸手从护卫腰畔把刀抽出来:“一群废物!” 他大步冲过去,可是到了茅厕门外脚步立刻就慢了,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门口,然后指了指:“往里边放箭!” 手下几名亲信对视了一眼,然后找来了弓箭,朝着茅厕里边开始射,羽箭射在木头上的声音在这夜里都显得那么大,因为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放了几十箭后,他们互相戒备着进去,茅厕里已经没有一个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远处跑过来,说话的嗓音都在发颤,颤的厉害。 “不好了!” 那几个人跌跌撞撞的过来,跑在最前边的那个喊道:“四当家的尸体没了!” 毕大彤冲过去,用长刀指着那人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人吓得跌坐在地,已经明显吓破了胆子,他颤抖着回答道:“就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出去撒了个尿,四当家的尸体就不见了,地上......地上还有血脚印,是四当家自己走的。” 另外一个说道:“我们就是顺着血脚印找,才发现应该是往这边来了,血脚印出了停尸房后不久就没了,我们一路搜查着找到这,一路问过来,可没有人看到四当家......” 另外一个士兵说道:“我......是在停尸房外边守着,感觉有些冷,没见到人,可是我身后有一串血脚印,我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啊。” 一瞬间,所有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毕大彤猛的转身看向后边那群人,所有守灵的人都在,包括老七,还有那两个外来的人,都在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是他回来了? 今天夜里看到了这一幕的人,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一身白衣的吴雄奇。 老六高赫哀嚎着死去,临死之前竟是连跑都不敢了,也许在他死之前的那短短片刻,他其实已经彻底放弃了反抗。 二当家毕大彤的人冲进茅厕发现里边已经空无一人,然后看守停尸房的人就过来说四当家吴雄奇的尸体莫名其妙不见了。 “召集人手,多点火把。” 虞朝宗大声吩咐道:“不要单独走,分队去往四周探查。” “等一下!” 二大街毕大彤快步过来,看向那院子里说道:“大哥,若那是个人在装神弄鬼,此时可能已经躲到你院子里来了,不如先搜搜这院子。” 说完后看特意看了一眼李叱和余九龄。 虞朝宗点了点头:“也好,去搜。” 二当家立刻招呼了一声,带着人冲进院子里,可是里里外外都看了,确实没有那鬼的踪迹。 那些当家的,各自带着手下亲兵四处探查,都是几十人一伙,谁也不敢落单。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有人过来,在二当家毕大彤面前俯身说道:“确实.....确实像是撞了鬼了。” 毕大彤道:“你把话说清楚。” 那手下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我们去查过那些血脚印,发现很不寻常,所有的脚印都不是迈步走而留下的,是蹦着走留下的,因为脚印皆为成对,一开始,刚离开停尸房的时候,两步脚印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三尺左右。” 他说到这,下意识的看了看毕大彤,然后咽了口吐沫。 “等到离开停尸房一段距离之后,那脚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从三尺左右,到六尺,到九尺......最远的间隔,竟然有将近两丈远。” 听到这,毕大彤的头发都一阵阵发麻。 就算是轻功再好的人,这样双脚并拢着往前跳能跳多远?而且还落地无声,再加上那还是不间断的跳,所以这绝非是一个活着的人能做到的。 “大哥......” 毕大彤嗓音沙哑的对虞朝宗说道:“看来是老四心有不甘,死了之后化作僵尸了......他现在不知道逃去了何处,咱们,咱们怎么办?” 本来他们就迷信鬼神,此时诸多证据表明那东西就是已经死了的吴雄奇,毕大彤心里有鬼,老六已经惨死,老六怎么杀的吴雄奇,吴雄奇就怎么杀的老六,而老六动手是毕大彤示意,所以毕大彤最怕的就是吴雄奇下一个就来找他。 “让弟兄们接着搜查。” 虞朝宗道:“不管是真的有人装神弄鬼还是真的鬼,总是要把人找出来的,吩咐手下兄弟们不要人少了出去,带上弓箭。” 毕大彤应了一声,然后试探着说道:“大哥,我暂时就先留在你这吧。”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你我回去给三弟守灵。” 毕大彤连忙答应,跟着虞朝宗回到灵棚那边。 山寨里,刚来燕山营不到三个月的十三当家李征吓得脸色都白无血色,别说遇到鬼,他自己现在那脸色就跟个鬼似的,而他四周虽然有数十名手下,可他还是害怕。 按理说老四的死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但那也怕啊,鬼杀人,还管你是谁? “当家的。” 他手下人小声说道:“咱们要不然回自己寨子里去吧,本来和他们就不熟,咱们没必要去冒险啊,那老四已经化作了厉鬼来索命,咱们犯不上陪着二当家去送死。”李征嗯了一声:“咱们假意在这转一圈就回去,下令兄弟们今夜都不要睡了,全都集中起来,我不信那鬼敢来几千人的队伍里闹事。” “是是是......” 手下人巴不得赶紧走呢,立刻应了一声,簇拥着李征往他们自己寨子那边走。 就在这时候,走在最前边的那个喽啰兵嗷的叫了一嗓子,然后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不停的往后蹭。 “鬼,鬼啊!” 他一边往后倒着爬一边喊,那张脸被吓得一点血色都不见了。 顺着他的指点,众人往前边看过去,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有个身穿白衣的人坐在那,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脸,他手里好像拿着个梳子,正在很仔细的在给他自己梳头。 月色下,这一幕能把人活活吓死。 “放......放箭!” 李征立刻喊了一声。 他手下这几十人手忙脚乱的把弓箭摘下来,瞄准那白衣人所在之处准备放箭,那箭还没有射出去呢,石头上盘坐的白衣人忽然把头发往两边一分,借着路边的灯笼光芒,众人看得分明,那就是已经死了的吴雄奇。 吴雄奇问他们:“你们帮我看看,我的头发梳好了吗?” 嗷的一嗓子,有人禁不住这种刺激,把手里的弓箭都扔了,掉头就跑。 李征疯狂的喊着放箭,有人终于把羽箭放出去,可是却因为害怕手抖,那箭离着吴雄奇很远飘了出去。 吴雄奇缓缓站起来,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也想杀我吗?” 李征吓得转身就往回跑,还管是什么方向,一群人落荒而逃,弓箭兵器什么的丢了一地。 吴雄奇歪头看着这些人跑了,似乎还有些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跑。 没多久,十三当家在半山腰巡视的时候遇到吴雄奇的事就传开了,这一下,整个燕山营里都是人心惶惶的,就算是实在憋不住了要去茅厕,都不敢一个人去,会拉着一群人一起去,到了茅厕也不敢进到茅厕里边方便。 大部分人连茅厕都不敢靠近,实在憋得难受了就找棵树背着人方便一下。 九当家王连奎在十几个人保护下到了院子外边,他侧头看了看那个茅厕,六当家高赫就是在那被厉鬼杀了的,他怎么还敢去茅厕送人头。 门外不远处有几棵树,他招了招手,带着手下人到了树那边,在树下解开裤子刚要尿,忽然间头顶上被什么东西很轻很轻的砸了一下。 王连奎抬起手在头顶摸了摸,觉得那东西黏糊糊的,放在眼前一看,竟然是血。 他一抬头,就看到吴雄奇倒挂在那,头发披散着,脸朝下在头发中若隐若现。 “啊!” 王连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一边爬,那倒挂着的吴雄奇落下来,一刀把王连奎的人头剁掉,然后拎着那颗人头就跳走了。 四周的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敢动,更别说去拦着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厉鬼又杀了一个人跑了,十几个人被吓得发抖如筛糠一样,连魂魄都被吓跑了。 “两个了。” 大当家虞朝宗看向身边的人说道:“大家都留在这院子里守灵,把院子里的火把再多点一些,院墙上也要点上火把,没有事大家都不要出去。” 就算他不说,谁还敢出去啊。 一直就这么熬着,熬了能有一个多时辰,倒是没有再听谁说遇到吴雄奇了,也没有人被杀,眼看着天要亮起来,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想着到了大白天的,那东西自然不敢再来胡闹了。 然而一想到白天过去,晚上那东西再出来杀人可怎么办? 熬到大天亮,竟然先后有几个当家的带着手下就跑路了,连带来的队伍都没敢带上,回去好歹收拾了一下就直接下山去了。 他们就怕带队伍走被发现,如果毕大彤拦着他们的话,他们也就走不了,可是此时不走还等什么? 等到天彻底亮了之后,虞朝宗吩咐人去准备一些饭菜,全都是一夜没睡,而且也没吃东西。 可是这个时候,谁吃的下去啊,一个个胆子都快被下破了。 李叱和余九龄过来,余九龄说熬了一夜实在是困了,俩人先回客房去睡会儿,虞朝宗随即答应,还安排了护卫在客房门外守着。 又一个时辰,不少人从山下跑上来,说是有四位下山的当家的被杀了,其中就包括昨天夜里看到了吴雄奇的十三当家,关键是只是当家的死了,其他人一个都没死。 有人跪在那,还在发抖,三魂七魄已经没了一多半,结结巴巴的说是下山的半路上,看到远处树上吊着个人,脖子上有绳子绑着,人在那晃来晃去,就是四当家吴雄奇。 这大白天的,林子里也显得阴森,前边就有个人在那吊死了似的摇晃,要说不能把人吓死才怪。 结果他们落荒而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当家的就死了,当时大家都只顾着逃命,没有注意到什么人出现,听到哀嚎声再看时,当家的已经脖子流血,被人把咽喉切开了。 四个当家的都是这么死的,一刀毙命。 “当家的!” 报信的人还没说完话呢,又有人跑上来,气喘吁吁的跑到毕大彤面前说道:“吴雄奇......” “在哪儿!” 毕大彤吓得一哆嗦。 “在你......在你房间里。” 那人是毕大彤的手下,一边说一便发抖。 “在你房间里......尸体就在床上躺着呢,笔直笔直的躺着。” 这句话把毕大彤吓得心脏几乎都跳出来了,他左看看又看看,希望有个人此时能过来保护他一下,可是所有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没有人过来。 “咱们一起去!” 虞朝宗站起来说道:“就算真是老四死的冤枉,我也想问问他,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他起身大步往外走,毕大彤在亲信搀扶下才能站起来,连路都走不动,腿是软的。 人多才能壮胆,人少了谁也不敢去,于是所有人都跟了出去,直奔二当家的寨子,关键是,当家的都走了,剩下的人也不敢留下啊,万一那东西回来了怎么办? 一刻之后,虞朝宗寨子里的客房后窗打开,李叱从外边翻身进来,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余九龄看到他回来,连忙过去扶了一下:“你这动静搞得,虽然我明知道是你在装神弄鬼,可我也吓坏了,真的,吓得我都快尿了裤子了。” 李叱笑了笑道:“至于吗,有什么可怕的,我不就是出去杀了几个人吗。” 余九龄道:“你装成吴雄奇的样子杀人,还用杀?吓都吓死了。” 李叱道:“吴雄奇?谁?他不是死了吗?” 余九龄脸色大变:“你-他-妈的别吓唬我!” 李叱认真的问道:“我就是到山下去埋伏了,没想到还真有人下山来,你是说......吴雄奇回来了?” 余九龄嗓子里咕噜一声,险些背过气。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好猥琐啊 余九龄被李叱的反应吓了一跳,还是特别大特别大那种的跳,一下子心都到嗓子眼了,如果他心小点的话,说不定都已经跳出来了。 心大也好啊。 “吓你的。” 李叱笑了笑道:“看起来我这演技还行。” 余九龄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气,看向李叱说道:“我来的时候没带换洗衣服,你要是真把我吓尿了的话,我就直接棉袍下边光着腿了。” 李叱道:“也不是不行,走路的时候会显得你很骚。” 余九龄:“......” 李叱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看向坐在一边的另外一个自己,那是庄无敌的亲信苏察。 他让余九龄帮苏察把脸上的易容去掉,苏察一直都没敢怎么说话,一开始在人群最后边的时候,都是余九龄给他不停的鼓劲儿,告诉他们没问题。 他也只是敢小声的回应几句,真不敢大声说话怕露馅了。 现在李叱回来了,他也算是能把这口气送下来。 这种易容术,如果不是晚上的话很难骗到人,李叱的师父长眉道人说过,这世上就没有能以假乱真的易容术,骗的是人的惯性思维。 人们可以怀疑很多东西是假的,但很少会怀疑人是假的,余九龄就语重心长的告诉他放心吧,他是过来人,没人会识破。 其实大部分易容,骗的都是不太熟悉的人,一个熟人看到易容的人,眼神不对劲都能看出来,如果是骗这种熟人,那就绝对不能接触太近。 或是一晃而过,或是好歹让他看两眼,尤其不能开口说话,否则必然露馅。 所以李叱选择了晚上,而且让余九龄和苏察两个人坐在最后边,那是灯火最昏暗的地方。 天一亮,余九龄就去找虞朝宗说实在是困了,俩人立刻就回到客房里,再也没有出去。 而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们是客人,客人没必要一直都在灵堂里,而且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不愿意露面也正常。 苏察和李叱把衣服互换回来,俩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这也是之前李叱找庄无敌要求的。 而李叱在山林中截杀那些下山的当家的时候,穿的就是正常的衣服,而不是白衣。 挂在树上的那个,是真的吴雄奇的尸体。 用尸体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趁着他们慌乱的时候,李叱靠近人群袭杀。 而他身上的衣服和那些喽啰兵的衣服并无区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晃来晃去的尸体上,没有人在意队伍里是不是混进来一个人。 刚把衣服互换回来没多久,庄无敌从外边一推门从外边进来,进门之前还绷着脸,进门之后立刻就咧开嘴笑了。 “你们是没看到毕大彤吓成什么样子了。” 庄无敌在李叱身边坐下来:“你把吴雄奇的尸体放在他住处,这一招是真的妙。” 李叱看向庄无敌,很茫然的问:“什么吴雄奇的尸体?我没见过吴雄奇的尸体啊?” 余九龄心说又他妈的来这一套。 果然,庄无敌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李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骗我......吴雄奇的尸体不是你放到毕大彤房间里去的?” “我没有啊。” 李叱一脸惊恐的说道:“我就没去动吴雄奇的尸体,我是易容成他的样子偷袭杀人的,庄大哥你别吓唬我,吴雄奇的尸体怎么了?” 庄无敌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就上头了,然后就是头皮都开始发紧,后背上一阵阵发寒。 “李叱......这开不得玩笑啊。” 庄无敌道:“你真的没有动吴雄奇的尸体?” 李叱看庄无敌脸都白了,嘿嘿笑了笑道:“逗你呢......” 庄无敌恨不得抬起手给李叱一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狠狠瞪了李叱一眼。 他继续说道:“这事大哥还不知道呢,但大哥不怕。” 余九龄道:“虞大哥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不怕鬼怪了,所以人啊,千万别做亏心事,吓死人的不是鬼怪,是自己心里的有鬼。” “一会儿大哥就回来了,我是提前回来的。” 庄无敌道:“我提前回来是因为有事得我来干,大哥回来了,说不定又搞出什么优柔寡断的事情来。” 李叱立刻就猜到了:“牛永利?” “是。” 庄无敌道:“你们歇着,苏察你跟我过来。” 苏察应了一声,装作很自然的跟着庄无敌出了屋门,俩人离开客房后往后院走,后院有一排空房子,外边有很多士兵看守。 见到庄无敌来了,那些士兵纷纷俯身行礼。 庄无敌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士兵立刻把屋门打开,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一响起来,把屋子里绑着的牛永利吓的一哆嗦。 庄无敌大步进来,看了牛永利一眼,牛永利见进来的人居然是七当家而不是大当家,心里立刻就毛了。 他跟着虞朝宗这么多年,知道虞朝宗是个什么性子,对自己身边的老兄弟,虞朝宗就是下不去手,如果下得去的话还至于把他绑在这?前天晚上他就被乱刀砍死了。 但进来的是庄无敌,所以牛永利立刻就怕了,虞朝宗下不去的事,庄无敌不可能也下不去手。 “七当家,七当家你听我解释,我是被胁迫......啊!” 话还没说完,庄无敌一刀抹开了牛永利的脖子,他一只手抓着牛永利的头发,另一只手握刀来回切割,片刻之后把人头都给切下来了。 他啐了一口后说道:“这么杀你了都显得便宜你了。” 然后他看向苏察吩咐道:“苏察,没人注意你,你把人头包好扔到后山去,别让人看到了。” 庄无敌说完了后走到屋门外,看向守在外边的那些士兵说道:“我把牛永利的人头割了,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吗?” 外边那个亲兵头目点头道:“放心吧七当家,我们知道怎么说,刚刚打算给牛永利送点吃的,谁想到一开门,发现牛永利人头不见了,我们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听到,肯定是四当家的回来干的。” 庄无敌笑道:“聪明。” 他擦了擦手,把那把短刀递给亲兵头目说道:“擦干净了,送你了。” 从进来到出去,不过片刻而已。 这就是山匪的作风,他们没有什么公堂审问的环节,他们更直接了当,而且他们狠厉到不把这样的事当成什么大事。 所以,他们还是草寇。 庄无敌回到前边院子里没多久,虞朝宗带着毕大彤等人也回来了,毕大彤那个脸色好像被人放了血似的,跟在虞朝宗身后一言不发。 客房里,李叱站在窗口看着虞朝宗等人过去,轻轻的叹了口气。 余九龄问道:“怎么了?” 李叱道:“我最想杀的是毕大彤,可是这个人太谨慎了,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虞大哥身边,虞大哥去哪儿他去哪儿,而且这个人一定隐藏了自己的武艺,他有着一种别人没有的对危险的判断,很敏锐。” 李叱道:“咱们第一天来的晚上,在聚义堂里喝酒,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看过来,我当时已经很小心,装作不经意的看他,他还是马上就察觉到了。” 余九龄道:“这种坏蛋,怕死啊,怕死的人就会更敏锐。” 李叱想了想,似乎很有道理。 余九龄道:“你也很敏锐。” 李叱道:“因为我也很怕死。” 余九龄:“呵......啐!我跟着你这一年多来,你干的事,哪一样像是你怕死的。” 李叱道:“因为我怕,所以就干了那么多事,只是为了我不死。” 余九龄想了想,也觉得李叱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似的。 “李叱,你真的还不到十五?” 他问。 李叱点了点头后说道:“你觉得我像是多大的?” 余九龄道:“看面相身形,十八九岁了,看你那谋事做事的样子,没有个千八百年的修行都不会这么妖。” 李叱笑了笑说道:“我不妖,我见过一个妖的,大智若愚,返璞归真,明明有着夺天地造化之才,可是却甘心情愿做一个凡夫俗子,甚至还想去养猪。” 李叱道:“他曾经住的地方,有两句诗是他亲笔写的,就挂在书架边上......闲云不系东西影,野鹤宁知去住心。” 李叱回忆了一下,微微摇头道:“他有闲云野鹤之心,只是不知道他挂在最明显的地方的那个字是什么意思。” 余九龄问:“什么字?” 李叱回答道:“苟。” 余九龄道:“应该是愤世嫉俗吧......那他为什么要学夺天地造化之才?” 李叱摇头:“我也不懂。” 余九龄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看向李叱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再不走的话就赶不回冀州过年了,我倒是不怕别的,我就怕某人因为你没及时回去,又会忍不住跑来看你。” 李叱道:“还记得一年多前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咱们五个人中,我是唯一的一个还能忍着不干掉你的人。”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道:“别嘴硬,就好像你不急着回去似的。” 他问李叱:“你这么谋事,这么拼命,才不到十五就开始忧国忧民,是不是你只是想配得上她?” 李叱一怔,侧头看了余九龄一眼,然后笑了笑,没回答。 余九龄叹道:“这人啊,千万不能有感情牵绊,我看你现在这样子,想想我以后就觉得会很辛苦,我就孤独终老了,孤独终老不是咱们手的优良传统吗,也就你例外。” 李叱忽然觉得这话才是真的好想有点道理啊。 他师父,燕先生,庄无敌...... 余九龄看李叱的样子才明白他是刚反应过来,于是不解的问道:“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那你为什么要把咱们的组织取名为手?” 李叱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余九龄一怔,然后脸就红了。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一年多了......一年多了啊,我才知道是这个意思,我以为......这就显得我猥琐了啊,这......这太草率了。” 李叱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懂余九龄的意思。 他问:“那你以为是什么?” 余九龄道:“我就以为是五个光棍,然后......算了,你刚十五,以后再说吧。” 他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后不用我说,也许你就懂了呢?” 李叱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猥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时局 李叱先去找了庄无敌,告诉他说自己和余九龄要回去冀州,现在走的话,李叱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心了。 虽然没能杀了毕大彤,可是毕大彤的爪牙差不多被李叱给掰干净了,剩下的人在短时间内也不敢造次。 毕大彤经过这件事魂儿都被吓没了一多半,他还能忍住不跑就足以说明心理素质比一般人强大的多了。 当然,他不跑也是因为不死心,他还想做人上人,想做大将军,想做未来的开国公,但他应该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帝。 庄无敌知道李叱终究还是要离开,所以也没有劝,和他一起又去见了虞朝宗。 虞朝宗还在灵棚里,人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他倒不是被吓成了这样,而是寨子里死了这么多人让他难过。 尤其是老三和老四的死,对于虞朝宗来说打击确实太大了些。 听李叱说要离开,虞朝宗也不好再把人家留下,山寨里出了这么多事,似乎还处处都隐藏着凶险,再把人家留下也许会害了人家。 看看毕大彤之前的态度就知道,毕大彤对李叱肯定心有杀念。 “走?” 一直都在虞朝宗身边的毕大彤听到李叱要走,立刻就皱了皱眉头后说道:“寨子里的事还没有查清楚,两位贵客还是多留下一些时日的好,万一下山的时候遇到危险,也是我们燕山营的过错。” 李叱笑道:“行啊。”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你去前列县里寻我师父他们,王爷让咱们采买的东西不能误了,采买齐全了你们就直接回冀州,跟王爷说一声,二当家对我一见如故,说是要把他长留在燕山营里了。” 毕大彤脸色变了变,他现在依然怀疑死了那么多人是这个叫李怼的人搞的鬼。 可是,他确实又不敢真的直接就强硬起来,所以这老奸巨猾的东西看向虞朝宗说道:“大哥,这事还得你来拿主意,王府的贵客在咱们这受了惊吓,回去之后和王爷说起来,怕是王爷也要责怪。” 虞朝宗道:“那不妨你和李兄弟他们一起去一趟冀州城,求见羽亲王,你亲自解释一下比较好。” 李叱一拍手道:“妙啊,还是虞大哥想的周全,不然的话我们兄弟离开这,也难免被人说我们是扫把星。” 他说完之后看向毕大彤说道:“来山寨的第一天晚上,咱们吃酒的时候我就说,二当家到了冀州城,一切我都会安排好,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应验。” 毕大彤嘴角都抽了抽,他去冀州城? 他真不敢去。 就算是和羽亲王的人联络了那么久,他还是不敢去,因为他怕死在冀州城里,就像老五似的,人没了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他若要投靠羽亲王,必然会带着山寨队伍去才行,如果他孤身一人去了,王爷会在乎他? 没有队伍做筹码,在羽亲王眼里他就是个小渣渣。 “还是......以后再说吧。” 毕大彤想了想后说道:“山寨里这么多事,我总不能都让大哥一人操劳,虽然我也很想去冀州城里拜见王爷,想想看,还是等事情都办完了之后再去。” 李叱道:“非也非也,二当家,以往你和王府里的人打交道,听到的看到的,谁知道他们中间的人有没有临时改了王爷的话?”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你也知道,给官府做事的人,哪个不会吃拿卡要?王爷给你们开的条件宽松,可是见你的人未必就还会宽松,真宽松了,他们怎么拿钱?”他笑道:“二当家这几年,应该也没少花钱,说不得一两银子都没到王爷面前,果真如此的话是不是很亏?不如这样,你和我一起回冀州,我为你引荐,有什么事和王爷当面说清楚,如此一来,也省去了那些传话的中间环节。” 毕大彤看李叱眼神真诚,有那么一个瞬间确实被说的心动了,想着这一年多来自己实打实送了不少银子出去,莫非真的都被那些传话的人贪了不成? 若真如此的话,可能王爷还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诉求呢。 可就在他几乎要答应的那瞬间,他忽然间醒悟过来......这个姓李的如此真诚,说不得是想把他骗出去趁机干掉。 所以他立刻摇头道:“山寨里有那么多位当家的出了意外,还是过阵子我再去冀州城求见王爷吧,到时候还要李兄弟你帮忙引荐。” 李叱道:“那是自然,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不过,我若是空手去见王爷,也不大好意思......” 二当家心中一紧。 他心说自己刚才多那一句话是干嘛? 如果这个姓李的说走的时候,自己一言不发,哪会有现在这骑虎难下的局面。 走了也就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他开口要好处,自己如果给了,这好处就可能被姓李的吞了,如果不给,他若真是王爷面前的红人,一句话就可能王爷对毕大彤动杀念。 所以是给还是不给? 李叱道:“二当家,这是信不过我?”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献给王爷什么礼物才合适。” 李叱理所当然的说道:“还是现银实在。” 毕大彤心里骂了自己一两句,又骂了这姓李的小王八蛋七八十句。 最终还是决定拿出来一些好处吧,九千九百九十九赌输了,损失一些银子而已,万一赌对了,真能在羽亲王面前美言几句,以后的事情也好办些。 一念至此,他转身吩咐手下人说道:“去我寨子里,取两箱银子来。” 然后他看向李叱说道:“李兄弟,这就算是过年给王爷送些山货了。” 李叱点头道:“我懂,你放心就是了。” 就这样,李叱带着两箱银子离开了燕山营,这可把余九龄给美坏了,余九龄心说谁能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呢。 “你是什么时候盘算着坑毕大彤银子的?” 余九龄问。 李叱笑了笑道:“从他不打算跟我一起下山的时候开始。” 余九龄道:“临时起意啊,你果然是个奸诈的小妖孽。” 李叱道:“退而求其次,也是没办法,如果他真的敢跟我下山去冀州,我就真的敢杀了他,可他不敢,那只好抠一些银子出来。” 余九龄道:“这事若是让羽亲王知道了,也不好说,夏侯离开冀州了,羽亲王那边对你也没什么态度,就当你是个路人,可若知道你坏了羽亲王的好事,多半会干掉你。” 李叱道:“羽亲王没那么快举事,所以也就没那么快亲自接见一群山匪,毕竟名声上不好听......原本羽亲王已经加快了脚步,可是最近这半年来,武亲王已经荡平了冀州除了燕山营之外几乎所有叛军。” “这是羽亲王不可控的事,而且武亲王只要一时没有被朝廷召回,羽亲王也不敢和武亲王正面交锋,一来是打不过,而来是真不敢。” 李叱继续说道:“而且朝廷里的事,也让羽亲王的脚步不得不慢下来......一年多前,夏侯说过,从朝廷里传来消息,当今陛下已经病重,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所以羽亲王才会加快脚步。” “哪想到,咱们那位陛下居然挺过来了,而且据说大病之后,身子骨反而好了不少,现在又能夜夜笙歌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皇帝陛下一时不死,大太监刘崇信就一直得宠,一直权倾朝野,羽亲王不敢造反,因为陛下会说他是叛贼。” 余九龄点了点头道:“明白了,什么时候陛下死了,太子登基,羽亲王就有借口说,是大太监刘崇信联合太子杀害了陛下,他要为陛下报仇。” 李叱道:“那个叫姚无痕的杀手已经去了都城一年多,天知道羽亲王把他安排到都城是要做什么。” 李叱并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夏侯琢强硬的话,羽亲王可能会逼着李叱也去都城,因为一个如此年少却又武艺高强的杀手,不可多得。 没有多少人会对一个少年有那么大戒备心,所以相对来说,李叱比姚无痕的威胁更大,威力也更大。 可是夏侯琢和他父亲大吵一架,羽亲王也就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曾有那么一阵子,羽亲王为了逼迫李叱,都打算着把长眉道人请到王府里长住了。 长眉道人就是李叱的软肋,一旦他被囚禁在王府,他就会成为羽亲王手里的那把刀。 然而有夏侯琢在,所以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夏侯琢虽然去了北疆,可是羽亲王放慢了举事的步伐,也就暂时用不到李叱了。 况且,李叱现在这身材体型,也已经失去了一年多前作为一枚棋子也是奇子的优势。 很多事李叱都不知道,在暗中被夏侯琢化解。 余九龄道:“大太监刘崇信依然得宠,而且越发跋扈,因为太子也离不开他,现在看来,就算是太子将来登基,也一样只是刘崇信的傀儡罢了。” “不......”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那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个凡人,夏侯说过,太子是个奇才,而且心怀大志,如果我想的没错,只要陛下一死,刘崇信辅佐太子顺利登基,太子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刘崇信。” 余九龄一怔。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夏侯还说过,如果太子那样的人,早生五十年,大楚未必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余九龄点了点头:“现在的大楚,已经谁也救不了了。” 他们一路说着下山,赶着马车,倒是多了几分轻松惬意。 余九龄忽然问了一句:“那你觉得,燕山营如果不投靠羽亲王的话,将来能成就大事吗?” 李叱摇了摇头:“难。”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羽亲王可以称帝,那些大家族不会在乎的,因为羽亲王离不开他们,只要他们还在那,是哪个姓杨的做皇帝都无所谓。” “可是虞大哥不一样,所有叛军队伍的首领都不一样,他们是那些大家族不好控制的人。” 李叱叹道:“大楚全国之内,各地叛军大大小小只怕已经不下千余,为什么没有一个敢称帝的?” 余九龄道:“谁称帝,谁先死。” 他看向李叱问道:“虞大哥呢?” 李叱道:“他......” 李叱不好回答,因为他从虞朝宗的眼神里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虞朝宗不愿意投靠羽亲王,不仅仅是怕做炮灰,而是......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 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变 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赶着马车从燕山营出来,这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燕山营里的事多到人人都觉得头大如斗,虞朝宗和庄无敌亲自送到半山腰,李叱好说歹说把人劝了回去。 若是不劝的话,庄无敌就没准在把他送回冀州,然后李叱再来送他,他再来送李叱,这般往复,一辈子就过去了。 余九龄问了李叱很多关于时局的事,他还是想去从军,可是一年多来,夏侯琢始终没有在信里提到让他过去。 其实也不是夏侯琢食言,而是因为北疆战事这一年来格外吃紧,每天都和黑武人在厮杀,大战倒是没有,可是小战不断。 似乎嗅到了中原大楚江山不稳,黑武人的獠牙就开始露了出来。 这种情况下,夏侯琢也不敢让余九龄贸然过来,他到了北疆之后也只是一名校尉,还没有能力照顾自己在乎的人。 神雕跟着马车走了一会儿后就一跃上来,马车都抬头了,差一点把拉车的马给架起来。 蹲在神雕后背上的狗子居然有些像是在皱眉似的,虽然它没有眉,显然对神雕这般动静有些不满意。 四百多斤一上来,拉车的那两匹马儿都显得吃力了些。 余九龄叹道:“心疼。” 李叱道:“回去就吃了它。” 余九龄道:“马肉好吃吗?” 李叱:“我说吃猪......” 余九龄道:“你看看神雕那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猪仗鸟势,它觉得可能你不敢得罪它主子。” 李丢丢看了一眼狗子:“先吃了它。” 狗子就跟听懂了似的,给了李叱一个轻蔑的眼神。 两个人驱车赶往前列县,师父长眉道人说过,如果今天天黑之前他们到不了前列县的话,明天一早就会赶到燕山营去寻他们。 “李叱,如果虞大哥真的也想做皇帝,那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余九龄对这个问题格外好奇。 李叱摇了摇头道:“很多人一开始造反并无目的,只是因为过不下去了,或者是看别人反了他们也反,又或者是见到造反的人能够抢来东西,可是虞大哥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应该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不想昙花一现。” 他看向余九龄道:“可是这个天下,虞大哥就算有数万精兵良将,不称帝还可做一方诸侯,称帝的话......”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那咱们押宝在虞大哥身上,能行?” 李叱道:“九龄,我们不是押宝,我们这样的小人物,现在没有资格去押宝,押宝是那些大家族大势力的事,我们只要押上了,就是押命。” 余九龄忽然间明白过来,他看向李叱说道:“这也是为什么你不愿意过早去投靠虞大哥的原因?” 李叱点头:“再看看吧。” 余九龄问道:“看到什么时候?” “看羽亲王。” 李叱道:“如果羽亲王等不及了,那么虞大哥就要有所动作了,他看起来有些优柔寡断,可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燕山营被毕大彤拱手送人。” 俩人聊着天,忽然看到远处有一阵尘烟飞起,是从东北方向过来的,这条官道往东北通向代州那边,而代州有一座边关。 李叱看到那几名骑兵已经满身的尘土,每人三匹马,显然是有要紧的军情,换马不换人,一路疾驰过来。 若是代州那边的消息,可能是草原来犯边关,如果不是草原的人,就可能是从草原那边借道过来的黑武人。 李叱看向那将要冲过去的士兵,大声喊了一句:“我们是冀州府节度使大人帐下的人,请问可是北疆有急报?” 其中一名士兵嗓音干哑的回了一句:“黑武人绕路进攻代州边关,边关战事吃紧!” 李叱从车上把几个水壶都拿起来,朝着那三名骑兵扔过去,那三人纵马之术极为娴熟,战马飞奔之际,纷纷伸手把水壶接住。 为首那汉子抱拳喊了一声多谢,然后催马继续向前。 李叱忽然间把拉车的马停下来,沉默片刻后说道:“九龄,你先回冀州吧。” 余九龄一怔:“你又要抽什么风?” 李叱道:“我要去代州看看情况。” 余九龄急切道:“你孤身一人,去了代州能有什么用?”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李叱道:“黑武人才是咱们中原百姓最大的敌人,他们趁着快过年的时候忽然绕路攻打代州,显然是早有准备,万一代州被攻破,黑武人就能长驱直入杀到冀州城下。” 余九龄道:“你一个人去了,就能阻止?” “总不能不去,人人都不去,中原也就破了。” 李叱道:“如果是叛军之间打起来,我自然不去,哪怕是有人去攻打燕山营,我也可以不去,但那是黑武人攻打边关......你先去前列县,汇合了我师父后就回冀州,到家之后帮我和高希宁说一声,就说我年后再回去了。” 说完后李叱抓起来他的兵器,从马车跳下去,转身往燕山方向跑。 “李叱!” 余九龄急的大喊道:“你这么跑路过去,要跑多久才能到冀州!” 李叱回头喊道:“我去燕山营借马!” 余九龄也想跟着李叱一起去,可若是两个人都走了,没人告诉长眉道人和燕先生,那两个能急疯了。 余九龄决定先去前列县,把车马交给燕先生他们,然后他再转头回去往代州方向赶路,反正他跑的快,追上李叱应该不成问题。 一个时辰后,燕山营。 虞朝宗看到李叱有回来了十分意外,李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大当家,借我两匹快马。” 虞朝宗见他神情如此急切,连忙说道:“多少都可以,你先告诉大哥出了什么事?大哥还能帮你。” 李叱把代州那边黑武人来犯的事说了一遍,虞朝宗就面露难色。 “兄弟。” 虞朝宗看向李叱说道:“若是家事,不管多危险,大哥陪你一起去,可是这事若你去了,黑武人凶残,边关又没有一个你认识的人,太危险了。” “我知道。” 李叱道:“大哥只管借给我两匹快马就好。” “我陪你去!” 庄无敌从旁边站出来说道:“边关若破,黑武人便可南下,咱们信州这这一带的百姓也会惨遭黑武人屠戮,大哥,你让我也去吧。” 其实李叱本想劝劝虞朝宗带兵前去支援,可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虞朝宗的顾虑。 第一,他带兵去了,武亲王的大军若到了就没准趁机把燕山营剿灭。 第二,就算是战事吃紧,武亲王也带兵支援过去,无心对付燕山营,可是燕山营也一样会被排挤,甚至可能会被安排到和黑武人正面交战。 身为大哥,虞朝宗要思考的确实太多了。 “大哥!” 庄无敌道:“我只带我本营几百兄弟去,能帮一些是一些,我们也可说是冀州城里的帮派,自发要到边关帮忙,不会轻易泄露身份。” 虞朝宗沉思片刻后说道:“那你们现在就去兵械库取所需物品,能带多少带多少,老七你记住,第一要保证你和李兄弟安然回来,第二尽量把兄弟们都活着带回来。” “放心!” 庄无敌拉了李叱一把:“咱们走。” 两人都是急性子,办事效率很快,没多久庄无敌就召集了他麾下的几百人,庄无敌也不强求,明说是去代州边关打黑武人,愿意去的就去,不愿去的就留下。 结果三四百人的队伍,倒是有一小半不愿去的,庄无敌也没多说什么,带着二百人左右去兵械库领了兵器装备,又找来战马,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俩人已经带着二百骑兵出了燕山营。 城墙上,毕大彤站在那看着李叱和庄无敌带着队伍狂奔而去,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一群傻子,抵抗黑武人入侵,有官军在,用的着你们跑去?” 他自言自语道:“只是可惜了我那两箱银子,看来又打了水漂......” 李叱和庄无敌并骑而行,庄无敌大声问道:“你想过没有,我们到了代州边关,城中边军未必会让我们进去。” 李叱点头:“想过。” 他回答道:“等快到地方再说。” 从燕山营到代州路途并不算很近,这般赶路的话,也要走上至少四五天,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他们也不知道赶到代州边关的话会是什么样。 与此同时,代州边关。 城墙上,将军谭千手累的扶着墙喘息着,又一次击退了黑武人的攻势,可是他手下将士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 这边关内一共只有一千二百名常驻于此的边军,这里历来防备的都是草原人而非黑武人,谁也没有想到,草原人居然给黑武人让出来一条路。 “该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吗?” 谭千手问。 “回将军。” 他的亲兵队正也喘息着回答道:“该派的都派出去了,分别往信州,代州城,幽州,冀州等地送信,如果不出意外,最快来的代州城内的府兵,大概有三千人,明早就该能到。” 谭千手摇了摇头:“代州那边,可能不会来人了。” 他和代州城守军将军刘牧不和,两个人势同水火,这个时候,刘牧不会最先赶过来,就算是来的话,也是等别处的援兵到了后他再带兵过来。 “武亲王那边派人去了吗?” “派了。” 队正回答道:“可是武亲王大军现在应该在冀州还往南的地方,想赶来,会比冀州军还要慢。” 谭千手沉默下来,冀州军? 冀州军是羽亲王说了算的,羽亲王现在什么心思已经快人尽皆知,他多半不会分派兵马过来,他还要保存实力去谋大事呢。 “清点伤亡!” 谭千手撑着身子站起来喊了一声。 “是!” 手下人答应着,每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疲惫。 半个时辰之后,亲兵队正脸色沉痛的回来,声音很低的说道:“将军......清点过了,咱们伤亡过半,只剩下五百人左右还能打。” 谭千手沉默片刻,回头看了看城墙上飘扬着的大楚战旗。 “就算是只剩下一个人,也不会让黑武人从咱们守着的边关过去。” 城外,黑武人的号角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谭千手抓起硬弓,大声喊了一句:“大楚边军!” 数百人整齐回应。 “寸土不让!”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军礼 黑武人是断然不会给边关的大楚守军一丝喘息机会,最初他们制定的目标就是在最多三天之内拿下代州边关,七天之内攻破代州,十五天后,兵临冀州城下。 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在得知中原大楚已经到了濒临崩塌的边缘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下令调兵南下,这种机会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黑武立国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的目标就是攻占中原锦绣江山。 从黑武立国第一代汗皇起,这个梦想已经在每一代汗皇的血脉中传承下来,至今已有数百年。 黑武人很清楚中原人内斗的复杂和频繁,他们一直都认为,如果中原人自己不给机会的话,哪怕强大如黑武帝国也一样打不进去,好在中原人时不时就会内斗,而且打起来就会让整个中原动荡,这就是他们南下的良机。 黑武人同样很清楚,中原人内斗虽然凶狠,可是他们却更为坚韧,当侵入中原的机会来了,却不能一次把中原人打服打怕的话,那么很快中原人就会再次站起来。 黑武将军律迟奉命南下,他身上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这次,黑武帝国一边拉拢一边打压着让草原人让开一条路,这是数百年来黑武最接近能杀入中原的一次机会了。 他将弯刀抽出来,遥遥指向边关。 “杀上去,让那些孱弱的中原人知道我们的弯刀有多可怕,让他们臣服在黑武勇士的弯刀之下,让中原变成我们的良田,让中原人变成我们的奴隶!” 随着号角声呜呜的吹响,黑武军队开始向边关那边挤压过去,从草原上要想进入代州,这是唯一的通道,山峡并不是很狭窄,队伍展开的宽度也能够让黑武人发挥兵力上的优势。 其实黑武人一直都看不起中原人,他们认为中原人不管是身高体型还是勇气,都远远不如他们,用黑武人的话说,中原人是一群被月神遗弃的劣等民族,却窃取了这个世界上最繁华锦绣的江山。 “杀!” 随着喊杀声,黑武士兵开始加速往前冲。 边军将军谭千手抬起手在嘴角上抹了一下,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只有对即将开始的厮杀的狠厉与决绝。 “羽箭省着些,放他们快到城下再射箭,不要浪费!” 他大声喊着,士兵们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当黑武人的队伍到达弓箭手射程范围之内,一声暴喝后,羽箭从城墙上倾泻下去,抛射的羽箭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好像暴雨打在沙滩上留下一个一个的坑点痕迹一样,每一个坑点都是倒下去的一个黑武士兵。 可是相对于黑武军队的人数来说,这样的杀伤力还是太小了,毕竟城墙上的大楚守军还能作战的只有五百余人,而且也不可能是五百人同时放箭,为了保证持续作战,这五百人还被分成了两队。 黑武人嘶吼着往前冲,不管身边倒下去的同伴是谁,哪怕是平日里朝夕相处的最好的朋友,此时也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他们冒着箭雨冲到城墙下边,拼尽全力的想把云梯立起来,而扶着云梯的人则成为大楚府兵最先攻击的目标,没有多久,城墙下的尸体就开始堆积起来,可是也难以阻止云梯搭靠在城墙上。 “把云梯推倒!” 谭千手一边喊着一边用挠钩奋力的推开面前的云梯,云梯搭靠的坡度,想靠手把梯子推倒没有可能,梯子会卡在墙垛处,想往两侧推都推不动,只能是往前顶。 云梯倒下去,爬在云梯上的黑武人哀嚎着掉下去,运气好的能很快站起来,运气差的摔断了骨头,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再想站起来都难,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自己的同伴踩死。 谭千手推倒了一架云梯,抬起头往远处看,从城下到山峡,黑压压的全都是黑武人的军队,他推倒的那一架云梯好像掉进了滔滔海浪里一样。 与此同时,代州。 代州守备将军刘牧看了一眼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那是一个不眠不休从边关赶过来的校尉,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也写满了期待。 “将军,求将军立刻发兵驰援边关,谭将军的兵力不足,黑武人的先锋队伍,兵力也我们边关守军的数十倍,求将军马上发兵救援。” 校尉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黑武人?” 将军刘牧哼了一声后说道:“数百年来,黑武人从不曾于代州边关南下,依我看攻打你们的应该是叛军吧,如果是叛军的话,你们谭将军应该派人去求武亲王,武亲王才是奉旨在北境剿灭叛军的人,我身为代州主将,不可轻易率军离开,若是中了叛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丢了代州,掉脑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谭将军。” 校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都是惊讶。 “将军,真的是黑武人杀过来了,求将军......” 刘牧道:“不用你求我,如果是你们谭将军亲自来求我的话,或许还会管用些,你回去告诉他,当年我死守阵地的时候,三次派人向他求援,你们谭将军是怎么说的?他说各司其职,难以动身。” 刘牧道:“你就把我这原话......不,这算是你们谭将军自己的原话带回去还给他,我身为代州主将,不敢擅离职守,我与他各司其职,难以动身。” “你无耻!” 那校尉站起来,眼睛血红血红的盯着刘牧骂道:“当年与黑武人厮杀,我们谭将军也是身陷重围,如果他撤离出来去救你,大军侧翼就会被黑武人攻破,那样的话会死多少人?!” 刘牧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所以,别人不能死,我作为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却一定要死?” 说完后刘牧一摆手:“把人叉出去,竟然敢对上官咆哮,目无军纪,打二十个耳光,把人轰出大营!” “是!” 刘牧手下亲兵上来,把那名校尉架起来就往外拖,校尉怒吼道:“刘牧!你因为私仇而不顾边关战事,你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刘牧耸了耸肩膀后说道:“我就是小人,回去告诉你们谭将军,当年我没死,我是因为命大运气好,现在我也衷心的祝愿他命大运气好。” 第二天,边关。 谭千手靠坐在城墙上,脸上疲惫之色那么浓重,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休息了,靠着麾下这一千余兵力,挡住了数万黑武人连续十几次猛攻。 可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还能坚守多久,两天两夜,他手下士兵的死伤之多,已经快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现在身上还没有伤的士兵几乎没有,只是轻伤的全都在城墙上,重伤的躺在城墙内。 “将军......” 他的亲兵队正王宽坐在他身边,没了一条右臂的汉子看起来脸色惨白,黑武人冲上城墙的时候,是他为将军挡了一刀,他失去了一条右臂,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后悔。 他看向谭将军说道:“弟兄们不怕死,打到现在,大家也都知道必死无疑,可是弟兄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所有还能动的人都在城墙上,黑武人根本不给我们一点休息的时间,他们有数万兵力可以轮换进攻,而我们......” 谭千手在王宽肩膀上拍了拍:“等到了九泉之下,若是那边能有酒肆,我请咱们所有兄弟们喝酒吃肉,可是现在......” “粮来了!” 就在这时候,城墙里边有人挑着担子往上跑,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憨厚汉子,他挑着的扁担两头分别挂着一个大竹筐,盖着棉被,却还是有热气透过棉被冒出来。 在那汉子身后,还有不少人正在登城,其中有妇人也有老人,还有半大的孩子,他们都带着东西来了。 那汉子跑到谭千手身边,打开竹筐从里边抓了两个窝头出来,递给谭千手的时候,脸上都是歉疚之色。 “对不起了将军大人,实在是......实在是没有白面,只有棒子面,可是将军你放心,我们没在窝头里边掺杂麸子或是糠,这是给兄弟们吃的,我们能拿出来多好的,就拿出来多好的,这......寒酸了,可确实是我们能出来的最好的粮食了。” 谭千手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窝头,使劲的点头,再点头,他一口咬在窝头上,窝头咬到的地方留下一些血迹。 “好吃!” 谭千手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轻松的笑了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往下流。 “乡亲们!” 那汉子伸手拿起来扁担喊道:“能打仗的留下帮忙,不能打仗的女人和孩子都回去,能帮什么就帮什么,没有兵器了就搬石头上来,咱们不会放箭,还不会拿石头砸那群黑武畜生吗!” “好!” 乡亲们应了一声,他们手里没有正经兵器,有锄头,有扁担,有菜刀,有镰刀,还有他们保卫家园的一腔热血,这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的命。 谭千手扶着城墙站起来,他看着那些乡亲们,乡亲们也在看着他。 “大楚边军!” 谭千手大喊一声。 城墙上所有还能动的士兵全都站了起来,肃立,他们一个个血糊糊的,连吃东西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没了,可是此时却站的笔直。 “敬礼!” 谭千手这一声沙哑的喊声,好像响彻到了天际,穿破了云层。 呼的一声,那些浑身是血人人有伤的边军士兵们,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大楚边军军礼。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给老子滚 第四天,前往代州城求援的校尉甘重回来了,在见到谭千手的那一刻,甘重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愧疚。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顶着地面。 “将军,属下无能,属下没能求来援兵。” 谭千手伸手把他拉起来,苦笑着说道:“这不是你的事,我早就已经想到了大概会是如此......快十年了,刘牧的心结还是解不开,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是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事始终都在刘牧心里,像是一块大石头堵在那。 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事始终也都在谭千手心里,亦如一块大石头堵在那。 “那时候,我们俩都刚刚升任五品将军。” 谭千手递给甘重一壶水,他靠在城墙上回忆着过去,似乎和今日这局面有些相似,都是身陷重围,唯一不同的是那次他们是主动进攻,这次是守城。 九年前,也不知道当今陛下何来的勇气,又或者单纯是因为听了刘崇信的蛊惑,竟然下令倾尽举国之兵北伐。 那时候,大楚已经千疮百孔,各地民怨沸腾,刘崇信就跑到皇帝面前献计献策说,如今百姓们都在骂朝廷,必须做一件大事让百姓们重新对朝廷信服,而只要这件大事做好了,陛下也能名扬千古。 当今陛下其实什么都不管,刘崇信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刘崇信说只要打赢了黑武,那么百姓们就会感念陛下天威,那些还想造反的人难道就不怕陛下举兵讨伐? 连黑武人都打不过大楚雄师,那些小小的叛军还不都会被吓破了胆子。 也许楚皇陛下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也许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声确实太臭,后世的人若是提及起来,怕是要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就算是他死了,他也会被后世之人一直戳着脊梁骨。 所以这位突然来了雄心壮志的皇帝陛下,下令十三州召集兵马兴师北伐。 那一战,十二万大楚精锐府兵惨死在边关之外,剩下的二十万人狼狈逃了回来,虽然黑武人趁机反攻没能攻入中原腹地,可是大楚也就真真正正的伤筋动骨,十二万精锐府兵的损失殆尽,也让北境之地的叛军更加的猖狂。 谭千手脸色有些伤感的说道:“那时候,大军后撤,我和刘牧分别率领一营兵马为大军阻挡侧翼黑武人追兵,我和他之间,相距不过三里,我守山口,他在山坡上打伏击......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上峰将军宇文勒临阵脱逃,带着大队人马跑了,只剩下他一支队伍坚守。” “打起来后没多久,他的队伍就被黑武人团团围住,他派人拼死杀过来,请求我带兵支援,可那时候若我放开山口,大军后队就会被黑武人追上,刘牧那边有千余将士,可我身后是二十万大军.......” 谭千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摇了摇头道:“是我对不起他,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我对不起他,但若是让我再选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那样做,原本我和刘牧情同手足,自那一战之后,我们连成了仇人一般。”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队正王宽:“那时候你还不在我帐下,但甘重已经在了。” 甘重点了点头,那时候,他是谭将军的亲兵队正,那一战他也是捡了一条命才回来的,谭将军麾下一千二百名府兵战士,有一千一百多人战死在山口,他们撤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二十几个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懂什么叫劫后余生。 谭千手道:“也就是那一战之后,刘牧性情大变,原本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活着回去后,变卖家产孝敬给刘崇信,又拜了刘崇信为义父,本来就有军功,再加上刘崇信在陛下面前说话,他被封为四品将军,而且刘牧要求要到代州来做将军,而我......” 谭千手苦笑道:“刘崇信说我临阵脱逃,虽然有军功在身,却也只是功过相抵,如今依然是五品将军,已经在边关驻守近十年,每一年为了粮草补给的事,都要去求刘牧,求的他舒服了,他才会分派粮草过来。” 王宽就知道将军和刘牧不和,过往的事并不是十分清楚,此时听完经过不禁有些唏嘘,原本是亲如手足的两个人,现在却成了这样。 “他是我兄弟,当时我没有去救他,是我的不对。” 谭千手叹了口气后说道:“时至今日,我也知道那是我对不起他,可还是句话,换在今日,当时我若守在山口,我还是不会离开那里。” 他的话音刚落,城墙上的瞭望手就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城墙上正在休息的士兵和百姓们全都站了起来,他们挨着城墙看向外边,黑武人的队伍又一次上来了,黑压压的犹如一片贴着地面卷过来的乌云。 黑武人的预计是三天之内打下来边关,可这已经是第四天,先锋将军律迟发了几次火,今日下了严令,再不能攻破边关城的话,所有前线领军的将领全部军法处置。 有了这等严令,领军的将军们也都害怕,各军开始疯狂的往边关城下汇聚。 “今日可能便是我们生死之别了。” 谭千手看向那些乡亲们大声说道:“大家都下去吧,趁着黑武人还没能破城,大家回去收拾一下东西逃命,你们跑的快一些能到代州,刘牧虽然与我不合,但他向来爱护百姓,你们到了代州,他必不会见死不救。” 一位已经两鬓斑白的老者摇了摇头道:“将军,我们能去哪儿啊?就算是逃到了代州,代州就能守得住吗?代州城也只有三千兵啊......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活够本了,能杀一个黑武畜生,那我就赚大发了,不走了,我是哪儿也不去了,这把老骨头就扔在这吧。” 他一说不走,那些汉子们更加的不肯走了,老者尚且不愿偷生,他们这些汉子难道就能心安理得的跑了? 谭千手见谁也不肯走,沉默片刻后大声说道:“十六岁以下的,六十岁以上的,还有妇孺都离开吧,总得有人活下去,活着回去告诉父老乡亲们,我谭千手,还有我帐下一千二百边军士兵,没有一个孬种,也告诉他们,边关城下的百姓们,没有一个孬种。” 说完这句话后,谭千手朝着乡亲们俯身一拜。 “大楚府兵!” 谭千手转身面向城外。 “死战!” 已经为数不多的边军士兵们整齐的喊了一声:“死战!” 城外,黑武人已经直接杀到了城下,边军将士们的羽箭昨天就已经用完了,没有后援,他们只能任由敌人靠近城下,靠着百姓们搬上来的石头杀伤敌人。 云梯一架一架的搭上来,又一架一架的被推倒,然而黑武人实在是太多了,倒下去一架,搭靠上来两架,推到了两架,又有四架立起来。 一个高大的黑武士兵咆哮着爬上城头,被甘重一刀捅进心口,咆哮声变成了哀嚎声,然后声音从高处坠落到了城下。 第二个黑武人很快就又爬上来,疯狂的劈砍着那锋利的弯刀,一个庄稼汉子想用扁担把他打下去,却被那壮硕的黑武人一把将扁担攥住,然后往自己这边一拉,庄稼汉子没有敌人气力大直接被拉拽过去,惊恐之中也忘记了松手,片刻后,被那黑武人一刀砍掉了脑袋。 “死!” 谭千手冲上去一刀砍死那个黑武人,那庄稼汉子无头的尸体就倒在他身边,脖子里喷涌出来的血全都喷在谭千手身上,犹如溪流一样往下淌。 啊! 谭千手不远处传来一声哀嚎,刚刚说话的老者被一个爬上来的黑武人砍掉了半边肩膀,血糊糊的人倒退了几步摔倒在城墙上,内脏流了一地。 “属下请将军下城!” 甘重一刀砍死面前的敌人,朝着谭千手喊了一声。 其他人也跟着喊。 “请将军大人下城!” 谭千手道:“我是你们的将军,生死同袍。” 一个比谭千手要高半个头还多的黑武将军爬了上来,三两刀把面前的百姓砍死,他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眼神里一阵阵惊讶,他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在城墙上阻挡他们的还有这些百姓,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 他抬起头往前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谭千手一刀砍死他的手下,于是这壮硕如熊的黑武将军朝着谭千手杀了过去,谭千手正在厮杀,没有注意到身后过来了人,那黑武将军朝着他的后边脖子一刀剁了下来。 噗! 一支羽箭飞来,正中那黑武将军的脖子,箭簇从脖子穿透过去,带出来一股血线。 “代州军到!” 在厮杀的人群后边,代州守备将军刘牧一箭射死那黑武将军,把弓箭扔给手下人,抽出长刀就冲了上来,犹如一头疯虎一样杀进黑武人士兵之中。 谭千手一回头,就看到刘牧已经快要杀到他自己身边了。 “你来了!” 谭千手大喊一声,连嗓音都在发颤。 刘牧一刀砍翻面前敌人,瞪了谭千手一眼后说道:“老子若是眼睁睁看着你死了,以后折磨谁?老子还没有折磨够你呢,你死不了!” 校尉甘重离开代州之后,刘牧就立刻召集兵马,带上粮草物资,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边关支援,三千人的队伍一路狂奔着赶来,竟是只比甘重晚了一些而已。 “杀!” 刘牧一声暴喝:“杀退这些黑武畜生!” 在他身后,代州军像是逆流而上的一群疯子,杀上了城头,他们一刀一刀劈砍,几乎是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把黑武人硬生生又给挤了下去。 谭千手看着那个已经冲到自己身前去的昔日兄弟,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大声喊。 “啊!” 他仰头一声嘶吼。 刘牧回头看了他一眼,骂道:“瞎几把喊什么,吓老子一跳,滚去后边歇着,你这废物,老子替你守着这边关城!你且看看,老子是不是打的比你好!” 第一百八十章 何为兄弟? 代州军来了。 两千多生力军的加入让几乎被攻破的边关重新变得稳固起来,然而这并不代表边关就变得牢不可破,这两千多人对于这次战争来说,其实不过杯水车薪。 城墙外边的黑武人有至少四五万,而这还只是先锋军,如不出意外的话,黑武人这次南下的总兵力可能不少于三十万,这还只是推测,因为要想直下中原,低于三十万兵力也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而这是谭千手为了安抚城内外的百姓最保守的预计,刘牧的预计就没有这么乐观,从外边的旗号判断,这个先锋将军就是那年把大楚北伐军打的狼狈退回关内的律迟,那时候律迟还很年少,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意,而正是这锐意让他在大战之中脱颖而出。 大战之后,律迟不断的被封赏,传闻在三年前就已经贵为黑武帝国的大将军,按照黑武的品级制度,他已经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这样一位大人物也只是先锋将军,所以刘牧推测,这次极有可能是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御驾亲征,所以黑武南下的兵力应该远不止三十万。 连中原人都知道,这个阔可敌大石是一个好战的疯子,他在位这些年来就几乎没有停止过对外的征伐,十几年来,当初那些依附于大楚的周边小国,已经被黑武人灭了几十个。 如今是黑武人南下的最好时机,一心想做千古一帝的阔可敌大石怎么可能会不来?只要这一次他一战定下中原,他将超越黑武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位汗皇,甚至超越那位统帅着还是一群散兵游勇的黑武人击败蒙帝国的开国皇帝。 阔可敌大石要让他自己的名字,排在黑武国历史的第一位。 开国皇帝也只是击退了蒙帝国而已,从蒙帝国的铁骑手中夺回了他们自己的家园,而他若能踏平中原,那功绩比起他祖上来说,岂不是要更加的恢弘伟大。 入夜,城墙上。 刘牧拎着两壶酒过来,走到谭千手身边,用脚踢了踢坐在那睡着了的谭千手。 谭千手已经四天三夜没怎么睡过,入夜之后黑武人的攻势再一次被打退,谭千手检查了伤亡之后就靠坐在城墙上睡着了。 “你居然睡得着?” 刘牧把谭千手踢醒之后讥讽了一句。 谭千手楞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睡着了,大敌当前,之前的四天三夜他哪怕是得空睡一会儿,没多久就会惊醒,可是刚刚睡得那一会儿却格外的踏实,心里好像没有了担忧。 他想了想,可能只是因为刘牧来了。 这个曾经与自己亲如手足后来与他仇恨如敌的人来了,他却睡的踏实了。 但谭千手并没有说出来自己的想法,都是大男人,有些话就算是想到了也不愿意说出来,毕竟显得有些肉麻。 刘牧喘息着在谭千手身边坐下来,然后把一壶酒扔在谭千手怀里。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来?” 刘牧喝了一口酒后问他。 谭千手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刘牧来之前,他曾经认为自己很理智的分析过刘牧不会来,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告诉他,刘牧一定会来。 刘牧见他不回答,于是哼了一声后说道:“猜你就是这么想的,但是老子来了,老子可不像是某些人,兄弟求救都能见死不救。” 谭千手苦笑,然后灌了一口酒。 刘牧看了他一眼,然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我也真劝过自己别来,你当年能狠心不去救我,凭什么老子就狠不下来这个心?”  刘牧喝了口酒,忽然就笑了。 “老子还真就是狠不下来这个心。” 他把酒壶伸出去,谭千手举着酒壶和他碰了一下。 千言万语,都在这碰了一下中。 两个人同时仰起头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口酒,然后对视一眼,又都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而这一口酒又一笑之中,藏着两个人多少释然,多少过往。 “是不是恨我?” 刘牧又问了一句。 谭千手摇头:“不恨,从来都没有过。” 刘牧笑道:“老子这近九年来那么欺负你,你都不恨我?” 谭千手嗯了一声后说道:“想恨来着,真的,有时候被你这孙子气的想骂街,尤其是每次去代州城求你分拨粮草的时候,恨不得给你一个耳光,可就是恨不起来。” 刘牧道:“贱不贱?” 谭千手道:“这么想的话,有点。” 刘牧道:“我也是,贱。”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然后再次笑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像是变了吗?” 刘牧这次的问题,没有等着谭千手回答,因为他知道谭千手给不出答案,哪怕年少时候他们那么的相似,两个人有无数的想法都几乎一致,那时候刘牧就曾经说过,他们俩可能用的是一个脑子。 他低着头继续说道:“因为那一战之后,老子发现这个世界上被欺负的都是实在人,都是干事的人,都是真正拼命的人......那一战,为什么是你和我被留下断后你想过吗?” 谭千手道:“自然是因为你和我都没去送礼。” 刘牧嗯了一声:“所以那些送了钱的人,全都在后撤的大队人马里,而你我这样的人,就被留下了,要拼了命的去保护他们这些怕死的王八蛋,谭千手,你知道老子为什么怨恨你吗?不是因为你不去救我,你说的对,大战之中各司其职,怎么能擅离职守?老子怨你,是因为你死死守着山口要护着的是那群王八蛋啊。” 谭千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此时听刘牧说出来后,心里的愧疚感更重。 事实确实如此......他没有去救他亲如手足的刘牧,而是葬送了一千多大楚府兵来为那些贪生怕死的王八蛋守住后路。 想到这,谭千手举起酒壶又狠狠的灌了几口。 “所以后来我变了。” 刘牧继续说道:“与其让那些贪生怕死的王八蛋回去把军功都领了,还要指着我们鼻子趾高气昂的骂街,不如我也去分一杯羹,不然凭他妈的什么?当初宇文勒那个王八蛋带着一万余兵力跑了,留下我一千人坚守,回去之后他却被封赏为一等侯?!”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却根本出不了当年那口气。 他说:“所以老子回到都城之后就变卖家产,想尽办法讨好刘崇信,还恬不知耻的拜他为义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直接跪下来磕头求他收我,他哈哈大笑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必须那么做......” 他看向谭千手:“你那个功过相抵,你现在明白是怎么来的了吧?仔细想想,你还会怨恨我吗?” 刘牧到了代州做守备将军,他就是谭千手的顶头上司,谭千手自然看他脸色,他也逢人就说,他回来代州做将军就是来整治谭千手的,连谭千手都听说过,他原本的军功都被刘牧给弄没了,最终也只是个功过相抵,可刘牧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他。 大战之后将近十年,他都在这鬼地方做边关将军,那并不是刘牧排挤,相反是刘牧的保全。 实际上,并不是大部分人认为的那么回事,为什么刘牧要变卖家产去巴结刘崇信?是因为他听说大军败北,刘崇信他们要找一些替罪羊,损失了十二万精锐府兵的大败,没几个人被砍头能算是有个交代? 而谭千手就是这些替罪羊之一,在原本要上奏给陛下的奏折中,谭千手非但没有死守大军退路之功,反而被写成了一个临阵脱逃导致后军大败被黑武人屠戮的罪魁祸首之一。 刘牧变卖家产送给刘崇信,又在文武百官之前极尽谄媚的拜刘崇信为义父,只是为了能把谭千手的名字从那本奏折上去掉,最终,谭千手的诛九族变成了功过相抵。 刘牧的话说到这,没有说明,可是谭千手再傻也明白过来了。 他呆呆的看着刘牧,眼睛逐渐发红。 “少他娘的那么看老子,好像个娘们儿似的。” 刘牧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他抬起手在谭千手的肩膀上拍了拍。 “千手,你知道,我们因为这个吃了太多的亏,宇文勒现在已经是一卫大将军,我送了那么多金银,换了一个代州将军,而你呢......” 刘牧看向谭千手说道:“当然你是个混蛋罪有应得,如果不是老子想着,我要守护的是大楚百姓,而不是那群大楚的蛀虫,我这次真的不会来。” 谭千手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不信。” 刘牧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单纯的会因为救你而来?老子来都是因为百姓们。” 说完后他自己也笑了,他他娘的也不是很信自己的话。 “上一次,我们没机会并肩作战。” 刘牧伸出手晃了晃后说道:“这次可以了。” 谭千手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如果不是这次到了边关后看到如此战局,觉得自己可能是有来无回了,这些话刘牧也不会对谭千手说,有些时候他就想着,如过去九年一样让谭千手那个白痴内疚一辈子好了,因为那样的内疚还好过些,如果让谭千手知道了刘牧为了救他而认贼作父的话,那种内疚,更难熬。 每次谭千手去代州求粮的时候,刘牧看着他那样子心里都觉得难受,然而他也清楚,如果自己不表现的心狠一些,那个家伙啊,心里的煎熬和愧疚会把他熬疯。 “可惜了啊。” 刘牧看向谭千手说道:“年轻的时候我们还有个约定,如果我们俩的后代是一儿一女,那就结成亲家,如果是两个儿子或者两个女儿,那就让他们结拜,可是你这个废物,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儿女,连个女人都没有。” 他白了谭千手一眼:“废物不?” 谭千手哼了一声后说道:“你有儿女?你有女人?” 刘牧自豪的说道:“虽然我没有儿女,但我有女人啊,你以为代州城里和你这边关一样,地上的鸟屎都是公粪。” 谭千手楞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不应该啊,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夜夜笙歌,你今天杀敌的样子还能那么龙精虎猛?我觉得你是在吹牛皮。” 刘牧哈哈大笑,站起来,手扶着城墙看向外边远处,那里是黑武人的连营,灯火连绵像是一片落在地上的星辰。 谭千手也站起来,不知不觉的,把手放在了刘牧肩膀上,刘牧的手也放在他肩膀上,两个人的胳膊交叉在那,就像是十年前,他们准备随军北伐的时候站在高坡上望向黑武的方向一模一样。 这就是勾肩搭背吧。 他们已不再年少。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此刻只有兄弟 人无再年少,可是人有少年志气。 代州边关在这之前从来都和黑武人没有什么关系,这里防备的是草原人,所以相对来说和幽州北边的边关相比,这里一直都不曾有过什么大战,哪怕是驻守在这的将士们也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轮到他们来阻挡黑武人南下的脚步。 黑武人猛攻的第五天,城墙上,再一次击退了黑武人攻势的大楚边军士兵们全都坐下来,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休息,所以必须抓紧每一息,若是能睡上那么一会儿,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求。 “五天了。” 刘牧看向谭千手,递给他一壶水后说道:“按理说,今天从信州来的援兵应该会到了吧,信州虽然稍稍远一些,可若是得到消息就急行军赶过来,最迟今天天黑也能到。” 谭千手摇了摇头,没办法确定信州的援兵还要多久能到,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今夜再不到的话,边关上可能就无兵可用了。 刘牧带来的两千多名士兵已经死战两天一夜,而这两天一夜黑武人的攻势比之前更猛,完全不计代价,因为黑武将军律迟的严令之下,那些领军的黑武将军们也已经没有丝毫退路了,要么破城,要么他们死。 这两天一夜,代州军除了留守代州的几百人之外,赶来此地的都已经上过战场厮杀,如今还勉强算完好无损的连三百人都没有。 这小小的一座边关变成了修罗战场,城墙上的伤亡都如此之巨,更别说黑武人的伤亡了。 然而此时此刻黑武人就不怕有伤亡,他们已经损失了大几千人,还怕损失的更多吗?哪怕在这扔下一万具黑武士兵的尸体,只要拿下边关,也比扔下几千具尸体却无功而返要强的多。 黑武人如此心急,如此不计代价,更加印证了刘牧的推测,可能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就要到了。 如果等阔可敌大石到了此地而律迟还没能攻破边城,第一律迟颜面上不好看,第二耽误了大军南下进度的话,连律迟都可能被处置。 刘牧看着城外连成一片的火把,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都被火把照的像是要退却似的。 “如果今夜援兵不到的话,可能......” 刘牧看了谭千手一眼,两人纵然心有壮志也有不屈热血,可是手里没兵作战,这壮志和热血就变得毫无意义。 谭千手站起来,也看向城外,片刻后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天黑之前,黑武人再一次压了上来,他们之前就在砍伐四周的树木,用了三天的时间打造了一辆极为巨大的楼车,这楼车的高度几乎与城墙差不多,楼车的顶层可以挤下数十名甚至百人左右的弓箭手,虽然构造简陋,可是有了这楼车之后,黑武人就能给城墙上的楚军施压。 随着城外响起黑武人整齐的口号声,那巨大的楼车被他们缓缓的推了上来。 “还有多少箭?!” 刘牧急切的喊了一声。 边城中原来的箭早就已经打完了,后面两天一夜用的羽箭都是他从代州带来的。 手下人喊道:“将军,只剩下十几捆了!” 一捆羽箭名义上是二百支,可实际上都有亏缺,大楚兵部的武工坊号称一年可以造箭百万支,实际上也真的有如此能力,然而真实情况是他们也一样弄虚作假,一捆羽箭至少要亏三四十支,只有箭杆没有箭头。 如今这大楚啊,每一个官府的部门都有自己中饱私囊的手段,武工坊这样的地方最容易倒腾的就是铁器。 “把所有羽箭都搬到我的位置!” 刘牧喊了一声。 士兵们把仅剩下的这十几捆羽箭搬运到刘牧那边,刘牧回头吩咐道:“我的亲兵队,全部跟我站在此处,一会儿黑武人的楼车上来之后,我与你们一同压制楼车上的弓箭手,你们都是我的亲兵,我没能给你们富贵,此危急存亡之际,却要与你们同生死,是我刘牧对不起你们。” 说完后,他朝着自己的亲兵队俯身一拜。 数十名亲兵同时朝着刘牧行礼,亲兵队正曲易名大声说道:“能与将军同生死,是我等荣耀!” 刘牧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哈哈大笑道:“若真有来世,老子给你们当牛做马吧。” 说完转身面对城外,抓了硬弓在手后吩咐道:“箭壶放在我脚边,所有人瞄准了射,我们已经没有羽箭可以浪费了!” “是!” 就在他的亲兵队应了一声后,谭千手部下校尉甘重默默的走到了刘牧身边,沉默片刻后说道:“也给我一个箭壶。” 刘牧侧头看了看他,认出来是自己下令打了的那个校尉,他皱眉道:“你做什么?” 甘重道“我箭法好。” 刘牧道:“老子让人打了你一顿,你居然过来想和老子并肩作战?” 甘重道:“不记得了。” 刘牧一怔,然后笑道:“老子让人打你,是因为你那一句卑鄙小人,老子这大半生来都不曾做过卑鄙之事,一会儿打起来如果老子发现你吹牛皮浪费了老子的箭,我还要打你。” 甘重道:“将军看着就是。” 就在这时候,黑武人的楼车已经靠近到了城墙外不足三十丈距离,那楼车巨大沉重,又不可能在三天之内打造的构造巧妙,移动楼车,靠的是滚木,所以移速也缓慢。 但黑武人已经不打算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在攻,他们要在今夜拿下边关。 “准备!” 刘牧大声喊道:“都给老子瞄准了射,浪费一支箭,就可能多一个敌人爬上来!” “是!” 数十名亲兵握紧了硬弓,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刘牧却并不心急,三十丈内已经是羽箭射程,可他却一直不下令,士兵们就一直都等着,越是这样越是紧张,对面的黑武人其实也一样,楚军一时不放箭,他们反而心里更加不踏实。 “黑武人的箭!” 有人喊了一声,然后立刻就俯身下去。 楚军没有放箭,黑武人楼车上的弓箭手放箭了,近百支羽箭瞬息而至,楚军立刻就有人被射中,打在城墙砖石上的箭头擦出来一串一串的火星。 二十丈。 “箭!” 刘牧大喊一声。 他的亲兵立刻直起身子,朝着楼车上开始还击,双方的羽箭都集中在这一片区域,羽箭密集的能在半空中碰撞。 甘重默不作声的取箭,射箭,取箭,射箭,重复着这个动作,可是他的箭竟然精准的让人难以置信,每一箭都能放翻一个黑武人。 楼车上不停有尸体掉下去,但也不停有黑武人弓箭手递补上去。 “他们要干什么?!” 刘牧眼睛都瞪圆了。 黑武人的楼车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城墙不到十丈的距离,而且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难道他们打算...... “小心!他们要用楼车登城!” 刘牧朝着另外一边领兵防守的谭千手喊了一声,谭千手那边已经没有羽箭了,只能靠滚木和石头砸靠近城下的人,听到刘牧的喊声,谭千手立刻喊道:“过来二十个人,带上长枪!” 双方不停的放箭不停的死伤,可是最终也无法阻止楼车靠近城墙,楚军的羽箭几乎耗尽,黑武人就显得越发猖狂起来,站在楼车顶上的那些黑武士兵嗷嗷的叫唤着,他们喊了些什么听不懂,但是看得出来他们是在谩骂和嘲讽。 砰地一声,楼车顶上了城墙。 楼车上的黑武人扔下弓箭抽出弯刀,嗷嗷的叫喊着往城墙上跳。 谭千手带着几十名士兵上来,用长枪组成阵列防御,跳过来一个捅下去一个。 可是黑武人在不停的攀爬着楼车,跳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进攻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其他地方也不停的把云梯靠上来。 到处都有黑武人登城,而楚军人数已经不足以全面防御了。 黑暗中,在边关城内,左侧登上城墙的坡道上,有一片火把冲上来,为首的那人爬到城墙上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喊了一声后抽刀向前。 “代州城八卦刀门严重成前来协助守城!” 八卦刀门门主严重成带着百余名弟子冲了上来。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群人,听到喊声之后,为首那汉子也跟着喊了一声:“古北马帮韩友生!” “大荣镖局刘汉!” “福威镖局李堂堂!” 随着一声一声呼喊,越来越多的汉子们冲上城门,他们不是士兵,他们是被朝廷所看不起的江湖客,也有不少时候,朝廷的队伍抓不到叛军就拿他们开刀,可是此时此刻,这些一腔热血的江湖汉子们都来了。 他们不是叛军,他们是侠! 城内右侧这边也有一支队伍迅速的登城,他们默不作声,没有人喊话,可是他们的动作更快,人更骁勇,冲上城墙之后,他们就迅速的补充到城防缺口位置,而且每个人肩膀上还都扛着两捆羽箭。 庄无敌拉了李叱一下说道:“人家都报个名号,你也应该报一下,趁此机会让人知道你。” 李叱沉默片刻,一边抽箭一边大声喊了一句。 “燕山,绿眉军!” 这一声喊,城墙上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绿眉军? 那不是叛军吗? 那不是冀州最大的叛军吗? 连刘牧和谭千手听到这一声喊都愣了。 李叱一箭放出去后大声喊道:“此刻只有中原兄弟生死同袍!” “说的好!” 刘牧大喊道:“老子喜欢这句话。” “杀!” “杀!” “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往来如鬼魅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黑武人觉得下一刻就能攻占边关,可就是差了那么一丝,每次都是差了那么一丝,好像月神都已经不那么庇护他们黑武族民了。 黑武人信奉月神,他们自称为月神子民,在黑武人的神话传说中,是月神创造了这个世界,然后月神飞升到了月亮上,依然守护着她的子孙后代。 整个黑武帝国之内,绝大部分百姓都是月神的信徒,而其中最虔诚的信徒在几百年前创建了剑门,剑门弟子,都是月神的奴仆。 之所以称之为剑门,是因为当年创造剑门的那位大剑师,发誓以掌中阔剑守护月神。 几百年后,剑门在黑武国内的地位越来越高,以至于黑武汗皇的皇冠都要剑门门主来加冕,剑门对百姓们宣称黑武汗皇便是月神在人间的继承者,为了保护汗皇,剑门还组建了一个直接听命于汗皇的组织,后经转变被称之为黑武青衙。 黑武将军律迟的身份就很复杂,他既是将军,又是剑门的三十六位剑师之一,因为后来升任了大将军又封了侯爵,所以在剑门地位也变得高了起来。 此时此刻,在律迟以为自己的双脚即将踏上楚国边关的时候,楚人再一次表现出来了让人震撼的不屈和团结。 所以律迟有些不理解,情报上说,楚国已经分崩离析各地叛乱不断,楚皇的旨意出了他们的都城都没有人听,大楚十三州,各州节度使随时都会造反自立为王,百姓们更是已经对楚国朝廷失去信任,甚至视那些穿官服的人为仇敌。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这边关城墙上会不断有援兵赶来?而那援兵还不只是楚国的军队,更多的是百姓和江湖中人。 青衙得到的情报中提到,楚国的江湖中人就是叛军的主力,这难道不矛盾吗? 黑武人只是还没有弄清楚,叛军的主力可以称之为绿林客,但不能统称为江湖客,绿林道在江湖,但绿林道不代表整个江湖。 城墙上,李叱那一声燕山营绿眉军,不但震撼了所有楚人,也震撼了黑武人。 黑武人中有不少人通中原话,他们南下的时候自然也打听的很清楚,冀州这边最大的叛军势力就是燕山营绿眉军,他们甚至已经做出了准备,入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拉拢燕山营,对燕山营的人许以厚利,然后驱使燕山营为先锋军进攻冀州城。 可是这计划还没有实施呢,却看到了燕山营的人站在了城墙上成为挡住他们的另外一道城墙。 “那个年轻人!” 刘茂朝着李叱那边喊了一声:“还有羽箭吗!” 李叱提起来一捆羽箭就扔了过去,这把刘茂吓了一跳,那一捆羽箭两百支可是实打实的数量,那少年扔过来的时候飞越了无数人的头顶,这臂力何其惊人! 他想着这一战打完了一定要找到那个小子,若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话就好了。 刘茂双臂伸出去把那捆羽箭接住,然后才知道自己刚刚的判断还是不够准确,这一捆羽箭的分量比他预计的还要重,燕山营的羽箭非但数量绝对没有亏缺,而且每一支箭的做工竟然比大楚武工坊制造的还要好。 但这不代表燕山营造的箭有多好,而是因为现在大楚武工坊造的箭实在是太差。 刘茂心说连叛军都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道理,可是大楚朝廷里的人却都已经忘了,他们只管从任何能中饱私囊的地方往自己手里抠钱。 有了羽箭,刘茂的人硬是把楼车上的黑武人清了一层。 “老谭!” 刘茂喊着:“得想办法让黑武人上不了楼车。” 谭千手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往四周看了看,实在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东西,想把楼车点燃,那楼车都是刚刚砍伐下来的新木,哪有那么容易点燃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从谭千手身边掠了过去。 “借路!” 那年轻人喊了一声,人从谭千手头顶飞跃而出,一个大跨步,直接出了城墙。 “谁来给我持盾!” 那人一跃跳到了城外的楼车上,声音在半空之中传来。 “我来!” 谭千手伸手抓了一面将近一人高的巨盾也跳了出去,持盾站在那少年身侧,他看向这少年问道:“你可来为我持盾,我来杀敌。”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算了吧,只管给我护住身侧。” 他是真不把将军大人当回事啊。 李叱一边说话一边挥刀,上来一个黑武士兵被他砍下去一个,他左右跨步,这边砍死一个那边再砍死一个,以一人之力,竟然杀的那些黑武人无法递补上来。 “好汉子!” 甘重看到李叱那般凶悍,伸手抓了一面巨盾也跳了出去:“我来助你!” 他与谭千手一边一个,用巨盾为李叱挡箭,两个人一开始还能跟得上李叱来回出刀奔走,没多久就开始吃力,因为李叱来回的动作实在太快。 谭千手越看越惊,一是因为李叱的凶悍,二是因为那刀法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眼熟。 那少年李叱,在楼车顶层上左右冲杀,没有一个黑武人爬上来能挡他一刀,尸体一具一具的从楼车上翻落下去,从他上去开始,这楼车就变成了他的天地,在他这一方天地中,他便是主宰。 黑武人不知道楚人来了多少援兵,所有登上城墙的士兵都被人砍死然后扔下来,黑夜之中不好判断,只好吹角收兵。 足足厮杀了能有一个时辰,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脚走过的地方,像是踩过水洼的声音一样,然而脚下的并不是水,而是血液。 看着黑武人逐渐退下去,城墙上的楚人爆发出一阵欢呼。 李叱站在楼车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左边肩膀上插着一支羽箭,右边大腿上有一支,而再看他一左一右的那两人,手中所持巨盾上,已经插满了白羽。 “对不住兄弟。” 甘重看了看李叱身上的箭,脸色愧疚道:“没能给你护住。” 李叱洒然一笑道:“只漏了两箭过来而已。” 他抱了抱拳,然后纵深跳回到城墙上,一边走一边喊道:“可有火油?把这楼车烧了,不然明日还是麻烦。” 刘牧大步走到李叱身前,上上下下的把李叱打量了一番,回头吩咐自己亲兵给李叱把箭头挖了,庒无敌已经过来,拉了李叱就走:“我们兄弟自会为他处置伤口。” 庒无敌最恨的就是官军,如果不是来打黑武人,他宁死也不会帮官军做事。 李叱当然知道庒无敌心思,所以跟着庒无敌就走了,都没给刘牧再说什么的机会,刘牧张着嘴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呢,人家已经到了城墙一头去治疗伤势了。 刘牧看着李叱的背影,忽然就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这小子完全不把我当回事啊。” 谭千手笑道:“你以为把我当回事了?我说让他给我持盾,他就看了我一眼,说你把盾牌举好就行了,多一句话都没有。” 刘牧叹道:“燕山营的叛军之中有如此人物,哎......” 另外一边,庒无敌看向李叱问道:“伤怎么样?” 李叱笑道:“根本不碍事。” 庒无敌亲自动手把李叱身上的箭杆剪断,然后用小刀子切开皮肉把箭头剜出来,这羽箭的箭簇上都有倒刺,拔是拔不出来的。 李叱坐在那任由庒无敌给他切开伤口挖箭,好像根本不知道疼一样,甚至有些想喝酒。 “喂!” 他朝着对面喊了一声:“穿官衣的,有酒吗!” 谭千手立刻应了一声:“有!” 他转身跑过去拎了一壶酒就给李叱送过去了,刘牧看着谭千手愣在那,心说自己这是慢了一步,他一脸不满的说道:“酒......我的,我带来的。” 最终刘牧也没能忍住,装作只是随意走动的到了李叱身边,他低头看着那年轻人喝酒,而另外一人给他缝合伤口,李叱坐在那面不改色,还略微表示了一下对他们这酒的嫌弃。 “兑水了。” 李叱说。 刘牧这就不服气了,他哼了一声后说道:“那些卖酒的,难道敢在给我送来的酒中掺水?” 李叱看了他一眼,那正四品的将军甲好像也没给他屁点的压力。 “做生意的最愿意的就是糊弄你们官府的人,第一是因为你们以为他们不敢而实际上他们敢,第二是因为你们那些手下人去买酒多半要收人家好处,人家亏了的银子从哪儿来?当然是从酒里赚回来,那只能掺水。” 刘牧想了想,心说难道自己这些年来喝的酒都是掺水的酒? 他不服。 “你说我的酒掺了水,证据呢?” 李叱伸手从自己腰畔上解下来酒壶递给刘牧,刘牧喝了一口,然后惊讶的发现确实比他的酒滋味更足,更凛冽,更有劲道,然后他有些愤怒的质问:“你自己有酒还管我们要?!” 李叱道:“我自己有酒管你们要怎么了?” 刘牧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一个堂堂正四品的将军,头一次觉得自己被问住了,觉得这小子挺不要脸的,还觉得他话里居然有几分道理。 李叱趁着他发愣的时候一伸手把酒壶拿回来,挂回自己腰畔。 刘牧又楞了一下,心说还能要回去?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片惊呼。 “黑武人大营起火了!” 众人连忙起身去看,就看到黑武人的营地那边起了一条火龙,火线以飞快的速度向前延伸,黑武人慌乱的喊声连城墙上都听的那么清楚。 “闯营的人数并不多!” 谭千手用千里眼往黑武人营地那边看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都是不可思议。 闯入黑武人营地的是一支骑兵队伍,人数确实不多,从火线宽度和火把数量就能看得出来,但是那支骑兵太快了,他们风一样在黑夜中卷入了黑武人营地,一路放火,又风一样杀了出来。 刘牧揉了揉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看!” 有人指着城外喊道:“他们烧的是黑武人的粮草营地!” 城外,那名为唐匹敌的少年带着二百名草原轻骑完好无损的从黑武人粮草大营里杀了出来,带着二百人进去,带着二百人出来,犹如一群鬼骑,来势如虹,去势如风。 杀了一个对穿,然后就迅速遁入黑夜。 李叱站在那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那领兵之人是谁,但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在逗我? 这一夜,暴怒的黑武将军律迟恨不得亲手提刀杀人,数万人的连营严密戒备之下,居然被一支只有两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偷袭了粮草大营! 这是冬天,干草易燃,数万人所用的粮草在北风呼啸下被人一把火几乎烧了个干干净净,连救都救不下来。 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那些手下,律迟想发怒却根本就发不出来,这是对手下人已经失望透顶的表现,他连骂都懒得骂了。 “昨天夜里当值的所有人,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一会儿第一批攻城,攻城之时,不准穿甲,不准持盾。” 他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了。 可是这淡淡的一句话中,却已经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 这些失职之人,他不杀,交给楚人去杀好了,可最起码给了他们战死的尊严。 回到自己的大帐中,律迟坐下来后就重重的叹了口气,天一亮就是他攻城的第六天,他来的时候还很轻松的对手下人说,三天拿下楚国边关,七天攻破代州城,十五天打到冀州城下。 如果这么算的话,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黑武帝国的大军已经陈兵南平江直指江南。 “将军。” 律迟手下的幕僚康克莱轻声劝说道:“楚国虽然已陷入内乱之中,但楚人善战,这边关又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手下人也不是没有尽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律迟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律迟道:“最多再有四五日陛下的大军就要到了,若到了那时候我还没能攻破代州边关,你觉得陛下会听我解释吗?这个先锋将军让多少人看着眼红你是知道的,每个人想的都是先锋将军油水最大,一路掠夺过去,中原锦绣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好像都能装进先锋将军的口袋里似的,陛下信任我把这最重要的事交给我来办,我打不下边关,那些眼红的人就会说我只顾着抢钱了......” 康克莱道:“将军,现在楚人的援兵已经源源不断的赶来,咱们又没有好用的攻城器械,若是再心急去攻打的话,损失必然惨重,如今我们的伤亡已经近万,还是得想个法子才行。” “法子?” 律迟哼了一声后说道:“现在粮草几乎全都被烧了,若是两天之内攻不破边关,我们就必须退兵,我狼狈退回到陛下面前,陛下会把我五马分尸。”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就算是用尸体堆起来一条坡道,今天也必须攻破边关!” 半个时辰后,黑武人的大军再一次犹如浪潮一样席卷到了边关城下,只是每一个黑武士兵的眼神里都已经没有了最初时候的那种自信和嚣张,第一次冲锋的时候他们可不是现在这样,他们觉得只要随便冲一阵就能把黑武帝国的战旗插在楚国的边关城墙上。 高处,谭千手举着千里眼看向城外,片刻后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律迟亲自上来了,我看到了他的将旗。” 刘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黑武汗皇就要到了,刘牧昨夜里粮草被烧,他们两日之内若不能攻破咱们的边关,没有粮草他们就只能退走,以阔可敌大石的狠厉,律迟必会被处死,所以他现在是要拼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苦笑:“而我们这边,也只是看起来还算稳固而已。” 城墙上依然缺少羽箭,昨天燕山营带来的箭一场大战之后就消耗了一多半,剩下的羽箭也不过还有几千支,这样的恶战之下,几千支箭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而且这座边关城墙上缺少重型的防御武器,连一架弩车都没有。 他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年轻人蹲在地上正在写写画画,他很好奇,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那少年画的像是一幅地图。 “这是什么?” 刘牧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叱抬头看了看他后回答道:“我画的是咱们代州边关的地形图,这便是信州边关,两地相距不过二百里,现在黑武人只是还不熟悉咱们的地形,一旦他们知道了二百里之外就还有一座更容易攻破的地方,立刻就会转攻信州,以黑武人的兵力,就算是两边同时进攻也不成问题。” 刘牧点了点头:“不过信州边关虽然城关没有咱们这边高大,可是那边山峡狭窄,兵力施展不开,只需有三千悍卒就能死守,你看我们这边,外边就是一片开阔地,黑武人的攻势能大举展开,不一样。” 李叱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信州援兵没有过来,可能是......” 刘牧的脸色立刻一变。 他看向谭千手,谭千手听到李叱的话后脸色也变了。 黑武人如果真的是两边同时进攻呢? 信州的援兵一直都没有过来,若信州山峡边关也在被黑武人强攻的话,不管是代州这便破了还是信州那边破了,另外一边很快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但愿......” 谭千手的话还没有说完,城下,两名士兵搀扶着一个身穿队正军服的人上来,那队正看起来已经累的完全脱了力,身上的血迹和灰尘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一样。 “将军......求将军发兵救信州关,信州关快要坚持不住了啊将军。” 那队正哭嚎着说道,嗓音沙哑的好像嗓子都已经被割裂了一样。 “信州关......” 刘牧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非我不愿分兵去救,你自己看看.......” 那队正往四周看了看,城墙上穿着官军衣服的人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是百姓,他眼神里本来还有几分期待,可此时那期待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绝望。 “代州和边关加起来四千边军,已经战死三千余。” 刘牧语气沉痛的说道:“如今守城全靠这些自发而来的义勇,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 李叱忽然站起来说道:“我来想办法。” 刘牧看向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李叱没有回答他,快步跑到庒无敌那边,在庒无敌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庒无敌随即一怔,他摇头道:“你也知道,若是大哥肯出兵的话,就不会是你我带着这二百兄弟过来......” 李叱道:“你只管把我原话说给虞大哥,总是要试试才行,若是成了,信州可保,代州也就有几分把握不失。” 庒无敌叹了口气:“那我这就赶回去,若是不成的话我再赶回来和你汇合。” 李叱道:“一路小心。” 庒无敌应了一声,回头吩咐他的手下兄弟说道:“我不在此地,他便是你们当家的,你们如何视我便如何视他,他与我,一般无二。” “是!” 他手下汉子们整齐应了一声。 庒无敌看向李叱说道:“不许死。” 不等李叱回答,转身跑下城墙。 李叱回到刘牧和谭千手身前问道:“这里可有库存的军服和军旗?” 谭千手点头道:“有,你要何用?” 李叱道:“把城上破损的旗帜全都摘下来换了新的,让所有城墙上的人换上边军的衣服,不管用什么办法,去搞到大鼓,越多越好,就在城墙上摆起来,然后我让你们敲鼓的时候就用劲的敲,一定要整齐。” 刘牧不解的问道:“换上衣服让敌人以为城墙上是新到的援军这我可以理解,你要那么多大鼓做什么?” 李叱道:“只管去做就是,管用的话,可以拖延几天。” 然后他看向谭千手说道:“分派人手,挡住今天白天的攻势之后,夜里巡查的人,每人要拿两根火把在城墙上走动,找人去制作大旗,不需要多像,只要看起来像是将旗即可,在上边随便写什么姓氏都行。” 他说完之后又看向四周的江湖兄弟们说道:“派人回城内去,搜寻牛羊,不要去顾及那么多,有多少就搜寻来多少,把牛羊驱赶到城下,让牛羊都叫起来。” 他又看向燕山营那些兄弟说道:“全都下去,砍断树枝拴在战马上,骑着马在城内来回奔走,尽量弄起来烟尘,最好让战马能多叫几声。” 他都安排好了之后,靠着城墙站在那沉思,他这般模样,正四品的刘牧居然都不敢上前打扰,那少年吩咐人的时候比他还像是一位决策者。 按照李叱的吩咐,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不多时,谭千手的人取出库存的军服给这些江湖客换上,又把城墙上的战旗都换了新的,刘牧吩咐人去找大鼓,连城内草台班子唱戏的大鼓都借来了。 燕山营的兄弟们纵马在城内空地上来回奔驰,尘烟激荡,人马嘶鸣。 城外,律迟站在高处举着千里眼看向边关上,然后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 “怕是楚军大队人马到了,而且来的还是高官。” 律迟道:“楚人那些做官的最讲排场,你们看,城墙上战鼓齐鸣,将旗一面一面的上来,来的人官职必然不低,青衙情报说如今楚国最善战的武亲王就在冀州,多半是他到了,武亲王有数万精锐府兵,这一战,咱们怕是没法继续打下去.......突袭之计已难奏效,看来只好等陛下大军亲至再做打算。” 话刚说完,听到城内一阵阵牛羊叫声,他随即叹了口气:“那些楚国的边关将士连饭都吃不上,可你们看看,楚国高官到了,牛羊成群的赶来,这是唯恐在边关吃的不好......如此楚国,就算是今日不被我黑武帝国所灭,他日也必有亡国之灾。” 他手下人本就已经不想再打了,这样持续不断的猛攻,他们初来时候的锐气早已经被消磨干净。 “下令暂时退兵,派人去请示陛下。” 律迟转身从高坡上下去:“等陛下旨意到了再说。” 城墙上,李叱借用刘牧的千里眼看着,见黑武大军正在缓缓后撤,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这样可以退兵?” 刘牧惊讶的问道。 李叱道:“我只是给律迟找了个台阶,他以为武亲王大军到了,突袭之计已经被破,所以自然暂时退去。” 刘牧道:“若你是想骗他认为武亲王到了,为何不制作武亲王的大旗?而是胡乱做些旗子?” 李叱笑道:“若把武亲王大旗打出来,律迟就不信了。” 刘牧沉默片刻,仔细思考,想了想确实有些道理。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你今年多大?” 李叱看了他一眼,认真回答:“十四。” 刘牧:“????” 李叱想了想,补充一句:“十四岁半。” 刘牧:“???!!!” 第一卷 珠帘暮卷西山雨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 刘牧把谭千手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小子是个奇才,如果他真的才十四岁的话,若是能活得长久,将来必成大器,若我们想办法拉拢一下,留在帐下做事,想想就是美事。” 谭千手笑道:“说实话,现在你我能给人家这样的天才开出来什么条件?真要是对比的话,我们还不如人家与虞朝宗。” 刘牧叹了口气道:“可是这样的人若是以后放走了,太可惜。” 谭千手道:“若是大楚盛世时候,这样的人才说什么也要留下才对,可是现在你我就别耽误人家前程了,跟着我们受气还不如人家在燕山营吃香的喝辣的,以你我对虞朝宗的了解,这般人才,虞朝宗也必会重用。” 刘牧道:“忽然觉得有几分讽刺,我们堂堂朝廷将军,此时却觉得留下人家不如让人家继续去做草寇。” 谭千手摇头道:“这世道,快分不清谁是草寇了。” 刘牧听到这句话后心里一堵,想想看,真要说吸人血吃人肉,大楚朝廷里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大人物们,比这些山匪草寇还要狠得多,而且还用的是貌似正大光明的手段。 “算了,不想了,我去和那小子聊几句。” 刘牧溜溜达达的到了李叱身边,看李叱正在啃一个窝头,这还是之前百姓们送上来的干粮,这里气候严寒,窝头早就已经冻得干硬干硬的,可是李叱也不在意,一口窝头一口水,而刘牧发现他吃东西的习惯更特别,哪怕是掉在衣服上的窝头渣子也会捡起来塞回嘴里,一个窝头吃完,可以说没有一丝浪费。 刘牧看着他,忽然间心里难受起来,如果大楚能够任用这样的贤才,何至于崩坏如此。 李叱吃完手里的窝头又拿起来一个,这冷硬冷硬的东西,他已经干掉了四个,这是第五个,见刘牧盯着他看,他侧身避开刘牧的视线继续吃,那样子就好像在提防着刘牧抢他窝头似的。 “你想从军吗?” 刘牧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李叱又看了他一眼:“将军正四品?” 刘牧点头道:“代州守备将军刘牧,正四品军职。” 李叱听完后摇了摇头:“不跟你。” 刘牧从他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之中体会到了什么叫看不起,堂堂正四品将军,居然被一个小山贼鄙视了,那样子好像正四品在他眼里啥也不是。 “我可以留你在我帐下为校尉。” 刘牧像是个端着小盆用盆里的金鱼骗小朋友的坏人似的,蹲在李叱身边用很真诚的语气说道:“以我的军职,可以直接提拔正五品的将军,虽然过程可能麻烦些,但是直接先给你个校尉不成问题,好歹有一些功劳让下边人服气,我就能提拔你五品。” 李叱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了半圈背对着刘牧。 刘牧叹道:“虽然你现在跟着虞朝宗有酒喝有肉吃,还有金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毕竟那是山贼,年轻人当有抱负有追求,你才十四......虽然我总觉 得你是在骗我,但我就勉强信了吧,到了你十七八岁就能成为将军了,你不觉得很了不起?” 李叱依然在啃窝头。 刘牧可能觉得自己盆里的金鱼不够漂亮,于是干脆直接放大话道:“我让你做我亲兵校尉,在我军中,你甚至可以不受军律约束,你想干嘛就干嘛。”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不跟你。” 还是那三个字。 刘牧不死心的问道:“那理由呢,你总的有个理由吧?” 李叱回答:“你官儿太小了,而且不得势。” 刘牧:“我去!” 他站起来都想给李叱一脚,最终忍住了,又恢复了笑脸后说道:“你那是不了解我,代州之内我说了算,我说了算也就差不多就是你说了算。” 李叱道:“代州可以挡得住黑武人,挡得住自己人吗?你的三千府兵已经打没了,将来看上代州的人连拉拢你都懒得拉拢,你没兵没将就没分量,我跟着你将来岂不是一样被冷落,想想就受不了。” 刘牧:“......”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若是你不答应,打完这一战我就直接把你扣下,说你是叛军首领,抓你回去还可讨赏,就算不讨赏,我把你关在大牢里让你终年不见天日......” 李叱一边啃窝头一边说道:“莫吹牛皮。” 刘牧:“哎我去!” 李叱:“你打不过我。” 刘牧:“......” 谭千手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乐啊,心说刘牧啊刘牧,你这半生都在气别人,现在被别人气的跟金鱼似的都快吐泡泡了,刘牧吃瘪他就开心,谁叫刘牧以前总让他吃瘪来着。 “两位将军。” 李叱吃饱了,站起来拍了拍肚子,像个不称职的推销员似的说道:“有兴趣来我们燕山营做贼吗?住在依山傍水之地,坐拥豪华大宅,享受山贼津贴,以两位身份和才干,到了燕山营怎么也是个当家的,比我职位要高得多。” 刘牧:“......” 谭千手好奇道:“那你在燕山营里是什么职位?” 李叱回答:“纯粹是友人,什么职位都没有,连工钱都没有,干什么事都属于义务的那种,你要是实在逼着我说个身份,我大概就是燕山营名誉小喽啰一个。” 谭千手:“我觉得你在糊弄我。” 李叱:“你觉得错了。” 他看向燕山营那些兄弟们问了一句:“我说谎了吗,我是不是燕山营友人?” “是!” 庄无敌的那些手下都应了一声,一个个憋着笑的样子都很可爱。 李叱道:“看吧,我就是个预备役山贼。” 刘牧和谭千手大眼瞪小眼,心说当山贼叛军的门槛现在都这么高了吗?这小子如此本事,就是个预备役......准山贼。 与此同时,冀州城。 节度使曾凌快步走到羽亲王身前俯身说道:“王爷,边关急报,黑武人大举南下正在猛攻代州关和信州关,两地边关几乎同时来冀州求援,来报信的人说,若不迅速发兵的话,可能会坚守不住。” 羽亲王猛地站起来,第一反应是立刻分兵去支援两地边关,可是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此事......还需验证。” 羽亲王道:“你先派人到信州关与代州关两地勘察,若真是黑武人南下的话,即刻向武亲王处求援,请求武亲王发兵支援边关,然后派人往朝廷报信,请求朝廷拨派兵马过来。” 曾凌一怔。 他一脸急切的看向羽亲王说道:“王爷,若是这两地边关被黑武人攻破的话,无需十日,黑武人就能大军围困冀州,咱们还是应该分兵过去才对。” “我知道。” 羽亲王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但若是我们拼光了冀州军,以后还靠什么举事?不是我不愿意分兵,而是我们现在手里兵马本就不多,还是迅速去请武亲王发兵吧。” 说完后他摆了摆手道:“我有些乏了去躺一会儿,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不用再来问我。” 曾凌张了张嘴还想在劝劝,可是羽亲王已经踱着步走了,连头都没回。 而在冀州外,从各地奔赴两地边关的民勇每一条大道上都能看到,他们衣衫褴褛,扛着木棒之类的简陋武器,多的几百人一群,少的三五人一伙,就这样徒步赶往边疆。 代州西北方向,一支大概一千二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正在加紧赶路,他们是从幽州北边的虎口关过来的,已经急行军数天。 为首的那五品将军看起来脸色有些急切,不停催促队伍向前。 副将安松揉了揉眼睛,却揉不住来飞进眼睛里的沙子,那眼睛已经被他揉的发红,他对身前的将军说道:“将军,我们这样擅离职守,就算是救了代州关,怕是也要被军法处置,你刚刚升任将军还不足十天,这......” 那将军正是夏侯琢,他哼了一声后说道:“不管那么多,先去救了代州关再说,我去请示军令,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批下来,咱们将军上报幽州罗将军,罗将军思谋再三后才会下令,到时候代州关可能都被黑武人攻破,你们不用担心,别说是咱们将军,罗将军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抹了抹鼻子下边冻住的鼻涕,说话的时候依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毕竟像我这么牛皮的人不多。” 安松终于把眼睛里的沙子揉出来了,松了口气后笑道:“那是,将军你是校尉的时候,咱们将军就时不时给你送礼了......” 夏侯琢叹道:“和我在冀州的时候一个样子,零花钱都要仰人鼻息,太难了。” 安松:“噫!” 。。。。。。 。。。。。。 【有推荐,顺势求一波订阅和收藏。】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思 夏侯琢好像还是那个老样子,永远也不着调,可正因为他还是老样子,所以他在没有得到军令许可的情况下带着他那一营兵马来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不会轻易被环境改变,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牛皮的资本。 这事也就是夏侯琢干得出来,换做别人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 只是夏侯琢没有想到他会在代州关见到李叱那个家伙,所以当他看到李叱的时候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后又不由自主的比划了一下李叱的身高。 “我离开这一年多,你背着道长他们吃大粪了?” 夏侯琢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李叱被敲的一缩脖子,以前夏侯琢敲他脑壳的时候可不用把手抬的这么高,这才一年多没见着而已,竟然已经和夏侯琢快一样高了。 李叱笑着说道:“吃大粪就能长得高?” 夏侯琢道:“茁壮。” 李叱哈哈大笑,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给了彼此一个熊抱。 夏侯琢后退两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叱,这家伙才多大,已经是个有几分高大威武的小伙子了,看了几眼后夏侯琢在李叱胸脯上拍了拍,手感还行。 “胸肌不错啊。” 李叱道:“茁壮。” 夏侯琢问道:“我娘怎么样?” 李叱回答道:“好着嘞,就是想你。” 夏侯琢一怔,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等再过一阵子,若是没了战事,我就和将军说一声回冀州看看她,但可说好了,你们还得帮我圆谎,就说我是从都城回来的。” 李叱叹道:“傻不愣登的,你真以为她老人家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她只是不想过分阻止你让你为难,但你若是明明白白告诉她,她就明明白白不准你去,你装傻当做她不知道,她也就装作自己真的不知道。” 夏侯琢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头道:“是啊,我娘那是多聪慧的一个人,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她......对了,你他娘的怎么会在战场上!” 李叱道:“我要说赶巧遇上了你信吗?” 夏侯琢:“你觉得呢?” 李叱随即把送庄无敌回燕山营再到赶来代州的事说了一遍,夏侯琢听完之后就抬手又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敲的李叱一咧嘴。 夏侯琢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叱撇嘴道:“这里难道就是你该来的地方?” 夏侯琢道:“费什么话,我是军人,当然是我该来的地方,只要有战事,对抗外敌入侵,我来有什么错?” 李叱道:“如果你是奉命来的,那么就不可能只是你手下这一支队伍来了,所以你一定是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私自带兵出来的。” 夏侯琢道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再次重新审视了一下李叱,才发现这个小家伙不仅仅是个子长高了,他的思维也更加的敏锐。 “说说战事。” 夏侯琢拉了李叱一把然后往城墙上走,说来也是巧了,李叱刚从城墙上下来准备去看看还能用什么东西守城,才转了没多大一会儿就看到一支骑兵队伍进城,好奇的看了一眼,就看到为首的那将军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心说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和夏侯琢一样臭屁的人? 当然没有,那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臭屁啊。 所以他立刻就蹦蹦哒哒的迎了上去,一边挥手一边喊,差一点铁柱两个字就脱口而出了,也是离着还远,夏侯琢就看到一个家伙好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过来,心说那谁啊,那么大个子了还蹦跶,恶心。 等看清楚是李叱之后才觉得,还是恶心。 李叱带着夏侯琢去城墙那边,一边走一边把战局如何说了一遍,当夏侯琢听李叱说完用虚张声势这一招吓退了黑武先锋军,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李叱,想着吃大粪不但长个儿还能长脑子? 李叱问:“你看什么呢?” 夏侯琢凑近李叱在他脑袋上闻了闻,然后点头道:“果然是粪香味的。” 李叱道:“你到了北疆边关之后,口味变得这么刁钻了吗?” 夏侯琢一抬手,李叱立刻躲开,可是夏侯琢这一次却没有敲下去,而是一伸手搂着李叱的脖子把他拉回来,勾搭着肩膀往前走。 “臭小子,牛皮了啊。” 李叱道:“也就那么回事吧。” 俩人刚要上城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李怼这个名字,虽然夏侯琢已经离开了能有一年多,但是他也很清楚,能喊出来李怼这两个字的绝对都不是好东西,最起码和李叱是一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回头,果然就看到余九龄颠颠儿的追了上来,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跑的是真的快,片刻之后就到了李叱和夏侯琢身边。 李叱看到余九龄后问道:“妮儿,你咋来了呢?” 余九龄累得气喘吁吁的,身上那件衣服好像被人往上泼了半车土似的,一边走路一边土都往下掉,头发上的土多到晃一晃就跟下沙尘暴一样。 余九龄看向李叱,那眼神里都是委屈啊。 “我早就来了,你先回去之后,我一口气跑到了前列县,把神雕和狗子还有马车交给道长他们,没敢说实话,就说是听闻夏侯琢到了代州,李叱就赶过去见夏侯琢了,谁想到夏侯公子真的在这......我让他们俩先回冀州,顺便见到高希宁的话跟她说......” 李叱:“咳咳.......” 余九龄反应过来,继续说道:“然后我就直接赶路过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到的当天我就能追上你,你知道我跑的有多快。” 李叱:“出什么事了?” 余九龄道:“我......迷路了。” 夏侯琢眼睛都瞪圆了:“你这么大个人,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自己走一趟都城来回都没问题,从信州那边到代州这才多远,你居然迷路了?” 余九龄哭丧着脸说道:“都怪一个小兔崽子......我这一路上就怕自己走的方向不对,想着半路上遇到人就打听一下,可是跑了几十里才遇到一个在捡柴的小孩,我问他知道不知道代州怎么走,那个小兔崽子指了一条错路,我这一来回多跑了至少三百里啊......” 夏侯琢道:“还有这么可恶的小孩儿?” 余九龄道:“太可恶了,我就问了他一句,嘿,小破孩,你知道代州怎么走吗,告诉爷爷......” 夏侯琢嘴角抽了抽后说道:“我要是那个小破孩,我能把你指到塞外去,让你一辈子在塞北流浪......你怪谁?” 余九龄道:“下次再也不能随便相信小孩子的话,谁他妈的说的,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累死我了啊。” 李叱指了指余九龄那一身的土:“这又是怎么回事?” 余九龄道:“别说了,北疆这边实在是少见人,村子基本上都被毁了,我又走了至少一百多里才遇到几个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方向不对,我又往回走,结果遇到沙尘,那漫天黄沙啊我就又迷路了。” 李叱道:“就你这几天的经历,我能在云斋茶楼说三天。” 余九龄那一脸凄苦,他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孩子骗的那么惨。 李叱忽然压低声音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小孩子?” 余九龄仔细了想,然后后背就一阵阵发寒。 他吓得脸色都变了:“你别吓唬我啊,我可不信什么鬼神那一套......” 李叱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能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一个小孩给你指路,那是冥冥之中就该有你报应啊......” 李叱没有想到他会在代州遇见夏侯琢,夏侯琢自然也没有想到,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了城墙,然后去见了刘牧和谭千手。 虽然黑武人的先锋军暂时退去,可是谁都清楚用不了多久黑武人的大军就会再次到来,而且再来的时候,将会比之前的厮杀更加的惨烈。 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到了,他绝对不会允许大军无功而返,数百年来,自黑武立国起,就一心想吞下中原这锦绣江山,所以黑武人南下从没有停止过,每年都有战争,每隔几年就会有一场大战。 大楚国力还雄厚的时候,再加上有草原部族的骑兵支持,所以都能扛得住,现在的大楚已经内乱的千疮百孔,对于黑武人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了。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问余九龄:“你知道李叱这一年多来是吃什么了吗,怎么个子长的这么快。” 余九龄不假思索的回答:“大粪,各种粪香味的大粪。” 李叱眯着眼睛看了看夏侯琢,又看了看余九龄。 三个人见过了刘牧和谭千手之后商议了一下,代州关这边虽然形势严峻,但是黑武人已经退去,未来几天之内应该没有厮杀,若是夏侯琢愿意跑一趟的话,可以去支援信州关。 夏侯琢就是来打黑武人的,当然没有什么不乐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刚和李叱见一面就又要分开,大战之际刀剑无眼,其实就算大家都不说,也很清楚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 可就在夏侯琢整顿军备准备出发赶往信州的时候,庄无敌回来了。 庄无敌都没有想到虞大哥居然真的答应出兵去协助信州防守,也正因为虞大哥亲自率军去了,庄无敌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要来的时候虞朝宗不来,当时庄无敌还想着,寨子里确实有那么多事要大哥操持,怎么可能轻易出来,可是他把李叱的话原原本本的对虞朝宗说了之后,虞大哥居然没有怎么犹豫就亲自率军去信州关了。 李叱当时的原话是......你告诉虞大哥,要想成大事,先要聚民心,若你能抵抗黑武入侵,必然会受百姓爱戴信任,将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支持你,其次,燕山营拿下信州关后,就算是有了进退自如的资本,哪怕将来真的遇到麻烦,也可从信州出关进入草原,算是有备无患。 因为这几句话,虞朝宗率军出征。 所以庄无敌在明白,大哥的心思是要做皇帝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黑武汗皇 当夜,刘牧和谭千手要请夏侯琢吃酒,夏侯琢却婉拒了,说要和他兄弟多待一会儿,然后刘牧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个臭屁臭屁的小子可能身份大有来历。 就算是他们在听到夏侯琢名字的时候也都知道那是羽亲王的儿子,夏侯琢说那姓李的和他是兄弟,刘牧不禁感慨,心说羽亲王真是风流,儿子这么多。 若羽亲王知道了他想的这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就在城中一间空屋子里,众人随便踅摸了些吃的,这地方苦寒物资匮乏,虽然驱赶过来一些那牛羊,可是他们若是动了那些东西,别人自然也会动,这些东西还是要还回去的,百姓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聚集在边关下的百姓们靠着边军庇护才勉强能吃上一口饭,若是祸害了他们的牛羊,他们的日子也就断了。 一大盆的窝窝头,几个咸菜疙瘩,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腌的萝卜条,还有一盘最下酒的花生米。 四个人围坐在这,每个人都有些恍惚,好像一不小心大家都穿越回了一年多前在冀州城里的时候。 那时候庄无敌刚来,余九龄才回,夏侯琢将走,而李叱就像是一条线,把这几个人串联在一起。 夏侯琢捏了几个花生米丢进嘴里,然后灌了一口酒,嘴里滋的一声。 “丢儿。” 夏侯琢看向李叱说道:“明儿一早就们就回冀州吧,战场上的事是军人的事,我来了,这里就不需要你们了。” 李叱耸了耸肩膀,没回话。 夏侯琢自然知道李叱那性子,如果他没来的话,战事告一段落李叱还可能回去,现在他来了,李叱就更不可走。 可是这战场上太凶险,尤其是等黑武汗皇到了之后,这个小小的边城就会变成真正的地狱,前几日的厮杀看起来已经很惨烈,然而那只是这一场大战正餐之前的开胃小菜罢了。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李叱正在看着那盘腌的刚刚好的萝卜条,这萝卜条口感极好,不是很咸,还带这些酸甜,吃起来格外清脆爽口,李叱的眼睛一直看着却没有动筷去夹,片刻后夏侯琢才醒悟过来那家伙是在数有几根。 “你看。” 李叱指了指那盘萝卜条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恰好可以大家平分的东西。” 他拿筷子夹了一根后说道:“我先动手拿了一样,就得到一样,后动手的人就会少得到一样,我不自己去拿,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是今天坐在一起的兄弟似的愿意分给我。” 夏侯琢道:“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他想说的是,你想要的不必着急,等我几年后,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李叱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笑了笑说道:“哥,一个盖世英雄是不会躲在兄长背后的,我想吃这萝卜条,我就自己动手去夹过来。” 夏侯琢道:“那你告诉我,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李叱笑道:“刚刚我说了啊,我想做个盖世英雄。” 夏侯琢沉默下来,庄无敌劝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建功立业,李叱心中有他的抱负,有他的想法,就应该让他去施展,他天生就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夏侯琢白了庄无敌一眼后说道:“你十四岁的时候在干吗?” 庄无敌想了想,他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家里务农,可是爹娘心疼,基本上也不用他做什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功,也没有个武师教他,都是自己瞎练出来的。 “我不如他。” 庄无敌回答。 这四个字让夏侯琢哑口无言,他后边的话就没办法再说出来,所以沉默了许久之后夏侯琢点了点头道:“留下可以,但必须站在我身边。” 李叱随即笑起来,余九龄也跟着笑起来。 夏侯琢又看向余九龄说道:“之前一直都没有让你到北疆找我,就是因为黑武人在不断的试压,北疆那边天天都在打仗,每天都在死人,你知道我的性子断然不会躲在后边,我连自己的生死都顾不上,更加顾不上你的生死......” 余九龄不等夏侯琢说完后就打断了他,他笑了笑说道:“公子,就好像刚刚李叱说的那样,想要一些东西,总得自己去争取才行。” 夏侯琢笑着说道:“果然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酒已经喝了一大坛,每个人都微微有些醉意。 就在这时候,城墙上响起来示警的号角声,他们几个对视一眼,然后几乎同时抓起兵器往外冲,城内正在休息的人们也被号角声惊醒,人群从四面八方往登城这边汇聚过来。 李叱他们跑到城墙上的时候,看到谭千手正举着千里眼往外边看着。 “谭将军,出什么事了?” 夏侯琢问了一句。 “黑武人大队人马到了,火把数量多的像是一条大河,看不到头。” 谭千手往外指了指,远处那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好像是银河倒挂。 “怕是阔可敌大石到了。” 夏侯琢道:“原本黑武人在幽州北边准备进攻,边军也都已经调动过来准备迎战,可是等了七八日不见黑武人有什么动静,我猜着黑武人大概是要用声东击西之计,他们极有可能转攻代州关,于是我就带兵赶了过来,现在看来,果然是黑武人已经和草原人勾结在了一起。” 谭千手点了点头道:“今年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了。” 夏侯琢道:“留下三分之一的布防即可,让其他人都回去睡觉,今夜阔可敌大石刚到不会进攻的,他还没有摸清楚状况。” 谭千手嗯了一声,回头吩咐人去休息。 可是李叱他们却不可能睡得着了,谁也不敢保证黑武人不会连夜猛攻,就这样熬了一夜,到早晨轮换的时候刘牧带着人上来,他们才下城休息一会儿。 黑武人大营。 刚刚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汗皇阔可敌大石坐在那张铺了一整张虎皮的宝座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可是身上仿佛散发出去一阵阵的寒意,大帐之中的所有人都低着头站在那,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发出一点。 将军律迟跪倒在大帐正中,不敢解释。 许久之后,阔可敌大石缓缓把眼睛睁开,看了一眼趴跪在那的律迟。 “损失了万余精锐,却连一座小小的边关都没有打下来,你率军出发之前,朕问你可有把握,你说要在冀州城下等着朕亲率大军到来。” 阔可敌大石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律迟,你告诉朕,前边那座小小的城关是叫冀州吗?” 律迟砰砰的磕头,只说臣有罪,不敢辩解。 这大帐里的人都很了解阔可敌大石的性子,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说你不行你就是不行,若是你敢辩解,那么你就要倒霉。 见他这等态度,阔可敌大石还算稍稍满意,他问:“城中主将是谁?” 律迟这才连忙回答道:“可能是楚国的武亲王杨迹句亲自到了。” 听到杨迹句的名字,阔可敌大石的怒气稍稍减弱了些,他也早就听闻过大楚战神杨迹句的名号,传闻那人一生领兵未尝一败,他麾下的左武卫精锐是楚军中战力最强大的一支。 “起来吧,把代州关的事详细告诉朕。” “臣遵旨。” 律迟没敢起身,跪在那把这几日攻打代州关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他可没说城中守军多数都是百姓,而说是左武卫精锐,战力及其强悍,还说城中可能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守城武器准备充足,攻城之际箭矢密集,还有火油浇灌而下,实在是难以攻打。 阔可敌大石听完之后看向那些手下人问道:“你们谁有破城之计?” 众人面面相觑,大部分都是刚到的,对战局还不了解,所以不敢随意发表见解。 片刻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跨步向前,转身面向阔可敌大石俯身道:“臣以为,要想攻破代州关这样的地方,大军猛攻未必奏效,不如挑选高手趁着夜里突袭,以武艺高强之众偷偷爬上城关,夺取城墙,然后点火为号,大军再攻或许能有奇效。” 说话的人看起来面色冷硬,这人终年不见笑容,是黑武青衙的指挥使龛罗森。 青衙之中多是从剑门里选拔出来的高手,也从黑武国内江湖中招募了大批实力不俗之人,青衙有着绝对的权力,在黑武帝国之内,汗皇一人,再无其他人可以制约青衙,简单来说就是青衙可以管任何别的衙门的事,但任何衙门都不能插手青衙的事。 “那就交个你来办吧。” 阔可敌大石看向龛罗森说道:“你手下多能人异士,你去挑选人手,给你两天时间准备,后天夜里,你的人去偷袭城关。” 龛罗森俯身道:“臣遵旨。” 他躬身退到一边,连多一句话都没有。 龛罗森是剑门四位大剑师之一,也是剑门掌教的大弟子,他在朝中的地位之高犹在那些皇亲之上,在剑门他的地位仅次于掌教和两位大供奉。 阔可敌大石摆了摆手说道:“趁着这两日准备的时候,随便派个人去城外劝降,顺便探探虚实,到底是不是杨迹句在守城。” 说完之后他起身往外走,到了大帐外边一伸手,随从立刻给他左手上套了一只很坚韧的皮子手套,一直到臂弯处,阔可敌大石吹了声口哨,一只带着凶悍气息的白头猎鹰从天空俯冲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 阔可敌大步往前走,身边护卫随从全都跟了上去,其中有两个随从手里牵着绳子,居然是两头猛虎。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夜袭 如今城里来自各方的人都有,有百姓有江湖客,还有如夏侯琢这样远道而来的援兵,众人商议了一下,此地刘牧军职最高,是正四品将军,再加上他的领军能力确实不俗,所以此地的指挥就交给刘牧。 刘牧为主将,夏侯琢和谭千手为副将,所有队伍,都遵从这三人调遣。 商量之后决定,这三个人轮流当值,把一天一夜的十二个时辰分成三份,确保时刻都有人保持清醒,也确保时刻都有至少两支队伍能保持完整的战斗力。 李叱,余九龄,庄无敌他们三个自然是夏侯琢那波的,虽然刘牧表现出了希望李叱能跟他,可是李叱假装没看出来。 第二天的白天和夜里安然度过,第三天的白天,黑武人在城外的兵马调动就变得频繁起来,站在城墙上用千里眼看,可以看到黑武人的斥候队伍分散出去,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太对劲。” 李叱看向夏侯琢说道:“今天前半夜是谭将军当值,我已经提醒过他要小心些,我觉得黑武人应该会有什么举动,虽然说援军刚到需要熟悉一下战场,但是之前的黑武人已经打了六七天,对这里已经很熟悉,没有大举进攻,我猜着他们可能要在夜里偷袭。” 夏侯琢点了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如果不出意外会挑选高手偷偷的爬到城墙上来,如果真的是黑武汗皇亲至的话,他身边高手不计其数,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黑武青衙,青衙网罗黑武江湖高手,还有许多能人异士。” 李叱问道:“就相当于咱们大楚的录法司?” 夏侯琢想了想回答道:“就相当于咱们大楚的录法司,缉事司,内务司三司权限加起来。” 李叱一怔:“如此恐怖的衙门,没有其他制约?” 夏侯琢道:“明面上唯一的制约就是黑武汗皇,但实际上青衙是受剑门控制,剑门的掌教才是青衙幕后的主人,剑门信徒遍及黑武,百姓们对于剑门的敬畏,甚至还要超过对黑武汗皇的敬畏。” 李叱道:“黑武的汗皇会允许这样的宗门存在?按理说不应该才对。” “确实不应该。” 夏侯琢解释道:“可是黑武那边,先有月神传说,后有的黑武帝国,几百年前,蒙帝国的铁骑踏破黑武那片大地,那时候黑武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一群城邦或是小国,据说当时大大小小上千个,所以蒙帝国的铁骑几乎是一路纵马碾压过去的,完全没有对手。” “在黑武人被蒙帝国统治了几十年后,最先发起反抗的是鬼月八部,赶走了蒙帝国,可是黑武人又陷入内战,鬼月族的人宣称他们得到了月神的指引,鬼月八部其中的一个部族首领被奉为月神在人间的使者,宣布建立黑武帝国。”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后继续说道:“再后来,为了加强统治,黑武第一代汗皇让一位大剑师创建了剑门,那大剑师自称是月神的奴仆,奉月神旨意吸收信徒保护黑武,有了这个噱头在,黑武汗皇的统治就越发坚固起来,因为汗皇是月神认可的在人间的统治者,可是谁知道一百多年后,剑门的威望已经越来越大,大到连汗皇都要得到剑门宗主的加冕才算正统,那时候开始,剑门已经控制不住了。” 李叱听完后点了点头:“所以黑武汗皇也应该挺郁闷的。” 夏侯琢道:“他们最初的时候为了收拢人心,创造了剑门,现在剑门却成了黑武汗皇的威胁,剑门宗主的地位犹在汗皇之上,虽然剑门宗主不能干预黑武朝政,但实际上,汗皇一声令下,绝对没有剑门宗主一声令下管用。”李叱想着,这样的宗门,绝对不能有。 夏侯琢继续说道:“西域那边也大抵相同,西域人信奉禅宗,各西域小国的国王,也要借助禅宗的信仰力量来统治国家,当初禅宗从西域大举进入中原,也只用了一百多年就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咱们大楚的道宗,各地的禅宗寺庙,也远远多于道观。” 虽然这些事和李叱没有什么关系,但李叱还是都记在了心里。 前半夜当值的是谭千手,他带着队伍替换上去,他手扶着城墙看向远处,黑武人的营地连绵不尽一样,虽然夏侯琢带来了一千二百名援兵,可是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踏实。 如果两三天之内,冀州军再不过来支援的话,距离城破也就没多远了。 那个姓李的小伙子用虚张声势之计暂时骗退了黑武人,可是黑武人又不傻,他们一次能被骗还能被骗两次?况且就算是他们真的认为武亲王在这,数十万大军到了,也不可能因为武亲王在这就被吓跑。 夜色越来越深,想着这些,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子时。 谭千手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去巡视一圈,刚迈步就看到刘牧拎着一个食盒上来了,他笑着迎了过去,刘牧把手里的食盒举起来晃了晃,笑着说道:“快要和你轮换,想着这时候应该也饿了,提前上来和你一起吃东西。” 打开食盒,里边是热乎乎的窝头和腌菜。 俩人在城墙上盘膝坐下来,一边吃一边闲聊,到了这个年纪,聊着聊着就会聊到以前青春年少,那时候俩人刚刚从军被分到一起,彼此是最先认识的人,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理想和抱负,让他们两个人之见的友情迅速的变得深厚起来。 如果不是经历了那次本不该发生的大战,他们两个现在关系可能要好的多,又也许已经分开天各一方。 “你先回去吧,到时辰了。” 刘牧起身后拉了谭千手一把:“老胳膊老腿儿的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轮值。” 谭千手不服气:“我比你还小两个月。” 刘牧道:“但你看着都跟老菜帮子似的了,哪有我这么水灵。” 谭千手呸了一声,然后就下城休息去了。 就在谭千手刚下了坡道不久,城墙靠近山体的一侧,有几个黑影悄悄翻了上来,他们的动作极为敏捷,而且手脚很轻,他们的刀用厚厚的布包裹,避免有月光反射出来,这几个人上来之后,悄悄靠近守在这的几名士兵,从一侧摸过去,动作迅速的把那几名士兵捂着嘴捅死。 刚到后半夜,正是人开始犯困的时候,而新上来的士兵才睡醒,还不算精神,黑武人是算准了时间特意在这会儿上来的。 他们没有在来的当夜立刻就偷袭上城,目的就是要观察一下城墙上换岗的时间,当值的人下去,轮值的人上来,难免会有人不到位,尤其是靠近山体那边,换岗的人需要走更远才能到。 那几个黑衣人把附近的士兵捅死之后,迅速的把背上背着的绳索放下去,一头绑在城垛上,等在城下的黑武高手看到绳索放下来,立刻开始往上攀爬。 刘牧正在巡视,敏锐的察觉到那边有几个黑影动作有些诡异,他立刻把刀抽出来喊了一声:“什么人!” 那几人看到刘牧带人过来,他们互相看了看,随即提起弯刀迎着刘牧就冲了过去,后边的人还没有上来,他们几个必须为后续的人挡住楚军,争取更多时间。 刘牧看到那弯刀就知道事情不好,他喊了一声敌袭,下令吹角,然后挥刀朝着一个黑武高手砍了下去。没有想到的是,那黑武人武艺极强,刘牧这一刀已经十分凶悍,可是黑武人动作更快,侧身避开刘牧的刀然后一刀戳在刘牧心口。 当的一声! 护心镜被直接戳处来一个洞,如果不是他还穿了链子甲的话,这一刀就能把刘牧戳死。 刘牧大惊,一刀横扫逼退那黑武人,他身边的亲兵冲上去往前挤压,可是在人群对面,两个黑武人凌空跃了起来,直接从人群头顶飞掠过来,两个人同时把手里的弩朝着刘牧点射出来。 刘牧的长刀在身前泼洒出去一片银芒,叮当的声音中,两支激射而来的弩箭被他扫开,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还手,他身侧城墙外边翻进来一个黑武人,正好看到刘牧,一刀朝着刘牧的后颈剁了下去。 刘牧感觉到了危险,大步往前冲想避开这一刀,还是稍稍慢了一些,那弯刀劈砍在他后背上,直接切开一条长长的血口。 刘牧剧痛之下喊了一声,回身一刀扫出去把黑武人逼退,他本想着自己身边亲兵还在,可是这一恍惚的功夫,冲过去的六七个亲兵竟然都已经倒在地上。 那几个黑武人的身手,实在有些恐怖。 后边的楚军士兵已经冲过来,却被陆续从城外爬上来的黑武人拦住,这些黑武人每一个都很能打,六七个人拦在城墙上,楚军一时之间就不能救援刘牧。 可就在这时候谭千手回来了,他忘了提醒刘牧,他上城之前李兄弟让他小心黑武人偷袭,所以想到这又回来了,想跟刘牧说一声,他上来的时候就听到呼喊声,觉得不对劲,加速往前冲。 一上城就看到刘牧在被几个黑衣人围攻,谭千手抽刀向前,而在他往前冲的时候,他眼睁睁的看着刘牧被人一刀砍在肩膀上,那刀几乎都完全嵌入了刘牧身体里。 谭千手眼睛骤然睁大,从后边冲过去,一刀把那黑衣人砍死,那个黑衣人的刀还卡在刘牧肩膀里,一时之间抽不出来。 谭千手拉了刘牧一把,发现老朋友已经浑身是血,也不知道中了几刀,看起来快不行了。 “我带你走!” 谭千手单臂抱着刘牧的腰把人扛起来,右手持刀一路往回拼杀着撤,后边一个黑武人抬起手用弩射了一下,他们的弩不是连弩,但是力量很大,谭千手完全没有注意到,可是他肩膀上的刘牧注意到了。 弩箭飞来,刘牧已经无力挥刀,所以他抬起胳膊挡在了谭千手脖子后边,噗的一声,那弩箭击中了刘牧的胳膊,箭头被骨头挡住。 刘牧哼了一声,脸色已经变得越发难看。 “坚持下!” 谭千手挥刀拼杀,从黑衣人中杀了出来。 另外一侧,又一个黑衣人举起弩放了一箭,刘牧趴在谭千手肩膀上,他是面向后方可以往后看着,又看到了这一箭,所以他猛地一低头,通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谭千手的后背,噗的一声,那一箭刺入刘牧的后背。 谭千手扛着刘牧跑下坡道,把刘牧放下来后大声喊着:“快把他送去医官那边!” 刘牧勉强笑了笑道:“放心,老子死不了。” 谭千手道:“你敢死?!” 噗! 一把有将近一尺宽的阔剑从城墙上飞下来,直接贯穿了谭千手的胸口,那阔剑几乎把他切成两段。 谭千手一个踉跄,低头看了看胸前冒出来的剑,再看看面前已经吓傻了的刘牧,他努力的笑了笑,嘀咕了一声别担心我没事,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念头 那阔剑实在是太宽也太重了些,平着从谭千手身体里直接穿透过来,胸膛的三分之二左右都被阔剑切开,那剑身有一半从身前出现。 只是短短片刻,没有来得及多说几个字的谭千手就停止了呼吸。 刘牧淌跌坐在那,看着谭千手扑倒在自己面前,趴下去的时候,那把阔剑又缓缓的被推回了后背,剑就笔直的戳在那,剑柄朝上。 那是一半典型的黑武剑门的阔剑,当年开创剑门的那位大剑师善用的就是这样的剑,剑身宽足有一尺,剑极为沉重,所以剑门弟子修行的剑法也很诡异,有的时候是人在舞剑,有的时候则是人随着重剑的惯性而出招。 能随手把这把重剑甩出来刺死谭千手,可想而知出手的人这臂力有多恐怖。 谭千手趴在地上的时候,还在努力的往上仰头想看到刘牧,而刘牧也看到了在临死之前谭千手还在拼尽全力的张开嘴想说什么,看他的口型好像只是一个字......走。 可是这个字最终没能说出口,那剑伤实在太恐怖,带走生命的速度太快。 李叱是提醒过谭千手多加防范的,在谭千手换下去夏侯琢的时候,李叱就对他说过黑武人可能会挑选高手夜袭,谭千手只是忘了提醒刘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牧足够敏锐,他在黑武人高手才上来几个的时候就发现了,若是再迟一些,黑武高手上来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的话,可能此时城墙上已经有至少四分之一的区域被黑武人控制。 刘牧发现的及时,虽然他的亲兵被砍死了十来个,而他也身负重伤,可是后边的楚军士兵还是源源不断的压了上去,把上来的黑武人逼到了城墙一头,那些黑武人的武艺却是很高,可是楚军反应过来后就开始用弓箭和连弩围攻,再强的人也挡不住这样的攻势。 那个一剑戳死了谭千手的黑武高手站在城墙上往下看了看,在那一刻他似乎还在想着拿回自己的剑,可是楚军反扑上来的攻势太猛,他也只能放弃,身形一闪到了城墙外侧,没有丝毫犹豫就直接跳了下去,人在半空中抓住绑在城垛上的绳索,很快就滑到了城下。 城墙上的楚军把火把往下抛,借助火把的光芒放箭追杀那些退去的黑武人,有四五个跳下去的没来得及逃走就被射翻在地,倒下去的人很快就成了楚军的靶子,片刻后就被射的好像刺猬一样。 而火把扔下去的时候楚军士兵们才发现,黑武人的队伍已经快要靠近到城墙下边了,他们用布裹住了脚尽量不发出声音,兵器也都包住不会反射月光,只要那些黑武高手能在城墙上控制哪怕一刻的时间,黑武的军队就会汹涌而上。 听到了示警的号角声,正在休息中的李叱和夏侯琢等人就赶了过来,他们到城墙坡道的时候,身负重伤的刘牧已经昏死了过去,他躺在坡道上,医官正在给他处理伤口,而昏迷的刘牧一只手往前伸着,死死的抓着谭千手的一只手。 两个人的手攥在一处,医官刚刚想分开都分不开。 夏侯琢看着这一幕心里猛的一疼,他看向李叱,李叱的眼神里也都是愧疚和悔恨,他提醒过了,可是他依然自责,如果他能一直都在城墙上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然而轮换是已经定下的事,他们几个的精力也有限。 夏侯琢抬手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然后一招手带着他的人登上城墙重新布防,黑武人的突袭计划失败,楚军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所以城外的黑武军队也开始缓缓后撤。 夜晚变得更加难熬。 李叱靠坐在城墙上,已经很久没有说话,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失误而导致别人死去,那种自责无法发泄出来,他也不想发泄出来。 “不怪你。” 夏侯琢巡视了城防后回来,蹲在李叱身边说道:“你已经提醒过了,而且你还特意对谭千手说过,黑武人的高手若要夜里偷袭,必然会选择从城墙两头靠近山崖的位置上来,寻常人没办法攀爬,可是高手借助绳索和铁爪就能爬上来......” 李叱摇了摇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应该再多提醒两句,或者是咱们下去的时候就让人在城墙两头多点些火把照明。” 夏侯琢道:“咱们轮换下去的时候天都还没有黑呢。” 李叱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低下去头,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天定下来轮换的时候,刘牧将军想让我过去跟他,我没答应。” 夏侯琢沉默下来。 可这算是李叱的错吗? 他想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为将者生死三分,一看天命,一看敌人,一看自身。 夏侯琢和李叱都不知道,如果谭千手下去的时候想到了也提醒一下刘牧,或者是谭千手不是在李叱说完后不久就因为走神而忘了李叱的话,他提前安排人多点些火把,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他上来之后靠在城墙上脑子里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想到了冀州军没有来支援,想到了黑武人会不会在几天后就开始猛攻,想了很多很多,唯独就是忘了李叱跟他说的黑武人没准会派高手夜里偷袭的事。 很多事看似必然,其实原本可以避免的。 那句话夏侯琢最终没有说出口,人死为大,谭千手已经战死在这边关的城墙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去看看刘牧。” 李叱扶着城墙站起来,他想去听听医官那边怎么说,那会儿看到刘牧的时候浑身血糊糊的,也不知道到底受了多少伤,只是看到了那一身的血。 “去吧。” 夏侯琢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可是李叱,你现在知道了吗,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争,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立刻把你和余九龄带到北疆的原因,虽然我在差不多两年前就和你说过这些,可是你没有做好准备,你还不懂什么是战争。” 李叱脚步停下来,良久后回头看向夏侯琢说道:“现在,我懂了一些。” 夏侯琢摇头道:“你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战争的九牛一毛而已,战场上最常见的就是死人,也许明天就是你死,也许是我死,如果你真的懂一些了,就会把战场上的生死看的淡一些。” 李叱再次陷入沉默。 “我们没有时间悲伤。” 夏侯琢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他还要去巡视城防,谁也不知道黑武人会不会在楚军觉得他们不会再来的时候再来,这也是夏侯琢说的我们没有时间悲伤的原因之一,因为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悲伤。 李叱顺着城墙坡道走下来,走到城下的时候却再也迈不出脚步,他背靠着墙壁缓缓的滑坐下来,然后抬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脑袋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在哀嚎,而这无数个声音组成的唯一一个画面就是......死亡。 余九龄在他身边蹲下来,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不需要说什么,而且说什么也都不会有意义。 李叱想到了那些,可是却没能阻止那些,很多时候,人力真的有穷极。 李叱就这样坐在那一直到天亮,他感觉到有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缓过神来,在抬起头看向阳光的那一刻,李叱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如果我们中原的国,不能强盛到让所有敌人畏惧,那么这样的战争就会不停的发生,直到我们的国再一次灭亡,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唯一的办法,就是强到让敌人害怕,或者......强到不会有敌人。” 余九龄看着李叱,他在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意志。 “唯有推翻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楚,重新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楚已经不可能再实现这样的目标了。”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想着也许虞朝宗是那样的人,一个正直正义的且有明确目标的人,才能建造一个足够强大的帝国。 与此同时,信州关。 数万燕山营大军的到来,让信州关的守军看到了希望,同时也感到害怕,因为来驰援他们的是叛军,这让他们有些踏实也有些不踏实,很矛盾。 然而这种矛盾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燕山营大军到了之后不久,燕山营二当家毕大彤就宣布燕山营接管信州关,把所有楚军士兵缴械,然后轰下了城墙。 这是难得的有一件事毕大彤和虞朝宗的想法差不多一致,毕大彤也觉得拿下信州关利大于弊,有了这座可以直通草原的边关,就算是将来投靠了羽亲王之后出了问题,他们也可以顺利逃出中原避难。 而虞朝宗在知道毕大彤把那些大楚边军缴械驱赶之后,也并没有什么表态,因为他也这样想,只是毕大彤做的更直接一些。 燕山营大军控制了信州关之后,城防就变得比原来坚固了无数倍,这些年的经营之下,燕山营兵强马壮,而且武器储备充足,粮草丰沛,最主要是他们兵力足够多。 而大家毕大彤下令把楚军驱赶走之后,登上城墙,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楚军将军的铠甲,有些迫不及待,所以当虞朝宗看向他,发现他换了这样一身甲胄之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毕大彤笑呵呵的走到虞朝宗身边,拍了拍身上的甲胄说道:“官军的这铠甲还是真漂亮。” 虞朝宗嗯了一声,随口说了一句:“穿在你身上很合适。” 毕大彤哈哈大笑,他看向城外黑武人的连营,沉默片刻后不笑了,然后突然捂着肚子说道:“大哥,我这肚子实在不争气,我先去个茅厕。” 虞朝宗当然知道他是不敢和黑武人交手,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毕大彤连忙就转身跑了下去,心说外面那黑压压的大军,怎么打,打起来谁能保证羽箭长了眼睛不往他身上招呼,下城的时候,他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提前回燕山营去了。 虞朝宗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几分轻蔑。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才华 这是燕山营第一次尝试着主动去抢夺官军占据的地方,而且还是一座边关,李叱之所以敢这样劝说虞朝宗,就是因为他对虞朝宗有九分信任,原因很简单,如果虞朝宗没有那个心思的话,他也不会让庄无敌带着本营的兵力和李叱去代州关。 虞朝宗只是掣肘太多,他还没有想到一个什么理由去说服燕山营的其他人,李叱让庄无敌带给他的话,把这个理由给他找到了。 毕大彤不管什么心思,也要先顾及自己的生死,也要为自己准备后路,所以在这一点上,李叱确信毕大彤和虞朝宗会是有同样的判断和决定。 其实在李叱看来,虞朝宗这个人有着一切英雄该有的因素,他是一个正直正义的人,一个讲信义知廉耻还有大志向的人,但他只是个英雄,从性格上来说,如果把毕大彤的狠厉和阴险再给了虞朝宗的话,那虞朝宗就是一个标准的枭雄。 所以虞朝宗心里所有的掣肘,都只是因为他是个英雄,都源于他自己的性格,当他能够狠厉起来的时候,一个毕大彤真的就能影响了虞朝宗在燕山营的地位? 所以在李叱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心中也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以后一定要辅佐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虞朝宗。 虞朝宗性格上的那些缺点,李叱觉得可以被他补充,这也是李叱第一次主动去想这样的事,他甚至还仔细思考过其他人,比如羽亲王,比如节度使,比如他认识的每一个有可能去争雄天下的人,他都想过了,可是在他心目中,一位仁君的样子和这些人都不贴合,唯一的贴合的就是虞朝宗。 李叱心里还有更多考虑,羽亲王那样的人不会看得起百姓,他们那类人,要依仗的是同类人,他们会觉得百姓是草芥,毫无价值的草芥。 所以李叱想着,虞朝宗虞大哥着这样的人拿什么和羽亲王那样的人争天下? 唯有民心。 羽亲王有整个冀州各大势力的支持,那些大家族会为羽亲王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银资助,等将来到了局势明朗的时候,他们就不只是金银资助,还会亲自参加进去。 可是虞大哥除了民心之外,再无一处可以与羽亲王相提并论。 然而什么是天下? 真的是万里江山? 不,是民,万万民。 这是十四岁半的李叱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大的人生目标,他要协助虞朝宗让这天下,重归朗朗乾坤。 余九龄一直都陪在李叱身边,他看着天色从深夜到清晨的变化,也看着李叱的脸色从沉重到明朗的变化,在那一刻,余九龄知道李叱想通了。 “去吃个饭吧,马上就该我们当值了。” 余九龄伸出手,李叱也伸出手。 把李叱拉起来后,余九龄尽量笑了笑,语气轻松的说道:“经过昨夜的事,黑武人可能不会再来夜里偷袭,他们要改在明面上进攻了,似乎好一些。” 李叱点了点头,当所有的来自敌人的威胁都在明面上,哪怕这个敌人足够强大,相对来说似乎是要好一些,当同样强大的敌人用不在明面上的手段来威胁自己的时候,弱小的一方总是会显得很无助也很忐忑不安。 生死都在明面,挺好。 吃过早饭,李叱和余九龄带着食物回到城墙上,夏侯琢已经一夜没睡,看起来眼睛里有些淡淡的血丝,李叱把食物递给夏侯琢后说道:“谭将军战没,刘将军重伤,现在我们把队伍还要分成三批,我和余九龄带一批,你带一批,让庄无敌带一批。” 夏侯琢点了点头,干脆果断的回答:“那我回去休息,今天后半夜还是我当值,前半夜让庄无敌上来,你现在先盯着。” 李叱道:“我不喊人叫你来城墙上,天大的事你也不用上来,好好睡一觉。” 夏侯琢嘴角微微上扬,点头:“知道。” 他信得过李叱,而李叱的这种让人信任的感觉,还会让人忽略掉他的真实年纪。 城墙上,李叱把谭千手的部下召集起来,其实这其中谭千手的老兵已经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义勇。 “我来接替谭千手将军指挥,大家可能不认识我,也可能觉得我年轻不一定能带好队伍,但我不打算多说什么来证明自己有这个本事,嘴里说的再漂亮也没什么屁用,所以我只说两件事。” 李叱伸出手:“第一,敌人来的时候我不会站在你们身后,第二,我死之后你们可以逃命。” 他转身看向城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叫李叱。” 敌人真的来了。 一个时辰后,铺天盖地一样的黑武大军就压了上来,几乎挤满了整个山峡,也挤满了边关外边的正片空地,站在城墙上往远处看,似乎都看不出来那是一群人,而是一群密集的黑点。 李叱把箭壶放在自己身边,回头朝着余九龄说道:“前几日我让人打造钉拍,现在应该用的上了,都搬上来。” 余九龄立刻带着人去搬运钉拍,在这之前,城防武器从来都没有用过这样的战术,李叱前些日子想到了之后就让谭千手和刘牧的人帮忙打造。 每一块钉拍大概有五尺来长,用新木制作,钉拍的一面往下钉了很多长钉,钉子露出来的部分有三四寸左右,这些钉拍两头用粗绳帮助挂在城垛上,这几日大概制作了有二十几块。 “把大锅里的水烧开!” 李叱又吩咐了一声。 城墙上支架起来十几口大锅,里边装满了积雪,点燃大锅下边的木柴,积雪逐渐融化。 “听我号令再放箭!” 李叱大声喊道:“我的羽箭数量有限,把准备好的木板挂在城墙外边!” 除了钉拍之外,李叱还让人劈开无数的木板,把木板挂在城墙外边,尤其是墙垛位置多挂几块。 城外攻城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黑武人开始整齐的往前压,快靠近城墙的时候他们的速度提升起来,整齐的方阵散开,看着像是炸了窝的蚂蚁一样。 “放箭!” 李叱一声暴喝。 城墙上的羽箭都是夏侯琢带来的,数量不算少,可是天知道边关要守多久,天知道还有没有援军到,所以每一支羽箭都不能浪费。 把敌人放进到二十丈左右才开始发箭,箭矢所到之处,黑武人最前边那一层士兵好像被镰刀放倒下的麦子一样整齐的倒了下去。 黑武人的箭阵开始覆盖着压向城墙,试图把守军士兵打的抬不起头,羽箭之密集,像是闹了蝗灾一样,劈头盖脸的撞过来。 “敌军到城下了!” 一名楚军士兵沙哑着嗓子问李叱:“放不放钉拍?!”李叱摇头:“听我号令在放!” 又坚持了半刻左右,城下已经拥挤的密密麻麻都是人,李叱举着盾牌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喊道:“放下去!” 呼呼的声音中,二十几面钉拍落下,呼啸着盖在那些黑武士兵头顶,钉拍下边是冒出来三四寸长度的钉子,直接钉进黑武人的脑袋里,一面钉拍砸下去,下边至少有四五个黑武人被砸死。 “拉起来再放!” 听到李叱的喊声,士兵们奋力的拉拽着绳索把钉拍拽起来,然后猛地松手,那钉拍又呼啸着落下,无数长钉从黑武人的头顶戳进去,拉起来的时候,钉子上的血和脑浆还在往下滴。 黑武人损失很大,可他们的兵力更足,越来越多的人到了城墙下边,开始把云梯往上推。 “水烧开了没有?!” 李叱回头喊。 “好了!” 余九龄大声回答。 李叱伸手一指:“泼这群王八蛋!” 士兵们抬着大铁锅上来,朝着云梯上的黑武士兵照着头就泼下去,滚烫滚烫的水浇下去冒出来浓浓的白气,而烟雾缭绕中,黑武人的哀嚎声显得那么凄厉。 “再烧!” 李叱喊话的时候,嗓音都已经破了。 士兵们抬着铁锅回去,用铁锹把提前运上来的积雪铲进铁锅里,下边的火依然旺盛,积雪很快融化。 这种寒冬腊月的天气,尤其是北疆这边山里,气候更是严寒,开水泼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了冰碴,李叱就是要把这边关外边变成一座冰城。 城下的黑武人鬼哭狼嚎,有人被开水泼的直接从云梯上掉下去,伸手在被泼了的脸上抹一下,脸上的肉皮掉下来一层,有人伸手去拉掉下来的人,抓着手往上拉,整个手背上的肉皮都被撸了下来。 钉拍拉起来的时候,有的尸体还被带着离开地面,脑壳被钉子挂住,尸体在哪摇摇摆摆,死去的人眼睛往上翻着,似乎想看看自己脑壳里是什么东西。 攻城持续了一个时辰,黑武人丢下了大量的尸体后不得不后撤回去,当黑武人退兵的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城墙上的人全都欢呼起来,他们把目光看向李叱,不管是多大岁数的汉子,看向李叱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质疑,只剩下钦佩和信任。 李叱感受到了这信任的目光,他抱拳扫视了一圈,然后俯身一拜。 他起身后大声说道:“把城墙外边的木板收回来,羽箭都拔下来留用,再把木板放回去,检修钉拍,黑武人还会上来的,我们没什么时间开心。” “是!” 所有人都应了一声。 城墙一头,悄悄上来的夏侯琢看着这一幕,像是一位欣慰的老母亲一样笑了,他信任李叱,他知道李叱可以打好这一战,他只是不放心李叱的安全。 在另外一侧,庄无敌也放松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在所有人欢呼的时候,夏侯琢悄悄的离开了城墙上,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大字型把自己扔在炕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裂开嘴笑了起来。 那样子,就好像看到了他这头豹妈妈亲手养大的小豹子终于可以独自狩猎了,又像是他这头猪妈妈养大的小猪崽子终于学会拱白菜了。 老脸欣慰啊。 第一百九十章 骗了你 这一战打退了黑武人的再一次进攻,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对李叱佩服的五体投地,李叱的名字第一次在这么多人中传扬出去,没多久整个城下汇聚的数千人已经人人皆知李叱之名。 在今日之前,李叱还没有想过要用真名示人,可是当他心里有了目标的那一刻,也就需要为自己打造出一些名声来,他身边的人都说他是个妖孽,尤其是余九龄,他总觉得李叱那身体里藏着一个已经修炼了几千年的老妖。 不然的话,他怎么能读懂人心,他怎么能把事情都看的那么透彻? “我已经分派斥候出去了。” 李叱从城墙上下来后去找了夏侯琢,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夏侯琢看向他问道:“探探武亲王大军来没来?” 李叱笑道:“你怎么一猜就准。” 夏侯琢道:“你是想着武亲王的大军如果到了,你们立刻就走,第一武亲王是看不起江湖客,更仇恨叛军,对付黑武人之前他未必做不出来先把守城的这些义勇都抓起来的事,第二就算武亲王不那么做,你们也会变成炮灰,他会让你们顶在最前边。” 李叱点了点头:“只要武亲王来了,我们就必须走了。”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问李叱:“你是不是已经打算好要去燕山营投靠虞朝宗?” 李叱一怔,他讪讪的笑了笑,没直接回答。 李叱有一双看破人心的眼睛,而夏侯琢有一双看破李叱内心的眼睛,仿佛李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住他,李叱的任何想法在他眼睛里也都无所遁形。 “看看你笑的那难看的样子。”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能勉强,就算是他准备为李叱铺造出来一条阳光大道,可是这条路上也未必没有凶险,他的出身让他比别人更能看破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李叱再有才华再优秀,在那些人眼里也只能是棋子,如果脱离了手的掌控,那么这颗棋子就可以变成弃子了。 “你其实思考的比谁都多,也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好的还是坏的。” 夏侯琢道:“人皆有志,各不相同,我只想守着边疆,我不能让中原平静下来,就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中原不受外敌入侵,这是我的志向,而你的志向是要让这中原恢复繁荣昌盛......丢儿,我只和你说一句话,不管你选择谁作为你的起点,都要慎重,虞朝宗不像是个必成大事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我知道虞朝宗有很多缺点,性子上也偏优柔寡断,但相对来说,他是冀州最好的选择了。” 夏侯琢无奈的笑了笑道:“其实我最初打算的是带你到边疆,虽然日日月月都和黑武人交战,可最起码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也不用整日担心死在自己人手里,最不济,我想着若你不来边疆就去我父亲那边,以你才能也可荣华......可是你啊,你不会算计人,你有些被动,都是别人算计你之后你才反击,我父亲手下那些人,各个都是老狐狸精,他们要是真的重视你了开始认真算计你,也许你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他起身走到了李叱身边,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后说道:“还是那句话,既然你选择了虞朝宗,那就去吧,不过别傻乎乎的跟人家都掏心掏肺的,你刚刚说虞朝宗性子有些软弱,其实那也许是他做出来的伪装,别太信任人,表面软弱的人,也可能是阴柔。” 李叱仔细想了想这句话,点头道:“我知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就都傻乎乎的笑起来。 “武亲王是一定会来的。” 夏侯琢道:“我知道你今日说出自己真名的缘故,你需要有一些名声了,最起码将来举起李叱的大旗,能有一些人过来投靠。” 李叱嘿嘿笑了笑:“还是被你一猜就中。”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道:“傻不拉几的......” 他对李叱说道:“我昨天就已经派人出去了,只要发现武亲王大军行踪立刻就会回报,我替你想着呢。” 李叱又嗯了一声,使劲儿点了点头。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叱的脑袋上揉了揉:“长大了啊。” 李叱嘿嘿笑起来。 当天夜里,黑武人再一次猛攻边关,可是楚军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厮杀惨烈,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黑武人一度爬上了城墙展开肉搏,可最终还是被楚军压了下去。 到天亮的时候,才看清楚城外已经遍地尸体。 信州关。 虞朝宗正在城墙上检查城防,手下亲信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二当家的上来了,昨夜里他另外几个当家的密谋了很久,估计着可能要提前回燕山营。”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不多时,四个燕山营的士兵抬着担架上了城墙,担架上的毕大彤一脸愧疚之色,看向虞朝宗语气歉然的说道:“大哥,你看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这才到这就有些水土不服,昨夜里拉肚子拉了一夜,今天连路都走不动了。” 虞朝宗关切的看着他说道:“身子不好就不要上来了,守城的事有我在,你回去歇着就是,我让郎中一会儿过去给你看看。” “大哥......我是不想拖你后腿,拖大家的后腿。” 毕大彤越发的歉然起来,语气很难过的说道:“要不然我就先回山寨,听闻武亲王大军很快就会到代州,若是他趁机攻打咱们燕山营,我在家里也好有个准备,总不至于连家都没了。” 虞朝宗很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也好,你就先回去吧,我让郎中和你一起回去,路上也可照应。” 毕大彤眼神里的喜悦一闪即逝,他心说等我回去后,你再想进山寨的大门就难了。 他刚要说话,就看到虞朝宗为难的说道:“可是城防需要兵力,你回去的话,你寨子里的人马就留下吧,寨子里留守的队伍足够多,都交给你指挥。” 毕大彤脸色立刻就变了变,他没有想到虞朝宗会要留下他的人马。 “大哥,寨子里的人都是原来老三老四的人,我指挥不动啊。” 虞朝宗道:“你是二当家,谁敢不听你的,若有人不尊号令,你就按照咱们山寨的规矩直接行事即可,无需派人来与我商量,他们不听话,你就打他们的板子,如果再不听话,你就砍几颗人头,总是能震慑住。” 虞朝宗一摆手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你带你的亲兵营回去,好好帮我守着山寨,等我打退了黑武人之后,我回去和你一起庆功。” 毕大彤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心说这自己不带队伍回去的话,虞朝宗若是让他的队伍打黑武人,岂不是要把他的队伍消耗光? 可是又转念一想,寨子里的人多数都是心在他这边的,这次来信州关的三万人马,一半是虞朝宗的一半是他的,寨子里还有四万多兵力,将来虞朝宗回去的话,一样拿他没办法,况且他的人,又岂会那么容易被虞朝宗收服? 他也怕虞朝宗怀疑,所以点了点头道:“大哥说的极是,这里大战需要足够兵力,我就把本寨的人马都给大哥留下,我带亲兵营回去。” 虞朝宗嗯了一声:“安心回去,守好山寨。” 毕大彤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然后让人把他抬着下了城墙,他亲兵营也有一千多人,都是善战之兵,护送着他离开信州关返回燕山。 路上,毕大彤也没必要再装了,他坐在马车上盘算着,这回去之后先去把寨里的库房打开,把虞朝宗私藏的东西全都拿过来,然后重新布置防御,虞朝宗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回燕山营。 “当家的。” 郎中从外边爬上马车,端着一碗药问道:“要不要喝些药?” 这郎中也是毕大彤的人,当初就是因为不相信这郎中,虞朝宗等人才会去前列县那边找自己人治疗伤势。 毕大彤摆了摆手:“放一边吧,摆摆样子就得了,虞朝宗让你跟我一起回来,多半也是信不过你。” 郎中点了点头道:“当家的,大当家确实是信不过我,最近一年多,不管什么事都不用我开药。” 毕大彤嗯了一声后说道:“也无妨,以后就不用这么战战兢兢了,咱们回去之后就不用再装了。” 郎中笑了笑道:“在虞朝宗面前演戏,是真的辛苦,总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破了。” 他回头看向车门外说道:“虞朝宗不会调派人马追上来吧。” 毕大彤摇头道:“他要是有胆子杀我,还至于等到现在?那个家伙,满嘴的假仁假义,其实是瞻前顾后。” 他看向马车外边喊道:“周胜,你进来。” 周胜是毕大彤的亲兵营头目,他进来之后问:“当家的,有什么吩咐?” 毕大彤道:“郎中怕虞朝宗派人追杀我们,你觉得虞朝宗有那个胆子吗?” 周胜大笑道:“虞朝宗要想杀当家的,得先过我这关。” 毕大彤哈哈大笑:“忠心可嘉,以后你就是个当家之一。” 周胜道:“可是,他过了。” “什么?” 毕大彤楞了一吓。 郎中忽然一抬手,把那碗药端起来泼在毕大彤脸上,那药水滋啦一声烧的毕大彤脸都起了些烟气似的,周胜抽刀捅进毕大彤的心口,刀子来来回回的扭动了几下。 周胜道:“对不起了当家的,你一直都在收买虞大哥身边的亲信,但你不知道吧,我们早就是虞大哥的人了。” 郎中道:“大哥装作信不过我,终究还是把你骗了。” 他按住毕大彤的身子,周胜一刀一刀的捅。 片刻之后,毕大彤就没了声息。 周胜使了个眼色,郎中先出了马车,在马车外边说道:“二当家身子不适,谁也不许打扰!”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来咯来咯 一名骑士纵马回到了信州关,马蹄子带起来的烟尘飞上半空,烟尘散去,战马已经载着骑士进入城关之内,不多时,这骑士到了城墙处,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大步冲上城墙。 骑士跑到城墙上,见到虞朝宗后单膝轨道抱拳道:“大当家,事情成了。” 虞朝宗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了一声:“去把人都请回来吧。”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七八百名之前已经被二当家毕大彤缴械驱赶出信州关的楚军士兵就全都回来了,他们被赶出去之后没多久,虞朝宗的人就追上他们,把他们安置在城关之外。 虞朝宗走到那些官军身前,抱拳说道:“让诸位受委屈了,诸位都是英雄,不说为大楚,只说为百姓,在此地死命坚守抵御凶蛮强敌,虞某人对诸位只有敬佩。” 他直起身子后继续说道:“来之前我就交代过,要对诸位兄弟礼敬相待,可是我燕山营的二当家毕大彤却做出如此对不起诸位的事,是我劝导无方,管教不严,可他毕竟是山寨的二当家,处理起来颇有些为难。” 说到此处,虞朝宗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强烈起来。 “但,凡是做出对不起中原百姓之事的人,做出对不起诸位英雄之事的人,我虞朝宗绝不纵容,不管是什么人都一样,不要说是山寨的二当家,就算是我虞朝宗自己,将来若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你们也可将我杀之后快。” “大当家威武!” 一个楚军士兵听到这忍不住喊了一声。 虞朝宗道:“现在我要把被二当家抢走的兵器甲械都还给你们,不只是把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你们还可到我的辎重营随意去取你们所需,不管是羽箭还是粮食,想拿多少拿多少,我只请求诸位一件事,守城大事,我等着实不擅长,为了抵抗外敌,还请诸位不计前嫌留下帮我。” 说完之后,虞朝宗再次俯身一拜。 “我们都留下!” 那个被毕大彤抢走了铠甲的将军上前一步说道:“守着这边关,本就是我们边军的职责,太祖皇帝当初说过,国可灭,家可破,但边关不可丢!我们命还在,边关就在。” 虞朝宗大声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敬重诸位,诸位都是中原百姓的英雄!” 杀了一个毕大彤,还收下了这七八百善战的边军老兵,虞朝宗心里颇有些开心,想着李叱兄弟果然是真神人也,他居然算到了毕大彤会同意出兵信州关。 那天庄无敌回来,带给虞朝宗的不仅仅是李叱关于民心的那些话,还有一些话才是真正触动虞朝宗,让他发兵信州关的关键所在。 李叱让庄无敌转告虞朝宗,毕大彤贪生怕死,又犹如狡兔,所以大当家若是要说去夺取信州关,以保将来可通塞北之路,毕大彤必然应允。 李叱还说,毕大彤到了边关之后,以他性子一定会做出驱逐边关守军之事,到时候大当家可派人把这些百战老兵拦住,真诚对待,必有所得。 他判断毕大彤在到了信州关后不久,就会找借口回燕山营,若是放他回去,以后大当家再想夺回燕山营也就难如登天,不如趁着毕大彤外出之际将其除掉,这样可保燕山营无忧。 此时此刻,李叱所做的判断全都应验,虞朝宗对李叱怎么可能不佩服,他之所以来信州关,最大的诱惑不是这关城也不是那些百战老兵,而是杀毕大彤。 在燕山营里,他这个做大哥的没办法动手。 此时此刻,虞朝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除掉毕大彤之后,燕山营已经再无一人可以对他形成威胁。 最大的好处在于,毕大彤一死,与羽亲王那边的联络也就断了,虞朝宗才不愿意把他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燕山营拱手送给羽亲王,而且这么多好兄弟,还都是去做炮灰。 毕大彤要的只是荣华富贵,出卖任何人他都在所不惜。 他看向身边亲信吩咐道:“魏瑾,你带我亲兵营三百人马,每人双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代州关,我推测武亲王大军也快到了,我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李兄弟他们安然接出来,一定要保护他周全。” 亲信魏瑾抱拳道:“大哥放心,哪怕我们这些人都死了,也会保护李兄弟安全。” 虞朝宗点头道:“见了李兄弟后替我问问他,可否愿意来咱们燕山营,只要他点头,燕山营三当家就给他留着,若他现在暂时还不想来,燕山营的大门时刻都为他敞开,不管他什么时候想来了,我随时都亲自去接他。” 魏瑾道:“大哥放心,我必原话带到。” 说完之后又抱拳行礼,然后转身去挑选人手了。 虞朝宗看着魏瑾离开,心中想着李叱兄弟非但侠义心肠,而且有谋天下之大才,若是能得李叱相助的话,燕山营的将来必然辉煌无比。 他还想到,李叱是他的福星啊,第一次在燕山上遇到李叱就救了他的命,若不是遇到李叱的话他就被毕大彤安排的伏兵杀了,第二次李叱上燕山,帮他除掉了燕山中那么多隐患,还设计帮他拿下信州关,杀掉毕大彤,这样的福星他无论如何也要请上山寨来。 现在的燕山营里已经没有威胁,庄无敌回来之后必然是二当家,若李叱愿意上山就是老三。 虞朝宗想到了很多很多,甚至想到了有李叱相助之后,也许能在不久的将来夺取整个冀州,进而兵锋直指江南。 就像是他当初聚众造反的时候想的那样......他不想做叛贼,他做了叛贼的目的,是因为不想做叛贼。 别人很难理解这个逻辑,虞朝宗自然也不会去解释,可是他知道李叱懂他,哪怕两个人前前后后其实一共只见过三次面,但他相信,从他率军反抗朝廷开始到现在,李叱是唯一一个懂他的人。 距离代州关大概还有二十里的地方,一辆马车缓缓向前,赶车的燕先生满脸满身的都是尘土,这北方的天气就是如此,一起风就黄沙漫天,打在人脸上好像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割着似的。 马车里,长眉道人看了看趴在那睡觉的神雕,忍不住嘀咕着骂了一句:“人家养头猪是为了吃肉,咱家养头猪是为了当祖宗。” 神雕似乎是听出来这话里有些什么不好的,抬起头看了长眉道人一眼,那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很清晰的嫌弃。 长眉和他对视,人与猪各不相让。 燕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这一幕后叹了口气道:“这头猪,已经成功把你的头脑拉低到了和他一个档次,然后他就能用一头猪的经验来羞辱你。” 长眉觉得燕先生是在骂自己。 但他不打算理会燕先生,因为他还在和那头猪对视,如果他此时把视线挪开,岂不是输了? 燕先生又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道:“行吧,你们算是旗鼓相当。” 长眉道人一边瞪着猪一边说道:“你倒是带对了路没有?这已经走了好几天,还没有看到代州关的样子。” 燕先生道:“别因为我年纪小你就欺负我。” 长眉道人想了想,此时此刻,燕先生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觉得咱们到了代州关后,丢儿会骂我们,让我们回冀州城我们不回,跑来代州关这边......” 长眉道人认真的说道:“如果丢儿真的骂我们的话,你勇敢些,就承认是你非要来的好不好?” 燕先生一怔,然后回头看向长眉道人说道:“凭什么!” 长眉道人回答:“你年纪小,扛得住骂,你看骂孩子的多的是,骂老头儿的多吗?” 燕先生:“......” 他笑了笑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长眉摇头坚决的说道:“我不回,十几年了,如果我不来,就是第一次和丢儿过年的时候分开了。” 燕先生心里微微一紧,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到了代州之后,我就说是我执意要来的,丢儿要是骂,就让他骂我好了,谁教你是老人家呢。”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可是眼睛依然没有离开那头猪的眼睛,点头的时候眼睛看出去的方向没变,这种不服输的精神真的是......已经到了和神雕一个层次啊。 俩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着总算是到了代州关,城关门口盘查严密,燕先生还怕进不去,试探着说是夏侯琢的故交好友,没想到守城的人立刻就放了他们进去。 进门的时候,长眉道人看向那士兵问了一句:“劳驾,顺便跟你打听个人,你听说过李叱吗?” 那士兵眼神一亮:“当然知道李公子,这代州关,谁不知道李公子?” 长眉道人立刻说道:“我徒弟,那是我徒弟,我就是来寻他的。” 那士兵一听说这老头儿是李公子的师父,连忙说带他们去找李叱,长眉道人一脸得意的对燕先生说道:“看到没有,我徒弟,现在在这人人敬仰。” 燕先生淡淡道:“你那炫耀在我这并没有什么分量,他也是我弟子。”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扭头又去看神雕了。 神雕心说这老头儿真不赖,天天盯着我看,不像是狗子,看都不看我一眼。 等到了城下,报信的人说师父来了,李叱从城墙上快步跑下来,看到那风尘仆仆的两个人,李叱的心里一酸,他就怕这两个人来,可他也隐隐约约的猜着,那俩人不一定就会听话回冀州城去。 一见面,燕先生立刻指向长眉道人说道:“我说不来,不能给你添乱,他非要来,说什么都不听,我苦劝了半天,就是轴啊。” 长眉看向燕先生,眼睛里都是疑问的小星星。 长眉道人一边挽起袖口一边说道:“今日就拼了吧,拼死你这老贼。” 燕先生笑道:“是哪个说,不想和李叱分开过年的?” 长眉一怔,李叱也一怔。 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了笑,可是彼此的眼睛里都有些湿。 ...... ...... 【定制了三十个不让的保温杯,再有几天就到了,书评区会送出十五个,微信公众号送十五个。】 【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一百九十二章 要对得起这座城这块砖 夏侯琢一看到神雕就乐了,连连对长眉道人和燕先生道谢。 “两位来就来吧,还这么客气干嘛,这是知道我们边关物资匮乏所以特意带了一头猪来犒劳我们吗?今天晚上总算可以好好吃一顿了,都别抢啊,这猪鼻子我要了。” 燕先生道:“你可别,这就是李叱从燕山带回去的那头野猪崽子,现在大了而已,他就是李叱的小弟。” 夏侯琢都楞了一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神雕,然后问李叱:“你小弟?” 李叱回答道:“算是吧。” 夏侯琢道:“现在冀州城里混江湖这么难了吗?我走了一年多,你在冀州城里唯一收的一名小弟还是头猪?” 李叱道:“这不是一般的猪。” 夏侯琢道:“愿闻其详。” 李叱道:“你见过猪这么不把自己当猪的吗?有时候它以为自己是一只狗,有时候它以为自己是一只猫,大部分时候它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只鸟,但它在狗子面前很自卑,因为它觉得它没有翅膀飞不起来。” 夏侯琢问道:“是猪想了这么多还是你想了这么多?” 李叱瞥了夏侯琢一眼。 夏侯琢道:“所以听你说了这么多,它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狗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猫,你还说它不是一般的猪,我从你的解释分析了一下,得出的结论它这个不一般,是说它比一般的猪还废物吗?” 燕先生道:“这个阅读理解应该是满分的。” 夏侯琢道:“多谢先生。” 燕先生连忙说道:“别这么叫我,会让人家误会你是我教出你的,对我名声不好。” 夏侯琢:“......” 夏侯琢看下狗子说道:“既然已经说到了这头不一般的猪,那么就顺便在说说这头不一般的大野-鸡-吧。” 燕先生:“你能不能斯文点?” 夏侯琢刚想说我怎么不斯文了,想了想自己刚才那句话,立刻就有些害臊起来。 这可真不容易。 燕先生道:“真是庆幸你确实不是我教出来的。” 李叱叹道:“狗子好歹是一只矛隼,大鸟中最神骏的那种,你居然那么粗俗的说它。” 夏侯琢道:“我觉得你说大鸟两个字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词。” 李叱看向燕先生道:“恳请先生清理门户。” 严先生说道:“回去我和高院长请示一下,这等孽畜,应该让高院长亲自来收拾他。” 夏侯琢在旁边用一种很欠揍很挑衅的语气说道:“你还别说,一提到高院长,就想起来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也好久没有见过高院长的孙女高希宁,也不知道那丫头嫁人了没有。” 燕先生看向李叱,余九龄看向李叱,连长眉道人都看向李叱。 李叱看向天空。 他们聊了一会儿,燕先生说想到城墙上去看看,他还没有看过塞北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见到过黑武人是什么样子,长眉道人一听也想去看看,于是李叱他们就带着两位德不高望不重的前辈登城。 路过的时候,遇到的每个人都和李叱打招呼。 “李公子,带猪来了啊。” “李公子这是带了头猪来的啊,还带了个鸟。” 长眉道人心说这他妈的是骂谁呢! 但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跟承认了似的。 等到了城墙上,燕先生眼看着外边黑武人黑压压的营地,心里无比的震撼,城墙外还有大批的尸体没有收回去,这一幕让燕先生的脸色都不由自主的变得发白。 他自言自语了一聚:“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长眉道人虽然带着李叱行走江湖多年来,也见到过不少尸体横陈的场面,可是那些场面和此时边关城外这满地被冻僵的尸体相比,真的是不值一提。 “国不强民不富,敌欲吞之,国强民富,敌欲敬之......” 燕先生感觉胸怀间堵了一口气,这口气说什么也出不来。 远处传来黑武人的一阵阵号角声,那是黑武人又一次在整顿队伍了,也许用不了多久,黑武人的攻势就会再次到来,只是他们也应该没有想到,这一座小小的边城居然会把他们阻挡住这么久。 “师父,先生。” 李叱说道:“对面的大营里就有黑武的汗皇阔可敌大石。” 燕先生脸色微微一变,回头看了看城墙上的守军,虽然李叱说让人们都换上楚军的军服,但军服根本就不够,所以还是能看到大量衣着普通的百姓,靠着这些人的血肉之躯,要硬生生挡住黑武汗皇带来的数十万大军,这一仗会记录下每一个战死者的名字吗? 不会。 江南都城里那些贵族还在夜夜笙歌花天酒地,他们不会知道这些英雄的名字,他们也不感兴趣,就算是有人和他们说起来,那些人的反应大抵上也是......那不是那群粗人该做的事吗? 那么中原百姓的子孙后代会知道此时这些英雄们的名字吗? 还是不会。 他们可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知道死亡的数字,但他们不会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他们应该留下名字的。” 燕先生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李叱的心里猛地一动,他回头看向那些一脸疲惫的士兵们,然后大声喊道:“把我们的名字都刻在城墙上吧!” 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后都楞了一下,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抽出匕首在城墙砖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李叱也在面前的城砖上刻下名字,然后把刀子递给燕先生:“先生,你也来吧。” 燕先生摇了摇头道:“我还不配。”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我也还不配。” 气氛似乎在一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许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夏侯琢从李叱的手里把匕首接过来,走到城墙边上刻上燕先生和长眉道人的名字。 “两位先生教导出来丢儿这样的人,才会有之前丢儿率军打退黑武人进攻的事,所以两位先生的名字,都值得刻在这城墙上,也值得后人记住。” 燕先生脸色愧疚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就在这时候,城外从黑武人那边过来一支骑兵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多,他们也没有打着战旗,显然不是来攻城的,这支队伍一边举起手摇晃示意不要放箭,一边催马到了城墙下边。 为首的那个黑武将军勒住战马后,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请问城墙上的守军主将是哪位?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们的武亲王杨迹句并没有到,我想请主将与我说几句话。” 夏侯琢扶着城墙喊道:“是我,你是何人?” 那个黑武将军回答道:“我是黑武帝国南征大军先锋将军律迟,有几句话想对将军说,汗皇降旨,若你们现在开城投降,汉皇陛下既往不咎,且必有封赏,若是你们不开城门,城破之后,大军就会屠城,而且不止这代州关一城,大军南下所过之处,攻一城屠一城。” 他说完之后等着夏侯琢回答,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于是高声问了一句:“将军以为如何?” 夏侯琢道:“以为你在放屁。” 律迟脸色变了变,强忍着怒火继续说道:“汗皇陛下有好生之德,开仁义之门,你们要珍惜,若触怒陛下,中原必定血流成河。” 夏侯琢道:“开仁义之门让我们进黑武都城行不行?” 他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打不动就来劝,劝不动就继续打,何必如此?我告诉你,中原每一条大河都是血汇聚而成,都是不屈的血,浇灌出来的都是不屈的魂,你想血流成河?对不起,你们黑武人的血不配在中原大地上流成河,但我不介意用你们的血来浇灌我们的粮食。” 他拔出长刀指向城外:“来战!” 城墙上,所有守军士兵全都将长刀拔出来指向城外的那些黑武人,他们整齐的怒吼了一声。 “来战!” 律迟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他拨马转身,带着手下骑兵原路返回。 不多时,黑武人那边的战鼓声就敲了起来,一个一个的黑武士兵方阵开始往前移动,他们之前停顿了两天没有进攻,因为他们又在大规模的打造攻城器械了。 其实黑武人并不擅长攻城战,他们更擅长的是平原野战,在那样的战场上,他们几乎所向无敌。 可是他们要想拿下中原这万里锦绣江山,就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攻城。 燕先生看向李叱说道:“给我一张弓,一个箭壶,我也可杀敌。” 李叱劝道:“先生,你和我师父都先下去吧,你们刚到,先休息休息,等恢复些体力再上城来,我必不阻拦。” 燕先生摇了摇头道:“我的名字已经刻在这了。” 长眉道人说道:“我也不会下去,我虽然气力不足不能放箭矢杀敌,但我可以去给你们搬运箭矢,对了,我还可为你们摇旗......丢儿啊,燕先生说的没错,名字已经刻在城墙上了,得对得起这座城,对得起这块砖石。” 他转身跑出去,那已经略显苍老的身躯跑起来有些蹒跚。 长眉道人跑到大楚战旗处,把战旗举起来摇晃着大声喊道:“黑发黑眼皆为兄弟,同仇敌忾皆为手足,老道人今日向天借神威,杀敌啊!” 城墙上炸了一道天雷。 那是所有人的怒吼声。 “杀敌!”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来去自如 燕先生和长眉道人刚刚到代州关就遇到了黑武人攻城,如燕先生这样本来对金戈铁马有些心驰神往的大半个书生,在亲身经历了厮杀之后才明白一件事,战场上的残酷和惨烈,任何一个文人笔下写出来的赞美和描述,都不过是无病呻吟。 不亲眼看过之后写出来的可歌可泣,都是臭矫情。 燕先生只是大半个书生而已,他还有小半个武者身份,所以他的承受能力比整个的书生要强不少,连他此时都如此动容,再想想那些臆想出来的词句,确实显得空乏。 燕先生亲眼看过之后才明白,脑海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词汇能写出来,寻常百姓大概会被吓个半死,胆子小一些的早就已经抱头逃走了。 大战结束,燕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拉弓的右手几根手指都已经被弓弦摩的肉皮都裂开了。 他又看向奔走指挥的李叱,在这那一刻才明白自己也许根本就已经教不了李叱什么了,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更冷静,越大的场面越是镇定自若。 最让他震撼的是,城墙上的守军士兵对李叱的命令没有丝毫的质疑和推诿,李叱的命令下去,立刻就会被执行,每个人都会不加思考的选择信任。 燕先生自问,如果是他代替李叱来指挥这次城防作战的话,也许自己内心之中的恐惧会暴露的一览无余。 “先生。” 李叱安排好了后跑过来,抓起燕先生的手看了看,立刻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取出来伤药撒上,然后用纱布把受了伤的手指缠起来。 “我一下子就给忘了提醒,刚刚才想起来。” 李叱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都是自责。 燕先生看着这个已经个头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眼神里都是欣慰,别人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幼稚着依赖着,李叱的十四岁已经成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别说十四五岁,到了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有多少人对幼稚和依赖依依不舍? 可是这样的指挥官会很短暂,当武亲王大军到来之后,李叱身边的那些身份比较特殊的人都会离开,武亲王对叛军没有一丝容忍,他不会去管这些来自叛军的汉子们为守城付出了什么,他只管这些人的身份就是叛军。 武亲王领兵在冀州之内清剿叛军,每一战都不留活口。 这些刚刚在城墙上洒过血的汉子,在武亲王到来后最大的可能是被左武卫的士兵们押下去砍了脑袋。 “李叱,战斗的时候,你怕吗?” 燕先生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一开始怕的要命,但不能让人家看出来怕,大家都是七尺男儿,人家不怕,咱为什么要怕?后来打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怕了。” 燕先生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已经不畏厮杀,那么将来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害怕的? 黑武人的队伍好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大家都松了口气,然而这并不是战争的结束,甚至不是今天的结束,越是打不下来,黑武人就越是暴怒,下一次攻势就会来的更加凶猛。 “先生下城去休息会儿,我一会儿也下去了。” 李叱帮燕先生把手指包扎好后又跑去看他师父,长眉道人确实不擅长与人搏斗,也不擅长弓箭射术,可他手里的那杆大旗一直都在摇摆着,让每个人只要抬头看,就能看到旗子还在。 战旗为军魂,旗在魂不倒。 “累坏了吧。” 李叱扶着长眉道人坐下来,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后说道:“丢儿,我本来都不想反对你到边疆,或者是去投靠虞朝宗,但是今天这一战打完了之后,我又......” 李叱笑着说道:“那都是以后的事,我不是答应师父了吗,不管怎么样都要先从书院结业,师父说过,书院里所传授的东西都有用,距离结业还有三年左右呢,师父你安心就是了。”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也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怀,他只是希望丢儿能安安全全的长大,能踏踏实实的生活,他苦尽半生,所求者不过是安居乐业四个字罢了。 “师父,你和燕先生一起先到城下休息,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饭菜。” 李叱招呼人扶着他师父下了城墙,他走到夏侯琢身边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夏侯琢看他那样子就知道长眉又说了些什么,于是抬起手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 “你师父不是错的。” 夏侯说。 李叱点头道:“我知道师父说的没错,只是我心里想要的更多。” 夏侯琢道:“到了他那个年纪,最怕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师父他怎么能接受的了?” 李叱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夏侯琢很认真的说道:“所以得偷偷的,能骗就骗能瞒就瞒,就像我一样。” 他挑了挑眉。 李叱笑道:“也只能如此,先哄着他吧。” 就在这时候,李叱忽然发现城墙外边,黑武人大营的方向有些不对劲,黑武人的营地一侧冒起来一股一股的黑烟,火势似乎蔓延的很快。 他立刻举起千里眼往黑武人大营那边看过去,只见一支大概一两百人的骑兵队伍从黑武人大营里冲了出来,这一幕把李叱看的脸色大变,心说那位不知道是谁的英雄好汉这是又来了? 那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勇敢。 一两百人的骑兵队伍,竟然敢两次突袭黑武人的大营,第一次突袭烧掉了律迟大军中的粮草,导致律迟不得不提前退兵,第二次更狠,那可是黑武汗皇坐镇的拥兵数十万的大营啊,就靠着那一两百人居然再烧一次?! “这人,当世第一勇士!” 李叱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 夏侯琢也听说了有人带着一两百人烧了黑武人的粮草,这又来一次,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人敢干出来的事。 “夏侯,分派给我三百骑兵!” 李叱忽然喊了一声。 夏侯琢立刻举起千里眼往外看,却见那支烧了黑武人大营的队伍这次是朝着代州关这边过来了,后边黑武人的骑兵大军紧追不舍。 “我们得救他们!” 李叱急切的喊了一声。 夏侯琢道:“我与你同去。”李叱摇头道:“城中领兵者不能同时出去,我去接应他们回来,你带人在城墙上防备,若黑武人靠近,还要靠你们弓箭阻拦。” 夏侯琢只好应了一声,让自己副将安松带着三百精骑跟李叱出城,打开代州关的城门这是何其凶险的决定,可是李叱和夏侯琢都没有丝毫犹豫。 城门拉开,李叱骑着一匹战马呼啸而出,在他背后,三百骑兵踏着烟尘紧随其后。 对面,那支骑兵队伍朝着代州关这边过来,其中一个小伙子问那首领道:“若是代州城不开城门怎么办,咱们可都要交代在这了,埃斤说过,咱们可以来帮忙,但绝对不能暴露身份,一旦我们被黑武人擒住的话,整个部族都会有灭顶之灾。” 那首领是个年轻人,哈哈大笑道:“你只管信我,咱们朝着代州关那边跑,城门必开。” 之前说话的小伙子说道:“唐匹,你怎么就有把握?若是你输了呢。” 唐匹敌笑道:“哲别,若是我输了,我把我的这匹烈焰马送给你。” 哲别道:“你若是输了,咱们也就都死了,我要你那烈焰马做什么。” 唐匹敌回头看了看,至少数千黑武人的骑兵就在后边紧紧的追着不放,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担忧,依然轻松自如,他大笑着说道:“黑武人有一句谚语,叫做人不能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我今日就让他们被咱们这块石头绊倒两次,他还不能奈我何。” 哲别是真的佩服他好兄弟唐匹的这种自信,自从唐匹到了他们部族之后,部族的势力不断的加强,所拥有草场的范围也不断扩大,前后三次那些大部族的军队来进攻,都被唐匹率军打了回去。 这次听闻黑武人南下,唐匹去求埃斤发兵救援,埃斤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还苦劝唐匹不要来,埃斤说,那是黑武人不是其他的草原部族,黑武人拥兵数百万,惹恼了他们,部族就会被黑武人夷为平地。 可是唐匹才不会听他的,埃斤不给他兵马,他就要自己来,但他在部族里的影响太大,多少人信服他,一听说他要来,在出门之前,当初的二百名老部下就都来了,其中就包括哲别。 哲别是埃斤的儿子,连他都来了,可见唐匹在部族中的威望有多高,这威望高到让人们忘记了他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唐匹敌看后边追兵越来越近,他故意让他的战马慢了一些,从队伍前边到了最后,他在马背上一翻身朝着后边坐着,那马飞驰之中却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平稳,不至于把唐匹甩下来。 唐匹敌面对后边的黑武追兵,抓起弓箭朝着后边放出去,一箭一个,箭箭都不落空。 短短片刻,追在最前边的二十几个黑武骑兵竟是全都被他射翻落马,队伍竟然中竟是不敢有人再追的近些,哪个也不愿做出头鸟,此时唐匹敌的箭壶也射空了,他哈哈大笑,翻身回来,催马向前,那名为烈焰的战马感受到了唐匹敌的心意,撒开四蹄发力狂奔,没多久就又到了队伍前边。 “看!” 他回来之后,哲别朝着前边指了指说道:“如你所料,代州关开城门了。” 唐匹敌大笑起来,回头看向那些黑武追兵。 “爷来,你们不可挡,爷走,你们不可留,哈哈哈哈!” 那十五岁少年,意气风发。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觉得你行 唐匹敌反身杀回去,一人射杀后边的黑武追兵二十几个,他的箭壶也已经射空了,又催马回到队伍前边,好在是代州城那边李叱已经开了城门,也就不用担心被黑武人围堵。 可是黑武人的骑兵队伍见那射术精湛之人已经回到队伍前边,他们立刻就又疯狂的打马往前追赶,距离越来越近,草原上的战马耐力极强,最擅长长途奔跑,可是黑武人的战马短距离内的爆发力更好一些。 黑武骑兵在这支草原人队伍后边不断的发箭,所有草原人都趴在马背上,羽箭在他们身上嗖嗖的飞了过去,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断被射落马下。 “箭壶给我。” 唐匹敌朝着哲别伸手,哲别立刻把他战马上挂着的箭壶摘下来扔给唐匹敌,唐匹敌拿了箭壶又回到队伍最后,不停还击。 他的箭法及其恐怖,几乎每一箭都是命中黑武人咽喉,一击致命。 但是黑武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羽箭覆盖过来,唐匹敌也难以支撑许久,眼看着最近的黑武人已经不过七八丈距离,唐匹敌的羽箭再一次射完,他将弓挂好,抽出长刀大声喊道:“你们只管前冲,我来断后。” 话音刚落,哲别已经到了他身边。 “你是我兄弟,我怎么能让你一人断后,草原上的汉子,不会放弃自己的兄弟。” 哲别与唐匹敌二人在队伍最后边,黑武骑兵追上来一个被他们砍死一个,可是相对于黑武骑兵的人数来说,他们两个杀的再多也无济于事,眼看着他们就要被黑武骑兵的大队人马卷进去,一支大楚骑兵从侧面过来犹如一刀斩落。 黑色甲胄,黑色铁盔,铁盔上飘扬着红缨,他们用笔直的大楚横刀砍落下来,直接把黑武骑兵最前边的队伍和后边的队伍斩断。 “你们走,这里交给我了!” 李叱朝着唐匹敌喊了一声,没看清楚那人长相,只是依稀觉得有些眼熟。 他带着三百大楚精骑横着把黑武骑兵切开,队伍冲出去后绕了半个圈又杀回来,黑武骑兵立刻分出来一队人马过来堵截,李叱回身朝着身后的骑兵喊道:“只管跟在我身后。” 他一马当先,身后的骑兵此时也必须选择相信他,不然的话被黑武大队骑兵缠住就必然全军覆没。 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也觉得那年轻人有些眼熟。 李叱一把长刀在前,他这三百人的骑兵队伍像是一把尖刀,他就是刀尖,不理会从身后追过来堵截的黑武人,笔直的朝着黑武人大队人马又冲了过去。 黑武人的队伍一条长龙似的往前冲,李叱的队伍横着再一次把这长龙斩断了一次。 唐匹敌看着那人带队两次杀穿黑武敌阵,眼睛都瞪大了,他立刻就变得兴奋起来,一拨马居然冲了回去,草原上的汉子纵马之术天下无双,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一百多骑跟着唐匹敌直接就回去了。 左边是李叱的骑兵队伍,右边是唐匹敌的骑兵队伍,两支队伍来回穿插,在黑武人的骑兵队伍里竟然杀进杀出,这种打法完全不讲道理,像是两根针来回缝合伤口一样,足有数千人的黑武骑兵队伍,竟是被他们两个带着几百人穿插的队形完全破碎。 “走了啊!” 李叱朝着唐匹敌那边喊了一声,然后率军冲向左侧,唐匹敌心领神会,带着他的队伍冲向右侧,黑武人下意识的分开两边追击,结果李叱和唐匹敌的队伍兜了半圈汇合一处,朝着城门方向猛冲。 不多时,队伍呼啸着冲进城门中,城墙上夏侯琢的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李叱居然那么大的胆子,带着三百人就敢直接发起进攻。 连夏侯琢都没有想到,黑武人哪里能想到,在他们看来,这种平原上的交战,他们从无对手,更别说敌人兵力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左右。 然而那两个领兵的家伙,就不是正常人。 俩人带着队伍连续穿插之后,黑武人骑兵队列彻底被打乱,人数多却难以调动,来回被切割之后,后边的队伍根本不知道前边的将军下了什么命令。 等李叱带着队伍进了城门,夏侯琢立刻下令,城墙上羽箭齐发,形成了一堵箭墙似的把黑武人的队伍射翻了一层,黑武人的骑兵纷纷勒住战马,队伍在箭射程之外停了下来。 城门迅速的关闭,守在城门口的楚军士兵一个个都吓得一头汗。 李叱在城中停下来,侧头看向那个眼熟的少年:“英雄,好本事!” 唐匹敌仔仔细细看了看,然后脸色猛的一变:“李公子?” 李叱见那人认识自己,仔仔细细看了看,却还只是觉得有些眼熟,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其实也难怪,唐匹敌带着人在野外已经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天,脸上都是尘土,身上衣服上也都是,再说俩人已经分开一年多,又只见过那一次,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我,唐匹敌!” 唐匹敌大声说道:“我们在唐县见过的!” 李叱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居然是你,哈哈哈哈,真的是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在遇到你!” 唐匹敌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走到李叱身前俯身一拜:“恩公!” 李叱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着唐匹敌说道:“别别别,你这样让我很别扭。” 唐匹敌回头看向哲别道:“哲别,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当初我们离开中原在唐县遇到的那个姓李的公子。” 哲别连忙单手放在胸前微微俯身道:“哲别,见过李公子,唐匹是我的兄弟,你是他的恩公,也就是我的恩公。” 他想到刚才唐匹敌行礼,于是撩开袍子说道:“那我也给你磕一个吧。” 扑通一声,李叱先跪下了:“别!” 哲别刚跪了一半,膝盖弯曲着看向李叱,李叱跪在他身前,哲别连忙也跪下来,俩人跪在那看着彼此,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城墙上,余九龄靠在那,揉了揉鼻子说道:“略尴尬啊。” 燕先生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此时李叱的这傻劲儿,应该是从你那儿学来的。” 长眉心说好事你怎么不说是从我这学来的。 唐匹敌一看他俩这么对拜,心说自己站着也不好,于是他也跪那了,三个人对面跪着,这三角形还挺匀称的。 夏侯琢在城墙上都想捂脸,心说李叱你怎么就能如此二百五? 最主要的是,那些草原汉子一看到哲别跪下了,他们也都跟着跪下了,着场面确实显得有些非同寻常,夏侯琢帐下副将安松看着李叱他们,想着自己要是不跟着跪是不是显得有些失礼?但他还是选择站着吧,毕竟这样跪下去显得傻乎乎的。 一个时辰后,唐匹敌把他当初离开唐县后去了草原之后的事讲述了一遍,也顺便讲了讲如今草原上的局势。 “也不能都怪草原上的部族不敢反抗黑武人。”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他们也是没办法,如今草原纷争不断,三大部族原本是个同盟,后来打的不可开交,交战一年多来,三方都是损失惨重,黑武人此时近百万大军南下,他们也不敢挡。” 李叱嗯了一声,他大概可以猜到是怎么回事,关于草原上内乱不断的传闻他也听过不少。 唐匹敌道:“怎么城中守军这么少?冀州那边还没有发兵过来?” 李叱下意识的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瞪了他一眼后说道:“看我干吗!” 李叱心说我不看你我看谁,那是你爹的事啊,我要是此时说你爹的坏话,那你还不得揍我...... 夏侯琢哼了一声后说道:“冀州那边不发兵,我们也一样能守住这代州关。” 唐匹敌说道:“我观察过黑武人营地,兵力应该不下五十万之众,甚至可能更多,而且还只是这一地兵力,信州关那边大概要有二十万人,这一次如果他们志在必得,靠现在城中的人手难以持久守城。” 夏侯琢道:“我说能守就能守。” 他问唐匹敌道:“你是如何知道信州那边那边兵力的?” 唐匹敌回答道:“我在这边烧了一把火之后就跑去了信州那边,在黑武人营地里也烧了一把火,又跑了回来。” 夏侯琢有些懵,想着这个人大概是又疯又傻。 李叱忽然间反应过来,夏侯琢说能守那句话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他猜着夏侯琢见冀州城那边迟迟没有发兵过来,大概已经派人回冀州了,若是羽亲王知道夏侯琢在此抵抗黑武人的话,那羽亲王别说发兵过来,羽亲王自己都会马不停蹄的过来。 “其实我们也不是一直都要守着。” 唐匹敌忽然就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难不住他,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做到。 “黑武人被我连续偷袭两次,如今又没能追上我们,必然暴怒,他们明日就会大举进攻。” 唐匹敌笑道:“可是他们断然不会想到,我们今夜还敢出城去袭扰一番......” 夏侯琢脸色一变:“不可,若是再出城被缠住的话,黑夜之中没法开城门接你们回来。” “我没打算回来。” 唐匹敌道:“我之所以来代州关这边,只是想来把计划告诉你一下,黑武人见我进了城,自然会想着我暂时不敢在出城,但我偏偏就要出去,一块石头绊倒了他们两次还不够,要绊倒他们三次。” 他看向李叱说道:“今夜你带几百人跟我出城敢不敢?” 李叱道:“有何不敢?” 夏侯琢道:“我是不会派兵跟你的。” 余九龄把手举起来:“我去。” 夏侯琢:“......” 唐匹敌依然云淡风轻的笑道:“相信我,今夜出去还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我可以保证,你们派多少人出城就会安然回来多少人,但我不会回来了。” 他看向远处那些草原汉子,声音低了下来。 “他们是来帮我的,我得把他们带回去,我没有权力把他们留在这一直打到这场战争结束,今夜我们就直接走了,他们回家去,我会回家来。” 他对李叱说道:“我们去偷袭黑武人,杀一阵就走,我自会引开追兵,你们便可安然回来。” 夏侯琢道:“这是胡闹。” 李叱道:“我觉得,他行。” 唐匹敌大笑道:“我觉得你也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回家咯 入夜,城墙上。 唐匹敌手扶着城墙看向外边,沉默了许久。 听到身后脚步声,唐匹敌回身看了看,见是李叱过来,他随即笑了笑道:“一会儿还要出城,你应该抓紧时间休息。” 李叱摇头道:“睡不着的。” 唐匹敌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酒壶,仰起脖子就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然后大笑道:“还是咱们的酒好喝一些,草原上的奶酒虽然已经喝的有些习惯了,不过确实滋味淡了不少。” 李叱问:“你说,你把人带回去后还要回来,是有什么打算吗?” 唐匹敌摇了摇头:“说不上是有什么打算,我爹说大楚待我们不义,我们就干脆在草原上过一辈子算了,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着,草原再好,那不是家。” 他看向李叱说道:“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他问李叱:“那你呢,你又有什么打算?” 李叱回答道:“我打算寻一位明主辅佐,大楚不义,不是我们中原百姓不义,你说得对,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家。” 唐匹敌问道:“那你可已是有了人选?” 李叱道:“燕山营虞朝宗。” 唐匹敌在心中记住这个名字。 “若我以后回来寻不到你,我就去燕山营里找你,你我有缘的话,还会再见。” 唐匹敌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后说道:“已经过了子时吧?咱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李叱嗯了一声:“怕是你走的时候我们没机会道别,那就此时说一声再见。” “必会再见!” 唐匹敌朝着李叱抱拳,李叱抱拳回礼。 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岁多一些,一个还不够十五岁,却在这边塞的城墙上约定下将来的人生目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不一样,从一开始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两刻之后,唐匹敌和李叱带着几百人骑兵队伍悄悄打开城门出去,马蹄子上都包裹了棉布,兵器也都用布包了,队伍没有纵马,而是缓缓而行。 唐匹敌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我带人呐喊冲锋,黑武人必会阻拦,我们却是佯攻,吸引黑武人注意之后,你们从左侧杀进去,我之前已经观察过,黑武人的大营左翼便是他们的粮草辎重所在,重兵把守,可是相距不远的地方有牛羊无数,看守的兵力却极少,你们杀进去之后破开牛羊围栏,驱赶牛羊冲击黑武人大营,黑武人必乱。” 李叱点头:“我都记住了。” 两个人明明还不熟悉,可是彼此之间却都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无需多说什么,便会明白彼此想法。 唐匹敌不放心的又多说了一句:“切勿恋战,我们兵力实在太少,只是恶心恶心黑武人罢了,能烧掉粮草就烧,烧不掉放了那些牛羊也就算是大胜。” 等又走了一段,唐匹敌朝着李叱抱拳道:“以后若再能相见,我们一起干一番事业出来。” 李叱问他:“为什么你现在那么爱笑?” 这话把唐匹敌问的怔了一下,他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能多笑笑,为什么要愁眉苦脸,这世道活着就是赚了,再赚了还不该多笑笑?” 他一拨马:“兄弟们,咱们回家!”一百多名草原汉子整齐的应了一声,随唐匹敌纵马冲了出去。 唐匹敌带着这一百多人朝着黑武大营飞奔,离着还远就发出一阵阵的呐喊声,他们一边催马一边将火箭点燃朝着黑武大营射过去,没多久黑武人的营地就传来阵阵号角声。 李叱他们在黑暗中看着那边黑武人的火把汇聚成海一样,他一招手道:“我们去恶心恶心黑武人。” 几百人跟着李叱往左翼那边冲了过去,另外一边已经嘈杂一片,李叱他们没有任何犹豫直奔牛羊所在之处,粮草那边防守兵力犹如堡垒,牛羊这边却是人少了许多,唐匹敌在之前乱战之中还能观察如此仔细,这等人,如何能不让人钦佩。 李叱他们到了营地外边,把带来的爆竹点燃扔进牛羊围栏中,一下子那些牛羊就炸了锅,叫声连成一片。 他们扔出铁爪把围栏拉开,也不多看,转身就走。 牛羊冲出围栏,跑的哪儿都是,但没有李叱他们跑得快。 在这之前,黑武人安营扎寨从无建造一圈木墙的习惯,这一点和中原军队截然不同,因为中原大楚缺少骑兵,黑武人营地外边的拒马桩都很少。 最主要的是,从黑武立国至今,对战大楚,从没有过楚军敢来偷袭的先例。 两军对战,楚军步兵为主,有一整套步兵列阵对敌的战术,而黑武人的轻骑兵向来强悍,缺少骑兵的楚军怎么可能去突袭黑武人的营地。 李叱他们冲出去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看,那边喊杀声犹如炸雷一样,也不知道唐匹敌他们脱身了没有。 这匆匆相见又匆匆别离,却让人有些难以割舍。 李叱回到代州关城外,喊了约定好的口号,夏侯琢连忙让人打开城门,李叱的脑子里却一直都在想着唐匹敌这领兵的战术,越想越觉得妙哉。 这样的打法,也给了李叱很多启发。 黑武人向来兵强马壮,从不把任何对手放在眼里,数百年来都是他们主攻而大楚主守,唯一一次楚军北伐还像是个让人笑不出的笑话,十二万精锐丧失,让大楚根基动摇。 相对来说,燕山营就像是现在李叱他们,朝廷就像是黑武人,朝廷虽然已经荒废腐坏到了如此地步,可是大楚的府兵依然步战无敌,所以唐匹敌的这奇袭骚扰的打法,也许以后会有大用。 夏侯琢看李叱站在那愣神,过去在李叱屁股上踢了一下。 “魂儿丢了?” 李叱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道:“唐匹敌真的是个奇才,了不起。” 夏侯琢哼了一声后说道:“我看也就那么回事。” 李叱笑道:“莫名一股酸味。” 夏侯琢道:“呸!”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那小子,确实是个奇才。” 与此同时,黑暗中的原野上,一百多草原汉子嗷嗷叫唤着冲向远方,他们再一次戏弄了黑武人,那种自豪和得意唯有这嗷嗷叫唤几声才能宣泄出来。 哲别一直紧紧跟着唐匹敌,他一边纵马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黑武人不敢追的太狠?” 唐匹敌大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敢就是不敢。” 哲别停顿了一会儿后又问:“唐匹,你是不是要离开草原了?”唐匹敌沉默下来,良久之后,唐匹敌看向哲别回答道:“我总是要回去的,如果是你的话,你正在外边游山玩水,忽然听闻家里的房子被大雨冲塌了,你也会心里你难过,也想回去看看,若有办法,也要挽救。” 哲别道:“可是以你一人之力,你怎么能救大楚?” 唐匹敌笑道:“我不是要救大楚,我是要救中原......再者,你这么想,他这么想,我也这么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世上也就没有英雄,我唐匹敌,可是要做天下一等一的英雄。” 哲别使劲儿点了点头道:“我信你,你一定是天下最大的英雄。” 过了一会儿后他又问:“你一直都说要回去,你对草原就没有一丝留恋吗?” 唐匹敌道:“哲别,你是我兄弟啊,不管我去了什么地方,你都是我兄弟。” 代州关。 深夜之中,城外有斥候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一路风尘仆仆,斥候进了城之后就急匆匆找到夏侯琢,向夏侯琢禀告说武亲王大军已经在不足百里之外,最迟两天也就到了。 夏侯琢立刻把刚刚睡下的李叱等人叫起来,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连夜就走,尤其是来自燕山营的那些兄弟们,决不能等到武亲王大军来了之后再走。 李叱不知道的是,因为他这连夜离开,错过了燕山营虞朝宗派来接他的人,他们当夜离开,第二天一早虞朝宗的人就到了,听闻李叱已走,燕山营的人都有些懵了,又不敢去追,唯恐遇到了武亲王大军,只好遗憾的回去。 官道上,李叱躺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休息,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的样子像极了夏侯琢,他躺在那却睡不着,没有再想代州关的战事,武亲王大军一到,守住代州关就问题不大,而且羽亲王在得知夏侯琢在代州关后,也必然会尽带冀州军赶来支援。 他现在就想一件事,确切的说是就想一个人。 那个叫高西宁的丫头。 回去之后那丫头要是埋怨起来,该如何解释? 其实他也是瞎担心,只是怕惹了高西宁不开心。 睡着了的余九龄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在李叱身上,还吧嗒了几下嘴巴,李叱也没惯着,侧身对着余九龄努力的挤出来一个屁,虽然这屁的规模差强人意,但好歹是反击及时,主要是足够臭。 片刻后余九龄鼻子抽了抽,茫然的睁开眼睛,却见李叱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李叱道:“你放的屁怎么会这么臭!” 余九龄道:“确定是我?” 李叱道:“燕先生他们在前边车里,这车里只你我两个,不是你,难道是我?” 余九龄道:“就算是我又怎么了,我做梦放的屁,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梦里那姑娘的事,不是我的事......不过是真臭,我正做美梦呢,梦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说喜欢我,还拉着我到背人地方,说要亲我,她是真美啊,长得跟天仙似的,可是一张嘴我就闻到了一股臭味,一脚就把她踹出去了。 李叱皱眉。 他想到了刚刚余九龄做梦的时候把腿放在他身上了。 “你......真的只是做梦亲嘴了?” 余九龄脸一红:“你龌龊!你,你不要脸!” 李叱:“嗯?”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巧合中的巧合 如果是回冀州的话,不管怎么赶路,大年三十一定是在路上过了,他们算计了一下,就算马不停蹄,到了冀州的时候也要大年初五初六左右。 索性也就不再着急,商量着去别处,还可以避开了从冀州往代州关方向的大路,他们不愿意迎头碰上武亲王,也不愿意碰上羽亲王。 绕开走的话就又要多耗费六七日的时间,想了想,反正大家都在一起,何必非要在冀州城里过年,随便在附近的城池里踏踏实实过了节再走也不迟。 既然说到了县城,那么对于长眉道人来说,最好的去处...... 被李叱他们否定了,因为那地方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不去那边的话最近的地方就要数信州。 住进信州之后,也可避开武亲王大军,还免得绕路,最主要的是,他们说服了长眉道人。 “道长,要节制。”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长眉道人狠狠白了他一眼后说道:“龌龊!你以为我想去前列县那边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边远离战场,信州这里,距离信州关不足一百五十里,太危险了。” 余九龄道:“道长,你真诚的样子就跟闹着玩似的。” 长眉道人往左右踅摸了踅摸,没找到顺手的兵器。 李叱道:“九儿,我说过的,咱们之中唯一还没有下决心除掉你的人就是我了。” 余九龄道:“你也是,你师父都被我气成那样了,你怎么还能忍得住?道长,这可不是我挑事啊,这要是我徒弟,早就大耳刮子抽过去了。” 李叱:“现在你失去我了。” 余九龄往后躲了躲,笑着说道:“其实道长你完全不用觉得失望,前列县毕竟只是个小县城,哪里比得上信州,信州那地方相对来说要繁华的多了,何止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三江四江,五六七八九十江都会有,可能还会有海。” 长眉道人双手结印说道:“请一道天雷劈了这个孽畜吧。” 余九龄道:“这不是我吹牛,真的,在唐县的时候,像道长你这样祈求一道雷劈死我的人太多了。” 众人此时选了一片小林子里露营,前后都没有宿头,一天又到不了信州,只能寻一处还算安全的地方住一夜,好在他们有两辆大车,也无需担心被野兽之类的东西袭击,有神雕和狗子在,寻常的野兽不过是它们俩的玩物。 他们一直到林子深处才停下来,如果在林子边缘处生火的话,怕是招惹是非。 “信州有什么好玩的?” 李叱问燕先生。 余九龄抢着回答道:“我没去不知道,我去了就知道什么最好玩。” 李叱问:“你又知道?” 余九龄道:“我去了信州,自然是我最好玩,这普天之下,有几个我这么有趣的人。” 李叱:“顿时不想去信州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随便吃了些干粮就各自回到马车上准备睡下,一早起来就继续赶路,到了信州之后就不用多担心什么。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叱被狗子的一声啼鸣惊醒,他立刻抓起来身边的长刀,打开车门往外看了看,火堆早就已经熄灭,林子里黑暗的看不出去多远。 他没有叫醒余九龄,抬起头往天空上看了看,狗子正在不远处的上空盘旋,如果不是月色足够明亮的话,他都看不到狗子在什么地方。 朝着那边轻手轻脚的摸索过去,很快就到了林子边缘处,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伙人在路边正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李叱脚步极轻,悄悄的藏身在路边的树后边。 那边几个黑衣人蹲在那正悄悄说着什么,李叱侧耳听了听,大概意思是,一伙儿会有一支商队经过,要送一批货往南边,他们在此埋伏准备劫掠。 其中一个人说道:“东家吩咐的清楚,老的杀了,那丫头一定要带回去。” 另外一个人说道:“这也是奇怪了,不是亲戚吗,为什么东家这么狠心?” 之前那人瞪了他一眼后说道:“哪儿那么多话,咱们吃着东家赏的饭,那就老老实实为东家效力......”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要怪,就怪那丫头太漂亮了,东家看上了眼。” 李叱听到这后微微皱眉,想着也算你们倒霉。 他悄悄从树后边绕过去,把长刀背到身后,一拳打在最近处那人太阳穴上,那人连反应都没有就直直的摔倒在地。 其他人吓了一跳,纷纷起身,可是李叱出手实在太快,完全没有给他们还手的机会,这几个人的实力也就那么回事,李叱没用三分力就把这几个人全都放翻了。 他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了些绳子,把几个人全都捆绑起来,看了看天色判断此时距离天亮应该还有好一会儿,这些家伙不可能是夜里出的信州,只能是提前一天就出来了,在天亮之前跑到此处在这埋伏着。 李叱从这些人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总共才翻出来十几两银子,对这些人真的是格外的鄙视。 做的是打劫的事,怎么会这么穷。 他本想就这么离开得了,哪想到其中有个家伙偏偏这会儿醒了过来,而且还很蠢的喊了一声。 “混账!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可听说过信州刘家!” 他朝着李叱喊道:“现在把我们几个松开,乖乖的磕头认错,不然的话,我们一定会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 李叱表示诚惶诚恐,并且朝着他撒了泡尿。 信州刘家,确实没听说过。 李叱刚要走,忽然间脑子里嗡的一声,信州刘家?刘英媛不就是到信州来投靠他们家族的人? 虽然念及此处,可是李叱想着应该不会有那么巧和,但他不放心,万一真就这么巧呢? 所以他用绳子把那几个人串成一串,拉进了林子身处,那几个人一会儿撞树一会儿撞石头的,撞着撞着就都醒了过来。 听到响动,长眉道人他们也都醒了过来,余九龄从马车上下来,正好看到李叱拽着绳子跟拉犁似的拉回来一串人。 “好汉,这是出去劫色了?” 余九龄揉着眼睛问了一句。 李叱道:“遇到几个准备在林子外边埋伏准备拦路抢劫的人,顺便就把他们给抢了,你要劫色的话我不拦着。” 余九龄看了看那几个人身上还穿着衣服呢,说了一句:“那你这抢的不是很彻底啊。” 他过去就开始扒那几个人的夜行衣,李叱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道:“这个就别扒了。” 余九龄才不管,过去把那个人衣服也扒了,然后楞了一下后看向李叱:“怎么他的衣服这么湿?” 李叱道:“我尿的。” 余九龄:“......” 李叱蹲在其中一个人面前,看着那人惊恐的眼睛说道:“信州刘家的人是吧。” 那人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是信州刘家的人,你若是听过刘家的名号,最好还是放......”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李叱说了一句。 “我们是燕山营的人。” 那说话的人立刻就闭嘴了,眼睛睁圆,一瞬间话给憋回去,还艰难的咽了口吐沫。 李叱心说拉大旗扯虎皮真有用。 他问道:“你们打算抢的人是谁?说清楚我没准放你们走,东西多不多,货物值钱不值钱?”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眼神里的意思都差不多,大概是这下操蛋了,他们这些业余的碰到专业的了。 “商队就是刘家的商队,领队的人叫刘善身。” 李叱仔细回忆了一下,刘英媛的父亲好像确实就是叫这个名字。 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刘善身是不是从冀州搬家过来的,他还有个女儿?” 那人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就是他......” 李叱问道:“既然同是刘家的人,关系亲近,为什么刘家的人要杀刘善身?” 那人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其实,信州刘家大老爷刘文菊和刘善身算是堂兄弟,只是关系已经很远了,勉强能论得上,最初的时候刘文菊家里落魄,跑到冀州去求刘善身帮忙,刘善身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做生意用,说算是入股。” 那人看了李叱一眼后继续说道:“刘文菊靠着这笔银子东山再起,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和信州衙门里的大人们也关系匪浅,可是刘善身家里出了事,带着一家来信州投靠。” “刘文菊本不想管,可是刘善身手里有他当年立下的字据,他只好把人留下,刘善身这个人做事其实挺讲究的,人家来,也没说借据的事,就说前来投靠。” “刘文菊担心自己生意被抢走一部分,就安排人家在后院劈柴,只管一日两餐的粗饭,还不许人家出门,可是前阵子,刘文菊发现刘善身的闺女越来越漂亮,所以......” 他给李叱磕了个头:“好汉,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是吃人家饭的啊。” 李叱的拳头都已经攥紧了。 刘英媛那样出身的一个小姑娘,到了信州之后过的却如此凄苦,刘文菊如此对待恩人一家,现在还要杀了刘善身霸占刘英媛......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 燕先生拉了长眉道人一把,两个人转身不看。 李叱一刀一个把那几个人全都砍死。 “我去路边等等。” 李叱起身道:“咱们先把人接住再说。” 余九龄抱过来一些干草之类的东西把尸体盖好,看向燕先生和长眉道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觉得要有情感纠葛。” 燕先生:“......” 余九龄道:“先生,我是不帅吗?” 他问:“为什么没有姑娘喜欢我呢?” 燕先生点头道:“你确实不帅。” 余九龄:“咳咳......” 他不服气的说道:“将来我一定比李叱取的媳妇儿多,不信就看着。” 燕先生看向长眉道人说道:“年轻人都比我们有志气啊。” 长眉道人白了他一眼:“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有过!” 燕先生怔了怔,然后才醒悟过来长眉的意思,他质问道:“那也算?那怎么能算!” ...... ...... 【保温杯已经到了,咱们商量一下怎么发?】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这事还得多谢二当家 李叱他们在路边足足等了一个上午也不见有车队过来,边疆还在苦战,这个时候商队本来就不该走动。 尤其是马上就要过年,信州刘家的人催刘英媛的父亲刘善身带商队出城,很不合理。 李叱他们没有等到商队过来,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可能是刘善身拒绝了刘文菊,可不管怎么说,信州城是必须要去一趟了。 赶着两辆大车,四个人走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到了信州城的城门外,李叱取出来羽亲王府的腰牌,趾高气昂的守门士兵态度立刻就变了。 看李叱他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王府的人,然而那王府的腰牌要多真有多真,他们就算是怀疑也不敢招惹。 这种事,谁敢赌? 赌对了能怎么样,赌对了不过是抓起来几个人,赌输了的话他们就要倒大霉。 李叱和那领头的团率问了一句:“信州刘家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那团率连忙指了个方向说道:“顺着大街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往左走,没多远就是刘家的大宅。” 李叱又问了一句:“今天可有刘家的商队出城?” 团率回答道:“没有,这北边在开战,哪有商队敢在这个时候走生意,还是大过年的,岂不是自找倒霉。” 李叱嗯了一声,并没有道谢。 因为道谢的话,不符合王府的人那种拽拽的气质。 王府的人应该是什么气质呢?大概夏侯琢那样的吊儿郎当都不算,真要说王府的人什么气质,得看王府里的下人,那才能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叱觉得此时自己表现出来的,便有那么三五分神韵。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总不能直接就找去刘家,先得想个法子打听打听消息。” 李叱道:“人没有出城就还好,刘文菊胆子再大应该也不敢在自己家里杀人,先找地方住下来,一会儿我置办一些行头。” 他们没有去客栈,住客栈不得花钱啊。 他们直接去了官驿,第一,寻常人想住进官驿基本没可能,第二不花钱。 还是仗着羽亲王府的腰牌,官驿的人连忙把他们迎接进来,李叱编了个谎话,说是半路上遇到了贼寇一场厮杀,打的浑身脏兮兮的,所以先来官驿住下,洗个澡换个衣服,然后查查这信州城里谁那么大的胆子,居然连羽亲王府的人都敢打劫。 官驿的人一听这事就要坏,他们这些人心思多敏捷,一边招待着李叱他们,一边派人去信州府里报信。 羽亲王府的人在信州城外被打劫,若是信州府的人装作不知情的话,天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麻烦。 伺候大人物,底下的人一直都要秉承一个态度,那就是再小的事也不能当小事。 宁可伺候错了,不能不伺候。 李叱给了官驿的人一些银子,量了量身高肩宽,托他们去采买几件新衣服。 洗好了澡,官驿的人已经帮忙把衣服买回来了,这城里的裁缝铺子基本上都不卖成衣,挂着的都是样子,没个三五日衣服做不出来,可是李叱他们身份不一样啊,那就必须能买来。 李叱刚把衣服换好,信州府的大人们就到了,规格贼高,信州府府治大人,府丞大人,还有总捕都来了,带着不少人。 信州是小州,府治从五品,府丞是正六品,虽然官职不算特别高,可好歹是一州之地的主官,然而这大人见了李叱却立刻堆起来一脸的笑容。府治崔汉升出身不俗,信陵崔家也是好大的名气,周时候,崔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权倾朝野。 不过到了大楚之后,崔家稍显没落,更何况崔汉升又不是信陵主家的人,所以在对王府的态度上丝毫也不敢怠慢了。 李叱抱拳行礼,俯身道:“见过府治大人。” 崔汉升连忙伸手扶了李叱一下,而这时李叱已经想好了要扯一面多大的旗子了。 崔汉升试探着问了问李叱在王府里是何职务,又试探着问了问他们来信州做什么。 李叱道:“我姓李,名为李叱,是夏侯琢的结义兄弟。”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崔汉升的脸色就已经微微变了变,态度就变得更加谦逊起来。 “原来是夏侯将军的结义兄弟!” 崔汉升连忙抱拳道:“失敬失敬。” 李叱道:“夏侯他在代州关率军抗敌的事大人知道吗?” 崔汉升连忙道:“知道知道,前两日已经得到了消息。” 李叱道:“王爷也是才刚刚得知消息,急坏了,一边调遣大军准备赶往代州关,一边分派我们提前赶去那边保护夏侯,可是走到这信州城外,居然被一伙带人伏击,若非我等还有些武艺在身的话,只怕已经造了歹人毒手。”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那些歹人被我们杀了几个,尸体扔在城外大概三十里的林子里,用枯草盖了,大人现在可派人把尸体拉回来,也许可以根据他们的衣着来推测......” 余九龄拉了李叱一下,在李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哪儿还有衣着啊,都扒了。” “啊......” 李叱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笑了笑道:“看我这记性,我们把贼人的衣服带回来了,他们身上还有一些东西。” 李叱回身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连忙把那些人的衣服和身上带着的东西交给官府的人。 李叱道:“虽然我们击杀了一些贼寇,但却被贼寇抢走了不少东西,包括王爷让我们给夏侯将军送去的一些物品,还有一箱银子......” 听到这,崔汉升的头都要炸了。 如果李叱所言不虚的话,那么这个案子若处置不好,羽亲王一怒,他这个信州府治也就别做了,往好了说是卷铺盖卷滚蛋,往坏了想没准就被发配充军什么什么的。 “查!” 崔汉升立刻表态道:“必须严查,李公子你放心,我在这里向你保证,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给王府一个交代!” 李叱嗯了一声,装作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我隐隐约约的好像听他们那些人说,原本要打劫的好像是你们信州刘家的商队,误以为我们是,所以才打了起来,怎么,这已经马上就过年了,刘家的商队还要往外跑?” 崔汉升心里一紧。 刘文菊和他平日里关系匪浅,没少给他送礼,如果这案子牵扯道了刘文菊的话,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以他对刘文菊的了解,那家伙又能干出来什么好事。 刘文菊当初家道败落,是得了冀州城一位亲戚的资助才东山再起,而这东山再起的过程,和崔汉升密不可分。 刘文菊从冀州回来后不久,把刘善身给他的银子分出来一多半,全都孝敬给了崔汉升,从崔汉升手里得来一个好处......这个好处就是,许他在城中开设赌场。 信州的边城,过往的都是商队,还有草原上来的商人,赌场的生意自然不错。经过两三年的积累,刘文菊又在信州城里开了三家赌场两家青楼,又建了一座酒楼,还几乎垄断了信州城里和草原人的生意。 没几年,刘文菊的家财就迅速的膨胀起来,而他也变得无比膨胀起来。 崔汉升听李叱说到了信州刘家几个字,连忙道:“这确实是个线索。” 他回头看向信州总捕齐典说道:“把李公子带回来的证物都妥善保管,仔仔细细的去查,另外立刻派人把那些歹人的尸体运回来。” 齐典凑近那些衣服看了看,有一股什么味道冲了他的鼻子。 余九龄在旁边说了一句:“尸体上应该没有什么线索了。” 齐典道:“你放心,我查案多年,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尸体也是证物,一定能有所发现。” 余九龄想着那些被他几乎扒光了的人,微微叹息一声道:“行,那就有劳总捕大人了。” 崔汉升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就邀请李叱到州府衙门吃饭,李叱装作很不开心的样子拒绝了,说自己太累,明日再去拜会。 崔汉升一看这架势是人家气坏了,想想也是,王府的人出来居然被打劫了,这事人家不气才怪呢。 回到马车上,崔汉升看向齐典说道:“你别急着出城,你先去一趟刘家,问问刘文菊到底怎么回事!” 齐典道:“不应该啊,刘文菊的商队,难道还能是刘文菊自己人打劫不成?” 崔汉升道:“让你问就去问!” 齐典立刻点头:“是是是,姐夫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崔汉升叹了口气,心说这等废物,要不是仗着自己是信州府治,能当上捕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个刘文菊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去了之后别太客气,就说出大麻烦了,让他知道什么就赶紧都说出来。” 齐典道:“行,我就直接问他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派人打劫你自家商队,我的天,这么丧心病狂的事他都干得出来!” 崔汉升看了齐典一眼,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官驿。 李叱看向驿丞笑了笑,这一笑把人家吓了一跳。 李叱问道:“信州刘家,很有名吗?” 驿丞连忙回答道:“算是本城最大的生意人,城中的赌场青楼多是刘家的。” 李叱哦了一声,心说干赌场青楼生意的人,又怎么可能都干干净净。 他问了一些关于刘家的事之后,转身回到屋子里,笑着说道:“现在咱们分工一下,刘家最大的生意是青楼和赌场,咱们分成两队,一队去青楼一队去赌场,先探探底细。” 长眉道人稍显忸怩的说道:“我不擅长赌钱啊。” 燕先生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长眉道人连忙解释道:“我是认真的。” 余九龄道:“这样,我和李叱去赌场看看情况,道长和先生去青楼吧。” 燕青之一怔:“为何我也要去?” 长眉道人看向他,可怜巴巴的忽闪了几下眼睛,无奈之下,燕青之道:“去也行......我没钱。” 李叱道:“咱车上有两大箱子呢......” 余九龄道:“这事归根结底还要多谢燕山营二当家捐助-嫖-资。” 长眉道人脸色微微一红,燕先生转头看向窗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加倍! 可能是因为名字里有个菊字,所以信州城里刘文菊名下的赌场都叫做大菊赌场,余九龄觉得这名字不怎么好,至于为什么不好,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不好。 如今信州城里一共有四家大菊赌场,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一家大菊赌场距离城门都不远,取名字怎么样先不说,选位置来说刘文菊确实很有眼光。 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也没有乔装打扮,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朝着距离最近的大菊赌场过去,他们前脚出门,官驿的人后脚就跑出去向府治崔汉升禀告。 其实崔汉升也早就安排了人盯着李叱他们,不敢把李叱他们怎么样,可是一举一动必须都要看的清清楚楚。 最起码,不能让人家王府的人再在信州城里出什么事,再出事那就是死罪难逃了。 李叱他们的马车上有满满两大箱银子,除了现银之外,还有数额不少的银票。 用余九龄的话说,二当家毕大彤倾家荡产资助手组织黄-赌事业的大恩大德,非一道天雷不能报答。 他们还不知道,二当家已经不能活着对他们表示感谢了。 不得不说,大菊赌场的规模确实很大,刘文菊应该是很喜欢菊花,在大菊赌场的那块巨大的片额上,就雕刻了一朵菊花,还是金色的。 两个人到了大菊赌场门口,守在门外的伙计一看这俩人是生面孔,于是堆出十分亲切的笑容。 “两位贵客,要不要进去玩几手?” 余九龄道:“好眼力,小兄弟,你怎么看出来我们就是玩手的?” 这话把那小伙计说的都懵了。 小伙计尬笑道:“两位公子一看就器宇不凡,而且荣光满面,今天若是赌上几手的话,一定大有收获。” 余九龄一听这话,不赏都觉得对不住人家这么虚情假意。 他把钱袋子取出来,捏了一块碎银子扔给小伙计后说道:“带路吧,我家公子想进去看看,你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赏钱。” 小伙计更加殷勤起来,撩开碎花蓝布棉门帘弯着腰请李叱他们进门。 “有贵客到。” 小伙计一进门就嗓音洪亮的喊了一声。 余九龄问道:“咱们这都怎么玩?” 小伙计笑道:“但凡是公子知道的玩法,咱们这全都有,大菊赌场里,只要是能赌的,都有。” 余九龄道:“我赌你的口袋里没有我的钱多。” 小伙计又懵了一下,心说这家伙八成是有病吧。 余九龄道:“干脆,我们先玩个简单点的,但是一定要玩的大,玩的小了没有意思,最起码得十个铜钱起步的那种。” 小伙计道:“公子,我们这最低的玩法,下注起步是一两银子,十个铜钱的......” 余九龄道:“你真是没见识啊,在我家公子眼里,一两银子大概就是一个铜钱,我说十个铜钱起步,意思是下注起步低于十两银子的玩法,就别跟我家公子说了。” 李叱眯着眼睛看向余九龄。 “公子豪爽!” 小伙计心说看着人家就不像是寒酸的,果然是财大气粗,他引着李叱和余九龄往后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前院嘈杂,后院雅致,玩的也大一些。” “不。” 李叱停下来道:“我就喜欢这嘈杂的气氛。” 他停下来,看了看那边有赌大小的,于是迈步过去:“先玩两把这个。” 赌大小是赌场之中最简单的玩法之一,庄家摇骰子,其他人下注赌庄家摇出来的点数,如果是一个骰子,四点以上为大,以下微小,如果是三个骰子,那讲究就变得多了起来。 这张桌子上的玩法最为简单,就摇一个骰子,只押大小,虽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可是一局一局的开庄极快,也颇为刺激。 这边的下注是一两银子起,李叱他们身上带着的银子不少,所以心里不虚。 李叱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先看了一把,发现那庄家摇骰子的手法很娴熟,这种玩法要是没猫腻才奇怪呢。 “已经连开了七把小。” 旁边一个脸色难看的赌徒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就不信还赌不中,我还押大!” 他把手里仅剩下的几两银子全都押在大上,其他人中,一部分也如此觉得,已经连开了七把小,若是再开小的话简直没天理,所以三四个人跟了大,还有四五人跟了小。 骰盅放下,庄家慢慢的把盖子打开,骰子是个两点,这一下那些押大的人全都傻了眼,刚刚赌上全部的那汉子立刻就崩溃了,啪的一声拍了桌子,红着眼睛喊道:“你们这骰子有问题!你们出千!” 庄家慢悠悠的说道:“这位爷,手在你自己身上,没人逼着你押大,是你自己愿意,如果你押小呢?你运气差就说我出千,那人家赢了的客人可不答应。” 那几个押小的客人立刻就喊了起来,大概意思是别在这丢人现眼,输不起就赶紧滚。 李叱虽然只看了一把,但也已经看了个大概,点数大小,庄家完全可以掌控,这种手段算不得多高明,不说在骰子上做手脚,这种本事只要不停的练总是会十拿九稳。 至于那几个赢钱的人,多半也是赌场的人,这种人是托儿,各行各业其实都有托儿,要看值得不值得罢了。 那几个押大的倒霉蛋才是真的冤大头,连那个正在咆哮的汉子说不定也是赌场的人,这种人负责带节奏。 那汉子一边拍打桌子一边咆哮,很快就有赌场的打手过来,架着那人就给扔了出去。 那人被架出去,立刻就有一个新面孔在刚才那人的位置上坐下来,还一脸嫌弃的说了几句穷鬼就别赌钱之类的话。 这人,也是托儿。 这一桌上一共有十几个赌钱的人,不算庄家,其中七个都是托儿,剩下五六个如果不被带了节奏才怪,他们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桌子上的赌客一多半都是假的。 别看不起这种似乎不是很大的骗局,只这一桌,六七个人在这连托带骗,一天下来上百两银子不成问题,这赌场里那么多赌桌,大菊赌场这一家分号说日进斗金不为过。 赌场里的赌,十赌十骗,谁要是有侥幸心理进去赌钱的话,十成十会被骗的倾家荡产。 李叱猜着新坐下来这位也是托儿,职责和刚刚被轰出去那家伙一模一样,所以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 这新来的托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坐下来后就说不信邪,直接押了个大,李叱知道,这种赌局,新来的托儿前几把一定会赢。 他赢了,其他人就会把他当明灯。 李叱就故意押了小,不多,押了二两银子,庄家开了点数,果然是个六点,大,李叱这二两银子就打了水漂。 要想带节奏,最少连赢三四把才能让人注意到,所以李叱打算再试试,还是和那个托儿反着押,那托儿又押了大,李叱押小,二两银子再次打了水漂。 第三把李叱好像心疼银子了,只押了一两银子的小,但是看起来他的状态已经和之前那个被轰出去的人差不多,有点上头,就认死门了。 开点,五点,李叱又输了,银子被人家划走。 连赢三把的那个托儿看向李叱笑道:“兄弟,手气不行啊,不如你跟着我下,肯定赢,我今天这手气真是没的说,想不赢都不行。” 他这话说完,之前那几个赌客顿时觉得应该试试,李叱就知道差不多人家要收网了,但他还是和那托儿反着押,那托儿继续押大,这次押了五十两银子上去,那几个赌客不敢贸然,押的比较少,但都跟着押了。 一开点,还是大,这一下除了李叱之外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怎么样兄弟?” 那托儿看向李叱说道:“都说让你跟着我下,你偏不听,又输了吧,这次你跟着我,包你赢!” 李叱谢意的笑了笑,没说话。 庄家又一次摇动了骰盅,赌客纷纷下注,有明灯在,这次全都跟着那人下注,那人刚刚大赚了一笔,所以一次押上了一百两,其他人也都加大了赌注,十两二十两的往上跟,也有跟了五十两的。 李叱刚刚一共输了五六两银子,他取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还是反着押。 那托儿眯着眼睛看了李叱一眼,李叱装作没看见。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李叱侧头看了看,那边像是吵闹了起来,有个人被围着,还有个小姑娘的声音夹杂其中,一边哭一边求。 李叱站起来往那边看,因为他忽然觉得那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 庄家在此时喊道:“开!” 李叱的脸色却变了变,惊呼了一声:“苑佳蓓?!” 庄家一怔:“加倍?” 开点,一点,只有李叱押了小,其他人都是大,那庄家百般不乐意,可是骰盅刚才都放在桌子上了,再想做手脚已经来不及。 况且,押大的那边除去托儿之外的下注也有一百七八十两,李叱押了十两,加倍就是二十两,赔四十两,还能赚个一百多两。 这一下的骗局已经足够完美,收成丰厚,所以庄家也不好太明显的耍赖。 有些不情愿的推给李叱四十两银子,李叱却已经朝着人群那边起身过去。 余九龄把银子收起来:“我来帮我家公子收起来。” 余九龄乐开了花,心说李叱真是可以啊,突然加倍,这就赚了四十两。 李叱人已经在那边吵起来的地方,他分开人群过去,见苑佳蓓拉着他父亲的手哭着说道:“父亲,别赌了,咱们回家去吧。” 那平日里看起来道貌岸然,而且极为严肃苛刻的苑先生,此刻却眼睛都已经红了,他一边挣脱一边说道:“我就再借十两银子,这把一定回本!闺女,你先回家去,不用管我!” 李叱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 。。。。。 【特别感谢核叔,辛苦的在一万多条书评中认真的去数,这么大的工作量,还是义务的,我内心无比感激。】 【特别感谢雾妹子,不遗余力的宣传本书,不遗余力的出谋划策,不遗余力的帮忙制定规则,谢谢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的那个比较大 李叱看着面前这个脸都已经扭曲了男人,那是书院的先生,书院弟子们眼中最严苛最刚直的先生,苑先生一直都被弟子们称为书院最严厉的先生。 可是此时此刻,他像是一个鬼,一个小丑。 当苑佳蓓看到李叱竟然站在旁边的时候,一下子就慌了,她看向李叱,眼睛里都是泪水。 李叱依然看着苑先生,哪怕上次因为苑佳蓓的事和苑先生有了些矛盾,但李叱对他为人还是有几分敬意。 最起码在教学的事情上,苑先生从无懈怠,态度比书院里其他教习都要端正严肃。 “苑先生。” 李叱叫了一声。 苑先生看了他一眼,脸色明显变了变,不是因为李叱在这,而是因为有人叫了他一声苑先生。 除了书院弟子,很少有人这么称呼他,而他此时的丑态若是被书院弟子看到了,他的人生就会顷刻之间垮掉。 他惊慌的看向李叱,然后立刻扭头:“你是谁?你认错人了吧。” “苑先生。” 李叱又叫了一声。 苑先生的手下意识的松开,那块银锭随即掉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轻响,像是在谁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李叱弯腰把银子捡起来,回头递给赌场的人后问道:“他在这一共借了多少钱?” 赌场的一个管事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叱几眼,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李叱的言行举止让他收起轻慢之心。 管事的回答:“这位公子,他一共在赌场借了二十五两。” 李叱问:“那我应该还你多少?” 管事的说道:“他昨日拿了十五两,说好了翻倍利,昨日的债今日还三十两,今日的十两也是翻倍利,算二十两,一共五十两。” 余九龄在旁边说道:“你们这放钱的利要的也太高了吧。” 管事的笑道:“公子,是他自己选的,他说一天就能还上,我们大菊赌场从来都不会拒绝客人的要求,客人选什么方式我们就用什么方式。” 李叱取了五十两银票递给管事的说道:“我替他还了,让他走吧。” 那管事见这位公子完全不把五十两银子当回事,想着应该是大有来头,这样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这才是做生意的法门。 他把银子接过来后笑道:“那行,这位先生,你可以走了。” 李叱招了招手:“刚才那十两银子呢?” 管事的一怔:“怎么?公子也要借款?” 李叱道:“那十两银子是他的,他借出去的是他的,你们要的我刚给了。” 管事的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于是把那十两银子递给苑先生,苑先生拿着的手颤抖了起来,看着这十两银子,那张脸再次变得扭曲起来。 “我有银子了。” 苑先生看向他女儿说道:“你先回家去,我把银子赢回来就回去了,不要在这等我,女孩子家家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李叱微微皱眉,他看向苑先生问道:“你还想赌?” 苑佳蓓伸手拉着李叱的衣袖哀求道:“李叱,你帮帮我父亲吧,我们前些日子才回老家来,他被这边的一个什么朋友带来这里赌钱,现在已经收不住手了。” 李叱对苑佳蓓点了点头,他记起来了,好像苑佳蓓和他说过,她们老家就是信州人,每年年假的时候,他父亲都会带着他们一家回信州过年。 苑先生这样的人,在冀州四页书院做教习,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不算少,家里开销又不高,吃喝都在书院,花不了多少钱。 所以每年回信州的时候,都算风光。 能在四页书院里做教习,在老家这边的地位也显得不低,老家的街坊四邻都对他十分尊敬。 这次回来,苑先生一位多年不见的儿时玩伴找上门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带着他来这大菊赌场赌了一回,苑先生第一次赌钱就赢了七八十两,只觉得又兴奋又刺激。第二次再去,非但把之前赢来的七八十两输回去了,还把自己带着的三十两银子也输了,一时红了眼,他那朋友做担保,又从赌场里借了十五两。 李叱很清楚,如果苑先生今天再借钱,那么他在信州这边的房子就要保不住,如果还不收手的话,连女儿都要保不住了。 就算他是四页书院的教习又能怎么样?这种事,书院绝对不会管,对于书院来说,教习嗜赌,已经不配做教习。 他问了苑先生一句你还要赌? 苑先生连连点头道:“我现在手气好,你别管我,我再去玩两手,输掉的都会赢回来。” 李叱沉默。 苑先生见他不说话,就要绕过去去继续去赌,李叱横跨一步把他拦在那。 李叱还没有说话,赌场的管事已经看不下去了。 管事的对李叱说道:“这位公子,还请不要再拦着我们的客人消遣,这里是赌场,如果你不想玩的话可以,但你若是阻拦我的客人消遣,我就只能现在就请你出去。” 苑先生道:“对,你不玩,不要拦着我。” 他此时的样子,哪里还像是那个严苛的书院先生,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才沾染了赌钱几次,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李叱看向那管事,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再说话,我就撕了你的嘴。” 管事被这话气的笑了。 “这位公子,看来你不是信州人,你也不清楚大菊赌场是什么地方吧?” 管事看向李叱说道:“愿意在这消遣的,我随时欢迎,要想闹事的话,也许明天公子家里人就要到城外乱坟岗去寻你了。” 啪! 李叱没动手,余九龄上去就给了管事的一个耳光。 这一下打的极其突兀,又势大力沉,管事的打的原地转了一圈,片刻之间,那半张脸就红肿起来。 “大胆!” 余九龄怒道:“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李叱心说这入戏好快啊。 这一巴掌把管事打的眼冒金星,一时之间却又被余九龄的气势给镇住了,他晃了晃脑袋才缓过神来,怒火再次燃烧起来。 “给我打!” 他一声咆哮。 赌场里的打手们早就围在一边了,管事的一声令下,这些人全都往前压。 李叱看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讪讪道:“冲动了。” 可是说着话,他一脚把靠近的打手踹翻,又朝着倒地那人的脸上狠狠踩了好几脚。 “都住手!”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几个捕快冲进来,他们是暗中盯着李叱的人,一直都没敢离着太远,此时见闹了起来,怎么敢由着事情继续发展。 那几个捕快过来,不等管事的说话,俯身对李叱说道:“公子,这里龙蛇混杂,怕是有人不小心伤了你,还请公子先出去。” 李叱摇头道:“我不出去,信州是真的让我大开眼界。” 那几个捕快面面相觑,心说今日这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赌场的管事一看那几个捕快对李叱如此态度,心里也变得忐忑起来。 其中一个捕快悄悄后退,拉了那管事一下,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公子是冀州城羽亲王府里的人,你们胆子太大了!” 管事的听到这句话头皮都炸了一下,连忙过去点头哈腰的道歉。 这架势,倒是把苑佳蓓和她父亲看的一愣一愣的,苑佳蓓一直看着李叱,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李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不管那几个捕快怎么劝,就是不走。 大概三刻之后,信州府的府治崔汉升和府丞韩童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进门看到李叱那面沉似水的样子,崔汉升感觉自己头下一息就要裂开了。 他连忙过来,陪笑着说道:“李公子,这是......” 他本想假意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后半句话临时又改了。 “这是受委屈了。” 他站起来看向那些捕快吩咐道:“把这些凶徒全都给我拿下,押进大牢等候发落,居然敢冲撞李公子,都不要命了吗!” 李叱本来就想在这赌场里闹个事,现在既然事情已经有了,那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崔大人,信州这地方真是让我叹为观止,从城外过,被人抢了一箱银子,还险些丧命,进城来消遣,被赌场的人围攻......崔大人,信州是不是已经没有大楚律法的约束了?” “怎么会怎么会。” 崔汉升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羽亲王要图谋什么,现在整个冀州之内的人,只要是做官的谁不知道? 他们只要不离开冀州,谁敢得罪王府? 将来羽亲王真的化家为国,他们这些在冀州治下当官的人,连选都没得选,得罪了王府,说自毁前程是轻的。 就在这时候,刘文菊终于赶了过来,原本他正在家里睡觉,被人吵醒了还不乐意,听说是总捕来了,连忙起身相迎,正在和总捕齐典说事呢,听闻赌场里出了事,又是关于王府的人,吓得他魂儿都快飞了。 他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作为生意人,他当然知道要想继续做生意赚钱,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官府的人,此时在冀州,还有谁比羽亲王更大的吗? 传闻因为叛军已经杀进了京州,朝廷要把武亲王调回京州对付叛军,武亲王一走,冀州之内再无人可以钳制羽亲王,羽亲王距离称帝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草民刘文菊拜见大人。” 刘文菊扑通一声就趴跪在地上,也不管是不是大人是什么大人,拜了再说。 李叱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你是谁?” 刘文菊紧张的回答道:“回大人,这赌场是草民开的,大人在这受了惊吓,草民罪该万死。” 李叱语气平淡的说道:“你这赌场里的手下人要抢我银子,你也是来抢我银子的?” 刘文菊立刻说道:“不敢,草民是来还大人银子的。” 刘文菊灵机一动的说道:“草民来迟了,是因为草民正在配合总捕大人在城外搜寻那些歹人,正好就被我们给寻着了,虽然那些歹人没有抓住,但是大人你丢失的银子却失而复得。” 他使个眼色:“还不把大人的两箱银子抬上来?!” 手下人连忙跑出去,不多时,抬着两口箱子回来,刘文菊把箱子打开,里边装的满满当当的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李叱皱眉道:“我丢的一箱,你怎么找回来两箱?” 刘文菊道:“这......” 他还没回答,李叱又道:“不对啊,我丢的那一箱银子,箱子也比你的这个大多了,你这个箱子太小了,我那个箱子......有这么大。” “有!” 刘文菊立刻说道:“大箱子也有!” 他回头喊道:“还不继续去找!麻利的去找!” ...... ...... 【周边的发放方式,昨天书评区就已经提到了,可能很多朋友没有看到,既然是在书评区发福利,那么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看谁书评留言更多,这样比较公平,为了这个公平,圈主核叔正在一万多条书评中仔细的数,这个工作量有多大,大家可想而知,这还是义务的工作,是在为了咱们圈子而付出,而同样是为了公平,雾妹子才有了这个提议,所以请觉得周边是已经内定好了的朋友们,不要误会。就算按照留言数量发周边的话,核叔和雾妹子也是必有的。】 【本周六微信公众号发十五个周边,微信公众号是:作者知白,公众号发放福利比较简单,周六上午九点会更新微信公众号内容,留言的前十五个人领取周边,已经在书评区得到周边的朋友,就不计算在内了。】 【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我都尽量做一次福利发放,想要什么周边大家在书评区留言,还是老规矩,一个月一算,一个月内留言最多的人得到周边福利。】 【爱你们,很爱。】 第二百章 哈哈大笑 箱子很快就找来了,看起来也确实很大,这一口箱子若是装满了现银的话,至少能有五千两,就算是之前那两口稍小一些的箱子,装满了也能装下两三千两。 这三口箱子加起来就要有将近万两之多,也许能超过万两,可想而知刘文菊的家业有多大。 也可想而知,这个刘文菊这些年坑害了多少人。 而事实上,既然刘文菊能如此轻易的献出来这么多银子,就说明他手里的现银之多难以想象,没有十万两他能拿出来一万两送人? 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别说在冀州城里买一座宅院,就算是买人的命都能买来很多很多了。 这个世道如此艰险,找一个顶级杀手杀个不太好杀的人,也许就是几百两而已。 李叱都没有想到这个刘文菊会如此的果断。 其实刘文菊这个人很聪明,如果不聪明的话,当初从刘善身手里借了银子出来,就不会先拿出来一多半献给崔汉升。 他很清楚,大楚现在这样的世道要想赚到更多钱,就离不开官府手里的权力。 崔汉升给了他方便,这方便就变成了现银。 余九龄也在看着那些银子,和李叱的面无表情不一样,余九龄觉得心跳在加速,他到现在为止,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 能让人眼睛发直,这就是钱的魔力。 李叱是若有所思,看起来对这白花花的万两银子也没什么惊讶,所以刘文菊当时想着这人果然有些来头,八成是真的王府里身份重要的人。 不然的话,连府治崔汉升看到这些银子眼睛都直了,这位公子为什么一点惊讶都没有。 余九龄则想着,这可比燕山营二当家大方多了啊,果然要骗就得骗这些身份不一般的人。 说实话,刘文菊之所以如此慷慨,是因为他迫切想搭上羽亲王府这条线。 对于他现在来说,府治崔汉升的船太小了,他把崔汉升哄的再好,不过是在信州城里可以为所欲为。 府治太小了,信州太小了。 他只要献出去的银子足够多,就一定能换来更大的好处,羽亲王能给他的方便,要远远的超过崔汉升给的方便。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不是一个层次的世界。 刘文菊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明明是一次危机,可是他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然后做出取舍。 他要把这次危机变成契机,只要能和王府说上话,将来就能和王爷说上话。 刘文菊在想这些的时候,李叱也在想刘文菊大概是在想这些。 两个人想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刘文菊想着这条线应该怎么更好的搭上,李叱想的是这家伙的钱真多啊,应该还能多敲点。 一万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很多很多了,多到能让他们疯狂,可是李叱看着那一万两银子,想的是这些银子按照现在草原人的要价,买不来一百匹好马。 楚兴盛的时候,草原人卖马,一匹好马大概也就四五十两银子左右,现在要价一百多两,马还未必有原来的好。 如果要想组建一支队伍,十万两银子也就买来七八百匹好马,要想再召集七八百条件好的人形成骑兵,光是这些人所需的装备就又要大几万两。 再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款项,二十万两银子,也就刚刚能让一支八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形成战斗力。 这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具甲骑兵,如幽州将军罗耿麾下的具甲重骑,一名骑兵算上坐骑和其他所有装备,再加上扈从和驽马,造价就要一千多两。 二十万两银子,也就是装备二百多名具甲重骑。 所以哪怕是号称五千重甲铁骑的幽州军,实际上真正的甲骑具装不过五六百人,剩下的都是没有具装的重骑。 这种重甲骑兵看起来是真的壮阔,真的彪悍,然而若没有其他兵种配合的话,可能会被轻骑兵活生生玩死。 甲骑具装,最大的优势是对步兵的碾压。 同样二十万两银子,能武装起来一万步兵,还要说人人都有正规兵器。 当然,若是如叛军那样的队伍,手里拿着个耙子就算士兵的话,二十万两没准能买来四五万人卖命。 以大楚之糜烂,真要是说每个人给五两银子的军饷,马上就发,为了这五两银子卖命的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此时此刻,在刘文菊眼里看来神态自若的李叱,其实是在算计着打造一支军队到底要花多少钱。 “大人?” 刘文菊试探着叫了一声。 李叱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看了刘文菊一眼后问:“何事?” 刘文菊连忙谄媚的笑道:“大人看看,这可是大人丢失的银两?” 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银子失而复得,我先谢谢府治大人,也谢谢你。” 刘文菊刚要说话,李叱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刘文菊连忙说道:“大人只管吩咐,只要是草民能够办到的,草民自会全力以赴。” “也简单。” 李叱道:“你办事如此爽快,我也送你一个机缘。” 他压低身子,对刘文菊说道:“我义兄夏侯琢此时正在代州关领兵抗敌,我带来的银子就是要给他送去的,你把这些银子亲自护送到代州关交给夏侯将军,他自会感谢你。” 刘文菊却不知道夏侯琢是谁,他茫然的看向崔汉升,崔汉升使了个眼色,刘文菊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立刻点了点头:“包在草民身上。” 李叱笑着在刘文菊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很聪明,王爷喜欢聪明人。” 刘文菊立刻就笑起来,连崔汉升都跟着松了口气。 李叱起身道:“这件事你务必亲自去,若是你想得到更大机缘,不妨看看手头宽裕不宽裕,宽裕的话,再随便加上一些银两,夏侯将军应该更高兴。” 崔汉升在刘文菊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他说的夏侯将军,是羽亲王的儿子。” 刘文菊的眼睛骤然睁大,连忙说道:“宽裕,宽裕,就算是不宽裕,我省吃俭用也能再挤出来一些。” 李叱笑道:“不错,我记住你了。” 说完之后起身往外走,府治崔汉升等人立刻陪着往外走,这一幕把苑先生和苑佳蓓看的一愣一愣的。 李叱回头看了苑佳蓓一眼道:“先回去,我一会儿再找你。”苑佳蓓使劲儿点了点头,拉着她父亲连忙出了赌场,此时苑先生心里都是震撼,人冷静下来,想了想刚才自己那丑陋模样,再看看女儿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疼的厉害。 他本不是个坏人,只是那一会儿钻了进去,出不来了,被赌场坑骗的家破人亡者,多数是他这样的人。 回官驿的路上,余九龄叹道:“一万多两银子啊,白花花的,你就这么送出去了?咱不说别的,这要是都拿来孝敬你师父去一江春水向东流,能把他老人家送走。” 李叱白了他一眼后说道:“现在代州关那边,来自燕山营的队伍撤了,那些百姓们还在,他们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可是连一两银子的军饷都没有,这样不对,不应该这样......我让刘文菊亲自护送银子给夏侯送过去,夏侯会明白我的意思。” “那些义勇......分到手里一人也就几两银子罢了,勉强也就算个路费,有些人战死了,这几两银子还不够他们安家,只希望这点钱,能够给战死的人,每人造一口薄棺。”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朝廷无度,连守关都要靠百姓们自发前来,我现在能做的暂时也就这么多。” 他笑了笑道:“不慌,咱们不是还有二当家资助的呢吗。” 余九龄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叱,他一直都觉得李叱是个贪财的人,而且舍不得花钱,贪财还抠门,可是这一万多两银子说送就送出去了,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李叱,对李叱多了几分敬重。 他很清楚,面对那么多银子,这世上能有几人做到李叱这样?他问自己能不能,答案是不能。 如果让余九龄选择的话,这一万多两银子当然是在自己手里才好。 “对了。” 余九龄笑道:“那个贼漂亮的小妞儿是怎么回事?” 李叱叹道:“她和高希宁是好姐妹,她父亲是书院的教习......料来是被人坑了,苑先生大半生没有接触过这等事,一旦接触了,想自己脱身太难。” 余九龄皱了皱眉:“我觉得这事里有问题,如果真的是苑先生的朋友坑他,一定会有目的,要么这个人就是大菊赌场的人,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李叱听到这话后心里一动。 别有所图? 再想到之前得知的消息,刘文菊看上了刘英媛,所以才想设计杀了刘英媛的父亲。 而那坑了苑先生的人若是大菊赌场的人,莫非苑先生的事也和这个刘文菊有关?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因为刚刚在赌场里有些失神,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确实有印象,刘文菊有意无意的看苑佳蓓好几次。 余九龄道:“你故意让刘文菊亲自押送银子给夏侯送过去,一定不只是想给义勇兄弟们发点银子那么简单吧。” 李叱笑了笑,不置可否。 余九龄道:“你这一笑就准没好事,每次你这么笑,我就知道肯定有人要倒霉。” 李叱哈哈大笑。 余九龄道:“完了,你这微微一笑就会有人倒霉,你这哈哈大笑,刘文菊怕是要倒大霉......不过应该挺好玩的吧?” 李叱还是不回答,笑着往前走出去。 第二百零一章 想听公子你真帅 李叱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关于刘英媛和刘善身的事,是因为他已经确定刘文菊是一只老狐狸。 从他立刻就献出万两白银的果断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没有八百年的修行,却已经差不多有了八百年的道行。 如果自己问了刘善身的事,那么本来可能还没有性命之忧的刘善身一家,极有可能会马上就出意外。 这种事,如果李叱表现出他和刘善身关系不错,那么刘文菊就会害怕,一旦让刘善身和李叱见了面,他对刘善身的种种不好就会被李叱知道,刘文菊怎么敢让李叱见到那一家人。 所以李叱不说还好,说了的话,刘善身一家必死无疑。 死了就没对证,刘文菊就算咬死了说刘善身一家并没有来投靠,李叱都没有证据。 所以当余九龄问李叱为什么没打听一下,得到了李叱的回答后,他更加觉得李叱是个老妖精。 “刘文菊要是有八百年道行,你就有三千年。” 余九龄此时此刻对李叱已经赔付的五体投地,一是佩服李叱的头脑,二是佩服李叱的为人,三是佩服李叱尿的比他远。 李叱道:“救人的事大,人命事大。” 余九龄道:“如果我有一天也遇到了危险,你会不会也这样想尽办法的救我。” 李叱摇头道:“有人看上你,我为什么救你?” 余九龄道:“刘文菊那样的人看上我,你也不救?” 李叱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刘文菊会看上你?” 余九龄:“......” 李叱道:“难道看上你的人不应该都是要钱有钱要颜有颜的美女子吗?” 余九龄道:“也对啊,那你不用救我,就让我沉沦。” 李叱:“呸,男人!” 余九龄哈哈大笑,两个人回到官驿之后等了一会儿,长眉道人和燕先生也回来了。 李叱并不担心他们俩,一来这两个老狐狸都行事沉稳,不似李叱和余九龄那样就是奔着闹事去的,再者暗中也会有信州府的人保护。 你要整谁,将要被你整的人还在不遗余力的保护你,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 余九龄看到长眉道人进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长眉道人的脸色,然后就笑起来。 “道长,你今天好像年轻了十岁似的。” 长眉道人老脸微微一红:“闭嘴!” 余九龄又看向燕先生,发现燕先生也是红光满面,于是笑着说道:“燕先生看起来也是容光焕发啊。”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后说道:“他当然容光焕发......” 余九龄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问道:“先生是......是因为愉悦了吧。” 长眉道人又哼了一声:“他当然愉悦!” 李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因为他师父这态度明显就不对劲啊,好像是一种被队友出卖了的表现。 燕先生笑道:“小有收获,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李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后说道:“这信州城里的青楼就是不太一样,花样真多,我和燕先生进去之后,那青楼里的人就问有什么需求,我俩就说随便安排。” “那人又问,是要一轮明月,二泉映月,还是一日三月......” 长眉道人说道:“我们也不懂,只觉得不能露怯,我想着二泉映月是一首曲子,应该比较好,越是就选了这个,燕先生觉得一日三月有诗书气,所以选了那个,哪知道,我选的是两个人,他选的是三个人......” 长眉扶着椅子扶手坐下来,瞪着燕青之说道:“他,花了那么多银子,居然和三个姑娘打了两个时辰的麻将,还把人家三个都赢了。” 燕先生道:“小有所获,小有所获,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余九龄一脸惊讶的看着燕先生,他现在觉得燕先生更像是一个老妖精了...... 如果不是老妖精的话,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那般诱惑,那可是三个娇滴滴的姑娘,他居然跟人家打麻将! 还赢了!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后说道:“打麻将居然不带我!” 李叱明白了,为什么他师父有一种被人出卖了似的不满......这是打牌没带上他闹的。 余九龄却小心翼翼的问了燕青之一句:“先生,是不是......” 燕先生明显感觉到了他要问的话不怀好意,于是很严肃的说道:“不要胡思乱想,我行的。” 余九龄连忙说道:“先生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觉得先生你不行,我是觉得,你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 燕先生眼睛都瞪大了:“胡说什么!” 余九龄道:“那不应该啊。” 燕先生瞪着他,余九龄连忙道:“对不起先生,我不该乱猜你喜欢男人,这确实有辱先生的名声,我就应该猜先生着实是不行......” 燕青之飞起一脚。 “倒是打听出来一些事。” 长眉道人说道:“我和那两个小姑娘聊了聊,她们两个都不是自愿进的青楼,而且也都不是本地人。” 李叱眉头一皱,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之前想到的猜对了。 长眉道人继续说道:“那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冀州人,一个是更远的永州人,家里都是做生意的,到了信州之后,不知道怎么家里人就被拉去了赌场里赌钱,结果输的倾家荡产一般,大菊赌场的人说,要么把她留下抵债,要么就把一家人全都杀了扔到城外乱葬岗。” 李叱现在回忆起来,这才是为什么那个赌场的管事张嘴就能说出来乱坟岗这句话的原因。 燕先生道:“我打麻将的时候也和那三个姑娘聊了聊,经历如出一辙,要么是随家里人来信州做生意的,要么是来这走亲戚的,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上了大菊赌场,欠了太多的债,要么死要么卖身,只好委身青楼。” 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这个刘文菊,应该千刀万剐!” 燕先生继续说道:“她们不得已卖身到了青楼,有的先被刘文菊祸害了然后送到楼子里,有的直接就被带过来。” 长眉道人说道:“若非我一脸慈祥,而且又擅长循序善诱,她们也不敢说这些......对了,燕先生你又没走过江湖,不擅长骗人,你是怎么让那几个姑娘说出实情的?” 燕先生道:“我和道长并不相同,我是靠一身正气。”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道:“你真当我是那么龌龊的人?那些小姑娘如此可怜了,我一个老头子还要祸害人家?” 他摇头说道:“她们还盼着家里人攒够了银子来给她们赎身,却不知道,要么她们家里人已经遭了不测,要么就是不敢回信州来,刘文菊在信州靠府治崔汉升撑腰一手遮天,在这,他就是一霸。” 燕先生和人家三个小姑娘打了一个多时辰的麻将,长眉道人则给人家算了一个多时辰的命。 李叱道:“九儿,你帮我跑一趟代州关见夏侯。” 李叱对他交代了几句后说道:“我明日就和崔汉升与刘文菊说,我还要在信州逗留几日,让你和刘文菊一起押送银两到代州关,刘文菊也就不会有所怀疑,到了代州关后,你把的话告知夏侯。” 余九龄点头道:“包在我身上。” 他们有些担忧的问:“你们三个留在信州,不会有事吧。” 长眉道人说道:“你走了,我们可能过的自在点......” 余九龄道:“道长,你要是实在想揍我,那就来吧,刚刚是我误会你了,我不该......但是道长宅心仁厚,万万是不会动手教训小辈的。” 长眉道人飞起一鞋。 燕青之道:“这信州城里,刘文菊的青楼有两家,和他有关的青楼还有两家,说不得是崔汉升和信州府官员的,青楼里的那些姑娘们,应该有很多都是这么进来的,咱们得救。” 余九龄道:“我来回代州关会很快,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最起码等我回来......我也想听那些小姐姐们对我说谢谢公子,公子你好帅啊。” 李叱:“......” 长眉道人:“孽畜啊。” 李叱道:“先都回去休息吧,九儿,一会儿过了子时我喊你,你跟我去一趟刘文菊家里探探。”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去那等败类的家里,我想应该顺手牵个羊。” 李叱道:“我们又不是贼!” 他看了余九龄一眼后说道:“偷盗之事不可取,但我们能多拿就多拿,反正刘文菊明天要出城,他来不及理会这些。” 余九龄:“谁拿算谁的行不?” 李叱道:“行,你拿的都归你。” 余九龄觉得这是今天所知道的最好的消息了。 与此同时,刘文菊家中。 府治崔汉升说道:“这个姓李的既然敢让你把银子送去给夏侯琢,那就说明他身份不假,为了安全起见,我会调派人手跟着你,你再把家里的高手多带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若是能得夏侯将军的看重,你搭上羽亲王就不成问题了。” 刘文菊道:“大人放心,到了代州关若真顺利见到夏侯将军,我一定说这些银子都是大人募集而来,都是大人的功劳。” 崔汉升哈哈大笑道:“你做事,我历来都觉得稳妥,这次若可牵线王府,以后我们的日子就会更舒服,你的赌场和青楼,就能开遍冀州。” 刘文菊连忙端起酒杯说道:“全赖大人照顾,大人的恩德,我一辈子都不敢忘。” 崔汉升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低声吩咐道:“刘善身他女儿的事,你先缓一缓......虽然我看上了那丫头,不过王府的人在信州,暂时还是少一事的好。” 刘文菊道:“大人放心,就在后院呢,跑不了的,虽然刘善身能装病躲过去一次,还能躲过去两次?刘英媛那丫头,早晚都是大人的人。” 崔汉升再次大笑起来。 这两个老狐狸,都觉得马上就能得到羽亲王的重用了,未来的日子,只能是更加美妙。 崔汉升喝了一口酒后说道:“明日你出城,我还要好好伺候那姓李的,你一定要交代下去,这城中乱七八糟的人,千万别给我惹事出来。” 刘文菊道:“大人放心,城里的江湖,就是我刘文菊的江湖,只要是我一声令下,没人敢造次。” 崔汉升嗯了一声,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像风一样自由 李叱所用的手段,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长眉道人的江湖生活,李叱跟着长眉道人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这些手段哪怕之前并没有用过,也早已已经烂熟于心。 长眉道人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背着不少银两,还带着个孩子,却一直平安无事,这人的应变能力有多强悍? 只是如今年纪确实太大了些,嘴上再不服老,却也知道早就不比当年。 然而并无关系,因为李叱小小年纪已经青出于蓝。 当天夜里,李叱和余九龄换上夜行衣,从官驿后窗跳出去,避开四周官府的人,悄悄的摸到了刘文菊家外。 黑暗中,余九龄蹲在那颠着屁股,显然有些迫不及待。 李叱交代道:“你收敛些,不要只顾着翻人家东西,咱们两个分工行事,我去后院找人,你去前院看看能不能找到刘家的银库。” 余九龄道:“银库那么重要的地方,肯定隐秘。” 李叱道:“银库那么重要的地方,肯定人多。” 余九龄叹道:“所以我去人多的地方,你去人少的地方......” 李叱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说道:“这是我对你的信任以及我的自愧不如。” 余九龄呸了一声:“少来这套,你不就是想说我跑得快吗。” 他活动了几下后说道:“不管能不能找到,最多半个时辰后在这汇合,明天刘文菊就要走了,咱们没必要现在招惹是非。” 李叱道:“知道。” 然后一猫腰从暗影处弹了出去,那速度快的令人咋舌,余九龄看着李叱这速度忍不住心里有些惊讶,为什么感觉李叱学什么都快? 一年多以前,李叱绝没有他的速度快,可是一年多之后,两个人大概已经不分上下。 但是余九龄想着,好在自己比李叱持久。 李叱贴着墙一路快速移动到了刘家大院的后院,之前那些埋伏在半路的贼人说过,刘英媛他们一家就被关在后院里,平时也不准出门。 李叱猜测,一开始来的时候,刘文菊之所以没有敢动手,是不确定刘善身会不会东山再起,而且那时候刘英媛应该没有现在漂亮,只是个小女孩。 李叱并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府治崔汉升偶然间见到了刘英媛的话,刘文菊那样的聪明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对刘善身动杀念。 刘善身在冀州城做官,虽然落魄了,可天知道人家将来会不会再风光起来?他的想法是,就这么等上两三年,反正只是当几个下人似的那么养着,两三年之后刘善身若没能东山再起的话,那么他就无所顾忌了。 官府之中的事,两三年若是都翻不了身的话,估摸着也就再没有机会翻身了。 结果有一次崔汉升到刘文菊家里来,正巧遇到了打水洗衣服的刘英媛,虽然是一身带着补丁的布衣,可难掩国色,一下子崔汉升就色念上了头。 他去问刘文菊那姑娘是谁,刘文菊如实说出,这崔汉升也不敢随便在城里动手,好歹刘善身在冀州是做过官的,要想没有后顾之忧,那就只能是杀人灭口。 于是刘文菊安排刘善身带商队出城,可是刘善身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 他们投靠过来之后,吃住与仆人无异,若非自己手里还有点银子,日子过得更凄苦,可有点银子还不敢外漏,刘家的那些恶仆就没准把他们抢了。 想走又不能,刘文菊下令不准他们出去,算是被囚禁于此。 但刘善身好歹是做过官的人,颇有头脑,他大概猜测到了刘文菊的目的,所以一直都在筹谋怎么带女儿脱身,但刘文菊安排人死死盯着他女儿,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 刘文菊让他出去送货,他就知道刘文菊要动杀心,于是自己咬破了舌头装作重病吐血,一是为了推掉出城的事,二是为了让人觉得他病重难以逃脱。 屋子里,油灯很昏暗,刘善身看了一眼躺在土炕上已经睡下的闺女,他轻轻叹了口气。 “老爷。” 夫人压低声音说道:“刘文菊真的要害你?” 刘善身道:“八成是了.....不过,我看可能要有机会,今天刘文菊回来之后,不少人都被喊了过去收拾马车准备东西,他可能是要出远门,还要带走不少人,得了机会咱们就逃出去。” 夫人脸色有些难过的说道:“刘文菊在这信州城里一手遮天,我们能逃到哪儿去呢,回冀州吗?” 刘善身道:“咱们还藏了一些银子,不回冀州的话,找一个小县城隐居也好。” 夫人道:“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小县城根本挡不住叛军,不然就回冀州吧,咱们悄悄的回去,那案子已经过了一年多,兴许不会再追究了。” 刘善身道:“明日我看看情况再说。” 他们正说着,忽然听到极轻微的敲门声,这声音把两口子吓了一跳,刘英媛也立刻就坐了起来,她父亲母亲这才知道,闺女也一样睡不着,躺在那装睡,只是为了安慰他们罢了。 “谁!” 刘善身抓起一根木棍问了一声。 而土炕上的刘英媛,一把抓起一直都在身边的剪刀,若不能保护爹娘,那就自行了断。 李叱在门外压低声音说道:“冀州李叱,英媛在书院的同窗。” 刘善身楞了一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刘英媛的眼睛已经睁大了,从土炕上爬下来,三步两步跑到门口,手忙脚乱的把门档拿开,猛的拉开屋门。 当她看到真的是李叱站在门口的那一刻,人整个都僵硬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泪水往外流,努力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李叱轻声道:“进屋说。” 刘善身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来李叱,毕竟李叱比一年多前变化很大。 李叱进来之后就比划了一下手势,示意听他说。 “一会儿我会把你们都带出去,你们现在手脚轻一些收拾必要的东西,但我希望什么都不带,因为我要带你们三个人,确实有些吃力,东西太多的话我不敢保证。” 刘善身立刻说道:“什么都不带。” 李叱嗯了一声后看向刘英媛,笑了笑道:“不哭,我来了。” 刘英媛使劲儿点了点头。 “所有事,出去之后再说。” 李叱说完后算计了一下时间,距离和余九龄约定好的时辰也差不都了,他在后院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 “闭上眼,发生什么都别管,别挣扎别喊,不然会影响我。” 李叱又交代了一句,然后背对着刘英媛,蹲下来后说道:“上来!” 刘英媛一怔。 刘善身道:“顾不了那么多了,别耽搁时间。”刘英媛点头,红着脸爬上李叱的后背。 李叱道:“你要自己抱紧我,因为我两只手还有别的用处。” 他话刚说完,刘英媛还没有回应,李叱这一手一个,抓了刘善身和夫人的腰带,把人一提,好像拎着两个手提箱似的就冲了出去。 起步太快,背后的刘英媛腿都往后飘了一下。 刘善身和夫人飘的更猛烈一些。 李叱背着一个,一手提着一个,在黑夜之中大步奔走,速度快的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刘善身和刘英媛还好,夫人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的想要挣扎,想起李叱的话,又强行忍住。 李叱距离院墙还有大概一丈左右,低低的急促的说了一声:“两位长辈捂住嘴别喊。” 刘善身反应快,立刻把嘴巴捂住,夫人刚把手放在嘴边,人就飞出去了。 此时距离院墙还有半丈左右,飞奔之中,李叱双手发力把刘善身和夫人直接扔了出去。 李叱双脚离地而起,在墙上蹬了一下后单手扣住墙头,身子一转飘身到了墙外,然后双手伸出去,一左一右又把那两人接住,动作一气呵成。 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刘善身低声道:“已经出来了,我们自己跑吧。” 李叱回答:“太慢。” 然后继续拎着两位长辈背着刘英媛往前跑,刘英媛紧紧的抱着李叱,头发都向后飘。 李叱一路跑到约定的地方,余九龄已经在那等着了,黑暗中见一个高大且奇怪的妖物朝他过来,他吓得差一点嗷一声叫出来。 那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头和臂还长的这么潦草! 李叱道:“快走!” 余九龄这才松了口气,跟着李叱狂奔,李叱侧头看着他问道:“不觉得过意不去?” 余九龄道:“你现在很平衡,我要是帮你你背一个你就会跑起来不顺当。” 李叱道:“我背着三个,你背着我。” 余九龄:“......” 刘英媛趴在李叱后背上,感受着李叱奔走间的呼吸,还有那一下一下的心跳,一年多来,从没有如此踏实过。 可是她爹娘就不是那么好,被李叱拎着的感觉确实比趴在后背上差远了。 俩人感受着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飞驰,迎面吹来的风儿啊吹动了他们的长发,连嘴唇都有点被吹动了,下意识的想发出噗啦噗啦的声音。 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李叱又低声收了一句:“捂着嘴。” 这次刘善身和他夫人都有经验了,立刻就抬起手把嘴捂住,然后李叱一甩手,那俩人又飞了出去。 这次倒是不用李叱再接,余九龄已经先一步跳进院子里,可是他没有李叱的臂力和身手,只能接一个,犹豫着应该接谁才好的时候,那俩都掉下去了。 就在俩人的鼻子都几乎撞在地面上的瞬间,李叱一手一个抓住后背的衣服又把人提起来了。 那感觉,对于两位长辈来说肯定够酸爽。 余九龄连忙过去把屋门打开,李叱快步进门,累的气喘吁吁,进门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 余九龄的眼睛都睁大了。 脸朝下放地上了。 第二百零三章 情是什么? “外边有人盯着这。” 李叱道:“刚刚我们走的地方,尽量避开了眼线,而且那些府衙里的人都懒惰懈怠,基本上都睡了,不过咱们说话声音还是要轻一些。” 刘善身一家三口同时点了点头。 余九龄道:“不用道谢什么的,这都是李叱他应该做的,如果真的觉得不说点什么过意不去,你们就可以夸我长得帅。” 刘善身一家三口三脸懵。 李叱笑着摇了摇头,他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尽量简短,但是过程又说的很清楚。 刘善身站起来,抱拳深深一拜。 他这一拜,夫人和刘英媛也连忙起身施以谢礼,李叱忙不迭的把人扶着,他就怕这个,别人一跟他道谢什么的,尤其是还行礼,他就有点慌。 “一会儿天亮之前九龄出去一趟,尽量搞出点动静来,把四周的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李叱说道:“然后三位就尽快上车,马车就在院子里,上车之后就不要说话了,越安静越好。” 李叱又看向长眉道人说道:“师父,天亮之后你就说这里住着实在不舒服,又冷又干,想换个地方住,然后我出去找人商量,让信州府的人安排一座宅子,咱们尽快搬过去。” 长眉道人问道:“为何不尽快出城?” 李叱道:“事情没解决掉就走,终究是麻烦,只有把威胁解决了才能算没有威胁,刘文菊家里的人一旦发现他们不见了,定会派人去追,就算他们不敢查咱们的马车,咱们偏偏今天就出城,也会被人怀疑。” 李叱又道:“咱们不走,反而要求找个宅子住下来,他们就不会怀疑我们与刘文菊家里的事有关。”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行,一会儿天亮了,我就出去当着人埋怨你。” 李叱笑了笑道:“就这个意思。” 刘英媛的眼睛一直都在李叱身上,没有一刻移开的,她在信州这一年多来,日子过的如此艰苦,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当李叱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若非矜持,她已经扑过去把李叱抱住了。 可是她有无数的话想对李叱说,但是又不敢说,毕竟屋子里这么多人,而且李叱说尽量少说话。 恰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李叱看向她问道:“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天亮之后想办法帮你找来。” 刘英媛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什么都不需要,你......你在这就好。” 李叱觉得这就是一句客气话,可是余九龄却觉得他猜准了,果然是有情感纠葛。 他觉得老天爷真的是不开眼,李叱除了比他高一点,比他壮一点,比他帅一点,比他能打一点,比他有头脑一点,比他霸气一点,还有什么比他强的? 为什么女孩就都喜欢李叱呢? 想到这,余九龄都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痛快不少。 很合理啊。 “那行。” 李叱往旁边看了看后说道:“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呢,夫人和英媛你们两个睡床,刘大人跟燕先生挤一挤。” 然后他又看向余九龄说道:“九龄,你把我师父干掉,我再干掉你,我就能自己睡一个床了。” 余九龄道:“你自己怎么不干掉你师父。” 李叱道:“那是我师父啊,我可下不去手。” 余九龄道:“你对我就下得去手?!” 李叱:“下的去啊。” 余九龄:“......” 两刻之后,里屋,刘夫人躺在床上轻轻的拍打着女儿的肩膀,她以为女儿会睡着,可是刘英媛怎么可能睡得着,甚至有一股越发控制不住的冲动,她想出去和李叱说几句话。 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想见见他。 这一年多来没有见过面,只是偶尔会想起来,想起来的时候便会觉得心口里微微发疼,但不想起来就没事,所以她也不觉得那是想念,可是今日见到了,明明刚刚还说过话,但就是忍不住的那种想。 越想越想,越抗拒越想,就想见面。 “媛儿,没睡吧?” 刘夫人轻轻问了一句。 “嗯......睡不着。” 刘夫人坐起来说道:“是不是有心事?来,和娘说说。” 刘英媛起身,用理了理头发来掩饰自己的心虚,然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可能是吓着了,所以睡不着,娘亲,没事的。” “你能骗得过娘亲?” 刘夫人轻轻叹了口道:“娘亲看得出来你喜欢那李公子,这事,或许真的是缘分,如果不是他巧了遇到那些歹人,也就不会来救我们,若不是他来,我们现在可能也已经出了事。” 她抬起手帮女儿把头发理顺,语气轻柔的说道:“以前爹娘说过你,是因为你还小,现在你也到了待嫁的年纪,若你喜欢,爹娘就放下脸面来,主动去问问人家李公子?” “别!” 刘英媛连忙说道:“我只是.....对他心存感激,是感激救命之恩。” 刘夫人笑道:“你那些小心思还能骗的了谁?李公子对我们确实是救命之恩,恩情这两个字放在一起是一个意思,恩和情拆开来看,就是两个意思了,你若是自己把这两个字强行混为一谈,便会错过,错过,便会后悔。” 刘英媛脸红的厉害,只是摇头。 刘夫人道:“若这次能回冀州安顿下来,这件事,爹娘会帮你做主,但还要看人家李公子心意。”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压低声音问道:“你离开冀州之前,是不是还送给李公子一个香囊?等得空了,你可以试探着问问他那香囊还在不在,若是他随身带着,或是妥善收好,就说明他对你也是有心意的。” 刘英媛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说道:“我才不去问,要问......要问你自己去问。” 刘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孩子,真的是傻乎乎的。” 另外一间屋子里,长眉道人,余九龄,还有李叱,他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好在是这木床不算小。 余九龄好奇的问:“你们在准备睡的时候,或者是没人的时候,就都不抠抠脚挠挠屁股的吗?你们俩这么正经,搞得我很不好意思,不抠抠脚吧别扭,抠吧显着我很没素质似的。” 李叱道:“你抠你的。” 余九龄道:“要不然客气一下,我抠你的,你抠我的?这样显得我们都很有素质。” 李叱:“滚......” 长眉道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问李叱道:“我记得人家姑娘离开冀州之前给了你一个香囊,那香囊呢?” 李叱:“呃......忘记放哪儿了。” 长眉道人抬起手就在李叱脑壳上敲起来,一下一下的。“你这个白痴!你这个笨蛋!人家姑娘明显是对你有意思,你居然不好好把香囊保管好,如果此时你身上要是带着那香囊,人家姑娘一看你随身保管,岂不是对你更加喜欢,说不定没回冀州呢,亲事都定了!” 李叱看了他师父一眼,撇嘴:“师父,你戏真多。” 长眉道人:“哎呀我去,快气死我了,九儿,你替我教训教训他!” 余九龄道:“拉倒吧,我又打不过他,以前还行,他跑的没我快,现在我都不一定能跑的了。” 他话锋一转的说道:“不过李叱你确实是个白痴啊,人家姑娘要是对你没意思,送你香囊干嘛?!” 李叱道:“送人香囊就是对人有意思?” 他想了想,那为什么高希宁不送我香囊呢? 又想了想,那为什么我不送高希宁一个香囊呢? 对啊。 李叱一拍大腿:“回头送一个!” 余九龄疼的哎呦一声。 长眉道人一脸的恨其不争,那感觉就是自家的傻儿子好不容易要成一门亲事了,可是这傻儿子实在是太他娘的傻了,傻到人家姑娘看上他,他以为人家是图他手里的窝窝头。 这就是长眉道人的那种心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对待不同的人的时候,他的心思相差甚远。 提到高希宁,长眉道人的想法是自家傻儿子实在是配不上人家,就算是勉强在一起了,门不当户不对,也是被人看不起,将来怎么可能幸福? 但刘英媛不一样,刘英媛家里虽然原来是当官的,但是现在落魄了啊,他就觉得正好和自己那傻徒弟般配,最起码在家境上,那傻徒弟不会被人家看不起,不会受气。 关键是,人家姑娘那么漂亮,能看上他傻徒弟,这是傻徒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他瞪着李叱,李叱却已经在想做一个香囊大概需要几步了。 首先,这个香囊得香。 李叱回头问师父:“师父,香囊里边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香?” 李叱懂很多很多,但是这事确实不懂,算是他的知识盲区,主要是以前也根本没在意过啊。 长眉道人说道:“你别管人家姑娘给你的香囊里是什么,你回去之后赶紧找出来,什么时候见人家姑娘,都要佩戴好。” 李叱点了点头,但其实想的还是把香囊送高希宁,大概分几步? “道长。” 余九龄忽然问了一句:“你曾经有喜欢的女人吗?” 长眉道人怔了一下,突然就变得沉默下来。 女人。 红尘。 若不是因为已经断了牵牵绊绊,又有几人愿意避世修行?可是他这大半生,活来活去,没能出世,所以也就不得清净。 不得清净,不就是因为,其实还没断吗? 长眉道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披上嫁衣做他人妻,他穿上道袍天涯浪迹。 “没有。” 长眉道人笑了笑,那姑娘的影子,在心里其实已经模糊了吧,肯定是模糊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的那颗漂亮的小虎牙,自己这不是已经都忘记了吗? 他笑着回答了一句:“我这样的人,没有才好,我曾是江湖浪子,儿女情长,不符合我的气质。” 第二百零四章 破灭 余九龄敏锐的从长眉道人的话里听出来些什么非同寻常的感觉,在长眉道人的笑容里,他看到了淡淡的悲伤。 这悲伤的淡不是因为悲伤不够重,而是因为时间足够久。 也不是说因为时间久了所以悲伤就淡了,而是因为悲伤久了,总是能藏的更好些,也已经适应。 李叱知道一些,但他从不主动去问师父,因为那天夜里他感受过师父的痛。 有一天晚上,师父忽然间从睡梦中惊醒,啊啊的大喊着,李叱吓得连忙抱着师父安慰,他不知道师父梦到了什么,却看到师父泪流满面。 那时候李叱四岁。 也许是因为师父觉得四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所以那天和李叱聊了几句,也许是因为师父真的没有别人可以去说了。 师父说,当年如果他足够勇敢的话,可能就会过着很平淡很穷苦却也不一定持续幸福的日子。 后来师父还说,好在这样的梦,三十年只做了三次,十年一梦,他还觉得挺好的。 余九龄问了,长眉道人笑而不语。 他没能鼓起勇气去阻止,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披上嫁衣,他站在江边大喊大叫的发泄,一位路过的道人看到他这模样,摇了摇头道:“看,又死了一个。” 后来长眉就跟着那道人走了,因为他觉得这道人好洒脱。 后来才知道,道人不洒脱,很沉重,因为道人下山是来救人的,可他救的了一个,救不了千百个。 年轻的长眉道人问他师父:“师父,你为什么做道人?” 师父说:“心死了,人还没死,人还没死,就为心还没死的人做些事,是功德。” 长眉道人又问:“师父,你为什么求功德?” 师父说:“下辈子投个好胎。” 师父还说:“男人啊,有一多半人大概二十几岁的时候心就死了,活着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所以还算个人。” 长眉道人问:“那另一半呢?” 师父说:“另一半,半人半鬼。” 后来他师父死了,临死之前都没有给长眉想个道号,因为他觉得长眉道人这样的年轻人,一辈子也不配有个道号,心死了的人都没有修出来出世的态度,怎么配有道号。 长眉道人的师父道号长眉,于是长眉道人在掩埋了师父后,拿起师父的卦幡,穿上师父的道袍,又一个长眉行走人间。 后来长眉道人才明白,师父说他不配有道号,是因为师父这道号也是假的,只是因为师父的眉毛有些长自己取的。 一个自觉不配有道号的师父,又自觉不配给弟子取道号,还说是弟子不配有道号。 觉得和说的,都对。 长眉道人的眉毛一点都不长,但他就是长眉道人。 再后来,岁数大了的长眉道人总算悟透,师父给他自己取名长眉道人,并不仅仅是因为眉毛长。 眉毛正常的人,不照镜子的话,自己看不到眉毛,眉毛长的人就不一样,抬眼就能看到,师父是觉得这道号可以提醒他自己......抬头看人,低头做事。 余九龄的一句话,没有问出来长眉道人的过往,却把长眉道人问的满腹心事。 老道人闭上眼睛,有两个人的面孔在他脑海里出现,那有虎牙的小姑娘,那闭眼之前悲鸣了一声的师父。 老长眉闭眼之前喊:“太乙无上救苦,可是天阻地阻人间阻。”小姑娘说:“你敢带我走,我就敢放下一切。” 他没敢。 他只是个放牛娃,富人家里的小长工,她是那家里的大小姐,不该因为一句我带你走就遍尝人间疾苦。 长眉道人没放下,因为他修的不是禅宗。 长眉道人没后悔,因为他修的是人间道。 他也没感动自己,觉得自己伟大,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自私。 可无私是什么? 无私是圣。 于是长眉现在有了一个叫李叱的小徒弟,十几岁,已可看人间。 李叱一直都侧身看着师父,他其实害怕师父说什么。 能说出来是放下,师父都这个年纪了还要放下什么,不值得,这般年纪品人生最后品出来个放下,说的好听些叫释然,说的难听些叫无滋无味。 多少释然,是自欺欺人。 就这样快到天亮的时候,李叱把睡着了的余九龄叫醒,余九龄翻身坐起来,想到自己的任务,于是决定得先精神精神,他选择提神的方式是真的提神。 抠了抠脚,然后把手指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一激灵。 “我去折腾折腾。” 余九龄披上衣服出门,活动了几下后打开官驿的门,出门就哎呀喊了一声,然后大喊道快来救命啊...... 已经在官驿外边守了快一夜的那些捕快全都吓了一跳,纷纷跑到余九龄那边,问他怎么了。 余九龄说崴脚了,人家细皮嫩肉的好疼啊,快来背背我。 有一小半的人差一点当场恶心死。 趁着这个机会,刘善身一家三口跑进马车里,李叱怕他们着凉,还塞进去两床被子。 接下来就是熬着,熬到天亮后长眉道人的戏该唱了,说这里环境实在太差,他大半辈子都没有住过几次这样的房子,实在受不了了,一个劲儿的埋怨李叱,李叱一个劲儿的跟师父道歉,说自己无能。 府治崔汉升早就已经交代过,他们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刻汇报,官驿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府治大人家里禀告。 半个时辰不到府治崔汉升就亲自到了,他一个劲儿的给长眉道人道歉,说是招待不周罪过罪过,然后李叱顺理成章的说能不能寻一处地方暂时住下,因为还要等着夏侯将军和刘文菊一块回来,所以还不能回冀州去。 崔汉升一听说夏侯将军来信州,眼睛都亮了。 李叱说道:“大人也知道,王爷怎么忍心让夏侯将军在代州关过年,但是又不能去代州,因为距离战场太近,被人知道了夏侯将军临阵脱离不好,所以王爷的意思是,要夏侯将军到信州来过年,而且王爷也可能会来。” 对于崔汉升来说,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他立刻决定把自己在信州城里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这样的房产,他在信州城里多到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有几处。 一切顺利,他们搬进了那个大院,但是婉拒了崔汉升要分派下人过来的好意,说是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崔汉升当然不敢强求。 李叱他们安顿好了之后,余九龄也该出发了,他和刘文菊的车队一起去代州关,这让崔汉升更加不疑。 马车上,刘文菊对余九龄的态度,可谓谄媚之极。 刘文菊觉得虽然这个年轻人可能在王府里身份并不高,但现在这个阶段,只要是王府里的人他就得巴结。 这一路上可把余九龄给美坏了,刘文菊这样的大坏蛋对他溜须拍马的,真是颇有些成就感,最主要是人家还真的会拍马屁,各种彩虹屁张嘴就来,而且毫无违和感,拍的人舒舒服服的。 余九龄这一路上就跟猫主子似的,一脸高冷,但是享受猫奴刘文菊给他挠挠痒痒顺顺毛。 走了几天之后到代州关,余九龄一进城就发现不太对劲,这座小小边关城里到处都是伤兵,只能说明屋子已经不够用,伤兵多到就在户外救治。 他们受了伤,还要挨冻。 他们的车队往前走,而拉着尸体的车队往外走,两个车队交错而过,拉尸体的人们木然的看向余九龄他们,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以前看到有人来还会喜悦,现在只剩下麻木。 听闻余九龄来了,夏侯琢从城墙上下来,余九龄看到夏侯琢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才几天没见,夏侯琢好像已经脱了相。 “你几天没睡了!” 余九龄急切的问了一句。 夏侯琢笑道:“不记得了。” 他还能笑出来,因为他是夏侯琢。 余九龄把夏侯琢拉到一边,把李叱让他来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夏侯琢听闻李叱搞来一笔银子做军饷,脸上并没有露出余九龄以为会露出的笑容。 “要是粮食就好了。” 夏侯琢看向那几辆马车,眼神里没有失望,他怎么会对李叱失望,他只是无悲无喜。 “黑武人数十万大军轮番攻城,一刻都不停。” 夏侯琢接过来余九龄连忙递给他的干粮,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说道:“现在还能打的人已经不足四百人。” 余九龄道:“武亲王呢,武亲王的大军不是到了吗?” “到了,没来。” 夏侯琢道:“在代州城,不到百里。” 余九龄怒道:“他都已经到代州了,为什么还不来增援!”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之中满是苦涩。 武亲王的数万大军已经到了多日,明明就在百里之外,夏侯琢也连续多日派人去求援,可武亲王一直都按兵不动。 夏侯琢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就是武亲王派来的人,来了之后就一直冷眼旁观,我猜着他们是在等。” 余九龄问:“等什么?” 夏侯琢道:“等那些义勇死的差不多了,这样就不用他动手,也不用背上一个骂名,几路叛军队伍里来的人害怕被杀早就走了,可是在武亲王眼里,那些义勇也是叛军。” 就在这时候,城外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麻木的人们发出的欢呼声。 夏侯琢看向城门那边,一队一队衣甲鲜明的左武卫大军整齐的开了进来,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威武雄壮。 援兵终于到了,可是夏侯琢还是那样,看起来不悲不喜。 援兵到了,是因为如今城墙上剩下的只是夏侯琢的军队了,不是夏侯琢的人作战不肯卖命,只是因为他们的军事素养更高。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靠着城墙坐下来,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干粮,嚼着嚼着,哭了。 他本该姓杨,他总是说对这大楚已经失望透顶,可实际上他依然心存幻想。 可是今日,援兵到了,他最后的那一丝幻想也破了。 余九龄看着夏侯琢一边流泪一边吃的样子,想杀人。 第二百零五章 我是合法的 夏侯琢带来一千二百名精锐的边军士兵,持续的惨烈作战之后,现在还勉强能保证有战斗力的不足四百人,伤员二百人左右,六百人已经再也回不到他们来的地方。 其实昨天黑武人就差一点攻破代州关,夏侯琢带着人拼死守住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还在冷眼旁观着的人,那几个来自左武卫的人。 他们只是在看着战局,什么时候那些义勇打没了,他们就会立刻上报,左武卫大军就会马上赶到。 也就是在那一刻,夏侯琢想放弃了。 这样的楚,这样的皇族,值得他和他的人拼了命的守着吗? 所以在这一次扛住了黑武人进攻之后,夏侯琢下令撤出,所有人离开城墙,那一刻,那几个冷眼旁观的人吓坏了,立刻就分派人离开去报信。 夏侯琢大声的下着命令,一声一声嘶吼,命令他的人撤出战斗,可是士兵们回头看着他,然后又默默的把武器装备准备好,迎接下一次敌人的猛攻。 “这是我的军令,为什么你们不走!” 夏侯琢嘶吼着。 他手下副将安松擦了擦脸上的血,朝着夏侯琢一脸疲惫又一脸自豪的笑了笑:“都是你的兵,怪谁?” 夏侯琢怔住。 安松把已经崩出来无数缺口的长刀在城墙石头上来回蹭着,一边磨刀一边说道:“将军,为了守住这座城,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不只是那些义勇兄弟,还有我们的六百兄弟。” 他再次回头看向夏侯琢说道:“他们都死了,我们没权利走。” 安松抬起手在自己心口位置啪啪的用力拍了拍:“这儿,不让我走。” 一个亲兵递给夏侯琢一壶水,然后默默的走到城墙上边,拿起那张弓看向城外,可是身边的箭壶里已经一支箭都没有了。 “将军,这个时候走了,那我们为什么要来?” 夏侯琢站在那看着他们,他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发抖,这是他的兵,怪谁? 第二天,余九龄到了的时候,援兵也到了。 夏侯琢坐在地上,靠着墙一口一口的吃着干粮,眼泪从脸上无声的滑落,冲开了灰尘和血迹。 “将军!” 一名士兵跑过来说道:“武亲王要见你。” 夏侯琢抬起头看了那士兵一眼,没理会,低头继续吃他的干粮。 那士兵茫然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好在没多久武亲王杨迹句就到了,穿着光鲜夺目的金甲,带着悍武雄壮的卫队,打着随风招展的旌旗,释放着打出皇族的威严。 “琢儿。” 武亲王低头看了看夏侯琢,他不是很喜欢这个侄子,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侄子。 夏侯琢抬起头看了武亲王一眼,但是没理会。 武亲王并没有生气,他很清楚夏侯琢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觉得夏侯琢幼稚,很幼稚。 “你可以带你的人找地方去休整了。” 武亲王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将接管此处,你和你的士兵保护了大楚边关,挡住了外敌,我会向陛下给你请功,作为节制北境军务事,我现在正式提升你为正四品将军。” 说完之后武亲王等着夏侯琢回复些什么,可是夏侯琢还是一言不发。 “你休息吧。” 武亲王指了指夏侯琢,他手下亲兵抬着一口箱子上来,在夏侯琢面前打开,箱子里边是一套格外漂亮的正四品将军甲,还有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长刀。 武亲王淡淡道:“你父亲说过,你很聪明,其实理解我的苦心,朝廷不希望得到叛军守城的消息,也不希望让天下百姓们知道这个消息,若天下人都知道了,那么叛军还是叛军吗?” 他回头看着夏侯琢说道:“叛军就只能是叛军。” 夏侯琢抬起头看了武亲王一眼,在那一刻,他想砸了面前的将军甲,可是他没有,他忽然笑起来,伸出手在那正四品的将军甲上摸了摸,然后笑道:“多谢王爷。” 他没砸,没吵,没闹,没骂人。 是因为他忽然间明白,只有自己穿上了这正四品的将军甲,才能保护更多的人,如果他此时砸了吵了闹了,那么他的人都会跟着遭殃。 他是羽亲王的儿子,武亲王再生气也不会杀了他,但是会处置他的部下。 武亲王看到夏侯琢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很好,你懂了就好。” 说完后迈步登上城墙。 其实在几天前,武亲王就已经派人加急往都城送去了一分奏折,奏折的内容大概是......黑武百万大军压境,猛攻代州关,代州关全部将士阵亡,将军夏侯琢率军一千二百人驰援,以区区一营兵力,抵挡黑武百万大军十几日。 这份奏折只要到了朝廷,皇帝陛下就不可能没有反应,所以这次死战之后,夏侯琢的嘉奖绝对不仅仅是正四品将军,这是武亲王当场就可以给的,皇帝有皇帝该给的。 皇帝还会想尽办法昭告天下,这个他已经不能昭告天下的天下,让百姓们都知道大楚的边军是怎么抵御外敌的,大楚的将军是如何大展神威的。 就算大楚现在各地都是叛军横行,已经传出来名号的就有五六十支规模很大的队伍,可是百姓们依然会敬重英雄,夏侯琢就是朝廷需要的一个英雄。 所以朝廷在对夏侯琢的嘉奖上,绝对不会吝啬,甚至会史无前例。 更主要的是,这个史无前例的嘉奖给的还不是外人,夏侯琢随母姓,但他是杨家人,武亲王在奏折里,一定会把夏侯琢是杨家的事写的清清楚楚,会比战功写的还要清楚。 这个英雄,这个将军,得姓杨才行啊。 而这才是夏侯琢痛苦的地方,他是站在那些叛军兄弟,那些义勇兄弟们的尸体上,霸占了他们的功劳甚至是名声,领取来自朝廷的嘉奖。 武亲王登上城墙之前,说了一句很好,你懂了就好。 夏侯琢自言自语的说道:“懂,怎么会不懂呢,谁叫我是姓杨的。” 夏侯琢起身,走到刘文菊的车队边上,刘文菊看到这个样子的夏侯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连忙拜倒在地:“草民刘文菊,拜见夏侯将军。” 夏侯琢没理他,打开一口箱子看了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银子,一块一块,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 夏侯琢的手在箱子上拍了拍,然后回头吩咐道:“把银子数出来,按人头分发。” 士兵们应了一声,可是每个人眼睛里都没有对银子的欲望,如果不是将军下令,他们更愿意去歇会儿,碰这些没有用的银子做什么? “不用数。” 刘文菊谄媚的说道:“将军,这里是足足两万两,数量不可能有错。” 夏侯琢总算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银子分发的很快,因为活下来的人本就不多,不足六百,但是分的银子不是按照六百份分的,而是按照五千六百三十六份分的,每人大概三两半。 五千六百三十六,是所有在城墙上刻下名字的人的数量,现在还活着的,六百。 一个士兵看着手里的银子,沉默片刻,迈步过去把银子又放回箱子里。 他摇头:“我不要,给死了的人立个碑吧,他们的名字得在碑上。”所有人都过来了,把手里的银子又如数放回箱子里。 武亲王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 许久之后,武亲王吩咐道:“去告诉夏侯将军,代州关城外可立碑林,但只可留姓名,不可留身份,要留,就都是大楚边军。” 手下人连忙去传令,夏侯琢答应了,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妥协。 不妥协的话,那些战死在这的人,连名字都留不下来。 刘文菊一直在等着夏侯琢说什么,也一直想和夏侯琢说什么,这等机会如果不抓住的话,那不是他刘文菊的性格。 “你是我兄弟李叱派来的人?” 夏侯琢问。 刘文菊连忙回答道:“是是是,是李公子安排我来的。”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要什么,那么索性就直接一些,你写一亲笔信回家里去,告诉你的家人尽快再送五万两银子过来,银子到了之后,我自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也看到了,我要建碑林陵园,但银子不够,你筹集过来,我会上报朝廷,陛下也会知道你的名字。” 他拍了拍刘文菊的肩膀:“你想要权,我都可以给。” 刘文菊脸色变了变,五万两的数额实在是太大了,他有些心疼。 可是他又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答应的话,这机就会从指缝里溜走。 和权相比,钱算个屁? 只要能在羽亲王门下做事,将来做了大官,那钱还不是源源不断的回来? 所以只是稍稍犹豫,刘文菊立刻就答应下来。 “草民回去之后,立刻就准备出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侯琢的眉头就皱了皱。 夏侯琢道:“你听不懂我刚刚说了什么?我让你留在这等着,你写信回去,银子到了你再回,我说的够不够清楚?” “够够够,够清楚,对不起将军,草民知错。” 刘文菊立刻让人找来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手下亲信马上送回家里,尽快把银子运来。 那手下人也不敢耽搁,带了几个人连忙又离开了代州关。 等人出城走了之后,夏侯琢对刘文菊说道:“你们既然到了,好歹去做一些事,我也好给你们表功,你们去那边武亲王大军的辎重营里搬来一些羽箭,送上去,也算是协助守城了。” “是是是,马上就去。” 刘文菊乐开了花,连忙带着手下百十个人去武亲王大军的辎重营那边搬运箭矢,夏侯琢带着他的人在后边跟着,到了辎重营那边,刘文菊他们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搬。 一群人等着夏侯琢吩咐,夏侯琢已经走到一辆马车旁边,一把拉开帆布,马车上都是整捆整捆的羽箭,他招了招手,刘文菊立刻带着人过来,一人两捆扛着往城墙那边走。 他们才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传来夏侯琢一声暴喝。 “哪里来的贼寇,竟然抢夺大军甲械物资!” 刘文菊吓得一回头,身后一片羽箭铺天盖地的过来。 夏侯琢手下士兵一支一支的放箭,不明怎么回事的左武卫的人,听到夏侯琢的喊声后也开始放箭,羽箭密密麻麻,片刻后,百十个人就被射死当场,身上的羽箭多的跟刺猬一样。 夏侯琢走到刘文菊旁边,看着这个还剩下一口气没咽下去的人,语气平淡的说道:“做坏人,我也会,而且比你合法。” 刘文菊看着夏侯琢,努力的想抬起手,可是没成功。 那口气,他终究还是咽下去了。 第二百零七章 一二三四 倒在地上的那百十具尸体不会有人在乎的,夏侯琢的人不在乎,武亲王的人当然更不在乎,甚至还可以当做叛军来记军功。 刘文菊势力大不大? 当然大,能在信州城里只手遮天算不大吗?只要他在信州城里,人命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 信州之内,他可呼风唤雨也可翻云覆雨。 可是刘文菊死在这,对于夏侯琢来说且不过是除掉一些恶霸而已,对于武亲王来说......什么都不是。 他甚至都不在乎死的是谁,为什么死。 “接下来我们就干一件事。” 夏侯琢回头看了一眼边关城,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伤了的人好好去治疗伤势,没伤的人分派出去几队人,把附近各县,代州,信州,所有的石匠都找来,力工也要找来几百人,咱们造碑林。” 手下数百士兵们整齐的应了一声:“是!” 夏侯琢道:“安松,你来主持。” 副将安松答应了一声,然后问道:“将军要出去一趟?” 夏侯琢点了点头。 安松又问:“那,代州关的战事......” 夏侯琢再次回头看了看代州关,那里已经被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左武卫接管。 “没我们的事了。” 夏侯琢道:“亲兵队还剩下多少人?” “回将军,五十二人。” “再补进来几十个,选一百人跟我去信州。” 夏侯琢看了看那口箱子,那里边是崭新崭新的将军甲,漂亮的不像话,他用马鞭指了指那箱子:“这个也带上。” 草原。 坐在高坡上的唐匹敌看向远处,那里牛羊成群,还有一条玉带般的小河在草原上经过,远远的看过去,那河水美的像是在画中。 父亲从身后出现,在唐匹敌身边坐下来,没有说话,只是陪着他看那些牛羊看那条小河,看这草原美景如画。 许久许久之后,父亲看向唐匹敌说道:“草原上的人都说,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男人,就像是展开了翅膀飞上天穹的苍鹰,在我心里你还没有长大,还是孩子,可是我知道,你已经可以翱翔。” 唐匹敌就知道父亲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他笑了笑。 “你回来之后,已经提到过李叱那个人至少几十次,每一次都说那是一个英雄,他敢带着几百人为了救你们迎着黑武人数千悍骑杀过去,我承认他是英雄。” 父亲笑道:“可我不承认他是一个比我儿子还要厉害的英雄。”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父亲,我确实觉得他很厉害,将来一定会更厉害。” 父亲道:“你是想去寻他?” “是。” 唐匹敌道:“一来是人家对咱们有恩,父亲说过,有恩当报,二来是我觉得与他共事会很快意,三......我想领兵。” 父亲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道:“想去就去吧,不过要瞒着埃斤,他不会轻易把你放走,你就是这部族的第一勇士,你在这,其他各部族的人都不敢来骚扰。” 唐匹敌道:“我知道,但是父亲,如果我偷偷走了,埃斤他会埋怨你甚至为难你,大丈夫做事不该如此,要光明磊落,我要走就要去说的明白。” 父亲再次陷入沉默,又是许久后,父亲道:“听你的。” 他的儿子还没有学会什么叫圆滑,什么叫阴柔,他本想劝劝,可是后来放弃了。 儿子学不会的东西是他不愿学,他愿意学的东西什么时候学不会过? 所以既然他不要圆滑不要阴柔,只愿意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那么就让他一直都光明磊落下去吧。 “你去吧。” 父亲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已经决意要走,父亲老了,跟不上你,提不起兵器杀敌,就只能是你的累赘,但父亲赠你一句话......去时与归时,你还是你。” 唐匹敌使劲点了点头:“记住了!” 信州关。 从代州关回来的人说李叱已经走了,大概是回了冀州,虞朝宗听闻之后心里十分遗憾,不能即刻把李叱招致麾下,确实让他觉得这就是最大的损失。 就算是得了信州关,却不得李叱,他也不开心,若可以换的话,他宁愿用这一座关城来换李叱。 不,一座关城算什么,那少年的本事,将来是十城,百城,是天下。 “老二。” 虞朝宗叫了一声。 坐在一边啃着炖排骨的庄无敌没理会,因为他还没有适应燕山营二当家这个身份。 虞朝宗见他没理会,又叫了一声:“老七。” “哎!” 庄无敌立刻应了一声,抬起头看向虞朝宗道:“什么事大哥?” 虞朝宗无奈的笑了笑:“你都已经是咱们燕山营的二当家了。” 庄无敌楞了一下,不要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后说道:“忘了,还有点不适应......大哥你有什么吩咐就说。” “你再去一趟冀州城吧。” 虞朝宗道:“不管李叱来没来,他在我心中都已经是咱们燕山营的三当家,我也已经宣布此事,他不来也有三当家的身份,但是我怕他跑了啊......” 庄无敌噗嗤一声就笑了:“大哥的意思是,让我把他绑来咱们燕山营?” 虞朝宗连忙道:“别别别......不可粗鲁行事,要以礼相待,你去了之后好好劝,若是他不肯听你也别逼着他来,他什么时候想来你就在冀州等到什么时候,可不许让他出什么意外。” 庄无敌一边啃肉一边说道:“大哥这话说的,已经让我有些吃醋了......” 虞朝宗白了他一眼后说道:“这次你要带多少人去,自己去挑选,不管是谁营里的,哪怕是我亲兵营的人,都可任意挑选带走。” 庄无敌摇头道:“行,我吃完了去看看。” 虞朝宗道:“再多带些银子。” 庄无敌:“大哥你这偏心偏的,过分了啊。” 虞朝宗哈哈大笑道:“别人都说,李叱年纪轻轻,还不到二十岁,而且还没来就已经是咱们燕山营的三当家,他们都不服气,觉得李叱占了便宜,可我却不这么想,李叱那样的人若是肯来咱们燕山营......是屈尊。” 庄无敌道:“这话他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多臭屁。” 他吃饱了,擦了擦手后说道:“人也不用挑了,所有去过代州关一起杀敌的人,我都带上,其他的不要。” 虞朝宗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些人当然也是佩服李叱的,所以好用。 “行。” 虞朝宗道:“只要能把李叱请进燕山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庄无敌道:“唉......人家还没有来呢就是香饽饽,我这还没走呢你就往外轰,人比人气死人啊。”虞朝宗:“滚滚滚,快去。” 信州城。 李叱总算是答应了府治崔汉升的请求前来赴宴,这宴请之地就在信州府衙门的后院,有些事在别的地方说崔汉升觉得不踏实,这州府衙门就是他的地盘,说什么都不用顾忌。 “李公子。” 崔汉升陪着说道:“尊师长眉道长,还有那位燕先生,还有公子身边那位姓余的随从,怎么没和公子一起前来?” 李叱想了想,余九龄是个随从的气质吗? 贪财胆小还碎嘴子,似乎确实符合一名随从的标准。 他笑了笑说道:“我师父对崔大人安排的那宅院格外满意,急着要收拾出来,打算就在这院子里过年了,所以他们不来了。” “这等粗活,怎么能让几位贵客亲自动手?” 崔汉升连忙道:“我来安排人吧。” 李叱摆手道:“不用,我师父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做,崔大人若是派人过去,反而他会心烦,我师父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对自己的东西格外在乎,得自己收拾。” 崔汉升立刻就明白过来,连忙说道:“是是是,道长喜欢就好,我一会儿派人把地契给公子送来,昨天有些心急,就给忘了,公子恕罪。” 李叱道:“大人你这真的是太客气了,这无功受禄让我很难受,又是这么重的厚礼,哎呀......一会儿就拿过来吧。” 崔汉升被这个弯转的差一点甩出去,脑子里空白了那么一息,心说冀州那边的人都这么做事的吗? 李叱笑道:“这样吧,如果不出预料的话,夏侯再有几天应该就会到信州,他到了之后不久,王爷应该也会到......你看看随便准备些什么,王爷和夏侯来了,你也算把差事办的漂漂亮亮,我再替你多说几句话......” “多谢李公子!” 崔汉升立刻起身给李叱倒了一杯酒后说道:“下官这前程,全赖李公子照顾。” 他一个府治大人,对李叱张嘴闭嘴自称下官。 崔汉升试探着问了一句:“只是不知道,王爷和夏侯将军,都喜欢什么?” 李叱拿起崔汉升的右手,指了指大拇指说道:“第一,王爷喜欢美人儿,夏侯也喜欢,等他到了,你把冀州城里所有青楼女子都召集到你这府衙里来,任由挑选,王爷和夏侯,都会满意。” 他说话的时候,把崔汉升大拇指上的扳指摘下来套自己大拇指上了。 “第二。” 李叱又指了指崔汉升的另一根手指,一边把那碧玉戒指往下撸一边说道:“王爷喜欢安静,不要让人吵了他,不召见,就别求见,不然是惹王爷不开心,王爷不开心,谁都别想开心。” 崔汉升那叫一个心疼,可还是陪笑着说道:“多谢李公子指点。” “第三.....” 李叱刚说完,崔汉升的脸色都有点急了。 “还有第三啊。” 李叱把崔汉升腰畔上挂着的一块玉佩解下来后说道:“第三就是,别想着去弄什么花样百出的礼物,就献给王爷现银,多多益善。” “第四......” 崔汉升连忙道:“够了够了,下官暂时先学这么多......” 李叱已经把他另一只手上的宝石戒指撸了下来,看起来比那碧玉戒指还要名贵些,他一边往自己手指上戴一边说道:“第四,暂时我也没想起来。” 崔汉升:“????” 第二百零八章 跪与不跪 崔大人现在是一脸的迷茫一脸的肉疼,那个红玉扳指,碧玉戒指,还有宝石戒指,一个一个的从他手指上被撸掉的时候,像是在挖他的肉一样疼。 李叱看了看自己的手,瞬间就都觉得漂亮了不少。 他又拿起来那块玉佩看了看,说实话,这些东西怎么看值钱不值钱,李叱并不是十分懂。 学过是学过,长眉道人曾经教过一些,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对于珍宝之类的东西,不是你从书本上或者是别人嘴里听到什么就算你有经验。 你没见过珍宝却想鉴定珍宝,只会是个笑话。 什么都没有见过却说的头头是道,而那些满屋子是这些东西的人看着说的头头是道的人,大概心里还有些想笑。 所以李叱才不会去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材质,他只管值钱不值钱就得了。 而李叱分辨这个东西值多少钱,一般就看失去东西的人脸上什么表情,比如你看这崔大人,脸色难受的程度如果能分级,一级到十级的话,现在崔大人最少是五六级转七到八级那么难受。 所以这东西一定很值钱,李叱就有那么一点满足。 李叱喝了口酒后说道:“崔大人是难得的聪明人,王爷又喜欢聪明人,大人你还和我不一样,虽然我和夏侯是兄弟,但我身份毕竟就在这,而且年纪还小,将来的事说不好的。” “大人呢,大人正是风华正茂又年富力强,不管是能力还是学识,不管是气度还是头脑,只要跟了王爷,必然是大有作为,过个一二年,我再见到大人,说不定得给你行礼呢。” 崔汉升被这几句话说的心花怒放,一开心起来,连刚刚被李叱撸掉了几个戒指都不在乎了。 崔汉升道:“还不是要多靠李公子你提携,没有李公子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见到夏侯将军,怎么可能会见到王爷,不管以后如何,李公子都是我的恩人。” 李叱笑道:“可不敢这么说,我们以后都是王府的人,大家互相关照,日子也好过些。” 崔汉升道:“是是是,李公子说的没错,咱们互相关照,那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李叱话锋一转道:“说到日子越过越好,真的是有些头疼......” 崔汉升心说可能事情要有些不好的转变,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李公子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叱道:“现在冀州那边活着,真是大不易,本来我与一位姑娘已经到了嫁娶之时,奈何我这家境实在是苦寒,人家家里跟我要婚房,说是不能少于前后三进的宅子,还要有出行的豪华马车,崔大人你是不知道,冀州的房子有多金贵。” 崔汉升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如冀州这样前后三进的房子,大概需要多少银两?” 李叱道:“唉......其实也怪我自己吹下的牛皮,王爷说要送我一套宅院,夏侯也说要送我,我说男子汉成家立业,当然要靠自己,可是靠我自己,那一座宅院价值几千两,我怎么可能买得起?” 崔汉升道:“其实,公子也可以靠王爷的......” 李叱:“嗯?” 崔汉升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爷不也是好意吗,这是王爷看重李公子,寻常人王爷怎么会有如此厚赏,不过,好在也就是几千两......” 李叱道:“几千两还少吗?” 崔汉升道:“这笔钱,我来出,虽然我作为地方官两袖清风,但是家中还略有存余,几千两的话,倒是不多,请问公子,具体是几千两?一会儿我派人给公子送到府里。” 李叱道:“九千九百两。”崔汉升:“!!!!!” 心脏疼。 特别疼。 没心脏的那边也疼。 两边都疼。 “九千九......” 崔汉升咬了咬牙说道:“无妨,我就算是去拆借,也会为公子把这笔银子凑齐,总不能耽误了公子的终身大事一生幸福。” 李叱抱拳道:“我替我那没过门的媳妇谢谢崔大人!” 崔汉升还得忙不迭的说没事没事,这都是小意思。 他都觉得自己亏心啊。 他现在就盼着王爷赶紧来,自己赶紧搭上这条线,这个姓李的靠不住啊,之前从刘文菊的态度来判断,他觉得刘文菊也靠不住,那个家伙要是先搭上了王爷,就会一脚把他这个府治踢开。 所以如果有机会,还是得先下手为强,原本刘文菊只是他的一个财神,而且这个财神还得供着他,不是他供着财神,财神对他点头哈腰的巴结,那多爽? 若是刘文菊得势了,那种小人,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他刘文菊的上峰,这些年自己怎么从刘文菊手里要钱,那时候刘文菊就得怎么千方百计变本加厉的对付他,那多不爽? 李叱笑了笑道:“这酒不错,菜也不错,比冀州那边的菜馆滋味还要好一些,大人若是得空了,我再来陪大人喝酒。” 崔汉升连忙陪笑着说道:“随时,随时都可以。” 心里想的却是我他妈的求求你,这次我请你吃饭算我不开眼,我求求你别来了,人家喝酒是助兴,你这助兴是喝血啊,喝我的血...... 心情激动的,别来了的别字,都可以发四声。 好不容易把李叱送回那座宅子里,还要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这宅子的地契,还有一万两银子,他要是真的就给九千九,他都怀疑李叱会给他在王爷面前穿小鞋。 李叱一进门就看到神雕正在拱地呢,好像它一天不拱地就不舒服似的。 李叱看着就来气,上去就给了神雕屁股上一脚。 “什么都拱!” 燕先生道:“唉,何必动怒,这猪拱地不是天性吗?” 李叱道:“青石板,满地都是铺的青石板。” 燕先生道:“这你就不懂了,傻,不也是猪的天性吗?” 李叱楞了一下,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啊。 而狗子依然懒洋洋的站在神雕后背上,跟个不倒翁似的,不管猪怎么拱怎么动,它在猪后背上都那么安稳。 神雕一边拱一边哼哼,那意思好像是说为什么这地有些不一样? 狗子应该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了两声,拍了拍翅膀,大概意思是蠢货,你为什么不换个地方试试。 神雕就跟听懂了似的,换了个地方继续拱,换了个地方也是青石板啊。 李叱想着,这俩货这么傻,应该不是随他,想想看,大部分时间倒是高希宁在喂养,也就是说这俩货这么傻是随高希宁。 一想到这,李叱心里都舒服了些。 这神雕和狗子都是公的,公的就是儿子,大概率儿子随娘多一些...... 李叱又想到,高希宁是娘,那我岂不是爹? 美滋滋。 燕先生看着李叱的表情从忧心到欢喜的变化,他看得都有些懵,心说李叱这是想了些什么?难道这神雕和狗子能给他很大的启示? 李叱见燕先生在看他,尴尬的笑了笑,随便找个话题解除尴尬。 “先生,这俩货这么傻,一定不是随我。”燕先生道:“你可以滴血认亲试试。” 李叱:“......” 坐在摇椅上的长眉道人叹道:“幸好我只是师父,不是亲爹,这要是李叱和它俩滴血真认上了,还连累了我。” 燕先生一脸的疑惑:“连累的上吗?如果连累上了,和李叱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长眉道人一怔。 李叱叹道:“两位可是长辈。” 燕先生认真的说道:“对啊,我们是长辈,你是孩子,孩子不是拿来玩的吗?” 长眉点头道:“正解。” 李叱:“呸!” 他把地契递给长眉道人说道:“帮你把这宅子从崔汉升手里讹来了。” 长眉道人接过地契看了看,然后又看向李叱,一脸对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欣慰。 长眉道人叹道:“以前我们行走江湖的时候,哪里想过有朝一日能讹这么大的官儿。” 燕先生道:“你还挺自豪。” 李叱指了指那箱子:“箱子里有一万两,我师父拿了宅子就不分钱了,银子咱们几个平分。” 燕先生道:“我也开始自豪起来。” 长眉道人:“孽畜啊。” 李叱猜着刘文菊到了代州关之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余九龄会把事情经过都对夏侯琢说清楚,刘文菊在夏侯琢手里要是不被玩死,那夏侯琢也就不是夏侯琢了。 但是解救那些青楼里姑娘的事,李叱知道,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有些难度。 他就算和崔汉升说,崔汉升也必不会答应,况且,他以什么身份说?王府的人会管这些事?一点他说了,反而容易让崔汉升怀疑他的身份。 要想解决信州城里赌场和青楼的事,就得等夏侯到了才行。 燕先生问道:“你觉得夏侯一定会来?毕竟代州关那边战事吃紧,他应该以守城为重。” 李叱摇头道:“如果武亲王大军到了,守城的事,还有夏侯什么事?我猜着,武亲王大概会给夏侯一些提拔,然后就让夏侯去休息,接管城防,击退黑武人,这件功劳是要写进史册里的,武亲王不会让出去。” 燕先生听到李叱的话后怔了怔,然后就是一声长叹。 李叱接着说道:“代州关有左武卫精锐守着,信州关有燕山营守着,黑武人想打进来没那么容易,大概是会无功而返,但是以黑武人的性子,怎么会一点收获没有就撤兵?” 燕先生思考了片刻后说道:“草原?” 李叱嗯了一声道:“黑武人百万大军南下,打不下来中原,回去之后阔可敌大石会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顺路把草原扫荡一遍......草原与中原不同,中原有坚城可以抵御外敌,草原上一马平川,挡不住黑武人。” 燕先生道:“如果黑武人屠戮草原,那草原人就会对黑武人恨之入骨,将来就不会再帮黑武人了。” 李叱看向燕先生,沉默片刻后问道:“真的会吗?” 燕先生被李叱问的有些懵,他又想了想,然后叹息道:“是我想的太多了,被打怕了的人,将来跪下来的会更快,好在我们不一样。” 李叱摇头道:“先生,我们都一样。” 燕先生再次怔住。 李叱道:“谁疼谁怕,谁就会跪下。” 燕先生因为李叱的话而陷入沉思,我们真的和草原人不一样? 不。 都一样。 所以唯一的办法是,我们不被打怕了打疼了,才能不跪下。 第二百零九章 我还没用够 燕先生听李叱说完之后看向那一箱银子,沉默片刻后说道:“这银子咱们不能分,也不能动,这些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我们就用这银子将来筹建队伍,他们为了银子而毁了这天下,我们就用银子救天下。” 他问李叱:“筹建队伍的事你想过没有?” 李叱道:“先生,你看到我师父的头发了吗,为何越来越少?” 燕先生心说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是少,怎么了?” 李叱道:“都是我想秃的。” 长眉道人看了看李叱,又看了看燕先生后问道:“书院有没有什么清理门户的方法?就比如先吊起来打,再倒吊起来打的那种?” 李叱道:“烤鸭都不来这么翻个的。” 燕先生道:“书院清理门户的力度对于李叱来说显然不够,他那张脸厚起来,书院规矩对他无济于事,若力度大一些,不如你和他直接断绝关系。” 长眉先生道:“现在散伙分银子吧,咱们现在把东西分了,你把他逐出书院,我跟他断绝关系,但我们还要吃他的住他的花他的。” 燕先生道:“也不是不行。” 李叱:“......” 神雕侧头往这边看了看,想着那几个傻货也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 狗子的表示就简单的多,那表情用四个字就能形容出来,它大概想说的是:“奴才,聒噪!” 长眉道人问李叱道:“想好怎么救那些小姑娘了吗?” 李叱道:“没想啊,这是二位吹下的牛皮,我是个旁观者,最多给你俩鼓劲儿。” 燕先生道:“我就说逐出师门不管用,这态度,够得上咱们杀人灭口了。” 李叱笑了笑道:“我给崔汉升挖了个坑,只要他跳进来就好说,但是这个坑挖的并不好,如果他反应过来的话,还得重新想办法。” 燕先生问:“有没有什么最省力的办法?” 李叱点头:“有。” 燕先生再问:“什么办法?” 李叱道:“我不管了,就省力了。” 长眉道人往四周看了看,发下墙角有一把铁锹,他看着铁锹问燕先生道:“你挖坑还是我挖坑?” 燕先生道:“你是亲师父,这事......还是得你来,你来解恨一点。” 与此同时,冀州城。 许家。 许青麟的父亲意外身亡之后,他们这一脉在许家地位一落千丈,先是因为许青麟擅自雇佣杀手要除掉李叱,而导致许家破财,又因为许青麟父亲过世,他们在家族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 许家老太爷倒是还算客气,没有直接把他们这一脉的生意拿回去,但是其他家的人早就开始动手了,他家的生意一样一样被人盘剥,日子虽然不能说难过起来,可是心情怎么能好受的了。 “母亲。” 许青麟看向许夫人说道:“孩儿快要忍不住了,越想越忍不住,一年多了,那李叱越发逍遥快活,我们却日日被人冷落,受尽嘲讽。” 许夫人摇头道:“虽然夏侯琢已经离开冀州,但我们还是没搞清楚李叱和羽亲王府里到底关系如何,唯一的机会是,羽亲王不在冀州,李叱回来了。” 许青麟道:“现在就是机会,羽亲王大军出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李叱应该快回来了。” 许夫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为娘和你说过,对付李叱有两个办法,一个长远的一个眼前的,长远的办法,就是毁他前程。” 许夫人道:“大楚入仕,说是科举为重,可是朝廷里的大人们都不喜欢这法子,所以大楚推行科举多年,却一直都不顺利。” “为什么四页书院里出来的人成绩优异者能被重用?因为咱们这朝廷用人,还是更多的倚重举荐,李叱成绩再好,若是高院长不举荐他的话,他也没办法入仕。” 大楚的科举推行确实很不顺利,已经持续推行了几十年,却依然没有形成制度,看似肃穆,实则儿戏。 当今陛下的父亲是还算正常,最起码比他儿子强多了,老皇帝在位的时候,想从那些门阀世家手里把权利收回来一些,于是开始推行科举。 然而这科举还没有推行起来,老皇帝驾崩了。 当今皇帝,说好听些叫无为而治,说正经的就是人事不干,老皇帝的政令虽然没有推翻,但他也没有去管。 做主的是谁? 是朝中掌握重权的那些人,他们都是门阀世家出身,这些人怎么可能希望科举制度推行起来。 我家推举一个新人,你家推举一个新人,大家商量着来,家族力量大的人,那么推出来的新人就多一些,家族实力小的也不至于分不到一杯羹。 这多和谐啊,朝权都在他们手里把持,寒门子弟想靠科举出人头地,他们能顺顺利利的把这道门打开? 许青麟道:“娘,这长远之计太长远了,要想等到结业的时候再报复李叱,一来是还要等上两年之久,二来是高院长哪里还会给我们家面子。” 许夫人道:“那就是眼前的办法,羽亲王大军出城,节度使大人随军,只要李叱回来了就能想办法动手,可是麟儿,你这次不能像上次那样草率行事了,一旦再失手的话,李叱那样的人是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的。” 许青麟使劲儿点了点头:“我这次一定想一个万全的办法,如果不杀了李叱的话,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他永远都是挡在我前边的那个人,是我心魔。” 许夫人道:“为娘不拦着你,可还是那句话,要万全。” 许青麟嘴角往上勾了勾后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到一个办法了,这个办法比找杀手要有用的多,而且也几乎是十成十的把握能除掉他。” 三天后,信州城。 夏侯琢带着一百名骑兵到了信州城城门外,守城的那些人看到一位身穿正四品将军甲的大人物到了,全都吓了一跳,信州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比他们府治大人官大的人来。 他们连问都不敢问,连忙把路让开,一个个还要尽量把军礼做的规矩些。 夏侯琢侧眼看了看这些人,心里哼了一声。 这些衣冠不整军纪不明的王八蛋,也算得上兵? 他勒停战马后问道:“你们可知道,有一位李公子住在城中什么地方?他是从冀州来的,羽亲王府的人。” 领头的团率当然知道,连忙回答了一句,还立刻表态可以跑步带路。 夏侯琢当然不会拒绝,用马鞭往前一指:“那就跑起来吧。” 团率立刻就跑了起来,他们这些厢兵基本上没有操练过,体质之差,寻常男人要是强壮一点都能把他虐一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没跑多一会儿就已经气喘吁吁,好在是李叱住的院子距离城门口不是那么远,不然的话他这献殷勤能把自己先献上天爸爸。 夏侯琢将军进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府治崔汉升耳朵里,一听说夏侯将军真的来了,崔汉升又紧张又激动,就连李叱坑了他那么多银子他都不计较了。 他连忙问将军是不是来州府衙门,报信的人说夏侯将军直接去见李公子了,这下,崔汉升对李公子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心说好在是自己没得罪人家,不然的话岂不是要倒霉? 他让人准备新的官服,想着应该尽快去拜见才对,可是转念一想,李公子说过,不管是羽亲王还是夏侯将军,最不喜的就是被人打扰。 若无召见,就别求见。 想到这,他又坐下来,虽然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但还是强忍着,心说李公子收了自己那么厚重的礼物,应该很快就会对夏侯将军提起他。醒悟过来后他还暗自松了口气,心说好在是有那几个戒指做学费,李公子才会交代他怎么做,不然的话,一开始就惹了夏侯将军厌烦,以后就不好再把印象改善回来。 想到此处,他心说李公子真是个好人。 虽然贪了些,但是人家真的办事啊。 能认识李公子这样的好人......不,是贵人,真的是自己走运了,啊.....美滋滋,啊.....很着急。 夏侯琢在李叱住的地方停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座规模不算小的宅院,站在门前虽然看不出这院子前后三进,但已经看出来颇为气派。 “你们信不信,这宅子肯定是信州府给李叱安排的。” 夏侯琢问他手下亲兵队正包子,没错,包子是个人名,他姓包,单名一个子字。 包子回答道:“信。” 夏侯琢又问:“那你信不信,这宅子李叱已经黑到手了。” 包子这次不敢说信了,因为他确实还不是很了解那位李公子,见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夏侯琢笑道:“你就记住,那些贪官污吏就是李叱的目标,他专门就敢黑这些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包子的脑海里就冒出来一句知子莫若母,这话突然冒出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晃了晃脑袋,把这可怕的念头甩掉。 把他吓坏的不是这一整句话,而是这一句话里的最后一个字,他觉得自己很过分,怎么能把将军想成一个母的? 在旁边的余九龄对夏侯琢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果然最了解李叱的人还是夏侯啊。 夏侯琢下了马,走到宅院门口抬起手拍了拍。 不多时,李叱把门打开,看到夏侯琢站在门外,李叱问:“找谁?”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后说道:“对不起我走错了。” 转身就走,李叱连忙把他拉住。 “我错了我错了......”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道:“走了一路饥寒交迫,你先准备点饭菜吧。” 李叱问:“几个人的量?” 夏侯琢道:“我的人算我一百零一,家里人......道长,燕先生,小九儿他们三个,再加上你就算十来个吧。” 李叱道:“一时之间我怕是准备不出来这么多人的饭,但是......” 李叱看向门口不远处,那边就有府衙的人长期在这等候差遣,这是府治崔汉升的交代,那些人也不敢怠慢。 李叱朝着那几个人招了招手,几个衙役连忙小跑着过来。 李叱对他们说道:“去和崔大人说,准备一百二十个人的饭菜送过来。” 那几个人连忙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跑着离开报信去了。 夏侯琢问:“这么好用的?” 李叱道:“确实好用,我都没用够,可是......” 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不是来了吗。” ...... ...... 【我在这里再公布一下中奖朋友的名单,大家可以私信发给我地址,或者是加企鹅群里私信给我,企鹅群号在书简介里有。】 【名单如下:硬核读书笔记,雾里砍花,寻寻觅觅i,晓梦玄蝶123,打不了字的键盘,岸上胡蝶飞,临街秀才,乌云乌云快走开,书友58138994,快跑老蜗,步步流星,开心玫瑰1957,书友38154712,加李奥,恺殿、】 【另外微信公众号中奖的朋友,尽快私信给微信公众号留下地址联络方式,我好邮寄快递。】 【以后周边礼品一个月发一次,没发的话就是我忘了......下个月,定制三十八把不让的雨伞吧,还是老规矩,书评区十五个,微信公众号十五个,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如果什么时候发的数量少于三十个了,就说明我穷了......】 第二百一十章 先说说怎么分钱 这院子虽然足够大,但是三进的院子住百十人的话还是会显得很拥挤,而且后院住着刘英媛一家三口,确实不方便。 好在夏侯琢他们不用担心这些,那位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的崔大人,都会安排好。 没用多久,府治崔汉升就急匆匆赶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衣服上连折叠留下的痕迹都还在。 在来之前,他刚出门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两枚新戒指,犹豫片刻,摘下来揣进口袋里了。 快到李叱住处,离着还远,看到那还没有卸甲的将军,崔汉升脸上就开始堆上笑容,这笑容并非那么容易,要真诚中带着些惶恐,要客气中带着些谦卑,官场上的笑容是一门大学问。 “下官崔汉升。” 距离大概一丈远,崔汉升就已经拜倒在地:“见过夏侯将军!”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然后语气很清冷的说道:“崔大人起来吧,以你官职,不必给我行如此大礼。” “下官,是激动。” 崔汉升看起来真的是一脸激动。 他刚想说几句赞美夏侯将军守关的壮举,还没有张嘴呢,就听到夏侯琢先说了一句。 “饭菜呢?” 崔汉升的一肚子彩虹屁全都憋了回去,连忙回答道:“从信州城里各酒楼调来了二十几个厨子,将军且稍等,一应物品也都在运来,很快就能为将军和勇士们做菜。” 夏侯琢微微皱眉,这等架势,没有一个时辰以上是吃不到饭了。 他回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叱不见了,刚才好像还在身边说说笑笑的呢,一转眼人去哪儿了竟是一点都没察觉。 他回头问:“李叱呢?” 然后才注意到余九龄也不在了。 燕先生道:“刚刚还在这,没注意什么时候离开的。” 夏侯琢嗯了一声,转身就回了院子里边,这憋着一肚子彩虹屁的崔大人愣是没有找到机会开口,他想着没关系没关系,那可是羽亲王的儿子,那可是刚刚荣升的正四品将军大人,这态度不是正常的吗。 他跟着夏侯琢往院子里走,夏侯琢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崔汉升一眼:“还有事?” 崔汉升连忙道:“想看看将军还有什么差遣,下官就在将军身边伺候着,随时听候将军的吩咐。” 夏侯琢问道:“我吩咐什么你都能照办?” 崔汉升道:“是是是,将军到了信州城,是信州城百姓之荣幸,是下官之荣幸,所以将军吩咐什么,下官必竭尽所能。” 夏侯琢道:“那你回去吧。” 崔汉升:“呃......” 他还没想到怎么办,夏侯琢已经举步进了客厅,跟进去吧,显得格外尴尬,不跟进去吧,又有些不甘。 最终还是害怕惹恼了夏侯将军,所以讪讪的转身离去,刚出门没多远,就看到李叱带着一群人回来了,有十来个之多,每个人都挑着个担子。 李叱看到崔汉升后问道:“崔大人怎么要走了吗?” 崔汉升连忙跟李叱诉苦,说夏侯将军为何对他态度如此冷冷淡淡。 李叱看了看崔汉升,一脸恨其不争的说道:“因为你蠢啊。” 崔汉升哪里还在乎李叱说话这么不给他面子,把李叱拉到一边后一脸谄媚的求道:“还请李公子教我。” 李叱看了看崔汉升的手,那十根手指头光秃秃的,啥也没戴,李叱的脸色顿时略显失望。 一看到李叱这表情崔汉升就明白了,立刻从口袋里把两枚戒指取出来,迅速的在自己手指上戴好,然后把手伸过去,这动作一气呵成,既充满了仪式感,又熟练的让人心疼。 李叱撸下来一个戒指后说道:“第一,我跟你说过了,夏侯将军不喜别人打扰,不召见你就别求见,我刚刚说过你就忘了,还问为什么夏侯将军对你冷淡?没下令把你轰出去就算给你面子了。” 崔汉升道:“我是以为......夏侯琢将军说要吃饭,所以就是要见我。” 李叱道:“这就是第二了。” 他从崔汉升手上把第二个戒指撸下来戴好,然后埋怨着说道:“你怎么会这么蠢?夏侯将军赶路而来,一天没吃饭了,此时最需要什么?不是等着你找来那么多厨子,搭灶台起火做菜,已经饿坏了,还要再等你一两个时辰?” 他回头吩咐了一声:“先把东西给夏侯将军和将士们送过去。” 余九龄带着那些人向前走。 李叱指了指那些人说道:“学到了吗?我一看到你带着那些厨子过来就知道事情坏了,你也是为官多年,怎么这点头脑都没有?这是我刚刚从街上找来的摊贩,所有卖包子的摊贩我都喊过来了,士兵们是要吃饱饭,不是要吃那些精致的不解饱的东西。” 李叱道:“这就是第三......” 崔汉升连忙晃了晃双手:“没了......没第三了。” 李叱道:“欠着吧,回头给我补上。” 崔汉升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脸惶恐的问道:“那请问李公子,我该如何补救?” 李叱道:“夏侯将军天生贵胄,你惹恼了他,我为了你就得去想尽办法的劝说,唉......头疼,你先回去等信吧,如果有消息了我会派人知会你。” 崔汉升求李叱道:“还请李公子在夏侯将军面前多多美言,我这次是真的长记性了。” 李叱道:“我三天前才说过你是聪明人,可是现在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还不如刘文菊。” 说完后又是恨其不争的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崔汉升再次抬起手擦了擦汗水,心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吧,想想看,朝廷里那些看似风光的大人物们,每日怕是都和自己现在一样过的战战兢兢。 可是他这样的地方官,没有门路继续往上爬,能做到信州府府治,若无意外,一辈子也就这样。 所以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次机会。 他忽然间想到,几天前,刘文菊家里又有不少大车出发,应该是往代州关那边继续送银子去了。 刘文菊已经送了两万两白银,这再次送银子过去,显然是人家夏侯将军开口要的,而只要开口要了,就说明刘文菊已经搭上了这条线。 他已经落后于刘文菊,如果再不想个办法补救的话,用不了多久刘文菊就能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然后他又想到刚刚李叱说他的那最后一句话......三天前才说过你是聪明人,可是现在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你还不如刘文菊。 一瞬间,崔汉升的脑袋里就亮起来一束光,那光芒中好像李叱站在那,头顶上还有个散发着圣洁光芒的光圈。 李叱像是一位圣者,一脸慈祥光辉的看着他,然后抬起手,大拇指,中指,食指,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还搓了搓。 “钱!” 崔汉升脑海里的光炸了,让他瞬间就念头通达。 于是他立刻吩咐道:“快,车马呢?送我回衙门!” 然而李叱都没有想到,崔汉升的脑袋里居然经过了这么多的千回百转,想到了这么多的人生哲理。 他确实是想提醒一下崔汉升,只是没想到崔汉升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想到钱,并且已经上升到了神圣光辉的那个层次。 李叱回到宅子里,进了客厅就看到夏侯琢拿着大包子已经在啃了,吃的腮帮子都鼓鼓的,哪里有什么将军大人的威严肃穆。 “可惜了。” 夏侯琢含含糊糊的说道:“怎么都是素馅的。” 李叱叹道:“城中百姓,指不定多久没有见过肉了,我能给你找来这么多素馅包子已经不容易,你就知足吧。” 他伸手:“一共花了十五两银子,友情价算你二十两。” 夏侯琢道:“看起来那个叫崔汉升的应该很有钱,我明天帮你要。” 李叱道:“还用你?我刚刚已经要过了。” 夏侯琢:“......” 李叱拿了个包子就开始吃,夏侯琢咬了两口的时候,他一个包子吃完了。 白菜粉条馅的包子,这么朴素的馅料能做出这样的味道,已经很不容易。 那种素香味道,让人嘴里生津,吃下去又格外的舒服。 夏侯琢:“你慢点吃,别噎着。” 李叱道:“你放心就是了,你还不了解我?” 夏侯琢道:“噫!你就听不出来我嫌你吃的多吃的快?” 李叱:“唔......” 又干掉一个。 其实李叱已经吃过饭了,所以并没有吃掉多少,七个包子之后他就觉得差不多了。 夏侯琢吃了六个已经吃撑,毕竟那包子的个头确实不小,北方人的面食都很实在,这么大的包子,寻常人有三四个就差不多。 然而,这白菜粉条馅的包子,已经是这十余天来,将士们吃到的最好的东西。 李叱不知道,外面的那些将士们吃的每一个人都撑到实在吃不下才停下来。 还觉得如此满足,如此幸福。 “打算怎么搞?” 夏侯琢喝了口热茶后问道。 李叱把青楼和赌场的事说了一遍,夏侯琢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事要是搞好了,能挤出来的银子就一定是一笔大到令人咋舌的数额。 “先说怎么分。” 夏侯琢道:“亲兄弟明算账,我需要钱,建造陵园碑林的银子已经足够,但是发给阵亡将士们的抚恤还没有。” 李叱道:“你拿够了剩下的归我。” 夏侯琢笑起来:“棒。”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片刻后说道:“你剩下的银子打算干吗?” 李叱道:“做大人的操碎了心,还不是给你存着娶媳妇用。” 夏侯琢眼睛微微一眯,李叱已经后退了两步,那样子好像夏侯琢是李叱,李叱是余九龄。 这是生物链啊。 “留着备用吧。” 李叱道:“我想着,将来能不能到草原上去搞点马。” 夏侯琢问:“公的母的?” 李叱:“嗯?” 夏侯琢:“唉......一点儿都不随我,毫无风趣可言。” 好兄弟大概就是,都心甘情愿无私奉献的想做彼此的爸爸,并且持之以恒。 第一卷 珠帘暮卷西山雨 第二百一十章 狗咬狗鬼吃鬼 第二天一早,准备好了大量现银的崔大人就派人来求见李叱,他不敢求见夏侯将军,但是求见李公子应该没什么事,毕竟人家李公子又没说他不喜被打扰。 崔大人觉得李叱是个好人,是那种只要你是用钱来打扰我,就随时都可以打扰我的好人。 来的人说是崔大人请李叱去府衙一趟,李叱回了一句知道了,告诉你家大人我稍后就到。 然后李叱就美滋滋的去找夏侯琢,夏侯琢正在院子里练功,大冬天,光着膀子,两只手分别拎着一个石锁在那举。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先不举了吧,有事。” 夏侯琢手里那俩石锁差点掉地上,他瞪了李叱一眼说道:“你能不能不要用不举的不字,用个别字不好吗?” 李叱道:“你别不举了。” 夏侯琢举起石锁就追杀过来,李叱绕柱而行。 李叱道:“看起来崔大人已经上钩了,刚才派人来,请我到府衙去见面,我估摸着是他已经悟了。” 夏侯琢把石锁放下来,接过来手下亲兵递给他的毛巾擦了擦汗水后说道:“你估摸着可以诈出来多少银子?” 李叱掰着手指头算道:“刘文菊的产业在信州城说日进斗金不为过,这些钱,最少有三分之一会进崔汉升的口袋里,最保守的估算刘文菊有十万两银子,那么崔汉升手里不会低于五万两,因为有不止刘文菊一个人给他送钱。” 夏侯琢算了算,五万两银子,按照一人十两的抚恤算,给阵亡将士们发放都不够。 他看向李叱,李叱从他表情里就大概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我努努力。” 夏侯琢握拳:“相信自己!” 李叱:“” 不多时,李叱就到了信州府衙门,崔汉升崔大人已经等的心急如焚,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听说李叱到了,连忙迎接出来。 “李公子,真是抱歉,还要劳烦你亲自跑来一趟,本该是我登门拜访,又恐扰了夏侯将军休息” 李叱摆了摆手,脸色很阴沉,这让崔汉升的心骤然一紧。 他发现李叱的脸色很差,非常差,那样子好像刚刚遇到了很多烦心事,而且这烦心事不但多肯定还不小。 “李公子?” 崔汉升没好意思直接说他自己的事,先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出了什么事惹你烦心了?” 李叱坐下来,没回答,坐在那好一会儿,然后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这个废物刘文菊!” 他这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桌子立刻就散了架,桌子上摆着的茶具也散落一地,摔了个细碎。 李叱看向崔汉升说道:“这就是你举荐给我的人?!这个刘文菊,到了代州关后,先是触怒了夏侯将军,夏侯将军念他送来军饷没有计较,他知道武亲王已经到了代州关后,竟然绕过夏侯将军直接跑去求见武亲王!” 崔汉升心里猛的一震,这短短几句话之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让人害怕了,绕过夏侯将军去求见武亲王,先别说见到见不到,这种官场大忌之事,刘文菊怎么就敢去做? 李叱道:“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夏侯将军对你如此冷淡,全都是因为那个刘文菊,他一个商人,居然敢做出如此猖狂之事,你居然还说他办事得力?!” 崔汉升抬起手擦了擦一瞬间冒出来的冷汗,连忙赔罪道:“那刘文菊确实是太过胆大包天了。” 李处道:“这还不算,你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夏侯将军听闻刘文菊去求见武亲王,一怒之下,将刘文菊杀了。” “啊!” 崔汉升的脸色骤然一白。 李叱道:“我昨夜里劝了好久,夏侯将军现在的气还没有消呢,你以为他只是对你冷淡?昨夜里与我喝酒的时候,三四次问起,那个崔汉升应该如何处置?” 崔汉升扑通一声竟是跪下了。 他堂堂一个府治大人,居然就这么跪下了。 崔汉升一边擦汗一边说道:“还请李公子救我啊。” 李叱道:“你先起来,我昨夜里暂时稳住了夏侯,可是他余怒未消,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夏侯公子来之前,刘文菊家里又给代州关那边送去了几车银子,那银子可不是夏侯将军要的,而是刘文菊要献给武亲王的。” 他指着崔汉升的鼻子说道:“你这用的是什么人!他想直接巴结武亲王,却不知道根本见不到武亲王,那几车银子,武亲王都未必知情,不过是武亲王帐下的一个小小参事就能拦下来。” “没巴结上武亲王,还丢了性命,这也就罢了,毕竟死的是刘文菊那样吃里扒外的东西。” 李叱继续说道:“可是巴结不上武亲王,你们还得罪了夏侯将军,这件事,你说该怎么办?” 崔汉升道:“全听你的,李公子你一定要救我啊。” 李叱叹了口气后,语气缓和下来。 “你现在若要补救还不晚。” 李叱道:“趁着羽亲王还没到,你赶紧弥补让夏侯将军消气,若是做不到,王爷到了信州,夏侯将军把你的事告诉王爷的话,别说你未来的前程,怕是命都要没了。” 李叱俯身看着崔汉升的眼睛说道:“如果我不是觉得你算个识时务的人,也念在你虚心求学的事上,我会来和你说这些?夏侯将军还在生气,我应该对你避之不及才对。” 崔汉升砰地一声,一个头就磕在地上。 “李公子,救我啊李公子。” 李叱伸手把崔汉升扶起来:“看看,你这也是吓坏了,竟然一点主意都没有,怎么做的这么多年的官?” 他扶起来崔汉升后说道:“现在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且想想,夏侯将军生气,是生你的气吗?” 崔汉升被李叱这么一说心里明亮了那么一丝,他试探着回答道:“应该,应该是被刘文菊气的。” “对啊。” 李叱一拍崔汉升的肩膀:“刘文菊这个人,在信州城里欺上瞒下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来,暗地里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身为信州的父母官,早有所耳闻,并且已经暗中派人查证,恰好你在此时查到了刘文菊多项大罪” 李叱朝着崔汉升眨了眨眼睛,崔汉升立刻就醒悟过来,若再不明白李叱的意思,那他就真的是个白痴了。 “懂了,下官懂了!” 崔汉升脸色有些激动的说道:“我这就安排人去查抄刘文菊的家里,这个混账东西,坑害百姓,残杀无辜,这还不算重的,更重的是他居然勾结叛军!” 李叱点头:“崔大人英明啊。” 崔汉升继续说道:“本官查明之后,立刻亲自带人查封刘文菊名下所有产业,一切物品,恰好夏侯将军在信州,所以本官觉得,应该将此案移交给夏侯将军处置,当然,查封所得,也要一并移交给夏侯将军。” 李叱在崔汉升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提点这些吗?” 崔汉升道:“是李公子救我,李公子大恩大德。” 李叱哼了一声:“屁,这些年刘文菊没少给你送银子吧,你和他之间必然不清不楚,我把案子交给你,你亲自处置,等你再交给夏侯将军的时候,你难道还不能把自己摘出去?你干干净净的,我也才能干干净净的。” 崔汉升眼神都亮了。 “李公子,你无异于我崔某人的再生父母。” 崔汉升再次俯身一拜。 李叱笑道:“为了你的事,我也是操碎了心,昨夜里知道夏侯将军的心思后,我连夜派人去寻找证据,恰好查到了刘文菊一些事” 李叱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崔汉升说道:“刘文菊家里囚禁了一位叫刘善身的人对不对?这个刘善身曾经在冀州为官,后来辞官前来信州投靠他,结果他贪图刘善身女儿的美貌,竟然想杀人灭口,现在刘善身一家三口已经被我派人救出来了,就在夏侯将军身边。” 崔汉升刚刚落下去的冷汗,噌的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 李叱道:“崔大人,你和这事没关系吧?” “没有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 崔汉升连连摆手道:“我确实毫不知情,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这个刘文菊真的是,真的是太胆大包天了!” 李叱道:“这人证我已经帮你解决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怎么办。” 李叱说完后起身:“我还要去劝劝夏侯,他本来今日就要下令把你抓起来,是我阻拦,你最好在两天之内把刘文菊的案子办好了,不然的话,夏侯想杀人,谁也拦不住,他能在武亲王军中杀了刘文菊,难道还不敢杀你?别忘了,武亲王和夏侯将军,再怎么说也是叔侄,刘文菊算个什么?” 说完后李叱就走了,崔汉升点头哈腰的亲自送到衙门外,等李叱走了之后,崔汉升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快湿透了一样。 他回到书房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只觉得浑身发冷,汗水让衣服黏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心里。 “来人!” 崔汉升思考了一会儿后站起来大声吩咐道:“派人去,召集本府所有差役,再调集三百名厢兵过来,去请府丞大人也马上过来,与我一道去把刘文菊家里抄了!” 命令下达之后不久,府丞韩童和总捕齐典就都赶了过来。 三位大人带着人气势汹汹的直奔刘文菊家里,半路上,崔汉升把刘文菊的事说了一遍,他本来就已经对刘文菊不满,又害怕刘文菊会爬到他头上去,此时得了机会,下手自然更狠。 “凡是知道我们之间账目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崔汉升道:“你们两个分头去办,韩大人带兵把刘文菊的赌场青楼都抄了,所有银子都要封存。” “齐典,你随我去刘文菊家里对你我事知情者,一个不留!” 他看向齐典说道:“账本,一定要把账本找到!” 与此同时,李叱住处。 夏侯琢问李叱道:“你去见崔汉升,崔汉升会怎么办?” 李叱耸了耸肩膀:“狗咬狗,鬼吃鬼,让他们自己杀去吧。” 他沉默了片刻后自言自语似的又说了一句:“这个世上,没有不干净的银子,只有不干净的人。” 第一卷 珠帘暮卷西山雨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很满足 一句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干净的银子只有不干净的人,让夏侯琢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夏侯琢问李叱道:“现在说不得那位崔大人已经在抄家灭门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李叱摇头:“不想去做的出,看不惯。” 他看向夏侯琢问道:“我是不是杀心太重了些?” 夏侯琢道笑道:“那就应该自豪起来,你我这样的人杀心重一些,是这天下之福。” 他对李叱说道:“边关守将,杀人无算,按照什么因果说法,是要有报应的才对,可是百姓们却盼着这样的守将长命百岁,你说是因果大还是百姓大?如果将来我长命百岁,那就是百姓大。” 他又道:“你这样的人,杀人是除恶,杀人越多,福报越大才是对。” 李叱道:“你是干啥啥不行,歪理邪说第一名。” 夏侯琢笑道:“我最多第三,第一是你师父,第二是你。” 李叱道:“你谦虚了,咱们仨最多是排名不分先后。” 李叱被夏侯琢逗笑,刚刚那句你我这样的人,杀心重一些是天下之福,让李叱心里豁然开朗起来。 “坐等收益。” 夏侯琢问李叱道:“要不要下盘棋?” 李叱摇头道:“下棋就不来了,你跟我去吓唬个人怎么样?” 夏侯琢笑道:“吓唬人这种事,似乎比下棋有意思。” 他问:“吓唬谁?” 李叱回答:“书院里一位经常吓唬弟子的先生,也该去被吓唬吓唬了。” 夏侯琢想了想,书院里还有哪位下生经常吓唬人的? 他问:“是要干掉燕青之吗?” 李叱:“” 半个时辰之后,苑先生在信州城里的老宅,门已经关了好几天,这几日苑先生都不敢出去,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魔鬼,这个魔鬼正在没日没夜的用鞭子抽打他的心。 他一想起来自己在赌场里的那丑态,魔鬼就会冒出来一下一下的抽打他。 可他觉得还不够重,因为现在他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等丑陋模样在自己闺女面前展现无遗,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死了之。 小姑娘苑佳蓓和她母亲整日都轮流守着,唯恐父亲做出来什么错事。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苑夫人示意苑佳蓓不要出去,她起身到小院门口问了一声:“哪位?” 李叱回答:“书院弟子李叱,求见苑先生。” 苑夫人连忙把门打开,她已经知道,当日若非李叱在的话,他丈夫怕是已经出了大事,人家还替她丈夫还了五十两银子的赌债,这等恩情,让她不敢怠慢。 李叱见开门的是一位妇人,猜着就是苑先生的妻子,于是连忙俯身道:“师母。” 虽然不是李叱的先生,可也是书院的先生,叫一声师母不为过。 苑夫人却觉得不敢当,连忙回礼。 李叱问道:“先生在家吗?” 苑夫人回答道:“在的,就在屋子里躺着,已经已经三日水米不进了。” 李叱道:“三日水米不进没什么,对师母和佳蓓发脾气了没有?” 苑夫人连连摇头:“他只是不想见人。” 李叱心说那还好。 李叱看向夏侯琢,夏侯琢上前一步,心说李叱你个臭小子,好人你来,坏人我来,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我叫夏侯琢,府兵将军。” 苑夫人哪里见过将军这么大的官,连忙就要行大礼,夏侯琢道:“夫人不必多礼,你和你女儿可以暂避,我有几句话和你丈夫说,你们都到院外等候。” 苑夫人赶紧回去告诉苑先生和女儿,苑佳蓓听闻李叱来了,连忙跑出来,到了屋门口又急刹车一样停下,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这才出门。 她刚要和李叱说几句什么,夏侯琢已经冷声说道:“你和你母亲先出去吧。” 说完后夏侯琢一招手,手下亲兵押着一个人进了院子,然后就把院门关上了。 苑先生已经战战兢兢的出来,原本对弟子们很严厉的一个教习,此时却在弟子面前战战兢兢。 人心里有鬼和人心里没鬼,永远都不一样,除非这个人已经凶恶到比他心里的鬼还要恐怖。 “认识这个人吗?” 夏侯琢才不理会苑先生是个什么姿态,本来他对苑先生这样的人就没什么好感。 相对来说,燕青之比苑先生这样的要可爱多了。 夏侯琢指了指跪在那的那个人,他问了苑先生一句。 苑先生一抬头就看到跪着的那个人,正是拉他去喝酒,故意提及儿时往事,越说越是亲切,越说喝的越多,然后就拉着他进了赌场的那个儿时玩伴。 “易生!” 苑先生控制不住的扑过去,抓着那人的衣领来回摇晃着喊道:“你为何要害我!” 那中年男人不敢回答,眼神躲闪。 “他为什么要害你?” 夏侯琢冷哼一声后说道:“因为你有个漂亮女儿,因为这信州城里青楼中的姑娘,大部分都是这么进的青楼,要多凄苦有多凄苦,如果那天不是李叱拦着你的话,现在你女儿已经在青楼里接客了!” 这几句话,是苑先生想到了却不敢承认的,他像是个缩头乌龟一样藏起来,就是不敢面对这些想到的事。 “我” 苑先生张了张嘴,又低下了头。 夏侯琢大步过去,抬起手一个耳光抽打在苑先生脸上,他是多大的手劲儿?这一巴掌扇的苑先生直接翻倒在地,半边脸没多久就肿起来,肿的图形与手形十分契合。 “你犯了错,该打。” 夏侯琢说了一句,然后突然抽刀,回身一刀把那个叫易生的中年男人脑袋砍了下来。 血液犹如喷泉一样喷洒,苑先生吓得嗷的叫了一声。 夏侯琢道:“他犯了罪,该杀。” 苑先生吓得爬伏在地上不住的颤抖着,那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这辈子他可能都忘不掉了。 夏侯琢道:“苑先生,你自己想想吧,再有一次的话,可能就是你死拉硬拽的把你亲女儿送去青楼里换钱,这样的事,我见过。” 他蹲在苑先生身边问道:“还想赌的话,就来找我赌,咱们俩赌命。” 苑先生吓得一哆嗦。 夏侯琢起身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李叱他们回去之后,绝对不会在书院里提到信州的事,也不会提到见过你,回去之后你还是书院的苑先生,这名声我们给你保了,但你自己的良心,你自己保吧。” 说完后夏侯琢吩咐道:“把这处理了,地也弄干净。” 手下亲兵上前,把尸体装进一个麻袋里,又用铁锹把地上的血迹铲掉。 收拾好了之后,夏侯琢看向李叱:“走吗?” 李叱嗯了一声:“走。” 夏侯琢的人拉开院门,门外的苑佳蓓立刻就看向李叱,夏侯琢知道李叱在女孩子面前基本上就是个残废,在高希宁面前还好,在别的女孩子面前李叱那张嘴就残废的厉害。 于是他对苑佳蓓说道:“你父亲深明大义,在我们温柔的劝说之下幡然悔悟,他以后再也不会触碰那种事,你们只管安心,过完年就回冀州吧,书院也不会知晓此事。” 苑夫人和苑佳蓓千恩万谢。 再看时,李叱已经跑了。 苑佳蓓往四周看了看,看到李叱的时候,那家伙脚丫子跑的啪叽啪叽的已经在几十丈外。 李叱在远处等着,等跟上来后,夏侯琢白了李叱一眼:“你就这么点本事,还想来吓唬人?” 李叱道:“她若说要谢谢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事,真的是太麻烦拜来拜去的,累” 夏侯琢笑道:“你和高希宁打情骂俏,也不见你有什么不敢的。” 李叱脸一红:“不要污蔑人,她她就是个媒婆。” 夏侯琢点头道:“行行行,媒婆就媒婆,你说你这个人有多不要脸,连媒婆都不放过” 夏侯琢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我怎么感觉你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把媒婆搞定之后,就会拥有数不清的”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李叱那张脸已经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了,这好像就是李叱的软肋一般,说什么他都能跟你杠,唯独说到高希宁,他就变得哑口无言。 夏侯琢叹道:“看你脸上这一抹骚红!”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一脸的兴奋,他喘着气说道:“刚刚那位崔大人派人来说,已经查封了刘文菊名下所有产业,包括赌场青楼,就只这几处,已经查获脏银数万两,如今正在刘文菊家中彻查,一会儿会把查获的东西全都移交给夏侯将军。” 夏侯琢笑了笑:“他真麻利。” 李叱道:“他麻利点也好,后天就大年三十了,他麻利点咱们也麻利点,能痛痛快快的过个年三十。” 夏侯琢道:“提到明天的事,我感觉你在算计我。” 李叱道:“瞎说,你和我如此关系,我怎么会算计你?自始至终,我算计的都是你爹啊。” 夏侯琢:“我他妈谢谢你。” 李叱道:“你这面大旗虽然很大了,但是不如王爷那面大旗威慑,明天州府衙门还有一场戏,搞不好你也要扯出来羽亲王的大旗。” 夏侯琢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唉自家的,扯大旗就扯大旗吧,只要能把这信州的两个大祸害都除掉,顺便还能拿一大笔银子去给阵亡将士们发抚恤,别说扯一回大旗,扯十回也认了。”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算计着日子,你父亲大概几日后就能到代州关,过完年后你要不要见见他。” 夏侯琢摇头:“不想见。” 他笑了笑,伸手勾住李叱的脖子,勾肩搭背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再考虑一下,去跟虞朝宗那样的人难道比跟着我还要爽吗?” 李叱道:“你什么时候让我爽过了?” 夏侯琢:“噫!” 李叱:“误会了,你误会了。” 夏侯琢道:“虞朝宗虽然有些头脑,可是这个人既然听从了你的话去守信州关,就说明他是真的想做皇帝,这是他最大的目标,这个目标之下,皆可放弃李叱,你要小心些。” 李叱嗯了一声,但是心里还是觉得,虞朝宗那样的人,最起码对待兄弟是不会有什么差错,庄无敌曾经说过,虞大哥身上只有一片逆鳞,那就是他的兄弟。 夏侯琢见李叱没回答,也不好多说什么,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过了年回到冀州城,我看你怎么和媒婆解释,先救了苑佳蓓,又救了刘英媛,这两个人还都要回冀州。” 夏侯琢笑道:“想到这连我都脑袋疼。” 李叱道:“我一身正气!” 夏侯琢道:“我听闻道长去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李叱道:“那你误会了,那是燕先生回来之后这么说的” 他看向夏侯琢,笑了笑问道:“你一直都劝我要三思而行,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就打算一直守着边关了?” 夏侯琢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道:“人与人不一样,我这个人就适合在边关,那才是我想去做的事,别人觉得苦我却觉得满足。” 他抬起手揉了揉李叱的脑袋,笑道:“如果做的事能让人满足,还奢求什么?” 第一卷 珠帘暮卷西山雨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卸磨杀驴 有什么样的父亲,未必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夏侯琢的性格中更多的地方像他母亲,而羽亲王府里那几位正经的世子却又学不到羽亲王的性格。 这也是羽亲王烦恼的地方,成器的不像他,像他的不成器。 尤其是羽亲王的长子杨卓,为了蝇头小利就什么都干得出来,丝毫也不大气。 羽亲王都不止一次说过,让他对夏侯琢多些善待,夏侯琢那样的性子你待他好,难道他还能待你差? 可是人心不一样,杨卓只觉得夏侯琢是威胁,若是不除掉他心里就不痛快。 况且他也知道,父亲对他态度还算宽松,还不是因为父亲现在要仰仗母亲家里势力? 宇文家的势力之大,他们帮谁,谁就多了几分把握问鼎中原。 杨卓自己也清楚的很,若他母亲不是正位王妃,不是宇文家的人,父亲对他怎么可能宽容。 然而羽亲王这种矛盾态度,也就造成了他儿子之间的不死不休。 杨卓仗着他母亲,不把羽亲王的话当回事,一直到夏侯琢去了北疆后他才略有收敛,毕竟夏侯琢没准不用他搞就死在黑武人手里了。 夏侯琢也不可能对杨卓有什么原谅之心,说实话,若不是怕他母亲担忧,怕他父亲难过,多少个杨卓他也杀了。 所谓兄弟情分,夏侯琢心里只有李叱一人。 那些有血缘关系的,去他妈的。 当夜,信州府的府治崔汉升就带着手下官员到了,一个个的看起来态度谦卑,那样子夏侯琢要是咳嗽的声音大一些,他们立刻就能跪下。 然而这些人,哪有一个真的谦卑? 他们只是做戏而已,若真懂得谦卑,信州会出现刘文菊这样的人? 信州府里那些家破人亡的,来信州被坑的倾家荡产的,说是刘文菊的恶事,可归根结底,还不是崔汉升他们这些人的罪过。 没有刘文菊还有别人,还有李文菊王文菊赵文菊,只要崔汉升还是信州府的府治,这样的人就会层出不穷,因为崔汉升需要这样的人。 等了一会儿后不见夏侯琢说话,崔汉升下意识的看了看李叱,李叱对他微微点头。 崔汉升缓缓吐出一口气,上前一步俯身道:“将军,刘文菊一案,共查获贼赃八万余两,在刘文菊家里一共查封银两五万余,青楼酒楼赌场共查封银两三万余。” 他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那堆着的大箱子堆的那么高,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这么多钱,他是真的心疼,废掉刘文菊,这银子要是都能归到他手里该多好。 “知道了。” 夏侯琢道:“办事还算尽心。” 有了夏侯琢这句话,崔汉升的心里总算是能松下来一口气,他再次看向李叱,发现李叱也面带微笑,他大概就知道,这事算是差不多成了。 夏侯琢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慢慢踱步,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八万多两银子,来之前,武亲王对我说,要想稳固代州关防御,所需银两甚大,至少应有二十万两。” 听到这句话,崔汉升的腿不由自主的一软。 二十万两?! 夏侯琢继续说道:“好在是,之前刘文菊献上了七万两,这里有八万,总计就有了十五万。” 崔汉升在心里不断的盘算着,这五万难道都要我出? 夏侯琢看向李叱:“王爷让你来信州就是筹集军饷,这五万两的缺口你看怎么办?” 李叱看向崔汉升道:“这事,还得拜托给府治大人。” 崔汉升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五万两,拿了刘文菊的也就拿了,他虽然心疼但那不是割他的肉,他昨天确实有所准备,但也只准备了两万两而已。 “下官,着实有些困难。” 崔汉升道:“下官昨天已经号召城中富户捐款,总共募得银子两万两多些,若是五万两之数......” 他看向李叱,李叱的脸色一沉。 他再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的脸色比李叱还沉。 李叱看向府丞韩童说道:“看来府治大人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也不能说他不尽心,只是能力上的问题,府丞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韩童心里一惊! 李叱这话说的,相当于把他架在了刀上一样,他若是说没有,夏侯琢杀鸡儆猴,他这个府丞就是鸡,崔汉升就是那只猴子。 若是说有,就算把崔汉升得罪了,何止是得罪,简直就是势同水火。 可是李叱这话里,似乎隐隐约约还有些别的意思,仔细想想,韩童恍然。 若是他有办法搞来这五万两,那么夏侯将军还要崔汉升做什么? 但他不敢应。 崔汉升在信州经营这么多年,他现在要是一脸欢喜的答应了,今天夜里就会有人进他家里去把他一家全都砍死。 想到这,韩童下意识的看向崔汉升,却见崔汉升也在眯着眼睛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韩童立刻低下头。 “回......回将军,回李公子,五万两之巨确实一时之间难以凑齐,非我等不尽心,我等虽然为官可是朝廷的俸禄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发下来了......” 韩童看了看夏侯琢的脸色,夏侯琢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都没有办法,那我也不为难你们,都先回去吧。” 他一摆手:“送客。” 李叱起身道:“诸位大人,夜已经深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跟着夏侯琢往里屋走,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更没有看崔汉升一眼。 崔汉升看向李叱的时候本想说几句什么,奈何李叱根本没理他,和夏侯琢一前一后走了。 崔汉升和韩童又对视了一眼,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路上,崔汉升和韩童共乘一车,韩童装作恼火的说道:“这夏侯琢和李叱的胃口也太大了些,已经前前后后的给了他们十五万两,他们还不知足!” 崔汉升道:“我只是在想,他态度这么强硬是为什么?难道说是试探我们?” 韩童问道:“大人,他们试探什么?” “忠心。” 崔汉升沉思片刻后说道:“如果这是羽亲王的意图呢?以此来试探我们会不会上船,如果我们为了几万两银子而不上船......” 韩童脸色瞬间有些发白:“那羽亲王就会把我们换掉。” 崔汉升道:“朝廷已经有旨意让武亲王率军会京州拱卫都城,只是北边黑武人突然来犯,所以武亲王暂时回不去,如果武亲王回去了,这冀州之内,谁还能节制羽亲王?” 他朝着外边喊了一声:“停车!” 马车立刻停下来,崔汉升道:“调头回去。” 马车刚转过来,崔汉升又喊了一声:“停!” 他坐在马车里,脸色变幻不停,许久之后说道:“如果我们这就给了,显得我们刚才确实心意不诚,所以不能回去,明日再说,也不能给足了五万两,这样,我出两万两,你出一万五千,让齐典拿出来一万两,凑足四万五千给他送过去,就说已经是极限了。” 韩童点头道:“也好,都听大人的。” 与此同时,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后笑道:“那几个家伙为了银子居然连命都不要。” 李叱道:“他们走不出多远就会想回来,如果不回来,那明日就会凑银子再来请你我过去。” 夏侯琢道:“要我说,我带兵直接都杀了就是,谁还能管?你这太费事了些。” 李叱摇头:“对你名声不好,明日再杀,我安排好了。” 他笑了笑说道:“你可以给羽亲王写信,派人立刻送过去,就说信州这边,府治崔汉升等人十恶不赦已经被你杀了,请羽亲王派人来接管信州,这样的话,你父亲对你也不会那么生气。” 夏侯琢看向李叱,片刻后叹道:“你怎么跟老妖精似的。” 李叱笑了笑,这些事,不过是江湖手段,他师父都会,只是挪用到了官场上而已。 再有就是,书林楼里那位李先生给李叱留下的东西中,有几卷书格外有用,两卷兵法,两卷策论。 第二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府丞韩童亲自来了,说是已经倾尽全力凑了四万五千两银子,确实是凑不齐五万之数。 银子送来,还说崔大人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过,现在正忙着准备宴请之事,还请夏侯将军和李公子赏脸屈尊到府衙里赴宴。 李叱和夏侯琢答应下来,等到了府衙之后,夏侯琢的眼睛都瞪圆了。 整个府衙后院,至少有数百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聚集于此,整个后院都给站满了,她们都是刘文菊名下那几座青楼中的姑娘,一个个惊吓的全都是脸色发白。 这是李叱之前教给崔汉升的,他对崔汉升说过,夏侯将军最好女色,你就把那些青楼姑娘都找来让夏侯琢挑选,这般盛宴,就不信他夏侯琢不动心不满意。 夏侯琢从这些姑娘们中间穿行过去,看向那些女子,她们一个个的不敢与夏侯琢对视,对于她们来说,谁都不敢想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她们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别人如何安排,她们就只能接受。 脱离了刘文菊的魔爪,现在怕是要沦落到另外一个魔头手里,如今这大楚,她们只觉得,官做的越大,就是越大的魔头。 李叱看了崔汉升一眼,示意他上去表态。 崔汉升连忙上前,先是对昨日不尽心表达了一翻忏悔,又是对没能凑够银子表达了一翻歉疚。 然后他压低声音对夏侯琢说道:“将军,这些女子都是下官为你准备的,也是为王爷准备的,王爷到了之后,这些女子随意挑选。”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稍显得意,仿佛挠痒痒挠到了夏侯琢正好痒痒的地方。 “你大胆!” 夏侯琢大怒道:“居然敢如此构陷羽亲王!传闻出去,天下百姓会如何说,朝廷会如何说,陛下会如何说!你竟然设计了如此狠毒的奸计,当真是丧心病狂!” 崔汉升都懵了。 夏侯琢一声令下:“把这些混账东西全都给我拿了,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百名如狼似虎的亲兵早就等着动手了,立刻就扑了上去,官府的那些人在这些悍勇亲兵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没多久,信州府上上下下所有官员被一锅端。 夏侯琢大声说道:“自即日起我接管信州,这等祸国殃民之人决不可留,拉出去,当着城中百姓的面,全都砍了!” 看着这一幕,余九龄压低声音对李叱说道:“我想到了一个不是很好的词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叱笑道:“别讲。” 余九龄道:“憋不住......这算不算卸磨杀驴?” 李叱道:“确实不是什么好词,但还算准确。” 余九龄道:“还有一个,杀鸡取卵算不算?” 李叱看了他一眼,余九龄尬笑道:“我换一个,换一个......釜底抽薪?” 第一卷 珠帘暮卷西山雨 第二百一十三章 做个生意吧 夏侯琢下令,把整个信州府从上到下都砍了脑袋,大街上一时之间血流成河,从府治到衙役一共砍了三百多颗人头。  这样的乱世之下,夏侯琢的做法也没办法去依据什么的法典,因为此时的大楚,法典已经形同虚设。  百姓们先是慌乱,然后是兴奋。  大部分人都会很容易满足,当他们知道作威作福的那些官老爷们都被砍了头,便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  就像是百姓们常说的,你看,坏事过去了,好事还会远吗?  夏侯琢从大街上监斩回来,一进府衙大门就看到李叱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树下发呆,他过去围着李叱转了一圈,李叱问道:“怎么了?”  夏侯琢道:“你在愣什么神?”  李叱叹道:“在盘算手里的银子怎么用。”  夏侯琢道:“我刚刚算了下,我拿八万,剩下的归你,从刘文菊家里查抄出来的银子总计八万多,我都带走,用于阵亡将士的抚恤和修造碑林,剩下的应该还有很多。”  李叱摇头:“不能都动。”  他看向夏侯琢说道:“这银子,之前崔汉升他们凑出来的四万五千我可以带走,不过查抄出来的,要原封不动的留下。”  夏侯琢问道:“留下?”  片刻后他随即反应过来,也叹了口气:“是啊如果不给我父亲留一些的话,他的态度也就不好琢磨。”  李叱嗯了一声,笑了笑道:“总归是有收入,这笔银子回去后存下,以后应该有大用。”  夏侯琢拍了拍李叱肩膀道:“今天一早我派人把信送出去了,估摸着最迟明天我父亲派来的人就会到,大军距离此地不远,不出意外他也可能会到,所以今天我就得走。”  李叱楞了一下:“明天过年。”  夏侯琢忽然伸手,使劲儿抱了抱李叱后说道:“过年不过年的,对你我兄弟来说没那么大意义,你视我为兄长,这便足够了。”  他松开手笑道:“你们也赶紧走吧,不然的话,以我对我父亲的了解,你那四万五千两银子带不走。”  李叱点头:“也好,走就走吧。”  夏侯琢道:“我带五十人走,分派五十人护送你们回冀州,这路上不太平,你们带着那么多银子,这些银子足够让人疯狂的。”  李叱摇头:“不用,我估摸着能保护我的人也快到了。”  “谁?”  夏侯琢问。  李叱道:“不出意外的话,虞朝宗会派人过来请我,算来算去,也就只能是老庄回来,如果虞朝宗只是想请我上山心意一般,便是老庄独自一人前来,若是老庄带着一些人马过来,虞朝宗的心意大概就是我随时想去就随时去,他不逼迫。”  夏侯琢道:“若是后者的话,这个人也就没有我想的那么不堪。”  李叱笑道:“你安心就是,我又不是个傻子。”  夏侯琢摇头:“所有人都觉得你足够精明,头脑好用,只有你骗人不能人骗你,可是我却知道,你是个傻子,实打实的傻子。”  李叱愣在那。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叱脑袋上揉了揉:“你这个家伙啊谁要是能骗了你,和你做了兄弟,那”  他后边的话不想说了,因为他知道,李叱有自己的打算,虞朝宗那个人再怎么说,也确实比官场上的人还要好不少,对比来看,夏侯琢想着,难道虞朝宗还比不上他父亲  (本章未完,请翻页)  羽亲王?  实事求是的讲,让李叱去跟着那些大家族的人打天下,最终会被那些人一口吞下去,连个渣子都剩不下。  “那我等到明天一早。”  夏侯琢道:“若明天一早虞朝宗派来的人到了,我就安心北归,如果他的人没来,我就分派五十个人给你,护送你到冀州之后,再让他们回去找我就是了。”  李叱嗯了一声:“那咱们今夜就过年,管他二十九还是三十。”  夏侯琢哈哈大笑:“你果然是个傻子。”  他俩回到住处那边,刚进门,亲兵就来急报,说城外来了一支队伍,人数大概一百多个,带着兵器,每人双骑,似乎格外彪悍。  还说那为首的人说是姓庄,来这求见李公子。  夏侯琢好奇的问李叱道:“你离开代州关的时候又没说要来信州,虞朝宗的人怎么会知道你在此处?”  李叱笑道:“老庄虽然话少,但他心思很细,我们离开代州关的时候,算计着怎么都不可能过年前赶回去,半路上又会遇到羽亲王或者是武亲王的队伍,必然要绕路走,绕路就只能是走信州。”  夏侯琢点头:“这样还好,他保护你的话,我也踏实了。”  不多时,庄无敌带着队伍进城,二百多人的队伍经过代州关一战,减员七八十人,现在只剩下一百一二十个,但是经过一场大战之后,这些汉子们看起来更加的精悍。  李叱跑到城门口去接庄无敌,离着还远,庄无敌看到李叱后就咧开嘴笑。  “庄大哥。”  李叱抱拳。  庄无敌撇嘴:“少来虚的,兄弟们饿了。”  李叱道:“饭在锅里了。”  庄无敌从马背上跳下来道:“走!”  庄无敌到了,夏侯琢也就没那么大的担忧,说实话,如今这天下,还能让夏侯琢无法不顾及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李叱。  至于他父亲,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众人在信州过了一夜,齐聚一堂。  这场面就显得有些不常见,一百名边军将士,一百多叛军,坐在一起开怀畅饮。  如果不是因为李叱的缘故,怕是这种事很难会出现。  第二天一早,夏侯琢押送着八万多两银子就回归代州关,留下三十名士兵守着衙门,等待羽亲王的人到来。  李叱他们走的方向正好相反,夏侯琢往东北,他们往西南。  回去的时候,队伍就显得威武了许多,一百多名如此悍勇的骑士护送,一连串五六辆大车,看起来有那么一丢丢浩浩荡荡的意思。  李叱他们几个在一辆马车里,倒也不算拥挤,后边的三辆马车拉的是银子和其他物资,再后边两辆车里,一家是苑佳蓓三口,一家是刘英媛三口。  他们才离开信州城不到半日,羽亲王就带着队伍亲自赶了过来,李叱能够想象的出来,羽亲王得知夏侯琢已经走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有多无奈,也会有那么三分喜悦。  他的人接管信州,又得一城,还能得到查抄的银子,那笔银子,比夏侯琢和李叱拿的可能都要还多些。  李叱这样做也算是不得已,如果不留下这笔银子,羽亲王回到冀州之后,李叱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留下了,羽亲王就不会计较他们拿了多少。  有些时候舍弃一些,是为了能得到一些,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太满的话就会出问题,最合适的,是半得意。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一趟超出了李叱他们离开之前的预料,出冀州城送庄无敌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过会在燕山里搞事情,也没有想到过会去代州关抵抗黑武人。  更没有想到过会在信州除掉那些恶霸,会救了苑佳蓓一家和刘英媛一家。  一切似乎都是安排好了的,又似乎都是巧合。  这一趟走下来,可能只有两个觉得是纯粹的游山玩水,一个是狗子一个是神雕。  余九龄看了看众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问道:“你是在想什么?这突然冒出来的笑声,略显奸诈。”  余九龄笑道:“你们还记得咱们当初离开冀州是做什么吗?”  他不等别人回答,自己笑着说道:“咱们离开冀州是为了送庄大哥回家啊,可是转了一大圈,没送走。”  庄无敌:“我现在把你送走。”  余九龄往后躲了躲:“君子动口不动手。”  庄无敌:“我不是君子。”  余九龄道:“别瞎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我都不答应,你就是君子,天下间没有几个人比你更君子,你不能这么说你自己,我会生气的。”  庄无敌:“啐!”  庄无敌抹了抹脸道:“你看,这多君子”  从信州到冀州路途不算很近,好在大家也不急着赶回去,路上虽然萧条却也安逸,一路当是放松了,最起码比在燕山营和代州关要轻松的多。  走了十来天之后回到冀州,这次回来,李叱发现了冀州城里的不一样。  去年他们也是在年前出去过,回冀州的时候,城外的荒凉残破和城内的歌舞升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这次回来,发现在满街的披红挂彩之下,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喜悦的表情,整个冀州城里都是灰色的,哪怕挂满了红色,那色彩也被染成了灰色。  人是灰色的,屋瓦是灰色的,天空是灰色的,世界都是灰色的。  有羽亲王府的令牌,带着队伍进城都不算什么难事,可是接下来就要面对一个问题。  这么多人,住在哪儿?  李叱一路上都在思考,他是一个习惯了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做好预备的人。  “我们去买个大宅子吧。”  李叱看向师父他们说道:“能给我们这些兄弟一个明面上不可疑的身份,地方还要足够大”  余九龄问:“你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  李叱点头:“有,我们去把当初一己堂的地方买下来,然后做点什么生意,那地方一直都空着没出去,毕竟死了那么多人,生意人觉得晦气不敢买,而且从去年开始,城里做生意的人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都缺钱。”  李叱回头看了看那几辆大车后说道:“也得给刘英媛一家找个安身之所,那地方正合适,他们一家也都有些事情做。”  长眉道人问:“那咱们做什么生意?”  李叱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  “做酒楼,我来当大厨。”  长眉道人楞了一下,然后说道:“还是现在就分钱散伙吧。”  燕先生,余九龄,庄无敌,同时举起手道:“同意!”  神雕:“哼哼”  这一卷结束了,接下来是新的一卷,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生意上门 穿暖花开,在冀州城里新开了一家车马行,地方就是原来的一己堂,据说是花了足足一万两银子把地方买下来的,而这家车马行不但只做车马生意,还做镖局。 车马行的名字叫做永宁通远。 至于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小当家李叱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说是自己喜欢这几个字。 但是车马行里有那么几个人,坚持觉得他不是喜欢这几个字,而是喜欢里边的一个字。 开业的时候,连羽亲王府都派人来道贺,这一下子整个冀州城里的人全都知道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足足一万两银子是送进了羽亲王府。 用李叱的话说,他们这生意之所以起步,是从信州城里搞到了一些银子,而这些银子羽亲王必然会有意见,把银子再送回去一万两,买一个相安无事。 羽亲王也算给了面子,安排府里的管事亲自登门,场面上的事,都做的比较漂亮。 正因为羽亲王府派人来了,所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都来了,这个大人,那个富商,络绎不绝。 李叱他们忙活了一个白天,到晚上又宴请了所有宾客,直到快子时,宾客才全都散去。 余九龄道:“还是李叱的办法高明,一万两银子送进羽亲王府,不仅仅是让羽亲王觉得李叱把银子给他送过去了,还让那些大人物们虚情假意的过来捧场一番,最主要的是,身份上的事都算是解决了。” 他话锋一转后说道:“可是就没有一个人准备在咱们这签单的,城里的车马行生意咱们算是横插一脚,没有人来捣乱是对羽亲王府很顾忌,但是生意上的事,那些和其他车马行已经做了不少年合作的商人,不会随意把生意转过来,他们还在观望。” 李叱笑着摇头:“没关系,我们的目标又不是真的把车马行做大,只是有个正经的名义让兄弟们在冀州城里过日子。” 庄无敌很不理解,他一直想劝李叱直接去燕山营,到了燕山营他就是三当家,何必还要在书院里继续读书,何必要搞出来一个什么车马行。 这生意就算再赚钱,有可能比在燕山营里做三当家舒服? 如今燕山营里已经快拥兵十万,三当家啊,那是何等的威风,一声令下,万人从往。 这天夜里,庄无敌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生意,赚不到钱。”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说想等到书院结业之后再去燕山营,我等着你就是了,我等得起,大哥他也等得起,可是你搞这个生意,把大家都摆在明面上” 李叱道:“因为我们需要明面上的生意。” 庄无敌没懂。 李叱道:“冀州城一时之间谁也无法撼动,因为燕山营里已经没有了内应,羽亲王想收编燕山营的事就搁置下来,但是羽亲王对燕山营绝对不会放弃。”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我们在城里做着生意,和这些层面上的人打交道,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都能提前知道,再把消息送回燕山营给大当家。” 庄无敌总算是明白过来,可他还是觉得不如直接回燕山营里来的爽快。 余九龄见俩人之间有些意见上的矛盾,连忙从旁边笑着岔开话题。 “李叱,你说你喜欢这永宁通远四个字,到底是四个字还是一个字?” 庄无敌也知道今天这日子不能多说些什么扫兴的话,笑了笑道:“我觉得是那个宁字,宁字多好啊,安宁,宁静,一个字,就是所有美好。” 余九龄道:“不 然,我觉得李叱最喜欢的那个通字。” 庄无敌问:“何解?” 余九龄:“就通呗。” 庄无敌沉思了好一会儿,总觉得余九龄这话说的毫无道理,通字比宁字好? 三四天之后,永宁通远还是没有一单生意,不过大家倒也不会觉得无聊,一百多个精悍的燕山营士兵每日就在院子里练功习武。 李叱还是如以往那样,该去书院上课就上课,回来之后就先奔云斋茶楼,他答应过孙夫人,不会马上就把云斋茶楼这边停下来。 孙夫人每日都要照顾孩子,孙掌柜也是乐此不疲连生意都懒得管,他们甚至想把云斋茶楼的生意交给李叱打理。 回到车马行,李叱先到后厨转了一圈,出门的时候嘴里已经塞着一个豆包了。 “好几天了。” 庄无敌看到李叱后说道:“那些捧场的人还真是虚情假意,没有一个来咱们这做生意的,咱们这一点进项都没有也不行,不能坐吃山空。” 李叱道:“我想个法子。” 第二天一早,李叱决定展示一下永宁通远的实力,让这些汉子们赶着十辆大车在冀州城大街上走一遍,还要带上神雕和狗子,让那些商人们看看永宁通远车马行有多强悍。 到了下午,果然就有人来了。 余九龄见有生意上门,连忙亲自接待,他看着面前这位穿着富贵的妇人,又看了看那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小男孩。 “夫人,请问是要做什么生意?” 余九龄客气的问了一句。 那妇人道:“我们来看野猪。” 余九龄:“?????” 妇人道:“可以给钱,孩子从来没见过,之前在大街上看到你们遛猪,就吵着要来再看看。” 余九龄道:“只要给钱,看什么都行。” 于是,神雕为永宁通远赚来了第一笔银子,一两银子的巨款。 他正带着那母子二人看神雕的时候,李叱竟是和高希宁一起来了,高希宁早就知道了李叱开了一家车马行,但是她爷爷不准她随意出来,还是她去央求燕先生,燕先生又和高院长做了保证,过去看看就把她送回家,这才能出来转转。 高希宁站在车马行门口,抬着头看着那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抿着嘴开始笑起来。 “笑个屁。” 李叱背着手先进门。 高希宁从他后边照着屁股给了一脚。 李叱拍了拍屁股,回头看了高希宁一眼:“来之前没吃饭?” 高希宁眉角一扬。 李叱立刻就怂了,连忙说道:“我就是真的单纯的问你,是不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吃饭,没吃的话我现在就去准备”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背着手进门,那条马尾辫左右左右的甩着。 “狗子呢?” 她问。 一声啼鸣,听到她的声音,狗子振翅飞过来,它如今已经完全长大,通体雪白,竟是没有一根杂色的羽毛。 高希宁傻乎乎的就要把胳膊伸出去,李叱立刻一把将高希宁的胳膊压下去。 狗子都要落下了,又振翅飞起来。 “胳膊不要了?” 李叱看了高希宁一眼,狗子的爪子若是抓的实在了,想想就知道高希宁的胳膊会是什么下场。 “有人吗 ?” 就在高希宁和李叱说话的时候,门外有几个人进来,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有些微胖,面相看起来很和气。 余九龄连忙迎过去笑着问道:“几位贵客,是要和我们永宁通远做什么生意?” “去收批货。” 那中年男人道:“我是盛昌粮栈的掌柜,我姓苏,我们在城南平昌县收了一批粮食,但是我们自己手里的车马不够,所以过来问一声,你们这生意接不接?” 余九龄问道:“多少粮食?” 苏掌柜说道:“至少有六十车,我们自己店里可以备三十辆车,你们能不能备三十辆?” 余九龄立刻说道:“可以,但是这运粮的价钱略高于运送其他货物。” 从年后开始,城外小股小股的土匪又冒了出来,还有马匪出没,连冀州城外都出现了这样的匪寇队伍,足以说明这北境之内的生活越来越艰难。 运送银子的队伍,都没有运送粮食的队伍危险。 这世道,银子不如粮食。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随即迈步过来。 苏掌柜道:“一车粮食五两运费,一个护卫五两,一共三天行程,二十辆车,六十个护卫。” 李叱听完后沉思片刻,回答道:“一个护卫三两银子,运费不要。” 苏掌柜一怔,他的价格已经开的很低,这样的世道,没有人会为了二三两银子去拼命,连运费都不要,这肯定是有问题。 李叱继续说道:“我要五车粮食。” 苏掌柜脸色一变:“你是主事的?” 李叱点了点头:“我是。” 苏掌柜抱拳道:“小掌柜,你这样做生意,咱们是没办法谈拢了。” 李叱笑了笑:“生意不做是朋友。”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送客吧。” 苏掌柜脸色变了变,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小掌柜,你是刚开始做生意吧,完全不知道变通。” 李叱笑道:“我只知道,若是别家车马行愿意做你的生意,苏掌柜不会来我这,别家车马行不做你的生意,是因为城南的马匪太过凶悍,而且现在这个时候你要运粮,粮从何处来?” 苏掌柜的脸色一变。 这刚春暖,正是青黄不接,田里哪里有什么粮食。 苏掌柜沉默片刻,看向李叱说道:“三车粮食,不给运费,每个护卫二两银子。” 李叱看着他:“八车粮食。” 苏掌柜一怒:“你在开玩笑?” 李叱道:“你先开的。” 苏掌柜哼了一声,可居然没走。 他略显尴尬的站了一会儿,不见李叱再说什么,无奈的点头道:“按你说的,五车粮食,每人三两。” 李叱摇头:“我刚刚说的是八车。” 苏掌柜道:“你真以为我找不到别人?!” 李叱道:“苏掌柜,你应该不止运这一趟吧?” 苏掌柜脸色变幻不停,许久之后说道:“六车,不能更多。” 李叱点头:“那就六车,这趟平安,下一趟收你五车。” 他问:“什么时候走?” 苏掌柜道:“越快越好。” 李叱看向庄无敌问道:“明天跑一趟?” 庄无敌耸了耸肩膀:“跑呗。” 第二百一十五章 粮食去哪儿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叱就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随行,庄无敌看到李叱也要跟上忍不住笑了笑道:“你是不放心?” 李叱点头:“肯定是不放心,平白无故来的生意,没问题才怪。” 庄无敌道:“既然你觉得有问题,为什么还要接这生意?” 李叱道:“因为他要运的应该是真的粮食。” 庄无敌道:“这个时候的粮食,多半是官粮......平昌县是距离冀州最近的县城,也算是冀州的南大门,盛昌粮栈去平昌县运粮食,要把官粮运到冀州,也就是说,冀州现在缺粮了?” 李叱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要银子要粮食,如果冀州都开始缺粮的话......” 庄无敌沉思片刻:“羽亲王距离起兵就不远了,粮草丰足兵马不急着动,粮草都已经快没了,再不起兵的话,连兵都养不活。” 他有些不解:“突然之间存粮就不多了,有问题。” 李叱道:“所以我想看看,如果冀州城里的存粮真的不多,咱们就可能要离开这了。” 庄无敌立刻就开心起来:“那就一定是不多了。”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你不去书院,难道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叱道:“我......李叱,变成了一个我自己讨厌的人,我居然靠着和燕先生的关系,准备旷课三天,并且没打算请假。” 庄无敌:“原来你是那么讨厌夏侯琢。” 李叱:“......” 他们说话的时候,众人已经把车队收拾出来,三十辆大车,已经整装待发,三十个车夫,六十名骑士,这几乎已经让永宁通远掏空了家底。 队伍刚要出发的时候,盛昌粮栈的苏掌柜就到了,他似乎很不放心,带着二十来个人,说是要和李叱他们走一队,而粮栈的队伍是由另外一家镖局的人负责护卫。 李叱看了一眼苏掌柜打扮,虽然还是一件长袍,可是看起来比昨日显得臃肿,推测着他在衣服里边套了甲胄。 李叱觉得这一趟,可能比预想的还要难一些。 如果是冀州城里缺粮的话,又不敢让军队明目张胆的去平昌县的粮仓里运,一来是怕引起平昌县百姓的恐慌,二来更怕引起冀州城里百姓的恐慌。 李叱出发之前对庄无敌说道:“小心些,情况不对就走。”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冀州城,这粮栈的人似乎格外有些分量,出城的时候,粮栈的一个小伙计在前边随便打了个招呼,守城门的士兵就立刻放行,连检查都不检查。 与此同时,平昌县。 七八个身穿便装却带着兵器的人守在一处民宅外边,一个个神色凝重,他们似乎是在害怕什么,每个人的眼神里还都有些慌。 民宅中,一位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他把一本一本的书册分类装箱,对这些书册似乎在乎到了极致。 他身材清瘦,个子又高,所以那身衣服在他身上就显得有些肥大,而且衣服上还有几处补丁,这件长衫不知道已经穿过多少年,很旧,但却洗的很干净,原本是青色,现在已经成了月白色。 “大人。”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从院子外边进来,快步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垂首道:“车马已经到了,咱们得尽快走。” 被称为大人的,正是这平昌县的县令岳华年。 他已经在平昌县做了十六年的县令,按理说,早就应该有所提拔才对,可是他既不会巴结,又不会逢迎,只管低头做事,十六年来,平昌县的百姓们因为有他在,每个人心里都很踏实。 城外已经有不少流寇,岳华年号召百姓们组成义勇民团,三次贼寇来犯,都被他亲自率领民团击退。 他并不会武艺,却从不肯落于人后。 年轻人叫裘轻车,是平昌县的捕头,原本是个流浪的武者,到了平昌县后,得知岳华年为官为人,于是便跑去自荐,说愿意做岳华年的贴身护卫。 岳华年当时回他的第一句话......我没钱雇你。 裘轻车问他,管饭吗? 岳华年回答说,吃的不好。 裘轻车笑道那就行了。 这样两个本无交集的人就有了交集,裘轻车在平昌县四年,第三年的时候,成了这县衙里的捕头,百姓们都习惯了管他叫车大人,而不是裘大人。 因为百姓们都说,这平昌县里,岳大人就是帅,裘轻车就是车,百姓们都愿意做岳大人的小卒。 岳华年看了看那几口箱子,又看了看门外到了的马车,沉默片刻,从其中一口箱子里抱起来几本书,脸上都是沉痛不舍之色。 “不要了。” 他说。 裘轻车脸色一变:“大人,这些都是你最珍贵的藏书,怎么能不要了?” 岳华年道:“太过沉重,车马就跑不起来,这几箱书对我来说确实犹如性命,可是书册和你们相比,又如鸿毛般可以轻弃。” 裘轻车也很清楚,带着这么沉重的东西,车马肯定慢,天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来。 “咱们走吧。” 岳华年又看了一眼那几箱书,摇头道:“希望能落在一个爱书的人手里,而不是被人一把火烧了暖炕用。” 他迈步出门,七八名护卫立刻上前,就在岳华年刚要上车的那一刻,几支羽箭从暗处迅疾而来,毫无反应,两名护卫就被羽箭射中。 “岳大人,这是要走?” 从街口转过来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男人,岳华年已经很瘦,但他骨架比较大,所以那种瘦还不算太难看,而这个人瘦的好像皮包骨一样。 他身上穿着一件很华美的衣服,看起来就格外名贵,和岳华年身上的补丁衣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四周的房子上出现了一些黑衣人,手持弓箭,居高临下的瞄准了岳华年等人。 岳华年看向那个中年男人,沉默片刻后说道:“刘英展,你只不过是个做粮栈生意的商人,却在本官面前如此猖狂。” 中年男人笑了笑道:“怪不得你做了十六年的县令,但凡你要是聪明些也不至于一步都爬不上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阻拦大人你走,但是你要交代清楚,官仓里的粮食少了足足一半,这一半粮食哪儿去了?” 岳华年冷笑道:“官仓里的粮食,和你有什么关系?” “岳大人,明说了吧,粮食在哪儿你不说出口,你会死的很难看。” 岳华年还要说话,裘轻车已经拉了他一把:“大人,上车。” 他跨前一步挡在岳华年身前,把长刀抽出来说道:“今日我等之生死可置之度外,保护大人出城。” “是!” 剩下的几名护卫应了一声,纷纷抽刀在手。 “杀出去!” 裘轻车一声令下,他跳上马车抖动缰绳,那马嘶鸣一声随即往前冲出。 四周羽箭放下来,那几名护卫用长刀将羽箭劈砍拨落,他们宁愿自己中箭,也不让一支羽箭射-进马车里。 刘英展看着朝自己撞过来的马车叹了口气道:“原来比我以为的还要蠢一些。” 马车眼看着就要撞在他身上,这看起来竹竿一样精瘦的人一伸手推住了马脸,然后单手往下一压。 拉车的驽马惊叫了一声,居然撑不住刘英展一压之力,两个前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可是这力度未尽,刘英展按着马头撞在地上。 他松开手的时候,五指上都是血迹,五根手指竟然全都刺入了那驽马的头面之内。 马车戛然而止,刘英展一把抓住其中一根车辕,往旁边一掰,咔嚓一声,那么粗的木头直接被掰断,断口处尖锐如枪,朝着马车里就狠狠的刺了进去。 裘轻车一脚踹在半截车辕上,长刀横扫切向刘英展的脖子,刘英展向后一退,身子像是一片叶子似的轻飘飘落到了远处。 可因为他这一动手,四周的弓箭手也不敢再随意放箭。 “一个小小的捕头,也敢拦我?” 刘英展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若是识时务,你把岳华年抓过来,以后你跟着我,比跟着一个穷苦县令要舒服的多。” 裘轻车回头说道:“大人下车,紧跟我身后,刘英展在他们不敢轻易放箭。” 说完之后脚下一点,炸开一团硬土。 长刀横扫,刘英展再次后撤,这一刀便落空。 后撤一大步的刘英展身上好像有一根看不到的绳子绑着,那绳子弹性极强,明明才落地,可是他就能轻飘飘的又回到裘轻车面前。 “你不行。” 刘英展道:“武功不行,脑子也不行。” 裘轻车一句话都没有,再次一刀斩落,刘英展侧身让开,在那刀落下的瞬间,他手掌抓向裘轻车的脖子。 裘轻车没有大幅度的躲闪,头往一侧避开,肩膀抬起来撞在刘英展的五指上。 刘英展眼神一亮:“幼稚。” 噗的一声,他的五根手指抓进了裘轻车的肩膀中。 裘轻车却也眼神一亮。 他的刀脱手,另外一只手在半空之中接住,左手刀从下往上撩起来,噗的一声在刘英展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刀口。 那件华美的锦衣被切开,露出一件暗金色的软甲。 裘轻车脸色一变。 “我说了,你真幼稚。” 刘英展看向从马车里下来的岳华年,再次露出笑容后说道:“岳大人,你看到了,你们走不脱,要么你将粮食去了何处说出来,要么我就把你这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一个一个的撕开。” 裘轻车道:“你其实也挺幼稚。” 刘英展一怔,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低头看了看,那件软甲居然被切开了一条口子。 他看向裘轻车的那把刀。 “齿刃刀?” 第二百一十六章 是谁的? 多年前,草原人举兵南下,破代州关,下代州城,长驱直入,兵围冀州,攻城略地,杀人无算。 那一战,草原人用了一个诈字,夺城之快,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相信,甚至后来多年,这都是他们的笑谈。 大批的草原行商经代州关进入中原,驱赶着牛羊,将兵器藏于牛羊腹下绑好,入城之后,突然发难,数百人夺关而入,杀守军百余人。 让草原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代州关当时的那位守将徐岩达竟然下令投降,近千名守军士兵在军令之下放下了兵器,被围困在城中空地。 徐岩达说朝廷不仁,边军将士已经足足三年没有发过军饷,何必再为朝廷卖命? 结果放下兵器的近千名边军士兵被驱赶到了空地上乱箭射死,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大将军徐驱虏率军出征,在冀州城外一战将草原各部族联军击溃,生擒徐岩达。 徐岩达是他堂兄。 徐岩达在临死之前痛哭失声,想求大将军杀了他之后,把他尸首与边军将士合葬一处,徐驱虏只说了三个字。 你不配。 然后下令,让士兵们乱箭把徐岩达射死,徐岩达身中一百二十六箭。 再然后徐驱虏大军攻入草原,迅速平定诸部。 恰在此时,西域那边传来紧急军报,西域六国联军攻破边城,徐驱虏没有等待朝廷旨意,立刻率军奔赴西疆。 西域六国联军连战连胜,靠的就是他们的链甲兵,链甲兵不惧弓箭,向前冲锋形成碾压之势。 徐驱虏下令征集耕牛,准备火牛阵用以冲锋,又锻造齿刃刀,火牛在前,一千齿刃刀军大破西域链甲军,然后趁势杀出边关,直入西域千余里,六国联军,被他灭三国。 可是徐驱虏回到都城后,这未经请旨就率军出征的事被人参奏,又因为滥杀耕牛之罪,再被参奏。 几个月后,徐驱虏被杀,他的部下也多被牵连。 曾经威震西域的齿刃刀军,在西域被新来的将军收编,齿刃刀被弃之于库,这一千多名悍勇将士,也被新来的将军算计,因为他们忠于徐驱虏,最终深陷重围而不得救兵,最终几乎全部阵亡。 让他们丢掉善用的兵器,去和敌人肉搏厮杀,又不派援兵,齿刃刀军自此绝后。 但是齿刃刀的传说,并没有断绝。 所以在刘英展看到裘轻车那把齿刃刀后,脸色顿时变了。 齿刃刀法,与寻常长刀的刀法完全不同,破他这链甲最是有效。 “原来你是徐贼余孽的后人。” 刘英展哼了一声:“看来朝廷当初杀的还是不够干净,这么多年过去,还有徐贼余孽猖狂。” 他一伸手,身后的手下随即快步递过来一件兵器,裘轻车看到这兵器的时候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那是一件狼牙棒。 一想到他的链甲,再看到这兵器,裘轻车眼神里的怒意越来越重。 他看着刘英展说道:“原来你是当初那些西域贼寇的后人。” 刘英展哈哈大笑道:“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当年我祖先率军攻破西门关,后败于徐贼之手,但是徐贼没有什么好下场,而我现在却在你们中原过的锦衣玉食,我手里有人有钱,你呢?你这个徐贼余孽,却混的如此落魄。”他用狼牙棒指向裘轻车道:“连我都觉得有些不公,可是我喜欢这不公,连我都觉得这有些讽刺,我又喜欢这讽刺。” 他跨步向前,那么精瘦的一个人,却挥舞着如此沉重的狼牙棒,让人看着都觉得有几分荒诞,又有几分震撼。 当的一声,裘轻车用齿刃刀挡住狼牙棒,那巨大的力度之下,他握刀的左臂都被震的向后甩出去,齿刃刀几乎脱手而出。 刘英展一脚踹向裘轻车的胸口,裘轻车在瞬息之间把右臂抬起来横陈胸前,这一脚踹在他胳膊上,人擦着地面向后滑出去至少半丈远。 “徐贼当年就是因为不识时务才死的,你们这些余孽之后,也一样的不识时务。” 刘英展再次向前,一棒一棒的往下猛砸,一边砸一边怒吼道:“你们不懂变通不识时务,那么就必然要被淘汰,而我们却比你们明白怎么才能赢,既然打不过你们,那就进入大楚,用金银,用美人,不能靠战争做你们的主人,那就靠别的办法做你们的人上人!” 裘轻车被狼牙棒的力度砸的不断后撤,后背撞在那辆马车上,再无退路。 刘英展一棒横扫,裘轻车猛的低头,狼牙棒砸在马车上,车厢瞬间就被砸破了一个大洞。 裘轻车单手撑着地面,抬起双脚狠狠踹在刘英展的小腹,刘英展剧痛之下后撤。 裘轻车立刻挺身而起,齿刃刀看向刘英展的脖子。 刘英展用狼牙棒砸向齿刃刀,当的一声脆响,齿刃刀被荡开,他身子转了半圈,借助惯性,狼牙棒重重的砸在裘轻车的胸口,裘轻车立刻就向后倒飞了出去。 刘英展啐了一口吐沫,一脸轻蔑的说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就那么蠢?中原人都一样的蠢。” 他一脚踩住裘轻车的胸口,举起狼牙棒就要砸下来。 砰地一声,他背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立刻回头去看,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站在那,手里还拿着一块砖头。 “你找死?!” 刘英展看向那少年说道:“那就成全你。” 他一脚把裘轻车踢开,转身朝着那少年走过去,少年吓得不断后撤,像是怕极了,可还是把另外一块砖头砸了过来。 刘英展侧头避开,眼神里凶光毕露。 “孩子,你快跑!” 县令岳华年大声喊了一句,四周的黑衣人都在围攻,他那几名护卫把他挡在正中,他冲不出去,只能大声提醒让那孩子快点跑开。 那少年却停下来,摇头道:“大人是好大人,大人不该死。” 他弯腰又捡起来半块砖头,脸色很白,眼神却越发坚定。 “当年我爹娘都病死了,是大人救了我,是大人给我饭吃,是大人教我认字,是大人让我记住一句话......大丈夫当有所为。” 他拿着半块砖头朝着刘英展冲过去:“我是大丈夫!” 刘英展一棒朝着那少年头顶砸下去。 倒在地上的裘轻车拼尽全力往前一扑,抱住刘英展的双腿后奋力的一拉,刘英展下盘不稳,身子往前扑倒。 狼牙棒砸的偏了,可还是砸在那少年肩膀上,这一下砸的半边肩膀都垮塌下来,那少年立刻就哀嚎了一声。 可他还是没有退,朝着刘英展的脑袋就给了一砖头。 挨了一下后刘英展大怒:“都给我死!” 刘英展想一脚把裘轻车踹开,可是裘轻车却死死的抱着他的双腿不撒手,一脚没有踹动,再一脚,再一脚,再一脚...... “孩子,你走啊。” 裘轻车嘶哑着喊了一声。 那少年抢过来刘英展的狼牙棒,可是单手却轮不起来,那狼牙棒确实太重了。 “保护大人!” 就在这时候,从四面八方都有百姓们冲过来,他们手里拿着扫把,锄头,还有扁担,甚至还有锅铲。 他们蜂拥而至。 那些围攻岳华年的黑衣人很快就被百姓们包围起来,他们一个个脸色都有些变化,没想到这些胆小怕事的百姓居然敢过来。 “你们都在找死?” 刘英展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抬起手抹了抹,被一砖头拍的头上流了不少血。 “打他!” 一个汉子喊了一声,抡起来扁担就砸了过去,刘英展一脚把那汉子踹开,大步过去又补了一脚,这一脚踢在那汉子脖子上,那汉子闷哼一声,嘴里溢出来一口血,眼睛逐渐往上翻起来。 “你们打不过他们的,都走吧。” 岳华年哀求道:“快走吧。” “大人!” 一个老汉举着扫把冲向刘英展:“你走!” 刘英展一把抓住那老汉的脖子,单手把人举起来:“你们这些刁民,真的不怕死?现在告诉我粮食去哪儿了,我还能饶你不死。” “啐!” 老汉朝着刘英展脸上啐了一口。 “死!” 刘英展手指一发力,五指全都抠进了老汉的脖子里,血水立刻就涌了出来。 他随手把尸体甩出去,然后扫视那些百姓,他大声喊道:“我是在为羽亲王府做事,你们居然敢反抗王府?再敢动手,大军入城,把你们这些刁民全都杀了!”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是羽亲王府的人。 看到他们愣在那,刘英展轻蔑的笑了笑道:“我再说一次,现在都给我滚,我可以当做你们没来过,再不走,我就把这县城里的人屠了。” “我不怕你!” 半边身子都垮了的少年就那么看着刘英展说道:“我也不怕羽亲王,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没有了大人。” “我们也不怕你!” 百姓们迈步向前,一点点的往前压,那些黑衣人开始朝着刘英展的方向退,几十个人被数百人围住,而且四周赶来的人还在不断增加。 “好!” 刘英展怒道:“这是你们自找的,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 他看向岳华年说道:“你果然够卑鄙,为了不死,居然用粮食来收买这些老百姓,这些刁民分了官仓的粮食,他们都得死!” 岳华年摇头道:“我向冀州报灾,请求冀州府准许我开仓放粮,可是冀州府却害怕我把粮食分给百姓,所以立刻调派车马过来要把粮食都运走,他们不敢让穿官衣的来,就找你们粮栈的人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刘英展大怒道:“粮食是官府的,不是刁民的!” 岳华年也怒道:“粮食是百姓们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听话,再等等 几十个黑衣人挥舞长刀杀出去,事实上,百姓们有勇气聚集起来保护他们的县令大人,可是当凶徒要逃走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多少人想到了要拼死拦下来能争取时间。 就算是想到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拼死二字? 不是说百姓们没有勇气,而是只要是个人,大概都会如此,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英雄只是少数? 大家都不怕死,一半人是英雄一半人是凶徒。 为什么会有少数几个人的名字在历史上传播久远?因为他们是所有人中为数不多的勇敢者。 有一句话是说......中原的百姓们,总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被他们之中的勇敢者保护着。 岳华年就是这样的勇敢者,如果不发粮食,那么这些百姓们都会熬不过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如果发了粮食,他就会被处死。 而且他要面对的不是国法,若国法当前,他有话可说,他要面对的是私法,何为私法? 羽亲王说的话就是。 羽亲王正在全力备战,这个时候平昌县县令岳华年很不合时宜的上报冀州府,请求打开粮仓赈济百姓。 消息报知羽亲王,羽亲王下令把平昌县的官粮尽快运回冀州,所以并非是冀州这边已经极度缺粮,缺是缺,没有李叱和庄无敌推测的那么严重。 但是,这件事如果是官府出面做的话,会很难看。 谁都知道现在羽亲王才是冀州的真正当家人,冀州府不准放粮就是羽亲王不准放粮,冀州府要把粮食运过去那就是羽亲王要把粮食运过去。 然而这事又没那么简单,因为又涉及到了名声二字。 羽亲王要的是天下,所以名声自然不能坏。 于是让节度使曾凌去办,曾凌便想到了这粮栈收粮的办法,至于这办法是不是有那么几分掩耳盗铃,那就不用去管,因为明面上这不是官府的行为。 盛昌粮栈本来就是节度使曾凌的人控制,为了羽亲王举事,要从各地筹备来大量的粮草物资,盛昌粮栈就是专门做这件事的。 不管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只要能把粮食运回来就行。 刘英展不是羽亲王的人,也不是粮栈的人,他是宇文家的人,是宇文家安排在羽亲王身边的眼线,这种眼线叫做明线。 非但宇文家的人自己知道他是一条线,羽亲王也知道他是一条线,就连羽亲王府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这是一条线,所以叫做明线。 把刘英展放在羽亲王府,听从王爷安排,为王爷卖命,但他会把这里的消息想办法送回都城告知宇文家族。 这次,就是羽亲王让他跟着过来把岳华年解决一下,岳华年此人虽然是个做官的良才,也深得百姓之心,可是对于羽亲王来说,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比不上官仓里的粮食。 岳华年在得知消息后,召集全县百姓,劈开粮仓封门,每家每户都发了足够一季所用的量,还给每一户都留足了粮食种子。 这些粮种才是百姓们活下来的希望,前几天开始天分粮食,当天夜里分得粮种的百姓们就开始打着火把种粮,现在已是春暖,此时种粮其实晚了些,但总比没有好。 岳华年告诉百姓们,分给他们的口粮一定要藏好,全县那么多百姓,羽亲王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如果他真敢对上万百姓下手,那他也就别做什么皇帝梦了。 就这样一边分粮一边耕种,官仓里的存粮用掉了一多半。 如果按照裘轻车的想法,就索性把粮食都发了,然后他保护县令大人远走高飞,可是岳华年很清楚,所有粮食都发了,羽亲王一怒之下,就算不杀了所有百姓,也会对很大一部分人动手。 杀一批人百姓们就会怕,怕了就会把粮食交回去。 可是给全县百姓发粮,又岂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等他确定已经每一户都发放到位,再想走就晚了。 “大人。” 裘轻车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看了看岳华年说道:“咱们得尽快出城,刘英展的人很快就会去找援兵,再不走就真的出不去了。” “我家里有车!” “我家里也有!”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岳华年朝着百姓们抱拳一拜:“岳某,多谢诸位父老乡亲了。” “大人,快走。” 裘轻车胸口疼的厉害,应该是被那一棒打的断了肋骨,但他不确定断了几根,也没有时间去顾及。 他们保护着岳华年往城门口方向走,到了城门才惊讶发现,城门已经放下封门石。 平昌县这样的小县城也算是冀州城的卫城,所以只有两座城门,南北各一座,为了保证卫城不失,城门开的比较小,城头吊着封门石。 封门石落下,城门就被死死堵住,想进进不来,想出出不去。 此时此刻,南边城门已经落下封门石,显然是刘英展派人所为,要想出城只能去北门。 裘轻车他们保护着岳华年又赶到北门,转到出城的大街上来,才看到至少二三百人已经堵在这了。 城门口横着几辆马车把城门口拦住,那些身穿黑衣的人手里有弓箭,还有连弩。 “岳大人。” 离着还远,坐在大车上的刘英展就朝着他们喊了几句。 “怎么这么慢?我在这已经等你一会儿了,我很想看看,那些说要保护你的百姓们,能不能保护你出城。” 几百张弓瞄准着岳华年那边,队伍在距离城门几十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不敢再往前走。 “来啊。” 刘英展朝着岳华年招手:“那些刁民不是想要保护你出城吗?过来吧,我这里有几百张弓,咱们就算是一次可以射杀一百人,从你们那边冲过来,我们每人最多放三箭,也就是死个三百人就能冲到这来。” 他大笑道:“死个几百人而已,有那么多百姓爱戴你,死几百个不多。” “大人,我们先冲!” 一个年轻小伙子抓起锄头就要往前跑,被他母亲一把拉住。 看着自己的母亲不住摇头的样子,那小伙子张了张嘴,可是话说不出口。 片刻后,那妇人道:“不是不让你去,而是不该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娘不是怕死也不是不知道对错,没有大人,我们早就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命?” 这妇人把锄头从儿子手里抢过来,大声喊道:“咱们岁数大的往前冲,死就死了,不怕,只要能保护大人冲到门口,剩下的年轻人再去和那些畜生拼,我们拼不动了,但是我们能挡箭。” “我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住着拐杖就到了前边,一甩手把扶着她的孙子推开。 “李家婶子说的对,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没什么可怕的了,后生晚辈们,都给我听清楚了,今儿岁数大的先死,你们要把大人安全的送出城,听到了没有!” 老妇人的拐杖在地上重重的戳了一下。 “岁数大的往前走!” 她迈步向前。“不要,不要!” 岳华年冲过去拉着那老妇人,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前边:“快回去,如果为了我你们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啪啪啪啪...... 刘英展那边啪啪的拍手,一边拍手一边笑道:“真是感人至深,真是让人热泪盈眶,我现在都佩服你了岳大人,了不起!” 他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真的了不起。” 人群后边,一个年轻人拉了身边人一把,压低声音问道:“我是刚刚才来的,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那个被拉了一下的人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来做什么!” 年轻人脑子里转了一下,立刻说道:“我是敬重岳大人,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是站在岳大人身边就没错!” 那人道:“说的在理!” 他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年轻人道:“这些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要把官粮抢走?” 身边人叹道:“大楚早已经没有王法了,越凶恶的人越能得到好处,若是凶狠的人还有身份,百姓们活不下去,这些年如果不岳大人在,我们也早就活不下去了。” 年轻人道:“我有办法。” 他迅速的往前挤,挤到岳华年身边说道:“大人且先退回县衙,这样往前冲不是办法,我去找人来帮忙,我认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回来会很快。” 岳华年看向那年轻人问道:“你是谁?” “我叫余九龄。” 那年轻人道:“大人记住这个名字吧,以后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大英雄。” 说完之后余九龄往后一缩,不见他怎么动就消失在密集的人群中,没多久,余九龄就到了另外一处城墙处,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两只手夹着墙角往上攀爬,根本不需要借助什么工具,动作迅速的爬到了城墙高处。 那里有他留下来的绳索,在城墙上绑好,然后顺着绳子滑了下去,城外有一匹马留在这,他上马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从冀州到平昌县的官道上。 苏掌柜急匆匆的从后边过来,看了一眼庄无敌问道:“队伍还要等多久?为什么就突然停了下来!” 庄无敌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我们掌柜的去方便了,方便完了就回来了,苏掌柜莫急,到平昌县又不远。” “半个时辰了!” 苏掌柜脸色发白的怒问道:“他拉什么能拉半个时辰?!” 庄无敌慢悠悠的但看起来还很真诚的说道:“那是你不了解我们小当家,他量大。” “量大......” 苏掌柜的脸色难看的要命,几乎是咆哮着说道:“再不走的话,我就要自己动手去赶车了!” “唔......” 庄无敌一脸恍然大悟的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我们小当家干嘛去了。” 苏掌柜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庄无敌道:“不只是我们掌柜的方便,还有我们小当家养的那头猪要方便,那猪养的金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它他妈的不会自己拉屎,每次拉屎都得我们小当家把着它拉,你想想,不容易,所以苏掌柜你就再等等,应该很快了,我们家那猪还行的,没有我们小当家量大。” 苏掌柜的脸色比猪还难看。 庄无敌又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要不是我们小当家手劲儿大,把不动......这事,别人谁都不行。” 第二百一十八章 神雕冲阵图 队伍已经在官道上停下来半个时辰,苏掌柜急的团团转,可这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小当家就失踪了,还是带着猪一起失踪的。 他恨不得把李叱的人丢在这不管了,先带着他的人直接去平昌县,可是李叱的车马在前边,把路堵的乱七八糟,他让庄无敌把车马顺好让他的车队先过去,庄无敌说不行。 苏掌柜问为什么不行,庄无敌说阵法不能乱。 怎么他妈的就有什么阵法了? 好在,又等了不到两刻左右,李叱回来了,骑着猪回来的。 苏掌柜脸色铁青的把李叱拦下来,怒问道:“小当家,你这事就做的有些不地道了吧,把队伍扔在这你却不知所踪,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李叱连忙道:“交代,一定有交代,我一定老实交代。” 他指着坐下这头神雕说道:“我本意是带它去方便一下,这猪被我养的确实太娇气,当着人的面它拉不出来,只能到避人的地方才行。” 李叱道:“谁想到,它下了官道就跟疯了一样似的乱跑,我真的是拼尽全力的去追,从这追到了冀州城,它跑回家去拉,拉完了回来的,我也不敢耽搁苏掌柜的时间啊,想了想就骑着它回来了。” 苏掌柜脸色上的难看,都没办法形容出来。 李叱道:“都怪我,家教太严了些,它从小就在那一个地方拉屎,谁想到这还认地方了。” 他话刚说完,坐下的神雕哼哼了几声,当着苏掌柜的面拉了一坨粑粑。 苏掌柜:“?????” 李叱道:“这......应该是跑的吧,古语不是说跑肚拉稀吗?跑肚就一定会拉稀。” 苏掌柜都懒得说什么了,他就知道有问题,但是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反正李叱回来了,所以他语气很愤怒的问了一句:“现在能走了吗?” “马上。” 李叱回头问道:“有人带铁锹了吗?我得把这处理一下,这要是不处理一下,有人经过踩一脚多恶心,这恶心还不怕,就怕让人以为这是狗屎,踩了一脚还要安慰自己说这是要走狗屎运,那我们这就不仅仅是不道德的事了,还涉嫌诈骗。” 苏掌柜道:“小当家,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见余九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人群里,他连忙说道:“算了,不耽搁了,后边的马,你们都看着点啊,别踩着。” 队伍再次出发,余九龄凑到李叱身边,把他在平昌县城里看到的事说了一遍,李叱脸色顿时就变了变。 “那样的好官,不该死。” 李叱问余九龄:“想个法子,把后边苏掌柜的队伍挡下来。” 余九龄问道:“神雕那一招用过了吗?” 李叱回答:“刚用过。” 余九龄看了看飞在半空中的狗子,有些遗憾的说道:“这个办法,狗子不好使啊。” 说到狗子不好使,李叱眼神一亮。 他抬起手打了个口哨,天空中的狗子盘旋了一周,随即往南边飞了过去。 神雕一看狗子飞远了,也不管那么多,撒开四蹄就追了过去,它就是一个标准的狗子的狗奴才。 李叱道:“一会儿苏掌柜的问起来,你就我追神雕去了。” 余九龄道:“那队伍怎么拦下来?”李叱已经冲了出去,声音在前边飘回来......不是让你想办法了吗? 余九龄心说我能想办法,我能想到什么办法? 他在身上拍了拍,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忽然就摸到了腰畔的鹿皮囊,把手伸进鹿皮囊里摸了摸,然后眼神就亮了。 他趴在马车上朝着庄无敌招手:“庄大哥,掩护我。” 庄无敌从旁边的战马上直接跳到了大车上,用身子挡住了余九龄,他问:“李叱干嘛去了?” 余九龄一边说了平昌县的情况,一边把一根小竹管准备好,又把针塞进小竹管里。 “我想起来李叱说他除掉许青麟老子的时候用的法子。” 余九龄道:“但我不保准自己能射中那么不好瞄准的地方,所以我得多吹几下,你替我挡好,我让拉车的马惊了,最好是车翻过来堵住路,咱们就能耽搁一会儿。” 庄无敌一回身从马车上把苫布拉过来:“用这个给你作掩护吧,我得去追李叱。” 余九龄道:“不急,你好歹看我吹一下,我跟你说,虽然我没有吹过这个东西,但想来也不会比李叱吹的差多少。” 他把竹管从庄无敌腋下伸出去,庄无敌假装抬起手挠了挠头发,余九龄瞄准了半天,然后噗的一声把银针吹了出去。 他们要运送粮食,大车都是没有车厢的,后边的马车上是苏掌柜手下几个人,再后边的马车上是苏掌柜。 余九龄这一根银针吹出去,好像那根针落进了大海里似的,连一点响动都没有,消失了一样。 庄无敌呸了一声,然后说他不等了,得尽快追上李叱。 余九龄道:“就再看我吹一下,这次吹不中你就走你的,我早晚能吹中。” 庄无敌无奈道:“那就看你最后在吹一根,吹的中吹不中我都得去追李叱了。” 余九龄嗯了一声,眯着眼睛瞄准,腮帮子鼓起来憋着一口气,瞄准了半天,一口气把那银针吹了出去。 巧不巧,苏掌柜从隔一辆马车上跳到前边马车上,他看起来略显肥胖,可是动作竟然很轻灵,显然是要到前边来盯着李叱他们的。 他一个大鹏展翅,紧跟着接上一招大鹏收翅,再一招大鹏捂裆,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余九龄这一根银针,倒是准,只不过打的不是驽马的那地方,打中了苏掌柜的那地方。 苏掌柜哎呦一声,直接就摔在大车上了。 余九龄一捂脸,然后顺手就把竹管塞在旁边的苫布下边,装作若无其事躺好。 庄无敌叹道:“你吹了苏掌柜一裆。” 余九龄:“我凑!” 庄无敌道:“说的不对?那就是你吹了苏掌柜裆一口。” 余九龄:“我要是打的过你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按住打......” 话还没说完,庄无敌已经趁乱跳到了前边一辆马车上,然后喊了一声身边的骑士,那骑士把战马让给他,庄无敌催马冲了出去。 苏掌柜疼的脸都青了,摸索着把那根银针拔出来,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光,他猛的往前边车上看过去,就见余九龄在那躺着打呼噜呢。 苏掌柜强忍着疼痛和羞耻,朝着余九龄喊了一声,余九龄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问:“什么事啊苏掌柜?” 苏掌柜问道:“你们小当家呢?” 余九龄道:“苏掌柜没看到吗?好一会儿之前,我们小当家又追猪去了。” 苏掌柜越发觉得有问题,他催促余九龄加快速度,余九龄连忙应承下来,还喊了几声大家速度快一些。 等苏掌柜到后边去处理伤口,他又把那竹管取出来,心说这确实是个技术活啊。 又吹了好几下,还是一次都没吹中。 在旁边的车夫看不下去了,这汉子是庄无敌的手下,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弹弓,朝着余九龄说道:“前边来赶车,我来搞。” 余九龄道:“那你吹准点。” 车夫道:“你才用吹的,我用弹的。” 他趴在大车上,略微一瞄准,啪的一声把石子打了出去,这一下虽然没有命中该中的部位,却打在那拉车的驽马大腿根上了。 应该也挺疼的,那马嘶鸣了一声,立刻就往旁边跑了出去,连车带人一下子翻倒旁边沟里。 好在是,后边赶车的车夫也是李叱的人,车上坐着那几个嘀嘀咕咕说话的不是李叱的人。 车夫看到余九龄喵了半天都没有瞄准,已经是恨其不争,再看到同伴把弹弓取出来,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马车翻进沟里的瞬间他就跳了车,顺势一滚,没有伤到分毫。 与此同时,官道上,骑着神雕的李叱觉得自己平日里真的是低估了这猪,跑起来居然比马还要快似的,风从耳边吹过,声音都显得有些刺耳。 远处高空上,狗子飞在前边,这一年多来,李叱都是用口哨来训练狗子,虽然没多精妙,但是简单的指令狗子还是能迅速执行。 他吹了那一声口哨,意思是让狗子往前飞探路,神雕听不懂那口哨,它可能觉得李叱吹口哨的声音跟它撒尿的声音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它觉得狗子要抛弃它,所以追的那叫一个凶残。 李叱双手抱着猪头紧紧贴着神雕后背,可是神雕是他妈的跟真的狗学的跑步,这跑起来颠簸的厉害。 李叱上半身能紧紧贴在神雕身上,因为双手抱紧了,可是屁股不行,他夹不住啊...... 一颠,屁股起来了,一颠,屁股落下了,神雕跑的速度是真的快,所以颠簸的频率极高,李叱下半身被颠的跟甩开的面条似的。 那屁股一下一下的撞着,肯定不好受。 如果此时有人能仔细看着李叱的表情,就会发现他的眼睛一下一下的往上翻着。 神雕的速度有多快? 反正后边的庄无敌骑着战马硬是追了两刻都没有追上,一直都在神雕的屁股后边吃土。 就这么一路狂奔,李叱往前看了看,平昌县的县城已经出现在眼前,离着还远就看到城门口里边堵着不少人。 他想着催促神雕直接撞过去,在颠簸中往后拍了一下,他的本意是在神雕屁股上拍一下让它直接冲,可是一回手的时候他自己屁股颠起来了。 这种时候,动作并不是那么的能随心所欲。 啪! 这一下拍在自己屁股上,还挺响亮的。 关键是,神雕还听懂了,哼哼了几声,低着头就朝着城门里边冲了进去。 听懂了这个操作,连李叱都没理解。 ...... ...... 【说实话,咱要是不想着神雕是头猪,这神雕冲阵图的章节名,是不是还挺正经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这毫无计划的营救啊 虽然只是隔了几个月而已,但是神雕的体型比去燕山营的时候又大了一些,去燕山营的时候神雕大概四百斤上下,此时应该已有五百斤。 五百斤的宝宝,直接朝着城门里边就冲了进来。 余九龄说,那些人已经堵住了城门,县令大人危在旦夕,李叱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以前他就听过岳华年这个名字,都说是整个冀州都不多见的好官,还有人说他是整个大楚都不多见的好官。 可是如今的大楚,这样的好官没有好命。 “小心啊!” 李叱为了吸引注意力喊了一声。 那些正在瞄准前边百姓的黑衣人听到喊声纷纷回头,就看到一头黑不溜秋但是很大的东西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等反应过来那一头野猪,神雕驮着李叱已经冲进城门了。 “放箭!” 刘英展不管来的是谁,立刻就喊了一声。 然而神雕动作太快,还没有来得及把羽箭放出来的人就被撞了个七零八落。 李叱也没停留,直接骑着神雕从人群中撞了出去,笔直的朝着岳华年这边跑,这一下把百姓们都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在苏掌柜的队伍里。 一个看起来样貌不似中原人的汉子走到苏掌柜身前,他看向苏掌柜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苏掌柜摇头:“还不确定是不是车马行的人故意捣乱,按理说,他们没必要捣乱。” 问他话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有着典型的西域人样貌,但是身材却比普通西域人魁梧壮硕的多,他穿着一身中原人的锦衣,看起来显得有几分怪异。 “不能再耽搁,我师弟还在城中等着,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迟则生变,必须尽快赶到平昌县。” 苏掌柜似乎对这个人颇为忌惮,说话的时候都保持着客气,他连忙点头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催了,车马行的人也正在把翻落的马车拉上来,应该很快就能走。” 那西域人点了点头,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回到后边一辆马车上坐着去了。 苏掌柜抬起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那个西域人给他的压力好像很大,他手下人说道:“掌柜的,这个西域鬼是什么来路?” 苏掌柜道:“刘英展的师兄。”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刘英展的师门,在西域很有些实力,叫做驼门,驼门的门主还是吐蕃国的国师......多年前,吐蕃国突然向大楚称臣,一改之前的嚣张,他们每年都会派遣使团到都城,向陛下进贡大量的金银财宝。” “刘英展是来的比较早的人,传闻他到都城是十几年前了,不知道怎么巴结上了宇文家,被宇文家留用,去年的时候派到冀州城在王爷手下做事。” “刘英展向王爷进言,说他师兄武艺在吐蕃国近乎无敌,若是能招揽他师兄来为王爷效力,那王爷将如虎添翼,王爷正是用人之际,于是就让刘英展把他师兄找来。” 苏掌柜回头看了一眼:“他叫井颜戾,刘英展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小伙计想着刘英展那把跋扈之人都怕的要死,想想就知道井颜戾这个人有多可怕。 平昌县城。 李叱骑着神雕冲到人群前边,稍显狼狈,说实话这也是李叱第一次比较正式的骑着神雕出行,而且是狂奔,这神雕没有缰绳,怎么停下来? 他先是试了试抓住猪鬃往后拉,结果神雕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仅仅是速度慢了些。 李叱眼看着就要撞在人家身上,情急之下,往前伸手抠住神雕的两个鼻子眼往上一拉。 贼管用。 神雕跟安装了刹车似的,四蹄在地面上搓行了一段距离后停下来。 “时间紧迫,解释不了那么多,哪位是岳大人?” 李叱急切的问了一句。 岳华年道:“我是,你是谁?” 李叱道:“我朋友之前和你说过,我会过来救你。” 岳华年心说原来这就是刚刚那个年轻人说的江湖上的朋友,这混江湖的人果然是......不拘一格。 “先上猪再说。” 李叱一把将岳华年拽上来,放在自己身后,然后一拍神雕道:“跑!” 神雕茫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李叱想着对不起你了,揪着两三根猪鬃毛使劲儿一拽,神雕疼的叫唤了一声,朝着前边猛冲出去。 身负重伤的裘轻车都看懵了。 就在此时,那些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黑衣人后边,一批骏马疾驰而来,眼看着停不住,马背上的骑士往上一提缰绳,那骏马直接从人群头顶飞掠过去。 庄无敌看到李叱停下来了,总算是能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松完呢,李叱骑着猪又跑了,而且看样子还劫持了一个人质...... 庄无敌催马再追。 李叱骑猪带着岳华年跑回城里,庄无敌在后边紧追不舍,一群黑衣人在庄无敌身后紧追不舍。 一大群黑衣人冲过去,看都没看那些百姓们一眼,他们要杀的是岳华年又不是这些老百姓,一时之间,场面就变得有几分不那么严肃起来。 大概两刻之后,百姓们都在懵不拉几的时候,李叱骑着猪又回来了,看起来是成功的甩掉了那些黑衣人,也甩掉了庄无敌..... 李叱伸手去抠神雕鼻子眼,神雕应该是吓了一跳,没等李叱抠到那,自己主动刹车了。 李叱道:“乡亲们,现在去把北门的封门石放下来,这些坏人若是放走的话,也许大家都要出事,先把封门石放下来,全都堵在城里!” 岳大人的发型都有些凌乱,他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所以点头道:“大家听他的,快去把封门石放下......啊呦!” 话还没说完,李叱又拔了一根猪鬃毛,神雕疼的哼哼了几声,发力往前冲出去。 接下来的大概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过程都乏善可陈,大概就是神雕在县城里躲躲藏藏,一会儿跑一会儿停,黑衣人被甩的晕头转向。 一个时辰之后,李叱终于遇上了正在找他的庄无敌,两个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先给岳大人找个安全地方藏身,然后再去解决那些杀手。 李叱问岳华年道:“岳大人,你觉得哪里相对安全些?” 岳华年想了想后说道:“刚刚我们离开的那个院子,料来那些粮栈的杀手不会想到我们再回去。” 李叱点头:“那就去那边。” 岳华年指点着路,不多时到了那院子外边,李叱看了看这个普普通通的民宅,不是个防守的好地形。 他发现门外有个柴堆,跳过去把柴堆挖出来一个坑洞,然后让岳华年钻进去,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不是他来喊,都不要出来。 岳华年看了看那柴堆,一脸迷茫。 “这......管用?” 李叱道:“相信我,我有经验。” 他把岳华年推进柴堆里,然后把柴塞回去挡在洞口。 李叱看向庄无敌:“这件事必须在城内解决,不能留活口,留下活口就会牵连咱们车马行,现在已经把那些杀手甩的分散开,我们俩也分开去杀,尽量速战速决,所有人都除掉就没有人证,咱们再尽快离开这。” 庄无敌看了李叱一眼,点头:“知道了。” 然后转身就走。 李叱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小心些。” 庄无敌没回头,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也是。” 李叱看了一眼神雕,笑道:“多亏了你。” 神雕也看了李叱一眼,眼神里有些幽怨。 李叱又抬头看,狗子在高空盘旋。 李叱在神雕背上拍了一下说道:“去找狗子。” 然后吹了一声口哨,高空中的狗子立刻就开始往下降,速度奇快,神雕看到狗子要下来了,颠颠的跑过去了,跑起来的时候还跟狗似的甩着臀跑。 五百斤的甩臀,很挺翘的。 李叱转身跑出去,动作迅速的爬上一座木楼,站在高处往四周看,北边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百姓们已经把封门石放了下来。 李叱从鹿皮囊里摸索了一会儿,把夜叉面具取出来套在头上,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从木楼上俯身而下。 杀戮开始。 大街上,一群黑衣人正在搜寻,他们听到了马蹄声,不紧不慢的靠近。 这群黑衣人立刻停下来,持刀戒备,不多时,庄无敌骑着马慢悠悠的从另外一条街上转过来,刀扛在肩膀上,看向那些黑衣人的时候,脸色依然平静。 他左手抬起来勾了勾手指。 那群黑衣人立刻就怒了,一群人冲向庄无敌,他们有二三十个人,怎么会惧怕一个落单的。 大概半刻之后,庄无敌骑着马扛着刀离开此地,地上多了几十具血糊糊的尸体。 另外一侧,李叱蹲在墙头上,看着几个黑衣人从下边经过,他以为那些黑衣人会发现自己,结果就那么从他身下走过去了。 李叱想吹个口哨吸引他们的注意,把手指放在嘴边,忘记带着面罩,手指往嘴里塞的时候把面罩捅嘴里了。 一点儿都不帅气啊...... 吹不了口哨,那就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连打三下都没有发出那种清脆的响声,这让李叱觉得自己有些尴尬。 于是他咳嗽了一声,那些黑衣人立刻就转头看过来。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回眸。 刘英展带着一群人在搜查岳华年的下落,转过街角,看到了地上躺着二三十具手下的尸体,每一个都是一刀毙命,每一刀都在脖子上。 他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下来。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在地上又看了几个人的尸体,这些尸体看起来没有之前遇到的那么血腥,身上没有刀伤,也没有血迹。 刘英展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每一具尸体,都有一侧的太阳穴凹陷进去,是被人用重手法一拳毙命。 “高手。” 刘英展站起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吹哨,让所有人回来!” 第二百二十章 你被包围了 刘英展这个名字是宇文家的人帮忙取的,他的本名叫做谷达昂,出身于吐蕃贵族。 他们这批人从十几年前开始渗透进入中原,唯一的目的就是促使中原这个强大的楚帝国加快分裂速度。 等他们到了中原之后开心的不得了,因为那时候的楚已经是满目疮痍。 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垂暮老者,满脑子只剩下自己当初无敌于天下的回忆。 吐蕃人当初多次进犯中原西疆,都被杀的大败而归,后来,吐蕃国师,也就是驼门的门主赞普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对吐蕃王说,中原人在面对外敌入侵的时候,向来都会变得超乎寻常的团结,但是他们面对内乱,却没有丝毫办法。 所以要想促使楚灭,进而达到吐蕃霸占中原西疆区域的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楚亡于他们自己人之手。 吐蕃王听取了赞普的意见,上国书向楚称臣,并且运往楚国都城不计其数的贡品,其中还包括三十六名精选出来的美女,个个都是色艺双绝。 这三十六个女子也肩负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获得楚皇的宠爱。 赞普说,中原人,男人乱国,似乎没有女子乱国更快一些。 这三十六个吐蕃美女也算是不负众望,到了楚国都城之后不久,就把楚皇迷的神魂颠倒,原本就不上朝的楚皇,创造了三天三夜不下床的辉煌。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楚皇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更为荒诞的是,御医发现,这些西域女子竟然偷偷的给楚皇喂药,说是可让楚皇变得雄壮起来,可是这种药长期服用的话,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 按理说,这是要处置的,以谋逆罪论都不为过。 可是大楚的这位皇帝陛下,居然为这些西域女子求情,说她们也是为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好,也是想让皇帝长命百岁。 刘英展在都城经营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目标就定为宇文家族,这个家族掌握着楚国朝廷半数的权力,只要能控制宇文家,楚国的内乱就会加剧。 十几年后,他在宇文家的地位已经非同小可,而这时候羽亲王要举事的态度逐渐明朗起来,宇文家随即派刘英展和他师兄井颜戾到冀州来,一是为了辅佐羽亲王,二是为了监视羽亲王。 羽亲王当然明白宇文家派人来的目的是什么,留下了刘英展,刘英展又向羽亲王举荐他师兄井颜戾,这样一来,两个人就都顺理成章的进入了羽亲王府。 然而羽亲王当然不会直接把这两个人安排在最要紧的地方,而是把两个人都安排在盛昌粮栈。 此时此刻,刘英展没有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平昌县城里,居然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他以为这些中原人已经全都废了,没有了骨气,没有了斗志,甚至没有了团结。 然而今天,他看到了中原人的骨气,斗志,也看到了中原人的团结。 “所有人都回来了吗?” 刘英展问了一句。 手下人道:“回来了一百三十个人,还有大概四五十个人没有联络上,之前都分派出去了,一时之间回不来,可能距离太远也听不到信号。” 刘英展道:“不管了,听我的号令,分二十个人在后队,二十个人在前队,剩下的人为中军,不管是谁,出现在面前立刻射杀。” “是!”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缓缓的马蹄声。 不多时,前边十字路口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看起来有些懒散,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握刀扛在肩膀上。 在十字路口停下来,那骑马的人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抬起手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 “放箭!” 刘英展一声令下。 前队二十个人立刻把弓抬了起来,可是在他们拉弓搭箭的时候,那人已经催马过了十字路口,一片羽箭落空。 在旁边一座房子的屋顶上,李叱趴在那看了看,敌人数量这么多,他也不打算贸然冲下去。 等着刘英展带着人加速往前跑去追庄无敌的时候,李叱从房顶上掠下来,在后队连杀三人后转身钻进后边巷子里。 “人在后边!” 后队的人立刻喊了一声。 刘英展的队伍马上就停下来,刘英展带着人支援到后队,冲进巷子里,哪里还有李叱的影子。 就在这时候庄无敌回来了,从旁边院子里翻墙出来,挥刀乱砍,砍翻了三四人之后就跳回院子里。 “人在这里!” 前队的人也喊了一声。 刘英展他们撤出巷子,跑到前队那边看了看,除了地上的死尸之外,敌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中了他们的奸计。” 刘英展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给我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杀岳华年,其他人都不要管了。” 说完后他带队往前搜寻,顺着大街走,速度很慢,一边走一边戒备。 就在这时候,侧面巷子里忽然有一阵响动,他们立刻侧身朝着那巷子里把羽箭射出去,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巷子里除了一地的羽箭外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看不到人,只能继续往前搜寻前行。 队伍离开之后,李叱从屋顶上跳下来,他之前杀人的时候抢了一张弓,只是缺箭。 在巷子里随便捡了捡就捡起来数十支羽箭,他把箭用绳子绑好后,就朝着这平昌县城里最高的那座木楼跑过去。 平昌县的县城其实并没有多大,再加上庄无敌有意把人往这边引,没多久李叱就又看到了刘英展那些人,他趴在楼顶上,瞄准了之后一箭射出去。 这箭来势极快,可是刘英展的武艺确实很强,耳目也灵敏,听到弓弦响动,他立刻往下一蹲,同时双手护住头顶。 噗的一声,他身后一人中箭,箭力度十足,几乎贯穿而过。 “在那座楼顶!” 刘英展立刻指了指。 一百多人迅速反应过来朝着楼顶放箭,可是李叱在这样的地方,羽箭对他的威胁实在不算有多大。 他躺在屋顶上,看着箭一支一支的在面前飞过。 等到下边的羽箭一停,李叱立刻开始还击,连发数箭,箭箭命中。 此时刘英展气的几乎都要炸了,本不想搭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直接杀了岳华年才是要紧事,可是不搭理那个人,那人却没完没了的偷袭。 “杀上去!” 刘英展一声令下。 一百多黑衣人朝着那木楼猛攻,李叱连续射杀多人后,已经有不少人冲进楼子里,顺着楼梯往上跑,他们到了顶层后,翻出后窗就能爬到屋顶。 就在这时候,庄无敌骑着马从木楼外边经过,用抢来的连弩朝着那些爬楼的人一阵点射,四五个人哀嚎着摔落下来。 李叱把羽箭用尽,他把长刀抽出来,站在楼顶正中位置等着,这个地方,四周的屋檐能挡住他的身形,在下边的人看不到他,也就不需要防备敌人羽箭偷袭。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上来一个杀一个。 这地形,是李叱在带着岳华年骑猪的时候就发现了的,并且确定可以利用。 刘英展站在楼下看着,上面一声哀嚎后,一具尸体翻滚着从楼顶摔落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刘英展身边,砸的地上尘土都激荡起来。 接下来就没有停,尸体一具一具的翻滚下来,屋顶的斜坡本来人就不好走动,倒下去一个就滚下来一个,下饺子一样,一个一个摔在地上,有的还能抽搐几下,大部分都是直接不动了。 等到刘英展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一百多人都冲进这木楼里,楼顶上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喊杀声,也没有人再滚落。 刘英展往四周看了看,地上都是尸体,皆为一刀毙命。 就在这时候,刘英展抬头看到了走到屋檐边的那个人,那张夜叉面具,让刘英展的瞳孔都收缩了一下。 片刻之后,刘英展立刻朝着北边城门方向冲,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当他跑到北城门口,才发现封门石已经落下,在之前他们遗弃在这的大车上,那个骑马的人已经坐在大车上等着了,依然把长到扛在肩膀上。 那个家伙,再次伸出手,把小拇指比划了比划。 刘英展拎着狼牙棒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两个人,杀了我这么多手下,确实很了不起,但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庄无敌才懒得说话。 刘英展大声说道:“我是羽亲王府的人,你们杀的也都是羽亲王府的人,你们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庄无敌还是没有说话,抬起手往刘英展身后指了指。 刘英展回头,看到那个带着夜叉面罩的人拎着一把滴血的长刀走过来。 这装束,这长刀,这步伐,已经有七分气势。 如果李叱不开口说话的话,那么这气势应该能维持的更久一些。 李叱道:“放下兵器,你已经被包围了。” 刘英展看了看李叱,又回头看了看庄无敌,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两个?” 李叱打了个口哨,手指头又把面罩捅嘴里了,他把面罩撩起来露出下半张脸,这才打响口哨,然后一头猪从左边过来,一只隼从右边飞落。 李叱把面罩放下来后说道:“说了,你被包围了。” 刘英展看了看那猪,大怒。 “你们在侮辱谁?!” 庄无敌的长刀在手中转了一圈,起身要战。 李叱摆手道:“我来吧,正好可以试试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长进。” 庄无敌就又坐下了。 李叱:“噫,你可以试着客气客气啊。” 庄无敌:“呵呵。” 李叱叹了口气,迈步走向刘英展。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个都不能少 刘英展并不觉得这种被包围有多大威胁,纵然他打不过那二人联手,难道还不能走? 纵然他此时不能轻易出城,还不能躲? 他师兄井颜戾,又岂是一道城门可以挡住的,他计算着时间,觉得用不了多久,师兄就会带人赶到。 “你们这些中原人。” 刘英展叹道:“最是喜欢苦中作乐,也最能麻痹自己,明明天下都快没了,江山都快亡了,可看看你们现在这很高兴的样子,一点点小的得意,就让你们原形毕露。” 李叱笑道:“苦中作乐四个字,我很喜欢。” 他问刘英展:“那你知道我打算怎么作乐吗?” 刘英展将狼牙棒指向李叱道:“只管过来,我看你有多少斤两。” 李叱笑了笑说道:“论斤两?那你就输的很惨。” 他忽然喊了一声:“神雕,上!” 刘英展脸色一变,立刻看向右边的那只矛隼,他当然认识这种猛禽,鹰爪如钢,抓住就松不开,强行拉扯便是血肉模糊,其嘴如钩,咬住就是骨肉分离。 他迅速转身面对那只矛隼,手已经摸向后腰挂着的连弩,只要那东西敢扑过来,他就一箭将其射死。 砰! 刘英展被神雕直接撞了出去,那五百斤重的大野猪,这一撞之力能有多恐怖。 飞出去的刘英展甚至还在半空中翻转了一周,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这一下一口气几乎都没上来。 神雕得意的哼哼了几声。 刘英展看向李叱,眼睛里都是怒意。 “好卑鄙的小人!” 李叱道:“它就叫神雕。” 然后他一指刘英展:“狗子,上!” 刘英展立刻往四周看过去,哪里有狗? 然后狗子就扑了下来,两只利爪在刘英展脸上留下了几道伤痕,刘英展拼了命的挥舞双臂,这才把狗子驱赶开。 满脸是血的刘英展看起来有几分恐怖,他瞪着李叱,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李叱此时早就已经被他大卸八块,九块,十块...... “你们中原人,都不敢正面交手,靠偷袭取胜,我看不起你们!” 刘英展咆哮一声。 狗子一声啼鸣。 刘英展拼着力气站起来,摘下来连弩,却发现连弩已经被那猪刚刚一下撞坏了,他立刻把连弩朝着狗子砸过去,哪里想到那狗子根本没下来,它叫一声......是给它的跟班下令呢。 砰! 刘英展又飞了出去。 神雕得意洋洋的围着落地的刘英展转了一圈,还抬起头看向盘旋着的狗子,一脸邀功请赏的谄媚。 刘英展都快起不来了,可是怒火却烧的他又起来了,那个混账喊了一声神雕,猪撞过来了,那个矛隼叫了一声,猪又撞过来了。 噗! 一把长刀从刘英展背后飞过来,笔直的像是划过半空的一道流光,长刀从刘英展的背后刺入,瞬息间便贯穿身体,从前胸刺穿出来。 庄无敌默不作声的走过来,把长刀抽出,一脚把刘英展踹翻在地。 “走。” 他说。 李叱点了点头:“知道。” 可是不好走,现在两个城门的封门石都放了下来,想再把封门石升起来谈何容易,若是不开城门的话,李叱和庄无敌出去都没有问题,狗子出去自然更没有问题,可是猪呢? 那玩意五百斤上下,它是肯定跳不出去的。 “好在咱俩力气大。” 李叱忽然说了一句。 庄无敌觉得事情不好,于是不等李叱说出来什么,他已经摇头道:“我不。” 李叱:“别这样,乖。” 庄无敌:“滚。” 没多久,李叱和庄无敌把藏身于柴堆中的岳华年叫出来,又找到裘轻车他们,裘轻车伤的不轻,必须尽快找人诊治才行。 李叱请了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帮忙,从上城的坡道登上城墙,然后用很粗的绳索把神雕绑好,一群人拉着绳子把神雕放下去,这猪居然没有一点慌乱,甚至可能还觉得有点好玩。 放下去神雕,又陆续把裘轻车,岳华年,庄无敌,李叱,还有马放下去,而狗子居然站在那排队等着别人把它放下去,一点隼儿的觉悟都没有。 李叱交代百姓们,如果盛昌粮栈的人进城之后问怎么回事,不管威胁什么,只说是几十个江湖客保护着岳华年杀出去的,其他的不要说。 到了城墙下边,李叱看了看神雕,又看了看庄无敌的马,嬉皮笑脸的问:“能不能换换骑?” 庄无敌看了他一眼,回答依然是三个字。 “别做梦。” 李叱认真的说道:“你没有骑过你当然不知道,骑猪比骑马舒服多了,我又怎么会骗你呢?” 庄无敌:“别扯淡。” 李叱转身看向岳华年他们几个人说道:“你们从这先往西北方向走,避开从冀州来的人,走上大概一天多就能到唐县,在唐县找郎中医治,再买一辆大车往北,一路去信州关,到了信州关后投靠虞朝宗,就说是李叱让你们来的,他必会好好照顾你们。” “虞朝宗?” 岳华年脸色猛的一变,摇头道:“那是叛贼!” 李叱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现在也是。” 岳华年脸色变了变,然后就是颓然的一声长叹。 李叱道:“到了信州关后,你们还能协助虞朝宗守着边关,如今黑武人还没有退兵,边关压力依然很大,别再用叛贼这样的字眼去说燕山营,他们现在做的事,朝廷的人都没做到。” 岳华年想着也只能如此,他一人不惧生死,可是身边还有保护他的这些人,若他此时再讲什么清高,只能是害死自己最亲近的人。 “也罢。” 岳华年朝着李叱抱拳道:“多谢救命之恩。” 裘轻车胸口疼的厉害,不方便抱拳行礼,对李叱点了点头说道:“大恩,必不敢忘。” 李叱抱拳回礼,众人就在城墙下边分开。 然后李叱和庄无敌俩人一个骑马一个骑猪,故意绕了一个圈子,又从运粮队伍后面的方向跑过来,假意是追上来的。 苏掌柜问李叱又去了何处,李叱的理由当然还是那个......猪跑了,骑马去追,差点都没追上。 等再到平昌县城外,封门石起不来,运粮的队伍也就进不来,这一趟看起来怎么都要无功而返。 便在此时,井颜戾从后边过来,看了看那封住的城门,又抬头看了看城墙。 “都不许走,我要进去看看,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准离开,否则都会被我所杀。” 他说完之后一招手,他身后大批的手下随即快步上来。 有人递给井颜戾一双铁扣,井颜戾戴在手上,脚下一发力,人已经在丈余高度,戴着铁扣的双手迅速的爬动,看起来无比的轻松,没多久就到了城墙上面。 他把带着的绳索绑好后抛下来,他的手下人开始陆续登城。 苏掌柜一脸疑惑的看向李叱,李叱已经转移到了旁边大车上趴着起来,一只手还在那揉着屁股,看起来屁股疼的不轻。 苏掌柜又看了看那头猪,想想就觉得这东西硌得慌。 余九龄压低声音问李叱道:“怎么回事?到底跑到哪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李叱笑道:“过程很曲折,但这不是回来了吗。” 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事情成了,他对李叱笑了笑道:“还行,回来没耽误事。” 李叱问:“刚刚我一路回来,怎么少了一辆大车?” 苏掌柜在旁边听着,没听出来这些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而且李叱居然还能发现少了一辆大车,他对李叱的怀疑就减弱了几分。 平昌县城西北方向。 岳华年问裘轻车:“你怎么样?” 裘轻车苦笑道:“不碍事......没与人交手之前,觉得我这武艺已经能在江湖上行走,纵然不能称得上一流,可也不至于沦为二流,今日这一战后才知道,我......我还比不上那个骑猪的。” 岳华年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裘轻车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猪也是。” 他问道:“大人,你是朝廷命官,是一县之长,真的要去信州关投靠叛贼虞朝宗?” 岳华年看向裘轻车,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我家里,其实历代为官,我祖上曾为大楚宰相,我曾祖曾为雍州节度使,至我祖父,是曲州府治,我父亲后来为利州府丞,再到我这,是平昌县令。” 他问裘轻车:“这一百多年来你看出什么?” 裘轻车叹道:“看出来真正为民做事的好官,为大楚尽心的忠臣,家境却越来越差,官职越来越低,因为大人家里不愿与那些人沆瀣一气,所以......” 岳华年又道:“你祖上曾为大将军徐驱虏的阵前将军,官至正四品,西疆一战,你祖上就是那支令西域人威风扫地的齿刃刀军将军,现在......” 岳华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摇头道:“那个骑猪的好汉说的对,我还有什么资格自恃清高,我说虞朝宗是叛贼,可是虞朝宗治下的地方,百姓们反而安居乐业,这天下早就颠倒了,是非也早就已经不明白。” 他看向裘轻车道:“我们就去信州关,能为边关尽一份力,这一辈子就算有个好的结果,我虽然是一介书生,可我还有为民效命之力。” 裘轻车点头:“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咱们就去信州关。” 平昌县。 城门里边忽然间发出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震动了一下,城墙上的灰尘都在往下落,没多久,城门被人从里边拉开,封门石竟是被放倒了。 脸色阴沉的井颜戾从城门里出来,看了一眼外边的,沉默片刻后说道:“所有人都进城来,一个都不许少。” 他的视线扫过李叱,李叱还趴在马车上揉屁股呢,根本就没往他这边看。 可是井颜戾总觉得那个年轻人有些不一般,城中这遍地死尸,和这个人在半路离开真的没有关系? 李叱像是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微微一怔。 那个叫井颜戾的人站在城门口,右手抓着刘英展的头发,像是一只恶鬼,拎着另外一只鬼。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流云阵图 井颜戾拎着他师弟尸体的样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眼神冰冷的扫过众人,好像每个人都是他在怀疑的对象。 而每一个人又都能从井颜戾的眼神感受到,被他怀疑,下场一定很凄惨。 李叱却并不在意,第一是因为井颜戾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证据,第二是找到证据李叱也不怕,因为李叱觉得自己牛皮。 李叱曾经问过他师父长眉道人,这个世界上的绝顶高手是什么样子,师父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办法回答李叱的问题。 因为他师父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绝顶高手。 师父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天下无敌,但他正在研究怎么才能培养出绝顶高手。 李叱觉得天下无敌一定会有的,那就是将来的他。 井颜戾的样子很吓人,可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夜叉面罩,还有什么是在打起来之前就能让李叱害怕的?打起来之后让李叱害怕的,李叱也没遇到呢啊。 队伍进了平昌县城,李叱告诉所有车马行的人不要胡乱走动,人家要求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除此之外,就待在车上别动。 苏掌柜带着他们去装粮食,到了官仓之后苏掌柜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因为官粮少了一大半。 井颜戾带人去查他师弟刘英展为什么会死,百姓们都已经传开,他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井颜戾蹲在那查看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又起身看了看,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有一个不用兵器的高手,拳法狠厉,力大无穷。” 又走了一段,看到地上的二三十具尸体,他仔细看了看后说道:“这个人要么是骑马杀人,要么是身材极高,他落刀的角度就说明身高不低。” “最少有两个人,或者是两批人,箭是从两个方向射向队伍的。” 他一边看一边说,一直到了那座木楼下。 这里的尸体最多,围着木楼一圈都是,地上的尸体还没有处理过,也没有人敢去触碰,维持着最初的样子。 “楼上有人,楼下有人。” 井颜戾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在这时候手下人跑回来,汇报查问的结果,大概打听来的消息都一致,一部分百姓们说没有看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部分说看到了,是两批人在厮杀,一批人不认识,一批人是岳大人的人。 “多少人?” 井颜戾问。 手下人回答道:“有说十几个的,有说几十个的。” 井颜戾点了点头,这种场面,敌人没有十几个以上应该很难做的出来,这木楼一圈的尸体,有的是刀伤而死,有的是一拳毙命,还有被箭射死的,有被连弩射死的,连刀伤的出手习惯都不相同,所以推测起来刘英展的敌人数量不会很少。 苏掌柜找到井颜戾,压低声音对井颜戾说官仓的粮食少了一多半,井颜戾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结合县令岳华年已经逃走的事,看来官仓粮食少了才是这场厮杀的原因。 他师弟刘英展应该是发现官仓里少了粮食,于是带人去质问县令岳华年,结果和一群与岳华年勾结的江湖客打了起来。 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因为所有的尸体都是刘英展的手下,敌人能杀了这么多人还全身而退,可见其实力有多可怕。 “你带人把剩下的粮食运回冀州,我亲自带人去追查,他们若逃走的话,不敢往北,我先带人往南去追一段。” 井颜戾对苏掌柜说道:“那个车马行的人也都要盯紧一些,别让他们把粮食动了手脚,我观那个车马行的小当家,不像是什么好人。” 苏掌柜道:“我看他们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像是好人的。” 井颜戾问:“你查过那个李叱的底细吗?” “查过,他和夏侯琢是至交好友,就在四页书院里求学。” 苏掌柜道:“之所以找到这个人,也是王爷的意思,那车马行开业的时候向王爷捐献了一万两银子,所以......” 井颜戾明白过来,想着既然李叱也是王爷的人,那么和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了。 其实这事查出来并不难,只是李叱的身份极容易让人先入为主的不去怀疑,都是王爷的人,难道还能自相残杀? 再有就是,虽然目击了李叱他们杀死刘英展的人没有几个,毕竟当时百姓们都已经跑回家里去了,可是看到李叱骑着野猪进城的人并不少。 好在是,岳华年在百姓们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没有人愿意出卖岳大人,也就没有人愿意出卖救了岳大人的人。 李叱又做了些假象,让人错觉杀人者绝非一二人,这些因素加起来,让井颜戾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井颜戾对苏掌柜说道:“尽快装车运粮,不用等我回来。” 说完一招手,带着大批的手下离开平昌县城,顺着官道往南追了出去。 李叱他们随苏掌柜去装车,此时的李叱秉持着低调做人做事的态度,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旁边看着粮食装车。 苏掌柜走到李叱身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小当家,今天的事有些乱,从官仓里往外运粮.....” 李叱道:“这是官仓吗?我不知道,也记不住。” 苏掌柜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这件事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来,还请小当家如实说就好,那县令岳华年勾结盗匪流民,偷盗官仓粮食,还杀了官差.......” 李叱道:“放心,谁问我都这么说。” 苏掌柜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小当家你歇着,关于这一趟的运费,小当家损失了马车一辆,我就再给你加一车粮食。” 李叱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那精湛的演技让人觉得他就是个贪财的家伙,毫无破绽,因为他确实是。 三天后,冀州城。 李叱和余九龄从车马行里出来,在路上买了些熟食,又买了些点心,拎着走,一路溜溜达达的回到住处。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依然保持着极其警惕的态度,直接回家是不可能的,不绕路走上几圈,确保没有人跟踪,他绝对不会轻易进门。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他师父的安危。 李叱白天要到书院,还要去云斋茶楼,还要去车马行,整个白天长眉道人都是独处,如果家里暴露了的话,想动手的应该不少,其中一定有许青麟。 李叱刚一进门就看到师父和燕先生正在院子里笑呵呵的聊着什么,这院子里多了一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的就是一根普通的木桩,有的则是木头人的样子,还有的像是木制的磨盘,看着让人觉得心头一阵阵的涌出不祥的预感。 长眉道人看到李叱回来,脸色顿时更加开心起来,他笑着对李叱说道:“历时一年多,为师为你打造的这些东西,总算是都做好了。” 李叱看着那些东西,这是个啥,这又是个啥? 长眉道人一本正经的说道:“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两件事,第一是力量,第二是速度,掌握了超过别人的力量和速度,那么就自然可以轻易击败敌人。” “反应,则是速度的前提,你反应慢,出手的速度又能快到哪儿去?唯有反应一流,出手速度才能一流。” 长眉道人指了指那些木制的东西说道:“这些加起来,叫做流云阵图,是我根据古时候的木阵图所改造,那时候传闻不周山有流云剑宗。” 长眉对李叱说道:“那时候江湖盛传,流云剑宗的弟子,剑法超绝,出世一人便近乎无敌,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若不能通过木阵图考验的弟子,不准下山。” 李叱知道这些,师父还曾经说过,天下剑术,最利者便是流云剑宗,奈何周灭后,流云剑宗也灭了。 蒙帝国铁骑进攻周都城,大周天子号召天下所有人前来守卫都城,流云剑宗上下九百多门人全都去了,最大的七十多岁,最小的十一岁,那一场大战,攻城的蒙帝国死伤七万余,然后都城被攻破,蒙帝国的铁骑杀进去后就开始了历时七天的屠城。 自此之后,世上没了大周,也没了流云剑宗。 可是世上还有关于流云剑宗和木阵图的传说,如今,长眉道人历时一年多,打造出来的这小型的木阵图,为了致敬流云剑宗,所以将这木阵图改名为流云阵图。 这流云阵图的精妙就在于,控制着整个流云阵图的只需一人,想破阵者就能面对无穷无尽一般的攻击。 长眉道人在流云阵图后边坐下来,在他面前是操控阵图的枢纽,有几十根线,还有一些木杆。 “你进去试试吧。” 长眉道人说道:“若你以后能在流云阵图中来去自如,为师也就放心了。” 李叱看了看看,那大概七八个木人,十几根木桩,五六个木头磨盘,还有一些木球,还有些那是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这有什么的了? 他点头道:“我一次就破了你的这流云阵图。” 长眉道人看了他一眼:“呵......” 李叱迈步进入流云阵图,左边一个木人忽然转了过来,两条胳膊抡起来扫向他的脑袋,李叱立刻低头,刚弯腰,下边的那个木制磨盘似的东西忽然打开,像是水车一样转起来,喷洒出来的细沙代表着毒物。 李叱往前一跃,跳过第一个磨盘,面前是一个比他高大的木人。 他刚落地,那木人上半身又旋转起来,两条胳膊就像是密集攻击一样,速度奇快。 李叱看准了时机,两只手同时伸出去抓住那木人的胳膊,木人的身子立刻就停止旋转。 李叱道:“这有什么了,眼疾手快而已。” 木人的裆部忽然开门一样,一根墩布把从里边激突出来,狠狠的戳在李叱的相同部位。 李叱疼的一弯腰,下边的木制磨盘转动起来,从其中伸出来的木棍就如同连环扫堂腿,把李叱扫翻在地。 长眉道人轻轻哼了一声,满满都是得意。 第二百二十三章 对不起 李叱捂着要害部位从流云阵图里出来,幽怨的看了他师父一眼,已经有不少白发的长眉道人,却满脸孩子般的得意。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今日所见,只不过是流云阵图其中的一小部分威力罢了,这阵图原本一共有九十九种变化,我去繁就简,改为十三种变化。” 李叱道:“去繁就简请解释一下。” 长眉道人:“听我继续往下说。” 李叱道:“去繁就简请解释一下。” 长眉道人瞪了他一眼:“就是剩下的不会做。” 李叱道:“这么说就听起来舒服多了,不然我都觉得师父是举世罕见的得道高人。” 长眉道人又白了他一眼,这徒弟一天不拆他的台,就好像不是亲徒弟了。 “你以后学着吧。” 长眉道人说道:“这流云阵图中的木人,非但可以赤手空拳和你打,还可用兵器,等你能闯过这最低层次的阵法之后,我就让领教一下这些木人用兵器是什么风采。” 李叱道:“师父,我错了......” 长眉道:“为何突然认错?” 李叱道:“因为我突然觉得你想弄死我。” 就在这时候庄无敌从外边回来了,他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没状况。” 李叱他们都傻愣愣的等着庄无敌的下文,可是居然没有了,那家伙自己打水洗澡换衣服去了,他又跑了一趟平昌县,来回走了一天多,回来之后就三个字......没状况。 李叱道:“以后,这种打探消息的事,断然不可以再让庄大哥去了。” 他看向余九龄道:“还是你去的好。” 他们四天前在平昌县救了县令岳华年,三天前回来,之后盛昌粮栈的人居然真的没有来追查什么,运送了粮食到冀州城里后,也没有拖欠款项,当日结清,按照说好的,赔偿李叱车马,所以多加了一车粮食。 如果永宁通远车马行不要粮食的话,盛昌粮栈还可以按照高价把粮食收回来,苏掌柜信誓旦旦的说,保证不让小当家吃亏。 小当家确实没吃亏,可是这种风平浪静,反而让小当家有些不踏实。 平昌县这一趟后最起码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盛昌粮栈的实力深不可测,到底有多少高手以粮栈作为掩护,暗中为羽亲王做事,谁又能说清楚呢。 粮栈这种生意,真的是近乎于完美的掩护,没几个人会想到一家粮栈里竟是卧虎藏龙。 李叱想着真不该让庄无敌跑一趟平昌县,从没状况这三个字里,当真是不好推测出来什么。 余九龄道:“干脆明天我再去一趟吧,庄大哥还是留在家里的好。” 李叱想了想后说道:“也好,再跑一趟,不然的话心里着实不踏实,盛昌粮栈的人越是什么都不做,越像是什么都想做。” 余九龄应了一声:“明天一早我就出城。” 第二天李叱起来在院子里活动的时候,看着那些木人,有一种一把火烧掉它们的冲动。 正在练功的时候余九龄也起来了,好歹洗漱了一下,和李叱打了个招呼随即出门,他要跑一趟平昌县,距离不是很远,骑马的话来回要跑一天的时间,他要是跑快点的话,可能比骑马来回也不慢。 李叱练功,收拾,洗漱,准备早饭,一大锅面条煮出来后,他从厨房出来喊师父和燕先生起床,长眉道人还没有起来呢,余九龄回来了。 李叱看到了余九龄的脸色,很差。 “怎么了?” 李叱立刻问了一遍。 余九龄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很难开口,犹豫了一会儿后才说道:“我看见岳大人了,就是平昌县的县令岳华年岳大人。” 李叱心里骤然一紧:“在哪儿?” “城门口。” 余九龄道:“我刚要出城门的时候,外边有一个车队进来,为首的就是那个叫井颜戾的人,一辆马车改装成了囚车,岳大人就在囚车中,浑身都是血。” 李叱问:“还有别人吗?” 余九龄摇头:“没有,大概是都死了,只有岳大人一个被活着抓回来。” 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动手给余九龄盛了一碗面条,一边盛一边说道:“先吃饭,吃过饭想办法打听出来岳大人被关押在什么地方,是直接进了羽亲王府还是去了冀州府,若是去的冀州府衙门,咱们应该还有机会。” 余九龄嗯了一声,端起碗就吃,没多久一碗面条吃下去,他转身出门:“我去打探消息。”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想着这个叫井颜戾的西域人真的小看了他,他居然能追到唐县那边把人抓回来。 李叱一回头就看到庄无敌站在那,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一会儿,他的脸上都是愧疚。 “对不起。” 庄无敌说了三个字,抓起长刀出门去了。 李叱连忙拉了他一下:“别冲动,想救人也要打听好消息再动手,你先回来吃饭。” 庄无敌沉默片刻,摇头道:“我等着。” 然后出门上马,应该是先去车马行那边了。 冀州府衙门。 冀州府总捕头姜然看了一眼刚刚被押运回来的岳华年,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变,下手的人,实在太过凶狠,岳华年四肢俱断,下巴也被摘了,左边的耳朵应该是硬生生被手撕下去的,所以断口处显得那么狰狞。 “先收押入监。” 井颜戾看着姜然说道:“但是要把消息放出去,让外边的人知道岳华年就在冀州府大牢,他的手下还没有斩尽杀绝,应该会有人来救。” 姜然不喜欢这个西域人,一点都不喜欢,然而又没奈何。 这人现在算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几次出去做事,都做的很漂亮很干净,所以王爷也是大加赞赏。 姜然不愿意多和他打交道,所以就应了一声:“知道了。” 井颜戾道:“如果人死了,或者真的被救出去了,我和你要,你拿你的命补。” 姜然脚步一停。 他曾是这冀州城武备将军府的将军,掌管数千精锐,虽然如今已经落魄,成了这冀州府的总捕,可那也是正五品,和将军同级。 他转身看向井颜戾,眼睛微微眯着问道:“你是在吩咐我做事?然后在威胁我?” 井颜戾也在看着他,但似乎对姜然并不在意,轻蔑的看了姜然一眼后转身就走。 “站在那别动。” 姜然道:“我说的。” 井颜戾回头看向姜然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姜然冷笑起来,一招手:“所有人弓箭准备,这个西域蛮子看起来要行凶伤人,古圣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必等我号令,他若敢动手,格杀勿论!” “是!” 四周的捕快围拢过来,将井颜戾团团围住,数不清的羽箭几乎都怼在井颜戾脸上了。 井颜戾问姜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姜然笑道:“我知道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撕了你的嘴。” 井颜戾微微昂起下颌:“试试?” 姜然后撤一步:“放箭!” “等等!” 有人从外边进来,先是瞪了姜然一眼,然后看向井颜戾问道:“你是谁?” 井颜戾连忙俯身道:“节度使大人,我是王爷的随从井颜戾,大人是认识问我的。” 节度使曾凌走到井颜戾面前,脸几乎贴在井颜戾的脸上,一字一句的说道:“本官问你是谁,你就回答你是谁,为什么还要加上王爷随从四个字?” 井颜戾一皱眉。 “下次我问你是谁,是谁就是谁,加上王爷随从四个字,是想告诉我,你羞辱一位正五品总捕之后,还可以羞辱一位节度使?。” 井颜戾立刻后撤,俯身道:“小人不敢。” “不敢吗?” 曾凌道:“你一个吐蕃人,倒是比总捕大人还像个当官的,还像个做主的。” 井颜戾沉默片刻,双膝跪倒:“大人,请恕罪。” 曾凌哼了一声后说道:“要记住自己什么身份,别以为是都城来的就自觉高人一等,都城以后是谁的都城你心里没有数吗?再说,你就算是都城来的,也不过是个西域人。” 他一摆手:“退下。” 井颜戾和他的人立刻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曾凌回头看向姜然,又瞪了他一眼:“你是明知道我在这,所以你才故意演戏给我看?就是想看看我救你还是不救你?” 姜然道:“大人,这个蛮子欺人太甚了。” 曾凌道:“不过是一条狗罢了,他的主人是王爷,所以狗自然就会显得跋扈些。” 他拍了拍姜然的肩膀后说道:“这个叫岳华年的人,不要留着了,今夜就处死吧.......平昌县的事如果宣扬出去,有损王爷名声,这个西域蛮子就该半路把人弄死,却自作主张的把人带回来。” 姜然刀:“这个蛮子的师弟死在平昌县了,他把人带回来,是想用岳华年做诱饵,钓出来岳华年的那些帮手。” 曾凌道:“所以他这种人不顾轻重,不分缓急,不明事理,不识时务,你和他置什么气?王爷自会收拾他的。” 他一摆手:“好自为之,别再让我给你擦屁股,不然的话以后怎么在王爷面前替你说几句话?” 姜然俯身一拜:“恭送大人,多谢大人。” 可他心里却冷笑了一声,在王爷面前说好话?他从武备将军府调到这州府衙门里做总捕已经一年多了,真要是有什么好话,还用等这么久说? 他已经不在乎了。 姜然回头看向手下人,又看了看岳华年,他不耐烦的一摆手:“把人架进去,然后你们几个抽个签吧。” 那几个捕快互相看了看,脸色都有些难看。 谁抽中了谁动手,这种事,谁愿意动手。 州府衙门外边,井颜戾站在那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吩咐道:“去几个人,暗中盯着牢房,不许提前把岳华年杀了,谁也不行,我师弟不能白死。”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没办法的办法 余九龄回到车马行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见到李叱的第一句话是......人就在冀州府大牢里,我打听到人进去了,守了一个上午,没看到人出来。 李叱点了点头,虽然在冀州府衙门里比在羽亲王府里要简单一些,可那是相对来说的。 要想在那么戒备森严的地方救人,大概对比之下就是,你在冀州府救人是九死一生,在羽亲王府救人是十死无生。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既然把人放在冀州府衙门而不是羽亲王府,那就只有一个缘故,他们在等人自投罗网。 李叱觉得很难。 那是龙潭虎穴,非要去闯的话,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不会有牺牲,他只怕失去至亲好友。 余九龄看向李叱问道:“怎么救?” 李叱这会儿多想问问别人,怎么救? 可是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叱成了做决定的那个人,尤其是,当师父都很少喊他丢儿,朋友都在叫他李叱,丢丢这个名字已经成了过往,这种等他做主的事就变得越来越多。 然而他才多大? 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气,十几岁的肩膀上,压着一种连真正的成年人都扛不住的压力,这压力叫人命关天。 “我们在冀州府,这一年多来有没有已经可以用的内应?” 李叱问。 这一年多来,都是余九龄在跑这些事,其实余九龄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足够机灵,反应极快,可是他说话没有把门的,和熟人怎么都好,去冀州府里拉拢几个内应,很难。 余九龄一脸歉疚的看向李叱,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人可用,和我关系还算不错的几个捕快,位置太低了,说不上话,而且也没有到能让他们冒险的地步,没办法把我们偷偷带进大牢里。” 李叱点了点头:“确实有些难度。” 燕先生看了看长眉道人,两个人平日里大概是什么事都不管的,此时看到李叱那一脸的难色,两个人都有些内疚,然而此时的内疚也帮不上忙。 “我出去转转。” 李叱道:“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庄大哥。” 李叱看向庄无敌说道:“岳大人值得我们冒险,但如果是把所有兄弟性命都搭上的冒险,代价太大了,我不同意。” 庄无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头:“知道了。” 李叱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我不回来,什么事都不要做,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余九龄问:“要不要我跟着你?” 李叱摇头:“不用,我只是出去想想办法。”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庄无敌,正好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于是交代道:“庄大哥,带兄弟们乔装一下,从冀州府衙门往反方向走,往岳大人进城的那个城门走,如果一路上没有遇到岳大人的那几位护卫,那就出城,我怀疑岳大人身边的护卫没有都遇难,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救岳大人,拦住他们。” 庄无敌点头:“我去办。” 然后一招手,带着一队兄弟们去换衣服。 李叱此时脑子里也没有一个很成型的想法,他出了门之后一路走一路想,脑子里把能用到的人都过滤了一遍,想来想去,似乎一个都没有。 兄弟们最厌恶的就是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哪一个不是苦大仇深?余九龄的掌柜如同他父亲一样,死于缉事司之手,庄无敌对官府的恨意更浓。 连他自己,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对官府的抵触心。 走到冀州府衙门不远处,李叱找了一家茶楼进去,直接要了一个二楼靠窗的包厢,坐在那,打开窗子,看着冀州府衙门,心里却还是没有一丝的主意。 力量啊。 巨大的力量差距。 就在这时候,李叱听到包厢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小伙计陪笑着恭维,从门外路过的就是冀州府衙门的人,李叱刚刚往窗外看的时候看到了,其中一个人身穿总捕官服,应该就是冀州府的姜然。 李叱坐在那没动,侧耳倾听,因为他听到了姜然刚刚骂了一句街。 隔壁包厢传来桌椅响动的声音,然后就听到姜然愤怒的说话声音。 “一个西域蛮子,仗着是从都城来的人,是宇文家的走狗,竟敢在我面前放肆,若非节度使大人拦着,今日我就真的敢杀了他。” 姜然的一名手下说道:“大人你消消气,不过是个没见识也未开化的蛮子,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不通情理也不知尊卑,大人别气坏了身子。” 姜然道:“他们竟然连节度使大人的话都敢不听,几个人守在牢房门口不许我们动手,这窝囊气!” 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然后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李叱眉角微微一抬。 “大人已经派人去禀告节度使大人了,节度使大人应该会去求见王爷。” “没有用,这都已经半日了,如果节度使大人跟王爷说了有用的话,王爷的命令也早就到了,看来王爷也是想斩草除根,利用岳华年把他的部下一网打尽。” 听到这些之后,李叱的脑子里飞速的运转起来。 他侧头往窗外看了看,仔细在大街上寻找,终于在几个角落处发现了举动异常的人。 刚刚没有注意看所以还没察觉到,那几个地方的人,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移动过,一直停留在原地,这些人应该不是冀州府的人,而是井颜戾的人。 李叱深呼吸,让自己尽量的平静下来。 大概一刻之后,李叱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从鹿皮囊里取出来青衣列阵的绳结,看了看后嘴角逐渐勾出笑意。 他走到门口,朝着小伙计招了招手,小伙计立刻过来,李叱把青衣列阵的绳结递给他说道,送到隔壁给总捕大人,就说我不方便过去相见,但是有几句话需要隔墙告诉总捕大人。“ 小伙计不敢耽搁,连忙拿着绳结送去隔壁。 不多时,隔壁就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李叱听到了姜然的声音:“隔壁是谁?” 这种茶楼的包厢都不是砖石隔墙,而是木制的,隔音并不好,李叱靠近隔墙后说道:“大人,是节度使大人让我过来的,不太方便见面,大人请听我说完。” 姜然道:“我已经让人守着这一层楼,你只管说。” 李叱道:“节度使大人去求见王爷,王爷的意思是,这个岳华年该死,但应该利用他把余孽一网打尽,节度使大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节度使大人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让我过来......” 李叱略微一沉吟,继续说道:“大人,能不能想办法送我们几个兄弟进去?” 姜然问道:“节度使大人是什么意思?” 李叱很认真的说道:“节度使大人什么意思都没有,大人应该明白这一点,这件事和节度使大人完全无关,甚至和我们青衣列阵都无关,是岳华年的同党潜入大牢行凶,而且,当时在场的也不是大人,是井颜戾的人。” 姜然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明白了,这件事和节度使大人毫无关系,但是,要除掉的是谁?是岳华年还是井颜戾?” 李叱道:“井颜戾,请大人想办法送我们几个兄弟进去,然后再放井颜戾进大牢,其他的事,交给我们就是了。” 姜然嘴角一勾,心里舒服了不少。 “你们几个人?什么时候到?” 李叱道:“今夜子时后,两个人进大牢,其他人都在外边接应,为了做的像一些,我们会劫走岳华年,在城东河桥边,大人在那等候,我们会把岳华年再交给你,到时候大人就说是自己追上了我们。” 姜然嗯了一声:“子时后,你们在衙门后门处等着,我自会安排人带你们进大牢,也会把守卫调开。” 李叱道:“多谢大人,节度使大人那边会假意过问此事,大人还需配合好,不管节度使大人怎么问,只管说不知道就是。” 姜然道:“我明白的,此事当然和节度使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大人问起来,我也会如实回复。” 过了一会儿,不见再有人说话,姜然立刻带人闯进隔壁屋子,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可是守在外边的人却不见有人下楼。 他手下人问道:“大人,这件事似乎有些奇怪,要不要立刻派人去请示一下节度使大人?” 姜然点了点头:“你现在就去问问。” 那手下刚要转身走,姜然又一把拉住。 片刻后,姜然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手中那条青衣列阵的绳结,这绳结不会有错,而且是四结,所以证明刚刚说话的人在青衣列阵中地位不低。 李叱刚刚放下的,是当初夏侯琢的那条绳结,四结的身份确实不低了。 “不要去问了,不管是不大大人的意思,召集所有人,今天夜里都不许回家,就在冀州府后门外边守着,不要漏了痕迹,进来的人如果杀的真是井颜戾,那么我们就不管,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那就全都杀了。” 姜然嘴角勾了勾,笑容中有几分得意。 “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刚好可以利用,就说他们是岳华年的同党,到时候乱箭之下,把井颜戾的人也都杀了。” 他笑道:“我倒是盼着刚刚的人不是节度使大人派来的,如果是的话,我们还要好好配合,如果不是的话,全都顺势除掉,干干脆脆。” 李叱其实没走。 他就在屋顶的房梁上,躺在那听着姜然和手下人说话,李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心眼真歹毒...... 没多久,姜然带着手下匆匆离开,李叱等他们下楼之后也下来,站在窗口侧面看着,确定姜然已经回了州府衙门里,李叱才茶楼另一侧的后窗翻出去。 他快步往车马行的方向回去,脚步都变得稍稍轻松了些。 第二百二十五章 都不要放走 李叱回到车马行的时候,发现车马行的气氛稍稍有些不对劲,表面上看起来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四周显然增加了防备的人数。 李叱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所以脚步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 等到了车马行的后院,李叱就看到师父也在这,正在给躺在床上的伤者检查,李叱到近前才看出来,伤者居然是岳华年的那个忠诚的手下裘轻车。 “我们在城外发现的,晕倒在路边沟里了。” 庄无敌的一名手下对李叱说道:“当家的说得把他带回来,不然的话他撑不住多久,身上的伤太多了,按理说这样的伤早就撑不住了才对,可他却硬是撑到了城外。” 李叱点了点头,他注意到裘轻车的脚上没有鞋,脚底都是血糊糊的,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才会把脚走成这样,而且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势。 “大人!” 就在这时候,裘轻车猛然间惊醒,眼睛里瞬间就充满了血丝。 众人连忙把他按住,过了一会儿后裘轻车才反应过来,他茫然的看向四周,从恐惧到迷茫再到绝望然后是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希望。 “你们......” 余九龄道:“在城外把你捡回来的,你先躺好歇着,伤口还没有处理完。” 裘轻车道:“多谢你们,但我还得走,大人现在生死不明,我得去救他。” 李叱伸手按住裘轻车的肩膀说道:“岳大人的事,我们管了,你伤势太重留在这休息,等把岳大人救出来之后我安排你们俩一起离开。” 他看了一眼庄无敌,庄无敌从李叱的眼神就看出来有事要做,而且李叱已经想到了救人的办法。 李叱道:“今夜子时,我和庄大哥出去做事,九儿你现在出去一趟,找几个人,请他们务必在子时之后到冀州府衙门东侧接应我们。” 余九龄问:“找谁?” 李叱在他耳边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余九龄应了一声,然后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 李叱看向庄无敌说道:“现在去睡觉吧,养足精神,子时之后我们俩的事比较难做,庄大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冲动,听我的可以吗?” 庄无敌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临近子时的时候,李叱在院子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他看了一眼也已经准备好的庄无敌,两个人都是一身夜行衣,如今的李叱已经不必再穿那身七分袖七分裤,但是那身衣服没有扔掉,他打算夏天的时候再用,夏季款的夜行衣。 “尽量不要露面,不要说话,不要恋战。” 李叱连说了三个不要。 庄无敌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俩把黑色纱巾拉上去蒙住口鼻,然后同时掠出了大院,两个人顺着屋顶的起伏前行,速度奇快。 刚到子时,大街上的打更人才过去,李叱和庄无敌已经到了冀州府衙门的后院门外,李叱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立刻有人从里边把门打开。 李叱轻声说了一句青衣列阵,那人点头,然后带着他们穿过后院直奔冀州府衙门牢房所在。 牢房里,井颜戾的几个手下脸色轻蔑,这牢房里的几个当值狱卒都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让井颜戾的人格外的瞧不起,在他们看来,这些做狱卒的做衙役的,只是一群看门狗而已。 浑身是伤的岳华年靠坐在牢房里,他睡不着,且不说心里有事,就说身上如此重的伤,疼也会疼的人睡不着。 他想死,可是却不能死,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死的话,裘轻车他们几个一定还会来救自己。 虽然没有绑着他,可他却像是一具这样钉在墙上的尸体,他四肢俱断,下巴也被摘掉,想死而不能。 井颜戾的一个手下走过来看了看,见岳华年还睁着眼睛,哼了一声后说道:“别急,看得出来你想求死,再等等吧,等你的同党到了,把你们一块送走。” 岳华年艰难的侧头看了看那个说话的人,虽然他脸上都是血迹脏污,看起来应该极狼狈,可是他的眼神却依然高贵干净,他说不了话,但他的眼神比任何锋利的话还要锋利。 牢房外边,井颜戾看了一眼门口的手下问道:“冀州府的人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在这守着?” 手下人回答道:“衙门的人看不惯我们,之前又闹了起来,他们就赌气撤走了,说是把大牢都让给我们了。” 井颜戾道:“倒也无妨,一群废物,留在这也没什么用处,你们把外边守好,有事立刻示警。” 手下人应了一声。 井颜戾进了大牢里边,看了一眼那几个趴在那睡觉的狱卒,看着就心烦,上去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身上,那狱卒猛的摔倒在地,起身怒视着井颜戾,井颜戾也看着他。 “你们要睡就滚回去睡,别在这碍事。” 几个狱卒互相看了看,有人说了一句走就走,然后几个人就都走了。 井颜戾骂道:“王爷手下如果都是这种废物,大事怎么能成?!”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狱卒进来,两人都拎着食盒,低着头走路,头上的官帽压的极低。 井颜戾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伸手拦住:“停下!” 前边的那个狱卒没有丝毫犹豫,猛的把食盒甩向他脸上,井颜戾闪身避开,那狱卒没有把刀,而是双拳连环猛攻,出拳速度快的让人根本就看不清楚。 砰砰砰砰砰...... 井颜戾双臂架在身前,只一息时间,硬生生架住了那狱卒一息之内猛攻过来的二十三拳。 一息,二十三拳。 井颜戾的甩了甩胳膊,两臂剧痛。 那狱卒一抬头,井颜戾摘下来官帽甩过去,井颜戾侧头避开,狱卒的下一轮攻势又到了。 井颜戾不敢大意,脑海里却瞬间想起来之前在平昌县城里发现的那些尸体,很多人都是被一拳毙命。 “岳贼同党!” 井颜戾立刻喊了一声。 他手下人抽刀从侧面攻了过去,前边的狱卒正是李叱,他一拳打在刀身上,那把长刀直接就飞了出去,拳劲之大,长刀戳进另外一个人身上后透体而出。 李叱再一拳打在那人太阳穴上,一拳,太阳穴直接瘪进去一个大坑,另外一边的太阳穴却瞬间鼓了起来。 被击中的人横着摔倒在地,脑袋又重重撞在地上。 又一名杀手过来一刀斩落,刀子还没有落下,李叱一拳打在那人胸口,砰地一声,胸口塌陷,后背鼓起,人向后飞了出去,落地之前就死了。再一拳轰在第二人的脖子上,颈骨直接打断,人连反应都没有就摔倒在地。 井颜戾哼了一声,从腰畔把长刀抽出来,一刀劈落,李叱闪身避开后低呼了一声:“交给你。” 他一闪开,身后的庄无敌一刀落下。 井颜戾长刀架起,刀撞刀身,那一声脆响,震的人耳朵里都一阵阵发麻。 井颜戾与庄无敌战在一处,李叱双拳开路,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一拳一个,那些原本还凶神恶煞一般的杀手,在李叱双拳之下犹如草人一般,毫无招架之功。 李叱连杀四五人后冲到牢房门口,他双手抓住牢门上的锁链发力一拉,那么粗大的锁链,直接被拉断了。 嘣的一声,锁链断开,李叱拽着牢门往外一甩,牢门直接给拽掉了,木屑纷飞。 李叱迈步进了牢房:“大人,我来救......” 话还没说完,李叱猛然后退。 从屋顶上有一道黑影飘身落下,剑锋朝下,李叱如果不躲的话,这如毒蛇吐信一般的长剑就能贯穿李叱的头颅。 那人头朝下落下来,剑尖点在地上,剑身微微弯曲,人又翻身回来,还没有完全落地,长剑再次攻了出来。 那剑势犹如江水连绵,快如星河泄落。 李叱不断后撤,那剑在李叱身前不断的闪烁,剑芒炸开,漫天银光。 李叱矮身,长剑扫过,背后的木栏都被扫断,牢房的木栏每一根都有腿粗,这剑锋扫过,却如同切开了豆腐似的那么轻易。 李叱眼神一凛,这人的武艺是李叱到现在为止见过的最强对手。 他后撤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人一身黑衣,但身材娇小,不像是个男人,也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大。 女剑手再次一剑刺过来,李叱侧身避让,一挥手抓住木栏往外一抡......女剑手立刻后撤,长剑在身前不断的横扫,片刻后,李叱发现手里的木桩只剩下一小截,被人家的长剑斩的地上都是木头块。 女剑手飘身落在岳华年的牢房里,看着门外的李叱,沉默片刻,她招了招手,意思是你进来。 李叱也招了招手,示意你出来。 女剑手哼了一声,抖动长剑再次杀了出来,李叱忽然一低头从剑身下边钻了过去,冲进牢房里迅速的把岳华年抱起来,那个女剑手一剑落空,李叱扛起来岳华年,一脚扫断木栏,木头纷飞中女剑手不得不后撤。 李叱扛着岳华年冲出牢门,然后就一怔。 庄无敌哈着腰喘息着,在他身上有一道长长的刀口,血流不止。 井颜戾距离在半丈之外,长刀遥遥指着庄无敌。 李叱心里一惊。 庄无敌的武艺他很了解,居然不敌? 就在这时候,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是一大群衙役出现在牢门口,总捕姜然带着人堵在那,伸手指了指牢房里的人大声喊了一声。 “逆贼,居然敢劫狱,给我放箭!” 那些捕快似乎也没打算管谁是谁,密集的羽箭朝着人群射了过来,整个牢房里的人都是被攻击的目标,谁也别想避开。 姜然大声喊道:“给我瞄准了射,一个都不要放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帮我三件事吧 冀州府衙门总捕姜然朝着牢房里边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给我瞄准了射,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么近的距离,这种不算宽敞的地方,说实话放箭过来想瞄不准都有些难。 两三支羽箭飞过来,最前边的那个杀手躲闪不及,几支箭全部命中。 “姜然!” 井颜戾一声暴喝:“你大胆!” 姜然才不管那些事,再次喊了一声:“我说过没有,瞄准了射,别伤到自己人!” 噗噗噗......不远处的一个杀手身中六七箭倒在地上,呼吸逐渐消失的人却不肯闭上眼睛,眼皮合上的速度比生命离开的速度还要慢一些。 “废物!” 姜然一脚把身边的捕快踢开,把那捕快的弓箭抢过来说道:“让你们瞄准点,不要伤到自己人,这么近都射不准,怎么会如此的废物!” 他把弯弓拉起来,在那一瞬间井颜戾就做出反应,他觉得姜然是在瞄准他。 他觉得的对。 姜然一箭放出,井颜戾猛的闪身进了旁边的牢房里,那支箭带着破空之声从他身边激射而过,砰地一声戳在对面的墙壁上,这箭上的力度之大,似乎要把墙壁射穿似的。 井颜戾的那些手下纷纷避闪,过道两侧都是牢房,他们只好躲进牢门里。 通道已开,姜然朝着李叱一摆手,李叱立刻扛起来岳华年就往外冲,冲过姜然身边,李叱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姜然回了一句:“就不爽这些蛮子在咱们的地盘上狗一样乱咬人。” 李叱先冲了出去,庄无敌紧随其后,他身上中了一刀,刀口很长,不过没有伤及内脏。 “哎呦!” 姜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朝着自己身上指了指:“给我几脚,来点脚印。” 他手下人连忙在他身上补了几脚,动作很快,姜然倒在地上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居然拦不住那两个逆贼!” 井颜戾从其中一间牢房里出来,见人已经跑了,脸色立刻就变得格外难看,他看向姜然,姜然在那哎呦哎呦的喊着。 “王爷面前,我会向你讨个说法。” 井颜戾路过姜然身边的时候低头说了一声,然后带着人追了出去。 外边,李叱一只手扛着岳华年一只手扶着庄无敌,很快就跑到了后院那边,后门开着,他只希望让余九龄去求救的人能来帮忙,如果不能的话,他自己带着两个人走的希望真没有那么大。 他刚从后门跑出来,井颜戾带着一群杀手就追到后院了,井颜戾一招手,那个女剑手立刻跳了起来,井颜戾向后把胳膊伸出去,手掌张开,女剑手凌空而起,脚尖落在井颜戾的手掌上,井颜戾猛的往前一掷...... 就好像投掷出去一根标枪似的,那女剑手顷刻之间就飞了过来。 她似乎这样与井颜戾配合已经不止一次,在把她投掷出来的时候,她身体倾斜的角度已经快要与井颜戾的胳膊平行。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刚要把两人放下接招,一道黑影出现在李叱面前,没回头,只说了一个字。 “走。” 李叱看到那人背影后就松了口气,加速往前冲了出去。 那个黑衣长衫的男子蒙着脸,手里拿着一根竹棍似的东西,女剑手飞身而来,半空中一剑刺向长衫客,长衫客的竹竿横向一扫,精准的点在女剑手的剑身上,当的一声脆响,那剑就被他拨开。 女剑手落地,长剑犹如暴雨一般连环猛攻,剑势密集的让人看到了头皮都会发麻,在月色下,留下一道一道的银影,像是又无数把剑刺向长衫客一样。 长衫客原地不动,手里的竹竿犹如凤点头,速度之快无法形容,女剑手出一剑他就挡一剑,他的竹竿每一次都能精准的点在长剑剑身上,把每一剑都点开。 呼吸之间,荡开三十三剑。 这种速度,恐怖的令人窒息。 而且他还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左手负于背后,只是右手的竹竿防守,风雨不透。 女剑手连续猛攻竟然不能攻破,她楞了一下,然后脚下一点往旁边冲了出去,长衫客横移一步,竹竿点向女剑手的咽喉,女剑手不得不后撤。 看到后边井颜戾已经追到近前,长衫客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叱带着两个伤者应该走远了。 长衫客轻笑一声,掌中竹竿往上一扬,然后拂袖在竹竿上扫了一下,竹竿就如同利箭一样飞向女剑手,女剑手立刻将长剑立起来挡在身前,当的一声,竹竿撞在长剑上,女剑手握剑不稳,长剑拍在她自己脑门上。 啪...... 声音还挺脆,女剑手的脑门上随即留下一道红印。 长衫客转身而行,看不出多大动作,但是身形极快,几个起落,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另外一边,李叱带着两个人狂奔,他侧头看向庄无敌问道:“庄大哥,你怎么样?” 庄无敌回答道:“不要紧。” 李叱又看向岳华年,岳华年那张脸看起来已经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本就已经被折磨的只剩下一口气罢了,不管救还是不救,他可能都撑不过今夜。 他眼神哀求的看向李叱,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李叱看了看前边,距离车马行已经不远,他咬着牙坚持着,带着两个人加速向前。 回到车马行,余九龄看到李叱他们脸色大变,上前扶住庄无敌,长眉道人连忙去取伤药。 李叱抱着岳华年跑到后院那边,在后院床上,身负重伤的裘轻车也没有睡下,听到门响动,他立刻支撑着上半身起来,然后就看到了李叱抱着岳大人进门。 裘轻车翻身从床上滚下来,趴在地上说道:“属下裘轻车,拜......拜见大人。” 李叱把岳华年放下,给岳华年把下巴接了回去,然后又去扶裘轻车。 “我,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咳咳,听我说话。” 岳华年靠在那,咳嗽了几声,血丝从嘴角往下缓缓的流。 “一会儿,把我送回去吧,不然的话,因我而死的人还会更多。” 月华年看向李叱说道:“大恩不知如何言谢,但我命已不长久,不能在牵连别人......” “大人!” 裘轻车眼睛红红的,趴跪在那,抬着头看向岳华年说道:“大人,我带你走,我一定会找人治好你。” “轻车,不用了。” 岳华年应该是想伸手把裘轻车扶起来,可是他四肢俱断,已经做不到。 “我的大限应该已经就在眼前,我们就这样聊几句。” 岳华年看向裘轻车道:“当年你来找我,第一句话是什么,还记得吗?” 裘轻车使劲儿点头。 岳华年笑了笑,脸色痛苦,笑的却释然。“你见了我第一句话问,听说你是个好官,真的假的?” 岳华年看了裘轻车,然后微笑着继续说道:“我回答你说,我当然是个好官,我当官就是为了当好官,然后你说,那......以后我裘轻车就是你的护卫了,有我在,没人能杀你。” 裘轻车一边哭一边说道:“大人说,我没钱。” 岳华年道:“你说,不要钱,管饭就行。” 裘轻车道:“大人说,吃的不好。” 岳华年眼里泪水滑落,依然笑着说道:“你说管饱就行。” 他看着裘轻车,好一会儿后说道:“这几年来,我好像都没有管过你一顿酒,现在也还是穷的买不起酒......” 岳华年侧头看向李叱:“能......” “有的!” 李叱立刻转身跑出去。 不多时,李叱抱着一坛酒回来,一进门,一掌把酒坛封口劈开,倒了两碗酒,一碗递给裘轻车,另一碗他端着送到岳华年嘴边。 “轻车,我敬你。” 岳华年一低头,李叱连忙把酒喂给他,才喝了一口,岳华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那碗里的酒就变成了红色。 裘轻车爬着往前要去扶着岳大人,岳华年微微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太久没有喝过,有些不适应了,我年少时候在都城,可是三五斤都喝不醉的......轻车,我最后的话还是要求你帮我,一共三件事。” 裘轻车连忙说道:“大人你说,什么事我都去做。” 岳华年道:“第一件事啊......你得好好活着,娶个媳妇,生养几个孩子,这是你早就答应过我的,第二件事,一会儿我死了之后,你不要阻拦,让这位英雄把我尸体送回去,这样的话,不会牵连别人,你知道,我这辈子最不愿意连累别人,最不愿意亏欠别人,所以一会儿他若是不肯答应,你要劝他。” 裘轻车咬着嘴唇,血往下流。 “我......答应大人!” 裘轻车重重叩首。 “第三件事,轻车,你过来扶着我,朝着南边磕个头吧。” 岳华年道:“我少年离家于都城求学,后被分派到平昌县任职,算算日子,离家二十年有余,从没有回去看过,世上不孝者,有我一人。” 裘轻车爬过去,扶着岳华年转身,岳华年朝着南方磕了头,抬起头的时候,脑门上已经有些红肿。 “爹娘,是孩儿对不起你们,我其实......想回家,好多次,觉得这县令不做也罢,我为什么不回去在二老面前尽孝?可是爹娘,我若走了,平昌县里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好难啊爹娘,想走,百姓们跪在那说,大人,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他又一次磕下去。 岳华年的额头顶着地面,声音沙哑的哭着说道:“好难啊,做官真的好难啊......爹,娘,我特别的累,特别的难受,我想回家的,真的想......我不是个圣人,我救不了天下,我.....想吃娘做的饭了。” 扑通一声,岳华年的身子栽倒在地。 裘轻车看着倒在地上的岳大人,他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扶岳大人,可是手颤抖的太厉害,没有力气。 “啊!” 裘轻车一声哀嚎,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李叱颓然的坐在地上,身边的酒坛倒了,酒洒了一地。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二两银子一壶茶不亏 第二天,冀州府衙门。 节度使曾凌带着不少人直接进了州府衙门,暂代的府治府丞等一众官员全都俯身迎接,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堂堂冀州府的州府衙门,居然被几个乱贼杀进大牢里,非但劫走了一名重犯,而且还杀了不少人。 更可气的是,劫走了重犯的乱贼居然一个都没有拦下来人家大摇大摆的走了,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百姓们会怎么说? “一群酒囊饭袋!” 曾凌罕见的发了脾气,脸色铁青。 “王爷让你们这些人管着冀州府衙门,你们却让王爷如此失望,你们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一个个自称下官?” 哗啦一声,跪下来一片人。 大楚盛世的时候,对跪拜礼可没什么讲究,就算是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也不用每次都对皇帝陛下行跪拜礼,只有大朝会规格以上盛事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讲究。 下级官员见到上级官员不用跪,见到皇族,哪怕是羽亲王这样的分量,也不用跪。 可是到了这乱世,膝盖不值钱了。 “我叫到谁,谁先滚过来解释。” 曾凌一摆手:“冀州府总捕姜然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到外边去候着!” 一群人噤若寒蝉,呼啦呼啦的退到了大堂外边站着去了,曾凌在主位上坐下来,看了一眼,余怒未消,喊了一声:“滚远点!” 一群州府大人们连忙又往远处退,低着头夹着尾巴的样子有些好笑也有些可怜。 曾凌看向姜然,瞪着他,狠狠的瞪着他,姜然看了看节度使大人这表情,心说节度使大人这戏真好,要不是我知道内情,我都要信了,我都得吓坏了。 好在是我知道内情,知道节度使大人就是做做样子。 “姜然!” 曾凌一声暴喝。 “下官在。” 姜然心说这戏我也得陪着演啊,之前在茶楼的时候,那个青衣列阵的人都说了,节度使大人到时候会亲自过问此事,走走过场做做样子。 “你好大的胆子!” 曾凌怒道:“身为冀州府衙门的总捕,居然眼睁睁的看着人犯被劫走,就在你面前,眼睁睁的看着!” 姜然跪在那说道:“下官有罪,下官失职,请大人责罚,下官当时确实在场,但是下官也是尽了全力的,这件事归根结底其实都怨井颜戾那些人,他们驱赶狱卒官差,不准下官的人看守,下官的人只能在大牢外边设防,靠近了都不行,都会被打骂。” 姜然悲愤的说道:“在大牢里当值的几名狱卒,都被井颜戾羞辱,有一人被踹的受了伤,现在还不能动弹,只能卧床静养,下官是听到声音后立刻就率领手下人赶来与那些乱贼搏斗.....” 曾凌气的脸上变色,看了看外边那些官员距离已经足够远,他起身走到姜然身前,实在忍不住,一脚踹在姜然身上。 “现在井颜戾在王爷面前告你的状,你如何解释?你的人射杀了他多名手下,你又如何解释!” 姜然叩首道:“大人,卑职冤枉啊,听闻喊杀之声,卑职带着人冲进来,那些乱贼蒙着脸,井颜戾的人也蒙着脸,根本无法区分,下官只能下令放箭阻挡贼人逃走,难免会有误伤。” 曾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你呢?井颜戾在王爷面前说你装作受伤,实则是不愿阻拦那些匪徒,可有此事?!” 姜然跪在那说道:“大人,卑职从出事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家,没有换过衣服,大人你看,下官身上的脚印,衣服上的破口都还在。” 他可是小心翼翼保存着着证据,就是为了给曾凌看的,那身上的脚印其实真不好保存下来,但凡睡觉多翻几个身都没了,要是不小心拍打两下,连个尘土印都找不到。 就这也不是看的很清楚了,最清楚的脚印是刚刚曾凌踹的那一脚。 “你!” 节度使曾凌看了看那些脚印,气的头皮都快炸了。 他指了指姜然道:““大小不一,各种脚印,闯进来的劫匪不过几个人,你倒是挨了这么多脚,是那些劫匪每个人有三只脚还是四只脚?一个人三只脚踹你,没有五个人以上都踹不出这么多来!” 姜然低头看了看,然后对曾凌讪讪的笑了笑道:“大意了。” 曾凌一怒:“你个王八蛋......” 姜然连忙道:“大人消消气......” 曾凌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到主位那边坐下来,缓了缓后说道:“我和你说过不要胡乱有动作,你就是不肯听,要么就不做,做了就做干净,你要是昨夜里连井颜戾也干掉了,我绝对不会如此骂你,可你做的不干净!” 姜然心说我凑还能这样?大人你提前也没说啊。 早知道就下手再狠一些了。 他是不敢直接问,大人这不是你安排的吗? 曾凌当然也不会说啊,因为这根本不是他安排的,他当然也不会直接问姜然,你安排这些是为什么。 他觉得是姜然干的,姜然觉得是他干的。 “唉......” 许久之后,曾凌又叹了口气后说道:“王爷让我来问你们,就是王爷以为这件事与我有关,就算是我解释,王爷怕也不会听我的解释......” 他看向姜然说道:“还是那句话,井颜戾和他的人如果昨夜里都被你除掉了,这件事死无对证,反而好说,现在他一口咬定是你把劫匪放进来的,你怎么对王爷解释?” 姜然自以为很聪明的回了一句:“大人回去怎么说,我就配合大人怎么说。” 曾凌又沉默下来,不知道多久之后,曾凌才开口说道:“我已经和王爷做了保证,要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这段日子......你就先回家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我自会派人问你,等到没什么事了,我再安排你回来。” 姜然心说这样也好啊,都是安排好的,都是一个过场,都是做做样子。 于是他俯身道:“都听大人的。” 曾凌本以为姜然会有些不满意,没想到姜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下来,他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姜然是他的旧部,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原本是堂堂的武备将军府将军,现在沦落到被几个西域蛮子欺辱。 “你且安心回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你调回来。” 曾凌摆了摆手后说道:“你先退回去吧。” 姜然想着还有件事没对上呢,于是问了一句:“大人,那岳华年如今在什么地方,大人知道吗?” 如果曾凌不知道,那这件事到这可能就对不上了,关键是曾凌真的知道。 “昨夜里,青衣列阵的人来向我汇报,他们巡城的时候发现有一处地方见了火光,然后在那地方发现了一具尸体,被烧过了,但是从缺一只耳朵四肢俱断来看,应该就是岳华年的尸体。” 姜然想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这死无对证这一招,大人真的是老姜,他姜然是嫩姜。 他对节度使大人真是佩服的很,被免职非但没有什么怨气,反而开开心心的回家去休息了,想着我为节度使大人做事,用不了多久大人还是会提拔我的。 那尸体不是岳华年的。 昨夜里岳华年死去之后,李叱想着总不能让这样一位英雄的尸体沦落到被那些奸佞小人羞辱的地步,于是和余九龄又离开车马行。 他们知道府衙那边一定会处理尸体,趁着都在搜查的时候,余九龄仗着轻功身法好,悄悄又回到府衙里偷出来一具西域人的尸体,按照岳华年的伤势处置了,再烧一把火,这样也就真假难辨。 而这,也离不开另外一个人的帮忙。 此时此刻,岳华年的尸体已经被运出了城外。 城外一条河边,李叱他们利用车马行的身份,把尸体藏大车中运出城,选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地方掩埋。 李叱扶着裘轻车跪在那叩首,上香,烧了纸钱,然后众人又返回城内。 车马行后院,李叱扶着裘轻车躺下来,坐在他身边说道:“你且在这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之后再做其他打算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裘轻车看向李叱说道:“但伤好之后我就去信州关,大人说,在信州关抵御外敌入侵,是大事,是一个大楚男儿应该做的事,我要遵从大人遗愿。” 李叱点了点头:“先把伤养好。” 他起身要走,裘轻车看向李叱说道:“多谢你安葬大人。” 李叱道:“我不想安葬他,我本想救活他。” 说完之后迈步出门,到了屋子外边,抬头看着那碧空如洗,李叱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然后回头看向裘轻车说道:“你别想太多,好好养伤,如果你自暴自弃的话,岳大人的仇怎么报?这个仇,终究不能忍了。” 裘轻车使劲儿点了点头道:“必须杀。” 一个时辰后,云斋茶楼。 雅间里,李叱朝着坐在那品茶的中年男人抱拳一拜:“多谢叶先生相助。” 叶杖竹喝了口茶,笑道:“这茶不错,刚刚我问过,这一壶茶就要二两银子,一会儿你把账结一下,说谢谢显得多没有诚意,请我喝茶,你我两清。” 李叱张了张嘴,最终挤出来一句:“这样,太便宜我了。” “不便宜。” 叶杖竹道:“如果帮你要打的是咱们中原人,自然不是这个价,但打的是西域蛮子,二两......他们也就值这个钱,我不亏。” 李叱都被逗笑。 叶杖竹看向李叱说道:“你是夏侯的兄弟,巧了,我也是。” 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怎么,这二两银子一壶的好茶,就不打算一起喝?若我一个人都喝了,你就亏的更多。” 李叱坐下来,有些局促的说道:“要不然,再要一些点心干果?” 叶杖竹道:“你是刚意识到自己的抠门?” 李叱脸微微一红。 叶杖竹叹道:“值了,夏侯说你从来都不会害臊,也不会脸红,我能看到你臊了真不容易,夏侯都没见过吧。” 李叱脸又一红,点了点头道:“确实没见过。” 叶杖竹沉默了片刻后看向李叱说道:“知道为什么我愿意和夏侯做兄弟吗?” 李叱没回答,不知道如何回答。 叶杖竹道:“因为夏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李叱......你也是。” 第二百二十八章 敬礼! 云斋茶楼里的客人,大多数还是来看小先生的,一年多来小先生热度不减,来看的人反而更多,还不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容易让人忽略其他。 茶楼大厅里,一阵阵的喊着小先生三个字,而此时李叱坐在二楼雅间和叶杖竹喝茶,听着这喊声,叶杖竹忍不住嘴角微微带笑。 “很奇怪。” 叶杖竹看向李叱说道:“你这样性格的人,我以为你会不喜这样的场合。” 李叱笑着摇头,他说不上不喜,也说不上喜。 当初选择来云斋茶楼说书唱曲儿,只是因为缺钱,可是久而久之,这里也有了几分感情,下边的人那般热情,久而久之,这里也有了几分得意。 李叱看向叶杖竹笑道:“叶先生也很奇怪。” 叶杖竹问:“我奇怪在何处?” 李叱道:“其实昨天我让九龄贸然的去求你,本没有多大把握。” 叶杖竹又问:“是因为我是青衣列阵的人,而青衣列阵是节度使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 叶杖竹再问:“既然没把握,为什么你要让人去找我。” 他不等李叱回答后说道:“是因为夏侯临走之前对你说过,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就来找我对不对?” 李叱又点了点头。 叶杖竹道:“我先认识夏侯,才知有青衣列阵。” 他看着李叱,笑着继续说道:“但我先进的青衣列阵,才认识的夏侯,所以,你明白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吗?” 李叱明白了。 不管是不是先进的青衣列阵,在叶杖竹眼里,先有夏侯,才有青衣列阵。 叶杖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带着淡淡香气沁入胃里,让人觉得很舒服,和自己认为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聊几句,比这热茶更让人舒服。 “你和夏侯是一路人,但又不是一种人。” 叶杖竹语气很平和的说道:“夏侯心中所愿,是敢为天下先,却不想天下谁人不识君,夏侯对你的评价是,他日李叱必是天下无人不识君。” 他沉默了片刻,补充了一句:“夏侯还说,他是天下先,你是先天下。” 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这些话盛赞太重。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进青衣列阵吗?” 叶杖竹问李叱。 李叱摇头:“不是很清楚,难道先生不是军伍出身,然后再被派到青衣列阵的吗?” “我不是军伍出身,只是因为常年在这其中混迹,所以让很多人都误解我曾是披甲人......” 叶杖竹道:“我父亲曾是,我兄长也是,两个人都战死在北疆,父亲先死,兄长补父亲的缺,府兵军户,惯例如此......那时候我还小,父亲离家之前对母亲说,若我死,长子从军,长子死,次子从军,我母亲问,那家呢?家不要了吗?” 叶杖竹沉默片刻后说道:“父亲说,我们是军户,军户就是做这个的。” 他喝了口茶,似乎是在平静心情,他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一个淡然的人,也是一个自信的人,可他首先是个人,人有情义,没有谁说亲人生死可以淡然如水。 看起来的淡然,只是因为时间足够久了,让人学会了伪装。 “我兄长战没,母亲已经承受不了这种离别之痛,在父亲衣冠冢前痛哭,说一辈子没有忤逆过父亲,这次真的不能再把儿子送去边关。”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能理解这种感情,他的师父就是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感情,可是相对来说,师父的不舍,比起叶杖竹母亲的不舍又怎么可能相同? 因为叶杖竹的母亲,已经舍过两次了,一次是丈夫,一次是长子,经历过两次舍之后的不舍,才是真的痛不欲生。 叶杖竹看向李叱,笑了笑,看起来依然平静。 “那时候的羽亲王,还不是现在的羽亲王,他还没有被分封到冀州,还没有亲王之尊,还是个皇子,你不知道的是,他曾隐姓埋名至边关参战,也曾手刃十数敌寇,我亲眼所见。” 他低头看着茶杯,停顿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是不是觉得有些矛盾,我母亲不准我再去边疆,为什么我会看到羽亲王上阵杀敌?” “那时候黑武来犯,兄长战没,军书到了家里,母亲跪地哀求送军书的人,让他别把我带走,送军书的团率跟着母亲一起哭,然后说......我们是军户啊。” 叶杖竹道:“冀州城内军户九百七十,冀州治下军户三万六千,哪一家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哪一家不是......” 叶杖竹握拳,手背上青筋露了出来,然后又缓缓松开。 “北邻黑武,冀州军户三万六千,哪一家不是断子绝孙。” 这四个字,像是刀子一样割在李叱的心里。 叶杖竹道:“恰好羽亲王路过,看到之后我母亲痛哭失声,就以皇子之尊,收我为随从,这样就不用上阵杀敌,但我还是去了,我是护卫,皇子上阵,护卫怎能不从?”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那时候的王爷还不是现在的王爷,二十年,会让一个人改变很多,夏侯就像是十七岁时候的王爷,所以王爷才对他那么好,确实是太像了。” “后来我对王爷说,我想从军,王爷说我答应过你母亲,永远不会让你再去战场。” 叶杖竹又倒了一杯茶,却忘了喝,直到那杯茶逐渐放凉。 “冀州这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正北是黑武,西北是草原,东北是渤海,所以最苦的也是冀州军户。” 叶杖竹看向李叱说道:“我敬重夏侯,犹如敬重十七岁的王爷,那时候我把王爷当兄弟,现在我把夏侯当兄弟,二十年我还是老样子,没有长进,所以又认识了你。” 叶杖竹指了指北方:“战士军前半死生。” 他又指了指楼下:“美人帐下犹歌舞。” 说完之后起身,走过李叱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脚步停下来,低头对李叱说道:“夏侯知你,我便信你,夏侯敢做天下先,他日你为先天下,我还是我叶杖竹。” 说完后,下楼而去。 李叱坐在那沉默了很久很久,楼下依然传来阵阵的呼声,他们还在等着小先生在说书,等着小先生在唱曲儿。 李叱却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烫有些疼。 叶杖竹的话里没有明说什么,可是意思已经足够清楚,夏侯说你可为先天下,这就是你的先天下? 李叱缓缓起身。 一楼大厅里,众人看到李叱从二楼下来,气氛随即更热烈了一些,李叱低着头走到台前,如以往一样很客气的俯身施礼,然后回到台桌后,站在那好久都没有说话。 场面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李叱开口,他们也在猜测着,今日小先生要说的是什么书要唱的是什么曲儿。 “承蒙诸位抬爱。” 李叱终于开口说话。 他再次拜了拜,然后缓了一下。 众人觉得今日这气氛有些不一样,所以更加安静。 李叱说道:“今日说几个人吧......我讲过很多次徐驱虏,今日不讲他,讲讲别人。”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一百二十六年前,黑武人寇边,大家知道在幽州往北有一座边关城叫什么名字吗?” 下边有人回答:“山狱关。” 李叱道:“那一年,山狱关守将名为杨舞墨,在黑武人大举来犯的时候,因为敌势太凶,传来命令让他放弃山关退守幽州,杨舞墨说,退一步数万生死,不敢退,苦战十二日,三千六百人阵亡,杨舞墨死于城门下。” “他双手死死拉着城门,黑武人从城墙上攻入,再到城门处准备打开这门,发现杨舞墨已经死在这,两只手依然没有放下来,他身负重伤,是流血而死,黑人开城门,却掰不开杨舞墨的手指,最终用刀斩断了他的双臂。” “后世有人说杨舞墨太傻,为什么不听军令撤走?他是有时间走的,可他不守这十二日,冀州数十万百姓哪里有时间走?” 李叱道:“七十二年前,黑武人攻破边关,兵围冀州幽州,两城犹如两座孤岛,城外尸横遍野,冀州再往东南有个县叫登门县,县丞大人高久保带着三百六十厢兵奔赴幽州支援,走到半路遇到逃难的百姓,告诉他们幽州守不住的,黑武人已经把幽州死死围住,他们也进不去。” “高久保说,如果国家遇到了危险,有三种人可以退,一是老人,二是妇人,三是孩子,有两种人不能退,一是军人二是男人,老子既是军人也是男人,所以当赴死。” 李叱看向在座的人,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所以他死了,带着三百多人朝着围在幽州外边的黑武人发起进攻,这样一个人,几十年后有人骂他蠢。” 李叱继续说道:“三个月前,黑武人有来了,代州关内守军一千二百,三日死绝......一百二十六年后,我还知道杨舞墨的名字,七十二年后,我还知道高久保的名字,三个月后,我在这里给诸位讲故事。” 他后撤一步,然后俯身一拜。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云斋茶楼,诸位以后不用来这里等我,我将安心求学,学成之后便去试试能不能做个披甲人,如果以后中原盛世,也有人坐在茶楼里听故事,那故事里的人叫李叱,我想,那故事应该不会太差。” 他转身背对着听书的那些人,面向北方。 “我不是军伍出身,但我今日想敬个礼。” 李叱抬起手放在胸前,朝着北方,然后抬起右脚重重的往下一跺脚,砰地一声,似乎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把手抬起来放在胸口,然后所有人重重的躲了一下脚。 砰地一声,地面真的震动了一下。 今日我为说书人,不教人负江山。 他日我为披甲人,不叫江山负我。 ...... ...... 【敬礼。】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时间差不多了 大兴城。 这座曾经象征着大楚鼎盛的都城,如今也是大楚荣耀最后的遮羞布,而遮住的不是知道害羞的人,遮住的是一群不知羞的人。 城内看起来依然繁华如初,各种达官贵人依然锦衣怒马,女子们身上的衣服依然好像锦绣花团,男子们身上的佩剑依然可以指点江山。 东宫。 太子杨竞坐在正堂门口的台阶上发呆,应该是在发呆,他低头看着地面,那地面光秃秃的,又能有什么? 有几只蚂蚁在来来回回的经过,它们可能是在为了活命而奔波,就好像这江山内的百姓。 东宫内侍总管太监温绣刀小跑着从外边回来,到了杨竞身前俯身一拜道:“殿下,督主大人求见。” 低着头的杨竞眼神里闪过一抹恨意,但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只剩下了惊喜。 “亚父怎么来了?” 堂堂太子,说出亚父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还颇有些激动。 缉事司督主太监刘崇信从外边缓步进来,看到太子杨竞之后连看快走几步,俯身道:“殿下。” 杨竞跑到刘崇信身前,双手扶着刘崇信的胳膊说道:“亚父,你是想念我了,特意来看我的吗?” “哈哈哈哈......” 刘崇信大笑起来,然后用一种很得意但是偏偏又显得有几分真诚的语气说道:“殿下,以后可不能再称呼老奴这亚父之名了,老奴是陛下的老奴,也是殿下的老奴,这让朝臣们听了,会说殿下不好。” 杨竞一甩手道:“我还怕他们了不成?一群酒囊饭袋的东西,那些人根本不足为虑。” 他问刘崇信道:“亚父,是有什么好消息?” 刘崇信点头道:“往冀州去的钦差已经出发了,带着陛下的旨意,陛下听老奴说了冀州那边的事,又知道都城外边来了几个小毛贼,于是就同意殿下的请奏,调武亲王大军回归京州剿灭叛军。” 杨竞松了口气,脸色有些害怕的说道:“那些叛军多可怕,都已经到京州了,再不把武亲王调回来的话,说不定他们就敢打都城,把武亲王调回来后,把那些宵小之辈全都杀了,要诛九族!”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这等大罪,当然要诛九族。” 刘崇信有些为难的说道:“可是老奴当初不想把武亲王召回来,武亲王这个人,他不喜欢老奴,老奴也不喜欢他。” “亚父,你让他回来把叛军剿灭,然后再让他滚蛋不就是了。” 杨竞拉着刘崇信的手说道:“亚父,你看我最近新想到一个好玩意,我带你看看。” 刘崇信笑道:“殿下就是贪玩。” 杨竞把刘崇信带到空地,指了指自己画好的那些格子,又指了指对面的瓦片说道:“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好名字,就叫踢瓦,我来给亚父演示一下。” 刘崇信笑呵呵的看着,看了几次,杨竞就拉着他一起玩,很快瓦片就被打碎,杨竞显然有些不开心,往左右看了看,没有新瓦,于是一指房顶说道:“去几个人,给我拆瓦下来!” 刘崇信连忙拦着说道:“殿下,这可使不得,若是让朝臣们知道,也会说殿下不好。” “我拆自己家的屋瓦,关他们什么事?这些人是不是有病?他们若是胡乱说话,我就让人去拆了他们家里的屋瓦。” 杨竞道:“快去,给我多拆一下下来。” 刘崇信还是想劝太子殿下不能这样做,但杨竞只是不听,谁劝都不行,他正玩在兴头上,让他打住?怎么可能。 东宫的一群内侍和护卫连忙搬来梯子,爬到屋顶上给太子殿下上房揭瓦。 刘崇信劝不动,就只好陪着杨竞一起玩,足足玩了半个多时辰,他说还有要紧事回宫里,杨竞还不高兴,说亚父都没有陪他玩的尽兴,刘崇信只好说明日再来,杨竞这才放他走。 出了东宫之后,刘崇信却没有回宫城里去,而是直接去了宇文家。 大兴城里无人不知宇文家的那片豪宅在什么地方,占地之广,甚至比宫城都小不了多少,这样的违制都没人管,是因为陛下不管。 陛下都已经几十年没有上过朝了,一年到头都不愿意见那些大人们,看一眼就烦,什么事都是刘崇信代传,刘崇信不说,皇帝就不知道,刘崇信说了,皇帝也觉得懒得管,还不如自己多玩会。 刘崇信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进门之后也不用人引领,直接到了宇文崇贺的书房外,他在门外敲了敲后说道:“宇文老狐狸,我来了。” 宇文崇贺已经六十几岁,但是看起来却不显得那么老,或许是因为长期养尊处优,又或许是因为直到现在还保持着每日练功,所以显得年轻。 “督主怎么到了。” 宇文崇贺连忙扶着刘崇信的胳膊进门:“督主来我家里做客,应该先派人知会一声,你看我这什么都没有准备,岂不是显得怠慢了督主。” 刘崇信哈哈大笑道:“宇文老狐狸,我到你这来,还需要那么客气吗?” 他坐下来后说道:“我刚去了一趟东宫,陪殿下玩了会儿。” 宇文崇贺问道:“殿下......最近可好?已经有阵子没有见过殿下了。” 刘崇信道:“好的很,这两日又想出来个新花样,居然让人上房顶把瓦片揭下来踢着玩,你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比咱们陛下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吧。” 宇文崇贺叹道:“殿下年少时就有英名,七岁时与人辩论便少有一败,怎么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刘崇信道:“没什么奇怪的,咱们陛下现在不还是那样?”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说道:“殿下他贪玩一些没什么,如果一点儿都不贪玩的话......” 他看向宇文崇贺,宇文崇贺立刻就笑起来,像只老狐狸那样的笑起来,他笑,刘崇信也跟着笑起来。 “对,殿下贪玩些没什么。” 宇文崇贺道:“殿下贪玩些,国事上不懂的地方,不是还有督主你指点帮衬吗?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辅佐吗?” 刘崇信笑着说道:“就是这个理,前几年的时候我看太子殿下事事都想管,心里还有些别扭,从去年开始,殿下是什么事都不想管了,我这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他看向宇文崇贺说道:“殿下要是真的这么贪玩的话,我们这些做臣子做奴婢的,就应该让殿下多玩几年才对。” 宇文崇贺大笑道:“殿下有的玩,我们才有的玩。” 刘崇信跟着笑,过了一会儿后问宇文崇贺:“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武亲王回来之后,你能不能控制住他?” 他突然间严肃起来,原本还笑着的宇文崇贺连忙收起笑容,微微俯身说道:“督主放心,咱们就直接不放武亲王进都城,那不就好了吗?他回来是回来的事,回来进不来......” 刚刚板起脸的刘崇信又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指着宇文崇贺说道:“老狐狸,我就说你他妈的是个老狐狸,哈哈哈哈......就这么办吧,武亲王回京州剿灭叛军,打完了就让他继续滚回冀州那边去,我看羽亲王也不是什么好鸟,让他们兄弟去自相残杀也不错。” 宇文崇贺道:“督主思谋甚远,佩服佩服。” 刘崇信道:“我昨天在宫里又见到几个生面孔的宫女,问了问,说都是你派人献给陛下的?” 宇文崇贺立刻站起来俯身说道:“这件事,我已经让人禀明督主了啊,难道下边人没和督主说?” 刘崇信一摆手道:“下边的人跟我说一声?我指不定什么时候愿意见一见,以后这种事,还是你亲自和我说一声的好,免得又和这次似的,我把人都打死了,才知道你是安排进宫的,多不好。” “是是是......” 宇文崇贺道:“确实是我的疏忽,督主放心,这种事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刘崇信那阴沉的模样一瞬间就又没了,比西蜀道那边的绝技变脸还要快的多。 他笑呵呵的说道:“宇文大人要是想多为陛下效力,跟我说,我知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也知道陛下不喜欢什么样的,你来和我说,我帮你选。” 他起身:“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后大步往外走,宇文崇贺没来得及穿好鞋子,赤着脚一路跟在刘崇信身后送他。 刘崇信当然注意到了,但是没说,一直到出了宇文家的大门,刘崇信回头看了看宇文崇贺才装作很惊讶的说道:“哎呀,看看国公你这是折煞老奴了呦,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 他把自己的鞋子踢掉甩在地上:“快穿上,可别着凉了。” 宇文崇贺连忙俯身道谢,没有去传刘崇信的鞋,而是俯身把两只鞋捡起来,再次道谢。 刘崇信哈哈大笑,上车,一摆手:“走吧,回宫。” 回到家里,宇文崇贺把手里那双鞋随手递给手下管事:“去,刷洗干净,然后装进玉盒,摆放在我书桌上,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是!” 管事连忙把那双鞋收起来,吩咐人去刷洗。 不多时,宇文崇贺的长子宇文持从外边进来,脸色有些难看,他一摆手道:“都出去吧。” 屋子里的下人随即全都退了出去。 宇文持看向宇文崇贺道:“父亲,还要忍那阉贼到什么时候?” “最多半年。” 宇文崇贺指了指茶壶,宇文持连忙过去给他父亲换了一壶新茶,然后给父亲倒了一杯。 宇文崇贺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让人吩咐了下去,城外的叛军往都城这边靠一靠,老狐狸刘崇信也会怕,所以已经往冀州传旨调武亲王回来。” 他看向宇文持道:“也就半年吧。” 宇文持问:“武亲王若不回来呢?” 宇文崇贺道:“他不回来,难道不怕大楚就没了吗?北疆的事,再大,大不过京州的事。” 他往后靠了靠,眯着眼睛说道:“你可以去想想刘崇信有多少条罪名了,到时候谁先拿出来,太子殿下就会更容易记住谁。” 宇文崇贺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一下一下,那样子像是在敲打着天下江山。 第二百三十章 左右不过一死 大兴城,东宫。 太子杨竞看了一眼大门方向,刘崇信已经走了很久,可他却没有立即停下来,这样一个幼稚的游戏他自己又玩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停下来,累的满头大汗,即便如此,停下来之后也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口。 踢瓦片?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一个二十几岁快三十岁的男人,还要忍着这恶心,管一个阉贼叫亚父。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发泄,可是他没有,他很平静的回到房间里,把门关上,说一声我累了不许打扰,这屋子里的世界便是他的世界。 唯有在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自己。 昨天宇文崇贺派人悄悄过来,告诉他说武亲王大军最迟半年就会回来,今天刘崇信就过来试探他,一位大楚的太子殿下,却不得不在一个阉人面前唯唯诺诺。 宇文崇贺派来的人还说,计划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算计好了武亲王大军回归京州的时间,就会把计划展开。 而武亲王去冀州,本身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计划前后跨度大概需要两年,计划的每一个步骤都出自太子杨竞之手,细化到每个人应该做什么,甚至是每句话应该怎么说。 这个计划到现在为止,知情者不超过五个人,就连宇文崇贺的两个儿子都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只是大概知道要等到武亲王回来,而武亲王回来做什么他们完全不知情。 坐在书桌前发呆了好一会儿,杨竞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别人理解不了的悲伤。 “殿下,好像有些难过?” 一个人从屏风后边走出来,看了一眼杨竞的脸色。 杨竞回头,他看着这个人说道:“你越来越放肆了。” 那人笑了笑道:“因为我现在发现,我居然是那么重要的一个人,既然我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很重要,那么我放肆一下又何妨?” 他就大模大样的在杨竞旁边坐下来,还把双脚放在桌子上,看起来格外的不敬。 杨竞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甚至都没有生气。 他问:“姚无痕,你是我王叔派来的人,为什么你会选择留在我身边。” “因为杀你没有什么挑战性。” 姚无痕笑道:“前几日我要杀你的时候,你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说,杀太子多无趣,因为这个天下现在可以杀太子的人那么多,又不缺你一个。” 姚无痕道:“我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杨竞笑起来:“你也是个疯子。” 姚无痕很随意的说道:“我可不是疯子,你也不是疯子,殿下想救大楚,我想出名。” 杨竞问:“出名就那么重要?” 姚无痕耸了耸肩膀后说道:“这是一个很没有意义的问题,比如我问殿下,救大楚就那么重要?” 杨竞点头:“那好,我不问你......可是我想知道,羽亲王让你来杀我,给了你多少银子,我问过你一次,你没回答。” “不多。” 姚无痕道:“如果我是因为银子的话,殿下那句话还能改变我心意?”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后说道:“我打算出去快活一阵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殿下的计划就要开始了,万一我会死了呢?” 他伸手:“给一些银子,我缺钱。”杨竞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口箱子说道:“自己取,那箱子里的钱本就都是给你准备的。” 姚无痕点了点头,走到箱子边上,回头问:“这大楚都城里,最红的青楼姑娘是谁?” 杨竞摇头:“我不知道。” 姚无痕又问:“那最贵的青楼是哪里?” 杨竞又摇头:“我不知道。” 姚无痕撇嘴:“那你装的很不像,一个二十几岁快三十岁的成年男人,居然只对一些小孩子的游戏感兴趣,而对女人没兴趣。” 杨竞脸色猛的一变,片刻后他起身说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姚无痕笑道:“但你不能和我抢,哪怕你是太子。” 杨竞道:“我不但不和你抢,我还帮你结账,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想要什么我就送你什么。” 姚无痕挑了挑大拇指:“所以,你会赢的。” 他看了看四周,然后问杨竞:“你睡过你东宫里的侍女吗?” 杨竞道:“我不想回答你。” 姚无痕叹道:“殿下不回答可以,但你不如去问问,今天哪个侍女不方便服侍你,不然的话,你突然去了青楼,刘崇信会怀疑你。” 杨竞沉默了片刻,然后问姚无痕道:“你如果不做杀手的话,也会是一个很好的谋士。” 姚无痕道:“无趣。” 一个时辰后,皇宫。 正在吃饭的刘崇信听手下人说太子殿下带着几个随从去青楼了,这让他吃了一惊。 那位太子殿下虽然贪玩,但和他父亲正相反,他父亲沉迷女色,他却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到现在也没有选一位太子妃出来,这已经很不合规矩。 然而当今陛下都不在意,也就没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他为什么突然要去青楼?” 刘崇信问。 手下人俯身在刘崇信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崇信嗯了一声后说道:“派人盯着就是了,殿下若是喜欢玩,那你们就多让他玩玩,以后做了皇帝可不能再那么玩了,再玩的话,大楚都要被玩没了,咱们陛下玩了一辈子,他不能再玩了。” 他摆手:“去吧,别扰我吃饭。” 冀州城,羽亲王府。 节度使曾凌快步进来,看到羽亲王后俯身一拜:“王爷,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我正在查冀州府大牢的案子,听闻王爷召见,急匆匆就赶了回来。” 羽亲王道:“刚刚我王兄派人送来急报,他说陛下旨意已经到了,让他马上率军返回都城,可是北边黑武人才刚刚后撤,还没有完全退走,王兄担心左武卫大军撤离之后,代州关没人守......” 曾凌问道:“武亲王的意思是,让冀州军过去?” 羽亲王摇头道:“我不想让冀州军过去。” 曾凌道:“若是武亲王大军回都城的话,王爷这边确实需要大军筹备出兵之事,所以分派兵力很不妥当,但若不派兵去,武亲王又不会轻易离开边关......” 羽亲王道:“所以我找你回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看先分派几千人过去,就说是先锋军,到了之后让我王兄先走,然后你派人去见虞朝宗,跟他说,让他派人去守代州关。” 曾凌沉思片刻,眼神亮了起来。 “王爷高明......虞朝宗现在已经有不敬之意,他如今又兵强马壮,举事之前,征讨他的话不太实际,不如让他分兵去守代州关,还要守着信州关,再加上燕山营,他分兵三地,不足为患了。” 羽亲王笑了笑道:“既然他不想跟我,那我就暂时让他给我守着后院,后院安稳,我才能领兵征战,虞朝宗不是想要一个仁义之名吗?我就给他。” 他看向曾凌说道:“你再去一趟幽州。” 曾凌立刻明白过来,俯身道:“明日我就去,必须从罗耿那要来一个态度,如果他的铁骑愿意随王爷南下的话,大事可成。” 羽亲王道:“后有虞朝宗,前有罗将军,中间坐镇的有你......”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都觉得自己只要摆在这就行了。” 曾凌觉得王爷这话里有话,他俯身道:“王爷,冀州府大牢的案子,我从幽州回来之后会继续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不用了。” 羽亲王道:“你还真以为我会在乎几个西域蛮子?给他们点脸面,是因为他们是宇文家的狗。” 他看向曾凌说道:“你只管去幽州,别的事不用你过问。” 曾凌连忙俯身答应了,可是脑子里却总觉得事情不对劲,王爷完全没有必要让他这样一位节度使亲自去见罗耿,直接派人把罗耿找来冀州岂不是更好? 如果罗耿答应了那自然好办,如果罗耿不答应的话,把他扣在冀州,让他儿子领兵来见。 他亲自去幽州,罗耿不离开他幽州的大本营,有何忌惮? 忽然之间,曾凌想到了什么,他出了羽亲王府后,在马车上交代随从:“派人悄悄的去见姜然,告诉他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躲起来......王爷,怕是要对他下手了。” 手下人怔住,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大人,王爷没道理对姜大人下手啊?” 曾凌叹道:“你懂什么,王爷本来就不喜欢他,当初若非我求情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王爷要仰仗宇文家,井颜戾是宇文家的狗,井颜戾要姜然死,王爷会站在他那头。” 手下人叹了口气,心说这世道是怎么了。 半个时辰之后,曾凌派去的人从后门进了姜然家里,和姜然交代了几句后就匆匆离开。 姜然脸色惨白的在椅子上坐下来,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如果是王爷要杀他的话,自己还能跑到哪儿去?只怕此时王爷已经交代下来,他现在想离开冀州都出不去城。 “老子不服气!” 姜然忽然间站起来,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他一摆手道:“所有人去收拾东西,护送夫人和少爷出城,如果有人阻拦的话......有人阻拦就回来,没人阻拦就走。” 他大声道:“你们也都要走,我一个人留在这。” 姜然毕竟也是领过兵的人,骨子里血性还在,他大步走到门外,从兵器架上把他善用的长槊抽出来,然后让手下人把他的战甲取来。 虽然妻儿哭哭啼啼,可他还是狠心都送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没有人回来,姜然知道王爷要的只是他一个人死,给那个西域蛮子一个交代而已。 穿铁甲,持长槊。 姜然就在院子正中拉了把凳子坐下来,右手是长槊,左手是一只烧鸡,吃着肉,等天黑。 左右不过一死,那就拼死一个是一个。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还没有忘 车马行。 余九龄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叱,他真的没想到李叱说不去云斋茶楼就真的不去,不管怎么说,在一个地方这么久终究还是要有一些感情的。 “不去就不去,我就是觉得稍稍有点可惜。” 余九龄看向李叱认真的说道:“我看过你说书,也听过你唱曲儿,说实话,你的水平距离那些所谓的大家已经没多远,水平上不差,就差个五六十岁,你要是个老头儿,你已经是大家了。” 李叱白了他一眼后说道:“我要是没了,我还是这个行业的大师级别了呢。” 余九龄道:“那不能,你都不开黄腔,不开黄腔的能是大师吗?你还不收徒弟,尤其是不收女徒弟,能是大师吗?其实你就是差在年纪上,也差在黄腔上,姜还是老的的黄。” “姜你大爷......” 李叱瞪了余九龄一眼,然后忽然间楞了一下。 “冀州府总捕姜然好像被免职回家去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昨日我见叶先生的时候,他说节度使曾凌现在也有些憋闷,羽亲王过度的以为可以仰仗宇文家的势力,所以对宇文家派来的人格外放纵,如果姜然被免职回家,那个叫井颜戾的西域人......” 余九龄道:“都是当官的,你管他死活做什么。” 李叱摇头:“他帮了忙,救了人,虽说是我一开始就骗了他,也是利用他,可在大牢里的时候如果不是他下令手下人放箭的话,我和庄大哥出不来。” 余九龄看向庄无敌说道:“反正我是不想管,当官的生死,我都不想管,庄大哥你说呢?” 庄无敌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该管。” 余九龄都懵了,这可不是他印象中的庄大哥,那是一个对官府仇视到了极致的人,怎么会想管这种事? 庄无敌看了庄无敌一眼后说道:“恩怨分明。” 李叱笑着起身:“我自己去他家里看一眼,如果没事我就给他留个话让他尽快离开冀州,如果有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余九龄叹道:“还是我跟你去吧,这家里一群叔叔大爷爸爸爷爷的,让你一个孩子去不合适。” 李叱飞起一脚。 余九龄撅起一腚。 与此同时,姜然家里。 姜然以为最起码会等到天黑才会有人来,可是他没想到要杀他的人在大白天就敢来,丝毫都没有顾忌,想想看,井颜戾他们这些仗势之人,哪里还在乎什么白天晚上,哪里还在乎什么王法不王法。 大门没有关,姜然就没打算关门,既然躲不开,那就索性坦然面对。 井颜戾带着一大群人从外边进来的时候,姜然那只烧鸡还没有啃完,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些人,眼神里都是鄙夷。 “有些胆魄。” 井颜戾一摆手,身后的人把大门关好插上。 他缓步走到姜然面前,用俯瞰众生的眼神看着姜然说道:“我说过的,你得罪了我,不会有好下场。” 姜然道:“打了狗,就知道下次再遇到狗没准被咬一口。” 井颜戾哼了一声,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姜然。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贪生怕死,你们中原这些做官的,哪有一个不贪生怕死的?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本来还打算把你大卸八块,现在想着随便杀了你出气就算了。” 姜然把啃了一半的烧鸡仍在井颜戾脚边,他嘬了嘬大拇指,又砸吧砸吧嘴。 “爷,是领兵的。” 姜然起身,把手上的油在甲胄上抹了抹,抓起长槊笑道:“爷祖上也曾是西征大军的一员,曾见过你们的祖上跪地求饶的样子,爷今天也想见见。” “杀了他。” 井颜戾吩咐了一声。 他身后的人开始往前压,最前边的那个杀手忽然加速,把手里的长刀高高举起。 姜然左脚跨步向前,腰马如磐石,手中长槊横着一扫,槊锋扫过那个杀手的咽喉,槊锋过,一滴血被带出来,那一滴血后边便是喷涌如泉。 奔跑中的尸体往前扑倒在地,趴在那抽搐了几下,血液缓缓从身下蔓延出来。 侧面的一个杀手扣动机括,连弩激发出几支弩箭,姜然身上的铁甲坚固,弩箭没能直接打穿,擦出来一串火星。 姜然向前一冲,长槊戳进那人的心口,双臂发力往上一挑,直接把尸体举了起来。 下一息,姜然把长槊往下一砸,挂在槊锋上的尸体被甩了出去,撞翻了两人。 姜然喘息了几声,这才杀了两个人,竟是有些气力不足,杀人技都没忘,可是体力确实有些差了。 “妈的......” 姜然啐了一口。 “早知道老子就少喝些酒,少睡几个女人。” 他后撤一步,长槊下压,槊锋砸在正前方敌人的脑袋上,直接把人拍倒在地,紧跟着槊锋往下一戳,从那人后颈戳进去,骨头都给戳断了。 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姜然靠着长兵器的优势,退一步杀一人,可是长槊沉重,他没打多一会儿两臂就开始发酸,槊锋都在颤。 砰地一声,从侧面冲过来的人一脚踹在他肋部,把姜然踹了出去,姜然靠槊杆撑着地面硬生生没有倒下去,可是疼的脸都有几分扭曲。 井颜戾看着姜然说道:“你可以求饶试试,虽然求饶也没有用。” “求饶?” 姜然哈哈大笑:“你姜爷爷我一个人留在这等你们,就是没想过再弯腰,当官这么多年,你姜爷爷我弯腰弯的太多了,今天,姜爷爷不打算再弯腰了,老子要死,也是站着死!” 他再次站直身子,长槊指向井颜戾:“老子这前半生活的再不堪,也比你像个男人,老子让手下人全都走了,不想拖累他们,你自己却不敢直接上来,让你的手下人一个个来送死,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装?!” 井颜戾叹道:“所以你只是个白痴。” 他吩咐一声:“等什么?继续上!” 那些杀手再次围攻上来,姜然边打边退,逐步退到了正房门口,这地方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山峡一样,姜然只需面对身前的敌人即可,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小时候他想做的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将军。 “来!” 姜然一声暴喝。 长槊横扫,再杀一人。 可是敌人太多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山峡。 有人从旁边撞开窗户冲进屋子里,然后在姜然背后袭击,一刀捅在姜然身上,好在还有链甲,这一刀没能捅穿,可也流了不少血。 又一刀砍在姜然肩膀上,他的肩甲被切开,肩膀也被切开一条口子。 人已经到了四周,长槊的优势变成了劣势,他已经舞不开这一丈长的杀人利器。 左边一脚踹在他的腰上,他一个踉跄,后边一刀砍在他的铁盔上,铁盔被砍掉,后脑上也见了血。 右边一刀砍中了他的大腿,瞬间就血流如注。 井颜戾一直都在旁边看着,他没有打算出手,他只是想看着竟然死。 “看看你这狼狈,自己还以为有几分英雄气概。” 井颜戾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姜然像是个傻子。 嗖! 一支羽箭飞过来,那个举着长刀要砍死姜然的杀手被一箭射中后背,剧痛之下往前扑倒,那一刀就落了空。 院墙外边有人翻进来,身上穿着武备军的军服。 “亲兵在,救将军!” 一个中年汉子翻墙起来,接连拉弓放箭。 七八个身穿武备军军服的汉子从墙外翻进来,快速的朝着姜然这边跑,姜然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 “刘山,你们这些王八蛋,老子让你们走!老子还让你们保护好夫人和孩子!” 刘山是姜然的亲兵队正,后来姜然调任总捕后他们便脱了武备军的军服,成了冀州府的捕快,人情冷暖,一共只跟过来他们七八人。 今日,他们穿回了军服。 “亲兵就是为保护将军而活着的。” 刘山一边放箭一边说道:“将军放心,夫人已经安全送出城,我们回来,与将军并肩作战。” 姜然鼻子一酸,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却抹的一脸都是血。 “老子让你们滚。” 刘山摇头:“将军若死,亲兵不活。” 他的羽箭已经射完,抽刀向前。 “杀敌!” “杀!” 七八个人硬生生杀出来一条血路,冲到了姜然身边,像是一面坚固的盾牌一样挡在姜然身前。 “你们这群蠢货!” 姜然急切的说道:“你们以为要杀老子的是这些西域人?要杀老子的是羽亲王,斗不过的,老子只是想死的不那么憋屈,你们回来干什么?回来了就都得死啊......你们这些白痴!” 刘山笑道:“我们花将军的银子,喝将军的酒,将军还赏钱让我们去青楼睡姑娘,吃喝玩乐我们都陪着将军了,死,我们也陪着。” 他看向姜然笑道:“将军,咱们反正是要死的吧,你可还记得锋矢阵?!” “当然记得!” 姜然弯腰捡起来一把刀走上前,用长刀敲了敲自己胸甲:“大楚锋矢阵,老子是将军,将军就是箭头,跟我杀敌破阵!” 刘山一声暴喝:“杀!” 杀! 浑身是血的姜然冲了出去,他就是锋矢阵的箭头,他的亲兵们组成了这支破甲箭,冲锋向前。 井颜戾哼了一声,完全不当回事一样,一招手要过来自己的兵器,他迎着那锋矢阵走过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就想做个侠义之人 铁甲带血,槊锋犹寒。 这一刻的姜然,才觉得自己是将军姜然,不是冀州府总捕姜然,更不是羽亲王府的走狗姜然。 七八名亲兵紧随其后,他为锋锐,兵为锋矢。 当这些大楚军人开始认真拼命的时候,他们依然可怕,依然有着可破天地的气势。 井颜戾带来的人比姜然的人要多很多,涌进这个院子里的杀手不下百余人,他就是来示威的,示威着杀人灭口。 可是在这小小的锋矢阵面前,剩下的七八十名杀手竟然不能挡,当军人形成攻击阵列的时候,他们就不再计较生死,而是计较胜负。 可是这些来自西域的江湖客,他们在乎的是生死而不是胜负。 一方人数少但是锐意无匹,一方人数多但是气势已低迷,这院子里,就出现了不足十个人的队伍朝着七八十人冲锋的壮阔。 “都是废物。” 井颜戾迎面而来,一脚把身前的手下踹开,对面的槊锋直奔他心口,井颜戾身子侧开,脚没有移动,只是上半身侧开,槊锋擦着他的身体刺过去。 井颜戾一般抓住槊杆,往自己怀里猛的一带。 已经负伤的姜然气力不足,他本已经厮杀了一会儿,气力将要耗尽,再加上这些年根本没有正经练过武功,所以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被井颜戾拉了一下,姜然就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左手抓着槊杆的井颜戾冷哼了一声,右拳抬起来,朝着姜然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从姜然身后伸出来,那只手一巴掌把姜然的脑袋扒拉到了一边,另外一只手握拳从姜然身后轰了出来。 砰! 两只拳头重重的撞在一处,然后井颜戾的胳膊就向后搓了回去,巨力之下,他的右臂好像一瞬间就是去了知觉一样。 可是井颜戾战斗的经验实在太过丰富,而且武艺又高,反应也极快,感觉到对面出拳的人还有后招,不加犹豫的一脚踹在姜然胸口,借助这一脚的反震之力人向后掠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很可怕的脸。 这一天的最后一抹阳光洒在那张可怕的脸上,井颜戾的心都抽了一下,然后才看清楚那只是一张面具。 “又是你!” 井颜戾眼睛骤然睁大。 这就是岳华年的那个手下,在平昌县城里检查尸体的时候,井颜戾就察觉到有一人拳法极其凶猛,出拳狠厉霸道,杀人都是一拳毙命,在冀州府大牢里他遇到了这个人,每一拳似乎都有开碑裂石之力。 “走。” 李叱抓了姜然的衣服领子,把人往旁边一扔,姜然好歹也是一百几十斤的汉子,被人好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然后嗖的一声就给扔到了墙头外边。 在短暂的飞行之中,姜然居然还思考了这一个问题。 这个王八蛋......大侠是谁? 但他还没有能想到更多人就到了墙头外边,余九龄正在外边候着,看到有人飞出来,那人瞧着又有些胖,他但心自己可能接不住。 于是想到了李叱曾经说过的方法,借力卸力。 一个人从高空落下,如果你直接接这个人的话,可能连双臂都会坠断,但如果你能把这下坠的力度卸掉,那么就能很轻松的把人接住。 余九龄想到此处,定睛一看,姜然已经摔在地上了。 还挺惨的。 余九龄刚要过去扶他,就看到天空上黑影一闪,又一人被李叱给扔了出来,余九龄这次还算是个人,伸手拉着姜然往旁边退了几步,那飞出来的人就落在刚刚姜然摔倒的地方。 姜然疼的哎呦哎呦的,他被余九龄拖着往后走的时候,他是坐在地上的,被拖着走屁股就在地面上滑行,本也没什么,可谁知道地上还有半块砖头? 姜然觉得自己也算是皮糙肉厚,屁股撞上半块砖头还能怎么样?以他的体重,这半块砖头还不是要被一起拖走? 若是半块砖,本也没什么,然而并不是。 因为这半块砖头在表面,另外半块在地下,这是一整块砖。 “我的妈!” 姜然疼的叫了一声,这种疼......难以言明。 一声我的妈,把余九龄叫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虽然痛恨这些做官的,可是人家都叫妈了,那就不瞄准下一个地上的凸起物了,不然他还想多拖着走一段,那姜然的屁股应该是跟在搓衣板上滑过去似的,格楞格楞格楞...... 从院子里边一个一个的有人飞出来,飞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剩下的那几位武备军士兵都是自己爬出来的,外边摔下去的哀嚎声,还挺渗人的。 李叱见他们如此主动,自己也省力。 那些西域杀手想追,可是李叱从鹿皮囊里抓出来一个东西甩过去,立刻就炸开一团白雾,白雾之中的人立刻就咳嗽起来。 “石灰粉!” 井颜戾立刻抬起手蒙住眼睛然后迅速后撤,一边退一边来回甩臂,试图阻挡那个蒙面人靠近。 李叱又不傻,救了人还打什么打,这种情况再打下去,结果是什么谁也不好预料,对面人多,还有各种兵器,李叱一个人打这么多人,他又没疯。 一包石灰洒出去后,李叱转身加速跑,然后一个纵掠从墙头上挑了出来。 “快走!” 李叱喊了一声。 亲兵们抬起来姜然开始飞奔,因为跑的太急,那俩人没能扶住,姜然就掉了下去,李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姜然的头发,姜然就没有全身都摔在地上,就屁股落地了。 李叱一拉一甩,姜然的屁股在不平的路面上飞速滑过,格楞格楞格楞...... 后边肯定还有人追过来,李叱他们不敢耽搁,好在此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李叱他们又捡着小巷子跑,七转八转,李叱带着他们跑到了冀州城里的小河边上。 “进去!” 李叱喊了一声,然后第一个跳进河水中,姜然等人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但都跟着跳了。 李叱他们过了河之后就进了那片小园林中,等了一会儿看到河对岸影影绰绰的有人,李叱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不要说话。 对面的人转了一会儿后离开,显然也不想在明面上继续搜查,等他们走了之后,李叱看向姜然,然后吓得往后一缩脖子。 “真丑啊......” 李叱感慨了一句。 姜然那脸之前被打中了好几拳,肿的比神雕还丑呢,嘴也肿着,嘴唇厚的......难以形容。 “多谢英雄相救。” 姜然想抱拳,可是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之前绷着一股劲儿还好,此时松懈下来便有些忍不住了。李叱道:“你们自己找地方藏起来,然后寻机会出城逃命去吧。” 竟然忽然强撑着跪下来说道:“英雄,我们已经无处可逃了,要杀我们的是......是这城中最厉害的人,我们出不去,早晚都是一死,英雄救了我们,我们这条命就是英雄的,还请英雄收留。” 余九龄道:“怎么的,救了你们还得养着你们?” 姜然一怔,心说传说中的大侠不是这个范儿啊,大侠不应该是很豪爽的说,何必如此客气,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救了就救了,不能再把咱们自己搭进去,真要是连累了大家怎么办?我是信不过他们的。” 李叱点了点头。 姜然连忙说道:“我这个人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说话还是算话的,英雄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怎么会害了英雄?” 李叱看向余九龄,余九龄摇头道:“我还是信不过。” 姜然急切问道:“如何才能信得过?” 余九龄自然而然的说道:“出点钱吧。” 李叱:“......” 余九龄:“咳咳,我开玩笑的。” 姜然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对余九龄说道:“想要钱不难,我在武备军做事一年多,在冀州府衙门做事也有一年多,他们的秘密我知道不少,两位英雄若是肯收留我们的话,我带你们去搞他们的银子。”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道:“不行,我不能因为救了你们而连累我的其他兄弟们。” 余九龄道:“你这个人,一点儿江湖道义都没有,哪有救人不救彻底的?我看这位姜大人就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也是个懂得道义的人,我们不能这样把他们弃之不顾。” 李叱眼睛都睁大了。 余九龄道:“这和银子无关,我只是想做一个真正的侠义之人。” 李叱想了想后说道:“这样,你们今夜就在这园子里藏一夜,明天上午会有两辆车从河边经过,车上插着杏黄色的旗子,你们看到车马后立刻上车,尽量不要被人看到,速度要快,我会找地方安置你们。” 姜然抱拳:“英雄放心,今后我们的命就是你的了,只要英雄一句话,我们几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叱拉了余九龄一把,余九龄对姜然说道:“别光顾歇着,好好想想怎么搞钱啊。” 回去的路上,李叱看向余九龄道:“能不能矜持点?” 余九龄道:“他真没准能带咱们从那些贪官污吏手里往外搞出来一些银子,你说过的,二百两银子能武装一名轻骑兵,要是能搞个几万两,咱们就有几百骑兵队伍的本钱。” 李叱摇头:“话是这么说,但还不能把他们带回车马行,你先回去报个平安,我去办点事。” 余九龄问:“何事?” 李叱道:“刘英媛说他们家在冀州城里有两处宅院,其中一处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现在应该还空着,我去看看那院子是不是没人查封,若能用的话,明日先把姜然他们接到那个院子去住着。” 余九龄:“这样不好吧,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人家同意不同意?” 李叱道:“事出突然,我回去好好和她说,还有她家里人。” 余九龄道:“我的意思是,你应该问问我弟妹高希宁,弟妹不同意用,你还是忍忍的好。” 李叱:“......”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群贼 李叱都没有想到,姜然是个实干家,在宣布投靠他的第三天,也就是刚刚藏进那个小院的第二天,他就画了一幅藏宝图。 为了安全起见,李叱和余九龄到这的时候还是带着面罩,他们确实不敢掉以轻心。 姜然看到李叱和余九龄进门,立刻就迎了上去,一瘸一拐的,腿上的伤很重,好在李叱之前交给他的伤药足够有效,缝合伤口这些事,他们这些从军者当初都学过,只是太久没有用过。 余九龄看着姜然这走路艰难的样子,内心之中稍稍有那么一丝丝愧疚,一阵风就给吹没了。 让他对当官的人改变看法改变态度,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接纳姜然,纯粹是因为姜然说可以带他搞钱。 “这是武备军的库房路线图。” 姜然递给李叱地图后说道:“我还把换岗的时间,查库的日期,还有进出的路线都标注出来了。” 李叱是真的没有想到姜然居然态度这么好,他坐下来后问道:“武备军的库房怕是难以下手,那种必然是戒备森严才对。” “那就算说错了。” 姜然道:“你不了解武备军,这种地方除了我们自己人之外,谁敢偷?” 李叱:“这......” 姜然道:“既然我想着以后跟你了,我就掏心掏肺的跟你说实话,武备军的库房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戒备森严,但实际上,那些王八蛋哪个不偷懒?哪个不耍滑?” 他有些羞愧的说道:“我在武备军做将军一年多,我自己也没少从库房里往外拿东西换银子,银库那边不太好下手,那边才是真的重兵把守,而且都是节度使的兵,不是武备军的兵。” 李叱问:“能不能搞到皮甲之类的东西?” “能。” 姜然道:“我就再说的彻底一些,就是为了让你信我,前两天我和你说谁要杀我的时候,我还没敢说出是谁,因为我怕你听了之后害怕就不敢救我们了,要杀我的是羽亲王......” 他看着李叱说道:“其实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你们根本就不是青衣列阵的人,也不是岳华年的人,而且说起来我现在混成这个惨样,九成九是你们害的......”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剩下的那一小点是你看面子给抹了吧。” 姜然哈哈大笑:“我不怨恨你们,是因为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没有你们救人的事,早晚我也是这一条路走......我以前得罪过羽亲王,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我估摸着今天不动手明天也会动手。” 他对李叱说道:“索性老子也反了他娘的,什么都比不上活着。”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说这些事之前,我有件事先和你说,我让人打探了一下,你夫人和孩子确实已经出城,羽亲王没打算对你家里人赶尽杀绝,我派人追了上去,人已经追到,我安排人送到燕山营去了。” 姜然猛的站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发白,他下意识的想去摸他的兵器,手都伸出去了又僵在半空。 “燕山营......” 姜然看向李叱,许久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罢了,罢了!” 李叱道:“现在还想着和我们一起做事吗?” 姜然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燕山营就燕山营,好歹是个去处,刚刚那一会儿我想明白了,换做别的地方,未必能保得住我。” 李叱点头:“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不是要挟你,而是告诉你让你安心。” 姜然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如果我投靠了燕山营的话,我能不能当个头领什么的?” 余九龄道:“看你贡献有多大。” 姜然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姜然说道:“皮甲有,兵器都有,我可以帮你们搞到这些东西,但有一个前提条件。” 李叱道:“你说。” 姜然看着李叱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得信得过我,去武备军的库房里往外倒腾东西,必须是我说了算,我不想死。” 李叱道:“可以。” 姜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坐下来后继续说道:“咱们为了彼此安心,我现在又不能动,所以我留在这,每次去武备军库房拿东西,我的人带路,你的人必须听我的人安排,我留在这你们也安心,你的人听我的安排,我安心。” 余九龄笑道:“只要能搞东西,听你的就听你的。” 姜然道:“问题是,你们怎么把东西运出去?” 余九龄道:“这个你不用管,我们自然有办法运出去,多少都能运出去。” 姜然嗯了一声,回头看向他那几个亲兵问道:“你们觉得这事干不干?老子不强求你们留下,只要求一点,你们可以走,但别出卖我。” 队正刘山道:“大人,我们都跟着你。” 姜然点头:“那行,咱们就交个投名状,今夜就他娘的去干一票!” 一个时辰后,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顺着大街往回走,余九龄看起来颇为兴奋,只要是能搞到东西,别管是搞什么,他都兴奋。 “我看着姜然那小子应该不会骗我们。” 余九龄道:“今夜我带几个兄弟跟着他们去一趟,如果真能搞出来一些,以后咱们去燕山营的话,也不至于被人说咱们空手而来。” 李叱笑道:“你不打算去找夏侯了?” 余九龄立刻就沉默下来,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说道:“不想去了,不是我怕死,也不是我忘了要给掌柜的报仇,而是我不想去那边受冤枉气,连夏侯都在受气,去了那边,我才是真的没有机会给掌柜的报仇了。” 正说着,俩人路过云斋茶楼,李叱下意识的加快脚步,他不想被茶楼里的人看到。 经过的时候听到茶楼里有人在唱曲儿,还有一阵阵的喝彩声,李叱心里也松了口气,云斋茶楼没有因为他离开而变得萧条下来,对于孙夫人和孙掌柜来说就没那么大的失落。 可是喝彩的全都是男人,这让李叱好奇起来,他路过的时候从窗外往里看了一眼,他每天都在的那个位置上换了人,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坐在那弹唱,脸上遮着面巾,看不出年纪甚至看不出容貌。 这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唱的曲子悠扬婉转,从声音判断应该年纪不大,在李叱离开云斋茶楼之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一下子就几乎都不来了,这地方重新被一群大老爷们攻占。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儿,最好听的声音,我推测那姑娘一定貌若天仙。” 李叱摇了摇头,加快脚步离开。当夜。 云斋茶楼的后边小院里,白天在茶楼唱曲儿的那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怔怔出神。 她年纪确实不大,看起来十五六岁左右,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里只有悲伤。 一位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走到少女面前,微微俯身道:“少主,该休息了。” 少女看向妇人说道:“云姑,你明天就去打听一下吧,咱们到冀州也有三日了,该去做些准备。” 被称为云姑的妇人垂首道:“遵命......只是,少主这次出来,门主并不知情,我担心门主会责怪你。” 少女摇头:“师父她说过,这件事不解决好的话,终究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况且如果不杀了他的话,冀州早晚会毁在他手里,冀州的百姓已经那么苦了,再因为他而受战乱之苦,他便是千古罪人。” 云姑道:“羽亲王府里必然高手如云,想杀他太难了,少主这次来带的人手又少......” 少女道:“我自己就够了。” 她看了看放在一边的琵琶,抱起来,转身回屋。 “这家茶楼的掌柜夫妇二人人不错,不要连累了他们,办完了事咱们就走。” 云姑俯身:“遵命。” 半个时辰后,躺在床上的少女却怎么都睡不着,她躺的有些累了,起身活动了几下,窗户没有关上,可以看到夜空中的璀璨星辰和那绝美的月色。 她拉开门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月色发了好一会儿呆,她这几年,一直都喜欢在夜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月亮。 少女一甩手,从袖口里飞出来一条锦带,卷住了屋子里桌子上的一壶酒,锦带卷着酒壶飞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轻飘飘的掠起,手在屋檐上按了一下,人落到了屋顶。 手一抖锦带,酒壶便落在掌中。 斜靠在屋脊上,她举起酒壶喝酒,眼睛依然看着那银盘一般的明月。 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外边传来,不大,但是听起来人数应该不少。 少女飘身到了屋顶后边,坐在那往下看,大街上有一群人经过,每个人都穿着夜行衣,还蒙住了脸面,更奇怪的是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少女一怔,心说这冀州城里已经如此不太平了吗? 这么多人夜里出来,不是行窃就是劫掠,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她心里有些恼火。 管他是大贼还是小贼,教训一顿再说。 她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见到贼人出没,心情就更加不好了,最主要的是她喝了酒......在她的师门里谁都知道一件事,小师妹不喝酒的时候才是小师妹,喝了酒的小师妹是大老虎。 少女从衣袖里抻出来一条纱巾蒙在脸上,然后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她身法轻灵,落地无声。 看了看前边跑着的那些黑衣贼,她眼神里闪过一抹寒意。 刚要追上去,听到身后又有声音传来,她猛的一回头,就看到远处有两个黑影上来,这两个人应该和前边的人是一伙的,他们俩之所以落后了些,是因为他们俩每人扛着两个大包。 这长裙少女就不打算追前边的人了,因为后边这两个更贪。 第二百三十四章 贼公贼婆 那俩黑衣人一边轻声交谈着什么一边往前跑,每个人扛着两个大包,瞧着就跟蚂蚁举着个苍蝇在爬似的,爬的还挺快。 长裙少女横跨一步拦在路口,她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说话是很麻烦的一件事,直接打才比较省事。 “让路。” 前边的那个家伙看了她一眼,居然一点儿都不在意,这偷东西被都人发现了,还如此理所当然的让人家让开。 所以少女更怒,一脚横扫。 长裙下,那条修长笔直的腿带着一股淡淡香风也带起来裙摆,这一脚来得极快,前边那个家伙显然楞了一下,然后一低头,把肩膀上扛着的大包往前一顶,这一脚便横扫在那大包上。 扛包的贼没有想到这小姑娘一脚力度这么大。 小姑娘没有想到这包里的东西这么硬。 当的一声,小姑娘顿时就向后退掠了出去,一只脚站在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扛包的贼看了她一眼,没有趁势还击,又和另外一个人对视了一眼,俩人扛着大包就那么往前继续跑了。 小姑娘有些懵的看着那俩人,心说如果他们不是贼,这深夜扛着贼赃跑路是为什么,如果是贼,怎么一点贼的凶悍气都没有。 前边那个扛包跑出去的,跑了几步又回来,此时小姑娘已经疼的蹲在那揉脚了,那家伙跑回来,把两个大包放在地上,小姑娘立刻起身戒备,心说总算是要打了。 结果那家伙从口袋里翻了翻,翻出来一把铜钱扔在小姑娘身边。 “拿去买一瓶跌打药。” 说完扛起来大包又跑了。 小姑娘更懵了,心说这是什么贼? 小姑娘喊了一声:“你们是谁!” 那家伙回头说了一声:“别管我们是谁,请记住我们的见义勇为。” 小姑娘更懵了。 半个时辰后,刘英媛家里的那个小院,院子里堆了好多大包,里边都是皮甲和大楚的制式横刀,这些东西对于义军队伍来说其意义有多大无需赘言。 大部分义军都是泥腿子出身,哪里有什么正经的盔甲兵器,整个冀州之内,曾经各路义军加起来有数十万人,凑不出来几千套正经的皮甲,凑不出来几百把正经的长刀。 这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实如此,他们的兵器五花八门,最多的是造价低廉的长矛,而且绝大部分是没有铁枪头的长矛,就是一根木棍削尖了直接用。 钉耙和锄头这种含有一部分铁器的兵器,就算是不错的了。 对比之下,这也就显示出了燕山营的武器装备有多精良,毕竟虞朝宗要谋的是长远,所以燕山营里基本上该有的都有,有专门收集铁器的队伍,有专门打造兵器的铁匠。 可即便如此,燕山营的武器也多是长矛,而且枪头都很小。 这一次去武备军库房里往外捞东西,收获了三百柄制式横刀,还有两百套皮甲。 余九龄本来说不让李叱去了,说不准姜然的人会不会出问题,他担心李叱去了会有危险。 可是李叱说一定要去,回来的时候余九龄说幸好你去了,不然那少搬回来多少好东西。 余九龄擦了擦汗水后问李叱:“那个小姑娘是哪儿冒出来的?” 李叱摇头:“闻到了些酒气,可能是谁家的大小姐喝多了出来耍酒疯的。” 余九龄道:“你还回去给了点钱?”李叱嗯了一声:“耍的不赖,该赏。”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他打开大包看了看,然后脸色微微一变......他拿起来一把长刀递给李叱:“亏了。” 李叱接过来看完后也叹了口气:“确实亏了。” 那小姑娘看起来花拳绣腿般的一脚,居然踢坏了好几把横刀,木制的刀鞘断了不足为奇,连刀也断了。 这一脚的力度如果踢在李叱身上的话,估计着肋骨也会断。 “我现在想把钱要回来。” 李叱看了看那几把被踢坏了的刀,一脸的心疼。 正好第二天是书院的旬假,李叱让车马行的兄弟准备了两辆大车,他和余九龄带着车马过去要把昨夜的收获运回车马行。 清晨天气不错,春风拂面,清爽宜人。 李叱和余九龄俩人习惯性的坐在大车前边吹牛皮,也有比较认真的学术讨论,比如传说中的玄女神法是不是那么高深,她好看不好看,腿长不长之类的。 又经过了云斋茶楼,李叱和余九龄聊着天呢,下意识的往茶楼里看了一眼,这么早茶楼还没有开门,说实话,对这里李叱还真是已经有几分感情。 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姑娘从茶楼里开门出来,一出门伸了个懒腰,她似乎也爱极了这清晨的空气,爱极了这洒了阳光的街道。 李叱坐着大车过去,小姑娘视线也没有在他这边,毫无交集。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从巷子口跑出来的小孩突然到了马车前边,李叱和余九龄同时一惊,下一息,李叱已经下车一把抓住缰绳,硬生生把马车停下来,而余九龄已经抱着那孩子跑到一边去了。 余九龄把孩子放下来,瞪了一眼那孩子的母亲,看人家长得好看胸也大,立刻就不瞪了。 他回到马车边上对李叱说道:“英雄,力拔山兮气盖世啊,真是让人敬仰,敢问英雄尊姓大名?” 李叱一摆手道:“不用问我是谁,我也只是见义勇为。” 那小姑娘的眼睛骤然睁大! 她看向李叱他们,那俩货已经坐在大车上继续往前走了,小姑娘迈步要追,脚疼的厉害,没能追过去。 余九龄正好回头看,他不是要看那小姑娘,而是依依不舍的又回头看看刚才差一点撞倒的那小孩儿他娘。 结果看到小姑娘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他都觉得有些可惜。 “看身材应该很漂亮,奈何是个瘸腿的姑娘。” 李叱听到余九龄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那个昨天看到的在云斋茶楼里唱曲儿的姑娘,有些同情的说道:“怪不得她昨天唱曲儿的时候坐在那一动不动,原来是行动不便。” 说到这的时候,他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所以立刻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回到茶楼里去了。 李叱想着莫非就是她? 他想着应该不会都是巧合吧,昨夜里虽然没看清楚那女子什么样貌,不过依稀觉得身材体型好像确实差不多。 再加上一瘸一拐的,而且还是云斋茶楼附近,李叱觉得这事有必要查一查,一个武艺不错的小姑娘跑到云斋茶楼这种地方唱曲儿,必有所图。 他担心的是孙夫人两口子,孙夫人待他很好,虽然一开始是生意上的各取所需,不过后来孙夫人确实把李叱当弟弟一样对待。 李叱想着这事不能不管,万一是江湖上的人要谋孙夫人的家产,孙夫人一家就危险了,这种事其实真的不算少见。很多江湖上的独行盗,或者是那种夫妻盗,都会假意到一个富户家里做事,取得信任后再杀人劫财。 而与此同时,在云斋茶楼里,那个小姑娘躲在窗口后边看着马车走远,心说这个家伙应该就是昨夜里那个王八蛋了。 还给了她一些铜钱买跌打药! 她没喝酒,现在都恨不得把那家伙打一顿,然后也在他脚边扔一把铜钱,让他去买跌打药,买两份! “夜里偷完了白天还偷......” 小姑娘自言自语了一句:“狗贼精力旺盛啊。” 她回头轻轻叫了一声:“云姑,让外边的人跟上去一个,就那两辆大车上的人,看看他们要去什么地方,盯准了人。” 云姑昨夜里听到打斗声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还是她把少主搀扶回来的,检查之后发现少主的脚面肿的好像馒头似的。 “就是昨夜里我遇到的人。” 小姑娘咬着嘴唇说道:“这种人要是不教训一下,当真没有天理了。” 云姑无奈,只好出去吩咐人跟上。 李叱正在思考那小姑娘是不是什么江湖恶人的时候,忽然看到前边出现了两个很熟悉的身影,他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朝着余九龄喊了一声:“你去吧,我有事要忙。” 余九龄往李叱跑出去的方向看了看,就看到高希宁和若凌两个人手拉着手在逛街,应该是出来吃早饭。 李叱迎着那俩人跑过去,颠颠儿的。 余九龄撇嘴自言自语道:“看看那样子,一边跑一边甩屁股,跟神雕似的。” 高希宁也看到李叱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 李叱跑到高希宁面前问了一句。 高希宁道:“好久没出门,爷爷说现在冀州城里也不太平,让我少出来,求了好久才答应我今天出来吃早饭。” 她问李叱:“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李叱摸了摸自己肚子,摇头:“没吃。” 心想着好在刚刚吃的不多,就吃了三碗面。 “咱们去云斋茶楼对面那家吃怎么样?” 高希宁笑着说道:“好久好久没有吃过了,以往要吃那家的东西,都是你带给我,可是后来爷爷不让我去找你......” 李叱道:“你说吃什么咱们就去吃什么,他家的肉末米粉和酸豆米粉确实都很好吃。” 三个人一路说着话又走回到云斋茶楼那边,对面是一家小吃店,早早的就已经开门做生意了。 小姑娘还在窗口站着呢,正在做心理斗争,她也想去对面吃早饭,又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可是那米粉的香气又真的好诱人。 就在这时候,她看到那个家伙居然又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两个小姑娘......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大姑娘。 刚刚被救了的小孩儿看到李叱后跟他娘说了一声,他娘亲连忙过来和李叱道谢,刚刚没有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李叱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不过是日常见义勇为。” 高希宁问怎么回事,李叱就随便添油加醋的说了说自己有多勇武的事。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看着李叱说道:“这么棒的?” 云斋茶楼里,那小姑娘哼了一声,咬着牙想到......还是一对贼公贼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人生相遇真美妙 冀州城这种地方,汇聚了南来北往的人,也汇聚了南来北往的美食,如果不是天下如此乱象,冀州应该比现在要繁华很多才对。 这里是北境第一重镇,不管是商业还是军事,这里都有着整个北境之内再无一城可以相比的重要性,哪怕是大楚行政等级划分下,已经同样分量的幽州,还有再往东的兖州,也不可与冀州相比。 云斋茶楼对面的这家小吃店,店主夫妇都是扬州人,在大楚十三州中位于东南,如果是步行的话,从扬州走到冀州可能要走上一年不止。 所以想想看,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在北境冀州能吃到南境扬州出名的米粉,而且还很正宗,在这样的时代就真的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掌柜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老者,头发已经花白,但是身体格外的强壮,袖口挽的很高,干活的时候,小臂上的肌肉好像在有节奏的起伏着。 “李公子?!” 掌柜的看到李叱后眼神都亮了,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李叱,听说李叱再也不来云斋茶楼说书,所以难免也有些遗憾,李公子曾经是他这里的常客,而且人很随和,在掌柜的看来,李公子这样的年轻人难能可贵。 “刘伯。” 李叱笑着打了招呼,找地方坐下来后问高希宁道:“想吃什么?” 问过之后又连忙问了若凌一句:“你呢?” 若凌看向高希宁说道:“小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饭量小,有一小碗就够了。” 高希宁道:“那就吃米粉吧,我要肉沫米粉,还要锅盔,肉锅盔,两个!” 若凌道:“我一样的就行。” 李叱随即看向刘伯说道:“那就三碗肉沫米粉,六个肉锅盔。” 这就是在原产地之外的地方吃东西的一种融合性,比如你在扬州吃肉沫米粉的时候,正宗的米粉店绝对不会有雍州的特色小吃锅盔,你在雍州的锅盔店里也一定吃不到来自扬州的米粉,因为有了别的东西,在原产地就显得这东西不正宗,可是你在冀州的米粉店里这两样就都能吃到,而且还完美融合,唯一能媲美这种融合的,就是你在冀州的锅盔店里也能吃肉沫米粉。 所有走出原产地的东西,在另外一个地方,都能屈能伸。 掌柜刘伯给李叱他们把米粉端上来,每个人多送了一小份粉,锅盔每人多送了一个,还加了一盘凉菜。 “这......” 李叱连忙起身:“多谢刘伯。” 刘伯笑着说道:“不用谢我,李公子经常照顾我,而且我在云斋茶楼对面做生意,平白听了李公子讲的多少好故事,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另外就是......我可能明日就要离开冀州了,回扬州老家去,这算是离别前的小礼物吧。” 李叱一惊,他问道:“这样的世道,城外乱哄哄的,为什么要走?” 刘伯虽然还在笑着,可是笑容里却有一多半的苦涩。 他压低声音对李叱说道:“城中所有的粮店都几乎买不到所需的粮食了,我也就做不出米粉,据说是羽亲王府下的命令,所有粮店都不准再大量的把粮食卖给我们这样的铺子,百姓们买粮也只能是几斤几斤的买,我想着,冀州这里怕是有大仗要打了,想想看,我离开扬州已有三十年,如果人最终都会死,不如回家乡去。” 他看了看那桌子上的米粉说道:“我这个人没本事,就只能做些饭食吃,所以能送给李公子的离别礼物,只是这几碗米粉几个锅盔,一会儿吃饱了,李公子不要结账,不然我们还要推辞来推辞去,不值得。” 李叱抱拳道:“那就多谢刘伯。” 刘伯笑着点头,他看向对面云斋茶楼说道:“孙夫人昨日还来我这吃米粉,说是你以后不去她那边了,人瞧着失魂落魄的,店里来了一个能说书能唱曲儿的小姑娘,也没见她开心起来。” 李叱略显惭愧的笑了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总不能对刘伯说我不来说书是因为我以后要去干架,就是你害怕的那种大场面的架,群架。 “那你怎么走?” 李叱问道。 刘伯道:“家里有一头毛驴,有一辆木车,反正也不用带上什么家具之类的东西,店面盘出去就是了,轻装简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回家。” 李叱再次沉默下来,因为刘伯的担心并非是没有道理,现在这大楚江山之内,到处都是叛乱,大城里的人还好些,小城里的人都没有一点安全感,走一年回扬州,九成九会死在路上。 “刘伯,你先别急着走。” 李叱看向刘伯说道:“等上两三年,两三年后冀州就不会这么乱了,也不用担心出了城就遇到叛军队伍,遇到流寇,信我。” 刘伯一怔:“我怕的是冀州都保不住......再过两三年,真的会像李公子说的那样,冀州就太平了?” “会。” 李叱压低声音交道:“你忘了,我最擅长的可不是说书,我最擅长的是算命看相,不管你是想回扬州还是不想回,再等上两三年,从现在开始每天去买一点粮食,不要在一家店里买,城中粮店轮换着去,冀州粮店几十家是有的,轮换一圈下来再继续去买,他们记不住你模样,这样慢慢存着,也不要浪费,尽量省着,未来一年到两年熬过去,就是好日子要来了。” 刘伯连忙点头,他对李公子是真的钦佩。 刘伯离开之后,高希宁压低声音问李叱:“你真的觉得未来两三年后,冀州会好起来?” 李叱点头:“真的,如果羽亲王举事了,两三年后他如果打不到南边,也最起码把冀州全都稳固下来,他的地盘之内也就没有叛军,如果他输了,两三年后一定会有一个人站起来顶替羽亲王的位置,安抚整个冀州。” 高希宁嗯了一声,她想到的是,如果羽亲王输了的话,这城中多少人会梦碎,多少人会跟着倒霉,就连她的爷爷都不得不要向羽亲王府那边表示忠诚,这都是身不由己。 “以后再也吃不到这样的米粉了。” 若凌觉得实在可惜,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的矜持,她刚刚说自己饭量小,女孩子在外人面前吃东西,哪有几个说自己饭量大的。 可是一想到以后就吃不到了,若凌觉得难过,她看向刘伯说道:“刘伯,再来三碗吧。” 云斋茶楼,孙夫人抱着孩子从马车上下来,没有注意到李叱在对面,她进门后看了一眼站在窗口的小姑娘,笑了笑道:“兮若,你怎么在这站着?早饭吃过了没有?” 小姑娘连忙说道:“东家,我还没吃过,在想着吃些什么。” 孙夫人道:“对面刘伯的米粉可好吃了,你还没有吃过吧?可以去尝尝,我请你吃。” 被叫做兮若的小姑娘立刻问道:“我刚刚看到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公子进去吃东西,对面刘伯好像很熟悉他的样子,说话显得可热情了,那是谁?” 孙夫人一怔,连忙往对面看过去:“难道我娃儿他爹?娃儿他爹回来了?!” 兮若的脸色一变,在那一瞬间,脑子里已经想出来一个千回百转又涉及到了伦理纲常的爱情故事,她当然见过孙掌柜,可是孙夫人又说难道是娃儿他爹,兮若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爹是亲爹吗?第二反应是孙掌柜好可怜,第三反应是孙夫人一定是真爱那个家伙,第四反应......那个家伙是他妈的渣男啊! 因为他刚刚和那个贼婆一起进了对面铺子,不是渣男是什么?! 孙夫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孙掌柜实在是太可怜了,孩子简直是不能更可怜了。 孙夫人一着急,也根本没有想到解释什么,她抱着孩子就从云斋茶楼里跑出来,直奔对面小吃铺子,跑的有些急切,兮若看到这一幕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那个人渣太可恶。 就在这时候孙掌柜从马车里往外搬东西,双手拎着孩子要用的东西往茶楼里走,看到孙夫人跑向对面,他连忙嘱咐着:“跑慢些,慢些,别摔着了。” 兮若看到孙掌柜如此爱护他的妻子,可是他妻子居然如此对他,她心里的怒火就不由自主的升了起来。 孙掌柜进门后看到兮若笑了笑道:“兮若姑娘,早。” 兮若道:“东家早,夫人去对面铺子了。” 孙掌柜道:“瞧见了,跑的那么快也不怕摔着,都已经做娘的人了,还那么毛毛躁躁的。” 兮若忍了好几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她看向孙掌柜说道:“夫人说,孩儿他爹在对面吃饭,所以就......你尽量不要太生气,我和你一起过去。” “啊?” 孙掌柜想了想,他问:“孩儿他爹不是在这呢,啊?!是那个孩儿他爹啊,我也过去,上次没有说几句话他就走了,让我别扭了好几天,他这个人,说走就走,不顾孩儿她娘,不顾我,难道也不顾孩儿的吗。” 说完也连忙朝着对面小吃铺子跑了过去,和孙夫人跑过去的样子差不多一样的急切。 兮若愣愣的站在那,她实在不能理解这是一种怎么样复杂而又那么融合的感情,就好像本应在扬州的米粉却配上了雍州的锅盔,在冀州的地盘上散发着迷人的香味。 “这么......这么融洽的?” 她站在那看着,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可能受不了这故事的画面。 然后他就看到孙夫人在对面朝着她招手喊着:“过来过来,我把孩儿他爹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 兮若咬了咬牙,心说去就去。 她一瘸一拐的过去了。 李叱一声冷笑,心说跌打药也不知道你买了没有。 高希宁却已经起身跑过去,她看那小姑娘走路的样子,只想过去扶着她回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平分秋色 高希宁小跑着到了兮若姑娘身边,这是她的本能反应,因为她觉得这小姑娘走路确实有些艰难,一瘸一拐的样子也让人心疼。 兮若本来觉得那贼公贼婆也必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也本能想要拒绝这个贼婆假惺惺的好意,贼婆的好意,当然是假惺惺的。 可是当她看到高希宁的那一刻显然楞了一下,她看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就突然觉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贼婆呢?那是多没天理的一件事。 这么好看的小姐姐,又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谢......谢谢。” 明明心里还稍稍有些抗拒,可是看到高希宁伸出来的手,兮若就下意识的也伸出去手让高希宁扶着她。 “你的脚怎么了?” 高希宁问。 小姑娘忽然间醒悟过来,我的脚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小吃铺子里那个渣男,那家伙好像一脸玩味的也在看她,从他那不要脸的表情就可以分析的出来,这个漂亮的小姐姐一定也是被那个渣男骗了,这个小姐姐真可怜。 小姑娘还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有几分得意,虽然自己是第一次闯荡江湖,但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那渣男的本质。 所以她觉得自己这样的侠客,应该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兮若没有回答高希宁的话,而是小声问了一句。 高希宁回答道:“我叫高希宁,高兴的高,希望的希,宁静的宁,你呢?” “我叫夏......兮若。” 兮若觉得这个小姐姐笑起来可真好看,好看的像是春风,像是夏花,像是秋月,像是冬雪,像是一年四季中所有的最美。 这样的小姐姐,居然都被那个渣男给骗了。 “好听,好好听的名字。” 高希宁由衷的赞叹了一声:“和你的声音一样好听。” 两个都漂亮的小姐姐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谈,就开始有了一种天生的可以互相彩虹屁的亲近感。 “嘿嘿......名字是我师父取的。” 夏兮若说完这句话之后脸色明显变了一下,心里暗叫一声坏了,我怎么能说是师父取的呢?我现在的身份可是一个弹琴唱曲的人啊。 “是......教我弹琴的师父。” 她连忙补充了一句,并且想为自己的智慧和反应能力点赞。 “李叱也会弹琴,弹的可好了。” 高希宁对这个小姑娘并没有什么戒心,这是一种很自然的态度,因为这小姑娘是孙夫人的人,在这小姑娘之前,是李叱在云斋茶楼里撑起来一片天空。 就算高希宁不说李叱的名字,孙夫人也会说。 “李叱是谁?” 夏兮若立刻问了一句。 高希宁看向坐在小吃铺子里和孙夫人聊天的李叱,指了过去:“就是那个看起来有点丑的家伙。”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态度,自己家里的给别人介绍的时候,如果是说你看那个帅帅的家伙,岂不是显得有些很不矜持。 所以一般对外人介绍自己家里人的时候,难免要自谦一下。 哪想到夏兮若的回答是:“确实有点丑。” 高希宁觉得这个小姑娘更加可怜了,脚崴了没什么,养养就能好,眼崴了,这可不好治,李叱那么好看的人,她怎么能觉得是有点丑呢? 到了小吃铺子里,孙夫人笑呵呵的给李叱介绍道:“只是兮若姑娘,你说是不是巧了,那天你刚离开茶楼不久,兮若姑娘就到了,问我能不能留在这做事,我听了听她的琴曲,真的惊为天人。” 李叱哦了一声,连点最起码的表示都没有。 孙夫人道:“我觉得兮若姑娘的琴技,和你的不相上下。” 李叱道:“这怎么能比呢?” 夏兮若哼了一声后说道:“我谢谢你的夸奖。” 李叱理所当然的说道:“别客气,不过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能和我比呢?” 夏兮若眉角一扬。 连孙夫人都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还以为是自己夸了兮若姑娘李叱不开心了,可是她没觉得李叱是这般小心眼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夏兮若忽然笑了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云斋茶楼里以前人人都喜欢的小先生,我虽然才到,可是已经听过你的名字无数次了。” 李叱道:“不客气。” 夏兮若道:“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了,以后云斋茶楼里的小先生是我。” 李叱:“二代。” 高希宁觉得这俩人之间有一种谁都恨不得打谁一顿的怨念,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隐隐约约有些期待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说了一句:“要不然比比吧。” 李叱和夏兮若同时看向高希宁,高希宁吸溜了一根米粉,然后不好意思......确切的说是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比比好,比比好。” 孙掌柜敏锐的发现了商机,立刻回头对云斋茶楼那边的小伙计喊:“快去敲锣打鼓,就说两个小先生要比试琴技!” 孙夫人立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敲个屁!” 她看向李叱和夏兮若说道:“当着众人的面比试多伤和气?比试这种事......当然还是要的,不过还是私下里比比吧。” 她笑着说道:“今天算是缘分,茶楼歇业一天,关门比试。” 孙掌柜心说那得少赚多少银子啊,这个败家娘们......敢怒不敢言,怒也是假怒。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吸溜,吸溜,吸溜...... 一刻之后,云斋茶楼。 门板都已经封了起来,外边挂上了今日歇业的牌子,可是这茶楼里的人一个个都兴奋的跟八婆似的,都想看看是一代小先生厉害还是二代小先生厉害。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心说自己跟一个小姑娘比这个干嘛,多无趣,于是有些遗憾的说道:“我的琴没有带来,下次再说吧。” “我都有。” 夏兮若回头看向那个妇人说道:“云姑,把咱们的东西都拿过来。” 云姑也是叹了口气,心说少主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和一个男人比琴技,赢了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少主这几年来在门主的教导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技也是突飞猛进,门主都说过,少主是宗门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 “云姑,快去吧。” 夏兮若道:“这位小先生大概是觉得我们的东西不齐全,咱们可不能露了怯。” 云姑无奈,回到后院去把所有乐器一样一样的搬了过来,李叱看了一眼都懵了,心说这个家伙难道是自己的分身不成?不但各种琴都有,还有笛笙之类的乐器,甚至还有鼓。“我出曲牌吧。” 高希宁一脸绝对不会嫌事大的样子。 李叱心说罢了,就随便让那小丫头服气就好,于是说道:“也好,你出曲牌,我与她合奏。” 夏兮若轻轻哼了一声:“尽管出题。” 高希宁出曲牌,李叱伸手拿了根长笛,小姑娘坐下来怀抱琵琶,笛声先起,琵琶跟上,两个人第一次合奏,居然毫无间隙配合默契。 李叱换了琴,小姑娘就就去击鼓,李叱去吹笙,小姑娘就换古琴。 几首曲子下来,众人都已经听的懵了,两个人时快时慢,但两种声音自始至终都没有冲突,明明是在比试,可却又完美的融合一处。 若高山翠竹清风拂过,如碧空之上行云流水。 “好厉害啊。” 若凌姑娘看的都呆了,第一次觉得小姐看上李叱这个笨蛋并不是那么眼瞎,原来这个家伙这么有本事。 足足半个多时辰,两个人把所有乐器都分别用了一遍,这样当然算是不分上下。 小姑娘一脸的惊讶,她也没有想到李叱居然这么厉害。 可是她的第一反应是,现在做贼要求这么高?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如此雅致的贼? 李叱想的是,这个酒疯子居然有点本事。 “不分上下,精彩绝伦。” 孙夫人连忙说道:“确实是难得一见,要不然我做东,咱们找一家好馆子去喝些酒?” 站在后边的云姑连忙说道:“别别别,兮若不能喝酒。” 李叱眼睛微微一眯。 不能喝酒? 夏兮若道:“你可懂棋艺?” 李叱道:“勉强入门。” 于是两个人又摆下一盘棋局,你来我往,又是半个时辰才把这盘棋下完,最终是个和棋,谁也奈何不了谁。 小姑娘显然好胜心已经被激了起来,她问:“可会作画写字?” 李叱点头。 于是俩人又铺开宣纸,各自作画写字,李叱作画上比那小姑娘稍逊一筹,可是写字上那小姑娘又比李叱差了些,所以这比试,又算是不分胜负。 要知道李叱写登雀台贴,连他师父都觉得难辨真伪。 小姑娘问:“你还想比什么?” 李叱道:“除了打架之外,都可以。” 小姑娘想了想,像是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似的说道:“你可通药术?” 李叱一怔。 这医药救人的事,李叱确实不太擅长。 小姑娘说出这句话后显然有些后悔,连云姑的脸色都变了,她连忙劝说道:“你怎么能胡乱吹牛?明明不会的事,却非要比。” 夏兮若也是真的后悔了,哼了一声后说道:“我不会,他也不会。” 李叱觉得这里边有问题。 云姑道:“不用再比了,都是孙夫人的朋友,再比就真的伤了和气,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夏兮若点头道:“不比就不比了,我又不是输给了他,最多......勉强算是平手。” 李叱笑而不语,他越发觉得这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云斋茶楼有问题,一个年纪如此之小懂得如此之多的小姑娘,如果说没有所图,怎么可能会屈居云斋茶楼? 她又不是看起来缺钱的那个,那些乐器,每一种都价值不菲。 第二百三十七章 要师出有名 高希宁出来的时间已经足够久,她担心若是再不回去的话,爷爷就会真的要罚她在院子里站上一个时辰了,最近这段时间爷爷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高希宁也不愿去惹他生气。 高院长是当世大儒,羽亲王那边自然会极力拉拢,以高院长在大楚文人心目中的地位,若是得高院长鼎力相助的话,他登高一呼,那些文人必会一呼百应,反正羽亲王是这么想的。 现在羽亲王正是用人之际,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自然多多益善。 高院长愁的就是这个,他身在冀州,如果不遵从羽亲王的话,必然会被针对打压,如果是他一人倒也无惧,可还有孙女在身边,他怎么能不纠结? 如果遵从了羽亲王的命令,他可能就会成为千古罪人,后世会有多少人骂他,他一生求清名,最终可能落得身败名裂。 高希宁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孩子,自然能想到她爷爷为什么心事沉重,可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甚至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劝说过高院长离开冀州,不然的话必会被羽亲王利用。 可是四页书院是高院长一生心血,他怎么舍得离开,高希宁在劝说高院长的时候,心中也是百般不舍,因为若离开冀州的话,以后也再难见到李叱。 可她还是劝说过,若离开冀州,与李叱自然是再见时难,可不离开爷爷可能就会死于非命,然而她劝也没用,高院长性格如此,当断不断,不想为羽亲王做事又不想离开冀州。 小姑娘才多大,心事也这般苦闷,只是她不愿意对任何人提及,尤其是不愿意对李叱说这些。 她向孙夫人等人告辞,李叱便去送她,小姑娘夏兮若看到他和高希宁这般样子,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了问题,于是对李叱更加好奇起来。 她便向孙夫人打听关于李叱的事,孙夫人对李叱赞不绝口,夏兮若觉得孙夫人都是夸大其词,都是假的,一定都是假的。 回去的路上,高希宁依然很开朗的样子,李叱却已经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她有心事,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个怼......” 高希宁走着走着,忽然看向李叱笑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以后不能见你了,你自己......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何解决?” 李叱一惊,突然心里就慌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开始蔓延出来,从心里传遍了整个身体,连手都在这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 “是......高院长要离开冀州了吗?” 李叱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高希宁依然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万一如此你这个傻乎乎的家伙该怎么办,我这媒婆也是好不称职的啊......一年多来,竟是没能帮你说成亲事。” 高希宁笑着看向李叱,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不过好在你长得还不算丑,个子也不矮,应该不会娶不到媳妇的吧。” 李叱脱口而出道:“你嫁给我。” 高希宁怔住,若凌姑娘的眼睛骤然睁大,她看向李叱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钦佩,想着这个傻小子今天居然如此开窍?她心里都有几分开心,想着小姐不然就答应了这个家伙吧。 小姑娘涉世未深自然想的简单,她盼着小姐说答应,但是却忘了,这一声答应高希宁说出来谈何容易? 高希宁笑的更厉害了,笑着笑着眼睛就已经微微发红,她看向李叱说道:“你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调戏本媒婆,你想娶个媒婆做什么?傻不傻。” 李叱看到了她的心疼。 李叱道:“要不然,要不然我想办法帮高院长离开冀州?”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想到了,如果高院长一家离开冀州,相见就难了。 高希宁已经知道李叱懂了她的心意,她也知道了李叱的心意,可是她也深知爷爷的执拗,四页书院比她爷爷的命还要重要,如果爷爷愿意离开冀州的话,岂不是早就已经走了。 “谢谢你,那个怼。” 高希宁笑着扭头,不看李叱,是因为不想让李叱看到她眼睛里的泪水。 “我快到.......” 刚要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她想对李叱说我快到家了,你别再送了,可是话却没有说出口。 书院门口竟是有许多甲士戒备,连书院门口的大街上都分列不少队伍,李叱他们才从巷子口转过来,一眼看到这场景都有些懵。 李叱一把将高希宁从巷子口拉回来,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先别过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书院里出来,马车的两侧车窗都开着,经过的时候,能看到高院长坐在马车里也在往外左右张望,脸色急切。 李叱知道高院长打开车窗的心思是什么,他让高希宁后撤几步,他一个人走到路边,高院长看到他后眼睛骤然睁大,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奈何马车两侧都是军甲武士,他没办法开口,忽然间,高院长在车里对李叱抱了抱拳。 李叱立刻就懂了,他微微点头,手抬起来往下缓缓的压了压,示意高院长安心。 高院长也懂了,于是嘴角出现一抹笑意。 他笑着对李叱颔首示意,那一瞬间,李叱在高院长脸上看到了一种释然。 李叱回到巷子里对高希宁说道:“先别回家,你和若凌姑娘去我家里,不是车马行,是家里,知道了吗?” 高希宁立刻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叱又交代了一句:“我没回来你哪儿也不要去,我去打听一下消息,千万千万记住不要回书院你的家里,你们所需之物,我回来的时候都会带着。” 高希宁和若凌姑娘两个人转身走了,尽量不走大街。 李叱想着此时若能打探出来消息,唯有去见叶杖竹,他不敢耽搁,直奔青衣列阵在冀州城内的那座木楼,他猜着叶杖竹白天会在这里,或是在节度使曾凌的府里,只好去碰运气,若是碰不到的话,那就回家里去等着,因为每天夜里叶杖竹都会回李叱的那个小院住,白天有阮晨阮暮等人保护夏侯琢的母亲,晚上叶杖竹坐镇。 他知道高希宁会有多心急,哪里还能等到晚上,先是急匆匆的赶到青衣列阵经营的那家酒楼里去寻,结果叶杖竹不在,他又打听了一下节度使曾凌,得知曾凌去了幽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唯一的好消息是叶杖竹没有随行。 李叱又急匆匆的赶回那个小院,一进门就看到叶杖竹和夏侯母亲,还有高希宁她们几个就在院子里说话,李叱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高希宁看到李叱这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有些疼,李叱那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全都泡透了一样,可想而知他这半日来跑了多少地方。 “我已经打听过了。” 叶杖竹对李叱说道:“羽亲王把高院长接到王府里,说是请高院长帮忙写什么东西,我问的人不敢明言,我怀疑他是要逼着高院长写檄文......高院长是当世大儒,影响之大,文人中几乎无人可及,这篇讨逆的檄文如果是高院长来写的话,整个大楚都会震荡。” 叶杖竹道:“事有两面,一,高院长不写,王爷也不敢直接把他怎么样,毕竟王爷不敢得一个杀高院长的骂名,他最多是威逼......二,高院长答应写,那就暂时无需担心什么。” 他看了李叱一眼,又看了看高希宁后说道:“你们暂时都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打探消息,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尽量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李叱抱拳道:“多谢叶先生。” 叶杖竹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不耽搁了,之前一直都在等你......我现在再回王府,你们千万记住,没我的消息之前,不要有任何举动,尤其是高姑娘,不要离开这,你应该知道,若你落在王府手中,你爷爷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高希宁使劲点了点头。 李叱猜想着羽亲王忽然间变得急切起来,可能是因为武亲王的左武卫大军已经离开冀州了,再想到节度使曾凌去了幽州见罗耿,这推测也就变得更加有把握。 羽亲王已经按捺不住,他要举事了。 这是李叱从现有的消息做出的推测,李叱不知道的是,从都城传回来一个假消息给羽亲王,急匆匆回来报信的人说,太子杨竞已经遇刺,虽然没有当场毙命,但身负重伤,怕是救不了了,就算是能救回来一条命,大抵上也是废人一个。 羽亲王安排姚无痕去都城要做的就是刺杀太子杨竞,如今消息已经回来,羽亲王如何能不开心? 在他看来,老东西已经撑不长久,小东西又身负重伤不死也废,是时候举事了。 再加上他的计划已经逐步都实施下去,武亲王大军离开冀州,不出预料的,虞朝宗答应了分派兵马固守代州关,这样一来,羽亲王连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身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缓步走上宝座。 王府里,羽亲王看到高院长到了,笑呵呵的亲自迎接出门,他过去拉起高院长的手亲切温暖的说道:“高老,真是冒昧了,这样把你请来,还请高老不要怪我。” 高院长连忙垂首道:“王爷有召,我怎敢不来。” 羽亲王拉着高院长的手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本还想把希宁姑娘一并接来,怎么不见人?” 高院长心里一紧,却苦笑着说道:“贪玩的很,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料来晚上才会回家。” 羽亲王嗯了一声,侧头看向身边之人,那护卫立刻明白过来,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第二百三十八章 老脸欣慰 等李叱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其实也都能想的到,现在的羽亲王还真的不敢马上就对高院长如何如何,他还未出师,如果先动手杀了当世大儒,谁还会来追随。 这种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请高院长写檄文还不是想变得正义一些。 李叱看向坐在院子里台阶上发呆的高希宁,沉默了一会儿后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很久很久以前,师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李叱低着头看着地面,地上的蚂蚁正在忙忙碌碌,它们没有目标,碰到什么算什么,但它们其实比人还要幸运的多,这世上之乱人才是蝼蚁,蝼蚁才不会灭绝,人却有可能灭绝。 李叱轻声说道:“周时候,皇帝突然病故,周夫子从外云游归来,所有人都觉得夫子要争皇位,可是夫子却只想辅佐幼主,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辅佐幼主之心,有的人就想杀了周夫子篡位。” 他看了高希宁一眼后说道:“夫子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在城中四处张贴告示,并且派人在城中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告诉百姓们,他正在和所有王公大臣们筹备幼主登基之事,让百姓们安心。” “夫子把要杀他的那些王公贵族的名字,排在最前边,还说他们是最尽心尽力的人,夫子代表大周皇族对他们表示感谢。” 李叱看向高希宁说道:“羽亲王不是要一个檄文吗?那我就给他一个檄文,我已经写好了一份交给余九龄带回车马行,到夜里能抄出来至少上百份,然后趁着黑夜张贴到各处。” 他笑着说道:“你安心,我不会让高院长出事,我也不会让你难过,我很在乎这个世界,因为活在这将来也会死在这,可你难过的时候我连这个世界都开始讨厌。” 高希宁看向李叱,眼睛里亮晶晶的,她现在真的好想抱抱李叱。 第二天。 羽亲王府。 羽亲王正在吃早饭,他侧头问手下人道:“高院长答应写檄文了没有?” 手下人俯身道:“王爷,高院长答应了,但是说想写好这篇要通传天下的檄文非一日之功,他要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昨夜里派去的人,也没有找到高希宁?” “没有,高院长的孙女一夜未归。”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倒也无妨,派人继续查找就是了,既然高院长已经答应了写这篇讨逆檄文,再等几日就是。” 正说着,一名护卫急匆匆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他进门之后就单膝拜倒。 “王爷,城中有人四处张贴告示,在冀州府衙门外,四页书院内外,还有多处都贴了。” 他把手里的纸双手递上去,有下人过来把告示递给羽亲王,羽亲王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变。 这告示的开头四个字,正是讨逆檄文。 这篇讨逆檄文的大概意思是,大楚皇帝陛下被阉贼刘崇信左右,还有无数逆党扰乱朝纲,以至于民怨沸腾,国将不国,羽王殿下深知百姓之苦,决意出兵,剿灭乱党,匡扶社稷。 还说四页书院高院长已经被羽王请到了王府中,要号召天下读书人,共同声讨阉贼刘崇信,羽王对高院长无比敬重,待若上宾,将高院长视为恩师,这种气度令人折服,也让天下读书人欣慰。 檄文中倒是有一大段是在赞美羽亲王,说他礼贤下士,举的例子就是对高院长实在是太好了,因为害怕高院长被阉贼的手下杀害,特意把高院长请到王府里保护。 檄文一共千余字,讨逆的内容大概四百字,关于高院长的倒是有五六百字之多,想告诉人们的就是,你看皇帝陛下崇信阉党,而羽王殿下对读书人礼贤下士。 羽亲王看着这篇檄文,脸色已经难看的好像纸一样。 百姓们会错以为这篇告示是羽亲王府的人贴出来的,是要告诉冀州百姓所有人,他杨迹形要举起清君侧的大旗了。 “派人去把告示都揭掉撕了!” 羽亲王站起来喊了一声,嗓音都有些沙哑。 “是!” 手下人连忙答应,立刻转身去办。 “是谁?” 羽亲王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桌子上的餐具纷纷翻倒,有一只玉碗转动了几下摔在地上,一下子摔的粉碎。 “让人去查,立刻去查,这个张贴告示的人到底是谁!” 羽亲王的话音刚落,手下一名谋士从外边快步进来,脸色也很不好看,他先是俯身一拜,然后急切说道:“王爷,这檄文怎么这么快就张贴出来了?” 羽亲王怒道:“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贴出去的,也根本不是高院长所写!” 那谋士道:“臣下来王府的路上,百姓们都在说这件事,短短一个早晨就似乎已经人尽皆知,尤其是四页书院那边,昨日是旬假书院没有人,今日一早学生们到了书院就全都看到了那告示。” 谋士看了羽亲王一眼后说道:“这些四页书院的学生们已经都知道高院长在王府里的事,他们......他们已经走上大街,喊着口号,支持王爷你举兵清君侧。” 啪! 羽亲王的手再次狠狠的拍在桌子上。 “王爷息怒。” 那谋士道:“未必都是坏事,檄文里写的是清君侧,天下百姓对阉贼刘崇信已经恨之入骨,天下义军却没有人敢先打出这等旗号,王爷率先打出来的话,说不定能号召无数人前来投靠。” 羽亲王眼睛微微转动了几下,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无论如何,这个张贴告示的人一定要找到,这种人决不能留......不过,先派人去追上刚刚派去揭告示的人,告示暂且留着吧......” “是!” 那谋士俯身道:“现在城中百姓们都以为这告示是高院长所写......” 他看向羽亲王问道:“那高院长还写不写?” 羽亲王道:“人留在王府,先把这告示的事查清楚再说,另外......” 羽亲王沉默片刻后说道:“备车,我要去四页书院。” 谋士立刻明白过来,他赞道:“王爷深谋,臣下自愧不如,此时去和四页书院的那些读书人们见一见,他们必会对王爷更为敬重,会死心塌地的效忠王爷。” 羽亲王一愣,他要去四页书院,本意是要压迫那些学生们回去不要游行,可是谋士这话却给他提了个醒。 “嗯......” 他应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读书人是天下之根本,是未来之基石,我自然是要亲自去见见的,唯有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站在我这边,大事才可顺利成功。” 与此同时,小院。 余九龄从外边跑回来,脸色有些轻松下来。 他看到李叱后说道:“我昨夜里带着兄弟们分散出去,会写字的留在车马行抄写,不会写字的就跟着我去了城中一家书局,我们蒙面闯进去,逼着书局的人排字印刷檄文,半夜印了一千多张,后半夜已经把城中所有人可能聚集的地方都贴了。” 余九龄擦了把汗后说道:“放心,不会暴露身份,我们在书局说话的时候都故意用的外乡口音,刚刚我从外边回来,城里大街小巷全都在说这件事,还有就是你都想不到,四页书院里那些马屁精,居然组织起来上街游行去了,高呼口号支持羽亲王举兵清君侧。” 李叱听到这后也松了口气,他笑了笑道:“这样一来,羽亲王就真的不敢对高院长怎么样,他也会暂时顺着咱们的告示去做事。” 正说着,叶杖竹从外边回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那告示是你们贴出去的?” 李叱点了点头:“是。” 叶杖竹道:“这是什么狗屁主意!” 李叱他们一怔。 叶杖竹忽然笑了笑道:“还挺管用的......我刚刚从王府里出来,王爷下令要好好对待高院长,决不许有人轻慢,而且羽亲王已经赶去四页书院见书院的学生们,他打算利用这些读书人。” 李叱总算是真的能把这口气松下来。 叶杖竹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叱道:“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用不了多久,羽亲王就会把高院长礼送回书院,而且还会与高院长一同召见冀州城里那些有名的文人墨客,让他们给举事写文造声势。” 他看向叶杖竹说道:“如果三日内,高院长没有被送回书院的话,我就准备去王府里救人了。” 叶杖竹摇头:“王府之内,你想救人?你进不去,就算是进去了,你也出不来。” 李叱道:“只要想做,总会有办法,我现在先回车马行一趟准备一下......” 他看向高希宁等人说道:“不要出门,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门。” 高希宁还没有说话,夏侯琢的母亲已经一把拉住了高希宁的手说道:“叱儿你只管你忙你的事,小宁留在这,我哪儿都不让她去,现在不让去,以后也不能让她随便去别的什么地方。” 说完之后还对李叱眨了眨眼睛,一脸老母亲的那种小奸诈。 她那样子,似乎是对自己这个干儿媳妇满意的不得了。 夏侯夫人拉着高希宁的手说道:“是不是有些饿了,干娘现在去给你做些好吃的,你来陪着干娘说说话。” “啊?” 高希宁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突然之间就是干娘了? 夏侯夫人攥着高希宁的手就不肯松开了,拉着她往厨房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有叱儿那傻小子都能做好,你就只管在家里休息,陪我,其他的事当然是男人去做。” 高希宁脸一下子就红了,感觉自己脸上烫的厉害。 “你喜欢吃什么?” 夏侯夫人问:“别不好意思,只管对干娘说,干娘手艺好着嘞,什么都会做。” 高希宁红着脸说道:“我......我都行,那个......那个......干娘做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夏侯夫人哈哈大笑起来,老脸欣慰啊。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少年英才汇聚冀州 夏侯夫人坐在那包着馄饨,抬头看一眼高希宁,然后就咧开嘴笑,过一会儿再看一眼,又咧开嘴笑。 老夫人是个性格很好很好的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这一辈子的命,用五个字就能总结出来。 半认半不认。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对人生命运,大概都是如此,比起老夫人大概还略有不足,若能不认半分命,便没有那么多烦恼凄苦,绝大部分人可能勉强只是认命七分不认三分。 更让人觉得无奈的是,认命的那七分是大事,不认命的那三分是小事,在我该去做什么和我该吃什么之间做对比,前者会归于七分认命后者才在三分不认中。 然而还别不知足,因为有许多人,连吃什么也在那认命中,他们可能九分认命,剩下的一分不是不认命,只是不甘。 老夫人用那半认命过她自己的余生,羽亲王这个男人是她自己选的,哪怕最终是不相往来,这也是她选的,所以她认了。 夏侯琢是她那一半不认命教育出来的孩子,所以天生桀骜,夏侯从老夫人这得来的半数不认命,加上他自己的,便是十分。 李叱也是一个不认命的人,所以老夫人很喜欢李叱,有些时候老夫人会做对比,她觉得叱儿比琢儿还要好一些,好的地方在于,叱儿脑子可能比琢儿好一些...... 老夫人还说,李叱的小名最好不过了,天底下没有比这个名字更好的。 丢儿,凡事都比别人强一丢丢,那是什么? 老夫人说,那是天下无敌。 “孩子,你觉得叱儿怎么样?” 老夫人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这句话,就像是这世上万万千千的老母亲一样,尤其是面对高希宁这样的女孩子,总觉得自己那傻儿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配不上人家。 所以吧,就盼着人家姑娘眼瞎一些。 不然嘞,还能盼着什么? “他......挺好。” 高希宁觉得自己现在快要撑不住了,老夫人那眼神就让她有些沉沦,她几乎没有得到过母爱,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爷爷的对她的疼爱总是还带着三分严厉。 可是老夫人不一样,老夫人那眼神里是溺爱,就是你要什么我就想尽办法给你什么,外面那些王八蛋可以欺负老天爷但不能欺负我这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不好不好。” 老夫人道:“他这个孩子还有太多太多不好的地方,虽然你才来这里一天,可我却看得出来,他那千般万般的不好,偏偏就是你身上千般万般的好,若是你能多帮帮他,那才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高希宁的脸红的透彻,她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说。 忽然间高希宁醒悟到,自己这个媒婆真的是太差劲了,就这番话,她绝对不可能说的出来。 老夫人,技高一筹。 老夫人一边包着馄饨一边说道:“我知道,老人们常说婚嫁之事一定要门当户对,你怎么看。” 高希宁想了想后回答道:“也不一定非要门当户对。” “不。” 老夫人摇头,看着高希宁认真的说道:“丫头啊,一定要门当户对,为什么这么说?你先别急着反驳我,听我慢慢跟你说。” 老夫人放下馄饨皮,拉着高希宁的手认真的说道:“如果是门不当户不对,总是会有各种纠缠,哪怕你们小两口不计较,可是身边人会不停的说,这不计较也会随着日后的茶米油盐而变了。” “别人家都可以三天吃一次肉,你嫁给一个穷小子,一年吃不上一次肉,你家境好偏要嫁过来,家里至亲看着你日子过的不好而难受,偏远些的亲戚就看你笑话。” “过日子没有那么多你侬我侬,天天顺心甜甜甜蜜,是日子过的好,日子过的不好,因为一口饭都会吵架的......” 她看着高希宁的眼睛说道:“可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不单单是指上一辈人,丫头,我不害人,所以想和你说的是,你若是嫁给叱儿了,不会吃亏,这种不会吃亏也不是一种敷衍的话,在我看来,一个男人如果除了会说我对你好之外一无是处,那也是个屁......” 她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家里只有一块咸萝卜了,我作为男人不舍得吃,给你留下,你还不感动?” 她摇头道:“那不对,感动个东南西北屁啊......我说的你不会吃亏,是因为叱儿现在的所有努力,都是在为了能让你过上门当户对的日子,他可以起步远不如别人,但他比别人努力十倍一百倍的给你好日子,这才是对你好,而不是给你留一块咸萝卜。” 她笑了笑道:“可如果你是我亲闺女,我也会想很多很多,在到底要不要把你嫁给叱儿这样的人之间做选择,作为母亲,我大抵上等不到他成功,好在叱儿努力带来的改变,会比一位岳母的耐心耗尽来的更快。” 高希宁听着这些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夫人依然拉着高希宁的手,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如果我不是觉得叱儿一定出人头地,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非要嫁给他?非要选一个我家里的人,嫁给琢儿不好吗?” 高希宁连忙摇头:“不好不好,这还是不好的。” 老夫人哈哈大笑,然后哼了一声:“这是觉得我亲儿子琢儿不如叱儿呗。” 高希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老夫人却笑道:“别那么扭捏,琢儿确实差了那么一丢丢。” 因为这句一丢丢,高希宁被逗得笑了起来。 老夫人起身道:“我去给你煮馄饨,你想想干娘的话,还有件事你要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干娘的话就觉得叱儿是适合你的那个人,干娘当然会偏着他那边说话,你先得问自己,那傻小子值不值得......” 老夫人叹了口气:“唉,说了这么多,我还是觉得那傻小子配不上你,这可怎么办。” 与此同时,云斋茶楼。 小姑娘夏兮若看到云姑回来,知道让她去打探的消息应该差不多了,所以起身对茶楼里的客人们道了个歉,说是先出去一下,然后缓步到了茶楼后院。 云姑压低声音说道:“少主你记得的日子没错,再过两天确实是那女人的生辰,每年都会在府里操办,今年应该尤为隆重些才对,所以......” 夏兮若说道:“所以我必须在那天进羽亲王府。” 云姑脸色有些纠结,她知道不该让少主去,可是她也知道,那是少主心里过不去的仇,而少主这几年来那样拼了命的去学,就是为了杀她。 “我来想办法。” 云姑道:“可是少主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当天真的能进羽亲王府的话,你别冲动,没有机会就不要轻易下手,羽亲王府里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万一......” 夏兮若笑道:“云姑,我大不了那天不喝酒呗。” 云姑苦笑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放心吧云姑,我已经计划过百次千次,我这次回来没有去见任何人,就是不想被扰了心意,见的人越多便有更多的不舍,人有了不舍就会没了决绝,所以云姑你也不要再劝我了好不好?” 云姑嗯了一声:“我会和少主一起进王府。” 夏兮若点头笑道:“云姑最好了。” 云姑轻轻叹息了一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去把东西都再检查一遍。” 夏兮若嘿嘿笑了笑,她看着云姑走进后院,然后转身回到云斋茶楼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来,可是在这一刻,她看着茶楼里那些客人们,她忽然想到......那个叫李叱的人坐在这里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又是什么? 一在到那个家伙,唉......就脚疼。 幽州,将军府。 幽州将军罗耿看向节度使曾凌,他讪讪的笑了笑后说道:“大人的话,卑职全都记下了,卑职是大人的属下,大人的军令,卑职本就应要无条件遵从,只是......” 他很为难的说道:“现在黑武人大军未退,还在草原上兴风作浪,那些草原人惹不起黑武人就来招惹我们,最近每日都有流寇袭扰,兵力上确实捉襟见肘......” 曾凌的脸色一沉。 他看向罗耿,本来想斥责几句,忽然间就又笑了起来,一脸的温和。 他笑着对罗耿说道:“罗将军要镇守幽州,确实难以脱身,边关事大,也确实难以抽调兵力,不过我听闻,罗将军的独子罗境这三年来训练新兵,打造出来一支数千人的轻骑,被称之为虎豹骑,传闻有天下致锐的战力。”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后说道:“依我看,罗将军就在这镇守边关吧,小罗将军带着虎豹骑跟我回冀州,这样一来,王爷心里也欢喜,王爷欢喜,小罗将军的前程也自然锦绣,不然......”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罗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怒意已经要压不住了。 可就在这时候,罗境起身道:“父亲,既然王爷有召令,孩儿就去一趟吧,虎豹骑还未曾有过施展的机会,就此练兵,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罗耿刚要说话,罗境继续说道:“只是幽州这边也粮草告急,幽州军所需粮草,历来都是冀州供给,节度使大人......” 曾凌立刻说道:“没问题,只要小罗将军带虎豹骑跟我回冀州,粮草的事都包在我身上了。” 罗耿看向自己独子,良久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你就带虎豹骑随节度使大人去冀州,切记不要冲动行事,凡事都要三思而行。” 罗境俯身:“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曾凌笑道:“罗将军你就放心吧,王爷不会真的让小罗将军去冒险,多半是要留小罗将军镇守冀州。” 听到这句话,罗耿的脸色顿时一变,他看向曾凌,在曾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里,他依稀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冀州。 唐匹敌站在城门口,抬起头看了看城门上那两个石雕大字,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现在就要 对于唐匹敌来说,冀州的所有回忆都和四页书院有关,那么小的年纪便孤身一人到这北境最大的城市,唯一陪伴他的便是书籍,是课程,除此之外,他与任何人似乎都不愿意有什么交集。 多以他对冀州的回忆很单调,单调的有些无趣。 甲字堂学里留下的关于唐匹敌的记忆也一样的单调,第一,第一,第一,还是第一。 所有人都觉得唐匹敌是一个怪胎,不管你想用什么办法去战胜他,最终都变成了失败。 他像是一个不该存在于书院的规则漏洞,你觉得你的努力已经十倍于他,你觉得你的天赋也十倍于他,可是当你和他比试的时候,你总是会一败涂地。 眼高于顶的许青麟,在唐匹敌面前毫无存在感。 离开书院之后他去了草原,在草原上也一样如此,那些草原上的汉子可没有那么容易服气,唐匹敌又变成了一个草原上的规则漏洞。 什么是规则? 书院里的规则大概就是,所有书院的弟子差不多都是名门出身,他们没进书院之前就已经开始接受大量的教育,不管他们爱学不爱学,这种教育是家族硬生生灌输进去的。 没有这些学识就配不上他们的血统,所以他们的起步就远比寻常人家出身的孩子要高的多。 出身好就学识品味更好所以成绩更好,这就是书院的规则,但唐匹敌就是规则之外的人。 草原上的规则是什么?那些草原上的孩子们四五岁就开始学骑马,七八岁就能纵马飞驰,十几岁弓马娴熟,从来没有骑过马甚至是从来没有见过战马的中原孩子,怎么可能和他们相比? 这就是草原上的规则,很不巧的是,唐匹敌到了草原上后用他的能力告诉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年轻人,你们也不行,他变成了草原规则之外的人。 他想做什么,就一定是第一。 站在冀州城的城门外,唐匹敌抬头看着那巨大的冀州刻字,想着大概自己又要回到书院里去了,那是找到李叱的最直接的办法。 守城门的士兵看了一眼唐匹敌,伸手。 他的意思自然很清楚,路引,凭证,还有银子。 唐匹敌的视线从高处收回来,他看着那士兵,只是看着,眼神平静。 对视了大概几息时间之后,那士兵的表情就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一开始与唐匹敌对视,他想这个人是不是个傻子,居然这样看着我。 两息之后,那士兵开始慌,很慌,觉得自己可能要倒霉,唐匹敌身上明明没有锦衣,但他觉得唐匹敌身上有一种无法描述出来的贵气。 “你......” 那士兵咽了口吐沫:“公子,请把身份凭证和路引给我看一下。” 唐匹敌回答:“我去羽亲王府。” 神奇的是,那士兵立刻就把路让开了。 唐匹敌把路引取出来,这份路引是假的,是他自己做的,因为他从关外来。 士兵居然没有看,已经让开了路。 “公子慢走。” 唐匹敌嗯了一声,也没有道谢,牵着他的马走进冀州城,他不觉得自己给了那士兵多大的压迫感,但是那士兵觉得自己要是再多说一句话可能就会人头落地。 很奇妙。 牵着马走在冀州城的大街上,这时候唐匹敌才发现自己对冀州原来如此的陌生,他年少时候到冀州就住在四页书院,几乎没有出过书院的大门。 看着大街两侧那些建筑,看着冀州城里的人来人往,他找不到一点和自己有关的回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旁边墙壁上贴着的告示,牵着马过去看了看,眼神恍惚了一下。 身边的百姓们在说这是高院长写的讨逆檄文,可是唐匹敌却知道,这一定不是高院长写的。 他转身离开,已经在思考高院长被羽亲王扣押在王府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果有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做。 顺着大街一直走就能走到书院,他还保留着书院的院服,可是已经不合身,但一直舍不得丢弃。 走到书院门口,唐匹敌很客气的向书院看门人打听了一下李叱,看门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唐匹敌,然后摇头道:“书院现在正在上课,外人不能随意进出,你找李公子,可以在门外等候。” 唐匹敌也没有多说什么,牵着马走到不远处,就在路边坐下来,脑海里想的是,书院还在正常上课,看来高院长不久之后就要回来了,不用多担心。 然后他就看到一辆马车从远处过来,那是书院食堂出去买菜的车,唐匹敌还能认出来,坐在大车上的那个妇人叫吴婶。 他看着吴婶,吴婶也在看他。 对视了片刻之后,吴婶就把视线挪开,也不知道为什么,略显慌张。 唐匹敌起身,走过去把马车截住,车夫看了唐匹敌一眼后皱眉道:“你是谁?为什么拦路?” 唐匹敌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视着吴婶,吴婶不敢与他对视。 唐匹敌问:“你要害谁?” 吴婶脸色大变,同时脸色大变的还有那个车夫。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吴婶,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如果你被人胁迫,可以点点头。” 吴婶扭头不敢看她,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你到底是谁!”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用马鞭指着唐匹敌怒道:“你打算干什么!” 唐匹敌沉思片刻,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露出破绽的是你,你不像个车夫。” 车夫暴怒,马鞭朝着唐匹敌抽打下来,下一息,车夫倒在地上,他被唐匹敌一掌且在脖子上倒地不起,只剩下轻微的呻吟声。 唐匹敌看着吴婶问:“他要害谁?” 吴婶不敢说话,却开始流泪。 唐匹敌伸手:“我扶你下来,跟你回家。” 书院的看门人都傻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才对。 半个时辰之后,吴婶家里,四个人倒在地上,唐匹敌坐在院子里的月台台阶上看着他们。 “没有人愿意先说吗?” 他问。 那四个人倒在那,连站都站不起来。 唐匹敌看向吴婶问:“你不知道是谁要害他,他们只是逼着你在李叱要吃的饭菜里下毒,是这样吗?” 明明吴婶只是告诉他这些人要害李叱,可是却被唐匹敌把那些人的话都猜的很准,他们没说自己为谁做事,只说如果吴婶不这样做的话,就杀了她一家。 “吴婶,你照做了的话,他们也会杀你一家。” 唐匹敌起身看向吴婶说了一句,然后起身走到其中一个男人身前,他蹲下来,用两根手指顶着那人的心口问道:“是谁?”那人吓得脸色难看,可是却咬着牙没说。 然后唐匹敌的两根手指就缓缓的刺进他心口里,不管他如何哀嚎叫喊,那两根手指都没有停,直到这人的哀嚎声停止,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然后唐匹敌走到第二个人身前蹲下来,两根手指顶着那人的心口问:“你愿意说吗?” 那人立刻回答:“许家,许青麟!” 唐匹敌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片刻后说道:“好像有些印象。” 吴婶在旁边提醒道:“唐公子,你在书院的时候,总是甲字堂学的第一,许青麟就是第二,他家里势力很大......” 唐匹敌印象好像大了一些,只是一些,因为他为什么要在乎第二是谁? 所以当时根本就没有多注意,许青麟把他视为最大的对手,可是唐匹敌却根本就没有在乎过谁是第二。 “许家势力有多大?” “在冀州城能排进前三。” 唐匹敌听完后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难办。” 然后他又用两指戳死了那个回答了他问题的杀手,另外两个人已经在跑了,可是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跑? 两息之后,唐匹敌看向吴婶的丈夫说道:“你把尸体处理一下,用马车拉出城,他们身上一定有许家的腰牌,你搜一搜,用许家的腰牌出城,城门守军不会阻拦也不会检查。” 他又看向吴婶说道:“回书院去,见到李叱把事情告诉他,让他今天晚上别那么早睡觉,我晚上去找他,可能会稍稍晚一些,也可能天黑之前就去了。” 然后唐匹敌背起他的包裹,走出去几步后回头问吴婶:“有吃的吗?” 吴婶连忙回答:“有的有的。” 她跑到厨房取了食物出来,唐匹敌看了看,这篮子里的包子都比许青麟的印象大一些,因为这是他在书院里吃了好长时间的包子。 吴婶的手艺,当然也是吴婶从书院食堂带回来的。 唐匹敌直接把篮子接过来,背着行囊拎着篮子就这么出门去了,一边走一边吃。 又半个时辰之后,唐匹敌在一家铁匠铺子门口停下来,他站在那看着,铁匠对他笑了笑,问了一一句想买什么? 唐匹敌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铁匠铺子里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于是有些失望。 “江湖上的朋友?” 铁甲忽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然后声音更轻的说道:“是不是要买刀?” 唐匹敌笑起来,摇头道:“不买刀,我想让你帮我打一件别的兵器。” 铁匠道:“十八般兵器就没有我不会打的,只要你银子给的足,青龙偃月刀我都能给你打出来,但有一样,你不能说是我这里买的。” 唐匹敌看了看铁匠的炉火,直接伸手从里边拿了一块木炭出来,蹲在地上画了一个图形。 “我要打造这个。” 那铁匠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问道:“筷子?是要一根还是一对?” “一根。” 唐匹敌回答道:“不是筷子,是铁钎,三尺三,手柄处最粗,大概就像你手的锤子手柄那么粗,往前越来越细,最前边要尖锐如针。” 铁匠咽了口吐沫,觉得自己遇到神经病了。 他问:“什么时候要?” 唐匹敌从背包里取出来一块拳头大小的银锭放在桌子上:“今天,我等着取。”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凶狠 唐匹敌看着铁匠把烧红的铁棍在那敲打,他一言不发,可是他站在这,铁匠就觉得自己如果有一点偷奸耍滑就会被人按住打。 唐匹敌不说停,他就一直在那锻打,一根铁棍砸来砸去,顶端越来越尖锐。 “等一下。” 唐匹敌忽然说了一句。 铁匠手里的锤子停在半空,他看向唐匹敌问“这位公子,是还有什么需求?” 唐匹敌指了指铁钎顶端部位说道“打出来三条血槽,要三槽三棱形状。” 铁匠一怔,心里开始有些害怕起来。 三条血槽这样的东西刺在人身上,那是一种多恐怖的伤口? 可是那一大块银子实在太诱人,所以硬着头皮继续干活,从上午到下午,这一条铁钎来来回回锻打了很多次,淬火之后,看起来乌黑乌黑的。 “再打磨一下就好了。” 铁匠把铁钎举起来看了看,对自己这件第一次锻打的奇形怪状的兵器倒是很满意。 “不用打磨。” 唐匹敌把铁钎拿过来看了看,稍显粗粝,顶部也不是那么尖锐,但已经足够用。 他问铁匠“有没有酒?” 铁匠立刻点了点头“有,但是我喝的酒不好。” 唐匹敌又取出来一块银子放在案板上,铁匠二话不说就把酒壶递给了唐匹敌,唐匹敌喝了一口酒,剩下的倒在铁钎上,一股烟雾冒了起来。 他转身离开,拎着铁钎,丝毫也不避讳似的,铁匠仔细想了想,那东西确实也不在官府管制的兵器范围之内,因为在这之前,就没有这种东西。 大街上,唐匹敌一边走一边用布把铁钎包起来,路边有个卖杂货的货郎,唐匹敌驻足,拿起来货郎架子上的一个木制面具看了看。 这种东西是卖给小孩子的,有虎脸的,狼脸的,有猴子脸的,还有狐狸脸的,小孩子戴着玩东西。 他拿了一张青狼脸的面具看了看,问货郎“多少钱?” 没等货郎回答,他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货郎问“够不够?” 货郎连忙点头道“多了多了,我得找给你不少呢。” “不用了。” 唐匹敌迈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来,看了看货郎架子上的糖人,伸手拿了一个。 “算是你找我的。” 这青狼脸的面具上有绳子,可以绑在脑后,他把绳子留了大概的长度绑好挂在脑袋上,没有挡在正脸上,而是挂在侧脸,横着一推就能挡住整张脸。 这样一个怪人,挂着青狼脸的面具,背着一条铁钎,舔着一个很甜很甜的糖人,目中无人的走在大街上。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打听着到了许青麟家后院外边,许家的大宅连成一片,占地极大,许青麟家只不过是组成许家大宅的一小部分而已。 即便如此,这样的宅院,也是寻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 唐匹敌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街对面有一家酒馆,他像是个木头人一样沉思了片刻后,进去买了一壶好酒二斤熟肉,一只烧鸡,一盘花生米,坐在酒馆里边吃边喝。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最终还是会降落到人间以下,最起码百姓们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觉得白天的时候太阳回到人间,夜晚的时候太阳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许是阴曹地府。 “客官不是冀州人吧?” 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所以酒馆的掌柜便端着一盘小菜过来,这小菜赠给唐匹敌,他也就可以顺势坐下来和这唯一的客人聊几句。 一个人的酒馆,一个人的一天又一天。 最近做生意的都很萧条惨淡,他的酒馆也不例外,城中的人富户不愁钱,百姓为钱愁,富户不会来他这样的小酒馆喝酒,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下去多久。 “不是。” 唐匹敌回答。 掌柜的看着唐匹敌头上挂着的那小孩儿玩的青狼脸面具,第一次觉得这东西挂在一个成年男人脸上还有点瘆得慌。 “那客官你是来冀州玩的?” “不是。” 唐匹敌把最后一杯酒喝了一半,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大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冀州城的宵禁马上就要开始,寻常人如果这会在外边已经在着急赶路了。 “我是个大盗。” 他把手指伸进酒杯里,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 “灭门大盗。” 他起身,拿上自己的东西往外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掌柜的说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说完还笑了笑,那样子让掌柜的以为他喝多了。 大街上已经只有唐匹敌一人,他站在大街正中往左右看了看,似乎是迷茫着应该往哪边走才对。 酒馆掌柜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再往外看的时候,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已经不见了。 而此时,李叱并不知情,因为吴婶还没回书院,也不是她没敢回,她想回,丈夫不敢让她走。 这一家人的生活其实是吴婶撑起来的,丈夫在城中打些零工,也赚不到几个钱,好在是吴婶在书院食堂做事,家里吃的不用愁。 所以相对来说,吴婶是个场面人,他丈夫并没有什么主意,家里多了四具尸体,他丈夫早就已经吓得瘫软如泥。 丈夫不准吴婶回书院去报信,吴婶只好和丈夫一起,拆开了家里的被子把尸体包裹上,装上大车,然后又在大车上装了干柴压好,两口子胆战心惊的赶着大车出城,这么漏洞百出的隐藏,居然因为许家的腰牌而真的没有人阻拦,甚至连检查都没有。 出了城后,俩人找地方把尸体掩埋后赶回来,此时已经天快黑了,唐匹敌正在那小酒馆里喝酒,吴婶急匆匆的赶往书院。 她到书院的时候李叱已经走了,她并不知道李叱已经不在云斋茶楼赚钱,所以又一路赶到了云斋茶楼里想给李叱报信,到了才得知李叱已经不在这,这位善良了大半生的妇人,站在大街上如此的茫然无助,眼睛里都是恐惧。 她想回家去,躲在家里什么都不管了,可是她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她如果不想办法通知到李公子的话,她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于是她又转身回到云斋茶楼里,她问孙夫人知道不知道李叱在什么地方,她说有人要害李叱,她必须找到李叱。 孙夫人其实知道,刚刚没说,是因为她不想随便把李叱在哪儿告诉别人,她又不认识吴婶,就算认识的话她也不会随便说。 听吴婶说有人要害李叱,孙夫人的眼睛骤然睁大。 “是谁?” “你先带我去见他,我不能告诉你。” 吴婶的态度很坚决。 孙夫人沉思片刻,把怀里的孩子递给孙掌柜,她拉着吴婶的手就往外走“我带你去。” 孙掌柜抱着孩子追出来“去哪儿啊。” 孙夫人 回答“回去看家!” 孙掌柜“好嘞” 又小半个时辰后,第一次到车马行的孙夫人才摸索着找到这,李叱跟她说过一次,她虽然看起来是个性格彪悍的,可她只是个持家的女人,她的生活范围其实就那么大,家,茶楼,家,茶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找到车马行的时候,天色已经就要彻底黑下来,此时的唐匹敌跟酒馆掌柜的说,我是灭门大盗。 当吴婶看到李叱的那一刻,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说自己不是人,这一下把李叱吓得有些懵,连忙把吴婶扶起来。 吴婶毕竟只是个在书院食堂里做事的人,她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并不能用短短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等她说清楚的时候,唐匹敌已经跳进了许青麟家的后院。 李叱听完后脸色大变,喊了一声“你们别回家,已经宵禁,等我回来送你们。”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车马行外边,身上伤还没有好的庄无敌抓起长刀就跟了出去,一个字都没有说,余九龄先是跑回屋子里取了面罩,然后也跟了出去。 李叱他们三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许青麟家后院外边,三个人对视了一眼,李叱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找人,尽量不要纠缠。” “知道。” 余九龄和庄无敌应了一声,三个人同时把面罩戴好,然后同时转身面对院墙就要跳进去。 嗖的一声,一个黑影从院墙里边跳出来,落地,正好面对着李叱他们三个。 三个大白牙面具的人看着一个青狼脸面具的人,四个人全都吓了一跳。 李叱低头看了看,这个戴青狼脸面具的男人手里有一根铁棍似的兵器,有一滴什么东西顺着铁棍滑落掉在地上,应该是血,只是借着月色可以依稀看到。 “让开。” 唐匹敌淡淡的说了两个字,然后铁钎微微扬起。 “唐匹敌?” 李叱立刻问了一句。 “李叱?” 唐匹敌把青狼脸的面具推倒侧脸,李叱也已经把面罩摘下来了,唐匹敌沉默了一会儿,第一句话是“你的面具真丑。” 李叱道“你那个也好不到哪儿去。” 唐匹敌道“我的是木头的,看起来比你的高级。” 李叱“” 在唐匹敌身后的院子里,他一路走过来的地方,都是尸体,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个小小的三棱形伤口,每一击都在必死的要害。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许家后院对面的酒馆掌柜听到嘈杂声出来看了看,外面有不少人,还有身穿官服的在检查着什么似的。 他很好奇,出去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一个汉子回头看了看他,然后回答道“听说许家被人灭门了,好像说是除了那些丫鬟之外,凡是能动手的男人都被杀了,还有许家的夫人和少公子,都死了。” 酒馆掌柜的脸色大变。 那汉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刚刚官差在前边问话的时候他还听到了,有个吓傻了的丫鬟说,杀人的不是人,是狼头的妖怪。” 扑通一声,酒馆掌柜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面无血色。 就在不远处,余九龄脸色也变了变,这是真的灭门了? 他是来打探消息的,他没有想到那个叫唐匹敌的人做事会如此凶狠,一点儿都不像个少年。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包括你 因为许家的事,余九龄对唐匹敌多了几分害怕,是看到唐匹敌那张脸就已经开始心虚的那种害怕。 按理说,庄无敌也是个狠人,可是余九龄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怕庄无敌,还觉得老庄那闷葫芦性格有点可爱。 然而唐匹敌的那种平静,让他只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车马行。 李叱看着唐匹敌吃下去一大盆面条,还包括一碗炖肉,一盘醋溜白菜,一盘香菇肉片。 唐匹敌昨夜里回来后就说自己累了想休息,然后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起来。 起床之后说自己饿了,李叱就让人给他准备了饭菜。 面条一盆,把一碗炖肉直接倒进面条里搅拌了几下就开始吃,可能是觉得不太过瘾,又把另外两盘菜也倒进盆里了,这种吃法,让余九龄觉得是对食物的亵渎。 饭量吧,也就那样,比起李叱来说还差了些,所以倒是不至于让人吃惊,这种吃法就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粗糙。 唐匹敌吃完后擦了擦嘴,看向李叱说道“我杀了三十七个人,包括许青麟。” 李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唐匹敌嗯了一声,起身“我有什么事情做?” 李叱回答道“暂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你先” 唐匹敌“那我再去睡会。” 余九龄嘴巴都惊讶的张大了,这个家伙昨夜里回来开始睡,算起来已经睡了能有九个时辰左右,居然还要睡。 余九龄问“那个唐,唐英雄,你睡了那么久,要不然活动活动?” 唐匹敌回头看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唐匹敌摇头“不想活动,想睡觉。” 然后又回屋去睡觉了。 庄无敌看了看那桌子上吃的盆干碗净的场面,点了点头“我喜欢他。” 余九龄“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庄无敌一脚踹在余九龄屁股上,余九龄揉着屁股躲到一边去了。 他看向李叱问道“我总觉得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难道不应该说一下自己为什么来,来了之后打算做什么” 李叱没说话,庄无敌说道“没必要。” 他起身朝着小演武场那边走,他大部分没什么事的时候都会练功,他说没必要,是因为唐匹敌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帮李叱去除掉了许家那些祸害,很够兄弟。 他是山匪出身,不觉得杀了那些人有什么不对的。 余九龄不一样,余九龄是店小二出身,就算他嘴巴再臭,再招人烦,可是只饮酒掌柜的一直教导他就是尽量别惹事,所以他骨子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怕事。 余九龄问“总得做些什么吧。” 李叱道“练功。” 他看向远处的流云阵图,那是从他的小院搬过来的,毕竟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车马行,在小院里里练功也影响干娘休息。 这一套阵图确实是很艰难的挑战,李叱用了这么久都没有能把这流云阵图所有变化都闯关成功。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什么都不做,这让余九龄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睡觉的睡觉,练功的练功,都是些什么人! 李叱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向余九龄“要不然你也去睡会?今夜咱们还得去做生意。” 做生意就是去武备军仓库里往外拿东西。 余九龄道“就不能歇一天?你这就跟薅人家头发似的,还可着一个人薅” 李叱道“现在的冀州, 漏洞百出,我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将来这些东西都是能保命用的。” 余九龄叹了口气,心说要不然还是去睡会好了,他刚转身要回去睡觉,看到唐匹敌从屋子里又出来了,直愣愣的站在门口,把他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 唐匹敌指了指李叱正在闯的流云阵图。 余九龄道“那叫流云阵图,是” 他还没说完,唐匹敌已经朝着李叱那边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说打“看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余九龄顿时来了兴趣,这流云阵图李叱那样的人都不能随随便便闯关成功,唐匹敌看起来也想试试,这个家伙一副天下无敌的吊样子,真没准能一次就闯过去,那样的话岂不是显得李叱比唐匹敌还差远了? 余九龄立刻就跟了上去,李叱回头看到唐匹敌过来,笑了笑问道“想试试?” 唐匹敌问“怎么试?” 李叱看向流云阵图一侧坐镇的师父说道“那是我师父长眉道长,阵图由他控制,你进去之后,里边的木人就会对你攻击,这阵图锻炼的是机敏反应和出手速度。” “我试试。” 唐匹敌走到阵图旁边,他朝着长眉道人抱了抱拳。 长眉道人都觉得有些紧张起来,自己徒弟这么多次都没能闯过去,这个唐匹敌看起来确实很厉害,人家要是一次就闯过的话,那就显得自己徒弟远不如人家了,长眉道人不觉得李叱会输给唐匹敌,可也紧张。 唐匹敌那种自信的气质,确实让人有些慌,他好像在面对任何事的时候都不会感到棘手,再大的难关,他只要想过,就一定能过去。 这种自信,其实有一部分是源于这将近两年来唐匹敌在草原上的征战,不停的去挑战然后不停的挑战成功,这确实会让人越来越自信。 唐匹敌朝着长眉道人抱拳后,迈步走入流云阵图中。 长眉道人也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他不想直接就把阵图的难度调整到最高,要和丢儿一开始就挑战的程度一样,唯有如此,才能看出来人家比丢儿强了多少。 唐匹敌似乎也觉得这流云阵图很不好应付,所以认真起来。 向前迈步,脚下的木制磨盘似的东西开始旋转起来,好像突然伸出来十几根船桨似的扫唐匹敌下盘。 唐匹敌立刻避开,才站稳,对面的木人已经打了过来,来势极快。 唐匹敌双手同时伸出去攥住木人的双臂,他嘴角微微一扬,然后脸色就骤然一变木人小腹位置打开,一跟木棍捅在了他要害处。 唐匹敌的眉毛都挤在一起去了,可想而知这一下有多出乎预料和疼。 余九龄看到这,一撇嘴“嘁啥也不是!” 长眉道人也松了口气。 唐匹敌捂着要害部位缓缓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木人,又看了看李叱。 “这东西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李叱点了点头“我理解” 半个时辰后,车马行院子里的凉亭中,李叱递给唐匹敌一壶酒,唐匹敌接过来,谢意的看了李叱一眼。 “你是特意从草原上回来找我的?” 李叱在唐匹敌对面坐下来后问了一句。 “嗯。” 唐匹敌道“从代州关回去之后我便和父亲商议,中原已经乱了很久,可还没到最乱的时候,羽亲王一旦起兵,北境之内就有可趁之机,我不想庸庸碌碌一生” 他看向李叱道“凡人在乱世中谋生存,我不觉得自己是凡人,我要在乱世之中谋前程。 ” 李叱喝了口酒,他点了点头“我也想。”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燕山营绿眉军的大当家虞朝宗,是可以辅佐之人。” 唐匹敌微微皱眉,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为何你想辅佐别人?不想自己去成大事?” 李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唐匹敌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叱回答,他又问道“你是觉得自己不能成事?我来之前和父亲说,你是我少有的敬佩之人,同龄之内,我从来都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是唯一一个。” 李叱笑了笑,他对唐匹敌说道“我可能不适合自己去争什么。” 唐匹敌觉得有些吃惊,他来之前想的是李叱必然有宏图壮志,一个敢于带着几百人就杀出边关去接应他的人,一个在唐县以智谋救玉明先生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宏图大志? 唐匹敌道“李叱,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你想谋事,我必会倾尽全力助你。” 李叱还是摇了摇头“我确实没有想过,天王虞朝宗待我亲厚” 他话还没说完,唐匹敌起身道“罢了,不提这个,我是追随你来的,你想做什么我就追随你做什么就是,你想自己去谋事,我就帮你谋事,你想去辅佐虞朝宗,我就帮你去辅佐虞朝宗。” 李叱心里满满都是感动,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唐匹敌有什么帮助,然而唐匹敌却觉得欠了他很大的人情。 唐匹敌认真的问李叱“现在说另外一件事什么时候开饭?” 李叱有些轻微的懵,轻微的程度和轻微脑震荡差不多,他感觉唐匹敌好像才吃过一大盆面条似的,应该就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前的事。 唐匹敌见他表情迷茫,点了点头道“看来还没到吃饭的时候,那我去睡,吃饭的时候你务必喊我起来。” 说完就走了。 李叱回头看向在院子里洗菜的吴婶,起身道“吴婶,准备饭菜吧。” 吴婶立刻应了一声“好嘞!” 经过那件事之后,吴婶不能再回书院食堂里做事,李叱担心她一家都会被报复,哪怕唐匹敌已经杀了不少人,可许家那么大的势力,不可能就此罢手。 李叱当然知道许家会针对他,之所以一直没动,就是因为李叱知道现在的自己,还不能去动许青麟,不动的话,他只需防备许青麟一家,动了的话,就是要防备许家一族。 唐匹敌做的事很直接,李叱不是做不到,他只是顾虑太多,他需要顾虑的人太多。 “吴婶。” “哎!” “蒸包子吃吧,发面了没?” “发了,知道你爱吃包子,更爱吃饺子,明天早晨给你包饺子吃。” “好嘞。” 李叱走到吴婶身边蹲下来帮她洗菜,他抬起头看向吴婶阳光灿烂的笑了笑。 “吴婶,别怕。” 吴婶一怔。 李叱道“在这,没人能害你,我说的。” 吴婶使劲儿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又出来了,拿着一张纸递给李叱“你不想自己谋事也没什么,但是未来几年之内,生存艰难,我想到了这些,你看看能不能筹备好,最起码得在未来几年之内活下来,还要活的不那么差。” 李叱展开那张纸看了看,上面列出来几件事。 一,屯粮。 二,养猪羊,养鸡鸭鹅,哪怕是兔子都行,多多益善。 三,挖地窖,越大越好。 四,以后你的人,我来训练。 五,包括你。 。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有两位出山的小姑娘 永宁通远车马行占地足够大,这地方前后三进大院,前院是门面,中院是休息的地方,后院则有一片很大的空地,车马平时都在此处。 也正是因为后院地方大,所以又被划分出来很多功能区域,一边是马厩,养着车马行的驽马和战马,马厩旁边是草料库房。 另外一侧就是李叱的流云阵图,阵图旁边是食堂,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小演武场。 这后院就是一方天地,而且到现在为止,似乎连这一方天地中所有职能的人都已经齐全了。 吴婶的到来,应该是补齐了这车马行最后一块空缺。 可是在唐匹敌来了之后,这车马行谁说了算的问题上,让余九龄产生了很大的疑惑。 因为以往都是李叱来安排大家做什么,唐匹敌从来的第三天开始,就毫无征兆的开始接替李叱来做这些事,并且完全没有和大家商量一下的打算。 第一天来了之后睡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第三天就突然当家做主了?为什么? 而更让余九龄不解的是,李叱似乎默许了唐匹敌的做法,连他都被唐匹敌安排的明明白白。 从第三天开始,所有人就开始在院子里挖掘地窖,唐匹敌的意思是,想尽一切办法屯粮,因为他预计未来两三年内,冀州将无比的缺粮。 每天人们被分成两批,一批人上午挖掘地窖,一批人去通过一切途径采买粮食,到了下午再换过来。 李叱的交代是,唐匹敌说了算。 余九龄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唐匹敌刚来,李叱就愿意把做主的权利让出去,好像这车马行就理所应当让唐匹敌来当家一样。 他是不理解,庄无敌是无所谓,李叱是甘愿。 本以为这样就完了,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唐匹敌又宣布了一件事,吃过晚饭后谁也不准随意出门,连休息都不行,每天晚上要加练两个时辰的战术配合和刀术,以前大家都懒散惯了,吃过晚饭后就无所事事,现在要练两个时辰?! 白天干活已经很累,大家都需要休息,可是唐匹敌却觉得这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说完这些话后所有人都看向李叱,李叱点头道“听唐匹敌的。” 只这一句话。 一辆马车在羽亲王府门口停下来,云姑先从马车上下来,然后扶着夏兮若下车,云姑的眼神里都是担忧,可是夏兮若却好像很平静。 “云姑,咱们走吧。” 她迈步向前,如果不是需要云姑帮忙带来那么多东西,很多种乐器,她连云姑都不带,而这些乐器有很大的用途。 门口的人伸手示意她们停下来,云姑取出来一张柬纸递过去,说是来为王妃寿辰演奏曲目的,守卫仔细检查了一下,就把她们放了进去。 这份柬纸是王府管事宋春明亲自写的,所以守卫们也就没有过多检查。 “云姑,宋春明拿了咱们多少银子?” 夏兮若一边走一边轻声问。 云姑低声道“五百两。” 夏兮若哼了一声“一个王府的管事而已,连王妃寿辰都能从中收受。” 云姑道“五百两并不算多,这个王府的管事是多少人想 巴结的,各大家族的人都要对他客客气气,之所以收了五百两银子就让咱们进来,是因为我做了宇文家的假-牌子,少主你知道,做这些,在山门里没人比我更好。” 她低声说道“我让宋春明相信我们是宇文家一支落魄的旁系出身,想借此机会求见羽亲王。” 夏兮若道“辛苦你了云姑,一会儿等了时候,你想办法先走。” 云姑摇头道“少主,别说了,你想来,我陪你来,如果不能走,我也陪着你” 夏兮若摇头“你得走,你答应过我的,你替我去见见我母亲跟我进去之后放下东西,你就找个理由离开。” 她笑了笑“况且,云姑你应该相信我。” 她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们都说好了的,你帮我去见我母亲,告诉她我当年为什么偷偷离开,再去告诉我那个傻乎乎的哥哥,虽然他是哥哥,但家里的事总不能都让他一个人扛着。”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笑了笑道“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替他做一些事,我之所以赶在羽亲王起兵之前回冀州,就是因为我很清楚那个女人有多恶毒。” “羽亲王在冀州城里,她可能还有所收敛,羽亲王起兵之后,她必不会随军,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母亲,如果可能的话,她还会派人杀了我哥哥。” 夏兮若一边走一边说道“羽亲王要仰仗她家里的实力,领兵征战之中,就算是得到了消息说她杀了我母亲,羽亲王也不会理会什么了,因为他更在乎能不能做皇帝。” 她脚步停顿了一下,从身上把一个珠子挂饰摘下来递给云姑“拿着这个去见我母亲,她就会相信你了云姑,谢谢你这几年待我如女儿一样,如果我这次不死,我再好好报答你。”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云姑,你说,阴曹地府真的有孟婆汤吗?能不能不喝?” 云姑的眼睛已经发红。 几年前。 小姑娘坐在台阶上问哥哥“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这?为什么不能经常见到父亲,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家里一样?为什么总是会有人要来杀我们?” 哥哥坐在她身边,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哥哥说“你只要开开心心的长大就好了,不管什么事哥哥都会去做,我活着,就是为了保护母亲保护你。” 小姑娘低着头说道“可是我们要一辈子这样吗?是我们错了?还是父亲错了?还是母亲错了?还是那些要杀我们的人错了?” 哥哥沉默下来,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和妹妹解释这些。 这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该想的事,可是她已经面对过无数次,王府里那些侧妃为什么就敢不断的派人来,只要羽亲王不在冀州,她们立刻就兴风作浪,还不是因为她们都是听王妃的吩咐做事。 王妃躲在幕后主使,那些侧妃就是她的刀。 哥哥说“你不要想那么多,有哥哥在,还有叶先生在,母亲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可是哥哥” 小姑娘拿起哥哥的手,那手上有一道疤痕,掌心掌背都 有,因为那把匕首当时穿透了哥哥的手掌,因为哥哥挡在她身前,用手挡住了那把要杀死她的匕首。 哥哥把手收回来,笑了笑道“都好了的,一点都不疼了哥哥是男子汉,男子汉就应该保护你们。” 小姑娘再次低下头。 两天后,小姑娘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收拾了一下东西,自己一个人背着包裹离开。 她的目标是燕山山脉的一条分支,她知道叫云隐山,她还知道母亲就是从云隐山走出来的。 母亲给她讲过,那时候母亲还是一个小姑娘,在云隐山中学习治病救人的药术,后来冀州出现了瘟疫,母亲就离开云隐山济世救人。 走到冀州的时候,遇到了她的父亲,那时候他还还不是羽亲王,是一位刚刚从北疆战场上回来的皇子。 母亲甚至不知道他是皇子,以为他只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将军,那一场和黑武人的大战,数万将士战死。 她看着队伍从北边回来,马车上的伤员都在痛苦的呻吟着,她决定留下来救治这些人。 杨迹形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她,而杨迹形在那个时候已经在都城有了妻子,就是现在的王妃宇文熙。 母亲把杨迹形治好,杨迹形对她一见倾心,让她一起回冀州,母亲也爱慕这个为了守护边关能赴死一战的将军,而那已经不是第一次杨迹形率军在北疆作战。 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来过,战功显赫,所以当黑武人再次寇边,老皇帝让他率军奔赴北疆。 可是杨迹形没有想到,这次来北疆会对他影响那么大。 他没有想到会认识了他觉得是一生真爱的姑娘,那姑娘甘愿跟他回家,哪怕是做一个家里的丫鬟都愿意,他在那姑娘眼神里看不到,只有真心。 杨迹形也没有想到,他带着这个姑娘回到都城之后不久,才刚刚向姑娘表明身份,老皇帝一道旨意把他打落凡尘。 因为他战功显赫,因为他又善于经营所以在朝中不少重臣支持,因为他的能力远远超过了他的兄长,那位白痴一样的太子。 因为他太优秀,所以老皇帝让他卸掉了兵权。 在那个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宇文熙回到了娘家,说是身子不好回娘家修养,是那个姑娘一直陪着他。 几年后,他被封为羽亲王,封地在冀州。 为了他,当初那个姑娘甘愿留在王府里还是做一个丫鬟,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有一身救人的本领,像是一朵洁白的云落在凡尘后变成了泥土。 她忘记了,但她的女儿没有忘记。 如果母亲知道女儿会离开的话,也许永远都不会对她讲自己的过往,不对她讲云隐山里的那一切。 谁也无法想象的出来,十二岁的小女孩一个人走了上千里,这一路上有多艰难,有多艰难就有多决绝。 她不希望一直站在哥哥身后,也不希望自己只是个会哭泣的小女孩。 她迷路了无数次,在每一次要崩溃放弃的时候,她就看这颗珠子挂坠。 如今她走出云隐山,沿着她母亲走过的路回到冀州,但她不是像她母亲那样出山救人,救人的事,以后不死再去做吧。 她是来杀人的。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每年今日 夏兮若和云姑两个人走进羽亲王府,她们这些来为王妃寿辰表演的人全都被安置在后院,等着王妃到来。 按理说人早就已经找的齐全,节目顺序也已经安排好,可是因为一块假的宇文家的牌子,夏兮若得以被安排在靠前的位置。 这些人也是江湖人,江湖很杂,字面上是五湖四海,字面里是形形色色,老百姓们觉得练武功的人才是江湖人,其实江湖哪有那么小,组成江湖的更大一部分人都不会武功。 变戏法的,唱曲儿的,敲鼓说书的,打把势卖艺的,这些都是江湖人。 尤其是这一行,他们大部分时候赚的钱都是来自于表演,而表演所得大部分都是来自于这些大家大户。 所以他们察言观色的本事最强,原本彩排的时候没有这个抱着琵琶的小姑娘,现在突然有了,而且还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那就说明一件事这个小姑娘不好惹。 那些因为自己位置被抢了就大打出手,上前羞辱对方,说你凭什么排的比我靠前,这样的戏大部分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局面,每个人都很清楚,王府的管事把人家安排在最好的时间上场,就是因为人家分量更重。 靠察言观色而活着的这些演艺人,他们会傻乎乎的去指着小姑娘的鼻子说,你是哪儿来的东西怎么敢抢我的位置? 可能真有这样的傻子,但这样的傻子也不可能被召进王府里演出,就算进来了,还没容得他去理论,就会被王府的人打压下去。 当王府里是空无一人吗?表演给鬼看的? 王府里家丁数百,护卫数百,这些演艺人四周全都是王府的人,他们还是被重点监管的对象,因为怕他们手脚不干净。 这就是底层。 所以当夏兮若被安排在最好的时间上场表演的时候,每个人都只能是用眼神来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还只能是偷偷的,不敢被王府管事看到。 什么是最好的时间?不是前几个,当然也不是最后几个。 前几个表演的是暖场,那时候王妃还不一定到场,是给宾客们看着解闷用的,能第一个被王妃看到的节目,才是最好的时间段。 王妃看着好,一声赏,下边的人都是要跟着赏的,这笔银子就不少。 “云姑,你可以回去了。” 夏兮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少主” “云姑,走吧。” 夏兮若眼睛里有些淡淡的血丝,她看着云姑摇了摇头道:“云姑,你答应过我的,今天必须替我去见见母亲,今天很重要。” 云姑咬了咬牙,点头:“好。” 然后她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退到最后边,借口说去茅厕离开。 小姑娘看着外边的热闹,回头也看了看身后的众生,想着这就是人间了,自己看到的最后的人间。 她来了,就没指望自己能活着出去,这里是羽亲王府,护卫如云,戒备森严。 “小姑娘。” 她身前的一位老妇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道:“别紧张,别害怕,那些贵人们其实不会看咱们几眼,他们在底下有的是要紧的事说,借此机会彼此拉拢,比看咱们耍活重要,你要是真的紧张就深呼吸,多来几次。” 夏兮若谢意的看向那老妇人:“谢谢你。” 老妇人道:“别这么客气,咱们这些靠本事吃饭的,其实都应该算是一家人,这世道,已经快容不得我们这些人了。” 她似乎不想多说这 些丧气的话,于是问:“小姑娘,你家是哪儿人?” 夏兮若摇了摇头,老妇人也不怪她,还是笑着。 “看你就和我们不一样,你不像是寒苦出身的人家,也许是家里落了难才不得已养活自己。” 老妇人叹了口气,看着夏兮若微微摇头道:“若非不得已,谁家的爹娘,能舍得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抛头露面。” 夏兮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妇人见她不想说话,就转过身看向前方,她在夏兮若之前表演,夏兮若注意到她背着一个二胡,在她身前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不时回头看一眼夏兮若,那小伙子肤色有些黑,但是看起来很阳光。 这个世界上很多有意思的事,比如不见阳光的人很白,经常见阳光的人很黑。 “我娘说的对,你不用害怕。” 小伙子笑了笑,露出特别好看的牙齿。 他说:“你在我们后边,挺好。” 老妇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伙子嘿嘿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夏兮若。 他可能是觉得虽然夏兮若戴着面纱遮住口鼻,但她一定很美很美,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对美好总是会有些幻想。 但他的眼神很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浊。 “挺好的。” 他又说了一句。 “王爷到,王妃到!” 随着一声喊,在场的宾客全都起身迎接,羽亲王拉着王妃的手并肩走过来,看起来这两个人是那么的般配。 男主人身份那么尊贵,而且相貌清俊,气质儒雅,最主要的是那一身天生的贵气。 女主人出身名门,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可依然容貌美艳,她走在王爷身边,气质上与王爷是那么的契合。 两个人一直牵着手走过来,道场的宾朋一片艳羡之声,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这种艳羡的声音让羽亲王和王妃都很满足。 在主位上落座之后,羽亲王的手往下压了压,这个时候需要他讲几句什么,而不管讲什么,必然会是一片掌声。 小姑娘夏兮若的视线一直都在王妃身上,坐在王妃身边那位万人敬仰的大人物是她父亲,可是她心里提不起一丝亲情。 她只是看着那位王妃。 那位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派人来想摔死她的王妃,那位在她三岁的时候派人在她米粥里下毒的王妃,那位在她七岁的时候故意让奔马撞向她的王妃,那位在她十一岁的时候派杀手刺向她一匕首的王妃。 而这些事每一次发生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 夏兮若很清楚,哥哥面对的刺杀,面对的危险,比她要多很多很多,可是哥哥不在乎这些,哥哥只在乎她会不会有事。 哥哥对面一万次,她面对一百次,那么哥哥就面对一万零一百次。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师父帮她改名夏兮若,可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姓,永远都是夏侯,不是夏,当然也不是杨。 与此同时,李叱的小院。 干娘坐在院子里的小竹凳上,似乎有些心事,李叱一进门就看到她在发呆,神情也有些暗淡,于是笑了笑走过去。 “娘,在想什么呢?” 干娘一抬头,看到李叱就笑起来:“臭小子,怎么今天回来的早?” 李叱道:“书院里的先生们,大部分都受邀去羽亲王府了,因为那告示的事,羽亲王应该是觉得书院里的人都可利用,也正好可以继续宣扬他礼贤下士的名声,所以先生们都去了王府,我就提前回来了。” 说到这他忽然楞了一下,立刻就后悔起来,刚刚的话应该换一个方式说,自己总是会有疏忽的地方。 “没事。” 干娘瞪了他一眼后说道:“如果家里人说话也要那么多顾虑的话,那还是一家人?多累啊你带回来的是什么?” 干娘指了指他手里拎着的袋子。 李叱笑道:“好吃的。” 干娘问:“是什么好吃的,拿过来给干娘尝尝。” 李叱嘿嘿笑了笑:“给狗子和神雕带回来的” 干娘往四周看了看:“我的扫把呢!” 李叱笑着过去,走到干娘身后,一边轻轻敲打着她的肩膀一边说道:“干娘,如果城里住着不舒服,不习惯,我让人护送你到燕山去吧,那边风景好,地势开阔,心境也会好很多。” 干娘哼了一声:“你说的轻巧。” 李叱道:“这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你忘了我是冀州最大的流氓犯罪团伙三当家了吗?虽然是个挂名的。” 干娘哈哈大笑:“你说你们这哥俩,一个是朝廷的将军,一个是叛军的当家,你俩自己都不觉得别扭吗?” 李叱道:“那我努努力,争取早日弃暗投明,让夏侯。” 干娘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笑着摇头道:“夏侯啊,他不想让我担心,我就假装不担心,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就假装不知道可是啊,他在边关那边吃不好穿不暖” 话还没说完,外边响起来敲门声,九轻一重,这是自己人才知道的暗号。 李叱过去把门打开,一个黑影一把抓住李叱的衣服领子,然后一个过肩摔把李叱扔了出去。 李叱在翻出去的同时在那人后背上推了一下,借助推力落地,然后双手合拢五指交叉,两只手的中指食指向前,无名指和小拇指收缩,这一招凶狠的朝着那人的屁股戳了过去。 那人吓得往前一跳,回头瞪了一眼:“想戳死我?” 李叱撇嘴:“嘁。” 那人转身看向夏侯夫人,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娘,儿子回来给你祝寿了。” 夏侯琢跪在那,砰砰砰磕了几个头。 今天是那个王妃的生辰,巧不巧,也是他娘的生辰。 “娘,去年想回来的,没赶得上,今年给你老人家补上,我把去年的头也磕了。” 夏侯琢一边说一边磕头,磕的实实在在。 夏侯夫人眼睛瞬间就有些湿,她起身朝着夏侯琢走过去,张开怀抱,夏侯琢起身,也张开双臂。 夏侯夫人一脚踢在夏侯琢屁股上:“吓我一跳,回来了也不提前让人说一声!” 夏侯琢嘿嘿笑了笑,回头看向李叱,眼神里的意思是,这是日常,日常而已。 李叱点头,表示明白明白,我都明白。 李叱过去把刚刚放在旁边的袋子拿起来,看向愣在那的高希宁笑道:“帮个忙?我买了菜,买了肉,给娘做长寿面吃。” 多温馨。 老夫人一脚踢在李叱屁股上:“刚你说什么?说是喂猪的?!” 李叱:“呃” 夏侯琢立刻补了一脚:“就是,怎么能这么说!” 高希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自己不能掉队,于是也抬起脚在李叱屁股上比划了一下。 “就是!” 夏侯琢看到高希宁在这,有些懵。 “什么情况?”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三猿献宝 夏侯夫人瞪了夏侯琢一眼,因为夏侯琢一句这什么情况,显然让高希宁有些害羞起来,女孩子的脸面当然会有些挂不住。 夏侯夫人拉了李叱一把,对夏侯琢说道:“你没在冀州的这段日子,我收了两个孩子。” 她指向高希宁道:“那是我收的干女儿。” 然后又指了指李叱:“这个干姑爷。” 李叱:“噫!” 夏侯琢哈哈大笑,看向李叱说道:“你这难道不应该有点表示吗?来,表示个开心。” 李叱:“开心也不能太明显......再说了,我先入门都是干姑爷了,我开心不起来啊。” 夏侯琢道:“那你也得表示一下,今天是咱娘大寿的日子,你要是想笑就别憋着,看你那嘴脸,来吧,表示。” 李叱:“我应该是个怎么样的情绪呢?要不然......我给你嘤咛一声以示娇羞?” 夏侯琢一脚踹过去:“我去!” 李叱躲开那一脚,委屈巴巴的:“嘤咛......” 夏侯琢看向高希宁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个货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高希宁:“我......要不然......也娇羞一下?” 李叱:“别,高家哥哥,你不要这样。” 高希宁:“哥,踹他!” 夏侯琢:“好嘞!” 他迈步追向李叱,忽然间停下来,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高希宁,刚刚还在笑着,可是脸上的表情忽然间就变得有些僵硬,他见高希宁的脸色有些惶恐,连忙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又努力笑了笑。 “没事没事,咱们一起去做长寿面。” 李叱看向高希宁微微摇头,示意她没事,高希宁嗯了一声,心里有些愧疚,她知道在刚刚那一刻夏侯琢为什么表情突然就僵硬下来。 “做面条。” 李叱拉了夏侯琢一把,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夏侯琢笑道:“都城平安无事,我就......” 他母亲叹了口气后说道:“别装了,你们聊你们的,我假装听不到就是了。” 夏侯琢讪讪的笑了笑。 “黑武人大军已经退了,他们没能攻破我们的边关,跑到草原上劫掠,草原人很快就认了怂,献上大批牛羊和牧民作为奴隶,黑武大军就开拔回国去了。” 夏侯琢道:“我一直都在代州关修建碑林,基本上也没有我什么事,燕山营的兵马到了之后,我觉得在那边也有些无趣,就赶回来给母亲祝寿,在家里住几天,然后回北疆。” 李叱嗯了一声,刚要说话,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还是自己人。 李叱跑过去把门打开,余九龄从外边闪身进来,脸色有些急切的说道:“有件事,很急。” 李叱问:“什么事?” 余九龄往外看了看,李叱也跟着他看向门外,就见孙夫人居然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李叱:“刚刚云姑回来了一趟,给我一封信,拜托我想办法交给夏侯琢的母亲,我和夏侯琢不熟......啊?” 她看到夏侯琢的时候楞了一下,没想到夏侯琢居然在,之前李叱在云斋茶楼的时候夏侯琢偶尔会去,孙夫人也只是见过几次而已,确实不熟悉。 不久之前,云姑急匆匆的赶回来,说是拜托她一件事,有一封信请她转交给夏侯琢的母亲,可是她并不认识,连忙跑去车马行见李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涉及到了夏侯,所以余九龄立刻就带着孙夫人赶了过来。 李叱没拆开信,转身递给夏侯琢。 夏侯琢把信打开后递给母亲,然后问李叱:“云姑是谁?” “啊!” 他的话刚问完李叱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老夫人的眼睛就已经骤然睁大。 因为信的第一句话是......母亲大人敬启, 只这一句话,让母亲摇摇欲坠。 夏侯琢连忙将母亲扶住,母亲拿着信的手都在颤抖,而且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妹妹?!” 当夏侯琢第一眼就看到了母亲大人敬启那几个字,眼睛骤然睁大。 “是玉立,是玉立的信。” 母亲的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手抖的信纸都已经上下的幅度很大抖动也很剧烈,根本没办法继续往下看。 李叱连忙过来,双手扶着夏侯夫人的手。 “你们要去救她。” 孙夫人急切的说道:“她一个人去羽亲王府了,今天是王妃的生辰,她要去刺杀王妃,云姑赶回来后跟我说了一句,然后就又赶回去,说是要陪着兮若姑娘。” “云姑?” 夏侯夫人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小云?” 下一息,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夏侯琢已经冲出了大门。 李叱立刻转身就跟了上去,没有丝毫犹豫。 门外停着一匹战马,那是夏侯的坐骑,夏侯琢翻身上马,李叱道:“我要一起。” 夏侯琢拨马:“留下来照看母亲。” 李叱嗓音粗粝的喊了一声:“我要一起!” 夏侯琢沉默片刻,伸手:“来!” 李叱一伸手抓住夏侯琢的手,夏侯琢手一发力将李叱拉上马背,两人同乘一骑,夏侯琢一甩马鞭催马冲了出去。 羽亲王府。 夏兮若抱紧了怀里的琵琶,又看了看脚边放着的那一口木箱,箱子里是她这次准备的所有乐器,大概有六七件。 “姑娘。” 前边的大娘回头看向夏兮若笑了笑道:“该我们上去了,你别紧张,我们要演的绝活时间会有点长,你可以先去一趟茅厕,别一会儿上台有什么失态,反正时间来得及。” 这时候夏兮若才反应过来,原来王妃到了之后的第一个节目不是她,而是她前边的那对母子。 那个年轻开朗的小伙子回头对她笑了笑,好像有些话想说,但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搬着一口箱子上去,他母亲在后边跟上,夏兮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台后看着那母子走上前台。 那两个人恭恭敬敬的给羽亲王和王妃行礼,然后又给在场的大人们行礼。 小伙子笑呵呵的说道:“民间一些很有意思的杂耍,献给王爷和王妃,祝王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说完之后把箱子打开,从里边把变戏法需要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他母亲在凳子上坐下,然后调了调二胡,这二胡的曲子只要慢下来就有些像是悲曲,可是她拉到曲子很欢快。 她拉曲子的时候,那小伙子就坐下来,一点一点的给自己脸上画脸谱,没多久,他就把自己的脸画成了猴子脸,然后朝着王妃那边抱拳,原地拔起来往后翻了个跟头,单膝跪倒在地,双手往前一伸,也不知道怎么了,那手里就多了一个寿桃。 王妃立刻就笑起来,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拍了拍,她侧头看向羽亲王说道:“这小伙子的戏法很好玩。” 羽亲王笑道:“你喜欢就好。” 王妃看向站在一边的王府管事宋春明笑道:“这些好玩的人,你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宋春明俯身回答道:“一部分是冀州城里的,一部分是从四面各州县找来的,前前后后准备了有半年。” 王妃点了点头道:“倒也辛苦你了,一会儿去领赏,赏你二百两银子,再加锦缎五匹。” 宋春明连忙俯身的更低:“多谢王妃赏赐。” 王妃笑了笑,把手往前一伸,旁边跪着伺候的一个小丫鬟立刻把端着的一个银碗递过来,那银碗里装满了银豆子,王妃抓了一把朝着台上洒过去。 管事宋春明立刻喊了一声:“王妃有赏。” 王妃这一赏,那些陪坐在院子里的大人物们立刻就跟着赏,一把一把的银豆子洒到台上,引的台后那些还没有上台的演艺人一个个都格外艳羡。 那小伙子学着猴子的样子,像是在捡东西吃,一颗一颗的把银豆子都捡起来,他学的惟妙惟肖,还会把银豆子拿起来往嘴里塞,咬一口,假装崩掉了牙齿,疼的猴子一样子吱吱叫。 王妃看的开心,被逗笑的前仰后合。 管事宋春明俯身道:“这小伙子还有一个绝活,叫三猿献宝,一个人能分身出三只猿猴,看着格外有意思。” 王妃笑道:“那就让他演一个。” 宋春明随即起身大声说道:“王妃说,让你演一个三猿献宝。” 小伙子立刻应了一声,从箱子里取了一件东西穿戴上,原来这三猿献宝,是在身上两边再分别挂一个假的猿猴,只是他操控的极为精彩,看起来算上他自己,三只猿猴竟然动作全都不同。 这种演绎,若是手段稍稍低级一些的,三只猿猴动作是一模一样,那样好操控,难得就在于,这小伙子操控的假猴动作都不相同而且完全不违和。 就在这时候,那小伙子一翻身从台上直接跳了下来,像是三只猿猴一起跳起来一样,都在半空中翻了跟头,然后落地那一刻,三只猿猴像是同时拜倒在羽亲王和王妃面前。 小伙子往左边看了一眼,左边那个假猴子双手往上一托,手中捧着一根木制的如意,他们这样的出身,自然也不可能拿出来玉如意。 小伙子又往右边看了一眼,右边那只假猴子双手抬起来,捧着一颗木头雕刻出来的白菜,寓意百财,雕刻的也很像,而且上的色也颇为逼真。 这一下,所有人看他演戏的人都叫了一声好。 可是这还没完,小伙子动了动左手,左边那只假猴侧头看向他,动了动右手,右边的假猴也转头过来,那意思好像是问,我们都有宝物献给王爷王妃,你有什么? 那小伙子表情尴尬起来,尴尬之后还有一些恼火,瞪这边一眼又瞪那边一眼,逗的王妃哈哈大笑,连羽亲王都被逗笑了。 小伙子在自己身上这摸摸,那摸摸,找不出东西来,急的抓耳挠腮。 王妃笑道:“不用你献宝,你再学个猴子翻跟头。” 小伙子连忙点头,忽然装作才想起来似的,伸手往屁股后边一模,居然不知道怎么就又拿出来一个很大的寿桃。 他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托着寿桃献给王妃。 王妃笑的啊几乎都有些失态了,满意的不得了。 寿桃忽然裂开,小伙子从寿桃里抓了一把匕首,朝着羽亲王的心口就刺了过去。 【我求个保底月票吧,大家还有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 哥哥带你回家 表演三猿献宝的小伙子忽然间把手里捧着的寿桃掰开,从里边取出来一把匕首,朝着羽亲王的心口就刺了过去。 羽亲王脸色一变,双手往前伸出,啪的一声竟是稳稳的匕首夹住。 小伙子没有想到羽亲王的反应居然这么快,而且身手这么好,他知道以前羽亲王曾经领兵,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而且也没有羽亲王武功高强的传闻。 他被羽亲王双手夹住匕首,在那一瞬间,他匕首一转,羽亲王的手就不得不分开。 下一息,小伙子向前突进,匕首再次朝着羽亲王的心口刺过去。 一阵急促的摩擦声传出,羽亲王坐着的椅子向后平移出去,这座椅是檀木所做又大又沉,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 一只大手抓着羽亲王座椅靠背往后一拉,连人带椅子都被甩到了那人身后。 小伙子一抬头,仿佛看到了一座高塔。 一名身穿铁甲的武士从羽亲王身后迈步过来,救了羽亲王之后一巴掌朝着小伙子头顶拍下去,这铁甲武士没有用兵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就算是他的兵器了。 小伙子的手往前刺着,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只好再往下蹲来避开那一巴掌。 哪想到这铁塔一般的铁甲武士巴掌落下居然是虚招,他一脚踢出去,随着一声闷响,小伙子被踢的往后倒飞。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 小伙子被一脚踢的飞了起来,铁甲武士一个大跨步向前,手往前伸,一把将飞在半空中的小伙子抓住,然后攥着脚踝抡起来朝着地上狠狠一砸。 这一下重击,摔的小伙子立刻就失去了反抗之力。 台上,那位大娘凌空而起,手里的二胡琴弦拉起来,竟然能当做弓弦用,随着她一松手,两支藏于二胡之中的短箭激射而出。 这两支箭的目标不是那个铁甲武士,依然是羽亲王。 铁甲武士横跨一步挡在那,两支箭打在他身上,发出两声脆响,迸发出不少火星,也不知道他身上的铁甲究竟有多厚重,两箭都被弹开。 他一弯腰把那个小伙子抓起来,这个小伙子已经被摔的嘴里往外溢血。 铁甲武士把人拎起来看了看,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他眼神轻蔑看了一一眼,然后朝着地面又狠狠的砸了下去。 砰地一声,小伙子的脑袋撞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直接头破血流,脑壳都碎了。 铁甲武士摔了几下又把人拎起来看了看,再摔,随着他抡动尸体,血液被摔的到处都是。 将尸体扔到一边,铁甲武士看向那个妇人。 大娘看向小伙子的尸体,眼睛里血红血红的,那不是她的儿子,但是她的同伴,他们结伴而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报仇。 四周无数甲士涌了上来,把那妇人团团围住。 就在这时候,处在无数护卫保护下的羽亲王忽然啊的叫了一声,眼睛睁的那么大,眼珠子都好像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似的。 他抬起手指向一侧,一时之间竟然不能说话。 不远处,管事宋春明把刀从王妃心口里缓缓的抽出来,他看向羽亲王,眼神里都是不甘。 刚刚那一刻,没有人注意到他一刀捅死了王妃。 而此时在台上的小姑娘夏兮若已经脸色发白,她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那个安慰她的大娘,那个对她灿烂一笑的小伙子,竟然是要杀羽亲王的人。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管事宋春明会一刀杀了王妃。 她是最早看到这一幕的人,因为她在那小伙子动手的瞬间,就也想出手去杀王妃,别人的注意力都在羽亲王那边,唯有她的注意力都在王妃身上。 在她刚刚往前迈步的时候,她就看到一直唯唯诺诺好像哈巴狗一样的宋管事动了,他的袖口里滑下来一把短刀,猛一转身,一刀捅进王妃心口。 王妃下意识的抬起手抓住宋管事的手,可是根本阻挡不住那把短刀在她心口里来回转动了几下,那一刻曾经是她眼里奴才的宋管事,变成了恶魔。 只片刻,王妃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少甲士围上来,用连弩和长枪对准宋管事,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一口气中满满的都是遗憾和不甘。 “竟然没能杀了你。” 他看向羽亲王,摇头道:“上天无眼。”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 羽亲王沙哑着嗓子咆哮。 “王爷应该忘了,又或许是王爷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是平昌县人。” 宋管事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迈步向前,不是走向羽亲王,而是走向那个同样被团团围住的妇人。 四周的甲士依然用长枪和连弩对着他,没有王爷的命令,他们也就不能立刻杀了这两个人。 宋管事走到那妇人身边,对她微微点头,妇人也对他点头示意。 宋管事看向羽亲王说道:“你是不是都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人,贪财好色胆小如鼠,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居然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拼死。”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提高嗓音说道:“岳大人被你们这些人害死了!因为有他在,平昌县百姓们才能活命,才能有一口饭吃,我不是个好人,但我还知道什么是有恩报恩,我还没忘我是哪儿的人!” “你们第一次要对岳大人动手,就是我提前派人回去给他送信,他本来可以走的,可是他没有走,因为他担心他走了,平昌县的百姓们都会饿死,他宁愿自己死也要开仓分粮。” 宋管事大声说道:“我从知道岳大人已经死了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谋划怎么为他报仇,岳大人可能看不起我,觉得我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在羽亲王府里做事,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但这不妨碍我敬重岳大人,不妨碍我为他报仇!” 他用短刀指向羽亲王说道:“我今日杀不了你,但好歹杀了你的妻子,我知道你有多在乎王妃,因为你要想当皇帝,离不开宇文家的支持,她现在死了,你的春秋大梦也该醒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看向那妇人说道:“没能成功,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我先送你上路,不会让你被他们折辱。” 妇人点头。 宋管事一刀捅进那妇人心口,妇人缓缓倒在地上。 “抓住他!” 羽亲王暴喝一声。 宋管事抬起手奋力一刀戳进自己脖子里,血立刻就喷涌出来,两个人的尸体倒在地上,血液缓缓的在地上流了一片。 台上,所有人都吓傻了。 站在羽亲王身侧的井颜戾大声喊道:“台上所有人全都拿下,看看都有谁是他们的同党!” 一大群甲士朝着台上扑过去。 就在这时候,有战马嘶鸣声。 两个人骑着一匹马直接从前院冲了过来,王府里护卫重重,按理说没有人能如此纵马冲突,可来的人是夏侯琢,王府里那些护卫都认识他,竟是不敢阻拦。 夏侯琢骑马从前院冲到后院,人群纷纷避让。 到了近前,夏侯琢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在落地之前,把挂在马鞍一侧的陌刀抓在手中。 他落地之后,陌刀往上一挑,把挂在那的横刀挑下来,李叱伸手一把抓住。 刷地一声,横刀出鞘。 夏侯琢大步往前走,那些甲士不敢对他下手,纷纷后撤,两个人大步朝着台上过去。 台上,当夏兮若看到夏侯琢的那一瞬间,哇的一声就哭了。 再怎么坚强的小姑娘,曾经一人跋涉千里,曾经苦学数年,还敢一个人来王府要刺杀王妃,但她看到夏侯琢的那一刻,所有的坚强都不见了。 “玉立,别怕,大哥来了。” 夏侯琢大步往前走,一个王府甲士的首领脸色为难的伸手:“这些人都可能是刺杀王妃的凶手同党......” 他话还没说完,夏侯琢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滚开!” 啪的一声,那人直接被扇的横着飞了出去。 羽亲王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这一幕,王妃刚刚被杀,那些在台上的人都有同党嫌疑,就算是没有,这些人他也都要杀了泄愤。 可是在这时候他儿子来了,而且是直奔台上,就在他刚要发怒的一瞬间,听到夏侯琢喊了一声......玉立别怕。 羽亲王的眼睛骤然睁大,猛的看向台上。 王妃的儿子杨卓此时抱着他母亲的尸体嚎啕大哭,见到夏侯琢,可能是情绪彻底失控,嚎叫着冲了上去。 “夏侯琢!你给我滚出去!” 他刚跑到夏侯琢身边,夏侯琢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单臂一甩,杨卓就被他扔了出去。 夏侯琢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走到台下,朝着夏兮若伸手:“下来,哥哥带你回家。” 夏兮若哭着点了点头,从台上跳了下来,夏侯琢一把接住,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李叱把横刀递给夏侯琢:“换换,你护着她。” 夏侯琢把陌刀扔出来,李叱把横刀扔过去,两人互换,李叱握住陌刀转身而行,他在前边,那把陌刀随时都准备劈开一条血路。 羽亲王大声喊道:“琢儿,她是谁!” 夏侯琢侧头看了羽亲王一眼,语气冰冷的说道:“你不配知道。” 井颜戾并不熟悉夏侯琢,因为他来的时候,夏侯琢已经去北疆了,他只是知道羽亲王在外边还有一个儿子,他现在甚至怀疑这刺杀是夏侯琢设计的,他也完全不知道夏侯玉立是谁。 此时看到夏侯琢带人要走,他立刻对羽亲王说道:“王爷,人不能放走,万一是同......” 啪的一声,羽亲王一个耳光抽在井颜戾脸上,井颜戾脸色一变。 “滚!” 羽亲王骂了一句,他快步向前,试图把夏侯琢留下,他一边走一边说道:“琢儿,她,她可真的是玉立?” 夏兮若看向这个男人,这个有父亲之名的男人,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竟然认不出自己了。 夏侯琢也不理会,拉着夏兮若的手大步向前,前边的人全都让开,三个人就这么走出羽亲王府。 而羽亲王则呆呆的站在那,失魂落魄。 第二百四十七章 北境第一高手 在起兵之前,羽亲王很在乎王妃的这一场生辰宴,各方势力都会派人来,也是在起兵之前这些人最后一次表态的机会,更是羽亲王最终能确定自己占据多少人心的机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在这场生辰宴上宣布他将率军南下的消息,在宣布的时候,会有不少人也会宣誓效忠。 可是现在,这满地狼藉。 坐在椅子上,羽亲王脸色阴沉着,他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他自己坐在这其实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有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脑袋放空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就在这时候,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节度使曾凌回来了,他担心赶不上王妃生辰宴,一路上昼夜兼程,可是没有想到,赶回来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场面。 曾凌进门,王府的人都一脸祈求之色,似乎只有节度使大人才能和王爷说说话了,王爷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曾凌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他进门后把就回身把房门关好。 走到羽亲王面前不远处,曾凌垂首道:“王爷,我回来了......王爷节哀。” 羽亲王抬起头看了曾凌一眼,苦笑一声。 “我的两个女人,都恨不得在对方生辰这天把对方杀了,现在总算是有一个可以满意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可我没想到,会是王妃死。” 曾凌道:“王爷,现在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尽快派人封锁消息,不能让这消息送回都城,如果宇文家知道了的话......” 羽亲王又看了曾凌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现在心乱如麻,你去安排吧,不用向我请示,你都可做主,王妃的......王妃的后事,你也安排好。” “是。” 曾凌道:“为了以防万一,臣下可能会杀一些人。” “你自己做主就好。” 羽亲王叹道:“我......我现在只想去看看夏侯母子,原来玉立没有死,她回来了。” “王爷,不能去。” 曾凌道:“王妃刚刚出事,王爷现在去见夏侯母子,会引人非议,而且那些在观望的家族,会因为这件事而有所动摇,他们会觉得,王妃出了意外,宇文家必然不会再支持王爷,他们就会把头缩回去,若此时王爷再去见夏侯母子的话......” 羽亲王一摆手后颓然的说道:“我知道,你去安排你的事。” 曾凌嗯了一声:“臣下告退。” 他走出门,又回身把房门关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他来说......并无影响,甚至是有些利好,在他去幽州之前,因为姜然的事王爷对他已经有所不满,他猜着只要他从幽州回来,王爷还是要找他算账,必会在起兵之前敲打敲打他这个节度使。 可是现在,王爷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和他说话这些事。 他一出门,幽州少将军罗境俯身道:“大人,王爷他......” 曾凌看到罗境,忽然间眼神一亮,心里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微微摇头道:“实在抱歉了少将军,本来想向王爷引荐你,可是现在王爷没办法见客,所以......” 罗境道:“无妨,等王爷心情稍稍好一些,我再求见。” 曾凌道:“不过,现在正好有件事,王爷需要少将军的帮忙。” 罗境问:“何事?” 曾凌在罗境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罗境听完后沉思片刻,点头道:“大人只管告诉我是谁即可,其他的事,大人安心等我消息。” 曾凌抱拳道:“那就有劳少将军了。” 不久之后,冀州城武备军就接到了节度使曾凌的命令,冀州城紧急封闭所有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不管是谁,哪怕是王府的人也不行。 城门才刚刚关上,一队骑士就到了城门口,冀州城作为北境最大的一座城池,一共有六座城门,南北各两座,东西各一座。 这些骑士到的是南门之一的裕华门,为首的人看到城门已关,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他催马向前,奇怪的是,城门口居然都没有守军,他抬起头往上看了看,城墙上的士兵都在俯身看他,隐隐约约的,似乎能看到他们手里拿着弓箭。 “我是王府的人,奉王爷之命有要紧事出城去办,你们速速把城门打开!” 为首的人朝着城墙上喊了一声。 城墙上有人回了一句。 “节度使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准出城,否则格杀勿论,现在立刻后撤,不然我们就要放箭了!” 为首的那骑士脸色一变,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王府的人都敢阻拦,如果再不开城门,你们休怪我大开杀戒。” “箭!” 城墙上一声暴喝,守军将弓箭抓起来,整齐的往下瞄准,随时都要把羽箭倾泻下来一样。 这一百余名骑士被堵在这,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为首的人回头看了看,手下人也都在看着他。 “大人,咱们怎么办?” 有人问。 首领沉默片刻,一指城门:“去把城门打开,我们冲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方向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所有人都回头看,就见从身后的大街上,一群身穿战甲的骑兵已经缓缓上来,数量众多,连他们的退路都堵上了。 最前边的那个人身穿铁甲,看起来很年轻,样貌英俊气质冷傲,他手里提着一杆铁枪。 “你就是井颜戾?” 那青年将军问了一声。 井颜戾催马回来,他看向那年轻将军问道:“你又是谁?我没见过你。” 年轻将军道:“幽州虎豹骑将军罗境。” 井颜戾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是谁,我是羽亲王府的人,奉王爷之命出城,你等若敢阻拦,王爷责怪下来......” 没等他把话说完,罗境已经扬起手中铁枪。 “我听闻你是西域有名的勇士,所以不想下令把你们乱箭射死,你可来与我一战。” 井颜戾的手下全都慌了,他们被前后堵住,已经没有出路。 王妃出事之后,井颜戾劝说羽亲王把所有人都扣下,羽亲王回身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在那一刻,井颜戾就忽然间反应过来,羽亲王可能会杀了他。 王妃已死,这消息无论如何不能让宇文家的人知道,以羽亲王做事的狠厉决绝,他们这些人,一个都不会留。 井颜戾看了一眼挂在战马左侧的大楚制式横刀,摘下来,沉默片刻后扔在路上,战刀落地,发生当的一声。 众人以为他要投降,可是井颜戾却从战马右侧摘下来一柄弯刀。 他将弯刀抽出来,遥遥指向罗境。 罗境眼神一亮,催马向前。 井颜戾大声喊道:“既然不能活着回西域,我们就拼了,让这些中原人看到我们的兵器!” 一群人把他们的大楚横刀全都扔了,摘下来弯刀,指向远处的大楚骑兵。 看到这一幕,罗境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 “杀!” 井颜戾催马疾冲,身后一百多名手下也跟着杀了过去,罗境却把手往下一压:“没有军令,不可向前。” “是!” 他身后虎豹骑整齐的应了一声。 罗境竟然手提铁枪,一个人朝着那一百多人冲了过去。 第一合,罗境一枪拨开井颜戾的弯刀,然后冲进井颜戾身后马队,只几息时间,从一百多人中杀了一个对穿出来。 他到了城门口拨转战马,提枪再次往回杀。 又一合,罗境有意不与井颜戾交手,再次一枪拨开井颜戾的弯刀,只杀井颜戾手下,等他再杀穿一次的时候,井颜戾那一百多名手下,已经有三分之一落马。 这骑马对冲的速度那么快,交错而过,瞬息之间,刺杀三十余人,罗境的出枪速度也就可见一斑了。 两个回合之后,罗境脸色上已经有些淡淡的失望,刚刚厮杀之前的期待,好像已经被这些西域人的孱弱战力消磨干净,当然,这孱弱是在他看来的孱弱。 罗境第三次扬起铁枪,井颜戾的脸色却已经难看的好像纸一样。 他在西域名气很大,年轻时候就被称为有万夫力的勇士,到了中原之后,他也确实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 上一次和他交手让他刮目相看的,还是李叱。 可是这一次,不只是刮目相看那么简单,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那年轻将军的对手。 “传说中的大楚北境第一高手。” 井颜戾看向罗境说道:“你是第一个让我看得起的楚军将领。” 罗境微微摇头道:“你却没到让我看得起的地步,战之前,我以为你会是我对手,现在看来,所谓西域勇士不过如此。” 井颜戾大怒,明知不敌,却也被逼到了此处,想着就算死也要拉上这个狂傲之人一起死。 他催马往前冲,罗境这次却没有再次迎过去,而是立马原地。 等井颜戾快要冲到近前,罗境抬起手把铁枪掷了出去,井颜戾明明看到了,可就是躲不开。 太快,太凶,太狠厉。 井颜戾想避开却根本来不及,铁枪噗的一声穿透他的身体,因为速度太快,井颜戾像是毫无反应一样,铁枪已经透体而出。 那杆铁枪穿透过去却没有丝毫减弱,又把井颜戾身后的几名西域武士戳死,都是透体而过,然后铁枪砰地一声戳在城墙上,那般坚固的城砖被戳出来一个洞,铁枪钉在城墙上,枪杆嗡嗡作响。 井颜戾的身体被洞穿,非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连他坐下战马都一点反应没有,依然前冲。 冲到罗境身前,罗境一伸手掐住井颜戾的脖子把人从马背上摘下来,那般轻易,信手拈来,然后往地上一扔,只是松开手,连摔一下都懒得摔。 井颜戾落地,眼睛都没有闭上。 罗境看了一眼那落地的尸体,眼神里满是失望。 他随意的指了指剩下的西域人:“杀光。” “是!” 虎豹骑,催马向前。  第二百四十八章 左右人心 幽州将军罗耿有独子名为罗境,十九岁时候,便有北境第一军中高手之称,这称呼不是自封的也不是他爹给的,而是打出来的。 那一年,罗耿向整个冀州发英雄帖,为筹建新军,招募勇士,排名第一者,可破格提拔为新军虎豹骑的将军。 当时宣布的是冀州之内的大好男儿凡自认有本领者,皆可到幽州参加比试。 可是当时来的不只是冀州的人,连旁边兖州都来了很多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已经在军中有盛名之辈。 可是那一场比试,从第一天开始罗境就站上擂台,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成为虎豹骑的将军,因为我想要。 那场大比,一共开了三十个擂台,打了十天之后只剩下三十二个人还留在擂台上。 这三十二个人要按照抽签来决定下一场的对手是谁,可是罗境却当场拒绝。 他指着自己脚下的擂台说:“你们轮流上。” 剩下的三十一人,哪一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是三十一场车轮战,居然没有人能打赢罗境。 自此之后,北境军中第一高手的名称就传遍了天下。 距离那一场大战已经过去三年,比试之后,罗境不受将军衔,他对父亲罗耿说,三年后,我训练出来的虎豹骑如果能击败父亲训练的轻骑,那时候再受将军印。 可是没用三年,两年后,罗耿帐下的轻骑与虎豹骑对决,三阵全败。 羽亲王杨迹形对这个少年将军觊觎已久,他一直都很想把罗境招致麾下,但他也知道罗耿那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他的独子前来辅佐,所以从半年多前开始,羽亲王就授意冀州节度使曾凌,逐步压缩减少给幽州那边的粮草补给。 这也是为什么曾凌到了幽州之后,罗境说可以来辅佐羽亲王,但必须补齐粮草的缘故。 曾凌曾言,得罗境,便可战无不胜。 其实三年前那场比试,羽亲王也曾授意曾凌,从冀州军以及冀州各地,精选高手前去比试,一旦能拿下幽州一支骑兵,对以后举事也大有裨益。 然而冀州军精选出来的那些军中高手,虽然最终有七人位列最终留守本擂的三十二人之中,可是这七个人也一样难逃被罗境击败的命运,而且这七个人没有一个说不服气的。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如果差距在毫厘之间,自然会有不服气,但是差距大到犹如鸿沟,再不服气,便是自欺欺人。 如今罗境到了冀州,还带来了数千人的虎豹骑,因为这件事,羽亲王心里都好受了一些。 节度使曾凌从外边缓步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粳米粥,他看了看羽亲王脸色,然后声音很轻的说道:“王爷,身体要紧,还是好歹吃一些东西吧。” 羽亲王指了指旁边桌子:“先放下吧,吃不下。” 曾凌把碗放在桌子上,整理了一下措辞,他俯身道:“王爷得一天下无双之战将,冀州军如虎添翼。” 羽亲王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你替我款待罗境,就说我身子着实不适,让他不要见怪。” “臣下明白。” 曾凌道:“臣下是来请示王爷,如今罗境身份是幽州军虎豹骑将军,军职品级上有些低了,王爷若想得此人忠心辅佐,应该许以厚利,嘉以重赏。” 羽亲王问:“你觉得该如何封赏?” 曾凌回答道:“先晋为从三品将军,他父亲是正三品,给他晋到从三品,不算太过,他父亲罗耿脸面上也好看,等起兵之日,再封罗境为先锋将军......” 羽亲王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再赏金千两,美女十人,锦缎三百,在冀州给他一座大宅子。” “是。” 曾凌又问道:“不过,王妃的后事还没有料理完,臣下以为,仓促出兵反而不妥,不如再等月余时间,这一个月之内,可让罗境率军去北边走一圈,一来是给虞朝宗些压力,二来是清剿一下那些残存的流寇,以稳固后方。” 羽亲王想了想,此时出兵必会被人诟病,于是点了点头:“你酌情安排就是......另外,你派人去见见琢儿,他回来了,我不能去见,你代我去见他。” 曾凌俯身:“晚些时候,我代表王爷宴请罗境,也去请夏侯来,如此可行?” 羽亲王哼了一声道:“他能来才怪,你还是陪罗境吃过饭后亲自去一趟吧。” “是。” 曾凌道:“那臣下先告退了。” 羽亲王点了点头:“你也辛苦了,早些忙完早些歇着。” 曾凌从羽亲王的书房里退出来,出门口就松了口气,王妃的死让很多事都变得不再重要,而也是因为王妃的死,羽亲王把所有事都交给他来处理,这让曾凌踏实了不少。 离开羽亲王府,曾凌对手下人吩咐道:“明日从军中分派两万人交给罗境,先派人去准备。” 手下人一怔,连忙说道:“调派两万兵力给他,王爷怕是会有些不满。” “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曾凌笑了笑:“罗境在这,我得让他知道谁是可信之人,我劝说王爷此时不见任何人,也不见罗境,那罗境表面上不说,心里必然有所怨念,我就是让他有怨念,如果让他绕开了我,直接变成王爷的亲信,那以后最尴尬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他闭上眼睛休息,语气很平缓的说道:“一会儿见了他,要说王爷想让他去暂时戍边,去虞朝宗帐下听令,罗境只要听了这句话必然大怒,说不定要直接回幽州去。” 他嘴角微微一样,笑着说道:“此时我再说,我力劝王爷不能如此安排,但王爷决心已定,我无奈之下,决定私自调派冀州军两万人给他,让他先带兵去剿灭那些小股的叛军,他心里多多少少总是会对我有些感谢。” 曾凌笑道:“同一件事,你就看怎么说了......我跟王爷说,让罗境带兵去剿匪,我跟罗境说,王爷让他给虞朝宗暂时做手下,都是往北走,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再说是我不顾王爷之命,私自分派他兵力,让他去剿匪而不是去给虞朝宗做手下,他对我也就会感恩戴德。” 手下人笑道:“罗境也必不会怀疑,他只会觉得,这是王爷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曾凌嗯了一声:“以后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王爷以为得宇文家相助,对我都变得冷冷淡淡,可他起兵,根基何来?还不是我的冀州军,现在好了,宇文家若知道王妃被杀的事,怎么可能还会立刻支持他。” 手下人道:“王爷不是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了吗?” 曾凌笑道:“是我及时劝他,下令封锁消息,然后杀了井颜戾那些人......但,不妨碍我派人去通知宇文家。” 他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了些,幽州一趟来回奔走,又是昼夜兼程,他确实很疲劳。 “我得让王爷最后明白过来,离了我,他什么都不是。” 曾凌缓缓吐出一口气。 然后又笑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还真是因果报应,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岳华年,居然能掀起来这么大的风浪,现在王爷都会后悔吧。” 手下人跟着感慨了一句:“就是......一个区区小县县令,居然能让王府管事都造了反,也算是匪夷所思了。” 曾凌嗯了一声,闭着眼睛说道:“说起这件事,我倒是想到了些什么......你回头派人去平昌县,把井颜戾等人的尸体运过去,对平昌县的百姓们说,陷害岳大人的是这些西域人,已经全部伏诛,安抚一下平昌县的百姓。” 他再次笑起来:“民心这种东西,看不见莫不着,但是左右民心其实不难,那些愚民还不是被我随意牵着走。” 手下人垂首道:“明日我就安排人去办。” 曾凌道:“王府的人若问起来,就说是把尸体拉出城掩埋。” 他睁开眼睛,那眼睛深处,有一种让人畏惧的寒意。 不久之后,节度使府邸。 听说羽亲王让他去给一个叛贼头目暂时做一阵手下,罗境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桌子上的饭菜都被震的飞了起来。 “息怒,少将军息怒。” 曾凌劝说道:“王爷这样安排也是有所考虑,毕竟对叛军的了解,无人可及虞朝宗,王爷想让少将军去虞朝宗那边,也是为了更快平叛,解决冀州的后顾之忧。” 他不等罗境说话,笑了笑说道:“王爷有王爷的考虑,可我怎么能让你受了委屈?你是我从幽州带回来的,我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 他看向罗境说道:“这样,你不用去找虞朝宗,我从冀州军分派两万人给你,这件事如果王爷问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你只管带兵出去剿匪,等候王爷传令你回来就是了。” 罗境脸色一变,他抱拳道:“大人如此照顾,我不知如何感谢。” “还是那句话。” 曾凌拉着罗境的手说道:“你父亲把你交给我了,我就要把你照顾好,王爷要骂,骂我就是了,你不能受了委屈。”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和你父亲相交多年,我与他情同手足,你便是我的子侄晚辈,如今你在冀州,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 罗境后撤一步,俯身一拜:“以后罗境只要还在冀州军中,都听大人调遣。” 曾凌道:“不用如此客气,我都说了,待你如子侄,你若不嫌,以后私下里可以对我以伯父相称。”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王爷那边,我替你扛着,以后战场上的事,我却要仰仗你了。” 罗境傲然道:“其他事我不敢说,战场上的事,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取走一胜。”  第二百四十九章 哼!那恋爱的腐臭味 永宁通远车马行。 李叱看向坐在墙头上发呆的高希宁发呆,她很多时候都像个男孩子,喜欢爬墙爬树,喜欢搂着其他小姑娘勾肩搭背,喜欢让人家喊她哥,以前苑佳蓓就被逼一直喊她大哥来着。 她坐在那晃着两条腿的样子,美的让李叱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艰难,因为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不久之前,他和夏侯琢把夏侯玉立从羽亲王府接了出来,李叱他们商量一下,这样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话要说,他们还是暂时离开一下比较好。 所以他和高希宁余九龄就一起回了车马行,高希宁回来后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她一个人坐在那发呆,李叱知道,她也在想念她的家人。 她是爷爷一手带大的,爷爷对她来说就是整个家,但是爷爷还在羽亲王府没有出来,她从没有和爷爷分开过这么久,所以心里那种难过可想而知。 李叱能够感同身受,他刚到冀州之后不久就和师父分开,每一天都不好过。 高希宁又不想麻烦别人,不想让别人感觉到她的难过,所以她总是一副小开心的样子,然而那种难过,李叱很清楚。 他在书院里的时候也会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没人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 他看着高希宁,高希宁看着远方。 她在想爷爷,他在想她。 李叱转身离开,一个人跑去小演武场那边,在堆积于一侧的木材堆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些合用的木头,然后搬着到了高希宁住处的门外。 他自己动手,没多久就架起来一个秋千,论动手能力,可能没几个人比李叱更强。 高希宁回来之后,看到那个一头汗水,脸上有些脏兮兮,可还靠在秋千架上摆了一个自己以为很帅的姿势的傻小子,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有那座他特意粉刷过的屋子,有他摆在屋外窗台上的小花,有秋千,也有他。 李叱看到高希宁回来,他笑了笑,甩了甩头发后说道:“磕头道谢就免了,随便给本公子笑一个。” 高希宁低头往四周找,李叱就知道她在找土坷垃,那东西她扔的可准了,第一次见识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她怎么砸燕先生的。 砸的那一脑袋土。 “别别别,算你欠我一个笑。” 李叱指了指那秋千说道:“要不要试试?” 高希宁背着手走过来,走路的时候那马尾辫就又一甩一甩的,她假装很嫌弃似的围着秋千转了一圈,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笑容里是她的感动和开心,是她的心满意足。 因为她看到李叱居然在秋千上还垫了一个棉垫,从这棉垫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李叱剪了他自己的棉裤。 她笑呵呵的在秋千上坐下来,没有坐在正中,而是坐在一边,她的漂亮小手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拍了拍:“来,大哥带你一起飞起来。” 李叱嘿嘿笑起来,挠了挠头发说道:“这多不好意思,毕竟我们男女有别。” 高希宁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把秋千做的这么大,明显就不是给一个人坐的,敢说自己没有非分之想?我觉得你就是在觊觎你大哥我的媒婆美色啊。” 李叱道:“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把秋千做的这么大,还不是因为你屁股大。” 高希宁道:“你的话,总是带着几分准备和我恩断义绝的试探,如果不是我心比屁股大,早就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李叱哈哈大笑。 他凑到高希宁身边,试探着问道:“那我可真的坐下了啊。” 高希宁道:“又不收你钱,你这个小气巴巴的样子。” 李叱挨着高希宁在秋千上坐下来,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两个人的身高已经发生了逆转,他已经比高希宁要高一些了,以前高希宁个子比他高的时候,显得比他腿长也就罢了,现在明明他比高希宁高一些,为什么还是显得她的腿比自己长那么一丢丢? “看什么呢!” 高希宁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道:“不是,你误会了......我要是说刚刚我看着你的腿,却没有一丝邪念,你信不信?我就是单纯的好奇......” 他话还没说完,高希宁已经在瞪他了。 “看着我的腿,没有一丝邪念......” 李叱敏锐的察觉到,四周的空气好像都在微微发寒,明明已经快入夏,这寒气却好像凛冬一样嗖嗖的冒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把自己扔进了一个死胡同,说看着人家的腿都没邪念,这好像在说人家没有一点吸引力,要说看着人家的腿满脑子都是邪念,那也太他妈的猥琐了吧。 “我就是单纯的好奇,为什么我比你高了,还是显得你腿比我长呢?” 李叱连忙解释了一句。 然后高希宁就仰天长笑起来。 李叱都懵了,心说女孩子都是神经病吗? 刚刚自己说对她腿没邪念,她一脸不满意,现在说了一句她腿长,她得意的样子好像刚刚得知自己已经是武林盟主了似的。 这个得意的点是什么?就是因为腿长? 很快,高希宁的得意就逐渐消失不见。 李叱和高希宁坐在秋千上,同时用脚蹬地,等到秋千离着地面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高希宁那两只可爱的脚在那使劲儿够,够不着地,然而李叱的脚尖顶在地面上呢。 高希宁侧头看向李叱,李叱得意的仰天长笑。 他终于知道这得意的点是什么了,笑的跟个傻批似的,哈哈哈哈的要多呆瓜有多呆瓜。 “哎哎哎,你够不着。” 李叱贱嗖嗖的说道。 高希宁抬起手在李叱的脑壳上敲了一下,敲了一下还觉得自己还吃着亏了,于是又敲了一下。 李叱把顶着地面的脚尖抬起来,秋千一下子就荡了出去,高希宁一个措手不及,连忙伸手去抓秋千两侧的绳子,左边抓住了,可是右边是李叱...... 其实这事李叱是在刚刚那一刻想到的,如果一下子晃起来,高希宁措手不及之下岂不是要抱住他? 高希宁确实是措手不及了,左边抓住绳子,右边薅住了李叱的头发。 李叱:“......” 高希宁长出一口气,心说还好还好,右边的扶手好像更稳固牢靠一些。 好一会儿之后,余九龄从前院跑过来,看到这一幕后都愣了,高希宁吓了一跳,突然有人来让她心里一慌,想停下来,可是脚尖够不着地...... 余九龄笑道:“薅着头发荡秋千,你们玩的这么变态......这位大哥你就别刨地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刚高院长回到书院了。” 高希宁脸色一喜,眼睛都亮了。 余九龄道:“李叱之前一直安排人在书院和王府的外边都看着,高院长若是出来了就立刻回报,刚刚高院长已经平安回到书院,咱们的人也趁着王府的人离开后悄悄潜进去见了高院长一面,跟他替你报了个平安。” 高希宁笑的眼睛更加明亮起来,她学着江湖中人的样子抱拳说道:“谢谢!” 余九龄笑道:“谢我做什么,都是你旁边薅着的那个家伙安排的。” 高希宁看了李叱一眼,李叱一本正经的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别用那么女人的眼神看我。” 高希宁道:“那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和若凌一起回书院。” 余九龄摇头道:“还不行,咱们的人带回来你爷爷的口信,他说你还不能回去住,羽亲王府的人还在找你,你爷爷还说,踏踏实实的住在这,他相信李叱也相信燕先生。” 高希宁一怔。 李叱道:“没事,等你想见他的时候,我晚上偷偷带你回书院。” 余九龄道:“那多麻烦,不如晚上我把她爷爷偷过来比较省力。” 高希宁噗嗤一声笑了,点了点头:“也好,那......我爷爷还说什么了没有?” 余九龄道:“没有,就说让你安心住着,不要惦记他,他没事就都会在书院,哪儿也不去。” 说完后余九龄问李叱:“高院长他老人家把孙女托付给你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没有什么要表态的?” 李叱沉默片刻后问了一句:“那......高院长提抚养费的事了吗?” 余九龄:“你打一辈子光棍吧你!” 说完扭头就走了。 李叱哈哈大笑,然后看到高希宁又在踅摸土坷垃了,他起身就跑,没跑出去多远,一个土坷垃精准的飞过来打在他屁股上,于是看起来李叱就是在一边跑一边冒烟。 唐匹敌正好走过来看到这一幕,他楞了一下,然后看向走在他身边的庄无敌,庄无敌嘴角挂着一抹长辈的微笑。 唐匹敌道:“为什么你们在看李叱的时候,都有一种看自己傻儿子一样的表情。” 庄无敌认真想了想,然后破天荒的多说了几个字。 “时间久了,你也会觉得你是他爹。” 唐匹敌陷入了沉思。 他俩正在因为这句话而沉思的时候,夏侯琢带着他妹妹夏侯玉立来了,夏侯琢在家里的时候,对妹妹说应该来对李叱表示一下感谢。 第一是李叱刚刚和夏侯琢一起就王府救她,第二是这一年多来都是他在照顾母亲。 夏侯玉立觉得来就来呗,那个家伙......也不是那么讨厌。 夏侯琢一进到后院就看到唐匹敌和庄无敌在发呆,这两个名字都有个敌字的人,像是被打击到了的样子。 夏侯琢问:“你们在想什么?在那发什么呆。” 唐匹敌恍惚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流云阵图:“在想这个,好难啊。” 夏侯琢看了看流云阵图,笑道:“这一堆破木头有什么难的。” 庄无敌做了一个手势:“请。” 不久之后,夏侯琢卡着腿艰难的从流云阵图里出来,一边走一边嘟囔:“这么不要脸的东西,谁想出来的!”  第二百五十章 大聚餐 羽亲王府里有很多事要忙,最要紧的是把王妃的后事办好,还要忙着封锁消息,所以冀州城的城门要关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可是消息该传出去还是会传出去,因为想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的人,恰好就是有权利封锁城门的人。 封锁六门的是节度使曾凌的武备军,他想安排人离开冀州简直再容易不过。 其实这也难怪曾凌会有些想法,羽亲王靠着他的冀州军有了根基,可是却总觉得要让曾凌服气,也不想让曾凌跋扈,所以时不时对他打压两下。 更让曾凌难以接受的事,为了宇文家里的几条狗,羽亲王非但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还对他的旧部姜然下手。 王妃的死对于羽亲王来说当然不是好事,有可能失去宇文家的支持,可是对于曾凌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因为羽亲王不得不更加倚重他。 从羽亲王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他已经醒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把所有事都交给曾凌处理。 对于曾凌来说,他必须让羽亲王很清楚谁才是他最重要的人,没有冀州军,没有他曾凌,羽亲王的宏图大梦也不过真的就是一场梦而已。 青衣列阵的酒楼,夏侯琢看了一眼曾凌,然后微微摇头道:“大人不必多说什么了,我不会去的。” 曾凌叹了口气:“你们父子之间,何必如此呢?虽然说王爷确实有过错的地方,但你是做晚辈的,要多体谅长辈的难处。” 他试探着说道:“王爷说,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帮他的话,他就把军队都交给你来指挥,这可是其他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他话里的其他人,自然指的是羽亲王的其他儿子。 夏侯琢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说道:“没关系,可以让他给那些求他的人。” 他起身道:“我过两天就回北疆了,在两天只想好好陪陪我母亲和我妹妹,大人也知道,我妹妹回来了,我不想因为别的事而扫兴。” 他补充了一句:“我这个人脾气格外的臭,谁让我母亲扫兴不开心,我一定会让他更不开心。” 曾凌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只管好好陪你母亲,其他的事,我去王爷面前说。” 夏侯琢抱拳:“多谢大人。” 他迈步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不自己来和我说?” 曾凌略显尴尬的说道:“王府里,毕竟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王爷的难处你是知道的。” “唔......” 夏侯琢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曾凌看着夏侯琢离去的背影,忽然间忍不住笑了笑,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王爷啊,这真是得不偿失,那边没落好,这边也没落好,真难。” 当夜,夏侯琢听闻李叱他们要去武备军府库搬东西,他觉得一定很好玩,于是决定他也跟着去一趟,但是他有条件,他搬出来的他带走。 这一趟一趟的,已经好多天了,只要得空李叱他们晚上就去,武库那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查库,吏治之腐烂可见一斑。 况且李叱他们又不傻,搬东西是从里边往外倒腾,里边都已经空了一块,外边却看不出来,不走到库房最深处都发现不了。 所谓的空,指的是箱子空了,但是空箱子还在那摆着呢,搬完了之后就再把苫布盖好,最起码看着是跟没人动过一样。 武备军库房的东西越来越少,李叱车马行的库房东西越来越多。 白天挖地窖,晚上唐匹敌训练这一百多名士兵,虽然这些士兵也都会骑马,但是他们的弓马之术唐匹敌看着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为了训练士兵们的射术,他亲自动手,带着一批人又抓进时间制作了一批摇摇木马,说起来好儿戏啊......可是这东西对于训练在疾驰的战马上射箭确实有用,他们总不能真的在冀州城里练习骑射。 第二天一早,一批人继续挖地窖,一批人出去采买粮食,李叱他们在院子里练功,夏侯琢和夏侯玉立溜溜达达的又来了。 夏侯玉立看到那院子里的木马顿时就惊喜的叫了一声,她觉得这里的这群大老爷们都很有趣,居然还有这么童趣的一面。 夏侯琢看着那些木马也觉得好笑,他问李叱道:“这东西,你们赛马用的?看起来要想跑第一,废腿。” 李叱:“......” 这些摇摇木马做的都不算小,虽然很粗糙,但是摇起来也挺有意思,夏侯琢翻身骑上一匹木马,前后晃动起来。 摇晃了一会儿后,他忽然间愣在那,看着李叱问道:“你骑这个的时候,有没有一种羞耻感?” 李叱:“.....” 余九龄看到这一幕后忽然灵机一动,他笑着说道:“不如比试一下,每人十箭,按照平日里的训练,两组,谁射中目标最多的取胜,排名最后的人今晚请客如何?” 夏侯琢笑道:“这么幼稚的东西......比就比。” 于是众人都带着一点羞耻的自己拉着一匹摇摇木马到了指定地点,在距离标靶大概十五丈左右停下来,所有的摇摇木马一字排开。 每一个摇摇木马上前后都有绳子,在射箭的时候,会有人不断的拉扯这绳子,木马摇动起来,要想稳住弓箭,自然不是那么容易。 李叱,夏侯琢,唐匹敌,庄无敌他们四个人参加比试,李叱喊余九龄也参加,余九龄说什么也不肯,直到李叱说你最后一名也不让你请客,余九龄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并且一再表示自己不是因为抠门,而是因为谦让。 五个人站在五个摇摇木马旁边,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作为裁判。 “听我哨子。” 高希宁举起手说道:“我第一声哨响是开始,第二声哨响是结束,结束之前,没有射出五箭的人直接垫底。” 五个人应了一声,随着高希宁吹响哨子,五个人立刻翻身爬上摇摇木马,这木马前后的士兵随即开始来回拉扯,尽量让木马摇晃的更剧烈一些。 夏侯玉立嘿嘿笑了笑,她压低声音问高希宁:“你有没有听过那个童谣,你看他们前后拉木马的样子,想没想起来那个......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接你来你不去,自己呱嗒呱嗒跑着去,到那不管饭儿,煮倆臭鸡蛋儿。”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那些士兵们也玩疯了,拉扯的那叫一个卖力,这五个在木马上的人,本来还没觉得怎么样,可是随着木马摇晃的越来越厉害,都开始觉得有了那么一丢丢羞耻。 就好像,九岁以上都干不出这事来了,会觉得丢人。 每人五支箭射完,这就不用等高希宁结束的哨音,出乎预料的,最先射完五支箭的居然是余九龄。 夏侯玉立颠颠儿的跑到标靶那边看了看,从李叱开始,她一边看一边喊。 “李叱,五箭全中。” “唐匹敌,五箭全中。” “我哥,五箭全中。” “庄无敌,五箭全中。” “余九龄,五箭全不中。” 余九龄撇嘴道:“快不快就得了呗......” 夏侯玉立呸了一声道:“你好歹射中靶子也行啊,五箭全都脱靶,距离靶子最近的一支箭也有一大步远。” 余九龄觉得此时自己应该有些羞愧才对,可是真没有。 第二组比试就更有意思了,还是骑在摇摇木马上,但是每一匹木马都会有两个士兵拉着往前跑,在跑动之中连发五箭,还不能朝着一个标靶去瞄准,要五箭分别瞄准五个标靶。 “还是按照刚才比试的顺序,李叱第一个上场。” 夏侯玉立朝着李叱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后说道:“你肯定不是我哥的对手。” 李叱道:“那如果你哥输了的话,你要加一份,咱们吃点好的。” 夏侯玉立道:“还怕你不成?加就加。” 夏侯琢:“你带钱了吗?” 夏侯玉立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带钱了也是你给啊,你输了,你好意思让我出钱吗?况且我也真的没带。” 夏侯琢叹道:“家门之耻......” 李叱骑在木马上,两个壮汉拉着他往前跑,摇摇木马啊,拉起来滑也是一摇一摇的,李叱连环发箭,五箭五中,但并不是都命中靶心。 接下里是唐匹敌,五箭五中,都在红心。 夏侯琢,五箭四中,庄无敌也是五箭四中,余九龄一如既往的稳定,五箭全不中。 “这......” 夏侯琢觉得有些淡淡的羞耻,夏侯玉立笑道:“噫,还吹牛说自己天下无敌,看,丢人了吧。” 夏侯琢道:“我身为并列第二名,我有什么可丢人的?” 他看向庄无敌,庄无敌想了想,点头:“我也是。” 夏侯玉立道:“余九龄不算数的,你俩并列最后一名。” 夏侯琢看向庄无敌问道:“那怎么解决?咱俩加赛一场,还是咱俩用更有本事更刺激更凶残的方式解决?” 庄无敌眼神一亮,他想知道是什么,于是点头道:“更凶残!” 夏侯琢道:“对,这才是男子汉的做法,骑木马射箭这种事,真的是太幼稚了。” 于是他俩石头剪刀布,庄无敌赢了。 夏侯琢觉得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友善,这就不是钱不钱的事,这是荣誉。 为了捍卫自己的荣誉,他决定耍赖。 所以当天下午,李叱和余九龄等人出去采买,熟食点心,还安排马车偷偷的把夏侯夫人也接过来。 这可不是几个人的聚餐,是一百多人的聚餐,天还没黑的时候,车马行的汉子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所有人看向唐匹敌,这个原本爱笑却装作冷酷好几天的家伙,总算是露出来几分笑意。 “今天可以不加练了,好好喝酒吃饭,但是明天晚上多加练半个时辰,后天也加,补回来为止,大家都汉子,说话就要算话!” 一群汉子立刻就欢呼起来。 有些时候,满足和幸福,只是聚在一起吃顿饭那么简单。 有些时候,这简单的事,想要完成却很难。 当人们还在凑钱吃饭的时候,聚会反而很平常,当人们不再为钱而过多发愁的时候,却要凑人才能吃上这样一顿饭。 ...... ...... 【很早之前我就在想,要在第二百五十章写点二百五的事,可是还挺难的,毕竟我不二百五。】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分羹 羽亲王府。 一身孝衣,脸色惨白,这几天来,羽亲王世子杨卓的日子过的如同煎熬,白衣衬托下,那张脸好像已经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后吸光了血。 小丧三日,大丧七天,王妃的灵柩要到死后七天才能入土,作为长子,杨竞要在灵堂里守上七天。 何为小何为大? 看人。 杨卓现在只想一件事,为他母亲报仇,他不相信那天夏侯琢闯进王府是完全没有预谋,他妹妹夏侯玉立藏身在那些演艺人中,多半就是主使。 他甚至不相信王府管事宋春明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在他看来,那都是狗屁的谎话,谁信谁是傻子。 一个小小的县令,能让宋春明那样的人为之卖命? 这几日跪坐在这守灵,他脑子里把整件事想了千遍万遍,越想越觉得这些事和夏侯琢脱不了关系。 他父亲羽亲王就要起兵,杨卓觉得以冀州军的实力,攻破都城并非难事,到时候他父亲就是大楚皇帝,而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楚太子。 母亲是宇文家的人,父亲有权倾朝野的宇文家在背后支持,想不成功都难。 而夏侯琢之前所表现出来不争,在父王即将起兵的时候就本性暴露。 他觉得夏侯琢就是幕后之人,主使杀手杀了王妃,他父亲就失去了宇文家的支持,而他父亲也许就会让夏侯琢的母亲成为王妃,那样一来,夏侯琢就变成了将来的大楚太子。 想到这些,杨卓的眼睛都几乎能滴出来血,那是恨,已经刻入骨髓的恨。 这几日他没想别的,就想怎么能除掉夏侯琢那一家三口,一个都不能留,要杀,还要碎尸万段的杀。 可是他现在却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母亲身边的人,如井颜戾等人,都已经死了,他这个羽王世子已经失去了来自宇文家那边的力量。 他父亲断然不可能支持他,所以父亲的力量他一丝都利用不上。 那他还能用谁? 在王妃遇刺之后的第四天,杨卓终于想到了谁可以利用......许家。 这是他想了无数个人后才想到的,之所以能想到许家,只是因为许家和李叱之间的矛盾,而夏侯琢在这其中明显站在李叱那边。 杨卓想到此处后起身,他的贴身护卫陈峰猎连忙伸手扶了他一下,已经跪坐的太久,杨卓的双腿都血脉不畅,起身的时候腿又不由自主的弯曲了一下。 “世子,小心。” 陈峰猎小声问道:“世子,是要去茅厕?” 杨卓嗯了一声:“你陪我去吧。” 陈峰猎扶着杨卓的手往外走,走到人少的地方,杨卓脚步一停,侧头看向陈峰猎问道:“我记得,你家里好像是兖州的?” 陈峰猎回答道:“世子好记性,以前只是随口问过我一句,想不到就记住了,我家确实世代居住在兖州,我是当年王爷戍边的时候参军,后来就一直留在王爷身边做事,算起来,也有好多年没有回家过。” “噢......” 杨卓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陈峰猎摇头道:“许久都没有家书,曾经写过信回去,可是并无回音,后来托人查了查,说是家里人已经搬走,但是搬到什么地方查不清楚。” 杨卓道:“那真是可怜了你,这样,回头我请父王派人给兖州那边送个信,以王府的名义帮你查查,应该会有消息......你多年都没有回过家,应该也很想念家里人吧。” 陈峰猎连忙说道:“想念是肯定会有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已经习惯了。” 杨卓笑了笑道:“我正好有件事请你帮忙,你若是帮我办完了,我分派给你一些人手,然后再给你王府的文书,再给你一大笔银子,你回兖州找找家里人,血浓于水,怎么能不找呢?” 陈峰猎的心里一紧,他知道世子殿下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中,也许就藏着什么惊天的大事。 “世子请吩咐。” 陈峰猎垂首道:“不管什么事,世子交代,我必会全力以赴。” 杨卓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你帮我送一封信到许家,要亲手交到许家那位老太爷手里。” 他压低声音说道:“这封信的事,只能你知道,再不能对王府里任何人提及,哪怕是我父王。” “是。” 陈峰猎又怎么能说不,他只能应承下来。 不多时,回房之后的杨卓就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陈峰猎,陈峰猎立刻就离开羽亲王府,没多久就到了许家。 正因为是羽王世子派人来送信而且要求亲手交给许家老太爷,所以消息在报到老太爷那里的时候,这位老太爷没有立刻表态见还是不见。 许庚茂已经执掌许家多年,他四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这个巨大家族的掌舵人,到现在已经又有四五十年,他人生的一半时间,都是一个决策者。 这样的人,有着远比常人要高的视界,有着远比常人要深的城府,也有着远比常人要多的思谋。 “世子从没有和我许家有过来往。” 许庚茂看向他的长子许翰,这也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了,他已经过了七十岁,等着从他父亲手里接班等了几十年都没等上,估摸着等是等不来了,走倒是没准走到他父亲前边。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儿子许元卿能把这个掌门人的身份接过来。 可是看老爷子这身子骨,再熬上十年八年的可能问题也不大...... “你怎么看?” 许庚茂问了一句。 许翰连忙回答道:“父亲,可能是有求于我们许家,王妃刚去世没几日,世子忽然派人来,多半是因为他身边已经没人可用,王妃死之后,宇文家对王府的支持,怕是也变成了个未知之数。” 许庚茂点了点头:“你想的周到,我猜着也大抵如此,世子杨卓没了母亲,又失去了宇文家的支持,他现在急于希望有人能站在他那边。” 许庚茂道:“如果第一次派人来我就见了,显得许家的分量有些轻,你去见见吧,看看哪位可怜的世子到底想求我们许家做什么事。” 许翰连忙道:“我见也有些不合适,让元卿见一下?” 许庚茂道:“他?我怕他阅历不深,被世子的人套了话去,年纪还是太小了。” 许翰叹道:“父亲,元卿都已经五十三了。” 许庚茂一怔:“连元卿都五十几岁了?” 他摇了摇头道:“那就让元卿去见见吧......元卿都已经五十几岁,你多大了来着?” 许翰道:“父亲,我已经七十一了。” 许庚茂看了他一眼:“你才七十一?看着怎么比我还老似的。” 许翰心说父亲啊,你猜猜是为什么? 许庚茂问了一句:“你是有太多心事,所以才显老吧。” 许翰心说你还真猜对了。 半个时辰之后,许元卿恭恭敬敬的站在许庚茂面前,俯身说道:“祖父,已经大概知道那位世子殿下的来意,他还派人送来了一封亲笔信。” 许庚茂这一大把年纪,眼不花耳不聋,把信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就笑了。 “竖子而已。” 许元卿立刻就明白过来,竖子不足与谋......老太爷的意思是,这小子不能共大事。 他俯身道:“那我回头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许庚茂摇头:“不然......他是实在没有人可用,才会硬着头皮求到我许家来,可是又不愿意放下身份,这信里,还有那么二三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求人求成这样,所以不过是个没城府的罢了。” 他看向许元卿说道:“没城府,他想利用我许家,倒是可以被我许家利用,现在城中诸家必会想着宇文家那边还会不会支持羽王,都在瞻前顾后,原本摇尾巴的狗一样扑过去,现在都又把尾巴翘起来了。” 他笑道:“可这正是机会,有宇文家支持羽王,咱们许家就算出力再大也不过是小跟班,没了宇文家,许家只要稍稍发力,羽王就会不得不倚重咱们。” 他吩咐道:“等七日丧葬结束,你亲自去见见世子,不过我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他想做什么,他还能想做什么......无非是除掉夏侯琢,你可以套套他的话。” 许元卿问道:“那,咱们的尺限呢?” 许庚茂道:“兵权,如果世子能帮我们许家拿下冀州军中一军兵权,就答应了他。” 许元卿有些忐忑道:“羽王对夏侯琢那么在意,一旦知道咱们许家插手的话......” “你还是太年轻。” 许庚茂笑了笑:“羽王......年少时领兵就有勇无谋,现在变了,有些城府,可骨子里依然是个莽夫,他以为一切都是他做主?”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许元卿说道:“我的话,你回头好好去想想,如果想的明白,未来许家在你手里我还放心,若是想不明白,这许家我也不能交给你了。” 这句话,把许元卿吓得脸色发白。 他爹都没能熬到族权到手的这天,如果他再失去这个机会,他儿子怕是也没机会了。 在这一刻,许元卿的脑子里千回百转,终于,一道亮光在他脑子里出现,他连忙问了一句:“节度使大人?” “哈哈哈哈......” 许庚茂笑道:“总算还不是那么愚笨,你派人去送个请帖,就说我快寿辰,但是因为王妃的事不能操办,只能私下里请节度使大人来吃个饭,如果节度使肯来的话,比一个世子分量要重的多。” 他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准备见世子的事吧,过几日如果节度使大人来了,你可陪坐。” “是。” 这个五十几岁的许元卿,因为可以陪坐这句话,开心的像个不满六十岁的孩子,就是那种第一次得到允许可以上桌陪客人吃饭的小孩子。 这天下大势乱糟糟,手里有些实力的大家大户,哪个不想分一杯羹。 许家作为冀州势力能排进前三的家族,这一杯羹,他们当然想多分一些。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有勇而无谋 王妃过世后的第八天,冀州城,鸳鸯楼。 鸳鸯楼是冀州城里一家有名的百年老店,靠着几样招牌菜,再加上每隔半年都不断推新菜品,百多年来在冀州城屹立不倒。 许元卿在鸳鸯楼等了大概一刻左右,世子杨卓就到了,这个时间可以说拿捏的恰到好处,这让许元卿对杨卓少了几分轻视。 他们这样的人,做事也好说话也好,要思谋顾虑太多,寻常百姓们想都不会想的事,他们却必须想了再想。 比如今日这场酒,必然是许元卿要先到才对,因为身份在那,世子当然要晚到,可是晚到多少就是学问,可以说高深莫测,也可以说累的一批。 若许元卿才进鸳鸯楼世子就跟着进去,那就显得世子急了,许家的人就看得出来,世子他这求人之心有多迫切,若是到的太晚,让人家久等,那就是显得托大,心也就不真诚。 不管怎么说,世子的身份再尊贵,那也是求人的。 分主次落座之后,许元卿亲手给世子杨卓倒了一杯酒,杨卓摆手道:“母亲大人刚刚过世,我不可饮酒。” 许元卿道:“世子殿下心里难过,喝几杯酒应该会好些,今日之事,下官必不会四处宣扬。” 杨卓叹了口气道:“许大人真是体贴入微,我心里确实难过......” 他端起许元卿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 “我就不啰嗦了,也不绕弯子。” 杨卓放下酒杯后说道:“咱们就都开门见山一些,我需要许家的帮助,许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开口。” 许元卿都没有想到杨卓居然如此直白,这种话说出来之后,把很多试探都给省掉了。 他放下酒杯后说道:“世子殿下,承蒙抬爱,殿下对许家照顾,许家上下感激不尽......既然殿下问及,那我也不妨就冒昧的说几句。” 他语气诚恳的说道:“许家上下,都愿意为王爷效力,不管是出钱还是出人,许家必不会推诿轻慢,只要王爷有令,只要殿下需要,许家有几分力就出几分力。” 这话说的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只是在表明一下态度。 杨卓知道,许元卿这个老狐狸,还是在等着他直接把条件开出来,如果条件不合适的话,这个老狐狸指不定还会兜兜转转多久。 许元卿的话听起来像是真诚无比,态度鲜明,可实际上就是几句车轱辘话。 “不知道......许家有没有打算随我父王出兵?” 杨卓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说道:“我就说的再明白些,许家人才济济,尤其是年轻一代,才俊层出,可是如今冀州军中却无许家多少人,这难免显得有些用人不足。” 他的手指一停,说话的声音微微大了些。 “我已经求过父王,出兵之日,我会以监军身份督导一军,这监军......自然需要很多人辅佐。” 许元卿连忙起身道:“多谢殿下厚爱,我代表许家向殿下拜谢。” 杨卓伸手扶了许元卿一把,笑了笑道:“监军这身份啊,真的是责任重大,若是领军的将军做的不够格,难免就要换人......所以这监军身份,就是个吃力还不讨好的。” 许元卿立刻笑道:“殿下说的是,监军事大,重任在肩,殿下着实辛苦了。” 杨卓道:“我来安排你们许家的人进冀州军,你们呢,就随便帮我一点小忙,话说到这,其实已经有些显得粗俗,可是我诚心而来,相信许大人亦如是,所以......” 许元卿连忙道:“世子殿下尽管吩咐。” “我不喜欢几个人,很不喜欢。” 杨卓道:“第一个不喜欢的自然是夏侯琢,但是我有办法让他离开冀州,他虽然走了,他母亲还在,他那个妹妹还在,他那个兄弟李叱还在,尤其是那李叱,原本一个要饭花子,现在却开了一家车马行,混的风生水起。” 许元卿道:“我也听说过这个李叱,确实有些不讨人喜欢。” 他不提夏侯琢,不提夏侯玉立,也不提夏侯琢的母亲,只提了一句李叱,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很容易明白。 你虽然是世子,但随便几句漂亮话,就能让我许家对夏侯琢出手?那怎么可能,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但是为了表示许家的态度,不动夏侯琢,动一个李叱还是没什么问题。 前提条件是,世子你答应的事,总不能是空口白话。 “那家伙确实讨人厌。” 杨卓笑了笑道:“明天我就要组建监军营,我帐下最少也要三千亲兵,不然的话,监军都没有监军的分量,三千人,三个正五品将军,六个从五品将军,十余名校尉......” 他的手指再次轻轻敲打着桌面,笑容里有些淡淡的自信,因为他很清楚,许家不可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许元卿没有接上杨卓的话,而是笑了笑说道:“车马行的生意不好做,尤其是这世道乱,天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又或者,天知道会有什么失利,尤其是强撑着开一家车马行的那些人,大部分都会赔的血本无归,可能还会赔上性命,所以许家一直都没有想过要做这样的生意。” 杨卓笑起来,很释然。 “说的对,车马行的生意,真的不好做。” 他伸手把酒壶拿过来,许元卿连忙再次起身,杨卓给他倒了一杯酒后说道:“明天我会到校场选兵。” 许元卿笑道:“下官预祝殿下选兵选将顺利。” 北境,燕山营。 虞朝宗从战马上跳下来,随手把缰绳递给手下亲兵,他一边走一边问道:“冀州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来?” 新晋的斥候营将军常定岁跟在虞朝宗身后回答道:“今天一早,咱们的斥候从冀州赶回来说冀州城门突然关闭,六门都关了,进不去出不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已经加派人手去冀州了,什么时候城门开就进去,尽快联络上二当家和三当家。” 虞朝宗嗯了一声:“前几日羽亲王派人过来,说是要封我为正三品将军,领信州府,领代州府,还说让我出兵把冀州之内的其他义军队伍剿了......” 他看向常定岁说道:“羽亲王大概是要起兵了,可是却突然封闭城门......你做的很好,不过我还是放心不下。”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让你大哥常定舟守信州,之前让西篱子率军去代州关驻守,家里的事也就都踏实,所以......” 常定岁立刻摇头道:“大哥,你不能去冀州。” “我能。” 虞朝宗笑道:“谁也不会想到我敢去冀州,我偏偏就要去,唯有我亲眼看看老二和老三都没事,心里才踏实,你去挑选人手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常定岁道:“可若是冀州城门还不开呢?” 虞朝宗一摆手:“等到城门开。” 与此同时,冀州。 少将军罗境坐在校场的高台上,看着麾下虎豹骑操练,他觉得有些无趣。 从高台上跳下来,他看了看旁边的石锁,这石锁大小不一,最轻的石锁三十斤,最重的石锁一百二十斤。 他用脚勾了一下,往上一挑,一百二十斤的石锁随即飞起来,他单手把石锁接住,抛上半空,石锁落下再稳稳接住,一边走一边抛,看起来如闲庭信步。 “没什么好玩的。” 罗境看向亲兵校尉罗芃说道:“我初来冀州,不似在幽州那样人人皆知我名,城门不开,我们也就暂时不能领兵征战,你说,我该想个什么法子,让整个冀州城的人都知道我罗境的名字,都知道我的本领。” 罗芃笑道:“少将军,冀州城内的百姓,哪有人不知道你是谁,哪有人没听过少将军的威名。” “不一样。” 罗境随手把石锁扔了出去,那一百二十斤的石锁飞出去两丈多远才落地,砸在地上激荡起一片尘土。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让冀州的百姓们都亲眼看看。” 罗芃忽然间想到一个办法,笑了笑说道:“少将军可以如三年前一样,在冀州城摆下擂台,谁能接得住少将军十招就有厚赏,而且还会招致少将军麾下,冀州这边那些没见识的,应该会有人想试试。” “还有就是,少将军到了冀州已经七八天,可羽亲王始终都没有见少将军,若是擂台打的漂亮,羽亲王知道了,也会赞少将军勇武。” 罗境笑道:“办法是好办法,那就按你说的办,去让人在城中张贴告示,就说接我五招的,赏白银一百两,接我十招的赏二百两。” 罗芃立刻应了一声:“我马上就去办。” 第二天,罗境让人在冀州城内四处张贴告示的事就传到了羽亲王府。 正坐在书桌后边发呆的羽亲王听说之后脸色立刻变了,他眼神一寒。 “罗家的黄口小儿,王妃刚刚过世就在冀州城里摆擂台?” 羽亲王道:“他是想表示什么?是在告诉我,王府刚刚治丧,他就要在冀州城里找点乐子吗?!” 最后几个字,羽亲王的嗓音骤然尖锐起来。 “去把曾凌叫来,我要问问曾凌,他把罗境从幽州带回来,就是为了羞辱我的吗。” 羽亲王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老子罗耿是个白眼狼,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这个小的,就更是个白眼狼。” 羽亲王越想越气,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我想知道,他摆擂是给谁看。”  第二百五十三章 擂台之事 羽亲王因为各种糟心事焦头烂额,要按着他当年领兵的性子,早就下令把罗境拉出去砍了脑袋,最不济也是五十军棍打下去,爱死不死,死了活该不死是命大。 可领兵之事和现在所谋之事,真的是天差地别,当年大将军徐驱虏用兵如神,天下无敌,可是徐驱虏的官场嗅觉几乎就是没有嗅觉,观察力几乎就是没有观察力,不然的话也不会那样下场。 羽亲王自觉比徐驱虏要强的多,可是这谋人心的事,他也一阵阵的无奈,尤其是他所用之人还都分化极端,要么就是人精要么就是蠢货。 其实这和他所处环境不同也有关系,当初他在都城的时候算是风生水起,势头完全盖过了那位白痴太子爷,朝中大臣对他都是赞不绝口。 那是因为当初他与那些朝廷重臣结交能放下身段,皇子之尊以晚辈自居,给那些老家伙们拍拍马屁送送礼,附庸风雅,自然能混个好人脉。 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最大,一个人如果在某种环境中是最大的那个,就容易被人架起来,比如当今陛下,他自身是个白痴固然是主要原因,可是和下边一群人故意蒙蔽也有关系。 此时的羽亲王就已经像是冀州的皇帝,他的一言一行就是旨意,下边人看起来唯唯诺诺,但实际上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 就在他大怒要处置罗境的时候,忽然又冷静下来。 这罗境就是个莽夫,此人最好名声,年轻气盛,就想让别人知道他武艺无双,让别人知道他天下第一,所以才会想到那个摆擂台的法子。 如果就此处置了他,幽州罗耿必然会有反心,本来羽亲王想把罗耿拉过来,让罗耿亲自率军为先锋,罗耿不来,他儿子来了,如果刚到冀州就被处置,罗耿心里会怎么想? “等一下。” 羽亲王叫住手下亲信,他刚刚下令让人把节度使曾凌喊来,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已经忍不住要暴怒的把曾凌痛骂一顿了,可是转瞬之间想到,不如就由着罗境去闹。 第一,因为罗境这样的不懂事而去骂曾凌,再处置罗境,会一下子把他最为倚重的三个人全都得罪了......第二,以后征战,确实需要罗境冲锋陷阵,那家伙虽然是匹夫之勇,可也是天下第一的匹夫之勇,得此人为先锋,将来征战必有胜算。 第三......要为以后留一条路,罗境将来必会军功显赫,这样的人,越是有战功就必然越跋扈,等将来打下都城之后,罗境必是军功第一之人,到时候封赏厚重,又军权在握,难以制衡,现在他犯的错可以将来再追究,那时候更有必要把罗境打压一下。 王妃刚刚过世他就在冀州城里摆擂台,这件事,过去多久再拿出来说,也是罗境有罪。 一念至此,羽亲王摆了摆手道:“不用去喊节度使大人了,就当我不知道,王府依然闭门不见客,不过若曾凌到了就让他直接进来找我就是。” 吩咐完了之后,羽亲王回到摇椅那边坐下来,微微晃动,脑子里想着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和宇文家解释,王妃的死终究是瞒不住多久。 才刚想到这,王府的侍从低着头进来,俯身说道:“王爷,节度使大人求见。” 羽亲王笑了笑,心说肯定是因为罗境摆擂台的事来的,罗境蠢,曾凌又不蠢,他一听说罗境摆擂就肯定会心慌,罗境是他从幽州带回来的,犯了错,他也可以连坐。 羽亲王让人去把曾凌喊进来,他闭上眼睛坐好,不多时,曾凌小心翼翼的进门,脸色确实有些难看,他见王爷没有睁开眼睛,心里又一紧。 “王爷,臣下有罪。” 曾凌立刻就跪了下来,丝毫犹豫都没有。 曾凌才是一个真的人精,一个揣摩人心几乎能揣摩到极致的人,在羽亲王准备起兵之前他对羽亲王说话,都自称属下,几乎都很少自称下官,按理说他不是王府属臣连自称属下都不对,可是他必须要有这个态度,羽亲王准备起兵之后,他立刻把自称属下改成自称臣下,羽亲王因为这个还开心了很久。 “咦?” 羽亲王睁开眼睛,一脸的惊讶:“曾凌,你这是何故?起来,快快起来。” 曾凌跪在那说道:“臣下对罗境教导不严,导致他......” 羽亲王问:“罗境他怎么了?” 曾凌连忙把罗境要摆擂台的事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骂罗境不是个东西,骂罗境没有家教,不懂礼数,总之把罗境骂的狗血淋头。 羽亲王听完后摇头叹息道:“这事又不怪你,你快起来,罗境他再不懂礼数不懂规矩,也和你无关,那是他老子罗耿没有把他教导好,你何罪之有。” 羽亲王起身,伸手把曾凌扶起来后说道:“其实这也不能都怪罗境,他刚到冀州想要扬名,年轻气盛嘛,也无可厚非,可他确实是没有多思考......” 曾凌连忙说道:“臣下回去之后就责令罗境把那些告示全都撕了,他真的是太放肆了!” “摆擂台的事......” 羽亲王装作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倒也不是一无是处,第一可以让冀州百姓知道罗境之名,也会引人追随,对扬我冀州军威有些益处,也可让人知道,幽州罗耿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看了曾凌一眼后继续说道:“第二,消息传回幽州之后,罗境不懂事,罗耿难道还不懂事?此事罗耿知道了的话必会惶恐,我不处置罗境,罗耿也就知道我的心意,他以后就能忠心辅佐。” 羽亲王笑了笑对曾凌说道:“第三,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因为罗境的事而牵连你,我于心不忍......所以,年轻人想要求名,那就让他去胡闹吧,我就装作不知道,万一他能为冀州军挑选出一些贤才,这胡闹也就有所收获。” 曾凌听到这的时候心里已经在飞速的算计着了,王爷这说法明显和性格不对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羽亲王的性格,所以他很快就想到了羽亲王的打算是什么,只四个字......秋后算账。 起兵在即,这个时候处置先锋将军,第一打击大军士气第二又得罪了幽州军,显然不理智,王爷现在也算是忍辱负重,想到此处,曾凌连忙再次拜伏在地。 “王爷,臣下知王爷大度,臣下不能为王爷排忧解难,心中实在是难过至极,觉得愧对王爷厚爱......” 羽亲王笑着把曾凌扶起来,用一种无比真诚又无比信任的语气说道:“曾凌,以后打天下,我身边可以缺了任何人,哪怕是我的儿子都可以缺少,但唯独不能缺少了你,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何地位?你就是我的定海神针,没有你,我做什么都不对劲。” 在这短短一瞬间,曾凌甚至觉得自己有几分感动,倒也.....应有几分感动才对。 车马行,作为永宁通远车马行的斥候大总管,余九龄尽职尽责,城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打听到,这也是他能力的一种体现,他的可取之处在于,他能迅速的和自己人建立特别好的关系,并且很快就熟络起来,比如李叱带他只见过一次的阮晨和阮暮兄弟。 他能靠这样的能力获取一个好人缘,并且靠着这好人缘来打听消息。 他的不足之处在于,他不擅长把非自己人那边的人拉拢到,李叱交给余九龄的事就包括和武备军的人打交道,有姜然为他出谋划策,谁能拉拢谁不能拉拢一目了然,除了武备军的人还有冀州府的人,姜然也都了解,但是余九龄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拉拢到谁。 余九龄从外边跑回来,看到李叱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打听来一件事,那个被称为北境第一高手的罗境,在冀州城里要摆擂台。” 李叱一怔道:“摆擂台?”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他不怕死?王妃刚刚过世他就如此胡闹......” 话到此处,李叱停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羽亲王用人之际不会处置他,更何况羽亲王还要拉拢罗境的父亲,幽州军战力无双,相对来说,冀州军还是要差一些的。” 余九龄道:“那个家伙狂妄至极,他说只要有人能在擂台上接住他五招就赏银一百两,接住十招就赏银二百两,能接住十招的人就可在他军中做事。” 李叱笑了笑道:“我跟着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就有所耳闻,罗境少年无敌,他有这个底气。” 余九龄道:“噫!你就没有一丝丝不服气?” 李叱笑道:“这和服气不服气有什么关系,又与我无关。” 余九龄道:“他这般狂妄,不打算教训他一下?” 李叱摇头道:“没有兴趣,也没必要去多生事端,我们好好的闷头发财不成?何必去招惹他,就算是你打赢了他也毫无益处,反而暴露了我们。” 余九龄噢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许不服气,一个幽州来的人,敢扬言冀州无好汉,连他都有些气不过。 余九龄道:“那就算了,到时候去看看热闹。” 李叱道:“看看热闹还行,别惹事。” 余九龄道:“那我玩去了啊。” 李叱笑道:“去吧......对了,此事千万不要让庄大哥知道。” 余九龄想了想,庄无敌那般性子,若是听闻了罗境说没有人可以在他手下接住十招这样的狂言,说不定真的就去打擂台教训一下那罗境,他回头对李叱说道:“放心,我不会跟庄大哥说。” 他问:“可是,庄大哥是不是带队出去买粮了?” 李叱忽然间醒悟过来,他连忙拉了余九龄一把:“咱们出去接一下,别让庄大哥去打擂。” 余九龄也知道一旦庄无敌上去打擂的话,肯定会出事,于是跟着李叱离开车马行,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庄无敌去了何处,这冀州城之大,想找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分头走,你去城中咱们要去采买粮食的地方转转,我去摆擂台的地方,若是他在那我直接拉回来。” 余九龄应了一声,两人分开去寻。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狂妄,因为我天下无敌 李叱急匆匆赶往擂台所在,他太了解庄无敌的性格,一旦庄无敌看到那告示,再加上庄无敌对大楚府兵的厌恶和仇恨,十之七八他会上去和罗境交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李叱不知道罗境的盛名到底有几分真实,但既然有这盛名,而且当初还是实打实的击败了所有人,又怎么可能是凡夫俗子,他不在乎罗境是不是真的北境无敌,他在乎的是庄无敌。 罗境把擂台选的地方十分显眼,就在冀州府衙门外边,这擂台虽然是仓促搭建起来,可也颇为壮观,李叱赶到的时候,擂台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 高台上摆了一把椅子,那年轻将军就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根本就没把这打擂当回事。 擂台两侧各立起来一根木桩,左边的木桩上挂了一个条幅,上边写着求银百两不过小事,右边的木桩上挂着的条幅写的是武分胜负共成大业。 看起来这两句话倒是没有那么跋扈,只是罗境坐在那的气势,就给了人一种我在这摆擂只是想看看你们都不行的样子,接住五招之人可得百两,接住十招之人可得二百两,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没人能从他手里拿走一个铜钱。 李叱第一次见到罗境的时候是在来冀州的半路上,那时候对罗境的气度还颇为折服,也因为罗境的气度让李叱第一次有了对从军的向往,虽然那向往还停留在羡慕这个层次,第二次再见依然是匆匆一面,说不上有什么感觉,但是这次,他明显感觉到罗境的心态有些变化。 李叱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羽亲王要起兵的缘故,罗境是要在这起兵之势中争天下第一的名号,他要的可不是现在这北境第一的名称,而是天下第一。 “好狂妄。” 人群中一个壮汉看着罗境那样子就觉得恼火,之前有士兵宣布比试规则的时候,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表明了你们冀州之内没有一人是将军对手的意思,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我有件事想问一下。” 那个壮汉抬起手喊道:“你只说接住你五招十招的如何如何,却没有说打赢了你如何,如果我要是打赢了你呢?!” 罗境听到这句话后嘴角微微一扬,他看向手下亲兵说道:“告诉他,打赢了我的话,我把先锋将军让给他,而且还甘愿为他牵马执器,我还可拜他为师。” 亲兵随即把罗境的话大声喊了一遍,那壮汉哼了一声道:“我不要做什么将军,也不要你为我牵马,我打赢了你,只要你在这大声说一句冀州的好汉比你强,你以后再也不敢放肆。” 罗境听到这句话,似乎微微动怒,他起身走到擂台边缘处说道:“我答应你,你上来吧。” 那壮汉噌的一声跳上擂台,他比罗境要高将近一个头,显然是习武多年,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一身爆炸般的肌肉。 罗境负手而立的看着他,壮汉也看了看罗境,然后转身朝着围观的人抱拳道:“今日我就替冀州的父老乡亲们打这第一场,诸位看好,冀州的爷们是怎么让人信服的。” 人群中一下子就爆发出阵阵欢呼声,还有不少人吹起口哨。 罗境看着那壮汉,眉头微微皱起。 “别说名字。” 他对那壮汉说了一句话。 壮汉看向罗境笑道:“为什么?是怕让人知道谁打败了你?” 罗境道:“不说名字,他们就不知道丢人的是谁。” 壮汉哼了一声,抱拳道:“罗将军,得罪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脚侧踢,没有踢向罗境,而是一脚把身边的木桩扫断,木桩能有小腿粗,这一脚把木桩扫断的力量已经极为恐怖。 他看向罗境说道:“请。” 罗境的怒气已经从脸色上表现出来了,他的亲兵看到将军这样脸色,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他很清楚将军发了火会是什么后果。 罗境迈步向前,不急不缓,他走到壮汉身前站住,右手抬起来手掌向上,这是一个明显的请的手势,然后就不动了。 壮汉笑道:“我是冀州人,将军是幽州人,虽然奖金身份尊贵,但你是客我是主,当然你先出手,哪能主人欺客,所以将军先请。” 罗境语气很平淡的说道:“你错了,这算我出了一招。” 壮汉怔住,片刻后心里的火气几乎都要烧起来,他见过狂妄的,却没见过罗境这样狂妄的,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说自己已经出了一招,这意思是说他已经接了罗境一招。 他怒视着罗境说道:“将军,你未免有些过分了,虽然我是平头百姓你是将军,可你若这样羞辱,让人觉得将军气度不足。” 罗境再次把手抬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再不出手,我算你接了我第二招。” 壮汉道:“将军如此我是不会出手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 罗境把手放下去,然后再抬起来:“这是第三招。” 壮汉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他心中的那股怒火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罗境说接他五招的人可以领一百两银子,现在罗境做了三次请的手势,就说算已经出了三招,这种羞辱,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无法忍受。 他暴喝一声,然后一拳朝着罗境的胸口打了过来,他习武二十几年,光是习武的时间就比罗境的岁数还要大,这一拳又是怒极而发,其拳劲之大可想而知。 之前他一脚扫断了木桩,足可见其实力,这一拳的威势还远在刚刚那一脚之上。 罗境等到那一拳快到的时候,微微侧身,然后肩膀往前一顶,那一拳便重重的轰在罗境肩膀上,然后就是一声咔嚓响声,连台下的人好像都听到了。 众人皆以为罗境的肩膀会被这爆裂的一拳打碎,可没有想到那咔嚓一声响不是罗境肩膀发出,而是那壮汉的臂骨,这一撞之下,壮汉的拳头立刻就弯折下去,然后小臂的骨头就从手肘处刺穿出来。 壮汉一声哀嚎,立刻后撤了几步,罗境看着那壮汉的惨相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这是我接你一招,而不是你接我一招,刚才那三个起手式算做三招我送给你,这个却不能算,有一说一。” 他说完这句话后跨步向前,如那壮汉刚刚一拳一模一样,一拳朝着壮汉的胸口打了下去。 壮汉的右臂已经断了,只好把左臂抬起来挡在胸前,同时准备向后撤步卸力,砰地一声,罗境的拳头砸在壮汉胳膊上,胳膊直接被打断,又被罗境的拳头压迫着打在壮汉胸口,这一下重击,壮汉哀嚎一声向后仰倒,嘴里喷出来一口血,肋骨应该是断了。 罗境看向倒在擂台上的壮汉说道:“这是第四招,你没能接住,所以你拿不走一百两。” 他说完后转身走了,众人都以为就会这样结束,可是走了几步的罗境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壮汉说道:“但你刚刚激怒我了,所以我想送给你一百两。” 他转身回来。 众人都知道,下一招,也就是第五招,他就会要了这壮汉的命。 倒在那的壮汉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汗水,他两臂都断了,只能靠后背挪动往后蹭,他一边蠕动一边说道:“我输了,我认输了。” 罗境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依然一步一步走回来,就在他要抬起一脚踩下去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台下飞掠上去,在罗境落脚的那一刻,这人跳到台上,一只手抓着那壮汉的衣服往后一扯,另外一只手按住擂台掌心一转,身子移动之中两脚抬起来踹在了罗境落下的那只脚上。 这一击把罗境的脚踢开,又把壮汉拉扯到了旁边。 台下的李叱已经冲到半路,但是他距离太远,刚刚跳上去的那个人就在擂台近处,比李叱快了不少,李叱抬头看,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救人的,正是庄无敌。 庄无敌看了罗境一眼,转身就要下去,罗境皱眉道:“你有如此武艺不想比试一下?你若是走了,我刚刚那未打完的一招,只好还继续打给他。” 庄无敌转身看向罗境,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替他。” 罗境笑了笑,显然有了兴趣,他对庄无敌说道:“你接下我这招,我还是会给他一百两银子,应该够他治伤,你接不下,我也给你们一百两,给你们两个治伤。” 庄无敌抱拳,然后站好:“别废话。” 罗境大笑,他觉得这人比刚刚那壮汉有意思多了,他还是那样一拳轰出,就如打那壮汉一模一样,庄无敌看到这一拳过来,眉头皱起。 他右臂抬起,以手肘在前挡住这一拳,双腿同时往下发力。 砰! 砰! 第一声,庄无敌用手肘挡住了罗境一拳,第二声,庄无敌脚下踩着的木板崩碎,那么厚的木头直接碎裂,庄无敌的身子骤然下沉。 罗境却没有趁势追击,他不屑为之。 等庄无敌从裂口里上来,罗境指了指那个壮汉吩咐道:“给他一百两。” 庄无敌的右臂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他想控制住,可是罗境那一拳的力量实在太过凶残,这种颤抖完全没办法控制,那是身体的反应。 “你还不错。” 罗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一招算我送你,刚刚那一招也算我送的,你可敢再接一招?” 庄无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还在发颤,却点了点头。 “来。” 只一个字。 罗境笑起来:“很好。” 他向前跨步,左脚迈出,落地,脚底在木板上扭转摩擦,右腿抬起,横扫......这个动作并不是很快,每一个步骤都会让人看得清楚,但他的对手不管是谁,就是躲不开。 庄无敌眼睛骤然睁大,这一瞬间把双臂抬起来挡在脑袋一侧,罗境的脚就到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百两一千两 罗境的一脚横扫过来,看起来并不是很快,似乎连平民百姓都能看出来这一脚的每一个动作,但就是有一种让人解释不清楚的感觉,你若以为自己可以避开这一脚的话,那么可能下场会更惨。 所以庒无敌在这一脚扫过来的时候,立刻抬起双臂挡在自己头一侧,这一脚便扫在了他的胳膊上。 一声闷响后,庒无敌的身子横着平移出去,脚下摩擦力度变大之后,身子控制不住,上半身便往一边栽倒。 庒无敌在即将侧翻的瞬间,两只手在高台上撑了一下,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 他连接了罗境两招,罗境的眼神已经变得越发明亮起来,这两次出手他都没有太多保留,虽然不是全力以赴,可也有七八分,刚才打赢那个壮汉,庄无敌只用了五分力,甚至可能还不到。 “很好。” 罗境跨步向前,身子离地而起,手肘犹如重锤一样往下砸压,庄无敌双掌向上推起来,托住罗境的手肘后身子往下一沉,随着罗境的力度下压,然后膝盖抬起来狠狠顶向罗境的小腹。 这不算是哪家门派的招式,庄无敌的武功本来就不是多知名的武师传授,甚至绝大部分武功都不是武师传授,他小时候就喜欢舞枪弄棒,自己胡乱琢磨,才八九岁的时候看到同村孩子打架,他就会忍不住的想,若那人如此打我,我该如何反制? 他自己练功的时候总是会去想敌人对自己如何出手,然后自己如何破招。 他这一接一顶,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招式不算好看却极为实用,连罗境都吃了一惊,没敢继续下压,而是抬起膝盖拨在庄无敌的膝盖上,以一个武学上最基本的开门动作,把庄无敌的腿拨开。 庄无敌趁势后撤一步,可是却没有想到罗境的出手完全不符合逻辑,甚至不符合一个人本应该有的身体条件限制。 罗境抬起腿拨挡庄无敌的膝撞,这条腿还保持着屈膝的动作停留半空,另外一条腿居然也弹了起来,膝盖重重的撞击在庄无敌胸口。 庄无敌连封架都来不及,被这一击撞的向后翻倒出去,他向后仰的时候才有所反应,两只手向后伸出去,在后背即将撞在地上的时候反手撑着地面,一个鲤鱼打挺又跳了起来,他身子刚挺起来的那一刻,罗境一拳朝着他面门打过来。 庄无敌根本无法闪躲,这一拳打在他额头上,他只看到那拳头的黑影到了近前,拳头在他的眼睛里迅速的放大......砰地一声,这一拳正中,可是罗境居然收了力度,这一拳只发了三分力,即便如此刚刚挺起来的庄无敌再次往后倒了下去,这次他没能再撑起来。 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刚刚膝撞的那一下痛楚感觉蔓延出来,胸口剧痛进而窒息,好像心脏也才反应过来,因为剧痛而停了一下。 庄无敌重重的摔倒在地,两个人出手比试速度很快,最后这几招又是电光火石之间,所以李叱根本就没有可能赶得到,他到的时候擂台四周已经都是人,他要想挤过来谈何容易,他还在远处的时候,为了救那个壮汉,庄无敌上台出手,庄无敌当时就站在台下。 等李叱冲到台下的时候,庄无敌嘴里已经溢出来一口血。 罗境看向庄无敌语气平淡的说道:“算上之前的,你已经接了我五招,可得白银一百两,我很喜欢你的出手方式,看你反应很快,破招很快,所以我出手留情,我还想让你到我麾下,我可让你进我的亲兵营。” 庄无敌撑着高台地面起身,咳嗽了几声,抬起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这短短片刻他的额头就已经肿了起来,而且好像还在慢慢变大。 他只是看了罗境一眼,没有回话,艰难的挪步过去,扶着那个已经身负重伤的壮汉要下擂台。 罗境见这人居然没有理会他的话,微微有些恼火,他已经很给这个人面子了,刚刚最后一击如果不是他收了力的话,那一拳就能把这人打死。 这人非但没有一点感激之情,甚至连他的话都不回。 “等一下。” 罗境看向庄无敌说道:“你是想走吗?我只说你接住了我五招,但没说你可以走,因为你还没有认输,你想走的话,把话说明白,愿意认输,承认不是我的对手。” 庄无敌又看了罗境一眼,还是没理会,弯腰扶着那壮汉问道:“能走吗?” 壮汉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多谢英雄相救,这是救命之恩,我定会报答。” 庄无敌摇头:“算了吧。” 他扶着那汉子要起来,罗境的忍耐却已经到了限度,他快步过来,一把抓向庄无敌的后背。 “你还没有认输!” 庄无敌听到声音回身一拳打出,罗境的手一翻抓住庄无敌的手腕,一抖一震,就把庄无敌的胳膊摘了,再一拉,把庄无敌拉到自己身前,他抓住庄无敌的衣服前襟后单臂把庄无敌举起来。 “认输!” 他一声怒喝。 庄无敌没有回答,而是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罗境暴怒,单臂往下狠狠一摔! 眼看着庄无敌就要被砸在地上的时候,李叱总算到了,可他来不及上台,有跳上去的时间庄无敌就被头朝下戳在高台上了。 所以李叱一脚踹在高台上,铺在高台上的木板被掀飞,高台直接被踢碎了一块,便有了一个缺口。 木台碎裂中庄无敌就落了下来,脑袋没有戳在高台上,李叱两只手伸出去抓住庄无敌的双肩往后一拉,硬生生把庄无敌从罗境手里拉了出来。 罗境一惊! 刚刚那人拉扯之力,几乎把他从高台上拽下去。 李叱接住庄无敌,把庄无敌抗在肩膀上转身就走,罗境看着那人分开人群就要离开,他双脚发力,人从高台上跃了下去,半空中一翻身稳稳落在李叱身前。 他看着李叱问道:“出了手不打完就想走?” 李叱扛着庄无敌对罗境说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罗境道:“擂台规矩,出了手就要分胜负,分不出胜负谁也不能随便离开擂台。” 李叱问:“擂台规矩,那我上去了吗?” 罗境一怔。 李叱确实没有上擂台,他是在擂台下边出手的。 罗境上上下下的看着李叱,忽然间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年轻人,对于他来说,半路上遇到的人都是根本不值得记住的过客,他能记住李叱面容有些熟悉已经算不错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 他冷哼了一声:“有本事救人,没本事打擂,你很怂。” 李叱道:“这和怂不怂没有关系,和值不值得有关。” 罗境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值得?” 李叱认真的说道:“如果是在一年前,为了一二百两银子,这事我就干了,但是现在我日子过的比以前好,也算是小富之家,为了一二百两银子打架的事,不值得,我不是说你不值得我动手,是那点银子不值得。” 罗境冷哼一声道:“你不敢打就明说,何必说为了区区一二百两。” 李叱道:“我就是因为那一二百两太区区,罗将军可能没明白我刚才话里的意思,我说不想打,是因为你给的钱不够,不是因为你是谁,我这个人很简单,给的钱足够,和谁打一架都行。” 他看向罗境的眼睛说道:“接你五招五百两,接你十招一千两,这是我的身价,罗将军要是觉得可以,我现在就和你打,一二百两那是我去年的身价,你来晚了。” 罗境被李叱气的哈哈大笑,他点了点头道:“我就答应了你,你接我五招,给你五百两,接我十招给你一千两,一百两一招,你接多少招我给你多少钱,你若是能接到二十招,非但给你两千两银子,我还给你我亲兵队正的军职。” 李叱觉得一招一百两,应该能干了。 于是把他庄无敌放下,拍了拍庄无敌的肩膀说道:“大哥你先在这歇会,我去取点钱。” 庄无敌:“......” 他拉了李叱一下:“你打不过他......” 李叱笑道:“用你说,我刚才在台下就看出来了。” 但他一转身跳上擂台,朝着罗境说道:“回来吧,还等什么呢?” 罗境脚下发力跳到擂台上,李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衫,把袖口挽起来,把长衫的下摆提起来塞进腰带中,准备好了之后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赐教。” 作为回礼,也是比武的规矩,罗境也抱拳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 李叱点头:“一百两已到账,多谢。” 罗境怔住,他睁大了眼睛看向李叱:“你什么意思?” 李叱道:“你这个不是让一招的意思吗?我刚刚都在台下看到了,我熟,就不用罗将军再说一遍,不过你可以再做几遍这个手势,一次一百两。” 罗境觉得这个家伙和刚才那两个家伙完全不一样,那两个家伙虽然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要脸。 这个家伙看起来实力比之前的那两人都要强,他确实不要脸。 不过罗境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乎这些,所以他点了点头道:“好,就算我送你一招。” 李叱道:“我可以算你送我三招。” 罗境一怒:“无耻!” 李叱叹道:“我要钱不无耻,仗势欺人而不自觉,出手伤人不留余地,你是将门之后,又有将军之位,所以觉得杀人都没什么,这才无耻。” 李叱道:“我接你一招,你给我一百两,我比你大方,你接我一招,我给你一千两。”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大小小 李叱面对着身前这个年轻的将军,其实心里很清楚,不管是来经验还是技巧,自己都不是这个北境第一强者的对手,刚刚庄无敌和罗境交手的时候李叱已经看得很清楚,这个罗境不管在任何方面,都已经近乎完美。 李叱这一年多来与人动手,几乎都不用刀而是双拳,他对自己的拳法也颇为自信,可是刚刚那一刻,李叱确信自己的拳法,和罗境那种看起来朴素简单却每一击都可杀人的拳法比起来,还有差距。 也就在这一刻李叱还想到,自己的拳法有些时候还在追求诡道,罗境的拳法已经返璞归真。 罗境是天生的武者,李叱所见有限,不能说罗境是天下间第一的最适合练武的人,只能说是李叱所见过的最强一人。 普普通通的拳法,普普通通的招式,在他用出来就显得威力无限度放大。 就在李叱思考这些的时候,罗境还是没有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但他也不在意,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对他来说,每一个对手都是不值得在意的人。 罗境没有再做什么请对方先出手的动作,倒不是在乎一百两银子,而是不想让对面那个人抓住这一点来激怒他。 所以他问了一句:“你先我先?” 李叱回答:“你消费,你先。” 于是罗境没有再说什么,跨步过来,依然是简简单单的一拳,李叱左脚后撤半步,脚跟微微抬起,脚尖顶住地面,右腿微微弯曲,在那一拳迎面而来的时候,李叱也一拳打了出去。 砰地一声,李叱的拳头和罗境的拳头正对面碰撞在一处,在那一刻,两个人的表情都起了变化,拳头和拳头对上之后就好像黏在那似的,谁都没有立刻撤拳。 都没有立刻扯手是因为疼,两个人都疼。 从力度上来说,两个人不相上下,李叱很清楚罗境的格斗技巧有多丰富,远比他要丰富,而且罗境所修的是军中杀人技,已经完美到了近乎极致的杀人技,李叱所练的拳法还带着些江湖气的取巧,所以他知道封架没有意义,因为军队的杀人技,是杀人为止,只要不击败他,罗境的拳法会连绵不尽。 唯一止住罗境连环攻击的唯一办法,就是以攻止攻,看似防守,其实是正面硬碰。 下一息,两个人同时把拳头收回来,同时都微不可查的甩了甩这右拳。 “很好。” 罗境已经想好了的攻击被李叱这样对了一拳而打断,他在出这一拳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有了一整套进攻的想法,只是瞬息之间,后续的招式就都已经在脑子里了。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李叱居然敢以攻对攻,后面的招式暂时卡壳。 所以他只能从新来过,于是又一拳轰出,依然是右拳,他这样争强好胜之人,自然不能让对手觉得占了优势,不能让对手觉得他的右拳因为疼痛而不敢再出。 李叱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右拳也轰了出去。 砰! 两个人的右拳再次对撞一处,就再次僵硬在半空中,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都疼,都更疼......在那个瞬间,两个人都错觉自己的拳头可能坏掉了。 罗境出拳李叱接拳,每一次李叱都看似慢了那么一丢丢,但这一丢丢却足够他判断出罗境出拳的角度。 罗境看着李叱,李叱看着罗境。 李叱沉默片刻,问:“你疼吗?” 罗境自持身份,只是哼了一声。 罗境想着这样不是办法,自己出一拳对面那个人就对一拳,那人应该是天生神力,竟是能挡自己两拳,也许还能挡住三拳四拳五拳,如果他一直这么挡下去的话,也就没法尽快分出胜负。 于是罗境选择了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把李叱压下去,他哼了一声之后骤然出手,不再是一拳而停,而是两拳交叉进攻,速度奇快。 李叱依然保持着这防守的姿势,罗境出一拳他对一拳,两个人的拳头都是暴风骤雨一样,却没有一拳落空,每一拳都对上对方的每一拳。 李叱一边对拳一边报数:“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只短短片刻,两个人已经对拳十四次,算上刚刚李叱挡住的两拳,十六拳硬生生都接了下来,罗境不能存进,李叱寸步未退。 连攻十四拳之后,罗境终于停了下来,两只手都在微微发颤,李叱也一样,两个人的拳头都已经红肿起来,那微微发抖是控制不住的反应。 李叱道:“十六拳了,多谢罗将军一千六百两。” 罗境此时却有些发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和对手打?自己有一万种近身搏斗的技巧,为什么非要如此傻乎乎的和这个家伙对拳? 醒悟到此处,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似有些不要脸,但性格沉稳心思缜密,是对方用这样的方式误导了他,不知不觉中自己就顺着对方的方式在出手。 醒悟到了此处,罗境对李叱说道:“你来攻!” 李叱摇头:“我不!” 罗境皱眉:“为什么?” 李叱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贵。” 罗境这才想起来,刚刚这个家伙曾经吹下了牛皮,说如果罗境接住他一招他就给罗境一千两,原来他就没打算进攻,就是单纯的吹了个牛皮。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他的拳法攻速还没有人能连续接下来这么多招,他哪里知道,长眉道人精心打造的流云阵图就是为了锻炼李叱的反应速度。 这种机括的出击速度,如果说连击肯定不如武者中的高手,但是流云阵图中又不是一两件机括,那么多木人木桩木盘连环攻击,速度比罗境的出拳还要快一些。 李叱为什么能这么快? 挨揍挨出来的。 李叱回答完了罗境的话之后,罗境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些什么都配不上对方的不要脸,对方把他拉低到了用笨拙的方式一拳对一拳,他就被拉到了那笨拙的地步,但现在对方想把他拉到一样不要脸的地步,罗境真的不行。 片刻后,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的心境被对面那个家伙搞乱了,他必须沉稳下来。 他看向李叱,后撤一步,深呼吸然后缓缓吐出,连续几次后,罗境对李叱说道:“既然你不打算进攻,那么还是我来,刚刚我的拳法停于比试所需,现在我要用战阵所需,你应明白是什么意思。” 李叱点头:“明白,罗将军要以全力出手了。” 罗境嗯了一声道:“你准备好。” 李叱道:“我已经准备好了,罗将军......我认输。” 罗境的眼睛骤然睁大:“你什么意思?!” 李叱道:“麻烦你让人把银子结算一下,我今天差不多就到这了,不知道罗将军的擂台赛比试几天?如果是长期的话,我过两天再来。” 罗境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暴怒道:“你怎么能如此无耻?!比试胜负未分,你就不打了?!” “对啊。” 李叱道:“为什么罗将军觉得这是无耻呢,难道非要被你打死或者打个半死,你才满意?你满意了,我却挨了打受着疼,不爽不爽。” 罗境被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可是却没办法强制对方留下,这是比武擂台,不是不死不休的杀伐,那个人已经认输,自己没道理再出手,如果再强行阻拦的话,气度上已经输了。 他再次深呼吸,然后冷笑一声道:“冀州人的风采,倒是真的让我吃了一惊,也大开了眼界。” 李叱道:“不客气,我不是冀州的。” 罗境:“......” 李叱伸手道:“我认输,一共接了将军十六拳,麻烦将军把钱结算一下。” 罗境哼了一声,回头吩咐道:“把银子给他!” 手下人顿时有些难看起来,这样把银子给了吧,他们都气不过,不给吧,下边围观的那些老百姓已经在起哄了,口哨声吹的刺耳的响。 罗境皱眉:“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手下人连忙将银子装好后李叱送过来,李叱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抬起胳膊,示意塞在他胳膊下边,他朝着自己的拳头努了努嘴,那两名士兵才发现,李叱的双拳都已经红肿的好像包子似的那么大。 然后这俩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李叱一脸的轻蔑,好像刚刚是他们俩把李叱的拳头打成这样的。 他们一边笑着一边看向罗将军,想说将军你快看,这家伙的手都快被将军你打废了,怪不得不敢再打,原来是已经不能再打了。 在他们看向罗境的时候却怔住,也不敢笑了,因为他们看到罗境的双拳也是一般无二的红肿,看起来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李叱把银子夹在腋下,比划了一下抱拳的动作:“多谢罗将军。” 罗境抬手还礼,虽然看不起李叱的比试方式,但他知道这样的对手很难得一见,这已经是他多年来碰到过的最强对手,两人以习武之人的身份抱拳行礼,这是礼数规矩,也是气度,于是,四个红肿的拳头就都呈现了出来,都那么丑,四个拳头谁也别笑话谁。 李叱夹着银子跳下擂台,庄无敌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样?” 李叱沉默,良久之后回答:“以前我记得和某个人说过,我不怕手肿,肿了显得拳头大,现在才明白肿起来的大是虚大,虚大是没用的。” 庄无敌觉得这话有些别扭,可是别扭在哪儿呢? “你!” 李叱听到罗境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他回头看过去问道:“将军还有什么事?” 罗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再来?” 李叱认真的回答道:“我姓曲,曲曲折折的曲,单名一个前字,前前后后的前。”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和庄无敌两个人迅速离开,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李叱不愿意被更多人认出来,可是他知道这也在所难免。 罗境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于是气的嘴角都有些微微抽搐。 李叱他们刚刚走出人群,百姓们好像欢送英雄一样鼓掌呐喊,李叱心说这完全不符合自己的性格啊,他是真的很想让自己牛皮到天下无敌,但是他不想出风头,他就想低调的天下无敌,显然这条路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要走。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和夏侯玉立两个人急匆匆赶来,他们是到车马行去玩,听闻李叱赶去擂台后又急忙追了过来。 夏侯琢一眼就看到李叱红肿的拳头,脸色一变:“这么大了!” 夏侯玉立凑到近处看了看,然后松了口气:“没事的,我可以把他变回原来那么小。” 李叱道:“真的?” 夏侯玉立笑道:“上次你和我比试的时候,有一样没比的,你可还记得?” 第二百五十七章 到底谁无敌 李叱他们回车马行的半路上,夏侯琢看着李叱那两只红肿红肿的拳头,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李叱瞪了他一眼,夏侯琢憋着笑说道:“我不是故意笑......你那两手放在一块,就跟馒头烤好了还刷了一层辣椒酱似的。” 李叱:“同情心呢?” 夏侯琢道:“对你真没有。” 李叱瞥他,夏侯琢又看了李叱那拳头一眼,然后很认真的说道:“我小时候要是磕着碰着了,我娘就会说来我给你吹吹,吹吹就好了,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李叱连忙摇头:“不要。” 夏侯琢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说完转身用屁股对着李叱,硬挤出来一个屁,李叱抬起脚踹向夏侯琢的屁股,夏侯琢就好像预感到了似的,扭屁股躲开,他坐下来后问李叱道:“怎么样,管用吗?” 李叱道:“听口音就是个本地人。” 夏侯玉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看向李叱一本正经的问道:“你这都能听出来,是不是因为你们都是书院里出来的?” 李叱沉默下来。 夏侯琢看了他妹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夏侯玉立连忙说道:“我是真没听出来这是个本地屁......云隐山里也教我各地方言,但没有这一项,书院当真是了不起......” 夏侯琢叹道:“我就放了个屁,怎么就归到方言那一类了......” 几个人坐马车回到车马行,夏侯玉立已经用随身带着的药膏给李叱把手敷了药,说为了效果好,还得包扎一下,李叱那两只手包起来,就更像两个大白馒头了。 他举着两个包扎好的拳头下车,才刚刚赶回来的余九龄看到这一幕都惊了,他问李叱:“让狗咬了啊,咬了俩啊,你掰狗嘴来着啊。” 李叱:“......” 高希宁看到李叱那双手包扎成这样,脸色明显变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冲上来,强忍着那种心疼,走到李叱身边低头看了看,李叱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就是肿了些,夏侯姑娘给我抹了些药膏,说是包扎起来效果更好。” 夏侯琢在旁边说道:“对,包起来腌制入味更快。” 高希宁不信李叱说的,就算是伤的厉害李叱也不会告诉她有多厉害,还是会轻描淡写的说没事,但看夏侯琢的样子应该确实问题不大,她悄悄松了口气。 余九龄问夏侯玉立道:“夏侯姑娘,为什么你还会药术?” 夏侯玉立道:“你们不了解云隐山,所以觉得奇怪也正常,我在云隐山学艺多年,所学的包括武艺,药术,音律,书画,甚至还有机关术。” 李叱听的好奇,心说这云隐山里到底有个多大本事的人,能懂得这么多。 “云隐山的事,我不方便多告诉你们。” 夏侯玉立说道:“不过,你想学的任何东西,在云隐山里都能学到,庞杂但并不粗浅,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们到了云隐山自己看一看就明白了,但我不能带你们去,门规如此。” 李叱点了点头,他越发对这位创造了云隐门的前辈高人感兴趣了。 到现在为止,李叱所知道的,只有一人精通很多种学问,那就是当初在四页书院藏书楼里的那位李先生,但是自从在燕山一别之后,李先生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那次看到他骑着一头千斤左右巨大的野猪王,李叱甚至都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因为他觉得李先生那样的人,别说骑猪,有一天忽然看到李先生骑着一只熊,或者是骑着虎豹豺狼,哪怕是骑着一条鱼回来他都觉得不奇怪。 夏侯琢坐下来,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你现在得想个法子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罗境不会放过你,要么打赢了你杀了你,要么就把你招致麾下。” 李叱嗯了一声,擂台周围的人实在太多,认识李叱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他是云斋茶楼的小先生,唯一能有些心理安慰的就是......认识他的男的不算多,云斋茶楼小先生的名号在女人的圈子里传的更为广泛。 “羽亲王府里,也会派人找你。” 夏侯琢伸手抓过来旁边果盘里的杏子,咬了一口,然后酸的直咧嘴,他看了看那杏子问道:“贵车马行是谁有喜了吗?吃这么酸的东西。” 他看向余九龄,余九龄都惊了,他为了证明自己清白,拿了一个杏子放在嘴里吃,酸的口水都往下流,他一边咧嘴一边说道:“看吧,不是我。” 就在这时候燕先生从书院过来,进来之后自然而然的拿起一颗杏子吃,他神态自若的坐下来,吃了一个后似乎觉得有点过瘾,又拿起来一个吃。 若凌姑娘从门外进来,脸微微一红,有些腼腆的说道:“知道燕先生喜欢吃酸的东西,恰好看到院子里的青杏正合适,再不摘就甜了,所以给先生摘了些。” 夏侯琢:“再不摘就甜了......” 燕先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朝着若凌姑娘抱拳道:“多谢姑娘。” 若凌连忙回礼,红着脸出去了。 燕先生这才注意到李叱的双手都包扎着,他看向众人,希望有人能给他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余九龄道:“李叱去擂台了,罗境摆的擂台。” 燕先生脸色一变,他看向李叱说道:“不可再去了。” 李叱笑道:“肯定是不再去了,那个家伙的实力深不可测,如果再接三招左右我就会败,北境第一高手的名号当真不虚。” 燕先生道:“我对他有几分了解,书院里曾经有一位詹教习,与我关系还好,他不管是学识还是见解都在我之上,曾是书院里最好的先生,前几年罗耿派人来,给他开出极优厚的条件,请他去幽州给罗境教授学业,一开始他没想去,可是......你们也知道,在四页书院做教习看起来还算风光,但并不能靠着做教习赚来的银子在城中置办房产,罗耿就直接在冀州给他买下一处宅院,又在幽州给他买下一所,所以詹教习就举家前往幽州。” 燕先生看着李叱继续说道:“去年詹教习从幽州回来,还特意请我喝了次酒,聊到罗境,詹教习对他的评价是......不应世上人,却在世上行,但凡在世上,世上无敌手。” 他看向李叱道:“你与他赤手空拳相搏,那并不是他所擅长,詹教习说罗境有三绝,枪术一绝,弓马一绝,最后一绝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罗府里的人都这么说,他的拳法并不在三绝之内,尚且与你打成这样。” 李叱点了点头,他并不怀疑罗境的强大,这个世上的人就是不一样的,他自身就是不一样的那类人之一。 燕先生道:“詹教习还说,罗境少年时候,至七八岁年纪,还是身体孱弱多病,有一次大病不起昏厥过去,醒来后忽然对他父亲说想要习武,等病好了,他便开始练习枪法,至十几岁,便已经在幽州军中无敌手,所以罗府里的人都说,他是天授之人。” 在西域那边有很多关于天授的说法,李叱也听闻过。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唐匹敌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听着,听到世上无敌手这几句话后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可并没有人察觉,唐匹敌的父亲曾经是有名的武师,他是自幼开始习武,到了草原上后又经过无数次生死杀伐,至今未有一败。 燕先生还在说罗境的时候,唐匹敌起身往外走,李叱却发现了,他对燕先生道了个歉,起身跟了出去。 “老唐,你莫不是要去擂台?” 李叱问了一句。 唐匹敌摇头:“不去。” 李叱松了口气,他知道唐匹敌的性子,他说不去就是不去,唐匹敌是那种言行如一的人,他只要说出来的话,便不会反悔也不会犹豫。 李叱这口气还没松完,唐匹敌笑了笑道:“现在不去,他的手应该也与你的伤势相差无几,我去了,胜之不武。” 说完后背着手走了。 李叱叹道:“我觉得你也是天授之人,很多听起来很牛皮的话,我就想不到。” 唐匹敌笑了笑,背着手继续往前走,走出去不远后回头看向李叱说道:“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流云阵图我已经通关。” 李叱的眼睛骤然睁大:“什么时候!” 唐匹敌道:“昨夜里,你们去武备军府库的时候,白天通关的话显得有些轻易,晚上看不清楚,所以选了晚上。” 李叱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白天没见师父在,他师父肯定还没有起来呢,昨夜里陪着唐匹敌通关流云阵图,指不定多晚才睡。 唐匹敌似乎是感觉到了李叱的想法,他摇了摇头道:“道长并没有熬多久,我是一次通关的,所以时间用的不多,他是在我通关之后和我一起饮酒,喝的多了些,所以才睡到现在还没起来。” 李叱怔在那,许久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笑着说道:“我师父有没有什么表示?”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巧了,道长说......不该是世上人,可却生于世,所以这世上,唐匹敌应为唐无敌,我觉得道长的赞誉有些过,过的不是很多。” 说完他朝着神雕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该喂喂神雕了。” 李叱张大了嘴巴,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又看了看唐匹敌。 这里有一个世上无敌,擂台那还有一个世上无敌,那到底谁才是真无敌? 正好长眉道人伸了个懒腰从旁边屋子里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李叱双拳都包扎着,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让狗咬了?咬了俩啊,你掰狗嘴来着?” 李叱:“......” 他凑到师父身边问道:“昨夜里你说唐匹敌无敌来着?”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这个年纪,你确实不如他。” 李叱又问:“燕先生刚刚说罗境这个年纪之内无敌,师父说唐匹敌无敌,那师父你觉得是罗境强一些还是唐匹敌?” 长眉道人认真的说道:“当然是唐匹敌,罗境又没请我喝酒。”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生意来了 李叱拳头暂时没办法用,所以吃饭的问题就变得有些艰难,众人商议了一下谁来喂他,李叱实在觉得有些难为情,所以请求夏侯玉立把他右手的绷带剪开一个豁,又因为右手大拇指伤的最厉害,所以最终选择食指和中指露出来,勉强能夹着个勺子吃饭。 李叱觉得这样也比让人家喂自己强,虽然用这两根手指夹一个木勺也实在有些不方便,他露出来两根手指动了动,在旁边的高希宁看着心疼,但是看着那两根手指,忽然想到了几句童谣......那两根手指跟兔子耳朵似的,拳头包扎着白色纱布,就好像兔子脑袋。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余九龄坐在那看着李叱用两根手指吃饭就想笑,他把筷子在手指间来回转动,一边转一边朝着李叱打口哨,问李叱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很灵活。 然后他又要和李叱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洗碗,李叱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两根手指,余九龄伸手握拳比划了一下,说李叱你输了。 余九龄说:“你看我这也胜之不武,你那两根手指就只能出个剪刀,我也不能欺负你对吧,要不然你换个手?” 李叱把包扎着的左手抬起来看了看,余九龄伸手出了个布,他说你看我又赢了,真是承让承让。 李叱道:“我打架赚了一千六百两银子,现在我拿出来一千两买凶,谁能把余九龄打的不灵活了,一千两就归谁。” 余九龄问:“买什么?” 他挺了挺胸脯说道:“这钱就别让别人赚了去,买胸,我也有啊。” 李叱:“......” 余九龄又问:“你是买左边的还是右边的,我买一送一都行。” 庄无敌看着碗里的饭菜,沉默片刻后说道:“挖吧。” 余九龄怔了一下,然后脑海里就出现自己被挖掉胸口的那血糊糊的样子,他打了个寒颤,看向庄无敌,庄无敌拿起木勺在碗里挖了一下,米饭就挖出来一个坑,他看了余九龄一眼,然后把勺子里的米饭放进嘴里吃了。 余九龄吓得一哆嗦:“变态!” 他们吃饭大部分时候都是分开吃,吴婶会单独给后院的刘英媛一家送过去,她们一家暂时还不敢在冀州城里露面,虽然当初冀州府府治连功名的案子看似早就已经过去了。 回到冀州之后,刘英媛一家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样一直都住在李叱这却帮不上什么忙,都觉得心里愧疚,可是李叱确实不放心,她们一家出去被人发现的话,就没准会被盯上。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当初要除掉连功名的是羽亲王和节度使曾凌,连功名死了之后,这件事羽亲王和曾凌早就都已经忘了。 可是下边那些人不会,他们靠着这个案子发了多少财?怎么会轻易就把案子结了,当初和连功名有关的那些人,有的走了有的废了,还有一些人花了大价钱买平安。 没走的这些人,实力足够的事情就算已经摆平,实力不够的,隔三差五还是会被节度使的人要挟,你若是不时不时交一些银子出来,那么就能挖到你一些当初和连功名串联的罪证。 别说一年多,如果冀州一直这样的话,节度使曾凌手下的人,吃这个案子能吃三年。 这就是现在大楚的吏治,从上到下都如此。 不过刘英媛的父亲前两天想到了一件事,写了一份名单交给李叱,他原本在冀州府做官,官职不算大,但却是一个要紧的职位,是粮仓的官员。 刘英媛的父亲把这份名单交给李叱时说,他觉得马上就会天下大乱,尤其是羽亲王起兵之后,趁着冀州空虚,紧挨着冀州的兖州和东南方向的青州,说不定就会有人趁着羽亲王不在前来攻取。 若是能拿下冀州和兖州这两州之地,就相当于霸占了大楚整个北境,冀州多豪杰,民风凶悍,自古以来都出悍勇之辈,兖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粮草又可自足,若是从冀州吸取兵源,以兖州为根基之地,那就真的能傲视群雄。 刘英媛的父亲猜测只要羽亲王率军离开冀州,兖州节度使周师仁,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就都可能发兵来犯。 若是冀州被围,粮食就成了最紧缺的东西,他曾经在粮仓为官,知道那些人为了银子能有多大的胆子,所以建议李叱如果手里余钱富裕的话,可以用钱换粮。 可是这件事该交给谁去办,李叱一时之间没法确定下来,他身边的兄弟,打架都是好手,可是这种圆滑结交之事,连余九龄都做不来。 吃饭的时候,众人又商议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冒个险,把这件事交给姜然去做。 说到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十个余九龄也比不上一个姜然,但是李叱担心的是一旦用了姜然的话,就会把他们和燕山营有关的事暴露。 唐匹敌听李叱说完后沉思片刻,他看向李叱说道:“可以让姜然去试试,先少买一些,就说姜然自己用,担心将来粮食不够吃,如果姜然能把这事办成了,再说以后。” 李叱点头道:“暂时也只能如此,让姜然去接触那些官员,若可行,咱们在车马行里储备粮草,将来冀州若真的被围困的话,咱们也不至于没饭吃。” 庄无敌侧头看了看李叱,沉默片刻后问道:“何时上山?” 李叱道:“庄大哥,燕山险峻不假,易守难攻,用作根基,这都确实是实情,可是虞大哥要想有大作为,将来还是要拿下冀州,只是现在时机不到,咱们现在所做之事,就是为了将来燕山营取冀州做准备。” 庄无敌点了点头:“听你的。” 李叱道:“昨日和叶先生聊了几句,叶先生说可能再过几天冀州城的城门就会开,因为羽亲王号召的各路人马就要到了,人马汇聚之日,羽亲王就要发兵南下。”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咱们的动作得快一些,九儿,和姜然联络的事交给你,你负责粮草,庄大哥可以跟着你,以防万一。” 余九龄笑道:“交给我就是了,我觉得姜然还算不错,他知道现在对他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一直和咱们走在一起。”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看向唐匹敌:“操练之事,还有日常事务,都交给你。” 唐匹敌点头。 李叱又看向师父长眉道人:“师父,最近你多出去走走,狡兔有三窟,咱们现在车马行是明面上的,家里是暗处,但还需有几个地方藏身所用,师父你和燕先生有空就在城中走走,看看合适的地方就置办下来,以备不时之需。”长眉道人看向燕先生,燕先生笑道:“花钱的事,都不是事。” 李叱道:“我去想办法接着赚银子,你们花我来赚......怎么觉得这么别扭。” 众人都笑了起来,他们要在冀州城内织造出来一张网,这张网必须能让他们在将来面对大事的时候足够自保,而这一切,其实才刚刚起步。 庄无敌忽然问了一句:“羽亲王离开之后,大哥是否可以前来攻城?” 李叱摇头:“不可,绝对不行。” 余九龄好奇的问道:“刚刚你不是说,燕山营最终也要拿下冀州才可成大事吗?为什么现在你又说不行?冀州空虚之时,难道不是谁先来谁得利?” 李叱解释道:“羽亲王离开之后,也会留下足够的军队驻守冀州,这是他的根基之地,不可能丢了,冀州城城防坚固,燕山营缺乏攻城的经验,就算有十万人,冀州城只有一万守军,也极难攻破。” 李叱道:“这是其一,其二,就算是虞大哥带着燕山营大军前来,拼了无数兄弟性命后拿下冀州,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要面对来自兖州和青州的强敌,至少损失数万兄弟后,还要再损失无数人来守这座城,等到兄弟们打的快耗尽了,羽亲王回师,还怎么打?最后极有可能,燕山营耗尽十万兄弟,却是替羽亲王守城。” 他道:“羽亲王出兵之后,谁想打冀州就谁来打,但虞大哥绝不能来打。” 唐匹敌看向李叱,眼睛里都是欣赏,他来之前就知道李叱是个人杰,现在听李叱把这些事分析完之后,对李叱更加敬佩。 也许在武艺上,他比李叱要强一些,可是在大局观上,他知道自己不如李叱,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如李叱。 唐匹敌道:“如果将来要图冀州,现在就要有所准备,你可以派人到燕山营,请虞朝宗分派至少三千人来,要想让三千人进城就必须缓缓图之,每日进城不可超过百人,还要分批进来,三千人进城之后就分散各处,不可轻举妄动,做好至少沉寂两年的准备。” 李叱眼神一亮:“我这就写信,安排人给虞大哥送过去。” 庄无敌皱眉问道:“要这么多人?” 唐匹敌道:“要想夺下冀州这样的大城,潜兵三千,是最少所需,如果我是虞朝宗的话,从一年前就开始派人混进冀州,那时候还好进城,现在已经变得艰难起来,而且我也会假意答应羽亲王的招安,安排人进来作为内应,冀州军中有内应的话,将来夺城事半功倍。” 庄无敌理所当然的说道:“虞大哥做不出被招安的事。”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兄弟进来,说是来了一个商人,要和车马行谈谈生意上的事,他说是一单大生意,如果车马行接下来的话,可以给车马行万两白银作为酬劳。 余九龄听到这万两白银几个字眼睛都亮了,可是李叱却微微皱眉。 “人在何处?” 李叱起身问道。 报信的人说道:“此时就在前院客厅等着。” 李叱道:“那我去看看。” 唐匹敌起身:“我跟你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价值一万两的坑 在前院客厅等着的客人看起来是一位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老者,他看到李叱进门后就起身,笑了笑后问道:“请问你就是这车马行的掌柜?早就听闻永宁通远车马行的掌柜年少有为,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方知风采。” 李叱笑着抱拳:“多谢,请问你是?” 那老者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语气有些为难的说道:“我要说的事,颇为隐秘,所以还请屏退左右。” 李叱道:“我二人是结交兄弟,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老者看了看唐匹敌,犹豫了片刻后说道:“那好,那我就明言了......我家主人是冀州城中一位贵人,你只需知道他在官府中做事,因为一些私人的缘故要举家搬离冀州,因为路途遥远,家主又担心府中护卫人手不足,所以想聘请贵店的护卫。” 李叱道:“贵家主是哪位大人我就不问了,但有几件事我想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你们要搬去何处?多少人,多少车马,多少贵重物品,最好能告诉我,还有就是,是否有对头可能会半路拦截。” 那老者沉思片刻后说道:“家主他半生都在冀州为官,这么多年来一直与人为善,所以不会有什么对头,离开冀州是要搬去兖州那边,家主本是兖州人,祖业都在那边,这次回去就不打算再回来,路程确实遥远,一来一回要走上四个月左右,所以才会有所担心,毕竟现在北境之内叛军横行。” 他看向李叱说道:“家里人口不少,有百余人左右,还有车马数十辆,正因为此行确实有些艰难,需要你动用车马行所有护卫,一来一回我们都会付钱,只要把家主安全送到兖州城,便会有万两酬谢,我可以先付给你半数作为定金。” 李叱道:“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挑我们永宁通远?” 老者道:“两个原因,第一是贵店的名字确实吉利,家主在听闻贵店这永宁通远的名字后就已经决定用你们,第二是因为......李公子你之前在擂台上与北境第一强者罗境罗将军的交手,我在场看到了,以李公子你的武艺,保护家主返回兖州当不成问题。” 李叱笑道:“原来你对我也很了解了。” 老者道:“我为家主做事数十年,家主待我如亲人,所以还请理解,既然家主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安排,我就要为家主尽心尽力,我确实对李公子略微做了些打听,知道李公子还在四页书院读书,如果李公子不方便去书院请假的话,家主可以代为和高院长说一声,以家主的身份,高院长还是会给几分薄面。”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对李叱微微点头。 李叱笑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我能不能到府上去看一看?这么重要的事,还是要有备无患的好,所以多了解一些很有必要。” 老者摇头道:“李公子恕罪,府里确实不方便去,若是定好什么时候出发的话,家中车马队伍会在城东门外等候,李公子无需带上大车,带着马就行了,来回的吃穿用度都包在我们身上,也不会慢待诸位,与我家主同吃同住。” 李叱道:“这样,我现在也不能立刻就答应了你,我和店里做护卫的兄弟们商量一下,如果他们大部分人都愿意去,这生意我们就接了。” 老者抱拳道:“那好,那我就明日再来?” 李叱点头:“也好。” 他和唐匹敌把那老者送出门,唐匹敌出门的时候往左右看了一眼,老者就知道他在看门外有多少人,可他只是自己来的,门外只有一车等候,连个车夫都没有,车马行的人也看不出什么来,所以并不在意。 然而老者却想错了,唐匹敌往左右观察,只是为了吸引那老者的注意力,他背着手在身后比划了几下,在暗中的余九龄随即明白唐匹敌让他悄悄跟上去看看。 李叱和唐匹敌把老者送走之后,李叱笑着问他:“这人十之七八是有问题,你为什么还点头示意我可以接下来这生意?” 唐匹敌道:“明日他再来,你就要一万五千两,若是这么大的一笔银子他都干出,那就是奔着把咱们一网打尽来的,我想让你接下来这生意,是想知道幕后是谁。” 李叱嗯了一声:“正好我因为和罗境打擂的事也要躲一躲,那就把这生意接下来,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手笔。” 唐匹敌道:“一万五千两他都答应的话,那就要一万定金,他拿得出这一万两,我们就敢收。” 说完后唐匹敌转身,笑着说道:“再厉害的对手,只要还是人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只要是人,就没有比我更可怕的。” 李叱叹道:“你这么多装-逼的话,有没有一本什么手册之类的,你是照着手册背下来的?” 唐匹敌看了李叱一眼,笑道:“我可以写一本给你。” 李叱笑了笑道:“看来叶先生说的没错,城门马上就要开了,如果刚刚那人说开城门当天就走,我们不能答应,最少是开城门的第二天。” 唐匹敌道:“是因为你想等等燕山营的消息?城门已经多日不开,如果燕山营在冀州城外留了人的话,开城门就会进来尽快打听你和庄无敌的消息。” 李叱道:“你这么聪明,整个车马行乃至于整个天下,也就仅次于我。” 唐匹敌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仅次于你没什么,好在你上边也没人了。” 李叱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忽然觉得人家这个马屁拍的真的很有艺术,这种话说出来李叱想着自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果然是用事实说话才是马屁的最高境界。 他嘿嘿笑了笑:“我上边也没人了......哈哈哈,怪不得都喜欢听好话,这好话果然有滋味。”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着李叱,然后叹息一声:“时而睿智如妖孽,时而傻批似呆瓜。” 李叱瞥了他一眼说道:“别忘了,你刚刚说你自己仅次于我,你这十四字的评语也可以用在你自己身上。”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用在我自己身上的话,并没有什么难听的,时而睿智如李叱,时而傻批如李叱......我倒是没什么所谓。” 李叱:“......” 他现在更加发现,这仅次于谁这句话,真艺术...... 到了晚上,余九龄回到车马行,一脸的沮丧,他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遇到老狐狸了,我跟着他足足走了半天的时间,几乎把冀州城都走一遍,他就是没有回什么府,离开咱们这后他就去找了个地方吃午饭,然后又去茶楼听了一个多时辰的评书,之后我以为他该回去了,他又跑去澡堂子泡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又去了一家酒楼自己点了饭菜,我又觉得他吃完饭总是要回去了吧,结果他去了青楼。” 李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所以你先去同一家吃了午饭,又去同一家听了评书,再去同一家泡了澡,再去同一家吃晚饭......今日这差旅费是铁定不能给你报销了。” 余九龄看着李叱,眼睛里都是惊讶:“为什么你看问题的角度如此刁钻?” 李叱道:“因为我刚刚发现你说话的时候故意用一种沮丧和气愤来掩盖你的真实目的,你就是想说你花了不少钱,希望报销一下。” 余九龄:“这日子没发过了。” 李叱哈哈大笑,他甩给余九龄一个钱袋子后说道:“逗你呢。” 余九龄掂量了一下钱袋的分量足够沉重,于是嘿嘿笑了笑道:“还是叱爷好,那个家伙住进的青楼是双星伴月,不然我也不会回来,我让阮晨和阮暮盯着呢,那个老头虽然没有发现我,但一定觉得有人跟着所以才会转了半天不回家,我暂时回来比较好,如果他发现我了,见我离开,就会放松一些,阮晨阮暮他俩对青楼环境更为熟悉,有消息就会传回来。” 唐匹敌忽然问了一句:“阮晨和阮暮,他们名字里的晨和暮就是意思是早与晚的那两个字?” 余九龄点头道:“对啊。” 唐匹敌道:“这二位好汉又是常年在青楼里做事?” 余九龄道:“对啊。” 唐匹敌叹了口气:“难怪了。” 余九龄想了想,然后就惊讶了,他看向李叱问道:“还能这么解释吗?这么解释好像很合理啊。”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钱袋子看了看,里边一共只有二三十个铜钱,剩下的都是石头子,他抬起头看向李叱,李叱很认真的说道:“不许急眼。” 余九龄:“我可以诅咒你吗?我希望你从新婚之夜开始尿炕......” 庄无敌正好走出来,听到这句话后就停下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余九龄看他这样子觉得奇怪,于是问道:“庄大哥你算什么呢?还掰着手指头算。” 庄无敌看了余九龄一眼,语气很平静的回答:“尿几个。” 李叱眯着眼睛看向庄无敌,庄无敌转身回去了。 唐匹敌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人家还能尿几个,你一个都没有。” 余九龄想了想,哇的一声就哭了。 双星楼。 老者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他确定跟了他半天的那个人已经走了,他很好奇这个人是谁,他感觉到有人,但就是发现不了,这样的高手他已经多年没有遇到了。 门轻轻响了一声,有一个看起来很标致的姑娘进门,她朝着老者俯身拜了拜后说道:“牛先生,车马行的那些人上当了吗?” 老者摇头:“没有,他们听我说完就一定明白这是个陷阱。” 小姑娘脸色变了变,她问:“那怎么办?” 老者嘴角往上扬了扬后说道:“虽然识破了,但他们一定会进来。” 小姑娘问:“为什么?明知道是陷阱还要往里跳。” 老者道:“因为我真的会给他们一万两银子。” 他回头看向那小姑娘问道:“为了一万两银子,你跳不跳?” 第二百六十章 收钱我们说了算 李叱坐在屋子里看着面前已经做好了几天的香囊在发呆,做这个香囊艰难到他觉得已经杀死了自己一半的脑子,不是他一直学不会,而是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这个香囊从一开始做到现在已经改过几十次,香囊里的香料都换了好几回,一开始做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形状,做好的时候还很满意,隔了一刻钟之后就觉得有些丑,于是拆了重做,这样拆拆做做几十次,现在的这个看起来依然有些不满意。 傻乎乎的小男人,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东西配不上那个美少女。 李叱自己也知道,再做下去也只能是这样,他做香囊用掉的锦缎,已经可以做一床被子面。 他还求师父写了一道平安符,师父是他所认识的人里边道行最高的那个了,第二是他,他自己知道自己写的平安符屁用没有,他也知道师父写的平安符不会有个屁用,但他更知道心诚就会有用。 拿着这个香囊,傻乎乎的小男人想了无数次开口的方式,该怎么交给高希宁,可是事到临头却又害怕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连上阵杀敌都不怕,却怕送一件小礼物。 坐在这犹犹豫豫的好久,李叱深吸一口气,起身,挥舞了两下拳头给自己打气,然后把香囊塞进怀里,他想着大不了用最丢脸的方法,把香囊塞给高希宁然后掉头就跑。 可是那样做,真的很丢人,想想就丢人。 高希宁和若凌姑娘也住在后院,和刘英媛一家挨着住,她和刘英媛本来就认识,只是不很熟悉,现在有三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在一块,也就显得日子没有那般沉闷,三个人坐在一块叽叽喳喳的聊天,就好像三只蹲在墙头上的小鸟儿在唱歌。 又漂亮又好听。 李叱硬着头皮往高希宁的住处走,刚要走到门口,就看到高希宁拉开门从屋子里出来,他看到她的时候眼神一慌,她看到他的时候眼神一亮。 “你要干嘛去?” 高希宁背着手看向李叱,本来还眼神明亮了一下,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的脸微微发红,她背着手走到李叱面前,李叱觉得自己此时脸应该也有些红,因为他觉得脸在发烫。 他一边深呼吸一边安慰自己说,你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什么都不怕,你要展现出自己的风度,送礼物的时候不要显得傻乎乎的,最好要显得风趣幽默一些。 道理都懂......人不行。 他看向高希宁,发现高希宁也在深呼吸,两个人这样子就显得有些好玩。 突然之间,高希宁应该是先绷不住了,她背着的手伸到李叱面前,她手里居然是一个崭新崭新的香囊,看起来虽然针线活不是很漂亮,有那么一点歪歪斜斜,可是李叱却看得出来她的用心。 高希宁脸红的都没法形容出来,她左手伸出去拉开李叱的衣襟,右手把香囊往李叱怀里一塞...... “那个,送你的。” 说完她转身就要跑,李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道:“你等一下。” 高希宁那张精致漂亮的笑脸上红的可爱,像是刚刚围着这院子跑了几十圈似的,连额头上都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她看向李叱,可是眼神还躲躲闪闪的,很快就低下头问:“怎么了?” 那声音小的,和蚊子飞过似的。 李叱想说几句风趣幽默的话,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想到,脑子里乱腾腾的,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丢人的方式,他背着的手从身后转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前边有人给他打了个样,所以他左手把高希宁的衣襟拉开,右手把香囊往里边一塞...... “我也送你一个。” 说完这句话,小李公子一脸情窦初开的红,纯情滴很。 高希宁都懵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片刻后飞起一脚...... 一刻之后,后院的墙上,李叱坐在那嘿嘿傻笑,他把怀里的香囊取出来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然后又傻笑,把香囊塞回去,手在胸口轻轻的拍了拍......两息之后,把香囊取出来放在鼻子下边闻闻,又傻笑,然后又塞回怀里,轻轻的拍拍,这一刻以来,他一直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屋子里,高希宁双手捧着那个香囊,她坐在窗边低着头看着那香囊傻笑,笑一会儿就双手捧着香囊抬起来闻闻,然后双手捂紧了又放下去,下一息重复这个动作。 两个人一个在屋子里一个在屋子外,都变成了木偶似的,不断重复再重复。 院子里,庄无敌坐在石凳上侧头看着李叱,墙头上那个家伙已经傻笑了一刻多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坐在他身边的余九龄磕着瓜子看李叱,他问庄无敌:“那家伙是傻了吗?” 庄无敌点头:“是。” 余九龄噢了一声,继续嗑瓜子,嗑了一会儿后他又问:“还能救吗?” 庄无敌摇头:“难。” 余九龄又噢了一声,继续嗑瓜子,庄无敌瞥了他一眼,伸手到袋子里抓了一把瓜子也嗑起来,俩人一边嗑瓜子一边侧头看李叱。 余九龄问:“现在你敢去抢他手里那个东西吗?” 庄无敌想了想,回答:“我有病?”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他看着李叱的样子,像是一个过来人似的说道:“年轻人啊,沉沦于此,废了......多半是废了。” 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很想废了。” 庄无敌道:“我可以废了你。” 余九龄:“......” 昨天那个来车马行的老者还没有再来,不过一早阮晨就过来了一趟,说是他一直盯着,那老者住进双星楼之后就一夜没出去,一直到今早才离开,他盯了一夜准备休息下,先过来报信,换了阮暮继续盯着呢。 阮晨说,那老者进了双星楼后,点了一个楼子里比较有名的姑娘,叫水月,才进双星楼不到两个月,不过因为人实在是漂亮,而且琴棋书画精通,又读过不少书,所以深得客人们的喜爱,不过水月姑娘并不卖身,垂涎她的人多的数不过来,她却始终都没有答应过谁。 那位老者出了一百两银子的价格,换来了水月姑娘两首曲子两壶酒,水月姑娘在他房间里停留了大概半个时辰就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进过那个房间。 阮暮还没有来过,所以还没有消息那个老者早晨离开后去了什么地方。 唐匹敌从地窖里往外爬,出来的时候为了适应光线的变化,抬起手遮了一下阳光,他一抬头就看到那墙头上坐着个人,好像想什么美滋滋的好事呢,一边摇晃着一边傻笑。 唐匹敌出来后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他指了指李叱问道:“多久了?” 余九龄道:“两刻左右。” 唐匹敌道:“要不要干掉他,我担心会人传人。” 庄无敌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不好传。” 唐匹敌问:“为什么?” 庄无敌道:“你没有。”唐匹敌:“......” 余九龄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的,庄无敌侧头看了看他,用看白痴一眼的眼神看的,然后问了一句:“你有?” 余九龄不笑了。 就在这时候前院有伙计过来,说是昨日来的那个老者今天又来了,昨天他来的时候曾经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他说他姓施,名字叫施慈。 余九龄朝着墙头上的李叱喊了一声:“施慈来了。”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怎么来的?” 余九龄心说我也没问怎么来的啊,唐匹敌在旁边说道:“如果还是一个人还空着手来的,说明没带银子来。” 余九龄看向唐匹敌有些惊讶的问道:“为什么李叱说的话,你总是那么快就能懂是什么意思?” 唐匹敌道:“我要说这很简单,会不会显得你有点笨?” 余九龄点头:“会。” 唐匹敌:“这很简单。” 李叱在墙头上说道:“老唐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按照你昨天说的价格跟他要,只要他肯出,咱们就敢接。” 唐匹敌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余九龄觉得好奇,他追问道:“昨天你说要多少银子?” 唐匹敌回答道:“一万五千。” 余九龄一怔,眼睛都睁大了:“你疯了吧,他除非是傻了,不然跑一趟活,怎么可能出一万五千两银子。” 唐匹敌笑了笑,背着手走向前院。 到了前堂,唐匹敌脚步稍显快了些,一边走一边抱拳说道:“真是抱歉,我们当家的刚刚有事出去了,施先生你先稍坐片刻,我已经派人去寻我们当家的。” 施慈起身,一边回礼一边说道:“无妨,我等一会儿就是。” 唐匹敌道:“虽然当家的不在,不过昨日商议的结果我也可以代当家的转告,店里的兄弟们都愿意跑这一趟,所以我能代表当家的直接把这事应下来,他出门之前也有交代。” 施慈笑了笑:“那真的是太好了,我也能尽快回去向家主复命。” 他把带来的木盒打开递给唐匹敌:“定金五千两,劳烦你写个收据凭证。” 唐匹敌道:“我们当家的昨日精细的算了一下,我们可以派出八十名高手,不算我们当家的,八十人生死,一万两有些低了。” 施慈脸色微微一变,八十人,一万两还低了?一人一千两的酬劳也就才八千两,这种护卫的活,给二百两一个人,愿意接活的人能从这排队到城门口。 但他还是笑了笑,问道:“那李公子的意思是多少酬劳才合适?” 唐匹敌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余九龄一看到这两根手指晃起来,眼睛都睁大了,有点上头,一阵阵有些晕乎乎的感觉就上来了。 施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两万两?李公子也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吧,两万两,他怎么想的?” 唐匹敌摇头:“你误会了,不是两万两,是两成,贵家主所有财产的两成,为了保证财物安全,所有需我们护卫的东西,都要开箱检验,一个铜钱都不能差了,这是我们做生意的规矩,清点贵家主的财产,两成作为佣金。” 施慈都气的笑了:“你们这收钱的嘴脸就显得有些难看了,两成?真敢开口要!我问你,那要是所有财产加起来的两成不足一万两呢?” 唐匹敌道:“按两万两收。” 施慈:“???!!!” 第二百六十一章 继承 越是乱世人力越不值钱,哪怕你有一身本事也一样,因为在乱世,靠本事吃饭的人都不太好能吃上饭,依然锦衣玉食吃饭的靠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能让别人去打打杀杀。 当初姚无痕那样的高手身价也不过是二百两,这已经是冀州杀手的高价,施慈觉得给出一万两的价格已经足够让人不能拒绝,他也有这个自信。 可是唐匹敌开出至少两万两的价格后,施慈才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人的贪念,反正在这一刻他是如此觉悟的。 而唐匹敌的想法很简单,对方愿意出一万两就已经是奔着要把永宁通远车马行灭门来的,要是能出两万两,对方可能恨不得把李叱挫骨扬灰。 “最多两万两。” 施慈沉默片刻后对唐匹敌说道:“家主身份尊贵,家中财物又怎么能被你们任意翻看,这是折辱之事,若非看上李公子的武艺,刚刚我就已经离开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两万两,定金一万五千。” 施慈再次沉默,但并没有多久就起身道:“我现在去取,稍后就会回来。” 唐匹敌起身相送,愉快的挥手说再见。 回到后院之后,唐匹敌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叱,李叱被他看得都有些发懵,他问唐匹敌在看什么,唐匹敌说我想看清楚你这人到底是得罪了谁,宁愿给两万两也要干掉你,放眼大楚,十几岁这个身价的,你可能是唯一一个。 李叱笑了笑道:“只能说人家自信,觉得这两万两就算是拿出来,把咱们杀干净之后也能再拿回去。” 唐匹敌道:“我现在已经在考虑退伙的事。” 李叱道:“你想想,那可是两万两,到手再退都不迟啊。” 唐匹敌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到手再退伙。” 他们等着施慈去取银票,大概只过了三刻左右施慈就回来了,唐匹敌听前院的伙计过来说施慈回来后,看向李叱说道:“他可能根本就哪儿都没有去,三刻之内,余九龄和阮暮分头在暗中盯着,没有发现,那就可以说明这个施慈是个能做主的。” 李叱嗯了一声:“如今在冀州城里愿意花这么大价钱买我人头的,其实不多。” 唐匹敌叹道:“要是多的话反而还好,我们距离发家致富就又近了一些。” 李叱:“噫!” 两个人同时往前院走,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在这个时候才会发现,李叱和唐匹敌在性格上有很大的相似之处,比如关于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解。 既然人家上门来找事,那就把事解决了,解决了就少一事。 与此同时,大楚都城。 一个很精致漂亮的小院里,姚无痕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鱼竿在钓鱼,他钓的是这院子里那个鱼池里的鱼,此时正在下着蒙蒙细雨,这碧瓦青砖的小院里就有了几分水墨画的韵味,他坐在台阶上,屋檐上的雨水在他身前形成了珠帘。 雨水打在他的鱼竿上,也打在鱼池里,噼噼啪啪的声音中,那些鱼儿似乎预感到了危险,并没有去咬钩。 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女擎着伞穿过庭院,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裙,和这小院和这雨幕是如此的般配,她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如瀑一样,和这雨就更显得般配。 “又在钓鱼了。” 少女在姚无痕身边停下来,她站在屋檐下,头顶已经没有雨水,可是她的伞却没有放下来,她的视线一直都在姚无痕身上,因为那个男人,在几个月前成为了她人生的全部,好一会后,她才醒悟过来应该把伞放下了。 她本是青楼里最红的一位姑娘,身价自然不菲,可是这个男人用一大笔银子把她从青楼里赎身出来,可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来过这家青楼,也没有见过她一面。 她很不理解这是为什么,那家青楼幕后的东家在都城里也算的上位高权重,说是官家的教坊司,还不是那人一手握着,她很清楚,哪怕有人出的起价格也不可能把她赎出去,可是这个男人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青楼幕后的东家也得罪不起这个男人。 “嗯。” 姚无痕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抬头看她。 所以她更不明白,他连多看自己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的银子,动用那么大的关系为她赎身?真的只是为了......她不是很确定,可是她低头看着自己还没有显怀的小腹,却不得不这样去想,他只是想独占她。 他们已经在这个漂亮的小院子里住了几个月的时间,他有些霸道,不许她出门,所以这个小院就成了她的世界的全部,几个月的时间,她无聊到已经把窗台上那几个盆景的植物,分别有多少片叶子都记得很清楚,要是落了一片叶子她都有些伤感,因为她的世界确实太小了些,少一片叶子就显得少了很多。 这个男人,除了在和她行-欢的时候有些疯狂之外,大部分时候都像个木头人一样,所以她想着,他的世界应该更小。 她的世界里有这个院子,这个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盆景金鱼,而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没有这个院子也没有她。 “你今天会钓上来吗?” 她缓缓蹲下来,手臂放在他的腿上,然后靠上去,趴在他的膝盖上看着雨幕,还有雨幕中的鱼池,鱼儿还在来来回回的游动,似乎对鱼饵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她有些安心。 姚无痕低头看了看她,看到她如瀑的长发,第一次抬起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摸了摸,于是她心里一震。 “你每日都要喂鱼三四次,喂的那么饱,唯恐我钓上来一条,它们知你心意,又怎么可能会被我钓上来。” 姚无痕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着雨幕,雨滴形成的珠帘仿佛把外面的世界隔绝了,这一刻安静的如此美好,美好的如此不舍。 “你是会走的吧?” 她问。 姚无痕微微点头:“快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又问:“那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姚无痕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但确实没有记住她的名字,他当初只是问太子杨竞这都城青楼里谁最红,杨竞就让人出面把这个女孩子赎身出来,她说过一次,但他没有记住。 “我叫周婉,不是青楼里的名字,是我的真名字。” 她趴在他的膝盖上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我是安陵州人,父亲曾经是安陵州府治,因为得罪了刘崇信而被抄家,父母都死了,其他人或是流放或是充军,我被送到教坊司。” 姚无痕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因为这四个字,她吓得颤抖了一下,因为她很清楚,他说他记住了,就是他要走的时候快到了,而且这一走,就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害怕,可能是因为这个还很陌生的男人,已经是待她最好的男人,他不会打骂训斥,不会把她关起来,他只是显得有些冷漠。 “有人答应过我,会让你活下来。” 姚无痕道:“答应我的人,如果没死的话,会有很大的能力实现他的承诺,不过好在你也不是我唯一的女人,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唯一的骨肉。”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这几句话似乎比外边的雨还要冷一些。 姚无痕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但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 周婉抬起头看向姚无痕,眼睛里已经有些湿润,好像雨水进了眼睛里一样,她那样看着他,他依然看着面前的雨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我的名字会出现在史册中,还会被人称之为英雄。” 姚无痕笑了笑,她这才发现,他笑起来有些好看,当一个男人自信的笑起来,好看与否,其实和容貌反而关系不大,更何况这个男人并不丑陋。 姚无痕道:“我本来从没有想过做一个英雄,可是那个人说,如果你非要杀人的话,为什么不去做一个能改变天下的杀手,杀人拿钱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有人在做,留名者一个都没有,但只要你杀的人对,那么你的名字会流传很久很久。” 周婉声音微微发颤的问:“就......不能不去吗?” 姚无痕沉默下来。 许久许久之后,他笑了笑道:“这样的日子确实很安逸,安逸到我的杀心都快淡了,不过好在,我心中的那个目标一直都还在。” 他的手离开她的长发,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这个世界。 姚无痕沉默了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雨的声音就是全部,就在这时候一条鱼居然咬了钩,姚无痕眉头微微一皱,抬手,鱼竿扬起来,那挂在鱼钩上的鱼儿就甩到他面前,他看着自己面前这吊在线上摇摇摆摆的鱼,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 “你明明不饿,为什么要上钩?”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明明不相信这个世界中还有我的爱情,我难道不是也这样被钓了上来?” 姚无痕怔住,他伸手把鱼摘下来,随手扔出去,那鱼就又回到了鱼池里,惊吓的来回游动,鱼嘴被钩破了,游动的时候在水中留下一抹红。 “会疼一阵。” 姚无痕的手再次放在她的长发上轻轻抚摸着。 “但是疼一阵就好了,还会自由自在的游。” 周婉的脸轻轻摩挲着他的腿,轻轻的说道:“鱼池就那么大,世界就那么大,自由自在,也就那么大。” 就在这时候小院外边响起敲门声,姚无痕抬头看过去,周婉的脸色变得发白,几个月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敲门,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姚无痕的手依然轻轻的抚摸着,他声音很柔和的说道:“我姓姚,孩子出生之后,如果是个女儿就随你姓吧,如果是个儿子就随我姓,我在房间里留了一些东西,他可以去练,我的儿子一定要继承下来这些。” 他起身,拿起她的伞走向门外。 他在雨中停住,回头看,笑着说道:“你的名字很美,婉儿......但不及你美。” 第二百六十二章 请你赴死 最初大楚立国的时候,将此地定为都城,大楚开国太祖皇帝将此城改名为紫御城,有紫气东来御统江山的意思,以显示大楚皇族的尊贵和正统。 后来都城改名为大兴,也许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后代已经感觉到大楚江山犹如日落西山,所以才会将都城的名字改了,以这样一个吉利的名字来揭开大楚重新兴盛的序幕。 然而名字再吉利,人都不行,名字就成了讽刺。 在大兴城靠近皇城的地方有一座英雄楼,这英雄楼与大楚同龄,期间多次翻修重建,又转手数次,早已经不是原来的英雄楼,可是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这英雄楼的存在,如果有一天英雄楼没了,每个人都会很不适应,也会有些难过。 几百年前,大楚太祖皇帝连番征战统一天下之后,他的亲兵都获封赏,其中一个名为武原的亲兵对太祖皇帝说,臣不想做将军,也不愿意领封爵,臣想在都城里开一家酒楼,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英雄楼。 他说,如果有一天分封到了大楚诸地的将军们回都城,就有一个吃酒的地方,对于每一个曾经征战的人来说,这里都是自家一样,喝的是自家的酒,吃的是自己的菜,心里踏实也热乎。 大楚皇帝甚为感动,准许了他的请求,并且赏银万两,英雄楼是当时大楚工部尚书亲自督建,建成之日,太祖皇帝还亲自至此道贺。 可是......武原一直到死,也没有等回来分封到各地驻守的老同袍,虽然英雄楼因为太祖皇帝的缘故而生意兴隆,可是武原从来都没有因为生意好而笑过,他临终之前说.......生死之后无同袍,英雄楼里没英雄。 一百多年后,一位皇后的族人强行把英雄楼霸占,将武原后人驱赶离开都城,这英雄楼的味道就更不对了,又十几年后,因为经营不善,英雄楼被抵赌债给了宫里的一个太监,一时之间,英雄楼沦为笑柄。 再几十年后,英雄楼又被另外一个豪强霸占,曾经想过改名,但是改了牌匾之后,百姓们竟然聚集在英雄楼门外声讨,连续数日,这豪强也不得不把英雄楼的名字改回来,后来人们都说,那些聚集在英雄楼外的人,都是开国老兵的后人。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到底是不是如此谁也不知道了。 又过了很多年,如今的英雄楼是宇文家名下的产业之一,倒是应了武原临死之前的那句话,英雄楼里没英雄,楼子里满墙都是文人追忆当初那些盖世英雄的诗句,如今因为这些诗句而沾沾自喜的却和英雄之后没有一点关系。 英雄楼的一个雅间中,太子杨竞亲自给姚无痕倒了一杯酒,酒倒的很满,差一丝就要溢出来。 姚无痕没有起身,而是大模大样的坐在那看着太子给他倒酒,脸色都没有丝毫的波动,连得意都没有,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因为他知道,这杯酒太子殿下亲自给他倒,很合理,他受得起。 “进宫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进宫之后自有人接应。” 太子端起酒杯道:“姚无痕,我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也是将大楚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春秋天下,黎民万生,也都托付于你,所以当称呼你为先生,请先生受我敬酒一杯。” 姚无痕还是没有起身,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太子的心腹看着姚无痕这般模样,都有些恼火,可是杨竞却并不在意。 杨竞坐下来后说道:“名单和路线图,你可都记下了?” 姚无痕点了点头。 太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已经派人到冀州传给羽王一个假消息,他知我重伤必会起兵,我又买通了缉事司的几个人,对刘崇信说羽王要反的事,刘崇信深信不疑,也已经告知我父皇。” 他看了姚无痕一眼,继续说道:“本来武亲王即将归来,已快到京州之地,他在京州外线布防最合适不过,可是我买通缉事司的小太监对刘崇信说,羽王造反兵力不足,击败他并非难事,应该让他们自己人挂帅出征,赚取功劳,也好在我父皇面前吹嘘,我前几日得到消息,刘崇信已经请旨,选了他的干儿子之一,大将军童蒙为主帅,率军北上,刘崇信亲自监军。” “所以......” 杨竞起身,朝着姚无痕抱拳一拜:“时间到了。” 姚无痕还是没有起身,就坐在那,坦然接受太子一拜。 大军要在京州的距马城集结,那是京州大营所在之地,可靠消息是,童蒙和刘崇信得到旨意后,已经起身赶赴距马城,缉事司的高手也都随行保护刘崇信,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竞道:“先生要为大楚赴死,这人间虽不美好,可是尚且值得留恋,先生这割舍,先生这悲绝,我铭记于心。” 姚无痕淡淡道:“我没有什么割舍,我本就是做这个的,最初时候,生死之事长挂于心,时间久了也就淡然,我没割舍更没有悲绝,倒是殿下你,弑父都做的出来,你才悲绝,也可怜。” “大胆!” 杨竞身边亲信护卫怒斥一声,手都已经按住的刀柄。 姚无痕轻蔑的笑了笑道:“你觉得我顶撞了你的主子,是你主子受辱,那你为什么不去杀人?你主子管一个太监叫亚父,这种受辱,你们当狗的怎么不见叫唤几声?” 那侍卫脸色惨白,握刀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姚无痕道:“行了,别做样子了,你要是敢去,你要是有那个本事,你家主子还至于在这里称呼我为先生?我是个屁的先生,只是个被人人唾弃的杀手罢了,这世上最古老的两个职业都很卑贱,一个是娼-妓另外一个就是杀手,我没有殿下说的那么大觉悟,也没有殿下给我的那么高的地位,我只是个杀人的人,非要说我有什么追求,那就是求个名,天下第一杀手的名。” 姚无痕问杨竞:“我要的东西呢?” 杨竞回头看向那侍卫,已经尴尬且恼怒的侍卫正好需要一个台阶,连忙松开腰刀转身把旁边的木箱搬过来,他把箱子打开后退到一侧,总算是可以心安理得的到后边站着了。 杨竞从箱子里取出来一口长刀递给姚无痕:“刀名辟野,先生应该知道,这是名刀中的名刀。” 姚无痕把长刀接过来,抽出的那一刻,刀出鞘如龙吟。 杨竞又取出一套很细密精致的链子甲放在桌子上:“先生把此甲穿在外衫之内,可挡刀剑,这是我贴身的护甲,今日赠予先生。” 他再取出一张连弩,这连弩远比大楚制式连弩要小,其中所藏弩箭也小很多,像是一根一根的钉子似的,能藏三十枚,虽然小但是威力不弱于制式连弩,便于携带。 他对姚无痕说道:“弩匣之中有三十支箭,压在最后的一支是鸣镝,先生切记,不要忘了数目,到了退路时候,把最后一支鸣镝射上高空,我的人会见机接应。” 姚无痕把连弩接过来,然后挂在腰带上。 杨竞最后取出来一套衣服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内侍的衣服,先生进宫的时候要穿上。” “行了。” 姚无痕笑了笑说道:“我想要的殿下都给了,殿下想要的,我自会拼尽全力的去给殿下争来,如果争来了,按照殿下所说,那是殿下的气运也是大楚的气运,我知道殿下若做了皇帝,一定是个明君,大楚已经好多年没有出过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皇帝了,但......如果我没争来,是殿下气运不够,也是大楚气数已尽,殿下就应该从长计议,救国不救国的就忘了吧,找个地方藏起来活下去,先救了自己再说。” 太子杨竞苦笑道:“姚无痕,你当知道,我将自己视为皇族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不成功,皇族必败大楚必灭,我留此身还有何意义?我杀父之心并不悲绝,我救楚之心才是。” 太子殿下能坦然说出杀父两个字,出乎预料,姚无痕沉默片刻,他起身抱拳道:“因为你这句话,我也给你行个礼吧。” 他问:“接我进宫的人何在?” “就在楼下等着。” 杨竞道:“他是我在缉事司中买通的人,一路上他会把进宫需要注意什么都对你说清楚,先生听从他的安排就不会不有事,时机就在今夜,他会提前告知。” 姚无痕点头,把东西装回箱子里,搬起箱子起身往外走,杨竞站在他身后说道:“但愿先生全身而退。” 姚无痕没回头,也没表示。 全身而退? 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走到门口的时候,姚无痕忽然站住,回头看向杨竞问道:“这几个月陪我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杨竞一怔,想了想后回答道:“一个女人,何须在意?” 姚无痕道:“殿下,派人看着她,如果她有了身孕的话,保护好她,我得有骨血相传。” 杨竞道:“放心,若她有了身孕,我自会保护她们母子平安,不过,已经陪了你几个月,还没有?” 姚无痕自嘲的笑了笑后说道:“也许是她不行,也许是我不行。” 说完后迈步出门。 楼下有一辆马车停在那,站在马车边上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焦急也有些害怕的小太监,看到姚无痕过来,他轻声问了一句“姚先生?” 姚无痕点头。 小太监打开马车的车门,急切的说道:“快上车,别被人看到了,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姚先生了。” 姚无痕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 小太监回答道:“我叫荆听命。” 姚无痕道:“听命?你命不错。”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觐见 姚无痕跟着荆听命从皇宫后门进来,看到荆听命的时候,后门的禁军士兵纷纷俯身行礼,连当值的禁军校尉都一脸的谄媚表情,姚无痕看到这一幕心里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小太监,只因为他是缉事司的人,连禁军校尉都要点头哈腰的行礼。 楚糜烂至此,那位有着逆天抱负的太子殿下,真的还能救回来吗? “一会儿到了宫里,你就在我屋子里歇着,时机不到,你就先别乱动。” 进了宫门之后,荆听命就让姚无痕下了马车跟在他身后走,要弯着腰小碎步的跟着走,这样就不会被人怀疑,姚无痕试着这样走了几步后,觉得真他娘的累。 “再过两个时辰是进膳的时候,按照规矩,陛下的饭菜都要过两道检查,第一道是大内侍卫,第二道是我们缉事司,今夜我当值,过去的时候我会带着你,你什么都不用说就跟在我身后即可,等送进屋子里的时候,我会让你接过去一盘菜。” 姚无痕点了点头,他好奇的问了一句:“小公公,为什么你会选择站在太子那边?” 荆听命脚步一停,他回头看了姚无痕一眼,这一眼中有些怒意。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回屋之后再和你说。” 姚无痕也不再问,就跟着荆听命回到住处,看起来这荆听命在宫里的地位还不低,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和内侍见到他都会弯腰行礼。 回到自己住处,荆听命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到门外候着去吧,这个新来的跟我进屋,我要教教你宫里的规矩和缉事司的规矩,其他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是!” 这院落中的内侍和缉事司司卫全都躬身退了出去,从他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荆听命绝非姚无痕一开始以为的那种没什么权力的小太监。 “你问我,为什么要站在太子殿下那边。” 荆听命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抿了一口后看向姚无痕说道:“因为我本来就是太子殿下的人,四年前,我被太子殿下从乡下老家找到,接入都城,然后几经周转才撇清楚关系进入宫里做了个小太监,我又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让刘崇信注意到我,把我提拔到了缉事司做事,你们江湖中的人都有师徒传承,宫里的内侍也有,老太监都会有自己的徒弟带着,我师父就是刘崇信。” 姚无痕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荆听命在宫里和缉事司中的地位显得那么特殊,那些看起来级别比荆听命还要高的太监,见到他也是点头哈腰的打招呼,一个个谄媚的好像没有得道就强行成人的老狐狸,还带着些能让人看出来的虚情假意,但他们自己应该不曾察觉,还以为自己道行高深。 “太子殿下是在英雄楼和你见面的,你知道为什么是英雄楼吗?” 荆听命问姚无痕。 姚无痕摇头:“没想过,大概就是随意选了个地方?” “不是,因为英雄楼也象征着大楚曾经的辉煌,象征着大楚最初的军人气概,象征着忠诚和勇气,英雄楼的第一代主人叫武原,曾是太祖皇帝的亲兵,后来英雄楼被人霸占,武原的后人也被强行赶出都城,他们回到了诉县老家,可是心里一直都不甘,一直都有恨,姚先生,我,本姓武。” 姚无痕的脸色一变,对这个小太监不由自主的生出来几分敬意。“太子殿下派人找到我们,我来的时候才十五岁,我父亲对我说,先祖是大楚的开过功臣,我们这些子孙后代,也要为保护大楚时刻准备着牺牲,我们都相信太子殿下能救大楚,能救天下百姓,所以我就自愿净身进宫。” 荆听命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其实根本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准备了多少,也不知道为了太子殿下有多少人随时准备着去牺牲,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已经跪下了,跪在那些丑陋的恶心的却是当权者面前,苟且偷生,可是天下不都是这样的人,还有人愿意挺直了脊梁站着活,或是......站着死。” 他看向姚无痕,笑了笑说道:“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但我依然会因为自己正在做的事而感到骄傲。” 姚无痕点头,他现在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不一样。 荆听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有些难过的说道:“如果太子殿下这样的人,早生一百年,哪怕是五十年,大楚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姚无痕道:“那也不一定,早生一百年或者五十年,也就没有你们在他身边帮着。” 荆听命哼了一声:“殿下那样的人,永远不会缺少追随者,就像是我们一样的人会有很多很多,为了殿下为了大楚,我们就算是前赴后继的去死,也在所不辞。” 姚无痕忽然发现这个小太监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因为他有信仰,他的信仰就是太子杨竞,就是坚信着杨竞可以把濒死的大楚救活,让大楚这老迈且千疮百孔的身躯再次屹立起来。 “如果你们输了呢?” 姚无痕问。 荆听命道:“殿下如果输了的话,大楚就亡了,殿下是最后一个能救大楚的人,如果我们输了,最起码在临死之前可以告诉别人,为了救天下,我们曾经努力过,搭上了性命的努力,没有人可以嘲笑我们。” 姚无痕点了点头,他信。 荆听命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距离到陛下寝宫换岗还要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你可以睡会,可以吃些东西,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可以让人很快送过来。” “来两壶酒吧,菜随意。” 荆听命听到这句话后皱眉道:“你不能喝酒,喝酒可能误事。” 姚无痕笑道:“你低估我了,我喝酒不会误事,只会更加冷静,而且......你不该拒绝我,因为这可能是我在人间最后一次喝酒。” 荆听命想了想,点头:“好,我陪你喝......我来都城四年没有喝过一次酒,我怕喝酒误事,但是今天我想陪你喝一杯。” 姚无痕道:“自己想喝酒就明说,天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你在人间最后一次喝酒。” 一刻之后,姚无痕端起酒杯看向荆听命笑着说道:“想不到,我最后一次喝酒,居然是和一个小太监。” 荆听命看了他一眼,然后端起酒杯说道:“我也是大丈夫,没有不如你。” 一个半时辰之后,皇帝寝宫。 荆听命带着一队缉事司的司卫到了门口,当值的司卫立刻向他俯身行礼,荆听命随意摆了摆手,好像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没有刚刚见到姚无痕时候的那种紧张。 “你们回去吧,一会儿陛下的晚膳上来我亲自检查。” “是!” 一群人再次俯身施礼,然后离开寝宫门外。 “是荆听命在外边吗?” 屋子里传来一声慵懒且苍老无力的声音,荆听命显然吓了一跳,肩膀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尽力语气平静如常的回答道:“回陛下,是奴婢在外边。” “你师父呢?” “陛下,我师父去距马城了,他奉旨监军。” “唔......他求朕去的,朕倒是忘了,你进来吧。” 荆听命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按照原定好的计划,他和姚无痕要一起进去送晚膳,姚无痕找机会对皇帝下手,可是现在,荆听命觉得时机比进膳的时候可能还要好,所以他临时改变了计划,他给了姚无痕一个眼色,示意他跟上来。 姚无痕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不让那把辟野刀的痕迹露出来。 荆听命进门,老皇帝的屋子里烟雾缭绕,姚无痕险些咳嗽出来,他不知道这种烟气是什么,可是闻着有些异香,还有些让人恶心。 他不知道这东西叫鬼瘾膏,是从南边海疆之外的求立国传过来的东西,能让人上瘾,而且戒除不掉,这东西是刘崇信献给皇帝的,皇帝现在已经离不开,每日都要吸。 在这一刻,姚无痕看到了那个躺在龙床上的老皇帝,穿着一身短衣襟,上衣的扣子还没有扣好,那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枯瘦如柴,脸上都是皱纹,说话的时候能看到牙齿都已经快要脱落没了的人,就是皇帝? 皇帝应该是这个样子吗? 老皇帝被旁边的宫女扶着坐起来,他看起来脸色蜡黄,嘴里没有几颗牙齿,而且还不是那种老掉了的感觉,因为还有的几颗牙齿都是黑乎乎的,这几颗牙齿也断了半截,像是腐烂了一样,皇帝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赖在人间不肯离去的老鬼,还窃取了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啊,朕有些想他了。” 皇帝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荆听命连忙回答道:“陛下,我师父他昨日才离开都城,此时怕还没有到距马城呢。” 皇帝像是已经很迟钝,他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想他了,让他回来吧,何必去外边风水日晒的,难道在宫里陪着朕不好?” 荆听命连忙俯身道:“陛下,师父他是奉旨去监军。” 皇帝哼了一声:“分明就是想躲着朕罢了.....奉旨是谁的旨?还不是朕的,朕能让他去就能让他回,咦?你身边的人是谁?怎么看起来没有见过似的。” 荆听命道:“陛下,他是缉事司新晋的人,原本在地方上做事,因为武艺不俗,而且做事稳重谨慎,所以被师父调入京城,师父说,他暂时离开都城,又不放心陛下,所以要加强一下缉事司的人手防卫。” 皇帝叹了口气:“朕有好多个兄弟,亲兄弟,但是朕一直都知道,朕的那些兄弟们就想夺走朕的江山,唯有刘崇信是真的把朕当兄弟,唯有他......” 皇帝像是忘了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问荆听命:“你师父呢?” 姚无痕一怔。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皇帝? 二百六十四章 天下第一 老皇帝似乎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太足,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才起身走到桌子那边,这几步路,对于他来说好像就已经把全部体力消耗殆尽。 “晚膳来了吗?” 老皇帝问。 荆听命连忙回答道:“还没有,奴婢现在去催一下?” 老皇帝道:“还没来的话,有些可惜了,朕其实还是想吃一口的,不过何必你去,你留下来陪朕说说话,你师父不在,这宫里机灵的也就你一个了。” 荆听命看了一眼姚无痕,然后吩咐那两个宫女道:“陛下既然不让我去催,你们两个去催催晚膳,告诉御膳房陛下已经饿了。” 那两个宫女巴不得赶紧出去缓一口气,这屋子里的气味实在是难闻的厉害,不只是有鬼瘾膏的那种异香,还有一股腐朽老人的体味。 两个宫女退出去后,荆听命再次看向姚无痕,示意他可以动手了,可是姚无痕却好像有些傻了一样,就那么看着老皇帝,他似乎还处于一种难以置信中,思维还没有清醒过来。 其实这也难怪,对于百姓们来说皇帝是什么?皇帝就是神灵一样的存在,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存在,在百姓们心目中,皇帝都是威严的肃穆的也是恐怖的,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天威。 可是这样的老皇帝,带给姚无痕心里的震撼一时之间还没有让他缓过神来。 荆听命咳嗽了一声,姚无痕这才醒悟过来,他往前迈了两步假意要去扶着皇帝,可是就在迈出去这两步之后,他敏锐的察觉到在暗处有人,而且绝对是高手,只要他有任何轻举妄动,那暗处的人立刻就会出手,不要说轻举妄动,哪怕他就是走到老皇帝不远处,暗中的人都可能对他出手。 所以姚无痕算计了一下距离,他必须一击必杀,不然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手。 “你叫什么名字?” 老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姚无痕立刻回答道:“陛下是在问臣吗?臣叫姚无痕。” 老皇帝哦了一声:“在地方上做事,没少吃苦吧,朕看你脸上有伤疤,你侧头给朕看看,脖子上是不是也有一些伤疤。” 姚无痕把衣领把旁边拉了拉,露出脖子上的伤痕。 “陛下,臣没吃苦。”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敷衍的回答了一句。 “看起来你年纪不大,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立功,既然是刘崇信把你调到京城来的,朕就知道你是可信的人......你年轻很好,将来还能辅佐太子,他比朕要强......不过,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辅佐太子。” 老皇帝好像是恍惚了一下,然后问荆听命道:“朕是不是有阵子没有见到太子了?” 荆听命回答道:“陛下,太子殿下每日都会来向陛下请安。” 老皇帝楞了好一会儿,他问:“有吗?可是朕怎么觉得,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了。” 荆听命道:“殿下每次来都在殿外叩首,因为每次来,陛下都没有起床,也吩咐过谁也不许来打扰,但是太子殿下每日都会准时到殿外,风雨无阻,没有一日落下。” 老皇帝叹了口气,他侧头往暗处看了一眼,那里就是姚无痕戒备着的方向,就在陛下身侧大概半丈左右距离的屏风后边。 “荆听命,你去把门关上吧。” 老皇帝忽然吩咐了一句,荆听命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现在又不是动手的时机,他连忙应了一声,回身去把房门关好,再回身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老皇帝正在看着他,那双原本昏黄的眼睛里有一种凌厉的光,一种让人害怕的光。 “其实朕猜到了,你们是来杀朕的吧。” 老皇帝指了指姚无痕:“他一直盯着朕的脖子看,朕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防备着有人来杀,看人的眼睛,看不错,朕想知道,是太子让你们来的吗?” 荆听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没有啊陛下,奴婢......” 老皇帝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都低估朕了,也低估了朕身边的人,扑奴,你出来吧。” 老皇帝的话说完之后,从屏风后边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他面容冷峻,手一直都放在剑柄上,这样的一个人自身就像是一柄长剑。 老皇帝道:“扑奴,你跟他们说。” 那个叫扑奴的中年男人看向姚无痕说道:“你们靠近寝殿之前,你曾经整理过三次衣服,你的衣服下边藏了利刃,你应该更习惯用左手,因为你的兵器藏在了右侧,如果是惯用右手的话,这样拔出兵器会有些费力,对于一个高手来说,不会允许自己耽搁半息的时间。” 老皇帝道:“你们还没有进门的时候,扑奴就已经提醒过朕,说你们有问题,是否下令外边的禁卫把你们拿下,朕想着,就不必了吧,朕想知道是谁,想来想去,好像也只能是太子,满朝文武都盼着朕多活几年呢,他们就能多祸害几年,也就是朕的儿子盼着朕早点死......” 他笑着问荆听命:“你知道朕刚才对扑奴说什么吗?朕说,快把鬼瘾膏给朕拿过来,朕还想再抽一口。” 荆听命吓得脸色发白,身子都在发颤,结结巴巴的,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姚无痕,你要快一些,朕,怕疼。” 老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朕等着太子动手等了好几年了,可是他胆子小,一直都不敢动手,再加上刘崇信怕朕出事,护卫周全,所以太子也没什么机会,朕的儿子,朕也知道他下不去手。” 他深呼吸,又缓缓吐出。 他看向姚无痕说道:“朕可以死,但不要动刘崇信。” 他又看向扑奴说道:“你出去吧,就当不知道,朕希望......太子他,还来得及。” 这句话刚说完,姚无痕的掌中就亮起来一道光,那是辟野的光,一闪而过,刀锋在老皇帝的脖子上扫了一下,老皇帝的话嘴还张着,话还没有说完,脖子上的血线忽然就崩开了,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 扑奴就站在那看着,片刻后跪倒在地,一个接着一个的叩首。 然后他起身,看向姚无痕说道:“陛下去了,你也可以死了。” 姚无痕摆了摆手,示意扑奴先别动,他有件事很好奇。 他问:“既然陛下早就有求死之心,为什么你不动手?别人不动手?” 扑奴居然很认真的回答道:“陛下是陛下,我们是臣子,但陛下早就对我说过,如果太子遣人来的话,不要拦着,陛下说,太子还能救大楚......可是陛下等了好几年,太子一直都没有动手,陛下还说过,太子应该下得去手才对,为什么就不动手?” 姚无痕叹了口气道:“明白了,但是我还不能死。” 扑奴皱眉道:“你可以死。” 姚无痕道:“太子不踏实。” 扑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片刻后他懂了。 他说:“我给你一刻的时间去办事,然后我会杀你,接下来的事也没有人会帮你,你能做多少做多少。” 姚无痕傲然道:“刚才太顺,我自己都觉得无趣。” 说完之后忽然从后窗掠了出去,扑奴没有动,他沉默了大概半刻左右,然后看向荆听命,荆听命跪在地上还在发抖,老皇帝的尸体就倒在他面前不远处,血已经快流到他跪着的地方。 “你以后,别做刘崇信。” 扑奴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然后一转身从后窗也掠了出去。 这一夜,姚无痕杀皇后,杀贵妃,杀皇子,他像是一个鬼魅,他是第一次进宫,此时又已经天黑,可是那张太子杨竞给他的路线图,却深深的刻进了他的脑子里,没有走错一步路,他杀的兴起,越杀越觉得开心,这是第一次他如此开心。 他杀了太子的生母,也就是当今皇后,因为他知道皇后性子软弱,只要刘崇信回来,她必会屈服于刘崇信的恐吓,如果刘崇信控制了皇后,以太子对他母亲的感情,太子还是会沦为傀儡。 他杀了宫里数位贵妃,还杀了所有的皇子,他就像是一个真的鬼,在皇宫里无声无息的飘来飘去。 最后一处,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大概也就十来岁的皇子,想着这绝对不该是老皇帝的骨血,以老皇帝的身子骨,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小的儿子。 就在这时候,四周出现了无数的大内侍卫,他们将这个院子团团围住,扑奴仗剑站在门口看着他。 扑奴很后悔,他以为不会死这么多人,他后悔不该给姚无痕那么长时间,虽然他根本就没有给足一刻,可是他发现自己给的那些时间让他也变成了杀人凶手,姚无痕太快了。 下一息,无数羽箭朝着姚无痕激射过来,姚无痕身前出现了一片刀幕,辟野刀在他面前变成了流光漫天,可是羽箭太多,还有一些射在他身上,然而他的身上还有一件软甲,羽箭不能射进他的身体里。 姚无痕大笑起来,他想着太子这个人,其实还不赖。 他向外冲出去,迎面而来一把剑,那剑快的让姚无痕有些害怕,可是他手里有削铁如泥的辟野刀,他的刀斩在剑上,剑应声而断。 姚无痕从扑奴身边冲过去,前边更多的大内侍卫往这边疾冲,姚无痕摘下来腰畔挂着的连弩,一边纵掠一边点射,他在心里计数,一路冲杀出去,他到了约定好的位置,然后把最后一支箭射上半空,那是第三十支箭,是一支鸣镝。 鸣镝没有响,所以那根本不是一支鸣镝。 非但没有响,而且还从连弩里喷洒出来一些粉末,姚无痕虽然立刻就捂住了口鼻,可是根本没有用,只片刻他就感觉到一阵阵头晕。 姚无痕怔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喊道:“果然,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啊。” 四周冲出来无数人,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海水。 姚无痕握紧辟野刀,朝着面前的人喊了一声:“你们都记住了,我叫姚无痕,我是天下第一刺客,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他大喊三声天下第一,然后持刀向前,摇摇晃晃,一往无前。 “你们要把我名字传出去!杀皇帝者姚无痕!”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新皇登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那些自认为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一个接着一个在姚无痕面前倒下去。 这些锦衣之人在姚无痕眼里都一样,只不过是他临死之前给自己生命之重不停加上的筹码。 他们多死一个,姚无痕的名字就更响亮一分。 姚无痕的衣服被切割的破碎不堪,就算是那件很坚韧的软甲也已经失去了作用,他被打翻在地的时候,他四周堆积的尸体多到让人头皮发麻。 而与此同时,在皇宫外边,太子杨竞来来回回的踱步,他的脸色很白,他也确实很痛苦,正如姚无痕所说,他要做的事太悲绝,这种杀父杀母杀兄弟的事,一定会有人替他顶罪,但是这种痛苦没有人可以顶替。 他不是无情之人,又怎么可能不疼? 他只盼着成功,如果经历了这样的悲绝最终还失败了的话,那么这一切又算是什么? 笑话? 黑夜里,宫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太监荆听命跌跌撞撞的从宫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 “陛下遇刺了,快请太子殿下入宫!” 杨竞听到这句话愣在那,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了片刻,又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久之后,作为朝廷第一重臣的宇文崇贺也急匆匆的赶到了皇宫,不只是他,文武百官也都在赶来的路上。 太子跪在老皇帝的遗体旁边,哭的已经晕过去好几次。 宇文崇贺跪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他一直低着头,因为他害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老皇帝临死之前想着,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盼着他死的,他错了,最起码宇文崇贺盼着他死,虽然宇文家看似已经是到了巅峰,宇文崇贺也已经到了位极人臣,可是他还不满意不满足。 因为他头上还有一个刘崇信。 只有老皇帝死了,太子殿下登基,他才是真真正正的位极人臣。 太子殿下身边极度缺人,除了他宇文家之外,整个朝廷里几乎都是刘崇信的走狗,太子没有一个能信任的,太子登基,意味着宇文家也将登峰造极。 “殿下,节哀。” 宇文崇贺跪在那劝说道:“现在还需要殿下保重身体主持大局,大楚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不可一日无主,殿下,还请以大局为重。” 太子杨竞眼睛血红血红的看向宇文崇贺,怒声说道:“我现在就想陪着父皇母后,我什么都不想做!” 宇文崇贺看着这面目有几分狰狞的太子殿下,心里想的却是殿下应该在自己第几次劝说之后才会勉强答应下来? 第二天[笔趣阁.biqugeso.vip],大殿。 太子杨竞穿上了龙袍,龙袍上带着黑纱,他看起来悲伤的已经脱了相,脸色憔悴,但是眼神里却有一种让人畏惧的光。 所有朝臣都在第一时间恳请太子殿下登基,似乎也没有别人可选,因为只要还在都城的皇子都死了,唯有一位在外边的是三皇子杨铤,他奉旨在卜湖训练水军,为进剿卜湖栋山之中的叛军做准备。 说起来,这位三皇子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太子杨竞争夺皇位的人,他天资聪慧饱读诗书,也曾亲自领兵与叛军交战,他的性格比杨竞还要激进一些。 可是这唯一的竞争者不在,就算在,也敌不过太子正统的名正言顺。 趁着刘崇信不在,太子就这样略显仓促但又无人敢质疑的成为了大楚的皇帝。 皇宫新任的总管太监荆听命双手捧着陛下的第一道旨意走到高台边缘,他看着下边那一群都带着些惶恐的大人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第一道旨意并没有政令,这是一道要通传天下的旨意,但也只是向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们说一说老皇帝大概是怎么死的,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太子殿下登基称帝怎么怎么样。 关键是皇帝的第二道旨意,这第二道旨意最先说的是改年号为靖历。 其次是传令立刻召回武亲王,请武亲王尽快回京,然后是尽快召回缉事司督主刘崇信,也是一样的请他尽快回京。 然后安抚百姓,安抚朝臣,最后的最后,才是关于那个刺杀老皇帝的刺客姚无痕。 这份诏书很长,长到荆听命才刚刚念到安抚百姓这部分。 杨竞坐在龙椅上,他面前,小太监荆听命正在宣读着他早就已经起草出来的旨意,每一个字他都很熟悉,这些话他都深思熟虑过无数次,他嘴唇微微动着,和荆听命读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对的上,分毫不差。 他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的抚过,指尖仿佛有一阵阵的酥麻,让他的表情逐渐陶醉,片刻之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可能有些失态,连忙坐的端正了些。 此时此刻,荆听命正读到关于百姓的事。 “陛下已知天下之祸乱,百姓之不安......” 荆听命抬起头读到此处看了看朝臣们,那些人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着关于他们的说法,可是还没有等到那部分,所以有些人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荆听命心说这群尸位素餐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大殿之上? 他心里骂了几句,继续读那份长达万字的诏书。 杨竞决定要大赦天下,所有叛军,只要放下兵器重新归顺朝廷,就可既往不咎,不管之前做过什么,都可赦免。 朝廷也会尽可能的开仓放粮,给百姓们分发种子,凡是愿意回到自己家乡好好种田的人,还都可以从官府领到每户五银子的奖励。 杨竞还决定建立新军,所有参与叛军的人也可成为朝廷新军的一员,只要达到朝廷征兵的标准,即可成为一名正规的大楚府兵。 所有新军士兵的家里,在从军之日转为军户,军户可以有自己家的分田,这些田地种出来的粮食还不需要交纳税赋,而且朝廷每年还会分发各种厚重奖赏。 除了这些之外,更让那些参加了叛军的普通百姓动心的则是,他们第一年从官府里领取粮种,第二年只需向官府归还种子,不用交粮。 杨竞相信,百姓们只要看到他的决心,百姓们也一定会有所改变。 对付叛军最有用的办法不是把他们都剿灭,而是让那些拿起锄头做武器的百姓们,拿着锄头回到田里,这才是釜底抽薪。 人人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未来会有好日子过,谁愿意去做贼? 荆听命还在一句一句的念着,下边的人已经脸色越来越差,连宇文崇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陛下这诏书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如果真的就这样推行下去的话,他们怎么办? 宇文崇贺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眼神有些复杂。 两个时辰后,大牢。 皇帝杨竞走进来的时候,躺在石床上的姚无痕连侧头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千疮百孔,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死了才对,至于为什么还没死,他也不理解。 但是他知道,自己距离死亡并没有多远,他想着,唯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老天爷让他临死之前再看看哪位胸怀抱负的太子......不,是大楚皇帝陛下得意的样子吧。 皇帝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看这个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姚无痕四肢俱断,下巴都烂了,舌头耷拉在外边,看起来像是刚刚被地狱中各种刑罚折磨过的新鬼,可怜的是他还不是新鬼,到了阴曹地府后可能还会再被折磨一轮。 “朕对不起你。” 杨竞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但是朕这样做是对的,你也应该明白朕是对的,但是朕不希望你走的不瞑目,所以这句朕对不起你,一定要说。” 姚无痕躺在那,眼睛动了动,这也是他唯一能动的地方。 他的脸肿的厉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所以连眼睛动了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皇帝的人搬过来一把椅子,皇帝在姚无痕身边坐下来,他看着姚无痕那凄惨的样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朕明天就会下旨把你五马分尸,如果真的会有轮回的话,这一世朕如何对你,下一世你就如何对朕。” 皇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个女子,朕已经安排人把她送出都城,会好好安顿,她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听到这句话,姚无痕的身子似乎动了一下。 他最怕的就是杨竞知道周婉有身孕的事,所以才会在进宫之前故意说了那几句话,没想到,杨竞连这样的事都不会放过,也要检查清楚。 “可是你知道,你做的事,不诛九族不行,所以朕还是会派人去追查你家人族人,只要他们认真去查,也就一定能查到,朕留下周婉,也算为你留下一些骨血,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你没有给她名分,她就不在你的九族之内。” 姚无痕的身子又轻微的动了一下,他似乎在努力的想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这位大楚皇帝,可是他做不到,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朝着这位九五之尊脸上吐一口吐沫,然后说一声,你确实了不起。 皇帝起身,在姚无痕的身上轻轻的拍了拍。 “你是大楚的英雄,我答应过你的,会让你的名字天下皆知,所以朕昭告天下,刺杀皇帝者,名为姚无痕。” 说完这句话,皇帝转身离开。 四天后,左武卫大营。 武亲王杨迹句在接到都城送来的旨意后,人好像傻了一样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好一会儿,手下人连续提醒了几次,他才想起来接旨。 他那位白痴了一辈子,玩了一辈子,几乎把整个大楚玩完了的皇兄就这样死了? “王爷。” 来宣旨的小太监往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王爷请屏退左右,陛下还有口谕。” 武亲王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微微俯身:“臣请接旨。” 小太监靠近武亲王,声音很低的说道:“陛下说,不希望刘崇信还能活着回到都城,王爷的大军,此时距离距马城最近......” 武亲王又楞了一下,俯身:“臣领旨。” 第二百六十六章 帝王手段 距马城是京州大营所在,荆州大营有十二万大楚精锐,这支楚军是大楚都城的最大一道屏障,是数千里京州的定海神针。 京州大营还在,十二万虎狼还在,就没有叛军敢来招惹,都城四周,最起码看起来就还是一片太平。 刚到京州大营没几天,还在想着怎么从陛下手里再赚来一些功劳的刘崇信,在让他火速回京的旨意来之前接到了一份密报。 这份密报到他手里,比还在路上的圣旨大概要早半日左右,可就是因为这份密报,他决定就算是太子.....不,他还没有适应太子已经成了新皇。 就算是新皇亲自到了,他也不会轻而易举的离开这京州大营,他还是监军,他的干儿子童蒙还是大将军,这十二万大军在他手里握着,比他手里的免死铁券要管用的多。 杨竞想坐稳了皇位,就必须拿下这十二万京州军,拿不下来,都城就是摇摇欲坠的一座孤岛,皇帝就只是一座孤岛的主人罢了。 刘崇信把密报递给童蒙,起身在大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片刻之后他吩咐道:“下令大军戒备,不管是谁,没有我的命令私自进入大营的,杀无赦。” “是!” 大将军童蒙立刻就点了点头,他又不是个傻子,他很清楚自己和刘崇信已经拴在一条绳子上了。 如果新皇要办刘崇信,他也跑不了,但是手握重兵,那个皇帝小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反,他可以趁着十二万京州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号施令,如果京州军知道皇位更迭,知道太子登基,他这个大将军的号令未必还管用。 刘崇信看向童蒙说道:“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们如今在一条船上,你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我倒了,我那一群儿孙都要跟着倒霉,我只要不倒下去,朝廷还是我们的朝廷,天下还是我们的天下。” 童蒙俯身道:“义父放心,咱们手里有兵有钱,陛下也不敢怎么样,我猜着,这旨意送来也多半是要把你骗回都城,义父只要不回去,陛下也没什么办法,还不是最后要来求义父你。” 刘崇信笑着点了点头:“这太子会装,我知道他会装,他就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狼,可是到了最后,他会很清楚,离开了我,他什么都不是。” 听到这句话,童蒙忽然间心里紧了一下,有一句话在他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就冒了出来。 刘崇信说,新皇离开了他什么都不是? 可是刘崇信这滔天的强权,离开了皇帝,还是什么? 他下意识的看向刘崇信,也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怎么的,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风风光光的五千岁,而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妖怪。 刘崇信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你是先帝授命的大将军,我是先帝授命的监军,没什么可担心的。” 刘崇信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起来依然气定神闲。 可是童蒙眼睛里的幻觉还在继续,他在幻觉中看到了刘崇信背后,有一头毛都已经灰白了的老狐狸在惊吓的团团转,尾巴都已经夹了起来。 童蒙笑道:“义父,咱们就等着小皇帝过来求咱们,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半日之后,新皇圣旨到了。 外边的人急匆匆跑来报信,说是钦差大人到,刘崇信皱眉道:“哪里来的人,竟敢冒充钦差?” 他起身往外走,童蒙也跟了出去,不多时到了京州大营的辕门外边,所谓钦差是荆听命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带着两百禁军来的。 “老祖宗。” 那小太监看到刘崇信,好像把半路上想了无数次的说辞全都忘了,第一时间从马车上下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刘崇信面前。 刘崇信得意的哼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来干嘛了?” “来给老祖宗请安。” 小太监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陛下惦念老祖宗了,想请老祖宗回去。” 刘崇信笑着问道:“哪个陛下?” 小太监一听就知道事情坏了,刘崇信已经得到了消息,新皇的意思是不让刘崇信知道老皇帝已经驾崩的事,就说是老皇帝想他,让他立刻赶回都城。 可是现在,这计划看来是没有任何意义,从刘崇信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先帝驾崩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小太监反应也快,用极为谄媚的语气说道:“老祖宗,新皇登基了,请老祖宗回去主持大局,陛下说,没有老祖宗在身边,心里没有主心骨,那些朝臣们也不都听话,需要老祖宗回去压着。” 刘崇信一怔。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些话,有几分真的几分假的。 “你说具体点。” 刘崇信立刻就回了一句。 小太监叫高沐恩,跪在那说道:“先帝遇刺之后,陛下伤心欲绝,所以把朝权交给宇文崇贺掌管,结果第二天,陛下说让宇文崇贺带着六部官员觐见,宇文崇贺说谁也不许去,要给陛下一个下马威,让陛下知道是谁做主,而且还给九门兵马司的大人下令,若是老祖宗里你回都城的话,就乱箭射死,绝不许你进门,另外,他两个儿子手中的两卫府兵,已经接管了都城防卫,并且兵围了皇宫。” 刘崇信看向童蒙,童蒙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宇文崇贺那个家伙早就想霸占朝权,只是义父你一直压着他,现在新皇登基,他要把持朝政,把新皇变成傀儡。” 刘崇信点了点头,心说老子本来就是要扶持太子的,只是太子必须听话,可即便是他不听话也轮不到你宇文崇贺来要挟打压。 再怎么说,太子那也是老子兄弟的儿子,是先帝的儿子。 他哼了一声后问高沐恩:“陛下怎么说?” 高沐恩得到的旨意是,让刘崇信尽快赶回都城,不许刘崇信带兵,也不许童蒙带兵。 可是高沐恩看了看现在这架势,如果按照原来的旨意宣布的话,怕是大事要坏。 他跪在那说道:“陛下说,请老祖宗带京州大营的兵马尽快回都城,十二万大军都带回去,陛下盼着老祖宗立刻回去力挽狂澜。” 刘崇信自己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他的徒子徒孙给骗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硬是就敢私自改了旨意,硬是就敢不把圣旨取出来,硬是就敢说陛下只有口谕传过来。 刘崇信眼里,这些徒子徒孙们就是他身上掉下去的毫毛,谁敢骗他? “你起来吧。” 刘崇信吩咐了一声,然后笑着自言自语道:“离了我,什么都不是。” 刘崇信看向童蒙道:“只要大军在手就没什么可怕的,你去传令,大军开拔,咱们带着十二万大军去都城逛一圈,看看那个在我面前孙子一样的宇文崇贺,敢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要把我乱箭射死。” 童蒙俯身道:“遵命。” 与此同时,都城,大兴宫。 皇帝杨竞坐在书桌后边,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在桌子上敲着,坐在他对面的是刚刚被任命为宰相宇文崇贺,还有宇文崇贺的两个儿子,左领军卫大将军宇文持,右武卫大将军宇文从。 “你们说,如果刘崇信不回来怎么办?” 皇帝看向宇文崇贺父子三人。 宇文崇贺沉思片刻后说道:“京州大营十二万大军,若是刘崇信把持,确实不好办,不过臣以为还是有两个办法可行,第一是陛下亲至,只要陛下到了京州大营,将士们必然遵从皇命,不过现在先帝后事还没有办完,陛下不能轻易出京......第二个办法,就是请武亲王去了。” 杨竞并没有告诉宇文崇贺,他已经给武亲王下旨的事,他听完后脸色微微惊讶了一下,有些遗憾和感慨的说道:“朕怎么就没有想到武亲王?朕可以让武亲王先不要急着回都城,让他先去京州大营接管兵权。” 宇文崇贺连忙道:“接管兵权的事,其实倒也不必,武亲王已有左武卫,若是再接管京州大营,臣担心......他也会对陛下有所不敬。” 杨竞一脸严肃的说道:“武亲王是朕的皇叔,皇叔怎么可能会害朕?” 宇文崇贺道:“陛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杨竞叹了口气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宇文崇贺道:“如果刘崇信不敢离开大营的话,就让武亲王过去,武亲王素有威名,京州大营的将士对他极为信服,所以让武亲王去逼着刘崇信回京城,大抵可行。” 杨竞又问:“可若是,刘崇信带着十二万大军和武亲王一同回来怎么办?” 他看向宇文崇贺道:“他是父皇所授权的监军,他还没有被罢免权限,所以即便他如此下令,武亲王都不好阻拦。” 宇文崇贺沉默片刻,心里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皇帝要见他,还要见他的两个儿子了,因为皇帝在害怕,皇帝手里没兵没权,除了宇文家之外确实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所以宇文崇贺带着淡淡得意的俯身道:“陛下放心,臣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不管多危险,臣万死不辞,臣愿亲自到城门外拦住刘崇信,让他伏法!” 皇帝道:“这怎么行,万一那阉狗伤了你呢?这样......宇文持和宇文从,率领左领军卫和右武卫大军出都城,就在城外列阵,若是刘崇信带着十二万大军回来了,有左领军卫和右武卫在,刘崇信也不敢放肆。” 皇帝看向宇文崇贺道:“大军列阵之后,要时刻准备着先发制人,只要刘崇信不遵旨,立刻就把他杀了,然后你亲自接管京州大营兵马,除了你之外,朕谁也信不过了。” 宇文崇贺连忙起身,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放心,这一次,臣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要为陛下除掉那阉贼,为天下铲除那乱党!” 皇帝欣慰的说道:“朕知道的,你的忠心,朕是一直都知道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石二鸟 宇文崇贺从大兴宫里出来,半路的时候都一直忍不住在笑,因为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皇帝离开他,真的不行。 如今城中禁军数万,将领都是刘崇信的人,皇帝如果明旨要对刘崇信动手的话,这禁军将领们因为害怕可能就会先动手把皇帝废了,刘崇信不是没得选,他还可以去恭迎那位三皇子归来登基。 “禁军陛下不敢用,他要等着刘崇信死了之后才敢对禁军动手。” 宇文崇贺轻轻抚摸着胡须笑道:“陛下啊,现在是看的清楚,除了宇文家之外他还能依靠谁?盯着这个皇位的可不只是三皇子,还有陛下的诸位叔叔们。” 他的长子宇文持笑道:“如今左领军卫和右武卫在都城,就是陛下唯一的屏障。” 如今这两卫府兵都在宇文家手里,皇帝要想做什么事,确实一举一动都要看宇文家的脸色。 “父亲。” 宇文从问道:“那,咱们真的要听陛下的,把两卫战兵在城外列阵吗?” “并没有关系。” 宇文崇贺笑道:“禁军将军刘步昂我已经提前知会过,我告诉他要想活命,就要靠过来,而不是死守着刘崇信,刘崇信必死无疑,他还能靠着我继续做他的禁军将军。” 宇文从笑了笑道:“刘步昂也不傻,必会依附于父亲,陛下可以换一个,他主子也可以换一个。” 宇文崇贺道:“你们在城外列阵,我在城墙上看着,城门把守好,我再让刘步昂的禁军把宫城四门守住,再分派兵马随时策应,咱们的陛下还有谁可用?那大兴宫里的宫女太监吗?” “哈哈哈哈......” 宇文持笑的前仰后合,他笑着说道:“父亲,只要把刘崇信杀了,再请旨查封缉事司,最少能有数百万的收获。” 宇文崇贺点了点头道:“你们分派斥候,若是刘崇信真的带着京州大营的兵马回来,那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无路可走。” “前边是固若金汤的都城,还有你们手里的两卫府兵,后边则是武亲王的左武卫,你们猜,京州大营的那些将士,愿意为刘崇信卖命吗?” 宇文崇贺道:“等武亲王进京之后,再把左武卫的兵权拿下,数十万大军在我宇文家手里,陛下也只能看我们脸色。”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在旁边重重的拍了一下。 “轮到我们宇文家了!” 大兴宫。 皇帝杨竞看向站在面前的中年男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扑奴,父皇用了你十六年,朕没打算换一个人,朕也会一直信任你。” 扑奴俯身道:“臣,谢陛下。” 杨竞道:“朕知道,抓捕刺客姚无痕的时候,你的佩剑被姚无痕斩断,所以朕打算送你一把剑。” 他起身,从内侍总管荆听命手里接过来一个木制的剑匣,他把剑匣递给扑奴说道:“这是大楚三皇剑之一的破甲,这把剑削铁如泥,无所不破,今日朕将此剑交给你,你替朕掌剑。” “臣,叩谢陛下。” 扑奴立刻跪倒下来,他当然很清楚三皇剑象征着什么,大楚皇剑,象征着的就是陛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身份的认可。 “剑在你身上,你就是代朕行事,只要剑还在,你就身负皇命。” 皇帝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朕希望,你能如对父皇那样对朕,天下没有变,还是皇族的天下......” 杨竞伸手把扑奴扶起来:“别人不知道你是谁,朕还不知道吗?楚皇剑法不传外人,可是没有楚皇剑的楚皇剑法,终究差了些。” 扑奴的脸色变幻不停,这剑,分量太过沉重。 大楚太祖皇帝江湖出身,剑法超绝,按照太祖皇帝里下来的规矩,每一个新皇登基之后,都要自皇族之中选出一个天赋极高的人,传授给他楚皇剑谱,这个人,学会了楚皇剑法之后,将要隐姓埋名,忘记自己的身份甚至是性命,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皇帝。 当老皇帝故去,新皇帝登基,也会在皇族之内再选一人,交给上一代的掌剑去培养,学习楚皇剑法。 可是扑奴的悲哀就在于,老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把破甲剑给他,老皇帝可恨也可怜,他是皇帝可却越来越不信任任何一个姓杨的人,哪怕他将自己的性命寄托于扑奴身上,也不愿意把破甲剑给他。 老皇帝在位时间很长,上一代掌剑意外病故,扑奴递补上来,他天赋不俗,自学楚皇剑法,可是掌中却一直都没有破甲,这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但扑奴依然牢记太祖皇帝遗训,哪怕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太祖是江湖人,曾是一门之主,当初未得势的时候,他的宗门就分成内外两家,内家弟子算是他亲传,外家弟子的地位就低得多,虽然也会学习剑法,可却永远也不会得到真传,再优秀也不可能继承门主之位。 楚太祖登基称帝之后,将杨家也分成宗内和宗外两脉,宗内都是他的嫡脉后人,而宗外则是杨家分支。 每一代的宗外杨家,其命运都是誓死保卫宗内杨家,每一代掌剑,也都是从宗外杨家选出来的。 同是杨家血脉,可是却要为剑奴。 杨竞看向扑奴认真的说道:“朕已经草拟了旨意,只要杀了刘崇信,朕就把太祖皇帝设立的内外两家取消,同为大楚皇族,何必分什么内外,外家的血脉也是杨家的血脉。”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朕之前已经联络过外家,请他们回来协助朕,如今这满朝文武皆执私心,没有一人真心辅佐朕,杨家的天下,还得是杨家人自己握在手里。” 扑奴再次拜倒,眼睛已经发红,陛下的话,触及他的内心痛处。 数百年了,外家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朕想着,杀刘崇信之后,从外家中选人执掌禁军,执掌京州大营,执掌......” 他在扑奴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扑奴猛的抬起头,眼睛里都是震撼。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有些森寒的说道:“那些混账东西,手里的权力都是皇族给的,都是杨家给的,可是他们却用皇族给的权力来要挟皇族,来欺瞒皇族,甚至想要谋逆!朕就要把这些皇权都收回来。” 他看向扑奴说道:“皇族不可欺!” 扑奴用力的点了点头:“皇族不可欺!” 几天后,都城外。 刘崇信看着城外那严阵以待的数万大军,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吞下了一只死老鼠一样,宇文崇贺居然敢把他拦在城外,以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那个老狐狸,现在变成了一只白眼狼。 大兴宫。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大殿里的数百人,沉默片刻后说道:“今日,朕把生死托付给诸位了。” 数百人同时拜倒在地:“誓死追随!” 这数百人,是皇帝的东宫死士,他用了数年时间训练出来的人。 “死守大兴宫。” 皇帝起身,大声说道:“如果守住了大兴宫,也就守住了大楚江山,守不住,今日朕就与诸位共生死。” “万岁!” 下边的人大声喊着。 “万岁!” “万岁!” 有人从殿外急匆匆的跑进来,跪倒在地后说道:“陛下,打......打起来了!” 皇帝嗯了一声,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封闭宫门,等武亲王进城。” 两个时辰之后,城墙上的宇文崇贺回头看向宫城那边,忽然间醒悟过来,他哼了一声后说道:“原来如此,去给刘步昂传令,让他攻破大兴宫,把皇帝抓出来!” 手下人立刻去传令。 又一个时辰之后,禁军开始猛攻大兴宫,此时在宫内死守的,是皇帝的东宫死士,是那些宫女,太监,他们全都拿起了武器死守宫门。 第二天。 皇帝披上了甲胄,站在城墙上与死士们一起抵抗禁军的猛攻,到了下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百姓,他们悍不畏死的朝着禁军发起冲击,然后在皇宫外边形成了一圈防御。 又是一天死战之后,武亲王回来了。 城门外,武亲王纵马到了刘崇信十几丈外,他看向刘崇信问道:“为何攻打都城?” 刘崇信怒道:“老贼宇文崇贺已经挟持了陛下,我这是在救陛下!” 武亲王沉思片刻,然后猛的转头看向童蒙大声说道:“你还在等什么,到时候杀这阉贼了!” 童蒙先是一怔,然后吓得脸色大变,他看向刘崇信:“督主,义父!不要听他挑拨!” 武亲王抽出长刀,大声喊道:“把我大旗立起来!” 他身后亲卫立刻将左武卫大旗立了起来。 “奉旨讨逆杀贼!” 武亲王大喊一声,催马冲锋,京州军十余万人,可是谁也不敢阻拦武亲王,武亲王大旗所到之处,所有士兵都丢下兵器投降。 武亲王只用半日就收服了京州大营,还生擒了刘崇信和童蒙,他下令大军后撤,然后带着亲卫到了城门外,以长刀指向城门上的守军大声说道:“打开城门,既往不咎,若等我攻破,诛灭九族。” 武亲王有大楚武神的威名,楚军上下,谁不敬畏? 守城的府兵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任凭宇文家的人如何下令,他们也不敢朝着武亲王放箭。 “既不敢杀我,为何不从我杀贼?!开城门,诛杀奸佞,尔等都是大楚有功之臣!” 武亲王大声喊道:“开城门者,首功!” 本来以为死死把握着两卫府兵就可控制都城,宇文家的人没有想到,武亲王一句话,那些守军士兵就都怕了。 城门大开,武亲王率领大军杀进都城。 这一天,武亲王在城中大开杀戒,围攻大兴宫的禁军三万余人,被武亲王杀一万余,剩下的全都跪地投降。 武亲王下领封了宇文家,查抄刘崇信的府邸,直接灭了禁军将军刘步昂满门,下令左武卫接管城防,禁军降兵交给京州大营兵马看管,左领军卫和右武卫,也全都撤到都城外等候调遣。 大兴宫,宫门外。 一身战血的武亲王走到门口,然后双膝跪倒。 “陛下,臣,回来了!” 宫墙上,皇帝杨竞哈哈大笑,笑的声嘶力竭。 第二百六十八章 落幕 这大兴宫的宫门外边,百姓们脸色激动的簇拥在那,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因为他们保卫了大楚的皇帝陛下,那个才刚刚登基没几天,却发誓要让百姓们日子过的好起来的皇帝陛下。 新皇登基的诏书还没有办法通传天下,可是却已经通传都城,每一个人多感觉到了新皇的不同,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所以当禁军围困大兴宫之后,百姓们自发的组织起来,他们没有护甲护具也没有真正的兵器,但他们有一颗保卫这个大楚的心,大楚不仅仅是国,还是他们每个人的家。 当武亲王跪倒在宫城门外的那一刻,百姓们也纷纷跪倒在地,他们山呼万岁。 站在宫墙上的大楚皇帝杨竞仰天大笑,他知道,最起码自己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这个大楚就要迎来改变,这个天下就要迎来恢复。 眼睛血红血红的杨竞站在那,看着外边叩拜在地的百姓,他振臂高呼。 “大楚万岁!” 半个时辰后,大兴宫,御书房。 皇帝朝着武亲王俯身一拜,把武亲王吓得连忙扶助了皇帝的双臂。 “陛下,使不得啊陛下。” “王叔。” 皇帝嗓音发颤的说道:“如果不是王叔及时赶回来的话,朕可能真的已经撑不住了,如果朕倒下了,那些奸佞就会窃取皇权,大楚也就真的完了,所以王叔不但是救了朕,也救了天下,王叔请受朕一拜。” 武亲王哪里敢让皇帝给他行礼,这是尊卑,不可打破的尊卑。 “陛下,诸事未平,还请陛下主持大局。” 武亲王道:“臣是自家人,自家人不说这么多客气的话。” 皇帝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武亲王询问道:“宇文家试图谋逆,要诛九族才对,可是特殊时候朕还是要用人为先,真的要诛九族,大楚就又多了一股势力强大的叛军,所以,朕想着只诛宇文崇贺一家,余者不究,王叔以为如何?” 武亲王垂手道:“陛下远虑,臣无异议。” 皇帝又道:“刘崇信现在已经关了起来,都城之内,遍地都是他的党羽,现在肯定是人心惶惶,朕已经派人放出去消息,朕下旨摘了刘崇信的下巴,打断了他的四肢,不许他说话,希望他们能很快明白朕的意思,朕不想株连,朕只杀首罪。” 他看向武亲王道:“朕想请王叔亲自率领大军,清查缉事司,只杀掌权者,寻常的司卫尽量不杀,告诉他们,朕还是愿意用他们的。” 武亲王再次垂手:“臣遵旨,臣会把这件事办好。” 皇帝道:“朕让荆听命跟着王叔一起去办缉事司的案子,他很了解缉事司,能帮帮王叔,而且关键时候,王叔要杀人,让他假意劝一劝,拉拢一些人心,朕打算是让荆听命把缉事司接过来的,那么庞大的缉事司,朕还不能弃之不用。” 武亲王道:“臣明白怎么做。”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还有一件事,是重中之重,所以朕思谋最多,请王叔帮朕定夺......皇族外家之中有不少年轻才俊,也有不少老成持重之人,现在朕要用人,又没有其他地方尽快能选出来那么多贤才,朕想启用外家的人接手九门兵马司,左领军卫,又武卫......” 武亲王一抬头,他觉得这是违反了太祖皇帝的遗训,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大楚还能用的还能信的,只能是杨家自己人。 “臣无异议。” 武亲王都没有反对,皇帝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悠长的吐出,心里堵着的事基本上都已经解决,那种从里到外的通透,让他舒服了很多很多。 “还有一件事,事关王叔。” 皇帝看向武亲王说道:“朕打算拜王叔为天下兵马大都督,这是大楚从未有过的军职,过往数百年,大楚最高的军职是正三品,王叔虽然身份尊荣却也只能领正三品的武职,这样不对,也不能让从军者一直都看不到希望,所以朕想着,这大都督就定为正一品,除此之外,王叔,朕还要给你大柱国,领兵部尚书,朕要把天下兵马都交给你。” 武亲王的脸色一变:“陛下不可,此事从无先例......” 皇帝摆手道:“如果事事都要追随旧例,大楚就不会焕发新机,朕要用人,就要给他们身份地位,给他们荣耀,朕打算改革军制,大都督之下,把大将军的武职提升到正二品,凡晋升为大将军之人,皆领柱国......” 武亲王听到此处,拜倒在地。 “臣替天下军人,谢陛下隆恩。” 皇帝连忙把武亲王扶起来,笑着说道:“朕还没有说完呢,朕还打算着扩充府兵,这件事也要交给王叔你来主管,新军将领,皆由王叔任用,朕要让将士们看到希望,真也要让天下百姓都看到希望。” 武亲王嗓音微颤的说道:“臣,定不负隆恩。”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看向窗外说道:“有王叔帮朕,大楚就还能站起来,那群祸乱天下的宵小之辈,都要在大楚军威之下灰飞烟灭。” 一个时辰后,大牢。 皇帝缓步走进来,看了一眼披头散发坐在那的刘崇信,他楞了一下,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刘崇信,连皇帝都觉得有些恍惚,觉得有些不真实,在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害怕。 “陛下来了啊。” 刘崇信看到皇帝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然后用最规矩的礼仪拜倒,他跪在那行三拜九叩,行完礼之后刘崇信直起身子,却没有站起来,依然跪着说道:“罪奴这三拜九叩,是恭贺陛下隆登九五。” 皇帝叹了口气,过去把刘崇信扶起来:“你年纪大了,起来说话吧。” 刘崇信笑着起来,被皇帝扶着坐在那张有些破旧的木凳上。 “罪奴替陛下觉得开心,真心的替陛下觉得开心,罪奴一开始还担心陛下能不能稳定朝局,能不能力挽狂澜,罪奴还以为,得等着罪奴回来后才能帮着陛下除掉宇文家,现在,罪奴心里觉得舒坦,虽然罪奴也是阶下囚,可是心里真的舒坦。” 刘崇信微笑着说道:“先帝曾经数次问罪奴说,你看太子如何?罪奴每一次的回答都一样,罪奴说,殿下将来会是大楚最强的皇帝,最明的君主,最勇的统帅。” 皇帝在刘崇信身边坐下来,低着头说道:“朕,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 “罪奴知道的。” 刘崇信道:“这一天,其实罪奴也已经预想过无数次,只是罪奴自己想的比较好,大概是等到罪奴帮着陛下稳定朝局之后,就告老还乡,罪奴在冀州修建了一座宅子,还没有去看过呢,本就是想着等再过一两年就回冀州去养老,说是那地方风水很好,看来是不太好。” 皇帝又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说道:“朕等不了一两年了,大楚也已经等不了一两年了。”刘崇信道:“其实,罪奴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了吧?罪奴自信,比先帝还要更了解陛下,陛下有雄才大略,就正如这一次,陛下一石二鸟之计,当真漂亮至极,罪奴心服口服,陛下啊......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一定要重重的处置罪奴,要凌迟。” 皇帝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刘崇信那张苍老的脸,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时候,他幼年时候奔跑嬉戏,刘崇信张开双臂弯着腰在他背后跟着跑,唯恐他摔着。 他要爬树,刘崇信就跪下来用肩膀扛着他往上爬,下令小太监们围着那棵树躺在地上,躺了一层,他说若是让殿下摔着了,就把你们都处死。 他想出宫去看看,是刘崇信亲手给他换上了衣服,拉着他的手在都城里走走停停,他想吃什么,刘崇信就买什么,第一口一定是刘崇信亲自验过才给他吃,他累了,是刘崇信把他一路背回去。 这么多年来,刘崇信比他父皇更像是一位父亲,所以有些时候,他知道自己对刘崇信喊一声亚父,并非都是虚情假意。 “你们都退出去!” 皇帝忽然吩咐了一声。 所有侍卫全都懵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可是谁都不敢退出去,那老者是谁?那是让天下人都害怕的缉事司督主刘崇信!先帝为何对刘崇信那么信任,最初的时候,有其他皇子想要夺位安排刺杀,每次都是刘崇信挡在先帝面前,这个老者看起来已经白发苍苍,可是他的武艺一定不会放下,而他就是为了要保护先帝才习武的。 “滚!” 皇帝一声暴喝。 侍卫们都躬身退了出去,却站在牢房门口没有远走。 “都走远些。” 皇帝回头又吩咐了一句,侍卫们只好走的更远,片刻之后,这方寸之间的大牢世界里,就只剩下皇帝和刘崇信两个人。 皇帝起身,深吸几口气,然后俯身一拜。 “朕一直都知道,亚父待朕好,比父皇对朕还要好,从小到大,是亚父一直护着朕,不管多任性多刁蛮的要求,亚父从没有拒绝......” “陛下!” 刘崇信跪倒在皇帝面前,看着皇帝的眼睛笑了笑,那笑容之中都是欣慰。 “陛下,不用说了,罪奴现在......死可瞑目,哈哈哈哈......有陛下这一句话,罪奴死可瞑目了!” 他跪在那,朝着皇帝砰砰砰的又磕了几个头。 皇帝仰起头不看刘崇信,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刘崇信是天下第一的奸佞之人,大楚被祸害成这样,刘崇信罪不可恕,可他也是最真心待皇帝的那个人,哪怕他明知道回都城来可能会有意外还是回来了,只因为他放心不下。 当小太监高沐恩说陛下离不开你之后,刘崇信就回来了,他难道真的就一点都想不到自己可能会死? 不,他当然能想到,但他还是回来了。 “陛下。” 叩首之后,刘崇信抬起头,眼睛里也已经都是泪水。 “该动手了,早点动手,那些心里不安稳的人就能安稳下来,唯有罪奴尽快死,陛下才能尽快稳定朝纲,罪奴惟愿陛下......福从心至,万寿无疆。” 皇帝猛地转身离开大牢,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泪痕。 “宣旨......刘崇信罪不可恕,凌迟!” 第二百六十九章 聚首 京都大兴城里的事,算是轰轰烈烈,冀州城里的事,算是鬼鬼祟祟。 羽亲王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太子杨竞已经在都城登基称帝,而羽亲王的手下人忙着蝇营狗苟,也做着权倾天下的美梦。 如果说都城里的是一场风,一成轰轰烈烈的风,那么冀州城里的很多人就是一场疯。 李叱他们还不可能知道都城的巨变,等到知道的时候,最少也要数月之后,这数月间,怕是羽亲王已经开开心心也满怀壮烈的出兵了。 羽王世子杨卓现在不想那么多,他只想杀了夏侯琢,以及和夏侯琢有关的所有人。 他要让夏侯琢一个一个的失去至亲好友,体会一下什么叫悲痛欲绝。 所以在永宁通远车马行里来了一个叫施慈的老者,委托永宁通远车马行护送他家主人回兖州老家。 在新皇杨竞杀刘崇信的这天,冀州城的城门才在羽亲王的命令下打开,从各地赶来的队伍已经在城外汇聚了数万人,再不开城门的话,怕是要有哗变。 羽亲王迫不及待的想出兵,又怕别人说他妻子尸骨未寒就要起兵谋反,打个比方就是,他又想做花魁还不想让人说他荡,这反反复复欲拒还迎的心思,搞的手下人也是颇为无奈。 好在是城门总算是开了,城外的人迫不及待的想进来,城内的人迫不及待的想出去,以至于城门拥堵,一天,就发生了无数场械斗。 最终等来了羽亲王的命令,各路队伍,谁也不许进城,都在城外老老实实等着。 从各地奉命而来的多是叛军队伍,谁也不服谁,而且还都想骑到对方头上去。 这边有人踩碎了一个土坷垃,那边就过来一伙儿人说这土坷垃是他们罩着的,你得赔钱,踩了土坷垃的心说我还怕你们?刚和那边罩着一坨狗屎的人打了一架。 狗屎都粘我脚底下了,踩你点土怎么了。 然后就大打出手,打了半天,两家老大过来看了看,这边一看那不是王哥吗,另外一个连忙道这不是李老弟吗,两个人热络的拉起了家常,地上躺着的人大概也会死不瞑目。 这并不夸张,冀州城外就是这么乱。 本来李叱就说城门开的第一天不能出城,这么看起来,第二天第三天也未必出的去,只要城外的秩序没有稳定下来,出城的人永远也没办法从那些流寇队伍中毫发无损的穿过去。 施慈是想尽快出城尽快把李叱他们解决了,他也怕队伍一出城就被叛军堵在那,几十辆马车的车队,那些叛军看着都眼红。 要是李叱没杀了,还把车队折进去,得不偿失。 城中大街上,李叱坐在路边茶摊看着城外乱哄哄的场面,忍不住摇头叹息。 夏侯琢知道他叹息什么,这样的队伍想去争天下?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你看外边那些人是不是疯了?他们还没有随军出征的,就都以为自己是封疆大吏了,恨不得马上就称王,最不济的也觉得自己是个大将军。” 夏侯琢叹道:“风,挺好的一个字,为什么加上个病字框意思就变得那么多。” 李叱回答:“因为风无定,加个病,病了的风就更无定了。” 夏侯琢笑了笑道:“你这么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这些家伙就是一群无定数的人,今天说要跟着我父亲去清君侧,明天就没准觉得没意思,又回去占山为王了。” 他们从开城门的那一刻就在这坐着喝茶,因为李叱猜测城外一定有燕山营的人,冀州城的城门已经关了这么久,燕山营的人怕他和庄无敌出意外,肯定会尽快入城打探消息。 然而现在这场面,王府下令所有队伍都不准进城,他们又把城门堵的那么严实,不是叛军队伍的人想进来也难如登天。 这些人真的就跟疯了一下,他们看到有人往城门口挤就会上去打,大概觉得城外的都是各路叛军的人,凭什么我们不让进你就能进去? 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普通的百姓,要进城和他们这些人完全无关,他们只是不容许自己进不去别人能进去的事发生。 夏侯琢又看了城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燕山营的人想进来,怕是没机会了。” 李叱点了点头:“不急,再喝两杯茶。” 夏侯琢:“已经喝了七八壶,还喝?” 李叱道:“反正咱们也没事。” 夏侯琢道:“我是没事,我那贤弟快要撑不住了。” 李叱一怔:“你贤弟?谁?” 他往四周看了看,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熟人,也不曾听夏侯琢说过还有个弟弟。 夏侯琢叹道:“看来你贤弟不急,我贤弟是急的受不了了。” 他起身道:“我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去。” 李叱这才反应过来夏侯琢说的是什么意思,瞪了夏侯琢一眼后说道:“那你贤弟真是一个贤者的弟弟,希望他一直贤者,对了,你方便完了多抖两下。” 夏侯琢问:“为何?” 李叱道:“替我也爽两下。” 夏侯琢:“滚......” 他去找地方撒尿,李叱坐在那,一边抿着茶水一边看着城门方向,这么乱的场面,他也怕燕山营的人要硬闯进来会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到了李叱身边后喘息着说道:“那个施慈又到车马行去了,说是他家的那个主人已经找人托了关系,明天一早会有武备军的队伍护送咱们出城,这样就不会被城外的叛军阻拦。” 李叱点了点头道:“他们急着在羽亲王出兵之前动手,所以这要动我的人,是要随羽亲王南下的才对......九儿,要是你瞎蒙一个,你会猜是谁家?” 余九龄道:“瞎蒙一个?那就许家。” 李叱笑了笑道:“理由呢?” 余九龄道:“你就得罪了他们家。” 李叱忽然间觉得自己原来想的太过复杂了,余九龄这一句话把李叱点醒,从复杂的角度考虑问题,就会越想越复杂,可是余九龄一句你就得罪过许家,让李叱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余九龄道:“不过也要看人家想动的到底是你还是别人,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调虎离山呢?” 李叱点头,他也想过,如果对方的真正目标不是他而是别人,借着生意的事把车马行的队伍尽数骗出冀州城,那么他们在城中动手就会没有任何顾忌。 他又问余九龄:“那你再瞎蒙一个,他们如果要对付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夏侯琢啊。” 余九龄理所当然的说道:“想弄死他的人,比想弄死你的人也就多几百倍吧......你就得罪了许家一家,夏侯琢得罪的,数都数不过来。” 李叱笑了笑:“其实按照你的思路想一想,夏侯琢其实也就得罪了一家。” 余九龄问:“谁家这么倒霉?” 李叱叹道:“他自己家。” 余九龄怔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夏侯的那些手足兄弟,对于在杀他这件事上,真的是愿意花钱,两万两啊......” 李叱道:“要不然我们干掉夏侯吧,他真值钱。” 余九龄道:“先留着吧,万一还升值呢?” 夏侯琢在李叱旁边坐下来,瞪了李叱一眼,又瞪了余九龄一眼,然后很不满的说道:“我就值两万两?未免把我看的太低了,要是有人开价十万两说必能杀我,我那些手足兄弟,砸锅卖铁凑钱也得把这事办了。” 余九龄道:“你的兄弟们也不容易......你看看你,把人都难为成什么样了,砸锅卖铁的凑钱也得弄死你,砸锅凑十万两,原来羽亲王府是产锅的啊。” 夏侯琢:“滚......” 余九龄还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是产锅的,卖新锅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砸呢?” 李叱道:“主要是耿直,不然配不上砸锅卖铁这种决绝。” 夏侯琢:“......” 就在这时候,城外忽然有一支队伍进来了,这让李叱他们都有些好奇,等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装束之后李叱他们才释然,那是一群府兵。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三四百人左右,一人双骑,穿着的是大楚的深灰色军服,人人都有皮甲,装备整齐,威风凛凛,怪不得外边的叛军不敢拦着。 李叱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然后又猛的看回去。 为首的那个身穿铁甲的五品将军,怎么看都像是虞朝宗,李叱都吓了一跳,心说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进冀州,虞天王啊......还就是虞天王,但凡不是天王老子这种事都干不出来。 李叱拉了拉余九龄的衣袖,指了指虞朝宗:“看见那个骑马的将军没有?” 余九龄道:“看到了啊,怎么?” 李叱道:“你去给他的马来个扫堂腿。” 余九龄起身,又坐下,看了李叱一眼:“你疯了吗?” 李叱道:“怕什么,上去就扫,绊他一跟头。” 余九龄道:“给马来个扫堂腿......我腿不够长,扫不了四条腿。” 夏侯琢道:“你个三条腿的怕个四条腿的做什么。” 余九龄:“你要这么说,那马还五条腿呢。” 夏侯琢想了想,发现很有道理。 李叱起身:“咱们走吧,到前边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下手,这个扫堂腿,今天必须扫。” 余九龄:“你果然是疯了。” 两刻之后,虞朝宗带着队伍进城走了一段,他们已经知道李叱开了一家车马行,但是第一次进冀州城,并不确定那车马行在什么位置。 而且他们还要找地方换装,这一身府兵军服实在是太惹眼,万一被叫到王府去,问他们是哪儿来的队伍,事情也就真的变麻烦了。 他们顺着大街走,想着这大城真的是不方便,不如山里好,连个背人的地方都没有......你要是在山里找个地方方便,最多滋土地爷一脸,你在冀州城大街上要是敢方便,能滋六个人一鞋。 就在他们还在寻找合适地方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傻子挡在了大路正中,那傻子看着他们,一本正经的说了句话。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泡澡捏脚全身按-摩了解一下?” 为首的虞朝宗看了看那个人,然后笑了。 第二百七十章 天下从来都不是天下人的 虞朝宗看着面前这个拦在前边的傻小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问:“什么价?” 李叱笑着回答:“一壶老酒一碗肉,一蓑烟雨任平生。” 虞朝宗摇头笑道:“太便宜了,有没有贵一点的,我还行,买得起贵一些的。” 李叱回答:“王侯将相宁有种。” 虞朝宗点头:“要这个。” 半个时辰后,车马行。 庄无敌看到虞朝宗的时候居然哭了,虽然没有哭出声,可是眼睛里的湿润却骗不了人,他本是一个不苟言笑连话都不愿意多说的人,谁想到居然如此感性。 虞朝宗看着都颇为感动,快走几步拉着庄无敌的手说道:“二弟,你这是对我如此想念?” 庄无敌有些更咽的说道:“总算是......” 虞朝宗问:“什么?” 庄无敌道:“有理由喝酒了。” 虞朝宗:“......” 余九龄道:“你不是每天都喝?” 庄无敌:“......” 虞朝宗:“二弟,你什么时候也会如此做戏了?” 庄无敌看向李叱,李叱心说关我屁事啊。 客厅,虞朝宗笑着问李叱道:“你是算计到了咱们燕山营会有人要进城来,所以一直都在城门口那等着?” 李叱点了点头:“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虞大哥会来。” 虞朝宗道:“我来,其实不只是想念你们,也有些要紧的事一定要亲自来看看才踏实。” 他问李叱:“你能猜到我想的是什么事?” 李叱摇头:“不行。” 虞朝宗脸色微微变了变:“什么不行?为何不行?” 李叱道:“虞大哥还不能打冀州城的主意,哪怕羽亲王出兵在即,暂时也还是收了这想法的好。” 虞朝宗叹道:“果然也只能是你,一眼看穿我的心思,可是为什么不能?” 余九龄笑声对夏侯琢说道:“为什么他一说要紧事,我就想到了青楼。” 夏侯琢:“闭嘴......” 庄无敌压低声音道:“我也是。” 夏侯琢:“......” 李叱耐心的解释了一遍冀州城现在的特殊,虞朝宗认真的听李叱说完,又一个人静静的思考了很久很久,连水都忘了喝,看得出来,他的脑子里正在不停的权衡利弊,到底是打冀州城还是不打。 他是一个决策者,他必须要在每一个决策之前作出最谨慎的思考。 他不得不对比李叱说的那些弊端,利是什么?利是一座坚城,可若真的被困死在这冀州城里,也就只剩下这一座城,坚城就变成了大棺材。 有十万大军,可以攻城略地千里,如果死守冀州,最终十万兄弟可能变成这冀州城的一层地基。 虞朝宗长出一口气,看向李叱说道:“听你的,我回去之后就和弟兄们说,不打冀州。” 李叱嗯了一声,又把唐匹敌引荐给虞朝宗认识,虞朝宗听唐匹敌说完藏虎三千之计后,眼睛都亮了。 “队伍里分派出来三千人,根本不算什么,这三千人连一座县城都打不下来,可若是藏匿于冀州城内,将来这三千兄弟就能里应外合拿下冀州。” 虞朝宗起身,朝着唐匹敌抱拳一拜:“唐兄弟,多谢你这金玉良言,燕山营以后能不能稳占冀州,全在唐兄弟这一番话里了。” 唐匹敌这时候稍稍明白了一些,为什么李叱对虞朝宗这个人如此推崇。 和那些做官的相比,和其他叛军首领相比,虞朝宗算得上坦荡,有一说一,不做作,不矫情,最主要的是心胸容人。 虞朝宗道:“唐兄弟,若你愿意的话,这燕山营里有你一把交椅。” 唐匹敌摇头道:“多谢大当家信任,只是我这人难当大任,还是留在李叱身边给他做个帮手吧。” 虞朝宗连忙道:“也好,都听你的。” 话到即可,绝不强人所难,这便是虞朝宗的做人风格,所以唐匹敌也越来越觉得和虞朝宗这样的人相处,应该不会很不舒服。 “对于,虞大哥,我们明日可能要出去一趟。” 李叱笑了笑道:“去做一笔两万两的生意,这笔银子到手之后,就可以多存一些粮食,以后三千兄弟进了冀州,也不至于会饿肚子。” 虞朝宗好奇的问道:“是何生意?” 与此同时,许家。 许元卿在大院子靠北边一侧摆好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院子里有数百人整整齐齐的站在那,他们面容肃穆,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陈先生,你先来说?” 许元卿问了一句,他身边站着的人,就是羽王世子杨卓的贴身护卫陈峰猎。 陈峰猎摇头道:“这是许大人来说的好,我只是过来协从办事,一切也都要听许大人安排调度,世子说,这件事全权交给许大人处置,我自当遵命行事。” 许元卿嗯了一声,看向院子里那些人说道:“那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些人,明日做事,也好方便沟通。” 他看向站在第一排最右边的那个中年汉子,这人身材不算高大,但极为强壮,肩宽腰窄,形如牛头。 “这位,是冀州城里原来金羽楼的三当家。” 许元卿道:“金羽楼表面上是和青衣列阵可抗衡的暗道势力,可其实早就已经被青衣列阵吞了,只是明面上不愿让人知道,三当家石苏因为厌恶青衣列阵的行事,所以离开金羽楼,投靠到我门下已有两年多。” 陈峰猎听到这句话后微微愣了一下,如果金羽楼三当家投靠许家已经有两年多,那么许家知道金羽楼其实就是青衣列阵的势力也有两年多,那时候连府治连功名都不知道这件事。 许家知道了,却在连功名被打压的事情里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去,足可见许家的人有多阴沉。 当时如果许家给连功名稍稍通风报信一下的话,连功名暗地里的力量也不会输的那么快那么惨。 “这位。” 许元卿指向第二个人:“这位是风雷门的供奉,风雷门门主,也是青衣列阵的阵门之一,门主被姚无痕杀了之后,大弟子袁碑接管风雷门,成为了新的门主,也接任了青衣列阵的阵门,但相对来说,袁碑还要向他叫一声师叔公。” 第二个人是个看起来已经有六七十岁的老者,他站在那都有些摇摇晃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下似的,所以陈峰猎有些不理解,这样一个老人还能有什么用。 许元卿道:“袁老叫袁千寿在风雷门中地位很高,上一代门主也是他的师侄,风雷门中的第一高手从来都不是那个门主,而是袁老。” 袁千寿俯身道:“大人谬赞了。” 许元卿又看向第三个人说道:“她叫公叔滢滢,陈先生不用知道她最擅长什么,只需知道她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我想袁老也应该清楚,如果要杀一个人,袁老可能会失手,但公叔滢滢一定不会失手。” 袁千寿看了那个年轻女子一眼,似乎眼神里还有些淡淡的畏惧,他点头道:“公叔姑娘的本领,我是真心佩服的。” 站在第一个的那个叫石苏的中年男人,看了公叔滢滢一眼后就立刻把视线挪开,他眼神里不仅仅是有畏惧,还有厌恶。 许元卿又补充了一句:“公叔姑娘不但会很快杀人,也能很慢的杀人,据我所知,她杀人最慢的一次杀了七天还没有把人杀死。” 公叔滢滢羞涩的笑了笑说道:“那不是最慢的意思,最慢的一次杀一位富家公子哥,实在是生的太漂亮,舍不得一下子杀了,所以杀了十三天。” 陈峰猎的心里一紧,后背都跟着冷了一下。 许元卿又指向第四个人说道:“这位是一位习惯独行天下的人,他叫尧不圣,去五百里外杀人,当夜就能回来,轻功身法,江湖上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尧先生的剑法也极为出众,少有对手。” 他看向第五个人:“这位叫钟大树,无他,天生神力,力扳奔马,拳倒牤牛,真真正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这个叫钟大树的人,身高比陈峰猎还要高一个半头还多,陈峰猎的个子已经算高的了,这个家伙看起来就不像是个人,而是个人形的猛兽。 许元卿笑道:“这五个人,给陈先生帮忙,再带上数百好手,如果这样再不能杀了那个叫李叱的人,那只能说他的命天都不收。” 陈峰猎笑了笑,对这五个人极为满意。 “很好,很好,许大人如此安排,世子殿下应该也很欣慰,这件事做完之后,世子那边我也好有交代,许大人也好有交代,另外......” 陈峰猎道:“世子殿下让我转告许大人,许大人选出来的那些年轻人,都已经安排进亲兵营了。” 许元卿哈哈大笑:“那就多谢殿下了。” 陈峰猎道:“明日一早出城,自有武备军开路,诸位切记不要误了时辰。” 在场众人,全都对他抱拳行礼。 羽亲王府。 羽王看向节度使曾凌问道:“城外诸军是否都已经到齐?” 曾凌回答道:“除了燕山营之外,各路人马都已经到了,我派人让虞朝宗分兵五万过来,他一兵一卒都没有派来,此人就算现在还有所用,以后也必须除掉。” “嗯......” 羽亲王点了点头:“但现在离不开他的燕山营,北边门户都要靠他守着。” 他冷笑了一声后说道:“虞朝宗以为自己将来还能有大图谋,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这样出身的人,还想争天下,吃了亏就会明白,那句乱世之中,人人都可争天下不过是句谎言,天下,从来都不是天下人的。”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觉得,谁留守冀州合适?” 曾凌道:“其实,臣下留守冀州最合适。” 羽亲王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留下最合适,可是你若留下,我担心没人可以压得住罗境......” 他沉默许久之后说道:“世子留守冀州,你看如何?” 曾凌也沉默许久。 然后俯身道:“世子,心性不稳......若是夏侯留守冀州,万无一失,可世子他确实差了些......” 羽亲王再次沉默下来。 “你.....” 又是许久之后,羽亲王看向曾凌道:“你帮我去见见夏侯,问他可否愿意见我,我想和他好好谈谈。” 第二百七十一章 春风十里 高希宁递给李叱一个削好的苹果,在这青黄不接而且冀州城几乎长时间封闭的情况下,还能吃到苹果,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商人要想把去年的苹果保存这么久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所以李叱摇了摇头道:“不爱吃。” 他知道高希宁为什么要托人买来这么贵的苹果,只是因为他偶尔和高希宁说过,那时候和师父流浪江湖,能吃上一个苹果都是很幸福的事,苹果是真的好吃啊。 所以高希宁才不信这不爱吃三个字,直接把苹果怼在李叱嘴巴上了,李叱只好张开嘴咬住那苹果,咬下来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傻笑,一边傻笑一边看她。 “好看吗?” 高希宁笑着问。 李叱指了指院子外边说道:“大街上柳绿花红,你看到了吗?” 高希宁点头:“看到了啊,虽然出不去,但是坐在屋顶上能看到大街上的树郁郁葱葱,看到花草繁茂,很美,可是我问的是,我漂亮吗?” 李叱道:“我算过,从这里走到书院差不多十里,大街两侧树被春风吹绿,花被春风吹艳,从这里走到书院,一路上风景美的好像画一样。” 他咬了一口苹果,看着高希宁,嘴巴里鼓鼓囊囊的说道:“春风十里,不及你,画师画得出春风十里,画不出你。” 高希宁脸一红。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说道:“那可坏了,你要是以后以媒婆的这个标准找老婆,不好找。” 李叱嗯了一声:“当然不好找,你从这里走到书院,十里长街,人人看你,不看春风。” 高希宁脸红着看向李叱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书,为什么我觉得你奇奇怪怪的话越来越多。” 李叱道:“那你觉得这奇奇怪怪的话好不好听?” 高希宁微微点头:“倒是......挺好听的。” 李叱道:“那我就多去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学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用这些东西换你笑一笑,稳赚不亏。” 高希宁哼了一声,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嫌弃李叱的油嘴滑舌,可是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在咕嘟咕嘟冒泡泡一样。 “你明天就要出冀州。” 高希宁低着头说道:“路上小心些,那些人一定有所图谋,我思前想后,大概觉得这事可能和世子杨卓有关。” 李叱一惊,他用了好久都没有想到的事,高希宁好像很轻而易举的就想到了。 “你猜的可能很对。” 李叱道:“我也是才想到的,这件事归根结底不是为了对付我,而是为了对付夏侯,他们要想除掉夏侯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夏侯回北疆的半路上动手。” 他看向高希宁说道:“可是他们不知道夏侯琢什么时候回去,如果真的是世子杨卓,他急于动手,可能是在害怕夏侯不回北疆了,而是留在冀州和他争位置。” 高希宁道:“所以他等不及,他害怕羽亲王把位置真的给了夏侯,所以要除掉夏侯先除掉你,把车马行连根拔掉,夏侯就没有了屏障,而且他可能还会想着,先把夏侯在乎的人一个个都杀掉,最后再杀夏侯,让夏侯去体会悲伤。” 李叱下意识的在高希宁脑袋上揉了一下:“别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你一个小姑娘,想这么多人心阴暗做什么,不好不好。” 高希宁一怔,下意识的抬起头往上看,李叱的手掌还放在她的头顶,她抬着眼睛看到了手掌边缘,他的掌心很暖。 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手在李叱的脑袋上也揉了揉。 “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她说:“我也把你头发弄乱。” 李叱道:“你多揉一会儿,我就不用洗头了,还会留有香味。” 高希宁脸又红了些,说了一句不要脸,然后走开了,背着手走的,颠儿颠儿的。 李叱心说难道我又失败了? 追求媒婆,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吃了一半的苹果,不由自主的又咧开嘴傻笑起来,就在这时候高希宁又回来了,伸手把李叱的苹果抢了回去,哼了一声后说道:“居然敢调戏我,不给你苹果吃了。” 然后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咬着一边走。 李叱看了看空空的手,砸吧砸吧嘴,傻乎乎的问了一句:“我咬过了。”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咬过了就想不还给我?想的可真美!” 然后继续吃那半个苹果。 李叱眯着眼睛想,我这算不算打过啵儿了? 呸! 真龌龊! 不远处,刘英媛手里端着一个小盘子,盘子里都是剥好的干果,她看着李叱和高希宁那么开心的聊天,心里有些很奇怪的感觉。 正好高希宁朝着她这边走过来,吓得刘英媛转身就想跑,她本来是把干果给李叱送过来,可是现在却只想躲开,她觉得如果被看到的话,自己会很尴尬。 嘴里咬着小半个苹果的高希宁看到刘英媛,快走几步追上去。 “等我。” 她喊了一声,刘英媛吓得都哆嗦了一下,慢慢的转过身,脸上是奇奇怪怪的笑,有点复杂。 “给那个傻瓜剥的?” 高希宁看到刘英媛手里的盘子,眼睛里有些小星星,也不知道是傻还是心大,她觉得刘英媛和李叱可能有戏。 她可能是又傻又心大。 刘英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就......也没事做,随便剥了些,姐姐你吃吧。” “我才不吃。” 高希宁搂着刘英媛的肩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傻小子?” 她此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混黑的大姐大。 刘英媛脸红的不要不要的,她觉得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呢? 高希宁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真的是......自己喜欢谁难道还要看别人脸色吗?” 刘英媛道:“可是,可是我看到,姐姐你好像也喜欢他。” 高希宁道:“我是啊。” 刘英媛都懵了,她抬头看着高希宁,张开嘴:“啊?” 高希宁语重心长的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喜欢谁还要看别人脸色吗?” 这话她刚刚说过一遍了,可是此时刘英媛才懂了些。 “可是......我不及姐姐你。” 刘英媛低低的说了一句。 高希宁一只手搂着刘英媛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指点江山似的挥了一下:“那有什么,容貌上来说,咱俩......嗯,差不多吧,大概都是貌若天仙的那种,别的方面,你就努力超过我呗。” 她居然能如此理所当然的说出这句话。 刘英媛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说过我要给他找媳妇的,你又是我给他介绍的第一个,唉......你要是不行的话,我就只能再去找别人试试。” “别!” 刘英媛立刻回了一句:“先别......” 高希宁叹道:“咱俩是不是都好看。” “是......是的吧。” “那他好看吗?” “算......是的吧。” “那就是般配!” 高希宁小手又挥舞了一下。 刘英媛都懵了,就是挺突然的那种懵。 她们身后,李叱坐在那看着高希宁搂着刘英媛走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这家伙泡妞儿好像比自己强一些似的。 可她也是个妞儿啊。 第二天一早,李叱起来后练功,等到众人陆续起来,他就和大家一起把东西又都检查了一遍,和施慈说好的带八十个人,车马行这边还留下了大概五十几个人,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的话,人手足够用。 但是李叱忽然间改了注意,他决定带上一百三十人,只留下几个人看家。 两刻之后,吃过饭,李叱把众人召集起来,他笑了笑说道:“有人想搞我们,我们怎么办?” 众人全都笑了。 李叱道:“看你们这笑的贱嗖嗖的样子,好像有人搞我们就是给我们送钱似的,你们真的是......想的很对。” 他大声说道:“我不管谁想搞我们,我们的目标是......” 一百多汉子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搞钱!” 李叱大笑道:“对,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了,如果你们都准备好来的话,咱们出发。” 众人抬起手挥舞了一下。 李叱道:“那就出发!” 一百三十人的队伍出了车马行,浩浩荡荡的朝着东边城门过去,车马行外边,在不同的地方都有人盯着,看到车马行出来这么多人,他们也立刻分头离开去报信。 在李叱他们到之前,报信的人先一步到了东门外边,他们跑到车队里,见到施慈之后俯身拜倒。 “大人,李叱带着人过来了,不过带的不是八十个人,看起来像是把全部的人都带来了,能有一百多些。” 施慈皱眉道:“不要叫我大人,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他就是许元卿,养尊处优的许大人,竟然亲自出马。 施慈看向袁千寿说道:“袁老,麻烦你去马车里,装作那位大人物。” 袁千寿俯身:“知道,放心就是。” 说完进了马车,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里,一脸威严。 施慈笑了笑说道:“他带了所有人出来,这是害怕半路上出意外,对了,昨天看到有一支府兵队伍进了车马行,后来又走了,那支队伍去了什么地方?” 手下人回答道:“回施先生,那支队伍应该是边军,是夏侯琢的人,他们是来接应夏侯琢回北疆的,昨天城门关之前,夏侯琢带着那支队伍离开了,走了一夜,此时应该已经最少在百十里外,他们走的匆忙,也许是边关那边出了什么事,夏侯琢要急着回去。” 施慈点头道:“那最好,我们去解决李叱,让城里的人看准机会动手,把夏侯琢的母亲和妹妹解决掉,至于夏侯琢......” 施慈停顿了一下,往前边看了一眼,队伍最前边,陈峰猎在那等着呢。 他笑了笑道:“世子殿下给的价还不够杀夏侯琢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落子 车马行。 高希宁在院子里铺了一张草席,她在草席上盘膝坐下来,左边一个棋盒,棋盒里都是白子,右边一个棋盒,棋盒里都是黑子。 她盘膝坐在这,在面前又铺了一张宣纸,提笔在宣纸上轻轻落笔,她用的毛笔很小,画的线条平直且精细,画出来的图工整漂亮,是为工笔。 她落笔极快,很快就在宣纸上勾勒出来几处地方。 大概两刻之后,这宣纸上画了许多像是亭台楼阁一样的东西,笔法快而不乱。 画好之后,她将右边的棋盒拿在手中,棋盒里是满满的一盒黑子。 她捏了一颗黑子在画中落下,她画的不是棋盘,而是格局。 第一颗黑子,落在了云斋茶楼,第一颗子落下之后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在云斋茶楼的位置又放下三颗黑子,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从左边的棋盒里取了一颗白子放在云斋茶楼正中。 云斋茶楼四方皆有黑子,唯独中间是一颗白子。 与此同时,云斋茶楼。 前后左右,四辆马车几乎同时在茶楼外边停下来,前院后门,左右两侧,马车上有人下来,每车上都有四五人。 每车留下两人,剩下的从云斋茶楼前门进来,十一二人鱼贯而入,最后一个进来的人回身把茶楼的门关上了。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进门之后就把背着的一个长条形的包裹解下来,一边解一边看向柜台那边。 柜台那坐着一个嘴里叼着烟斗的人,不是掌柜的,因为这些人来之前已经仔细查过,云斋茶楼的掌柜姓孙,是个胆小怕事的男人,不是这个长相才对。 而叼着烟斗的男人看起来颇为精悍,脸上还有一道从额头到左脸的伤疤,却没有伤到眼睛,这样的伤看起来难免会有些狰狞。 他坐在那吧嗒吧嗒的一口一口抽烟,脸色很平静的看着面前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茶楼里的人,他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本身也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的人。 “你是谁?” 为首的那个汉子把长条形的包裹打开,从里边取出来一把环首刀。 他叫许擎南,虽然不是许家嫡系那一脉的人,但在许家有一些分量,许家的一些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他们这些人不算是混暗道的人,可是比混暗道的那些人还要专业。 他们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做的天衣无缝,手段比起暗道那些人要精细的多。 许擎南问了一句你是谁。 坐在柜台上抽烟的汉子回答:“我叫常定岁,你听说过吗?” 许擎南皱眉,摇头:“没听说过。” 常定岁笑起来:“那最好。” 许擎南问:“茶楼里那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呢?” 常定岁耸了耸肩膀:“我就是。” 许擎南眼神阴冷的扫了常定岁一眼,然后摆了摆手:“搜店,一个不留。” 常定岁道:“别搜了,只我一个,杀了我就算是一个不留了。” 他伸手从柜台里边取出来一件东西,许擎南看了看,那是一把斧头。 “斧头......” 许擎南叹了口气道:“连一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常定岁笑道:“这东西好使,你来试试?” 半刻之后,外边有人推门进来,地上倒着十几具尸体,一身是血的常定岁蹲在许擎南身边,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人问道:“现在知道斧头好使不好使了吗?” 他一斧子落下,把许擎南的脖子剁开。 然后起身,血糊糊的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他语气平淡的说道:“收拾。” 从外边进来七八个汉子,抬着尸体从后门出去。 云斋茶楼四周都有一辆马车,此时此刻,一群汉子正在把尸体装进马车里,然后把地上的血迹都擦的很干净,四辆马车被赶到了云斋茶楼后门,从茶楼里出来的汉子们便开始把尸体装车。 他们默不作声,动作迅速,好像抬着的不是一具一具的尸体,而是一袋一袋的土,或者是一根一根木头。 常定岁靠在门口看着尸体都被装上马车,他再次点上烟斗抽了一口,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 他有些遗憾的说道:“这些城里的大家大户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看看这身上的衣服,布料都那么好,出来杀人都穿的整整齐齐,一样的装束瞧着就是好看,不似咱们,穿的这般草率,可惜了,气势装的很足,就是不抗揍。” 他手下一个汉子说道:“这些人封锁四周,做事倒是看起来有点专业。” 常定岁叹道:“他们像是专业干这个的,可我们是专门干这个的。” 他磕了磕烟斗,上车,坐在一车的尸体上,伸手在旁边的尸体衣服里摸索着,片刻后搜出来个钱袋子,掂量了一下,哗啦哗啦响,于是他嘴角微微上扬。 车马行。 高希宁坐在草席上,手从棋盒里捏了黑子出来,在图上一颗一颗的放,大概放了能有七八颗黑子。 她刚把黑子放下,从四周的院墙外边都有人跳进来,这些黑衣人手持利刃,迅速的冲到院子里。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那,也没抬头。 “喂!” 为首的黑衣人喊了一声:“你叫什么!” 高希宁没有回答,把装着黑子的棋盒放在一边,然后开始往图上摆白子,黑子七八颗,可是白子却比黑子多,而且把黑子围了一圈。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见她不说话,于是吩咐道:“不管是谁,杀光车马行里留下的人!” 他的手下应了一声,立刻往前冲。 就在这一刻,连弩的声音出现,而且还不是一把连弩,是很多。 从四周的屋子里都有人冲出来,手里的连弩不停点射,之前进院子的三四十个黑衣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就被射翻在地。 那些彪悍的绿眉军斥候营的汉子们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射,然后检查地上的人,没死的就补箭,连弩对着人的头一下一下的点。 一个汉子走到高希宁不远处,俯身道:“吓着姑娘了吧?” 高希宁抬起头,脸上并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虽然她确实害怕,但没有表现出来,她微微摇头道:“没有。” 那汉子嗯了一声,回头吩咐:“打扫干净。” 高希宁开始把图上的黑子一颗一颗的捡回来,没有放回棋盒里,而是放在一边,图上没有了黑子,只剩下白子。 可事情还没有完,她落子也就没有完。 高希宁的视线落在图上一个地方,然后开始往那个地方放黑子,黑子放了不少,白子只放了一个。 大街上,一辆马车在缓缓前行,车窗开着,能透过车窗看到夏侯琢的母亲坐在马车里,在大街两侧,有人跟着马车走,他们的目光始终都在马车上。 两刻之后,马车在巷子口停下来,车夫扶着夏侯夫人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巷子里最里边的一户人家。 那些一直跟着过来的人很快就涌进巷子里,像是灌进了沟渠中的水,没多久就把沟渠填满。 小院的门被他们一脚踹开,进来后就看到那个带着草帽的车夫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背对着院门。 这些凶徒看了一眼,然后就抽刀朝着车夫冲了过去,车夫转身把草帽摘下来,那些往前冲的人脚步就突然慢了下来,最前边的人吓得险些摔倒。 叶杖竹把草帽放在一边,往旁边看了一眼,正好有一根扫把,于是叶杖竹弯腰把扫把捡起来,手微微一震,扫把棍折断,他把半截扫把棍微微扬起。 “来。” 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些冲进来的凶徒多是暗道上的人,他们有些人见过叶杖竹,知道那是谁,所以才会吓得不敢往前冲。 有人已经生出退意,想往后撤。 与此同时,车马行里,高希宁在那些黑子的后边,放下了几颗白子。 这些凶徒从院子里往外退,可是退不出去,因为巷子里又进来几个人,走在最前边的姜然把草帽摘下来,然后从腰畔左右摘下来两把连弩,他抬起手瞄准那些凶徒,嘴角咧开笑意。 他身边的人也都一样,每人两把连弩,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射,拥挤在门口的凶徒前进无路后退也无路。 一刻之后,叶杖竹把滴着血的半截扫把杆插在一边,回头看向屋子里。 屋门打开,夏侯夫人从屋子里出来,抬起手在脸上揭下来一层面具。 长眉道人看了看那一地的尸体,脸色有些发白。 叶杖竹看着这一身女装的长眉道人,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别揭下来好一些。” 长眉道人问:“为什么?” 叶杖竹指了指长眉道人胸前,微笑道:“和道长的脸,不是很配。”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从胸口衣服里抓出来两个馒头,看了看,然后问叶杖竹:“热乎的,你吃吗?” 叶杖竹:“......” 车马行。 高希宁看着面前的图,图上只有最后一个位置还没有落子,她手里的棋盒中还有很多黑子,她沉思片刻,把棋盒里的黑子全都倒出来,黑子滚落,那地方就被黑子占满。 高希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唯一没十分把握的,就是这最后一个地方,她最担心的地方。 冀州城外二十里。 李叱骑着马往旁边看了看,他护卫的这辆马车里坐着一个老者,看起来气度不凡,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没有往外看过一眼。 李叱的视线离开身边的马车看向前方,前边有个坐在马车上的壮汉,比李叱最少要高一个半头左右,他坐在那像是一口大钟,站起来就像是一座铁塔。 然后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在后边的马车上,赶车的那个车夫个子应该不高,但是看着极强壮,李叱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李叱。 李叱对他笑了笑,那车夫也对李叱笑了笑,两个人的笑容都有些假。 前边有一大片树林逐渐清晰起来,就在这时候,马车里坐着的那个老者缓缓睁开眼睛,他往外看,发现李叱也正好把视线收回来在看向他。 老者也对李叱笑了笑,李叱也就对他笑了笑。 比刚才的笑容还假。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追呀追 马车里的袁千寿侧头看了看李叱,发现李叱也正好回过头来看他,于是两个人对视着笑了起来,一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慈眉善目,一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 此时的袁千寿都想说一句小朋友很乖啊,李叱也想说一句老爷爷很棒啊。 按照年纪来说,袁千寿比长眉道人还要大一些,他是风雷门的供奉,当今门主的师叔公,江湖上早就有他一席之地,而李叱呢,确实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也许是都觉得自己笑的有些不正经,于是李叱扭头看向别的地方,袁千寿把马车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在那一刻,这一老一少都松了口气。 怪累的。 前边再走几里路就是一大片林子,一眼望不到边际,这片林子历来都是冀州城外的一片凶地,那些拦路抢劫的都在这边埋伏,遇到落单的行人便上去行凶。 这个时代到处都有危险,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什么时候来。 李叱催马到了唐匹敌身边,后者坐在马背上看起来已经要睡着了似的,闭着眼睛,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要掉下去,可就是掉不下去。 李叱在后边就看到唐匹敌可能是困了,担心他坠马,所以跟上来想叫他一声。 到了身边才发现,唐匹敌不可能掉的下去,哪怕他就是真的睡着了也绝对不会掉下去。 “好厉害的骑术。” 李叱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唐匹敌睁开眼睛看了李叱一眼,淡淡的回答道:“无他,唯腿紧而已。” 说完自己都笑了。 李叱笑道:“你在草原上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话吗?” 唐匹敌摇头道:“不是,草原上的人大部分都不会说中原话,所以开玩笑他们也不是很明白,他们也不习惯别人跟他们用中原话交流。” 李叱道:“那你可能在草原上很久都说不上几句家乡话。” “不。” 唐匹敌还是淡淡的那种格调,他看着李叱说道:“我手下的人,和我说话,必须用中原话,而且还要用冀州这边的方言。” 李叱道:“所以你刚才铺垫的那几句,就是为了跟我装个比?” 唐匹敌道:“你说的对。” 李叱笑着问道:“那你是怎么做到的,让他们都心甘情愿的和你学中原话,还要学方言。” 唐匹敌道:“我对他们说,我带着他们作战发号施令的时候,他们必须听得懂,但是敌人却听不懂,所以都要学会方言。” 李叱点了点头:“那你教咱们的人学草原话吧,以后可能用的上。” 唐匹敌嗯了一声,笑着说道:“我现在教你几句。” 李叱道:“行。” 唐匹敌看向前边马车上坐着的那个大个子,那人壮硕的如同一头牤牛一样,看起来就很有压迫感。 他教李叱道:“秃了摸。” 李叱问:“什么意思?” 唐匹敌道:“就是大的意思。” 李叱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秃了摸,就是大。” 唐匹敌又说道:“特呢各。” 李叱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唐匹敌解释道:“就是帅的意思,特别帅,好看,漂亮,说男人比较合适。” 说完自己就笑了。 李叱笑起来,朝着前边那个大个子比划了一下大拇指,然后喊了一声:“秃了摸,特呢各!”原本好好坐在那的大汉忽然间一回头,看向李叱喊道:“你才特呢各,我弄死你!” 李叱吓了一跳,那大汉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了,一边朝着李叱过来一边大声说道:“我是戈斯克族人,你以为我听不懂吗?!” 李叱看向唐匹敌:“到底什么意思......” 唐匹敌笑道:“秃摸真的是大的意思,特呢各按照草原人的理解应该是白痴,转化成中原话也可以说成傻批,秃了摸特呢各,就是大傻批。” 李叱:“你这个秃了摸特呢各!” 唐匹敌哈哈大笑。 那大汉走到李叱面前,他站在那,跟李叱坐在马背上差不多高,他抬着手指向李叱:“他妈的你刚才为什么骂我!” 李叱连忙说道:“误会了误会了,我是在学草原话,我本来是想夸你又高大又威猛,学的不好,几个词记串了,你千万别生气。” 李叱从腰带上把酒壶递过去:“我请你喝酒,我真诚的向你道歉,我是真的还不怎么熟悉草原话,请问高大威猛怎么说?” 那人本想动手,却看到施慈在远处朝着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还不到动手的时候,所以他哼了一声,一把将李叱的酒壶拿过来,转身回去了。 唐匹敌道:“你看你,差一点挨顿揍。” 李叱:“我谢谢你。” 唐匹敌道:“不客气。” 李叱问:“那草原话谢谢你怎么说?” 唐匹敌认真的回答道:“叫爸爸。” 李叱:“嗯?” 唐匹敌:“你怎么不信呢。” 李叱:“我信我就是猪,我是神雕。” 前边那片很大很大的林子里,靠近路边的一棵树上,背着一把长剑的尧不圣在这已经等了很久。 他提前到了这勘察地形,他是这次突袭要动手的第一人,按照计划,他居高临下,对李叱先出手,如果能一击必杀最好,如果不能的话,在他出手的时候,袁千寿和钟大树会一前一后夹击,李叱也就必死无疑。 他站在树杈上看着前方,车队已经快要到树林这边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杀人无数的尧不圣居然有些紧张。 他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大盗,这些年来,他作恶的足迹几乎遍及冀州幽州,官府也好,江湖上的正义侠士也罢,还没有人能追的上他。 他最自负的轻功身法足以让他保命,哪怕武功上比不过别人,最后也能依靠跑得快而脱身。 接下来要做的致命一击,在他脑海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这棵树很高,这根树杈很大,树叶浓密完全可以遮挡住他的身形,只要李叱骑马从这树下经过,他从树杈上跳下去,一剑刺穿李叱的咽喉。 看着车队越来越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长剑拔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头顶上有一声很细微的声音,很细,还有那么一点尖锐,这种声音绝对不是很轻易就能发出来的,如果不是夹得足够紧,这声音都不好出来。 滋......滋滋.....吱......卟,卟卟卟卟卟...... 尧不圣猛的抬起头往上边看过去,然后头皮一下子就炸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大概半丈左右的那根横生树杈上,居然也蹲着个人。 他抬头往上看着,那人一脸歉然和尴尬的低头往下看着。 “对......对不起,早晨起来之后,我不该贪嘴吃昨天剩下的那半块烤红薯......真的是,忍不住,请你相信我......” 蹲在上边那根树杈上的余九龄尴尬的笑着,这意外确实是连他都没有想到,只是有些东西,并不是你夹紧了就不会出来,这是不可控制的事。 “你他妈的是谁!” 尧不圣怒问了一句。 余九龄调整了一下蹲姿,用还算标准的江湖礼仪抱拳说道:“在下姓蹲,名字有些长,叫蹲的比你高。” 尧不圣一怒:“找死!” 他脚下一发力,身子腾空而起,也不管那人是谁了,一剑刺了过去。 余九龄吓了一跳,这家伙一言不合就开打,真的是没有一个好心态啊,不就是崩了几个屁的事吗,至于的...... 他从树杈上纵掠出去,像是一只灵猿跳到旁边的树杈上,飞行了大概又一丈左右,所以还有时间把手伸到后边挠了挠屁股。 确实是痒痒,也可能是刚才吹气吹的,但是在尧不圣眼里看来,这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于是尧不圣握紧长剑就追了上去,两个人在树林里展开了追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辗转腾挪,看起来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这林子里地形复杂忽高忽低,还有杂草,更有凌乱的树杈,可是两个人的速度快的好像根本不是人一样,这样的追逐速度,正常人的眼睛都可能有些跟不上。 “别追了!” 余九龄一边跑一边回头说道:“就因为几个屁,你追我追这么远,值得吗?再说,你要是跑的过我也行,你还跑不过,我猜着你在江湖上也应该是有些名气的才对,若是被人知道了,你让人拿屁给崩了,还没追上,你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你姥姥也得说你丢人啊。” 他这听起来的好言相劝,把尧不圣气的几乎心肝脾肺肾都要炸了,况且听起来也他妈不是什么好言相劝。 “你今天必须死!” 尧不圣咬着牙继续发力追,可是越追越是心惊,前边那个完全没有印象的年轻人,身法看起来笨拙无比,姿势看起来丑陋异常,但他妈的就是快。 他跑起来跟鸭子似的,屁股扭的格外难看,然后尧不圣自负的轻功身法在这鸭子身后撵了半天,连鸭屁股都没有够到。 “你到底是谁!” 尧不圣喊了一声。 余九龄一边跑一边说道:“我就是个过路的,因为肚子不舒服想上树拉个屎,你是后来的,我是先来的,你讲不讲道理!” 尧不圣怒道:“你骗谁呢!有谁拉屎上树的!” 余九龄道:“我就喜欢上树拉,你管的着吗,你还没跟我道歉呢,我都上去了刚要拉,你来了,我要不是个文明人,我拉你一脸。” 尧不圣:“你给我死!” 咬着牙追。 余九龄道:“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再追别怪我朝着你崩屁了啊,你这人......你跑的也不行,不行还硬跑,你自己要是要脸就回去继续蹲你的树,大不了我找一棵别的树蹲,那风水宝地我让给你了。” 他一边跑一边说话,居然都没有气喘,倒是后边的尧不圣,说话要少的多,可是已经有些微微气急,当然也可能真的是气的。 他大怒的喊道:“我今天就算什么都不干,我也要撕了你的嘴。” 余九龄回头问:“上边的下边的?” 尧不圣:“你找死!” 余九龄:“我是啊,可你追不上。” 尧不圣:“......” 这俩人像是两道黑影,在树林里穿梭而过,尧不圣追的暴怒,已经忘了自己刚才是要做什么了,哪里还在乎什么李叱不李叱的,他就想弄死那个放屁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没了遮掩 余九龄带着尧不圣在林子里一路穿行,两个人算是彻底杠上了,尤其是后边追着的尧不圣,他在江湖之中有千里不留行的称号,今日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羞辱,他如何能放下?如何肯放弃? 再说他本来就是独行大盗,是许家高价请来的人,又不是许家的下属,此时怒火上来,哪里还去管什么许家不许家,李叱不李叱。 他就想把前边那个家伙弄死,这种怨气不发泄出去的话,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至于许家,他完全不在乎了。 况且习武之人都有好胜之心,尤其是尧不圣以轻功见长,行走江湖二十年也未曾遇到过在轻功身法上可以与其比肩之人,今日遇到了,更要一较高下。 他不信自己跑不过那个家伙,尤其是那家伙跑起来姿势还那么丑陋。 江湖中人修行轻功身法,最讲究一个轻灵飘逸,哪怕是跑起来也要犹如草上飞一样,看着要帅气潇洒,就算不潇洒帅气,最起码也要别把屁股扭的那么难看。 那家伙跑的好像一只投错了胎的鸭子,原本应该是有猎豹的速度,偏偏投胎在鸭子身上。 那好豹鸭......尧不圣这好爆呀,真心忍不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追逐,离开官道已经至少有三四十里,若是调整好了有做准备再跑的话,两人都断然不会跑了三四十里就气喘吁吁,可是俩人都是突然就开始加速,没有准备,所以此时都有些气亏。 “别......别追了。” 余九龄一边跑一边回头说道:“我快不行了,你再追我就要倒下了,大家又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我认输了还不行?” 尧不圣喘息着说道:“你跑不了的,今日不追上你这小毛贼,我誓不罢休。” 余九龄道:“你这人怎么得寸进尺呢,我都说要认输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尧不圣:“你想认输都不行,我要靠本事胜你。” 又两刻之后,尧不圣在后边喘着粗气,扶着腰跑,其实已经跑的远没有之前快了,可就是不死心。 “你这个小王八蛋,你刚刚不是说跑不动了吗。” 余九龄回头说道:“我马上就要累死了,你别追了行不行。” 尧不圣道:“不行!” 又一刻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始终保持着一张左右,尧不圣实在是不能再跑,这样的跑法,根本没有什么休整调理可言,就算是他轻功高手也扛不住。 他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来,双手扶着腰,一低头,哇的一声就吐了。 余九龄喘息着回头看了一眼,见后边追着的那个疯子吐了,他也停下来,哈哈大笑道:“你果然还是不行,居然跑吐了......哇......” 他也吐了。 “小贼!” 尧不圣擦了擦嘴怒道:“我必杀你。” 余九龄吐了几口,抬起手用袖子抹嘴,然后呼哧呼哧的喘息着说道:“有本事咱俩调整好了再跑,你必追不上我。” 尧不圣道:“那就休息片刻,我念你实力不济,暂时给你几分面子。” 余九龄:“我呸你奶奶个腿儿,你就是跑不动了,装什么装,你要是跑得动你能答应?” 尧不圣暴怒:“你找死!” 他哪里还有心思休息,再次发力往前追,余九龄见他动了,他也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林子外边。 此时已经到了约定好的伏击地点,施慈抬起头看了一眼大树上,那棵树就是之前定下的位置,只要他给个信号,一会儿李叱从这棵树下经过,尧不圣就会落下来一剑将李叱击杀。 他刚刚抬头看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见到,心说这尧不圣果然名不虚传,如此的藏身技能,远超寻常刺客。 施慈坐在马车上,经过之后就把马鞭拿起来,抖手之间,马鞭连续甩响了三次,这就是约定好的信号。 三声鞭子响,清脆响亮,声音能传递出去很远。 李叱骑着马经过那大树下边,抬头往上看了看,不是他预料到此处会有埋伏,而是在那棵树的树杈上看到了一根布条绑在那,那是余九龄留下的记号。 那三声马鞭脆响之后,李叱的手已经按住了刀柄,可是却没有等来伏击,所以李叱知道,本该有的刺客应该已经被余九龄解决了。 施慈回头看了一眼,不见尧不圣从树上下来,心里一怔,想着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他从马车上起身,装作想要活动一下,抡起胳膊又把马鞭甩了三次,啪啪啪的三声脆响,如果尧不圣在的话不可能听不到。 还是没有反应。 那个犹如牤牛一样壮硕的汉子也站了起来,他看向施慈,眼睛里都是疑惑,急的他连连摆手。 此地是最适合动手之处,就算尧不圣不见了,也不能再等,城中的人应该也都已经动手,再拖延下去,也不知道城里是否顺利。 于是施慈点了点头,壮汉钟大树随即从马车上跳下去,双脚落地发出砰地一声,好像一块巨石落地一样,脚下踩着的地方,尘土都被激荡起来。 他一伸手从马车上把他的那兵器抓了下来,是一条足有百斤以上的铁棍,这种东西,一棍扫中,怕是人都要被打断。 钟大树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如果不是施慈阻止的话,刚刚李叱骂他的时候他就动手了,此时终于可以去教训那个家伙,他哪里还能忍得住。 “小贼!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钟大树用铁棍指向李叱。 李叱叹了口气,问唐匹敌道:“草原话,对不起怎么说?” 唐匹敌回答道:“叫爸爸。” 李叱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那是谢谢你吗?” 唐匹敌道:“都一样。” 李叱嗯了一声,朝着钟大树喊了一声:“叫爸爸。” 钟大树:“我杀了你!” 李叱笑道:“这是要撕破脸了吗?” 施慈在远处喊道:“钟大树,你要做什么!李公子是我请来的,你不要放肆!” 钟大树大声回答道:“他刚刚又骂了我,我如何能忍?我今日一定要教训他。” 一边说一边大步而来。 施慈装作急匆匆的样子从马车上下来,一边快步走一边喊道:“快劝劝他,不要伤了和气,也不要惊扰了大人!” 后边马车上的石苏立刻跳下来,朝着这边跑:“别打架,别打架,大家都是为了保护大人,何必如此呢?” 他本是风雷门的三当家,因为经常作恶,害怕自己不能容于青衣列阵,早晚都会被清洗,所以干脆就自己先走,转而投靠了许家。 之前许家曾经找风雷门的人做一些不能见光的事,就是石苏接手做的,所以有些交集,他这样的暗道高手投奔过来,许家当然也不会拒之门外。 此时钟大树从前边过来,石苏从后边过来,李叱和唐匹敌在中间,而在他们两个身边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就是袁千寿。 马车的车窗拉开,袁千寿一脸阴沉的看向外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喧哗!” 李叱笑道:“没事,刚刚前边那个大个子说要认我做义父,我正在试图婉拒。” 袁千寿哼了一声:“都是粗鄙之人,莫要争吵,好好赶路!”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把连弩拿在手里,只要有机会,立刻就会朝着李叱点射过去。 而那些车夫和随从,也都已经握住了兵器,看似是在戒备,实则一声令下就会动手。 钟大树大跨步过来,手中铁棍朝着李叱的头顶砸下来:“你给我死!” 李叱一拉马跳到一边,那棍子砸在地上,砸出来一个坑。 李叱看向钟大树道:“你爹不肯死。” 钟大树怒道:“你才不是我爹,我是你爹!” 李叱道:“你爹躲开了。” 钟大树道:“我爹才不躲。” 李叱道:“那我就不躲了。” 钟大树楞了一下,一棍子又横扫过来:“你给我死!” 李叱从战马上跳下来闪开那一棍:“你爹还是得躲。” 唐匹敌从鹿皮囊里取了一个哨子在手,屈指一弹,一声尖锐的哨声一下子飞上半空,车马行的所有人听到哨声之后立刻就把兵器抽出来,不等那些人先动手,他们已经在劈砍身边的敌人。 这些都是燕山营里的悍匪,还是悍匪中的悍匪,他们先动手的话,哪里会留一点余地。 这一下出乎了施慈等人的预料,他们没有想到车马行的人居然会先动手,此时也已经不用再装什么了,场面一时之间变得格外混乱。 唐匹敌道:“这个交给我,你去找施慈。” 李叱嗯了一声:“替我教训这傻儿子。” 唐匹敌笑了笑,从马鞍一侧把那根粗粝且尖锐的铁钎摘下来,钟大树见李叱要走,大步过去,朝着李叱的后背就是一棍,唐匹敌从旁边战马上飞身而起,双脚在钟大树身上接连踹了四五脚才落地,钟大树被踹的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唐匹敌看向那个壮汉,摇头叹道:“草原人也有草原人的血性,但不是你这样的,我在草原上生活了那么久,每一个热血的草原汉子都值得我尊敬,可你显然和他们不一样。” 钟大树连话都不说,一棍子就砸了下来。 唐匹敌根本没有大动作的移动,只是侧身,距离计算的恰到好处,那棍子几乎是擦着他身体落下,在那一瞬间,他的铁钎出手。 犹如一道黑色流光,铁钎一闪即逝。 唐匹敌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片刻之后,那根沉重的铁棍砰地一声掉在地上,钟大树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跪下来,在他的双手缝隙里,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流。 伤口太奇诡,血液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唐匹敌却已经朝着下一个敌人走了过去,那根黑色铁钎的上,有一点点殷红。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最会杀人的女人 施慈离着还远就看到了钟大树莫名其妙的跪了下去,因为钟大树巨大的身躯遮挡住了视线,所以施慈并没有看到唐匹敌如何出手,他只看到人影晃动了一下,钟大树已经跪倒在地。 他跑到钟大树身边的时候,钟大树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恐惧和迷茫,那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表情,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血从指缝里喷涌,这种伤口根本就没办法止血,而且伤的还在动脉位置。 没多久,脸色从青紫到惨白的钟大树扑倒在地,身躯倒下去的时候像是倒下了一座山。 施慈的脸色格外难看,钟大树的实力他知道有多强,当初许家的人往草原上走生意的时候发现了这头凶兽,花费重金把他从那个部族买下来带回大楚。 在之后的数年时间,钟大树为许家做过很多事,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对手。 正常人在他面前,连一巴掌都接不住。 施慈看着钟大树倒下去,似乎依稀听到了钟大树的内心在怒吼,钟大树在不甘,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死去。 他都没有看清楚,对方是怎么就把他杀了的。 施慈转头看向不远处,似乎不见了那个叫李叱的人,明明钟大树是先对李叱出手的,可是现在李叱去哪儿了? 李叱在他头顶。 在唐匹敌击杀钟大树之前,唐匹敌说让李叱去找施慈,擒贼先擒王,这是颠之不破的道理。 李叱却没有直接冲过去,因为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施慈筹谋了这件事,就不会只有表面上这些安排。 如果一个人,让敌人的眼睛看到了的全部,就是他安排的全部,那么这个人的能力一定有限,不算是什么强者。 李叱感觉到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地方,还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危险存在,他出现在施慈面前,那个看不到的危险就会出现在他背后。 于是他在第一时间脱离了敌人的视线,借助钟大树的遮挡到了路边,然后迅速的爬上了那棵大树。 这棵树有些特殊,在车队到达这里之前,尧不圣爬到这个树上,准备在这里给李叱致命一击,而在尧不圣爬上这棵树之前,余九龄已经在这里了。 余九龄故意激怒尧不圣把他引走,是因为余九龄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弱势是什么。 他的优势是他很快,他的弱势是他不能打。 余九龄不是没有想过偷袭那个人,可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杀了对方,如果对方把他反杀了的话,那么谁来给李叱解除危险?谁来给李叱留下信号? 所以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做判断,也是余九龄的优势。 而他故意把那个人引走不仅仅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手,还因为他在这棵树上给李叱留了东西。 李叱爬到余九龄曾经藏身的位置,伸手往上够了够,抓到了余九龄留在这的那张铁胎弓。 这张弓是虞朝宗带过来送给李叱的礼物,虞朝宗这次到冀州,一共给李叱带来了三件东西,一件是这把铁胎弓,足有四石之力,寻常人连拉开都难。 第二件东西是一件蟒鳞甲,看似轻薄,但极为坚韧,寻常刀剑就算是狠狠砍下去,也不可能破开,最妙之处还是在于这蟒鳞甲的轻薄,丝毫不会影响活动,细密的鳞甲也可以阻挡羽箭,当真是一件防身的神器。 第三件,是一把刀。 这把刀是虞朝宗派人穷尽其功,又花费重金才找到,本意是自己留着,可是为了请李叱上山,他来之前决定把这把刀送给李叱。 天下有三皇剑,号称天下宝剑之尊,不明真相者以为三皇剑是剑名,指的是一把剑,不知道那是大楚皇族的三把皇剑。 天下有七名刀,排名第七的名为神首,如今藏于冀州金刀门,除了门主之外谁也不知道刀在何处,连门主都不会轻易将这把刀取出来。 之所以名为神首,是传闻之中持此刀可屠神。 排名第六的名为红袖,已经不知去向,最近几十年都未曾听闻重见江湖。 排名第五的名为山阙,如今在大楚都城皇宫之中,藏于鸣器阁。 排名第四的名为辟野。 排名第三的名为出兰,是七大名刀之中唯一中一把弯刀,传闻是南疆少民以陨铁打造,如今也在大楚皇宫鸣器阁,是当年大楚进剿南疆的时候,南疆族皇不得已献出此刀才能保命。 排名第二的名为巨鱼,传闻这把刀,寻常人根本不能用,奇寒无比,普通百姓若是佩戴此刀,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染病,不知是何材料打造,江湖传闻是上古神兵。 排名第一的名为惊蛰,至于为什么排第一没人可以笃定的解释清楚,反正江湖里一直是如此传闻,有人曾经追寻真相,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惊蛰曾是周夫子的佩刀。 周夫子的刀,一生都没有拔出过刀鞘,也许当初给七把名刀排名的时候,就是考虑到这是一把君子刀,仁义当先,所以将惊蛰定为排名第一,如今这惊蛰刀,也被称之为君刀,一样藏于鸣器阁。 虞朝宗给李叱带来的是排名第七的神首,藏于金刀门的这把名刀,因为金刀门没落,不得不想用此刀来为弟子们换一个前程,虞朝宗听闻此事之后,派人赶赴金刀门将神首重金购买回来。 不仅仅是金钱的付出,他还安置了金刀门不少弟子,这是金刀门门主的条件之一。 金刀门的没落也很让人无奈,宗门曾经创造出无数辉煌,在冀州江湖上要说金刀门排名第一,那时候谁也不敢反驳,数百弟子奔赴北疆抗击黑武入侵,更是将金刀门的名望推升到了极致。 可是自此之后,金刀门就走了一条怪路,进了一个怪圈,门人弟子,以为官府做事为荣,很多人进入金刀门不是为了学艺,而是为了有门路可以成为锦衣人。 此时这把神首,就在李叱的背后。 李叱伸手将铁胎弓抓下来,他之所以没有带在自己身边,而是让余九龄带来藏于此处,是因为李叱很清楚弓这种武器的用途是出其不意。 你带在身上,还是这样一张巨大的铁胎弓,对手当然会在意。 军队中的弓箭手抗击敌军形成阵列,靠的自然不是出其不意,而是密集杀伤,但若是这种小规模的厮杀,一个藏身于暗处的神箭手,对于己方的帮助有多大可想而知。 李叱第一箭射出去的时候,箭带出去的风把前边的树叶都扫的剧烈抖动起来。 他的第一箭没有射施慈,是因为他还要留下这个活口。 这支箭带着炸裂的气息从树叶后边飞出来,噗的一声将想要偷袭唐匹敌的一个敌人头颅射爆。 这铁胎弓的力度实在太强,直接贯穿了头颅,而且李叱所用的箭也非比寻常,箭是铁羽箭,正常的羽箭后边是白羽,而和铁胎弓相配的箭是铁箭,箭尾处好像是三排刀片一样,贯穿过去,那伤口之恐怖可想而知。 李叱都被这一箭的暴戾吓了一跳,他只觉得这弓趁手,没有想到威力如此之大。 这张弓射出去的箭,射程比大楚弓箭手标配的弓要远一倍不止。 就在这时候,一块树皮朝着李叱移动过来。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难以察觉,因为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一块树皮。 在李叱爬上这棵树之前,公叔滢滢从马车里下来,她的选择和李叱一样,没有立刻加入战团,而是伸手从马车里抓了一块布出来,闪身进了树林里。 她在寻找机会,可是当她想找李叱的时候,发现李叱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把手里的布展开挡在身前,这布的构造极为特殊,离着远看,和树皮纹理几乎相同,她站在那一动不动,就不会有人发现她。 但她发现了李叱,李叱射出第一箭后,那箭的破空之声太响,箭势太凶,树叶都一阵抖动。 于是公叔滢滢朝着李叱这边移动过来,她选择在这棵树的另外一面往上爬,整个身子几乎都被那块布遮挡。 李叱拉弓的声音又遮盖住了她爬上来的声音,让她得以靠近,而且她爬树的声音实在是太轻。 她就不像是一个人,哪怕要杀人的时候,她也能完美压制自己的气息,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也没有任何呼吸上的变化。 在李叱身后,公叔滢滢把布缓缓打开,她面前的那个男人,正在拉开弓要放出去第二箭。 于是公叔滢滢出手,这是最好的时机。 她的袖口里滑出来一根铁刺,只有一尺多长,朝着李叱的后心狠狠的刺了下去。 不远处,唐匹敌在人群之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在他面前,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一招。 他的出手方式出奇的简单,只有刺,且只刺咽喉。 那根黑色的铁钎在咽喉中迅速的一进一出,然后根本就不会再多看一眼,在血雾喷洒中,唐匹敌又不像是鬼魅,因为他足够光明,他就是这样出手,就在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 一把刀劈落,直奔唐匹敌的头顶,唐匹敌比对方晚出手,那把刀已经高高举起的时候他的铁钎才探出去,可那把刀刚开始下落的时候,他的铁钎已经刺穿了敌人的颈动脉。 不远处,一个身材不高但是颇为健壮的男人看到了唐匹敌,他手里的刀上有九个铁环,刀动的时候,铁环铮鸣。 他看到了唐匹敌,而唐匹敌也看到了他。 这个人就是风雷门曾经的三当家石苏,他虎吼一声,朝着唐匹敌就冲了过来。 就在这一刻,唐匹敌看到了有一道黑影从树上坠落下来,他怔了一下,因为他看到落地的是李叱。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王 唐匹敌刚要迎敌向前,突然看到侧面的大树上笔直笔直的摔下来一个人,还没落地,唐匹敌就看出来那人居然是李叱。 这一下似乎摔的有些重,掉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砰地一声,李叱躺在地一动不动,显然是昏迷了过去。 唐匹敌的眼睛骤然睁大,他不理会冲过来的石苏,朝着李叱就奔了过去。 就在这一刻,从树上飘身而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把铁刺,这种兵器在水中搏斗更加适合,所以又被称之为分水刺。 她一落地,没有丝毫犹豫的朝着李叱的咽喉刺了下去。 看似已经死过去的李叱忽然一把抓住公叔滢滢的手腕,一扭一转那公叔滢滢按在那。 公叔滢滢脸色大变,刚才在树上的那一刺她知道没有成功,因为分水刺根本就没有刺进去,戳在李叱后心上的那一下,明显被什么坚韧的东西挡住了。 但是李叱被她从树上戳了下来,摔的这一下又足够狠,所以她才趁势追了下来。 李叱按住公叔滢滢的胳膊,一扭一转,把胳膊扭到背后,然后一拳朝着公叔滢滢的后脑砸下去。 唐匹敌已经冲到半路,看到李叱没事松了口气。 李叱以为已经制住了这个女子,谁想到这女子居然一扭肩膀,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胳膊给摘了,然后转身往后仰躺,后背落地的一瞬间,双脚踹向李叱。 李叱横臂挡在身前,可是公叔滢滢的这一脚并不是为了伤到李叱,而是为了撤走。 她借助双脚猛蹬的力度向后滑出去,与此同时左手抓住胳膊一扭一推,又把自己的右臂挂了回去。 下一息,她没有任何犹豫就冲进了树林中。 也只是在这一息之内,公叔滢滢做出了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经没办法偷袭杀人,而正面对敌并非是她所擅长,最好的选择是把李叱引进树林中,只要一对一,她又在暗处,她有无数种方法把李叱杀死。 可是李叱根本就没追。 冲进树林里很远的地方,公叔滢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并没有人追来,这让公叔滢滢吃了一惊,这是没道理的事,对方为什么不追? 李叱不追,是因为李叱看到了施慈,他很清楚谁重要谁不重要,相对来说,追那个女人没有一点意义。 不远处,施慈站在那看着李叱,他也在吃惊李叱居然没死,公叔滢滢出手还没有失手过,从没有,施慈很了解这个女人有多可怕,她不出手则已,只要出手就必会杀人。 李叱是在她手下唯一一个没死的人。 其实李叱也在震撼之中,刚刚出手的那个女人悄无声息的到了他背后,他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如果不是恰好这次虞朝宗来了,送给李叱一件蟒鳞甲的话,李叱刚刚确实已经死了。 他察觉到了在某个暗处有危险存在,可是他没有想到这危险会就这么出现在他背后。 任何人,只要在动手之前都会有气息上的变化,哪怕再凶悍的人也会有,可是这个女人,她的屏息能力实在太强,从慢慢爬到树上再到出手,她憋气的时间远超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 施慈看着李叱,李叱朝着施慈笑了笑。 李叱笑道:“你看,是你的人先动手的,所以责任在你,两万两的尾款你还是得给。” 施慈沉默片刻,转身就跑。 李叱立刻就追了上去,擒贼先擒王,此时那个女刺客已经退入树林,拿下施慈就能停止厮杀。李叱大步追上去,施慈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跑的自然没有李叱快,没几步就被李叱从后边追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李叱扣住施慈肩膀后往后一拉,施慈被他拉的转身回来,在那一瞬间,李叱看到了施慈嘴角上的笑意。 砰! 施慈一掌拍在李叱胸口,李叱的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后飞了出去,至少飞出去一丈多远才落地。 如果把动作放慢的话才能完全看清楚,在施慈转身的那一瞬间,李叱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将手收回来挡在自己胸前,可是施慈的那一掌虽然不是很快,却力度大的完全挡不住。 施慈的手掌拍在李叱的胳膊上,胳膊挡不住撞在自己胸口,在这一瞬间,施慈变掌为拳,以寸劲发力,寸拳从李叱挡在身前的两臂之间穿过去,重重轰在李叱的胸膛上,李叱立刻就飞了出去。 旁边的人就算看到了这一幕,也只是以为施慈一掌就把李叱拍飞了,根本不可能看清楚那掌后的寸拳。 李叱跌坐在地上,手撑着地想起身,可是胸口里一阵窒息痉挛,手上的力气就使不出来,又跌坐在地上,然后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口血。 施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微微皱眉。 因为拳头上居然破了皮,有些血迹。 “你是多怕死?” 施慈叹息一声:“身穿软甲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护心镜。” 跌坐在地的李叱把手伸进怀里,掏出来护心镜看了看,那厚重的铁镜已经被一拳打裂,不是瘪了,而是裂开。 施慈迈步走向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样的人能活的这么好,说明你的能力很强,可是你不该去得罪和你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能力在身份面前,永远不值一提。” 另外一边,唐匹敌荡开石苏的刀,回头看了一眼,李叱显然受伤很重。 他也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而且还有些发福的老者,居然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什么叫伪装? 施慈的伪装才是真正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 他是许家的人,本名许元卿,如果许家那位老太爷算第一代的话,他是第三代,而且不出意外将会接管许家成为新一代家主。 虽然他已经五十三岁,但他的身体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让人看起来他并不强壮,而且这样微胖的人一定还有些气虚。 这样一来,在任何人眼里,他都不可能是一位真正的强者。 可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想成为许家的家主,唯一的机会就是别死在老太爷前边,虽然那时候他父亲还以为能接班呢,许元卿看到了老太爷比他父亲还要懂得锻炼身体的时候,他就知道父亲等不到接班的那天了。 他们许家的老太爷许庚茂实在是太能活,已经把许元卿的父亲熬到了古稀之年,许庚茂看起来身子骨还硬朗呢。 十几岁开始,许元卿就开始习武,虽然起步稍稍晚了些,但他有绝强的毅力和恒心,他要想争得家主之位,不但要熬得住那位老太爷,还要熬得住自己的竞争者。 从十几岁到五十几岁,他一直都在习武,可哪怕是许家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武艺有多厉害,还以为他只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 他不但骗过了李叱和唐匹敌,也骗过了他自己家里人。 到了他这个年纪,和他竞争家主之位的那几个老兄弟,哪里还有斗志,就算是有,身体也已经开始衰败,再加上几十年的酒色财气,一个个都已经老态尽显。 可是他不一样,他的老态是装出来的。 “其实你不值得我出手。” 许元卿走到李叱面前,低头看着李叱说道:“你的分量不足以让我露出真实本领,可是......我找来的人,确实让我有些失望。” 他一俯身,一掌朝着李叱的面门拍下去。 李叱双脚一蹬,明明看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动才对,可是却靠着一蹬之力往后滑出去很远,许元卿这一掌拍在地上。 砰地一声! 地面炸开一团烟尘。 许元卿起身,皱眉看着李叱说道:“原来你也很会装,刚刚那一刻,我以为哪怕我不再补一掌你也活不了了,你这个年纪,为什么也如此会装?” 李叱擦了擦嘴角的血,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的站着,可是嘴角却咧开笑了笑。 他看着许元卿说道:“你要是再沉得住气一些,我就被你杀了。” 许元卿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对,我还是稍稍着急了一些,在被你制住后我再出手,你就死了。” 李叱道:“可是时间退不回去。” 许元卿道:“时间往前走,你也是死,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武功有多好,而是我等的了,只要是我的,早一些晚一些,我不太在意。” 说完这句话后,许元卿再次往前迈步,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似乎要去把背后背着的神首刀抽出来。 许元卿哪里会给李叱出刀的机会,一拳朝着李叱脖子打了过去,李叱的手抬到一半也停了下来,然后往前一甩手。 一把土朝着许元卿洒了出去。 他刚刚跌坐在地,一脚蹬在地上往后滑退的时候,手里已经抓了土。 许元卿迅速抬起手挡在自己脸前,同时立刻后撤。 尘土之中,他依稀看到个身影朝着自己冲过来,于是哼了一声。 “找死。” 然后朝着那黑影一掌拍了出去。 砰! 尘土中,那黑影一掌拍在他的手掌上,两个人同时向后退了出去,漂浮着的尘土被这一掌震的往四周荡开。 许元卿连退好几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掌,手掌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尘土落地,他看清楚了对面那个人,根本不是李叱。 虞朝宗伸手把李叱扶起来,问李叱道:“怎么样?” 李叱摇头:“没什么大事。” 虞朝宗嗯了一声,转回头看向许元卿,他很吃惊刚刚那个老者居然有如此霸道的掌力。 他迈步向前:“好强的力度,我来试试。” 虞朝宗之前和李叱约定好,为了不被施慈的人发现,他的队伍是在树林比较深处藏身,打起来之后往这边赶,等到了的时候,这里已经杀成了一团。 他一眼就看到李叱跌坐在地,人还在战马上就已经腾空而起。 在李叱洒出去那一把土的时候,李叱自己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可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肩膀被人抓住往后拉了一下,李叱竟是完全控制不住身体向后摔倒。 虞朝宗在尘土飞扬之中,接了许元卿一掌。 许元卿看向面前这个男人,沉默片刻,忽然喊了一声:“袁千寿,拦住他!” 然后身子向后倒掠了出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真不是人 许元卿不是觉得自己一定打不过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他只是不确定,但是以他的身份,以他的考虑,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他不会和这个人在这纠缠太久。 显然李叱的准备让他的突袭计划落空,再打下去未必就能杀了李叱,还有可能自己受伤,许元卿才不会为了一个李叱让自己冒险。 他也不会为了那些手下让自己冒险,他是一个如此能等的人,又岂会冲动? 所以他立刻喊了一声,然后抽身而退。 袁千寿一直都在寻找机会,他看起来真的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而且看起来身形瘦弱手无缚鸡之力。 他也一直都在马车里没有出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在这个时候,哪怕已经撕破脸,但他依然是那个变数。 然而许元卿这一声喊,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计划,他刚刚甚至已经想着,自己要不要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让人以为他真的不会武功。 现在,他只能出手。 马车里一道流光飞了出来,直奔虞朝宗的后背,在流光飞临的那一瞬间,唐匹敌的铁钎从一侧伸了过来,当的一声将那流光荡开。 原本以为那流光会落地,可是没有想到居然飞了回去。 袁千寿从马车里纵身出来,在一个车夫的脑袋上脚尖点了一下,飞身凌空,那流光飞回到他身边后又被甩了出去。 锁链刀。 他手里有一条很细但是格外坚固的锁链,刀并不是很长,只有不到两尺,但是刀很重,刀身的宽度比大楚的制式横刀还要宽一倍,所以这还不足两尺的刀,比起横刀的分量来还要重一些。 刀身足够重,甩出去的力度才足够大。 唐匹敌手中铁钎一抖,精准的点在刀身上,那刀又被荡开,袁千寿控制这锁链刀的手法极为精湛,借着唐匹敌的力度,他将锁链刀甩到了身后。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已经为许元卿争取了撤离的时间。 许元卿一边往前跑一边喊着手下人过去杀了李叱他们,那边的刺客潮水一样过来,许元卿很快就消失在人群背后。 树林中,公叔滢滢朝着许元卿招招手,许元卿立刻就冲了过去,公叔滢滢把那块布抖起来批在两个人身上,然后在林中加速跑走了。 后边有流箭飞来,打在那块布上,居然不可破。 袁千寿从半空之中落地,一抖手锁链刀飞回来,他看到许元卿已经退走,也无心恋战,转身就走。 唐匹敌一脚踢在地上的长刀上,刀笔直的飞了出去直奔袁千寿后心。 袁千寿似乎听到了声音,一闪身避开,那长刀贯穿了他一个手下的胸口。 袁千寿回头看了唐匹敌一眼,一甩手那锁链刀又飞了出来,将追至身后的唐匹敌逼退。 他左手抬起来一洒,一把很细小的暗器飞向唐匹敌,唐匹敌脚下发力,身子朝着侧方闪避出去,只瞬间,人已经在丈余之外。 密密麻麻的钉子打落,地上像是被暴雨扫了一阵似的。 袁千寿趁机撤离。 他走了,可是石苏走不了,这个风雷门的前三当家已经被困在人群中,他又不是以轻功身法见长,他的刀法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想退走,速度又不够快,面前的人又多,只能死战。 李叱胸口里疼的厉害,许元卿那一拳给他的伤害绝非他看起来那么轻松,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那寸拳于李叱胸口前边真的不过寸许距离发力,却能打出来如此恐怖的力度,将李叱击飞了一丈左右,这种力度,李叱自认难以打的出来。 那是一个天赋不错的人四十年不间断苦练的功力,李叱就算天赋再好,也不可能用不到十年的时间超过别人四十年的苦功。 况且,如果许元卿天赋不好的话,又怎么可能练到这样的境界。 坚持了片刻,李叱终究还是站不住了,两腿发软,他只好蹲了下来。 原本虞朝宗是要追许元卿,唐匹敌被袁千寿的锁链刀阻拦,可是他没有,他的脚都已经迈出去了,却看到李叱脸色痛苦的蹲了下去。 所以虞朝宗立刻就放弃追那个老者的打算,站在李叱身边守着,此时厮杀还在继续,虽然贼首已经逃遁,但是那些手下人却都还在呢。 可是这些人的实力,真的比不上李叱的人,动手之前,许元卿的人以为李叱的人强不到哪儿去,毕竟不过是车马行的一群跑生意的而已。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人本来就是悍匪,唐匹敌到了之后又每日对他们进行苦练,尤其是战阵配合,这在对敌之际有着巨大的作用。 再后来虞朝宗赶到,他带着的人可都是燕山营十万大军中精选出来的斥候,如果能力不强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胜任斥候之职。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凶悍异常,哪一个不是善战老兵,哪一个不是杀人不眨眼。 所以没多久,战局就逐渐明朗起来,许元卿带来的那些人,很快就被压制下去。 此时此刻,李叱知道胜局已定,可是被施慈走了,他也不知道施慈就是许家中分量很重的一个人,是未来许家的家主第一人选。 只是觉得走了那老者,着实有些可惜。 他胸口里疼的厉害,如果不是戴了护心镜的话,那一拳可能也会杀了他。 虞朝宗蹲下来问他:“肋骨断了?” 李叱点了点头道:“可能裂了,但没有断。” 虞朝宗蹲着转身道:“我背你走,咱们先回城去治伤。” 李叱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虞朝宗道:“你我兄弟之间逞什么强?我把你背到那边车上,你自己先不要走动。”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李叱只好趴在虞朝宗的后背上,虞朝宗背着李叱往前走,一边走以便吩咐道:“开路!” 他手下精悍亲卫持刀开路,在不远处的唐匹敌看到这一幕后,眼神里有了几分肯定。 他见李叱有虞朝宗照料,于是朝着石苏冲了过去。 虞朝宗背着李叱到了一辆大车旁边,手下人扶着李叱上车,虞朝宗坐在马车上,亲自赶车。 他们很快就脱离了战团,朝着冀州城方向回去。 走了大概有六七里之后,虞朝宗看到前边有两个黑影,他吩咐手下人戒备。 等快到近前的时候,才看到前边那个气喘吁吁走路都已经迈不开步一样的人,居然是余九龄。 后边那个比余九龄还要狼狈的多,能维持平衡就不错了,俩人好像都已经把力气耗尽,可就是谁也不肯停下来,往前挪步的速度堪比蜗牛。 余九龄一见到马车上的人是虞朝宗,立刻就踏实了,他想打个招呼,可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往前一扑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息着,再想站起来是不可能了。 尧不圣一看到这样子就知道要坏事,那车上的人肯定是那个小贼的同伙,他想转身跑,用尽力气,身子还没转完呢。 虞朝宗吩咐一声把人绑了,手下人冲过去,还没碰尧不圣,他自己已经倒地不起。 燕山营的人手脚麻利的把尧不圣捆了起来,又把嘴巴堵住,然后抬上了马车。 余九龄也被抬上来,他躺在车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勉强侧头看向躺在一边的李叱,李叱也在看他。 余九龄攒了好一会儿才攒足了说一句话的力气,他看着李叱认真的问道:“擦粉了啊,什么铺子的啊,推荐一下呗,脸真白......” 李叱:“啐!” 两个时辰之后,车马行。 夏侯玉立给李叱检查完了伤口就去准备药草,她有云隐山的真传,治疗伤势最为擅长。 余九龄躺在那朝着夏侯玉立说道:“也给我检查一下啊,好歹查一下......” 夏侯玉立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没事,躺两天就好了。” 余九龄道:“我觉得我需要开点药吃吃。” 夏侯玉立白了他一眼走了。 余九龄问李叱道:“凭啥,你也动不了我也动不了,就给你看不给我看。” 李叱道:“你丑。” 余九龄:“......” 李叱道:“你问我的。” 余九龄道:“你可以不说。” 李叱道:“我耿直。” 余九龄道:“你耿直个屁......” 李叱道:“小伙纸,你现在很猖狂啊。” 余九龄道:“你动不了,我也动不了,我怕你做什么,来,你打我啊。” 李叱一脚把余九龄从床上踹下去了,两个人的床中间只隔着二尺左右距离,这一脚踹的很舒服。 李叱道:“傻不傻,我不能动是一动就疼,但是动动腿还是可以的,你动不了才是真的动不了。” 余九龄趴在地上,想爬回床上去,真的是没力气。 他趴在那抬头看着李叱说道:“你是真没人性。” 李叱道:“我虽然能动,但腿抬不了那么高,不然应该踹你嘴。” 余九龄:“......” 高希宁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本来担心的受不了,可是看到李叱这样,心里又稍稍踏实了些。 李叱何尝不是故意给了余九龄一脚,他就是忍着疼也想表现的轻松些,这样高希宁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余九龄看李叱,发现李叱在看高希宁,高希宁也在看李叱,于是余九龄反应过来李叱踹自己那一脚的意图是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有些想哭。 “我嘴巴有点贱而已,你是真不是人......” 李叱看向他笑道:“乖,一会儿找人把你抬回来。” 高希宁取了两个棒棒糖,塞进李叱嘴里一个,塞进余九龄嘴里一个,哼了一声后说道:“都闭嘴吧。” 余九龄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位貌若天仙的女侠,能不能扶我回去......地上趴着,怪凉的。” 高希宁伸手把被子拉下来,给趴在地上的余九龄盖了盖。 她问:“现在好点了吧?” 余九龄:“你......也真不是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初谋 夏侯玉立拿着药方出来,想找人去把药材买齐,刚出门就看到高希宁在门口不远处站着,她立刻就明白过来,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放心吧,没什么大碍。” 夏侯玉立笑着说道:“我检查过了,肋骨没有断,内府受震,但好在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开了药方,去拿了药之后调理一阵子就会恢复,只是最起码一个月内不能再练功,最好静养。” 听夏侯玉立说完,高希宁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你好厉害。” 高希宁由衷的赞美了一句。 夏侯玉立有些羞,连忙说道:“我娘才厉害,我所学的还不及我娘五分之一,我也就是勉强才懂些皮毛,高姑娘你也厉害,你把这次李叱他们出去会遇到什么几乎都猜到了,还猜到了那些人会袭击我们,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高希宁笑道:“你看也没有个听众,咱俩就别互相吹嘘了。” 她一伸手搂住夏侯玉立的肩膀,夏侯玉立一怔,高希宁倒是没觉得什么,她是搂姑娘搂习惯了。 按照年岁来说,她和高希宁同岁,可是个子比高希宁要矮一些,高希宁的身高在女孩子中算是绝对的出类拔萃,刘英媛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常身高,夏侯玉立比刘英媛高一些,高希宁比她高一些。 最让人羡慕的是高希宁的那两条腿,又长又美。 “你在云隐山那边学了好多好多吧。”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问。 夏侯玉立点头道:“是学了一些,学的庞杂但是不精,我师父也说,我虽然天分不错,可是不如我娘那样专攻医术,反而会有所成就,我娘只是......太可惜了。” 高希宁问道:“那你又没有学过排兵布阵?” 夏侯玉立楞了一下,摇头道:“云隐山可学不到这个,云隐山里都是女子,没有人教授战场上的事。” 高希宁嗯了一声,本想让夏侯玉立教她一些,她总觉得自己能帮李叱的还是太少,若是能学一些战场上的本事,将来可能会帮的稍微多一些。 “那,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功夫。” 高希宁问道:“就是不同于那种战场上的功夫,比如抓人用的,叫什么来着......擒拿。” 夏侯玉立道:“这个倒是学了一些,我师父说,女孩子在力气上天生没有男人大,所以与男人交手往往吃亏,一力降十会,所以要想取胜就要靠招式精妙,我师父教过我擒拿手,高姑娘你要学?我教你啊。” “不不不......” 高希宁脸微微一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在练武上虽然天赋不错,但......唉,算了,我在练武上确实没什么天赋,但是我想让你帮我教一些人。” “教谁?” 夏侯玉立问了一句后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教好,但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嘞。”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道:“我先去找人,能我找到人了我再来找你。” 说完之后转身跑开了,夏侯玉立迷茫的看着跑开的高希宁,心说高姑娘这是要打算做什么? 一刻之后,书房。 高希宁一脸不好意思的看向虞朝宗,她试探着问道:“虞大哥,你,你能不能借给我一些人?” 虞朝宗已经从大嘴巴余九龄那知道了一些李叱和高希宁的关系,所以笑了笑道:“弟妹若有什么事,只管开口。”高希宁脸一红,但是没否认。 她说道:“我想训练一批人。” 虞朝宗一惊,他没有小看高希宁的意思,只是被这句话震撼了,他没有想到高希宁会是这个请求。 “那,你想训练什么?” “就像是虞大哥营里的斥候,但又不完全是斥候,又类似于朝廷的缉事司,录法司那些人。” 虞朝宗仔细想了想,明白了,他点头道:“我大概懂了,你是想训练一批人来保护李叱?” “不只是保护李叱,可以保护大家。” “那你知道如何训练吗?” “我自己想了一些。” 高希宁道:“可以试试吗?” 虞朝宗思考片刻后说道:“可以,我这次回去之后,还会再陆续派人进城,不过等到后续的人过来,大概还需不少时日,我把我带来的人给你留下一百个,如何?” 高希宁开心的要飞起来一样。 “多谢虞大哥!” 高希宁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抱拳致谢。 虞朝宗站起来抱拳回礼:“李叱是我兄弟,咱们就都是自家人,何须说这些客气话。” 又半个时辰之后,客厅。 高希宁看了看在座的人,她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我就直说了吧,我想帮李叱做些什么,大家也都想帮李叱做些什么,可是我们都不以武功见长,所以暂时能帮的也就不多。” 她看向长眉道人说道:“师父,我刚刚去跟虞大哥借了一百个勇士,虞大哥已经答应了,这一百个人交给我来训练,可我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需要师父,还有大家都来帮我。” 长眉道人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 他心里真的是美滋滋,高希宁不是叫他一声道长,而是叫了一声师父。 这声师父叫了,他心里美滴狠,如果把美滋滋分成十个等级的话,他现在就是十一级的美滋滋。 高希宁道:“师父最擅长的是易容和骗术......呃,也不能说骗术,就是......” 长眉笑道:“就是骗术。” 高希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请师父教这一百人易容,骗术,甚至是卜卦,还有其他师父会的本事,只要是师父会的,就都教。” 长眉道人点头道:“教人这些,我还算擅长。” 高希宁又看向燕青之说道:“这些燕山营的勇士,虽然武艺不俗,而且精通各种杀人技,但他们多不识字,有些场合就会容易暴露,所以我想请燕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 燕青之点头:“你是打算把这些人培养成杀手?” 高希宁道:“他们已经是杀手了,我想让他们变得更强,全面的强起来,不管进入什么场合,都不会露怯。” 燕青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交给我。” 高希宁又看向夏侯玉立说道:“这些士兵们多多少少都会一些自救的手段,但多很粗糙,所以我想请夏侯姑娘教他们一些医术药理,最起码知道不同的伤势如何救治。” “除此之外,还想请你教他们擒拿的功夫,他们的武功大概都很刚猛,杀敌有余,制敌不足,所以需要抓活口的时候,可能会有些麻烦。” 夏侯玉立道:“只要他们肯学,我一定教。” 高希宁又看向有些局促的姜然,他是经过这次之后才算真正融入李叱他们队伍中的人,原本是官场出身,和李叱他们这些人难免还有些不同之处。 所以他没有想到高希宁会把他请过来,而且如此的以礼相待。 “姜先生。” 高希宁道:“我想请先生教他们官场上的事,官员的品级,职称,权力分管,衣着,行事,只要是能用到的,都请姜先生不吝赐教。” “没问题。” 姜然连忙说道:“别的我不擅长,可是装腔作势这种东西,我还是会一些的,还有就是......我这个人平时最喜欢玩两手,如果需要我教他们赌术的话,我也可以试试。” 高希宁抱拳:“多谢姜先生。” 姜然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用不用,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如今咱们都是自己人,为自己人做事,不用说谢谢。” 高希宁又看向唐匹敌,还没开口,唐匹敌道:“本来我也是要打算带着所有留下来的人一起训练,多一百个人而已,无妨。” 高希宁随即笑起来,大家都如此支持她,这让她心中特别感动,毕竟她只是一个还没有什么生活阅历的小姑娘,可是每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她的年纪和阅历而不信任。 高希宁道:“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所以这一百个人,就暂时不要参加其他的事,每天都要用来训练。” 唐匹敌点头:“明白。” 他看向高希宁说道:“你还忽略了一点。” 高希宁连忙问道:“是什么?” “对冀州的了解。” 唐匹敌道:“既然要把他们训练成无所不能的全才,就要包括对风土人情的了解,对冀州城内所有地形的了解,道长走南闯北,对各地方言都会一些,这些道长可以教,至于对冀州城的了解,不仅仅是明面上,还有暗道势力。” 他对高希宁说道:“叶杖竹叶先生手下有两个人,对冀州城极为熟悉,对暗道势力也极为熟悉,而且和李叱相熟,你可以把他们两个请来,我记得一个叫阮晨一个叫阮暮。” “好!” 高希宁道:“那就再给队伍请两个先生。” 余九龄也在场,他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的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我?” 高希宁道:“没有忘,只是你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余九龄道:“放心,我什么都快,恢复起来也快......他们的潜藏,埋伏,还有跑步,这些都交给我吧,还有就是气质,气质这一部分,我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比我差了那么一些,这一点一定要学,万一以后需要去勾引什么贵妇之类的,我这种气质绝对最为合适,必是女人喜欢的类型。” 高希宁道:“你......尽量少说话。” 余九龄道:“为什么?” 众人全都看向余九龄,每个人的眼神里意思大概都一样,那就是......你那张破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支队伍要是被你带出来一百个碎嘴子,只怕就算再全能,出去就会被人按着打。 “唉......你们真的是没见识,万一就有贵妇喜欢我这样嘴好的呢?” 余九龄看着他们,有些遗憾的说道:“你们这些人啊,完全不知道说话的乐趣,不懂得说话的艺术,你们之中有谁能做到我这样,不光是敌人想揍我,自己人也想揍我的?” 他一边摇晃着一边说道:“你们不知道,这种谁都想揍我,但是谁都揍不到我的乐趣有多美妙。”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出兵在即 许家。 许元卿脸色铁青的坐在书房里,他回来之后不久就得到消息,他安排出去的队伍算是全军覆没了,去车马行的人,去云斋茶楼的人,还有去杀夏侯琢母亲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他不是担心这些人会出卖了许家,他担心的是石苏和尧不圣有没有落在李叱的人手里。 城中动手的人都不是许家的人,而是他找来的暗道中人,这些人都是石苏和袁千寿找来的,他们两个对冀州城里的暗道势力极为了解。 被找来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为许家做事,自然也就更不可能会知道他们是在世子杨卓做事。 至于杀李叱的队伍,也都一样,大部分人都是石苏袁千寿还有钟大树的手下,他们几个人虽然依附于许家,但是许元卿很早之前就交代过,他们可以招揽手下,但绝不能说出来许家是幕后东主。 许元卿当时看到袁千寿突出重围走了,公叔滢滢是和他一起回来的,只有尧不圣下落不明,石苏没来得及撤走。 虽然就算是暴露了许家,以许家的实力他也不会怕一个李叱,可是他担心的是老太爷会觉得他能力不足,会觉得他难以支撑许家。 表面上看起来,和他同辈的那些竞争者一个个的都已经放弃了,觉得自己连老太爷都熬不过,还奢求什么家主之位。 可是一旦老太爷宣布许元卿没有资格再继承家主之位的话,那些人的心思就会再次被勾起来。 许元卿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打听清楚尧不圣和石苏到底是不是活着落在人家手里了。 如果是的话,他们应该能撑一阵子,因为他们知道许家一定会派人营救,许家不会让他们把实情说出来,但他们能撑得住多久就不好说了。 “东主。” 公叔滢滢轻轻的叫了一声,她问道:“现在是不是要想办法打探一下消息,若是那两个人落在李叱手里的话,也许撑不住多久,尧不圣虽然是个独行大盗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但我并不担心他,因为他骨子里有傲气,我反而担心一直宣称自己对东主忠诚无比的石苏,如果他有骨气的话,当初就不会从风雷门叛逃出来。” 许元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李叱身边居然那么多高手,尤其是最后出现的那人,其武艺之强无法估量,如果这样的高手还在车马行的话,咱们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手去除掉那两个人。” 公叔滢滢道:“我可以试试,他们并没有看到我的脸,我可以想办法去探探情报,女人做这种事更方便一些,不容易引人怀疑。” “你不行。” 许元卿看向公叔滢滢说道:“我不能让你去冒险,那也不是你擅长的事。” 公叔滢滢笑了笑道:“东主还是舍不得我吗?” 许元卿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片刻后,许元卿道:“实在不行,我就只能动用许家埋藏在节度使身边的人。” 公叔滢滢道:“那是后招,能不用就还是不要用的好。” 她沉思片刻后说道:“冀州城里我认识一些下两门的人,这些人都是鸡鸣狗盗之辈,可是现在应该正好用上。” 许元卿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下两门,一偷一骗,可以让他们先去车马行探探消息。” “我这就去找人。” 公叔滢滢起身道:“东主等我消息。” 许元卿点了点头,他现在烦恼的是一会儿如果老太爷要见他的话,如何对老太爷解释。 与此同时,羽亲王府。 夏侯琢往左右看了看,这个地方说不上有多熟悉,他很少来王府,他不喜欢这里的雍容富贵,因为这雍容富贵之中藏了太多的冰冷。 羽亲王听说节度使曾凌把夏侯带回来了,急匆匆的从后院小跑着回来,他刚正在后院练功,身上的汗水还没有落下去,衣服都是湿透的。 “琢儿,你回来了。” 羽亲王看到夏侯琢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夏侯琢起身,没有丝毫失礼之处的俯身叫了一声:“父亲。” 羽亲王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夏侯琢面前上上下下的看了看,然后有些心疼的说道:“又黑了些,你......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你了,北疆辛苦,你也吃了不少苦吧。” 夏侯琢很客气的回答道:“父亲不用担心,我在北疆生活的很好。” 羽亲王道:“上次听闻你在代州关,我带兵急匆匆的赶过去,你却已经走了,这次回来你也没有直接回王府......” 夏侯琢道:“如果父亲有什么事的话,请父亲吩咐。” 他看起来态度和以往不同,以往他对羽亲王都是冷冷淡淡,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可是这次却显得很规矩,偏偏就是这规矩和客气,让羽亲王敏锐的察觉到夏侯琢和他好像更远了些。 “我......我知道你是在怪我。” 羽亲王道:“玉立回来的事,我完全不知情,那日她来王府中也是蒙着面纱,我没有认出来她......” 夏侯琢道:“没有怪罪父亲。” 羽亲王叹了口气,坐下来后说道:“你什么时候回北疆去?” 夏侯琢道:“明后天。” 本来他昨天已经走了,但不过是为了配合李叱演戏而已,根本就没有走出去多远,在城外找地方住了一夜后又回来,他一直都在李叱那个小院保护他的母亲,长眉道人假扮他母亲出去诱敌,他则留在母亲身边守护。 听说李叱受伤之后,他急匆匆赶去车马行看李叱,在车马行里停留了一个时辰,刚出来就被节度使曾凌的人找到。 羽亲王沉默片刻后问道:“你可以不走吗?” 夏侯琢摇头道:“或许不能。” 羽亲王认真的说道:“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想帮我做什么,你觉得我要做的事和你的理想不同路,这没有关系,为父不会难为你。” “但是你也知道,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出兵是早晚的事,清君侧,杀奸佞,整肃朝纲,重振大楚,这是为父的理想,我没有说你的理想错了,你也不能说为父的理想不对。” 夏侯琢点了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父亲的理想确实不能说错了,他的手段可能不干净,但他是想救大楚,他觉得以他的能力,如果能坐上皇位的话,一定可以把奄奄一息的大楚救活。 羽亲王继续说道:“我不是要让你随军,你不愿意去攻打都城那就不去,你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强求过你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留守冀州,你自己想想,如果你在冀州的话,你的母亲自然会被你照顾的很好......” 说到此处他看了夏侯琢一眼,因为他知道后边的话无需说的那么浅白夏侯琢也会想到。 夏侯琢确实楞了一下。 他父亲话里的意思是,如果你不留守冀州城的话,那么他就只能把杨卓留在冀州,他若是率军离开,冀州城里杨卓一手遮天,他母亲就危险了。 千防万防,也不一定防备的住。 于是夏侯琢问了一句:“若我留下,父亲会把杨卓带走吗?” 羽亲王立刻回答道:“若是你肯留下的话,我会把你的兄弟都带着,你知道......我不容得他们伤害你,也不能,也不能......” 夏侯琢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问:“那如果我留守的话,你会给我何等权力?” 羽亲王道:“若你肯留守冀州的话,城中所留下的所有兵马,都归你调遣,听你命令,如有人违抗,你可任意杀人,民治的事我知道你不愿意操心费力,只管交给冀州府的文官们去做即可,你只需带好兵马,守住冀州。” 夏侯琢仔仔细细的考虑了一下,又问:“父亲何时出兵?我还是要回北疆一趟,去向北疆刘将军交代一下。” “何须你亲自回去?” 羽亲王道:“我只需派人往北疆送一封信即可。”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好,我留下,但我有个条件。” 羽亲王连忙说道:“你只管说。” 夏侯琢道:“把柳戈留下,日常他来带兵,无事我也不会来王府,不会去军营,有事的话,我自会死保冀州不失。” “没问题!” 羽亲王立刻就松了口气,夏侯琢的能力他当然清楚,比起杨卓来说要强上十倍有余,别说留下一个柳戈,就算是再多留下一些将领他也必会答应。 “那我先回去了。” 夏侯琢转身就走。 羽亲王张了张嘴,想说你留下来陪我吃饭吧,可是夏侯琢连头都没回,大步走了出去。 虽然夏侯琢这般态度,可是羽亲王心里还是很满足,他想着琢儿终究还是念着父子之情,再怎么样,也是血浓于水。 他吩咐道:“去把节度使大人请来。” 门外的侍从立刻应了一声,连忙去找节度使曾凌,曾凌就在王府里,只不过刚刚的场合他不方便出现。 不多时,曾凌就从外边快步进来,看到羽亲王的脸色他就知道事情成了,于是笑着说道:“恭喜王爷,已无后顾之忧。” 羽亲王哈哈大笑道:“就你眼睛毒,一眼就了出来。” 曾凌道:“王爷的笑意已经到了眉梢,自然是夏侯已经答应留守冀州了。” 羽亲王吩咐道:“一会儿你回去,把柳戈给夏侯留下,另外再挑选五百精悍士兵作为夏侯的亲兵营,告诉他们,除了夏侯的命令谁的也不能听。” 曾凌俯身道:“臣下遵命。” 他站直了身子后笑道:“王爷出征之前,夏侯又肯留下,这是喜事,是吉兆,足可显示王爷是天命所归,此次出征必会势如破竹所向无敌。” “哈哈哈哈......” 羽亲王笑的眉角的皱纹都开了一样,他笑道:“这确实是个好兆头,琢儿留守冀州,谁能把冀州抢走?对了,你现在可以去把罗境找来,我要亲自和他聊聊,我要让他做我的先锋将军!” 第二百八十章 没有退路的反方选手 如今汇聚在冀州城外的队伍已经有近十万人,这些人,其实多是寻常百姓,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是应召而来,一部分是自发而来 这是不难理解的一件事,应召而来的是羽亲王之前就已经招安的叛军队伍,自发而来的是流民百姓。 他们才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想羽亲王起兵的话最终是什么结局,他们只是想求一口饭吃。 不管最终这次起兵是胜了还是败了,他们赌上自己的命换一阵子不为吃饭发愁,明天是什么样子的,后天又是什么样子的,对于他们来说,想想就是奢求,活过今天,才是第一要面对的事。 这不是什么笑话,也不可笑。 羽亲王当然也不会在意他招来的队伍比预计的多了一倍,他现在需要声势,人越多显得声势越大,他甚至还可以打出来一面大旗,说这些百姓们因为心甘情愿的追随他,也有报效大楚之心,以此来彰显他的威望。 他不在乎这些士兵们到底能不能打,因为如果情报没错的话,太子重伤,皇帝将死,他声势浩大的起兵,也许一路上根本就不需要打,或可直达都城。 就算要打,他的冀州军在后边,这十余万叛军就是他的炮灰,死的人再多他也不觉得心疼。 更何况,外边的人回来报告消息说,从冀州各地赶来要从军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如果再晚出兵一个月,汇聚在冀州的兵力就可能达到二十万,当然他等不到一个月以后再起兵。 羽亲王府。 羽亲王看向节度使曾凌说道:“你为行军总管,接应调度,后勤补给,都要交给你,你就是我的大管家。” 曾凌连忙俯身道:“承蒙王爷抬爱,臣下必会竭尽所能,不负王爷厚望。” 羽亲王又看向罗境,笑了笑说道:“我愿意拜小罗将军为大军的先锋将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如果大军是一柄长剑,小罗将军就是剑尖,披荆执锐,全靠将军。” 罗境起身抱拳道:“王爷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定下来,明日诸公就随我一道出城,咱们去见见城外的人,给他们一张吃的大饼,再给他们画一张大饼。”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站在羽亲王身后的世子杨卓脸色却难看的好像纸一样,虽然他已经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情绪,但是听闻父亲让夏侯琢留守的时候,他已经控制不住了。 那个身份卑贱的孩子,凭什么能得到父亲的肯定和错爱? 冀州是父亲安身立命之根本,父亲却把这根基之地交给了那个野种,他不服气。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许多事,并且也已经求过曾凌多次,请曾凌在他父亲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让他留守冀州。 只要他父亲率军离开冀州,他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夏侯琢一家都翻出来,他要在母亲的墓碑前把夏侯琢一家杀了,以告慰他母亲在天之灵。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落空了,当父亲说出留守冀州的人是夏侯琢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里被人捅了一刀,还没有反应过来,背后又被人捅了一刀。 一刀捅在他正面的人是他的父亲,明明他才是世子,他才是将来王权......甚至是皇权的继承者,可是父亲却根本不信任他。 背后捅他一刀的是节度使曾凌,曾凌答应他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曾凌说让他放心,这件事他一定会帮忙,可是现在呢,他根本就没有出一分力! 没错,他是骗了许家的人,他的父亲根本就没有应允他作为监军,大军南下,羽王亲征,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世子来做监军? 他最大的愿望还是留在冀州,唯有留在冀州才能把所有他想杀的人都杀了,他甚至还想着,如果......如果他父亲出兵不顺利的话,他还在冀州,父亲在不在的,他还能依靠冀州成为一方诸侯...... 他是一个狠人,只不过能力稍显不足,他骗了许家,却没有想到节度使曾凌也骗了他。 许家安排给他的那些年轻人他确实都推荐给曾凌了,而且也都留在了冀州军中,但根本就没有什么将军的职位。 此时此刻的杨卓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靠谁都不行,唯有靠自己。 “父亲......” 杨卓看了一眼身前的父亲,又看了看那一个个笑逐颜开的人,他实在没办法在这继续待下去了。 他一脸歉疚还带着几分痛苦的说道:“孩儿实在是......有些不舒服,所以请求父王准许,孩儿想先一步离开。” “你去吧。” 羽亲王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不舒服就传医官给你看看,好好休息,明天随我一道出城,到城外大军之中走一走,对了......你不是想做一军主帅吗?城外有十几万大军,一万人为一军,我就给你一军,你来做主将。” 杨卓连忙应承了几句,这算什么?安慰吗? 可这确实算是安慰了,虽然给他的一万军队是城外的乌合之众,可好歹也算是能给许家一个交代,大不了把给曾凌的人再都要回来就是了。 他退出书房,到了外边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吩咐手下人道:“备车,带我去鸳鸯楼,派人去许家,请他们的人来鸳鸯楼见我。” 半个时辰之后,鸳鸯楼。 世子杨卓看着一脸愧疚之色的许元卿说道:“其实这事也不能都怪你,谁能想到那个李叱居然请来了不少帮手,陈峰猎回来之后把事情经过都对我说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 听到这句话,许元卿看向站在世子身后的那个叫陈峰猎的人,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可是心里却把这个人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一个遍。 谁能想到,世子殿下选来的人,在打起来之后就跑了,跑的比兔子都快。 他跑的时候还胜负未分,大概是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来着,见事不好然后就真的跑了。 这样一个人,居然在世子身边得到重用?!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是陈峰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许元卿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他想着,许元卿应该把自己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吧,骂就骂吧,反正谁死我也不想死。 他何尝不是觉得委屈,自己莫名其妙的卷进这事里,想拒绝都不行。 世子最终要杀的是夏侯琢,夏侯琢也是王爷的儿子,别管最终谁杀了谁,王爷都不会把他的儿子怎么样,如果是世子杀了夏侯琢,王爷最多打骂一顿了事,若是夏侯琢杀了世子,大概也是如此。 他呢? 王爷还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他当然是能躲就躲能闪就闪。 许元卿抱拳对陈峰猎说道:“多谢陈先生对世子殿下如实相告。” 陈峰猎抱拳回礼道:“许大人客气了,我身为殿下的亲随侍从,自然要把看到的如实禀告。” 杨卓摆了摆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失手,不代表以后还会失手......” 他看向许元卿说道:“不过......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留给许大人的时间也不多了,父王起兵在即,而且已经明确让夏侯琢留守冀州,许大人,你应该知道夏侯琢和李叱的关系,若是夏侯琢留守冀州的话,许家......” 许元卿的脸色猛的一变。 杨卓笑了笑说道:“父王也已经选好了黄道吉日,七天后就是百无禁忌的好日子,所以七日后就会起兵南征,算算看,距离夏侯琢报复我们的时间,也就剩下七天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许元卿的脸色后说道:“我倒是还好,父王也已经把之前许诺的一军兵马给了我,而且我是一军主将而不是监军,许大人交给我的人,我都会安排好,许大人却总不能让这些年轻人,成为将来许家为数不多的传人吧。” 许元卿道:“难不成夏侯琢还敢灭了我许家不成?” “灭许家他或许不敢。” 杨卓又开始习惯性的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可能觉得这样说话的时候能给人压迫感。 “但是许大人想过没有,如果夏侯琢以冀州留守的身份提拔了李叱,然后再逼着许家把你交出来,在保住家族和保住你之间做选择,许家那位老太爷大概会毫不犹豫的把你交出来吧。” 许元卿的脸色已经开始难看起来,因为他知道世子虽然并没有什么本事,但这次说的倒是很准,真要是夏侯琢给许家施压的话,老太爷九成九会把他交出去,不管是交一个活人还是交一个死人,总之是会交的。 杨卓道:“好在我们还有七天时间,这七天中,我刚好去我那一军兵马中挑选一些人出来,许大人应该也不只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些实力,七天之内,我们杀了夏侯琢和李叱,我就去请求父王让我留守冀州,到时候许大人你就是冀州府的府治。” 许元卿沉默下来,他必须冷静思考。 “只有七天。” 杨卓的手指在桌子上重重敲了敲。 “好。” 许元卿抬起头看向杨卓说道:“那就按照世子殿下的吩咐办,我尽力而为。” 杨卓笑道:“这可不只是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更为了许家,我若能留守冀州,比领一军兵马要强得多了,我留下,许家就能在冀州城里掌权。” 他王后靠了靠说道:“其实......何止是一座冀州城?整个北境,冀州治下,都是我们说了算。” 许元卿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吩咐手下人说道:“把公叔姑娘和她找来的人叫进来。” 手下人连忙应了,转身出去叫人,不多时,公叔滢滢带着两个人进来,给杨卓行礼。 杨卓看到公叔滢滢的时候眼神一亮,虽然这女子蒙了半截面纱,只能看清楚鼻子以上,可他确定这是一个貌美如花之人,所以他一时之间有些走神,公叔滢滢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世子殿下。” 公叔滢滢说道:“这是我请来的两位帮手,陈大为,刚罡。” 杨卓只顾着看公叔滢滢,只是听了个音,随意的点了点头道:“陈大,魏刚刚是吧,两位一看就是英雄豪杰。”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大概都觉得这世子是个啥? 啥也不是!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下两门 江湖上也分三六九等,偷盗之事,历来都被人看不起,连骗子都看不起偷盗的。 陈大为学的是骗术,刚罡学的是偷,两个人的师父就是旧相识,互相看不起,斗嘴斗了大半辈子,可是到老了老了,反而像是老两口似的,今天他有一壶酒,也要喊上另一个来喝。 边喝边对骂。 偷和偷不一样。 刚罡的师父说过,能入门的偷,叫盗亦有道,偷盗这个行当也有鄙视链,冀州城里的下两门,骗术这一门叫做千门,手艺学的庞杂,最善察言观色,偷的这一门叫做雀门。 雀门的人从小就开始练,据说练到极致可以单手剥开生鸡蛋的壳,但是不伤那层膜,抓一只雀儿在手里,不管雀儿怎么飞,都飞不出手。 刚罡是背着他师父来的,陈大为也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师父日子过的有些寒碜,师父他俩都说自己是各自门派里的宗师级人物,可就没见他俩发过财,好不容易攒钱买一壶酒,俩人分着喝,还得掺水。 陈大为说,他从六岁开始学徒,要是到了师父这个年纪也过成他师父那样,这辈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刚罡说,他从五岁开始学徒,要是到了师父这个年纪还要蹭酒喝,那说明这一门就不该有传承。 可这不妨碍他们看不起那些散兵游勇,比如刚罡,他们雀门的门规是盗亦有道,门规之中有三不偷,第一是救命治病的钱不偷,第二是孤儿寡母的钱不偷,第三是卖命的钱不偷。 刚罡的师父说,是人就不该干这样的事。 可是吧,你想去偷盗大户人家的钱,哪有那么容易的,大户人家都有看家护院的人,一个失手就被人打的半死,还要扭送官府。 被丢进大牢里,一听说是偷东西进来的,还会被同牢房的人再打个半死。 所以刚罡觉得,这也是为什么他师父大半生穷困潦倒的原因,他师父是学了不少本领,但是规矩太多,不去用,所以注定了连买酒的钱都没有。 陈大为的千门也一样,千门之中也有规矩,大概和雀门的差不多,门规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 两个人一边觉得门规太刻板,一边又瞧不起那些江湖上什么钱都敢偷什么钱都敢骗的人,觉得他们应该天打五雷轰,人还是应该有底线的才对。 这次被公叔滢滢找来,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在为大人物做事,公叔滢滢告诉他们,这次要做的事是救人,他们想着救人一定不会有什么错的吧,救人不是害人,而且还能拿一大笔银子。 公叔滢滢说,只要人救出来,每个人一百两。 一百两? 刚罡怀疑他师父这一辈子都没有偷够一百两,陈大为觉得他这么想就过分了,他觉得刚罡的师父一辈子可能连十两银子都没偷到过。 冀州城里的千门,在陈大为师父那一代还有百八十个人,搭帮结伙的做事,到了他这一代,他师父身为千门门主,就收了他一个徒弟。 他问师父说为什么,师父说千门就不该存在,他又问师父说那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师父说废话,我死了之后不得有人举幡抱罐? 刚罡刚刚听陈大为说起这事的时候就笑了,因为他师父也是这么说的,刚罡的师父说,雀门也不该存在。 所以陈大为和刚罡觉得,这两门现在如此没落,他们俩的师父功不可没。 他俩不知道的是,在很多年前,那两个谁也看不起谁的年轻人,在目睹了门派之中的同伴嘴里说着门规,可是坏事做绝的时候,就发誓要让这样的事不再发生。 大概在三十年前,冀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千门和雀门的人联手,把城中一家算是家财万贯的富户骗的倾家荡产,又骗又偷,那大户人家也就完蛋了,男主人因为觉得是自己沉迷赌博所以才导致家道崩落,于是投井自杀。 女主人办丧事的时候才知道,连宅子都被自己丈夫抵押出去了,千门的人过来收账,直接把母子二人赶了出去。 悲绝之下,女主人抱着孩子也投了井,就是她丈夫自杀的那口井。 那时候,刚罡的师父和陈大为的师父还在做学徒,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件事发生,而他们却被要求背诵门规,背不过来就会被师父师叔师兄轮番打骂。 他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就是都被自己师父打的跑了出来,两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在一个胡同里见了面,他们互相看了看,互相瞧不起,因为他们都觉得对方比自己挨打挨的惨。 刚罡的师父叫刚财,陈大为的师父叫陈有为。 认识之后的第二天,俩人背诵着门规的时候,被师父师叔们要求跟着去办事,算是让他们开眼。 于是他们全程目睹了,那个大户人家是怎么被他们师父师叔骗的家破人亡。 刚财问陈有为,你觉得,我们背的门规有用吗?师父他们做的事都是门规所不许的,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背门规? 陈有为说,我觉得有用,最起码咱俩得记住。 十六年后,雀门中遭受了几乎可以称之为被灭门的灾难,一夜之间,门人被杀的只剩下刚财一个,刚财坐在门口发呆,他身后的院子里死了几十个人。 同一天夜里,千门的堂口也被夜袭,上百个门人被杀的也只剩下一个,那天晚上,陈有为坐在门口,也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血流成河。 也就是这一天晚上,两个人在那个胡同里见了面,俩人蹲在那,一个喝酒一个抽烟斗,好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天快亮的时候,有个一身是血的年轻人找到他们,在这个胡同里,给他俩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十六年前,那母子二人投井自杀,刚财和陈有为偷偷把人救上来,他们俩人身上都没钱,一个从师父手里说自己生病要拿药骗来了二两银子,一个干脆就把师父的钱袋子偷来了,把这些钱给了母子二人,送她们出了冀州。 十六年后,孩子长大归来,找到了陈有为和刚财,说自己练了一身的武艺,就是回来报仇的,请他们两个在某天夜里离开,不要在家。 刚财说,这样的门派就不该存在,陈有为想了想,点头说是。 他们这十六年来,见过的惨事,又何止是十六年前那一家? 他们努力自己不参与其中,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干净那么一点,两个人从十六年前就约定都要表现的笨一些,这样就不会被派活,但是手脚要勤快些,不然的话没饭吃,最起码还能打扫打扫院子换饭吃。 他们在各自门人吃饭的时候往饭菜里下了药,所以门人都昏睡不醒,那年轻人进门,一刀一个全都砍死。 陈有为说,我们应该收个徒弟,咱俩做的事也算是欺师灭祖了,死的肯定会很惨,所以得有个徒弟收尸,死的很惨万一是一块一块的那种,还得有人帮咱俩捡起来凑齐了埋啊。 刚财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刚罡和陈大为。 被公叔滢滢找到的时候,陈大为对刚罡说,这事不能让师父们知道,不然的话这活儿就接不下来,师父们说过,饿死不碰官府的事。 刚罡点头,他说咱俩不是去害人的,是去救人的,救人还有一百两,咱俩加起来二百两,那咱俩的师父还愁没酒喝? 于是两个人都有些窃喜,美滋滋。 此时此刻,在这个鸳鸯楼的包间里,两个人都显得很局促,他们不知道坐在那的贵公子是谁,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身份非同小可。 听到公叔滢滢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世子,这俩人吓得对视了一眼,这冀州城里只有一位正经的世子,那就是羽亲王世子杨卓。 两个人对视这一眼的时候,眼神里都有些复杂。 公叔滢滢俯身道:“殿下,他们两个的本事很大,虽然现在千门和雀门已经没落,但是他们两个皆得真传,可以先让他们两个去打探消息,找机会进去救人。” “救人?” 世子杨卓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一直都盯着公叔滢滢,坐在他对面的许元卿咳嗽了一声,杨卓才反应过来。 “噢,两个人都不错。” 杨卓把视线从公叔滢滢身材上收回来,笑了笑说道:“那就去办吧。” 他没有仔细去想,为什么许元卿会把这两个人带到他面前,而且公叔滢滢还特意喊了他一声世子。 杨卓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多少真才实学。 但是如果他仔细想想话就会觉得不对劲,许元卿之前动手的时候,带着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的就那寥寥几个而已。 这次,非但许元卿自己直接在两个小角色面前露了面,而且还把他这个世子的身份也暴露出来,这明显是故意为之。 其实许元卿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刚刚世子没有要挟他的话,他也不会这样做,在他让公叔滢滢出去喊人进来的那一刻,公叔滢滢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两个人,身份再低,也是个见证,万一将来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世子想把这件事甩的一干二净,这两个人就是见证。 他们可以作证是世子派人找的他们,许家也是被逼无奈,因为许家再强大也不敢忤逆了世子的要求。 和许元卿相比,世子杨卓真的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许元卿就是一头老狐狸,而杨卓如果没有世子的身份,会被许元卿吃下去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去吧去吧。” 世子杨卓笑着摆了摆手道:“以后许大人若是不方便的话,可以让这位姑娘来和我汇报消息。” 许元卿也跟着笑了笑说道:“殿下说的没错,我的身份直接求见殿下确实有些不方便,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安排合适的人向殿下汇报。” 杨卓嗯了一声,他起身道:“我还有要紧事赶回王府,你们酌情办事就是,还是那句话,我是信得过许大人的,全权交给许大人处置。” 他朝着公叔滢滢笑了笑道:“还有你。”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说好了 故作潇洒状的世子杨卓用自以为是的勾魂眼看了看公叔滢滢,还用那种若有深意的语气说了三个字......还有你。 他自己可能觉得这样的表现,可有逼格了。 公叔滢滢只觉得自己想吐,她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人,越是装腔作势的年轻人越不喜欢,她也不只是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她是只要是年轻男人她都不喜欢。 她始终都觉得和中年男人相比,年轻人的想法都太过幼稚,在她看来幼稚是她淘汰一个男人的第一标准。 而世子杨卓这样的表现,她觉得是幼稚之中的幼稚,就算是一坨粑粑,也是未成年粑粑,成年的粑粑是可以内敛臭味的,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块坚固的石头,带着些城府...... 杨卓起身离开之后,公叔滢滢看向刚罡和陈大为说道:“事情就先交给二位,我们有两个人落在了敌人手里,那一伙儿人表面上经营的是车马行,实则是绿林大盗,之前我们吃了大亏。”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先介绍了一下许元卿,然后说话的语气就开始变得愤怒起来。 “这位是我家东主。” 她看向许元卿,没有过多介绍,一句东主就一带而过。 她继续说道:“我家东主委托永宁通远车马行把家眷护送到兖州老家,结果才出城三十多里,车马行的人就动手,杀了所有随行的下人,抢走了所有财物,还绑走了我们两个人,向我家东主要赎金。” 陈大为一怔:“刚刚那位不是世子殿下吗?这样的事,世子殿下一句话不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 刚罡点了点头:“这样的事,以羽王世子的身份,随随便便交代一下,官府怎么可能不过问,别说官府,节度使大人都会亲自去处置。” “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公叔滢滢说道:“你们知道,那个永宁通远车马行幕后的东主是谁吗?” 陈大为摇头道:“我们当然不知道。” 公叔滢滢道:“永宁通远车马行幕后的东主叫夏侯琢,你们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陈大为和刚罡对视了一眼,夏侯琢的名字他们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冀州城里的人谁又没有听说过呢,冀州城第一大纨绔。 公叔滢滢解释道:“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当家叫李叱,是个孤儿出身,有一个靠着坑蒙拐骗过生活的师父,所以他从小就学了不少阴狠毒辣,传闻他还和城外的叛军有所勾结,而且还是夏侯琢的结义兄弟,所以有恃无恐。” “夏侯琢未必知道他的结拜兄弟坏事做尽,还以为李叱是个讲义气的好兄弟,可是这件事复杂就复杂在夏侯琢对李叱的信任,他觉得李叱不是坏人。” 陈大为立刻就明白过来,他问道:“世子不好介入,是因为如果一旦夏侯琢也插手的话,这就变成了羽王两个儿子之间的争斗,而羽王似乎更喜欢夏侯琢?我是这么听说的,到底对不对不知道。” 公叔滢滢点头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羽王确实更喜欢夏侯琢,所以他更愿意听信夏侯琢的话,李叱就是仗着这一点所以才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世子殿下若是直接插手的话,夏侯琢必然也会插手,到头来,世子若是救不了人,反而还会被王爷责骂,你想想,世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来管这件事?人情冷暖,各人自扫门前雪......”公叔滢滢道:“我们东主虽然请到了世子殿下,但是你们看到了,世子殿下不打算出面,所以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陈大为道:“我最痛恨的就是行骗的人没有底线,什么都骗,那是没规矩,也没人格。” 公叔滢滢眼神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两位的名声,我也素有耳闻,之所以请两位来,也是因为两位的仗义之名。” 她起身一拜:“我们那两位家人的性命,都交托在你们手中,还请两位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个忙,至于酬劳,若是两位觉得不满意,还可以再加。” 许元卿此时此刻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你许诺给两位好汉多少酬劳?” 公叔滢滢回答道:“不管能不能把人救出来,只要两位肯出手帮忙的话,都会有一百两银子的酬劳。” “一百两?” 许元卿眉头一皱,显然有些生气。 他微怒道:“两位好汉仗义帮忙,你居然只给一百两的酬劳,倒像是打发人一样,我曾多次教导过你们,钱财都是身外物,义气朋友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他起身,朝着陈大为和刚罡抱拳道:“我手下人太轻慢两位了,我替她向两位道歉,对不起两位好汉。” 陈大为和刚罡连忙起身还礼,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 许元卿道:“不管能不能把人救出来,两位只要肯出手的话,每个人五百两现银的酬劳,不是银票而是现银,若是人救出来的话,两位再各多得五百两现银,若是两位觉得城里不安全怕被报复,我可以安排人送两位出冀州去暂避一阵子,两位不管去哪儿,我都负责车马路费。” “好!” 刚罡立刻就点头道:“既然东主如此豪爽,这件事我们就先答应,不过别着急给我们银子,我今夜先试试能不能潜进车马行里探探情报,如果不能,明天让我兄弟再去试探。” 许元卿道:“那不行,哪有不给定金的道理,咱们虽然都是诚信之人,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乱了,定金你们是一定要收的。” 他看向公叔滢滢:“让人把银子送过来。” 公叔滢滢立刻起身离开。 没多久,许元卿的手下人就带着两个木盒进来,这两个盒子里分别装了五百两银子。 许元卿道:“那两位被困的兄弟,虽然不是我的家人,但情如家人,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已经不把他们当府中下人看待,所以还请两务必位尽心。” 陈大为和刚罡收了银子,眼睛里都在冒星星,连忙应承了一声。 他们两个日子过的也不舒服,两位师父老人家不愿意去做偷盗骗取之事,还给他们俩立了诸多规矩,师父过的苦哈哈,他俩也过的苦哈哈。 用刚罡的话说,我身为雀门第一顺位的门主继承人,居然要靠在城中打短工混日子,是雀门之耻。 陈大为说,谁他妈的还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了。 两个人带着银子从酒楼出来,顺着大街一路往回走,刚罡一边走一边问陈大为:“你信他们的话吗?” 陈大为道:“一半一半吧。” 刚罡道:“我连一半都不信。” 陈大为道:“可是银子给的多啊。” 两个人嘿嘿笑起来,特别小家子气,其实也难怪,他们俩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别说五百两,一百两都没有见过,不然的话也不会因为一百两就立刻答应下来。 刚罡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虽然不信他们,可是救人终究不是假的。” 陈大为嗯了一声:“你师父说过,我师父也说过,害人一命下地狱进油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俩救两个人,就是十四级浮屠是吧。” 刚罡道:“那肯定的,可是浮屠是啥?” 陈大为摇头:“管他呢,肯定是好的。” 刚罡嗯了一声,俩人不断的说话,其实是在给自己安慰,因为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决定瞒着师父们出来干活,也是第一次和官府的人打交道,这是师父所不许的,但是银子实在是给的太多了,他们没办法拒绝。 连一丝一毫的抗拒都提不起来,加起来一千两银子,还不够那俩老家伙以后顿顿大鱼大肉的?还不够那俩老家伙顿顿小酒吧嗒吧嗒的? “咱俩也没什么本事......” 陈大为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师父和我师父年纪都不小了,将来万一他俩要是走了,咱俩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还曾经吹牛皮说他俩要是没了就给他俩风光大葬......” 刚罡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师父们知道也不会怪我们的,我们是救人,救人终究是没错。”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他提起救人这两个字。 陈大为看向刚罡说道:“那你今夜去打探消息,小心些,如果永宁通远车马行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卧虎藏龙,会很危险,龙潭虎穴一样。” 刚罡笑道:“放心,你还不了解我的本事。” 陈大为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打算今夜自己先去探探路,你不是去探路的,你想自己去冒险把人救出来。” 刚罡是个娃娃俩,肤色还有些发黑的小伙子,他看起来虎头虎脑没什么脑子,可实际上他心思很细。 陈大为则是个白白净净的人,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比刚罡精明一些,但是心眼未必就比刚罡多,有些时候,还没有刚罡反应快。 刚罡脚步一停,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看着陈大为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师父就你一个徒弟,我师父就我一个徒弟,咱俩要是一起去,都把命丢在那,谁给那俩老家伙送终?所以......” 他笑了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第一呢,当然是因为我自信,我比你还是强那么一丢丢的,第二......如果我出事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接了,把我那份银子留下,你那份退回去,有我那份,也足够你养活那俩老家伙,虽然不够给他俩风光大葬,可是也能体体面面。”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我比你大,我是你哥。” 陈大为:“大不到一岁。” “那也是大。” 刚罡把自己手里的盒子放在陈大为怀里,笑了笑说道:“你把银子带回去,先藏好,别给那俩老家伙发现了,如果......如果明天一早我没能回来,你再跟他俩说。” 陈大为道:“如果你今夜没能得手,尽力活着出来,你今夜动手我不插手,你要是没成功,但是活着出来了,明天我去办,你也别插手。” 他看着刚罡笑起来:“说好了,总得活着一个。” 第二百四十三章 拼桌吗? 在最原始的时代,统治夜晚的凶物和统治白天的凶物不是一个群体,可是自从人开始统治世界之后,不管黑夜还是白天,人都不会再把这统治权交还给原始。 而在人的这个群体之中也有一个认知,那就是夜晚的罪恶要远远多于白天。 进而有人引申出,夜晚属于罪恶。 如果当罪恶已经不需要夜晚的遮掩,而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那么就说明这个时候的社会出问题了。 刚罡坐在距离车马行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吃晚饭,他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奢侈一次,因为这一趟的活,生死未卜。 车马行里的人都是悍匪,用陈大为的话说,就是龙潭虎穴,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但是他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现在的刚罡不想那么多,只想奢侈的吃一顿饭,所以他点了两壶酒,三个菜,还有四个白面馒头。 如今还能开酒楼且有粮食供给的酒楼,东家的身份自然都了不得,冀州城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管制粮食,寻常老百姓每户每天只能买一斤,而且贵的离谱。 一盘辣子鸡丁,一盘油焖青菜,一整只皮烂肉酥的肘子。 他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吃过这么多菜,从来都不敢如此奢侈,这是梦里才有的事,所以他有些激动。 他看着这桌子上的三盘菜两壶酒,甚至有些冲动想要高歌一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可确实是越来越忍不住,不能高歌一曲,那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不是叹息而是欣慰和幸福。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个人溜溜达达的上了二楼,也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奇怪,他走路很轻,每走一步脸色都会有微微的变化,像是在忍着疼。 这个人年纪不大,坐下来后也点了三个菜,一碗红烧肉,一盘滑溜肉片,一碗水煮肉片。 三盘都是肉,所以刚罡心说这个家伙一定是大户人家,他自己咬了咬牙点了三个菜,还有一个素的,这个家伙居然要三个肉菜,而且都是下饭菜。 “小二,来一盆米饭。” 那年轻人朝着小二说了一声,刚罡又是一怔,一盆米饭? 那小二笑呵呵的样子一看就认识这个人,他问那个年轻人:“李公子,今天怎么一个人过来吃饭?” 那个要了三个菜一盆饭的人,当然是李叱。 李叱做贼似的往外边看了看,然后嘘了一声,他压低声音对店小二说道:“我受了点伤,家里人就说我要吃的清淡些,我已经吃了三顿白粥咸菜了,我受不了了......” 小伙计哈哈大笑,点头道:“放心,我给你放风,车马行里的人出来,我就提前给你报信。” 李叱挑了挑大拇指:“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我出来吃饭,一定会被骂的生不如死......” 他看向小伙计说道:“快一些,我赶时间,还得偷偷回去呢,家里一群大老虎,可凶可凶了。” 小伙计笑着应了一声,小跑着下楼去了。 刚罡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小伙计说这个年轻人是车马行的人,还管他叫了一声李公子,所以刚罡想着莫非这么巧?面前这个人就是公叔滢滢说的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这个大坏蛋,有点不一样啊。 所以刚罡决定试探一下,于是他对李叱笑了笑道:“这位兄弟,你也一个人吃饭?” 李叱看了看他,他觉得这个肤色有些发黑娃娃脸的小伙子应该是个实诚人,面相如此。 “嗯,一个人吃。” 刚罡道:“我也是一个人吃,一个人吃饭有些孤单。” 李叱道:“我不孤单,我是偷吃,一个人吃独食,吃独食的时候哪有什么孤单......” 刚罡心说这位十恶不赦的坏人,你的话说的我都不好接话。 但他还是笑了笑说道:“可是一个人吃饭终究没有意思,有些闷得慌,你看,我这里有三个菜,你刚刚也点了三个菜,如果我们拼桌吃饭的话,我们两个就有六个菜了。” 李叱摇头道:“相信我,我们两个拼桌吃饭的话,是我有六个菜了,不是咱俩。” 刚罡又怔住。 但他还是没打算放弃,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这酒楼就你我两个人吃饭,聊一聊也是好的。” 李叱道:“这位兄弟,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咱俩别在一桌吃饭,但是可以这样聊天,我是为你好。” 刚罡也不好再过勉强,所以点了点头,他特意换了个位置,坐到自己刚刚位置的对面,这样就和李叱面对面了。 “刚刚听小伙计说,你是旁边车马行的人?” 刚罡问。 李叱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桌子上的菜,刚刚刚罡挡着呢,所以看不到,此时看到了,李叱就忍不住说了一句:“快吃吧,一会儿肘子凉了就会腻,还有你那盘油焖青菜,看起来是素菜,但用的是荤油,所以你也得趁热吃。” 刚罡心说这个家伙......为什么对吃的如此在意?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找个什么话题继续,只好应了一声后一边喝酒一边吃饭,一杯酒下去,然后扒拉两口饭,吃几口菜,看着就像是吃的很香的样子。 李叱看着他吃饭就觉得亲切,这样吃饭的人才是吃饭,有些人吃饭是为了喝酒,忘记了吃饭本身的目的是为了填饱肚子。 不多时,李叱要的饭菜上来,三盘菜摆好,一盆饭放在李叱面前。 李叱回头看向小伙计:“来个大一些的勺子。” 小伙计给了李叱一个我懂的眼神,很快就给李叱拿过来一个木勺,就是那种比较大的汤勺。 刚罡被李叱这一盆饭吓了一跳,他以为,李叱说的一盆,就是比碗要大一些的那种汤盆,哪里想到李叱的盆,是和洗脸盆差不多的木盆。 几乎是一平盆的米饭,冒着热气。 李叱低头闻了闻白米饭的香味,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把三盘菜全都直接倒在了米饭上,分开三个区域那么倒的,看起来像是个三色盖饭,当然人家这盖饭量比较大。 然后李叱拿起木勺开始吃,刚罡看着李叱吃,眼睛睁的越来越大,嘴巴也一样是不由自主的张的越来越大,啪嗒一声,他嘴里的东西都掉下来落在桌子上了。 李叱吃饭,风卷残云。 一个木勺上下翻飞,米饭拌菜,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那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让人看了都觉得自己也饿的受不了,就想吃。 没多久,李叱那一大盆饭就吃掉了一小半,他抬起头看了看刚罡,见那个人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于是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刚罡抿了抿嘴,就好像是他在吃,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四个馒头,点菜的时候还怕人家笑话他饭量大,此时看到李叱,心说自己这算个啥? 他看李叱吃东西,觉得自己也更加饿了起来,于是低头吃他的,那边的低头吃他也低头吃,俩人谁也没说话,如同在比赛一样。 刚罡吃掉了四个馒头三盘菜,其中就包括一整只猪肘,而李叱那边的一盆饭已经吃完了。 刚罡一抬头,就看到李叱正靠坐在椅子上,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样子像是舒服的不得了。 刚罡叹了口气,抱拳道:“多谢刚刚不吃之恩。” 李叱笑了笑道:“这位兄弟,实在是不好意思,其实我现在吃的比原来还稍稍少一些呢,下次咱们再拼桌吃饭,我请你。” 刚罡突然间想到了个计策,然后起身说道:“李公子是吧,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李叱本已经起身要走,听到这句话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刚罡问道:“怎么了?” 刚罡把钱袋子取出来往下倒了倒,里边只滚出来一枚铜钱。 李叱明白过来,点头道:“这顿算我请你的,你直接走就是了,我和掌柜的说一声。” 刚罡摇头道:“这一顿的饭菜钱我已经结过了,这是剩下的,我本来想着,吃完这一顿就算了,明天一早出冀州城,听天由命,城里的日子我过不下去,没钱没势,今天不知道明天怎么活......我有一把子力气,如果你的车马行里还招人的话,能不能收留我?我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 李叱看了看那他桌子上吃的那干干净净的样子,叹了口气后说道:“管饭就行按理说挺好的条件,可是你提出来我就觉得需要考虑一下......” 刚罡脸色有些尴尬。 李叱哈哈大笑道:“和你开玩笑的,你除了有一把子力气之外,还会什么?” 刚罡想了想,回答:“我会一些功夫。” “会功夫......” 李叱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你跟我回去吧,到车马行里再说。” 刚罡连忙说道:“不要为难,我也是......” 李叱道:“我没有为难,我的意思是,在这说自己穷困潦倒不好,都是男人,谁还没有面子,有什么事回车马行里再跟我说。” 刚罡心里一震。 李叱道:“走吧。” 他转身往楼下走,刚罡看得出来李叱步伐有些不对劲,应该伤的确实不轻才对,在那一瞬间他想过要出手拿下李叱,只要拿下李叱还愁不能把人交换出来?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他没有动手,而是过去扶着李叱的胳膊。 “受伤了?” 李叱嗯了一声,笑了笑说道:“只要不是嘴受伤,我都不碍事,别耽误我吃饭就行。” 刚罡侧头看了李叱一眼,他心里突然之间那种犹豫就变得重了起来,可是他也很清楚,坏人如果不会装模作样的话,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坏人了。 就像是他师父说的曾经的雀门门人,整天背诵着门规,可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了,却一个个依然道貌岸然,用一句盗亦有道来做自己的遮羞布。 他不轻易相信公叔滢滢那些人说的话,他也不轻易相信李叱现在的样子。 原始的世界里,有些动物会用变色来保护自己,但并不是每一种动物都会变色。 人不一样,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都会变色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走吧 李叱带着刚认识的这个小伙子回到永宁通远车马行,此时天色才刚刚黑下来没多久,后院唐匹敌带着士兵们正在加练,所以李叱就没有带这个小伙子到后院去。 前院大厅门口,高希宁站在那等着李叱回来,李叱看到她的那一刻秒怂,连忙解释道:“我是实在趴的有些累了,所以出去溜达了一圈。” 高希宁道:“溜达到了松鹤楼呗,然后觉得走的有些饿了,就顺便吃了些东西。” 李叱:“......” 他讪讪的笑了笑道:“你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高希宁道:“看你没在屋我就知道你大概是吃不下白粥咸菜,本来要偷偷去松鹤楼给你买些吃的回来,我买好了吃的还没出松鹤楼的大门,就看到你鬼鬼祟祟的过来了,于是告诉小伙计别说我来过,我在他们的一楼藏了一会儿,你上楼之后我回来的。” 李叱叹道:“他说好了给我报信的。” 高希宁转身:“既然你都吃好了,那我就回去了。” 李叱连忙说道:“你买回来了什么吗?其实我还能再吃点。” 高希宁道:“买了,但是我不打算给你吃,而是我自己吃。” 她猛的一回头,哈哈大笑道:“我也吃不下白粥和咸菜了,我就不该说你吃什么我陪你吃什么,哈哈哈哈......” 刚罡看着这俩人都懵了,所以这是两个出去偷吃的人? 李叱抬起手,扬了扬手里的食盒:“其实我也给你带回来了,要了你爱吃的狮子头和焖罐笋片。” 李叱跟着高希宁进门,然后发现桌子摆着饭菜,一盘滑溜肉片,一碗红烧肉,一碗水煮肉片,居然和李叱在松鹤楼里点的菜一模一样。 李叱道:“我想吃什么,你是怎么猜到的。” 高希宁哼了一声,有些小得意。 她坐下来后压低声音说道:“你还能吃点不能?他们都在后院呢,我没敢回去,怕挨骂,打算自己在前院偷偷吃,又怕你没吃饱,所以想等你一会儿。” 李叱也压低声音说道:“我吃饱了,但是我还能吃点。” 高希宁道:“那就再吃点吧。” 李叱:“好的呀。”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很轻,跟做贼似的,刚罡看着这俩人,心说这算什么?怎么比我这个外人还像是做贼的呢?关键是他这个外人,真的是个贼啊。 李叱对高希宁说道:“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他叫......忘了问了。” 高希宁声音轻轻的说道:“名字好奇怪啊,四个字的,他姓忘?” 刚罡:“......” 此时此刻,他心里不得不产生一种怀疑,面前这个男人如果是李叱的话,在松鹤楼里见到的那一幕,让他确定李叱就是个吃货。 又看到这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小姑娘,是不是吃货他还不确定,但是肯定心眼不多。 忘了问了......你才叫忘了问了,你一家都叫忘了问了。 李叱回头问道:“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刚罡回答道:“刚罡。” 李叱点头,刚罡心说总算有个正常的时候,然后就看到李叱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不见他说话,李叱问:“刚刚怎么了?你还没说完呢。” 高希宁反应过来,她试探着问:“你的名字叫刚罡?” 刚罡松了口气,心说总算不用自己去解释什么了,就因为这个破名字,每次有人问他的时候,他都要和人解释好几遍,然后人家就会哈哈大笑。 李叱坐在那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问:“这个名字给你很多困扰吧。” 刚罡嗯了一声:“有点。” 李叱问:“你还能吃吗?” 刚罡摇头:“我吃不下了......” 李叱道:“那我俩吃,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可以去旁边坐下来等我们一会儿。” 刚罡好奇的问了一句:“你刚刚吃下那么多东西,现在居然还能吃得下?” 李叱道:“你有女朋友吗?” 刚罡摇头道:“我没有。”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那我就不说太过分了的话了......我不是还能吃下去多少,而是喜欢陪她吃饭。” 刚罡:“这是不太过分的话吗?” 他也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边坐着去了。 刚坐下,就看到高希宁正在和李叱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可是刚罡会读唇术,所以他知道那个女孩子说的是......当着别人的面我就不敲你了,算你欠我一个脑镚儿。 李叱嘿嘿笑了笑。 然后刚罡就看到那个漂亮的女孩子给李叱夹菜,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些年的经历,他没觉得女孩子这么好骗的啊。 然后他发现李叱果然说谎了,因为他吃的下去! 他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已经吃不下去多少,而是吃的下去很多! 高希宁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踢李叱,压低声音说道:“你别陪我太久,你的朋友还在那边等你,你这样显得很失礼。” 就是因为这句话,刚罡读出来了,所以他心里的怀疑越发的重了起来。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是公叔滢滢说的那种无恶不作的人? 李叱连忙擦了擦嘴,起身,歉然的走到刚罡身边,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回头看了看高希宁说道:“你一会儿吃好了直接回去休息,放着我来收拾。” 高希宁点头,她知道李叱是有话要和那个人说。 所以她也起身离开,和刚罡道了个歉后出门走了。 李叱看了一眼刚罡腰带上别着一个烟斗,他笑了笑说道:“习惯抽烟的话就抽吧。” 刚罡摇头:“没事,不用了。” 李叱伸手把桌子上的茶壶拿过来,给刚罡倒了杯茶,他一边倒茶一边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刚罡刚要说一声谢谢,手都已经伸出去要拿那杯茶,突然就停在半空中,他看向李叱,发现李叱并没有什么异样,倒了茶之后李叱坐直了身子,看向刚罡,他笑了笑说道:“你应该至少有三次想动手,但是都忍住了。” 刚罡摇头道:“我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难免......” 李叱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习武之人?” 刚罡一怔,又解释道:“你是李公子,冀州城里很多人都听说过你的名字,而且你之前和北境第一高手罗境在擂台上交手过,所以我知道你,当时我看到了。” 李叱道:“在松鹤楼里,你第一眼看我的时候,并不是认识我的眼神,所以你不可能是在擂台比武的时候见过我,你应该说是听说的就好些了。” 刚罡脸色已经变了,眼神也变了。 李叱又道:“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喊人直接把你拿下吗?就是因为你至少三次想动手但没有动手,你看得出来我受了伤,在松鹤楼的时候你第一次想动手,忍住了,你过来扶着我。” “在走回来的路上,你低头看了自己的腰带两次,看的都是这个烟斗,刚刚我问你的时候特意看了一下,你的烟斗里没有抽烟过的痕迹,所以你不抽烟,路上你低头看了两次,是两次想动手。” 李叱问:“为什么你忍住了?” 刚罡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因为你受伤了,胜之不武。” 李叱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是来杀人的,还是来救人的?” 刚罡沉默片刻后回答:“救人的。” 李叱嗯了一声,起身离开,刚罡坐在那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李叱居然看得这么准这么狠,也没有想到对方看出来了却也没有动手。 不多时,李叱回来,他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口对刚罡说道:“你可以走了。” 刚罡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知道今天不可能打的起来,也许是人家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走到门口他楞了一下,因为他看到院子里有两个人在,那两个人被捆绑着,看起来被打过,而且打的不轻,两个人还都处于昏迷状态,看着人事不省。 李叱道:“带上人可以走了,我让人给他们俩灌了些药,已经昏睡过去,听不到我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样的人到我这里来救人,要么是被人骗了,要么是被人胁迫,不管是被骗了还是被胁迫,人我都给你。” 刚罡看着李叱,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 他问。 李叱道:“你是一个因为我受伤都不肯出手的人,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人给你了,如果不把人给你,骗你来或者胁迫你来的那些人,一定会难为你,这两个人的命加起来换你的命都不够。” 说完之后李叱做了个请的手势:“走的时候记得别走门,因为此时此刻外边一定有人盯着,你走门的话他们会怀疑。” 说完李叱转身就走了,连多一句话都没说。 刚罡站在那,感觉自己跟做梦一样,他来之前考虑过无数种可能,甚至也已经做好了死在这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后院。 高希宁问李叱:“他不会有事吧?” 李叱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只要他是跳墙出去的,外边的人就不会特别怀疑。” 他看向高希宁说道:“我更不愿意你出门,你知道外边有人盯着咱们车马行,万一有人要对你不利......” 高希宁笑道:“我也知道外边你安排了多少人,而且我还戴了帽子和面纱,你也看到了我身上穿的还是男装,但我记住了,下次我不随便出门......哪怕我馋了。” 李叱抬起手在高希宁脑门上敲了一下:“算是扯平了。” 高希宁嗯了一声,然后懵了一下,她问李叱:“不是你欠我一个吗?” 李叱道:“我这不是还了吗?” 高希宁看着李叱,李叱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欠你一个,我还你一个......”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为什么是他 高希宁仔细想了想后看向李叱:“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刚刚那个小伙子或者是被骗了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来的,但他不像是个坏人。” 她问:“所以一个国家的律法,到底是给好人定的,还是给坏人定的?好人要遵守,坏人却不必,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可以骗也可以威胁。” 李叱一怔,他还没有去想过这样的问题。 “律法应该是制约坏人,保护好人的对吧。” 高希宁道:“可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李叱想了想后回答:“就算没有了制约,律法的存在也是一个标准,标准之上的是好人,标准之下的是坏人。” “如果没有制约,这个标准又有什么用?” 李叱道:“在一个好的时候,律法的作用就会很大,现在这样的大楚,律法就形同虚设。” 高希宁点了点头:“那,执法的衙门,是不是应该不被地方官府制约才对?地方官府的人,制约了执法的衙门,也就是制约了律法,而不是被律法制约,所以需要有一个衙门,不被任何其他衙门干涉和约束,这样才能最大可能的保证律法的公正。” 李叱道:“这么想有道理,不过你想过没有,这个不被任何人约束的执法衙门,如果一旦开始知法犯法的话,没有人能控制的住,比如现在大楚的缉事司,当初大楚皇帝让太监建立缉事司的目的,就是建立一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执法衙门。” “那是大楚的皇帝用错了人。” 高希宁问:“如果是一个衙门,直接对皇帝负责,皇帝自己是这个衙门的制约者,而不是交给别人,是不是就好了许多。” 李叱道:“是好了许多,但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这个衙门都在历代皇帝手中紧握,而每一代皇帝都不是昏聩之人。” 高希宁道:“现在的皇位传承,是长子为尊,如果改变一下的话,皇帝从子嗣之中挑选最优秀的人作为继承者,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李叱摇头道:“谈何容易,第一,做父母的看重嫡亲,尤其是皇帝与皇后的孩子,其他妃子的孩子再优秀也没有什么意义,要乖乖的退到后边去,第二,抛开偏心不说,如何来界定这个优秀的含义,太难了。” 高希宁道:“你多想想。”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我为什么要多想想这个,替皇帝操心。” 高希宁笑了笑,没说话。 李叱道:“不过你说的对,一个强力的霸道的执法衙门,绝对不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高希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夜色很美,夜很宁静,两个人坐在院子里聊天,此时此刻已经夜深,加练的士兵都已经回去睡下,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在这,若是别人看到了的话,大概会觉得他们两个在静悄悄的说一些只有两个人听到的情话,哪里能想到他们俩居然说的是这个。 怎么想都有些不太正常,这似乎不是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应该去想的问题。 所以,这也许就是李叱和高希宁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昭月大街是冀州城横七竖七的主街之一,在南城,昭月大街两侧的门店林立,和大楚都城的构造不同,冀州城的构造显得很开放,都城里都是坊市,宵禁指的是坊市之外的主街不准有人随意行走,坊市之内,约束的还算相对轻松。 每一片坊市都有围墙,像是一个一个独立的城中城,冀州这边不一样,这样的开放对于百姓们来说似乎稍稍好一些,但对于官府来说,不似管理坊市那么方便。 李叱没有去过都城,但他听说过都城的坊市构造,他想想就觉得不喜欢。 昭月大街南侧的一条巷子里,刚罡扛着两个人很艰难的回到这,他要避开那些眼线,要避开巡城的人,再加上扛着两个分量不轻的男人,过程之艰难可想而知。 但他不想就这么把人交出去,如果他想的话,出了车马行不久之后,他只要在大街上站着不动,就肯定会有人过来把那两个人接走。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当刚罡看到陈大为在他家院子里的时候,他就知道陈大为应该已经把事情对两位师父说了。 “师父知道了?” 一进门,刚罡就问了一句。 “知道了,不是我主动说的,他们俩,老狐狸......” 陈大为无奈的回了一句。 刚罡知道陈大为不会主动提及,要说也是天亮之后才会说,他把其中一个人交给陈大为,然后快步进了屋子。 两位师父就坐在客厅里,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跪下!” 刚财努叱一声。 刚罡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陈大为条件反射似的也跟着跪下了。 刚财怒道:“你们两个太放肆了!” 陈大为的师父陈有为瞪了俩人一眼,又看向刚财说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不是骂他们的时候,还是应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刚财瞪着陈有为道:“都是你惯的。” 陈有为道:“你这老狗,怎么发起脾气来谁都咬?” 刚财道:“这两个小兔崽子不是你惯出来的?” 陈有为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刚财的性格确实更严苛一些,陈有为则不同,他觉得孩子要是被约束的太紧不好,所以如果说刚财像是一位严父的话,他很多时候更像一位慈母。 这俩老兄弟,往常也确实都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配合。 “你为什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刚财瞪着刚罡问了一句。 刚罡连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看向师父说道:“我怎么看都不觉得李叱他们那些人像是无恶不作的恶人,我和陈大为应该是被骗了,带回来是想问问这俩,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糊涂!” 刚财眼睛都瞪圆了,他努叱道:“人不带回来,不管谁是谁非,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就算找你们的人凶恶,想杀人灭口,我们拿了银子离开冀州就是了,可是你把人带回来没有交出去,这是越陷越深!” 刚罡道:“师父,我不想做个是非不明的人,这是师父你教我的。” 刚财气的上去就要给徒弟一脚,陈有为一把就把他给凌空拉回来了,陈有为道:“孩子说的没什么错啊,把事情搞清楚了,心里踏实些。” 刚罡怒道:“这事和咱们没关系,都已经牵扯到了羽王的两个儿子,是咱们能插手的事?就算你们是为了银子,为了让你们的师父过几天好日子,那活干了就干了,干活不打听雇主的事这是规矩!有多少人,是因为打听了不该打听的而被灭口?” 刚罡摇头道:“师父,我之所以想搞清楚,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我和大为被骗了,不管我们打听不打听,我们都可能被灭口,既然如此,何必不弄清楚了再说?” 刚财怒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徒弟。” 陈有为道:“你自己选的,再说了,你敢说他和你年轻时候不是一模一样?” 刚财道:“放屁!我有这么蠢?”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就算我年轻时候也这么蠢,但最起码我年轻时候比他长得俊。” 陈有为:“呵......啐!” 刚财缓了口气后说道:“把人弄醒了,问清楚,然后把人再弄晕扔到大街上去,咱们得换个地方住了。” 刚罡说道:“我觉得那李叱是个大有作为的人,他能把我放出来,把人交给我,这份心胸气度,我很佩服。” 陈大为道:“你的意思是,把事情搞清楚后,我们去投靠李叱?人家未必会收留我们......” 陈有为想了想后说道:“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先搞清楚再说吧,不过......你师父说把人丢到大街上,不行,要灭口,不能留。” 刚财吩咐道:“去打一些水来,把他们两个泼醒。” 与此同时,许家。 公叔滢滢从后门进来穿过后院,急匆匆到了许元卿的书房外边,轻轻叫了一声,许元卿还没有睡,立刻就打开了书房的门。 “东主。” 公叔滢滢急切道:“那个叫刚罡的人得手了,我们的人看到他把人救了出来,但他没有把人留给我们,而是故意避开我们的人走了。” 许元卿沉思片刻后说道:“大概是想从我们这要更多银子罢了,以尧不圣他们两个来要挟我们,这些江湖上的下三滥大概都如此不堪。” 公叔滢滢道:“本来就是要灭口的,现在看来,这两个人和他们的师父,都不能留。” 许元卿点头道:“你认识江湖上的人比较多,现在就去查那两个人住处何在,今夜就不能把人放过了。” “是!” 公叔滢滢应了一声,转身出门,许元卿在她身后又说了一句。 “你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 公叔滢滢回头看了许元卿一眼,快步离开。 刚罡家里。 刚财和陈有为两个人坐在那,看着俩徒弟把人弄醒,那两个家伙趴在地上面朝下,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药,竟是昏睡的如此深沉,两桶水泼下去都没醒过来。 “把人翻过来泼,笨不笨?” 刚财瞪了他徒弟一眼后说道:“一直朝着他屁股泼水,你当他们屁股能比脑子先一步醒过来?” 刚罡讪讪的笑了笑,动手把石苏翻了过来,刚财看了一眼,脸色一变:“石苏?” 陈有为嗯了一声:“原来风雷门的三当家。” 陈大为把另外一个翻过来,刚财看过去,想看看这个人又是冀州城江湖上的哪位大人物,在陈大为把尧不圣翻过来的那一刻,刚财就猛的站了起来,陈有为也立刻站了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白。 “为什么是他?!” “这怎么可能?!” 第二百四十六章 走不了了 岁月可以带走很多东西,甚至包括人类自以为是的头脑,这其中又会细化成记忆和思维,人足够老了之后,回忆和思维都是不完全的。 但有些刻骨铭心,拼了命的想忘掉都没有那么容易。 刚财有些发颤的走到尧不圣身边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张脸,然后回头看向同样一脸惊讶的陈有为问道:“是......是他吗?” 陈有为不敢确定的回答道:“是他吧?” 刚罡和陈大为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俩对视了一眼,然后几乎同时的问出来。 “他是谁啊。” 作为如今千门的门主,陈有为曾经把师门为何没落的事和徒弟陈大为说过,不管是陈大为还是刚罡,他们两个都不觉得师父们做错了。 有些罪恶和耻辱,不能容忍。 可是对错本来就是相对的,而这个相对又不是单方面相对,是多方面的,对于良心来说,对于被害者来说,当初刚财和陈有为两个人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对于他们各自的师门来说,又是错的。 总是有人会说,这个世界上分对错有那么难吗?对错是最一目了然的事。 阅历深一些的人,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对错没有那么肤浅。 “他是当年那个孩子......” 陈有为叹道。 他徒弟陈大为没明白过来,问道:“哪个孩子?” “井里那个。” 陈有为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就是那口本应该淹死一家三口的井。” “十几年多没有见过他了。” 刚财蹲在语气很复杂的说道:“我以为他会回去和他母亲相依为命,他经历过那么大的苦难,抵抗过那么大的罪恶,我觉得他不该会变成一个......” 他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不想承认。 “我们救了什么?” 陈有为看向刚财,眼神里都是失望,甚至是绝望。 “我们救了个什么?” 刚财也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在这时候尧不圣哆嗦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在光线回到眼睛里的瞬间他忽然间动了,两只手疯狂的挥舞,似乎是想把什么逼退。 “尧公子。” 陈有为叫了一声,还在不停胡乱挥舞双手的尧不圣忽然停了下来,他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他停下来,只是因为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叫出过尧公子这个称呼。 “谁?!” 尧不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喊:“是谁!” “我。” 陈有为看着尧不圣那狼狈且茫然的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我们。” 刚财上前一步,站在陈有为身边。 尧不圣的视线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他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然后脸色大变。 “你们......你们为什么在这?这又是哪儿?” 尧不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两位恩公。” 这一幕,把刚罡和陈大为两个人都看懵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三十年前,冀州城里的雀门和千门联手,把一个大户人家骗的家破人亡。 那家的男主人最终羞愤之下投井自杀,他的妻儿也随他而去,可是在女主人抱着独子跳下那口井之后不久,刚财和陈有为就偷偷把两个人救了上来。 母子二人第二天离开了冀州,一别就是十六年,十六年后,那个长大成人的孩子归来报仇。 “居然......是他。” 刚罡的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这个世界是太小了吗? 陈大为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就遇到了当年的那个孩子,他不是已经远走高飞了才对吗,怎么会回到冀州,又成为公叔滢滢那些人的一伙? “你起来吧。” 陈有为上前把尧不圣扶起来,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尧圣,尧公子,我们十几年没有见过了,我也以为此生都应该不会再见到,想不到你居然在冀州城里。” “我......我已经不叫尧圣了,我给自己的名字里加了一个不字,我现在叫尧不圣。” 尧不圣有些愧疚的看向陈有为说道:“恩公,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冀州,是最近才回来的,有人高价请我来做一些事,事情没有成......” 他忽然反应过来,问陈有为道:“是请我做事的那些人,又请了恩公来救我们两个?不......” 他的脸色变幻了一下,警惕的说道:“那些人做事怎么可能这么仁义,他们是请了两位恩公来杀人灭口的吧。” 他往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识的往腰间去摸,他想摸他的兵器,可是他的兵器早就已经不见了,如今大概在车马行里。 “你走吧。” 刚财摇了摇头后说道:“就当我们没有见过,也就当十几年前我们没有帮过你,你离开冀州的时候和我们说过,回去之后就好好陪着你的母亲,陪她安度余生,你说,你想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也不想杀人了,我没有想到十六年后的今天,会在这样一个场合见面,这样的见面对你我来说,都有些难堪。” “算了吧。” 尧不圣一摆手说道:“话说的好听,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和我娘找了一个小县城隐居下来,我出去做苦工赚钱,回家之后看到的却是家里被贼人洗劫过的惨像,我母亲被贼人几刀捅死,家中仅有的一点米都被抢走,你来告诉我,我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世上容得我普普通通的活着吗?” 他指了指自己,嗓音沙哑的说道:“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里加上一个不字?名字是我父亲取的,他说希望我像我的名字一样,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圣人,我呸!” 尧不圣怒道:“他如果不是去赌的话,家里也不会遭逢大难,我恨那些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我也恨我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话,我和母亲也不至于流浪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住下来,却又被一群偷东西的小贼杀了......” 他抬起手指向刚财说道:“我不想做什么狗扯的圣人,你们也别在我面前装圣人,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有协助我报仇的大恩大德我没有忘,但你们也不要逼我,谁都想活着。” 刚财道:“我说过了,你可以走了,就当我们没有见过,也从不认识。” 尧不圣点了点头:“希望你们说话算话......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两位恩公,就此别过吧。” 他没敢转身往外走,而是倒退着往屋子外边撤,他不敢不防备,他此时此刻已经不想相信任何人。 可就在这时候,原风雷门三当家石苏站了起来,其实他早就已经醒了,只是没有搞清楚什么状况就一直还装着没有苏醒,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 此时听清楚了尧不圣那几个人的对话,他虽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看起来那些人和尧不圣是旧识。 尧不圣要走,他也不能再留下来,可是他觉得这几个人既然是许元卿派来灭口的,他又不似尧不圣那样认识这几个人,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所有人都看着要出门的尧不圣,却唯有尧不圣看到了石苏在陈有为身后缓缓站了起来。 尧不圣的眼神一变。 陈有为立刻就反应过来,马上回头,可是却已经晚了。 石苏一把掐住陈有为的脖子,顺手把陈有为腰间挂着的匕首摘了下来,他手一甩把匕首的鞘甩掉,用匕首顶着陈有为的心口。 “你们这是演了一出什么好戏?” 石苏笑了笑道:“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关系有点复杂啊......不过,我跟你们不认识,我只想走,你们都后退,千万别让我以为你们要对我动手,不然的话我不介意和你们同归于尽,杀一个就够本,多杀一个就赚了。” 他推了陈有为一下。 “往前走,护送我出了这再说。” 陈有为只好往前走,那把匕首已经戳破了他的衣服,也戳破了他的肉皮,血液开始缓缓流出来,逐渐把衣服浸湿了一小片。 天气已经有些热,陈有为身上的衣服并不厚重,所以血液把衣服染红,很快就被陈大为他们看到。 “师父!” 陈大为惊呼了一声。 陈有为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 尧不圣说道:“石苏,你把他放了,他是我的老朋友,我保证他们不会难为你,你相信我。” 石苏哼了一声:“尧不圣,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现在谁也不能信,东家要灭口,我刚刚听到你们说什么了,老子的命老子自己说了算,谁也不能再想左右我。” 他又推了陈有为一下。 “快点走,我也不想难为你们,等我出了这院子之后,咱们就各走各的,以后江湖再大,也后会无期。” 尧不圣微怒道:“我已经说过了,他们不会难为你,你把他放了!” 石苏道:“尧不圣,你也想杀我灭口吗?” 尧不圣道:“我再说一遍,你把他放了,他们会让你走的。” 刚财看着自己的老伙计心口上已经开始流血,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他看着石苏说道:“你只管走你的,我们不是要杀你灭口,我们和请你办事的东家并不认识。” “放屁!” 石苏怒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推着陈有为到了门口,然后转身面对众人往后退着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和你们结下梁子,明白了没有?” 他已经退到门外,看了尧不圣一眼:“你不走?” 尧不圣沉默片刻,点头:“我也走。” 噗! 一把长剑从门外刺进来,刺穿了石苏的身体也刺穿了陈有为的身体,长剑穿过两个人的心口位置,剑尖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滴血,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片刻之后,长剑抽了出去,两个人都僵硬的站在那,脸色瞬间变得发白。 门外,公叔滢滢看了看手里的长剑,语气有些失望的说道:“你们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应该也要防备一下外面的才对,这么好杀,一点都对不起你们的名声。” 第二百四十七章 干干净净 公叔滢滢手里的剑在滴血,她却并没有什么得意的感觉,因为她觉得这两个人太好杀了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石苏倒了下去,陈有为也倒了下去,两个人的生命流逝的很快,伤在心口,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这一剑刺的角度又刻意瞄准了一下,所以神仙也难救。 在这一刻,刚财的眼睛骤然睁大,他的老伙计,就这么倒在自己眼前。 “老陈!” 刚财凄厉的喊了一声,嗓音都劈了。 倒在地上的陈有为,努力的想抬起头,他目光寻找着,最后一句话是......刚老狗,快走。 公叔滢滢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你们这样的人,心思会很缜密,可是没想到,只是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打听到了你们的住处,你们那些江湖上的朋友也不怎么靠谱。” 她的视线从石苏和陈有为身上离开,看向刚罡:“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把人带回来?” 刚罡怒视着她,然后啊的喊了一声,朝着公叔滢滢冲了过去。 “你们走!” 刚财同时把两只手伸出去,一左一右拉住陈有为和刚罡往后一拽,他把两个人拉扯回去,自己借力往前疾冲,在冲出去的同时,一伸手把腰带上挂着的烟斗摘了下来。 他的烟斗很特殊,能有两尺多长,烟锅比较大,可是烟锅里干干净净没有抽过的痕迹。 公叔滢滢向后撤了一步,她不喜欢这样如此光明正大的和一个人一对一交手,那不是她的杀人习惯,她更像是一个鬼魅,可以悄无声息的接近目标然后一击必杀。 她可以为了杀人而潜藏很久,曾经在水中藏身一天一夜,身上都泡的格外浮肿,不吃不喝也而几乎不动,仅靠一根竹管呼吸。 她的耐心比任何人都强,以至于杀一个人可以杀很多天。 在刚财向她冲过来的那一刻,她立刻就后撤出去,她身后的人随即冲了上来。 刚财手中的烟斗挥舞出去,烟锅砸在最前边那个人的太阳穴上,精准而狠厉,那人立刻就横着倒了下去。 第二击,烟锅敲打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腕骨立刻就碎了,那只手里握着的长刀落地。 烟锅抬起来狠狠敲在那人的咽喉上,那人嗓子里挤出来一声闷哼,然后就往后仰倒。 第三个杀手冲上来一脚踹向刚财的胸口,刚财侧身避开,手里的烟斗砸下去,烟锅砸在那人的膝盖骨上,啪的一声响,骨头立刻就碎了。 下一息,烟锅往上撩起来砸中咽喉,和前边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看起来没有什么外伤,可倒下去就起不来了,嘴里一口一口的往外溢血。 连杀三人之后的刚财后撤了两步,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动过手,握着烟斗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刚罡和陈有为都没走,两个人一左一右为他挡住从侧面杀过来的敌人,老人眼睛都瞪圆了。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滚!” 刚罡抱着一个敌人的腰把人放翻在地,骑上去朝着那人的脸就是一顿拳头,打的敌人脸上都是血,他的拳头上也都是血。 “我不走!” 他一边打一边喊。 刚财回头说话的那瞬间,从人群里有一道娇小的身影立刻就钻了出来,手里的长剑毒蛇一样朝着刚财的咽喉刺了过来。 当的一声! 那长剑被什么东西荡开,往一边扫了出去。 一击没能得手的公叔滢滢眼睛睁大,因为她看到出手的人居然是尧不圣。 她的这一击无比完美,抓住了那一瞬的机会,许元卿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比公叔滢滢更会杀人,她是最会杀人的女人。 她对机会的把握之准,确实很少有人能与她相比。 “尧不圣!” 公叔滢滢怒道:“你想做什么!” 尧不圣看了看手里的刀,这把刀是他刚捡起来的,他用的很不顺手,他更习惯用剑,剑轻灵,刀沉重,不是他的路子,可是他的剑应该是落在车马行那边了,他现在有些想念他的剑。 “我做什么?” 尧不圣冷哼一声道:“你是来杀人灭口的,却问我要做什么,难道我什么都不做,等着你杀?任由你杀?” 公叔滢滢说道:“东主交代过,石苏必须死,因为他知道的太多,可你不一样,东主留下你还有重用。” “好。” 尧不圣说了一个好字,后边又跟了几个字。 “好他妈的扯淡,现在留下我有重用,以后我成了石苏,到时候再杀我?” 他一刀朝着公叔滢滢砍了下去:“去死吧你!” 公叔滢滢手里的长剑往上一撩,当的一声把长到拨开,她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后撤,后边汹涌上来的人很快就把她的身影挡住,好像沉入了水中一样。 尧不圣一刀一刀的出手,但是刀用起来确实很别扭,剑法招式,更多直刺,而刀法招式,更多劈砍,你若见人挥剑乱砍的,多是不会用剑的人。 他用刀以剑法施展,刺起来就显得很别扭。 “恩公。” 尧不圣刺死一个敌人,看向有些气喘的刚财说道:“退回屋子里去,死守屋门窗口。” 刚财应了一声,呼喊着刚罡和陈有为往屋子里边退,三个人先后回到屋子里,尧不圣退守到门口后就不再退了,他挡在门口,一人如城关。 “恩公。” 尧不圣一刀戳死一个敌人,也不回头,看着面前无穷无尽一样冲上来的敌人,忽然笑了笑。 “那条命,我还给你们吧,自此之后,两不相欠了。” 他一刀砍翻冲到身前的敌人,再一刀把后面的人脸上扫出来一条血痕,从左到右横扫过去,那人的脸上就裂开了一条狰狞的口子。 尧不圣大声说道:“你们走吧,从后窗杀出去。” 刚财喊道:“走!” 刚罡和陈有为对视了一眼,俩人去拉刚财,可是刚财却已经一步冲到尧不圣身边,他回头看向那两个徒弟,眼神里都是不舍。 “走吧,陈老狗死了,我得把他的尸首抢回来,你们出去后去找人,找你们认为可以找的人,如果他们愿意来帮的话,就说明可以投靠,去吧。” 他一低头从尧不圣旁边钻到了屋子外边,回身把房门关上,然后把锁在外边锁好。 刚财握紧了手里的烟杆,他看着面前已经挤满了院子的敌人,视线逐渐转移到了不远处,他的老伙计就在那躺着呢。 “尧公子,这就是命吧。” 刚财深呼吸,然后朝着陈有为尸体那边冲了过去,只有三步远,可是这三步之内全都是敌人。 烟锅砸死了一个,又砸死一个,可是敌人好像不怕死一样,因为他们人多势众,人多到一定地步就会变得很有勇气,他们倒下去一个上来一个。 刚财杀了六七人之后才发现,自己只往前冲了一步,距离他的老伙计还有两步远。 他的老伙计身上被人踩了无数脚,这让他的眼睛骤然发红。 “都给老子死!” 他咬着牙冲上去。 尧不圣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别冲动!” 哪里有什么冲动,只是一定会如此。 很多年前,刚财蹲在那个胡同里问陈有为道:“咱俩做了这样的事,算是欺师灭祖了吧?如果有报应的话,咱俩应该死无全尸。” 陈有为笑了笑道:“都死了,你还怕什么死无全尸?” 刚财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怕死,我是觉得,咱俩死的那么丑,总得有个人把咱俩收拾一下吧。” 陈有为道:“你才丑,我死也是漂漂亮亮的,因为我长得比你俊多了,我就算是死了,也得是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脏的死,比你强,最起码我这张英俊潇洒的脸得是干干净净的。” 刚财撇嘴:“呵,啐!” 陈有为哈哈大笑。 “找个徒弟吧。” 刚财说:“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盗亦有道,也告诉他们,千门和雀门,不该存在,咱俩没了之后,就让他们各谋生路去,咱俩死的时候就图个干干净净,可是收俩徒弟的话,得让他们活的干干净净。” “行。” 陈有为笑了笑,忽然看到不远处街边蹲着俩脏兮兮的小孩子,五六岁模样,两个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沦落至此。 “小孩儿!” 陈有为朝着那俩孩子喊:“过来,想不想吃饱饭?” 那俩小孩立刻就跑过来,两个孩子脸上都脏的不像话,可是眼睛都那么明亮,那么干净。 “你俩是兄弟?” “不是,我俩也刚认识,他刚刚给了我一块馍,说这块馍给了我,以后我就是他的小弟了。” 说话的小孩子是陈有为,给他一块馍却自己饿着肚子的小孩是刚罡。 “以后跟我们吧。” 陈有为对比了一下,指了指陈大为:“这个长得俊一些的归我,那个愣头青似的归你。” 刚罡问:“真管饱?” “真的!” “那行,我跟谁都行。” 陈有为哈哈大笑,指着那个矮一些的说道:“以后你姓陈,叫......大为,你师父我叫陈有为,你得比我有出息,你就叫大为,陈大为。” 刚财笑道:“那这个臭小子就叫刚罡,老子叫刚财,他就叫刚罡,明天带着他俩酒肆老王家门口拉他两坨粑粑,那老家伙抠门的很,都不愿赊给我们酒喝,他要问谁拉的,就说陈大为刚罡拉的。” 他笑着问他徒弟:“老子给你取这名字怎么样?陈大为刚罡拉的,那肯定是陈大为挨揍啊。” 说完,自己哈哈大笑。 刚罡咧开嘴笑着说,管饱,叫啥都行。 陈大为也咧开嘴笑,傻了吧唧的说,管饱,谁拉的都行。 院子里,刚财又连杀七八人,眼看着就到老伙计身边了,旁边一把剑毒蛇般刺过来,噗的一声刺中他的侧肋,他身子一僵,低头看了看,没理会那剑,硬是一步跨出去到了陈有为身边。 他倒在那,抬起手在陈有为被踩脏了的脸上不停的抹着。 “老狗,你说......你死的时候得干干净净的,看看,你多脏......这离了我,你可怎么行啊。” 他越抹,陈有为脸上的血越多。 “怎么就......擦不干净呢。” 刚财躺在陈有为身边,手停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他是个好人 两个人倒在地上,刚财的手还在陈有为的脸上,他多想多想帮老朋友把脸擦干净,可是他没能做到,这应该是他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点遗憾。 被锁在屋子里的刚罡和陈大为两人跑到窗口那边想跳出来,刚到窗口就看到了这一幕。 “师父!” 刚罡嘶吼了一声,瞬间,那双眼睛就变成了血红色,白眼球全都是红的。 “别辜负了你们师父。” 尧不圣不只是守着门口,他一个人左右移动还把窗口守住,那把刀上都是血,刀身是血,刀柄上也是血,所以攥着刀的手就显得有些滑腻,攥不太稳。 刀刃上已经有不少缺口,他身上也已经满是血口,可是这个打算把命还回去的人,已经不在乎身上有多少伤了。 “他们俩是好人,你们俩也做个好人吧。” 尧不圣一刀将冲到面前的敌人砍翻,直起身子的时候,从侧面有个人冲过来,一把刀戳进他的小腹。 尧不圣一脚将那人踹倒,再一刀剁掉那人的脑袋,向后退了一步,一把拉开自己的上衣,刀往旁边地上戳了一下,迅速的用上衣勒住小腹,这样肠子就不会挤出来。 他再次提起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然后发现刚罡和陈大为两人已经从窗户里边跳了出来。 “走吧。” 尧不圣有些不满的说道:“逞什么英雄?你们的师父不能白死。” 刚罡摇头:“如果我们走了,就不是师父教出来的弟子,师父不会走的,我们也不会走的。” 尧不圣道:“你们和我又不熟,没必要。” 陈大为道:“你和我们也不熟。” 尧不圣看向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人,释然的笑了笑后说道:“我和你们不熟,我欠他们的。” 敌人暂时没有再往前进攻,只是围住他们三个,水泄不通,在尧不圣面前的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尸体,稍稍冷静下来一些的那些敌人,他们看清楚了地上的尸体,心里也难免会有些惧意。 谁先上谁先死,刚刚是一群人一拥而上,所以没有想那么多,觉得上去就能把尧不圣剁碎了,可是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 公叔滢滢从人群后边出来,看了看尧不圣他们三个,又看了看那战死的两个老者。 “把那两位前辈的尸体搬到一边,不要再踩着了,毕竟我们都是江湖中人。” 公叔滢滢说道:“我不是为了道义而杀人,但我不能杀了人之后没有道义,我杀不杀你们,和我尊敬不尊敬你们,是两码事。” 她手下人过去,把刚财和陈有为两个人的尸体抬着放在屋门边上,然后抬尸体的人戒备着退了回去。 “三位。” 公叔滢滢道:“事已至此,三位应该也看清楚了局面,三位今天必死无疑,我可以给三位一个全尸,我这里有几颗药丸,三位如果愿意的话......”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尧不圣已经笑了起来。 “娘们儿,就是磨磨唧唧的。” 尧不圣把手里的刀扔掉,那把刀已经缺口太多了,他弯腰捡起来另外一把刀,想着这些王八蛋怎么一个用剑的都没有。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你们俩真走运,有这样的师父,如果我也有这样的师父该多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如果遇到个好人好好的教一教,应该都不会太差。”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小时候家里很有钱的,我记得那时候吃的好穿的好,无忧无虑,可是我父亲是个混蛋,他吃喝嫖赌什么都干,从不会好好对我说话,若我犯了什么错,上来就是一顿打。” “后来我去拜师,师父又是个混蛋,整天就知道喝酒,逼着我们这些孩子去给他偷钱,我以为我找了个功夫不错的好师父,结果被骗了。” “他就是个骗孩子帮他偷东西的混蛋,孩子们出去若是空手而回,他就会拿皮鞭子打,打的皮开肉绽的,可是他的武艺确实还不赖,所以我忍了,忍到我能杀了他。” 尧不圣再次深呼吸,似乎心里的淤积很重很重。 “我这前半生,就遇到了两个好人,就是你们的师父。” 尧不圣侧头看了看那两具尸体,他忽然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当年,他们俩救了我和我母亲,今天,我把这个恩还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往左右两侧伸手,一边一个抓住刚罡和陈大为,双臂一发力,把两个人往上扔了起来,两个人一边戒备着敌人,一边听尧不圣说话,完全没有预料到尧不圣会把他们扔出去。 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江湖阅历,虽然两个人的武艺都还算不错,却几乎没有与人动过手,两个老的,像是两只老母鸡一样把两个小的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风雨再大,打不破那翅膀,哪怕那翅膀上鲜血淋漓。 他们俩被扔到了房顶上,尧不圣仰天一声大吼。 “谁他妈的不想做好人?!” 然后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一刀,一刀,再一刀。 他像是一头疯了的老虎,一边劈砍一边嘶吼。 “滚吧,给你们的师父留下传承,好人需要传承。” 后边一刀捅进他的后腰,他反手一刀把后边的人砍死,再一刀把前边的人脑袋削掉。 “哈哈哈哈......原来刀,也挺好使,老子开始有点喜欢刀了。” 噗! 一把刀砍在他的肩膀上,尧不圣左手抬起来压着自己肩膀上的刀,右手一刀把对面的人捅死。 剑光炸起。 一道匹练从人群后边飞过来,身材娇小的公叔滢滢在这一刻出手,她的长剑擦着一个手下人的耳朵刺过来,一剑刺穿了尧不圣的额头。 头骨很硬,可是这一剑很凶。 剑尖刺进了额骨,没能从后脑刺穿出来,剑就卡在那,公叔滢滢往后抽了抽,剑身在额头骨头上的摩擦声都显得那么清晰。 她的剑抽出来,尧不圣的身体往前扑倒。 屋顶上,两个眼睛里都要滴出来血的人看到了尧不圣死去,陈大为拉了刚罡一把:“走!” 刚罡摇头:“我不想走,我想把师父们的尸体抢出来。” 陈大为道:“这样死,不行,我们得先活下来,然后给师父报仇。” “你们走不了的。” 公叔滢滢看着房顶上那两个人说道:“这院子外边也都是我们的人,你们不可能出的去,不如我答应你们一个条件,你们两个下来,我会派人厚葬你们的师父。” 就在这时候,院门忽然间砰地一声炸开了。 两扇门板往院子里飞进来,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反应,被两扇门板拍翻了好几个。 公叔滢滢他们下意识的回头看,就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人,身材修长却并不单薄,脸上带着一张夜叉面具,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夜叉,突然出现在这,把人吓了一跳。 夜叉抬起头看了看屋顶上那两个人,然后喊了一声:“往后跳,没人拦得住。” “你是谁!” 公叔滢滢立刻问了一句。 夜叉往前迈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挡我者死。” 院子里密密麻麻都是公叔滢滢的人,他这句话,那些人根本不害怕,随着公叔滢滢一声令下,那些杀手朝着夜叉冲了过去。 砰! 夜叉一拳打在第一个人的脸上,这一拳直接把脸打炸了! 那是一种何等的拳劲,一拳打在脸上,鼻子碎裂,脸凹陷,碎肉往两边飞溅。 夜叉跨步向前,那四个字第二次出口。 “挡我者死。” 第二拳,又是面门,毫无二致,一拳打爆了一个人的脸。 这两拳之后,那些还打算往前冲的人全都停下来,这两拳带给他们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公叔滢滢看到这一幕之后,立刻又往两边看了看,这小院子两侧的配房屋顶上,都出现了黑衣人。 所以她没有丝毫犹豫,再一次迅速退到了人群最后边,趁着人不注意进了左侧的配房,然后打开后窗,却并没有跳出去,她脚下一点,身子轻飘飘的拔起来,单手抓住房梁翻身上去,披风裹紧自己的身体,那披风就是她在树林里隐藏自己用的那块很特殊的布。 院子里,夜叉继续大步往前走,那些杀手在停顿了片刻后再次往前冲,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可是没有用,夜叉一拳打在身前敌人的太阳穴上,太阳穴立刻就沉下去一个坑。 再一拳打在第二人的眼眶上,眼眶爆开,眼球也爆开。 “一个不留。” 夜叉吩咐了一声。 从院子外边,黑衣人冲进来,他们的动作极快,杀人凶狠,院子里那些杀手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房子后边,刚罡和陈大为跳下来,这才看到屋子后边的过道上全都是尸体,几个黑衣人站在那看着他们俩,却没有动手。 余九龄从旁边跑过来,脸色歉然。 “对不住了两位兄弟,我之前是从车马行一路跟着你们回来的,本想看看找你们来车马行的人是谁,可是没有想到看到你们被围住,我一个人确实没办法救你们,所以我又回去搬救兵。” 余九龄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感觉,而在失去亲人的时候自己无能为力又是什么感觉。 只饮酒的掌柜,待他如自己儿子一样的掌柜被杀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院子里,夜叉一路杀过去,根本没有动用兵器,一拳一个,在人群之中杀出来一条通道,从这头杀到那头,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停留超过一息。 黑衣人风卷残云一样把那些杀人放翻,然后一个一个的检查,没死的就一刀剁在脖子上,杀人之凶厉让人头皮都会发炸。 余九龄带着陈大为和刚罡回到院子里,那两个人立刻就跑向他们师父那边,两个人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们的师父?” 夜叉沉默片刻,吩咐道:“把人都带回去再说。” 手下人立刻过去,把刚罡和陈大为搀扶起来,又把两位师父的尸体扛在肩膀上。 “也带上他吧。” 陈大为看向尧不圣的尸体:“他是个好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都在你身上了 永宁通远车马行。 队伍从外边回来,进了前院之后,夜叉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递给身边手下,他看了一眼手下兄弟扛回来的尸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去的晚了些,没能把人都救回来,他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虞大哥。” 看到虞朝宗回来了,李叱等人连忙迎了上去。 余九龄回来搬救兵,李叱身上的伤太重,还不能随便动手,唐匹敌和庄无敌本来要去,可是虞朝宗决定他亲自走一趟,他想看看这些害李叱的人,到底都是什么货色。 “我们去的晚了些。” 虞朝宗遗憾的摇了摇头道:“到的时候,已经死了人,我下令把那些刺客都杀了,估计走了一个,偏房的后窗开着,但是没有发现人什么时候逃出去的。” “走的那个是个女的。” 余九龄道:“我检查过了,没见过那个女的尸体,身材瘦小,但是披着一个很大的披风。” “我知道是谁。” 李叱回想起来那个偷袭自己的女人,她对危险的感知无比的敏锐,可能虞朝宗刚到那她就已经准备走了,她比男人冷静,比男人娇小,也比男人动作快,所以气息行迹都隐藏的更好,她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谢谢诸位。” 陈大为和刚罡两个人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虞朝宗磕头。 虞朝宗连忙一手一个拉起来说道:“都是江湖朋友,不需如此。” 李叱道:“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派人跟着回去保护你们一下,我只是没有想到......” 他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没有想到刚罡会不把人交给那些人,如果刚罡交出去的话,可能那些人动手还不会很着急,因为他们会觉得刚罡有用。 能轻而易举的把两个人从车马行里救出来,他们就会留着刚罡等人以备不时之需,等到以后没用了才会下手灭口。 但是刚罡没有把人交出去。 李叱看向虞朝宗说道:“虞大哥,你明天就要回北边,如果方便的话带着他们两个走吧,许家在冀州城里势力非同小可,他们要动手的话,我们也确实有些防不胜防。” 虞朝宗道:“这等地方,你留下受气,不如跟我一起回北边去。” 李叱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高希宁一眼,然后解释道:“我早晚都会去找你,不急于一时,我留在冀州也有大用,将来虞大哥再回来的时候,我可站在城门口迎接你。” 虞朝宗点头:“也好,我不强求你,你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 他看向刚罡和陈大为说道:“也不瞒着两位小兄弟,我叫虞朝宗,燕山营绿眉军的大当家,如果两位小兄弟愿意跟我走,明天一早咱们就去燕山营。” 天王虞朝宗! 刚罡和陈大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睛里都是震撼。 他俩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很随和的人,居然就是绿眉天王虞朝宗,有人说他是北境第一大贼,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豪杰,还有人说他是盖世英雄。 自从虞朝宗下令燕山营死守边关之后,虞朝宗的名声在北境越来越大,而且令人信服,冀州都不分兵去支援边关,叛军却去了,这件事,足以让百姓们对虞朝宗顶礼膜拜。 叛军戍边,护卫中原,这个名声,让全天下的人提起来就会敬仰万分。 所以虞朝宗才会对李叱如此的推崇,李叱这一计,让他的威望一瞬间就拔高起来,高到让人觉得虞朝宗这三个字就代表着可信,代表着忠义,代表着气节。 一个决策,让整个北境乃至于整个天下的对燕山营的认知,彻底从叛军完成到义军的转换。 天下百姓都说,各路叛军自称义军,可实际上除了燕山营之外,谁当得起义军二字?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刚罡和陈大为看来,面前这个人就是天下第一的盖世英雄,是老百姓心中的救世之人。 “天王!” 刚罡和陈大为立刻俯身一拜。 “自己人都不这么叫,自己人都喊我一声虞大哥,李叱他们都是如此喊我,若不嫌弃,你们也可喊我一声虞大哥。” 刚罡和陈大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叫了一声虞大哥。 虞朝宗道:“若你们明日肯离开冀州的话,我们出城,先找好一些的地方把两位的恩师掩埋,仓促之下,也着实对不起两位的师父......” 虞朝宗回头看向李叱道:“他们两个叫我一声大哥,便是自家兄弟了,他们的师父,也是我虞朝宗的长辈,准备一些黑纱,兄弟们都要戴上。” 李叱点了点头:“我去办。” 陈大为和刚罡这两个人,此时此刻,对虞朝宗已经感激的无以复加,天王虞朝宗,因为他们两个喊了一声虞大哥,所以要以晚辈身份戴孝。 “去打些水来。” 虞朝宗道:“给死者净面。” 与此同时,许家。 公叔滢滢从后院进来,到前院的时候发现许元卿书房里的灯火依然亮着,她知道许元卿不放心,心里微微有些温暖。 对于许元卿来说,她的情感有些复杂,她喜欢这样成熟稳重的男人,而且许元卿对她有恩,可是她也知道,许元卿对她没有男女之情的意思。 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哪怕许元卿只是随意的一句关心,就能让公叔滢滢心里觉得温暖,比如离开之前,许元卿说了一句你小心些,公叔滢滢就觉得自己很满足。 站在书房门口,她有些难过,也是自责,她又一次把事情办砸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该解释,没办好就是没办好。 “进屋来吧。” 许元卿听到了脚步声后说了一句,他知道事情应该没办成,如果办好了的话,公叔滢滢不会站在外边没有进来。 “对不起......” 一进门,公叔滢滢就垂下头说了一句,不敢抬头看许元卿的脸色。 “没什么大碍。” 许元卿笑了笑后语气温和的说道:“你已经尽力,我没道理去责怪一个做事尽力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那些男人都没有你更优秀,我责怪你的话,只能说明是我没有气度,也说明我是非不分。” 他看向公叔滢滢说道:“如果我是一个没有气度和是非不分的人,你应该也不会愿意帮我。” 公叔滢滢心里一瞬间就温暖起来,她觉得自己所有付出的一切都那么值得,哪怕只是因为这几句话,就都很值得。 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许元卿听完后点了点头道:“看来那两个人已经被李叱的人救走了,也说明我确实低估了这个李叱,为什么他能有如此巨大的能力?” 许元卿起身,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他脑子里在想,世子杨卓说的七天,到底有几分可信,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对付李叱,就要赌上一切,对于许元卿来说这是很不公平的选择,在他眼里,能力再大的李叱也不够资格和他相提并论。 关键是夏侯琢。 他已经打听清楚,羽亲王确实已经宣布了夏侯琢留守冀州的决定,如果羽亲王大军离开的话,许家能不能斗得过一个夏侯琢,还是说要马上换一个态度? 如果换一个态度,夏侯琢会不会接受? “还得辛苦你一下。” 许元卿转身看向公叔滢滢的话:“我最初把你安排到双星楼,就是因为夏侯琢以前经常去那个地方,前阵子听闻他回来了,所以我安排你进去,可是他却一次都没有去过。” “如果夏侯琢留守冀州,他应该还是回去双星楼,其他的事你都不用理会,在双星楼里静等夏侯上门,我自有办法让双星楼的人把你推荐给夏侯琢。” 公叔滢滢的脸色一变,心里有些淡淡的疼。 虽然她明知道许元卿不是喜欢自己,只是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但一个她在乎的男人,让她准备着去伺候另外一个男人,这种心情,她有些难受。 “我......知道了。” 公叔滢滢点了点头。 许元卿道:“不管是除掉夏侯琢,还是往夏侯琢那边靠过去,都需要你来做判断,我明天试着联络一下我们安排在节度使身边的人,促使夏侯琢去双星楼一趟,我相信你的能力,只要夏侯琢看到你,他就会被你吸引,你来打探一下夏侯琢的想法。”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有些艰难,我也不愿意你去做这些事,可如今家族到了这个十字路口,一步走错,就会满盘皆输。” “我没有不愿意。” 公叔滢滢抬起头,努力的笑了笑后说道:“我说过的,不管你让我去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的去做。” 许元卿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 公叔滢滢刚要说为你做事我不觉得为难,话还没有说出来,许元卿已经继续说话了。 许元卿道:“你要做的事格外重要,是我做判断的基础,如果你从夏侯琢那探听来消息,是夏侯琢打算针对我们许家,那就拼上全部也要除掉他,如果他没这个打算,大不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不了,赔上一些什么罢了,比如公叔滢滢,如果能在夏侯琢身边安插一个公叔滢滢这样的人,以后还不是随意拿捏? 他看向公叔滢滢说道:“一切都在你身上了。” 公叔滢滢点头:“我明天就回双星楼。” 许元卿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再考虑一些别的事,估计着今夜也就不睡了。” 公叔滢滢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点头道:“那我回去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出门。 第二百九十章 天下大势 夏侯琢最近没打算去双星楼之类的地方,因为他妹妹在家,之前妹妹不在的时候,他放浪一些也就罢了,如果现在去双星楼那样的地方被他妹妹知道了的话,可能会跟他没完。 车马行。 李叱坐在台阶上看着夏侯琢在那研究流云阵图,嘴角带笑,不怀好意的笑,夏侯琢到现在也不是很相信唐匹敌居然已经通关。 “你最近怎么这么老实?” 李叱坐在那问夏侯琢道:“也不见你喝酒了,也不见你去游泳咳咳,是吧。” 夏侯琢一本正经的说道:“说什么呢!喝酒?我是那爱喝酒的人吗?至于你说的去什么什么地方,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了看坐在另外一边和高希宁她们聊天的妹妹,然后狠狠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笑道:“唔,我给忘了,你是滴酒不沾的对吧。” 夏侯琢点头道:“对,我基本上从不喝酒,也从不去乱七八糟的场所,洁身自好,一身正气。” 李叱貌似很认真的问道:“那这位一身正气的好人,请问你平时都有什么喜好?” 夏侯琢道:“读书,写字,下棋。” 李叱笑道:“那我们要不要下一盘棋?” 夏侯琢沉默片刻,一本正经的说道:“改日吧。” 李叱:“噫!” 夏侯琢又瞪了他一眼:“不要再胡说八道,能不能说一些正经事,比如这流云阵图,你过了多少关?” 李叱道:“过完了。” 夏侯琢一怔,他眯着看向李叱说道:“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吹起了牛皮。” 李叱道:“我又没有骗你,唐匹敌通关之后不久,我也通了这流云阵图所有变化,不信你可以试试,每一关的变化我现在都熟记于心,你进流云阵图,按照我教你的躲闪,轻而易举就能过去。” 夏侯琢道:“那我试试这东西要是不通关,还觉得有几分不甘,尤其是你和唐匹敌都已经通关过去,我若是过不去,岂不是显得我不如你们。” 李叱道:“你只管试试,其实都有规律。” 夏侯琢道:“那好,你看着。” 李叱应了一声,喊他师父来操控流云阵图,长眉道人在阵图后边坐下来,一脸玩味的看着夏侯琢说道:“其实我不太建议没成亲的男人经常玩这个,不好。” 夏侯琢道:“老人家,你当初想做出来这个也够狠的,你是想废了你唯一的传人李大丢吗?” 长眉道人认真的说道:“他还行,没你那么笨。” 夏侯琢:“” 他一步跨进流云阵图道:“那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笨。” 李叱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不时出声指点,还别说,他确实记住的极为精准,在他的指点下,夏侯琢没有避开一次往裆部的攻击。 一下没落,都中了。 李叱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真的不能怪我,师父你是不是把阵图变化又改了?” 长眉道人叹道:“就算是我改的,我都不可能打的他这么准” 夏侯琢龇牙咧嘴的从流云阵图里出来,他看了李叱一眼,李叱连忙说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这老家伙居然如此狠毒,为了伤你,把阵图变化又做了变化。” 长眉道人:“夏侯,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虽然我是长辈不能胡乱掺和,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这不是我挑事,这要是我就真的不忍了” 夏侯琢道:“待我修养片刻” 今天一早,虞朝宗就带着他的人回北边去了,他担心大营那边有事,他作为大哥作为山寨之主,长时间不在山寨里也不好。 刚罡和陈大为都跟着他去了燕山营,不过虞朝宗留下了一百个精悍的斥候交给高希宁,但这事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没有告诉李叱。 连虞朝宗都没有对李叱说,只说多留下一百人,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大家。 李叱当然也不会多心,他确实没有想到高希宁会为了他们去找虞朝宗,这支一百人的队伍,也彻底交给高希宁来训练。 虞朝宗这次来的收获很大,他们这几日每天都会商量将来如何夺取冀州的事,唐匹敌给虞朝宗的建议他很重视,所以回去之后就打算选派精锐人手,分批送到冀州。 燕山虽然是根基之地,若没有大的打算,就想在燕山一直占山为王,自然足够,可若想再进一步,夺取冀州就是势在必行之事。 然而李叱的想法又不是尽快夺取冀州,而是等待时机,这个时机也许会很快到来,也许会是两三年后。 这不是他们就能决定的,而是要看大势。 羽亲王出兵已经不可阻止,冀州这边的人还不知道都城发生了什么,而这是因为那位胸怀抱负的新皇杨竞故意对北方封锁了消息。 他深知他在冀州的那位叔叔有多大的野心,这种野心是控制不住的,唯一的办法是灭掉这野心。 为了应对羽亲王的起兵,杨竞已经在招兵买马扩充府兵队伍,颁布新政,而且将兵马都交给最善战的武亲王,在赤河以南严阵以待。 皇帝杨竞早就已经制定好了如何对付他叔叔的策略,如果此时把宇文家被灭的消息放出去,把他登基称帝的消息放出去,羽亲王必然心生退意。 如果换做是个一般人,也就故意把消息放给北境,这样一来,羽亲王必不敢轻易骑兵,然后再找机会除掉羽亲王,是为徐徐图之。 可是杨竞不是一般人,他知道现在的大楚要用什么样的办法医治,病太重了就要用猛药,下药重一些,才能治的快一些。 而他的叔叔羽亲王,就是他药方里的第一剂配药。 各地的节度使一个个都虎视眈眈,他们谁都想分一杯羹,只是暂时还不敢太放肆而已。 十三州的节度使都是封疆大吏,手下都是拥兵超过十万的一方诸侯,若想让这些人胆寒,那就得需要一剂猛药。 杨竞的打算是,用他叔叔羽亲王杨迹形的人头来祭天。 引诱羽亲王出兵,然后一举将其击败,再把他砍了脑袋,这件事足以震慑四方节度使,那些家伙就要想一想,皇帝连亲叔叔都敢杀,他们又算什么? 况且,羽亲王安排在都城的人,也没办法把消息送回来,能给他送消息的是宇文家的人,就算不是宇文家的人,也和宇文家有关联,在都城藏身,需要宇文家的庇护。 宇文家已经倒了,宇文崇贺被灭门,羽亲王安排在都城的人被皇帝一网打尽,抓了几个,就能把其他的都供出来,然后顺藤摸瓜,最主要的是,姚无痕投靠了杨竞,这就把羽亲王安排在都城的人全都暴露出来。 杨竞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人,他知道怎么治大楚的病,他只希望多给他一点时间,因为这个病,并不是药足够猛就能药到病除。 药只是一种手段,另外一种手段则更需要时间,那就是剜肉,剜掉大楚这个巨人身上的那一块一块的腐肉,但如果同时下刀的话,会把大楚疼死。 杨竞需要时间,用一种很温柔的落刀方式,一个一个的来,他必须做到一点,那就是他要除掉的那些人开始警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三年,杨竞给自己制定的计划,是最少也需要三年时间,杀一部分人,吓住一部分人,用三年的时间把大楚的局势稳定下来。 只要能稳住,他需要的就不是三年,而是至少十年。 再给他十年时间,他就能把大楚身上的腐肉全都剜掉,一块都不剩,他从开始谋划夺帝位开始,其实就已经把未来怎么办都已经想好了。 可是他最怕的是,时间不等他。 羽亲王当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他侄子要动的第一刀,他还在做着春秋大梦。 从冀州往都城进军,除了要打仗之外,还有两道天堑需要闯过去。 第一就是赤水,过不了赤水一切都是痴人说梦,第二道就是南平江,如果不能横渡南平江,江南繁华之地都是镜花水月。 可是羽亲王不知道的是,杨竞的计划其实比他要周密的多,在什么地方击败他也已经早就设想好了。 此时此刻,羽亲王府。 羽亲王看向在座的这些达官贵人们,这些人现在可以算作他的衣食父母,大军出征,所需钱粮,都要伸手跟这些人要。 “诸位。” 羽亲王道:“刚刚我已经说了许多,我还有些别的事去忙,节度使大人还有一些话要和诸位说,我先把别的事处理一下,一会儿就会回来。” 他摆手示意不用送他出去,然后看向曾凌说道:“你来和诸位继续议事。” 曾凌等人连忙起身,恭送羽亲王离开。 等羽亲王走了之后,曾凌笑了笑道:“其实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对于诸位来说都是好事,诸位也都看出来了,今天王爷请来的人,都在冀州分量足够重,王爷出兵要仰仗诸位,所以自然要有所表示才行。”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就直说了吧,出兵之后,拿下一州之地,自然要有新的州府官员,咱们就索性说的直白些,州府官员,捐献银两多的可以举荐出来一人做府治,其次是府丞,推官,典狱” 话到这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羽亲王要卖官,用卖官的钱来做军费。 在座的这些人,身份都差不多,都是家里不缺钱,但是却没多少人做官的,其中不乏大商巨贾,这些人做梦都想着做官呢。 曾凌看到那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这日子,肯定会有数不清的银子进来。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来,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肥羊。 做官?做梦去吧。 等到羽王真的登基称帝,这些官员还能留下几个? 第二百九十一章 南下铺路 永宁通远车马行。 夏侯琢脸色有些纠结的坐在那,那张脸看着就难受,应该是想做什么事却不敢做,所以越来越难受。 “你是不是想揉揉?” 李叱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夏侯琢点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叱道:“我知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是实在疼的厉害,就去后边自己找药敷一敷。” 夏侯琢问:“我估计破了皮,痧疼痧疼的,你的药箱在什么地方?” 李叱道:“我卧室,桌子上有一个药箱,里边一共有六个瓶子,最大的那个瓶子里是外伤药。” 夏侯琢嗯了一声,然后起身去了李叱的卧室找药箱,其实刚刚闯流云阵图的时候也还好,如果他不是腿比较长的话,也不至于...... 片刻之后,李叱的房间里就传出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李叱起身,叹了口气,然后啪嗒啪嗒就跑了。 不多时,下夏侯琢扶着门框出来,卡着腿走出来的,他怒视着外边吼道:“李叱呢!” 李叱已经跑到前边去了,在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那道月亮门下蹲着,他看到夏侯琢这般痛苦的样子,用哈哈大笑表示了自己的同情心,都被狗吃了。 那大瓶里的药膏其实不是药膏,那是夏侯玉立之前送给每个人都有的礼物,本来是装在罐子里的,每人一罐,可是那个罐子用起来不方便,李叱就倒进了一个瓶子里。 夏侯玉立说那是用来清口的东西,云隐山她师门的独门秘方,早晨起来用这个东西漱口洗牙,可以保证没有口臭,而且还可以提神醒脑精神倍增。 这药膏的主要成分是薄荷和丁香。 此时此刻,夏侯琢的胯下好像有一条冰川,还是能奔流而过的冰川。 不但冰,且有着针扎一样的感觉。 夏侯琢指着李叱说道:“你过来。” 李叱摇头:“我不去,我去了你会打死我。” 夏侯琢道:“我肯定不打死你。” 李叱道:“那我也不过去,咱俩现在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你现在的样子有些许狰狞。” 夏侯琢:“......” 云隐山的药术天下无双,夏侯玉立说她只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她更多的侧重在于杀人技,因为她想报仇。 奈何她的杀人技没有学的多好,救人的药术却天赋不错,她师父也说过,如果她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学习药术的话,她的成就可能还要超过她的母亲。 可是夏侯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给人用过药了,她说自己已经没有了还能精准拿药的手,也没有了能看穿病灶的眼睛。 其实是心已经不是原来的那颗心,她始终觉得救人之心不能污浊,而她自己是个不再纯粹的医者,所以她害怕自己救不了人反而害了人。 她说,她的眼睛已经没有原来那么透彻。 李叱得了这薄荷丁香膏之后,突发奇想的做了一把牙刷出来,用牙刷往罐子里去抹薄荷丁香膏,就会显得有些浪费,所以装进瓶子里,饼子的口比较细,往外倒的时候就能节省的倒在牙刷上。 他做了一把牙刷觉得好用,然后又给高希宁做了一把,再后来他们几个都有了,在早晨用来清理口腔确实显得方便多了。 牙刷做起来其实不太难,就是神雕有些不乐意。 牙刷的毛刷是用猪鬃做的,李叱剪猪鬃的时候,虽然给了 神雕一大盆食物,可是下手的时候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觉得本来神雕就丑,再剪的秃了吧唧的,可能更丑。 好在神雕可能不知道自己丑。 李叱于心不忍,于是让余九龄剪的。 夏侯琢不愿意追李叱,因为确实冰川奔流的感觉太刺激,他在台阶上坐下来瞪着李叱,李叱就蹲在月亮门那边装作若无其事颠着屁股,还吹着口哨。 不远处,夏侯玉立看了看她哥哥,又看了看李叱,然后压低声音问高希宁道:“他俩这是在干什么?” 高希宁回头看了一眼,随意的说道:“秀恩爱。” 夏侯玉立:“噫!” 高希宁道:“别理他俩,他俩不在一块的时候好像都挺成熟稳重似的,只要在一块,加起来也就五岁的智力,一个三岁一个两岁。” 夏侯玉立问:“谁三岁,谁两岁?” 高希宁道:“李三岁,夏侯两岁,你在意这一岁两岁的干嘛......” 夏侯玉立噗嗤一声笑了:“一共就五岁,在意一岁两岁的怎么了,夏侯两岁,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倒也贴切。”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从前院回来,带着买回来的粮食,最近粮食已经越来越不好买,各家粮栈都被官府管制,几乎每个粮栈都被羽亲王府的人实际控制,如果不是怕民变的话,他们可能一粒粮食都不打算往外卖。 唐匹敌看到李叱蹲在月亮门下颠着屁股,他也不知道李叱在干嘛,过去挨着李叱蹲下来,学着李叱的样子在那颠上颠下。 夏侯玉立问高希宁:“这个呢?” 高希宁道:“这个好点,这个四岁。” 夏侯玉立想了想,这三个人加起来都没到十岁,这样三个人,却被一大群汉子们尊敬的不要不要的,觉得他们三个是神仙般的人物。 一个在边军中已经建立威望,杀出威名,一个被燕山营绿眉天王虞朝宗无比重视,还有一个年少就在草原上纵横驰骋未尝一败。 这么想的话,好像有些难以置信。 唐匹敌问李叱:“你在颠什么?” 李叱回答道:“有点痒,借助上下起伏的动作摩擦,来缓解一下。” 唐匹敌听完就起来了,瞥了李叱一眼:“幼稚......你就不会到墙角那蹭蹭?” 李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不去,因为那样的话会稍显不雅。 就在这时候,前院的伙计过来说外边有人找夏侯琢,李叱问道:“是谁?” 伙计摇头说不认识,来的人只说有要紧事。 李叱一听到要紧事就知道也许不是什么要紧事,夏侯琢身边的那几个朋友,比如阮晨阮暮,比如叶杖竹和柳戈,他们说要紧事的时候,都他妈一脸荡漾。 伙计跑过去告诉夏侯琢,夏侯琢卡着腿就到前院去了,李叱在他过来的时候就跑到更远的地方躲着,夏侯琢一边走一边瞪他,李叱抬头看天。 到了前院,果然是夏侯琢的朋友过来寻他,是节度使帐下的将军柳戈。 夏侯琢看到柳戈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会找到这来?” 柳戈道:“猜着你就在这,节度使大人想请你过去,给你挑选出来的亲兵营已经集结在大营,等着你去见见。” 夏侯琢嗯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伙计说有人找我有要紧事,我还以为......” 柳戈:“能要脸吗?” 夏侯琢:“能 不能还不是随心所欲吗。” 柳戈哈哈大笑,一边走一边说道:“再有几天大军就要南征,你是一点都不上心。” 夏侯琢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可上心的,替他把家门守好就是了,你其实也很清楚,他率军南下,最远都可能过不了南平江。” 柳戈也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柳戈问夏侯琢:“那你怎么不劝劝,王爷还是愿意听你说话的。” 夏侯琢道:“他愿意听我说话,分是什么话,我若是劝说他不起兵,他肯听才怪......且不说朝廷那边情况不明,太子杨竞到底有没有受伤,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没有确切消息,再说宇文家也会有所动摇。” “最主要的是,镇守南平江安阳州的将军孟可狄是有名的战将,曾是武亲王帐下最得力的助手,他领兵作战从没有过败绩,我不认为冀州军能够打下安阳州。”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安阳州那边有天堑可以依靠,还有数万善战之兵,只需死守一个月,冀州军就会士气低迷,到时候朝廷调派的援兵也就到了,我父亲多半是无功而返。” 柳戈再次沉默下来,这些其实他也都想过,可是羽亲王不会听任何人的劝阻,这次起兵,羽亲王觉得一定能大获全胜。 “也许王爷早就想到了。” 柳戈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听闻,节度使大人很早之前就已经派人去联络孟可狄,也许会有转机。” 夏侯琢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柳戈笑道:“别想这些了,我昨天听说三月江楼来了不少新人,有十几个是从西域买过来的,个个都国色天香,据说还有从北疆黑武那边想办法倒卖过来的黑武女奴,说是很有些味道。” 夏侯琢叹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专情。” 柳戈:“呸!双星楼里就那么好?” 夏侯琢道:“但我也不是那么固执的一个人......” 他回头看了看车马行里,这么远了,自然没有人还能听到,于是笑了笑道:“若你做东,那么咱们就去会会那些西域蛮子。” 柳戈问道:“这种事,你居然还想让别人请客?” 夏侯琢道:“我请你大战黑武死敌,你请我西域的吧。” 柳戈想了想,点头:“那还差不多。” 夏侯琢道:“你来独抗黑武妖孽,我要打西域联军!” 柳戈:“......” 与此同时,南平江,安阳州。 冀州节度使曾凌派来的人已经到了这许多天,安阳州将军孟可狄对他待若上宾,大楚十三州,指的是大州十三,安阳州归属于豫州治下。 豫州节度使叫刘里,曾经也是武亲王帐下的将军,二十年前就随武亲王征战,九年前调任为豫州节度使。 豫州这个地方,比起冀州要富庶不少,这里是大楚三大产粮地之一,虽然也有不少叛军,但是刘里善于领兵作战,又有孟可狄这样的手下,所以豫州的叛乱比冀州要好许多。 安阳州将军府,孟可狄看向曾凌的使者,笑了笑说道:“我别无所求,你回去请示王爷,只要豫州节度使是我的,安阳州数万大军,就听从王爷调遣。” 那使者脸色一喜,起身道:“将军放心,将军的话,我必带给王爷,王爷爱才,尤其是将军这样的大才,所以将军只管放心。” 孟可狄起身道:“那就仰仗你了,王爷大军到达之日,我开门迎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双管齐下 冀州,许家。 许元卿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白发,心里一阵阵的伤感,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劳神费力了。 只因为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李叱,多增白发,这让许元卿觉得自己这新增的白发有些不值。 就在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下人在门外轻轻的叫了一声,然后说道:“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 许元卿的脸色猛的一变,心里冒出来一丝寒意。 对付车马行的事他还没有向老太爷禀告,他是想尽快弥补一下,好在是那两个人已经死了,至于他们有没有说出去什么,此时此刻的许元卿已经没必要再纠结。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门,穿过庞大的徐家大宅,走到老太爷书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做错了事,站在这等着老太爷责骂感觉。 瑟瑟发抖。 仔细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害怕,哪怕现在他已经五十几岁,可是这种感觉依然还在。 他深呼吸,然后-进门。 许家老太爷许庚茂坐在摇椅上,身后有两个年轻的侍女在给他摇着扇子,许庚茂像是睡着了,可是许元卿知道这位老太爷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给他施压。 “不打算解释一下?” 许庚茂忽然说了一句。 许元卿刚要张嘴说话,许庚茂继续说道:“既然你没打算解释,就说明你还有几分把握,你是想等到把事情解决之后再告诉我,那我就不问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许元卿一眼:“不过,我昨日见了书院高院长,在书院高院长的书房里见到了一幅字帖,是嵩明先生的真迹登雀台贴,你可听说过?” “听过。” 许元卿俯身道:“价值连城的宝物。” “嗯。” 许庚茂道:“我还听闻,玉明先生曾经藏了一枚嵩明先生的印章,是嵩明先生贴身之物,当世仅此一枚玉明先生出事之后,缉事司的人查遍了也没能查到这印章的下落,听说因为这个,刘崇信还发了脾气,今天一早俞儿回来给我请安,我和他提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许庚茂说的俞儿,名字叫许苼俞,是许庚茂的重孙辈,许元卿的侄子,他父亲许元琅是许元卿的二弟,曾经有那么一阵子,他这个二弟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许元卿的儿子叫许苼敛,如今在都城兵部做事,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过。 所以这个许苼俞对老太爷许庚茂格外的上心,他在冀州缉事司做事,每隔几天就会回来给老太爷请安,其实无非就是想多露脸。 许元卿这一辈的人是许庚茂的孙辈了,可能不能把家主之位接过来还不好说,许苼俞是觉得自己有可能绕过许元卿,直接把家主之位继承过来。 许元卿听到这就就觉得事情不太好,他俯身道:“祖父,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去做。” “不用你,你还有你的的事,我就是和你嘟囔几句。” 许庚茂道:“人老了之后就喜欢多说话,可是身边能说话的人又不多,你是我最喜欢的孙子,所以找你来就是闲聊几句。” 他笑了笑道:“俞儿说,当初查到玉明先生在唐县的时候,在场的可能就有那个李叱,他听闻你正在调查这个叫李叱的人,所以问我需不需要他帮帮你,毕竟他在缉事司做事,更方便一些。” “不用。” 许元卿连忙说道:“就不劳他费心了,他缉事司的事也挺多的。” 许庚茂笑了笑道:“你们各自忙你们的事,我把嵩明先生印章的事交给俞儿了,若真的在那个叫李叱的人手里,这东西就务必要拿回来。” “是。” 许元卿道:“无需俞儿插手,我会把印章的事查清楚的。” “你不用管他的事,他也不会管你的事,我老了,老了就喜欢看看小辈们都出彩的样子,你明白吗?” 许元卿的心里一紧,恨不得狠狠的骂这个老狐狸几句,许庚茂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说什么印章这种虚无缥缈的事,还不是让两个人都去解决李叱,谁解决了,家主的位子就可能会传给谁。 “我明白了。” 许元卿俯身道:“那我先回去继续查?” “去吧。” 许庚茂让他离开了,可是又多说了几句:“也巧了,昨天羽亲王府请我过去,然后我与羽亲王一道去了书院探视高院长,说是高院长偶感风寒有些不舒服,羽亲王还赠送给我一件礼物。” 他看了看桌子上那个木盒说道:“这里面是三张府治官员的委任状,空白的,王爷说,名字让我自己去填,打下来的地方,总是需要有人做官。” 说到这,许庚茂抬头看了许元卿一眼:“这件事做完之后,就看你自己什么心思,你若是觉得家里憋闷的话,就自己选个地方。” 许元卿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心里冒出来一股一股的冲动,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掐死这个老东西。 这话已经说的如此直白,不就是说干不好这件事你就滚蛋吗? 这么多年来,许元卿为家族做了多少事?现在因为一件事没有马上做好,就要把他逐出家门了? “谢祖父厚爱。” 许元卿俯身退出书房,出门的那一刻,天高云淡都不能让他心情开阔起来。 这个老家伙把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筹码,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可以拿出来做交易,用的时候可以捧到天上去,不用的时候就一脚踩到泥巴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快步离开。 回到他自己的住处后不久,手下人急匆匆来报,说是从节度使大人府里传回来消息,今夜夏侯琢和将军柳戈可能会去青楼。 但不是公叔滢滢在的双星楼,而是三月江楼。 “三月江楼” 许元卿沉默片刻,抬头问道:“崔家的产业?” “是。” 手下人回答道:“三月江楼是崔家的,明面上的东家是崔家的一个管事,叫崔泰,但崔泰在崔家也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不过是崔家一处府院的管事。” 许元卿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会儿,崔家的人,不太好左右。 冀州城里家族林立,这样一个雄踞北方的大城里,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地盘,犬牙交错,互相牵连又互不干涉,这种微妙的平衡其实很难把控。 但是在冀州绝大部人分心里都有一杆秤,把冀州最强大的三个家族做排名的话,许家只能勉强排在第三位。 排在第一的是谢家,排在第二的是崔家,这两家的地位毋庸置疑,可是第三的许家和后边的家族差距没那么大,许家后边还有王家,王家在江南的势力远超谢家,可是在北境各大城,谢家的 实力都超过王家。 “崔家的人不太好相处。” 许元卿的手下人说道:“咱们的人不是很方便带兵器进三月江楼,进去的话也不好办事,毕竟崔家” 手下人后边的话不好说出口,毕竟崔家也不是很给许家面子。 许家,谢家,王家,都是后搬迁到冀州的各自家族的分支,唯有崔家是一直都在冀州,往上数几百年,崔家在冀州都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出了冀州,崔家可能还会给许家几分面子,可是在冀州之内,崔家连谢家的面子都不需要给。 “给我更衣。” 许元沉默片刻后说道:“今夜去三月江楼看看。” 与此同时,冀州府,缉事司。 可悲的是,冀州府缉事司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老祖宗,那位被称为五千岁的刘崇信已经死了,都城缉事司已经被荆听命接手。 好处在于,因为冀州的人都不知道刘崇信已经死了,所以他的这些徒子徒孙在冀州城里依然可以横行霸道。 他们依然觉得自己有刘崇信庇护,谁也不敢得罪他们。 坏处是,一旦羽亲王出兵打到南平江一带,大概就会知道都城发生了什么,所欲他们这些刘崇信的徒子徒孙,好日子估计着也就不多了。 “司座。” 手下人俯身道:“已经派人查过了,那个叫李叱的人如今经营一家车马行,他和夏侯琢关系匪浅,而且羽亲王离开冀州之后,夏侯琢为冀州留守,如果我们贸然得罪了李叱的话,夏侯琢可能会为难咱们。” 千司许苼俞坐在椅子上轻轻晃着腿,听手下人说完后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也不是我那位大伯太无能,毕竟涉及到了夏侯琢,咱们和都城那边断开联系太久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要给羽亲王那么大面子。”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可是事分怎么办,我大伯无能为力的,不一定就真的那么难办。” 他吩咐道:“给你们两天时间,把永宁通远车马行所有人给我查出来,叫什么,籍贯是哪儿,你们知道怎么做,缉事司这点权力还是有的,王爷出兵在即,缉事司清查一下冀州城里的外来人员,也是很要紧的事。” 缉事司的规模极大,刘崇信为督主,手下还有左右司座,十二个旅授,一百多个团授。 不过按照缉事司内部的叫法,他们把旅授称之为千司,也叫司座,把团授称之为百司,手下人称呼的时候还是司座,大概这样叫显得地位高一些。 缉事司团授原无限俯身道:“司座,这件事我去办吧,我在唐县的时候过手了玉明先生的案子,也许能有什么别的发现。” 许苼俞点了点头:“你去也合适,去探探这个车马行里到底有多深的水,别闹出来不愉快,打狗也要看主人,就去查查外来人口,把他们的人都查清楚了再说。” “是!” 原无限道:“属下一会儿就带人过去,不会节外生枝。” “嗯。” 许苼俞摆了摆手:“如果真的有嵩明先生的印章,那东西值多少钱?” 原无限道:“不好说,在冀州,愿意花大笔银子买这东西的也会有人,但一定比不过在都城的价格,在冀州能卖三五万,再都城就可能五万以上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如果世道太平的话,这印章可能价值数十万。” 第二百九十三章 深不可测 三月江楼。 冀州这样的大城,青楼数量自然不少,而这青楼也会分成三六九等,夏侯琢熟悉的那双星楼如果要按照等级来看的话,在冀州城里算是一流青楼。 但是和三月江楼比起来就差了不止一个层次,若说双星楼是人间天上,三月江楼就是天上天。 夏侯琢曾经来过三月江楼,他知道这里有多好,但以前不经常来是因为这里处处都不似人间。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亭一阁,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哪里有什不足之处,你只要挑出来,三月江楼的人立刻就会去弥补。 所以冀州城里还有句话,都说曾经的一品堂是雅致之处,可是一品堂的雅致和三月江楼比起来,倒显得是装的一样,有些刻意了。 三月江楼这里,你随意和一个侍女闲聊几句,诗词歌赋名文古籍,都能和你聊上几句。 你说问君能有几多愁,她会笑着回你一句公子不应愁,三月江中伴君游,这话回出来,让你的愁都变得淡了。 夏侯琢和柳戈才进门,站在楼中楼前的小木桥上看细水长流,这三月江楼的东家崔泰就已经笑呵呵的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 “见过夏侯将军,见过柳将军。” 崔泰俯身一拜。 柳戈笑了笑道“他是来过的,你认识他也就罢了,我从不曾来过你们这三月江,你为何认识我?” 崔泰笑着回答道“如果如柳将军这样的人来三月江,我们却不识得,那么就说明三月江做的不够好。” 柳戈叹道“三月江冀州第一,不是没道理。” 崔泰道“多谢柳将军盛赞,将军是第一次来,今天的一切账目就都免了,算在我身上。” 柳戈看向夏侯琢,眼神里都是赞许,这样的青楼,处处都让人觉得舒服。 崔泰道“前边稍显嘈杂,后边有几个单独的小院,比前边还要精致些,两位将军若是愿意的话,我引领两位将军到后院去,选中哪个小院,我就让人再收拾一遍。” 柳戈道“后院就后院,后院清净。” 崔泰立刻道“那就随我来,两位过桥的时候慢些。” 他引着夏侯琢和崔泰到了后边,夏侯琢之前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后边还别有洞天,来之后才知道。 上次崔泰就请他到后院来,不过那时候夏侯琢只是想喝些酒解解烦忧,所以就随意选了个姑娘,那姑娘陪着他喝了半夜的酒,夏侯琢倒下就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第二天快中午。 他发现自己衣服换过了,身上是一套崭新且雪白的衬衣,他昨日不知道怎么脱下来的衣服都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而且已经洗过,烘干,还用装了开水的铁壶熨烫过。 屋子里没有一丝酒气,按理说他喝的那么多,还吐过,屋子里的酒气会很重才对,可是他醒过来闻到的只是淡淡馨香。 那个姑娘就站在不远处,见夏侯琢醒了,第一件事是给夏侯琢道歉,因为夏侯琢直接就睡了,她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完美,所以夏侯琢对她没兴趣。 就因为这样,夏侯琢再也没有来过,他觉得这里实在是完美的不像话,再来一次,怕会沉沦。 三月江楼里,只要你消费得起,你就是神仙。 后边的几个单独小院看起来也不相同,有的像是江南风景,有的像是塞北燕山,每一个院子的装饰装修,都各 有意境。 柳戈选了一个江南风景的小院,这院子不是很大,可是精致的如同是盆景一样,好像连每一根树杈都精心修剪过。 崔泰引领着他们两个进了院子,下人恭恭敬敬的站在石子小路两侧,哪怕是下人,身上的衣服也透着几分华美,不是锦缎,只是布衣,可就是让人觉得很高档。 下人的衣服不仅仅是用料讲究,剪裁的也极为合体,每个人的衣服都是量身定制,他们的鞋子上都是一尘不染。 柳戈满意的叹了口气,他看向夏侯琢,夏侯琢则看向屋子里站着的那几个姑娘。 柳戈心说这个家伙真是心急啊,如果美貌可以打分,一到十分的话,这几个姑娘的姿色都在八分以上。 可她们只是丫鬟。 柳戈看向崔泰说道“听闻你们这有黑武女人?” “有。” 崔泰点头道“我一会儿让人带过来给柳将军过目。” 柳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也有西域诸国的姑娘?” “也有,不过只有十几国的姑娘,西域那边诸国林立,大大小小数百个,实难凑齐。” 崔泰回答的时候,一脸歉意,好像没能凑齐几百个西域国家的女子,是他们三月江楼的失败。 “方便带上来的,都带上来瞧瞧。” 柳戈在椅子上坐下来,旁边的侍女立刻就蹲下来把他的靴子脱了,然后给他换上比较轻便的鞋子,很柔软。 不多时,崔泰带着至少二三十个姑娘鱼贯而入,其中十几个都是西域女子,看样貌就能看得出来。 她们逐个自我介绍,名字都很稀奇古怪,柳戈是一个都没有记住,他压低声音问夏侯琢道“你记的住?” 夏侯琢低声道“我看大小就记住了。” 柳戈道“她们看起来年纪相仿,你怎么记住大小我凑,高手啊。” 夏侯琢笑而不语。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独院里,许元卿的手下压低声音说道“东主,看到夏侯琢和柳戈进来了。” 许元卿嗯了一声,他问“公叔滢滢来了吗?” 手下人道“应该是来了,但是在什么地方却不知道,她有她自己的办法。” 许元卿点了点头吩咐道“去和崔泰说,我想过去给夏侯琢和柳戈敬酒,问问他方便不方便。” 手下人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在夏侯琢他们所在的那个独院后边,一棵很大的垂柳树上,公叔滢滢隐藏在柳叶密集处,她的披风竟然还能变换颜色似的,藏身在那,有披风遮掩,更加难以察觉。 看似完美的藏身,可是她却浑身不自在,如果按照她以往的做法,听到前边院子里夏侯琢和柳戈说话的声音,她已经准备潜入进去,以她的身法,想进去应该不难才对。 可是她此时此刻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她总是觉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人一直看着她。 只要她再往前靠近,就会防不胜防的危险到来。 许元卿的小院,崔泰笑呵呵的过来,看到许元卿后微微俯身道“许大人,真是抱歉,一时有些忙显得怠慢,是我失礼了,还请许大人不要见怪。” 许元卿笑道“崔管事说笑了,哪里有什么怠慢,这里住着如此舒服,我都想常住于此了。” 崔管事笑道“许大人若是愿意,我来安排。” “不用不用。” 许元卿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听闻夏侯将军和柳戈将军到了,我能否过去敬杯酒?” 崔泰道“本来是无妨,许大人若是要过去的话,我可安排人先去说一声,可是现在倒有些不方便。” 许元卿问道“为何?” 崔泰依然温和的说道“后边的垂柳树上有个女人,应该是许大人的暗中护卫吧?正因为觉得她是在保护许大人,三月江楼的规矩又是不能让客人觉得不舒服,所以我们没有去理会,她在那就在那,只要许大人觉得安心就好。” “院墙外边大概十丈左右,有数十名许大人的手下在那等着,三月江楼外的事,我们也不能管。” 崔泰看向许元卿说道“可是垂柳上的女人,似乎有些不太规矩了,她若是再往前动一下,可能会有些不愉快。” 许元卿脸色微微一变。 崔泰道“许大人,其实真的不用担心在三月江楼里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凡是进了三月江楼的客人,如果得不到保护的话,就说明三月江楼做的很差。” 许元卿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笑着说道“是我不懂三月江楼的规矩了,我这就让她离开。” 崔泰道“若是她愿意留下暗中保护许大人的话,我可以把隔壁小院腾出来,酒菜,侍从,一切都为她准备好。” 许元卿不得不挑了挑大拇指,他看向崔泰说道“崔家的人做事,许某佩服了,我会让她离开的,冒犯了三月江楼,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崔泰笑着说道“许大人言重了,那我现在去问问夏侯将军,是不是可以让许大人过去同饮?” 许元卿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必了,我就不过去扰了夏侯将军和柳将军的雅兴,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 他这样自恃身份的人,居然对崔家的一个管事抱了抱拳,是因为他现在终于自己体会到了,自认为在冀州几乎无所不能的许家,和崔家比起来差了有多远。 这一个三月江楼里的高手,就足以让公叔滢滢连动都不敢动,连许元卿都不知道她藏身何处,许元卿的手下也没有察觉,可是人家三月江楼的人,却一语道破。 此时此刻,在距离三月江楼大概一里左右的石塔上,有个年轻人站在最高层塔内,举着千里眼往三月江楼这边看着。 他的千里眼一直看着那棵垂柳,在他身边放着一张铁胎弓,和虞朝宗送给李叱的那张铁胎弓差不多大小,这样的一张巨弓,足以把羽箭送到一里多之外,但前提条件是,他的臂力要足够。 他看到有人到了那棵垂柳下,应该是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看到有个黑影从垂柳上飞身离开。 他嘴角勾了勾,心说这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敢潜入三月江楼。 小院里。 许元卿忽然停下来,他看向崔泰笑着说道“我本来是想自己过去问问夏侯将军,我听闻他的一个朋友手里有嵩明先生的印章,我家老太爷想重金求-购,若是崔管事你觉得不过分的话,能否帮我问问?” 崔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点头说道“一会儿我帮许大人问问,不管有没有,我稍后都会派人到府上把消息告知许大人。” “多谢。” 许元卿笑着说了一句,迈步离开。 。 第二百九十四章 你想走就走? 享受极致处,莫过三月江。 夏侯琢是个浪荡不羁的人,他也没有打算和谁厮守终生,他的人生观和绝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一个打算到边疆拼命的人,人生观本身就有些超越。 这种超越这种洒脱,让他像是一个渣男。 然而这种渣男并不会被道德谴责,有女孩子喜欢他,对他表白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可他从没有答应过谁,这天下本就没有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的道理。 夏侯琢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洒脱,他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哪怕因为他的洒脱也会被人称之为放浪形骸。 无所谓。 所以他要去青楼就去青楼,他要去喝酒就去喝酒,他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的。 然而也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洒脱,是因为他是夏侯琢,别人不如他洒脱,因为不是人人都是夏侯琢。 柳戈坐在院子里发呆,两眼稍显有些空洞,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刚才是自己赢了还是输了? 这种对自己的质疑,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就说明他可能赢的不明显,也许是输的不明显。 夏侯琢从另外一个屋子里出来,柳戈看到夏侯琢的手下意识的扶着门框,他就知道夏侯才输的明显。 他们两个出来之后不久,那几个漂亮的小侍女就过来问要不要洗个澡,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热水。 这地方,确实不能多来。 半个时辰后,在小院的凉亭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酒是陈年老酒,菜精致的如同艺术品。 夏侯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淳厚,可还是有火辣辣的感觉从嗓子到胸腹之间,这一口下去,仿佛魂魄回来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柳戈看了他一眼:“出息。” 夏侯琢笑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说我,你刚刚一直都是两眼无神,你就出息了?” 柳戈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黑武不好打。” 夏侯琢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道:“灭尽西域蛮子,也是很难。” 就在这时候崔泰从小院外边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又送上来一些干果鲜果和点心之类的食物。 崔泰笑问:“两位将军,酒水可好?” 夏侯琢道:“酒是好酒。” 柳戈道:“水也是好水。” 夏侯琢:“” 崔泰道:“若是两位将军喜欢,我让人装几坛酒送到府上?若是喜欢那几个姑娘,我让人安排车马,也送到府上侍奉几日。” 夏侯琢摇头:“酒可以,姑娘就算了。” 崔泰又和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就试探着问了一句:“刚刚许元卿许大人也在这,本想过来给两位将军敬酒,又怕打扰,所以等了一会儿就先走了。” “许元卿?” 柳戈想了想,这个人的印象并不深,因为许家虽然势力不小,但家族里做官的人其实为数不多,以前许家张扬跋扈,是因为许苼俞升任了冀州府缉事司的旅授,他就是冀州府缉事司的主官。 不过后来和都城那边断了联系,缉事司的人也不敢如以往那样飞扬跋扈。 柳戈笑道:“他没过来也好,免得寒暄,又不熟。” 他才不会在意这些,也不会给许家什么面子,他是节度使曾凌的亲信,冀州军的将军,地方家族的人势力再大,在军方面前也得低头做事。 哪怕许苼俞是缉事司旅授又能怎么样?放在几年前,一个缉事司的旅授绝对能让柳戈这样级别的将军点头哈腰,可是河东 河西时过境迁,缉事司也没那么风光了。 没别的,因为他们没了来自都城的支援,以往和都城那边联系畅通,他们做事就没顾忌,因为刘崇信可以给他们撑腰。 现在许苼俞他们也清楚,除非不想在冀州城混了,不然就得站队到羽亲王那边。 崔泰道:“也不知道许大人从哪儿听来的,说是夏侯将军的一位朋友手里有嵩明先生的印章,他说许家那位老太爷格外喜欢嵩明先生的东西,愿意重金求得,他想让我帮忙问一声,夏侯将军的那位朋友是否愿意出手。” 夏侯琢微微皱眉,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崔泰,心里想着这崔家的人果然都是老狐狸。 许元卿让他问,道理简单,是想用一枚印章把崔家拉下水,而崔泰真的问了,但是措辞上直接把许元卿给兜出来,这是在明摆着告诉夏侯琢,许家的人有些没规矩。 夏侯琢忽然笑了起来:“倒也不是不行,我回头问问他,不过既然提到了这嵩明先生的印章,如此贵重的东西,若我朋友想出手的话,不如在这三月江楼搞一个拍卖,价高者得。” 柳戈立刻就笑起来,笑的不怀好意。 崔泰的脸色有那么一个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可他还是很快回答道:“若是夏侯将军愿意,在这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军吩咐一声即可。” 夏侯琢道:“那就等我消息吧。” 回去的路上,柳戈看向夏侯琢笑道:“许家的人是想看看你什么态度?如果是的话,可能有点冒失了。” 夏侯琢摇头道:“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许元卿又不是个白痴,他一下子把许家摆在明面上,这种事许家是吃亏的。” 柳戈嗯了一声:“所以他图什么?” 夏侯琢摇了摇头,他还没有想明白。 许家。 许元卿看了一眼公叔滢滢说道:“你不用多想什么,三月江楼里确实不容的我们自己做主,夏侯琢只要会去双星楼,你就有机会。” 公叔滢滢点了点头,她有些不理解的问:“东主,刚刚你说把印章的事对崔泰说了,还让崔泰去问夏侯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许元卿笑了笑:“老太爷不是想让许苼俞去弄到那个印章吗?那就摆在明面上来,这事搞砸了,许苼俞在老太爷那也没有好脸子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老家伙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让他舒服,小一辈的觉得可以骑在我头上,我就让他看看是谁骑着谁。” 他往后靠了靠,有些淡淡的得意。 “老家伙想要印章,我已经和崔家的人说了,崔家的人才不会替我们许家瞒着,用不了多久羽亲王就会知道这件事,羽亲王如果知道的话,这印章落在谁手里就不一定了。” 他笑了笑道:“许苼俞,我若是由着他把印章给老东西拿回来,显得我多无能。” 这并不是什么很高明的办法,在自己这边毫无进展的时候,还不想输,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竞争对手增加点难度,挖个坑什么的。 永宁通远车马行。 夏侯琢在门口下车,发现车马行外边有不少战马,还有几个带着兵器的缉事司司卫守在门外。 他微微皱眉,迈步往前走,天黑又灯火不明,那几个司卫应该是没认出来夏侯琢,其中一个伸手拦了一下。 “缉事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夏侯琢就笑了。 他还没动,柳戈从马车上也下来了,看了一眼那几个司卫,冷笑着说了一句:“缉事司办案?好大的威风。” 柳戈很少抛头露面,所以缉事司的这几个没见过什么 大人物的司卫也没有认出他来。 那个伸手拦着夏侯琢的组帅看了柳戈一眼,用他们习惯性的轻蔑语气说道:“最好还是别闹事,闹事没有好下场。” 柳戈问:“那就是我们不能进去了?” 司卫组帅回答:“不能进。” 如果俩人穿着的是将军常服的话,可能这些缉事司的人早就让开路了,可是俩人去的是青楼,自然不方便穿官服,常服也是官服的一种,他们穿的是便装。 柳戈笑了,又问了一句:“你确定我们不能进去了?” 司卫组帅脸色一寒:“你们如果也是这车马行的人,倒是可以进去接受盘查,如果你们不是,就最好离远点。” 柳戈抬起手挑了挑大拇指:“漂亮。” 车马行里,团授原无限看了看李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公子这就是为难我们了,缉事司不是要来刁难你,而是公事公办,前院后院,我们总是要看看才好。” 李叱他们倒是没什么,就算是燕山营的人,身上也有作假的身份凭证,可是一旦让缉事司的人进去查的话,地窖和武器库里的东西,没办法解释清楚。 缉事司的人来的很突然,李叱虽然一直都有准备,可是难保不出意外。 还有就是刘英媛一家也在后院,如果缉事司的人想找事的话,总是可以找到些事。 李叱道:“大人想看当然随意,只是后院有女眷,请大人给她们一点时间,毕竟已经夜深,都睡下了。” 如果是在以前,如果这个人不是夏侯琢的朋友,原无限早就一鞭子打过去了。 他笑了笑道:“那也好,不如把男人都召集过来,我先挨个的核验身份,都是要耗时间的事。” 李叱道:“可以。” 就在这时候,外边进来一个司卫,在原无限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原无限的脸色猛的一变,他看了李叱一眼,然后转身往车马行大门口跑过去。 跑到大门口,看到外边大街上已经火把通明,一队一队的冀州军府兵已经把车马行前边的大街堵满了。 门口放了两把椅子,夏侯琢和柳戈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正在聊天。 原无限带来的人把马都放在门口,现在那些马已经被府兵队伍围了起来,别说马,怕是车马行四周的街道都被围了起来。 “夏侯将军,柳将军。” 原无限倒是认得出来,连忙跑过来,点头哈腰的说道:“两位将军这么晚了,这是有什么事?” 柳戈坐在那弹了弹指甲,很随意的回答道:“没事,惯例的夜间演练而已,你谁啊。” 原无限连忙说道:“卑职是缉事司团授”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戈就给打断了。 “缉事司的人?” 他看向原无限一字一句的说道:“缉事司的人就可以擅自闯入府兵演练之处?就可以随意打断大军操练?就可以任意冲撞军营?” 原无限脸色一变:“将军,我们来的时候,将军的人还没有” 柳戈道:“你的意思是,你先来的你就有道理?前日我们就定下了今日的训练,那我不是比你有道理?” 原无限沉默片刻,知道事情要坏,连忙俯身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马上就带人退走。” “走?” 柳戈笑了笑道:“你的人不让我进,我能让你随意走?” 他回头吩咐道:“在大街上安营,擅闯营房重地者,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是!”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原无限心中觉得无限屈辱,这怎么天就变了呢?要是放在以前,区区一个冀州军的将军,怎么敢在他面前张扬?他随随便便就能把这个人整治的生不如死。 这一刻,他仿佛体会到了什么叫远嫁的女儿在受气,如今没有了都城那边的联络,他们的老祖宗刘崇信已经没办法给他们撑腰。 别说羽亲王正打算起兵造反,就算是羽亲王没打算起兵造反的话,冀州如今也是羽亲王的天下,冀州军是羽亲王的亲军,他们这些缉事司的人,就成了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受气包。 “夏侯将军,柳将军。” 原无限努力让自己点头哈腰的说道:“我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来查一查,并无什么针对......” 柳戈问:“那你知道不知道这车马行是谁的?” 原无限心里一紧,这话不好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你还来,不知道?不知道现在就让你知道知道。 这话他熟啊,以前经常说。 原无限道:“真的是误会,我们现在就走,以后保证不再来永宁通远,卑职已经记下了。” 柳戈道:“你走你的,我只是在正常的夜间操练而已。” 原无限看了看四周,被冀州军围的水泄不通,别说他们走,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飞起来也会被乱箭射死。 此时此刻他们也体会到了什么叫仇恨,以往他们缉事司的人无所顾忌,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们真的就敢骑在冀州军的脑袋上拉屎。 这些冀州军的人,从士兵到将军,哪个不是恨他们恨得入骨? 以往把人欺负的太狠了,现在人家得了机会,怎么可能把他们轻易放走。 曾经有冀州军的一名校尉,因为得罪了缉事司的人,被他们直接闯进军营把人带走,而且还说了一句你们这些当兵的不过都是督公养的狗而已。 这句话把冀州军已经得罪透了,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将军......” 原无限陪着笑脸说道:“要不然我进去给李公子赔个不是?” 柳戈看着他说道:“你怎么他了?为什么给他赔不是?” 原无限:“这......将军,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若还有需要缉事司帮忙的地方......” “你在威胁我?” 柳戈指了指原无限说道:“这个人当众威胁府兵将军,带人擅闯军营重地,把他们的兵器甲胄都给我卸了,绑在这等着他们的旅授过来领人。” “你别太放肆!” 原无限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们是真的没有受过这等气,此时听闻要把他的兵器甲胄卸了,这种屈辱已经越过了他们的底线。 他怒视着柳戈说道:“我们缉事司的人不受地方官府节制,也不受军方管辖,你纵然是将军,你也没权力阻拦我们,更没有权力下了我们的兵器,这件事若是闹到......” 柳戈笑了笑道:“来人,现在就快马加鞭的往都城送信,替我们原大人跟他主子刘崇信说一声,就说他在冀州受气了,正在哭鼻子呢,请求刘崇信刘公公立刻带着三千太监大军过来镇压一下。” 原无限暴怒:“辱骂督公,你已经过了底线!” 柳戈道:“你的底线是辱骂刘崇信?原来如此,我以为你的底线是我辱骂你呢,看来我把你的底线看的太高了些,我还应该顺着你的意思往下压一压。” 他起身,走到原无限面前,看着原无限的眼睛说道:“缉事司已经不是原来的缉事司,要是放在三五年前,你随便瞪谁一眼,谁都会吓得瑟瑟发抖,我也怕被你们缉事司拿进罪狱。” 他抬起手在原无限的脸上拍了拍:“认清楚些,底线没那么高了,我说往下压一压,就往下压一压。” 原无限怒视着柳戈,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下了他们的兵器,卸了他们的甲胄!” 柳戈走回去椅子那边做下来,他大声吩咐道:“反抗者,就地格杀。” “是!” 他手下亲兵开始向前,那些缉事司的司卫全都看向原无限,原无限几次想抽刀出来,可是几次又按了下去,他不敢,因为他知道柳戈真的敢下令放箭。 他带来的这百八十人,一阵箭雨就全都放翻了。 原无限后退几步,自己把腰刀摘下来放在地上,然后一边后退一边说道:“柳将军,刚刚你有句话说的很对,河东河西时过境迁,这次我认了,但求柳将军以后顺风顺水官路亨通。” 他抱着头蹲下来,眼睛往上翻着看着柳戈。 柳戈叹道:“你可真是一个惹人厌的家伙啊。” 他指了指原无限:“顶撞上官,掌嘴。” 几个亲兵上去,原无限猛的站起来,一把刀立刻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两个人到了他背后,压着胳膊往下一按,又分别在他的腿弯处踹了一脚,原无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一个亲兵上前,抬起手在原无限的脸上左右开工,扇的原无限的眼睛里都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你还真打?” 柳戈道:“那可是缉事司的团授原大人,你这么拿手扇人家脸,就不怕原大人以后拿你进罪狱?这么打,疼不疼?” 柳戈指了指原无限道:“把他鞋子扒了,用鞋子打。” 亲兵把原无限的靴子扒下来,朝着原无限脸上就开始扇,啪啪啪啪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那么清脆。 “将军,打多少下?” 打了一会儿那亲兵好像从才想起来问。 柳戈淡淡的说道:“我说掌嘴,那就打到看不见嘴。” “是!” 亲兵狞笑了一声,抡起靴子,大鞋底啪啪啪的开始招呼上去,力气用的太大,震的他自己的手都一阵阵发麻。 “放出去一个。” 柳戈吩咐道:“让他们旅授许大人过来把人领回去。” 院子里,夏侯琢看了看李叱问道:“没有出什么事吧?” 李叱摇头道:“没有。” 夏侯琢嗯了一声:“没有就好,许家的人盯上你了,许苼俞是缉事司的旅授,缉事司在冀州也有近千人的队伍,柳戈这样做也是为了告诉他们,不该来的地方就不要来。” 李叱道:“我知道柳将军的意思。” 夏侯琢道:“今天我去xxx的时候,许元卿也在,还打听嵩明先生的印章来着。” 李叱道:“你把一带而过的几个字再说一遍好吗?” 夏侯琢抬头看天:“三月江楼。” 李叱:“听起来就不错。” 夏侯琢问:“哪里不错。” 李叱道:“三月一般有春汛,三月江......” 夏侯琢:“无耻......” 李叱:“谢谢。” 夏侯琢瞪了他一眼后说道:“现在许家的人大概猜到了那枚印章在你手里,印章就是个引子,我猜着缉事司的人来查问,大概是想把你和玉明先生的案子牵扯到一块去,然后威逼你把印章献出来,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许家挺不团结啊。” 夏侯琢问道:“你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李叱解释道:“许苼俞要来找印章,许元卿借着崔家人的嘴把消息告诉你,你知道了,我也就知道了,第一就会因此而提防着缉事司的人,第二崔家的人知道了王爷也很快就知道了,这印章最终落在谁手里,不好说。” 夏侯琢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许元卿是不想让许苼俞得手,这么看确实是不太团结。” 他笑道:“虽然我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我想到了我父亲知道印章在你这大概也会贪心,所以我已经告诉了崔家的人,我要把印章在三月江楼里拍卖。” 李叱叹道:“坑你爹啊。” 夏侯琢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父亲知道了的话,大概会朝你直接要,可是你把印章拍卖的事放在三月江楼,一天之内消息就能传遍冀州,我父亲总是要些脸面的,怎么会硬抢呢?” 李叱笑起来。 夏侯琢也笑起来。 夏侯琢就是担心他父亲直接给李叱施压,让李叱把嵩明先生的印章献出去,所以才会说拍卖的事,只要宣扬出去了,羽亲王也不好直接伸手拿。 “我明天一早就让人把消息散出去。” 李叱道:“既然这印章已经保不住了,那就看看能换来多少银子。” 他压低声音问:“三月江楼好不好?” 夏侯琢瞪了他一眼,然后绷不住笑出声来:“好......挺好的。” 李叱:“噫!” 他是第一次看到夏侯琢荡漾成这样,比第一次听夏侯琢说去办要紧事的时候还要荡漾。 半个时辰之后,缉事司。 许苼俞听完手下人的汇报脸色立刻就变了,啪的一声拍了桌子,他大怒的说道:“柳戈这个人是不是疯了?真以为我缉事司现在谁都可以拿捏!” 他大声吩咐道:“让队伍集合起来,带齐兵器,跟我去看看!” “是!” 回来报信的人憋着一肚子气,此时听见司座大人说要带兵过去,立刻就来了精神,他们这些司卫确实是横行霸道的惯了,只有他们欺负人的时候,哪里有这样被人欺负的时候。 很多人心里其实都还不服气,觉得他们缉事司可以任意妄为的日子还没有过去呢。 “等下!” 许苼俞沉默片刻,然后吩咐一声:“告诉下边的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衙门,擅自外出者,重重处置!” “大人?!” 报信的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许苼俞。 “备车......” 许苼俞又吩咐了一声:“去把我前阵子刚得来的那棵红珊瑚树拿来,再去取几罐我珍藏的茶叶,我要去拜访节度使大人。” 他一边吩咐着一边出门,走了几步又回来:“给我取一件新衣服来,我要更衣。” 换好了衣服后他大步出门,一边走一边想着,但愿节度使大人这么晚了还会见他。 第二百九十六章 要赔偿人家 永宁通远车马行。 门外依然堵的水泄不通,大概两营两千多名府兵把这前后围死,缉事司那一百多人想要出去,插上翅膀都不行。 团授原无限曾经真的是风光无限,作为缉事司团授,他掌管的还是刘崇信在老家的私宅,只要他想,就没有不能搂到钱的办法。 非但是那座庞大的山庄归他管,就连附近几个县也在他治下,算是冀州之内最风光的一个团授。 因为和刘崇信有些亲戚关系,虽然只是团授,可是旅授许苼俞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可是自从羽亲王准备起兵之后,刘崇信私宅的那万余府兵也被羽亲王要求调往冀州,一开始那支府兵的将军和原无限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尊羽亲王的调令。 可是羽亲王又不是没有办法治他们,先是断了给他们的粮草供给,然后断了军饷,只断了三个月,那边就不得不服软。 一万左右的府兵调入冀州,划归节度使曾凌帐下,那个之前不尊调令的将军,巧不巧的在到冀州之后一个多月就出了意外。 说是在青楼里消遣的时候惹到了一伙不知来历的江湖客,双方都恼羞成怒进而动手,这将军被人直接割了喉,冀州府当然要查,可是查来查去,查到现在也没有个线索。 原无限仗着和刘崇信有亲戚关系,所以羽亲王当时也并没有敢把他怎么样,毕竟那时候和都城的联系刚断了没多久,羽亲王也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等之后忙起来,羽亲王也就忘记了这个小人物。 府兵调走,城外叛军横行,原无限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不敢继续留在刘崇信那庄园里住着,只好也回到冀州城内。 回来的原无限比起以往来说就是风光不再,他在庄园的时候说一不二,附近几个县的县衙官员,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曾经喝多了酒骑着一位县令大人当马,那县令就在大街上爬行了一里有余被沦为笑柄。 如今在冀州城里哪里轮得到他作威作福,连许苼俞都不得不收敛,他也只能更加的低调做人。 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一家车马行的门口,他居然被如此羞辱。 也不知道亲兵已经抽打了多少个耳光,鞋底子都已经打烂了,更何况的原无限的脸? 那张脸血肉模糊,连本来的样貌都已经看不出来,整个人都被打的麻木,之前昏厥过几次,又被打醒过来。 “停一停吧。” 柳戈看了看原无限那张脸,嘀咕了一句可真是吓人。 柳戈是节度使曾凌帐下的亲信,他之前就听说过羽亲王对这个原无限不满的事,再加上军中将士们对缉事司的人那刻骨的仇恨,今天他要是随随便便就罢休才怪。 “你们这些人,真是一点做手下的觉悟都没有。” 柳戈看向那些缉事司的司卫,像是恨其不争的说道:“你们的团授大人挨打,你们怎么不知道拦着点,就算是不敢拦着,你们还不敢求情?我这个人没有那么严苛,又好说话,你们求我的话,我也就不打他了。” 那一百多个司卫站在那,谁也不敢说话。 他们曾经欺负人欺负了很多年,走在大街上,百姓们看到缉事司的人比看到鬼还要害怕。 鬼不一样会伤人,可是缉事司的人一定会伤人,他们不只是因为你犯错才会办你,看你不顺眼就可以整治的你生不如死。 不单说冀州,整个大楚之内,每年被缉事司整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伤天害理,他们把伤天害理当成享乐之事。但是现在,他们怕了。 “你们真狠。” 柳戈坐在椅子上,瞥了那些人一眼后说道:“你们团授都这样了,你们居然还觉得打的不够重,如果你们不是这么想的,刚刚我说完可以求情之后,你们应该已经有人求情才对,可你们没有,只能说明你们也希望原大人挨打。” 原无限跪在那都跪不稳,嘴唇都被打的豁开了,血水不停的往下低,拉着长长的血丝。 柳戈叹道:“看看你带的这都是什么人,居然盼着你挨打,原大人,你这些手下不怎么忠诚啊。” 原无限摇摇晃晃的跪在那,如果不是有人按着他的话,他早就已经倒下去了,别说说话,现在嘴在哪儿,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我替你教训教训这些不成器的手下。” 柳戈吩咐道:“看到原大人怎么挨打的了吗?把这些司卫全都按照原大人挨的如数挨一遍,如果比原大人的伤轻了,那显得我不公平。” “是!” 府兵们立刻上前,按住那些司卫开始抽打,这车马行外边跟下起了暴雨似的,那声音密集的连成一片。 柳戈今天本来心情挺好的,虽然说赢得不明显,可他觉得自己好歹也算是征服了黑武的男人。 可是送夏侯回来,一下车就看到这群缉事司的人,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所以他觉得今天这趟三月江楼都白去了,虽然没有花自己一个铜钱,但他也觉得是亏大了。 本来爽了,后来不爽,那就再爽回来。 府兵按着那些司卫这一顿打,打的哭爹喊娘鬼哭狼嚎,被缉事司的人欺负了这么多年,府兵的人也总算是能逮到一次机会出气。 他们打起来一点都不惜力,有人学着刚才打原无限的样子,扒了缉事司司卫的鞋子往脸上抽,有人干脆拿刀鞘抽。 也就是在这一刻,似乎还让人相信了那么一点点罪有应得这四个字是真的。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然后外围封锁的府兵队伍就开始一层层的分开,大街上过来一队骑兵,其中护送着一辆马车。 马车缓缓在车马行门口停下来,才停稳,许苼俞就先一步从马车里跳出来,撩着帘子弯着腰,然后从车里下来的是节度使曾凌。 柳戈看到节度使大人到了,连忙从椅子上起来,快步过去后俯身一拜:“卑职拜见大人。” 曾凌看了看这乱糟糟的场面,又看了看许苼俞那难看到了极致的脸色,他咳嗽了一声后吩咐道:“还不停手?” 那些府兵这才住手,往后退下去。 曾凌装作脸色一沉的问道:“柳戈,怎么回事?缉事司的人都是同僚,怎么会打起来,如此不堪的互殴?” 互殴? 听到这两个字,许苼俞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柳戈连忙回答道:“回大人,卑职带着所属兵马夜间操练,遇上了原大人带着的缉事司的兄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原大人喝多了酒,也许是他失心疯了,竟然下令拦截大军,冲撞队列,而且还要将卑职带回罪狱。” 曾凌道:“怎么会有这等事?” 他看向许苼俞:“许大人,这是你安排的?” 许苼俞连忙道:“回大人,不是下官安排的,下官只是听说原无限带着人例行检查,没有想到会和柳将军起了冲突,但我缉事司纪律严明,绝不会醉酒闹事。” 柳戈道:“看来许大人是觉得我说的有些偏颇,那你问问你的手下是不是这么回事,别说我不让你的人说话,当着节度使大人的面,咱们各说各的,各自摆各自的道理。” 许苼俞指着那些司卫怒道:“柳将军!你打算让他们怎么说?!” 那一个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别说说话了,连哼哼的声音都已经很微弱。 柳戈淡淡的说道:“我没有阻拦他们说,我说我的,你的人说他们的,我还管他们怎么说?难道还要我教他们怎么说?” 许苼俞脸色森寒的说道:“柳将军,你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都不要再吵了!” 曾凌沉着脸说道:“都是同僚,都是为朝廷做事,缉事司的人夜查有夜查的道理,府兵有夜训的规矩,遇到点矛盾就这样大打出手,像什么样子,还不要被百姓们笑话!” “是!” 柳戈俯身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知错了。” 曾凌看向许苼俞道:“你看,他知错了。” 许苼俞眼睛都瞪圆了:“大人?” 曾凌看了看那些惨兮兮的司卫,叹了口气后说道:“当然,光知错可怎么行,看看你们,仗着人多把人家打成了什么样子,我看这场面,依稀是缉事司的人吃了点亏。” 依稀?吃了点儿亏? 许苼俞看向曾凌,曾凌笑了笑道:“我不能偏袒府兵大营的人,打架就是不对,不管是何种原因,聚众打架就是违反了军律,柳戈,你和你的人,回去之后我都要严惩。” 柳戈垂首道:“大人,卑职不敢诡辩,错了就是错了,卑职愿意领大人的责罚。” 曾凌笑着点了点头,看向许苼俞说道:“许大人,你看,他们这态度还是可以的。” 许苼俞:“......” 曾凌见他脸色难看,于是又多说了几句:“还不给许大人道个歉?” 柳戈转身看向许苼俞道:“多有得罪,给许大人道歉了。” 曾凌道:“他道歉了。” 许苼俞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胸口里堵的好像要炸开似的,可是脸上却努力挤出几分笑容,俯身道:“大人管教得当,处置严肃,下官敬服。” 曾凌道:“我的人,我带回去教训,你的人,你带回去也要约束,现在大家都是为王爷做事,更不能伤了和气,明白吗?”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司卫被打的惨样,心里觉得把人家打成这样......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爽。 他吩咐柳戈道:“把人家打坏了的,要赔偿。” 柳戈回头看了一眼,问自己手下:“把人家什么打坏了?” 手下人回答道:“鞋打坏了。” 柳戈道:“那这样,卑职自掏腰包,给所有缉事司的兄弟们都买双新鞋。” 曾凌哈哈大笑道:“那就这样吧,各自回去,不要再多事,让王爷知道了,你们都会被王爷责骂,这件事我就压下来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是!” 柳戈和许苼俞同时俯身应了一声,在两个人弯腰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大概是都恨不得现在弄死对方。 “夜深了,我也乏了。” 曾凌转身道:“我先回去,许大人还有事吗?” 许苼俞连忙道:“没有事了,恭送大人。” 柳戈回头吩咐道:“给缉事司的兄弟们让开一条路,让宽点,他们脸大,让开的窄了过不去,另外,刚刚打了人的......把鞋都还给人家,还拿着干嘛?” 他转身走了。 许苼俞站在那,眼睛里都好像在烧着火。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为什么值钱 一百多名缉事司的人在永宁通远车马行外边被冀州军大营的兵马围起来打,打的都跟猪头一样,这件事的传播速度,比夏侯琢宣布要在三月江楼拍卖一件无价之宝还要快。 主要是因为缉事司实在是招人恨,这是很神奇的一个衙门,因为他们不仅仅是欺压整治百姓,他们连当官的也欺压整治。 而且相对来说,缉事司的人才不愿意耗费更多精力去管寻常百姓的事,除非是有油水可以捞。 不然那的话,他们宁可去抓住一些朝廷官员的把柄不放,整治这些当官的,可比整治百姓来钱快。 这就造成了百姓们对缉事司恨之入骨,绝大部分当官的对缉事司也是恨之入骨。 这两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冀州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不好奇那件无价之宝是什么,因为这和百姓们无关,百姓们更好奇缉事司的人挨揍,是因为他们觉得解恨。 无价之宝,和冀州城这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人口的百姓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甚至这无价之宝,和那百分之十的富人也不是都有关系。 但是明眼人很快就看出来这两件事背后的牵连,都和永宁通远车马行有关。 缉事司的人在查车马行的时候吃了大亏,而夏侯琢拍卖的那件东西,可能也和李叱有关。 这就让很多人不得不思考,这家车马行的水到底有多深。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猜,这冀州城里的水,再深不过夏侯琢。 这话是李叱说的,夏侯琢觉得他是在耍流氓。 车马行。 夏侯琢对李叱说道:“嵩明先生印章的事不宜拖着,消息虽然已经散布出去了,但是只要你还没有拿出来拍卖,那我父亲就可能会直接跟你伸手要,至于你怎么解释说拍卖又不拍卖,他才不理会。” 李叱点了点头:“我刚刚已经让余九龄带着嵩明先生的印章去三月江楼了,用的是你的名义交给三月江楼的东家,而且我让余九龄转告三月江楼的人,拍卖就在今天中午。” 夏侯琢笑道:“你是算准了我父亲此刻还没有起来。” 李叱道:“我也不清楚羽亲王会什么时候起来,不过想着,他大概没有我们起得早。” 夏侯琢笑着说道:“可是若只拍卖一件单品,就显得有些枯燥,你手里还有没有什么宝贝,一起拿出来拍,能多卖点钱就多卖点钱。” 李叱仔细想了想,他手里的宝贝还真就只有那一件嵩明先生的印章。 他沉思片刻后问道:“嵩明先生的印章值钱,嵩明先生的字值钱不值钱?” “废话。” 夏侯琢道:“你师父送给高院长那幅登雀台贴,在一百多年前曾经价值十万两白银,那是嵩明先生去世之后的事,当然那时候大楚看起来还没有现在这么乱,纵然是现在,登雀台贴拿出来卖,大几万两还是轻松。” 李叱道:“原来这么值钱.....” 夏侯琢问:“你有嵩明先生的字?” 李叱道:“有。” 夏侯琢惊喜道:“你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个宝藏啊,在哪儿呢,怎么以前不见你拿出来过。” 李叱道:“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你得等我一会儿,我去写。” 夏侯琢:“......” 李叱道:“如假包换的嵩明先生假迹。”夏侯琢:“你看天空上飘过来的那一片洁白的云彩,像不像你-他妈的三个字?” 李叱道:“那是四个字。” 他转身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现在去写几幅字,很快。” 夏侯琢:“......” 李叱进门之后看了看屋子里挂着的那把神首刀,想着这个要是去卖了的话应该也挺值钱的。 他当然不卖,只是习惯了看东西值钱不值钱。 神首刀在天下七大名刀之中排名很低,所以李叱想着其他的刀如果都搞到的话,自己岂不是发财了,在大街上摆个摊子,把七大名刀一字排开,想想就很牛皮。 不多时,李叱拎着几卷宣纸出来,递给夏侯琢道:“刚写的,你要不要看看。” 夏侯琢抬头看着天空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冀州城里那些达官贵人,那些文人墨客都是傻批。” 李叱道:“没有,咱们就当假的卖啊,当真的卖那不是骗人吗。” 夏侯琢:“你......果然是把他们当傻批。” 一个时辰后,三月江楼。 虽然很仓促,但是听闻有嵩明先生的贴身印章拍卖,还是来了不少人。 主要是嵩明先生名气实在太大,他曾是大楚帝师,但又不贪恋功名,教导出来一代明君,然后就功成身退。 他写的字,说一个字就价值万金不为过。 嵩明先生流传下来的真迹还是有一些的,因为他还算高产而且自己觉得满意的作品也为数不少,但是就算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他的字也是万金难求。 在嵩明先生的家门外,每次往外扔垃圾的时候,都会有一群狂热之人不顾身份的在垃圾堆里翻找,若是能知道一片残缺的字也会惊喜万分。 但基本上不可能,因为嵩明先生每天写的字,大部分都会烧掉,除了他自己极为满意的作品会留存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留。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嵩明先生的字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一幅,但是众所周知,嵩明先生的印章只此一枚,天下间,就这一件。 有的文人喜欢印章,会收藏很多,也会给自己取不止一个雅号刻在印章上,但嵩明先生却坚持认为,一枚印章就代表一个人,所以他一生只有那一枚随身携带的印章。 崔泰看了看面前这个如此英俊的年轻人,想着这样一个人,真的是如调查中得知的那样孤儿出身,寒苦十几年,到了冀州才发迹起来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不得不说,人的际遇真的是妙不可言,也不可揣摩。 此时此刻,在三月江楼的大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一大部分都觉得自己没能力买下来那枚印章,不是他们出不起价钱,而是他们自觉地位不够。 在这大堂里,许家的人来了,就是昨夜里刚刚到过车马行的许苼俞,他想来看看这个李叱,到底多大的胆子。 崔家的自己人也在,毕竟崔家的人对那枚印章也确实很感兴趣。 上层圈子和文化人之间的事,百姓们都难以理解,他们连一幅字价值万金都理解不了,也就更理解不了一枚印章价值连城,当然更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上层圈子的人会如此狂热的追捧。 一些大商巨贾也来了,他们是来长见识,顺便看看能不能结识一些大人物。 谢家的人也来了,他们志在必得,因为谢家曾经和嵩明先生有过很大的渊源。 嵩明先生当年从朝廷退下来,隐居之处,就是谢家专门为他建造的凌兰园,为一个人专门建造一片庄园,这大手笔,似乎这才配得上谢家的身份。 嵩明先生晚年一直都住在凌兰园,对谢家的人也很在意,甚至在最后几年,还亲自教导了谢家的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名为谢帧,十几年后,成为了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并且执政将近二十年。 如果不是老皇帝驾崩,太子被毒杀,诸子夺嫡,谢帧也不会那么年轻就死了。 老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谢帧的态度就变得至关重要,他选谁,谁就基本上确定能继承大统。 所以他也死了,因为那些皇子们,都怕谢帧选的不是自己,既然大家都担心,那就先把谢帧除掉再说,剩下的,各凭本事。 也就是在谢帧死了之后,大楚的下坡路走的开始加速,甚至可以说急转直下。 那时候的老皇帝是嵩明先生教导出来的,被誉为一代明君,后期虽然有些刚愎,但有了谢帧这样的人辅佐,大楚有中兴之势。 老皇帝驾崩,本来也不会对大楚影响很大,因为太子殿下是谢帧教导出来的,纵然不敢说一定能超越他的父亲,也不至于是个昏君。 结果那些想夺皇位的人,就敢拿大楚国运赌,他们以为自己夺了皇位就是赢,却不曾想过他们不管谁赢,都是大楚输了。 哪怕再后来出了一位盖世英雄徐驱虏,都没能把大楚真真正正的救回来。 楚衰落,便一发不可收拾。 三月江楼里一群大人物,他们狂热追捧的也许不仅仅是嵩明先生,也许还有他们自己对过去大楚强盛的仰慕。 三月江楼外边围着不少百姓,他们站在外边自然看不到那价值连城的东西是什么,长什么样子,但不妨碍他们好奇。 很多人连工都不做了,就想看看这热闹,但是这热闹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嵩明先生的一枚印章就那么值钱?” 人群里有人好奇的问。 他旁边的人笑着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金的,而且肯定很大,最少,也得有二斤。” 问话的人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所以回了一句:“也对,除了金的怎么可能那么值钱,不过既然那么珍贵,二斤不止吧?” 一个看起来商人模样的男人哼了一声:“土包子,懂个屁,你们可能觉得金子就是最宝贵的东西了,要我说,嵩明先生的那枚印章,一定是玉的,而且是大师雕刻。” 刚刚说话的那两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搭话,怕自己露怯,但是想着那个商人说的大概有道理,还想着那玉的印章,应该也不会低于二斤吧。 “你们根本不知道嵩明先生是谁。” 一个老学究站在人群中,他看起来有些孤独,白发苍苍。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嵩明先生的印章并不是金的,也不是玉的,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太山石,也不大,那印章上的字也是嵩明先生自己刻的。” 那个商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又知道了?” 老学究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你们不知道那印章为什么值钱,是因为你们没有想过,印章上刻着的,还有大楚曾经的辉煌无双。” 一群人都看向老学究,觉得他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字,读书读傻了还喜欢胡言乱语的傻子。 第二百九十八章 我说是假的 三月江楼里四方来客云集一堂,其实这样的场面确实显得有些荒谬,又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三月江楼的崔泰走上那座高台,先是微微俯身的行礼,算是和在场的人都打过了招呼。 他笑了笑道:“今日可谓贵客临门齐聚一堂,三月江楼从来都没有如此热闹过,一来感谢诸位惠顾,二来自然也要感谢一下已经故去多年的嵩明先生,因为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能把诸位都请来的人可不是我,唯有嵩明先生才有这样的威望。” 众人随即笑了起来,崔泰这些话说的有点意思。 崔泰笑道:“诸位也都知道,这件东西是嵩明先生一生唯一的一枚印章,他随身携带几乎从不离身。” 他看向谢家的人说道:“谢大人应该可以佐证。” 坐在台下的谢青等点了点头道:“当年嵩明先生故去之后,我谢家的人特意将这枚印章与嵩明先生同葬,可是谁能想到,多年后嵩明先生的墓居然被歹人盗破,这枚印章在二十年前于都城出现过,之后就又没了踪迹。” 谢青等道:“我谢家曾经下大力气想寻回印章,再次送入嵩明先生的墓中,可是一直没有如愿。” 他起身抱拳道:“今日我若得此宝,必会派人送往家族祖宅,埋入凌兰园嵩明先生的墓中。” 众人纷纷起身鼓掌。 在座的人中,谢家与嵩明先生的渊源最深,嵩明先生退隐之后,十几年都住在谢家的凌兰园。 崔泰抱拳道:“谢大人高义。” 谢青等道:“这是我谢家之人分内的事。” 崔泰道:“说到此处,但凡神宝问世,总是要有些铺垫,刚巧收藏嵩明先生印章的这位先生,也极喜欢嵩明先生的字,所以也有收藏,这次一并拿出来拍卖。” 众人一阵惊呼。 有嵩明先生的印章,还有嵩明先生的真迹? 这开胃小菜,放在别处,那就是镇店之宝了。 “当然,嵩明先生流传于世的真迹只有那么多,最近这些年更是少见,这位收藏了印章的先生也明言,这些收藏都是赝品,他说自己看过多次了,绝对可以肯定是赝品。” 众人都吐出一口气,心说这胃口吊的,原来都是赝品。 “请上来第一件。” 崔泰吩咐一声,两个妙龄少女上台来,将一个画轴展开,崔泰笑着介绍道:“诸位应该都知道,这是嵩明先生的凌高帖,写于嵩明先生晚年,那时候他住在凌兰园中,所以这字帖以凌兰园的凌字为首。” 谢青等立刻站起来,他有些激动的问:“我可否上前观看?” 崔泰到:“当然可以。” 谢青等立刻到了高台上,站在那幅字前仔仔细细的看,越看越是心惊。 坐在台下的崔家人崔成岚问道:“谢大人,你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了?能否看出是什么人仿的,是何年代仿的?” “这......” 谢青等道:“我......若没有看错的话,这是嵩明先生凌高贴的真迹......这字帖看似是新的,连纸张都是新的,可是一笔一划,绝非仿写能写出来的神韵,我觉得这可能是高手,为凌高贴换了纸。” 坐在二楼包房里的李叱噗的一声把茶水喷出来。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然后擦了擦脸。 李叱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后说道:“这么胡扯的话,他为什么能说的出口?” 夏侯琢道:“你也知道是胡扯,古字帖若是损坏严重的话,确实有能工巧匠可以换纸,但你那个是直接写上去的,不可能看不出来。” 李叱道:“对啊,那他为什么胡诌?” 夏侯琢:“你是不是干过这事,仿嵩明先生的字卖钱。” 李叱道:“你觉得呢?” 夏侯琢道:“也对......你刚到冀州的时候都潦倒成那样了......不过看谢先生的神态和语气,不像是说着玩的啊。” 李叱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发家致富的机会。” 夏侯琢道:“我也在想,难不成是你写的真的和嵩明先生的真迹一模一样?” 李叱道:“那有什么,我以前跟着师父混江湖,就一本登雀台贴还有点意思,每天无聊的时候能写上几十遍上百遍,不过手熟罢了。” 大堂高台上,谢青等道:“我现在也吃不准,纸张是新的,可是字绝对错不了。” 崔家的崔成岚上台:“我也瞧瞧。” 王家的人也上台了,还有别家的人也上台,有的人还带来了这方面鉴定的高手,一群人围着那幅字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是心惊。 李叱叹道:“早知道我就写的认真些。” 夏侯琢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叱道:“我学嵩明先生的字,越是随意的写,不当回事的写,越是像,越是认真起来,反而不像,这样他们也就不用那么费力的看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夏侯琢想了想,没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又过了好一会儿,谢青等看向崔成岚问道:“应该是赝品,纸张太新了。” 崔成岚点了点头:“就是赝品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从高台下来,那些人又围着看了好一会儿,有人说是真的有人说是假的,各执一词。 崔泰问道:“谢大人,你觉得这幅字,应该价值几许?” 谢青等道:“虽然是赝品,但已有九分神韵,应该也是大家所为,只是不愿意透露姓名,毕竟仿字的事也不是很光彩。”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二百两,我觉得可行。” 二楼,李叱都惊呆了,他看向夏侯琢说道:“我xjb写的就能卖二百两银子?” 夏侯琢叹道:“这么看的话,你确实错失了一条发财之路,如果你早这么干的话,可能早就发财了,也可能早就被人打死了。” 李叱觉得下边的那些人,只能说是人傻钱多。 “谢大人。” 人群中有人站起来,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道:“老朽仔细看过了,这字绝对是嵩明先生的真迹,至于为什么看起来纸张那么新,其实谢大人也明白怎么回事,刚刚谢大人也已经说过了。” 这老者一边轻抚自己的胡须一边说道:“上好的宣纸,可以揭开九层,嵩明先生的字力透纸背,不说九层揭开都可当做真迹,但是三四层还是没问题的,揭下来的一层宣纸薄如蝉翼,以高明手法覆盖于新纸上,再加以烘干,保存古字,这种法子也多有用到。” 他胸有成竹的说道:“大楚瑰宝阁里的大匠师,就曾将周夫子的字揭开四层,你能说这四张都是赝品吗?瑰宝阁的大匠师为了让周夫子的字可以流传下来,一张变四张,其中一张被先帝赐予谢家,谢大人不会忘了吧。” 谢青等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老者继续说道:“谢大人口口声声说是赝品,无非是想压低价格,然后买下。” 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 这个老者是王家请来的鉴宝高手,王家的势力在冀州虽然不如谢家,可是也不会怕了谢家。 坐在二楼包厢里的李叱都懵了,给遭雷劈了一样。 夏侯琢也觉得自己被雷劈了,李叱连累的。 谢青等道:“这件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想于老你也看出来了,你这样做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那老者道:“我只是不想让瑰宝蒙尘,让嵩明先生蒙羞,明明是真迹,谢大人就敢给出二百两这样耻辱的价格,别有用心的是谁,一目了然了吧。” 二楼的李叱都看不下去了,他虽然跟师父行走江湖也会骗人,但是这样有损先贤名声的事,确实不能干。 他想了想,找了一块纱巾蒙住脸,走到二楼栏杆处对下边的人说道:“这幅字确实是假的。” 众人全都抬头看向李叱,心说这又是哪里来的高手? 那老者问道:“你是谁?” 李叱回答道:“我是这些字贴的主人,这些字帖确实都是假的,我不能欺瞒诸位。” 众人一片嘘声,连那个老者都楞了一下。 人家字帖的主人都现身出来说字是假的,这老者应该不会再坚持了吧。 片刻后,那老者冷哼一声道:“有些人,收藏了东西,假的当真的,真的当假的,自己还以为高明。” 李叱心说我凑! 他刚要说这些字是他写的,夏侯琢在他身后压低声音说道:“你想想再说话,如果你说是你写的,然后再当众写几个字出来,众人一看果然难辨真伪,那高院长手里的那幅登雀台贴......” 李叱心说我又凑! 这要是传扬出去,高院长岂不是觉得那登雀台贴也是假的? 李叱就愣在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大步进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这些年来,在北境之地,唯一经常见到嵩明先生真迹的人就是四页书院的高院长,登雀台贴就在高院长家中珍藏。” 那人一进门,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崔泰站在高台上来不及下去,立刻俯身一拜:“拜见王爷!” 在场的人全都弯腰下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拜见王爷。” 羽亲王一边走一边说道:“都起来吧,不用那么多礼,本王今天也是来开开眼界的,刚刚说到嵩明先生真迹的事,我看还是让高院长来说说的好。” 他往前指了指:“高先生,你也去看看?” 高院长点了点头道:“遵命。” 夏侯琢在二楼一捂脸:“完蛋了,这下骗到了你岳爷爷身上了。” 李叱道:“何为岳爷爷?” 夏侯琢道:“你岳父的爹,难道不是岳爷爷?” 他想了想后补充了一句:“岳父也叫岳丈大人,那他就是你岳丈丈大人。” 李叱想了想,岳丈丈这个称呼,略微有那么一点萌。 夏侯琢道:“这下不好收场了,下边那些人说你写的字是真迹,你说他们瞎,如果你岳丈丈也说是真迹,你怎么说?” 李叱道:“高院长又不那么瞎的人。” 高台上,高院长的眼睛就有些睁大了,他仔仔细细的看,仔仔细细的看,好一会儿后说道:“怎么看着确实像是嵩明先生的字?” 夏侯琢一捂脸道:“我错了......来的时候我说你是把冀州城里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当傻批吗,现在看来是我不懂这个圈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何为嵩明 高院长是谁? 本来当今这大楚之内,学术名声品行各方面都算上,能与高院长勉强相提并论者也就是一个玉明先生。 玉明先生故去之后,高院长的威望就是独一无二,不然的话,羽亲王也不会迫切的希望那份讨逆的檄文是由高院长来亲笔撰写。 好在是李叱一条计策让羽亲王的打算落空,那檄文都已经人尽皆知,高院长再作不作一篇也已经没什么大意义。 与其继续逼着高院长做些什么,还不如表现的更大度一些,羽亲王也不是没有别的考虑,他想着真若是能拿下都城他登基称帝,就把高院长请到都城去,以高院长在文人心中的地位,高院长登高一呼,便会有无数人来为新帝效力。 可是羽亲王并不是放心,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高希宁,唯有把高希宁抓在手里,高院长才会也真真正正的抓在手里。 羽亲王已经问过无数次,高院长只说高希宁去住亲戚家了,那亲戚远在兖州。 羽亲王其实也有几分相信,大战之前,将至亲之人送出冀州,这是很多人的选择,不只是高院长在这么做,城中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在这么做。 他们不得不站在羽亲王这边,可是也不得不做其他考虑,总不能把全家老小的性命全都赌上。 高院长知道高希宁在车马行里住着安全,所以这段日子过的也还算踏实,想来想去,这冀州城里,若还有人会拼了性命的保护高希宁,那也只能是李叱。 所以高院长还是有些矛盾,他不得不靠李叱保护孙女,但他确实觉得李叱配不上他孙女,当然他不是针对李叱,他是觉得谁都配不上他孙女,太子都不行。 此时此刻,三月江楼。 高院长仔细再仔细的看了那凌高贴,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这字就是嵩明先生的真迹,至于纸张的问题,似乎就不算是问题。 “我也不是十分吃的准。” 高院长看向羽亲王说道:“这字,应该是真迹,嵩明先生的字其实最讲洒脱,无拘无束,越是到了晚年,这种洒脱越是明显,好像写字已经到了无妄无我的境界。” 听到高院长这句话,二楼的夏侯琢问李叱:“高院长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你刚刚那句粗话所表达的意思?” 李叱问:“哪句粗话?” 夏侯琢都不想重复一遍,他换了个方式问道:“我的意思,高院长说嵩明先生的字洒脱,是不是说的就是随便写的?比如,他年轻时候写字作画都态度端正极为认真,可是老了之后便信手拈来。” 李叱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 夏侯琢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原来真的是xjb写才能有嵩明先生的韵味......” 李叱只顾着听下边的说话声,没听清楚夏侯琢说了句什么,他随意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夏侯琢道:“真的是侠极大,我是意思是嵩明先生可谓是文人之中的侠者,侠极大者。” 李叱哦了一声,继续听高院长说话。 高院长道:“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字是嵩明先生真迹,但纸张是新换过不久的。” 他抬头看向二楼站着的那个人,那人身材修长笔挺,穿着一件长衫,可却带着面纱看不到容貌。 从这人的身形气度上来看,应该是一位饱学之人,有句话说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李叱此时若知道高院长如此看他,也就大概理解了为什么高院长也说那字是真迹,无非一个瞎字...... “这位小友。” 高院长道:“你可否解释一下?” 李叱回头看向夏侯琢求助,夏侯琢没在门口,所以一楼大厅里的人看不到他,只能看到李叱一人。 夏侯琢在包间里笑了笑说道:“说谎话是你擅长的,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教你什么?怎么大怎么说呗,我是看出来了,下边这群人,你说的越大他们越信,你说的越小,他们越怀疑。” 李叱想了想,大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用忧国忧民的语气说了几句话。 “字,确实是嵩明先生真迹,我之所以说是假的,是觉得不该以这种金银交易之事来对待嵩明先生的遗作,价格再高,也配不上嵩明先生。” 众人听到这些话,全都安静下来,因为这几句话在格调上已经大了起来。 可李叱还觉得不够大。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要拍卖嵩明先生这印章的本来想法,是想将这拍卖印章之所得,全部捐献给羽王殿下。” 夏侯琢一捂脸。 楼下他爹笑了。 李叱继续说道:“如今这大楚满目疮痍,诸位应该也都知道,只是我们不愿意多说,可我们始终都是楚人,楚人都有报国救国之心,当今天下,谁还能救大楚?” 他看向羽亲王道:“唯有羽王殿下!” 羽亲王脸上的笑意,想克制都克制不住了。 站在高台上的崔泰是何等聪明人,立刻开始鼓掌,他这一鼓掌,这满三月江楼里的人全都跟着鼓掌,不管是真心还是实意,鼓掌就对了。 李叱道:“再说我为什么要把嵩明先生的字说成是假的,是因为我确实不想亵渎嵩明先生的名声,说是假的,世人便觉得我不是用嵩明先生的遗作换钱,哪怕假的字,只能卖二百两银子。” 李叱道:“我并不富有,所有身家,都用来收藏这些字和那枚印章,印章所得,我将献给羽王殿下,用作讨逆出兵之军资,而字所得,是我生活所需,实不相瞒,如今冀州米贵,我已经买不起多少米了。” 夏侯琢自言自语的说道:“你已经买不起几万斤米了。” 李叱回头看了夏侯琢一眼,夏侯琢立刻挑了挑大拇指:“大,真大!” 李叱回过头,抱拳说道:“所以我只想请求诸位,这字,就当是假的买了吧,不要说出去是嵩明先生的真迹,那样对不起嵩明先生高洁。” 羽亲王啪啪啪的鼓掌,手心都拍红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先生高义,先生高义啊!” 李叱叹道:“多谢王爷谬赞,可我此时已经无颜留于此地,我觉得愧对嵩明先生,我先走一步,字帖所得,劳烦崔先生交给我好友带回即可。” 说完李叱装作很悲愤的一转身进了包厢。 夏侯琢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神经,拍卖印章的目的就是不想给我爹,现在你倒好,直接给他了。” 李叱叹道:“你觉得,我拿得走吗?你爹来的太快了,说你爹你爹就到,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就算是我硬着头皮卖了,你爹若问我愿不愿意为国效力,我怎么说?” 他看着夏侯琢问道:“这事你爹能不能干得出来?” 夏侯琢想了想,点头:“他能。” 李叱道:“况且我还有一条妙计,可以让印章失而复得。” 夏侯琢问:“是何妙计?” 李叱道:“一会儿你看着吧,不管印章最终谁拍买得手,我已经把调子起的这么高,格局摆的这么大,拍买得手的人也会把印章献给你爹,这份大礼,你爹拿了,送礼的人也会有所回报,你说是一个印章有用,还是你爹给的利益有用?” 夏侯琢仔细思考了一下,问:“那妙计是什么?” 李叱认真的说道:“有人献给你爹了,你回去跟他要,他不给你的话,你就硬要,要过来之后再给我......” 夏侯琢眼睛眯了起来:“噫......” 李叱:“妙不妙?” 夏侯琢抬起一脚踹在李叱屁股上。 李叱是真的不能在三月江楼多停留,露馅的话确实不好看,虽然羽亲王必然猜得到是他,可是下边那些人不知道,这就足够了。 李叱的做法让羽亲王满意,那些字帖真的就会拍卖的价格极低?就算李叱没关系,羽亲王也有关系,这是顺水人情的事,他把印章拍卖所得献给羽亲王,羽亲王自然也会让那几幅字卖个好价钱。 舍得舍得,没有舍就不会有得。 所以李叱从后门出去的时候,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对不起玉明先生,那是玉明先生临别所赠,可是很多事都没办法完全按照心意所行。 最起码,现在的李叱还没有左右冀州的实力。 李叱从后门出来后上了马车,余九龄坐在马车上问:“怎么样?能卖多少?” 李叱道:“不好说,咱们得先走,羽亲王到了,认出我来的话就会有些尴尬。” 余九龄道:“就算认不出来他也知道是你。” 李叱道:“我是怕高院长认出来,我尴尬。” 与此同时,北境,云隐山。 一支长途跋涉到了这的队伍在山谷里停下来,这队伍的首领看了看四周,越看越觉得熟悉,好像印象很深,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过,但是就觉得自己曾经在一片留下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坐在那头足有千斤的野猪王后背上,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留下什么了。 于是他在野猪王后背上盘膝而坐,两只手抬起来,用两根食指在自己头顶上画圈。 嘴里念念有词......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 片刻后,仿佛有叮的一声在他脑子里响起,他想起来了。 他曾经在这留下过一个女弟子。 想到这,这骑猪的人立刻就拨转猪头,心中想着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能跑就跑的好。 我当年把你当徒弟,你想睡我......还被你得逞了! 就在这时候,一群白衣女子从两侧树上轻飘飘的落下来,她们掌中的长剑指向骑猪人。 骑猪的人看到这些年纪大小不一的女子,大的应该有三四十岁,小的十六七岁,他不禁陷入沉思。 这......自己的基因应该不会这么单一,怎么可能全都是女孩,唉......女弟子就是麻烦,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决定不收女弟子的。 从这逃离之后他就一路游玩到了大楚都城,依稀记得遇到个特别聪明的小孩,于是他收之为徒,他说如果不是遇到他的话,那小孩就是个怂命。  第三百章 闹剧 李先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让这些白衣女子相信,他是她们的师祖。 所以他决定说一个名字,大概四分之一柱香之后,这些剑的女主人就会彻底的相信他,并且给他准备一些饭菜。 “息白云。” 他说。 所有的白衣女子果然都楞了一下,她们互相看了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觉得很难以置信,像是做梦一样,她们居然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李先生本来还有些把握不足,但是现在他知道这个名字有了作用,因为他看那些女子的表情就知道她们知道他是谁了。 “她留下遗言了?” 李先生问。 “师祖。” 一群白衣女子俯身一拜。 半个时辰,山中一座楼阁中,李先生站在那幅画像前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么久过去,连她的样子其实都已经模糊,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渣男。 “是我对不起你。” 李先生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们之间什么都好,唯独想法不一样,你心气太高,想要做大事,哪怕不去争什么天下,也要做武林中的天下第一,可我不想。” 他叹了口气道:“我只想苟着。” 这个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这里和他的记忆已经没有多深的联系,当初这里只有几间茅屋,现在已经一片楼阁。 “你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苟着有多重要。” 李先生抬了抬屁股在供桌上坐下来,伸手拿了块点心吃,这是贡品,可是他这样的人当然不忌讳。 “如果我真的听了你的话,去争什么,可能会有位面之子来收拾我,当时我就跟你说了,你不信,说我疯了。” 李先生叹道:“有个姓王的,把你要干的事都干了一遍,然后就来了个姓刘的把他收拾了,天降陨石雨你能信?”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个白衣女子俯身道:“师祖,热水烧好了。” 李先生嗯了一声,回头问:“你们师祖她遗言都说了些什么?” 那女子看了李先生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下去,她的眼神里有些惧意,因为她面前的人是一个老怪物。 “师祖遗言说,说你早晚都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大概会很荒诞,说不管你是用什么方式回来的,都不用惊讶,我等只是没有想到,师祖是骑猪回来的......还说你回来的时候,也许容貌都没有改变。” 李先生听到这句话后叹了口气。 “我洗个澡吃过饭就走。” 李先生从供桌上跳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地方山清水秀,适合隐居,如果不是当年你们师祖逼我......算了,过去的事不再提,我会到后山养猪,你们无事不要来找我,有事也不用来,可以发信号,我会来救,念在你们都是她的传人,我卖猪肉的时候可以给你们便宜些。” “......” 他一出门,就看到云隐山当今的门主带着数百名女弟子站在院子里,看到他出来,门主带着所有人俯身一拜。 “拜见师祖。” 李先生吓了一跳,每每这个时候,他都像是被人提醒,他的存在是多么的不合理。 “别这样,你们不用尊敬我,因为我确实没有真正教过你们什么。” 门主俯身道:“可是云隐山所有功法,都是师祖你留下的。” 李先生道:“那是我送给她的,她传下来,也是她的。”门主恳请道:“师祖留下来吧,我们需要师祖。” 李先生想了想,他觉得这些女人会很烦,于是果断摇头:“不不不,我是不会留下来的,要不然这样,你们若是无聊的话,我再教你们一些东西,等我洗完澡再说。” 又半个时辰之后,李先生盘膝坐在高台上,下边数百名弟子仰望着他,每个人眼睛里都是崇敬,云隐山千般妙法都是眼前人呢留下来的,就说神奇不神奇? 现在,他又要教授一些什么东西了,又会是什么妙法?每个人眼神里都是期待。 “你们整日练功,日子实在枯燥,人生也会无趣,我现在教你们几样东西,你们以后可以消遣所用,打麻将你们会不会?有人会有人不会,那血流成河玩过吗?” 下边的人都是懵的。 “打够级,斗-地主,升级,拉大车......” 李先生道:“这些你们学会了,以后日子也就没这么无趣,我教你们这些,你们就不用到后山去找我,切记切记。” 山谷中,那一群野猪溜溜达达的啃食着,它们不时抬头看看,居然没有一头想跑的,家猪都没有这么听话。 冀州城。 李叱坐上了马车准备回去,余九龄甩了一下马鞭,马车缓缓启动。 余九龄听李叱说要把印章拍卖所得都给羽亲王,他虽然心疼的受不了,可是转念想想,这样做似乎也不亏。 自此之后,羽亲王应该是绝对不会再对李叱有什么敌视和为难,一枚印章能保护这么多人,应该不只是不亏。 可是这和心疼不心疼无关,不亏也心疼。 余九龄问李叱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把印章拍卖所得给羽亲王的?” 李叱道:“从他进门的时候。” 他笑了笑道:“他来的确实太快了些。” 余九龄道:“其实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余九龄道:“你是因为夏侯吧?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夏侯会很为难,而且我想着,你应该是在之前就考虑过,一旦因为印章和羽亲王出现纠缠,那么立刻就把印章舍了,因为不舍印章,夏侯就会和羽亲王吵,也许不只是吵,他们父子关系本来就不好,你不想因为你的事,让他们父子关系更加恶化。” 李叱道:“你有这般善解人意的本事,可以出摊算卦。” 余九龄道:“道长不肯收我,说我不行。” 李叱问:“其实你天赋还好,他大概说的是你形象过于猥琐,难以让别人相信。” 余九龄:“......” 马车在大街上穿过,一路上平安无事,进了车马行大院之后,余九龄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没人出手?” 李叱摇头:“不知道,我以为会有人出手。” 他们回来的这一路上走的并不快,李叱上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看到,这是杀李叱的最好时机,可是暗中的人居然沉住气了。 距离车马行大概半里左右,爬伏在屋顶上的公叔滢滢最终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她在李叱回来的这一路上有数次想要出手,可是又都忍了下去,她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尤其是对危险的感知。 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发现,可是她就是知道一定有人在等她出手。 车马行,马车停下来,李叱先下车,然后叶杖竹从马车里也下来,他一直都在马车里。 叶杖竹道:“不一定是高手,但一定很聪明。” 李叱道:“劳烦叶先生了。” 叶杖竹眼睛微微眯起来说道:“可别这么说,你突然客气起来,我怀疑你要赖账,说好了的涮锅一两肉都不能少,一片菜叶都不能少。” 李叱噗嗤一声笑了:“我是那小气的人吗?” 叶杖竹:“是。” 李叱:“......” 三月江楼。 许苼俞知道这枚印章无论如何也拿不到手了,别说抢是不可能,就算是买,也落不到自己手里。 羽亲王在这坐着,谁敢去抢? 许苼俞很清楚,想抢的人可不止他一个,这些在座的衣着光鲜的大人物们,全都一个德行,外面有多少人藏着,谁心里都有数。 夏侯琢坐二楼包间里,他不管下边人怎么想,他只管那些字能卖多少钱。 羽亲王似乎是好心情好兴致,坐了一会儿后竟然起身,亲自到台上主持那几幅字的拍卖,他嘴里说着要按照字帖主人的意思当假的卖,可是他来主持,这就让人没有什么退路。 最终还是崔家的人想了个办法,这些字,崔家的人按照一幅字八千两的价格全都买下来,羽亲王也就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接下来就是那枚印章的拍卖,这东西,本就没价,铁了心想要而又不缺钱的人,你要几十万两他都可能买。 本来众人的打算都差不多,这印章最多也就是五万两左右,再高就有些荒诞,世道如此,哪怕这是嵩明先生唯一的印章也一样。 但是今天,李叱给他们挖了个大坑,李叱说这枚印章的拍卖所得都给羽亲王用作军资,军资? 军资五万两,毫无意义。 李叱这个坑,坑了所有在场的人,除非他们全都硬着头皮不出价。 崔泰比较坏,见没有人先出价,于是看向他家里的那位派来的代表,他觉得是时候先出价了,不管是否买的下来,先出价的人在羽亲王那有好感。 崔成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起身道:“如此重宝,若是出价低了,确实辱没了嵩明先生,我就抛砖引玉吧,不好定底价,那我就出价十五万两。”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每个人心里都骂了一句妈卖批,然后一阵阵懊恼,为什么我不第一个出价?第一个出价的不一定是最终买到的,但先机已经占到了,而且一开口就十五万,这就是变相在给羽亲王送军费。 一下子就给到这么高,后边的人怎么给?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坏人很快就出现了。 谢青等笑了笑说道:“十八万两。” 反正第二个出价的也不一定能拿下,后边的不出价了岂不是得罪了羽亲王? 许苼俞想着反正我也不买了,玩呗。 于是许苼俞举起手道:“二十万两!” 二楼的夏侯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些人啊,真的是让人觉得好笑。 这争先恐后可不是忠诚,而是他们反应过来了,谁先喊谁占优势。 王家的人抬起手说道:“二十二万两。” “二十五万两。” 一个不知道谁家的人喊了一声,喊完了就把头缩了回去。 你说这是闹剧吧,最终得有人买单,你说不是闹剧,却看得让人觉得古怪离奇。 羽亲王也不管是不是闹剧,他就看最终能收多少银子。 ...... ...... 【很认真的恳请大家一件事,关注一下我的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三百零一章 羽亲王的做事方法 到天黑的时候夏侯琢才从三月江楼回来,李叱他们全都坐在院子里等着,结果等来的不仅仅是夏侯琢,还有二十大车的粮食。 夏侯琢和车队一块回来的,到了车马行门口,夏侯琢吩咐那些送粮食的人自己回去,明天会把车马给他们送回粮栈。 李叱看着这二十大车粮食眼睛都直了,他是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夏侯琢笑道:“你都那么大度了,他能太小气?” 他一伸手搂着李叱的肩膀往车马行里边走,这勾肩搭背的样子如此的熟悉。 “我和他说了,车马行现在生意不好做,不然的话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卖,我说你这已经很久没有生意上门,穷的连腌萝卜条都吃不上,快揭不开锅了,他念在那印章为他带来数十万两白银的军费,所以让粮栈分拨过来十车粮食。” 李叱都惊了:“数十万两?” 夏侯琢道:“别装,你挖的坑你自己不知道有多大?你这种一脸纯良的人,太他妈的坏了。” 李叱哈哈大笑,然后回头看了看:“这也不是十车啊。” 夏侯琢道:“我又硬要了十车,粮栈的人又不敢得罪我,反正十车和二十车,他也不在乎,今天他高兴的合不拢嘴,多加十车粮食才多少钱?” 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和夏侯琢之间,似乎也不用那么客套。 “还有就是字的事。” 夏侯琢道:“有三四万两,再加上粮食,其实也大概和拍卖印章的预期差不多,多少亏点,以后再想办法。” 李叱嗯了一声:“吃饭,说好了晚上吃火锅,大家都在等你。” 夏侯琢嘿嘿笑了笑道:“他还让我跟你说,不要那么多顾虑。”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李叱清楚,羽亲王现在这样做都是因为夏侯。 另外一边,大街上,一队精甲骑士护送着马车返回王府,马车里是羽亲王和后来去了三月江楼的节度使曾凌。 “王爷,如此另眼看待那个叫李叱的,是因为夏侯留守冀州的事吧。” 曾凌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啊......” 羽亲王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虽然琢儿留下了柳戈给他当帮手,但只有柳戈一个,还是显得单薄了些,这个李叱的武艺能和罗境过招交手,料来应该不虚,所以我现在对李叱好一些,也是为了琢儿多个帮手,琢儿待他好,他就可拼死帮琢儿。” 他看向曾凌说道:“过两日就要出兵,我一旦率军离开,兖州,青州,都可能会发兵来攻冀州,琢儿肩膀上的担子很重,李叱是个聪明人,你猜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把印章拿出来拍卖?” 曾凌沉思片刻,忽然间懂了。 他心里不由自主的震动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居然有如此头脑如此城府? 李叱是在借花献佛,跟冀州城里一群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借花。 他在被动的情况下,把一枚印章的价值发挥到了最大,甚至是十倍几十倍的发挥出来。 用一枚印章来挖坑,让那些各大家族的人来填坑,这花借的太狠了。 曾凌微微摇头道:“这个年轻人,若真如王爷所想的,确实有些让人佩服,是个可造之材。”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他从冀州城诸多势力中把花借出来,他自己损失了什么?几十万两银子是他出的?当然不是,可却是因为他才出来的。” 羽亲王笑道:“我都要念他的好处,厉害,确实厉害。” 曾凌跟着笑了笑:“不过王爷才是最大的赢家,李叱这一计,把城中这些还瞻前顾后的人全都摆在明面上,也让王爷收获颇丰,更主要的是,王爷还能用他辅佐夏侯,所以王爷才是坐收全利。” “哈哈哈哈......” 羽亲王笑着说道:“不然你以为我急匆匆赶到三月江楼是为什么,那可是一家青楼,再怎么雅致也是一家青楼,我明着过去,若无所获,岂不是亏大了。” 他闭上眼睛说道:“罗境有消息送回来吗?” 作为先锋将军,罗境率军五万已经在几天前就出城去了。 “还没有。” 曾凌道:“这个罗境有勇无谋,又飞扬跋扈,暂时先用着他,以后终究不能留。” 他把话说的这么明显,羽亲王当然明白什么意思,如果不能留罗境,难道还要留下罗境的爹? 幽州将军罗耿,还有他麾下的数万精锐,尤其是那几千具装甲骑,始终都是心腹大患。 羽亲王沉默片刻后说道:“李叱和许家的事你知道吗?” 曾凌连忙回答道:“臣下知道。” 他把昨夜里缉事司许苼俞的事如实说了一遍,羽亲王听完之后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柳戈,做事还真是有点意思。” 羽亲王看向曾凌问道:“你觉得许家如何?” 曾凌太了解羽亲王了,这句话问出来,就说明王爷对许家很不满意,从最初许家表态到现在为止,许家一共就拿出来那十万两银子,还是因为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不拿不行。 王爷对许家的人不满意,还因为许家的人最近好像和世子走的比较亲近,世子安排进军中的人,大多数都是许家的人。 于是曾凌立刻说道:“许家有个活了快一百岁的老人,人活到这个份儿上,比老狐狸还精明,好处是,有这头老狐狸坐镇,许家一般都不会吃亏,坏处是,因为他精明,总想不吃亏占便宜,那就不好。” 羽亲王哈哈大笑道:“我就说过你眼睛毒,许家稳稳当当这么多年,都是因为老狐狸在,可是许家现在起不来,也是因为那老狐狸在。” 他本还笑着,可是语气突然就沉了下来。 “绕过我,让世子安排许家的人进军中,还要分走几个将军之位,这个老狐狸的算盘打的,也不知道是精明还是蠢。” 他看向曾凌问道:“你觉得呢?” 曾凌俯身道:“蠢,蠢的厉害。” 羽亲王嗯了一声后说道:“我也觉得蠢的厉害,人太老了还有一个弊端,那就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得道成仙,谁都算计不过他,谁都不如他.....” 曾凌道:“那臣下去让许家明白一下?” 羽亲王笑了笑,不置可否,但是曾凌已经懂了。 今天在三月江楼,把羽亲王惹怒了的可不是那只老狐狸,而是小狐狸许苼俞,这个家伙以为随随便便举两次手抬一抬价,就算是表达忠心了? 太表面精明的人,还是会让人厌恶。 “你安排吧。” 羽亲王语气很平静的说道:“说到这个事,让我想起来早就忘了的一个人,上次我调刘崇信私宅府兵过来的时候,有个缉事司的团授叫什么来着?” “原无限。” 曾凌回答。 羽亲王淡淡道:“嗯,一块吧。” 曾凌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就摆在明面上来?毕竟王爷也要过两日大军就要出征了,讨逆讨的又是刘崇信......” 羽亲王嘴角微微上扬:“我是不说过,这世上最懂我的人是你?” 第二天。 缉事司衙门,许苼俞看了一眼手下人问道:“原无限怎么样了?” “回司座,原大人伤势不轻,可能需要修养一阵子了。” “嗯。” 许苼俞点了点头说道:“一家小小的车马行,居然如此放肆,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冀州城里就没人再怕我们缉事司了。” 他看向手下人吩咐道:“分派人手,十二个时辰给我盯着那个永宁通远车马行,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 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这不冷不热的春光,最是舒服。 “安排人,我要去钓鱼。”许苼俞吩咐完了之后就迈步往外走:“再去找几个姑娘来,光钓鱼也显得无趣了些。” 他刚迈步出了正堂的们,忽然间觉得天色暗了一下,像是有云遮住了太阳。 于是许苼俞抬头看了看,他看到了一片箭雨。 缉事司外边。 将军柳戈坐在战马上,用长刀指向缉事司衙门吩咐道:“别心疼羽箭,放!” 呼! 又是一层羽箭放了出去。 整个缉事司大院都被围了起来,数不清的弓箭手从四面八方把羽箭抛射进去,院子里边噼噼啪啪的声音连成一片,没多久,屋顶上都铺了一层白羽。 “换成火箭,逼人出来。” 柳戈又吩咐了一声。 此时此刻那些缉事司的人应该都已经躲箭回到屋子里,那就让他们躲不下去。 一层一层的火箭飞进缉事司大院,士兵们拉弓,放箭,拉弓,再放箭,动作整齐划一。 远处有许多百姓在围观,他们看到这一幕全都傻了眼。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一大早就看到大军包围了缉事司。” “那边贴了告示,谁认识字?” 有人快步走到告示那边看了看,一句一句的读,大概意思是,羽王殿下出兵讨逆之际,冀州府缉事司的人,居然试图向刘崇信告密,所以羽王下令,将冀州府缉事司的人格杀勿论。 “活该!” 有人啐了一口后骂道:“这群披着人皮的狼,早就该遭报应了!” “烧死他们!”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百姓们在远处开始一声一声的整齐呐喊。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柳戈坐在战马上,听到百姓们的喊声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然后大声喊道:“你们听到了没有,百姓们说烧死他们,这就是民意,再多放箭!”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缉事司里的火就烧了起来,眼看着是控制不住了。 “弩车!” 柳戈伸手往前一指。 站在前边的两排士兵立刻分开,三架弩车从后边推上来,瞄准了缉事司的大门。 火势越来越大,缉事司里浓烟滚滚。 又不到一刻左右,缉事司里的人实在是撑不住了,他们将大门拉开开始往外冲。 门开的那一刻,浓烟和人一起冲出来。 “放!” 随着一声令下,三支小腿粗的重型弩箭呼啸而出,那些拥挤在门口的司卫毫无反应,被三支重型弩箭射穿了十几个人。 这么近的距离,如此暴力的重弩,血肉之躯如何能挡得住? 重型弩箭贯胸而过,后边的人也一样难逃一死,重弩穿过去留下的伤口恐怖的让人不敢多看,人被穿透之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砰砰砰! 三声闷响,三支重弩击穿了门口拥堵的人之后几乎同时戳进大门里的影壁墙上,甩在影壁墙上密密麻麻的血点。 “放箭!” 柳戈的手往下一压。 堵在大门口的士兵将羽箭朝着门里边倾泻过去,羽箭密集到甚至在半空中都会碰撞,黑乎乎的一片,地上倒下去的尸体每个人身上都不低于五六支箭。 堆积在门口的尸体多到让人头皮发麻,后边的司卫再也不敢往门口冲,他们开始翻墙往外跳。 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缉事司大院外边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府兵,刚爬上墙头的人就会被羽箭撞回去。 院子里,被熏黑了的许苼俞看着四周这一片狼藉,看着他的手下一个一个从墙头上翻落下来,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杨迹形!” 许苼俞一声怒吼:“你不得好死!” 第三百零二章 不是一直那样做事吗 如果可以从空中往下俯瞰的话,此时此刻缉事司内外的场景应该有几分壮观。 大院外边,密密麻麻的精甲府兵还在不停的把羽箭送进院内,而在大院里边,浓烟滚滚,哀嚎声连成一片。 最让这些缉事司的人感到绝望的是,他们连一命换一命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只能被屠戮。 府兵根本就没打算冲进去,他们用了一夜的时间准备充分。 非但调集了至少数倍于缉事司兵力的军队过来,而且还在缉事司大院周围布置了水车,以防大火连成一片。 事实上,也很难连成一片。 归根结底还是要怪缉事司太跋扈,太狠毒,当初修建冀州府缉事司分衙,拆的是民居,上百户人被要求迁走却并没有安置。 没多久,这百户民居就被夷为平地,等到缉事司大院建成之后,刚刚从都城调过来做旅授的那个叫刘腊的人憋着一肚子气。 他被调到冀州这边做旅授,心里不舒服,虽然在这一人专权,可他舍不得都城繁华,况且被分到地方上,在缉事司也就没办法再上一步。 他有怨气,就把怨气发泄在周围百姓们身上,看到四周的民居距离缉事司大院还是不够远,这位旅授大发雷霆,下令驱散四周百姓,有人不肯搬走,被他们夜里放火活活烧死。 就这样,缉事司大院四周都是空地,至少有三十几丈范围内连一座建筑都没有。 很多很多年后,缉事司的大院也被一把火烧了。 可是很多很多年前,被烧死的那些无辜百姓,他们不可能知道缉事司会有这样的下场。 一定会有人说这是报应,一定会有人说这是迟来的正义。 说的人也许还激动的很呢。 此时此刻缉事司里的人只有两条路,往外冲,被乱箭射死,不冲,被大火烧死。 这次府兵调集没有给缉事司一点反应时间,清晨的时候队伍集结起来迅速朝着缉事司这边开拔,到了地方之后立刻合围。 柳戈坐在马背上看着那熊熊大火,想着那么好的房子确实有些可惜了。 还有人惧怕死于火中不断的往外冲,他们前赴后继的死在门口或是院墙内外。 缉事司的装备精良,而且个人武艺也都不算很差,可是根本就没有给他们机会反抗。 “外边是谁!” 院子里传来一声暴喝。 “我是缉事司旅授许苼俞,我现在要出来!” 灰头土脸的许苼俞出现在大门口,他想看看,到底是谁来灭他缉事司的门。 柳戈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对着大门口的士兵随即放下羽箭。 许苼俞迈步到了门口看向柳戈,眼睛里的杀意立刻就涌了出来。 “柳戈,你好大的胆子!” 许苼俞抬起手指向柳戈。 柳戈坐在马背上看着咆哮的许苼俞,听他喊完了这句话后就抬起手,他手里有一把连弩。 手指扣动,弩箭激射而出。 许苼俞还在抬着手指向柳戈怒骂,弩箭就已经到了,噗噗噗的几声闷响,许苼俞被打的连续后退两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箭,眼睛里都是不相信。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柳戈:“你.....怎么敢......” 噗噗噗...... 柳戈换了一把连弩又打空了弩匣。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门口,许苼俞已经倒在地上,躺在那看着柳戈,柳戈溜达到许苼俞身边,连弩对着许苼俞的脸开始点射。 许苼俞的脑袋被打的来回摇晃,片刻后脸上就钉满了弩箭。 柳戈看着已经没了呼吸的许苼俞叹道:“我以为你出来是想求我,结果你骂我......” 他又点了两下连弩,连弩已经没有箭了,发出咔咔的几声空响。 他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把许苼俞的尸体拖到一边,没准许家的人还要呢,给他收拾一下,太难看了不好,当然也没准许家的人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手下人听到这句话都有些懵,这地上躺着的人,那张脸钉满了弩箭,这怎么才能收拾出来让他好看点? 围攻持续了数个时辰,从清晨到快日落,其实很早之前就没有人再往外冲,可是府兵也不会烧着大火进去检查,等到火差不多烧的小了起来,这才开始泼水灭火。 进去之后,惨不忍睹。 羽亲王府。 羽亲王和节度使曾凌正在下棋,他低头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落子,门外的管事压低声音说道:“王爷,许庚茂在府门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王爷刚刚交代说两个时辰提醒王爷一下,现在时辰到了。” 羽亲王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棋子,他看向曾凌道:“赢不了,投子认输。” 曾凌笑道:“王爷赢的不在棋局上。” 羽亲王笑了笑后吩咐道:“去把许家的那位老人家请进来,那么大岁数了已经跪了两个时辰,再不让他进来,我怕一会儿他都没命见我了。” 曾凌哈哈大笑,他俯身道:“也不知道许家的人哪里来的那自信,觉得他们一家能在冀州城里翻云覆雨,死一个许苼俞,现在许庚茂终于知道该有什么态度了,可是已经晚咯。” 羽亲王嗯了一声,出门,看了一眼跪在门外的世子杨卓,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父王,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杨卓看到他父亲出来,不住的磕头认错。 “跪着吧。” 羽亲王看了他一眼,迈步离开。 杨卓看向节度使曾凌哀求道:“曾大人救我。” 曾凌对他微微摇头,叹息一声,然后加快脚步追上羽亲王的步子,羽亲王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是越来越越没规矩,真的以为做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曾凌道:“世子也是想为王爷分忧,都是被许家的人蒙蔽利用才会如此。” 羽亲王怒道:“身为世子,却经常被人利用,不是他无能是什么?无能还飞扬跋扈,就更蠢!这次如果再不给他一些教训的话,下次他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曾凌回头又看了世子杨卓一眼,那人刚刚还在哀求,此时看到他父亲已经走远了,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哪里还会继续跪着。 曾凌心里叹了口气,不再看他。 车马行。 李叱他们正等着吃饭,余九龄从外边急匆匆的跑回来,一进门就笑。 “缉事司被夷为平地了,那个叫许苼俞的缉事司旅授也死了,千余口人啊,羽亲王做事是真狠。” 他话说到这才意识到夏侯琢也在,连忙闭嘴。夏侯琢白了他一眼:“接着说。” 余九龄尴尬的笑了笑后继续说道:“许家的那位老太爷,叫什么许根毛的,在羽亲王外边跪了足足半日的时间,我回来之前才被叫进去,我估摸着这次许家要被放血了。” 夏侯琢叹了口气:“其实我昨天大概就想了他会怎么做,马上就要起兵,打的还是讨逆的旗号,需要有人祭旗,刚巧许苼俞又是缉事司的旅授,不拿他祭旗拿谁?” 余九龄问道:“那你猜着,许家这次会不会倾家荡产?” 夏侯琢摇头道:“哪有那么轻易......”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不想说。 他的话刚说完,外边又有人回来,一名车马行的伙计跑进来说道:“刚刚看到许家的那个老太爷被轰出了王府,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夏侯琢沉默片刻,转头看向李叱:“你想去看看许家被抄家吗?现在去的话,应该能在前排看着。” 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夏侯琢声音很轻的说道:“我留守冀州,许家和你有矛盾,我父亲知道依着我的性子,一定会为你出头,许家的人就可能对我不利,他先烧了缉事司,再灭了许家满门......” 然后他苦笑一声道:“说是为了我铲除隐患,实则也是为了敲打其他各家,许家被灭门的话,其他各家也就明白他们什么分量。” 他看向李叱,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他做事,向来不是这样吗?只要想做了,就一定不会留后患,要做,就做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羽亲王府门外。 许庚茂跌坐在地上,眼神里都是绝望。 他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许家......完了。” 他一开始其实也不明白许家做错了什么,最先给羽亲王献出十万两银子的就是他许家,羽亲王为什么就如此心狠手辣? 然后他明白了,羽亲王需要有这样一个家族被除掉来震慑其他人,当然也因为其他的事把许家推倒了这个被选上的位置。 看似的那些小事,变成了许家灭门的导火线。 再说许家很合适啊,说大不是特别大,说小又不小。 许庚茂来的时候还想着,大不了送出半数家产来挽救许家,可是进了王府之后他才明白,羽亲王让他在外边跪了两个时辰不是敲打他,只是消遣他。 进门之后不久,他才说出来愿意先出家产支持羽王起兵这句话,羽亲王就起身走了,连多一句话都没听。 然后忽然就有人喊了一句,许家老贼,居然敢辱骂王爷,还敢动手! 然后他就被扔出了出来,在扔出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羽亲王就没等着他献,而是想好了要自己拿。 他看到一队一队的骑兵从羽亲王府里冲出来,没有人理会他,骑兵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也许用不了多久,许家也会面临着和缉事司一样的下场。 “杨迹形......你是真的狠,你是真的狠啊!” 许家。 老太爷已经出去了半日还没有回来,天知道在王府那边会不会谈不好。 整个许家的人,能说得上话的全都聚集在老太爷的这个院子里等着消息。 “不好了!” 有人惊叫呼喊着跑过来:“骑兵!骑兵冲进府门了!” 第三百零三章 解释不清楚的气运 身穿铁甲的将军可能在得到命令之前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带着麾下骑兵在冀州城里发起冲锋。 许家大宅变成一片,布局庞大,当年还特意找了很有名气的风水大师看过,这样布局可让子孙后代都福荫无穷,家族兴盛不衰。 现在看来应该是被骗了。 将军将战刀往前一指,一队士兵抬着撞木冲过去,砰地一声将大门撞开。 然后将军抬起手拉下面甲,催马冲进许家大宅。 但他不是将军,他只是喜欢铁甲,于是羽亲王就名人给他量身打造了一套。 百姓们被吓着了,在夜色刚刚要降临在这个人世间的时候,死神比月亮早来了一步。 许家大宅里,上上下下有七八百口人,那些下人和仆从的运气还好,他们只要跪下来不乱跑乱窜,基本上没有人会故意砍杀他们。 可是许家的人就不一样了,羽亲王的军令是......凡是姓许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双星楼。 正在自己房间里发呆的公叔滢滢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她回头看了一眼,丫鬟跑进来,还一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扑倒在地。 “小姐,不好了,许家出事了。” “怎么了!” 公叔滢滢立刻就站了起来。 “羽亲王调动大军围住了整个许家,下令不准放走一人,如今大军就在许家大院里杀人。” 听完这句话,公叔滢滢立刻就冲出了房间。 她住在三楼,一出门就是走廊,楼梯的方向在左边,可是她没有选择跑向楼梯,而是直接从三楼掠了下去。 人落在一楼大堂,把四周的人吓了一跳。 她冲到双星楼门口,还没有出去,就看到有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年轻人站在那看着她,脸上带着些玩味的笑意。 “滚开!” 公叔滢滢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你最好别动,许家的人今天都会死,但是有人觉得你或者还有用,如果你动的话,就像是这个糖葫芦。” 他说着话把糖葫芦举高,一支铁羽箭从他后边飞过来,啪的一声将糖葫芦击碎,那支箭咄的一声戳在门框上,擦着公叔滢滢的耳朵飞过去的,直接把门框射穿。 公叔滢滢的耳朵上出现了一条血痕,很浅。 门口的年轻人笑着说道:“你应该听话,另外要提醒你的是,我们是崔家的人,不是王府里的人,所以我们可以说你不听话于是失手杀了你,王府那边不会在意,因为王府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你这个人。” 公叔滢滢站在那看着他,片刻之后忽然一侧身往旁边冲了出去,她才跑了两步,一支铁羽箭瞬息而至,当的一声戳在路面上,这条小路上铺了青石板,箭将石板击碎后戳在那。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再跑,就死。” 公叔滢滢咬了咬牙,再次向前冲。 “你去了也没用,人都死绝了。” 年轻人的话在她身后响起,公叔滢滢的脚步一停。 那个年轻人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只是可惜你这么年轻漂亮就去死,不然的话,与我无关的事我向来懒得管,我家东主的意思是,你活着没准就有机会报仇,许家的人今天神仙都救不了,你去了不过是多一具尸体罢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公叔滢滢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朝着马车走过去,车夫把车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上了车之后发现车里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那,手里拿着一本书册在看,可那不是书册,而是账本,公叔滢滢上车,中年男人也没有抬头看她。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说道:“我叫崔泰,坐上这辆车一直到三月江楼,你可以半路下车走,我的人会杀了你,你到三月江楼再下车,以后都没有人能随意动你。” 公叔滢滢问:“那我可以报仇吗?” 崔泰把账本合上,看了公叔滢滢一眼后说道:“我不会浪费时间救一个自己想求死的人,你再问这么蠢的问题,现在就可以下车了。” 公叔滢滢咬了咬嘴唇,嘴唇出血。 片刻后,她点头:“走吧。” 许府。 一个老者身上插着六七支羽箭,在他身前倒下了至少二十几具府兵的尸体,他掌中的长剑已经断了,半截剑上还在往下滴血。 他回头看了一眼许元卿,微微摇头道:“我已经尽力了。” 他对面,那个骑着马的将军冲过来,战刀横扫,老者的人头飞上半空,脖子里喷出来的血如泉涌一样。 十几个手下往后边杀,其中一个大声说道:“东主,我们开路从后院杀出去,不要再耽搁了。” 许元卿眼睛带血,他沉默片刻,转身跟了上去。 十几个人护着他一路往后院冲,刚到月亮门,砰地一声巨响,月亮门坍塌下来,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壮汉从后院过来,他双手推在月亮门的弧顶处,月亮门随即坍塌,砖石飞溅。 这个壮汉,就是王妃遇刺的那天,守护着羽亲王的人。 这人实在太高大壮硕,人熊一样,那些护卫也不矮,可是最高的那个也就勉强到他肩膀位置。 壮汉两只手伸出来,一手一个,抓住两个护卫的头,硬是这样把人提了起来,然后把两个人的脑袋对着一撞...... 两颗人头,碎了的西瓜一样。 这壮汉瓮声瓮气的说道:“王爷说一个不准活,就是一个不准活。” 许元卿身前的护卫全都胆寒,可是他们也知道,想活着就必须冲过去。 剩下的人发力向前,一刀一刀朝着那壮汉劈砍,这壮汉身上穿着极为厚重的铁甲,他根本就不理会那些刀,砍在他身上不过是一串火星而已。 他一拳一个,将护卫逐个打倒在地。 许元卿看着这壮汉走到自己面前,他沉默片刻,仰天一声长叹...... 砰! 壮汉一拳横扫过来,碗口那么大的拳头轰在许元卿的太阳穴上,一拳把许元卿的头颅几乎都打碎了,许元卿横着飞了出去很远,落地之后连动都不动了。 一个时辰之后,车马行。 余九龄从外边回来,脸色有些难看,他坐下来后就叹了口气,像是话都不想说。 众人看着他,他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太惨了,虽然我也恨不得杀进许家去,可是看过了之后才明白,我也许做不到杀那么多人。” “我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许家院子里火把像是旋涡的水一样来回动,火把到的地方就在死人。” 余九龄叹道:“看起来,除了那些听话跪地求饶的下人之外,剩下的都死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有两个人,格外厉害,一个骑着马穿着铁甲,看不到脸,有面甲挡着,用一把刀,那刀很长,看起来就是横刀的样子,但是刀身比寻常的横刀长一半,最少也有四尺半。” “另外一个是个壮汉,真他妈的高,像是大黑熊,那些人在他面前就如同小孩儿,他一巴掌一个全都拍死。” 夏侯琢道:“骑马的那个叫余将晚,就算不带面甲的时候也会用东西蒙着脸,因为他的脸很难看,传闻说人生豹面,有人说他是妖怪,有人说他就是个野兽。”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身材壮硕天生神力的那个叫余巨灵,他是余将晚的弟弟,两个人在六七年前被我父亲收服,他们俩在山中长大,好像是父母早亡,余将晚的脸是被野兽啃咬过才变成那样的,命大没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他们两个的名字,是我父亲取的......他们俩,兽性太重。” 李叱坐在那一直沉默着,他没有说话,是因为他在想一件事,一件他自己无法理解的事。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运气太好了些,每当他遇到什么问题的时候,这个问题,他哪怕自己不去解决,也会阴差阳错的被人解决掉。 许家这样的实力,对于李叱来说还可算庞然大物,他哪怕背后有燕山营,但在冀州城里,许家依然是他不可能轻而易举迈过去的一座大山。 现在许家没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好像上天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他只要遇到什么麻烦,超出了他的应对能力,那么就会有别的力量出现,把这麻烦铲除的干干净净。 李叱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些问题了,每一次他都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不过都是巧合。 然而许家这次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可是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答案。 “咱们运气真好。”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不用咱们自己动手,许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这就和天上掉下来一块大石头,直接把许家砸没了的区别不大。” 李叱缓缓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见他脸色有些奇怪,于是问道:“你没事吧?” 李叱这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事,你说的对......咱们的运气确实不错。” 余九龄道:“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的话,也许咱们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就能捡金元宝。” 话刚说完,忽然后院传来一阵闷响,与此同时就是一阵晃动,好像地震了一样。 李叱立刻把坐在身边的高希宁拉起来,恍惚了一下,人已经到了门外。 余九龄看向夏侯琢说道:“看到了吧,他都没有喊咱们一声。” 夏侯琢点了点头:“是。”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抿着嘴笑。 他们往后院赶过去,到后院的时候,汉子们都已经围了过来,所有人都被着突然出现的震动吓了一跳。 但是那震动就一次,没有后续,应该不是地震。 “是地窖塌了个大坑。” 有人看向李叱说道:“可能是之前咱们挖的太狠了,可奇怪的是,不是上边塌了,而是下边塌了,像是有个大洞。” 余九龄吓了一跳:“别是有什么怪物要出来。” 李叱伸手接过来一根火把,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地窖。  第三百零四章 沙币 地窖是在后院靠北,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口井,顺着井口下去大概一丈左右就是横向的通道,到了下边的通道就会稍微开阔一些,一个人扛着一袋粮食可以顺利通行。 刚刚地窖里传出来一身闷响,紧跟着一股浓烈的烟尘从井口里喷涌而出,所以人们怀疑是地窖塌了。 等了好一会儿,下边的烟尘才稍稍弱了些,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用纱巾蒙住口鼻,一前一后-进了地窖。 到了下边进入横向的通道,尘土的味道特别重,冲的人鼻子里格外不舒服,好像要把呼吸堵住似的。 李叱他们俩实在不能往前走多远,又回到井口位置,让人顺下来几桶水,他和唐匹敌一边泼水一边往前走,这才稍稍好了些。 到了地窖里边,发现靠近墙角的地方确实坍塌下去一个大坑,还有烟尘在往外冒。 “还好粮食没有透下去。” 唐匹敌蹲在那个大坑边缘处往下看,下边黑洞洞的,烟尘漂浮在半空之中盘旋,像是微缩了无数倍的宇宙银河。 唐匹敌把看了李叱一眼:“我先下,你再下。” 李叱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火把扔了下去,火把很快就落地,显然并不深,也就是不到一丈,大概从屋檐到地左右的高度。 火把在下边晃动了几下,然后熄灭了。 李叱道:“等会儿再下去吧,李先生留下的书里提到过,密闭的地方扔进去一个火把,如果火把很快熄灭,可能就会有危险。” 唐匹敌问:“哪个李先生?” 李叱道:“书院藏书楼的那位先生。” 唐匹敌猛的想起来,他点了点头:“那个怪人,了不起的怪人。” 李叱不敢大意,反正李先生说的肯定有道理,他们两个蹲在那等了一会儿,下边漂浮的烟尘也逐渐落了下去,视线变得清晰不少。 “你说会不会是古墓什么的。” 唐匹敌道:“冀州城在周之前叫做褒城,曾经是小国幽山国的国都,幽山国虽然小,但是存在了几百年,被灭之后,大周立国,将褒城改名为冀州,有传闻说冀州城城墙的某一段下边就有褒城的古城墙。” 李叱道:“如果真的是古墓的话,男鬼我来对付,女鬼-交给你。” 唐匹敌笑道:“你是对付男的有经验?” 李叱想了想,然后呸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李叱又点了一根火把扔下去,这次火把没有很快熄灭,一直在西边忽明忽暗的烧着,李叱随即把面巾重新围好,第一个跳了下去。 落地之后脚底感觉很奇怪,像是踩着绒毯上似的,不过李叱知道那是灰尘,厚厚的灰尘。 他把火把捡起来往四周照亮,突然啊的叫了一声,然后人就倒了下去。 唐匹敌立刻跳了下去,蹲在李叱身边急切问道:“你怎么样。” 李叱哈哈大笑着坐起来:“古墓嘛,不搞点惊悚都显得有些无趣。” 唐匹敌瞪了他一眼,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他也啊的一声,立刻后撤。 李叱笑道:“你这就没意思了。” 唐匹敌伸手往里边指了指,压低声音道:“快过来。”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洞里深处有两个什么东西冒着绿油油的微光,像是一双奇诡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李叱吓得一哆嗦,连忙后撤。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唐匹敌一甩手把他的火把扔了过去,那火把在半空中旋转着,一路照亮,火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来无数火星,那绿幽幽的光好像消失了瞬间,片刻之后又冒了出来,但是在原地没动。 “是男的还是女的?” 唐匹敌问。 李叱道:“一定是女的,是你的菜。” 唐匹敌摇头道:“一定是男的。” 李叱问:“何以见得?” 唐匹敌认真的说道:“男的容易绿。” 李叱瞪大了眼睛看着唐匹敌,他觉得这话真他妈扯淡但是又好像非常他妈的有道理。 就在这时候他们头顶上传来余九龄呼喊的声音,李叱喊了一声示意他们在下边,片刻之后,庄无敌拿着火把也跳了下来。 庄无敌问:“怎么样?” 李叱和唐匹敌同时摇了摇头,庄无敌顺着他俩的视线往前看了看,片刻后就看到那两团不大的绿光,于是庄无敌吓得一哆嗦,然后朝着头上喊了一声:“九儿,有宝贝。” 嗖的一声余九龄就下来了,举着火把往前就走:“宝贝在哪儿呢?” 李叱看了看庄无敌,庄无敌一脸惭愧惭愧的表情。 四个人下来胆子就大了不少,举着火把往前走,到近前出才发现那两个绿油油的发光的东西,是两颗镶嵌在门上的珠子,被火把的光照着就会发出闪闪烁烁的绿色反光。 “这珠子有牛蛋那么大了,肯定值钱。” 余九龄伸手就要去抠。 李叱一把拉住他:“用匕首。” 余九龄这才反应过来,翻出来一把匕首去撬那两颗珠子,他撬着呢,唐匹敌好像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余九龄一句:“九妹,你怎么会知道牛蛋有多大?” 余九龄怔了怔,回答道:“猜的,形容,形容懂不懂?” 唐匹敌道:“那你为什么不说鸡蛋鸭蛋,要用牛蛋两个字?” 余九龄道:“鸡蛋鸭蛋是蛋,牛蛋是蛋吗?” 他终于撬下来一颗,这珠子确实不是那种很规则的圆,隔着东西触碰,也觉得寒气逼人。 余九龄把两颗珠子都撬下来然后装进鹿皮囊,没有了光源,这两颗珠子也就不再发光。 火把照耀下,他们才看清楚面前是一道门,而且是石头做的门,像是整块巨石打磨雕刻而成,应该极为坚固厚重。 余九龄试着用手推了推,门被什么卡住了,推不开,于是余九龄后退了几步,助跑之后飞身一脚踹在门上,当的一声,门震动了一下,然后往外缓缓弹开了一些。 余九龄蹲在那揉脚,发现那三个家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庄无敌过去伸手一拉,门开了。 李叱看向唐匹敌说道:“你九妹就是凶猛。” 唐匹敌笑着摇头,他举着火把第一个进去,往四周晃了晃,火把上的火一下子就往四周蔓延出去,像是点燃了空气一样。 这场面格外诡异,但也只诡异了片刻,因为唐匹敌道:“应该是点燃了蜘蛛网之类的东西。” 余九龄脑袋里都想到了无数个故事的开头,但是因为蜘蛛网这三个字,故事就提前结束了。 这里一点儿都不潮湿,很干燥,应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所以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依然没有被潮气侵蚀。 李叱举着火把往前走,忽然看到前边影影绰绰的好像坐着个人,他立刻握住腰畔的刀柄,然后问了一句:“是谁?”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这一声把余九龄他们都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四个人并排着往前走,四个人四把刀都已经出鞘一半,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四把刀就会立刻劈砍出去。 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这是个雕像,一个很威严的中年男人坐在宝座上的雕像。 余九龄凑近了看了看,那雕像雕刻的极为精巧,与真人大小差不多,端坐在那,显得很有气势。 宝座上还雕刻着一些字,余九龄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李叱就问了一句:“刻的什么?” 余九龄道:“是个恶毒的诅咒,大概意思是说,谁进来这里,谁都会走运一百年,要钱有钱要妞儿要妞儿富可敌国长命百岁,从进来的那一刻起诅咒生效,不接受反驳。” 唐匹敌道:“我替你谢谢他。” 余九龄:“不客气......其实我一个字都不认得,但是意思我懂了。” 李叱到近处看了看,雕刻的是古字,最起码不是周以后的字,他也不认得。 余九龄见没有什么危险,随即出去喊人,不多时,进来的人越来越对,点满了火把,四周就都照亮了起来。 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古墓,但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看到宝座后边有一排石像,数了数一共七个人,都是站立雕像,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七个人身上都穿着古朴的铠甲。 “天赐重宝!” 余九龄眼睛都瞪大了:“这铠甲能保存至今,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发财了发财了。” 他跑过去,伸手去摸那铠甲,在火把的光芒下,每一件铠甲都反射出暗幽幽的光。 余九龄才一碰,哗啦一声那甲胄就散了,掉落一地。 他站在那都懵了,脑袋里只有一句话来来回回的播放着......神话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这难道不应该是宝藏吗? 这七武士站在这,不就是送福利的环节吗? 为什么那看起来很不错的甲胄,一碰就散了? “傻批......” 庄无敌看了他一眼,嫌弃的不要不要的。 唐匹敌笑道:“散了的是绳子,穿甲片的绳子已经烂了,你不碰还好,一碰就散,但是你看看,这些甲片到现在都没有生锈,显然不是凡品。”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 “这边有宝物!” 远处有伙计喊了一声。 李叱他们连忙跑过去,他们看到在靠近一侧的地方有很多石槽,上边盖着石板。 在墙上刻着一行字,燕先生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些字写的是......聚国之财,仁者得之,以此宝藏,复我河山。” 他看向李叱道:“果然是宝藏,而且这里边应该算是当时这个小国的国库,全都是钱。” 所有人都惊讶了,这种运气确实也没的可说,随便坍塌个大坑,居然就是整个国库的存钱。 余九龄等不及,他喊了两个人帮忙,奋力的把一块石板搬起来,众人举着火把往石槽里看,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燕先生低头看了看,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石槽里,都是贝壳。 好多贝壳啊。 余九龄不甘心,打开另一个石槽往里边看了看,这里边的东西不太一样,都是不规则的圆,有的已经碎成了粉末,有的还能看出来形态。 他问燕青之道:“燕先生,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燕青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回答:“沙币。” 余九龄道:“你怎么骂人呢!” 燕青之叹了口气后说道:“这东西......真的就叫沙币。” 第三百零五章 不敢去 这举国之财就是一堆贝壳和沙币,让每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崩溃,人就是这样,一开始就觉得没有了和一开始以为有然后没有了,情绪是不一样的。 “这是什么?” 有人在一个石槽里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搬出来之后发现是一株形态几乎保持完整的珊瑚树,余九龄一口气吹过去,吹落了不少尘土,才能看清楚这珊瑚树通体血红,至少有两尺多高,已近三尺。 这东西,肯定比嵩明先生的字画值钱,一尺多高品相完整的血红珊瑚树就已经是珍品了。 “值钱吗?” 余九龄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很值钱。” 说完后又摇了摇头:“又不值钱,因为没人会买,现在这个世道,文玩古董,还有这些珍宝,都不如银子和金子更有用,你说这东西价值十万两,可是你拿着它出去换不来一万两银子能买到的粮食。” 李叱道:“你拿着这个东西去粮栈换粮食,一千两的粮食他也不换给你,但是你要给它定价,低于十万两就说你不懂行。” 余九龄顿时失去了兴趣。 “那就是不值钱。” 他随手递给别人,不看了。 “砂金!” 有人在角落处喊,他们想掀开一张已经腐朽了的厚重草帘,已经和草灰快差不多了,一碰就散,在下边看到了一堆砂金,这种东西真假不好判断,就算是真的纯度也未必高,可是数量在这摆着。 “我凑!” 余九龄的眼睛都亮了。 “这些东西......” 唐匹敌的眼睛也亮了,他捧起一捧砂金仔细看了看后说道:“幽山国是草原游牧民族创建的中原国家,曾经存在了几百年,但还保持了不少草原人的生活习性,比如他们更喜欢砂金。” 他看向李叱说道:“现在的草原人也一样,他们对银子不像是中原人那么感兴趣,但是却觉得砂金很珍贵,这么多砂金如果都是真的,至少可以从草原上买回来几千匹上好的战马。”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叱,眼睁睁的看着李叱的嘴角从微微上扬到几乎咧开到耳朵下边了,一说到能买至少几千匹好马,唐匹敌感觉李叱的耳朵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笑的嘴角太高,耳朵都快到后边去了。 唐匹敌掂量了几下后说道:“分量上来看是真的,告诉兄弟们尽快运到地面上去,如果再坍塌的话,就相当于几千匹马被压死了。” 李叱:“好好好,赶紧运。” “那些......” 余九龄看向那边的贝壳:“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贝壳了,这东西也算古董了吧?” 唐匹敌瞥了他一眼:“你不如现在去拿筐装砂金。” 李叱他们过去站立雕像那边,把七个雕像上边的甲胄都拆下来,这些甲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触手冰凉,像是玉石,又像是金属。 反正不管是什么,肯定是好东西,他们把这些东西全都搬运上去。 李叱走到那端坐的石像面前俯身一拜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挺对不起你的,我们拿了你的宝藏,实话实说,帮你复国确实不打算.....要不然我给你磕一个吧。” 他撩袍跪倒在地,给那石像磕了几个头。 余九龄觉得李叱这样做完全是多此一举,这些钱财拿了也就拿了,何必要给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磕头致谢。 就在李叱一个头磕下去,额头顶着顶面的时候,他两个膝盖位置忽然一沉,头顶着的地方也一沉,把李叱吓了一跳,想起身,可是这种姿势下竟是一时半会儿没能起来。 额头膝盖三点支撑,所以就显得有些撅...... 那个端坐着的石像往后滑出去,一件东西缓缓升起。 下边升起来一个石台,在石台上放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盒子也已经开始腐朽,火把照耀下隐隐约约看到那盒子里边有个什么东西在微微反光。 余九龄跑过来扶起李叱,看着那向后滑出去的石像说道:“他这是躲开你了?不想让你磕?” 李叱叹道:“你的脑袋真的是一颗天才的脑袋。” 余九龄道:“我也觉得。” 他们过去,小心翼翼的把那个石台上的盒子打开,里边裹着的布也已经坏了,揭开之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这盒子里,原来是一杆铁枪。 枪杆并不光滑,外边有一层油脂似的东西,擦掉之后发现枪杆上有细纹,像是细细的鱼鳞形态,枪头很长,近乎于槊,但和槊锋形态不同。 李叱伸手把铁枪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分量之沉重超乎想象。 余九龄道:“我也试试。” 他双手伸过去从李叱手里把铁枪接下,瞬间双手就往下一沉,眼看着铁枪就要落地,唐匹敌一伸手把铁枪抓起来。 这铁枪的分量之重连唐匹敌都惊讶了一下,顺手将铁枪一甩一震,枪头颤起来发出轻微的嗡嗡的声音,竟是有些龙吟之意。 “好东西!” 唐匹敌赞了一声。 他双手握着铁枪递给李叱:“给。” 李叱缓缓摇头:“我不擅长用枪,你却擅长,这东西你用了合适。” 唐匹敌一怔:“这枪绝对是至宝。” 李叱道:“废话,不然配不上你。” 唐匹敌看着李叱,李叱也在看着他,唐匹敌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李叱等了一会儿后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慌。 “我感觉你想亲我。” 他说。 唐匹敌:“呸......” 李叱笑道:“不亲就好,好东西在善用者手里才是对的,我又不会用枪,咱们这些兄弟,唯有你马上的功夫最好,也最善使用长兵器,当是你的。”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我马上的功夫也是可以的。” 那叫一个猥琐。 所有人都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转身走了:“我去背筐......” 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笑声,余九龄懵了,众人也都懵了,他们看向发笑的人,竟是庄无敌。 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庄无敌居然老脸微微一红,转身道:“背筐。” 唐匹敌问:“这是为何笑起来?” 李叱想了想,叹道:“可能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九妹说他马上的功夫也不错是什么意思。” 唐匹敌:“......” 庄无敌往前走,余九龄停在那等他,然后他好奇的问庄无敌:“庄大哥,你刚刚笑什么?” 庄无敌想了想,看向余九龄道:“你,没马。” 余九龄呵了一声道:“看不起谁呢。” 庄无敌都没理他,继续说道:“你,手行。” 余九龄:“......” 他看着庄无敌出去背筐了,他哼了一声后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要不是心疼银子,我早就去什么双星楼什么三月江楼里纵马驰骋了!” 庄无敌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快去。” 余九龄道:“你果然看不起我。” 庄无敌那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说出的话就不像是开玩笑的,因为他说的话每个字都显得那么刻板。 连余九龄都没有想到,庄无敌后边还有话说。 庄无敌说完你快去三个字,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快回,能赶上我下一趟背筐。” 余九龄眼睛都瞪圆了:“我去!决斗吧!” 几乎一夜,伙计们把整个地宫仔仔细细的翻找了一遍,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神奇的宝藏,里里外外,一个铜钱都没有,一两银子都没有,一堆砂金,七套碎了的铠甲,还有几件珍宝。 后半夜的时候,众人找来东西开始修那七套铠甲,这些铠甲的款式看起来就显得那么古朴,不是和现在的甲胄制作工艺一样。 每一块甲片都不大,形态都不是很规则,每一块甲片上边都有四个小孔,孔形圆润,像是用东西硬生生来回磨-钻弄出来的,原本穿起甲片的绳子都碎了。 大楚的甲胄是分成几部分的,肩甲,胸甲,裙甲,袢甲,而这七件甲胄,需要用绳子穿起来甲片才能组成这些部分。 “非一日之功。” 李叱看着那些甲片头都有些疼,想着刚刚不该这么粗暴的直接装回来,要是各部分都分开装,也不会如此繁琐难辨。 就在这时候,有伙计从外边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件东西,他进门之后说道:“又找到一件东西,像是地图,不知道什么皮子做的,还没有完全坏掉。” 李叱连忙把盒子接过来,地图虽然没有彻底腐坏,但也裂成了几片,他小心翼翼的把地图拼上,发现这是一座城的地图。 “莫非这是古褒城的地形图?” 李叱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凑近了看了看,摇头道:“冀州规模比那时候扩大了十倍不止,看这图,已经看不出什么,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那图:“这是什么意思。” 他指着的位置画的应该是一片宫城,但是这图画的有些别扭,李叱又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他懂了。 “这是古褒城内的皇宫构造图,下边看着别扭的部分,是地宫,也就是说,在幽山国皇宫之下还有一个地宫。” 他看向旁边的夏侯琢,夏侯琢摇头道:“冀州城早就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样子,古褒城皇宫也许几百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李叱道:“如果在的话,幽山国的皇宫旧址在什么地方?” 夏侯琢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叱问:“那谁能知道?” 夏侯琢想了想后说道:“如果是说冀州内也许还有人知道的话,那就只能是高院长,高院长博学大才,关于幽山国的事,他也曾经在书院上课的时候提及,若你想知道,可能要去问高院长才行。” 李叱脸色变得不太自然起来。 夏侯琢立刻就笑了笑,他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说道:“没什么,可以理解,一般来说去见岳丈大人都会有些心虚,更何况你要去见的是岳丈丈。” 李叱:“......” 夏侯琢道:“罢了,我替你去问问,不过你为什么对这个地宫这么感兴趣。” 李叱道:“因为贪......万一还有宝贝呢。” 夏侯琢点头:“合理。”  第三百零六章 关于幽山 高院长都不相信夏侯琢是真的带着请教的心情来问他关于幽山国的事,因为他觉得夏侯琢和这些学术上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高院长的品德高贵就在于,只要学生问,他就必会详之又详的解释清楚。 高院长说过,如果一个做先生的人对于学生的提问都不耐烦,那么就没资格做先生,既然选择了这个身份,就要维护好这个身份,对得起这个身份。 “说到幽山国,就必须提一提草原上的一个民族。” 高院长坐下来,夏侯琢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见夏侯琢如此态度,高院长心里也有些高兴。 夏侯琢在书院这么多年,就没有问过一个关于知识上的问题,也不是,他就没有问过任何一个问题,他可能连课都没有上过几次。 夏侯琢在高院长对面坐下来,一脸愿闻其详的虔诚态度。 “你可听闻过铁鹤这个草原民族?” 夏侯琢点头道:“听闻过,草原霸主,雄踞北方,其他部族根本不可相抗。” 高院长都没有想到夏侯琢居然知道这个铁鹤族,于是欣慰的笑了笑。 “铁鹤族在草原上创造了一个强大的帝国,然后就不满足于一直生活在草原,他们知道中原江山锦绣,于是开始屡屡南下。” “铁鹤部甚至一度攻打到了南平江北岸,可惜的是他们的军队实在不擅长水战,所以在南平江大战中兵败,还死了一位可汗。” 高院长抿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这次大战,可汗的死,造成了铁鹤部的分裂,那位可汗有两个儿子,都不服对方,于是各率部众打了起来。” “可汗的大儿子拓跋晨兵败后退回草原,二儿子拓跋陵就在南平江以北建立了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名字就叫做幽山国。” 高院长笑道:“现在关于幽山国的传说,其实都不正确,传闻说幽山国很小,实则不然,幽山国的国境大概是现在咱们大楚的一小半,南平江以北,皆属于幽山国。” “幽山国雄踞北方数百年,开国皇帝拓跋陵是个极好学的人,他下令部族所有人必须学习中原文化,可是因为当时他们屠戮中原人太狠,所以学的并不好,幽山国包括冀州幽州兖州和青州的一部分,一直延伸到东海岸。” 高院长道:“拓跋陵之后,这一部分铁鹤人开始逐渐变成了中原人,学习中原文字,礼仪,以中原大国自居,而那位逃回了草原的拓跋晨却不甘心,数次行兵南下,结果都被打的铩羽而归。” “之后数百年,拓跋晨的那一脉一直想南下,而幽山国则把他们视为蛮子,觉得他们是一群野兽,毫无教化,而幽山国数百年来,就成了中原抵抗铁鹤人的屏障。” 夏侯琢都听懵了,这些事他确实不知道,只是知道草原上有个霸主级别的部族名为铁鹤。 高院长继续说道:“最终,幽山国击败了铁鹤部,将铁鹤打的一分为二,一部分铁鹤人往东北方向逃走,一部分往西北方向逃走。” “往东北方向逃走的这支残兵败将,居然在那时还散乱的黑武之地所向无敌,他们大肆的掠夺黑武那边的女子,用以延续后代,逐渐形成了八个部族,名为鬼月八部。” 夏侯琢的眼睛骤然睁大。 高院长看到他的表情十分满意,以博学来让弟子震惊和敬畏,这是一个学者的骄傲。 夏侯琢道:“现在草原上最大的部族名字也叫铁鹤部,难道说就是当年......” “是。” 高院长点了点头道:“往西北逃遁那一支残兵败将,经过百年发展之后又杀回草原,迅速的扩大了领地,他们如今在草原上应该已经没有对手,几百年后他们的对手其实还没变,还是自己......当初另外一支逃走的铁鹤人建立的黑武帝国。” 夏侯琢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变了,他没有想到,黑武居然也是铁鹤部的后代,只是因为和那边的女人经过无数代的结合之后,已经和草原人的样貌相差许多了。 可是想想看,骨子里的好战,还是一模一样。 如今草原上的铁鹤部几乎要把草原一统,草原三霸组成了鹤狼鹿联盟,铁鹤部就是盟主,另外两个比较大的部族一个叫戈琴部一个叫扶鹿部。 高院长压低声音说道:“一直到大周立国,北境之地,其实还有许多铁鹤部的后代,只是和中原人经过无数代的结合之后,已经看不出多少最初的样貌。” 高院长叹道:“幽山国被大周所灭,因为幽山国的血统关系,所以大周几乎灭了幽山所有文化传承,烧掉了幽山国的史册,也一把火烧掉了幽山国的都城。” 夏侯琢立刻问了一句:“我好像有过耳闻,这幽山国的都城原名为褒城,就是咱们冀州。” “对。” 高院长道:“那时候的幽山国已经是日暮西山,可是还有善战的七神将,幽山国皇帝自命为紫微星,七神将为北斗七星,可是光有善战的将军也无济于事,内忧外患,最终一败涂地,传闻七神将保护幽山最后一个皇帝拓跋征突围逃走下落不明。” 夏侯琢心里一震,原来最后一个幽山国皇帝并没有突围出城,而是被所谓的七神将保护着进入地宫躲避,也不知道躲藏了多少年,最终都死在地宫,也就是说车马行下边的地宫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有发掘出来。 大周立国,都城就在冀州,烧掉褒城改名冀州,大兴土木,却根本就没有发现,幽山皇帝就在地下躲着。 夏侯琢问道:“那这个幽山国的旧皇宫在什么位置啊。” “大概。” 高院长思考了一下后回答道:“就在北城一代。” 他想了想,回答:“李叱经营的那家车马行,也在那范围之内,只是已经没有史料可以详细查证了。” 夏侯琢心说这一趟算是有一半白来了,原来他们发现的那就是皇宫的地宫。 不白来的一半,是学到了这么多东西。 夏侯琢起身拜谢,高院长问他为何对幽山国那么感兴趣,夏侯琢觉得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幸好来的时候特意拿了一块贝壳。 他把这块贝壳取出来递给高院长说道:“李叱他们在车马行休整地面的时候,挖出来一个这个东西,我问了问燕先生,燕先生说可能是幽山国当初用的钱币,燕先生说他也吃不准,所以让我来问院长大人。” “啊!” 高院长的眼睛都瞪大了,两只手伸出去,颤巍巍的把那块贝壳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竟是激动莫名。 “从周至楚,这一千多年来,这可能是第一块被人发掘出来的幽山国古币,价值连城,价值连城啊!” 高院长的手越来越颤。 夏侯琢随意的说道:“院长大人喜欢,那就送给你了。” 高院长更加激动起来,脸色都有些发红。 “这,这怎么好。” 夏侯琢也不好意思说李叱他们家地下这东西能装十车,你要说这东西价值连城,李叱用这个就能买下来整个中原了。 “这个我暂且留下,你可能不知道,每一枚幽山国的古币,传闻都刻有幽山国文字,我说的价值连城,不是它价值多少金银,而是对于追寻那段历史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夏侯琢道:“那我回去再找找,万一还有呢。” 高院长道:“你当是捡石头子吗?随便一扒拉就能捡到几个,能出土这一枚,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夏侯琢心说高院长你真没见识,那玩意比石头子还好扒拉呢,要不是怕吓着你,也怕不好解释,我回去就给你扒拉来一车。 夏侯琢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于是很真诚问道:“院长大人,关于幽山七神将,你知道的清楚吗?” 高院长的视线一直都在那贝壳上,听到夏侯琢的问题后,他把贝壳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 “七神将,传闻每人都有一套坚不可摧的铠甲,所以在战场上所向无敌,无人可伤得了他们,而这七神将更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们七人合力创造了一种武功,叫什么就不知道了,传说是能练成他们七人创造的这武功,便一定天下无敌。” 夏侯琢立刻起身道:“院长大人,我先告辞了。” 高院长一怔:“为何如此突然。” 夏侯琢道:“我......一时之间肚子疼,有些忍不住,我回去上个茅厕。” 高院长道:“这是书院,大大小小的茅厕有数十个,我家里就有,你为何要赶回去?” 夏侯琢道:“我......认坑,别的坑拉不出来。” 高院长又一怔。 他没好意思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认床高院长可以理解,认坑这种事......应该根本不存在,能是身体的哪一部分不适应别的坑? “学生先告辞了。” 夏侯琢也不好多少什么,转身就跑了。 看着夏侯琢的背影,高院长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该啊......没道理啊。” 回到车马行,夏侯琢把从高院长那听来的话仔细说了一遍,把李叱他们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也就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幽山国的人那么喜欢砂金,而现在的铁鹤人也那么喜欢砂金。 就是一脉相承,都不是外人。 “还得借着挖啊。” 夏侯琢感慨道:“从地图上看,地宫规模不比皇宫小,咱们看到的大概只是其中一个宫殿,若是都挖出来,可能藏宝不会少,而且还有能让人天下无敌的武功。” 余九龄的眼睛直冒星星,他才不在乎什么天下无敌,他在乎的是还能挖出来多少宝贝。 “干!” 余九龄立刻起身:“现在就干!” ...... ...... 【关于幽山国的这段,大家感兴趣的可以仔细查证一下柔然这个民族,会有很大收获。】 【月底了,新一批周边已经到货,三十把不让江山的雨伞,品质还可以,能遮阳能遮雨,大家有空的检查一下自己在书评区的留言数量,这样就能减少一下圈主核叔的工作量,还是老规矩,公众号十五个,书评区十五个,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三十一号公众号和书评区同时发,九月一号确定人名单,然后发货。】 【以后每个月都这样吧,每个月的最后一天确定中奖名单,月初发货,另外就是想问问大家,谁愿意做圈主?还有两个名额。】 第三百零七章 最后的尊严 万万没想到,众人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还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继续开掘地宫后最重大的发现不是有多少宝藏,也不是又找到多少沙币。 而是找到了一座地下粮仓,粮仓规模之大,莫说以前古褒城的人口规模,就算是现在冀州城的人口数量,这个粮仓里的存粮也够全城百姓吃上几年的。 “这算石头还是算炭?” 余九龄蹲在一座粮囤前边看了看,把粮囤的闸门打开,粮食都不带往外流的,用棍子捅,就和捅在石头上的感觉差不多。 夏侯琢看向李叱说道:“上次是谁嫌弃行军干粮硬来着?” 李叱也蹲在那,看着这粮囤里的存粮,心说守城的时候把这些东西要是能搬运出去,确实可以当石头砸敌人用,说不定还会有毒。 “真可惜啊。” 余九龄道:“这里的存粮,冀州城里的老百姓吃几年都吃不完,就这么糟蹋了。” “算算看,最少也有一千多年了。” 夏侯琢叹道:“这粮囤还能保存的这么好也不容易。” 他们面前的这庞大地宫中,一个一个巨大的石头垒造的粮囤矗立在那,像是一个一个已经变成了化石的远古巨人。 而这也正面证明了高院长的话是真的,幽山国真的不算是什么小国,这还不是当初褒城明面上的粮仓,而是地宫粮仓,存粮就如此之巨,可想而知当时幽山国的国力有多强盛,能将铁鹤部打的一分为二,也就不算什么天方夜谭。 “继续找吧。” 余九龄叹了口气后说道:“从这些粮食来看,咱们能有那一堆砂金收获就算不错了。” 原本还士气高昂的余九龄,见到这粮仓之后心气都快没了。 好在现在他们手里有地宫的图纸,李叱按照那张旧图又简略的重画了一份,没有那么详尽,但是地形构造基本上都齐全。 开掘出来粮仓,再往里走应该就是兵器库。 “奇怪不奇怪?” 唐匹敌问李叱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一具遗骸,如果最后一代幽山国皇帝带着随从都死在地宫的话,一定会有大量的尸骸才对,咱们找到了七神将的铠甲,却没有找到尸体。” 李叱点了点头道:“也许都葬在一处了。” 当年幽山国皇帝拓跋征带着最后的一批忠诚臣下进入地宫躲避,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幽暗密闭的环境里生活了多少年,是在多无助又多恐惧的心情下苟延残喘,一个一个死去。 最后一个死去的人应该会很痛苦,他可能参与埋葬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当这个庞大的地宫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最后的人生是怎么度过的? 李叱他们举着火把穿过庞大的粮仓地,然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通道,通道很宽敞,最起码一辆大车可以顺利通行。 “是很缓的坡道。” 唐匹敌往前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下粮道,当初就是从这把粮食运进粮仓的,也就是说......” 李叱立刻说道:“这条坡道可以直通地面。” 他们顿时来了兴趣,他们已经在地宫中转了这么久,此时头顶是冀州城的什么位置,其实不好对证,如果有一条坡道可以直达地面,那位置在什么地方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因为一旦冀州被攻破,或者是被围城,这个地宫就变得至关重要,而直通外边的坡道当然就更重要,他们早就制定好在冀州城里最少藏兵三千的计划,现在藏兵之地已经有了。 三千精甲,能从坡道杀出去,出口位置如果在城门附近,那就有意思了。 他们顺着坡道走了大概有二里多远,答案就出现在每个人面前,粮道到头了,前边被巨石封堵,出不去。 “回去吧。” 李叱摇了摇头,心里觉得有些遗憾,这条坡道如果还能通行的话,那真的能利用起来。 他们原路往回走,之前路过了兵器库的通道没有进去,只是想看看这条坡道最终通向何处。 此时回来进入兵器库,众人全都惊呆了。 这巨大的兵器库里都是一排一排极为整齐的兵器架,因为是石头垒造所以没有坍塌,在这些兵器架上靠着的兵器却都已经腐朽,基本上所有的兵器都是所谓的长矛,枪头极小,由此可见当年的铁是多么的稀少。 他们经过一排一排的兵器架,最终到了一片空地,然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空地上,如兵器架一样,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是尸体。 看人数大概有数百人之多,他们最后的选择是在这集体-自杀,每个人身边都有兵器,尸体倒的方向不一样,可是队列却那么整齐。 李叱站在那,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这可能是这些军人,最后的自尊。” 他肃立,然后俯身一拜。 所有人都跟着他拜了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觉得不该行礼,就连余九龄都觉得这些尸骸值得尊敬。 这最后几百人没有选择老死,他们应该都是士兵,当最后一个将军死去之后,他们失去了最后的领袖,所以他们选择在这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这些士兵尸骸的对面,是一排一排的石台,石台搭建的很简陋,每一个石台上也都躺着一具遗骸,和那些自杀的士兵们不一样,这些遗骸都是平躺着的。 李叱他们直起身子,再次往前走到时候,他们看到了那些石台上有军服和甲胄,都摆放的很好,军服还保持着原本折叠的样子,估计着一碰就会碎了。 在最大的一个石台上,他们看到了的那具尸骸应该就是拓跋征的,而在这个石台的旁边,有七个石台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上边都有尸骸,可以推测出他们就是当年的幽山国七神将。 在拓跋征的尸骸旁边放着一个勉强还能看出来形状的龙冠,那是帝王的身份象征。 皇冠旁边有一个木盒,盒子已经散开,盒子里便有一件东西包裹的还很严密,李叱过去,小心翼翼的把那东西取出来解开,从中取出一卷不知道什么皮子做的卷册。 将卷册展开,李叱看了一会儿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高院长说的七神将联手创造的可以让人天下无敌的武功,不是个人修行的武功,是兵法。” 他把卷册递给夏侯琢,夏侯琢看了几眼后也跟着叹了口气。 “可惜了,他们没能天下无敌,再无敌的兵法,国家都已经残缺不全,内忧外患,也没有了任何用处。” 夏侯琢把兵法卷册递给唐匹敌,唐匹敌却没有马上看,而是用东西再次把卷册包了起来,珍重的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余九龄看着那皇冠说道:“这东西应该很值钱。” 李叱摇头道:“别动它了,放在这吧。” 余九龄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别的地方继续寻找。 在李叱他们对面的墙壁上,雕刻着巨大的堪舆图,精雕细琢,巧夺天工,这大概就是幽山国全盛时期的疆域了。 李叱回头说道:“去帮我取纸笔来,我要将这图画下来。” 夏侯琢道:“这图已经是千年之前的。” 李叱道:“地名会变,地不会变,这图有用。”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在远处喊了一声:“这里还有砂金!” 除了李叱和唐匹敌之外,其他人都跑了过去,李叱在等纸笔,唐匹敌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个地方。 “原来燕山古道是真的。” 他指向一个地方:“我在草原上听过一个传闻,为了击败铁鹤部,幽山国皇帝曾经下令募集全国工匠民勇,在燕山上开出来一条小路,耗时七八年,而后利用这条山道进入草原,奇袭铁鹤部后方,一举将铁鹤部击败。” 他看向李叱说道:“应该立刻派人去找虞大哥,让他务必找到这条古道。” 李叱点了点头:“明白。” 余九龄那边,他们又发现了一些石桶,其中装着的就是砂金,但是数量显然没有在外边地宫发现的多,这些砂金装在石桶里的用处是什么,也不得而知。 余九龄道:“先不管那么多,都取走吧。” 汉子们开始把砂金装进背筐里,这里一共有一排九个石桶,都不是很大,当他们把砂金一点点往外捧的时候,石桶下边发出了轻微的咔咔的声音,有人看了看,发现石桶好像比刚才高了些。 听到声音,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看到其中一个石桶因为分量减轻而往上缓缓移动。 “放回去!” 李叱立刻就惊呼了一声。 可是已经晚了,整个兵器库好像都轻轻震动了一下,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喊了一声。 “跑!” 余九龄吓了一跳,他拉了身边的两个人转身就跑,夏侯琢也一样,呼喊着人快点往外跑。 “别要那些砂金了,扔掉,快跑!” 李叱见还有人要把背筐背起来,眼睛都红了,嘶哑着嗓子喊着让他们快跑。 一群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兵器库,没多久,兵器库又震动了一下,那些分量减轻了的石桶全都抬了起来,一道巨大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将兵器库封死。 如果不是李叱回头看了一眼的话,他们可能都会永远被封在兵器库里,那个机关只能是一次使用,闸门放下就起不来,被封在里边的人如果靠恢复石桶位置就能出来,这封门还有什么意义。 所有人站在看着巨大的封门石落下,都心有余悸。 “如果不贪,就不会被封死。” 余九龄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哪怕只拿一个石桶里的砂金也许都不会出事......” 他脸色发白,似乎是体悟到了什么了。 “图......” 李叱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有来得及画下来。” 唐匹敌笑了笑,语气平淡的说道:“没关系,我记下了。” 李叱问:“全......全部?” 唐匹敌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有什么奇怪的吗?区区几千里江山。”  第三百零八章 三月江楼见一见 当那道闸门放下来的时候,可能是在维护那些幽山国的君臣最后一丝尊严。 李叱他们回到车马行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众人这两天都在忙着开掘地宫的事,出来后才想起来,明天就是羽亲王出兵的大日子。 李叱问夏侯琢要不要过去看看,夏侯琢摇头,他才懒得去,他之所以答应留守冀州其实和他爹也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想保护他的母亲和李叱他们这些兄弟。 如果留守的是杨卓,他会做出些什么其实根本就不用猜。 “算计着日子。” 唐匹敌说道:“羽亲王出兵之后一个月之内应该没也什么抵抗,因为这一个月内走过的基本上都是冀州的属地,出一个月,就到豫州和冀州交界处,到时候会有恶战。” 他看向李叱说道:“如果兖州出兵,最迟两个月能攻到冀州城下,兖州军可以放弃沿途所有城镇,直扑冀州,从兖州过来一马平川无险可依,他们就算不走官道,走原野,也能直扑冀州城下。” 李叱点了点头:“两个月......一晃而过。” 唐匹敌道:“如果豫州军兵分两路,一路依靠南平江之天堑阻挡羽亲王大军,另外一路绕过来杀奔羽亲王后路,最多也只需两个月。” 夏侯琢叹道:“能怪谁,距离出兵一年有余,他就已经把要出兵的事搞的人尽皆知。” “咱们得做好准备了。” 李叱道:“两个月后,冀州就可能会被合围,到时候羽亲王大军被豫州军牵扯在南平江一线没办法及时回军,冀州就成了一座孤岛。” 夏侯琢笑道:“好在有我。” 李叱摇头道:“到时候你也不会舒服,虽然冀州城坚固,可是最先到的兖州军不可小觑,兖州毗邻渤海国,兖州军常年都在打仗,和冀州军这些大爷兵相比,兖州军才是真正的军队。” 夏侯琢嗯了一声:“好在粮草物资冀州还不算缺。” 他看向李叱说道:“车马行这边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如果不够用,我会调运过来。” 李叱摇头道:“车马行这边不用你分心顾及,你现在真的应该回到军营里去了,哪怕不去见你父亲,也要和你的亲兵营在一块。” 夏侯琢叹了口气,他看向李叱说道:“把你干娘接到车马行来吧,这样也就不用叶先生和你师父他们轮流在那边守着。” 李叱点了点头:“好。” 话刚说到这,外边有伙计跑进来,说是有人送来一封请柬,人把请柬放下就走了,来的是三月江楼的人。 高希宁听到三月江楼这个名字眼睛就亮了,她凑到李叱身边怂恿道:“去去去,不是说三月江楼天上天,是男人进去就会流连忘返吗,你一定要去......带上我,我也去长长见识。” 李叱:“你为什么要长这种破见识!” 高希宁:“你居然急眼了。” 李叱:“我哪有......” 高希宁:“你为了不带我去,居然急眼了?” 李叱:“我......” 高希宁道:“要么带我去,要么你自己去,你选一个吧。” 李叱:“我自己去。” 高希宁:“噫!” “崔家的人,等不及你父亲大军出城就让我去,你觉得是为什么?” 李叱看向夏侯琢。 夏侯琢无比严肃的说道:“此事可能有些蹊跷,我不能让你一人冒险,我必须随你前去。”李叱:“噫!” 余九龄道:“多一个人多一个帮......” 话还没说完就被庄无敌拉到一边去了,庄无敌看向李叱,张了张嘴,也许觉得说什么话都没意思,于是又闭嘴,站在李叱身边不动了。 这意思很清楚,我不说话,但我要去。 夏侯琢道:“他们都可以不带,但是我一定要去,因为我地形熟悉,若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我的作用最大。” 李叱看向唐匹敌:“你去不去?” 唐匹敌摇头道:“你们去,家里得有人守着。” 李叱道:“你们看看老唐,再看看你们自己,真的是天差地别,我都替你们感到羞愧。” 说完之后他转身握着唐匹敌的手说道:“那么这一趟就辛苦了,你替我去。” 唐匹敌一脸问号。 李叱说完居然转身走了,高希宁看着那家伙嘚瑟的样子,笑了笑,背着手追了上去,用肩膀撞了撞李叱问:“你为什么不去?” 李叱道:“我是当家的,当家的得端着点。” 高希宁:“不是因为别的才不去的?” 李叱正义的说道:“断然不是,如果我想去的话,还有什么事能阻拦的了我?我是真心不想去。” 高希宁道:“其实一个成熟的成功的男人,应该是全面的,包罗万象的,青楼也是一种阅历,应该......” 李叱道:“大哥,你这个坑挖的很生硬,相当于按着我的头往坑里塞,这样不好。” 高希宁哈哈大笑。 她问:“那你要去做什么?”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也不知道是某个谁,在书院时候信誓旦旦说要练一身绝世武功,可是到了车马行这已经好多天,从没有见她练过一次。” 高希宁脸微微一红的说道:“我有两个妹子需要照顾,哪里有那么多时间,你前两日担心冀州会出事,不是让人把苑佳蓓和她娘亲也接过来了吗,我每日要照顾她和英媛,左拥右抱的,可是很累的。” 李叱:“......” 他走到后院小演武场那边,看向高希宁说道:“来,把我教你的拳法练一遍我看看。” 高希宁唔了一声,蔫蔫的走到演武场上,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练功。 李叱看着她打拳,觉得她的腿可真美......呸! 三月江楼。 崔泰坐在书房里核算着账本,他确实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掌柜,每一天的账目都会亲自核对,一个铜钱都不会算的差了。 公叔滢滢从书房外边走进来,她站在崔泰面前,她不说话,只是站在那看着。 片刻之后,崔泰放下手里的账册,他看了公叔滢滢一眼:“想说什么?” 公叔滢滢道:“我要杀羽亲王。” 崔泰笑起来,有些释然,因为他知道公叔滢滢总算是把事情想明白了,崔家为什么要救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不是因为她是最会杀人的女人。 “你很美,身材也不错,容貌上有三分媚意,尤其是眼角那淡淡的一点美人痣,很有韵味,所以你这样的女人,羽亲王应该也会喜欢,我听闻他最爱的就是身形娇小的女子。” 崔泰道:“可是现在时机不对。” 公叔滢滢道:“明日他就要率军出城,再回冀州,不知何年何月,万一他打赢了也就不会再回来,直接入主都城,现在时机不对,以后哪里还有时机?”崔泰道:“我为什么留下你,你自己已经悟到了,其他的事你不要过问,学会闭嘴,等什么时候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安排人把你送过去。” 他看向公叔滢滢说道:“你是最会杀人的女人,但不是最会勾引男人的女人,三月江楼里有很多你要学的东西,达不到我的要求,你永远也不会有杀羽亲王的机会,我不会拿你这样一个不听话的人去赌。” 公叔滢滢咬着嘴唇,片刻后,她深呼吸。 “崔先生,那你告诉我一个大概的时间。” “最少三个月。” 崔泰道:“但不一定,什么时候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仇恨,什么时候再来说这件事。” 公叔滢滢沉默了许久,她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羽亲王?” 崔泰眼神一凛。 “我说过不该问的你不要多问,已经警告过一次,你又犯了,当掌嘴。” 公叔滢滢哼了一声:“你可以试试能不能。” 崔泰道:“我希望,下次我说掌嘴,你自己动作快一些的打。” 他的话音刚一落,从他侧面的屏风后闪出来一个黑影,一把抓向公叔滢滢的衣襟,公叔滢滢脸色大变,她立刻后撤,同时手朝着腰畔摸过去,她带了短刀。 她的手刚刚握住刀柄,身子后撤了半步,以为避开了那个黑影的攻势。 可是却根本避不开,那人一把抓住了公叔滢滢的衣襟,把公叔滢滢拉过来,抬起手就要扇下去,那个巴掌距离公叔滢滢的脸只有一指宽度的时候骤然停下,掌风将公叔滢滢额前垂着的头发吹的飘了起来。 因为崔泰喊了一声停手。 声音到,手掌立停,这份反应已经让人震撼。 “她一会儿还要见客,记着吧,下次加倍打了。” 崔泰淡淡的说了一句。 那个抓住公叔滢滢的人一松手,公叔滢滢就被推倒在地,竟是连站稳都不能。 她看向那个出手的人,居然是在双星楼门口等她的那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是个朴实的邻家小伙,笑起来还有酒窝,还有一颗有点漂亮的虎牙。 崔泰看着公叔滢滢说道:“你先回去洗漱更衣,我派人去请了李叱过来,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去见他。” 公叔滢滢的眼睛骤然睁大,她怒问:“凭什么!” 崔泰眼睛眯起来说道:“这是今天第二次你顶撞我,我再容你这一次,下次我就会杀了你,你要记住,我从不和你这样的人开玩笑。” 他走到公叔滢滢身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去洗漱更衣,或者现在就死。” 公叔滢滢沉默片刻,爬起来,转身走了。 那个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崔公,这种人真的能用?” 崔泰笑道:“她这样的人才好用,羽亲王灭了许家,她和许元卿关系匪浅,就算我们不用她,她自己也会想办法去刺杀羽亲王,所以为何不用?” 他看向年轻人说道:“你去忙你的事,羽亲王出兵之后,最多两个月攻城的大军就到了,协助破城之事才最重要。” “是!” 年轻人俯身道:“我现在就去。” 崔泰道:“秦拙,你顺便告诉魏陷阵,以后尽量不要动弓,他那样的一箭,又岂是江湖客能射的出来?明眼人看到了,就会猜测他的身份。” 名为秦拙的年轻人笑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不过他那种性子......跟他祖上一样死板。” 第三百零九章 天下皆知 崔泰没有想到来的人居然不是李叱,在他看来,李叱不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崔家的人请李叱来吃饭谈事,这是给足了李叱面子。 换句话说,叫赏脸。 李叱不来,来了车马行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这让亲自来见李叱的崔泰心里有些生气。 可是他这样的人,又怎会轻易的喜怒形于色? “崔先生。” 唐匹敌抱拳,以晚辈之礼相见。 崔泰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他在主位上坐下来后问道:“李叱怎么没来?” 唐匹敌笑了笑道:“李叱为何要来?” 崔泰微微皱眉,本不想喜怒形于色,但这个面相冷峻还带着些骄傲的年轻人,言辞颇为锋利,可是崔泰这样出身的人又怎么会看得起这些,他只是觉得唐匹敌是个无知之人,无知者才会无畏。 崔泰沉默片刻后,摆了摆手:“送客。” 唐匹敌笑了笑,那笑容之中满是对崔泰的轻蔑,这种轻蔑,让崔泰有些不能忍受。 他看唐匹敌转身要走,轻轻哼了一声后说道:“你是李叱的手下?果然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手下。”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我也才知道这话极有道理。” 崔泰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因为他觉得自己被骂了。 “大胆。” 站在门口的秦拙努叱一声,一伸手拦住唐匹敌说道:“居然敢如此放肆!” 唐匹敌笑道:“原来这种,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手下,还是一层一层的,有点意思。” 秦拙的眼神里怒意外溢。 崔泰起身道:“我请李叱来,他却只派你来,礼数上的事,料来你也不懂,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走吧。” 唐匹敌转身看着崔泰说道:“我听闻,百姓们经常会说到一个道理,要想请人吃饭议事,提前三天以上说了才叫请,当天喊人过来,那不是请,只是喊过来,崔先生的话让我理解了崔家的礼数是什么,多谢赐教。” 崔泰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尽力语气平淡的说道:“你确实有些放肆了。” 唐匹敌道:“这句话说的很好,让我更进一步了解了崔家的礼数。” “你放肆!” 秦拙一把抓向唐匹敌胸前衣襟,就在不久之前,公叔滢滢被他一把抓住衣襟,如果不是崔泰阻止的话,秦拙那一个耳光就会狠狠的抽打在公叔滢滢的脸上。 此时此刻,公叔滢滢就站在崔泰身后,她不认识面前这个年轻人是谁,但是她觉得这个你年轻人说的话很有意思,没有一个脏字,却字字戳在崔泰这样的人内心正中。 她看到秦拙出手的那一刻,还有些淡淡惋惜,因为她觉得这个少年长得很冷峻,是那种硬朗的俊,不是那种带着些阴柔气的俊,挺好看的一张脸,被一巴掌扇上去的话,应该会变得难看起来。 可是下一息,秦拙跪下了。 在秦拙的手即将抓住唐匹敌衣服前襟的瞬间,唐匹敌抬起手捏住了秦拙的手腕,然后发力一撅,秦拙的手腕处立刻一阵剧痛,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这样,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很诚实的反应。 还是双膝跪倒。 唐匹敌低头看着秦拙那张满是不可思议和羞愤的脸,他点了点头道:“崔家的礼数虽然不怎么样,但这拦着人不让走的方式倒是颇为诚恳。” 秦拙又羞又怒,他何曾有过这样屈辱的经历,他立刻就要强行站起来,可是只强行了一下就不得不放弃,他可以站起来,但胳膊必断。 这个少年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再发一分力,胳膊就会撅断。 崔泰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睁的大了起来,秦拙的实力他自然清楚,却被人一招制服,有轻敌大意的成分在内,可不得不说这个少年确实很强。 秦拙怒道:“你敢放我起来吗?” 唐匹敌叹道:“你咬牙切齿的发狠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和咬牙切齿的说一句你敢放我一命吗并无区别。” 他忽然笑了笑道:“巧了,我还确实敢。” 于是他松开手。 秦拙猛的站了起来,一拳朝着唐匹敌的面门砸了过来,这一拳是暴怒之下的全力一击,恨不得把唐匹敌那张讨厌的脸打碎才好。 可是唐匹敌又不是木桩,只会戳在那一动不动。 还是后发制人。 秦拙的拳头就要到唐匹敌面前的那一瞬间,拳头距离鼻子大概也就剩下一指宽度,唐匹敌的头往旁边迅速一歪,那拳头就几乎擦着唐匹敌的脸打了过去,拳风带起了唐匹敌的头发。 唐匹敌的右手抬起来,掌心朝上,一掌托在秦拙的下巴上,直接把人托了起来,秦拙的双脚离地,眼睛骤然睁大。 唐匹敌的手从托转为压,手在秦拙的脖子位置狠狠往下一按。 砰! 秦拙的后背重重撞击在地面上,如果不是他强行把头往前弯的话,这一击,后脑撞地,他可能一时之间想起都起不来。 秦拙落地的一瞬间,双脚狠狠的踹了出去,直奔唐匹敌的裆下,而在这一息之间,唐匹敌的脸上还出现了一种这招我很熟的表情。 踢裆? 再快还能快的过流云阵图? 秦拙的双脚并排着踹过来,唐匹敌右腿起来,腿到了秦拙的双腿上方后弯曲,一条腿屈膝夹住了秦拙的两条腿,然后侧身转动了半圈。 他松开腿,秦拙就往后飞了出去,人趴在地面上,地面确实擦的很光滑干净,一尘不染,所以他滑行的距离也不算近,滑过半个客厅后,头顶恰到好处的在轻轻触碰到墙壁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可是秦拙却觉得,自己要是这一下直接撞晕了的话,应该比现在这样还好些,晕了也就不会觉得如此丢人。 “出手很刚硬,没有变通。” 唐匹敌淡淡的说道:“在军中也算个二流高手了,你和我之间的距离倒也不远,只隔着五个一流高手,一个一流高手应该能打五十个你。” 略夸张,很气人。 他回头看了崔泰一眼,没说话,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大概是你送客的仪式可以结束了吗? 崔泰忽然笑起来,抱了抱拳说道:“这位小兄弟说的对,我确实有些鲁莽,也有些不知轻重,还请不要见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唐匹敌就把话打断了。 唐匹敌道:“见怪。” 崔泰一怔。 唐匹敌没有再看他,而是看向门外说道:“前排屋顶上的那个人,虽然藏的还算好,但他手里的铁胎弓刚刚有些反光,所以我看到了,木弓最强不过三石,要发三石以上之力,才会改成铁胎弓,按照四石之力算,他发箭,我杀你,应该我快一些。” 他侧身站好,不是面对着外边也不是面对着崔泰,右手在外,左手在内,如果外边的人真的发箭,他能在一瞬间掐住的脖子,右手抓住铁羽箭。 四石以上的弓,发出来的箭力度太猛,又判断是铁羽箭,所以唐匹敌知道自己可以握住那支箭,但不可能让那支箭戛然而止。 但他可以顺势把那支箭刺入崔泰的心口。 在这片刻之间,唐匹敌计算好了这些,他侧身站位的那一刻,已有八分把握。 崔泰沉默片刻,抬起手朝着门外摆了摆。 对面屋顶上,名为魏陷阵的年轻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铁胎弓放下。 崔泰道:“小兄弟,刚才确有失礼之处,现在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了吗?” “不可以。” 唐匹敌看向他微笑着说道:“过一个月再说。” 崔泰笑了笑说道:“为何过一个月?” 唐匹敌从自己袖口里摸了摸,摸出来一小块碎银子,大概半两左右,他把碎银子放在桌子上,看向崔泰说道:“从三月江楼出门往左走,大概走二里多远,距离夫子庙三十丈有一家私塾。” “私塾里有一位老先生,他不讲学问,只讲礼数,世人皆知,礼数上的事是周夫子所创,原本无一定之规,周夫子整理成册教化世人。” “私塾里的那位老先生就专门教这些,每一堂课每个人收三个铜钱,他讲的很好,浅显易懂,一般的孩子一堂课就会学会很多,寻常家庭,为了孩子知书达理,也不会心疼这三个铜钱。” 唐匹敌笑着说道:“崔先生年少时,家里应该没人给你出这笔钱,我替你出了,那块银子大概半两,折算铜钱最少五百文,其中三文钱是给你学礼数交学费所用,剩下的。” 他看着崔泰笑道:“给你复读用。” 在这一刻,公叔滢滢看唐匹敌的眼神都有些变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一个少年不幼稚,而且还有些霸气。 其实判断一个少年这样做幼稚不幼稚并不复杂,没实力装还硬装就是幼稚,有实力装那不叫装,那叫基操。 唐匹敌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崔先生学好了之后,再到车马行相见吧。” 崔泰沉默片刻后说道:“你逞了一时口舌之利,然后就这么走了的话,可能会失去什么。” 唐匹敌头也没回的说道:“我真的不希望过一阵后,在车马行里见到崔先生,那样的话,崔先生脸上不好看,另外......崔先生真的不是个聪明人,刚刚请夏侯在三月江楼的好处,莫名其妙就没了。” 他像是一个无情的嘲笑机器,步伐不快,语速也不快,人走出去十几步后,话还在说着。 “崔先生真要是会到车马行的话,我们彼此脸上都不好看,不同的是,崔先生的脸面是真不好看,而我是因为很肤浅,嘲笑人的时候收不住,笑的应该也不好看,毕竟是真心觉得好笑。” 崔泰站在那没有动,也没有下令阻拦,因为他看到了前排房子下边,夏侯琢站在那。 这个年轻人先来,夏侯琢后来,应该是故意为之。 离着有点远,可他却仿佛看到了夏侯琢脸上的嘲笑,和唐匹敌的话一样锋利。 片刻后,崔泰大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唐匹敌走到夏侯琢身边,回头看了一眼后说道:“以后天下皆知,你也会知。” 夏侯琢轻笑道:“这句话就装的很大了。” 唐匹敌笑着回道:“小了配不上你的身份。” 夏侯琢哈哈大笑,两人并肩离去。 第三百一十章 皆为一等 前排屋顶上那个名为魏陷阵的年轻人,在看到那个少年在客厅里忽然侧身站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就算是放出去一箭也杀不了对方,相反,还会一箭杀了崔泰。 只是一个站位,就让魏陷阵对那少年不得不佩服起来,更让他佩服的是,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少年发现了他。 从他最初拿起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用弓的人就不应该近身厮杀,那不是弓的用处,弓要藏匿,要精准,要在敌人不察觉中一击必杀。 可是刚刚他的藏匿,被人一眼看穿。 从三月江楼回去的马车上,夏侯琢看向唐匹敌,这个刚刚孤身一人从龙潭虎穴出来的家伙,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一样。 况且他不但出来了,还给了老虎屁股一脚,拔了两根龙须。 “大概看出来崔家的意思是什么了吗?” 夏侯琢问。 唐匹敌嗯了一声:“大概就是赏脸,给李叱一口饭吃。” 夏侯琢噗嗤一声笑了:“为何你说的不是赏脸给你们一口饭吃,而是给李叱一口饭吃?” 唐匹敌理所当然的说道:“他赏脸给李叱饭吃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吃的又不是他的饭,我们吃的是李叱的饭。” 夏侯琢道:“这好像有直接关系。” 唐匹敌道:“你说的有关系,是因为要脸。” 夏侯琢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本来对唐匹敌不是很了解,这次之后,他明白为什么李叱唐匹敌那么推崇了。 就像是虞朝宗认为没有李叱他就难以得天下一样,唐匹敌在李叱心中的地位,其实还要超过李叱在虞朝宗心中的地位。 因为虞朝宗还有目的,但李叱没有,李叱只是认这个兄弟。 这个家伙,就像是一杆行走在人间的神兵利器,在他眼里,大概所有人都一样,就是谁都不如他。 不然的话,他绝对装不出那么浑然天成的逼格。 夏侯琢笑道:“崔家的人大概想觉得李叱勉强够了他们拉拢一下的资格,所以才会让李叱到三月江楼去。”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他们只是没有想到,装那啥不成,反被你装了一下,你在三月江楼里那一番话,让你这反装的一下极为完美。” 唐匹敌却摇头道:“不完美。” 夏侯琢问:“你......居然还觉得不满意,那你告诉我,哪里还有遗憾?” 唐匹敌坐在马车上,抬着头看着车厢的顶子,沉默片刻后语气很深沉的说道:“我以为可以骑马来着。” 夏侯琢怔住。 然后他挑了挑大拇指。 他由衷的说了一句肺腑之言:“你是真的装。” 车马行。 李叱分派人把夏侯琢的母亲和妹妹也接到了过来,反正后院足够大,而且现在地宫也已经在收拾,就算是再住上几百人几千人也不成问题。 不说粮仓那边,就说发现了七件铠甲的那一个宫殿,住上几百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大家都很清楚要面对什么,羽亲王大军已经在陆续开拔,也许攻打冀州的人来的比预想还要快,一旦敌军到了的话,每一天都是争命。 要做的,就是在将来冀州被围困的时候活下来,哪怕是冀州城被攻破之后,也要活下来。 地窖里的粮食开始往地宫中转移,这就是很有意思第一件事,本来想挖个地窖,结果天赐一座地宫,人生就是这样不可预料,比如本想养一只野猪,发现它越来越像是一条狗。 已经有七八百斤重的神雕每天都学着狗那样的走路姿势,欢快的时候也学着狗那样跳跃。 就这样,狗子还越来越不满意,因为它可能是觉得那傻猪走路的姿势为什么不像狗子,而是像狗。 此时此刻的狗子,用唐匹敌的话说,就是车马行斥候队队正,它每日都会在半空中盘旋,如果有什么人暗中接近车马行的话,它会立刻示警。 这就显得对敌人有些不公平,他们又怎么会料到车马行居然有空军。 最有意思的是,车马行里现在有四个小姑娘,高希宁,苑佳蓓,刘英媛,还有夏侯玉立。 四个小姑娘年纪相仿,她们相处的也很愉快,原本三缺一,现在终于每天都可以愉快的打一打小麻将了。 夏侯琢和唐匹敌的马车在车马行门口停下来,才下车,就看到柳戈在门口站着。 夏侯琢笑着问道:“怎么不进去。” 柳戈道:“我也是才来,看到你的车后就没进去,你听我一句可行?跟我回武备将军府一趟吧,我把所有留守的文官武将都召集在那等着你,王爷已经出城,你再不去见见他们,显得很不合时,哪怕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你也应该去露一面。”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点了点头道:“我告诉李叱他们。” 夏侯琢笑了笑,然后跟柳戈走了。 车马行里,李叱听唐匹敌把这次去三月江楼的过程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就笑了。 崔家的人真的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在赏脸,可是唐匹敌告诉他们,你们的脸不好看。 “不必在意。” 李叱道:“虽然三月江马场那边你白走了一趟,但是双星马场也可以考虑一下......”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李叱,李叱道:“可以公款。” 唐匹敌愉快的笑了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对李叱说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和你谈,咱们是不是应该在冀州城里招募一些人手?现在的伙计都是燕山营虞大哥派来的人,我不是不信任,只是......” 李叱知道他什么意思,唐匹敌是一个事无巨细都会考虑清楚的人,如果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一个地方,唐匹敌会觉得不踏实,而且人都会有归属感,燕山营的人忠诚的是虞朝宗。 “也好。” 李叱道:“你来把握就好,咱们车马行一直没有招过人,其实这也是个漏洞,没有招过人却已经有二百多名伙计,外人好歹想想就知道不对劲。”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特意看了一下地宫的坡道出口处,大概位置居然是被烧毁的缉事司那边,夏侯如今是冀州留守,你看......” 李叱眼睛一亮:“如果拿下来缉事司那块地,然后试着打通,我们就相当于在冀州城地下建造了一座根基之地,这样一来,有什么危险的话可以两边来回转移。” 唐匹敌道:“我不敢保证就看的准,只是对照着位置大概的判断。” 李叱嗯了一声:“没事,就算地方不对,我们还赚了一块地不是吗,那块地挺大的。” 唐匹敌:“噫......” “以什么名目?” 他问李叱。 “镖局吧。”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唯有做镖局,虞大哥之后派来的人留下来,拿枪带棒的也就不显得那么不对劲,况且我们刚刚靠卖字得了几万两银子,买下来那一块地,也有说辞。” 唐匹敌问:“那你真的会给夏侯琢地钱吗?” 李叱严肃的说道;“当然要给,这是有原则的事,但是可以分期给......” 唐匹敌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夏侯琢是冀州留守,掌管冀州所有权力,这件事也就不难办,一把火烧了之后的缉事司还维持着原样,这个时候谁会费心思去修缮那个破地方。 况且死了那么多人,别人也不敢要啊。 唐匹敌问李叱道:“你为什么对囤地那么有兴趣。” 李叱想了想后说道:“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太穷了,天地那么大,我和师父两个人连栖身之所都没有,每天晚上找地方睡觉的时候,我都在想,这应该是向天地借方寸,睡一觉之后还要给天地以租金。” 唐匹敌问:“给天地租金?那是什么?” 李叱认真的说道:“我和师父每天早起都会撒一泡尿滋养大地......” 唐匹敌:“......” 李叱继续说道:“其实我刚到冀州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座小宅子以栖身,想想看,那不就是想在这天地之间有属于自己的方寸吗?不是借的,是自己的。” 唐匹敌道:“明白了,不过借方寸太小,可以向天下借天下,不借就抢。” 李叱点了点头后说道:“那你呢?你对什么最感兴趣?”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回答道:“领兵,征战。” 李叱看向唐匹敌问道:“一直?” 唐匹敌点了点头:“一直。” 李叱道:“可是领兵征战总有结束的时候,将来中原太平,没有战事了,也就不用再领兵征战了。” “有。” 唐匹敌道:“中原的仗没的打了,那就往外打,凭什么中原这个地方,数千年来都一直是被外敌来打,凭什么不能打出去?我这样的人如果领兵的话,一辈子都有的打。” 他看向李叱:“一直打。” 李叱问:“打到你打不动?” 唐匹敌嗯了一声:“要么打到我打不动,要么打到我想打就打,我不想打也没人敢来打的时候。”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数千年来,一直都是抵御外敌,想想就窝火,我想让中原的军队打出去,到时候外敌也一直抵御我们,让他们习惯了被侵入,然后还要说他们的抵抗可歌可泣。” 他看向李叱说道:“我率之兵,踏出国门一步,皆为国土,脚下站立之处,皆为中原之地。” 李叱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脚下站着的地方,就是我的,不管我走多少步,我走过的,都是我的。” “嗯!” 唐匹敌点了点头:“就是如此。” 李叱又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唐匹敌刚刚的话。 “我想打就打,我不想打也没人敢打。” 他看向唐匹敌,眼神里是一种憧憬:“那样的中原大国,便是霸主。” 唐匹敌道:“我所愿,便是让中原人行走天下,无论至何地,也是一等人。” 李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呼了出去。 “中原之人,行走何地,皆为一等。” 他伸出手:“为了这个,干!” 唐匹敌哈哈大笑,伸手和李叱握在一起。 “干!”  第三百一十一章 缉事司的档案 李叱被唐匹敌的话说的有些心潮澎湃热血难平,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喊了一声干,唐匹敌哈哈大笑,伸手和李叱握在一起,也喊了一声干。 两个人对视着大笑起来,这就是少年热血意气相投,可就在这时候,他们都觉得气氛有些许的不对劲。 于是同时侧头看了看,就看到余九龄靠着柱子站在那,左手拿着一把瓜子,右手捏着一颗瓜子在嘴边,却没有放进去,这个姿势也不知道已经保持了多久。 李叱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余九龄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一地瓜子皮,觉得要是说刚来的,应该是不大会让人信服。 “就......比你们早了一丢丢。” 余九龄回答这句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大概是那一丢丢先动情之前。” 李叱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余九龄觉得事情不大好,于是连忙解释道:“确实是我先来的,并不是我要偷听你们说些什么,我在这的时候你们还没进后院的门,如果你要非说是我偷听你们谈话,然后扣我工钱,我觉得不公道,不仁义,不服气。” 李叱道:“随地乱扔果皮垃圾,扣你一个月工钱。” 余九龄愣在那。 他看了看地上的瓜子皮:“刚刚有好几个人在这嗑瓜子,又不是我一个,这瓜子皮里最多有五分之一是我的......” 李叱道:“并无人证。” 就在这时候那几个小姑娘拿着笤帚和簸箕有说有笑的过来,看到这场面,高希宁那手里的笤帚递给余九龄,夏侯玉立把簸箕也放下,两个人给了余九龄一个鼓励的眼神。 高希宁道:“刚刚我们四个经过的时候就说你,不要随地吐瓜子皮,不好,你非不听,这下傻了吧。” 夏侯玉立道:“就是,本来我们还好心拿了笤帚簸箕要帮你,看来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的,不帮你了。” 俩人转身,拉着另外两个小姑娘走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悲愤的说道:“天地良心......当家的,我要是被扣了工钱,那还用扫吗?” 李叱道:“你知道金钱是怎么扭曲人性的吗?” 余九龄摇头。 李叱道:“你扫干净,我不扣你工钱了。” 余九龄立刻就把地上的瓜子皮扫的干干净净,他一脸谄媚的笑容,凑到李叱身前说道:“你看看干净不干净?” 李叱叹道:“你看,金钱就是这么扭曲了你,把一个不要脸的你变得要脸起来,眉目都好看了些许。” 余九龄:“你开工钱你说了算。” 李叱道:“但是我刚才骗你了,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些教训的好,所以还是要把一个月的工钱扣掉。” 余九龄:“人性呢!我和你拼了!” 李叱道:“你看,金钱又一次扭曲了你的人性。” 余九龄:“......” 李叱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峰回路转?” 余九龄:“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李叱叹道:“峰回路转就是,你傻不傻,昨天才刚刚开了工钱。” 余九龄的眉眼都展开了,他哈哈大笑道:“我居然给忘了,昨天才刚刚开了工钱,哈哈哈哈......你果然是在逗我的。” 李叱认真的说道:“所以我要扣你下个月的工钱。” 余九龄的笑容戛然而止。 李叱道:“看,刚刚是峰回路转,现在是路转峰回,刺激吗?” 余九龄:“你这种当家的已经彻底泯灭了人性!我那点工钱攒几个月的也就勉强够去一次双星楼,你再扣掉,我何年何月才能......” 李叱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不就早帮你了吗?” 他取出来钱袋子塞在余九龄手上,用一种安慰的语气说道:“咱们永宁通远车马行还是有人性的,这些银子你先拿去。” 余九龄:“我觉得此处有坑,我不敢要。” 李叱严肃的说道:“你的就是你的,给你了,你就拿着,有什么坑!” 余九龄试探着把钱袋子接过来问道:“确定没有坑?” “确定没有坑,这些就是你的银子,大概是你两年的工钱,足够你去双星楼的,我一下子都预支给你了,你开心不开心。” 唐匹敌摇头叹道:“果然没人性。” 余九龄道:“老唐,还是你好,你也看出来李叱没人性了。” 唐匹敌道:“我的意思是,他都忘了把扣你那一个月的工钱算出来,搞资本的,对钱这么不尊重,真是没人性。” 李叱恍然道:“对啊,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现在开始往后算两年一个月都不用给你开工钱,我一会儿得去记上,万一再忘了可怎么办。” 说完和唐匹敌并肩走了。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就对咯。” 余九龄看着簸箕里的瓜子皮,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子,他觉得人生真刺激......贼鸡儿刺激。 车马行后院,伙计们这两日都没有加练,他们得尽快把粮食都从地窖转移到地宫,地宫更坚固牢靠,而且环境阴凉,保存粮食更好一些。 除了粮食之外,还有就是从武备军库房里偷出来的那些兵器甲械,李叱他们是有空就去有空就去,每次都觉得其实没拿多少,等到往地宫里搬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居然偷出来能有装备近三千人的甲胄兵器了。 李叱自己都不信,他觉得不可能,怎么会拿人家那么多东西,怪不合适的。 李叱和唐匹敌他们再次进入地宫,带着罗盘判断方位,然后又出来,在冀州城里走了走,最终李叱确定唐匹敌的判断没错,地宫坡道位置,就在缉事司衙门那一块。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李叱去找夏侯琢商量这件事,夏侯琢说这事是要入账的,他可以把地给李叱,但要是一点银子入账都没有,他爹回来万一问起来也不好说。 李叱问那得多少银子啊,夏侯琢说怎么也得两万两银子,再少的话确实有些过分,李叱心疼的咧嘴,夏侯琢说我给你想个办法吧,你去写两幅字...... 李叱都懵了,夏侯琢这操作,不是家贼真的干不出来。 夏侯琢说:“你看,我爹率军出征之前,你写的字八千两一幅,现在物价涨的这么快,我爹回来的时候,怎么也得涨到一万两一幅。” 李叱:“我想给你磕一个。” 夏侯琢道:“磕吧,磕完了给你压岁钱。” 李叱:“滚......” 夏侯琢道:“你这次别用新纸了,你踅摸点旧纸,写完了我带你去冀州府衙门,交钱拿地契。” 李叱:“要是你爹回来真问你的话,你怎么办?” 夏侯琢道:“那会儿我就跑了。” 李叱:“......” 因为是夏侯琢亲自带着李叱去的冀州府衙门,事情顺利的出奇,别说还有两幅据说是嵩明先生的真迹,就算是什么都没有,夏侯琢去说,冀州府的人也不能不给。 于是,李叱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拿到了他在冀州城的第三块地,一开始是一座宅子,后来是车马行那块地,现在是缉事司这块地。 所以夏侯琢说李叱应该激动的哭起来,这是多么大的扩展啊,缉事司的这块地顶的上两个半永宁通远车马行那么大,一定要哭三次才行,李叱问他为什么就一定要哭三次,夏侯琢说狡兔三哭。 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缉事司的地就解决了,接下来就是雇佣工匠民夫,把烧毁了的缉事司拆除,李叱这么抠门的人,当然不是把全部东西都扔掉,能用的还要留用。 在缉事司的大院里,李叱看着周围这烧的残缺不全的房子,一变心疼一边笑,想着这要是没烧就落自己手里多好啊。 他看到院子角落处堆着好多木箱,有的已经烧毁,有的还算完好,他看向夏侯琢问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夏侯琢道:“缉事司被烧了之后,柳戈等火灭了就带人清查了一遍,缉事司里所有银两都被带走用作军资,可是好大一笔收获,至于其他的东西也就没什么用,所以就都堆在这,等着一块处理掉。” 李叱听完之后过去,随意打开一口焦黑的箱子看了看,里边是一个一个的卷宗,大部分都烧毁了。 他捡了一份勉强算完好的拆开看了看,然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他眼睛一亮夏侯琢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有点意思。” 他把手里的卷宗递给夏侯琢说道:“你看看,这是宝藏,可是他们却觉得一点用处都没有。” 夏侯琢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点头:“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卷宗,差不多都是缉事司里的存档,每一份卷宗就是一个官员的黑账,查的可谓清清楚楚,冀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怕是都被他们攥着把柄。 所以缉事司的人才会那么猖狂,他们有这些把柄在手里,想动就动,不想动就留着以后动,那些官员还不是要随意被他们拿捏。 “我看看有没有崔家的。” 李叱蹲在那开始翻,夏侯琢看着他翻找叹道:“你翻垃圾的动作熟练的让人觉得你是技工。” 李叱道:“你去过三月江楼之后,感觉你的臭嘴都开了任督二脉一样。” 说完他楞了一下,回头看向夏侯琢:“真开了?” 夏侯琢:“滚......” 他蹲在李叱身边一起翻找,一边找一边说道:“崔家那么大的势力,缉事司的人也不会贸然去查,况且崔家人也早就把缉事司的人买通了,不会随便查他们。” 李叱道:“万一呢,缉事司拿了银子可能会不针对崔家,但未必不会去查,我现在总觉得崔泰让我去三月江楼,不仅仅是拉拢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候李叱终于发现了什么,他找到的卷宗已经烧毁了绝大部分,剩下的也被水洒过,字迹不是很清楚,能看到的是一串一串的人名。 李叱道:“这些档案记录的都是崔家的人,谁在什么地方做官,做多大的官,这里还能看清楚一些,崔家这样的大户......这么厚的一个册子,都是他们的人官职名录。” 夏侯琢道:“崔家的人虽然不算张扬,可确实算得上深不可测,据我所知,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就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向李叱,发现李叱也在看他。 第三百一十二章 你若信得过我 夏侯琢很早以前就知道青州节度使是谁,可是从来都没有去想过和崔家之间有什么关系,在他看向李叱的那一刻,他知道李叱也想到了。 “原来如此。”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因为你。” 夏侯琢点了点头:“还是因为我。” 虽然只是刚刚联想到青州节度使崔燕来,但接下来的事再想到就没那么难了。 崔家想拉拢李叱的目标,最终还是夏侯琢,因为夏侯琢是冀州留守,掌管冀州所有守城兵马。 崔家会把冀州的一举一动传递给青州方面,羽亲王大军还没开拔的时候,大概青州军已经朝着冀州方向开过来了。 原因很简单,崔家已经在至少两个月之前就知道了羽亲王发兵的日期,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送往青州,已经做好了准备的青州军接到消息就会往冀州进军。 所以之前作出的判断是错的,最先到冀州的不是兖州军,而是更远的青州军。 “崔家在冀州经营多年,这里算是他们的祖地。” 夏侯琢道:“是我小看了崔家人。” 李叱道:“现在就去派人给你父亲送信还来得及,他才出城,没走多远呢。” 夏侯琢点了点头:“我马上派人去追他,大军工行离开冀州走的又不快,我让人快马加鞭去追,怎么也要比青州军回来的快。” 夏侯琢道:“我要回去整顿军备以防万一。” 李叱道:“你先去衙门,我回车马行安顿一下就来帮你。” 夏侯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看向李叱说道:“青州军没来,你就不用来帮我,崔家的人接触你未必只是想图谋我,现在整个冀州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兄弟,他可能也会对你下手,所以你先要保护好你自己和车马行里的人。” 李叱嗯了一声:“那就分头去办。” “好。” 夏侯琢转身离开,带着亲兵回将军府去了。 崔家。 崔泰坐在那发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看向手下人说道:“我可能犯了错。” 秦拙问道:“东家,什么地方、” 崔泰道:“我不该邀请李叱来,你可还记得那个姓唐的人离开之前说的话,他说你的武艺在军中也就算作二流。” 秦拙脸一红,点头道:“是,他确实说过这句话。” “他为何提起来是军中?” 秦拙想了想后说道:“这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算他看出来我军伍出身,但现在这样的世道,雇我这样出身的人做护卫的,实在不算少数。” 崔泰摇头道:“凡事都不可大意啊......”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看来我真的有必要亲自去一趟永宁通远车马行,探一探他们的底细。” 说完这句话后他楞了一下,突然之间就想起来唐匹敌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真的不希望在车马行里看到崔先生,不然的话你脸上不好看。 想到此处,崔泰的手不由自主的在座椅扶手上拍了一下,颇为用力。 与此同时,车马行。 唐匹敌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眉头皱的有些深,他侧头看到李叱进门,立刻就迎了上去。 “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 唐匹敌道。 李叱道:“我刚刚也想到了一件事。” 然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青州节度使崔燕来。” 唐匹敌道:“我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想去三月江楼的事,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劲,那个对我出手的年轻人和在屋顶上隐藏的弓箭手,都是军伍出身,崔家是名门望族,可我回来后特意问了一下,崔家的人在冀州军中没有人任职。” “如果说是单纯的雇了些军中高手作为护院倒也不算稀奇,可是对我出手的那个人,我说他是二流身手,但绝对不只是二流,这样的人,如今的世道,在军中必会被重用,能请到他们的价钱,比请到同样身手甚至更强的江湖客,要贵得多也难的多。” 他看向李叱说道:“所以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就给崔泰挖了个坑,我故意点出来那人是军中武艺,然后又说不希望崔泰来咱们车马行,如果他真的来的......” 李叱道:“如果他真的来的,就说明他真的有鬼。” 唐匹敌道:“你提醒夏侯了吗?” 李叱点头道:“我刚刚就和他在一块,他也已经想到了,我们在清理缉事司档案的时候,想到了青州节度使崔燕来这个人。” 唐匹敌道:“青州富庶,又比冀州太平,青州军声势浩大,应该不下于二十万之巨,冀州城内,守军数量不过两万余,敌人十倍于我。”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得去帮夏侯。” 第二天下午。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到了将军府,被告知夏侯将军去了城墙上布置防御,两个人又赶去寻,找了一个时辰才找到夏侯琢在什么地方。 李叱一眼就看出来夏侯琢脸色不对劲,他问:“出什么事了?” 夏侯琢道:“我父亲刚刚离开冀州没多远,我派人快马昼夜兼程的追上,告知青州军有可能趁虚来犯的事,他说......”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后叹道:“他说他信得过我,还说把冀州交给我他十分放心,说青州军远来劳顿,虽然兵势强盛但已是强弩之末,冀州城内粮草丰沛军心稳定,守住冀州并非难事。” 夏侯琢继续说道:“他让人传话回来,说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一举攻克豫州和青州两地,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青州军拖在冀州城外,他先破豫州再兵进青州。” 李叱听完后看了唐匹敌一眼,唐匹敌沉思片刻后说道:“兵行险着,如果指挥得当,进军神速,这样做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不过还不够险。” 他认真的说道:“若我领兵,以一支军数万人,虚张声势南下靠近豫州,几万人,做二十万大军之势,在南平江一带与豫州军对峙,选派一得力大将,率军十五万,绕过豫州军直扑青州。” “青州如今兵力空虚,再一路宣扬青州军大败,节度使崔燕来已经战死,青州必然人心惶惶,夺青州之地,再从青州募集降兵,从青州方向杀进豫州,到时候,便可与南平江羽亲王的大军内外夹击,一举拿下豫州和青州两地。” “豫州军若是知道青州已经被羽亲王拿下,他们腹背受敌,必然士气受损。” 唐匹敌道:“若羽亲王如此行事,倒是很有魄力了。” 夏侯琢道:“我不管他了,他想一举拿下豫州青州就去拿,我只管好好守着冀州,咱们的敌人可不只是青州军,还有兖州军。” 李叱道:“分派斥候出去,分别往兖州和青州方向,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发现敌情之后星夜兼程回报。” 夏侯琢道:“我昨天就已经把人派出去了。” 唐匹敌问:“派了多少?” 夏侯琢道:“往兖州方向派了五十人,往青州方向派了百人。” “不够。” 唐匹敌道:“再派加倍数量,你把人召集过来,让他们带着纸笔,我给他们画出探查路线。” 夏侯琢立刻就派人又召集来一批府兵,都是精悍之人,唐匹敌就在地上蹲下来,以木炭为笔,在城墙地面上画出地图,他落笔极快,没有任何思考一样。 不多时画完地图,唐匹敌开始在地图上一条一条的画线,一边画一边说道:“一队五人,装作百姓,切记不要带长兵器,横刀也不要带,只带连弩和短刀藏好,按照路线探查,每条路线都要去两队,一前一后,最少相隔五里,前队就算出事,也能把信号发出来。” 夏侯琢看到手下人都在看他,立刻说道:“看我做什么!按照他说的去分做!” “是!” 所有斥候应了一声,他们取出纸笔,每一队只画一条路线,迅速的分派结束。 “青州军多步卒,兖州军有骑兵。” 唐匹敌道:“夏侯,你现在派人去幽州求见罗耿,让他注意兖州军动向,若兖州军杀来,幽州军可一路袭扰,你千万要说清楚,让罗耿只是袭扰而不是决战,你派去的人......” 唐匹敌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夏侯琢说道:“你把人找来,我当面教他。” 夏侯琢立刻让柳戈找人,柳戈找来帐下一名五品将军,求见罗耿派去的人级别低了,罗耿会觉得是夏侯琢瞧不起他,那人最是自负,五品将军在品级上也勉强说得过去。 唐匹敌对那将军说道:“你见到罗耿,将我原话说给他,你就说......兖州军势强盛兵精粮足,又都是善战之兵,幽州军兵力不及兖州军五分之一,切不可正面对敌,沿途袭扰消耗兖州军粮草物资,只需拖延兖州军十日,罗将军便是功不可没,剩下对敌之战,交由冀州。” 他问那人:“记住了吗?” 那人点头:“记住了。” 夏侯琢道:“记住了现在就出发,带上随从,一人三骑,不要耽搁。” “是!” 那将军应了一声,立刻跑下城墙。 唐匹敌道:“再派人往东南方向传令,青州军若来,必走滹沱河,你让人把沿岸渔船全都转移到西岸,不留一艘船在东岸,春汛之际,雨水很足,滹沱河水想要横渡也没有那么容易,可以阻挡青州军一阵,为我们守城争取时间。” 夏侯琢点头:“柳戈,你去安排。” 柳戈应了一声,立刻去分派人手。 唐匹敌沉思片刻后说道:“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分派一军给我指挥,但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军中自有将军指挥,士兵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侯琢已经说道:“别说一军,都交给你指挥我也答应,如今冀州我说了算,他们不愿意没有什么屁用,我愿意了,就是他们愿意了。” 他说道:“刚刚你说的那些,我大部分都没有想到,所以交给你指挥,比我更强。” “一军足矣。” 唐匹敌道:“但我要生杀之权,不尊军令,可以杀人。” “给!” 夏侯琢回头看向亲兵:“把我将军令旗拿过来,这令旗,今日起交给唐匹敌!”  第三百一十三章 打完了就跑 夏侯琢朝着手下将领们大声吩咐道:“今日起,唐匹敌便是执令官,他所在,如我所在,他所说,如我所说,这句话我只说一遍,记不住的军法从事。” “是!”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不管服气不服气,夏侯琢的军令他们得听,军令就是军令。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从今日起我住在城墙上,你照顾好车马行,崔家的人必会来车马行试探,如非必要他们不会再轻易打草惊蛇,咱们也当如此。” 李叱点头道:“我明白。” 夏侯琢道:“我让人给你在城下搭一座军帐,你住军帐即可,住在城墙上不好。” 唐匹敌看了看夏侯琢后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也要住在城墙上。” 夏侯琢一怔:“这......” 唐匹敌晃了晃手的将军令旗,一脸违令者斩的表情,夏侯琢随即笑了笑道:“听你的就是了,你说住在城墙上,那就住在城墙上。” 唐匹敌道:“大敌当前,要让士兵们知道你在,什么是军心?将在为军心。” “好!” 夏侯琢使劲点了点头。 城中守军大概两万余人,唐匹敌建议夏侯琢将队伍分成四批,两批为预备队,剩下的两批轮流当值,以五天为期,五天之后,轮值的两批转为预备队,原来的预备队轮值守城。 同时下令严查城门进出的人,凡是从兖州青州方向过来的人,一律先拿下再说。 另外发动民勇,在城外多挖陷坑,青州军虽然多是步卒,但是冲城之际,有那么多陷坑在,也可打乱他们的阵型,延缓他们的冲锋速度。 “在那边。” 唐匹敌道:“多挖深坑,每隔十丈留下一条没有陷坑的通道,可以容得敌军进攻冲过来,把城墙上的床子弩调整位置,对准那些没有陷坑的地方。” 夏侯琢笑道:“很坏啊。” 唐匹敌也笑了笑说道:“守城,以杀敌为上,杀敌越多,敌军士气越是受创,死的人多到他们胆寒,他们冲城时候便会畏惧。” 夏侯琢嗯了一声,回头看向柳戈,柳戈不等他说话就点头道:“我去安排。” 夏侯琢哈哈大笑。 只短短半日的时间,唐匹敌所做之安排,别说夏侯琢这样原本就知道唐匹敌本事的,就连柳戈都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都说英雄出少年,今日看来,这少年有何止于英雄。 夏侯琢问唐匹敌道:“为什么你所做之布置,全都在青州军所来的方向,兖州军方向只是随意安排了人戍守城墙。” 唐匹敌笑道:“因为兖州军不足为惧。” 夏侯琢问道:“但兖州军更加善战。” 唐匹敌笑而不语。 六天后,从东南方向有斥候赶回来,说是已经遥遥看到了青州军的大旗,人数无法估量,行军队列一眼看不到边际,已经快到滹沱河。 算计着日子,他们最迟也就再有七八天就能到冀州城下。 青州军的打算就是直取冀州,放弃沿途所有城镇,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应该很清楚,那些小城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攻,只要拿下冀州,宣布接管,那些小城也就必然见风使舵,若过一城攻一城,不过是浪费时间和兵力的无用之举。 进入冀州地界之后,已经连续两天有雨,道路泥泞,拖延了行军的速度。 等到了滹沱河东岸才发现,一艘船都没有,所有船只都已经被收到了西岸那边,可以看到西岸那一艘艘倒扣在那的木船。 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坐在战马上,他看着这足有三里多宽的河道微微皱眉。 崔燕来已近五十岁,但是因为常年练功,又保养的好,所以面相也就四十岁不到的模样。 他在青州节度使的位子上已有近十年,当初崔家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才让他坐上这一方诸侯的位子,就是为了图谋冀州和青州两地。 十年前已经可以看得出来大楚衰败之势不可阻挡,有魄力的崔家,早早就开始布局。 他们在冀州本地行事低调,甚至尽量不安排人进入官府做事,这么多年来,冀州军内,更是连一个崔家的人都没有,这样做,就让羽亲王和节度使曾凌完全放松了对崔家的警惕。 而且崔家态度最好,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只要羽亲王一句话,崔家的人便立刻去办,不会有丝毫推诿轻慢。 如今十年布局,将要收获,崔燕来的心里难免有些激动。 只要崔家能拿下冀州,坐拥两州之地,北可联合草原部族,东靠大海,进可取豫州以南下,退可守北境万里江山。 化家为国,只在眼前,便是不能一统天下,也可划江而治。 崔燕来沉默片刻后吩咐道:“下令辅兵建造浮桥过河,三日之内,要建好二十座浮桥,建不好,辅兵主官提头来见。”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带着令箭去传令。 军令如山,辅兵开始在岸边砍伐树木搭建浮桥,先派人游入河中,将木桩打入河底,然后将木桩连起来,再铺上木板。 万余人行动起来,进展速度极快。 河对岸的林子里,将军柳戈已经到了一天一夜,他带着队伍藏于此地,只等青州军渡河。 “将军。” 他的亲兵校尉说话的时候带着些微微惧意,看了柳戈一眼后说道:“敌军声势浩大,看起来不下数十万之巨,咱们只有四千人......” 校尉犹豫了一下后说道:“那个姓唐的小子年纪轻轻,将军却要听他的军令来此地设伏,这,这难道不是故意让将军来送死?” 柳戈侧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你再多说,我就把你扔进滹沱河里,临战之际扰乱军心,可杀。” 亲兵校尉立刻就闭嘴不说了。 柳戈趴在高坡后边看向对岸,青州军辅兵数量众多,搭建浮桥的进展很快,看起来用不了三日,就能把齐头并进的二十座浮桥全都延伸到这边来。 柳戈低声吩咐道:“没有我的军令谁也不许乱动,吃喝在原地,就是拉尿也要在原地,违令者斩。” “是!” 他身边的人立刻低声应了,然后一个一个的逐渐将柳戈的军令传递出去。 两日之后,第三天才刚过中午,青州军搭建的浮桥就已经靠近东岸。 西岸那边,青州节度使崔燕来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种速度还算让他觉得欣慰。 “林以太。” 崔燕来吩咐道:“你为前军将军,带本部人马渡河。” 将军林以太立刻俯身道:“尊令!” 前军数万人开始集结在西岸准备渡河,浮桥靠上东岸的那一刻,从东岸那边传来一阵阵的哨声,那是浮桥已经搭建完毕的信号。 “渡河!” 林以太一声令下。 数万大军,开始有秩序的登上浮桥,而那些还没有撤回来的辅兵纷纷跳进河道中,他们手扶着浮桥往岸边撤,为大军渡河腾出来通道。 没多久,不少人就已经到了河对岸,他们开始迅速的往林子这边过来探查。 将军柳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连弩,又等了片刻,最前边的青州军已经快到林子边缘的时候,柳戈将连弩抬起来打出第一支箭。 第一支箭是鸣镝。 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林子里的弓箭手立刻把披在身上的伪装掀开,羽箭一层一层的放了出去。 刚到河岸这边的青州军猝不及防,被一阵箭雨放翻了无数,就在他们呼喊着准备迎战的时候,河岸边上那些倒扣着的渔船全都翻转过来,藏身在船下的冀州军开始杀人。 他们用连弩疯狂点射,四周还没有完全整理好队形的青州军又被放翻了无数。 只是短短片刻,刚到河岸这边的青州军差不多就有千余人,被杀死在这。 那些岸边的冀州军开始往浮桥上放箭,浮桥只有那么宽,拥挤的全都是人,躲无可躲。 羽箭放过去,一层一层的往下倒。 藏在树林子里的冀州军在柳戈的号令下冲出来,将早就准备好的罐子摔向浮桥,罐子中装着的都是火油。 随着火油流到的地方,点起火来,二十座浮桥上都冒起了火光,火油流到了河面上,河面上都有火在烧。 柳戈不停的下令,浮桥上的火将青州军后续的援兵逼退,他们无法冲过来驰援。 这样一来,刚到河岸这边的青州军就成了孤军,之前就已经被放翻了不少,剩下的人连队伍都没有形成建制就被打的七零八落。 柳戈抽刀向前,冀州军这头一阵就打出了士气,原本还都心有惧意的士兵们此时嗷嗷的叫唤着好像狼一样。 他们疯狂的劈砍杀人,将困在河岸这边的青州军全都砍死,只不到半个时辰,青州军损失兵力超过三千。 杀人烧桥之后,柳戈立刻下令吹角撤兵。 数千冀州军开始往回跑,打赢了就撤,这就显得又刺激又兴奋,与此同时,这些士兵们对于那个姓唐的少年不得不佩服起来。 来之前,唐匹敌对他们说,这一战可杀敌数千,挫敌锐气,那时候谁还都不相信,因为敌人有几十万,他们只有几千,都觉得这无异于以卵击石,枉送性命。 打胜之后,柳戈哈哈大笑,招手喊了一声咱们走。 数千冀州军冲回林子里,他们完全没有打算再打一阵,冲过了林子就是官道,他们的坐骑就在这等着,这些坐骑可不都是战马,如今冀州城里根本就没有四千匹战马了。 大部分都是驽马,甚至还有毛驴,反正能骑着跑的就行。 冀州军上马的上马,上驴的上驴,有两人上一马的,也有两人上一驴的,顺着官道就跑了,带起来一股浓烈烟尘。 他们是跑了,可是青州军那边,一个个气的几乎都要炸开一样,尤其是节度使崔燕来,这一战虽然只可算是小败,但这是首战,人家打赢了就跑,他们大军还没能渡河过去,追都没法追。 这一战损失几千人,却让青州军士气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等到他们重新修建浮桥渡河过来,那埋伏在这的几千冀州军早就已经跑没影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是谁愧对了谁 在滹沱河打了一仗的柳戈心里美的冒泡泡,回来的这一路上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心里不沉重,步伐自然轻快。 他们回到冀州城之后,柳戈直接就去了冀州城南侧城墙上,他现在已经大概知道了唐匹敌的性格,在军务事上,唐匹敌是个说一是一的人。 唐匹敌说要住在城墙上,那就一定会住在城墙上。 当柳戈看到唐匹敌的时候,这个已经被晒的有些肤色发黑的少年,正蹲在那烤馒头吃。 也不知为什么,四周靠近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自己。 离着远远的,柳戈看到唐匹敌馒头烤好了之后他就坐到阴凉里去,一壶水,两个烤馒头,这就是他的午饭,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吃了几口后就起身,拿了炭笔在地面上写写画画,十分专注。 而在远一些的地方,士兵们吃的都比唐匹敌吃的好,最起码有饭有菜。 柳戈的怒火一下子就冒了起来,他没有去见唐匹敌,而是转身下了城墙,直接到了武备将军府找夏侯琢。 到了将军府才想起来,夏侯琢也要住在城墙上,只不过他将南边城防交给了唐匹敌,他住在东城的城墙上。 柳戈又赶到东城,上去的时候,看到唐匹敌让人打了的那个木架,还在木架上绑了个吊床,那家伙正躺在吊床上晃悠呢。 在夏侯琢不远处还架着一口铁锅,锅里炖着肉。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戈的怒火就烧了起来,完全抑制不住,他大步冲过去,一脚把铁锅踹翻。 铁锅翻倒,咣当一声把夏侯琢吓了一跳,他猛的从吊床上跳下来,看了一眼是柳戈之后明显愣在那。 “你这是做什么?” 夏侯琢问道。 “我这是做什么?” 柳戈上前几步,站在夏侯琢面前,两个人近在咫尺,鼻子几乎都顶着鼻子了。 “夏侯琢,你让我失望了!” 夏侯琢被他吓了一跳,后撤两步。 “到底怎么了?” 柳戈怒道:“我回来之后先去了南城,本来是想给唐匹敌说一声,我们打赢了,也要代表兄弟们谢谢他,可是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他自己一个人在啃馒头,城墙上守军士兵分派的饭菜,为什么连他的都没有!如果他不是把你朋友,如果他不是李叱的兄弟,如果他不是也想守住这冀州城,他凭什么在这受这份冤枉气!” 这几声嘶吼,喷的夏侯琢一脸吐沫。 夏侯琢愣在那,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 “亲兵营何在!” 夏侯琢一声大喊。 手下亲兵校尉立刻就冲过来:“将军!” 夏侯琢道:“传令,把南城负责军需物资还有伙食的人全都给我抓起来,包括分派饭菜的人也一并给我抓起来!” 柳戈怒问:“你居然不知道?” 夏侯琢道:“我......确实不知道,我把南城的事都交给唐匹敌了,还特意交代过下边人,唐匹敌就与我一样,要听他号令行事。” 柳戈道:“那你更让人失望!” 夏侯琢哪里还有什么脸面辩解,带着亲兵营离开东城,马队穿过冀州城的大街,马蹄子的声音犹如暴雨雷霆。 到了南城的城门下边,夏侯琢没有先上城去,而是一摆手吩咐抓人,亲兵营的士兵拿着绳索开始绑人回来,一个接着一个,不多时城门口就绑过来百余人。夏侯琢看向那些被按在的人说道:“伙食的事,谁负责?” 那些人纷纷侧头看向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那人连忙回答道:“回将军,是下官负责。” 有人在夏侯琢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人叫陶庆谦,是节度使大人的亲戚,节度使大人的夫人是陶庆谦的堂姐,这人仗着和节度使大人的关系,颇有些蛮横。” 夏侯琢点了点头,他问陶庆谦道:“城墙上守军的伙食,是不是按人头分发的。” 陶庆谦连忙说道:“回将军,确实是按照人头分发的,一个不差。” “一个不差?” 柳戈哼了一声后问道:“那你告诉我,唐匹敌为何没有分到饭菜?” 陶庆谦道:“回将军,他没有,是因为他不属于咱们冀州军,按照规矩,也就没有他的饭菜,下官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还特意亲自去和唐匹敌说了一声,他自己也说无妨。”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如果你再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 陶庆谦道:“回将军,下官也是按照规矩做事,各军汇总人数,都没有把唐匹敌算在内,所以伙食上就没有他的,这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侯琢从马背上跳了下去,一把抓住陶庆谦的衣领把人举起来,不等陶庆谦求饶,他把陶庆谦在半空中转了半圈,头朝下狠狠的一戳。 砰地一声,陶庆谦的脑袋就好像直接被戳进胸腔里似的。 “你们谁来说?!” 夏侯琢随手把陶庆谦的尸体扔出去,怒视着跪在那的其他人。 不等那些人回答,有士兵说道:“将军......陶庆谦他下令每个人的口粮都少发一些,守军士兵这么多,一顿就能节省下来几车粮食,他把粮食高价卖给城中商户,不只是现在,以前陶庆谦也这么做。” “前几日,前几日唐先生看到士兵们分发的饭菜分量不足,然后就找到陶庆谦问了问,陶庆谦说唐先生管不着,然后就让人不许分发给唐先生饭菜,还说看这个人到底贱不贱,如果有点骨气就自己走人了。” 那士兵看了夏侯琢一眼后继续说道:“他大概是害怕唐先生和将军你说起来饭菜分量少了的事,所以想羞辱唐先生逼他走,本来城墙上的士兵,都要把饭菜分给唐先生,可是唐先生不肯,他自己下城买了满满一袋子馒头,顿顿吃这个......” 听到这番话,夏侯琢气的眼睛发红,嘴唇都在颤抖。 他怒斥一声:“你们这些......你们这些王八蛋!” 那些人纷纷磕头求饶,有人说这都是陶庆谦的主意,他们也不敢反对,陶庆谦负责粮草伙食,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权力极大,谁不听他的,谁就要倒霉。 因为他是节度使大人的亲戚,所以没人敢惹。 这样的人,他非但不怕唐匹敌,连夏侯琢也不是真的有多怕,因为他觉得夏侯琢都未必能在军中留多久,再说了,他更相信人情世故那一套。 他是节度使的亲戚,难道夏侯琢还能因为一个唐匹敌,而得罪了节度使曾凌? “你们说的轻巧。” 夏侯琢道:“你们这些人,如果不是陶庆谦的人,他怎么会留你们在身边做事,不听话的,早就已经被排挤走了吧,现在陶庆谦被我杀了,你么就把事情都推在他身上,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们?!” “杀!” 夏侯琢一声令下:“这些人都给我吊死在城门口,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不多时,柳戈亲自带人搬运过来不少木桩,一根一根的就砸进城门两侧的空地上,然后把那些被抓来的人,一个一个的吊死在木桩上。 百十个人被吊死在那,尸体晃晃悠悠。 夏侯琢并不解恨,他指了指陶庆谦的尸体说道:“把这个人的尸体也挂上去!” 吩咐完了之后他大步上城,柳戈紧随其后,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是我高估了这些人,我以为他们最起码还是个人。” 柳戈道:“我本来还想着回来劝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唐匹敌留在军中,等到王爷回来,我也要亲自举荐,可是现在看来,人家是不可能留在军中了。” 夏侯琢道:“朝廷里用人,用不到真正的可用之人,全是一群陶庆谦那样的,我以为冀州还算好的,哪想到冀州也一模一样。” “哪里都一样。” 柳戈说完这句话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夏侯琢跑到城墙上,因为唐匹敌住的地方并不是城门口附近,所以刚刚的事唐匹敌还不知道,他此时还蹲在地上用木炭写写画画。 夏侯琢走到他身边唐匹敌都没有察觉,右手拿着炭笔,左手里还有半个没吃完的馒头,他自己已经忘了。 地上绘制出来的草图,标明了青州军安营扎寨的位置,辎重营,骑兵营,各军分布,基本上都已经画的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他还在地上以箭头画出向敌军进攻的方向,他蹲在那,眼睛盯着自己画的那些,似乎是在沉思什么。 “匹敌。” 夏侯琢轻轻叫了一声。 唐匹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他笑着说道:“我刚要让人去请你过来,我想了一个上午,把敌人要安营的位置推测出来,想和你商量一下,是不是趁着敌人安营未稳的时候去搞他一下。” 唐匹敌有些兴奋的说道:“我已经仔细想过,敌军虽然会在滹沱河吃亏,但他们绝对不会相信,他们大军压城之际,我们敢开城门去突袭,只要够快,就能杀敌至少数千人,关键是连续两阵挫敌锐气,对于守城来说,应有奇效。”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到了柳戈,于是笑着问道:“可是赢了?” 柳戈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脸上烫的厉害,还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一样,他都不敢与唐匹敌对视。 “唐......唐先生,我们赢了,杀敌三千余。” 柳戈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有多羞愧。 “意料之中” 唐匹敌笑道:“将军未回,我也知此战必胜,事事种种,皆在预料,只是没有料到将军会叫我一声唐先生,哈哈哈......以后还是叫我匹敌的好。” 若在平时,夏侯琢一定会说唐匹敌又装了一下。 可是此时,夏侯琢哪里还有心情开玩笑,他伸手把唐匹敌左手里的那半个馒头拿过来,看了看,然后咬了一口。 唐匹敌立刻就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然后笑道:“我只是给你打个短工而已,些许小事,我不放在心上,与人计较也要看与谁计较,那样的人,还不值得我计较。” 夏侯琢道:“你不计较,我却计较。” 他后撤一步,俯身一拜。 “夏侯琢,愧对你了。” 柳戈跟着俯身一拜:“柳戈,愧对你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城是城人是人 唐匹敌见夏侯琢和柳戈给自己行礼道歉,连忙伸手把两人扶住,他笑道:“于公两位是将军,于私两位是兄长,你们这样说的话,我反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看向夏侯琢说道:“尤其是你,莫名其妙过来拜一拜也就罢了,还抢我馒头,抢就抢了,还不赔我一顿好的?” 夏侯琢连忙道:“好的,好的,吃好的。” 他回头吩咐人说道:“去把给我做饭的那两个厨子喊过来,从今天起,他们俩就专门给唐匹敌做饭。” 夏侯琢看向那些不敢靠近的士兵,他大声说道:“有人说唐匹敌不是冀州军的人,所以不应给他分发饭菜,你们可知道这人是谁?” 一时之间那些士兵居然不敢直接回答,由此可见,士兵们都知道陶庆谦这个人平日里有多跋扈。 守城的都是冀州军士兵,冀州军是节度使曾凌的队伍,他们自然不敢随意得罪陶庆谦。 “你们不敢说,我来告诉你们。” 夏侯琢大声说道:“我上来之前,刚刚在城下吊死了一百多人,其中就有陶庆谦,陶庆谦说唐匹敌不一样,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们,唐匹敌就是不一样!” 他扫向众人说道:“只要是我夏侯琢在这,他就高人一等,不但高你们一等,也高我夏侯琢一等,他吃的要比我吃的好!” 唐匹敌看向夏侯琢,在这一刻他懂了李叱为什么说,夏侯琢是他大哥,亲哥所做,都未必及的上夏侯琢所做。 所以这个时候的唐匹敌在心里第一次认真的告诉自己,李叱的大哥,也是他的大哥。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说道:“这事若是让李叱知道了,他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 唐匹敌却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不对,这事若是李叱知道了也不会发火,更不会埋怨你,因为他知道你在,就不会让我真的受了委屈。” 夏侯琢怔了怔,心口里微微发暖。 就在这时候李叱正好就来了,他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眼睛里都是血丝。 他带着庄无敌和余九龄一起来的,三个人,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包裹。 李叱走到夏侯琢身前问道:“城下吊着那么多人,怎么回事?” 夏侯琢道:“是.....” 唐匹敌笑道:“不尊军令者。” 李叱何等聪明,夏侯琢欲言又止,唐匹敌却说了一句那些是不尊军令者,他就知道这事说不定和老唐有关,于是他笑了笑就没有再问。 再问,尴尬的就是夏侯琢。 不管发生了什么,唐匹敌好好的在这,城下已经吊死了一百余人,李叱就不可能再多问什么。 “你眼睛怎么了?” 唐匹敌问李叱道:“怎么那么多血丝,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了似的。” 李叱笑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你们在城墙上准备御敌,为娘担心你们身上衣衫单薄,所以连夜给你们缝制了几个肚兜,还贴了护叽叽符,特意让我师父给你们开了光。” 唐匹敌笑道:“那我就多谢道长和你了,这玩意要是真的能护叽叽的话,麻烦你给我一件大号的。” 李叱道:“这也能装?” 唐匹敌道:“源于真诚的自信。” 李叱:“滚。” 他把背包打开,原来背来的是从地宫里发现的那甲胄,甲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可是哪怕已有千年,居然还那么坚固,李叱还特意试过,用连弩对着这甲胄点射,弩箭无法击穿,打在那甲片上只是留下点点痕迹。 他担心唐匹敌和夏侯琢他们,这几日几乎都没怎么睡觉,他又不愿意让别人熬夜,所以总是在趁着别人睡着了之后,把这些甲片取出来,仔细分辨后重新穿好。 除了他背来的之外,庄无敌和余九龄也分别背来一套,连日赶工,也只是修出来这三套。 唐匹敌没有去接李叱手里的,而是接过来余九龄的那套甲胄后仔细看了看,然后有些遗憾的说道:“怎么尺码看起来都一样,这就丝毫也显示不出我的特别之处。” 余九龄道:“心中有大,穿什么都显得鼓。” 唐匹敌因为这句话而不得不佩服余九龄,他这么能装的人,这种话都说不出口。 他把甲胄接过来,这甲胄的神异之处还在于分量并不沉重,敌军未到,斥候未归,所以也不急着把甲胄穿戴好。 夏侯琢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甲胄,发现这甲胄里边居然真的贴了护身符。 李叱笑道:“我说了你们还不信,这是我师父亲笔写的,也是他亲自开光。” 夏侯琢道:“如果不是我们都很了解道长他老人家的话,对这护身符确实会很期待......” 李叱笑道:“心诚则灵。” 夏侯琢问道:“能对护身符许愿吗?” 李叱笑着又说了一句:“心诚则灵。” 夏侯琢对着护身符认真的说道:“保佑我更大,我也想心中有大,穿什么都显得鼓。” 李叱道:“我师父应该不掌管这一门,你看他变戏法,来来回回就那几个手段,大概就是......诸位请上眼,看好了,变变没~” 夏侯琢:“呸......” 余九龄道:“李叱也没有告诉我们,每天夜里自己偷偷的给你们三个修甲胄,还是高希宁心细,她就看出来李叱有问题,所以后每天夜里都是她帮忙。” 夏侯琢看了看李叱,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兄弟之间,其实不需要过多言语。 他这一拍李叱就懂了他的心意,于是李叱顺势就倒了下去,坐在地上说道:“没有五两银子这事没完。” 柳戈之前就觉得对唐匹敌心里有愧,此时拿着李叱他们送来的甲胄,心里更加愧疚,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接着这甲胄,第一他并不是和夏侯琢那样,和李叱关系亲如手足,第二他觉得自己拿了的话心里确实过意不去。 他刚要说话,李叱看向他说道:“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你想请我吃一顿肉包子的心意,并且格外炽热,说实话我早饭午饭都没吃,就赶着把这几件甲胄先修好,柳将军我答应你了,快来点肉包子吧。” 北境这边,人饿坏了,也许没有什么比热乎乎香喷喷咬一口流汁的肉包子更有诱惑。 柳戈知道李叱的意思,他也就不好意思拒绝李叱的好意,连忙转身跑出去吩咐人做饭,就要吃肉包子。 他跑了几步后问道:“大概要做多少个?” 夏侯琢道:“你踹翻了我一锅肉,我也还没吃饭,拳头这么大的肉包子,没有七八个我是吃不饱的。” 余九龄道:“我和夏侯大哥差不多。” 庄无敌点了点头:“差不多。” 唐匹敌笑道:“我也差不多。” 柳戈看向李叱,李叱略显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是,和他们加起来差不多。” 大概半个时辰后,士兵们抬着两个很大的蒸屉直接上来了,这一层蒸屉就有几十个拳头那么大的肉包子,两层笼屉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几个人就在城墙上盘膝坐下来,你一个我一个,一个一个往嘴里塞,咬一口嘴角流油。 谁也不说话,吃一个拿一个,这般汉子,三四口便是一个包子进肚。 等都吃饱了,几个人往后一躺,也不嫌城墙地上凉,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笑,反正一个人笑起来,几个人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在城墙上飘荡出去。 又半个时辰后,李叱他们三个要回车马行,唐匹敌就对夏侯琢和柳戈说你们两个不用去送他们,我去送送就行了,夏侯琢和柳戈知道唐匹敌还是为他们着想,担心他们两个不好意思开口。 这件事,唐匹敌自己和李叱说,比夏侯琢和柳戈说要自然些。 “没什么大事。”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有个管事的小官叫陶庆谦故意刁难,夏侯知道了以后一下子吊死了百余人,听闻那个陶庆谦还是节度使曾凌的亲戚。” 李叱嗯了一声:“夏侯不好意思说,是觉得愧对你了。” 唐匹敌道:“他是个好大哥。” 李叱嗯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其实与夏侯无关,你遇到的事,就是为什么我会选燕山营,而不是为朝廷做事,也不是为羽亲王做事。” 唐匹敌道:“你安心。” 李叱道:“好在这世上不都是陶庆谦,总是会有人不一样,还有柳戈,还有夏侯。” 唐匹敌道:“还有你。” 余九龄忽然在旁边叹了口气,他对庄无敌说道:“庄大哥咱俩是不是应该躲一躲,这俩人再说些下去,就快到你侬我侬那一步了。” 庄无敌看了余九龄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没有你。” 余九龄道:“有你?” 庄无敌点头:“有。” 余九龄呵呵道:“为什么有你没有我?” 庄无敌:“你丑。” 余九龄:“......” 唐匹敌笑道:“其实庄大哥说的丑,也不是真的丑,你看九妹这眉眼,很清秀,这鼻子,算高挺,这下巴也说的过去,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凑一起就显得那么猥琐。” 余九龄:“......” 他看向李叱,李叱用一种难道你期待着我也说几句什么吗的眼神看回去,余九龄立刻就瞪了李叱一眼。 庄无敌忽然冒出来一句:“他去了。” 李叱都有些懵,这突然来的一句他去了,确实让人有些不好理解,反而是唐匹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庄无敌说的这三个字,当然指的是余九龄已经去过他一直想去的那地方了。 所以唐匹敌笑着问道:“如何?” 余九龄脸一红,竟是有些他五岁以后就不曾有过的腼腆和羞涩。 他还没回答,庄无敌在旁边有闷声闷气的说了三个字。 “他败了。” 余九龄眼睛都睁大了:“你才败了!我是胜了,大胜!你懂不懂什么叫疑是银河落九天!” 庄无敌看向天空。 唐匹敌好奇的问道:“九妹,你怎么突然就那么想去那个地方?” 余九龄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笑着回答道:“就要打仗了,这次可能很难打,数十万敌人啊......我其实对冀州没什么感情,如果是我自己在这,我早就已经逃了,不逃也会藏起来,我不会为了冀州去拼命,这里没有一草一木值得我去拼命。” 他略微有些尴尬的说道:“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啊......万一战死了,多亏......我不会为了冀州拼命,但我会为了你们拼命。”  第三百一十六章 你不该来 余九龄说完之后,唐匹敌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道:“不要去想那么多,敌人兵力再多也不用你发愁,发愁是我的事,你未见我发愁,便是可打,你见我发愁,那是因为没有对手。” 余九龄怔了怔。 李叱叹道:“真的服。” 唐匹敌哈哈大笑,转身回城墙上去了。 庄无敌看着唐匹敌的背影,觉得虽然他和唐匹敌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敌字,而且他的名字还叫无敌,但是和唐匹敌比起来,他觉得自己方方面面都差了些。 论武功吧,差了些,论谋略吧,差了些,论装吧......差的多多多多多多多...... “老唐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 李叱笑道:“你们都知道老唐能装,但你们何时见过老唐装无用之比,他只要装了,就一定是有把握。” 余九龄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青州军马上就到了,兖州军可能也已经在半路,到时候冀州腹背受敌,光青州军就有至少二三十万,兖州军的数量只怕不下于此......” 李叱道:“老唐说过,兖州军不足为惧,那就一定不足为惧。” “为何?” 庄无敌问了一句。 李叱笑道:“静待消息即可。”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过老唐这种装的方式方法,真的可以学学,确实有点意思。” 余九龄道:“他那是天生的。” 庄无敌道:“你是天不生。” 余九龄:“......” 回到车马行后不久,李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眯了一会儿,才睡下没多久,外边的伙计就来寻他,说是三月江楼的东家崔泰亲自登门拜访。 李叱听到之后忍不住笑了笑,这老家伙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唐的算计之中,由此可见,崔家确实心里有鬼。 李叱告诉伙计把人带到客厅,他去洗了把脸换了一件衣服,因为衣服上沾了些稻草。 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还是有些难以改掉,让他觉得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比如现在有了舒舒服服的家舒舒服服的床,可是过那么一阵子他就越睡越觉得不舒服。 尤其是累了之后,越累,越是在舒服的床上难以入睡,辗转反侧,就是越躺越精神。 于是他就会悄悄的跑到车马行后院的草料堆里,把自己往草料里边一埋,睡的别提多踏实,好像身处一种铜墙铁壁之中,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伤不到他。 有些时候找不到他,别人不知道去哪儿寻,可是他师父长眉道人就一定能找到, 每次找他的时候长眉都不许人跟着,因为长眉知道丢儿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若是被人知道了丢儿还要钻柴堆睡觉影响不好。 李叱自己想过,这大概就是臭矫情。 换好了衣服之后,李叱缓步走进客厅,坐在那等李叱的崔泰随即起身,笑呵呵的叫了一声:“李公子。” 李叱抱拳回礼道:“崔先生。”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崔泰随即在客位上坐下来。 李叱道:“崔先生突然来我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后边有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忍住了,他想说三月江楼才是有要紧事的地方,我这车马行跟你那不一样。 崔泰笑道:“我是专程来向李公子和唐公子致歉的,上次唐公子登门拜访,三月江楼的伙计不知礼数,确实是太过分了些,我已经重重的责罚了他们,这次来......” 李叱道:“老唐他不在车马行里,夏侯让他去帮忙,他最近一直都在军中。” 李叱这话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是想看看崔泰的反应。 崔泰连忙道:“唐公子文才武略令人折服,被夏侯将军招致麾下,确实是一件好事。” “他就是过去帮帮忙。” 李叱笑道:“夏侯那边工钱给的低,老唐不愿去。” 崔泰一怔,他现在觉得这永宁通远车马行里好像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哪里凑来的这些神仙鬼怪。 从军,而且是在夏侯琢手下,居然不愿去,不愿去的理由还是因为工钱低。 “这......” 崔泰笑了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李叱道:“崔先生客气了,如果崔先生是因为老唐的事专程来的,那就不用多说什么......” 崔泰连忙道:“多谢李公子海涵,也多谢唐公子海涵。” 李叱道:“崔先生可能是有些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不用多说什么了,是因为老唐不在,崔先生是来和老唐道歉的,和我说并无意义,如果崔先生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可到夏侯军中和他当面说,我虽然和老唐是至交好友,但我没资格替他原谅谁。” 崔泰脸色一变,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来唐匹敌从他三月江楼里临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我其实不希望在车马行见到崔先生,那样的话我们脸上都不好看,崔先生是真的不好看,而我是个肤浅的人,我大概会忍不住嘲笑你,而且还会很得意,笑的太放肆,当然也就不会好看。” 此时此刻李叱的态度,确实让崔泰的脸上不好看。 “李公子。” 崔泰还是保持着微笑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江湖前路多知己。” 李叱笑道:“老唐回来之后就对我说,崔家的礼数不错,现在看来何止是礼数不错,应该是家教不错。” 崔泰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唐匹敌在三月江楼没有给他留一分颜面,他觉得唐匹敌不过是个粗鄙之人,李叱应该有些不一样才对,李叱和夏侯琢既然亲如兄弟,那么最起码也该学会一些上层社会的风度。 现在看来,这个李叱和那个唐匹敌,并无区别。 崔泰道:“李公子这样说话,也显得礼数不周。” 李叱喝了口茶后语气平淡的说道:“我的兄弟去你那,刚进门就被你羞辱,所以你认为你来我这,你进门我就会对你以礼相待?” 他把茶杯放下,笑了笑道:“其实崔先生应该听老唐一句劝,不该来我车马行,就别来。” 崔泰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李公子若是觉得多一个朋友不好,那我也不能强求。” 李叱道:“不再多聊一会儿了?” 崔泰哼了一声,拂袖出门。 李叱走到门口笑着说道:“崔先生是不是忘了什么过程?” 崔泰回身看向李叱问道:“你还想如何?” 李叱道:“我兄弟在你三月江楼,可是被迫动手了的。” 紧跟在崔泰身边的魏陷阵立刻踏前一步,他面对李叱一字一句的说道:“再敢冒犯,休怪我出手无情。” 李叱看了看魏陷阵的站姿,想着老唐的推测应该是没错,这个家伙绝对是军伍出身。 他问:“你是不是在屋顶上用铁胎弓瞄了我兄弟的那个?” 魏陷阵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是又如何?” 李叱缓步往台阶下边走,魏陷阵挡着崔泰,随时准备出手,李叱走到他面前停下来问道:“你的弓呢?” 魏陷阵没有回答。 李叱淡淡的说道:“去取你的弓,我不喜欢威胁人,我只喜欢做实事,你不去取,崔先生就出不了我永宁通远的大门,你大可试试。” 魏陷阵问:“我取了弓来,你又要如何?” “领教你的弓。” 李叱回答。 崔泰微微点头,他是觉得李叱实在太过猖狂,若是不给李叱一些教训的话,可能李叱以后会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魏陷阵先一步离开,崔泰剩下的几个护卫站在四周戒备,不多时,魏陷阵从车马行外边跑回来,已经从马车上取了他的那张铁胎弓。 李叱看了看那弓,心说没有我的好看。 他走到魏陷阵面前,大概三四尺的距离停下来,然后对魏陷阵说道:“我等你抽箭再出手,你若能把箭发出来,换我去你三月江楼登门道歉。” 魏陷阵眼神一凛:“你狂妄!” 李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赐教。” 魏陷阵看向崔泰,崔泰又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给李叱一些教训。 所以魏陷阵猛的抬手,从背后绑着的箭壶里抽出来一支铁羽箭,动作之快寻常人的眼睛都跟不上,他一支箭在手,搭在弓弦,往后猛的一拉...... 拉空了。 李叱跨步过来,果然是在他取箭拉弓之后才动,在魏陷阵往后拉起弓弦的瞬间,李叱左手一把攥住铁胎弓,单手发力,那张竖着的弓就被李叱转成了平着的位置。 李叱一扭一拽,铁胎弓就到了他手里,魏陷阵伸手去抓,身子前压,李叱右手伸出去在他背后箭壶里抽出来一支铁羽箭。 他左脚后跨出去,身子后移,避开魏陷阵的手,拉弓如满月,嗖!那支铁羽箭擦着魏陷阵的耳朵飞了出去,咄的一声戳进不远处的石墙,深入墙体之中。 魏陷阵的耳边头发被箭飞过的风带了起来,几根头发断了,缓缓飘落,他的耳垂上出现了一道很浅很细的红线,慢慢的有血渗透出来,不多时一滴血挂在耳垂上,却一直都没有滴下去。 “弓尚且一般,你人又不如弓,所以你为何就敢放肆?” 李叱忽然再次发力,双臂舒展,力惯双掌,咔嚓一声......那张铁胎弓被李叱拉断了,弓弦未断,铁弓断了。 李叱把断了的铁胎弓扔在地上,看着魏陷阵语气平淡的说道:“下次再用弓箭瞄我的人,我就把你的人头挂在弓弦上射出去。” 魏陷阵僵硬的站在那,人好像一瞬间就没了三魂七魄似的,而崔泰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致,他无法想象的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气,才能把铁胎弓拉断。 更没有预料到,在三月江楼他被羞辱,在永宁通远还是被羞辱。 “送客。” 李叱转身回了客厅。 院子里,魏陷阵还是处于一种无法描述出来的震惊中,这震惊之后就是无法描述出来的挫败感,他持弓至今,从无对手,今日却连弓都保不住。 崔泰喊了他几声,他似乎才稍稍回过神来,茫然的看向崔泰,却见崔泰的脸色又羞又怒。 第三百一十七章 幽州之战 也许崔泰离开之后就会忍不住想一想,这一趟为什么要来,来了又有何意义,人生于何处,死于何地,谁是我,我是谁。 出了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大门,崔泰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那个张扬少年的身影,但是崔泰知道,这个少年的身影大概会在自己脑海里存在很久,会一直恶心着他。 和崔泰的恼羞不一样,跟着崔泰出来的魏陷阵有些失魂落魄,他木然的跟着走出来,崔泰停下来他都没有注意到,差一点撞在崔泰身上。 “魏陷阵。” “在......” “你记住这些人,更应该记住他们的年纪。” 崔泰说完这句话后抬脚上车,在马车里坐下来,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逢乱世,不应惹少年。” 这个恼人的季节,才上车就又下起了雨,若是在盛世光景,下雨的时候百姓不会觉得恼火,这正是耕种时候,下着雨种下去种子或是菜苗,似乎距离好收成就又近了一大步。 雨水噼噼啪啪的打在车顶上,盘膝坐在马车里的崔泰始终闭着眼睛,一开始觉得这雨让人厌烦,可是时间久了,发现这雨水的声音居然能在不知不觉间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只顾着听雨,忘了其他。 城墙上,雨打的士兵们全都找地方躲避,实在没有地方躲避的就都挤在城垛下边,他们坐在那忍受着雨水冲洗,谁也没法说话,也不想说话。 唐匹敌默默的去取了一件蓑衣披上,戴了斗笠,抓起一条木杆长枪走到城墙边缘处,站在那看着城外大雨滂沱。 那些士兵们侧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有人默默起身,穿戴好蓑衣,拿了兵器,站在了唐匹敌身边。 逐渐的,士兵们全都站起来,一群蓑衣长枪的人站在这,像是这城墙上又拔高了一层,这一层,最坚固。 夏侯琢正带着亲兵营的人顺着城墙巡视,走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笑了笑,对唐匹敌的敬佩,也让他知道了自己距离一个完美的领兵之将还差多远。 如此自负的夏侯琢,觉得自己天生就是领兵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夏侯琢觉得,唐匹敌才是。 如果大楚的朝廷还能好好用人,唐匹敌这样的人就是下一个徐驱虏,或许,更胜徐驱虏。 徐驱虏曾经将濒死的大楚硬生生救回来,使大楚有续命那么多年。 唐匹敌这才多大,他的才能武艺,他的一切,都应该不输于徐驱虏才对,可是夏侯琢也知道,现在的朝廷,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唐匹敌这样的年轻人崛起。 他缓步走到唐匹敌身边站在那,他们立于高处,看着城外这空旷之地,看着这雨幕,却让人觉得心里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当大雨打在人身上,人又已经不再觉得狼狈的那一刻,才发现人在雨中好像可以隔绝很多东西,每个人都在雨中,可是每个人都是安静的自己。 “我听闻过很多次关于徐驱虏的传说,说他少年时候便有经纬之才,可是不管听多少次,我始终都想象不出来那少年徐驱虏应是如何风采。” 夏侯琢看了唐匹敌一眼:“现在知道了,大概就像是你这样,也只能是你这样才行。” 唐匹敌摇了摇头道:“他少年时才是徐驱虏,领兵之后,就只是个楚臣了......我现在是唐匹敌,以后也不会是楚臣。” 夏侯琢怔了怔,然后点头:“也许不仅仅是你,以后天下就快没有楚臣楚人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雨水越来越大,雨幕越来越密,在江南之地小雨如烟,可是在北境之内,大雨才生烟。 在距离冀州城已经没有多远的地方,青州军不得不停下来,雨实在太大,连马不愿再走。 马车里,青州节度使崔燕来的脸色有些阴沉,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又一次让队伍停下,马上就到冀州,可是似乎越来越不顺利,归根结底,还是滹沱河那一阵给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连雨都显得加倍讨厌。 “大人。” 马车外边有人叫了一声,听声音是前军将军林以太。 “上车来说话。” “是。” 林以太登上马车后俯身拜了拜,崔燕来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坐下说话。 林以太道:“大人,属下有个想法......虽然大雨滂沱,咱们行军不利,可是也正因为这大雨,冀州城上的守军,必不会料到我们冒雨进攻,属下愿意带本部兵马轻装前行,带上云梯,或许可以趁雨夺城。” 听到林以太的话崔燕来眼神亮了一下,他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可去试试。” 林以太之前率领前军渡河的时候被冀州军打了个埋伏,损失数千人,所以一直窝着火,他恨不得立刻就找个机会把这仇报了才行,而且他也知道因为那一战失利军中士气受损,若有一场及时来的胜利,可让士气重振。 “那属下现在就去准备。” “你去吧,不要莽撞,也不可轻敌。” “是。” 林以太应了一声后从车上下来,他大步往前走,雨水打在他的铁甲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口传军令,命令前军,只带云梯弓箭和趁手兵器,其余辎重全都放在原地,跟我急行军到冀州!” 不吹号角,前军数万人迅速的把东西放下,轻装前行,好在是这官道都是大楚国力雄厚的时候所修建,极为夯实,纵然大雨滂沱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与此同时,幽州。 幽州将军罗耿见过了冀州派来的人后脸色就十分难看,他回到书房里坐了没多一会儿,越想越是觉得气闷。 冀州夏侯琢派人来说,兖州军可能要来攻打,绕过所有城郭直扑冀州,请他沿途袭扰,还说兖州军兵力强盛,善战无敌,不可与之正面交锋。 “夏侯琢黄口小儿,以为我无能么?!” 罗耿猛的站起来,大声吩咐道:“击鼓,升帐!” 不多时鼓声响起,各军的将军听闻鼓声,纷纷赶了过来。 罗耿看向手下人问道:“兖州军到了何处?” “回大将军。” 手下人抱拳回答道:“之前兖州军派人送来厚礼,那时候已到蓟县,此时算计着,应该已经在咱们幽州正南方向。” 就在昨日,兖州节度使派人送来一份厚礼和亲笔信,大概的意思是,他不愿意与罗耿为敌,他的目标只是冀州,若罗耿愿意让他过去的话,非但有这厚礼,还会把冀州治下分一半给罗耿,这样一来,罗耿的幽州军就能以半数北境之地来自给自足,无需再看冀州那边的脸色。 说实话,这条件罗耿确实动心了。 之前他受制于冀州,军费粮草都从冀州送来,如果冀州掐断粮草物资的话,幽州军再善战,也只能低头认怂。 若真的能得半数冀州,确实就可以用这些地方来养兵,也就不用再看任何人脸色。 兖州节度使周师仁应该是算准了罗耿会犹豫,所以他派人送来了厚礼和亲笔信之后,立刻就下令大军急行,他只怕是罗耿突然决定不答应。 大帐之中,罗耿听完之后沉思片刻,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看了看,又是沉默了一会儿。 众将都在等着,一时之间大帐里鸦雀无声。 “打!” 罗耿忽然一转身,大声吩咐道:“传令轻骑,从侧翼袭击兖州军后队,逼其前军回救。” “传令重甲在永清设伏等候,兖州军前军回救之际,其军阵必乱,重甲可直冲中军。” 罗耿伸手:“取我兵器来,我就要打一仗让冀州那个叫夏侯琢的黄口小儿看看,这兖州军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众将随我去取了兖州节度使的人头,再拿下他的粮草辎重!” “是!” 大帐中的幽州军将领们整齐抱拳。 距离冀州大概三百多里的永清县,小丢丢和师父就是在这掩埋了不少尸体,他们也是在离开这的半路上,遇到了罗境。 此时此刻,三百多里外的冀州大雨滂沱,而永清县这边只是阴沉,还没有下雨。 一座高坡上,兖州节度使周师仁坐在战马上看着下边大军行进,他嘴角微微一扬,对手下人笑道:“罗耿确实不过一莽夫,我只是略施小计,给他一些蝇头小利,他就放任我大军经过,没有了幽州这道闸门,冀州唾手可得。” 手下人笑道:“早就听闻罗耿有勇无谋,不过三流货色,人都说罗耿之勇,可骗不可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哈哈哈哈。” 周师仁大笑道:“传令大军加速向前,只要过了前边方城县,派兵扼守大定河,幽州军想追都追不过来。” 就在这时候,有战马从后军急速而来,马背上的骑兵看起来惊慌失措。 “报!” 那骑兵到了近前后跳下战马,抱拳说道:“大人,幽州军突然从北侧袭击我大军后队,抢夺粮草辎重,后队已经被打的败退,敌势汹汹,已经抵挡不住。” “什么!” 周师仁的脸色大变,他立刻下令道:“吹角,下令大军立刻向后跟我迎击罗耿,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敢偷袭我大军后队!” 随着一声一声的号角声响起,前军和中军调转过来开始往后边跑,士兵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这急促的号角声让每个人心里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慌了起来。 就在这大军转向队列混乱的时候,他们依稀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奇怪的是,这雷声好像是贴地而来。 高坡上的周师仁下意识往北边望过去,之间一片黑色洪流碾压而来,那是幽州战无不胜的具装甲骑。 “吹角,吹角准备迎战!” 周师仁的眼睛都瞪圆了。 这一日,幽州罗耿以四万军突袭兖州军二十四万,亲率重甲直破中军,兖州节度使周师仁仓皇逃走,兖州军大败,幽州军杀敌数万人,抢夺粮草辎重无数。 兖州军一战就元气大伤,不敢再向西进犯冀州,来势汹汹,退的狼狈,直接回兖州去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交给他吧 冀州城。 大雨还在不停的下着,站在城墙上的士兵成了雨景的一部分,但是士兵们自己不觉得,因为他们在看雨景。 夏侯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这个,人在雨中看雨,看到了雨中的一切,包括身边人,就是唯独忘了自己也是雨景的一部分。 所以这世上矛盾的事,确实太多了,而关于人自己,很多矛盾都是会被忽略。 “人真矛盾。” 他下意识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站在他身边的唐匹敌问道:“忽然想到了什么?” 夏侯琢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淋雨淋的时间久了,就难免开始胡思乱想,想到了世上一些矛盾的事,一些矛盾的人。” 他看了唐匹敌一眼后说道:“这么大的雨,也许能阻拦一下青州军。” “人是矛盾的啊。” 唐匹敌笑道:“刚刚你说的。” 夏侯琢问:“你的意思是?” 唐匹敌道:“如果没有这场雨,青州军或许不会贸然攻城,他们远来劳顿又新有一败,所以需要短暂休整恢复士气,可偏偏就在他们要到的时候有了这场大雨。” 夏侯琢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也会很矛盾,等雨停,冒雨攻,都觉得正确,所以不好取舍,但就是因为有之前的战败,所以他们会觉得出其不意应该有的打。” 唐匹敌道:“人都有这样的心里,你出其不意的打了我一次,我就记在心里,想着下一次怎么出其不意的把你打的更狠才算报了仇。” 夏侯琢道:“没有什么比出其不意就拿下了冀州更好的了。” 他回头大声喊了一句:“传令,所有人打起精神来,预备队到城下准备增援,城墙上的人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敌人随时都可能偷袭。” 两侧的人开始把夏侯琢的军令传递出去,城墙上的守军明显都有些紧张起来。 说实话,冀州军也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像样的仗,这可能是很大一部分守城的士兵们人生第一次恶战。 “青州军到了,兖州军应该到不了了。”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说道:“你那一番话,罗耿会以为他被我看不起,这个人从来如此,因为个子不高,从军之初就一直被人看不起,所以最厌恶憎恨这种事,谁看不起他,他就会暴跳如雷。” 唐匹敌笑了笑道:“兖州周师仁当然也知道罗耿性格,所以要想从幽州眼皮子底下过来,只能讨好罗耿,而不是态度强横,这个世界上不但有矛盾的事,也有矛盾的人,人傻还能打,当时也就只有一个罗大将军。” 夏侯琢叹道:“可骗不可欺,这世上确实只有一个罗大将军,这个天下,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会练兵用兵。” 就在这时候有人看到了城外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喊了一声:“有动静!” 雨幕之中,远处好像有一大片黑影迅速的靠近,这苍茫风雨,就如同大海一样,而那片迅速靠近的黑影就像是海面之下不知名的巨大凶兽迅速游过来。 夏侯琢立刻吩咐身边人说道:“去传令别喊,谁都不许大呼小叫,风大雨急,告诉士兵们不要胡乱放箭,对敌并无威胁,所有人等敌军到了城下再放箭。” “是!” 传令的人立刻跑出去,一边奔跑一边小声传令。 城下,冒着大雨赶到冀州的青州军已经极为疲惫,他们抬起头看向前方那座雄伟的大城,心情大概和守城的冀州军相差无几。 在他们眼里,这大雨中的冀州城也像是一头盘踞在此的旷古凶物,吞天巨兽,就等着他们到来,然后一口把他们全都吞噬进去,血肉成餐。 前军将军林以太立功心切,刚到城外立刻下令吹角进攻,士兵们踏着泥泞前来,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地面,那地上被挖出来无数陷坑,抬着云梯往前跑的人一个不小心就扑倒在地。 本来就路滑,又有陷坑,青州军往前冲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不断有人跌倒。 若此时林以太恢复一些理智,就不该再下令向前,可是他觉得有机会趁着大雨拿下冀州,不试试心里总是不甘心,他觉得冀州军一定都在避雨。 跌跌撞撞的快到城墙下边还不见有羽箭放下来,林以太心中大喜,他此时已可确定冀州城上士兵们都避雨去了。 “攻!” 林以太一声暴喝。 就在黑压压的人群将到城墙下的时候,城墙上的冀州军猛的站了起来,他们整齐的把羽箭往城下狠狠倾泻下去。 箭雨,比大雨还密。 冲到城下不远处的青州军立刻就被扫掉了一层,冲在前边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跑着跑着,人就没了。 倒下去的尸体又成了后边士兵的绊脚石,被绊倒的被射伤的,哀嚎声立刻就炸开了,迅速的压住了大雨的声音。 唐匹敌对夏侯琢说道:“若敌军不退,再打半个时辰,敌军士气必然衰败,半个时辰后,下令城墙上的床子弩,一律往最远距离攻击,阻挡后续敌军,令敌胆寒,夏侯,若有把握,可带一支军从东城出去,绕路到敌军侧翼,此战可获大胜。” 夏侯琢道:“可是大雨之内,敌军主力何在,并不清楚。” 唐匹敌道:“敌军大队人马没在城外,我推测尚且还在远处,若敌军主力已到的话,他们就不会只攻南城,既然想趁着大雨突袭,大军又到,最起码会猛攻东城南城,现在只攻南城,攻城之敌应该只是青州军前军队伍。” 唐匹敌继续说道:“他们只有数万军,若分开进攻,兵力摊开就显得太薄弱,所以选择攻打最近的南城,青州节度使崔燕来,传闻此人谨慎,不会一下就把全部兵力投入进来。” 夏侯琢道:“那我现在就去东城。” “你不能去。” 唐匹敌道:“你是一军主帅,万一有什么意外,立刻军心涣散,你把城中所有骑兵给我。” 夏侯琢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唐匹敌笑道:“难道我就不怕死的吗?你应知道,我从不干没把握的事,不装没把握的......” 夏侯琢大笑起来,可还是摇了摇头道:“城中可以用作骑兵的战马不过一千五百,之前在滹沱河设伏,城中的驽马都拉了去也才凑齐四千之数。” “一千五百足以。” 唐匹敌道:“莫要忘了,敌人看不清。” 唐匹敌把身上蓑衣脱了,抓了一根木杆长枪在手,他看向夏侯琢道:“下令吧。” 夏侯琢嗯了一声,好奇的问道:“你的铁枪呢?” 唐匹敌微笑道:“城外之敌,不配我用铁枪。” 半个时辰后,唐匹敌已经集结了一千五百骑兵在东门等候,城墙上跑下来人告诉他,不见东城外有敌军,唐匹敌随即下令开城门,并且派人到北门等着。 一千五百骑兵跟着他出城,大雨之中,唐匹敌命令骑兵不要加速,尽力保持队伍阵型完整,等听到喊杀声之后这才发力。 队伍从青州军一侧出现,他们就是压垮青州军进攻队伍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雨中数不清的骑兵冲至,青州军以为中了埋伏,侧翼先溃败,拔腿就跑。 侧翼乱了,后队也乱,然后是前队,林以太听闻侧翼有骑兵攻击,他的心也乱了,只好下令退兵。 唐匹敌在城外冲杀一阵,并没有直冲敌阵,一千五百轻骑若是陷入敌军大队人马中,那就和活靶子没有区别,他们不断的在敌军侧翼来回扫过,像是剐刀一样,一层一层的从外围往下剐人命。 见青州军已退,唐匹敌立刻下令吹角回城,他们没有从东门返回,一路跑到北门进城。 说来也巧了,一场恶战之后,天空逐渐放晴,雨停了下来,云层慢慢打开了一条一条的缝隙,一束一束阳光好像剑一样直刺大地。 站在城墙上的人们看着外边,泥泞的大地上倒着数不清的尸体。 那如剑一般的阳光照在地面上,这画面又美的好像不是人间,这种美,是地狱之美,大雨为山河洗尘增色,人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青州军至少损失了几千人,退回去的队伍带着一身的泥泞颜色,他们回望城墙上的冀州军,冀州军也在看他们,只是截然不同。 城墙上的冀州军在欢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青州军则沉默着离开,每个人都表情都很不好看。 唐匹敌回到南城的时候,外边的青州军已经退的很远,夏侯琢见唐匹敌回来,上去就了唐匹敌一个熊抱。 两个人站在城墙边缘处看着外边,夏侯琢沉默了很久后说道:“也许用不了多久,整个天下,都会知道你唐匹敌的大名。” 唐匹敌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夏侯琢道:“如果是你领青州军的话,你会如何攻打冀州?” 唐匹敌道:“冀州这样的坚城,只要粮草丰足,哪里能轻易打下来,若要破城,最好的办法就只能是里应外合。” 夏侯琢一怔,他侧头看向唐匹敌:“崔家的人,应该早有准备。” 唐匹敌笑道:“可是崔家的人也没有料到,他们的大军会冒雨攻城,所以没有任何举动。” 夏侯琢又问:“以后呢?” “不外乎放火。” 唐匹敌道:“待青州军大军攻城之际,崔家人在城中四处放火,趁乱若是能夺取一座城门的话,便可引青州军入城,这种事,可想的法子本就不多,还有就是......杀了你。” 夏侯琢道:“那我去屠了崔家。” “别。” 唐匹敌道:“崔家的人,如不出意外的话能藏的早就已经分散藏好,崔家大宅里,也就只剩下一些下人了,你此时带兵去崔家,只会让城中其他各家人心惶惶,这会逼的其他人也想投降。” 他看向夏侯琢道:“崔家的事交给李叱去办吧,我想到的,你想到的,李叱应该也早就已经想到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碰运气 高希宁站在长廊里看着李叱,李叱坐在长廊尽头看雨,雨水很大,李叱很静,不知道他已经在这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高希宁手里拿着一件长衫,本来想给李叱送过去,可是看到李叱沉思的模样,她又不忍打扰。 于是她也在画面中,李叱看雨眼里却没有雨,她看李叱,满眼都是李叱。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起身走到走廊边缘处,伸手出去感受着雨打在掌心。 高希宁这才走到他身后,人还没到先笑了起来,嘴角上的笑意都是对李叱的欣赏。 人啊就是这样,眼里心里都是他,他便是世界第一等的优秀,不管是容貌还是其他,都是第一等。 “咱们的伙计刚才回来说,应该是青州军冒雨攻城了。” 高希宁把长衫递给李叱,李叱笑着接过来,然后给高希宁披在肩膀上,高希宁微微一怔,嘴角的笑意就更加灿烂起来。 李叱说:“[笔趣阁.biqugetv.co]我刚刚已经知道了。” 高希宁问:“我以为你知道了,就会急匆匆赶去城墙那边。” “不用去。” 李叱道:“城墙上有夏侯有匹敌,若是他们两个都在青州军还能轻易攻破冀州城防,除非是大雨把城墙冲垮了。” “那你在想什么?” 高希宁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在想了,如果不是担心城防的事,那么李叱在担心什么? 所以她才刚刚问完这句话,心里也已经想到了。 “是崔家?” “嗯。” 李叱点了点头:“青州军冒雨攻城,无非是想打冀州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在滹沱河吃了亏,也想让冀州军吃个亏,想的也未免太美了些,奇袭这种事,天下都没有人比得上老唐。” 他看向高希宁说道:“因为他们是突然攻上来,所以城内崔家都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下一次青州军进攻的时候,或者是什么特定的时间,崔家必有所谋。” 高希宁道:“城中放火,假意冲击粮仓重地,实则安排绝大部分人手抢夺城门,大抵如此。” 李叱道:“猜可以猜得到,但是防不胜防,如今崔家手里的实力大概都已经分散藏好,只等令下,纵然现在冲击崔家大宅,也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刚刚在想的是,为什么崔泰会那么在意我,老唐在三月江楼羞辱了他,他却还是来了咱们这,不单单像是要借我之机除掉夏侯。” 高希宁听到这些也微微皱眉。 “那他还图谋什么?” 高希宁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莫非是他知道这里有古褒城的地宫?” “不会。” 李叱道:“若是崔家的人知道,早就已经不遗余力的拿下这块地,而不是落在我们手里。” 说完后李叱摇头道:“先不想这些,现在要想的是怎么阻止崔家和城外青州军里应外合。” 与此同时,三月江楼。 崔泰急匆匆上了三月江楼的最高一层,这里本该是他的寝室,可是从几天前开始,这间寝室他就已经让了出来,因为崔家一位很重要的人搬了过来。 崔家的家主名为崔言,因为家族实在过于庞大,所以还有几个主事人分管各项事宜。 除了崔言之外,在崔家分量最重的是崔言的弟弟崔卿。 事实上,大概在一个多月之前,崔家的人就已经陆陆续续的暗中离开崔家大宅,冀州城是崔家的祖地,崔家已经在冀州经营了数百年之久,他们可以藏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从大楚立国开始崔家就在冀州,这么多年来,崔家在冀州若是没有做好安排,岂不是显得崔家无能了几百年。 在冀州城内,到底有崔家多少藏身之处,有多少门店,多少商家,多少看起来的寻常百姓,多少人身处各行各业,除了崔家的家主之外,没有人知道的清楚。 这份名单,只在崔言一个人手里。 崔泰进门之后就对崔卿说道:“不知道为什么,青州大军竟然冒雨直接攻城了。” 崔卿脸色也变了变,他起身走了几步,脚步又停下,脸色变幻不停。 沉思片刻后,崔卿说道:“应该只是想试试而已,胜败无妨,咱们先不能乱,一切都要按照约定好的继续准备。” 崔泰点头道:“我推测也是,之前听闻冀州军在滹沱河设伏打赢了一场,青州大军应该是复仇心切,所以才会冒雨攻城。” 崔卿道:“不出意外,节度使大人到了城外后,就会按照约定布置,只等咱们的信号。” 他看崔泰问道:“李叱那边怎么样了?” 崔泰摇头道:“水泼不进,这种泥腿子出身的人,一时之间有了些实力,就觉得天大地大没他大,又有些真本事,所以不好拉拢。” 崔卿问:“你确定他和燕山营有关。” 崔泰回头喊了一声:“龚铁良,你进来!” 门外一个中年汉子随即进门,一进来就点头哈腰的行礼,看起来有些胆怯局促。 “他就是当初咱们安排进燕山营的人,在燕山营二当家手下做事,所以羽亲王拉拢燕山营的事,咱们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崔泰说道:“他前阵子见到李叱身边有个人就是燕山营的,而且还是燕山营的当家之一,叫庄无敌。” “是是是......” 龚铁良连忙说道:“我在燕山营里藏身一年多,因为孝敬给燕山营二当家毕大彤不少金银,所以他对我也很信任,羽亲王每次派人与他接触我都知道。” “那个叫庄无敌的人,就是燕山营的当家之一,而且还是虞朝宗的亲信,这个人在李叱身边,足以说明李叱和虞朝宗暗中有联络,而且一定关系紧密。” 听龚铁良说完,崔卿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本想着,这个李叱如果是燕山营安插在冀州城的眼线,咱们要夺取冀州,将来有必要和虞朝宗把关系搞好,毕竟虞朝宗现在拥兵十万以上,拿下冀州,再招降虞朝宗,就可稳稳拿下整个北境......”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崔泰说道:“你说他狂妄之极,大概也是因为出身燕山营,那些山贼都是草莽出身,一点规矩都不懂,再怎么也不是上层人。” 崔泰嗯了一声道:“大概如此,这个人难以相处,我也在想该如何继续试探。” 崔卿道:“你来安排就好,燕山营实力强大,不能招降虞朝宗,咱们崔家就算拿下冀州也难以再进一步,所以这个人还是要拉拢。” 崔泰道:“我现在就去再想想办法,此人贪财,或可下手试试,我和他已经谈不拢,所以得换个人去接触,最好表面上看起来和崔家无关。”“四页书院高院长那边,能否试试?” “难。” 崔泰回了一个字,然后说道:“这件事我会在意,距离和青州大军约定好的日子已经不远,我尽力在破城之前和李叱那边谈妥。” 崔卿叹了口气道:“这个李叱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能把关系经营的如此平衡,一边是夏侯琢,夏侯琢是羽王的儿子,那是官府势力,一方是虞朝宗,虞朝宗是北境第一大贼,这个李叱在官府和大贼之间周旋,好像还游刃有余。” 崔泰叹道:“是我之前太过草率,现在已经后悔。” 崔卿道:“这事,最终还是得你拿主意,你最了解。” 崔泰道:“那我先走一步,去想想办法。” 他转身出门,带着龚铁良一起下楼走了。 崔泰一边下楼一边问龚铁良:“你对庄无敌有多少了解?” 龚铁良道:“此人性子冷傲,不愿意人交流,在燕山营,也只听虞朝宗一个人的话,不过这个人最是好酒,在燕山营的时候,所有人都叫他醒半天。” “醒半天?” 崔泰怔了一下,心说这是什么破名字。 “既然好酒,那就从这方面入手试试,城中的酒楼酒肆,一半是我们崔家的,你亲自去问清楚,永宁通远车马行的酒都是从哪一家买,若不是我们崔家的产业,就买下来变成我们崔家的产业。” “是!” 龚铁良应了一声:“我现在就去。” 车马行。 李叱坐在长廊里又已经沉思了好一会儿,崔家的人真的是不好防备,李叱之前对付过这样的家族,不过许家和崔家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一样。 哪怕就是谢家也比不得崔家在冀州城里的经营,崔家在冀州数百年,城中产业有多少只有崔家自己人知道,表面上看起来崔家在官府里没有什么人,冀州军里更是一个都没有,但那只是表面。 “到时候城中出事的地方,可能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所以......” 高希宁道:“所以既然没办法确定到底有多少个点,那就捡着最大的点去防备,有一百个点出事,但最终只有两三个点才重要。” 李叱笑起来:“聪明之极。” 高希宁嘿嘿笑了起来,被李叱夸了,心里有些美滋滋,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还有几分带着俏皮劲的小得意。 她继续说道:“这几个最重要的点,一个是粮仓,一个是武备库,最重要的当然是城门,只是冀州城有六座城门,他们不可能全都去抢夺,然而城中兵力有限,如果分派过多兵力去防备的话,青州军猛攻之下,城防又很危险。” 李叱道:“其实不用六座城门都防备,南城两座城门,重兵把守,他们不敢贸然去抢,东西北四座城门才是他们的目标。”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如果青州军到了之后四面合围,才是真的不好判断了。” “先从粮仓试试看。” 李叱起身对高希宁说道:“你们都不要离开车马行,最好都去地宫,叶先生和阮晨阮暮留下,庄大哥也留下,我带余九龄和姜然他们去碰碰运气。” 高希宁道:“你小心些。” 李叱嘿嘿笑了笑:“知道。” 然后快步离开。 第三百二十章 试探 余九龄和姜然两个人跟着李叱离开车马行,马车朝着冀州城粮仓的方向前行。 马车里,余九龄分析了一下李叱说的话,所以总结了几句。 “现在就是,我知道敌人要打我,但我不知道敌人在什么时候打我,准备怎么打我,所以现在怎么办?” 李叱回答:“打他。” 余九龄楞了一下,姜然嘴角带笑。 姜然是做官的出身,余九龄其实不太喜欢姜然这样的人,可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之后,他发现姜然这个人除了有一些虚荣之外,其他的都还算不错。 经过官场上的历练,姜然其实远比余九龄要懂人心,要懂人在什么时候会想什么。 “崔家的人就是故布疑阵,他们就是想让我们没头没脑的猜,他们更希望我们把人手分散出去,越分散越好。” 姜然道:“可是我们现在就不顺着他们的想法去走,就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走。” 余九龄道:“如果我们是去反打回去,不应该直接去崔家吗?为什么去粮仓打?” 姜然道:“要去你去。” 余九龄:“怂人。” 姜然道:“你不怂,你去啊。” 余九龄:“我不怂我也不去。” 如果再说下去的话,可能就是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说到什么时候也没个头。 “九妹。” 李叱道:“给你个活儿,你最快,你最合适。”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你说。” 李叱把身边的一份卷宗递给余九龄道:“这是前阵子我和夏侯从缉事司的档案里翻出来的,我觉得有用就留了下来,这是粮仓所有官员名录,你帮我看看这里边有没有姓崔的。” 余九龄应了一声,然后翻开卷宗就看,看了一会儿后他抬头问李叱:“这和我快有什么关系?” 姜然凑过去跟他一块看,两个人把卷宗一页一页的翻,从头翻到尾,居然没有一个姓崔的。 “一个都没有。” 余九龄看向李叱道:“看来崔家的手伸不到粮仓,毕竟粮仓重地,羽亲王和节度使也会格外注意,应该用的都是自己人才对。” 姜然叹道:“一个都没有,太干净了,这个世界上哪有绝对干净的事绝对干净的人。” 余九龄道:“怎么没有,我就绝对干净。” 姜然道:“你也就钱袋绝对干净。” 余九龄:“......” 李叱笑道:“姜然说的没错,崔家的人太刻意了,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对劲,整个粮仓里一个姓崔的都没有,这冀州城里姓崔的,又不都是他崔家的人。” 他问余九龄:“一个都没有,你猜是因为什么?” 余九龄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他看向李叱说道:“一个都没有,其实是粮仓早就已经被人家控制了,刻意就不收姓崔的人,如果粮仓做主的不是崔家的人,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所以粮仓不是有没有崔家的人,而可能都是崔家的人。” 李叱道:“到了看看再说。”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还有一件事得你来办,这件事是重中之重。” 余九龄顿时觉得自己伟岸起来,他拍了拍胸脯说道:“你只管说。” 李叱道:“一会儿到了粮仓我和姜然进去,你在外边等着,如果看到我发的信号,就说明我们已经不好出来了,你立刻跑去找夏侯,让他带兵过来。” 余九龄道:“包在我身上。” 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的问了李叱一句:“是不是因为我不能打?” 姜然道:“你果然不怎么聪明......想到了就别问了呗,你说你问了,尴尬不尴尬。” 余九龄呸了他一声,然后叹了口气:“好在我终究有用。” 没多久之后,李叱他们的马车就在粮仓重地外边停了下来,粮仓守军数量众多,戒备森严,看到有马车停下来,立刻就有人过来要驱赶。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就在这等着,看到我们,或者看到信号。” 余九龄点了点头:“放心。” 为首的一名团率过来刚要斥责他们把车停在这,李叱把羽亲王府的腰牌递过去,那团率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脸变的比长眉道长变戏法的手法还要快。 “请问大人来粮仓是要做什么?” 那团率弯着腰说道:“卑职现在就去通知一下我们主官高大人,让高大人亲自过来迎接。”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速去速回。” 那团率立刻转身跑进大门里边,李叱等他走了之后看了姜然一眼,姜然立刻明白过来李叱的意思,他迈步向前,门口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往前上了一步,他看起来一脸歉疚的说道:“两位大人,粮仓重地,还是等我们高大人到了之后再进的好。” 啪! 姜然抬手就给了那士兵一个耳光,打的格外用力,这一巴掌把人扇的几乎转一圈。 “混账东西!” 姜然怒斥道:“我们要进粮仓,你们高大人都不敢拦。” 李叱身边的人,没有人比姜然更能表现出这种气势来,因为姜然最熟悉这种操作。 那士兵被打的脸都肿了,却立刻退到一边,真的是不敢再拦着,姜然那眼神就是你再拦着我,我现在就让你在冀州无处容身。 李叱看着姜然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种变脸,寻常百姓真的不容易装的出来。 进了大院正门,姜然看到李叱看他,讪讪的笑了笑道:“我这......职业如此。” 等粮仓主官高升达赶过来的时候,李叱和姜然两个人已经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了,高升达问了一声进来几个人,刚刚挨打的回答说就两个,高升达眼神闪烁了一下,但似乎比刚刚轻松了些。 好在到处都是士兵,高升达一路询问,很快就找到了李叱和姜然,那两个人正站在一座粮库门口,他们俩背着手站在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两位大人。” 高升达脸上堆起笑脸,小跑着过来,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可既然是羽亲王府的人,而且腰牌级别很高,他也就不用管对方官职品级,反正谄媚些就对了。 姜然这种老姜,一眼就看出来这高升达的笑容有多虚假,而且他也看到了四周当值的士兵似乎有意在往这边靠近。 “请问两位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高升达陪笑着问了一句。 李叱道:“夏侯将军使我们来看看,过几日的军粮准备的怎么样了。” 高升达连忙说道:“城防将士们所需的军粮,每隔三天运过去一批,昨日刚刚送过去的。” 李叱道:“我自然知道昨日刚刚送过去,可是现在青州军已到城外,夏侯将军的意思是,千万不要有什么纰漏,万一军粮供给不上,将士们岂不是要饿着肚子守城?” “不敢不敢。” 高升达连忙说道:“下一批要运送的军粮,早就已经如数备好,为了保证按时运送分派,下官明日就会安排装车,后天一早就会分发派送。” 李叱道:“带我们去看看,看一眼心里有底,回去也就好向夏侯将军交差。” “遵命,两位大人请跟我来。” 高升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头前带路,他引领着李叱和姜然走到另外一座粮库门前。 “军粮所需,都从这甲字库里出,甲字库里的粮食是最好的,连一点掺杂都没有。” 高升达道:“将士们在城墙上拼命,我们自然不能让将士们吃不好,所以当然要选最好的粮食。” 他吩咐人把粮库大门打开,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其他库都是原粮,这甲字库有一半的地方存放的是成品,粮仓后边就是磨坊,小麦送到磨坊磨成面粉,再送到甲字库存放,因为面粉不易保存,又到了雨季容易受潮,所以成品的数量要严格控制。” “面粉的存量,按照全部所需计算,存十五天的量,但是磨坊那边每日都在磨制,保证始终都足够十五日所需,这边三天运走一批,那边三天递补一批。” “那边是大米,不过还没有今年的新米,往年的米都是从江南运回,就算是好年景,咱们北境之内大米的存量也不多。” 不得不说,高升达的介绍极为详尽,他甚至把工艺流程都仔细说了一遍。 李叱走到存粮的地方停下来,他问高升达道:“可否打开一些让我们看看?” 高升达立刻点头:“没有问题,大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打开哪里的就打开哪里,大人只需手指指一下,下官立刻吩咐人开验。” 李叱道:“高大人这样做事底细谨慎又态度端正的人,真是不多见了,回头我见到夏侯将军之后,必会告知夏侯将军高大人你的尽心尽力。” 高升达连忙俯身一拜:“多谢大人提携。” 李叱道:“高大人刚刚说,我想打开什么地方的就打开什么地方,这种自信,这种气度,令人折服,我若是真的打开了什么地方的检查一下,反而是不相信高大人似的。” 他摆手道:“不打了,既然高大人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高升达脸色一喜。 姜然道:“不过,夏侯将军若是问起来,品质,数量这些,我们总是要有所答。” 他看向高升达道:“我这么问吧,若将这粮食品质分成三等,上中下,我们该如何回答?” 高升达一招手,立刻有人捧着一个木盒过来,他将木盒放在姜然手里笑道:“当然都是上等,纯的不能更纯,这是一些取样,大人可检查一下。” 姜然把木盒打开,里边是一排一排的银锭,他笑了笑道:“果然是上等。”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既然是上等,那咱们就走吧,不妨碍高大人办公事,咱们也可回去向夏侯将军复命。” 姜然点头:“那就走吧。” 高升达亲自送他们两个出粮仓,等李叱他们上了车之后,高升达一直都站在门口挥手送别。 马车上,姜然看了看手里的木盒说道:“这个姓高的要是没问题,我把这些银子都吃了。” 余九龄看了看他,叹道:“你想的美......”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只为了报仇 想敌人之所想,这是李叱最擅长的事之一,他擅长的事情很多,比如吃饭也是他所擅长,他的年纪还不大,将来也许还会有更多擅长的事,但擅长是擅长,他并不得意。 他最得意的擅长本事,莫过于哄高希宁。 也许有人会说这样显得很没有出息,可出息又是什么?一个男人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哄好,也许更没出息。 当然事情不可一概而论,有些哄不好的,可能是天生就没人哄的好。 李叱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想着,如果整个粮仓上上下下能管事的,早就已经被崔家人实际控制,那么自己之前的判断可能就有些不正确。 不过好在这次没有白来。 李叱在马车里对余九龄交代了几句,听完之后余九龄眼神一亮,回了一句交给我吧,然后就在半路先下车走了。 姜然就因为李叱这翻交代,对李叱的佩服更加深刻了些,说起来,一开始的时候,姜然对李叱这样的人难免会有几分轻视,第一是因为李叱出身寒微,他觉得李叱不可能有良好的教育,第二是因为李叱年纪太轻,他觉得李叱不可能有缜密的思维。 古人说,一个人言谈举止中藏着他半生的阅历和知识,李叱的言谈之中,藏着一只修炼千年的老妖怪。 姜然又觉得有些幸运,自己在人生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李叱,当时他的想法也就是得过且过,没把李叱太当回事。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幸运在于,碰到的这一群看似出身不好的年轻人,可能都是已经有累世修行的妖怪脱胎转世,就瞧瞧这几个人,哪一个不是妖孽的让人觉得他们的年纪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姜然刚刚那一瞬间甚至还想着,他要是伸手往李叱脸上拽一把,会不会揭下来一张面具,下边是一张不知道什么妖魔鬼怪的脸。 “姜先生。” 正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李叱叫了他一声。 姜然连忙点头道:“当家的,你有事只管吩咐。” 李叱道:“也有一件事交给你,九妹去查的是和粮仓那边有关的事,你去查一查三月江楼,那边有没有熟面孔?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姜然摇头道:“我做官那会儿,虽然也喜好这一口,但我不愿意去三月江楼那种地方,我更愿意去价格低一些的,我这个人,对质量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倒是对数量的追求更大一些。” 李叱:“噫......” 姜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现在留了胡须,而且肤色比原来那会也黑了不少,所以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李叱笑道:“那好。” 他取了一些银票递给姜然说道:“去三月江楼里探探底细,我总觉得崔家的人如果藏身的话,会有人藏在三月江楼那边,这些银票你拿去用,不够的话回来在账上补。” 姜然的眼睛都亮了:“还有......这等好事!” 李叱笑道:“莫要告诉九妹,不然他会说我。” 姜然一拍胸脯说道:“放心就是,我断然不会说出去的,下午我就去三月江楼那边探听一翻。” 李叱道:“下午就去?倒也......不用这么心急。” “急!必须急!” 姜然道:“这等要紧大事,不急可怎么行。” 李叱:“噫......” 他打开车窗看了看外边,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去粮仓的事崔家的人很快就会知道,所以他们的防备会变得更为严密,如果我所料不差,再过几天他们就会动手,粮仓重地,不容有失啊。” 他对姜然说道:“一会儿我在前边路口转弯处下车,你让马车直接进咱们后院。” 姜然应了一声,知道李叱可能要去见夏侯琢他们。 在路口转弯的时候,那里有几个摆摊的,李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借助人群遮掩迅速进入转角的一家店铺,转了一会儿后出来,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半个多时辰后,李叱已经到了南城城墙上。 唐匹敌昨夜里当值一夜没睡,李叱到的时候他横在墙垛下边躺着睡着了,身下是一些稻草,也没有枕头被子,躺在那睡的应该很不舒服。 李叱没有打扰他,看得出来,这才短短两三天时间而已,唐匹敌在军中已经有了不小的威望,士兵们都没有人喧哗,尽力保持安静,不想吵到唐匹敌休息。 夏侯琢巡城去了,李叱在城墙上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夏侯琢才回来,两个人凑在那嘀嘀咕咕的说了很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反正李叱离开的时候,夏侯琢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似乎是解决了什么问题。 与此同时,代州城。 城中的一家看起来颇有规模的大院中聚集了不少人,这是城中富户郑家所在。 郑家在信州其实也算不得有什么名望,不过多年来一直经商,家中颇为富有。 郑家的人日子过的舒坦,还是因为和前代州一位将军有关,这位将军是代州的厢兵将军,去年黑武人来的时候跑了,一直都没敢回来。 这位将军跑了之后,郑家行事就变得极为低调,几乎很少与人打交道。 此时此刻,院子里聚集了不下二百余人,大多数都是壮年汉子,他们都看向正对面那个妇人,等着她开口说话。 片刻后,那妇人看向身边管事问道:“就这么多了吗?” 管事俯身道:“回大小姐,老爷离开代州的时候带走了一些人,现在各分号的伙计都召集过来了,能用的全在这。” 那妇人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能用的大概只有这么多,确实少了些.......” 她抬头看向那些汉子,停顿片刻后说道:“你们这次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小少爷的安全,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少爷都不能有危险,我给你们每人每年二百两银子的工钱,第二年翻倍。” 院子里的人全都惊了一下,他们这些人不过是郑家的长工短工,其中一部分是护院保镖有些武艺,另外一部分就是不缺力气。 他们这些人,原本一年的工钱也没几个钱,现在一年能拿二百两银子,第二年还能拿到四百两,这诱惑可以说不可抗拒了。 “如恭。” 妇人看向身边的年轻人,个子不是很高,样貌有些丑陋,或许是因为之前受了重创的缘故影响了长高,显得瘦小了一些。 最主要的是他的脑袋有些大,还是一侧更显偏大,所以看着就更显得别扭,就算是此时此刻李叱站在他面前也不容易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初四页书院里的孙如恭。 听母亲叫了一声,孙如恭连忙俯身道:“母亲大人只管吩咐。” 妇人是孙如恭的母亲,原来代州厢兵将军的闺女,嫁到了冀州孙家。 她娘家也姓孙,郑家的产业,是孙府的管事郑秋福经营起来的,但实则是孙家的产业,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妇人对孙如恭说道:“当初你大难不死,我心中就一直想着报仇,可是这个仇如何报,要看你自己也要看天意,如今传闻青州大军已经快要攻至冀州,冀州能不能保住并无把握,所以之前为娘给你定下的回冀州报仇,就要放一放。” 孙如恭道:“都听母亲的。” 妇人道:“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考虑,冀州那边存亡不定,所以要想出头就得换一个地方经营,如今在冀州治下还有前程的地方不是官府,而是燕山营绿眉军。” 她看向孙如恭说道:“我已经赌上了不少家产,让郑管事结交了一位燕山营中还算有些地位的人,虽然不是在燕山营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只是个不大的头目,但能保你进燕山营,为娘相信你的本事,以你的聪明才干,进入燕山营之后,定会让虞朝宗对你刮目相看,很快就可立足。” 孙如恭道:“母亲,我一定会在燕山营有一席之地。” “为娘信你。” 妇人继续说道:“你带着他们去燕山营,他们就是你的护卫,你把这些人分成两批,一批在明处,一批在暗处,在暗处的人不是不进燕山营,而是要看起来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孙如恭道:“我记下了。” 妇人又道:“我已经替你想好,虞朝宗有争霸之心,这定州城名义上被羽亲王划归给他管辖,可他却无法真正拿下定州,你到燕山营之后策划此事,只要能协助虞朝宗拿下定州,他必会重用你,我听闻虞朝宗此人求贤若渴,知人善用,你只要是能帮他,他就会给你前程地位。” 她缓了一口气后认真的说道:“只要你能在燕山营有一席之地,成为一位当家,就能有实力将来成就事业,羽亲王南征,冀州不稳,将来虞朝宗就可能完全占据北境,等他实力雄厚之际也必会南下,到时候你想办法留守冀州,冀州之内,谁还能是你对手?” 她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笑起来,很温柔的说道:“为娘能替你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全都要靠你自己,为娘会在定州继续帮你筹谋,拿下定州是你在虞朝宗那边立下的第一功,可保你暂且安稳。” “从今日起,你就改名为郑恭如,孙如恭这个名字,你就暂且忘了吧,等以后你功成名就,再改回来也不迟。” 孙如恭向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后一下一下的磕头。 “母亲大人,我就要离开代州,你......自己保重。” “儿。” 妇人蹲下来抱着孙如恭说道:“为娘知道你心里苦楚,若不报仇,你以后都不会快活,可是报仇非一日之功,所以切记心急,一步一步走。” 孙如恭嗯了一声,扶着他母亲站起来后说道:“母亲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也知道怎么报仇,更知道怎么出人头地。” 他站直了身子,大声喊了一句。 “你们这些人,给我娘磕个头,咱们出发!” 院子里二百余人立刻就跪下来叩首,然后随着孙如恭离开郑家大宅,他们的目标是燕山营。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大家都很紧张 从粮仓送往城防各处的粮食每隔三天运送一次,历来都是这样的规矩,所以这一点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而运送粮食的的队伍就成了一个变数,如果粮仓里的人都已经被崔家买通,或者说是数年来崔家不断渗透已经让粮仓里都是他们的人。 那么这支队伍绝对不会被人怀疑,如此熟悉的人如此熟悉的事,最是能让人松懈,谁会去怀疑已经送了几年粮食的人。 而运送粮食的队伍人数并不少,护粮兵加上那些搬运粮食的力工,几百人的规模稀松平常。 如果在粮食之中暗藏兵器,到了城门口之后突然发难,这几百人抢夺城门,再以他们运粮的大车组成防线,抵挡城中冀州军的回夺。 一旦他们得手的话,靠着大车阻挡羽箭和士兵的进攻,死守城门两三刻的时间,城外的青州军就能猛攻到城门口,不计代价拼了命的冲进城门驰援,只要拿下来,后续的大军攻入城内也就犹如大水冲破了河堤,挡都挡不住了。 叶先生在听李叱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后,作出这样的推测也就不难。 “叶先生。” 李叱道:“明日就是粮仓往四城运粮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位置突然发难,我昨日去见过夏侯,他说青州军已经完成了对冀州城的合围,也就是说,敌人可能会从六座城门的任意一座突袭。” 李叱抱拳:“明日家里的人,全都靠叶先生保护,阮晨阮暮他们带着的兄弟,都是夏侯原来的旧部,留在此地协助先生,所有伙计我也都给先生留下。” 叶杖竹点头:“你们只管去做大事,家里的人安全交给我即可,叶杖竹还有一口气,便没人可以轻易伤害我身后的任何人。” “多谢叶先生。” 李叱俯身一拜。 他看向余九龄和庄无敌他们说道:“今夜咱们就要出去,明天有的忙,我已经和夏侯商量好,崔家的安排到底是什么,明天就能看清楚了。” 与此同时,城墙上。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问道:“李大丢那边我还真是有些担忧,他跟我借兵两千人,但是两千兵力,根本不足以守住所有要守的地方。” 唐匹敌笑道:“李叱的想法,从来都不会和别人一样,他的想法会很神奇。” 夏侯琢道:“如果他赌对了的话,崔家一下子就会被打懵。” 唐匹敌道:“我是觉得,李叱不可能赌不对。” 夏侯琢道:“为何你这样笃定?” 唐匹敌道:“因为我觉得,我觉得的,就不会有错。” 夏侯琢想了想,这是什么道理了? 唐匹敌笑道:“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他大概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做与不做,皆有把握。” 夏侯琢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能装,和你离开中原一阵子是不是有些关系?出去进修了一下?”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你并不知道,我在外边更装一些,因为我在外边更无对手。” 夏侯琢:“......” 与此同时,粮仓。 粮仓主官高升达看了看手下的这些人,他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大事成败,皆在明日,咱们的运粮队伍按时出发,依然分做四队,虽然那个叫李叱的人来过一次,但他一没有证据二没有把握,所以他防不胜防,若真的那么容易被他猜到了我们的计划,那这么多年的筹备岂不是有些冤枉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明日他们可能会拦截盘查,但我们早有准备,并不用担心,你们只需记住,不要慌张,该如何就如何,只要我们不自己露出破绽,李叱断然不可能会查到些什么。” “是!” 他的手下人全都应了一声。 为了这件事,为了明日夺城,崔家人已经筹谋多年,又何止是粮仓这里早有准备,其他各处所谋甚广,他们计划周密,行事谨慎,崔家这些年又从不张扬,所以他们有自信能一举成功。 为了化家为国这个无比令人激动的目标,崔家的人所做的准备,甚至远远超过了羽亲王。 十年前,他们就给刘崇信送去厚礼,促使崔燕来成为青州节度使,其实他们本来的目标是冀州节度使的位子,奈何当时并没有成功。 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拿下了毗邻冀州的青州,崔燕来在青州经营,已经牢牢抓住青州军政大权。 十年后,大楚的崩坏已经不可阻止,崔家人也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三月江楼。 崔卿看向脸色凝重的崔泰,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车马行那边实在打不进去就先放一放,明日的事才是重中之重,只要咱们顺利拿下冀州,到时候局势也会压的李叱不得不和我们谈。” 崔泰点了点头:“也唯有如此了。” 崔卿问道:“明日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不会。” 崔泰道:“我们筹谋多年,所有的事都已经想过无数次,每一种可能都做过推断,城中就没有人可以想到我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看向崔卿说道:“家族的未来,都在明日了。” 崔卿走到窗口看了看外边,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虽然青州军已经把冀州合围,但是冀州城里的百姓们还是觉得冀州城可以守得住。 就算是守不住了,冀州易主,可是青州军进城总不至于对百姓们下手吧。 “看看外边的人,他们对未来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是碌碌众生,他们只能被动的接受谁成为他们的主人,永远也不可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崔卿回头看向崔泰说道:“明日大事若成,他们就会成为崔家的属民,他们可能会惶恐不安,但很快就会过去,再过几年,他们还会骄傲自豪,因为他们是崔家最早的属民,会因此而自觉高人一等。” 崔泰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种紧张,他这样的人也难以轻易缓解,一口一口的深呼吸,效果其实也不好。 “我今夜就会去粮仓那边。” 崔卿对崔泰说道:“其他的事,交给你了。” 崔泰点了点头道:“粮仓事大,你多加小心。” 崔卿忽然大笑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也紧张的到了极限,所以才会用这样的大笑来掩饰紧张。 “你刚刚说过了,没有人可以想到我们的真正计划,我去粮仓那边也只是让手下人安心罢了,咱们明天一起到城门口,迎接大军入城!” 他迈步走到崔泰身边,看着崔泰的眼睛说道:“一切都为了家族。” 崔泰重重点头:“一切都为了家族。”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会发生的事人力不可阻挡,比如日月交替黑白轮换,黑夜终究会来,无可阻挡。 赶到了粮仓那边的崔卿看着聚集在面前的手下人,脸色凝重的说道:“我们可能都会死,但哪怕我们都死了,大事还是不可阻挡,所以最终的赢家是我们,我不畏惧死亡,诸位也不要畏惧死亡。” “也许我们不能亲眼看到成功,但是我们的后代都会看到,我们的孩子都会因为我们的死而得到最大的回报,万里楚川,终究姓崔。” 他端起桌子上的酒碗,双手抬高后说道:“诸位与我满饮此杯,与我一道,在明日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崔家将来可化家为国,大家干了!” “干!” 所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这里的每个人脸色都极为肃穆,甚至有些庄严,他们此时的决绝是为了他们能让崔姓变为皇姓,家族变为皇族。 “天下十三州,中原大地,有德有力者居之。” 崔卿单手举高:“大事定成!” “大事定成!” 所有人都跟着低呼了一声,像是一群野兽在释放着他们即将血战的决绝。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粮仓大概二里左右,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余九龄蹲在那看着李叱的操作有些目瞪口呆。 他们出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李叱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裹,他以为会是为了行动而准备的兵器,或者是别的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是他没有想到,李叱从包裹里取出来一个铜盆,一壶水,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切好的肉片。 就在铜盆放在了人家烟囱上,借着人家做饭的火,居然准备就在屋顶上涮一顿。 “不......不太好吧?” 余九龄问。 李叱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太好,毕竟条件有限,肯定不如铜锅涮的自在,这样吃个火锅还要看人脸色,确实是有几分可怜。” 余九龄看了看庄无敌,他的眼神里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意思是庄大哥你怎么不说几句什么?李叱这也太不把事当回事了,大敌当前,在人家屋顶烟囱口涮锅? 庄无敌看了看余九龄,懂了他九妹的心思,于是看向李叱说道:“给我个碗。” 余九龄:“......” 还别说,烟囱抽上来的温度很高,没多久水就烧开了,李叱他们蹲在人家屋顶上,围着烟囱,端着碗,等着锅里下的肉片煮熟。 余九龄问李叱:“明天是不是会有大事发生。” “是啊。” “咱们的对手应该会很紧张,还在做最后的准备,而我们,居然在这偷人家的火吃涮锅,我为你今天做的事感到羞愧。” 李叱加了一片肉借着月色看了看:“能吃了。” 还准备长篇大论一翻的余九龄立刻把筷子伸进铜盆里:“好嘞,这肉片看起来不错,你是在哪家买的肉?” 李叱道:“就是街口那家肉铺啊。” 庄无敌看了看李叱,又看了看余九龄,想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有没有什么发现?” 李叱笑着说道。 余九龄点了点头:“今天夜里,粮仓附近,连巡城的官差都没有,所以......” 李叱笑道:“所以崔家控制的地方,可不只是一个粮仓。” 余九龄:“麻酱味道不错,哪家买的?” 李叱笑着回答:“崔家的铺子。” 余九龄:“这......” 李叱道:“挺会做生意的,还送了我几头糖蒜呢。” 余九龄:“那不错啊。” 庄无敌:“给我一头。” ...... ...... 【月初咯,求一下月票。】  第三百二十三章 你只管看戏 李叱他们在人家房顶上吃了一顿涮锅,好在是用东西架了一下,没有把人家烟囱都堵死,不然的话也许已经有人拎着棍子上来找他们了。 临走的时候,李叱还往院子里扔了一块碎银子,如果这家人看不到的也算是小有损失。 夜晚到来,李叱从袖口里拽出来个东西,想着自己应该也有一阵子没有戴过这玩意,不知道尺寸还合适不合适,反正高希宁总说他脸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真的脸大,还是真的脸大。 “你伤还没好利索。” 余九龄看向李叱问道:“你尽量别动手。” 李叱把夜叉面具戴上后说道:“我就没打算动手。” 余九龄道:“咱们不是要潜入进粮仓之中吗?你现在这身子骨,刚刚看你爬人家房子上来都有些不利索,你能进粮仓重地?” 李叱伸手:“来,背背。” 余九龄:“滚......” 不久之后,余九龄背着李叱穿过街道又爬上一户人家的围墙,再爬上这家的屋顶,这里距离粮仓已经没有多远了。 庄无敌看了看余九龄,没说话,但是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大概想表达的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看到那边了没有。” 李叱伸手指了指远处粮库的位置,余九龄点了点头回答道:“看到了,那边怎么了?” 李叱道:“我和姜然进去的时候特意看了看,那个粮库后边堆的是草料,九妹你动作最快,你把我放下来,你翻墙进去把里边的草料点了。” “啊?” 余九龄都懵了。 他抬起手在李叱脑门上摸了摸:“你不是发烧了吧。” 他不解的问道:“咱们要防备的就是崔家的人趁机把粮仓烧了,防还不一定防得住,毕竟里边都是人家崔家的人,怎么还要自己去点一把火?” 李叱道:“去吧,相信我,那火要是能把粮仓烧了,你连去三次双星楼我都给你报销。” 嗖的一声,余九龄人已经出去了。 庄无敌看了李叱一眼,他其实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李叱让九儿去点火,真要是把粮仓引燃了的话,冀州城必然大乱。 李叱看庄无敌在看自己,笑了笑问道:“庄大哥你想说什么?” 庄无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后说道:“你发烧。” 李叱摇头:“我没有。” 庄无敌指了指已经没影了的余九龄:“他发骚。” 李叱还摇头呢,立刻就改成点头了,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是是是,这个是真的。” 不得不说,余九龄的轻功虽然没有什么师父正经教过,但是天赋上的东西确实让人觉得难以理解也难以企及,他的身法很丑,但就是有轻又快。 所以余九龄强烈要求李叱他们在用到这三个形容的时候,尽量不要用到其他地方,就用在他的轻功上就行了,这是他的底线。 丑,轻,快。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子轻飘飘的起来就到了墙头,粮仓重地围墙很高,他却能不依靠工具轻而易举的爬上去,这样的人,你给他一个墙角他就能爬到最高处。 到了围墙上,余九龄往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人,把带来的绳子绑在墙头上,然后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他身形犹如月下跳蹿的灵猫一样,落地无声,很快就到了李叱告诉他的位置,这里确实堆积着不少草料。 余九龄把火镰取出来打火,才冒了几个火星,远处立刻就有人喊了一声,然后更多的呼喊声就炸了起来,不少人朝着他这边冲过来,速度很快。 余九龄点燃了草料之后转身就跑,迅速的跑到留绳子的地方,手一拉绳子,身子立刻就拔了起来,片刻后人已经翻到了墙外。 外边屋顶上,李叱举着千里眼看着,粮仓里的那些人迅速的把刚刚点燃的火扑灭,有人站在人群中大声训斥着什么,显然极为愤怒。 余九龄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上了屋顶后就趴下不敢动了,从粮仓里有人翻出来追,可是却早已经不见了刚才点火那个黑影,他们在墙外来回巡视了一阵,不见有什么异样就返回墙内去了。 “不是我不给你报销,是你确实点不着。” 李叱叹道:“你看,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走了。” 庄无敌在旁边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字:“鸡。” 余九龄:“噫......” 他看向李叱问道:“你怎么确定那些人不会让火烧起来?他们不应该更盼着火烧起来才对吗?我不点火,怕是他们也想着什么时候来烧它一把火。” 李叱解释道:“崔家的人是想夺取冀州,又不是想毁了冀州,他们打下来冀州之后难道就不要了?又不是只想打着玩,他们比我们更不希望粮仓着火,因为那可是城外数十万青州军的口粮,烧着了的话,青州军进城都没的吃。” 余九龄道:“你明知道你还让我去......” 李叱道:“我主要是想给你报销。” 余九龄:“宁愿相信猪会上树,也不能相信李叱能靠得住。” 庄无敌想了想,前阵子好像确实看到神雕试着爬树来着,它可能是看它主子狗子经常落在树杈上,它也想上去试试,也许从它的内心之中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只血统高贵的狗子,而不是卑微的神雕。 但是它失败了。 按照成功学来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去尝试,所以由此可见,神雕是一个将来一定能成功的神雕,是一头会创造财富的野猪。 李叱道:“现在最起码可以确定,他们是不可能要烧掉粮仓的,非但不可能,他们还会不遗余力的保护粮仓。” “所以呢?” 余九龄问。 “睡觉。” 李叱指了指远处有个柴堆,看着就格外亲切。 他诚恳的说道:“相信我,在那里睡觉会贼舒服。” 余九龄道:“是,贼舒服。” 李叱眯着眼睛看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守了半夜,然后跟闹着玩似的去点一把火,现在就要睡觉了?” “就睡觉。” 李叱道:“等天亮,别的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余九龄道:“要去你去,我不去,我不踏实。” 李叱道:“你必须去。” 余九龄问道:“凭什么?哪里还有逼着人睡觉的。” 李叱张开手:“远,背背。” 庄无敌:“......” 两刻之后,余九龄发现李叱真的睡着了,他就很难理解,这样紧急的局势下,李叱居然能睡的这么踏实。 庄无敌轻声问余九龄道:“你睡不着?” 余九龄道:“肯定睡不着啊,这种情况下,得是有多大的心才能睡得着,我是睡不着,难道你能睡的着?” 庄无敌点了点头:“能,你不睡,你盯着。” 余九龄:“......” 然后庄无敌居然也往柴堆里钻了钻,看起来蜷缩在那好像确实很舒服的样子。 这半夜对于余九龄来说有些难熬,他不知道自己盯了多久之后就睡着了,醒了的时候吓了一跳,激灵一下子就坐起来,然后发现天还没有亮起来,李叱趴在柴堆上看着粮仓那边的动静。 而庄无敌坐在他身边不远处正在用一根草杆剔牙,余九龄觉得自己可能是错过了很多事,李叱是什么时候醒的?庄无敌又吃了些什么? 他凑过去问庄无敌:“你吃什么呢?” 庄无敌回答:“肉。” 余九龄道:“哪里来的肉,没见你带啊。” 庄无敌:“昨夜的。” 余九龄:“......” “出来了,小声点。” 柴堆上的李叱滑下来,然后开始扒拉柴草往自己身上盖,庄无敌和余九龄也连忙动手用柴草把自己埋起来,他们藏身的柴堆在一户人家的墙外,挨着路边。 不多时,一辆一辆的马车从粮仓里出来,数量很多,显然就是给四城守军送军粮的车队。 余九龄感觉自己在止不住的微微发抖,那是紧张,外边的队伍有那么多人,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一旦动起手来的话,真的是生死未卜啊。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李叱动,李叱不动庄无敌也不动,这一下余九龄更懵了,上次李叱和姜然去了粮仓之后,半路上李叱让他去查一些事,他已经查的很清楚。 所以足以证明这支运粮队伍有问题,但是现在李叱好像一点动手的打算都没有。 他也只好强忍着冲动藏在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队的声音逐渐消失,显然那些运粮的队伍已经远去。 余九龄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了看,外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为什么不动手?” 余九龄着急的问了一句。 李叱道:“动手肯定是动手,但不是对车队动手,而是对粮仓动手。” 他往外看了看天色,队伍都走完了,天才刚刚亮起来,他算计了一下时间,觉得现在动手还有点早,于是又躺了下来。 余九龄都快急炸了,他趴在李叱身边哀求道:“到底咱们要怎么动手,你快告诉我吧。” 李叱道:“从这过去,转过前边的街口有一家早点铺子,此时应该已经开门做生意,你去买一些早饭回来,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余九龄瞪了李叱一眼,可确实心里着急也确实好奇,所以爬起来就跑了。 没多久,余九龄买了热乎乎的早饭回来,他们三个就躲在柴堆和墙壁的缝隙里吃了这一顿。 好不容易等到李叱吃饱了,余九龄问:“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 “现在。” 李叱把夜叉面罩再次套好,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响哨,朝着天空上屈指一弹。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李叱站起来看向粮仓那边。 从四面八方都有人朝着粮仓那边冲过去,那是李叱从夏侯琢手里借来的两千士兵,但是按照李叱的吩咐,所有人都没有穿军服战甲,也没有拿着像样的兵器,看着像是一群平民百姓要去哄抢粮仓一样。 余九龄觉得兴奋起来,他往前一冲:“咱们也上!” 跑了几步却没听到身后动静,一回头,发现李叱和庄无敌两个人都没动。 余九龄又讪讪的退了回去,他问李叱:“你们这样,确实显得我很呆。” 李叱笑道:“咱们就在这看戏就对了,其他的事,什么都不用管。” 余九龄看了看云淡风轻的庄无敌,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咱们三个人,是不是只有我自己不知道要干什么?” 庄无敌点了点头:“是。”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今夜妖魔鬼怪现原形 不按照敌人推测去做,就叫做反其道而行之。 李叱非但没有做出要保护粮仓的架势,反而召集了两千士兵装扮成百姓冲击粮仓,所以粮仓里的人一时之间全都懵了。 这些士兵们也没带正经兵器,手里拿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铁叉有棍棒,甚至还有大铁勺,更有甚者,可能是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拿着一对钹来的,一边走一边咵咵咵的拍着,可见其家中应该从事何种行业。 大抵上是干白事的。 “分粮!” “分粮!” “分粮!” 这些人聚集在粮仓门口大声呼喊,但刻意保持在守军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外,他们一开始只围着不攻打不冲击,就是不停的喊着分粮的口号。 高升达爬上围墙大声喊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冲击粮仓重地是死罪!是抄家灭门的死罪!你们要是再不退却的话,休怪我下令放箭了!” 人群中,一个五品将军回头看了李叱一眼,见李叱站在远处,他便把藏在长衫下的连弩取了出来,在人群中慢慢向前,一边走一边低声让手下人往前挤压。 李叱交代过,如果高升达没有出现,那么粮仓里的人就可能直接放箭把他们逼退,如果高升达出现的话就说明他还没有打算直接射杀围堵粮仓的人,所以可以往前继续施压。 于是士兵们开始往前迈步,一边走一边大声呐喊。 围墙上,高升达眼看着这些人已经到了十丈左右距离,知道不能再让他们靠近了,于是大声喊了一句。 “弓箭手!” 围墙上的士兵开始把弓端起来瞄准外边的人,往前压的人立刻就停下来。 “我们没有粮食吃,开仓分粮!” “把粮仓打开赈济百姓!” “开仓派粮!” 士兵们喊的格外卖力,李叱早就已经交代过,没有命令不要真的冲击粮仓,那样的话难免会有损失,等待信号行事。 而那个五品将军也是羽亲王留给夏侯琢的帮手,他本是节度使曾凌的亲信,原本没有将军军职,是羽亲王率军离开之前才将其升任将军,也把他从暗中调到了明处。 他的名字叫做进卒。 进卒躲在人群里,看了一眼距离,十丈左右,连弩命中并无什么难度。 他借助手下人遮掩,在人群中连弩抬起来,朝着围墙上的高升达连续点射了几下。 几支弩箭突然飞了过来,高升达完全都没有察觉,而外边的人呐喊的声音太大,又遮挡住了连弩的响声...... 高升达是文官,武艺本就稀松平常,毫无防备之下,被数支弩箭命中,幸好他在官服下边穿了甲还有护心镜,正中他心口的那支弩箭被护心镜挡住,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可是高升达穿的不是全甲,小腹位置被一支弩箭钻了进去,立刻就往后仰倒。 “大家上啊。” 人群中进卒喊了一声,后边的人就开始把早就准备好的火把点起来往围墙里边扔,这一下粮仓里的人全都炸了,他们慌忙去灭那些火把。 而后边的人则把之前准备好的盾牌往前传递,用盾牌挡住围墙上的羽箭来袭。 远处,余九龄看的心惊胆颤。 “李大丢,你不会真的打算把粮仓烧了吧,这么多火把往里边扔,万一引燃了的话,城中百姓必然大乱。” 李叱笑道:“我之前进过粮仓,仔细看过位置,扔火把的地方不可能真的点燃什么,只是会让粮仓里的人慌乱起来,他们应该会派人出去搬救兵。” 余九龄这才明白过来,李叱和姜然进粮仓里,可不仅仅是试探一下高升达的态度。 李叱是去看地形的,也就是说这个家伙早就已经打算好怎么办了。 一看到外边的人手里有盾牌,而且后续的人开始把兵器传递上来,粮仓的人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高升达受了伤,回头看向崔卿,崔卿脸色极为难看,他是万万没有料到对手居然用这一招。 粮仓对于崔家来说不容有失,城外数十万青州大军需要这里的粮食,一旦粮仓真的烧了,别说青州军没饭吃,粮草坚持不了多久,就是城中百姓都会反了,到时候出现民-变,这座冀州城就变成了废墟。 李叱就赌的是这一把,赌崔家人更在乎冀州。 “派人出去,把运粮的队伍都喊回来,从外边攻击这些敌人。” 崔卿沉思片刻后下令。 他不是胡乱想到的办法,而是他知道运粮的队伍其实并没有攻打城门的打算,那就不是计划之内的事,只是让敌人以为会那样罢了。 他的手下分头从别的地方出去,急匆匆去追赶运粮的队伍。 此时此刻,四支运粮队已经到达四城,他们正在往下搬运粮食,还没有把车卸完,粮仓报信的人就到了,听闻粮仓被围攻,运粮队的人连大车都不要了,告诉守军自己卸车,粮仓出了事,然后就急匆匆往回赶。 等到他们赶回粮仓的时候却发现,围攻粮仓的人居然已经退了,看起来一片狼藉,但实则并没有什么损失。 扔进粮仓大院中的无数火把都已经被熄灭,算是虚惊一场。 距离粮仓大概一里多远的地方,李叱他们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这边。 “进卒的人在四面盯着,再有人出去都会看到。” 李叱一边看着粮仓方向一边说道:“崔家的人或许会沉不住气,他们会派人把管事的找来商议对策,如果没有人急急忙忙的赶来,那就说明崔家管事的人就在粮仓里。” 余九龄问道:“杀管事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道:“如果有人来,在进粮仓之前就杀了他,如果没人来,那他在粮仓里就别想再出去。” 粮仓中,崔卿脸色铁青的来回走动着,他侧头看向高升达问道:“伤势如何?” 高升达道:“应该没什么大碍,已经上了药。” 崔卿嗯了一声后说道:“他们突然攻打粮仓,看来就是想把运粮队逼回来,所以他们还是觉得我们会攻打城门,设计的这个人,算准了时机假意围攻粮仓,逼回运粮队,还让我们把大车丢了,这样就没办法在进攻城门的时候用大车做防御。” 高升达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看来是这样,他们确定不了我们到底是不是会攻打城门,也确定不了我们攻打哪一座城门,所以就用这样的法子把我们的人逼回来,一是可以阻止我们夺取城门,二是想把我们的人都困死在粮仓里,他们也已经看出来,我们不会烧掉粮食。” 崔卿点了点头道:“是个聪明人,但还是不够聪明,他们以为我们是要夺城门?重兵把守之下,夺城谈何容易......既然他们如此以为,那就让他们再以为他们已经计谋得逞。” 崔卿继续说道:“吩咐人,加强守卫,就要让外边的人看到,我们已经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另外,不要再派人出去......” 他缓了一口气后,扫向身边众人,语气沉重的说道:“诸位,我昨夜已经说过,要成大事必有牺牲,今日就是我等以牺牲来换家族大业的时候了。” “我们都可能会死,敌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就会加派兵力猛攻粮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死死守住这里,最少坚持到明天天亮。” “如果我们之中有人侥幸能活到明天,那就能看到我们的大军攻入冀州,就能看到崔家的旗帜飘扬在冀州城头。” 崔卿提高嗓音大声说道:“今日我与诸位共存亡,我已决意不派人请求援兵,诸位如有不愿与我死战者,现在可以离开了。” “死战!” 崔家的人振臂高呼。 “我们家族,为了这一天筹谋十几年,不容有失。” 崔卿伸手拿了一把长刀过来,大步往外走:“家族的人,看到我们不派人求援,必会理解我等之决心,他们也必会拼尽全力夺取冀州,所以今日若死,我当死于诸位之前。” 他说完之后迈步登上围墙,崔家的人纷纷拿起兵器跟着他上去,这一战,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事关他们个人生死,更是家族存亡。 两个时辰之后。 进卒派来的人找到李叱禀告,说不见一人从粮仓里突围出去,可见粮仓里的人已经做好死战准备。 李叱听完后点了点头道:“告诉进卒将军,只做进攻之势,不要损耗太多兄弟性命,作态佯攻即可,胜负成败,并不在粮仓这里。” “是!” 那士兵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余九龄此时也已经知道李叱的计划是什么,他这才明白过来李叱让他去调查的事和粮仓有何关联。 “看来今夜就是青州军大举进攻的时候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要不要现在去通知夏侯和匹敌?” 李叱道:“他们都已经知晓,也已经做好准备,今夜会是一场恶战,但赢的一定不是青州军,一定不是崔家。” 余九龄还是有些担心,他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若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不容有。” 李叱道:“崔家想夺冀州应以筹谋多年,可我也想要冀州,虽然我只是才想要没多久,但既然我想要,那就只能是我要......不同的是,崔家的人心急而我不急。” 李叱转身下楼:“该吃饭了,吃过饭,等天黑,老人们都说,妖魔鬼怪会在天黑之后显出原形,我想看看那个真正做主的人,在天黑之后会不会把原形显出来。” 余九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说道:“如果天黑之后就都会显出原形的话,你要是也显出原形怎么办?我一直怀疑你就是个妖怪。” 李叱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道:“如果我显出原形的话,一定是最大最厉害的那种妖怪。” 他只是随口回了一句,余九龄却认真思考起来,这世上最大最厉害的妖怪是什么。 所以他的眼神都迷离了一下,李叱看到他这样,笑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最厉害的妖怪是什么,那你觉得最厉害的妖怪是什么?” 庄无敌听到这话,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的是龙。 龙被人赋予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可实际上那也是妖怪啊。 就在此时,余九龄也斩钉截铁的给出了他的答案。 “大马猴!” 余九龄道:“一定是大马猴,老人吓唬小孩子的时候,大马猴最厉害了。” 李叱:“......” 庄无敌楞了一下,抱拳:“漂亮!” 第三百二十五章 看清两件事 三月江楼。 崔泰一直都在院子里站着等消息,粮仓被围攻的事他知道,但是他忍住了,没有调集人手过去帮忙。 这种等待和煎熬对于他来说有多重可想而知,可是他还是忍了下来,城外用围攻来牵扯夏侯琢的兵力,就是在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机会,如果他过早把底牌亮出来的话,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一直到天黑,粮仓那边始终都没有派人过来求援,崔泰派去的人回来报告消息说,已经看到了崔卿持刀登上围墙,这是什么意思,崔泰立刻就明白过来。 家人以决死之心拖住对手,为他们争取时间和机会。 为了崔家能化家为国,今日之事,也不知道多少家人会为之送命。 崔泰站在那,从天明到天黑。 事到如今,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各路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回三月江楼,他也已经没有什么再安排的,只能是等到那个时辰。 “东家。” 秦拙从外边急匆匆的回来,俯身抱拳道:“刚刚咱们的伙计送回来消息,四城先后下令封锁军营,封闭通道,不准任何人靠近。” 听到这个消息,崔泰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是事情成了吗?” “没有确切消息,四城封闭,咱们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也进不去,但可以肯定四城都出了事,不然的话不会封锁的如此严密。” 崔泰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夜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就算今日事成,也许崔卿他们也回不来了。” 秦拙道:“我愿意带人过去救援,总是还能救出来一些的。” “不必了。” 崔泰道:“距离大军攻城的时间只有不足半个时辰,此时此刻,四城封闭,而刚刚有消息送回来说,围住粮仓的人已经开始进攻,他们大概也要趁夜拿下粮仓。” 他看向秦拙吩咐道:“所有人手都做好准备,迎接大军入城,一旦大军发信号,你和魏陷阵就要带人直扑北门,以信号回应,内外夹击,夺取城门。” “李叱他们围攻粮仓,应该是猜着我们要夺门,可是他们不会知道我们的计划是什么,也就不知道我们夺门是怎么夺。” 崔泰道:“去吧。” 秦拙问道:“可是东家,你身边一个人都不留?” “也许不久之后,李叱就会前来拜访,他如果来了,我留在这就能把他牵制住,崔卿他们已经做好为家族牺牲之准备,我也早已做好,况且,我留在这见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崔泰对秦拙说道:“能否顺利夺取北门,你和魏陷阵的事最为重要,所以其他事不要去管,节度使大人把你们派回来协助我,现在你们两个开门迎接他,这就是一个轮回,一个很完美的轮回。” 崔泰摆了摆手:“走。” 秦拙沉默片刻,撩袍跪倒,给崔泰磕了几个头,转身走了。 他刚离开三月江楼后不久,一辆马车在三月江楼门口停下来,李叱孤身一人从马车上下来,他走到三月江楼门口,看了看那两个伙计,不等那两个伙计伸手拦他,他就先问了一句:“你们东主应该交代过,如果我来了的话,会直接让我进去。” “李公子?” 其中一个伙计问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是我。” 那伙计道:“我家东主确实交代过,若是别的客人来,一律拦住,因为今日三月江楼不迎客,可若是李公子来了,要立刻请进去。” “多谢。” 李叱点头致谢。 那伙计引领着李叱进入三月江楼,这三月江楼占地极大,前边临街是三层木楼,进了木楼后就是前院,前院就像是一片园林,精致秀美。 穿过前院就是三月江楼的主楼,一座五层木楼,木制建筑能盖到这么高大抵上也快近极限。 而在主楼后边就是后院,后院也很大,其中还包括几个单独的小院。 光是这三月江楼的建筑与装饰所需银两,就绝对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李叱一边看一边想着,以自己现在的余钱怕是连三分之一个三月江楼都建不出。 更何况这三月江楼里的姑娘都是从大楚各地选来的极品,也有从大楚之外选来的极品,能选来这些姑娘,其中所消耗的财力物力,只怕也是一笔不可估量的巨财。 因为今日突然闭门谢客,所以三月江楼里的姑娘们都有些清闲,她们都知道今日不接任何客人,可是却看到一个年轻的公子进来,于是也都好奇起来。 不少人趴在窗口看着李叱,好奇这人为什么可以进的来。 对于她们来说,崔家在冀州城就是天顶一样的存在,崔家说不许任何人进来,在冀州城里,怕是真的没有谁可以随便进来。 她们好奇李叱是谁,李叱好奇的是崔泰是谁。 进了主楼客厅,李叱看到崔泰站在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于是李叱微微俯身失礼:“崔先生。” 崔泰也郑重回礼:“李公子。” 这是一楼大厅,一个回字形的地方,往上看能看到楼上几层的回形走廊,此时有好事的姑娘已经站在回廊那边,扶着栏杆往下看。 崔泰笑道:“我猜着李公子一定会来。” 李叱也笑着说道:“我猜着崔先生一定在等我来。” 崔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吩咐人上茶,而且要泡他珍藏的莲心。 “这是去年的存茶了。” 崔泰轻轻的叹了口气后说道:“李公子也知道,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以前有专门的茶商会把江南的好茶送过来,从去年开始,商路不通,走生意的人,十之七八会出事,似乎一下子,普天之下的百姓,全都变成了匪寇。” 李叱嗯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崔泰继续说道:“这莲心是产自杭城那边的好茶,一斤上好的莲心,不应少于一万四千芽,李公子去过杭城吗?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地方,精致秀美,无出其右。” 李叱摇头道:“我没有去过杭城,连冀州治内都没有出过。” 崔泰道:“如果有能力有条件,还是应该在天下间走走,世人都知天下大,不知天下大有几何,世人皆知天下美,不知天下美在哪里。” 他看向李叱说道:“李公子还年轻,多看看,心境会有不同。” 李叱点了点头道:“以后会看的。” 崔泰道:“我二十二岁的时候离开冀州开始走天下,那是近三十年前的事,可那时候我就知道,大楚已经要完了,所以我想着,如果不趁着大楚还没亡走一走的话,以后兵荒马乱,想走也不能走。” 他看向李叱说道:“我用了十五年的时间,走过了大楚十三州,大楚江山,我看的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要清楚一些,如果大楚是一个病了的人,那我就是一个看到了病在何处的人,这天下啊,这个说要医大楚,那个也说要医大楚,可是连大楚都没有看过,病在何处都不知道,如何能医?” 他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所以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不是要医这个大楚,只是想从这个病人身上吸更多的血。” 李叱坐在这,已经微微动容。 崔泰继续说道:“我前后游历二十年,十五年走天下,五年住在大兴城,我住在国都的时候就想看看,这个病得最重的地方到底应该怎么医。” 他缓缓摇头道:“我看天下十五年,看都城五年,然后明白,医不了。” 他问李叱:“李公子以为呢?” 李叱回答:“医不了。” 崔泰笑了起来:“虽然之前我和李公子之间有些不愉快,可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觉得可怕的,不是人老了城府深算计可怕,而是年少有为。” 李叱抱拳:“多谢崔先生盛赞。” 崔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公子应该是燕山营绿眉天王虞朝宗的人?” 李叱回答:“是。” 崔泰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走,而是在这里等李公子的原因。” 李叱道:“崔先生若因为这个理由等我,怕是等错了。” 崔泰问:“错在何处?” 李叱没回答,而是反问:“崔先生知道,羽亲王也对虞大哥颇有招揽之意。” 崔泰听到这句话后沉默良久,然后有些歉然的笑了起来:“确实是我低估了虞天王,也低估了李公子,崔家所谋之事,也是虞天王所谋之事,所以并无可谈。” 李叱道:“如果崔家所谋,不是在冀州就好了。” 崔泰笑道:“李公子这是低估了崔家,冀州这个地方,崔家见证了几百年的变化,一代一代,如果说没有几个人比我看天下看的更清楚,那也一样没有谁比崔家看冀州看的更清楚。” 李叱摇头:“着急了些。” 崔泰一怔。 李叱端起茶杯看了看,又放下,赞叹了一声:“这么名贵的茶,看起来就很那么美,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名贵的茶......崔先生说,要想谋天下,先要看天下,这话说的很好,很准,很切实。” 李叱放下茶杯后继续说道:“我没有看过天下,我连冀州都还没有看完整,按照崔先生的说法,我还没有看清楚的事太多太多,可我看穿了崔先生的两件事。” 崔泰皱眉,然后笑了起来。 他问道:“李公子可以说说,是哪两件事?” “好。” 李叱先是歉然的说了一句:“失礼了。” 然后从衣袖里取出来一个布包,把布解开,里边是一个油纸包,再把油纸包打开,里边是几个还有余温的肉包子,这是高希宁亲手给他包起来的。 李叱拿了一个问崔泰:“崔先生吃吗?” 崔泰摇头道:“李公子若是饿了,我现在让人去准备饭菜。” 李叱笑道:“不用,吃自己的粮食,踏实,我刚刚也只是客气一下,家里最在乎的人给我做的,崔先生刚刚若是说吃,大概我也舍不得给。” 有些小家子气。 他咬了一口肉包子,表情看起来有些满足。 “来的时候回家了一趟,刚好看到家里人做了包子,又急着来见崔先生,想着就在路上吃,可是路上又想了太多,忘记吃了。” 他说到吃自己的粮食踏实这句话的时候,崔泰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变。 李叱一边吃一边说道:“第一件事,我让人查了查崔家的生意,然而崔家在城中有多少生意,可能除了崔家人之外谁都不可能查清楚。” “但是捡着一样去查,还是会有眉目,崔家从十几年前突然开始做药材生意,如今城中药铺十之七八都是崔家的,而就算不是崔家的药铺,所需药材,也要从崔家手里买。” 他看了崔泰一眼后继续说道:“所以从十年前开始,崔家就已经把冀州的药材控制在手中。” 他把手里的包子吃完,然后拿起来第二个,还是一边吃一边说道:“垄断了药材之后,崔家开始着手布置粮仓的控制,用了应该也有近十年的时间,才把粮仓的人都换成崔家的人。” “今天送到四城的面粉和干粮之中,应该掺杂了不少药粉,我还不清楚崔先生是要毒死所有人,还是只药倒所有人,但既然我看清了,那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他看向崔泰问:“但这不是我说的那两件事的全部,是其中之一,我可还看的准?” 李叱道:“先生在等我,也在等消息,我来了,消息应该就不会来了。” 他吃完了所有的包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 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幸好你没吃,她做的饭,确实不怎么好吃,普天之下啊,也就我爱吃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输的体面些 李叱的话说完之后,崔泰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难看起来,他曾经对这个计划作出断言,放眼冀州内外,谁也不可能看穿。 城中那些能被称为老狐狸的各大家族领袖也一定猜不到,谁想到会被一个李叱用近乎于随便瞎蒙的办法猜到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崔泰看向李叱说道:“也就是说,现在我的人,应该已经都进入你们所设下的埋伏了吧。” “应该是。” 李叱回答道:“我过来的比较早,所以还没有最新的消息,不过一旦有消息,我的人会立刻过来告诉我,应该会比崔先生的人回报的速度快一些,也许......崔先生的人回不来了。” 崔泰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后,崔泰问李叱道:“就算我的安排你都识破了,也都有所准备,可是你也不该孤身一人来三月江楼,最起码我还能杀了你。” 李叱摇头道:“崔先生身边应该没有多少人可用了,你又见过我出手。” 崔泰见过。 但他不知道,李叱那次是故意为之,当时拉断了铁胎弓的李叱还有伤在身,他忍着剧痛拉断铁胎弓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一刻,那时候的李叱可能没有把握一定会有这一刻,可他还是那么做了,更重要的是,唐匹敌在三月江楼被人刁难,他就要站出来。 所以此时此刻的崔泰并不知道李叱是在虚张声势,李叱上次拉断了铁胎弓后旧伤复发,现在连爬墙都需要余九龄背着上去,怎么可能还有能力动手。 李叱看向崔泰,他在想崔泰敢不敢试一试。 崔泰看着李叱,他在想李叱会不会先出手。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崔泰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你这样一个年轻人面前,表现出很无能为力的一面,此时此刻,我身边无人可用,因为我的人都出去做他们该做的事了,而你身边应该也已经无人可用,因为你的人都去阻止我的人了。” 崔泰长叹一声:“所以当只剩下你我两个人的时候,却因为你更年轻更能打,而让这精妙布局与破局的最后一步,变的那么粗浅那么原始,也不斯文。” 李叱耸了耸肩膀,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不是咽下去,而是漱了漱口。 那是价值不菲的莲心茶,按照银子来换算,这一口应该就有十两甚至可能更高。 崔泰问李叱:“那你看穿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李叱道:“我本以为崔家的主事应该在粮仓里,但是没有,有人认出来那个持刀站在粮仓围墙上的人叫崔卿,论权势和威望,仅次于你们崔家的家主。” 他看向崔泰:“是吧,崔氏家主。” 崔泰这次倒是没有吃惊,反而是带着些释然的笑了笑,这笑容之中也有苦涩,李叱连他的布局都猜到了,猜到他的身份也就不算什么,况且刚刚聊天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就不像是一个崔家的管事能说出来的话。 李叱道:“所以我很佩服崔先生,一直都在明面上,可是却没有人怀疑过。” 崔泰道:“城里的事,明明应该是我布局更早,动手更早,现在却被李公子处处占尽先机,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崔泰看向李叱说道:“可是你没有彻底赢,我们崔家也没有彻底输,城外的青州节度使是我弟弟,我死,或者冀州城内崔家死绝,有他在,崔家早晚还会站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其实,我是真的很想做那个医者。” 李叱点了点头道:“所以我在听完先生的话后,对先生已有敬意,先生想做一个医者,我要阻挡的不是先生想做医者的这条路,而是......” 他看向崔泰说道:“我也想做个医者。” 崔泰哈哈大笑,笑的有些歇斯底里。 良久之后,崔泰对李叱说道:“刚刚李公子才进这不久,我和李公子说过一句话,我说这个世界上的人,最可怕的不是人已老城府深,而是年少有为。” 李叱笑道:“所以那时我说,谢谢崔先生盛赞,没说谬赞。” 崔泰觉得李叱这句话说的,狂妄的让他羡慕。 “年轻。” 崔泰道:“不该被轻视。” 李叱道:“很多人都和崔先生一样,吃了亏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他起身道:“崔先生觉得对你来说这件事已经到了尽头,其实不然,崔家的人要想做医者,救天下,不该在冀州,我刚刚说过了,崔先生当时没在意,也没理解。” 他抱了抱拳:“我先告辞,崔先生如果想出城的话,只要青州兵退,崔氏一族所有人,都可安然离开冀州。” 崔泰跟着李叱站起来,李叱这最后一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囚徒,这是他的三月江楼,却变成了李叱的大牢,把他关在这等候发落。 李叱迈步离开三月江楼,崔泰一直送到他大门口,出来的时候,三月江楼里那些好奇的姑娘们还在看着那少年,她们不知道东主和那个少年聊了些什么,只看到东主亲自把那少年送出三月江。 李叱走了,崔泰回到主楼那个巨大的客厅里坐下来,侧头看了看李叱坐过的位置,那旁边还摆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李叱只喝了一次,还是漱口。 三月江楼的管事妇人也实在好奇,小心翼翼的走到崔泰身边,轻声问道:“东主,那个年轻公子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崔泰忽然就想起来唐匹敌离开三月江楼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他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 “以后天下皆知,你也会知。” 李叱离开三月江楼半个时辰之后,秦拙和魏陷阵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回来,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也不知道伤的有多重,皆是血迹斑斑。 “东主。” 秦拙进门之后就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们......败了。” 魏陷阵身上的伤似乎稍稍好一些,还能站在那,他朝着崔泰抱拳道:“东主,现在收拾一下,我们还能护东主杀出去,寻个安全地方藏身,大军破城之后我们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崔泰打断,他摇了摇头道:“别骗自己了,你已经知道,大军不可能破城......你们坐下吧,杏姑,你把药箱拿过来,给他们两个上药包扎。” 刚刚站在崔泰身边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却格外有些迷人气质的女子随即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去取药箱。 “东主,我们......” 秦拙要说些什么,也被崔泰打断,崔泰道:“药的事已经败了,凭我们的力量想攻破城门也败了,不是我已经不再想斗一斗,而是不想失了崔家的体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想过毁了冀州城,所以你不用再劝。” 秦拙想说的正是这个,他想说我们手里还有一些力量,可以在冀州城内再做些什么,四处放火,也能牵扯防守青州军进攻的兵力,说不定就还有机会。 “那样赢不了的,而且还会显得有些拙劣丑陋。” 崔泰坐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一开始,节度使曾凌来了,凌驾于冀州所有人之上,但他没有把冀州当成他的家,后来羽亲王来了,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可他一样没有把冀州当做他的家。” 他看向秦拙说道:“我不一样,冀州是我的家,我不想毁了这,现在,以后,都不会。” 这一夜,城里变得安静下来,可是城墙上下的杀戮一直没有停止,青州军没有等到城门开,还是不死心一样的猛攻了一夜,这一夜到底死伤多少人,无法估量。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青州军终究还是退了下去,他们不得不在拼尽全力后接受一个事实......城里的人败了。 城墙上,夏侯琢看了一眼并无疲惫之态的唐匹敌,他松了一口气后问道:“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累?” 唐匹敌也看了夏侯琢一眼,语气平淡的回答道:“体力比你好些。” 夏侯琢没说话,但他的眼神表达的意思是你放屁。 过了一会儿后夏侯琢问他:“现在还不见李叱上来,你猜他此时此刻再做什么?” 唐匹敌想了想,回答:“睡觉。” 夏侯琢哈哈大笑,他觉得李叱干得出来这种事。 可李叱没有在睡觉,他在包馄饨。 车马行,厨房,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高希宁正坐在厨房里,满身满脸的都是面粉,身上的那件围裙都被涂脂抹粉了一样,他一夜没睡,她也一夜没睡。 他进门看到她,她抬头看他,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些漂亮的小星星在转。 “我来。” 李叱在高希宁身边坐下来,笑着问道:“你是要做什么好吃的?” 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叱说道:“拳头那么大的馄饨吃过没有?” 李叱看了看旁边托盘上摆着的那几个馄饨,笑着问道:“为什么会这么大?” 高希宁道:“它......它就容易破啊,破了我就堵一堵,堵得多了,也就大了。” 李叱道:“那这个应该不是馄饨,应该是元宵,我昨天吃的包子,是不是就是这么来的。” 高希宁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当然不是,包子皮厚一些,没那么容易破。” 李叱道:“说的有道理,馄饨皮虽然薄一些,但是贴的多了也就后来者居上了。” 高希宁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用肩膀又撞了撞李叱:“好汉,你确定你就会包了?” 李叱道:“断然还是比你强一些的。” 两刻之后,两个人看着托盘里大小不一的馄饨,大的有拳头那么大,小的有拇指肚那么大。 “能放在一起煮熟吗?” 高希宁问。 李叱道:“按辈分下锅。” 又一刻之后,两碗馄饨摆在两个人面前,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端起来馄饨碗来碰了一下。 高希宁道:“我敬你一碗!” 她先吃了一口,那好看的眉头就皱了皱,然后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她问李叱:“昨天的包子是不是也这么难吃。” 李叱回答道:“不可能。” 然后补了一句:“比这个难吃。” 然后他吃了一大碗。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牌打了个小胡 三月江楼。 崔泰端坐在椅子上等着最后的消息,李叱临走的时候留下一番话,又给了他希望。 李叱说,崔家可以离开冀州,只要青州兵退,那么崔家的人也可以安全撤走。 这对于崔家来说,如今这样的结果似乎就是最好的选择,家还在,未来就一切都有希望。 “粮仓死战,我们的人折损八成以上。” 一名伙计从外边回来,脸上都是悲伤之色。 “崔卿呢?” 崔泰急切的问了一句。 “战......战没。” 伙计地低下头,似乎是不敢去看崔泰那张脸,从李叱离开之后,短短一个多时辰,他们的东主就好像苍老了十几二十岁一样。 “派人......派人去求见夏侯琢,告诉他,我愿意让出崔家在冀州城所有家产,换回我弟的尸体和崔家上下老小的安全。” 崔泰的话音刚落,外边有伙计急匆匆跑进来,一边跑一边说道:“东主,那个人又来了。” “谁?!” 崔泰心里微微一震,第一反应是李叱又回来了。 他快步走到门口,就见唐匹敌带着一队士兵从外边进来,他们抬着一具一具的尸体,进来之后把尸体放在院子里,唐匹敌对那些士兵点了点头,那些士兵随即列队退出三月江楼。 “令弟的尸体。” 唐匹敌指了指其中一具用白布包裹着的尸体说道:“这是夏侯将军的意思。” 崔泰站在那,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看了看唐匹敌,又看了看那具尸体,良久之后,他俯身抱拳:“多谢唐公子,多谢夏侯将军。” 唐匹敌道:“崔先生睿智,应该明白夏侯将军让我把令弟的尸体送回来是什么意思。” 崔泰点头:“明白。” 唐匹敌问:“那崔先生的意思是?” 崔泰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放我一人出城,我去和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崔大人谈。” 唐匹敌抱了抱拳:“崔先生虽然是对手,可不管是你还是令弟都令人尊敬,令弟直至战死也没有想过毁掉粮仓,死的光明磊落,唐某尊重这样的对手。” “多谢。” 崔泰再次抱拳一拜。 唐匹敌道:“夏侯将军说,若青州兵退,他可以亲自护送崔氏一族出城。” 说完这句话唐匹敌转身就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崔泰忽然问了一句。 “唐公子,夏侯将军愿意放我等出城,大概是你所劝说之果吧。” 唐匹敌回头看了崔泰一眼,没有回答,笑着离去。 秦拙上前说道:“这会不会是什么奸计,故意让我们把所有人集结起来,然后他们要一网打尽。” 崔泰摇头道:“且不说夏侯琢和李叱,还有这个唐匹敌都做不出言而无信之事,只说他们放我们离开有益无害,他们也不会食言。” 他苦苦笑了笑道:“崔家没有倒下,还有青州之兵,放我们走,一来可解冀州之围,二来......让我们去别的地方再做图谋,以我们崔家的实力,到任何地方都能有所作为,我们到青州也好,到别的地方也罢,就能牵扯分割朝廷之力。” 他看向门外,已经不见了唐匹敌的身影。 “是年轻人的时代来了。” 三月江楼的三楼栏杆处,公叔滢滢看着好像苍老了不少崔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崔家败了她反而有些开心,因为她不喜欢崔泰这个人。 况且刚刚她出来,想看的也不是崔泰而是唐匹敌。 所以公叔滢滢在想,自己是走,还是留?如果不走的话,杀了唐匹敌和李叱这样的人,应该会很有成就感才对。 她对唐匹敌感兴趣,还是因为许元卿的仇。 男子汉大丈夫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她觉得自己是小女子,小女子就要记仇。 青州军长途跋涉而来,现在似乎就要无功而返,对于他们来说必会无比失落,可对于冀州城的百姓们来说,战争来的快结束倒也快,他们无比开心。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崔泰先出城和青州节度使崔燕来见了一面,不久之后回来,派人告知夏侯琢,说崔燕来已经答应,只要把崔氏一族如数放出冀州,青州军就会马上退兵。 夏侯琢当然也不会出尔反尔,他甚至没有先放一半人让青州军退走,而是如数把人全都放了出去。 青州军后撤数十里,崔氏一族离开冀州城后,城门再次关闭。 夏侯琢站在城墙上看着崔家人好像羊群一样离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让他们去祸害别的地方吧。” 唐匹敌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刻的夏侯琢和唐匹敌都觉得,事情结束了。 然而第五天下午,监视着青州军退走的斥候忽然赶了回来,带回来一个让所有人都位置震惊的消息。 “将军......” 斥候说话的时候,脸色还没有缓过来多少,看起来他还自己都还处于那种难以置信中没有抽离出来。 “什么事这样惊慌。” 夏侯琢道:“缓一口气,慢慢说,大不了是青州军出尔反尔又回来了,还能有什么。” “不是......不是青州军回来了。” 斥候咽了口吐沫,嗓音沙哑的说道:“青州军退的很快,可能也是担心青州那边被人偷袭,没打下冀州,再把青州丢了,得不偿失,所以三天就退走二百多里。” 他看了夏侯琢一眼后说道:“就在刚到滹沱河的时候,青州军.....遇伏了。” 夏侯琢眼睛骤然睁大:“谁?” “王爷......” 斥候道:“现在来看,应该是王爷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却没有回冀州驰援,而是在滹沱河设伏,青州军才退到滹沱河,王爷亲率大军猛攻,又有幽州军从北方夹击,青州军大败,损兵至少数万人。” 夏侯琢看向身边的唐匹敌,却见唐匹敌的脸色更为精彩,那一脸的似笑非笑。 “你......怎么看?” 夏侯琢下意识的问了唐匹敌一眼。 唐匹敌只是笑了笑,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夏侯琢等了好一会儿,唐匹敌见他不死心,只好勉为其难说了几个字。 “我......没法看。” 说完之后抱拳:“我先回车马行,战事已了,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夏侯琢看着唐匹敌转身走了,他也知道唐匹敌是因为他的身份而不方便多说什么。 “蠢蠢蠢......” 唐匹敌从城墙上下来,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了三个字。 他在城墙上脸色精彩,就是因为羽亲王这操作让他觉得太精彩...... 在大战之前唐匹敌曾经说过,如果趁着青州军围攻冀州,羽亲王率军一部阻挡豫州军,然后分派得力大将猛攻青州,青州兵力空虚,拿下青州不难,哪怕是打下来一半青州之地呢。 他居然率军回来打青州军...... 若拿下青州之地,再以逸待劳,青州军长途跋涉赶回去,那时候再打青州军,轻而易举可大获全胜。 如今羽亲王以为很高明的带着人在半路堵截,真的以为能把数十万青州军杀一个全军覆没? 就算是大胜,所得之物是什么?俘虏?还是本就没有多少的粮草辎重? 看起来羽亲王已经回来一阵子,冀州被围攻多日,他始终在远处按兵不动,却派人联络了幽州罗耿,在半路两下夹击。 眼界低的人,一定觉得羽亲王这一步棋走的漂亮,一举击败了青州军。 可实际上,错失的太多了。 刚刚夏侯琢在城墙上问唐匹敌怎么看,唐匹敌心说还能怎么看,当笑话看。 羽亲王回军,豫州那边又不是傻子,见羽亲王南下大军撤走,他们必会抽兵攻打青州,这边羽亲王打赢了一场,青州军纵然损失半数又如何? 还有至少十五万以上的青州军会逃出去,青州节度使崔燕来破釜沉舟,就算是豫州军没有去攻打青州,若豫州军趁机与青州军联手,羽亲王再南下,到时候会被人联合起来按着揍。 为了区区一场胜仗,放弃整个青州之地,这不是捡了个芝麻丢了个西瓜还能是什么。 怎么看,就是当笑话看。 唐匹敌回到车马行后把这件事说给李叱,李叱听完也有些发懵。 唐匹敌道:“夏侯问我怎么看,我不好说,若你来说,你怎么看?”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怎么看......拿着一把好牌,能赢千里江山,然后他选择了最小的赢法,千里江山不要,换了几万俘虏来,况且这几万俘虏还是隐患,用最大的牌,打最冒险的小胜,羽亲王......” 唐匹敌道:“不止如此,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羽亲王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要图的可不是那几万俘虏,他是要屠掉崔家。” 李叱嗯了一声,刚刚他也想到了。 羽亲王觉得这是立威,觉得这是在宣告,谁得罪了他,他就让谁灭门。 之前在冀州城内的几件事,已经足以看出羽亲王的性格,现在再看,羽亲王不过如此。 唐匹敌笑道:“这本是互相去偷袭对方大本营的事,你来偷取我的家,我就去偷取你的家,冀州这边,咱们把家给他守住了,他半路改变主意不去偷敌人的家了。” 他笑着摇头:“幸好当初你没选他。” 李叱叹道:“幸好夏侯不像他。” 羽亲王此时却不这样觉得,他还沉浸在一场大胜之中,他看了一眼被俘虏的那些崔家的人,老老少少,能有数百,都被绑了跪在外边。 其中就包括崔泰。 羽亲王走到外边,看了看跪在那的崔泰后笑道:“你现在可是服气了?” 浑身是血的崔泰哈哈大笑起来:“我本以为你还是个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小人,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问鼎天下......羽亲王,恕我直言,你过不了南平江便会一败涂地,你儿夏侯琢辛辛苦苦为你守住的家业,两年之内,必会被他人所取。” 羽亲王一怒,摆手吩咐道:“全都砍了!” “是!” 他帐下士兵们一拥而上,押着那些崔家的人到了大营外边,一刀一个,全都砍死在滹沱河岸边。 羽亲王问:“罗将军何在?” 手下人回答道:“罗将军说幽州军务要紧,就不向王爷告辞了,他担心兖州军还会来偷袭,回去稳守幽州。” 羽亲王嗯了一声道:“罗耿看的透彻。” 与此同时,滹沱河往北百里左右,幽州军正在回去的路上。 罗耿骑在战马上,嘴角一直都带着笑意。 手下人问道:“大将军,你为何一直在笑?” 罗耿笑道:“这一战后,我才看清楚杨迹形不过一蠢材,明明可以趁机南下夺取千里之地,却跑回来打这样一战,还以为自己有多高明,咱们回去之后就整顿军备,扩充兵马,不出两年杨迹形必败,到时候与其让别人抢了冀州,不如我们来拿。” 他一催马,大笑向前。 ...... ...... 【跟大家道歉,上午我和老婆一块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回来的晚了,赶紧码字一直到现在,更新的晚了,对不起。】 第三百二十八章 以身作则 唐匹敌睡了好大一觉,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隐约觉得外边是天黑了,这些日子太过疲乏基本没有怎么休息,只感觉要是把两个眼皮现在就分开有些太不人道。 这么多天在城墙上,人家上眼皮和下眼皮都没有碰面几次,双方对彼此的思念有多强烈? 强烈到哪怕你强行用个小木棍把上眼皮和下眼皮支开,那根小木棍都会觉得自己必须是个鹊桥。 所以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蒙蒙亮,这一觉睡了半天又一整夜,唐匹敌想着上眼皮和下眼皮经过这么久的缠绵应该也够了。 他坐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回忆了一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李叱和他把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完美,破坏了这完美的是羽亲王。 他想着如果羽亲王此时回来的话,那才是真正的破坏呢,他们守住了冀州城,羽亲王这会儿回来了,然后用救世主的姿态游街,用眼神告诉百姓们你们怎么还不跪下谢恩? 他晃了晃脑袋,可能睡的确实有些多,所以头微微有些疼,眼睛也有些疼。 起来之后活动了几下,打开窗,第一缕风就把第一道阳光送到他眼前,唐匹敌深呼吸,然后伸了个懒腰,正好看到院子里李叱他们正在练功。 已经到了春末时候,再过不了多久夏天就来了,天亮的会越来越早,这就让唐匹敌觉得有些吃亏,没经过他的同意,大自然就把他睡觉的时间缩短了。 “别告诉我说羽亲王进城了。” 唐匹敌晃着脖子出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真的不希望这样的破消息毁掉这么美好的早晨。 “嗯,回来了,应该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进来后绕城一周接受百姓们的欢呼,然后就又急匆匆的走了。” 余九龄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唐匹敌道:“我也不想去想,这么没水平的操作就不该进入我的知识储备中。” 他走到水井旁边,打了一桶水上来,井水清冽还带着些甘甜,他喝了一口后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余九龄听到这一声后看了看唐匹敌,看起来欲言又止,但他就不是那欲言又止的人。 余九龄的嘴,什么能止住过。 他特别认真的问唐匹敌道:“刚刚你呻吟的那一声,我觉得特别专业,是不是和你去过两次三月江楼有关,你是去进修了吗?” 唐匹敌的第二口水直接就喷了出来。 余九龄叹道:“你们都看看,这绝对是进修过,而且顺利结业了,先叫,然后喷了水......”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你要是再不把这个人弄走,或者是把这个人弄死,我现在就可以断定,咱们车马行将来如果出问题,都不可能是因为涉及到了造反被查封,造反朝廷现在都能忍,肯定他妈的是因为涉及到了色-情尺度过大被查封的。” 余九龄道:“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李叱严肃的对余九龄说道:“九妹你以后要记住,不能什么话都乱说,如果不是老唐脾气好的话,你现在已经在磕头求饶了你自己不知道?整个车马行里,就你不正经,你看看人家庄大哥,成熟稳重,再看看你,轻浮草率。” 然后他看向唐匹敌说道:“你也是,怎么什么都学?” 唐匹敌:“我凑!” “羽亲王还真的就回来转了一圈,这种做事方法越来越让人觉得很迷惑。”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我对羽亲王并不是很了解,你觉得这几次,一次一次的让人觉得很迷,是正常如此,还是和原来有些不一样?” 李叱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好,不过我师父最初的时候,对羽亲王倒是颇为推崇,他觉得这个人学识气度都很让人钦佩,我师父还说过,第一次见到羽亲王之后,他说这是一个必能成大事的人。” 唐皮带有些不解的说道:“那为什么现在反而还不如以前了?” 李叱耸了耸肩膀,他当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唐匹敌道:“回头你去劝劝夏侯,等他父亲兵败归来之后他就去北疆吧,别留在冀州城了。” “兵败归来......” 余九龄看了唐匹敌一眼:“你这话说的真......欠。” 唐皮带走到一边拿起石锁开始练功,一边把石锁抛起来一边说道:“如果羽亲王是越来越糊涂,怕是身边有什么人别有所图。” 这话本来是句无心之言,随便说说而已,当然如果不是这么想到了也不会说的出来。 可是李叱听到后眼神就闪烁了一下,在这一瞬间应该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因为自己的话也停下来,和李叱对视了一眼。 两只如今冀州城里最优秀的狐狸眼神交流了一下,大概就都明白了,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 “好事。” 唐匹敌道:“对于燕山营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夏侯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李叱叹道:“就算没有人劝他,不管是羽亲王打赢了回来,还是打输了回来,夏侯都会离开冀州,哪怕不是回归北疆戍边,他也不会留在冀州。” 唐匹敌叹道:“夏侯也怪苦的。” 话音刚落,夏侯琢就赶着一辆马车直接进了后院,他看到李叱和唐匹敌后就笑起来,然后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崔家被查抄,你们居然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后说道:“我父亲回来了一趟又急匆匆的走了,你们不会以为他真的就是为了让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一翻吧?” 李叱道:“他是怕崔家那富可敌国的家产落在别人手里。” 夏侯琢嗯了一声,他把马车的车门打开,指了指里边的箱子说道:“不打算夸夸我吗?我宁愿背负着家贼之名,从崔家偷出来不少金银财宝给你们送过来。”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夏侯琢道:“我觉得你们都应该给予我最起码的尊敬,我现在在做的,就和几个小朋友打算去偷西瓜,但是一来胆子小不敢去偷别人家的,二来又觉得别人家的可能不好偷,于是我拍拍胸脯站了出来说,来吧我带你们去偷我们家的。” 余九龄挑了挑大拇指道:“仗义。” 唐匹敌点头道:“无私。” 李叱道:“可以说的上伟大了。” 夏侯琢道:“那今天晚上有没有愉快的饺子?” 李叱回头朝着厨房那边喊道:“吴婶!” 吴婶从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道:“在呢在呢,要吃啥?” 李叱道:“咱们今天吃饺子吧,晚上吃,中午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人太多了,吃饺子的话可是要包好久。” 吴婶笑道:“做饭的事,那就不叫事,晚上就等着吃饺子吧。” 李叱认真的说道:“一会儿不管我多诚恳的跟你说,吴婶我来帮你吧,你就直接把我轰走,态度要强势一下,甚至可以踹我一脚。” 吴婶都懵了,眨巴眨巴眼睛后问道:“这是为什么啊。” 李叱道:“吴婶你别管为什么,只要我说来帮你包饺子,尤其是我说要帮你把馅料拌出来的时候,你就上来给我一脚,别惜力,奔着一脚能把我踹出去三五里的力气用。” 吴婶道:“我,我怎么能打你呢?” 李叱道:“不踹的话,我扣你工钱。” 吴婶:“我这么大岁数了,头一回遇到你这样要求的......” 李叱交代完了之后就带着伙计们去训练,唐匹敌带一队李叱带一队,两队人开始对阵,看哪一方先抢占另一方的阵地。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带着另外三个小姑娘过来了,四个小姑娘有说有笑,不得不承认这是车马行里最漂亮的一道风景。 她们四个也不知道聊起来什么,不时传来一阵阵欢笑,好像特别开心的样子。 高希宁走到厨房门口,歪着头往厨房里边看,一眼就看到吴婶正在包饺子,高希宁嘿嘿笑起来,特别诚恳的说道:“吴婶,我们来帮你吧。” 夏侯玉立说道:“我们还可以帮你把饺子馅拌一下。” 李叱正带着人和唐匹敌比试呢,一看到高希宁她们到了厨房,李叱什么都不顾了,一口气跑到厨房门口。 那四个小姑娘看到李叱飞奔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四个人都脸红了一下,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叱跑到门口停下来,然后装作很自然的样子打了招呼,他走进厨房后假惺惺的问道:“吴婶,今天准备吃什么啊?” 吴婶看了他一眼道:“饺子啊,不是当家的你说要吃饺子的吗?” 李叱:“......” 吴婶都没理解,当家的今天这是发了什么疯。 李叱把袖口挽起来后说道:“包饺子啊,我最爱吃饺子了,我来帮你吧......” 说完之后他看向高希宁她们几个,嬉皮笑脸的问道:“你们也是来帮吴婶包饺子的吗?还是你们包的好,人好看手又巧,不像我这样笨手笨脚的。” 高希宁眼睛微微一眯,她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李叱刚说完要帮吴婶包饺子,吴婶想起来李叱的交代,连忙说道:“当家的你有正经事要去忙,不用管厨房里的事,哪有大男人做饭的,多不好。” 李叱道:“没事没事,我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可忙,我来帮你吧。” 吴婶又想起来李叱说要强势,于是板着脸说道:“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又不会,别跟我捣乱,出去!” 李叱讪讪的笑了笑道:“吴婶你看你,我这不是一片好心吗,你要是担心我饺子包的不好,怕煮坏了,那我帮你拌馅怎么样?” 此时此刻,吴婶的脑海里就好像触电似的冒出来两个字,犹如一声惊雷震醒了她。 踹他!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魔性,配合着李叱脸上那一脸欠踹的笑,吴婶好像在这一刻觉醒了。 她忽然跑过来,一脚踹在李叱屁股上,直接把李叱从厨房给踹倒门外去了。 李叱什么身手,看到吴婶跑过来,他就故意转身,用矫健的臀大肌对准吴婶的脚底板。 吴婶这一脚就把李叱踹出去了,李叱夸张的哀嚎了一声,扑倒在地后嘴里还说着:“吴婶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就是想帮你拌馅啊。” 他看向高希宁:“你们是要干什么来着?” 又看向夏侯玉立:“你刚刚说要干嘛来着?” 那四个小姑娘互相看了看,然后手拉着手转身就跑了。 李叱趴在地上看着那四个小姑娘走了,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吴婶无奈的说道:“想吃顿好吃的饺子,容易么......”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八当家 燕山营。 虞朝宗刚刚吃过早饭,准备去巡查一下大营,一出门,就看到燕山营里一个小头目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走动,显然是等在这有话要说。 “大当家!” 那小头目看到虞朝宗出来,立刻俯身一拜。 虞朝宗笑道:“高禄,你等在这是有事要对我说?有事可以直接进去找我,何必在此等候。” 这个高禄来燕山营也有几年,不是虞朝宗最早的那一批手下,但是在虞朝宗安营燕山后来的第一批。 这个人家里很穷苦,代州人,他自己说是因为受不了欺压所以前来投靠,还说是城中富户对他家欺辱的实在厉害了,他受不了,杀了那富户一家,然后逃到了燕山。 可实际上,此人本就是代州城里的一个流氓地痞,因为垂涎一户人家的闺女,偷偷翻墙进去想要非礼人家,结果正好被那家里人回来撞见,他害怕被抓住,抢了厨房的刀砍死数人后逃走。 孙如恭的母亲准备把孙如恭送到燕山营后,查到这个高禄曾经在郑家帮忙做事,郑家生意上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是这个高禄带着他手下小弟去做的。 又听闻他到了燕山营里,几年来,已经混到了一个小头目,所以派人联络上,给了高禄不少金银,让高禄接应孙如恭进入燕山营。 孙夫人还答应了他,只要他把孙如恭介绍到虞朝宗面前,还会有厚礼相赠。 拿了孙夫人的银子,高禄还贪更多的银子,所以就想冒险一试。 “大当家。” 高禄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当家也知道我是代州人,如今代州城里有个亲戚想过来投靠,他本是代州富户,姓郑,经商的,不过当初背靠的是代州厢兵将军。” 虞朝宗问道:“就是因为得知黑武人寇边,直接就逃走了的那个代州厢兵将军?” “是。” 高禄道:“就是那个人,我的这个亲戚叫郑恭如,年纪不大,但已经接手家族生意,他家的生意之前有厢兵将军撑腰所以做的很大,那个将军逃跑之后,城中其他做官的就联合起来,想要吞了郑家的生意,他熬不住,所以想要来投靠大当家。” 虞朝宗摇头道:“这样的人,咱们燕山营若要收留还是谨慎些。” 高禄连忙说道:“郑恭如让人找到我,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说是让我帮忙引荐,银子我已经上交给咱们的账面上了,大当家,我不是贪图他那二百两银子,而是有件事他和我说过之后,我觉得有必要向大将军禀告。” 虞朝宗本已经要走了,听到这句话后又多问了一句:“什么事?” 高禄道:“郑恭如说,那些代州城里做官的,对他家百般欺压,他气不过,他愿意暗中帮忙,协助大当家拿下代州城。” 虞朝宗笑道:“他一个做生意的,若真有那本事的话,还会被几个做官的欺压了?” 高禄道:“他愿意带人过来投靠,他母亲在代州接应,以郑家商行队伍为掩护进入代州城,然后一举拿下代州。” 虞朝宗眉角微微抬了抬。 当初羽亲王给他封了个将军,让他戍守北疆,还让他节制代州信州两地,可是他跟本就进不去那两座城,只要燕山营的人到了,这两地立刻闭门,成高坚固,又各有数千厢兵死守,想打下来确实很难。 也不是说一定打不下来,但一定伤亡惨重。 此时听高禄说完之后,虞朝宗确实有些兴趣。 他问高禄道:“现在你手下有多少人?” 高禄连忙回答道:“回大当家,我手下有一千多名兄弟。” 虞朝宗道:“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办,你带你的人假扮商队进城,让那个叫郑恭如的配合你,我安排人率领大军在城外等候,你们夺下城门,援兵就会过去支援,如果真能拿下代州的话,我给你升将军,给你三千兵,你的那个亲戚,也可留在燕山营做事,必不会亏待。” 高禄心里骂了一句,心说老子还要替你去冒险? 可是他此时已经骑虎难下,若说自己不敢去,虞朝宗自然怀疑,说不定觉得他是勾结了官府的人,想要设计除掉虞朝宗。 若虞朝宗这样想的话,高禄他在燕山营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是。” 高禄俯身道:“我愿意为燕山营出力拼命,我这就下山去联络郑恭如,若能拿下代州,他说还可趁机拿下信州。” 虞朝宗心说这个郑恭如倒是颇有些自信,敢说拿下代州也就罢了,毕竟郑家有规模不小的商队可以掩护,他居然还敢说拿下信州。 虞朝宗笑了笑后随口说道:“若你那亲戚再能拿下信州,两城之地归入咱们燕山营,我就让他在咱们燕山营里有一把交椅,如今咱们山寨里有七位当家,他能拿下信州,他就是燕山营八当家。” “是!” 高禄应了一声,心里还颇有些嫉妒,若真的能拿下代州信州,这个郑恭如直接就成了当家的之一,他却还只是个小小的将军,这么想确实有些不舒服。 高禄俯身道:“那我就去联络他了,大当家等我派人送回消息。” “你去吧,多加小心。” 虞朝宗交代了一句,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在意,如今燕山营势大,想要来投靠的已经不只是平民百姓,数不清的富户和大家族的人,都想安排人来投靠他,无非是想趁着还早,在他虞朝宗身上下注罢了。 这样的人,虞朝宗基本上都不愿收留,而且他也一点都不相信,那个叫郑恭如的人能有办法连拿两城,这些年虞朝宗见过的吹牛的人实在太多。 上次还有一个人来投靠说他修的是剑仙,可以御剑飞行,虞朝宗让他飞,那人说上次要御剑飞行的时候,剑飞了,他没跳上去,这剑已经迷路了一年多还没回来呢。 虞朝宗就说别的剑不能飞?那人说必须是他的剑,别的剑不行,于是虞朝宗说你回去找找你的剑吧,剑我可以买。 说拿下代州信州两地,其实高禄也不信,但是牛皮吹到这了,已经把牛皮吹鼓,如果此时缩回去的话,那回流的气能把他肚子吹爆。 当天高禄就下了山,而郑恭如其实就在燕山下边等着,两个人见面之后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郑恭如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虞朝宗真的说我若拿下代州信州,他就让我做八当家?” “是啊。” 高禄道:“虞朝宗亲口说的。” 郑恭如仔细思考了一下后说道:“这件事,你不要回报给虞朝宗,就带你本部一千多人下山,我有把握用你这一千多人连拿两城。” 高禄的脸色都变了:“你可别坑了我!” 郑恭如道:“如果事情成了,这功劳就是你我二人的,再无其他人染指,你想想若是有个当家的带兵过来,这功劳是算谁的?” 他笑着说道:“第二,若真的败了,你那一千多人出了意外,我自会给你一大笔银子,保证你两辈子都吃不尽花不完,你又不损失什么,那一千多人的死活,比得上我给你数不清的银子吗?” 高禄的眼神闪烁了一会儿,变幻不停,显然是在思考对比。 最终,高禄还是架不住大笔银子的诱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若我回报,虞朝宗安排一位当家的率军过来,纵然拿下两城,功劳也是人家居大,咱们想要功名利禄,就拼这一把。” 郑恭如笑道:“你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在高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高禄听完之后脸色随即一喜。 “真能如此?” “真能如此!” 郑恭如道:“只要你完全按照我的安排,拿下信州代州,易如反掌,这等小事于我来说,探囊取物一般。” 两人商议得当之后就带兵赶回代州,当日,郑恭如安排高禄的手下还有他的人,装作商队回城,出其不意夺下城门。 郑恭如让高禄带着人在摇旗呐喊,说是燕山营大军将要杀到城外,城门一丢,城中守军以为燕山营真的会派来无数人马。 再加上厢兵之中不少人还是郑家相熟之人,是郑恭如外祖父的旧部,拿了郑家给的好处,也发言怂恿,就真的就让三千余厢兵投降了。 郑恭如又安排厢兵之中的人出城,一路狂奔赶往信州。 报信的人赶到信州之后,对信州的主官说代州民变,因为缺粮,代州至少万余百姓围堵官府,代州主官不敢去向燕山营虞朝宗求救,担心虞朝宗若知道了的话会趁机夺取代州,所以来向信州求援。 那人还说,若是代州被虞朝宗拿下,羽亲王回来之后,怕是信州这边也难辞其咎。 信州那些做官的商议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出兵,主官亲率信州数千兵马赶赴代州。 而郑恭如留下高禄带一千人守代州,他自己带着代州降了的那些厢兵身穿军服跑到距离信州不过七八十里的地方等候。 知道信州军已经赶赴代州支援,他就带着代州的厢兵几百人,带着制作好的信州这边的旗号,说是主官派他们回来运送一些物资,居然就真的被他骗开了城门。 郑恭如虽然个子不高,又丑陋,但是这几年身体恢复之后就一直勤学苦练,武艺倒也突飞猛进,他憋着一股劲儿要报仇,心中有狠意,自然也会有几分成就。 他带着几百人骗开城门后就死守此地,后续的援兵到了,直接抢夺了信州城。 而信州主官带着信州军跑到代州,却发现城门紧闭不许他们进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信州主官带着人马昼夜兼程又赶回信州,结果信州也进不去了。 郑恭如在城墙上对信州主官说,他奉虞天王之命夺取信州,虞天王已经答应,若是你肯投降的话,你还是信州主官。 信州的官员们又商议了一下,最终选择投降,郑恭如让城外的队伍放下兵器进城,一进城门,那位主官就被郑恭如派人拿下。 郑恭如只用了七天时间,居然真的拿下代州和信州两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实在好的离谱。 这消息传回燕山营,连虞朝宗都惊了。 他立刻派人去召郑恭如到燕山营,他现在是真的很想好好看看这个郑恭如,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第三百三十章 出门玩一趟吧 李叱嘴里说着对崔家的家产不感兴趣,可还是很小家子气的拉着夏侯琢问还有没有可趁之机。 夏侯琢心说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丢丢啊,一丢丢,一丢丢,能占的便宜一丢丢都不能少,不能让别人拿走的,也一丢丢都不能拿。 夏侯琢很遗憾的说道:“三月江楼应该是没办法了,我父亲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三月江楼查封,那是不能动的地方了。” 李叱道:“你看你,我怎么会对三月江楼感兴趣呢。” 夏侯琢道:“说实话。” 李叱道:“我主要是为了老唐。” 夏侯琢眯着眼睛看了李叱一眼,李叱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然后他用一句话让夏侯琢相信了他对三月江楼感兴趣的不是那些人。 李叱叹道:“那块地,那楼,多少钱才能建起来啊。” 夏侯琢都懵了一下,他看到李叱那眼睛里闪闪发光的小星星,确定李叱真的只是想占地,如果像是动物世界里那样,野兽撒尿占地,李叱可能现在已经尿枯竭。 夏侯琢道:“虽然三月江楼那片地不好占,但是我想办法帮你搞点别的问题不大。” 李叱谄媚的说道:“琢爷,你看我姿色可还满意?” 夏侯琢:“滚蛋......” 他笑着说道:“崔家的产业很大,城中的商铺多到根本就查不清楚有多少是他们家的,你不要忘了崔泰临走之前,把家里产业的清单给我了。” 李叱道:“琢爷的意思是,咱们可以从清单上划掉一些,不告诉你爹。” 夏侯琢道:“你提什么我爹,这样显得我真的有点过分......” 李叱道:“我错了......” 夏侯琢问:“你刚才说什么?把清单上的产业划掉一部分?” 李叱道:“嗯啊。” 夏侯琢道:“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李叱眼睛一眯:“琢爷的意思是?” 夏侯琢从怀里取出来几张纸递给李叱道:“划掉几个有意思吗?我撕下来几篇,这几篇都给你了。” 李叱笑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有了一种膝盖越来越软,忍不住想要给你磕一个的冲动。” 夏侯琢道:“拉倒吧,你这样的姿色磕几个也没用,我特意捡着有用的几篇撕下来的,这其中两页纸上记着的都是崔家在冀州城内的药材生意。”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眼睛都亮了,跟正中午的大太阳似的,都晃眼。 夏侯琢道:“你稍稍矜持点。” 李叱道:“有多少家铺子?” 夏侯琢道:“大概清点了一下,有三十六家药铺是崔家的,除此之外,崔家在冀州城里还有两座存放药材的库房,东城一家西城一家,这库存的药材就价值连城了。” 李叱的眼睛亮度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已经不仅仅是太阳那么亮了,就好像太阳要爆炸似的那么亮。 “你今天没事就可以去你的领地巡视一圈。” 夏侯琢把清单交给李叱说道:“崔家的人都已经撤走,这些铺子,库房,趁着还没有人去偷盗抢夺,你尽快分派人全都拿下来,稳稳的拿在自己手里才算踏实,以后药材的生意大有可为,就算不为赚钱,也有用处。” 李叱道:“我一会儿就去分派人手,现在看来车马行原本的人手确实不够用了,好在之前老唐招募了一批,大概有二百余人,先分散到这些店面里。” 夏侯琢道:“二百人确实不算多,三十六家铺子,两座库房,这还只是药材的生意,其他的生意那清单上也有,这些地方,足够你分派千余人。” 李叱叹道:“千余人的话......要不然我出去一趟,不能都在冀州城里找人,冀州城虽然大,可是人情套人情,亲戚套亲戚,说不得会有人泄露消息,我和九妹还有老唐出一趟冀州吧,去周边各县走走,招募人手。” 夏侯琢点头:“丢儿,我知道你觉得虞朝宗是个可以追随的人,你的想法我也不过多干涉,但是有一样你千万记住,手里一定得有自己的人。” 李叱点头:“懂。” 夏侯琢笑了笑道:“阮晨阮暮他们都是我兄弟,你可以信任,他们也已经跟了你,你可以让他们也去帮忙招募来一些江湖上的人,他们知道什么人可以用,有分寸。” 说完之后夏侯琢抬起手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说道:“娘昨天还和我说,他说琢儿啊,你弟年纪还小,不管什么事你都要多帮衬。” 夏侯琢笑了笑:“我早晚还要回北疆,现在我能多帮你一些就帮一些,以后娘你也就能照看的更好。”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有些难受,不是那种难过的难受,而是觉得感激和温暖的难受,他点头道:“我知道。” 在很早很早以前,李叱跟着师父长眉道人流浪生存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了一件很小的事,很普通,可是李叱却在心里感慨了很久。 那次他看到一个小男孩被六七个比他大的男孩欺负了,哭嚎着跑走,不多时带回来一个和那些欺负他的人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 那是他哥。 他哥的对面,是六七个同龄人,他只有自己。 但是他哥只问了一句话:“弟,是他们欺负你了吗?” 弟弟说是。 他哥就冲了上去。 那次李叱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冲上去帮了忙,如果他不帮的话,那兄弟两个可能会被人打的很惨很惨。 哥哥临走的时候对李叱说了声谢谢,他自己鼻青脸肿,拉着他弟弟的手走了,一瘸一拐的,另一只手还在他弟弟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 他说:“弟,哭啥,以后谁欺负你,哥都帮你教训他们。” 那时候李叱站在那看着兄弟两个走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有哥哥的人是这样的,原来哥哥是这样的。 他对长眉道人说,师父,你有哥哥吗? 师父说没有,李丢丢又问,那你能给我生一个哥哥吗? 长眉给了他一脚。 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丢儿,以后你也会有这样的哥哥,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亲如手足,你会认识这样的朋友,最终变成肝胆相照的兄弟。” 那时候的李叱点了点头,想着自己要是有个哥哥多好。 此时此刻,李叱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夏侯琢却没有注意到,他看着远处,自然而然的抬起手在李丢丢的脑袋上揉了揉。 “哥有些自私,有些任性,本来应该我撑起来所有的事,我来照顾娘,我来照顾所有人,但是现在哥把这担子扔在你肩膀上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多辛苦些。” 李叱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侧头,把眼泪和鼻涕在夏侯琢衣服上蹭吃蹭,然后咧开嘴傻笑。 夏侯琢:“......” 他搂着李叱的肩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丢儿,还有件事娘要亲自和你说,把你那眼泪鼻涕的抹一抹,多大了,让娘看到还以为我又欺负了你,娘要是看到你邋里邋遢的,肯定会骂你。” 李叱嗯了一声,又把眼泪鼻涕在夏侯琢衣服声蹭了蹭。 夏侯琢:“......” 回到车马行的后院,干娘就在后院树下坐着乘凉,夏侯玉立蹲在她身边像是在请教什么问题,干娘耐心的解释着。 看到李叱和夏侯琢过来,说起来年纪还不是很大但是却已经被称为老夫人的老夫人就笑了起来,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站在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背着小书包从学堂归来。 那是慈母的眼神。 夏侯琢已走到夏侯夫人身前,还没开口说话呢,夫人抬脚在他屁股上给了一下。 “多大了?多大了?你看看你,衣服上蹭的是什么?你都是将军了,就不能不让人操心了?” 然后夏侯夫人看了看李叱后说道:“你看你弟,比你小,也没有你这么邋里邋遢的。” 夏侯琢:“......” 其实夏侯夫人年纪确实不大,才刚刚过四十岁,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了羽亲王,二十岁多一些生下了夏侯琢。 夏侯夫人对夏侯玉立说道:“把东西给你二哥。” 夏侯玉立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李叱道:“这是娘和我商量了一天写出来的方子,是云隐山的配方,大哥说咱们现在已经有了药材,你用这方子去配药,治疗红伤极为有效。” 夏侯夫人道:“这方子很多年前,我师妹就和我一起研究过,那时候忙于其他事就放下了,她如今已经是云隐山的门主,她在药术上的天赋和造诣,都远在我之上。” 她说到这的时候恍惚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道:“我师妹沈如筠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天才,云隐山那么多的传承,只有她一人能学的几乎齐全,我离开师门的时候她才十四岁......想想看,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见过她了。” 李叱忽然间就想到了什么,他笑着说道:“娘,我正好和大哥商量了一下,要出冀州去招募一些人,咱们趁着现在没有那么乱出去走走怎么样?我带你回云隐山,回去看看。” 夏侯夫人显然楞了一下,然后就是沉默了许久。 李叱知道她心里很矛盾,当初她是门主的继承者,出云隐山行走天下是为了历练,历练结束后便要回师门继承门主之位,可是她却为了羽亲王没有回去。 她真的不想回去看看吗? 她觉得愧对师门,也愧对她师妹,她没有回去,才十四岁的师妹就要肩扛责任。 “我......没脸回去的。” 夏侯夫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当初是我自己选的路。” “娘!” 夏侯玉立拉着她娘的手说道:“师父一直盼着你回去,她真的真的很想你,我进云隐山之后不久,师父问我说,你想你娘了吗?我说想,师父说,我也想我的姐姐了。” 夏侯夫人僵硬了一下,然后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咱们去一趟,现在春光正好。” 李叱笑道:“还不带夏侯。” 夏侯琢:“......”  第三百三十一章 都算在你身上 车马行的事交给庄无敌他们,李叱就做了一回甩手掌柜,带着人离开了冀州城奔赴云隐山。 要到云隐山会路过七八个州县,这一路上走过来,李叱决定去拜访那些沿途所有的江湖门派。 大楚人都说,冀州之地多虎狼,民风悍勇,其实这话要看怎么去理解。 冀州是大楚北境,又何止是大楚,周时候这里是战场,楚时候这里是战场,每一次和北境之外的敌人厮杀,这里都是战场。 当初四页书院高院长还在都城大兴城的时候,曾经就因为此事与人争论,最后把对方辩的哑口无言。 那人说,北方人彪悍刁蛮,不服管教,少有礼数,历代如此,所以才会称北方虎狼,比不得南方这边诗书传家待人谦和,所以历年科举,几乎少有北方人位列三甲。 高院长说,你做出这对比的时候,也未见你有多谦和。 高院长说道,且不说周之前诸国乱战,只说周立国之后,冀州之地便血战不断,你说历代如此,我便和你说说什么是历代如此。 周立国初年,外敌入侵,夺地千里,冀州之地百姓死伤两三百万人,冀州百姓自发抗敌,步步为营,可战死不后退,你说冀州人人习武所以彪悍,那就从这时候算起他们为何彪悍。 周三十二年,北境再次被抵扣侵入,千里流血。 周一百二十年,北境全境几乎都丢了,每一步都能看到战死的或是被屠杀的人,他们的尸体几乎铺满了北境大地。 周末年,北境之外十六族联军攻入冀州,冀州雍州加起来死了两千余万人,敌人不只是要杀人,还要灭族灭种,万里旷野不见活人,这两州之地的中原人生生被杀绝了,近九百万户,活下来的不足十五万户。 幽山国立国之前,周朝廷从中原各地迁百姓过去,用了五六十年的时间,让冀州恢复到了一百多万户,幽山立国,铁鹤族南下,一百万户冀州百姓,被杀到剩下二十余万户。 高院长道,你说北方民风刁蛮不可教化,每一次大战之后,冀州都是死伤遍野,也就都会有从各地调拨过去的百姓成为北方人,每一次补充过去的人,历经一代之后,便都变得民风彪悍起来,那是为什么? 你是觉得,诗书可以抗敌吗? 那人被高院长问的不知如何回答,拂袖而去。 不久之后,高院长便离开都城到冀州定居创办四页书院,他在四页书院第一次招收弟子的时候说过一番话。 “我来冀州创办四页书院,之所以名字叫四页,是因为我曾经写下足足四页纸的文章骂人,骂那些看不起冀州所有勇敢百姓的人,书院在这,我就是要让世人皆知,最勇敢的战士在冀州,最好的书院也在冀州,武人可赞,文人亦可赞,文武之事,自此之后谁也不敢小瞧。” 这便是四页书院的由来。 可是李叱也知道,北境这边确实不比江南繁华,那边有诗书传家的底蕴,可北境这边绝大部分百姓过的穷苦,能吃饱肚子就够了,哪里还有多少余钱让孩子们读书认字。 一张稍微好些的宣纸,就能让多少人家望而却步,那便是一日三餐。 所以北境之内,孩子们多习武,这种习武不是找一个师父去求教,而是自幼自己胡乱练一些功夫。 到后来大楚立国,北境这边生活稍稍好了些,很多习武之人开始开办武馆,有时候一个村子里的人,凑钱让一个孩子去学,那孩子回来再教村子里的人习武。 如今在冀州之内,大大小小的武术宗门依然多如牛毛,这些人勇武可用。其实从根源上来说,北境之内,也许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就没有一个真真正正的纯粹的北境人,在某一年的某一场血战中,最后一个纯粹的北境人死的悄无声息。 疾风不一定知劲草,在石缝里硬生生钻出来的草有多苦有多坚韧,压在草上的石头更清楚些。 队伍规模不小,李叱劝夏侯夫人回云隐山一趟的时候,说是世道还没有那么坏,可实际上只要还敢走生意的商队,基本上都会花大价钱雇用很多护卫。 小商队要想出去,就要凑在一起,形成规模之后才敢上路。 但是李叱他们确实也不担心什么,这次他们出门带的,就是高希宁要亲手训练出的那一百悍卒。 出冀州城后,按照路线,他们第一站到冀州西北七十里左右的大方镇,在大方镇住一晚第二天继续出发,走一天到井口县。 李叱把这一路上要走的路线仔仔细细的核对好了几次,每一个住下来的地方都是精挑细选。 有时候想想,和李叱这样的人出门应该会很轻松,完全不用你去考虑什么,他不但会把路线制定好,住宿,吃饭,环境,这些都会考虑到,连天气也会考虑在内。 大方镇两年前被叛军洗劫过,百姓们四散逃命,后来叛军逐渐被羽亲王收编,或是投靠了燕山营,冀州这边的成规模的叛军也就基本上见不到了,小股的流寇马匪,李叱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这两年,大方镇又恢复了一些人气,陆陆续续回来的百姓能有七成。 这里是从冀州往北走正好一天的歇脚处,也是从北边往冀州走的歇脚处,天下太平的时候,大方镇极为富庶。 队伍在天黑之前到达大方镇,这里的看起来已经有些破败,虽然还有不少客栈饭馆经营,却因为没有钱修缮被毁掉的房屋,所以让人觉得有几分凄凉。 大方镇这里也有燕山营的眼线,所以当车队一到这,看到马车上插着的旗子,大方镇里燕山营的人就认了出来。 “请问可是冀州永宁通远车马行的朋友?” 一个看起来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抱拳上前问了一句,李叱点头道:“是,请问你是?” 那汉子笑道:“我叫胡山寺。” 然后压低声音说道:“燕山营的人,请问二当家在不在队伍里?” 李叱笑道:“我就是李叱。” 那汉子楞了一下,连忙后撤两步,再次抱拳行礼:“胡山寺拜见二当家!” 李叱连忙下来,扶着胡山寺的胳膊说道:“都是燕山营的兄弟,胡大哥不要这么多礼。” 他问:“是大当家安排你在这的?” 胡山寺道:“是大当家安排我们来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十来个兄弟在大方镇,主要是监视着冀州城里官军动向,若官军往北走,我们立刻就能察觉。” 李叱嗯了一声:“大当家安排周密。” 胡山寺问道:“二当家是要回咱们山寨吗?现在回去的话,大当家可能不在山寨,前阵子咱们山寨接连拿下定州和信州两地,大当家可能会去巡视。” 李叱一惊。 又问道:“拿下定州和信州两地?这么快?” 胡山寺道:“我也是听前两日来巡查的兄弟说起,说是山寨里来了一个能人,好像叫郑什么来着,没记住,他向大当家献策,一举拿下两城,听巡查的兄弟说,好像大当家要重赏此人,说不得就是咱们燕山营的第八位当家了。” 李叱笑着说道:“这是好事,拿下定州信州两城,便是燕山营前边的两座堡垒,官军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胡山寺道:“可不是,所以大当家格外高兴,我还听说,大当家似乎要把冀州之内各城巡游的事交给这位新当家的,让他熟悉一下冀州各地,看看能不能尽快再拿下来一些州县。” 李叱点了点头后问道:“这位新当家,你可还记得叫什么名字?” 胡山寺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我也是笨,实在是没有记住,只记得姓郑,好像叫什么恭。” 李叱笑道:“记不住也没事,以后会见到到。”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笑道:“如今这样的世道,能人辈出,都不容小觑啊。” 与此同时,信州。 州府大堂里,虞朝宗在主位上坐着,笑呵呵的说道:“连下两座大城,郑恭如当居首功,我要说话算话,所以现在我就正式交代一句,郑恭如兄弟从今开始,就是咱们燕山营的八当家。” 所有人都看向郑恭如,郑恭如连忙起身一拜道:“多谢大当家恩惠,我初来乍到,实在不敢担此重任,也不敢位列诸位前辈之上,所以还请大当家收回成命。” 虞朝宗道:“你小瞧了咱们燕山营的兄弟的气度,你有本事,就不会有人不服气,若你担心不能服众,那就再拿出些本事来。” 他语气忽然一转,看向郑恭如说道:“我听闻,云隐山中有隐居高人,医术天下无双,若是能得这些高人相助,对咱们燕山营的兄弟们来说便如同多了一次活命的机会。” 他起身走到郑恭如身前说道:“你就以燕山营八当家的身份去请云隐山的高人出山,切记不可鲁莽,若说得动人家就说,说不动就不要强求,医者仁心,在这个世道,都是菩萨,我们这些人,从不会加害医者。” “遵命。” 郑恭如俯身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出发。” 虞朝宗在郑恭如的肩膀上拍了拍道:“真的是后生可畏,你这样的年纪,如此思谋着实罕见,咱们燕山营的二当家,我兄弟李叱,也和你年纪相仿,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郑恭如的心里骤然一紧,好像冷不丁的被狠狠捅了一刀似的。 李叱?! 听到这个名字,郑恭如的双手都在袖口里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郑恭如立刻俯身,不敢露出一丝不对劲的表情,借助俯身掩饰着说道:“那,以后见到二当家,还要向他多学习。” 虞朝宗笑道:“你和他年纪差不多,应该会有很多话能聊,想来他也会敬重你这样的年轻人。” 郑恭如道:“倒是真有几分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二当家了。” 第二天一早,郑恭如就带着高禄和数百人离开信州,走了一天后,他们找了个地方住下来。 郑恭如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这一夜一天都心神不宁,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叱居然已经是燕山营的二当家了。 他想跑,马上就跑,可是又不甘心。 沉思许久,他忽然吩咐道:“来人,去寻一些香来。” 不多时,他手下人寻来一捧供香,郑恭如把香都点上,咬了几次牙,最终一闭眼,把这些香朝着自己脸上猛戳了几次,戳的满脸都是烧伤痕迹。 他一把将香扔掉,双手扶着桌子,身子都在不停颤抖。 “李叱!” 他咬着牙自言自语道:“这些都要算在你身上!” 第三百三十二章 挂刀门 李叱他们在大方镇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往云隐山,再走一天能在井口县住下。 一年以前,冀州城外还是一片乱象,叛军横行,几乎没有一座县城是安全的,全都被袭扰过,甚至被攻占过。 羽亲王决定起兵之后,招安了大部分叛军,另外一部分不愿意被招安的投靠了虞朝宗,所以冀州之内,尤其是这半年来,叛军几乎见不到。 所以各县的秩序恢复了一些,逃难的百姓回来一些,如大方镇和井口县这样的地方也就有了几分人气。 之前李叱他们从燕山返回冀州那一路上走过所见,犹如地狱一样,阴森恐怖,不见人烟。 井口县被叛军攻破过一次,城内的建筑多有残缺,看起来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也就是两个字......活着。 李叱进城之后想找一家像样些的客栈住下,他对住的地方不算挑剔,然而真没有像样的客栈。 队伍里还有夏侯夫人和高希宁还有夏侯玉立三个女人,总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就住下。 于是李叱决定再次扯虎皮拉大旗,队伍直接就到了县衙门外。 羽亲王的腰牌保质期还在,所以效果甚佳,县衙的人一下子就慌了,县领张大人和手下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请李叱他们住到怡园。 曾经有一位朝廷高官,退下来之后回到井口县老家,他回来之前,就安排人在这修建了一座怡园,占地百余亩,这位高官是刘崇信的党羽,所以也有恃无恐。 谁知道回来后没多久,叛军就攻入了井口县,闯进怡园,把那位退下来的大人物抓走了,还抢走了不少金银财宝,索要十万两赎金。 这些叛军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大人物把银子藏在何处谁也没告诉,连他儿子都没告诉。 他对叛军首领说,他们都不知道银子藏在什么地方,你放我回去,我给你银子。 叛军首领说你他妈的骗鬼呢啊。 大人物说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银子在哪,我儿子我都没告诉他,你不放了我,你一个铜钱也拿不到。 叛军首领说你不但是把我当傻子,你这还是威胁我啊。 于是让人一顿暴打,给那位大人物的嘴都打烂了,就这样他还喊着说你们不放我走的话一个铜钱也没有,叛军首领说你还真是一条汉子。 再后来这位大人物伤重不治死了,叛军也没有要来赎金,最后还是因为距离冀州城太近了[笔趣阁.bequge.vip],不过一百多里的路,冀州城出兵清剿了一下,那些叛军也就四散逃命。 那大人物的家里人就不敢在这住了,太招摇,唯恐下次再有叛军来,于是搬到了冀州居住。 不过怡园里还留下了一些下人负责打扫,住在县城的家主偶尔回来住两天。 县令大人亲自登门,就把李叱他们安排住进了怡园。 李叱对县令大人表示了感谢之后,县领大人这才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李叱的姓名,李叱连个翻新的谎话都没有,陈旧的和两年前的谎话都不来有一点差别的。 “我姓李,叫李怼,在王府做事。” 李叱回了一句后问道:“县令大人,请问咱们井口县中有没有什么武馆,或者是武术门派之类的?如果都没有的话,镖局有没有?” 张大人仔细思考了一下也没有想明白这位名字有些硬气的李公子是什么意思。 “武馆有几个,门派也有,最大的叫挂刀门,大概有百十个门徒,都在官府有过报备,李公子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安全上的问题,下官也会调集所有捕快差役到怡园外边保护。”李叱问道:“挂刀门,为何会有此名?” 张大人道:“传闻是说,最早的时候,挂刀门的门主打遍北境无敌手,所以将刀挂在门口,谁要想挑战,就先摘下来那把刀能舞一趟再说,那刀重有百多斤,少有人能舞的动。” 李叱立刻问道:“那刀还在?” “不在了。” 张大人回答道:“之前有叛军破城,把那刀给抢走了。” 李叱点了点头:“有点可惜了......百多斤的大刀,我确实也没有见过。” 张大人道:“其实也不好看,挂在那好多年都锈了,后来下官才知道,他们门主都舞不动,挂在那就是吓唬人用的,舞不动那刀的还真不敢随便挑战他们。” 李叱心说这是个办法啊,他笑了笑说道:“劳烦张大人派个人引路,我们过去挂刀门看看。” 张大人试探着问了一句:“李公子去挂刀门有什么要紧事吗?” 余九龄在旁边嘀嘀咕咕的说道:“那种地方能有什么要紧事。”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余九龄扭头看向外边不再说话了。 李叱笑道:“就当是为王府选才,看看有没有可用之人。” 张大人一听这个就不敢耽搁,连忙安排人带李叱他们过去,李叱留下所有士兵守着怡园,他和余九龄还有唐匹敌三个人去了挂刀门。 不得不说,这挂刀门确实有些寒酸,李叱就以为是挂刀没了,到了之后才发现连门都没了。 左边的门板还剩下三分之一,右边的门板剩下三分之一多些,所以门关着的时候,中间都能并肩过去两个胖子。 就这,门还关的很有尊严。 张大人亲自带路,到了挂刀门外边,李叱笑着说张大人请回吧,我们要办的事不太方便,张大人立刻就知趣的走了。 余九龄上前敲了敲门,门里边有人喊了一声:“门没关。” 余九龄道:“这不是关着呢吗?” 里边的人道:“这是哪儿来了一个杠头......” 李叱他们进门之后,就被院子里的这一派景象镇住了,院子里有不少汉子,树下有几个光膀子一身腱子肉的大汉围坐在一处,正在缝补衣服,一边缝补还一边抬起手把针在头发上蹭蹭。 这动作之标准,余九龄都学不来。 那边有几架小型的纺车,几个汉子正在那纺线,还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听起来有点悦耳。 再远点有几个人在纳鞋底,旁边几个大汉正在洗衣服,洗好了之后两个人合力把水拧干,李叱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啪的一声那衣服就被俩人给拧断了...... 应该不是单纯的力气特别大,还因为那衣服确实很糟了,拧衣服那俩看了看,一个说这裤子算是完了,我这边还好,能当个内裤,另一个说我这边也行,能做个护膝。 李叱抱拳道:“请问哪位是挂刀门的门主。” 满院子的大汉互相看了看,有人嘀咕着问了一句:“今天轮到谁了?” 有人想起来,喊了一声:“小艮子,有人找你。”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身上戴着一条缝缝补补又缝缝补补过的围裙从厨房跑出来,看了看李叱他们,然后一抱拳道:“请问几位是有何贵干?” 余九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子,他觉得这个挂刀门从表象到内在都很草率。 “你是门主?” 余九龄问了一句。 那小伙子道:“在下甄艮,是今日挂刀门的门主,有什么事贵客就请直说,对了,那边有个价目表,若是来我们挂刀门做生意的,可以先看一眼。” 那价目表就挂在配房墙壁上,李叱离着近,他侧头看了看。 打架十五文,吓唬小孩五十文,吓唬老头一百文,打女人不接,骂女人骂不过。 力气活一人一天二十文,雇十个人以上每人每天十八文,雇全部人每人每天十五文。 李叱看着这个价目表,觉得自己之前想来打一架试试成色的念头都碎了。 何必呢。 直接花钱雇不好吗,这便宜,还量大。 李叱笑了笑,走上前抱拳说道:“我确实是来谈生意的,主要是我想长期合作,而且是雇你们所有人,所以价格上能不能再有优惠?” 甄艮一听这话,回头喊了一声:“大师兄,你来吧,这事我做不了主啊。” 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汉子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想把手里的针别在衣服上,他刚才在缝补旧衣服呢,手里的针习惯了往衣服胸口位置一别,一会儿再用方便取。 但是天气热了,他今天没穿上衣。 那一针就在比较凸起的地方扎了一下,这大汉的脚步一停,眉头一皱,终究还是没忍住啊了一声,这啊的还带了几个转音,哆哆嗦嗦的样子。 这一声啊,差点把余九龄送走。 那大汉走到李叱面前,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抱了抱拳道:“在下是挂刀门的大师兄,挂刀门的事我可以做主。” 余九龄好奇的问道:“你是大师兄,那位是门主,门主都不能做主,大师兄能做主?” 大师兄道:“门主大家轮流当,一天一个,当着玩呗,但大师兄就我一个啊。” 余九龄点了点头:“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师兄道:“困了累了就歇会。” 余九龄:“......” 李叱道:“我想雇你们所有人帮我做事。” 大师兄道:“你说想雇长期的?那得看多长,要是十天的话就别讲价了,也不贵,要是一个月的话......” 李叱道:“一辈子。” 大师兄楞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些同门师兄弟,然后回过头看向李叱说道:“这位公子你可能误会了,我们都是正经人,挂刀门立派也有一百多年了,一直都是正经人,全部都被你带走过一辈子,这怎么可能。”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乐了。 唐匹敌强忍着笑,很严肃的问道:“那挑一个行吗?” 大师兄道:“挑一个也不大好。” 他停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们来三个人,挑一个合适吗?怎么也得挑仨。” 他话一说完,这满院子的大汉们都笑起来,一个个的跟着起哄,显然这大师兄是想消遣李叱他们,因为他们现在觉得这三个人是来消遣他们的。 李叱道:“我就认真些说吧,我在冀州做药材生意,有数十个铺子,需要护院,若你们愿意帮我的话,我给你们每人每月二两银子的工钱,管吃管住。” 这句话一说完,挂刀门的人全都懵了。 李叱道:“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要求。” 他指了指唐匹敌说道:“谁能接他一招的,就可以跟我走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这基本上算是送分题。” 余九龄:“呵......” 第三百三十三章 我是大师兄 作为挂刀门的大师兄,贾阮有着比师弟们更全面的能力,也必须有更多的思考,十几年前师父意外去世之后,他就把挂刀门撑了起来。 两年前井口县被叛军攻破,挂刀门被洗劫一空,他带着师弟们藏在地窖里没敢出来,那时候人人都觉得屈辱,只有他自己一遍一遍的说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师父在的时候挂刀门日子还算好,不过那也和师父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因为那时候年景还算过得去。 师父没了,年景也差了,先是有了连续两年的旱灾,能活下来就算是老天爷开眼,然后是叛军横行,能活下来都不仅仅是老天爷开眼的事,可能是老天爷真爱他们。 用小师弟甄艮的话说,以前就觉得师父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现在才知道他对天下影响那么大,师父没了又是大旱又是叛军的。 师兄弟们其实心里都多多少少觉得大师兄有点窝囊,比如叛军进城那次,他们挂刀门这百十个汉子,人人都有武艺在身,拼死一战,还能保不住挂刀门? 那些叛军也是欺软怕硬,你这百十个大汉硬起来,叛军也就不敢真的够来拼命,他们也怕死。 可是大师兄的意思是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别说钱财,就是挂在门口的刀都是身外之物,活着就好,大家都活着才好,一个都不能少。 贾阮看向说话的李叱,听他说能接那个人一招的就算合格,所以他笑了笑道:“原来你们是来挑战挂刀门的。” 师弟们随即都开始起哄,他们日子过的苦楚,挂刀门其实就是硬撑着,哪里还能算个宗派,但他们日子过成这样都没散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们真的在乎挂刀门。 “大师兄,看来他们是踢馆的。” 小师弟甄艮把围裙解下来后上前说道:“我来试试吧。” 大师兄横跨一步拦住小师弟,摇了摇头,他对李叱抱拳道:“诸位若是江湖上的朋友想来切磋,我看就免了吧,你们也看到了挂刀门现在的样子,我们已经不算是什么武林宗派,你们请回,恕不远送。” 李叱道:“你误会了,我确实是来请你们做事的。” 大师兄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凭力气赚点辛苦钱,能活着就好,不想大富大贵。” 他的师弟们互相看了看,有人想着大师兄又来了......去年的时候,县令大人派人来,说羽亲王正在招兵买马,若是他们愿意去的话,他可以写一份举荐,大师兄就婉言谢绝。 县令大人又亲自登门,说看看你们现在过的日子,一群顶天立地的汉子,缝补的缝补,纺线的纺线,靠着给人打短工卖力气活着,对得起你们这一身的本事吗? 县令大人还说,男子大丈夫就要建功立业,去了羽亲王麾下,战场上杀敌立功,说不得以后谁就是万户侯,光宗耀祖,流芳千古。 大师兄还是不答应,师弟们劝他说想去试试,他就说他是大师兄他说了算,谁要是去,就不再是挂刀门的弟子。 李叱还要说什么,大师兄抱拳道:“这位公子,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们不像是做生意的人,我们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没什么真本事,天下怎么样与我们无关,所以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我们不去。” 小师弟甄艮拉了拉大师兄的裤子,大师兄回头看了看他,摇头道:“咱们现在挺好的。” “大师兄!” 一个汉子看向他说道:“咱们现在这日子哪儿好?我不知道你记得不记得,去年小师弟想吃口肉,馋哭了,我们站在旁边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无能。” “你再看看小师弟身上的衣服,都是我们穿剩下的,缝缝补补再缝缝补补,如果我们学艺这么多年,我们都不能凭本事吃口肉,我们学艺还有什么用?” 大师兄道:“我是大师兄,我说了算,我说谁也不能去就谁也不能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李叱看着这个好像很窝囊又刚愎自用,也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大师兄,就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在那一个瞬间,他眼前的这个挂刀门大师兄和师父的身影缓缓重合在一块。 师弟们可能只觉得大师兄窝囊,怕事,也怕死。 可是他们还没有理解,大师兄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多少责任,他是大师兄啊,师父没了,他就是爹也是娘,说他胆小怕事也行,说他窝囊废物也罢,他是大师兄。 李叱沉默片刻,觉得自己不该骗人。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应该是在这一刹那就理解了李叱的眼神,所以他点了点头。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到一侧的台阶上坐下来,扶着门坐下去的,因为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之前在冀州的时候强行拉断铁胎弓,让他的伤势复发,所以看起来的云淡风轻,不过是他撑得住。 站的时间久了,他的伤就会一下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鼓起来似的那种疼。 “对不起了,诸位。” 李叱坐下来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现在有些难过。 他看到了那个小师弟的手还抓着大师兄的裤子,当其他师兄们站起来说他大师兄的时候,他的看向其他师兄的眼神里都是请求,好像在说,你们别说大师兄了。 “我之前说的也不算是谎话,因为我确实有药材生意,确实需要很多有武艺在身的人帮我守着这些生意。” 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师兄贾阮后说道:“我现在就如实说,我是燕山营绿眉军的人,你们大师兄担心的对,如果你们跟着我走的话,两三年之内可能不会打仗,会过上那么一阵子舒服日子,可是两三年之后就难保了。” 他又看向那些师兄弟,笑了笑说道:“你们穷怕了,也觉得活的累,还觉得自责难过,这些我都理解,因为这些我都经历过,你们看我年纪不大,但我经历过的可能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多些。”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开出来的条件很不错了?每个人每个月二两银子,管吃管住,只是做个护院的差事,挺好的......” 他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我刚到冀州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他那时候看起来可真是不像个好人啊......他对我说,人不能习惯了被别人施舍,一旦习惯了,就变成了奴才。” 他看向那些人说道:“我每个月给你们二两银子,两年四十八两银子,两年后你们已习惯了做我的手下,两年后我让你们去拼命的时候,你们会觉得不拼命不合适,又或者你们已经习惯了听话,连这些都不会想,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你们不会再去想,四十八两银子就买了你们一条命,这到底值得不值得。”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大师兄贾阮说道:“你是对的......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这样做,因为四十八两银子不仅仅是买命钱,还是买尊严的钱。” 李叱再次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笑道:“咱们走吧。” 李叱嗯了一声,余九龄过去把李叱扶起来,李叱走过那个小师弟甄艮身边的时候,抬起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笑着说道:“你以后再大一些就会明白,你们有一个这样的大师兄是多幸福的事。” 甄艮楞了一下,他觉得有被冒犯到。 因为看起来,李叱和他年纪也差不多。 李叱对大师兄贾阮说道:“如果弯腰一次能换来好处,人就会习惯弯腰,久了,脊梁骨就会一直弯着,这是我刚到冀州的时候那个看起来不像个好人的家伙对我说的。” 大师兄贾阮忽然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弯腰了吗?” 李叱点了点头道:“有时候会弯腰,不过不是对外人,是对自己家兄弟,能弯腰解释好好说话的时候,就别一直觉得自己弯腰没面子,那是兄弟们,不是外人。” 余九龄笑起来,那笑容格外的自豪。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大师兄忽然说道:“燕山营绿眉天王虞朝宗率军抵抗外敌,死守边疆,他做的这些事,我们兄弟们都佩服,可是从你刚刚说的话里我听得出来,你知道我心里的苦,我不能......” 李叱没回头,举起手来摇了摇,示意不用再说,也示意再见。 李叱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小师弟甄艮又拉了拉大师兄的裤子,他问:“这些人不像是坏人。” 大师兄嗯了一声:“坏人说不出那些话。” 他在小师弟的手上打了一下:“多大了还拽着别人衣服!你这样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成熟一些?!” 小师弟哦了一声连忙松手。 他后退了几步,回头看向其他师兄们,却见师兄们正在走过来,他们把大师兄围了起来。 然后很多只手伸过去抓住大师兄的裤子,一群人抓着大师兄的裤子在那好像很扭捏的撒娇似的一声一声喊着......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你不要这样子嘛,你把我吓得好怕怕的啦。 然后一群人忽然把大师兄的裤子就给扒了,然后这群人转身就跑。 他们一哄而散,大师兄坐在地上看了看,这群王八蛋还给自己剩下了一只袜子,那袜子上还有两个洞,一个洞露出包括大脚趾在内的四个脚趾头,然后是一条倔强的线,将另外一个洞隔开,另外一个洞里露出小脚趾。 “我是大师兄,是被你们欺负的?” 他喊了一声。 站在一边的小师弟试探着一下一下的靠近,然后一弯腰把他那只袜子也扒了,抡起来摇晃着跑了。 大师兄叹道:“你们这群王八蛋,好歹给我个东西盖一盖啊,你们难道不自卑的吗?” 就在这时候,跑回屋子里的小师弟抱着一件新衣服出来,他嘿嘿笑着,一脸得意,每个人都是一脸得意。 “我们自己纺线,自己做的,大师兄,你的衣服已经穿了十几年了。” 师弟们站在那,笑着,没心没肺。 他们也许不是真的在乎什么挂刀门不挂刀门的了,他们在乎的是大师兄,是每一个师兄弟。 第三百三十四章 以后跟着你了 回去的马车上,唐匹敌看了李叱一眼,因为李叱一直坐在窗口那发呆,已经有一回儿一句话都没说。 李叱总是显得那么开朗总是那么喜悦的一个人,他让人觉得每一天都很美好,那是有他在的每一天都很美好,可是他发呆的时候这种美好就好像突然暂停了一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叱身边的人才会醒悟过来,总是带给别人快乐的人,自己也有烦恼和忧愁,这样的人只是不愿意让别人感觉到自己的忧愁。 “在想挂刀门的那些师兄弟?” 唐匹敌问了一句。 李叱这才回过神来,他缓了缓后道:“嗯......他们都不容易,我刚刚突然之间想到,为什么挂刀门的门已经残缺成了那样,他们还是会把门关上,也许关上那道门,里边的世界就和外边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那些善良的和普通的人,他们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想的是不争,躲避,能活下来就行,而那些有野心,凶狠,甚至是残暴的人却好像要盛装出席一场宴会,个个都很兴奋。” 他吐出一口气,然后笑起来:“幸好,这些有野心,凶狠,甚至残暴的人,也包括我们。” 余九龄听到这楞了一下,他以为李叱的意思是,说他们和那些人是一样的。 可是片刻之后他反应过来,李叱的意思是,幸好这些人之中还有李叱他们。 所以突然之间余九龄就觉得自己心里有了一种责任感,也觉得很自豪很骄傲。 也许以后会有一天他对后代说,你知道原来的那个操蛋的世界吗?是你老子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干翻的! 李叱道:“越是看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我心里就越是有一种冲动,一种亲身参与进去,亲手创造一个很美好的新的世界的冲动。” 余九龄笑道:“万一就成了呢。” 唐匹敌道:“万一成了,是因为我偷懒,我不偷懒的话,大概是万万都成了。” 余九龄:“你这个装,时机很好。” 唐匹敌道:“我觉得格调还差了些。” 他们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后边有个汉子急匆匆的追上来,正是挂刀门的那位大师兄。 看到李叱他们的马车就在前边,他发力加速,冲到马车前边伸手把马车拦了下来。 李叱推开车门看了看,然后就怔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位大师兄会追上来,因为他理解了大师兄的想法。 大师兄贾阮身上穿着一套崭新崭新的衣服,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很合身,很体面,和刚才光着膀子的那个形象好像不是一个人。 他站在马车前边,气喘吁吁。 李叱下车后走到大师兄贾阮面前说道:“我其实不太想听到你说反悔的话。” 贾阮沉默片刻后回答:“你走了之后,我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你说的话,放下面子,弯下腰,和师兄弟们好好聊聊他们是怎么想的,我想把他们一直都保护好,可是却从来都没有问问他们想做什么,想不想过着我想过着的日子。”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们的武艺都不错,每个月二两银子的雇钱你不会亏了,如果说,那四十八两银子买来的是不是我们的命我说不好,可是四十八两银子也可以给师弟们希望,因为前者,四十八两银子有些不值,如果是因为后者,四十八两银子是希望。” 李叱沉默,没回答。 四十八两银子,和希望有关之后,那些可能就不再是银子了。 贾阮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继续说道:“可是我有一个请求,我的武艺在师兄弟们之中最好,如果到了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危险的事,请先安排我去。” 李叱忽然问道:“你成亲了吗?” 贾阮一怔,没有想到李叱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摇了摇头后说道:“哪有那个时间去成亲,再说,我这样的人,也就不祸害谁家的姑娘了,以前二十几岁的时候还想着,后来想都不想了。” 李叱道:“如果你成亲了,有了孩子,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贾阮笑道:“这家里就好像有一百来个儿子似的,可不能再有了,太累。” 李叱也笑,他想说我也有好几个儿子呢,没好意思说,毕竟和贾阮还不是那么熟悉,贾阮可能理解不了李叱的意思。 大家好兄弟,谁还不把彼此当儿子看似的。 “跟我的话,只能保证一件事,我大概两年之内不会让你们去冒险,想成亲的就成亲生子,等到两年之后你们可以走,我不留,你们这些师兄弟,少一个都是不圆满。” 他笑了笑道:“四十八两银子说好了,一个铜钱我也不会多给,我还会跟你们签两年的契约,两年期满,都滚蛋。” 贾阮怔住,他看着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像是孩子。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道:“取些银子给我。” 余九龄从车上跳下去,递给李叱钱袋。 李叱掂量了一下,这钱袋里大概有几十两银子,他把钱袋递给大师兄贾阮后说道:“这个给你,回去带着师兄弟们先好好吃一顿,吃肉。” 贾阮没有伸手接,因为他觉得太不好意思。 他问:“刚刚......刚刚你临走之前,怎么没给这些银子?” 李叱道:“刚刚临走之前给你,那是施舍,现在给你的是定钱,是你自己的银子了。” 贾阮深吸一口气,把银子接过来后要俯身一拜,李叱一伸手扶着他的肩膀,没让他弯腰。 “等你把我当兄弟的时候,再对我弯腰,那时候再弯腰就和尊严无关。” 李叱说完这句话后在贾阮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转身上了马车,他对车门外的贾阮说道:“再多考虑考虑,就一夜吧,如果确实考虑清楚了,明天一早到北城门口等我们,如果决定不跟我,也到北城门口和我说一声,因为我会等你。” 贾阮抱拳:“记住了!” 等马车继续往前走之后,唐匹敌笑了笑道:“咱们的虞天王因为你出谋划策戍守北疆的事,名声起来了,他们之所以选择跟你,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虞天王的名声。” 李叱笑道:“如果是因为这个而跟我,他们不亏,我也不亏。”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装的,比我刚才装的那个格调要高那么一丢丢。” 他们回到怡园后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收拾好之后再次出发,县令张大人和县衙一众官员都赶来送行,李叱他们表达了一下谢意之后随即上车离开。 北城门口,李叱让马车停下来,因为在门口他没有看到挂刀门的那些师兄弟。 他刚下车,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边有人走出来,正是挂刀门大师兄贾阮,他手里捧着一个钱袋,所以李叱也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李叱笑起来,他反而觉得有些轻松,因为他确实不敢保证跟着他的人会一个都不出事。 哪怕他的打算只是雇这些汉子去给他守着药材库房而已,而不是带他们去上战场,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没有任何意外。 大师兄贾阮走到李叱面前,把钱袋子递给李叱。 “钱如数都在里边,我们没动,你可以数数。” 李叱看了看那钱袋,笑着摇头道:“不用数。” 贾阮道:“我回去之后和师兄弟们又好好商量了一下,他们觉得我做的不对,我听他们的。” 李叱嗯了一声。 贾阮道:“他们都说先拿这定钱显得我们小气,我们挂刀门的汉子可不仅仅是因为银子才跟你的,当然没有银子是肯定不跟的。” 他笑起来,然后一招手。 官道两侧的大树后边,探出来一个一个的脑袋,他们躲在树后边,两排,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笑容。 李叱叹道:“你们这算不算调戏我?” 贾阮笑道:“扣钱就不算,不扣钱算什么都行。” 李叱把银子推回去:“这些银子不算定钱了,算是我现在雇你们保护车队的费用,一路保护我们到云隐山,路上吃喝住我管。”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笑道:“不过这一路上不管看到你认为的多离奇的事,不要惊讶。” 贾阮问:“比如呢?” 李叱道:“比如,你已经知道我是燕山营绿眉军的人,那我还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我是绿眉军的三当家,但是一路上咱们可能会吃官府的住官府的,如果我心情好,可能还会拿官府的,我心情不好,可能会拿的更多。” 贾阮确实惊了一下。 余九龄笑着过来,在贾阮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大师兄,我以后也这么喊你,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所以有句话我憋了好久终于可以说了......你叫贾阮,我还有两个朋友,一个叫阮晨一个叫阮暮,他俩就是软一天,你来了,你就是个否定句,假软......” 大师兄贾阮道:“他们是不是都想打你?” 余九龄点了点头道:“对,可惜打不着我。” 贾阮道:“有感觉到,因为我们才说没几句话,我已经在想怎么打你了。” 唐匹敌笑道:“这个没关系,随便打,我们平日练功的时候,一般他都是移动靶。” 余九龄:“......” 队伍再次出发的时候规模就显得大了一倍,出发的时候带了一百个悍卒,再加上挂刀门的人就有二百多人的规模,这种规模,就算是马匪都不敢轻易招惹。 马车里。 夏侯玉立问她母亲道:“娘,你这两天一直都很少说话,是不是有点紧张?” 夏侯夫人点了点头:“有点怕。” 夏侯玉立道:“师父她人那么好,你不用怕,娘你也知道,师父她对谁都是软声细语的,怎么会骂你呢。” 夏侯夫人道:“我不是怕她骂我,我是怕她......都不舍得骂我。” 夏侯玉立怔住。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个奇怪的人 井口县再往北走,风景就开始让人变得着迷,冀州往西往北都是仿似连绵不尽的山脉,官道山谷中穿过,两侧的青山绿木看着让人心旷神怡。 不时有鸟啼声在山谷上响起,叫声十分悦耳动听,在冀州城里这样的鸟叫声根本就不可能听得到。 进了山之后天气都不显得那么热,山风吹过,把人身上的汗吹走,留下一身清爽。 高希宁不愿坐在马车里,她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冀州这么远,虽然说起来也才走了一百五十里不到。 “那是什么鸟在叫?” 高希宁问。 李叱指了指鸟叫声传来的方向问道:“你是说那边吗?” 然后嗖的一声狗子就飞了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就又飞了回来,稳稳落在马车上,爪下踩着那只鸟儿,大概意思是就是这个家伙在叫。 高希宁看了看狗子,再看看那已经快吓死了的鸟儿,有些懵。 这狗子就是行动派啊,不忽悠,就干实事。 李叱道:“把人家放了吧。” 狗子低头看着那只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再漂亮的鸟儿,叫声再好听,它眼里就是个五颜六色的点心。 李叱说了一声把人家放了吧,狗子却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甚至还有一些想吃。 高希宁看向狗子很认真的说道:“不好吃。” 狗子一松爪,那鸟儿噗啦噗啦的就飞走了。 李叱都看愣了,他看着高希宁,没说话,但是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这是为什么? 高希宁也没说话,给了李叱一个你猜它这是随谁的眼神,李叱心说当然是你啊,不然还是我吗?他心里想着这些,大概眼神就有些变化,于是高希宁的眉角就微微一抬,李叱连忙道:“我,我,随我。” 狗子应该是听懂了,用实际行动表示它不同意,它往高希宁那边靠了靠,用它的小脑袋蹭着高希宁的肩膀,意思是娘啊你不要孩儿了吗,那个家伙太丑了。 高希宁就显得有些尴尬。 “馋......怎么了。” 她扭头看向远处:“馋都不馋的人,一定是个冷血之人。” 李叱觉得这个说法应该不可以成立,但他不敢说。 “这座山叫什么山?” 高希宁问。 李叱也不知道这叫什么山,他们没有走过这条路,从燕山回冀州走的不是这边,燕山在冀州正北方向,他们现在往西北走,这片山脉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燕山连在一处。 “叫双峰山。” 夏侯玉立走过,知道这山叫什么名字。 后边一辆马车上,余九龄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双峰山这个名字,他问坐在身边的唐匹敌:“老唐,这双峰山为什么会叫双峰山。” 唐匹敌想了想后解释道:“一般来说,叫双峰山,是因为那两座山峰就像是骆驼的驼峰一样,所以叫双峰山。” 余九龄更加不解的问道:“那骆驼,咱们中原人有多少人见过?在见过骆驼之前这里难道就不叫双峰山吗?如果和骆驼无关的话,双峰山的双峰二字和什么有关?” 他连续几个问题抛出来,唐匹敌不得不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脸就红了。 他瞪了余九龄一眼:“龌龊!” 余九龄无辜的说道:“为什么就龌龊了......难道单纯的两座山峰就不能叫双峰山了吗?为什么非要是两座驼峰才能叫双峰山,那可以叫驼峰山啊,我觉得你分析的没道理。” 唐匹敌的脸更红了些,他觉得自己有点龌龊。 余九龄追问道:“你刚才想什么了!” 唐匹敌道:“我在想确实是我想多了,你看骆驼有两座驼峰的,也有一座驼峰的,所以应该和骆驼无关。” 余九龄点了点头:“就是,难得见你认错。” 唐匹敌心说好险好险,还好这个家伙比较好忽悠,要不然自己的一世清白啊...... 余九龄坐在马车上晃荡着腿,他问唐匹敌道:“你看这山里,会不会有山匪草寇?” 唐匹敌道:“如今这大楚天下,任何一座山里都有可能藏着山匪草寇,哪怕就是天下盛世,盛世到远超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山里也不会缺了山匪草寇。” 余九龄问:“为什么?” 问过了之后自己也想明白了,还能是为什么? 哪怕世道再好,再也没有人因为吃一口饭铤而走险,再也没有人因为穷而举旗造反,可这样的土匪恶霸也不会绝迹。 他叹了口气,一个快乐的小二-逼突然就感伤了起来。 唐匹敌笑了笑道:“你好像顿悟了什么。” 余九龄摇头:“这种顿悟不要也罢。” 前边那辆车上,夏侯玉立提醒李叱道:“我从云隐山回来的时候,是和一支商队搭伙回来的,是很多行商凑在一起,然后还雇了不少护卫,即便如此,过前边仙踪山的时候还是被拦住了,那些拦截商队的人也直说,给钱买路,不伤人,不打劫。” 李叱点了点头。 他在前边安排了斥候,如果有人埋伏的话,应该会有发现。 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人拦路才会显得奇怪,冀州最乱那会,也不知道多少人一头扎进山里,凑在一起形成规模,也许原本都是普通百姓,打劫了几次之后就会成为习惯,慢慢的也就不再是普通百姓。 “仙踪山上应该是有一座山寨。” 夏侯玉立道:“但是有多少人,多大规模,这些就不知道了。” 李叱道:“他们也未必就敢招惹咱们,不过大家还是要小心些,我之前已经告诉所有人保持戒备,山里不光有美景,也有野兽,最前探路的斥候,有危险也会提前示警。” 过了双峰山再走四十里左右是仙踪山,那边的山谷比双峰山这边要狭窄的多,官道也变得窄了些,两边山崖两侧怪石嶙峋,山林密布,最适合藏身埋伏。 就在这时候,前边仙踪山下。 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骑着马悠哉悠哉的从西北方向往南走,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锦衣长衫,人极俊美,若要对比的话,比唐匹敌还要俊美一些。 如果光看面相,连他是男是女都不好分辨出来,但是身材却看得出来,虎背猿腰,身形修长,如果他是个男人,比任何男人都好看,如果他是个女人,比任何女人也都好看。 他也没有拉着马缰绳,任由那马自己走着,他手里有一根竹笛,在五根手指之间来回转动,不管如何变幻,却就是不会掉下去。 旁边的山崖上似乎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乍一听像是鹰啼。 听到这声音,锦衣少年眉角微微扬了扬。 他俯身在坐下老马身上拍了拍,声音很轻的说道:“老黄马啊老黄马,我和你说过,什么时候遇到比你好的坐骑,我就换了你,你就可以去休息了,有人要拦着咱们,我看看他们手里有没有比你好的马。” 老黄马打了两个响鼻,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完全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 嗤之以鼻,大概最先形容的应该就是马。 就在这时候,从两侧峭壁的树上有人抓着绳索荡下来,大概有七八人左右,他们腰畔插着刀子,悠荡着到了官道上,一松手落地,七八人把路拦住。 为首的一个山匪往前走了几步,把腰间别着的刀抽出来指向那锦衣少年,刀没出鞘。 “嘿,停下!” 锦衣少年没理会,那老黄马也仿佛聋了一样继续往前走,这一下就把那几个山匪气着了。 为首的山匪刷地一声把刀抽出鞘,横跨一步拦在老黄马身前,低着头走路的老黄马像是没看他,又或者是懒得看他,依然低着头往前走,再走一步就撞在那山匪头子身上了。 “哎我去!” 那山匪头子就怒了,侧身让开,然后一把拉住老黄马的缰绳,那老黄马好像是看了看他,也好像那眼神里是在可怜他。 “你是不是聋了?!” 山匪头子怒问一句。 锦衣少年摇头道:“没有。” 山匪头子道:“没聋你就是故意的?我让你停下你没有听到?!” 锦衣少年看起来略显为难的回答道:“我和它说好了,走路是它的事,我不管,它什么时候停下来是它说了算,它在哪儿停我就在哪儿休息。” “你?和一匹老马说好了?” 那山匪头子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回头对自己的手下人笑道:“我还以为截了个大肉包子,这一身漂亮锦衣,想想就知道是有钱人出身,谁想到是个傻子!” 那几个手下人也跟着笑起来。 锦衣少年问道:“你们是在笑我吗?” 山匪头子大笑着说道:“不然呢?我们笑谁呢?” 锦衣少年低头对老黄马说道:“被笑话了,不好不好。” 老黄马又打了两个响鼻,好像在说关我屁事,又不是在笑话我,我只管走路,其他的事都是你的事。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后,官道上。 李叱特意换到了前边第一辆马车,他把连弩放在自己身边,随时都可以拿起来,虽然他暂时不能随便动手,但他的射术还是少有人及。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前边过来一个人,也许是因为累了,往后仰躺在马背上,任由那匹老黄马自己往前走。 当一匹马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应该很老了,最起码说明骑马的人可能不怎么富裕,因为他大概是没别的马可选。 那人听到对面有声音也没有起身,那老黄马也一直低着头走路,眼看着就要和李叱的马车撞上,李叱连忙让赶车的伙计往一边靠。 可是马车已经靠着一侧走了,那老黄马却在官道正中走,所以让是没法再让,再让就会翻车。 于是李叱喊了一声:“朋友,小心些。” 那人没回答,倒是看起来懒洋洋的老黄马看了看李叱,然后偏开一些,也给马车让了让。 李叱说话那人都没理会,倒是老黄马给人让路让他觉得很奇怪,甚至是震惊。 他坐直了身子,有些不可思议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老马啊老马,你居然给人让路了?” 他好像是觉得无比的不真实,但是李叱他们却觉得这有什么?这难道不正常吗? 李叱看向那锦衣少年,锦衣少年也在好奇的打量他,似乎还是在不理解为什么老黄马会给这个人让路。 所以他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叱回答:“路人。” 锦衣少年因为这个答案又怔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他觉得这个答案格外的好笑。 李叱问:“请问这位公子,你从前边仙踪山过来,有没有遇到山匪拦截?” 锦衣少年回答:“遇到了。” 李叱心里一惊,遇到了,这锦衣少年却安然无恙的过来,足以说明问题,而他安排在前边的斥候却没有示警。 所以他笑着问道:“没劫你?” 锦衣少年回答:“劫了钱。” 余九龄从后边过来好奇的问了一句:“劫了多少买路钱?” 锦衣少年从身上解下来一个钱袋子,把钱袋子打开,手指伸进去扒拉了扒拉,然后认真的回答道:“没多少,大概几十两,他们就带了这么多。”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要跟着你 锦衣少年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叱,他觉得这个人一定有些不寻常,理由是他的老黄马给这个人让路了。 他自然看的出来那拉车的驽马廉价且低劣,那赶车的车夫充其量只是个武夫。 老黄马要让的绝对不是那驽马也不是那车夫,只能是这个看起来有些人畜无害的少年。 锦衣少年想着,这个家伙若是一肚子坏水的话,一定没有多少人看得出来,因为这个家伙的面相实在太好,哪怕是初见,也会给人一种他很单纯的感觉。 单纯到他说些什么,被人就会信什么,若是怀疑,也是被骗了之后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你是谁?” 锦衣少年又问了一遍。 刚刚他问过,李叱的回答是......路人。 锦衣少年虽然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可爱也有些好玩,但这个答案也很扯淡。 “为什么一定要问我是谁?” 李叱没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锦衣少年道:“因为我的老黄马正眼看你了。” 李叱笑起来,心说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锦衣少年大概看出来李叱的不解,于是很认真的解释道:“我的这匹老马有个习惯,那就是从不给任何人让路,也不光是人,它就不会让路,因为它可能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值得它让路的,都不如它,或者说都是它眼里的低等。” 李叱道:“谢谢你的老马高看,不过我们要赶路了。” 锦衣少年笑道:“前边有几个探路的斥候是你的人?” 李叱眉角一抬,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锦衣少年看到了李叱的眼神,所以点了点头:“果然不是凡人。” 唐匹敌从后边缓步上来,他第一眼看的不是那锦衣少年,而是那匹老黄马一侧挂着的兵器,很长,用布裹着,从形状上来看应该是一杆长槊。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边说道:“你身上有伤,我来。” 李叱嗯了一声。 听到这句话,锦衣少年随即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一路上走了一千七百里,一路无趣,今天总算是遇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人。 他坐在老黄马上问唐匹敌:“你能打吗?” 唐匹敌点了点头:“能打。” 锦衣少年问:“怎么打?” 唐匹敌回答:“按着你打。” 锦衣少年哈哈大笑起来,他从马背上偏腿跳下来,拍了拍老黄马说道:“去吃草。” 老黄马像是瞥了他一眼,然后溜溜达达到一边吃草去了。 锦衣少年对唐匹敌抱拳:“凉州澹台压境。” 唐匹敌抱拳:“冀州唐匹敌。” 锦衣少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先。” 唐匹敌摇头:“你远来,是客。” 余九龄觉得这个锦衣少年实在是太过装-逼,心说这都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看着跟老唐似的那么能装,难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个老唐? 于是他忍不了了,直接就冲了上去。 他一拳打向锦衣少年的鼻子:“他客气,我不客气!” 锦衣少年没动,眼看着余九龄那一拳就要打在他鼻子上的时候他才抬手,那一拳后发先至,比余九龄快的不是一星半点,余九龄的拳头距离锦衣少的鼻子也就还有一拳距离,锦衣少年的拳头已经到了余九龄的鼻子前边。 嗖的一声! 在那一拳就要打碎余九龄鼻子的瞬间,唐匹敌拉着余九龄的衣服把他往后甩了出去。 锦衣少年看到唐匹敌出手,眼神就亮了起来。 他微笑着说道:“刚刚那个垃圾连三流都不配,武者若分十等,他最多是个三等,三等在我眼中和残废无异。” 他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还不错,来。” 唐匹敌还是没出手,而是先问了一句:“我们安排在队伍前边的斥候还活着吗?” 锦衣少年瞬间就理解了唐匹敌话里的意思,如果那些斥候还活着的话,那唐匹敌出手可能会轻一些,如果那些斥候已经死了,那他就会下杀手。 他只是发现了那些斥候,觉得有点意思,这荒山野岭之中居然看到训练有素的犹如百战老兵一样的斥候,所以他就有了些许的好奇。 于是把斥候藏身的位置全都走了一遍,每个人都出手试探了一下,结果每个人都接不住他一招,大概都会晕一阵,但绝对死不了,因为他只出了两分力。 可是他的回答是:“死了。” 于是唐匹敌点了点头。 他和余九龄的出拳似乎并无区别,一拳朝着锦衣少年的鼻子打了过去,可是这次锦衣少年却没有丝毫托大,看起来平常无奇的一拳,他的态度反应截然不同。 他左手抬起来横着一拨,想把唐匹敌的拳头拨开,右拳已经出手砸向唐匹敌的脖子,却发现唐匹敌的左手已经在他的右拳前边拦着。 两个人出招无比迅速,快如闪电,四个拳头甚至形成了虚影一样,然而却没有传出来任何接触的声音。 短短几息时间,两个人已经各出了至少百拳,但是没有一次接触一次碰撞,这种判断这种眼力这种反应,让两个人都越来越惊讶。 对方的实力和自己居然旗鼓相当,这是澹台压境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人,唐匹敌心中所想也是一样。 可是在旁边的余九龄却看不懂,他觉得那两个人像是在过家家一样,谁也没有打到谁还那么快,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余九龄看不出,那些快如闪电的拳,只要又一招命中就能瞬间制敌,所以才没有一招命中,双方的每一拳不管多快,都会在瞬间被对方化解。 不化解就是输。 二十息之后,两个人各退一步。 澹台压境问唐匹敌:“所以你才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唐匹敌摇头:“我不是。” 澹台压境又看向李叱:“你是?” 李叱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澹台压境沉默了一会儿后很认真的问道:“你们有兴趣做我的手下吗?” 余九龄:“啊呸!” 澹台压境道:“不包括你,你太弱。” 余九龄:“我凑!” 他又要上去,见没人拉他,又停了下来。 李叱问:“我的人是不是没有死。” 澹台压境点头道:“没死。” 余九龄问:“那你贱不贱,为什么说你杀了我们的人?” 澹台压境道:“你闭嘴,或者,我撕了你的嘴。” 余九龄:“我凑......” 澹台压境问唐匹敌道:“冀州境内,如你这样的人多不多?” 唐匹敌道:“只此一个。” 澹台压境笑起来道:“那还好,我跟着你了。” 唐匹敌皱眉:“为何?” 澹台压境道:“因为我还没有把握赢了你,你在出手的时候看似已尽全力,其实不过七分,因为你已经判断出我说的是谎话,所以出手留力,七分力我尚且不能将你击败,我觉得有些意思。” 他继续说道:“我从凉州走到这,只是想遇到一个我打不败的人,现在遇到了,所以我跟着你,什么时候我能把你打败了,我会自己走。” 余九龄道:“这是要蹭饭吧。” 澹台压境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余九龄就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他微笑着说道:“我对我父亲说,我已天下无敌,我父亲说我是井底之蛙,让我走三千里,三千里不遇对手,便可回去,我不用你们管我吃住,我就跟着你们,打败了你之后我就去找下一个。” 唐匹敌道:“随你。” 澹台压境道:“你们要去何处?” 唐匹敌回答道:“往西北。” 澹台压境想了想后又问:“大概走多远?” 唐匹敌回答:“千里。” 澹台压境再次仔细想了想后说道:“那我的银子大概不够,我身上只有刚刚劫来的几十两,我想吃的好一些,所以你们自己先走,我会追上你们。” 说完之后他看向那匹老黄马:“过来,咱们去玩一趟。” 老黄马不情不愿的走过来,澹台压境上马,转身往来的方向走了,那老黄马还是懒懒散散的样子,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应该看的是李叱。 这怪人就这样走了,队伍里的人都有些迷茫。 “凉州,姓澹台。” 唐匹敌看向李叱:“想到了吗?” 李叱嗯了一声:“当初大将军徐驱虏率军攻打西域,西北方向也有外敌入侵,大将军徐驱虏随即分派手下将军澹台欢率军三千迎击,澹台欢以三千悍卒,破强敌六万,然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凉州,澹台家世代镇守大楚西北边陲,至今已有一百多年。” 他继续说道:“澹台家在凉州,西北强敌便不敢靠近,甚至每年都会派人送上厚礼,只求澹台家别一时心血来潮去打他们,哪怕大楚现在已经如此崩乱,西北凉州之外数十部族小国,依然不敢有敌来犯。” 唐匹敌嗯了一声后说道;“所以这个人,大概就是西北凉州澹台家的,果然了不起。” 他停顿了一下后笑了笑道:“行走三千里......这个人有点意思。” 队伍继续出发,他们走到前边仙踪山下,没多久就找到被澹台压境打晕了的斥候,把人救起来后问了问,才知道那家伙根本不是偷袭。 斥候藏身在暗处观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就多了个人,那人也不出手也不说话,就是站在一边看着斥候。 斥候先出手,却被人一击放倒。 找到了人却没有看到那个叫澹台压境的人去了什么地方,李叱和唐匹敌商议了一下,就不做停留直接过去再说。 他们过了仙踪山之后又走了大概三十里,后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李叱他们回头看,却见那个澹台压境骑着那匹老黄马,懒懒散散,竟是已经跟到队伍后边了。 那老黄马还是那个德行,澹台压境也是那个德行。 那老黄马一边挂着长槊,另外一边挂着个大大的包裹。 澹台压境觉得有些不满意,仙踪山上一个贼窝,三四百人的队伍,居然只有这么点财物,让他不得不想着千里之路自己是不是要省着点花,可是如果不能吃的好一些,确实很难过。  第三百三十七章 药 队伍一路往西北方向走,那个叫澹台压境的锦衣公子也不和人说话,只是在队伍后边跟着,队伍停下来休息他就停下来,除了他的那匹老黄马之外,倒是也没有谁不满意。 好像是老黄马不满意他这种有规律的走走停停的方式,因为它习惯了随便走随便停,走到它想走的地方,停在它想停的地方。 走了两天之后,队伍终于出了山,山外是一片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原野,能看到百姓们在田里劳作,已经快入夏,麦子快到膝盖那么高,收成就在眼前。 可是天知道这已经看在眼里的粮食会不会落在百姓们自己手里,上面有官府来征收,下边又流寇在抢夺,百姓们只盼着官府的人都忘了,流寇都瞎了。 按照地图来看,要走到下一个比较大的地方投宿最少还要走一天一夜,他们这么多人倒也不惧怕在野外露营,所以就没打算赶的急一些。 到了下午,前边探路的斥候回报,说是大概二十几里外有地方适合露营,村子很小,也没有合适的民居可以提供,但是斥候和村子的里正已经交涉过,里正愿意让他们在村口的空地上住一晚。 村子确实不大,一共也就百十户人,看得出来村民们都很贫苦,李叱下令尽量不要去惊扰村民,他们这么多彪形大汉又都带着兵器,百姓们不怕才怪。 夏侯夫人面善,她主动去和村民谈,借人家的水井打水,顺便还为两位村民诊治了一下,然后还送了些药。 士兵们在村子外边搭建帐篷,用大车把营地圈起来,这样能有效防止被突袭。 有大车阻拦,不管是敌人用骑兵冲击,还是用羽箭偷袭,防护作用都很大。 稍远些的地方,澹台压境看着那些人训练有素井然有序的安营扎寨,不由得对这些人更为好奇。 这些人的素质绝非寻常商队,那些护卫配备的武器,就算是正规的大楚府兵都比不上,府兵有的他们都有,府兵没有的他们也有。 装备之精良,让澹台压境都觉得有些震撼。 经过他观察,这队伍里有一半护卫,百人左右,极为精悍,他们纪律严明,配合默契,一百人应该也是有建制调度,那些大概是什长的头目很少说话,几个手势,手下人便立刻动起来。 这样的兵,澹台压境觉得就算是凉州悍卒中最精锐者,可能也不过如此。 另外一百人左右看起来就不一样了,他们懒散,没纪律,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兵,应该都是江湖中人,但是彼此之间又都无比的熟悉。 那些纪律严明的士兵不理会这些人,这些人也不理会那些兵,互不干涉,泾渭分明。 所以澹台压境很费解,这支队伍是怎么拼凑起来的。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拎着一些干粮过来,他把干粮递给澹台压境,也没说话。 澹台压境摇了摇头道:“干粮太粗粝,吃不下。” 他笑了笑道:“我刚刚去村子里转了一圈,用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只鸡,请那户百姓帮我炖好,这种地方也着实没有什么可吃到的东西,好在他们养的鸡肉鲜肥嫩,毕竟他家里一共只有两只,应该养的很金贵,所以炖的好了,也可下饭。” 唐匹敌摇了摇头,拎着那些干粮转身要走。 澹台压境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给我做手下?” 唐匹敌连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走。 澹台压境笑道:“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心给那个人做手下?” 唐匹敌笑了起来,没说话,只是这笑声就让澹台压境感觉自己被笑话了,那大概是一种你真可笑,你真可怜,你真可悲的笑声。 所以澹台压境有些懊恼。 “我这两日一直都在想怎么破你的拳法,略有所悟,要不要再试试?” 他朝着唐匹敌喊了一声。 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唐匹敌停下来,像是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转身回来。 那老黄马抬起头看了看唐匹敌,又低下头继续吃它草,在这一刻唐匹敌才注意到,那老黄马吃草看似随意,但其实极为挑剔。 它吃的很精准,只吃那些草上的嫩叶,但凡是长成的叶片一口都不吃。 唐匹敌停下来,他指了指老黄马问道:“打之前,我想先问问你,这马有何不同之处?” 澹台压境道:“它是我的马,自然不同。” 唐匹敌道:“它连你都不想理会,应是自觉比你还高贵,所以应该不是因为你它才不同凡响。” 澹台压境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它是我父亲的马,所以从来都不会给人让路,不管是谁,只有别人给它让路的时候,你也知道畜牲这种东西都一样,不只是马,哪怕是一头猪也一样,将来如果你有一匹好马,跟着你战无不胜,往来无敌,不管你骑着这匹马走到任何地方,所有人都会退避向你行礼,畜牲大概觉得那些人也是在向它行礼,久而久之,它便成了这样一个吊样,觉得它自己很高贵。” 老黄马抬起头看了看澹台压境,然后打了两个响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抗议,又或者是骂了一句。 “请。” 唐匹敌理解了为什么这匹老马看起来那么高傲,所以准备和澹台压境继续比试一下。 在西北凉州战无不胜往来无敌的,还能有谁。 这次两个人的比试时间要久不少,大概一刻之后,澹台压境摆手示意不打了。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还是赢不了你,但我感觉的到,你比第一次出手已经加了力,上次七分,这次八分。” 唐匹敌没回答,转身走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李叱他们看到村子里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端着一口砂锅,还在冒着热气,那应该就是给澹台压境炖好了的鸡。 剩下的几个人,有抱着被子的,有拿着盆架脸盆的,还有拿着工具的。 这些村民到了之后,用木头给澹台压境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还拼了一张木床,李叱本以为那些被子是要盖的,可是却搭了棚子用来挡风。 澹台压境取了一些银子给那些百姓,那几个人随即千恩万谢的走了。 哪怕是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这个人也要有条件允许中的最舒服的享受。 他打了个响指,那老黄马不情愿的溜达过来,澹台压境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那杆长槊放在床边,从另外一个挂兜里取出来一副碗筷,碗是金边玉碗,筷是金玉相连。 一壶酒,一锅鸡,一个馒头,吃过之后他又变戏法似的从行礼中取出来一条看起来很名贵的毛毯,盖着毛毯躺到床上去了。 余九龄看的都有些懵,他问身边不远处的李叱:“我不说话的时候欠揍吗?” 李叱道:“还好。”余九龄指了指那个澹台压境:“那个人不说话是不是也欠揍?” 李叱道:“不要忍着。”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打不过......老唐昨天说,这个人的武艺不在他之下,所以我就不去自讨无趣了。” “但......” 余九龄道:“我现在忍不住想去偷他的碗。” 与此同时,燕山营。 已经从信州回来的虞朝宗进门之后就松了口气,这一路奔波也确实有些劳累,他坐下来后就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一个玉瓶,打开玉瓶取了两粒药丸,就着水吞下去。 如今的燕山营五当家常定岁问道:“大哥,怎么样?” 虞朝宗摇头道:“老毛病了,这次出门忘记了带药,所以有些不舒服,还好......” 如今山寨,大当家虞朝宗,二当家庄无敌,三当家李叱,四当家和五当家是兄弟俩,哥哥常定舟是四当家,率军镇守边关,六当家是西篱子,也在边关,老七叫黄金甲,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山寨,燕山营之外的所有暗哨眼线,都归黄金甲负责,他只要离开山寨去巡查,最少也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常定岁道:“老七上次巡查的时候得知云隐山那边有神医,所以立刻就派人回来禀告,也不知道那神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请过来给大哥看看,也许就能把这病给治好了。” 虞朝宗笑道:“不妨事,从小就有的病,这么多年来还不是好好的活着,只是这次粗心忘记带药了。” 常定岁道:“我已经骂过了大哥的亲兵,这种事居然都能疏忽。” 虞朝宗道:“疏忽也是我自己的疏忽,你骂他们做什么,下次不许。” “是。” 常定岁应了一声,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哥觉得老八这个人怎么样?” “老八?” 虞朝宗楞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道:“这个人,眼神里有阴狠,说话的时候不敢与人对视,你应该也看到了,说话的时候频繁低头的人,心里一定有问题。” 他往后靠了靠,看向窗外说道:“本事是有的,可是心思未必干净,我是咱们山寨的大当家,当时一句笑谈说能拿下代州和信州就让他做八当家,他真的做到了,我就不能食言,不过啊......” 他看向常定岁说道:“这人的谋略心思确实厉害,若他没有异心,只是想求个前程,留在山寨里也有用,老二老三暂时不能回来,山寨里人手不够用,现在多了一个老八也能替你们分担些。” 常定岁笑道:“二哥倒好,留在冀州不回来了,三当家的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虞朝宗就摇了摇头道:“三当家眼光深远,我不及他,你也不及他,我们这些人做事图眼前,连老八也是,他能拿下代州和信州,是将眼前的事看的无比准确,眼前的局势他能看的细致入微,但是老三他看的是以后,我们都看不到的以后。” 虞朝宗道:“你以后不要再说老三什么。” 常定岁俯身:“大哥的话我记住了。” 虞朝宗道:“都是心思细腻缜密的人,以后老三回来了,见到老八,也许会有些精彩。” 他笑了笑,常定岁也跟着笑了笑。 虞朝宗的眼神看向那个玉瓶,有一种担忧和惧意一闪即逝。 第三百六十八章 滚蛋 离开村子之后队伍又走了三天,此时的风景已经越发的与冀州附近不同,李叱他们听夏侯玉立说,再往前走就是关内草场。 当初大楚立国,楚军战无不胜,北方游牧也被收服,而草原被山脉一刀切开,关内草场就像是整片草原被切下来一小块。 草场有数百里,居住在这的部族名为纳兰。 经过数百年的变化,同样一个意思,外草原人说话的发音和内草原已经有些不同。 最初的时候,草原各部族都称呼太阳为纳兰,后来随着逐渐分割,习俗也有所改变,外草原那边称呼太阳改为纳喇,而内草原的部族还保持着比较原始的习俗。 他们的部族就自称为纳兰部,寓意为太阳之子。 夏侯玉立说,这片草场的牧民有着极强的戒备心,尤其是对中原楚人,他们每年按量缴纳税赋,除此之外,不许中原楚人进入草原。 一旦进入,视为入侵,必杀无疑。 为什么会如此也已经不可查到,不过大概和之前吃过亏有关,最初时候,他们待人都很热情。 当地官员深知其中危险,反正每年草场上的纳兰部该交的都会交,至于其他的什么,官府也就不会过问那么多。 地方官府的人和草场的人保持着互不干扰,没有任何一个穿官官服的人敢随意进入草场,在其他地方,身上的官服就是权力和威严的象征,在纳兰草场,这身官服一点意义都没有。 寻常楚人百姓若是进了草场,大概会被打一顿放出来,当官的随便进去,别想活着出来,尸体被扔在那都找不到。 哪怕就是纳兰部接纳的商队,也要在每个月特定的时候进入草场,不是在这一天谁也不能轻易靠近,进入草场的商队也会被严密看管。 李叱听了夏侯玉立说完之后就严令手下不许进入草场,一步都不行。 据说纳兰部有数十万人口,真要是出了事,他们这二百多人的队伍,还不够人家的骑兵塞牙缝。 快到纳兰草场的时候,他们又选择在一个小村子外边宿营,此时已有天高云淡之势,气温也比冀州那边低了不少。 此时冀州已经开始闷热,但此地早晚居然还有些冷,和冀州不同之处还在于,冀州盛夏时候,哪怕你站在树荫下也不会觉得有多凉爽,风都是燥热的风。 但是在草场这边,太阳很晒,只要你站在树下阴凉处,经过的风都是凉的,吹的人十分清爽。 这一天,澹台压境再次主动找到唐皮带比试。 第一次两人比试只动手二十息,澹台压境确定唐匹敌出力七分,第二次比试一刻有余,澹台压境确定唐匹敌已经出力八分,所以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击败这个对手。 第三次比试,两个人打了不到一刻,澹台压境随即摆手表示不打了,因为他确定唐匹敌已经出力九分,这说明也许再用不了多久,唐匹敌就会败在他手下。 露营之后,唐匹敌找到李叱。 两个人看着远处的草场,唐匹敌说道:“纳兰草场上有数十万牧民,因为彪悍善战,地方官府不敢招惹,所以没人知道纳兰部现在有多少能战之兵,有多少可用之马,如果我们能和纳兰部的人联络上,说不定能从他们这里买马。” 李叱道:“夏侯玉立说的很清楚了,纳兰部不许楚人靠近,这个险值不值得去冒......若只有你我两个人也还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夏侯夫人正在帮忙搭建帐篷,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让干娘有什么危险。” 唐匹敌点了点头:“那就以后再说,记住这地方,下次我自己过来。” 李叱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澹台压境再次找了过来,距离之前比试只过了半个时辰而已,看他脸色,已经成竹在胸。 “唐匹敌。” 澹台压境喊了一声:“我已经想到如何破你拳法,再来打过。” 李叱笑着对唐匹敌说道:“你要逗他到什么时候?” 唐匹敌道:“也不都是逗他,他的武艺确实很强,应该与你差不多。” 李叱:“......” 说完后唐匹敌走到澹台压境面前,笑了笑问道:“你为何突然有了这样自信?明明你我才刚刚打过。” 澹台压境笑道:“你与我交手,出力越来越大,刚才比试,你几乎要尽全力,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觉得已经可以胜你,尽快打赢了你之后我就可以回凉州,你们这些地方实在苦寒,又穷又破,比凉州差得远了。” 唐匹敌道:“既然你觉得可以胜我,那就再打一场。 这次比试,时间比起前两次又缩短了些,第二次比试一刻有余,第三次比试大概用了三分之二的时间,这一次,只用了半刻不到。 澹台压境本来自信满满,可是比过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赢不了,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刚刚的胸有成竹,瞬间就变的荡然无存。 “这怎么可能?” 他看着唐匹敌问道:“你明明已经快尽全力。” 唐匹敌轻轻叹道:“我与你比试,自始至终,一直是七分力,是你觉得我越来越发力,至于是为什么,你自己还没有悟到?” 澹台压境脸色忽然就变了,他悟到了,确切的说是被点醒了。 唐匹敌的七分力,不同了。 第一次比试,唐匹敌七分他八分,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打,第二次比试唐匹敌八分他八分,他觉得可以打,第三次比试唐匹敌九分他八分半,他觉得胜利在望。 刚刚他用十分本事,才明白唐匹敌还是七分,只是这七分,已经匹敌他的十分。 澹台压境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一刻,他忽然间有些醒悟过来,匹敌两个字的含义。 世上英豪,皆可匹敌。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你现在就可以回凉州,因为你已不可能胜我。” 澹台压境沉默片刻,摇头道:“不胜不走。” 唐匹敌无所谓道:“随你。” 他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世上,大概会有很多人第一次与我交手不分胜负,这个世上,没有人与我第二次交手还能不分胜负。” 澹台压境看着唐匹敌的背影,忽然间觉得自己多年来的自负一扫而光。 那匹老黄马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说,看吧,你也有今天。 李叱看到唐匹敌走回来,笑了笑道:“他应该会觉得人生无趣了。” 唐匹敌笑道:“又不是只有他一人。” 李叱笑着摇头,心说一不小心又被这个家伙装了一下。 “战马啊......” 唐匹敌看向远处草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所愿,十万精骑。” 李叱叹道:“那得多少钱?” 唐匹敌道:“你努力。”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压力很大啊。” 唐匹敌想了想后说道:“南平江再往南多水路,舟船轻快,战马无用,不算江南只谈北方,我给你打个半数的折,将来我若有五万精骑,北境都是你的。” 李叱笑道:“五万战马,五万悍卒,所需银两最少数百万之巨。” 唐匹敌淡淡道:“你的事。” 李叱点头:“算我应了你。” 唐匹敌问:“多久?” 李叱想了想后回答:“五年。” 唐匹敌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不满意的叹了口气,李叱瞥了他一眼道:“说五年,我已经要尽十分力。” 唐匹敌道:“那你留下九十分力做什么?” 李叱:“留下九十分力鄙视你......” 如果这翻对话让不熟悉他们的人听到,大概会觉得这两个少年都是神经病,得多自大的人才能说出如此狂傲的话,随随便便过家家一样,就要五万精骑,还想北境无敌。 就在这时候,草场深处有一片尘烟起来,唐匹敌看到之后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回头喊了一声戒备,那一百名悍卒立刻上马,将弓箭摘了下来,随时准备厮杀。 远处尘烟逐渐到了近处,果然是一支骑兵,这些草原上凶悍勇武的汉子并没有统一的军服,然而他们的气势,却不需要军服衬托,纵马而来,便有排山倒海之势。 数百骑呼啸而至,为首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勒住战马,在草场边缘处停下,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沈冷他们。 唐匹敌对李叱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应该是发现了咱们的队伍,过来警告一下,咱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也不会随便动手。” 他的话说完,那个草原汉子指了指李叱他们,用很蹩脚的中原话一字一顿的说道:“靠近,死,都死。” 李叱问唐匹敌很认真的问道:“草原话,马卖吗怎么说?” 唐匹敌道:“你确定要说?” 李叱问道:“为什么不能问问?” 唐匹敌笑道:“因为你表现出对他们的马感兴趣,他们就会觉得你是贼,其实这也不能都怪他们戒备心重,都是那些中原行商招人恨,最早的时候,商人们到草原上经常会手脚不干净,假意问问这些卖不卖那些卖不卖,趁着草原人带着他们看的时候,就会记下来位置,然后等到夜里来偷,所以你要问他马卖不卖,他会觉得你惦记上他的马了。” 李叱道:“那算了吧,五万匹,不好偷,动静太大了。” 唐匹敌噗嗤一声就笑了,然后问李叱道:“你还想和他们说什么吗?” 李叱道:“滚蛋怎么说?” 唐匹敌:“......” 就在这时候,那个草原年轻人看到了唐匹敌腰畔挂着一把草原小刀,你是唐匹敌在外草原的时候,他生活了一年多的那个部族首领送给他的礼物。 草原汉子抬起手指了指唐匹敌腰畔的小刀,用毋庸置疑的命令语气说道:“那个,给我!” 唐匹敌叹了口气,他问李叱:“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着?” 李叱:“嗯?” 唐匹敌看向那个草原汉子说道:“滚蛋。” 李叱:“噫......”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未可知 唐匹敌一声滚蛋,那些纳兰部的骑士全都恼火起来,他们纷纷抽出弯刀指向唐匹敌。 然而那个领头的年轻人脸色却好像有了些变化,他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手下人不要动手。 他用草原话问唐匹敌:“你为什么会说我们草原话,那把弯刀是千夫长的身份象征,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的话,今天的事不会轻易过去。” 唐匹敌没有回答,而是将那把草原小刀摘下来扔给那个草原汉子。 那汉子一伸手把小刀接住,仔细看了看刀鞘,刀鞘上有一行刻着的草原文字,他看完之后沉默片刻,把草原小刀又扔会给唐匹敌。 然后他右手放在胸前俯身施礼。 “原来你就是外草原的巴特勒唐匹。” 李叱以前问过唐匹敌很多草原话怎么说,他听到巴特勒这句话就知道,那个人说的应该是英雄唐匹。 唐匹敌点了点头。 草原汉子行礼之后用草原话继续说道:“我叫博日帖赤那,是纳兰家族的百夫长,我听说过关于你的故事,每一个故事我都听说过,外草原的人说你是从不会被人击败的英雄,说你是最锋利的战刀,我很尊敬你,所以我想向你挑战。” 唐匹敌走向草场,李叱叫了他一声,唐匹敌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什么事。 见他走过来,博日帖赤那从马背上跳下来,他走到唐匹敌面前后再次行礼,唐匹敌用草与人的方式回礼。 “请你赐教。” 博日帖赤那说完这话后就朝着唐匹敌冲过来,一把抓向唐匹敌的肩膀,另一只手抓向唐匹敌的腰带。 唐匹敌肩膀后撤然后猛的往前一撞,用肩膀撞开博日帖赤那的左手,博日帖赤那的五指张开着,被这一撞之下,五指似乎都断了一样。 他疼的一惊,恍惚之中,唐匹敌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腰带,然后一个背摔把他扔了出去。 博日帖赤那迅速的翻身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指传来的剧痛让他想握拳试试手指断没断都有些艰难。 但是草原上的汉子不会轻易认输,咆哮了一声后朝着唐匹敌又冲了过来。 下一息,博日帖赤那再次被唐匹敌摔飞出去,他才站起来,唐匹敌一个跨步到了他面前,单手抓着他的衣襟往自己怀里一带,脚下一扫,博日帖赤那再次扑倒。 他这次站起来之后没有再进攻,而是后撤两步,俯身朝着唐匹敌拜了拜。 “不愧是战无不胜的唐匹,我认输了。” 他把自己的弯刀解下来,双手捧着递给唐匹敌,作为一个挑战失败者,他按照规矩,要向被自己挑战的人献上自己的战刀。 唐匹敌把战刀接过来,刷地一声抽出,在最后一抹阳光下,战刀上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辉。 然后他把战刀放回博日帖赤那的手里,笑了笑说道:“我不需要你的战刀,我需要朋友。” 他拍了拍博日帖赤那的肩膀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派人到冀州城找我,唐匹会骑着马赶来。” 博日帖赤那楞了一下,再次把右拳放在胸口俯身一拜。 这个年轻的纳兰部百夫长,此时此刻,对比他更年轻的唐匹敌敬服的无以复加。 李叱看到唐匹敌回来,他发现自己以为学会了不少草原话,但那都是一个一个的词汇,当草原人语速比较快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听懂。 李叱问:“他是认输了吗?我看他要把弯刀献给你。” 唐匹敌解释道:“在草原上比试分成很多种,比如每年都会有那达慕,你可以理解为比武大会,意思差不多,这样的比试更多的算是一种盛大的娱乐。” 他继续说道:“但是如果地位低的人向地位高的人发起挑战,一旦赢了,他将拥有荣耀,输了,将成为奴隶,我离开外草原之前就已经是部族的千夫长,而他只是百夫长,所以他向我挑战赢了的话,我要向他行礼表示敬意,但是他输了就会成为我的奴隶。” 李叱想了想,有些不理解的问道:“你输了,只是向他表示敬意即可,但他输了,就是你的奴隶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规矩就是如此。” 李叱道:“我以为他赢了的话,你就要嫁给他。” 唐匹敌:“......” 他笑着说道:“我就算了吧,我可以指定一个人嫁给他。” 李叱笑道:“把九妹嫁过去吧,让九妹去祸害祸害纳兰部那些勇敢的汉子们。” 唐匹敌道:“那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九妹送回来,求着送回来。” 李叱道:“那怎么能行,嫁出去的九妹泼出去的水,岂有退回的道理,一经嫁出概不退货。” 余九龄站在旁边叹道:“我还在这呢,你们俩能不能别那么明目张胆。” 远处,博日帖赤那带着骑兵呼啸而去,不得不说,草原汉子的纵马之术真的是已经到了人马合一的地步,对于他们来说,马就是他们的双腿。 纳兰部。 巨大的金顶大帐中,纳兰部的首领额日敦八日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客人,笑了笑后说道:“大汗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会仔细考虑的。” 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极为魁梧雄壮,留着络腮胡,眼神之中就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凶光。 他是从外草原来的,是铁鹤部的特使,名为札查楞,是铁鹤部中极为有名的一个武将。 札查楞听得出来,额日敦八日的回答只是一句敷衍,所以他笑了笑说道:“纳兰汗,大汗的诚意你已经感受到了,只要你愿意出兵协助,拿下冀州之日,大汗会把冀州一半的土地奖赏给你,而且还会赐予你无上荣耀。”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楚人已经守不住他们的中原江山,大汗说,那样富庶繁华的地方,唯有最英勇的民族才能占有,铁鹤部已经联络了戈琴部和扶鹿部,如果纳兰汗犹豫不决的话,可能就跟不上大队人马了。” 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你不马上答应的话,纳兰部就会被遗弃,被遗弃,那就和那些中原楚人并无区别,最终都会变成奴隶。 纳兰汗额日敦八日笑道:“我们纳兰部族一直都生活在这里,我们也和楚人一直有约定,他们不侵犯我们,我们也不去侵犯他们,草原上的人不会轻易毁约,那样会令人不齿。” “但是大汗的诚意,我也不能拒绝,所以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如果特使愿意的话,可以在这多住几天,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札查楞冷笑道:“你是不敢和楚人作战吗?你是怕了吗?” 纳兰汗道:“我是怕,我的人变成别人手里的刀,用楚人的话说,我们在前边收割了麦子,可是却被后边的人把粮食运走。” 札查楞猛的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所以你就是要违抗大汗的命令了?” 纳兰汗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语气逐渐发冷的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札查楞俯身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说道:“我没有忘记你是尊贵的纳兰汗,但是如果你选择成为敌人,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行礼。” 就在这时候,博日帖赤那从外边跑进来,兴奋的说道:“大汗,你猜猜看我今天巡查的时候遇到了谁?” 他不等纳兰汗回答,就自己先说了出来:“我遇到了唐匹,就是被称为不败战刀的唐匹。” 外草原的人,称呼唐匹为伊勒德,意思就是战刀。 纳兰汗瞪了他一眼道:“你没有看到吗,我这里有客人在。” 博日帖赤那连忙转身向旁边的札查楞行礼,微微俯身,然后又看向纳兰汗说道:“真的像是传说中的一样,我向他挑战了,输得心服口服,他没有收下我的战刀,还说他不需要一个奴隶,他需要一个朋友,他还说如果咱们纳兰部以后若是需要他帮忙,他会骑着马赶来。” 纳兰汗笑道:“你这样的性子居然也会对一个人心服口服,看来那个唐匹真的称得上第一勇士的称号,听起来,他还有如草原一样广阔的胸怀。” “第一勇士?” 站在旁边的札查楞眉头皱了皱,然后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戈琴部下一个小部族中的唐匹?” 博日帖赤那回答道:“是,就是他,真的是英雄无敌,今日才知道传闻不假,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击败他。” “哈哈哈哈......” 札查楞大笑起来,他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说道:“用中原楚人的话说,你们就是一群井底之蛙,你们看到了巴掌那么大的一片天空,就以为那已经是天空的全部。” 他看向博日帖赤那说道:“那个小部族我连名字都记不住,但是可以告诉你,连戈琴部都已经臣服于我们铁鹤,一个小小部族之中的千夫长,在我眼中,就像是雄鹰眼中的兔子。” 他问道:“那个人在什么地方?我要去见见他。” 博日帖赤那看向纳兰汗,纳兰汗沉默片刻后摇头道:“特使大人,请你记住,这是我的草场,这是我的地方,我是这里的大汗,我的人刚刚告诉我说,唐匹是他的朋友,纳兰部的人从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事,更不会允许有人要去欺辱我们的朋友。” 他站起来,脸色肃然的说道:“不尊重纳兰部的客人,我们也不会给他尊重。” 札查楞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道:“那就遵从纳兰汗你的意思,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现在回我的帐篷里休息。”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纳兰汗等他走了之后沉默片刻,他对博日帖赤那说道:“去告诉唐匹,让他小心一些。” 博日帖赤那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 另外一座帐篷里,札查楞进来之后就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凳子,他哼了一声后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老家伙,不该继续做纳兰部的大汗了。”  第三百七十章 呼! 纳兰草场东西有近千里,南北也有数百里,部族所在之地靠近山下,距离李叱他们露营的地方也有七八十里,博日帖赤那赶回去的时候已经天黑,此时再赶回来,他觉得实在有些辛苦。 所以博日帖赤那想着不如明天一早再去看看,反正那些铁鹤部的人都在营地中,又不是没法盯着。 所以他出来之后就去询问了一下,金顶大帐外边的护卫回答他说,铁鹤部的人是特勤葛日泰在接待,也是葛日泰安排人保护。 博日帖赤那笑了笑,那是保护吗,那不就是监视吗,况且葛日泰是他爹。 特勤是草原部族的一种官职称呼,地位很高,葛日泰是纳兰汗的亲弟弟,按照楚人的认知习惯来说,纳兰汗就是这个小国的皇帝,葛日泰就是亲王。 纳兰汗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所以很早之前他就说过,将来的汗位会传给博日帖赤那。 然而按照纳兰部固有的惯例,大汗没有子嗣,汗位应该传给他的弟弟葛日泰。 大帐中。 特勤葛日泰递给铁鹤部特使札查楞一杯酒,带着谦卑笑意的说道:“特使大人,纳兰汗的话你不要太在意,他只是有些糊涂了,还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好处和坏处,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札查楞道:“要我说,这个不识时务的人做纳兰汗,是你们纳兰部的灾难,你比他强的多了,我也看过,部族中的人对你也很敬重。” 葛日泰连忙说道:“我兄长才是纳兰部的可汗,整片草场上,都是他的臣民。” 札查楞道:“那你就不想做纳兰汗?” 他凑近葛日泰笑着说道:“我听闻,你的兄长打算把汗位传给你的儿子,就是刚刚我见到过的那个小伙子,他看起来并不是很聪明,如果他懂得谦让的话,就会知道,这汗位应该是你的才对。” 葛日泰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札查楞道:“我这次带来了六百善战勇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和我带来的勇士都可听从你的调遣,这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数十万纳兰部族,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们纳兰部反抗的话,铁鹤大军南下,最先要打的可不是中原楚人,而是你们纳兰部。” 葛日泰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有些惧意在内。 深夜。 博日帖赤那正在睡觉,忽然间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他揉了揉眼睛起来,出帐篷的时候才看到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人。 “出了什么事!” 博日帖赤那拉着一个人问道。 那人回答道:“大汗......大汗被杀了。” 博日帖赤那脸色大变,他立刻冲向金顶大帐那边,到了之后才看到,纳兰汗的尸体就放在木架上,他的父亲,特勤葛日泰站在尸体旁边,正在悲愤的说着什么。 “我发誓,不会放过那些楚人!” 葛日泰怒吼了一声。 博日帖赤那立刻冲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站在他父亲身边的札查楞阴沉沉的说道:“有几个楚人潜入进来刺杀了纳兰汗,还是我的人察觉,然后捕杀了他们。” 他指向不远处,那边地上躺着五六具尸体。 札查楞道:“你应该能认出来吧,这些都是楚人,就是他们刺杀了纳兰汗,这种血海深仇,我相信纳兰部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假装看不到,你也一样。” 博日帖赤那跑到那几具尸体旁边看了看,认出来那是这次进来的商队其中几个人,这些人根本就不懂武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刺杀了纳兰汗? 前天就是允许楚人行商进入草场交易的日子,大概进入草场的有四五百人,他们带来了大量的货物,按照惯例,交易要持续五天,这些楚人行商就会被要求离开草场。 “杀光他们!” 札查楞指向远处,那边数百个楚人被绑了起来,按着跪在那,他们不停的为自己申辩着什么,但是没有人相信他们。 随着札查楞一声大喊,他手下的那些铁鹤部士兵立刻就冲了过去,一刀一个,把跪在那的楚人全都砍死。 一时之间,血腥无比。 札查楞大声说道:“光是杀掉这些假扮成商人的楚人不能算为纳兰汗报仇,我们要杀到楚人的地方去,杀了他们的官员,这样才算为纳兰汗报仇。” 已经有不少人被鼓动起来,挥舞着弯刀,喊着报仇。 可是博日帖赤那却相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立刻回头看向他的父亲,他父亲站在那,正在看着纳兰汗的尸体流泪。 札查楞道:“按照咱们草原人的规矩,纳兰汗已经去世,所以特勤大人将继承纳兰汗之位,我现在代表铁鹤部大汗,正式宣布,承认葛日泰为纳兰部新的可汗,他将带领你们骑上骏马拿起弯刀,去向那些楚人报仇!” 博日帖赤那手下的一个年轻人立刻喊道:“大汗的死还没有查清楚,就这样先找人继承汗位了?!而且大汗早就已经说过,汗位要传给博日帖赤那!” 他喊完之后,立刻就有不少人跟着喊了起来,纳兰汗确实不止一次说过,将来的汗位一定是博日帖赤那的。 札查楞大步过去,一把将喊话的那个年轻人单臂举起来,他怒斥道:“你是在挑拨纳兰部族之间的矛盾吗?你是不是和凶手有关?!” 那个年轻的汉子大声说道:“我没有!” “我看你就有!” 札查楞一把将年轻汉子摔在地上,抽出弯刀,一刀将那汉子的人头剁了下来。 “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些楚人的奸细!” 札查楞大声说道:“铁鹤人站在葛日泰的身边,如果他不是纳兰部新的可汗,那么铁鹤人绝对不会答应,会立刻将纳兰人视为敌人!” 很多人都沉默下来,有人在人群中寻找博日帖赤那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 深夜中,博日帖赤那骑着一匹没有来得及配上马鞍的战马狂奔,他选择离开,是因为在他看向他父亲的那一刻,在他父亲的眼睛里不仅仅看到了泪水,还有别的很复杂的东西。 他再看向父亲身边的那些人,其中一部分就是部族中地位比较高的首领,那些人也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如果此时他站出来和他的父亲对峙,和铁鹤的特使对峙,那他也许就会和他那个手下一样,哪怕他的父亲不舍得杀了他,也会把他关起来。 纳兰汗对他就如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他不能让纳兰汗就这样冤枉的死去。 部族里的人他不知道还能信任谁,似乎刚刚认识的那个朋友,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夜是如此的深邃,站在营地外边看向远处的草原,仿佛能在深邃之中看到什么巨大的野兽正在悄悄接近。 挂刀门大师兄贾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看向坐在他身边不住打瞌睡的小师弟,抬起手在小师弟的脑袋上揉了揉。 “回去睡。” 小师弟甄艮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固执的摇头:“我陪大师兄守夜。” 今天晚上轮到大师兄当值,本来没有他,可是他就觉得自己应该陪着大师兄。 “你快回去吧,这样睡的话一会儿着凉了,这里的气候比咱们井口县晚上要凉的多。” 大师兄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害怕?” 小师弟道:“大师兄你不怕吗?” “我可不怕。” 大师兄道:“我是大师兄,大师兄胆子最大,没什么怕的,小师弟才会怕。” 小师弟摇头道:“大师兄不怕,我也不怕,我怕......也不能说。” 大师兄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远处依稀有什么声音传来,他立刻站起来看向对面的草原,仿佛之前他在害怕着的那不知名的巨大野兽,正在迅速的扑过来。 半个时辰后。 唐匹敌看向李叱,李叱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是他不想让唐匹敌去,然而他没说出口是因为唐匹敌一定会去。 “可能是我在草原上生活了一段时间,所以我很了解他们这些草原汉子,他们说以后咱们是朋友了,不像是咱们中原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一句客套,我对他们说我把他们当朋友了,也一样是真诚的。” 唐匹敌道:“白天的时候我说过,如果博日帖赤那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他,你知道草原人对于约定的态度是什么吗?人还活着,约定就算数。” 他起身看向余九龄:“九妹,帮我穿甲。”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起身道:“人还活着,约定就算数。” 他张开双臂:“帮我也穿甲。” 余九龄眼睛都瞪圆了:“你的伤还没好。” 李叱道:“那也没多少人打得过我。” 他看向站在一边的挂刀门大师兄贾阮说道:“营地这边拜托给你了。” 贾阮站直了身子说道:“草原人说好的约定就不会轻易更改,中原的汉子们也一样,我答应你保护好你的人,挂刀门的师兄弟们,就会拿命去保。”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等一天,若我们没回来,你带着她们去最近的县城。” 唐匹敌看向李叱摇头道:“你得留下。” 李叱道:“你是博日帖赤那的朋友,但你很早之前就是我的兄弟了。” 他看向营地中,一百名悍卒披甲执刀,他们坐在战马上,已经准备好去战斗。 “你们可以不去!” 唐匹敌大声喊了一句。 那一百名悍卒互相看了看,然后抽出刀,用长刀敲打他们的胸甲。 一阵阵整齐的闷响,犹如战鼓之声。 高希宁站在这一百名悍卒的马前说道:“他们可以不听你的,因为他们是我的兵。” 她回头看向那些悍卒大声说道:“跟他们去,带他们回,用我教你们的方式给我回应!” 一百名悍卒整齐的喊了一声。 “呼!”  第三百七十一章 怎么打? 一百悍骑,呼啸向北。 高希宁站在草场的边缘处,看着那一路向北逐渐消失的骑兵,她知道那是男人的战场,她参与不进去,但是她不会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她看着李叱他们消失在夜幕之中,然后回头看向挂刀门大师兄贾阮他们。 “贾先生,我想请求你帮我做一件事,我知道这有些过分,但......” 贾阮回头看了看那些师兄弟们,这些挂刀门的汉子们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很多种情绪都会被传染,有时候是恐惧,有时候是怀疑,有时候是后悔,有时候,是勇气,有时候,是义气。 贾阮大声说道:“你只管说!” 夜幕下,七八十里的奔驰,李叱他们快到营地的时候是天色最黑的时候,此时距离天亮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黑暗在这个时候力量达到了极限,再过一会儿就会盛极而衰。 也许这就是太阳和月亮的不同,太阳让白天逐渐变得暗淡,让人们一点点适应黑暗的降临,而月亮不一样,月亮会让夜晚越来越黑暗,黑暗到连它自己的光都显得那么无力。 “就在前边,要怎么进去?” 博日帖赤那压低声音对唐匹敌说了一声,远处的营地里火把通明,出了那么大的事,只怕今夜营地里的所有人都没法睡觉了。 “等半个时辰。” 唐匹敌侧头看了看天色,回答之后就从马背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似乎完全也不在意对面营地里那数不清的士兵。 他们半路上用嚼子已经套住了马嘴,以防战马会叫出声,一群人按住战马让马爬伏下来,而他们伏在草丛中等待。 唐匹敌说等半个时辰,没有人问为什么要等,他们只管服从军令。 李叱注意到营地外边大概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一棵大树,他一伸手对手下士兵说道:“给我一张弓,给我三个人的箭壶。” 他现在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不是拉不开那铁胎弓,只是拉不开几次就会旧伤复发。 背上弓提着箭壶,李叱猫着腰冲出去,博日帖赤那压低声音问唐匹敌道:“你的朋友去做什么了?” “猎杀。” 唐匹敌只是淡淡的回了两个字。 这半个时辰对于博日帖赤那来说就是煎熬,他的心情最急切,几次看向唐匹敌想问问时间到了没有,可是唐匹敌坐在那闭着眼睛休息,他又强行忍了下来。 感觉马上就会天亮,因为等的时间好像足够久,可是黑暗还在统治大地的时候,太阳迟迟都不肯来,就在博日帖赤那已经实在等不下去的时候,唐匹敌睁开了眼睛。 “上马!” 他低声命令了一句。 博日帖赤那问道:“怎么打?” 唐匹敌回答了三个字。 “跟上我。” 说完之后唐匹敌翻身跳上战马,伸手把铁盔上的面甲拉下来,那是一张狰狞的铁面,青面獠牙,透着一股冷冽的杀气。 “杀进去!” 唐匹敌一声令下。 “呼!” 一百名悍骑应了一声,跟在唐匹敌身后朝着营地笔直的冲了过去。 营地里的人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有人冲锋进来,中原楚人从来都不敢随意踏入纳兰草场,而这片草原上又只有纳兰部一个部族没有敌对势力,所以唐匹敌带着一百骑兵冲进营地的那一刻,很多人都才刚刚反应过来。 大树上,李叱拉开弓,他看到了一个敌人在远处也把弓拉开瞄准了唐匹敌他们,于是那支箭从李叱的指尖离开。 没多久,羽箭在黑暗和火光之中穿过,像是穿过了两个世界,在光与影中一下一下急速的闪现,然后噗的一声击穿了那个敌人的咽喉。 箭精准的像是自己会认路,一箭洞穿。 再前边,一群人看到骑兵冲进来,他们呼喊着去拿绳子,他们把绳子拉起来迎着唐匹敌的队伍跑,绳索将战马绊倒的话,唐匹敌的队伍瞬间就会被无数的敌人围攻。 李叱在大树上站起来,一只手抽出四支羽箭,一弓四箭,随着他手指松开,四支羽箭不分前后的飞到了唐匹敌的队伍前边。 一侧拉着绳索的几个人瞬间中箭,立刻就失去了力气,可这还没完,这边拉着绳索的一共有七八个人,四箭过来放翻了几个,接下来就连珠箭飞过来。 噗噗噗噗的闷响中,这一侧拉着绳子的人全都被放倒,他们手里的绳索落地,像是一条在马蹄子下边惊慌失措想要爬走的蛇。 队伍冲过人群,像是撕裂了一块黑暗的幕布。 博日帖赤那一边纵马一边大喊着,不少人看清楚是他之后就开始后撤。 李叱看了一眼远处的大帐,他从树上跳下来,像是鬼魅一样,迅速的避开人群,然后爬到了大帐顶上。 在前边,一群身穿军服的骑兵迎着唐匹敌他们过来,那是铁鹤部的骑兵。 唐匹敌轻轻哼了一声,将铁枪从战马一侧摘下来,然后往前猛地一掷。 对面,一串人被铁枪穿透。 唐匹敌左手抽出长刀,一边纵马一边劈砍,一刀一个将迎面而来的铁鹤骑兵砍落马下。 战马一声嘶鸣,唐匹敌直接就冲进铁鹤人的骑兵队伍里,疾冲数十步远的距离,一伸手从死人的后背上把他铁枪抽了出来,枪尖离开尸体,血液飞出来一串。 左手长刀右手铁枪,刀有刀势,枪有枪威。 一百名骑兵组成了一把匕首,唐匹敌就是这匕首的尖,他一个人杀进敌人队伍里,后边的骑兵把他扎出来的伤口不断撕裂扩大。 稍远些的地方,有铁鹤骑兵没有往前迎战,而是拉弓准备把唐匹敌从马背上射下来,他刚一瞄准,一支羽箭从他对面飞过来,噗的一声戳进眼窝里。 羽箭切开了眼球又扎进脑子,最后从后脑壳钻出来,箭簇露在脑壳外边,被血涂满。 下一支箭擦着这个骑兵的脸飞过去,箭过,脸上留下一道笔直的血痕,但是很快就被他眼睛里冒出来的血覆盖。 第二支箭飞进他身后骑兵的脖子里,箭势凶猛,竟然直接击穿了脖子,箭透体而过,白羽变成了红羽。 “找死!” 铁鹤部的勇将札查楞看到有一支小规模的骑兵居然直接杀穿了他的队伍,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带来的是铁鹤部的精骑,在外草原上所向无敌的铁鹤精骑,而且兵力数倍于敌人,却被敌人直接杀了一个对穿。 唐匹敌只管往前冲,如果没有人有过这种战场冲杀的感觉,大概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人在玉米地中急速往前冲,玉米的叶子会不停的抽打在你身上。 要抽打唐匹敌的却不是什么玉米叶子,而是敌人的弯刀。 可是杀穿六百人骑兵敌阵,唐匹敌浑身是血,却没有一滴血是他自己的。 有他在前,他后边的骑兵都没有丝毫压力,因为唐匹敌破开敌阵的速度足够快,刀子豁开绷直了的布匹一样,敌人就是那块布匹他就是那把刀,刀子向前,布匹往两边分开。 “我是博日帖赤那!” 博日帖赤那跟在唐匹敌身后一边纵马一边高呼道:“杀死纳兰汗的不是楚人,而是那些铁鹤人!你们都仔细想想,铁鹤人要让大汗率军攻打楚人,大汗没有答应他们,铁鹤人就刺杀了我们的大汗!” 四周赶过来支援的纳兰部骑兵本来已经有人开始准备围堵,可是听到博日帖赤那的喊声后又都犹豫起来。 他们不喜欢楚人,但更不喜欢铁鹤人。 札查楞大怒,一伸手把他的弯刀抽出来,纵马冲向唐匹敌,而在他身边的葛日泰却脸色惨白。 他才刚刚接任大汗之位半夜而已,可是这半夜的时间,他好像没有体会到什么兴奋,心里的那种纠缠像是一把锯子来来回回的切割着他的心。 他一开始想下令放箭,他却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博日帖赤那在那支骑兵队伍里,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命令喊出来。 “铁鹤札查楞!” 札查楞大声喊了一句:“在我面前谁敢放肆!” 他催马疾冲,气势汹汹。 “闭嘴!” 迎面而来的唐匹敌低呼了一声,右手铁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刺了出去,枪从札查楞的下巴扎进去,从后脑贯穿出去,札查楞的眼睛骤然往上一翻,好像想看清楚是什么从他脑壳里钻了出去,又像是已经死了的鱼,眼睛往上翻着还凸了出来。 一枪刺死札查楞,唐匹敌单臂发力,把那足有二百斤的壮汉从马背上挑了起来,人在枪头上挂着,沉重的身躯摇摇晃晃,血不断的洒落。 唐匹敌催马冲到了葛日泰身前,然后把铁枪往地上一戳,砰地一声,枪戳进地里,尸体摔在地上,激荡起来一片尘烟,就在葛日泰脚边。 一个冲锋,一百骑杀穿六百骑,还一击杀死了敌军主将。 东边的天空终于微微有了些变化,没有光亮投射出来,天空却好像被光要撑破了一样,天空被拉的越来越薄,光很快就能硬生生挤出来。 那支铁鹤骑兵被杀了足有百余人,他们想调转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札查楞已经死了。 札查楞手下的副将看了看,立刻喊了一声撤退,带着近五百名骑兵朝着营地外边冲。 博日帖赤那大声喊道:“不能放他们走!” 营地外边。 一匹懒懒散散的老黄马驮着一个懒懒散散的锦衣少年走过来,一人一马的背后是即将破空而出的光芒。 他看到了对面冲过来的铁鹤骑兵,于是他拍了拍老黄马,低声笑着说道:“是不是想玩玩?” 老黄马忽然长鸣一声人立而起,在那一刻,它的老迈和懒散一扫而光,像是一条透着杀气的黄龙朝着对面数百骑就冲了过去。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喊了一声这才是我的老黄,然后摘下来长槊,手抓着布一抖,长槊在半空中迅速的旋转起来,那块布就被扯掉。 澹台压境抓了长槊在手,眼神里寒芒一闪。 槊锋一扫,三人落地,老黄马狂奔之中突然发力一撞,用脖子撞在对面战马的脖子上,对面的马叫了一声后往一侧歪到,而此时老黄马已经调整过来,两个后蹄重重的踹在那匹马的肚子上,这一蹬之力竟然如此恐怖,直接将那匹踹的翻倒在地。 踹开了敌人的马,老黄马跃起向前,马离地能有人的肩膀那么高,马背上的澹台压境长槊往下一戳,噗的一声将下边一名骑兵的脑袋戳穿。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出草原 那黄马哪里还有什么懒散老迈的样子,腾空而起的雄俊犹如怒龙在天,这一人一马就敢在数百铁鹤精骑之中冲杀,连斩十数人之后脱离战阵飞驰而去。 那些铁鹤骑兵刚刚被打穿了一阵,现在又被一个人拦着截杀十余人,哪里肯放过那一人一马,那副将招呼了一声,率军追了上去。 然而那老马奔驰起来竟然奇快无比,平日里看着就和走不动路了一样,哪想到跑起来竟然没有一匹马可以追的上,奔驰起来,鬃如烈火。 澹台压境有意逗弄那些铁鹤骑兵,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一会儿兜个圈子一个会儿又转回去。 几百人的铁鹤骑兵追在他一人身后被牵着鼻子走一样,队伍已经拉成了一长条,随着澹台压境的转弯兜圈,铁鹤骑兵队伍一会儿变成一个s形一会儿变成一个b形。 那老黄马越跑像是越兴奋,它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战场上这样肆意吃撑驰骋,此时此刻的它,如同找回了自己曾经的荣耀一样。 一个人身经百战而不死不伤,可谓战神,一匹马身经百战不死不伤,便是神驹。 李叱坐在大帐顶上,看着朝阳下那一人一马将几百人的铁鹤骑兵队伍遛的团团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才能把这个人搞到手。 这个人和别的人不一样,他出身将门,澹台家在凉州便如一方诸侯,别说地方上的百姓们对澹台家敬若神明,就算是那些域外的小国君主,也得对澹台家点头哈腰。 更让人应该尊敬的是,那片地方,已经算是大楚的一块飞地了,朝廷的人可能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给那边送过补给发过军饷,多少年甚至都没有想起来那里还有一群热血儿郎固守边疆。 唐匹敌和李叱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若要论领兵之术,大楚的名将,最负盛名者为武亲王杨迹句。 可是真要论本事,杨迹句最多排在第二位,第一就是唐匹敌格外推崇的凉州将军澹台器,杨迹句之后的人,不说傻不傻性格如何,单纯说领兵的话,幽州罗耿可排在第三位。 排在第四位的,唐匹敌说应该是如今的豫州节度使,武亲王杨迹句帐下的将军刘里,这个人草莽出身,据说年少时候是一独行大盗,一夜往来百里,无人可知踪迹,后来武亲王招募军队的时候,他前去报名,两臂有千斤之力,用一对铁锤,传闻手下无一合之将。 现在看来,这个澹台压境就是凉州将军澹台器的儿子,这样的人,按理说不可能招致麾下,因为他早晚都要回去接管凉州。 当年澹台欢奉命戍守凉州的时候,曾经对大将军徐驱虏说,除非姓澹台的死绝,不然,凉州永远都是大楚的。 一百多年来,澹台家的人谨遵澹台欢的遗嘱,死守凉州,虽然局限于地域只有万余兵力,但这一万凉州悍卒,可谓天下无双。 李叱想着,把澹台压境搞到手应该有些难度,要是把整个凉州军都搞到手的话,又有几分难度? 营地中。 博日帖赤那看向他的父亲,眼神里都是怒意,他没有开口,可是那眼神里的质问已经让他父亲葛日泰心乱如麻。 博日帖赤那一声大喊:“别让那些铁鹤人走了一个!” 不少纳兰部的骑兵随即冲了出去,越来人越多,没多久就把那支铁鹤部的骑兵团团围住。 随着博日帖赤那一个杀字出口,所有铁鹤部的骑兵全都被乱箭射死。 博日帖赤那看着他的父亲,一直那么看着,葛日泰和博日帖赤那对视了片刻后就挪开目光,不敢再看自己儿子的眼睛。 “把他关起来。” 博日帖赤那一转身,泪水从眼角甩了出去。 一群纳兰部的武士过去把葛日泰围起来,葛日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对博日帖赤那说道:“你的勇气是我没有的,纳兰部有你作为领袖,会变得更加强大。”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那背影显得格外萧条。 博日帖赤那看向唐匹敌,忽然单膝跪下来抱拳道:“我代表我自己,博日帖赤那,向战刀唐匹表示谢意,我代表部族所有人,以纳兰汗的身份,向战刀唐匹敌表示谢意!” 唐匹敌连忙一把将他拉起来说道:“昨天我和你说过,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博日帖赤那使劲儿点了点头,朝着部众大声说道:“大家都记住,这个人,战刀唐匹,是我博日帖赤那的恩人,是整个纳兰部的恩人,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他需要纳兰部的人帮助,我们必会全力以赴!” 一群人高呼了一声,然后把右手放在胸前,俯身对唐匹敌行礼。 半个时辰之后,金顶大帐中。 博日帖赤那是个很果断的人,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逼问出到底有多少人知情纳兰汗遇刺的真相,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一律剥夺他们的地位和权力。 他对那些人说,你们都是我的长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在我小时候你们每一个人也都抱过我,也都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原谅你们。 如果我原谅了你们,就是纳兰汗的背叛,是对整个纳兰部的背叛,所以现在我要把你们流放,赤脚走一个月,往最荒凉的地方走,如果一个月后你们还活着,那不是我赦免了你们,是长生天原谅了你们,你们可以回归部族。 他下令把所有知情的长老和他父亲驱赶出部族,不准携带任何兵器和粮食,水也不准带。 他处理完了这些,就立刻把唐匹敌他们请到金顶大帐中。 “恩公。” 博日帖赤那对唐匹敌说道:“我想请你留下来,留在这里帮我,在纳兰部,你与我一样的身份地位,你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你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不管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唐匹敌摇头道:“我不能留在你这,不过以后如果我确实需要你帮助,我会来找你。” 博日帖赤那又劝了许久,唐匹敌自然不会答应。 李叱他们决定在纳兰部的营地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再继续上路。 这时候李叱才知道,高希宁带着挂刀门那百十个汉子已经在营地外边准备接应了,他们只比李叱他们晚到了一会儿,一直都在。 一条小河边,李叱看向高希宁,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高希宁光着脚站在很浅的河水里,那冰凉的河水冲刷着她的小脚丫,感觉格外的清爽透彻。 有不知名的小鱼儿在她脚边有过,刚要靠近高希宁的脚,就被飞来的一颗小石子惊走。 高希宁回头看向李叱,李叱耸了耸肩膀后说道:“那些小鱼儿一看就是登徒浪子,居然想去触碰你的脚,我自然不能答应。” 高希宁噗嗤一声笑了。 她弯下腰捧起水泼向李叱,李叱站起来就要脱衣服,说衣服泼湿了不好,有本事你糟蹋我的身子,不要糟蹋我的衣服。 高希宁都懵了,心说自己喜欢的这是一个什么鬼。 但是还挺美滋滋的呢。 博日帖赤那对唐匹敌敬佩到了极致,一直都拉着唐匹敌聊天,问他关于外草原的事,也问关于大楚朝廷的事,唐匹敌知无不答。 他们聊了很久,这次的事,这次谈话,博日帖赤那都不知道会对他的影响那么大。 第二天一早队伍继续出发,他们还要走大几百里的路才能到云隐山,夏侯玉立对李叱他们说过,这一路上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再美,也不及云隐山十分之一。 所以每个人都很憧憬也很期待,想知道那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神仙地方。 那确实是一个神仙地方,不然的话当年李先生也不会决定在那隐居了此一生。 也是在云隐山,李先生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爱的人也是爱他的人逐渐被岁月侵袭,从十几岁的懵懂少女,再到三十几岁的成熟韵味,这其中的变化李先生看在眼里却不能一同改变,这让他有些怕。 他更怕的是,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教了那个女孩子无数的知识,懂得越多,她的野望居然也越来越大。 所以李先生真的害怕了,逃走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像是一条惶惶之犬般逃走了。 博日帖赤那亲自率领亲兵护送他们走过纳兰草原,李叱他们的队伍要一直往西北方向走,在草原上走了数百里,这一路上有博日帖赤那照顾,他们走的很舒服,吃喝不愁。 走了能有七八天后到了草原边界,再往西北就又要进山了。 李叱他们和博日帖赤那挥手告别,博日帖赤那带着人一直目送他们离开,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为止。 马车上,唐匹敌看了余九龄一眼,因为他发现余九龄的眼神总是时不时的往后边那辆马车上瞟,那辆马车没有车棚,车上是神雕。 余九龄不时瞥一眼神雕,然后啃一口干粮,唐匹敌忽然之间就懂了。 “想吃猪肉了啊。” 他问。 余九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嘘了一声:“别让神雕听见......这草原上上什么都好,气候好人好,汉子好妹子也好,就是没有猪肉吃,这一点是大大的不好。” 唐匹敌笑道:“你看一眼神雕吃一口干粮,脑子里想了些啥?” 余九龄道:“我不是看一眼神雕,我是在看神雕的各个部位,你看那鼻子,猪头肉,你看那大腿,大肘子,你看那屁股,后臀-尖,你看那猪蹄,你看那尾巴.....” 唐匹敌叹道:“看着多不好,你去-舔-舔。” 余九龄:“呸......” 天空中,正在高处往前飞的狗子忽然发出几声啼鸣,那是示警的叫声,显然前边山里应该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或者是有什么危险。 听到这叫声,李叱立刻举起手晃了晃,队伍随即缓缓停了下来。 他伸手往前一指,十几名悍卒纵马冲了出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神经病 十几名骑兵随着李叱的手势一指,冲出队伍朝着山中探路,狗子在高空的叫声就已经提醒了或许有危险。 李叱他们的队伍里有狗子在,就像是有一个天下间最好的斥候。 十几个人的队伍顺着山路进入山谷,很快就消失在李叱他们的视线之外。 “看看这里。” 余九龄叹道:“这里几乎可以算是大楚最边远的地方了,可是这里反而有些安宁祥和,当年大楚强盛,连这样偏僻的地方都修了官道,现在却无人打理了。” 他弯腰把官道上冒出来的草想拔掉,可是那草生长的极为结实,叶子都揪掉了可就是不能连根拔起来。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你试试用嘴。” 余九龄:“......” “这条路就叫纳兰直道。” 唐匹敌解释道:“当初大楚修建这条路,就是为了让冀州的守军用最快的速度支援边关,从冀州出发,顺着这条纳兰直道赶到西北边关,昼夜兼程,只需二十天。”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这条直道的尽头,就是凉州。” 就在这时候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来一个,在山谷口朝着他们打手势示意没有危险,队伍再次出发进入了山谷。 “是狼群。” 斥候回报道:“前边好像有一支队伍遇袭了,被狼群围攻,我们帮忙驱散了狼群,那支队伍有几十个人,是杂耍的队伍。” “杂耍?” 李叱听到之后有些好奇,这种地方,荒山野岭,怎么会遇到卖艺的队伍。 他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随即上前询问。 这支杂耍队伍的头领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者,须发斑白,脸上都是皱纹,肤色黝黑,一看就是常年走江湖的人。 他自称姓骆,叫骆原初,老家也是冀州人,带着他的杂耍队伍奔走在冀州治下各州县讨生活,后来到处都是兵乱,他们商量了一下,索性就来了草原这边,出纳兰草原就是大西山,山外居住着很多部族少民。 这件事,似乎只有他们这支卖艺的队伍知道,他们也遵守那些少民的要求,不对外宣扬,是因为李叱的队伍救了他们,所以他们这才明言。 幽山国灭国之后,大量的少民离开中原,可是他们又回不去曾经的家乡,纳兰草原的人牧民也不会接纳他们,所以就出大西山,在这居住。 大西山这里的地形像是一个巨大的盆地,靠近纳兰草原的叫大西山,往北是一片洼地,倒是草木丰美,百里之外还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也是燕山分支,被称为北支山。 这些各部族的少民,就在大西山和北支山之间生活下来,绵延数百年,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国中之国。 这里有数十部族,少的有七八百人,多的有十余万人,总计大概有五六十万人在此。 最大的部族叫做垌族,原本不是北方民族,而是生活在蜀州还往南的地方,那地方近乎原始。 幽山国的时候,历代皇帝都有一个差不多的喜好,就是变戏法和杂耍。 当时有一个垌族人,在幽山国做官,就向幽山国皇帝说,他的族民都是此中高手,于是幽山国皇帝下令,让他召集垌族的杂耍高手来都城。 其实是因为垌族人生活在很原始的丛林之中,每个人都擅长攀爬跳跃,就算是给他们一根没有稳定住的大竹竿,他们随便往地上一戳就能爬到最高处。 而他们捕猎,又擅长使用各种工具,比如吹针,绳套,这些练的精准了,看着确实让人觉得震撼。 再后来,垌族人不断的涌入幽山国都城,靠着这些本事卖艺求生,其实日子过的也不怎么好。 一开始过来的人确实得到了厚重的赏赐,有的甚至因为杂耍玩得好而做了官,这消息传回他们老家之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往冀州这边跑。 最多的时候,当时的褒城里有三万多垌族人,然而真正过上富足日子的,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最初时候,因为垌族的人在皇帝面前展示杂耍而获得厚赏,百姓们也都想看看那是怎么样的神乎其神,反正传的是神乎其神。 要是哪个商人能大价钱请到垌族的表演者,表演的时候一定人满为患,赚的盆满钵满。 可是后来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垌族卖艺的人,大街上没多远就有一伙,以至于没人再看。 幽山国灭国之后,他们被隔绝了回蜀州老家的路,害怕战争,只好往北走,本想在草原上定居,纳兰部的人怕他们赖着不走,所以驱赶出境。 他们就在大西山和北支山这一带生活下来,繁衍成最大的部族,拥有最多的士兵,所以这里的垌族首领,也是各族的首领,自称为逍遥王。 骆原初告诉李叱他们,再过一阵子就是逍遥王善欢舟的生日,他们是要赶去那边赚点钱。 或许是因为历史上的原因,垌族人也格外喜欢杂耍,到了这里之后,原本他们是卖艺的,可摇身一变他们成了最大的部族,他们的首领自称逍遥王,就开始学着幽山国的皇帝,让别人来给他表演杂耍。 李叱听骆原初说完之后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这些部族,而是钱从哪儿来。 按理说,这些从幽山国都城逃离至此的各族少民,他们没有多少钱,可以流通的金银必然有限,别说金子,银子也会少的可怜。 如今已经有几百年,他们基本封闭,很少与外界接触,甚至都不和纳兰草原的人打交道,那他们流通的银子是哪儿来的? 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的时候,唐匹敌就知道这个家伙在想和钱有关的事。 唐匹敌拉着李叱到一边,笑着问道:“眼睛一眯,必有奸诈。” 李叱笑道:“你想要五万战马,五万悍卒,我不想钱谁想?我想去看看这个逍遥王的银子都是哪儿来的,刚刚老骆说他挥金如土,若真如此......” 唐匹敌道:“真如此的话,我们现在就给九妹来个加强训练,应该还来得及,让九妹多练练爬杆钻火圈什么的,应该能有不少赏赐。” 李叱笑道:“靠九妹一个人,终究还是力量单薄了些,再说,你说的那些什么爬杆之类的也不是什么绝活,会的人多了。” 唐匹敌道:“会的人多了,没人比九妹骚啊。” 李叱:“主要是现在才练显得时间太短了,光骚也不行。” 唐匹敌道:“可以让他持续时间久一些,我们走我们的,把九妹留在这,过半年一年的我们就来收一回钱,九妹这么可爱,逍遥王一定爱他。” 李叱道:“九妹原来是韭妹,你这打算割他多少茬。” 唐匹敌一摆手道:“分什么茬,割到死不就得了吗。” 李叱笑道:“刚刚老骆说,逍遥王这里的人,从没有争斗,他们的军队几百年都没有打过仗,甚至没有动过手,各部族之间也都很和睦,没有欺负外人的事情发生过,又赶上逍遥王生日必会热闹非凡,不如咱们就都去看看。” 他是想带着高希宁去见识一下。 唐匹敌道:“人家都是卖艺的队伍,我们一看就是一支军队,说不定就会被拦住,那地方数百年来少有人知,如果不是老骆他们意外进入那片地方的话,说不定现在也没有中原人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小国,所以他们戒备必然森严。” 李叱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伍,确实怎么都不像是一支卖艺的队伍。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道:“这事最终还是得落在九妹身上。” 李叱道:“你说的对,现在训练还来得及。” 他转身回去问骆原初,从这走到逍遥国要多久,骆原初告诉他说大概要走五天。 李叱回来对唐匹敌说道:“只有五天,怕是......” 唐匹敌大手一挥:“咱们加大力度!” 李叱道:“只要九妹扛得住,你要力度就有力度。” 一刻之后,余九龄看了一眼严肃的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俩货,他觉得这俩人一定是挖好了什么坑等着自己跳进去,如果他不跳的话,这俩货就会把他按进去。 余九龄有些胆小的说道:“你们俩别那么严肃,我有点怕。” 唐匹敌道:“现在有个发大财的机会,但是我们都太正经了,这个大财,越是不正经的人越有机会赚到,最好是神经病,我们看来看去,咱们这队伍里只有三个可以担此大任。” 余九龄问:“我,还有谁?” 李叱道:“神雕与狗。” 余九龄:“滚蛋!” 唐匹敌耐心的劝说道:“不干就揍你。” 李叱也耐心的劝道:“让神雕与狗揍。”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到底什么事?” 李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余九龄想了想,若真的能赚到一大笔钱的话,这事确实可以干,但是光靠他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赚到很多很多。 想到不正经三个字,余九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亮了,他指了指后边那些人说道:“挂刀门那些家伙,有一个像是正经的吗?” 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俩人都咧开嘴笑了。 一刻之后,挂刀门大师兄贾阮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三个严肃的人,他觉得这三个人挖了一个坑在等着自己跳进去,如果他不跳的话,旁边那个叫余九龄的应该会被按进去。 “杂耍卖艺?” 听李叱说完之后,大师兄贾阮开始陷入沉思,他把兄弟们会的都仔细想了一遍,发现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就是他们挂刀门的三种绝学之一。 听他说到挂刀门三种绝学,余九龄好奇的问道:“哪三种?” 贾阮解释道:“挂刀门所修行的刀法,和别的门派不同,我们练的是大刀,很大的那种,你们就可以理解为铡刀那么大,这就是绝学之一,叫挂刀门大刀。” 余九龄道:“那你们的铡刀呢?” 贾阮道:“没有了啊,被叛军抢光了。” 他继续说道:“第二种绝学叫中刀,比你们惯用的横刀短一些,刀柄上有锁链连着,可以出其不意伤人。” 余九龄道:“那中刀呢?” 贾阮道:“你傻不傻,刚跟你说完被抢光了啊。” 余九龄:“......” 贾阮道:“第三种叫飞刀。” 余九龄道:“你刚才说的不就是飞刀?” 贾阮道:“那叫链刀,这种才叫飞刀。” 他变戏法似的取出来几把小刀在余九龄面前晃了晃:“挂刀门三绝技之一的飞刀,我们师兄弟,人人精通。” 余九龄问:“为什么这个刀没有被抢走。” 贾阮道:“你傻不傻,这种刀小啊,可以贴身藏。” 余九龄叹了口气,然后看向李叱和唐匹敌说道:“看到了没,我就说他们都是神经病,比我还神经病。” 第三百七十四章 净土 李叱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们的飞刀到底行不行?” 大师兄贾阮说道:“行,肯定行,到时候给逍遥王表演一场百人飞刀,就不信他不我凑。” 余九龄道:“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挂刀门的兄弟们把这些事就能解决,百人飞刀,场面壮观宏大,想想就很了不起。” “不。” 唐匹敌扶着余九龄的肩膀认真的说道:“没有你,我们就一定摆不平逍遥王。” 余九龄觉得这又是个坑。 他问:“你们到底想让我干嘛?” 唐匹敌道:“百人飞刀表演固然壮观,可是并没有什么惊险刺激的地方,看的多了也就乏味,若是百人朝着你飞刀表演......” 嗖的一声,余九龄已经在几丈之外了。 李叱和夏侯夫人她们商议了一下,这件事最终还是要听他干娘的,老人家若是不想多事,他们就不必走这一趟,毕竟老人家未必喜欢热闹。 夏侯夫人听李叱说完之后就笑了笑,她对李叱说道:“看宁儿和玉立她们两个想不想去,她们两个若想去的话,我也跟着去看看热闹。” 夏侯玉立立刻说道:“我想去。” 高希宁道:“那就去看看吧。” 夏侯玉立是真的想去看看热闹,她回来的时候路过此地,可不曾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与世隔绝的逍遥国,夏侯夫人出云隐山路过这里的时候,也不曾听说过。 倒是高希宁,她说去看看,是因为她知道李叱肯定有所图。 于是李叱和那个杂耍队伍的首领老骆去商量了一下,老骆立刻就点头答应下来,他说那地方隐秘,没去过的一定找不到,所以让李叱他们跟在他的队伍后边,到了地方,就说是一支队伍的人,都是来为逍遥王贺寿的。 于是队伍再次出发,朝着那未知的逍遥国前进。 其实李叱并不单纯的只是想看看这逍遥国什么样子,想知道逍遥国的金银从何而来,他这次出门主要的事是招募人手,若垌族那边还保持着原来的习俗,那说不定就会有所收获。 路上,李叱和唐匹敌聊起来垌族的事,唐匹敌道:“各地不同习俗不同,所以其实各地的兵也不一样,西域那边面对的是无数小国,纵然联盟也极为散乱,所以当以一支纪律严明且能对付轻骑的重甲震慑。” “南疆一带很多少民,就如垌族这样,他们生活在丛林之中,攀爬跳跃犹如灵猿,善于隐匿偷袭,要想震慑这样的人,就需要打造一支凶悍也同样灵活的队伍,凶狠时如狼,行动时如猿,便可威震南疆。” “北边黑武人打不进来,和幽州罗耿关系极大,罗耿知道怎么打黑武人,所以才会训练出一支绝对强悍的重甲骑兵。” 唐匹敌道:“我没有去过东疆,所以不知道东疆民风如何,还不好确定东疆应该如何应付。” 李叱道:“那如你所说,这些垌族的人,天生就是如狼猿一样的战士。” 唐匹敌点了点头:“所以到了之后咱们可以仔细看看,若可招募人手,比得到金银还要有用。” 李叱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又要人又有钱,岂不是更好。” 唐匹敌:“......” 李叱道:“就不喜欢你们这样拿钱不当回事的。” 唐匹敌叹道:“我是不是硬生生把你逼成了一个市侩之人?整天就想着搞钱搞钱再搞钱。” 李叱道:“别自责,我原来也那样,只不过那会没想过有朝一日我得搞这么多钱。” 唐匹敌哈哈大笑,他喜欢李叱这样的性格,他只管对李叱说需要你做什么,不用你管什么,李叱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什么,也一定不会去管什么。 队伍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连续走了五天左右,前边是一条河拦住了去路,这条河至少有百丈以上的宽度,而且水流湍急,没有桥没有船,怎么可能过得去。 这河的源头就是峭壁那边的瀑布,瀑布激流而下,像是密密麻麻的剑组成,看那气势,就感觉从瀑布下冲一会儿就会被切皮剔骨。 “道路就在瀑布后边。” 卖艺队伍的首领老骆指了指那瀑布说道:“上次我们也是偶然发现的,那时候为了躲避战乱,我们偷偷进了纳兰草原,草原上的牧民本不许楚人进入,所以我们一路小心翼翼的躲藏才出了大西山。” “过来这之后,想着反正也是为了躲避叛军战乱,就在这游山玩水一阵子,走到这,我的人好奇去瀑布后边看了看,居然发现一条通道,再往前走就是逍遥国的领地了。” 他说完之后率先而行,马车已经不能通过,马也难以行走,所以李叱他们商量了一下,留下那一百名悍卒守在这,也可为接应。 他们带着挂刀门的汉子们进逍遥国,他们不像是那些士兵一样身上就透着一股子冷冽气息,比较容易被人接纳。 商量好了之后,队伍留在这里安营,他们带着足够的干粮,这里又不缺水源,所以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李叱他们带着可以打赏高空的信号,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的话,将信号放上去,外边的人应该也可看到。 他们从瀑布后边小心翼翼的过去,面前就是激流,背靠着崖壁往前走,大概走了能有两刻时间,这一百多人才全都过去。 过了瀑布之后居然就看到一条峡谷,被瀑布挡着,那边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发现这峡谷所在。 与其说是峡谷还不如说是一条稍微宽一些的裂缝,也就勉强够两个人并肩而行的宽度,两侧都像刀切开似的山崖,从缝隙里抬头往天上看,就看到一条白线。 所以李叱想着,带着那信号应该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外边留下的队伍根本不可能看到。 这里行走颇为艰难,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穿过裂缝,过去之后豁然开朗,这里是一大片山谷,山谷中百花盛放,如在画中。 夏侯玉立看到这样的风景后都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美景几乎可以与云隐山相提并论,但从她语气也听得出来,如此绝美之地,宛若仙境,比起云隐山来还是略有不足。 “没有守卫?” 唐匹敌往四周看了看,山谷中野花遍地,蜂蝶无数,鸟叫声美如编钟,空谷回荡。 就是没有一个士兵守着,好像完全不担心有人闯进来一样。 老骆说道:“这里的人没有争战,别说争战连争斗没有,他们日子过的极为富足,再往前走是一片群山环绕的平原,方圆能有几百里,田野肥沃足可自给自足。” 他笑着说道:“而且逍遥王虽然贵为这里的统治者,但却极为亲民,据说历代逍遥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他的百姓们分钱......” 李叱看了看唐匹敌,唐匹敌的眼神是你看你那亮晶晶的贪婪大眼睛。 他们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总算是遇到了逍遥国的人,还是一群士兵。 他们守在一个路口,一群人坐在那长廊里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还有人在下棋,也有人在读书,这真是一群极文雅的胖子啊...... 都胖,没有一个瘦的,最瘦的那个应该也能装下一个半余九龄这样的人。 他们穿着的军服也很有意思,都是肥肥大大的长衫,身上也没有兵器,如果非要说每人一把雨伞算是兵器的话那也行。 看起来像是一个首领的大胖子看到了老骆,立刻就笑起来:“骆老头,就猜到了你们今年还会来。” 他完全没有戒心,看到老骆像是看到了自己久违的老朋友似的,一脸真诚和善的笑意。 他晃晃悠悠的过来,上上下下的看了看老骆叹道:“你们外边的日子还是那么苦吗?看看你们瘦的,一个个皮包骨一样,要我说你们就别走了,都留下吧。” 老骆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给他介绍李叱他们。 老骆道:“善统领,这位是我的朋友,本事很大,特意来为逍遥王祝寿的。” 被称为善统领的大胖子过来就了李叱一个拥抱,李叱感觉自己能在他丰厚博大的胸怀之间窒息。 善统领道:“你们都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们先去吃饭,然后派人送你到进城。” 李叱以为吃饭是吃些简单的也就罢了,毕竟他们也是军人,可是却没有想到,这居然有专门的厨师...... 往前走了大概不到半里左右是一片空地,搭建了不少木棚,这里一共只有大概二十几个守军士兵,可是有六个厨师和十二个帮忙的学徒。 那些厨师看到李叱他们过来,就好像看到了宝贝似的,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见李叱他们看着惊讶,老骆解释道:“他们平日里就专门负责给这些守卫山谷的人做饭,因为吃习惯了,士兵们还总是挑剔,上次我们来的时候确实饿坏了,把人家上来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于是这些厨师们就开心的好像孩子一样。”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点了点头道:“这里是一片净土。” 李叱回头交代道:“大家都要对这里的人保持尊敬,决不能生事,也不要把外边的一些习惯带到这里。” 李叱说完后看向唐匹敌道:“我已经快要不打算去看人家哪里来的金银了,这里的一切都和我们无关。”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就当是来见识一下。” 那些厨师们招呼老骆等人坐下,然后开始忙活起来,他们似乎每个人对自己从事的工作都很喜欢,并不觉得枯燥,也不觉得辛苦,不过想想看,十八个人给二十个人做饭,确实也不算有多辛苦。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这些木棚的桌子上就摆满了菜品,十八个厨师和学徒站在那看着李叱他们,一脸的期待。 大概想说而又说不出口的是......快吃啊,你们快点吃啊,都吃掉,一定要都吃掉。 余九龄试探着尝了一口,然后眼睛就亮了。 “好吃!” 随着余九龄一声评价,所有人开始动筷吃饭。 那些厨师们看着李叱他们吃饭的样子,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对对对,就是这样,这才是我们的手艺啊,这才是我们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厨师魅力啊。 而那个善统领等人看着李叱他们却是一脸的心疼,想的是这群瘦子啊,啥啊你们就吃成这样,太可怜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随便拿 吃过饭之后,李叱他们在逍遥国士兵的护送下前往他们的都城,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山寨,连围墙都没有,这里一户人家那里一户人家,依山而建,但又不显得凌乱。 老骆说,这里的人从来都不会因为钱财而产生纠纷,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形成的这种习惯,或者说是观念。 在他们看来,因为钱财而有纠纷是很可耻的一件事,会被逍遥国的所有人看不起。 老骆还说,上次他们来的时候不懂规矩,他的一个小伙计看到有人摆摊卖东西,是很精致的手工,一只几可乱真的孔雀,虽然只有团扇大小,但是做工让人叹为观止。 小伙计就问这个多少钱卖,那摊主说十两银子,小伙计虽然喜欢,可是十两银子太贵了,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便宜些卖不卖? 摊主还是笑呵呵的说好的啊,你说多少钱,小伙计就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一两银子,人家那孔雀用的材料都不止五六两银子,再加上手工,其实十两银子要价合理,甚至可以说很良心。 结果那摊主笑呵呵的点头说好的啊,然后就真的一两银子把那孔雀卖给小伙计了,一点儿都不觉得心疼。 老骆说他知道之后,觉得无比羞愧,到了这,好像有什么龌龊心思自己都受不了一样,觉得会难过的要死。 于是他痛斥了小伙计,几个人凑了十两银子给人送过去,可那摊主就是不肯收,他说既然已经卖了就是交易完成,交易就是契约,每个人都要遵守契约。 老骆他们觉得过意不去,就找了一件银的小刀送给人家做礼物,那摊主开心极了,他觉得收到礼物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这里的每一个人收到礼物,都开心的不得了,因为他们觉得有礼物,是对他们的认可,于是摊主用一件金簪作为回礼。 李叱听老骆说完之后心里无比震撼,这个逍遥国确实逍遥,每个人的思想境界,如果放在外边的世界都可称之为圣人。 但是他们这样的人,一旦离开逍遥国到了外边的话,一定会被骗,被欺负,甚至送命,如果外面的人知道逍遥国所在,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人想要过来,也许还会组成军队来抢夺。 他们震撼于这里的人那淳朴良善的思想,也震撼于这里的安宁祥和,更震撼于这里的学识礼仪。 这里的每个人都识字,据说是历代逍遥王的要求。 更让李叱他们惊讶的是,他们以为到了这之后会很难见到逍遥王,却没有想到才进山城不久,他们就被逍遥王召见。 唯一没让李叱他们觉得意外的,就是逍遥王果然也是个大胖子,很胖很胖,坐在那的时候像是一个传说之中的佛。 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衣衫,居然和李叱他们最早遇到的那些士兵穿着差不多,肥肥大大的长衫,坐在一张藤椅上,一只手拿着扇子一只手拿着水果。 看到老骆的那一刻,逍遥王像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立刻就笑了起来,那笑容单纯的像个孩子。 “骆老头。” 逍遥王起身迎接过来,直接给了老骆一个拥抱。 “你怎么才回来。” 逍遥王拉着老骆的手说道:“去年你要离开的时候就说很快会回来看我,结果足足等了你一年,你说话有些不算话,但我知道外边一定很辛苦,你们也肯定是身不由己,不然的话你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李叱明白过来,老骆说我们很快会回来看你,只是一句外边世俗世界的客套话,可是逍遥王这里的人,却觉得他说很快就一定会很快。 “我还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那种点心。” 逍遥王说道:“可是那种点心放不了几天就会坏掉,我又担心你回来会觉得是我没有给你准备,所以坏掉就重做,已经做了一年。” 他笑着说道:“总算是把你等回来了。” 李叱看向老骆,发现老骆的脸色无比的羞愧。 这一刻,李叱相信了老骆半路上对他说的话,老骆说,本来他们进逍遥国的时候,心里其实存了很多龌龊心思,比如看看能不能偷人家一些什么,看看能不能骗些什么,可是在逍遥国住了十几天,这种龌龊的心思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觉得在这,哪怕想一想那些龌龊的事,都会觉得自己应该羞愧去死。 老骆真诚的道谢,然后给逍遥王介绍李叱他们。 李叱他们逐个对逍遥王行礼,逍遥王却不喜欢他们这样的礼节,觉得这样的礼节有些太繁琐,有些太虚假,但他还是会认认真真的给每一个人回礼。 逍遥王问老骆道:“外边还是楚国吗?” 老骆对逍遥王说道:“我的这位朋友就是从楚国来的,如果陛下对外边的世界好奇,可以问他。” 逍遥王看向李叱,李叱微微垂首道:“外边还是楚国,已经绵延数百年,只是如今天下大乱,楚国可能要灭国了。” 逍遥王叹道:“我们的祖先离开中原的时候,是楚国刚刚立国,想不到现在楚国居然要灭国了。” 他对李叱说,战争,他只在书册上见过,他的祖先把战争记下来,告诉子孙后代那是最可怕的事,战争可以让人扭曲的变成野兽,而之所以有战争,就是因为人性里的贪婪。 从一开始,那一代的首领们就商量好,一定要教导自己的子孙后代不要有贪婪,不要有掠夺心,不要有争斗。 “我的祖先说,战争是最可怕的东西,一次战争,会让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逍遥王看向李叱说道:“你们还是都留下来吧,这里没有战争,这里只有和平,只有安宁。” 李叱摇头道:“我不能留下来,虽然我觉得这里就像是真真正正的天堂一样,可看过了逍遥国之后,我更要离开,这里的一切给了我启发,让我知道未来我要朝着什么方向去拼,去努力,去争取。” 李叱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让外边世界的人,变成和逍遥国这里的人一样,少了争斗,少了贪婪,那么我来看过逍遥国的这一躺就是没有白来。” 逍遥王看向身边的人,他身边的那些人好像也很震撼。 “你是勇士,真正的勇士。” 逍遥王招手道:“把我祖父的书拿过来。” 立刻有人把他说的书取过来,他翻开之后仔细看了看,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上。 他对李叱说道:“我的每一代祖上,也就是每一代逍遥王,都会留下一本这样的书,可以称之为感悟。” 他把书册递给李叱,指了指他看的那地方。 “这是我的祖父留下的,他在这里写过,一个人,如果被逍遥国这样的地方感化,愿意留下来做一个逍遥国的百姓,那么这就是逍遥国的成就,是唤醒了人心里的真善。” “如果一个人,因为逍遥国的存在,而想走出去改变外边的天下,让所有人都过上逍遥国百姓的生活,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勇士,一个大无畏的勇士。” 逍遥王道:“我的祖父告诉我说,如果逍遥国里有人愿意走出去帮助外边的人,那就说明一个英雄就要出现了,要支持他,要帮助他。” 他伸手拉起李叱的手,他太胖了,所以他的手就显得太大了,李叱的手在他手里,像是小孩子的手一样。 逍遥王对李叱说道:“你需要我给你什么帮助?” 坐在李叱后边的余九龄想着,水到渠成的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出现了,所以李叱一定会要金银财宝。 可是他没有想到李叱的回答居然是......书。 李叱问逍遥王道:“我可以抄录一份历代逍遥王的感悟吗?我还想请问陛下,垌族之前训练士兵的方法,还有记载吗?” “有,但是都被我的祖上封存了,那是这里不需要的东西。” 逍遥王回答道:“你想要这些,我就让人帮你抄录一份,你想要垌族训练士兵的方法,我就把原本的记录给你,这里的人都喜欢记录,可能是觉得记下来的东西才是真正存在的,但你说的训练士兵的方法,这里并不需要了。” 逍遥王说:“如果你还需要别的帮助,你尽管说,我的祖父告诉我,我们用了几百年的时间让人们忘记了战争,但这里太小了,所以这个梦想很容易实现,外边太大了,这个梦想无法实现,为了无法实现的目标而去努力的人,是英雄。” 他看向李叱,他的目光和李叱看他的目光一模一样,李叱看他充满了敬意,而他看向李叱的时候也一样。 “你需要钱吗?” 逍遥王问。 李叱点了点头:“需要,但我不需要陛下的钱。” 逍遥王一怔,他问:“为什么?” 李叱道:“陛下的钱不是用来杀戮的。” 逍遥王忽然叹了口气后说道:“可是这里的钱,最早就是因为杀戮而聚集起来的,这座山里,有蒙帝国第一代皇帝的墓,这里有着蒙帝国从无数个地方劫掠来的无数珍宝。” 他看向李叱,沉默了好久只有说道:“我和我的历代祖上,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百姓们,我学着祖上的样子,对百姓们说这些金银,是因为我们善良,天赐于此。” 他停顿了一下后有些痛苦的说道:“可这是骗人的,我有些难过。”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若非是逍遥国的人善良,为什么会有这些金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奇遇?陛下,这不是天赐又是什么?为什么别人不能发现这里,唯独是你们发现了这里?” 逍遥王听到这句话后怔了一下,他显然在思考,片刻后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是的,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奖赏。” 李叱也笑起来:“所以这不是骗人。” 逍遥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不是骗人......我没有骗人,我的祖上也没有骗人。” 他对李叱说道:“你也是善良的人,而且你还是一个勇士,所以这些天赐的东西,应该也有你的一份。” 这次轮到李叱怔住。 逍遥王道:“我带你去地宫,你想要什么,可以随便拿。”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真实 唐匹敌觉得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好像在做梦一样,路上遇到了一支莫名其妙的队伍,救了他们,莫名其妙的知道了逍遥国,来了逍遥国,莫名其妙的就将得到一大笔来自逍遥王的赠予。 是的,这就是赠予,因为逍遥王莫名其妙的就觉得李叱是一个英雄,一个他所不及的勇士。 之所以如此认为,是逍遥王的祖父,老老逍遥王在某一天心血来潮,于本子上记下来自己的一些感悟,而这些感悟就应对在了李叱身上。 唐匹敌看向余九龄,余九龄才不会去想这么多事,他只觉得马上就要发财了,而且不用给逍遥王表演一百个人瞄准余九龄扔飞刀的游戏,岂不美哉,又何止是美哉。 李叱却有些犹豫不决,因为他很清楚逍遥国此时此刻这繁荣和文明背后的不稳定,这里抵抗不了外敌,这里的金银财宝也不是取之不尽。 看到李叱在犹豫,逍遥王似乎理解李叱的想法,他是一个很胖很胖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思想很懒的人,最起码他在思想上一定不懒。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 逍遥王问李叱:“你在想什么?” 李叱如实回答道:“富足是这里繁华和安定的支撑,就像是一根巨大的柱子撑着,我带走属于逍遥国的财物,就相当于在这柱子上砍了一刀。” “年轻人。” 逍遥王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如果你用带走的金银,来帮助你尽快的实现让外边的天下变得安稳下来的志向,你觉得支撑着这里的柱子是结实了还是不稳了?况且钱财之类的事,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事。” 他笑着说道:“如果外边的世界一直都是乱糟糟的,就像是我们这里的记载中写的那样,人吃人,人杀人,国灭之前民先不生,我们这里早晚都会被发现,早晚都会成为那些恶魔屠刀下的冤魂。” 他站起来,很高大。 用一种让人觉得有些悲伤的语气说道:“你看这里,没有人愿意使用武力,觉得使用武力是一种很无耻的事,一旦有恶魔一样的人闯进来,这里的人没有反抗之力,如果你能让外边的世界没有这样的恶魔,我们这里才能更长久,如果将来有一天外边的世界没有了战争,我们甚至可以走出去看看。” 逍遥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们觉得这里很大吗?这里一点都不大,我甚至不敢轻易走出山城,我怕太早就把这里的一切都熟悉,会让人觉得无趣。” 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逍遥王道:“你比我了解外边的世界,我比你了解我们这里,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一天,你会来这,笑着告诉我说,外边已经没有战争了,外边的人已经不像恶魔了,那时候,我们的人就可以走出去看看。” 他问李叱:“褒城安在?” 李叱摇头:“褒城已经不在,现在叫做冀州,也许以后冀州也会不在。” 逍遥王沉默下来。 “这里能让你看到的,能让你学到的,如果对你以后帮助很大......那就说明这是天意,天意让你走到了这,天意让你从这取走天赐的金银。” 逍遥王迈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跟我来吧。” 李叱和逍遥王一边走一边聊天,才知道当年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楚国人已经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一种多复杂的情况,因为史册上根本没有记载。楚国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幽山国存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楚立国之后毁掉了所有幽山国的史料。 即便是知道幽山国存在的,也大多认为幽山国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国家,如高院长那样的人可能算是唯一。 逍遥王告诉李叱,幽山国确实是被楚军所灭,但幽山国在楚军北上之前就已经名存实亡,但这种名存实亡持续近一百年。 蒙帝国统治了庞大的区域,蒙帝国的铁骑南下就是以幽山国作为跳板,因为从根源上来说幽山国是铁鹤的一支,但因为长期学习中原文化,所以幽山国的人不想承认他们是铁鹤部。 铁鹤部分裂之后,草原上的那一支在最初还被幽山国击败,再次分裂成两支,一支往西北一支往东北。 进入东北草原深处的那支铁鹤人,经过几百年的演变之后变得异常凶悍强大,杀回草原后就迅速击败所有部族,建立一个统一的草原国家,只筹谋一年就开始挥军南下。 这一次,幽山国挡不住了,建立了幽山国的铁鹤部后裔,被他们祖先击败的铁鹤部后裔彻底碾压。 蒙帝国却没有灭掉幽山国,而是逼着幽山国皇帝宣布称臣,只给幽山国保留褒城为都城,其他的地方全都被蒙帝国霸占。 对于幽山国的皇族来说,那是最屈辱的近百年历史,他们的国一直存在,可是却像是被人圈起来围观的动物一样。 每一代蒙帝国的汗皇,都会向看动物一样来看看他们,这是一种无法描述出来的屈辱。 曙光的到来已经是近百年之后,蒙帝国统治几乎瓦解,各地义军纷纷起来反抗,幽山国皇帝也组建了一支军队,最多的时候,他们将幽山国原本的疆域恢复了三分之一。 然后楚军到了。 那时候的楚军,没有任何敌人可以称之为对手。 这是一种很难理解的事,当时的楚军怎么打都赢,多强大的敌人也会被碾压,更让人觉得难以置信的是,蒙帝国号称天下无敌的骑兵,居然被刚刚组建起来还不到一年的楚军骑兵击败。 那是蒙帝国灭亡的关键一战,十四万蒙帝国铁骑对阵八万楚军骑兵,却输的一败涂地。 楚军北上,摧枯拉朽一样击败了蒙帝国的军队,也击败了刚刚看到希望的幽山国。 在楚军眼里看来,幽山国就是蒙帝国的走狗,不然为什么不灭国? 于是楚军奉命焚烧了和幽山国有关的一切,包括他们的都城。 这些,都没有记录下来,李叱听逍遥王讲述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个和蒙帝国和幽山国都无关的念头......当时的楚军为何战无不胜? 因为信仰。 那时候的楚军是为信仰而战,他们觉得靠他们的战斗就能终结蒙帝国的压迫。 然而那时候的蒙帝国看似庞大的军队,已经糜烂,铁鹤人成为统治者之后自命为第一等,生活太过骄奢淫逸,哪里还能打仗。 信仰。 李叱在心里深深的记住了这两个字。 他也深深的记住了逍遥王的话,如果外边的世界安定下来,没有了像恶魔一样的人,那么他们也就不必再躲在这貌似世外桃源的地方,实则被困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当逍遥王打开了地宫的那一刻,李叱他们都被震撼到了,这座庞大的地宫,可能比大楚都城的那座皇宫还要恢弘,仅仅是刚刚进来的这大殿,就大到让人怀疑是不是眼睛花了。 大,超乎想象的大,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大到不敢相信。 逍遥王说,这样的大殿,地宫之中一共有十几个,这样的一座地下宫殿,用几天的时间未必能都走一遍。 大殿里有石雕的群臣,都面朝着龙椅的方向,而龙椅上却没有石像,逍遥王说是他祖上给砸了。 余九龄想说你们拿人家的钱还砸人家祖宗雕像,这就不好了,但是没敢说。 逍遥王带着李叱他们穿过正殿,又走了一刻左右才进入一间巨大的石室,这石室的大小,大概有外边大殿的五分之一。 而在这石室之中全都是金银,连任何珠宝都没有,都是金银,原本应该是一箱一箱的,但是现在箱子都已经碎裂,满地都是。 这和幽山国的砂金比起来,那砂金就是一小堆啊,根本没法比。 “这里的......” 余九龄咽了口吐沫,试探着问逍遥王:“我们可以随便拿?” 逍遥王有些意外的看向余九龄,他摇头道:“不是这里的你们可以随便拿,是这里的你们可以都拿走。” 余九龄眼睛都睁圆了,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连忙说道:“不不不,我们怎么能都拿走呢?太多了,这里的东西,换算起来最起码有数百万两之多,甚至可能有近千万两,我们都拿走的话,你们也没法过日子了。” 逍遥王叹道:“这里......都是给你们的,这样存金银的石室,一共有四个,其中一个快用完了,我们这里人少,几百年才用了一个石室不到,大概用了一个石室的七成左右,还剩下两个石室是满的,我估计能用好久。” 余九龄:“.....” 李叱现在也总算是明白了一些,为什么逍遥王说李叱不用太担心他们这边,银子拿走了也不会影响特别大。 一个石室里的存银用了几百年都没有用完,剩下的两个石室都是满的,再用几百年问题也不大。 要看这里的人口增长如何,他们最初来的时候加起来有几万人,几百年后发展成了几十万,人口发展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李叱之前还问过,逍遥王说这里地方就那么大,所以一开始他的祖先就制定下规矩,尽量不要多生孩子,不然的话这里会放不下大家。 大家出去就危险,这里的人历代都好奇外边但是又无比的害怕外边,所以人口控制的居然很好。 这里的社会发展,和外边完全不一样。 李叱回头看向唐匹敌,唐匹敌摇了摇头:“带不走。” 李叱嗯了一声,他对逍遥王说道:“我们这次,只带走一部分,如果不够用的话回来再取可以吗?” 问这句话,李叱都觉得很愧疚,很不好意思。 逍遥王道:“都是你们的了,你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 余九龄觉得,这才是天下最牛皮的人,什么叫视金钱如粪土,这才是! 李叱压低声音对唐匹敌说道:“现在好像突然有钱了,也突然和纳兰部的人成为朋友了,所以......” 唐匹敌笑了起来,如阳光般灿烂。 虽然他妈的有些不真实,但是想想就很爽啊......骑兵啊,军队啊,就在眼前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北狂徒 李叱他们的目标是云隐山,走的时候不可能携带大量的金银财物,所以和逍遥王商量了一下,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取,先去云隐山陪夏侯夫人见见同门。 让李叱没有想到的是,让他感觉收获最大的不是那些金银财物,而是逍遥国这里的人对生活的态度。 思考之后,让李叱明白过来一件事,人其实本身是灰色的,在黑与白之间,往这边一点就是黑往那边一点就是白。 到底是黑还是白,不只是看每个人自身,还要看整个的生存环境。 逍遥国的人杜绝了几乎所有恶习,个人素质之高,每一个人和外边的人对比,都可以称之为圣人。 然而再换个方向去想,不是这里的人都是圣人,这里的人才是普通人,是外边的人都病了。 如果将来能改变世界,不仅仅是要改变一个国号。 更重要的是让每个人都能读书明理,就像是逍遥国这样,他们会觉得偷骗这样的事无比的可耻。 以至于连老骆他们这样常年走江湖的人留在逍遥国生活了十几天之后,也变得纯粹起来。 因为四周都是纯粹的人,人心里就会强迫自己不去做错事,会觉得丢脸。 将来的世界,如果是放大了逍遥国,那才是真正的成功。 李叱离开的时候和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人人因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人而骄傲,人人都读书明理,纵然不能杜绝所有的恶,但最起码会发扬最大的善。” 唐匹敌沉思片刻后说道:“那这个国,不管是军事,商业,还是教育都要格外强大,走在其他国家的前边,唯有如此,这个国的百姓,才会由衷的骄傲,不然的话只是空谈。” 李叱看向唐匹敌笑道:“先解决第一样。” 唐匹敌道:“别那么容易开心,虽然有了钱,也有了纳兰部这样的朋友,可是五万悍卒怎么来?不是随随便便招募来五万人就够了,现在我们仅仅是可以起步。” 李叱道:“我开心的是我知道未来要做什么。” 唐匹敌有句话想说,可是却忍了下来,他想对李叱说,你的理想理应你自己去完成。 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比如寄希望于虞朝宗那样的人,想的再美好也不可能会实现。 虞朝宗这样的人,出身名门,纵然靠着叛军起家,他的思想还是和寒苦出身的人不一样。 可是唐匹敌太了解李叱,他更愿意成为一个辅臣,而不想自己做一个领袖。 唐匹敌没有说出口,是因为他觉得现在时机还不到。 等有一天,当李叱看到了虞朝宗必然会做出的选择,他就会明白,他的期待只是一种幻象。 唐匹敌看李叱,他看到了李叱内心之中藏着一头无比强大的凶兽,但李叱并不自知。 李叱身上有一层茧,这层茧束缚了他,组成这层茧的丝线很复杂。 其中两种线显得最粗,也许李叱自己也一样没有察觉。 这两种线,一种叫感恩,一种叫自卑。 所以唐匹敌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自卑这种事,谁没有呢。 而自卑也分成很多种。 很久很久以前,唐匹敌的父亲有一位特别好的朋友,生活的还好,但是每天都很忧患。 也许是忧患让他生活的很好,但这种忧患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压抑。 他记得有一次他父亲和那位朋友聊天的时候,那位朋友说了一番话,唐匹敌听完之后都感觉自己也压抑了。 那个人说......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古怪性格,大概平时想的都是......我这样的人,看到别人遇到了好事,想着不会轮到我。 我这样的人,看到别人遇到 了坏事,想着不会轮到我吧。 哪怕日子过的已经很不错,内心中也藏着一种很深很深的自卑。 唐匹敌不急不躁也不劝李叱,是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帮李叱,这个人叫老天爷。 他跟着李叱的这段日子,看看李叱都经历了什么?! 连逍遥国这样天上掉馅饼......不,是天上掉金山银山的事李叱都遇到了。 所以唐匹敌想着,如果李叱的改变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一定会来。 与此同时,距离李叱他们大概只有几十里的地方,郑恭如带着他的队伍停下来休息。 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沿着燕山脚下一路往西走。 所以他们没有经过纳兰草原,也没有经过大西山,他们此时在北支山的北侧。 北支山外的景象满眼都是肃穆萧条,戈壁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绿色,一团一团的草好像无数弱小的生命抱在一起相互寻求安慰。 如果不是有北支山横陈在这,可能戈壁沙漠已经吞噬到了纳兰草原。 “当家的。” 高禄看了一眼郑恭如,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后说道:“这还要走多久啊。” 郑恭如展开地图看了看,眉头紧皱。 这份地图是他从虞朝宗那拿来的,绘制地图的人是燕山营的七当家,路线不是实地探查所知,而是听说。 这听说的事,谁知道有几分作准。 郑恭如又看向北边,昏沉沉的天气,像是要有大风到来,而那昏沉可能是被大风卷起来的黄沙。 “找地方休息,等风过去再说。” 郑恭如催马到了高坡上,看到前边有一大片林子,他指了指那边说道:“到林子里宿营!”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人的队伍随即催马向前进入密林之中。 郑恭如下令用搭建帐篷的苫布拉在树上阻挡大风,围成一个圆圈,所有人和马都在这个圈里躲避即将到来的沙尘。 他们忙活这些的时候,在大概几十丈外的一棵树上,有个汉子正在看着他们,像是一头盯着猎物的野兽。 盯了一会儿之后,那人悄悄爬下树,然后迅速的退走。 他的马在林子外边,出去之后上马疾奔,很快在茫茫戈壁上就变成了一个黑点。 十几里外,一座土城中,那个斥候骑马冲了进来,他将战马扔给守门的人,快步跑进土城正中的那个大院。 这是一座已经被废弃了很多年的城堡,当初还是蒙帝国修建,如今城墙已经坍塌的不成样子。 大院里,斥候见到了他们的首领后单膝跪下来,抱拳道:“大哥,发现了一群肥羊。” 被称为大哥的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应该是瞎了一只眼,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 他头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所以自然形成了很张扬的造型。 他正在用小刀片着煮熟的羊肉,听到手下人汇报后问了一句:“一群肥羊?多少只?” 那斥候回答道:“最少四五百只,一人双骑,千八百匹好马啊。” 听到这句话,那个大哥的眼神就亮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土城上那飘扬着的破旧旗子,旗子被风吹起一些。 “风沙最迟明天中午就会到。” 他起身,把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个极响亮的口哨。 这一声口哨响后,四周站起来无数的汉子,一个个看起来都透着凶悍气息。 “有一大群肥羊。” 大哥笑着说道:“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吃过这么肥的羊了,四五百人,千八百匹好马!” 那些人嗷嗷的叫唤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兵器。 大哥道:“明天一早,天亮之前,跟我去把羊群赶回家,我北狂徒盯上的羊群,天王老子也要不回去!” 嗷! 那群手下人犹如恶狼般朝着天空嚎叫,像是闻到了血腥味一样兴奋起来。 北疆有大贼,自称狂徒,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第二天,天还没亮,在树林中休息了一夜的郑恭如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他站在苫布围墙里边往北看了看,天色还很暗,北方的天空连星辰都看不到了。 “看起来这里挡不住风沙。” 郑恭如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转身大声喊道:“都起来吧,趁着风沙没来,咱们得转路往南走一段,尽快进山,到山里找地方躲避。” 一群人不情愿的起来,揉着眼睛,有人嘴里还低声骂着什么。 高禄走到郑恭如身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当家的,你怎么没多睡会,那个谁......对,就是你,去给当家的打些洗脸水来。” 被他叫到的那个人起身,拉开苫布围墙往外走,嘴里声音很轻的嘀咕着什么。 噗的一声! 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脖子,他连喊声都没有就往后倒了下去。 四周传来一阵嗷嗷叫唤的声音,好像有一大群野狼正在围过来似的。 羽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很多人连反应都没有就被射翻在地。 他们慌乱的去拿兵器,可是显然突袭他们的人很近了。 显然已经悄无声息的拔掉了他们的暗哨,等他们拿起武器的时候,那些人凶悍的人已经冲到苫布围墙外边了。 高禄脸色大变,他大声说道:“你们是哪儿来的队伍!我们可是燕山营绿眉军!”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从苫布外边冲了进来。 他骑着一匹极为雄俊的儿马子,高高跃起的雄马跳过苫布围墙,马背上的人一把将高禄抓了起来。 他单手捏着高禄的后颈,脸对着高禄的脸,在他说话的时候,高禄感觉自己脸上被腥风喷了似的。 “燕山营绿眉军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那人哼了一声:“你听说过北狂徒吗?” 高禄吓得脸色发白,可还强撑着说道:“燕山营虞天王拥兵数十万,你难道都不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北狂徒一头撞在高禄的头上,直接把高禄撞的迷糊起来,眼睛都往上翻了翻。 北狂徒则哈哈大笑,好像自己一点都不疼。 他左手拎着高禄的脖子,右手在腰畔把匕首抽出来,一刀戳进高禄的胸口里往下狠狠的划。 他把匕首放回去,右手伸进高禄的伤口里,整只手都伸了进去。 高禄的哀嚎声,撕裂了最后一丝夜晚。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一束阳光正好透过树林照在高禄的胸膛上。 那只血糊糊的手似乎在硬生生往外拉拽着什么。 北狂徒吩咐了一声:“人都杀了,马和他们的东西都带走,什么他妈的狗屁燕山营。” 那些野兽般的马匪立刻开始杀人,厮杀极为惨烈。 虽然燕山营的人不会直接认命,可是他们比起这些杀人无算的马匪来,战斗经验确实差的太多了。 北狂徒看向正在找机会往后撤的郑恭如,咧开嘴笑了笑道:“你想去哪儿?” 他从高禄胸口里抓出来一颗血糊糊的心脏,随手扔给手下人道:“拿回去熬汤喝。” 郑恭如立刻就跪了下来:“大王,只要你不杀我,我保证能给你更多好处,我......我知道一个地方,有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无数的美女。” 第三百七十八章 对咯对咯 进逍遥国,澹台压境并没有跟着进去。 他也不知道李叱他们进这山谷里要做什么,他一直都只是在后边跟着而已。 哪怕是纳兰草原上一场恶战,他依然没有主动去和李叱他们亲近起来,他也不想和谁亲近起来。 他这样的人,只是为了走上三千里,证明自己无敌。 凉州内外,比试无数,校场之上,车轮大战,他澹台压境都能云淡风轻。 于是他去问他父亲,我已无敌,可否披甲执锐? 在此地,披甲执锐者,为凉州先锋。 父亲只说了四个字......井底之蛙。 他又问他父亲,我如何才能披甲执锐? 父亲说,走三千里,无敌可回。 于是他牵了父亲的老黄马,一路东行。 他没有目标,只是听闻冀州民风彪悍,多豪杰,多强手,于是他便有一念,把冀州打一个通透。 结果还没有进冀州,就被唐匹敌把他打了一个通透。 所以此时的澹台压境没有什么三千里的念头,不打败唐匹敌,三千里又有什么意义。 他父亲,乃至于他祖父,太祖父,皆为凉州将军。 虽然不过正四品军职,可是当年大将军徐驱虏听闻他太祖父澹台欢大胜之后,称赞说澹台欢可为冠军候。 自此之后,澹台欢之子澹台守一,澹台守一之子澹台器,皆被凉州百姓尊为冠军候。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澹台压境,唯有一念,勇冠三军。 李叱他们从逍遥国出来的时候,澹台压境就在山谷里等着,距离李叱留下的队伍有百丈之远。 这种野外之地,他居然还过的尽量精致,身上衣衫依旧洁白如雪。 李叱看到澹台压境,然后笑了笑对唐匹敌说道:“他不胜你,怕是真的不回凉州。” 唐匹敌道:“自此一生颠沛流离,也是可怜。” 李叱噗嗤一声笑了。 队伍继续上路,澹台压境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那名贵的绒毯,那金钩的钓竿,拍了拍正在吃鱼的老黄马。 这是李叱他们见过的唯一一匹吃肉的马。 澹台压境钓鱼两尾,动手精心烤了,一尾自己吃,一尾喂老黄。 唐匹敌故意到了队伍后边,和澹台压境并骑而行,澹台压境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是想对我说什么,还是想看看老黄?” 唐匹敌问:“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肉的?” 澹台压境道:“它年轻的时候吃的更凶,还曾经咬死过敌人,现在挑剔了些,不做熟的不吃。” 唐匹敌楞了一下,片刻后点了点头:“好马。” 澹台压境解释道:“我祖父澹台守一训练两千轻骑,将血泼洒于草料上喂马,一开始战马只是不肯吃,我祖父便饿着它们。” “久而久之,吃血腥味的草料便成了习惯,两年后,骑兵对敌,似乎是闻到血腥味,那些战马便会咬人。” “两年中,为了养战马的血腥气,最终可用之马两千,损失的战马有六千余。”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这便是凉州血骑,只是太凶了些,不作战的时候,不会放出马场。” 他拍了拍老黄马:“他是我父亲训练血骑战马的时候挑选出来的,是我父亲的第二匹马,三岁跟着我父亲,驰骋二十年。” “算起来,这家伙现在已经三十岁,换成是人的话,几近百岁老翁,所以不吃生肉应该也不算挑剔。” 唐匹敌的手在老黄马的鬃毛上抚摸了几下,眼神里闪过一抹伤感。 老黄马已经三十年,天知道它什么时候走。 澹台压境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十岁的时候就该挑选自己的战马,可我那时候只想要老黄,父亲不给,我便说等着。” 老黄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在说终究还是便宜你了。 澹台压境笑起来,在老黄马脖子上拍了拍。 唐匹敌心里却只记住了血骑两个字,他听闻过凉州血骑之名,只知战无不胜,不知竟是如此训练出来的。 澹台压境看了看唐匹敌的坐骑,笑了笑道:“你这样的人,应该有一匹名驹才成。” 唐匹敌道:“他日我领兵征战,我骑过的,皆为名驹。” 澹台压境怔了怔,看向唐匹敌,眼神复杂。 “你这样的人,为何会愿意追随那个人?” 澹台压境指了指前边的李叱。 唐匹敌道:“你应该和他聊聊。” 澹台压境问:“为何?” 唐匹敌道:“技战之术,领兵之法,我应该都比他强一些,再过几年,征战多了,我可能天下无敌,但他......” 他看了澹台压境一眼道:“但除了领兵的事之外,他都比我强一些,所有事。” 澹台压境忽然心生一念。 “那我先去打败他。” 于是催马向前。 唐匹敌看向澹台压境的背影,他觉得自己有些坏,不管是谁,和李叱聊过之后,大概都会被忽悠了吧...... 北支山下。 北狂徒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下人端过来一碗熬好了的汤,那汤还滚烫,他端过来就喝了一口,似乎颇为满足。 “我小时候身子骨弱,多病,久治不愈,母亲听人说喝人心熬汤可以治病。” 北狂徒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不知道是喝得多了真的管用,还是我命大。” 他看向跪在那的郑恭如说道:“我杀了一半人,留下一半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恭如看起来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的说道:“回大王,知道。” 留下一半人,路上吃,吃新鲜的。 北狂徒道:“若是到了地方我没有什么收获,也不是如你所说那样金银无数美女如云,我先吃你。” 郑恭如连忙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道:“绝对没有骗大王,我们就是奉虞天王的命去那的。” “虞天王......” 北狂徒哼了一声:“我都不敢称天王,他称天王?早晚有一日,我也去吃了他的心。” 他把热汤喝完,起身道:“我看得出来你有武艺在身,只是装作弱不禁风,以为可以有机会逃走,你大可试试。” 郑恭如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大王放心,我绝不敢逃走。” 北狂徒哈哈大笑,指向郑恭如对手下人说道:“你们看看,像不像一条狗?我娘当初告诉我,人善被人欺,我不想做狗,所以我可以让别人做狗,你们都给我记住,你们越狠,别人越怕。” “知道!” “明白了!” 一群人叫唤起来,看着样子都很兴奋。 北狂徒道:“休息够了就赶路,咱们去看看,什么狗扯的云隐山,居然美女如云。” 一群人嗷嗷的叫唤起来,有人喊着睡了她们,有人喊着吃了她们,形形色色,犹如厉鬼。 北狂徒当年独行,路上遇到一伙马贼,拦住他要打劫,却被他把那马贼首领杀了。 当着那些马贼的面,他生吃了马贼首领的人心。 那几十个马贼被他一人吓得跪地求饶,他便说你们以后跟我,我让别人在你们面前下跪。 后数年,北狂徒带人在北支山外那些零零散散的村落部族中不断劫掠,杀人放火,穷凶极恶。 北支山外,千里之内,无人不知他的凶名。 数年间,聚兵千余,以那座废弃的土城为家,每日分派人手四处打探。 “问你一件事。” 北狂徒骑着那匹巨大的令人畏惧的儿马子,看向前边走着的郑恭如。 郑恭如脖子上被绑了绳子,绳子的这头就在北狂徒手里,看起来郑恭如就真的像是北狂徒的马前犬。 “大王你尽管问。” 郑恭如连忙回了一句。 北狂徒道:“你所说的虞朝宗,可有我勇武?” “没有!” 郑恭如立刻说道:“不过是一个靠满嘴谎话骗人的家伙,竟是被他骗了不少人辅佐,哪里及的上大王万一。” 北狂徒哈哈大笑道:“那你说,虞朝宗都敢自称天王,我是不是能做皇帝?” 郑恭如道:“我第一眼看到大王,就有神龙之相!” 北狂徒一甩手抽了郑恭如一马鞭,他哼了一声道:“你第一眼看到我,怕是以为遇到了野人吧。” 郑恭如看起来吓得又哆嗦起来,不敢回答。 北狂徒缓缓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不知道有什么虞天王,我只知道,不凶狠的人没人怕,所以你说他只会骗人,我不信。” 他看向远处,然后回头吩咐道:“狗狼!” 他手下一个头目立刻催马上来:“大哥,怎么了?” 北狂徒指了指那边说道:“好像有一条路从那边过来,你带你的兄弟们过去探探,有生意,顺便做了。” 狗狼立刻应了一声,回身招呼道:“我的狗崽子们,跟我过去探探路!” 他手下百余悍匪随即跟着他催马而出,朝着那边那条路冲了过去。 此地是一个岔路口,他们来的路和南边来的路在此交汇一处,然后向西北方向。 那条路上若是有人来的话,狗狼带着百余悍匪,自然不会放过。 南边那条路上,距离北狂徒的队伍大概三十几里,车队正在继续前行。 马车上,李叱看了一眼澹台压境,澹台压境正坐在老黄马上沉思着什么。 他本是过来要和李叱比试一下的,可是聊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李叱说的很有道理。 以至于他已经忘了,他是要来比试一下。 男子汉大丈夫,若志向只是守凉州一地,那岂不是显得短浅了些? 若能率军驰骋天下,从守凉州变为打天下,从打天下变为守天下......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李叱的眼神是在鼓励他,像是在热情的说......对咯,就是这样,你再想想。 澹台压境想了一会儿后问:“你为什么觉得你们一定能行?两个十几岁的人就敢谋天下?” 李叱道:“天下只有一个李叱,天下只有一个唐匹敌,天下也只有一个澹台压境。” 他问澹台压境:“所以,为何就不行?” 澹台压境想了想,自己已经这么吊了,唐匹敌似乎更吊一些,三人加起来,确实有点意思。 李叱缓缓道:“东西南北三万里,不过人生一局棋,你我执棋手,管他谁无敌。” 澹台压境的眼睛又亮了一些。 李叱的眼神就更加鼓励起来......对咯,对咯,你再想想。 【所有周边都已经发出几天了,收到的朋友在书评区吱一声~顺便留言,想想下个月咱们送什么。】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人马皆怒 北狂徒手下有狮虎豹鹰犬五个小头目,每个人都是杀人无算的凶徒。 这五个人,跟着北狂徒学到的只一样本事,那就是杀戮。 也许是因为狗觉得不就自己名字不霸气,所以在狗字右边又加了一个狼字,是为狗狼。 仔细想想,也不知道是狗狼像狗多一些,还是狼狗像狗多一些。 北支山外这方圆千里之内,北狂徒从没有顾忌,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杀就杀谁,只看心情如何。 在他看来,没有人怕,就说明不够厉害不够凶残。 没有人怕,就不是人上人。 狗狼是北狂徒手下五名头目中最不能打的那一个,并不说明他真的不能打,只是五个人对比来看。 但他是这五个人中最凶残的一个,他狂热的把北狂徒视为偶像,北狂徒所表现出来的残忍,在狗狼这就再次被放大。 他们劫掠的那些普通百姓或者是商队,若是落在别人手里,赶上那几人心情好,还能有一条活路。 若是落在狗狼手里,不可能有一个人活的下来,而且必会死状凄惨。 北狂徒手下这五个人,自称为五狂将,本领最大也最受北狂徒重用的是疤狮,手下有一百多人。 排名第二的叫白额虎,排名第三的叫金钱豹,排名第四的叫飞雕。 这五个人手下各有一百多人,剩下的队伍是北狂徒的人。 狗狼带着队伍到了山口,往四周看了看,两侧山林密布,官道进山口又不是很宽阔,这地方是绝佳的埋伏场所。 “在这等半日,半日没生意上门就去追上大哥,这种破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肥羊。” 狗狼一摆手,他的人立刻下马,拉着马进了两侧的林子里,他们把马拴好之后又回来,准备设伏。 有人拉来绳索,用刀子在地上豁开一条小沟,把绳索埋进去,若有人骑马过来,绳索拉起,人仰马翻。 两侧的草丛里也安排了人,他们没有正经的弓箭,自制的弓稍显简陋,但只要距离不是太远,也可杀人。 都准备好了之后,狗狼就到一侧的山林里躺着去了。 他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还吹了吹。 其实以他们身上的脏污,随便一块地都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干净些。 往草丛上一躺,嘴里叼着一根草,只等生意上门。 他抬着头看向天空,洁白无瑕的云在头顶上慢悠悠的飘过,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云里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仙女。 有仙女的话,能不能爽他一把。 云下边,一只鹰飞过。 他看到鹰就来气,因为五狂将之中的飞雕就会欺负他,打也打不过,只能受气。 他总是想着如果有机会,就得把那家伙开膛破肚,不是想着玩,是真的想。 所以他朝着天空中那只飞过的鹰啐了一口,那吐沫飞起来,又落在他自己脸上。 天空中的鹰就好像看到了似的,嫌弃的叫了几声,又好像是讥讽的叫。 狗狼一边抹脸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叫尼玛叫,让我抓着你拔光你的毛。” 或许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他干脆闭上眼睛躺好。 不知不觉间狗狼就睡了过去,他是被自己的呼噜声惊醒,狠起来连自己都骂了一句。 坐起来看了看天色,也不知道睡了多大一会儿,看起来今天这条路上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其实也就是迷糊了两刻左右,他只是不想在这耽误时间。 云隐山里有美女如云,那才是他想去的地方,只怕追不上去,到了之后没有新鲜的。他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 “狗崽子们,收拾东西,去追大哥。” 四周埋伏的人随即应了一声,一群人起来准备走,刚要去收拾东西,就看到官道上慢悠悠过来一个人。 那家伙身穿一件白色锦衣,骑着一匹老黄马,摇摇晃晃,像是要在马背上睡着了一样。 狗狼立刻吩咐了一声,所有人全都爬伏下来。 “妈的,等了这么久,就他妈的来了一个,这玩意一个就跟蚂蚱腿似的,连口肉都算不上。” 狗狼抓起身边的石头往前砸了一下,然后吩咐道:“前边那几个人,那肥羊靠近就用箭把他放下来。” 前边的几个悍匪立刻应了一声。 天空中,那只惹人烦的鹰又叫了几声。 眼看着那锦衣少年到了山口,前边的几个悍匪立刻把羽箭放了出去,破空之声有些尖锐。 坐在马背上那摇摇晃晃的家伙,像是真的困极了。 左边晃一下右边晃一下,那几支羽箭居然被他碰巧躲了过去,好像闹着玩一样。 狗狼一怒,骂道:“你们都是废物吗?!” 他抢过来一张弓,搭箭拉弓,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朝着锦衣少年的脖子就飞了过去。 那人抬起手,两根手指一开一合,啪的一声轻响,居然靠两指把那支箭夹住了。 这两根手指很棒啊。 狗狼一惊。 “乱箭射死他!” 他立刻就喊了一声,能两指夹箭的人,又岂是凡夫俗子?对付这样的,当然是要以多欺少。 一群悍匪立刻站起来,瞄准了那锦衣少年就开弓放箭,一时之间数十支箭飞了过去。 那少年手里的马鞭甩动起来,犹如风车,所有羽箭居然全被马鞭扫落。 澹台压境抬起头看了看那只盘旋的鹰,想着这小东西真不赖,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李叱手里要过来。 他哪里知道,那小玩意连李叱都瞧不起。 他把马停在山口,朝着草丛里招了招手。 狗狼虽然惊惧于此人的武艺,但是他这边有一百多人,人多势众,自然也不会真的怕了。 他带着人从山坡上下来,一群人拦在山口。 狗狼上前两步,指向那个锦衣少年。 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那个锦衣少年先说了句话。 “此山爱谁开谁开,此树爱谁栽谁栽,我要从此过,你们把钱都拿出来。” 狗狼一怔。 有一种话被人抢走了的感觉。 还没开始,话被人打劫了。 “消遣我们?” 狗狼这种凶悍之人,哪里会多废什么话,一指澹台压境道:“把他心挖了,给咱们大哥熬汤喝。” 一群人立刻上前。 听到他这句话,澹台压境的眉角一扬。 “北狂徒的人?” 他问。 狗狼笑道:“你若听过那就好了,自己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难得的,澹台压境把一侧的长槊摘了下来。 他眼神凛然道:“我上次特意找过你们,却没有遇到。” 澹台压境那杆乌黑而又透着一种金属光泽的长槊震了震,槊锋犹如龙吟。 “找过我们?” 狗狼皱眉想了想,忽然间反应过来,然后哈哈大笑道:“十几天前,有个狂妄之人四处打听我大哥在哪儿,还留话说要先杀北狂徒,再灭狂徒军,就是你?”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是我。” 他离开凉州一路往东南方向走,走到北支山这一带,就听闻了大贼北狂徒的恶名。 他进一个村子讨水喝,村口挂着一个女人的尸体,肚子被剖开,血流一地。 应是一个孕妇,活生生被人开膛挖出胎儿。 看到那一幕,澹台压境的心里就冒出来一团火,不杀恶贼难以平灭的怒火。 他出凉州之前就知道凉州之外马贼横行,却没有想到如此没有人性。 再往村子里边走,一户人家的院墙上,有二十几个农夫被人钉在墙壁那。 每个人都被钉了四肢,双手双脚,都被长钉狠狠钉住,每个人的大腿上还都插着一根竹管放血。 村子里的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却没有人敢来救,因为谁救谁都会被报复。 澹台压境把尸体一具一具的都放下来,有村民朝着他喊,说你走吧,别给我们村子招惹祸端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澹台压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连帮人收尸这种事,都成了招惹祸事。 澹台压境第一次知道了北狂徒,他离开的时候对那些村民说,如果北狂徒的人再来,你们就说我在找他。 告诉北狂徒,杀老百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杀我,我叫专杀狂徒。 他还留下地址,说自己会在小峰山下十里镇外红花亭等着,那是澹台压境之前走过的地方。 他回到红花亭,等了七天,不见人来。 于是他决定去找,他见到人就问,百姓们皆说不知道北狂徒的匪巢何在,就算是知道大概也不敢告诉他。 又找了五天,一无所获,于是澹台压境只好继续南下。 他没有想到会遇到唐匹敌他们,不遇到唐匹敌就不会回头,不回头就不会遇到北狂徒的人,皆为天意。 狗狼看着澹台压境,笑的前仰后合。 “你是不是想替那些村民出头?” 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我们抢过一个村子后,一般不会很快再去一次,养羊养猪的你懂不懂?总得养养。” 狗狼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道:“可是也就巧了,过了几天我突然想起来,就带人回去看看尸体还在不在。” “然后发现尸体被人摘了,我要灭了那个村子,那个村子的人跪在那哭求啊,说不是他们干的,他们不敢。” 狗狼看向澹台压境道:“还说有个年轻人,说要专杀狂徒,原来是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把眼泪擦干净,然后不笑了,往前压着身子,用一种很阴森的语气说道:“不过那些村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都没道理屠掉那个村子,早死早托生,他们也就不用活着受苦受罪。” 澹台压境脸色变了变,抓着长槊的手微微发颤。 “对了。” 狗狼道:“十里镇外红花亭是吧,我们去了,花没有,亭子也不红,没有找到你,顺便把十里镇也屠了。” 他耸了耸肩膀,一脸你奈我何的样子。 他说:“我让人杀人放血,泼在红花亭上,染红了整个亭子,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红花亭。” 狗狼朝着澹台压境招手:“你想杀我吗?” 不等澹台压境说话,老黄马嘶鸣一声,跃起向前。 它感受到了少主的愤怒和杀意,不等少主下令,便直冲了过去,好马通人性。 那一刻,它仿佛有回到了在血骑兵中领头冲杀的时候。 马背上的人,眼睛发红。 马亦然。 第三百八十章 有架一起打 老黄马笔直冲了过去,起势如惊雷。 马贼们谁也没有料到,这看似孱弱的老黄马爆发力居然如此之强,本站在原地没动,动,已是一丈多远。 马贼们立刻想放箭,可是刚刚距离太近,他们又觉得一百多人打一个并不会有什么变故。 所以此时仓促之间,只有零零散散七八支箭射了出来。 澹台压境长槊一扫,便有三颗人头飞了起来,脖腔中血液喷洒如泉。 老黄马落地之后横着一撞,两三人被它撞的往后倒飞,它后蹄抬起猛击,又将两人踹翻出去。 它这一撞一踢,其力之巨,足可杀人。 人与马,如同一体。 人杀三四人,马亦杀三四人。 澹台压境的长槊扫过,便是人头飞落,老黄马后蹄蹬中,便是胸口塌陷。 狗狼吓得眼睛都直了,他刚刚看到那锦衣少年双指夹箭,当然知道此人武艺非凡,可是哪想到如此凶悍。 老黄马踹飞两个马贼,再次发力而起,两个前腿跳起来往前冲。 冲击之中,前腿弯曲,两腿膝盖位置重重撞在一个马匪的胸口。 那马匪往后急速摔了出去,胸口上塌陷出一个极为恐怖的坑,老黄马居然会这膝撞之法。 撞上去,怕是有数百斤之力,也许更重。 那被马膝撞出去的贼人落地之后就直接不动了,连哼一声都没有发出便一命呜呼。 天空中,狗子发出几声啼鸣,然后朝着来的方向飞了回去。 澹台压境的眼睛扫向那些马贼,一声呼喝,老黄马人立而起,跟着一声嘶鸣。 距离大概几里外。 李叱他们正在等消息,刚刚狗子去探路在高空叫声示警,李叱准备安排人去前边看看,澹台压境便说他去。 澹台压境大概是觉得自己跟着这一路着实无趣,又暂时打不过唐匹敌,所以前去探路应该有点意思。 “他考虑的怎么样?” 唐匹敌看向李叱问道。 李叱笑着摇了摇头:“那般心高气傲之人,又岂是容易骗到手的,不过应该已有三分动心。” 坐在一边的高希宁笑道:“骗男人倒是很在行,也不见你去骗了哪个女孩子。”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向高希宁,心说你是何来勇气说出此话的,你不就在这呢吗? 然后想了想,大概她不是骗来的,他听过高希宁做媒婆的事,想来骗女孩子这种事,是她的主业才对。 李叱也笑,他笑着说道:“骗男人容易些。” 唐匹敌:“......” 他看了看远处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继续说道:“澹台刚刚与我讲过凉州血骑训练之法,颇为残酷,一万良骑,只余两成。” 李叱连忙说道:“咱们玩不起......” 按照唐匹敌说的,一万良骑只剩两成,十万战马运气好了余下两万,唐匹敌可是想要五万精骑。 多大本钱!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到远处又传来狗子的鸣叫声,李叱的脸色一变,高希宁的脸色也变了变。 狗子是他俩训练出来的,那叫声之中代表的意思,他俩立刻就听了出来。 “快去,打起来了。” 李叱急切的说了一声。 唐匹敌左手在马身上拍了一下,催马向前,他身后一百名悍卒跟着冲了出去。 唐匹敌心急,这种地方往往多有大贼,山野之地,贼人也必会凶狠。 打起来的话,澹台纵然战力惊人,可终究敌不过人多,万一被围困,可能会有危险。 等唐匹敌冲到山口,脸色立刻就变了。 澹台压境那一身雪白的锦衣已经被彻底染成了红色,山口处,官道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 每个人,死状凄惨。 澹台压境站在一人面前,那人跪在地上,像是在不断求饶,听起来嗓音都颤抖的厉害。 澹台压境看着面前的人说道:“那些村民,当时应该也是如此求你的吧。” 眼睛血红血红的澹台压境一把将狗狼拎起来,大步走到路边一侧,他一拳轰在狗狼胸口,狗狼疼的哀嚎一声便倒了下去。 澹台压境回去捡了几把长刀过来,拿起狗狼的右手,砰地一声将长刀钉在狗狼手上。 狗狼的右手被长刀钉在树上,背靠着大树,疼的不住挣扎,可却根本挣扎不出去。 澹台压境抓着狗狼的左手一拉,硬生生反方向让狗狼的双臂合抱大树。 然后再一刀,将狗狼的左手也钉在树上,那刀切入极深,几乎贯穿树干。 他弯腰把狗狼的腿搬起来,一刀戳在腿上,把腿也都钉了上去。 此时此刻的狗狼,反方向抱着大树,两条腿还没能落地,像是跪在半空之中一样。 唐匹敌看到澹台压境如此的杀气,朝着他喊了一声:“澹台!你这是做什么?” 他是害怕澹台压境一时之间血气冲了头脑,人可能会疯掉。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唐匹敌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回答:“做该做的事。” 偏偏是这种面无表情,是已经怒到了极致。 他见旁边不远处有那种长势很高的野草,秸秆有拇指粗细,过去扫断一根。 再用刀子豁开狗狼的裤子,朝着血管出处,把那拇指粗的秸秆狠狠戳了进去。 血液很快就顺着秸秆空管往外流出来,下边的草叶上,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在上边。 澹台压境后撤两步,看着哀嚎的狗狼说道:“我会站在一直看着你,直到你死。” 狗狼吓得不住的求饶,然后又破口大骂,可是澹台压境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唐匹敌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到澹台压境身边,他侧头看了看澹台压境的脸色。 那是一张惨白的出离愤怒的脸,越是这样的愤怒,偏偏看起来很平静。 “他们是北狂徒手下的马贼。” 澹台压境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来时路上,看到了他们屠杀过后的村子。” 他指了指狗狼说道:“他们就是这样,把村民挂在墙壁上,四肢钉死,用竹管放血。” 唐匹敌的眼神骤然一凛。 他一直都很清楚人性里的恶一旦释放出来,便是地狱的魔鬼也要胆寒。 可是他也知道,没有人能确定人性里到底会有多恶,善恶在人心,偏到了恶的这边,多血腥残酷的事也能做的出来。 “他们剖开孕妇,活生生取出胎儿。” 澹台压境几乎是咬着嘴唇说话。 “我将被他们残杀的尸体放下,他们回去之后见尸体没在墙上挂着,于是屠杀所有村民。” 澹台压境说到此处,忽然就忍不住了,一拳打在狗狼的眼眶上。 这一拳,何等的爆烈。 砰地一声,狗狼的眼眶直接就崩裂开,眼珠子应该也被这一拳打爆,血液从澹台压境的拳头下喷发出来。 “我要找到他们。” 澹台压境看向唐匹敌说道:“你们去做你们要做的事,我暂时不跟着你们了。” 他看向已经疼晕过去的狗狼,一脚踹在其裆部,刚刚疼晕过去的人又疼的醒过来,嗷嗷的叫唤着。 “北狂徒在哪儿?” 澹台压境问。 狗狼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忽然就狰狞的笑了起来,他看着澹台压境的眼睛狞笑着说道:“他会来找你的,会挖开你的心,然后熬汤喝。” 澹台压境还要问,就听到老黄马忽然叫了一声,那声音似乎是在呼唤他。 他立刻看向老黄马,老黄马回头看着他,在老黄马的脖子下边插着一支羽箭。 澹台压境的眼睛骤然睁大,然后猛的冲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夏侯玉立蹲在澹台压境身边轻声说道:“我已经给老黄用了药,也包扎了伤口,它只要不再狂奔撕扯,修养一阵会好过来。” 澹台压境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起身,走到李叱面前说道:“你们走吧。” 他看了老黄马一眼,老黄马爬伏在地上,伸嘴够着旁边的野草吃,还是那样,只吃嫩芽。 澹台压境对李叱说道:“帮我带走老黄,照顾它一下,我了却此间事,会去找你们......劳烦再借给我一匹马。” 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马你自己照顾。” 他拍了拍澹台压境的肩膀:“你要杀的人,咱们一起杀。”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北狂徒等不到他的人回去,定会回头,我们就在这里等。” 说完之后他看向余九龄道:“你和挂刀门的兄弟们保护我干娘她们后撤十五里。” 余九龄张了张嘴,想留下,可他知道自己武艺确实也真的稀松平常,于是点了点头:“我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他心中已经想好,把夏侯夫人和高希宁她们安顿好,然后他就回来。 不管能打不能打,兄弟拼命,他就要回来。 李叱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那些手下的悍卒喊了一声:“把地方收拾好,咱们准备在这打一架!” “呼!” 士兵们应了一声,立刻分散出去收拾那些马贼的尸体。 澹台压境道:“北狂徒的队伍有千余人,咱们的人少。” 唐匹敌站在旁边语气平淡的说道:“一人十个而已。” 澹台压境深吸一口气,终于能笑了笑。 这些马贼让他的心情无比的压抑,可是李叱和唐匹敌,在这一刻让他的心情重新变得光明起来。 “马贼选在这个地方伏击,眼光还好。” 唐匹敌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看向李叱,他没说话,李叱就点了点头:“你来安排。” 唐匹敌嗯了一声,抬起手打了个口哨。 一百名悍卒立刻都看向他,唐匹敌道:“收拾好了过来,我交代一下。” 李叱走到高希宁身边,微笑着说道:“不用担心什么,区区一伙马贼而已。” 高希宁轻声道:“可你伤还没好。” 李叱笑道:“伤完全好了也就不需老唐和澹台动手,我一人足矣。” 高希宁跟着他笑起来,掩饰住自己眼神里的担忧。 “你们都小心些。” 她说了一句,然后回到马车那边:“我陪着干娘。” 李叱点头,挥手。 余九龄带着车队往后退,挂刀门的汉子们看向李叱他们,目光有些复杂。 李叱走到山口看向北方,唐匹敌走到他左边身侧,澹台压境走到他右边身侧。 三个年轻人站在这,一样的挺拔。 人若分出等级高低,他们三个,谁不是一等? [大家有空的就搜搜网图,找找看,谁找到的高希宁最合适,然后做个抱枕还是可以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悟 山坡上,澹台压境站在那看着北方,这里居高临下,若有人从北边过来,距离很远便可看到。 此时他心中有些淡淡的悔意,不是后悔下重手以暴制暴,而是应该先逼问出敌人情况才对。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有所悟,悟到了为什么父亲像是看不起他。 他对父亲说他已无敌,父亲说他是井底之蛙,其原因可能不只说的是他武艺上的事。 为将者,武艺自然重要,可更重要的的头脑。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唐匹敌也站在看着北边的来路方向,不知道唐匹敌在想些什么。 于是澹台压境咳嗽了一声,略显尴尬的找了个开头。 “山风还真是不小。” 他笑着说了一句。 唐匹敌点了点头,回了一句:“因为站在高处。” 澹台压境忽然觉得唐匹敌说话其实挺招人恨的.....以前自己是不是也这个吊样? “你在想什么?” 澹台压境问唐匹敌。 唐匹敌指了指前边的路:“那边的路口,北狂徒有千余队伍,虽然说是马贼,但也称得上都身经百战,他们不会贸然冲过来。” “马贼若是回来,会在那路口位置停下,北狂徒大概会分派人往这边探路。” “咱们若只是在这等着,小股斥候过来探路,咱们伏击无用,要想让大队人马过来,需有人过去诱敌。” “况且伏击小股斥候,便是打草惊蛇,北狂徒的大队人马再攻过来,就会有所戒备。” “诱敌若人数少了,北狂徒未必亲自追来,而是分派兵力追击,所以不应少于二十人。” 澹台压境一怔,唐匹敌站在那原来不仅仅是看着敌人什么时候会来。 唐匹敌继续说道:“我刚刚想过,将队伍分成三批。” 他看向澹台压境道:“我们有一百骑兵,我带二十人在发现敌军之后,在合适的时机上前,假做碰到,然后我掉头而回。” “你带二十人,现在离开此地去那边另外一条路上,北狂徒若分兵来追我,你从另外一个方向过去诱敌,促使北狂徒分兵去追你。” 唐匹敌道:“李叱带六十人在此地伏击,我们三个分工行事。” 澹台压境沉默片刻后说道:“可我们终究只是有一百骑兵,北狂徒这次若是倾巢而出,不下于千余人。” 唐匹敌淡淡道:“一百骑兵,是我训练出来的。” 说完之后他转身下山:“现在去分派人手。” 他们两个到了山下,然后澹台压境就又是一怔,因为李叱已经把队伍分派好了。 一百骑兵分成了三批,其中两批各三十人,一批四十人。 等唐匹敌和澹台压境下来之后,李叱道:“该有诱敌才行,再促使敌人分兵。” 澹台压境再次怔住,他看了看唐匹敌又看了看李叱,心情有些复杂。 唐匹敌道:“分派之人,我带二十,澹台二十。” 李叱道:“我这边,四十人足矣。” 澹台压境心说这两个人怎么......都如此自信的? 唐匹敌想了想,点头:“也好,我二十,给澹台四十。” 澹台压境:“......” 十五里外。 余九龄他们退回到了北支山和大西山之间的那片山谷,这山谷南北宽有百里。 他们退回的地方,距离逍遥国的入口还有很远,因为当时他们往东走了五天才到逍遥国。 “九龄。” 高希宁看向余九龄叫了一声,又看向挂刀门大师兄贾阮:“贾先生。” 余九龄和贾阮两个人随即向前,两人站在高希宁面前,同时说了一句:“有事情你说。” 高希宁道:“来时我看过,那边百米左右,草丛遮掩有一个山洞,你们留下十个人即可,我们退入山洞中,你们两个带剩下的挂刀门兄弟去支援李叱。” “山洞?” 余九龄往高希宁指的方向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 “哪里有山洞?” 他觉得高希宁在还是担心李叱他们才这样说。 高希宁道:“那边有三棵树最大,左边那棵树后就是山洞,李叱来时必然看到,不然也不会让我们退回十五里。” 余九龄不死心,跑过去看了看,惊讶的发现居然真的有个山洞。 可是从他们路过的角度看,要发现基本没有可能,李叱和高希宁是怎么看到的? 而且从高希宁的语气听的出来,李叱没对她说过发现了山洞的事,是因为李叱知道高希宁也一定发现了。 他不说,只是无需交代。 余九龄觉得和李叱高希宁这样的人相比,自己好像个傻子。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在十五里之外,澹台压境也是这么想的。 和李叱唐匹敌相比,他这个自认为已经在凉州无敌的人,像是个傻子一样。 高希宁继续说道:“我们将山洞遮掩藏好,再清除留下的脚印痕迹,就算有敌人过来也不好察觉,所以留下十个人足够。” 夏侯玉立道:“况且我又不是不能打。” 小姑娘跃跃欲试,如果不是担心她母亲,她现在更想去前边和李叱他们一起杀敌。 余九龄看向贾阮,贾阮却没有说话,看起来神色有些纠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希宁道:“李叱答应过你,不让你们去参与危险之事,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贾阮认真的说道:“其实你们也可以不管这件事的,难道李叱他们不知道凶险?” “退回来的路上,小师弟问我,为什么李叱他们明知凶险也要去做,完全可以避开不管。” 贾阮道:“我当时心里只有一句话......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他看向师兄弟们说道:“你们都记住这句话,咱们没有跟错人!” 贾阮看向高希宁说道:“我们师兄弟,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侠义,不是不知道男人该有何为......我舍不得师兄弟们去拼命,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这该死的天下,没有什么是值得我们拼命。”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哪个男儿,心中无梦?” “大师兄!” 小师弟甄艮看着贾阮笑起来,眼睛里亮晶晶的。 贾阮摇头道:“你不能去,你们都不能去。” 小师弟的脸色立刻就暗淡下来。 贾阮道:“我.....自己去。” 他看向高希宁道:“对不起了高姑娘,我师父临终之前我答应过他,要保护好师弟们......我给我师父磕头保证,一个都不能少。” 高希宁点了点头:“我懂。” 贾阮大声对兄弟们说道:“你们留下保护高姑娘......若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师兄,你们就得听我的。”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们再去做你们想做的事,但需记住一件事,挂刀门的人,若不可为侠义事,那还不如继续装个缩头乌龟。” 他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谁不想做英雄......”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小师弟甄艮说道:“师父临终之前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全部,我对你们说,师父临终前的交代就两个字......活着。” “可其实师父临终前的交代是九个字。”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活着,或者伟大的活着。” 师父把这个选择交给了他,对于他来说,他这个大师兄做选择何其之难? 他笑了笑:“大师兄先去伟大了,你们听话,师父把你们交给我了,你们就要听话,大师兄是有威严的。” 说完之后看向余九龄:“咱们走。” 余九龄应了一声:“咱们走。” 山口。 唐匹敌在看到远处有尘烟起来之后,断定北狂徒的队伍已经回来,他招了招手,带着二十人出发。 二十人骑着马,把刚刚已经掩埋的尸体又挖出来了二十具,每个人的马后边都拖拽着一具马贼尸体。 若是北狂徒看到的话,不疯才怪。 这二十一人的队伍顺着道路往北走,算计着时间,此时北狂徒的队伍已经在那岔路口停了下来。 另外一边,澹台压境带着四十人的队伍在等待着信号。 李叱站在高山上看着,一旦北狂徒分兵追击唐匹敌,他就会发出信号,澹台压境就会带人从背后袭扰。 若他一人前去找北狂徒算账,他反而没有什么顾虑,但是现在他带着这四十个悍卒,心中却有些忐忑。 在这一刻,他理解了父亲当初对他说的那些话。 凉州将军澹台器说过,你以为你武艺不错就能领兵杀敌?你还不知道什么叫责任。 等你明白何为将军职责的时候,我才会交给你一支队伍,我不会轻易把任何一个士兵的生死托付给你。 那时候澹台压境想着,以我的能力,父亲你交给我多少人,我还能害了他们不成? 他想着,若我领兵,必然是百战百胜,哪会有你担心的事发生,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此时,他带着四十名骑兵,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为将者的职责,四十个人的生死已经好像山一样压在他肩膀上,何况千军万马。 什么叫,把士兵们的生死托付给你了。 他深呼吸,低头看了看长槊。 老黄马跟着高姑娘她们去找安全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事,也幸好夏侯姑娘医术那么好。 “一会儿冲锋,你们都在我身后。” 澹台压境忽然说了一句。 他自己一怔。 因为在一息之前,他都没有想过要说这句话,哪怕是他说出口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可能都没有反应过来。 在这个时候,这句话,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他回头看向那些士兵,士兵们也在看他,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也没有人怀疑他的能力。 从这四十个人跟上他的那一刻起,他们作为士兵,就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他们的将军。 “披甲执锐......” 澹台压境自言自语了四个字,然后抬起手在自己胸口上拍了拍。 他在心里告诉他父亲......父亲,我现在懂了。 前边官道上,唐匹敌带着二十骑兵拖拽着马贼的尸体,他们一路有说有笑。 此时,路口的北狂徒举起千里眼正在看着这边。 这千里眼是他当初带马贼闯进一个小县城,从县令手里抢来的,只此一个。 他看到了那几十个人过来,也看到了那些人马后边拖拽着的尸体。 一瞬间,北狂徒血气上涌。 【关于高希宁人物像的事,大家说的是对的,我去试着找一找美工,看看能不能画出符合每个人心中的大长腿......呸.......】 第三百八十二章 战术 北狂徒看到唐匹敌的人纵马拖尸,眼睛的怒火就在瞬间燃烧起来。 从来都是他的人这样对别人,何曾遇到过这种欺辱。 这些悍匪杀人如麻,甚至杀人作乐,此时看到他们自己人被拖拽着的样子,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活剐了他们。” 北狂徒伸手往唐匹敌那边指了指。 他手下五狂将之一的飞雕立刻催马向前,飞雕手下的一百余名悍匪也跟着冲了出去。 他们的对面只有二三十人,这些马贼完全就没有把人放在眼里。 尤其是五狂将之一的飞雕,他在队伍里排名很低,本来就不被重用,此时只想在北狂徒面前表现一下。 唐匹敌看到对面分兵出来,只是微微一笑。 他吩咐一声:“斩断拖绳。” 他手下士兵们纷纷抽刀,将背后拖拽尸体的绳子砍断。 “弓!” 唐匹敌一声令下。 二十名骑兵立刻将硬弓摘了下来,伸手到背后斜绑着的箭壶,抽出羽箭。 澹台压境第一次看到李叱这支队伍的时候就很好奇,这样一直队伍,为何装备如此精良? 这一百名骑兵,每个人的装备都足以让大楚整个的府兵羡慕,甚至连澹台压境都羡慕。 因为他们的凉州悍卒,都达不到这样的装备。 每人一张马弓,每人一把连弩,长刀短刀各一,左臂上还有骑兵圆盾。 身上虽然没有统一的甲胄,但是皮甲很厚,还有护心镜。 这不是一支典型的轻骑兵,因为轻骑兵为了追求速度,往往装备都很简单。 除了这些之外,这一百名骑兵还都有长兵器,不是造价昂贵的长槊,只是一杆木枪,就在马鞍一侧挂着。 当时澹台压境看到的时候也很惊讶,因为极少见到轻骑兵会配备长兵器,纵马冲锋,多为战刀。 “百步!” 唐匹敌一声高呼。 士兵们立刻将弓端起来,弓弦拉满。 对面来的马贼骑术精湛,速度迅疾,只是这拉弓准备的片刻,马贼已经到八十步外。 “放!” 随着令下,二十一支羽箭嗡的一声飞了出去。 这一百人,是唐匹敌等人精心训练,集合各家之长,每个人的作战能力都超乎寻常的强悍。 二十一支羽箭飞出去,然后就一片惊呼从对面传来。 冲锋在最前边的十几个马贼躲闪不及,被羽箭射落,人落地,马骤停,队伍冲锋的速度立刻就顿了一下。 这一顿的时候,第二轮羽箭又到了。 骑兵冲阵,留给弓箭手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从骑兵进入射程到冲到近前,合格的弓箭手能放出三到四箭。 第二轮羽箭与地面平行着飞过去,那些停下来的骑兵立刻又有不少人中箭。 “点子硬!” 飞雕立刻大声喊了一句。 他没有想到这几十人居然如此凶悍,武器装备又是如此精良,一瞬间,他那想表现一下的欲望就几乎全散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北狂徒没有让他们撤回去的意思,飞雕随即咬着牙喊了一声。 “继续冲!” 他催马向前,手下的马贼也跟着再次提速。 第三轮羽箭又来了,其中一支羽箭直奔飞雕心口,飞雕看到了却只来得及往下压了压身子,那一箭洞穿了他的肩膀。 这些马贼凶悍无比,可却缺少护具,羽箭迎面而来,速度又快,中箭就会落马。 三轮齐射,飞雕手下的一百多名马贼被射翻三十余人。 有人被一箭命中要害而亡,有人中箭落马被后边的骑兵撞翻,还有人被后边飞马踩死。 “换弩。” 唐匹敌再次下令。 士兵们动作迅速的把马弓挂好,摘下连弩,此时敌人骑兵的距离已经在五十步之内。 这种距离连弩的杀伤力,比弓箭要强大的多。 随着一片机括响声,一尺来长的弩箭密密麻麻的打了过去,冲锋在前的马贼接二连三的落地,摔的极惨。 他们队伍后边,三岔路口。 北狂徒举着千里眼看向远处,眉头已经开始皱了起来。 对面那支骑兵不过二三十人左右,可是竟然有如此装备,而且作战之际,不慌不乱,不急不躁。 比起他手下马贼来,那些人的战斗素质要高出不止一个层次,他的人,只会争强斗狠。 若是已经混战在一处,他的手下未必就不如那些骑兵,可是没冲过去就已经被人消耗了四五十人,而且士气已弱。 三分之一的马贼被打掉,那些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沉默的可怕。 每个人将连弩打空,迅速的把连弩挂回去,然后将马鞍一侧的长枪抓了起来。 “燕尾!” 唐匹敌也将他的铁枪摘下来,双手握紧,铁枪向前。 随着他的命令,二十名骑兵组成燕尾阵,对面还有近百人的骑兵队伍,就好像洪流狠狠撞在堤坝上一样。 洪流的前锋撞上来,拍起水浪。 燕尾堤坝,岿然不动。 二十一杆长枪往前戳出去,那些马贼立刻就被戳穿,战马碰撞在一起,就像是洪流被堵在了堤坝下边。 长枪乱戳,那些靠近的马贼被一个一个的戳中,可是他们的战马却还堵在这,后边的人就过不来。 马贼用的都是刀,唐匹敌的人用的是长枪,马贼的刀够不到他们,可是长枪却已经捅死了两排人。 唐匹敌的铁枪犹如一条怒龙,靠近者必死无疑。 马贼头目飞雕又回头看了一眼,北狂徒还是没有下令让他们回去,飞雕就不敢回。 他知道自己若是擅自回去,北狂徒会怎么处置他。 于是他咬了咬牙,抓起长刀从马背上跳起来,踩着前边的战马冲向唐匹敌。 他跳跃而来,居高临下,一刀朝着唐匹敌斩落。 唐匹敌铁枪一扫,当的一声扫在飞雕的刀上,这一枪便把飞雕的长刀扫飞。 飞雕身子一歪,还没有来得及在马背上站稳,唐匹敌一伸手抓着他的腿把人抓了过来。 飞雕极力想要挣扎出去,可是唐匹敌把他拉过来之后,把他夹在左臂腋下。 然后唐匹敌一声暴喝。 “杀!” 他面前堵在着的马群被这一声暴喝吓得惊了,四散而出。 唐匹敌便催马向前,左臂下边夹着飞雕,右手持枪,那沉重铁枪在他单手之中,却仿若长剑轻灵。 枪尖一点就是一条人命。 二十名骑兵随着唐匹敌往前冲杀,而此时因为飞雕被生擒,那些马贼顿时就乱了。 他们被接连杀死十几个人之后终于胆寒,后边的人不敢再往前挤,拨马就跑。 唐匹敌带着二十骑在后边追杀,一百多人的队伍,被二十人杀死七八十个,剩下的几十人落荒而逃。 而唐匹敌这边,一兵未损。 唐匹敌纵马急追,被他追上的人,一枪一个,枪枪戳穿后脑,中则必死。 他带着二十人追到距离北狂徒的大队人马不到三十丈距离停下,唐匹敌松开左臂,飞雕的尸体坠落马下。 人竟是硬生生被他单臂夹死,脸色铁青,眼睛凸起,死不瞑目。唐匹敌停下战马,把铁枪挂回马鞍一侧,然后伸手指向北狂徒,手腕一转,用手指勾了勾。 北狂徒的眼睛骤然睁大。 唐匹敌拨马而回,带着二十骑往后退走。 北狂徒暴怒,大声喊了一句,催马向前疾冲。 他手下的马贼随即呐喊着跟了上去,这近千人的队伍,呼啸向前,烟尘暴起。 北狂徒带人急追,他的队伍后边,澹台压境到了。 澹台压境带着四十名骑兵冲上来,在马贼队伍的后边用弓箭袭击。 后队的马贼,一个一个的被射落下马。 听到后队的喊声,北狂徒更加暴怒,他吩咐手下白额虎带着人去后边,他继续追击前边的那些骑兵。 白额虎带着他的人逐渐减速到了最后,然后拨转战马冲向澹台压境。 澹台压境只怕他不来,冷笑一声,带着手下人转身退走。 白额虎凶悍,见那些偷袭后队的人占了便宜就想走,哪里肯放过他们,于是呼喊着猛追。 山坡上。 李叱举着千里眼看着战局,一切都按照预计的进行,可他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 澹台压境说,北狂徒手下有千余悍匪,可是数量具体有多少并不知情。 此时看来,北狂徒的手下最少应有一千四五百。 就算是成功引诱马贼分兵,可对于李叱他们的兵力来说,敌人的数量还是太多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逼他们下马,让他们攻山。 北边,澹台压境带着四十个骑兵调转方向往回撤,悍匪头目白额虎带着一百多人紧追不舍。 澹台压境一边纵马一边回望,见追击的队伍已经远离他们的大队人马,他立刻喊了一声。 他率先拉起缰绳,坐下战马随即嘶鸣着减速,四十名骑兵动作整齐划一,队伍很快就停了下来。 “连弩打完,然后随我冲杀。” 澹台压境转过身之后立刻下令。 他们和唐匹敌的队伍不同,唐匹敌带的人是等着敌人来攻,他们是引着敌人来追。 所以回身之际,敌人的距离已经不容的他们放箭了,只能用连弩消耗。 随着澹台压境一声令下,四十名骑兵在开阔地段形成两排,错落站位,连弩开始向外激射。 白额虎的人好像被一阵暴雨打了似的,疾冲之中,不少人坠落马下。 有的人脚腕还在马镫上挂着,被战马拖拽着跑,哀嚎声立刻就炸了起来。 短短片刻,澹台压境的人把连弩射空,最少几十人被射翻,武器装备上的差距,难以弥补。 “跟在我身后!” 澹台压境一声暴喝,将长槊握在手中,打马向前。 “你们可知锋矢阵?!” 澹台压境大声喊。 “知道!” 身后骑兵同时应了一声。 “以锋矢阵冲敌!” 澹台压境一马当先。 队伍迅速形成了一支锋矢,澹台压境就是箭簇。 对面那个凶悍的马贼头目嘶吼着冲过来,看到那些人,澹台压境的脑海里一瞬间就出现了那些被残杀的无辜百姓。 “给我死!” 澹台压境一声暴喝。 他的长槊微微扬起,三尺多长的槊锋上寒光凛凛。 噗! 长槊戳进白额虎的胸口,人被长槊捅着离开他的战马。 澹台压境双手持槊,顶着白额虎的继续往前。 一个,两个,三个...... 纵马冲锋之际,长槊连穿三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力有不足 澹台压境心中只有一念,这些恶魔绝不可再留人间。 就在他纵马疾冲,一槊贯穿三人之际,脑海里居然还想到了一句话,这句话让他自己忽然间透彻起来。 世上英雄,皆为除魔而生。 世上没有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在人心。 也就是在这一刻,澹台压境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李叱和唐匹敌有那样的自信。 天降英雄,生而卫道。 那两个少年,比他悟到的早。 他长槊挑着三具尸体冲撞,在想到皆为除魔而生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豪气纵横。 “开!” 一声暴喝。 澹台压境双臂上的肌肉犹如虬龙般蹦了起来,两只手握紧大槊,猛的一甩,三具尸体被他甩飞出去。 他有力拔山兮之势,可是坐下战马负重如此之大,已经有些吃力。 澹台压境这一横扫,他对面的骑兵全都吓破了胆子。 那是何等神威,挑着三具尸体居然还能有如此力度,横扫之下,数名马贼被扫落马下。 尸体飞出去那一刻,余下马贼也皆胆寒,后面的人不敢再战,纷纷逃走。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仗着耍狠让别人畏惧,此时见别人更狠,他们心中便满是畏惧。 他们服从命令,也是因为对头领的畏惧,白额虎都死了,他们的斗志也就涣散。 所以随着一声声呼喊,后边的马贼掉头就跑,澹台压境安能让他们逃走? 四十名悍卒跟在澹台压境身后,犹如风卷残云,从后边追杀这些敌人,颇有一丝爽意。 追杀,即为屠杀。 前边的人只顾着跑,后边的人只顾着砍。 山坡处。 李叱站在那看着战局,汹涌人群中,他一眼就认出来哪个是大贼北狂徒。 实在过于显眼,那人身材雄健,壮硕如牛,骑着那匹马,比其他人的马要大一圈还有余。 那马四腿粗壮,马鬃如瀑。 李叱他们刚刚离开纳兰草原,在草原上也涨了些见识,知道这种巨大凶悍的战马名为儿马子。 在草原上,儿马子就是马群中的头领,是马群中的斗士,也是卫士。 所有战马,皆要阉割,而儿马子就是没有阉割的真正的能爆发出战马雄性力量的存在。 没有阉割的战马过于暴躁,体型巨大,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降服。 别说那些少见战马的中原百姓,就算是草原上经验丰富的牧民,也不敢轻易去尝试降服一头儿马子。 驯服不了的话,极有可能还丧命于此。 特意留下的种-马,一是可以延续马群优良传承,二是以其暴烈来守护马群。 草原上的人都说,有儿马子在,就算是饿极了的狼群都不敢轻易招惹。 一个人,能让儿马子如此臣服,就足以说明这个人的实力有多恐怖。 李叱站在高坡上看着那人,看着那队伍,脑海里不停的思考着战术。 “传令,待唐匹敌他们过去之后,拉起绊马索!” 李叱回头吩咐了一声。 传令兵随即跑了下去。 这还要多谢之前狗狼那些马贼,是他们留下了绊马索,不然的话李叱他们还真没地方去找这足够坚韧的粗绳。 即便如此,李叱他们的兵力确实太少了。 没办法在山口两侧都安排埋伏,四十个人,只能集中在山口一侧。 绊马索的一头拴在对面的树干上,绳子送下来,埋于官道下,这边林子里,有五六个悍卒等着。 他们神色凝重,只能令下。 唐匹敌带着二十名骑兵冲过去,马蹄子踏破地面,尘土飞扬,去势如电。 后边一千多名马贼犹如奔涌的河流一样跟上来,声音沉闷,像是贴着地面的奔雷。 此时此刻,在高处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李叱也抓着弓箭下到山坡处。 眼看着对面骑兵冲上来,埋伏于林子里的那五六个悍卒立刻拉起绊马索往后疾冲。 这绊马索绕树一周,五六个人发力,立刻就把绳子绷直了。 这一瞬间,人仰马翻! 前边的一排马贼顷刻间就翻倒出去,绊马索的高度在马腿膝盖左右,战马纷纷往前扑倒。 马往前戳,人往前翻,场面立刻就乱成了一团。 前边的人倒了,后边的人撞了,追击唐匹敌的马贼队伍立刻就停了下来。 那五六个悍卒又把绳索围着树绕了一圈,迅速的绑好,然后这五六人立刻冲到山坡上和李叱他们会合。 “箭!” 李叱一声暴喝。 手下数十人人,开始拉弓放箭。 虽然人少,可是他们居高临下,又正是羽箭射程之内,那些马贼立刻就慌了。 他们也有弓箭,可是他们的弓箭太简陋,再加上还击是为仰射,够不到李叱他们。 李叱他们手里的可是大楚军方精工打造的武器,比起那些马贼的装备来说要好的多了。 马贼慌乱的还击,可是那些竹片弓发出来的箭,飘乎乎的飞上来,到不了李叱他们身前。 此时再看,唐匹敌已经带着人绕了一圈,也已经下马上山。 北狂徒坐在马背上,举起千里眼往山坡上看了看,山坡上的人射术精湛,极悍勇善战,可只有几十人。 在这一刻北狂徒心里有些震撼,也很愤怒。 只有这些人,何敢对他挑衅? “他们只有几十个人,给我攻上去灭了他们!” 北狂徒大喊一声。 他手下五狂将之一的金钱豹武艺极强,听到北狂徒的命令,立刻招呼一声,带着马贼下马攻山。 黑压压的人群顺着山坡往上爬,这些马贼也都憋着一股起火,所以冲山的时候气势汹汹。 唐匹敌带着他的人回来,和李叱他们会合之后,组成防线,用弓箭压制马贼攻势。 另外一侧。 澹台压境带着四十个悍卒已经杀光了白额虎的手下,此时的澹台压境已经连战两场,体力略有不支。 他看了看,兵力众多的马贼已经往分兵往另外一侧绕,想从别的地方上山夹击李叱他们。 澹台压境指了指那个方向说道:“你们从后边上去,为李叱他们守住侧翼。” 有人问到:“你要去哪儿?不和我们一起上山吗?” 澹台压境看向远处,那骑马立于官道高处的北狂徒,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只管上山,尽快去帮助李叱他们。” “是。” 那四十名悍卒应了一声,从他们所在的方向支援过去。 澹台压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坐骑,习惯性的说了一句:“老黄,你还行吗?” 这才醒悟,坐骑并非老黄。 他坐下战马与他一样,也已经有些力乏,晃了晃脑袋,似乎也想跟着那些同伴离开这。 “若是老黄在就好了。” 澹台压境再次看向远处的北狂徒。 擒贼先擒王,这些马贼看似凶悍,可他们全靠北狂徒的残酷镇压才有团结,队伍所谓的凝聚,皆是因为对北狂徒的恐惧。 若能奇袭杀死北狂徒,这一千多名马贼立刻就会乱掉,他们马上就会四散。 澹台压境再看向山坡上,李叱的兵虽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可人数太少了,几十个人,最终也压不住那么多人进攻。 此时此刻,有至少七八百人在攻山,北狂徒身边只有二三百手下。 所以澹台压境想试一试。 这件事因他而起,他不能让李叱和唐匹敌他们跟着送命。 “马!” 澹台压境拍了拍战马的脖子,然后一抖缰绳。 “跟我杀贼!” 那战马嘶鸣一声,虽然有些气力不足,可还是听从主人的号令,发力向前疾冲。 山坡上,李叱看到下边北狂徒大声嘶吼着指挥,他想和澹台压境一样,杀北狂徒,马贼队伍必散。 于是他瞄准北狂徒,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去如流星,片刻之后就到了北狂徒身前。 啪。 北狂徒一把将羽箭攥住,随手扔掉。 他抬起头看向箭来的方向,眼神越发凶狠起来。 李叱则轻叹一声,若是他带铁胎弓就好了。 就在这一刻,李叱看到澹台压境单人独骑,持长槊,踩尘烟,白衣飘血,直奔北狂徒而去。 “澹台!” 李叱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与此同时唐匹敌也看到了,脸色跟着也变了。 可是此时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冲下山去帮澹台压境,马贼密密麻麻的攻上来,他们就算杀穿敌军,也一定来不及。 所以李叱立刻就再次抬起弓,准备以弓箭协助澹台压境杀掉北狂徒。 他伸手往箭壶里一模,箭壶空了。 “谁还有箭!” 李叱回头喊了一声。 可是身边士兵,都已经射空了箭壶,此时靠连弩阻挡大水漫堤一样攻上来的马贼。 连弩射程,够不到北狂徒位置。 澹台压境已经纵马冲到了马贼队伍后边,北狂徒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轻蔑的冷哼一声。 北狂徒往后指了指:“疤狮,你去杀了他。” 五狂将之中武艺最强,比北狂徒也差不了多少的疤狮点了点头,拨马转身。 此人在马贼队伍里地位仅次于北狂徒,北狂徒对他态度,也不似对其他人那样跋扈,很多事都与他商议。 疤狮手中兵器,是一根铁棍。 疤狮逐渐加速,冲出队伍,迎着澹台压境过去。 两个人在半路碰面,谁也没有说话,直接出手。 澹台压境知道此时危急,必须尽快杀死北狂徒才能解李叱他们的压力。 所以出手就是全力一击,一槊直奔疤狮胸口。 疤狮看到面前长槊刺来,眼睛里有些复杂的东西一闪即逝。 他铁棍一扫,当的一声把长槊拨开,那一棍之力,竟然将长槊砸的震颤起来。 疤狮暴喝一声,一棍砸向澹台压境的头顶,澹台压境长槊收回,两手握着槊杆往上一举。 这一棍凶狠的砸在槊杆上,澹台压境硬生生扛住,双臂上立刻就有巨力灌入。 他可扛住,可是坐下的战马却有些扛不住了。 本就已经乏力,奔驰许久,此时被如此重力暴击下压,战马嘶鸣了一声,前腿弯曲了一下,险些跪下去。 可是这战马也极倔强般,硬生生又挺直回来。 澹台压境知道,不可再如此硬接。 就在这一刻,他瞥到了和他对战之人身上的那件皮甲,脸色立刻一边。 “你是府兵出身!” 澹台压境怒问一声。 疤狮看着他,没回答,又一棍砸了下来。 第三百八十四章 挂刀门绝技 澹台压境知道自己坐下战马已经撑不住如此重击,所以疤狮的第二棍他没有硬接。 以长槊拨开铁棍,然后槊锋横扫回来。 过招之间,疾如闪电。 疤狮用铁棍把槊锋磕开,似乎对那杆槊格外有兴趣,特意又多看了几眼。 他似乎是很羡慕面前这个人,能拥有这样一条长槊。 疤狮的棍法有些特殊,这种打法正常人做不到,所以让人望而生畏,或可称之为甩棍法。 他的铁棍,比起澹台的长槊也只是短了一些,比寻常士兵用的木枪要长一些。 而且是纯铁打造,手腕粗细,分量之重可想而知。 别人用棍,多为双手,而他则是单手。 这种分量的铁棍,他右手握住棍尾,那棍却仿若插在磐石之中,这种腕力又岂是寻常人可及? 别说铁棍,寻常人单手握住一根这么长这么粗的木棍,握住一端,还能把木棍端平不摇不晃的有几个? 疤狮这样用棍,最大限度的发挥棍的长度,也最大限度发挥棍的力度。 这样甩起来再砸落的一棍,其力何巨? “既为府兵,为何做贼!” 澹台压境努叱一声,一槊戳向疤狮的心口。 疤狮竖起来将铁棍挡在身前,精准的拦住槊锋。 “府兵又如何?府兵也是贼窝!” 疤狮反问了一句,眼神里怒气外溢,他手腕一抖,铁棍横扫过来。 澹台压境俯身趴在战马身上,那铁棍在他背后横扫过去,带过一阵疾风。 那一棍扫过去,澹台压境立刻起身,一槊刺出。 此时的疤狮长棍横扫,棍在一侧,想撤棍防守显然来不及。 可是他没有防守,而是借助横扫一棍的惯性,身子从马背上跳了起来。 他人在半空,一脚踢开澹台压境的长槊。 此时棍子也正好抡到了他身后,单手硬生生往上发力,把那铁棍从背后抡过来,带着崩山之势直奔澹台压境的头顶。 澹台压境也避闪不开,情急之下他将长槊脱手,然后一掌拍在槊杆上。 他那大槊在半空之中震颤了一下,然后横着撞在疤狮的胸口位置。 这一下撞击把疤狮的身子往后撞的飞回去,然而那一棍还是落下了。 澹台压境一咬牙,双手抬起来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棍,巨力之下,铁棍下沉,澹台压境抓住铁棍的瞬间一声暴喝。 “开!” 坐下战马一声悲鸣,显然吃力太重,硬撑着没有倒下去。 澹台压境双手抓着那铁棍发力一拉,把半空之中的疤狮又拉了回来。 疤狮被拽到澹台压境身前,澹台一拳轰在疤狮胸口。 这一拳将疤狮打的直接摔落在地,铁棍也被澹台压境顺势夺了过去。 不等疤狮起身,澹台压境将这铁棍当做标枪用,朝着地上的疤狮狠狠一掷。 乌光犹如霹雳,瞬息而至。 疤狮立刻翻滚开,那铁棍砰地一声戳进大地之中,这官道坚固夯实,而这铁棍却深入至少一尺,尘土炸裂。 这一击若是戳在疤狮身上,也必会直接戳个通透。 澹台压境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不等疤狮站好,一脚侧踢扫向疤狮的脖子。 疤狮抬起双手挡在自己脖子一侧,可是这一脚的力度还是把他扫的往一边歪倒。 “纵然对朝廷不满,纵然心有怨气,你身有冤屈,也不可祸害百姓!” 澹台一边怒吼一边猛攻,一拳一拳,疾风骤雨。 疤狮被迫防守,连环出手拨开拳头,可是却防不住,漏了一拳过来,正中他面门,这一拳打的疤狮往后摔倒。 澹台压境紧跟一步,一脚踢在疤狮身上,疤狮的身子卷缩着横飞出去,擦着地面,飞出去能有一丈多远。 如此上风,澹台必然不会手下留情,再次紧追上去,朝着疤狮的胸口一脚踏落! 疤狮眼睛骤然睁大,他来不及躲开,只好用双手往上一托,挡住了澹台这一脚。 “你懂什么!” 疤狮奋力把澹台的脚推开,双手撑地起身,双脚踹向澹台胸口。 澹台侧身半步,然后一把抱住疤狮的双腿,他把疤狮抡起来转了一圈。 转动之际,看准旁边有一棵大树,于是抡着疤狮往大树上撞了过去。 这一下,疤狮撞的头破血流,脑袋里轰隆隆的,瞬间就失去了战斗之力。 澹台压境一松手把疤狮甩到远处,再次追上,一脚踢在疤狮下巴上,疤狮的身子打着转又滑出去半丈。 澹台看到他的大槊就在旁边不远,过去将大槊捡起来,走到疤狮身边,双手握着大槊,槊锋朝下对着疤狮心口。 疤狮迷迷糊糊的,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澹台压境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何离开府兵,听你说话猜测或许你受过冤屈,可这都不是你去残害别人的理由,迫害你的人该死,你迫害别人也该死。” 疤狮缓缓睁开眼睛,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嘴里不住溢血。 他不再打了,躺在那看着澹台压境,眼神里却好像并无惧意,反而变得平淡下来。 “你说的对,这不是我残杀别人的理由......” 疤狮嘴里还在往外溢血,说话便显得含含糊糊。 “可是你知道什么......你又懂什么......咳咳,我勇猛杀敌屡立战功,却都被那些贵族子弟霸占,他们还怕我把事情说出去,又杀我灭口。” 他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他们在我脸上砍了三刀,把我扔到军营外边,以为我必死......” 他忽然咆哮道:“我凭什么再做个好人?!” 疤狮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被流血封住,另外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澹台压境。 “你这长槊造价不菲,不是我们穷苦人能用的起,想来你也是富贵出身,你这样的人,懂什么?” 疤狮抬起手抓住槊锋,两只手被槊锋割裂,血流如注。 “杀我。” 他说。 澹台压境一怔。 “杀我!” 疤狮一声怒吼。 他双手握紧了槊锋猛的往下一拉,槊锋噗的一声戳进他心口,当槊锋贯穿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猛的抖了一下,然后双手软绵绵的摔落在地。 “你命真好......你有一杆......这么好的槊。” 疤狮嘴里挤出来最后几个字,然后头一歪,就此气绝。 澹台压境看着这具尸体,心里好像突然之间被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格外的难受。 面前死去的这个疤面汉子,应该是边军出身,短短三言两语,道尽半生苦楚。 “是朝廷对不起你,是那些混账东西对不起你。” 澹台压境把长槊抽出来,转身上马。 “不是百姓们对不起你,你该死。” 他上马之后,那战马嘶鸣一声,朝着人群中的北狂徒冲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候,另外一侧,也有两个人也朝着北狂徒冲了过去,自南面来,纵马疾驰。 挂刀门大师兄贾阮大声说道:“擒贼先擒王,我们去杀了那贼首,围攻李叱他们的贼兵必乱。” 余九龄虽然自知武艺不强,可是却使劲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把身子伏低趴在马背上避开贼兵的羽箭,那些箭在他们旁边或是背后嗖嗖的飞了过去。 “我先上!” 大师兄贾阮喊了一声,眼看着冲到那些贼兵近前,他直起身子,双手往外一洒。 “今日你应知道,挂刀门三绝,并无虚假!” 那双手一洒,一片银芒飞了出去,这一甩之间,也不知道他双手发出去多少把飞刀。 只看到拦在他身前的那些马贼纷纷坠落,那一排人几乎全都被飞刀击中。 冲至此处,大师兄贾阮在马背上飞身而起,他坐下战马随即冲撞在对面的战马上。 战马嘶鸣中,大师兄人在半空,再次甩出去一片银芒,目标却是人群之后的北狂徒。 坐在高大的儿马子后背上,北狂徒看到那人飞身而起,知道会有飞刀来,于是他一伸手把旁边的马贼抓了过来。 将马贼挡在身前,飞刀密密麻麻的戳在那马贼身上,光是脸上就有三刀命中。 大师兄在一名马贼的肩膀上点了一下,飞身而至,可是人在半空,北狂徒把他手里的尸体砸了过来。 距离已经很近,这一下躲无可躲,大师兄被尸体砸的落地,摔的很重。 北狂徒伸手从旁边马贼手里拿过来一把长刀,随手一掷。 大师兄贾阮没有看到,却知道敌人必有后招,落地之后迅速翻滚,那把刀飞来,砰地一声戳进地里。 整个刀身全都戳进地下,刀柄连晃都没晃,好像本就是铸在地下似的。 大师兄翻身起来,伸手一摸,自己已经只剩下两把飞刀。 他一甩手,一刀直奔北狂徒的心口,那一刀出手之后,身子横跨一步,第二刀出手飞向北狂徒咽喉。 这两刀发力极为巧妙,第一刀先发,可是第二刀更快,于是这两把刀近乎不分前后到了北狂徒身前。 大师兄故意横跨一步再发第二刀,就是为了让两刀从不同方向过去,而且第二刀发力更足,让人防不胜防。 按照惯性想法,当然是第一刀先到,挡开第一刀再挡第二刀也来得及。 然而双刀齐至,如何能挡? 硬接。 北狂徒抬起手,一左一右,同时一捏,居然在半空之中硬生生把两把飞刀攥住。 那两只手截停两把飞刀,都是三指拿捏,避开锋刃,飞刀疾飞之下戛然而止。 其力度之精巧,眼力之精准,令人震撼无比。 北狂徒看了看手里的手里的飞刀,眼神里是毫不在乎,随手扔在地上。 大师兄贾阮的眼睛却已经睁大,他以为这两刀必可杀敌,可是那两刀却都被人接住,他的手里已经没有刀了。 “贾阮!” 远处,余九龄把他的长刀抽出来掷给贾阮。 贾阮腾空而起,一把将长刀握住,然后脚下发力,再次跃起一刀砍向北狂徒的脖子。 北狂徒在那一瞬间,催马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就避开了贾阮的刀。 原本那一刀是瞄准了贾阮的脖子,儿马子往前走了一步,那刀就要落在北狂徒肩膀后边。 此时人在半空,贾阮想改变刀势也已经来不及。 北狂徒抬起手,一把攥住贾阮的手臂,然后把人往上一甩,再一伸手掐住了贾阮的脖子。 他看了贾阮一眼,那眼神里是如此的轻蔑。 “绵软无力。”  第三百八十五章 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啊 在北狂徒看来,这个人敢朝着自己冲过来,都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何来的自信? 所以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杀了贾阮,只是想多问一句话。 “我和你有仇吗?” 他问。 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他觉得如果不是仇恨的缘故,一个人应该没有这样的勇气。 贾阮没有回答,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居然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自己,居然,不怕死。 这么多年来,他都以为自己是很怕死的一个人,因为他这么多年来都扮演着一个怕死的角色。 连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怕死的行为,也已经习惯了怕死的想法。 这一刻,他理解了那些不怕死的人。 哪怕被人抓住下一息就会被杀死,为什么都会做出一些看起来很幼稚,很没有必要,而且有可能让自己死的更快的事。 呵......啐! 贾阮朝着北狂徒的脸上啐了一口。 距离太近,事出突然,所以这一口北狂徒没能躲开,他下意识的偏了一下头,可还是被啐了一脸。 “现在有仇了。” 北狂徒说了一声后,单臂把贾阮举起来,手指就要发力。 就在这一刻,余九龄来了。 余九龄武艺不高,他自己很清楚,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幻想过自己是那种在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绝世悍将。 他觉得唐匹敌是,李叱也是,新认识的那个叫澹台压境的人也是,夏侯琢是,庄无敌也是。 唯独他自己不是。 他也是个怕死的人,所以才会发现自己跑的很快。 他为什么嘴贱,是因为那是唯一可以展示他跑得快的办法,他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最起码他有一样可以比别人强的地方。 贾阮是他刚认识不久的人,也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因为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也没说过几句话。 不是余九龄话少了,而是人家挂刀门的师兄弟们有自己的圈子。 平日里都是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余九龄也就不愿意去打扰人家。 硬是过去开几句玩笑,那样会显得很尴尬,骨子里的自卑,谁还没有了。 可是这一刻余九龄上来了,他武艺不高,但是他足够快足够灵活,在那些马贼的劈砍中,他左躲右闪的到了北狂徒的马前。 没别的,就想救个朋友。 于是余九龄高高跃起,两只手朝着北狂徒的眼睛插了下去,这是他觉得最凶狠的招式。 其次的踢裆。 啪的一声轻响。 还没能把双指刺中北狂徒的眼睛,北狂徒的另外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掐住了余九龄的脖子。 然后,北狂徒很不可思议的看了余九龄一眼。 “我也和你有仇?” 他又问了一句。 余九龄被掐着不能挣扎,脖子被人攥着越挣扎越难受,他也没法踢打人家。 于是...... 呵,啐! 北狂徒暴怒! 他两臂往左右分开,然后就要朝着一处猛-撞。 山坡上,李叱和唐匹敌根本来不及救援,他们下不来山,山坡上都是往上攻的马贼。 便在这一刻,澹台压境到了。 他杀穿了后边的马贼队伍,连斩十几人,虽然已经体力透支,可还是被他杀透敌阵。 在这一刻,他坐下那匹寻常的战马,似乎也倍感自豪。 可是就在那槊即将刺中北狂徒后心的瞬间,那匹高大雄壮的儿马子忽然间往后踢了一脚。 这一脚正踢中澹台压境坐骑的脖子,那刚刚才有些自豪的战马嘶鸣一声,被踢的往一侧翻倒。 澹台压境在马背上坐不稳,电光火石之间他从马背上跳了下去,翻身滚开。 虽然没能杀的了北狂徒,可是却因为儿马子这一条后踢,北狂徒也没能把手里的两个人撞死。趁着这一混乱,大师兄贾阮拼尽全力的抬起双脚踹在余九龄的胸口,把余九龄从北狂徒手里蹬了出去。 北狂徒大怒,右手空了,从腰畔把匕首抽出来,朝着贾阮的心口就狠狠刺落。 郑恭如的那个手下高禄就是这么死的,被北狂徒一刀豁开胸膛,硬生生把心脏拽了出来。 此时此刻,队伍里的郑恭如已经趁乱跑到另外一边的山坡上去了。 他手下的人还活着的也有百十个,其中一部分也看准机会逃走,也不管那么多了,就拼了命的跑。 郑恭如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雄壮战马上的北狂徒抽出来匕首。 那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高禄被人开膛的样子,他吓得不敢再看,发力往山上爬。 他没有看到对面山坡上的人是李叱,就算是看到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想活命。 李叱也没有看到他,李叱的注意力都在北狂徒这边,他想救人,但是身边没有箭,根本就没有办法。 澹台压境起来,一槊戳向北狂徒的肚子,北狂徒皱眉,身形一让,那槊锋就刺了个空。 可是澹台压境算计到了这一槊北狂徒可以避开,他意在救人。 他把槊锋转过来,平着拍在贾阮身上,把贾阮从北狂徒的手里拍飞了出去。 北狂徒的匕首刺下去,也刺了个空。 此时此刻,四周的马贼已经围拢过来,把余九龄他们三个人圈住。 四周一圈都是马贼,最正中的人是北狂徒。 北狂徒扫视了一眼,然后问了一句:“我杀过你们的家人?还是杀过你们的朋友?” 澹台压境一槊刺过去:“你只是该死!” 北狂徒抽刀,一把足有六尺长的刀。 大楚府兵的制式横刀也就三尺多一些,不到四尺,可想而知北狂徒的刀有多长有多大。 非但长,而且又宽又重。 他一刀扫过去,当的一声,将长槊荡开,其力之巨,澹台压境几乎握不住槊杆,长槊差一点就脱手而出。 “你们也配?” 北狂徒道:“不过区区三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对面传来一阵喊杀声,顺着官道,百余骑呼啸而来。 “救大师兄!” 挂刀门小师弟甄艮催马疾冲,人在战马上,双手往外一甩,一片银芒洒了出去。 与他一样,那些骑马赶来的挂刀门师兄弟们,纷纷出手,他们的飞刀好像铺天盖地一样。 阳光下,寒芒无数。 那些马贼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有一大片被扫落马下。 他们就看到一群没带兵器的人过来,一个个的在马背上甩手,跟一群大傻子似的。 可是那一群大傻子,却洒出来一片大杀器。 这一侧的马贼,顷刻之间就被放倒了不少,等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挂刀门的师兄弟们已经第二次出手。 他们骑着马狂奔去救他们的大师兄,而在这些人的后边,有一匹马是空的,身上没有人。 那匹不该来的老黄马。 在山洞外边,小师弟甄艮看向他的师兄们,这些挂刀门的汉子几乎同时说了一个字。 “干!” 他们留下十个人保护高希宁她们,其他人纷纷拉上马就冲了出去。 连他们都注意到,那匹老黄马是在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它跟在大队人马后边,努力的奔跑,它胸前的绷带都松散了,一片殷红。 它好像很孤独,但它很倔强。 与此同时,澹台压境身边那匹翻倒的战马居然也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头轻轻顶了顶澹台压境。 澹台压境一怔,一瞬间,鼻子有些酸。 那马叫了一声,示意澹台压境上去。 澹台压境啊的大喊了一声,翻身上马,战马嘶鸣,槊锋如电,一槊直奔北狂徒。 北狂徒哼了一声,完全没有把澹台压境放在眼里。 他一拉缰绳,他的坐骑儿马子人立而起,这一立起,更显巨大。 借助儿马子下压之势,北狂徒一刀劈落,这一刀斩在澹台压境的长槊上,一刀将槊锋斩断! 巨力之下,那战马悲鸣一声,前腿直接跪了下去,身子一歪倒地,似乎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澹台压境翻身,看了一眼那战马,马躺在地上,鼻子里喘着粗气,几次想起身,却没有力气再起来。 这一刻,儿马子转身过来,两条后腿高高抬起,凶狠的踹向澹台压境胸口。 一声长鸣,犹如龙吟。 老黄马高高跃起,飞过数人头顶,身形舒展,那一刻,仿若黄马化龙。 老黄马重重的撞在儿马子身上,把儿马子撞的往一边歪了出去,险些摔倒。 老黄马落地,转身面对着儿马子的方向,高昂着它的头颅,像是一个已经日暮西山的老将,再次回到了战场上。 依然不可一世。 “老黄,走啊!” 澹台压境嘶哑着喊了一声,他看到了那一撞之下,老黄马胸前伤口崩开,血染红了一大片。 老黄马打了几个响鼻,似乎是在说......年轻人,你好像是在看不起我。 在它对面,儿马子已经转身过来,比老黄马大了不止一圈,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老黄马。 老黄马突然叫了几声,儿马子像是被激怒了一样,不等北狂徒下令,它自己主动冲向老黄马。 老黄马在儿马子冲过来的那一瞬间跳开,两条后腿凶狠的蹬在儿马子的肚子上。 这一踹之力,把儿马子蹬翻出去。 老黄马高高跃起,用两个前蹄狠狠踩在儿马子的脑袋上,这两脚踩落,儿马子的眼睛都被踩爆了。 北狂徒摔倒在地,他翻身滚向一侧,一甩手把他的巨刀掷了出去。 老黄马踩破了儿马子的脑袋,居然一低头咬住了儿马子眼睛位置,儿马子剧烈颤抖了几下,四蹄乱蹬。 噗。 巨刀刺穿了老黄马的身体。 “啊!” 澹台压境看到了,他飞身扑过去,却救援不及,那刀在手指前边飞过去捅穿了老黄马的身躯。 澹台压境一把将他的长槊捡起来,然后身子转了一圈把槊掷了出去。 那槊只剩下半截槊锋,连一尺长都没有,槊一瞬间飞到北狂徒身前。 北狂徒一抬手,啪的一声牢牢抓住。 那槊杆被他攥着,尾端不住颤抖。 就在这一刻,余九龄和大师兄贾阮一左一右扑了过去,两个人分别抱住北狂徒的一条腿,然后拼命用肩膀顶在北狂徒的腿弯处。 北狂徒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澹台压境往前疾冲,一脚踹在槊杆上,那槊杆在北狂徒的手里摩擦出声,噗的一声捅穿了北狂徒的胸膛。 半截槊锋,全都在背后刺穿过来。 北狂徒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似乎觉得这不可能,他还往外拉了两下,可是手上的力气迅速的流失不见。 澹台压境回头看向老黄马,被捅穿了身躯的老黄努力转身朝着他的方向。 两条前腿慢慢跪下来,伏低身子,像是在邀请澹台压境上马。 澹台压境朝着老黄马跑过去,跌跌撞撞。 老黄马跪在那,打了几个响鼻,仿佛在说......年轻人,你可见识到了我的厉害? 十二年前,第一次跟父亲要老黄马的澹台压境被拒绝,他气鼓鼓的走到老黄马身前,对老黄马大声说道:“以后你一定是我的!” 老黄马打了个响鼻,那应该就是嗤之以鼻吧,一脸格外瞧不起澹台压境的样子。 澹台压境气的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听到马叫声,他回头看,老黄马面对着他,朝着他的方向,缓缓的把前腿跪下来。 此时此刻,澹台压境扑在老黄马面前,老黄马看了看他,努力的,努力的,往前伸了伸,用脸在澹台压境的脸上蹭了蹭。 小时候,他会伸出双手抱抱它。 小时候,它看着他,想说的是......小家伙你快点长大,我就是在等你长大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人和小人 左边是一棵很漂亮的柳,右边有一条潺潺的溪,你就在这,面前就是吐出了嫩芽的野草。 澹台压境站在一座土坟前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离开凉州城的时候,父亲对老黄马说,阿黄,要把压境好好的带回来。 父亲,我没能把老黄带回去。 远一些的地方,李叱他们站在那看着澹台压境,谁也没有上前去说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此时此刻的澹台,应该不想被人打扰。 在李叱他们身后,是尸横遍野的战场,那一千多悍匪被杀了有半数左右,剩下的已经逃窜。 李叱他们人数少,羽箭又已耗尽,所以没有贸然追上去,兵法上说,穷寇莫追。 其实若兵力足够,哪有什么不能追的穷寇。 只是李叱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再杀一场,杀敌五六百,李叱这边一兵未损,这已经是奇迹。 再追的话,没有了地势上的优势,怕是会有伤亡。 “他......” 余九龄看着澹台压境那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后边自己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马鸣,之前瘫倒在地上的那匹枣红色的战马挣扎着站了起来。 它往四周看了看,停顿了片刻,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澹台压境身边。 它低下头轻轻的触碰着澹台压境的肩膀,澹台回头看了看它,然后转身抱住了它的脖子。 一人一马,就这样抱了好久好久。 李叱他们看着这一幕,一开始有些心酸,可是忽然间像是看到了一种希望。 许久之后,澹台压境牵着那匹枣红马走回来,他看向李叱,还没有开口,李叱点了点头。 澹台压境对李叱点头致谢,手在枣红马的脖子上轻轻拍了拍,枣红马随即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回应他。 “老黄其实也是一匹很普通的战马。” 澹台压境声音很低沉的说着。 “我父亲告诉我,当初他选老黄马作为自己的坐骑,并不是因为老黄马在血骑兵队伍里最出类拔萃,而是因为它显得有些孤独。” “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有些矫情,但我父亲就是这样告诉我的,父亲说老黄很傲,孤独的,都傲。”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它不合群,还总是被欺负,一些比它高大强壮的马总会排挤,也抢它的草料。” “但它从来没有退缩过,谁抢它的草料它就和谁打,打不过也要打。” “父亲说,那是一匹好马。”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看那座土坟,沉默片刻后说道:“它是一匹好马。” 他指了指枣红马:“它也是一匹好马。” 李叱知道刚刚澹台压境要说的是什么,他想带走这匹枣红马,这是他的伴。 其实从枣红马跟上澹台压境的那一刻,它已经不会再认别的主人了。 “咱们走吧。” 澹台压境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看向站在旁边的唐匹敌,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确实不是天下无敌。” 唐匹敌道:“我也不是。” 澹台压境道:“你以后会是。” 唐匹敌道:“至少以后还有两个对手。”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过了片刻后说道:“等你伤好了,我想知道谁第二。” 马车上。 挂刀门的小师弟甄艮看向他大师兄,大师兄受了伤,脖子上现在还有一圈青紫色的痕迹。 “疼不疼?” 小师弟问。 大师兄摇头道:“不疼,咱们的飞刀都捡回来了吗?” 小师弟嗯了一声:“放心吧,都捡回来了,也擦干净了,你的飞刀我也帮你捡回来了。” 大师兄笑了笑,躺在马车上抬头看着蔚蓝蔚蓝的天空,一朵云就在他们头顶上,像是在跟着他们一起走。 “挺爽的。” 大师兄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小师弟没听清,立刻问道:“大师兄你说什么?” 大师兄板起脸说道:“我说你挺蠢的,你们都挺蠢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 小师弟笑起来。 “唔......” 他直起身子,朝着后边的师兄们喊:“大师兄说你们都是蠢货,有一个算一个。” 后边的师兄们一阵骂声传来,有的说大师兄才蠢,有的说大师兄是大蠢,他们都是小蠢。 还有人说大师兄之蠢,堪称蠢中之爹。 大师兄听到这句话后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放屁......师父才是。” 小师弟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后他看到大师兄不再说话了,于是问:“大师兄,你在想什么?” 大师兄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在想......我们是不是已经听了师父的话,从今天开始,尽量伟大的活着。” 小师弟道:“师父当时真的这么说的?” 大师兄道:“你居然质疑师父的临终遗言,这当然是师父说的。” 小师弟叹道:“我以为当时师父会说......贾阮,扶我起来,我还能喝两杯。”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师兄忽然说道:“师父......其实确实这么说来着,我是觉得告诉你们不大好,有损师父的威严。” 大师兄道:“师父还说......世上的酒啊其实也就那样,解不了愁,也醉不了人,最多是让人迷糊一下,觉得活着还行。”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坐起来,看向队伍前边。 队伍最前,李叱,唐匹敌,澹台压境三个人并骑而行。 那匹受了伤的枣红马跟在他们后边走,不时停下来,啃两口路边野草的嫩芽。 “活着还行。” 大师兄再次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躺下来,嘴角带着笑意,小师弟学着他的样子也躺下来,正好看到了那朵洁白无瑕的云。 “真好看。” 小师弟说。 大师兄道:“你是说那朵云?” “对,好看。” “我看着,像是师父去茅厕的时候,你往茅厕里扔的那个爆竹,炸开的那股烟。” 听大师兄说完,小师弟楞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去揉了揉屁股,他说:“突然感觉好疼。” 两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显得有那么点没心没肺。 大师兄道:“师父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不会打你,也不会生气,他会觉得......连你这个小不点,都已经是大人了。” 小师弟问:“我现在是大人了?” 大师兄点头:“是,有担当,就是大人了。” 山中林子里,郑恭如甩开了所有人,他害怕,他拼了命的跑,最终连他的手下都甩掉了。 此时此刻,在一棵大树旁边,他蹲在那,把手上绑着的绳索在石头上来回蹭。 不知道过了多久,绳索终于蹭断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就疯狂的笑了起来。 “我这都没死?”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突然大声喊了出来。 “我这都没死!” 他往后一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片刻后,他开始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不知道那支队伍是哪儿来的,人数不多,但是战力绝对强悍,从武器配备和战术上来看,应该是一支府兵。 而且绝对不是新兵,那些人配合默契作战勇猛,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肯定是一支百战老兵队伍。 “呸!” 郑恭如啐了一口,心说北狂徒啊北狂徒,这就是该着你倒霉,也该着我走运。 现在看来,老子就是天命之子,两次大难不死,以后的日子会有多爽? 老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看来,老子就是这世上后福最大的那个。 躺够了,郑恭如坐起来开始想着该怎么办,肯定是要回燕山营,他母亲几乎押上了全部身家,不能不回去。 回去的话,该怎么对虞朝宗解释? 他带出来三四百人的队伍,最后孤身一人回去了,就算他说的天花乱坠,虞朝宗也不会相信他有多勇敢。 还会怀疑他临阵脱逃,不顾手下人性命,不然的话,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想到这,郑恭如觉得自己应该下去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收拢回来一些人。 哪怕带回去几十个人,也好说话。 他又原路返回,一路走一路呼喊,最终还真的被他收拢回来四五十人,这三四百人的队伍,可能活着的都在这了。 “咱们若是如此回去的话,大当家必然责怪。” 郑恭如把人聚集起来后说道:“你们最后谁看到了,是谁赢了?北狂徒赢了还是那些官军赢了?” “官军赢了。” 其中一个人回答道:“我当时没能跑多远,就爬上了一棵大树藏身,我亲眼看到了,那些官军杀了北狂徒,剩下的马贼落荒而逃。” 他对郑恭如说道:“我没敢轻举妄动,一直看着那些官军,他们可真强,好像一兵未损。” 郑恭如嗯了一声:“如此说来,确实很强,这也是咱们的运气,谁能想到会遇到那样一支队伍。” 他那个手下人继续说道:“我看到了,那支官军掩埋了所有尸体,然后继续往西北方向走了。” “西北?” 郑恭如怔了一下,再往西北应该就是云隐山,难道那些官军也是去云隐山的? 如果是的话,那他们绝对不能再去了,那些官军可以杀了北狂徒,也可以杀了他们。 毕竟他们都是燕山营的人,在官军眼里,北狂徒那些人是贼,他们燕山营的人也是贼。 郑恭如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但需要你们所有人配合,若是大家都能团结,守口如瓶,大当家的非但不会责怪我们,还会奖赏我们。” 他手下人连忙问:“当家的,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郑恭如道:“那些官军已经走了,咱们现在回去,把北狂徒的尸体挖出来,砍掉人头带回燕山营。” 他扫向那些人,说话的语气加重。 “回去之后都要这么说......咱们遇上了北狂徒的马贼,对方有一千多人,咱们只有三四百人,马贼要夺取我们的马匹,突然袭击。”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如何把话说的更圆一些。 “咱们虽然突然遇袭,但是并没有任人宰割,一番苦战,我们损失了三百多兄弟,但是杀贼五六百人,还砍下了大贼北狂徒的人头!” 郑恭如笑了笑道:“这样一来,大当家绝对不会怪我们,还会重重有赏。” 他手下那些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都开始点头。 “就按照当家的说的办!”  第三百八十七章 神仙地方 队伍在官道上继续往西北方向走,越走心情越是开阔,这里的风景让人觉得已不在人间。 夏侯玉立说,此处距离云隐山已经没有多远了,再走两三天就能远远看到云隐山的轮廓。 也正是因为走过了这一路,李叱他们才能想象的出来也勉强体会到,当年那个小女孩是怎么样的一路艰辛。 夏侯玉立离开冀州的时候才多大? 这么远的路,这么多磨难,这么多辛苦,她能活着走到云隐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除非是天眷,否则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当年她走过这一路的时候,心里可能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哥哥一人守护母亲。 因为她的哥哥夏侯琢,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不是一种危险,而是数不清的人面兽心。 她心疼哥哥,也心疼母亲,所以便不能再心疼自己。 夏侯这次没来,如果他也跟着走过这一路,也不知会有多心疼他的妹妹,妹妹自己不心疼自己,他会心疼的落泪吧。 “云隐山里可好玩了。” 快回到师门,夏侯玉立的话也多了起来,看起来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这才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模样。 “去逍遥国的时候,你们说那里风景如画,可是逍遥国比起云隐山来差了些意思。” 她有些骄傲的说着。 高希宁问:“你说的差了些意思,是风景吗?” “不是。” 夏侯玉立道:“天下风景,各有绮丽,逍遥国山谷里的风景已经美如画卷,差的是仙气。” 她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们问我娘就知道了,云隐山是多有仙气的一个地方。” 她指向天空:“云雾缭绕,清淡如烟,有仙鹤在烟雾中飞过,百鸟追随。” 她又指了指地下:“云隐山仙鹤神宫里的对面就是镜湖,镜湖上也有一层雾气,若是驾乘小舟,仿若在云层里飞。” “围着镜湖一圈都是花田,是仙鹤神宫的门人,历经百年种植,现在正是最美的时候,一眼看去,七彩生辉,你会觉得人间就是这般颜色。” “那些花不只是看起来美,而且都是药材,我师父说,每日清晨在花田中走一圈,就可洗涤心肺,延年益寿。” 余九龄听到这,想着我快啊,你一圈我就好几圈,你洗涤一回我都洗涤好几回了,你延年益寿,我就好几倍的延年益寿。 所以到了地方,每天早晨一定要围着花田跑几圈,住上一阵子再回去,我就是仙翁。 神话故事里有什么南极仙翁北极仙翁,我是快极仙翁。 夏侯玉立继续说道:“咱们到仙鹤神宫之前,先要路过后山百草谷。” 她有些自豪的说道:“百草谷有近百里长,谷中有仙鹤神宫初代祖师修建的飘云阁。” “飘云阁修建在一条长廊上,长廊下边就是百草,就是云溪,蜂蝶飞舞,千鸟齐鸣。” “在百草谷的入口处有一棵或许已有千年的老树,形如卧鹿,所以被称为鹿树,鹿树上有千条万条垂下来的红绸,是这么多年来仙鹤神宫的弟子们挂上去的,红绸上写的是所有门人的心愿。” “师姐们的心愿都可好了,杜师姐在红绸上写,愿万事承平,云淡风轻,愿人间免灾,丹药无用。” “李师姐写的是,门前有棵树,树上有万千愿,愿中有众生,众生有清平乐。” “裴师姐写,周仙化鹿,留人间,恋尘缘,飘云阁上听风雨,便是三十三重天。” 她挑了挑眉,有些小得意。 “也有我挂上去的红绸,我写的,也......大概,可好了。” 夏侯夫人好奇的问:“那你写的是什么?” 夏侯玉立精致的小脸微微一红,扭头看向别处,嘀嘀咕咕的说道:“大概都写的差不多。” 夏侯夫人轻轻叹道:“从你的语气来看,应该差的会有许多才对。” 余九龄笑呵呵的说道:“就告诉我们又如何,都是祈愿,写的好与不好,难道我们还能笑话你?” 夏侯玉立撅着小嘴,一低头。 “我写的是......红烧蹄髈炖莲藕,小炒肉,烧猪手,我是神仙啊,光吃不胖瘦瘦瘦。” 余九龄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歉然的对夏侯玉立说道:“我先去后边看看,后队的人好像有些乱。” 然后跳下马车,没走出去三步就实在忍不住了,仰天一阵哈哈哈,笑的嘴都几乎劈了叉。 夏侯玉立小脸红红的说道:“也......也不能怪我,师父就跟我说,仙鹤神宫的弟子,都要写下心愿挂在鹿树上祈福,也没告诉说我为什么祈福,给什么祈福......” “我以为......于是,就......后来知道了,我想改,师父不许,师父说挂上去了就不能再摘下来。” 她扭着头,撇着嘴。 “我写红绸的时候才多大......” 她下意识的看向李叱,李叱立刻点了点头道:“要我也这么写,胖不胖没什么,要有这么多吃的才行,整天想着山珍海味的人,都是花里胡哨,唯有猪肉才是王道。” 夏侯夫人抬起手在闺女脑袋上揉了揉,笑着说道:“你说的对,心愿太大就是贪,天天祈福天下太平,天下也不会因为祈福而太平,心愿小了,神仙才会收。” 三天后。 走在长了青草的路上,已经远远的能看到如同开满了花红的鹿树,真的很大很大。 那树冠之大,仿若能褔荫亩许,红花千条垂下,诗情不过如此,画意不外如是。 “鹿树后边就是百草谷,百草谷里应该有我们仙鹤神宫的师姐在,百草谷里清正雅致,进去就能听到丝竹之声,神仙曲目,也就不过这样了。”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兴奋的像是一头欢快的小鹿,朝着百草谷那边跑了过去。 此时的夏侯夫人也激动起来,当她看到百草谷外鹿树的那一刻,明显眼睛里已经开始湿润起来。 “娘。” 李叱扶着夏侯夫人下车:“走走吧,下车活动活动。” 夏侯夫人应了一声,从马车上下来,李叱扶着她的时候,察觉到她都在微微发颤。 “丝竹声?” 余九龄侧耳听了听。 “没听见啊。” 他加速往前跑,想看看这神仙地方到底是怎么样一番场景,跑的贼快,迅速的超过了夏侯玉立。 余九龄还想着,到了百草谷门口,应该就能听到那神仙奏乐的声音,丝竹声声入耳...... 跑到山谷口的时候他还想着,见到一群白衣飘飘的神仙姐姐,应该怎么打招呼才显得不唐突? 比如......嗨?姐姐们好? 轻浮! 比如......姑娘们,小生有礼了。 更轻浮! 就在这一刻,他停了下来,没有丝竹声声入耳,只有野猪唧唧哼哼。 山谷口,一群野猪在那溜溜达达,时而拱地,时而打滚,一个个脸大身圆,肥成了个球。 “丝竹没有......活猪有一群。” 余九龄回头喊了一声。 山谷口那碧水清潭里,本来应该是有五彩游鱼,可是此时只有野猪洗澡。 夏侯玉立都懵了。 怎么回事? 仙鹤神宫被攻破了? 被猪攻破了? 她急匆匆的跑进去,就见余九龄站在山谷口的一块木牌前边看着什么。 一只野猪溜溜达达的过来,抬起头看了看余九龄,也不怕他,看了一眼就又溜溜达达的走了。 木牌上就一行字......女人不可入内。 余九龄看向夏侯玉立,夏侯玉立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她立刻就想抽刀把这木牌砍了,可是才发现自己没把刀带过来。 她想把木牌拔出来,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跑步声音,很沉重。 那神雕啊,兴奋的哼哼着就往这边冲了过来,它可能想着这么久了,头一回看到那么多狗,一大群狗,好多同类啊。 山谷口的那些野猪不怕人,但是神雕一冲过来它们就怕了,嗷嗷的叫唤着往山谷里边冲进去,留下一片尘烟。 神雕茫然的在山谷口停下来,心说这群狗是怎么了? 难道老子不是狗吗? 狗子扇动着翅膀落下来,站在神雕后背上,它也茫然的看着那些野猪,心说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奴仆? “是谁!” 夏侯玉立站在木牌旁边大声喊着:“是谁胆敢破坏我仙鹤神宫百草谷,破坏我派祖师归寝之地,出来受死!” 她怒极而发,喊声极大,在山谷中回荡了一阵又一阵。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回应,夏侯玉立暴怒,她跑回去,从马车上抓了兵器就要往山谷里冲。 李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跑到山谷口,别人也是一脸茫然疑惑。 唯有李叱看到那一群远遁的野猪眉头微微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等下。” 李叱拦住夏侯玉立道:“里边的人我可能认识,我先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然后再和你们说。”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显得态度有些庄重。 余九龄问:“怎么的,你进去拜访一下野猪,还要整理整理仪容?你是怕那些野猪笑话你没礼貌吗?” 他见李叱不理他,又说道:“你还真去啊,学术交流吗?那你带着神雕,得有个翻译。” 李叱瞪了他一眼,刚要迈步进入山谷,就看到一头比较小的野猪吭哧吭哧的又跑回来了。 它跑到众人面前,抬着头看着众人,众人也在看着它。 这小家伙,丑可爱丑可爱的,主要还是丑。 片刻后,那小野猪一转身,用屁股对着众人,于是他们看到那小野猪浑-圆-挺-翘的屁股上有一个字。 滚。 李叱心说大概就是他了。 于是迈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是李先生?我是先生在冀州四页书院的弟子李叱。” 唐匹敌听到这话之后怔了怔,心说那位李先生,是突然变了性情,还是原本路子就这么野? 他担心李叱会有什么危险,毕竟李叱伤势未愈,于是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才迈步,高希宁已经小跑着追向李叱。 就在这时候,从另外一侧,有几个白衣飘飘的女子,骑着很大的梅花鹿而来。 那梅花鹿纵横跳跃,仿若踩云飞行,而骑着鹿的女子,如同仙女一样。 余九龄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睁大了,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师姐?!” 夏侯玉立看到那几个骑鹿而来的白衣女子后惊喜的叫了一声,然后迎着她们跑了过去。 为首的那个女子,正是她之前所说的裴师姐。 裴师姐听到喊声立刻停下来,认出来那是许久未见的小师妹,也惊喜的喊了出来。 其他师姐纷纷跳下来,轻盈如浮云。 余九龄的眼睛里,星星都开始往外溢了,两眼挂星河,星河到嘴边,过了嘴边就是哈喇子。 第三百八十八章 就好像都来许愿似的 李叱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 神奇到让他觉得也就这神仙地方才能配得上李先生,养出来这样一群神仙猪。 这里的野猪看似散养,没有约束,但是都很懂规矩,它们不会去啃食药草,只在固定的这一片范围内活动。 最神奇的事,草药园边上洒了一条线,应该是用石灰洒出来的,那条线仿佛就是雷池边缘,野猪再散乱不敢越雷池一步。 要不是神仙的话,怎么可能把猪都养的这么有规矩,而且还都是野猪。 况且人家养的多啊,这大大小小的,现在看规模已有数百之多。 再看看李叱和高希宁,俩人养一头猪,还养成那个贱嗖嗖的样。 于是李叱觉得有几分惭愧,同样都是人,他的猪精心的养着,人家的猪散养着,还不如人家。 或许是听到了李叱的喊声,李先生穿着一件很宽大的白色长衫缓步走出来,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是李叱之后有些疑惑。 “你怎么会来这里?” 李先生问。 李叱连忙俯身道:“弟子拜见先生。” 然后回答道:“弟子的干娘曾是云隐山的门人,这次弟子是陪同干娘回来看看,并不知道先生也在此地。” 李先生叹了口气道:“你不好好的经营你的人生,你跑到我这里......你不知道我是在躲你?” 李叱一怔,他问道:“先生为何要躲我?” 李先生道:“因为你命硬。” 李叱道:“为何我命硬,先生就要躲我?” 李先生瞪了李叱一眼:“不是因为你命硬我就躲你,而是只要遇到命硬的我都躲,谁知道哪个会克死我。” 李叱都懵了。 这是一种什么理论? 李先生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一棵花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一大团,开的如此繁茂,像是人工绣出来的巨大绣球。 他走到花树旁边,那里有一张藤椅,李先生躺在藤椅上,李叱站在一边。 “你想知道为什么?” 李先生问了一句,却不等李叱回答。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人,我志向就是好好活着,所以我一直都在躲。” “遇到你们这样命硬的人一定要躲开,因为命硬的人,天知道谁会有什么样的大作为。” 李叱不懂,他问:“为何命硬的人就一定与先生相克?” 李先生道:“不是命硬的人一定与我相克,但凡有一分可能我也要妥妥当当的避开。” 他问李叱:“你为什么站着?” 李叱道:“只有一张椅子啊。” 李先生叹了口气,他指了指那巨大绣球一样的花树,李叱连忙仔细看了看。 这才注意到,那花树居然中间空了一部分,用花树的藤条编成了座椅的样子。 他们刚才在花树另外一侧,所以没有看到,此时走到这一侧李叱又没有多看。 一个人,闲到何等地步,才会把这棵花树藤条编成一个座椅的样子? 李叱摇了摇头:“弟子还是站着吧。” 李先生问:“为什么?” 李叱看了看那花树座椅,笑了笑道:“不是个小公主,真心不好意思坐上去。” 李先生噗嗤一声笑了,他点了点头道:“这是一种大杀器,你要是拉着一个姑娘过来,蒙着她的眼睛,到了这后让她睁开眼,告诉她说,我的公主,你的宝座到了。” 李叱想了想,有点幼稚。 李先生却自己很沉浸,他笑着说道:“十拿九稳啊。” 他看了看李叱,心说这个榆木疙瘩,跟你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琴弹牛。 李叱问:“先生还没有说,为什么要一直都避开命硬的人,只是觉得会有生命危险?” 李先生眼睛都瞪大了,看白痴一样看着李叱说道:“这还不是大事?除了生死,什么能算大事?” 李叱一时之间有些不好理解,他真的不好理解,一个人怕死到了什么地步,才能遇到命硬的人都要远远的躲开。 李先生道:“你陪你干娘去仙鹤神宫吧,不要来扰我了,我刚在这里住的习惯,不想马上就再搬走。” 这样的逐客令已经下了,李叱也不好多打扰,所以俯身一拜道:“那弟子先告退。” 他刚要走,李先生忽然又问了一句:“你现在什么地步了?” 李叱觉得李先生的问题,总是显得有些另类,到什么地步了?指的是什么到什么地步了? 李先生可能看出来他的疑惑,所以叹了口气后仔细解释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做了多大的官了?或者是有多少人马了?” 李叱连忙回答:“弟子现在是燕山营的三当家,不过弟子还没有上山,依然在冀州,手下有数百人。” 李先生想了想,面前这个家伙可能真的是个极其危险的人,两人自冀州分别这才多久?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成为燕山营的三当家,还在冀州有数百名手下。 要离远点,一定要离远点。 李先生道:“那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命硬最终对抗的是什么?不是人克而是天克,再过一阵子到了天克的时期,最好离我十万八千里,我怕自己被雷劈了......” 这话他不是随便说说,真要是那种天生就该有什么成就的人,会有天眷。 他说的天克,指的不是李叱被天克,而是他自己。 他说的命硬,指得也不是李叱命硬,而是他自己。 这天下间,还有谁比他更命硬的吗? 突然之间,李先生转念想到,只要自己尽量不站在李叱这种人的对立面,雷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劈下来。 于是他很苟的笑了笑,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嘴脸。 “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问李叱道:“我上次留给你的那些书册,你可都看过了?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些。”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眼睛都亮了,李先生留给他的那些书册,对他帮助巨大。 他有现在的是非观,一多半要感谢他师父长眉道人,他有现在的大局观,一多半要感谢李先生。 更主要的是,李先生的书册里所讲解的那些事,都是从不同角度去讲,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个问题,就有诸多不同想法。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书册,李叱才能学会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甚至是从敌人的角度看问题。 所以李叱连忙俯身道:“若是先生肯再赐书的话,弟子感激不尽。” 李先生道:“等着,我去给你写,你过两天再来。” 李叱:“......” 还能这样? 现写的? 李叱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一想到,就有些抑制不住的要问。 李先生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随便问了一句:“你想问什么?” 李叱问:“先生是怎么知道谁命硬的?” 李先生张了张嘴,好像是有句话要脱口而出,但是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你不用知道。” 李先生道:“你现在就仔细想想,你都需要些什么,一次说完,我给你一次准备好,以后你就不要再来见我,咱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李叱心里一紧,下意识的问道:“弟子......令先生厌烦了吗?” 李先生道:“我不烦你,也不想见你。” 李叱叹了口气,俯身一拜:“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李先生道:“记得三天之后来拿书,对了,我顺便附赠你一些地图,都是我在这闲来无事画着玩的。” 李叱刚刚还有些失落,听到这几句话,眼睛就又亮了,贼亮的那种。 李先生看他那样子,就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妈的这种人天生就是主角......躲远点,一定要躲远点。 李叱走了,唐匹敌来了。 李先生看到唐匹敌的时候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人,也是一个让他想躲开的人。 李先生问:“你又有什么需求?” 他就想着,能打发走就赶紧都打发走了,可别再来烦他,他知道天道有常。 而他这样一个活了这么久的人,是无常之数,天道说不定就一直都在找他呢。 “弟子想向先生求兵书。” “兵书......” 李先生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我让李叱三天之后来找我,你就五天之后来找我吧,我想想能写出些什么。” 唐匹敌心说李先生真神人也! 这样一个人,能在两天之内写出一本兵书,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于是唐匹敌俯身一拜:“弟子多谢先生。” 李先生嗯了一声,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唐匹敌。 因为他先认识唐匹敌后认识李叱,所以最初他判断唐匹敌这样的人,属于那种天选的命格。 但是现在,看来唐匹敌已经跟了李叱,所以他想着这样的人威胁应该小一些。 “我之前写了一本特殊作战之法,就在那边楼阁的书桌上,你自己去取吧。” 李先生说完之后一摆手:“我对李叱说过,以后不要再见,你也一样。” 唐匹敌怔了怔,虽然不解,但还是俯身道:“弟子遵命,弟子多谢先生。” 李先生道:“走吧走吧。” 唐匹敌随即也退了出去。 李先生刚要躺会,就看到又有一个人够来了,走路都是鬼鬼祟祟的样子。 李先生问他:“你又是谁?” 余九龄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先生的话,我叫余九龄,是李叱和唐匹敌的朋友。” 李先生问:“他们两个找我有所求,你也是找我有所求?” 余九龄道:“我......只是好奇,他们俩出去的时候都是一脸满足的样子,应该是求什么得什么,先生真是神仙,所以我就忍不住想进来看看。” 李先生道:“那你也好歹求一样,然后赶紧走。” 余九龄想了想,一时之间想要说求到什么,真的还有些为难,可若是想的太久了的话,岂不是要被人家说他贪心? 所以他下意识的想先瞎聊两句,一边聊一边想。 余九龄道:“外边的野猪都是先生养的,养的可真不错啊。” 李先生的眼睛骤然就亮了,贼亮的那种,他猛的坐直了身子,一脸欣喜的看着余九龄问:“你想学这个?” 余九龄:“啊?” 李先生道:“这个,我可以教你,你在这住三天吧。” 余九龄:“我......” 他讪讪的笑了笑道:“住三天啊.......有点久,外边有不少漂亮的小仙女......” 李先生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丑。” 余九龄:“......” 第三百八十九章 书册到手 这个地方之所以名为仙鹤神宫还是当年李先生取的名字,最初是因为他看到了这里有仙鹤,仙气飘飘的那种。 这四个字有什么深意他当时对那个女孩子解释过,只是那女孩子并不懂。 当时那女孩问李先生,为何要用仙鹤神宫四个字? 李先生回答说,你年纪太小了,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自然也就没有听说过仙鹤神针的故事。 女孩又问,那故事很美吗? 李先生当时想了想,觉得也不知道算不算美,反正很厉害就是了,能把那东西用内功逼出来。 虽然女孩不懂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觉得仙鹤神宫四个字很有意思,于是就用了下来。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坐在假山水池旁边聊天,夏侯夫人和仙鹤神宫如今的门主正在相见。 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也跟进去了,李叱他们这些大男人就显得有些不方便。 所以为了不扰人家清净,李叱下令队伍就在百草谷那外边驻扎下来,没事可以陪猪玩会儿。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虽然年少,可是身形体魄已经不似少年,又都是那种模样比较帅气俊美的人。 所以不时有仙鹤神宫的女子看向他们俩,看的人多了,他俩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唐匹敌叹道:“李先生真是一个神人。” 他压低声音说道:“住在这种地方,他却不许任何一个女人随意跨入百草谷。” 李叱道:“请详解住在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 唐匹敌沉吟片刻后,压低声音说道:“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李先生会不会是身体有病?” 李叱叹道:“此刻的你,像是被余九龄上身了一样,莫要忘记你的格调。” 唐匹敌叹道:“我发现我再有格调,也不如李先生有格调,李先生的格调近乎天人合一,我差得远了。”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从屋子里出来,笑盈盈的往这边走,背着手走的时候,那顺直的马尾辫又在甩来甩去。 所以李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让她格外开心。 “这是有什么好事?” 李叱问她道。 高希宁走到李叱身边,给了唐匹敌一个眼神,唐匹敌随即挪开位置,让高希宁挨着李叱坐下来。 高希宁坐下来后笑着说道:“夏侯姑娘正在劝说她师父,想请她师父派人出山,就和咱们在一起,平日无事的时候在冀州城里治病救人,若是有战事的话,她们这些医道圣手,也能救不少人的命。” 李叱立刻就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如果门主真的愿意派人出山的话,我就把咱们在冀州城里拿下的缉事司的那块地,分出来一半改建成医馆。” 高希宁特别开心的说道:“咱们手里还有药材,冀州所有的要c药材,现在又有最好的医者,这样就能尽最大能力的帮到冀州城的百姓。” 李叱也特别开心,这是个好消息,但就是不知道最终门主她会不会做决定。 让她们离开云隐山其实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她们已经习惯了这里,也会畏惧外边的世界。 “余九龄呢?” 高希宁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余九龄的身影,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以余九龄那贼兮兮贱嗖嗖的样子,这里有如此多的漂亮小姐姐,他能忍住不过来? “唉......” 李叱长叹一声后说道:“也不知道李先生为什么那么喜欢余九龄,把我和老唐都给赶了出来,偏偏把余九龄给留下了。” 唐匹敌道:“我们在百草谷外等他,他自己耷拉着脑袋出来,说是李先生要留他三天,传授他本事。” 李叱道:“我们两个问他李先生要传授给他何种本事,他就是不肯说,很坚决。” 高希宁都跟着格外好奇起来,难道是李先生慧眼如炬发现了什么? 因为不管是天赋还是能力,李叱和唐匹敌他们俩都远超余九龄。 为什么李先生不留他们两个,偏偏留下了余九龄呢? 难道是因为李先生喜欢那一款? “三天后我再去。” 李叱道:“李先生说让我三天之后再去百草谷找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先生似乎不愿意多见我。” 唐匹敌点头道:“对我亦然。” 高希宁叹道:“真是一个怪人,难道余九龄身上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天赋,却被李先生一眼看了出来?” 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两人谁也想不到,余九龄除了嘴快和身法快之外,还有什么天赋。 百草谷。 余九龄都快哭,还没哭是因为怕挨揍。 他面前堆着厚厚的一摞书,都是李先生亲笔所写。 余九龄就想不明白,李先生这样一个神仙,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写什么不都是传世佳作? 为何就喜欢写养猪呢?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厚厚的几本书,余九龄都想不到养猪居然能写出这么多东西来。 如果不剖析猪的思想,以及猪的道德高度,还有猪群的行为规范,单纯写怎么样养猪的话,绝对凑不出这么多字数来。 “你倒是看啊。” 李先生坐在摇椅上轻轻晃着,看到余九龄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恨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 李先生道:“一个人,如果想学,但却没有毅力学,没有恒心学,那就是假的想学,只不过是嘴上功夫而已。” 余九龄心说我就是嘴上功夫啊,哪个真想跟你学养猪的。 他想了想,自己应该岔开话题,尽量让李先生嫌弃自己,这样就也能被赶出百草谷了。 “先生,你是觉得我聪明吗?” 余九龄试探着问道:“所以不打算把这本事传授给李叱和唐匹敌,而是选择了我。” “你?” 李先生白了他一眼,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逼-数吗?” 余九龄都懵了。 李先生道:“我不让他们俩学这个,是因为他们俩都不是学这个的命,那两个人,哪个不是文武全才?” “就算是没有那么高的本事,最起码还是仪表堂堂之人,身强体健,又会言谈。” 李先生看了看余九龄道:“你呢?没什么本事,武艺稀松又平常,思想轻浮没深度,四体不勤,关键是你还长得丑。” 余九龄:“先生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李先生道:“他们俩干什么都有饭吃,你呢?你要是没混出来,再不会养个猪,你日子过的下去?” 这真是一个慈父的姿态了。 余九龄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被说的,自己都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了。 李先生问:“你自己说,你有什么本事?” 余九龄连忙回答道:“先生,我跑得快,李叱和唐匹敌武艺再强,也没有我跑得快,整个冀州,乃至于整个天下,可能都没有谁比我跑的更快了。” 李先生点了点头道:“专业对口啊,你跑的快,追猪最合适不过了。” 余九龄:“......” 李先生起身道:“我看你也是一脸茫然,学习要和实践相结合,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做事。” 余九龄问道:“咱们去做什么?” 李先生道:“有几头公-猪已经够大了,我带你去阉了它们,省得它们作乱。” 余九龄:“我凑......” 三天后。 李叱如约来到百草谷外边,这三天他和队伍一直都住在帐篷里,他严格约束,不许轻易靠近仙鹤神宫。 这里的人如此单纯,她们甚至没有与外人打过交道,能不去打扰人家就不要去打扰。 好在这地方住着也不会憋闷,对面的镜湖中的鱼,每个人都说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鱼。 可游湖,可爬山,这里风景绝美,而且虽是盛夏却一点儿都不热,气候好的让人躺在草地上就感觉是享受之极。 清风拂面,人生惬意。 李叱到了百草谷外边,隐隐约约听到山谷中有阵阵野猪嘶鸣之声,极凄厉。 就连已经和这里的野猪混熟了的神雕,听到那凄惨叫声都吓得跑出去很远,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瑟瑟发抖。 他进入山谷之后走了大概两刻左右,就到了李先生住的飘云阁。 飘云阁修建在山坡上,下边就是百草谷长廊,长廊在云溪上,景色格外秀美。 云溪是这山谷里的一条小溪,清澈的好像没有水一样,水流平缓的地方,丢一颗小石子进去,才能确认那里真的有水。 李叱过去就看到余九龄身上穿这个皮子做的长围裙,正按着一头野猪在做着什么。 他凑到近处看了看,余九龄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立刻就冒出来一种骄傲的光。 “你看,我流利不流利,娴熟不娴熟?!” 李叱问:“这是......在阉猪?” 余九龄怔了怔:“这你都知道?” 李叱道:“我师父当年兼职干过这事,我那时候还小,在旁边看着。” 余九龄眯着眼睛看了看他:“道长他有什么不会的?” 李叱道:“生孩子。” 就在这时候,李先生从飘云阁里出来,背着手走向李叱他们,李叱和余九龄连忙俯身施礼。 李先生指了指飘云阁道:“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已经写好,你朋友唐匹敌想要的我也已经写好,你一并取走。” 李叱再次俯身道谢。 李先生嗯了一声,他看向余九龄道:“看起来还不错,你也算出师了,那些书册你也都拿走吧。” 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进到飘云阁,书册都在桌子上放着,左边那一摞能有一尺多高,右边是两本小册子。 李叱自然而然的走到那厚厚的一摞书册旁边,动手要搬,余九龄瞥了他一眼后说道:“那不是你的。” 李叱疑惑的看了看余九龄,又看了看那些书。 李先生迈步进来,语气平淡的说道:“李叱你想要的,我写出来只是个条陈,大概也够你用的,你朋友唐匹敌要的兵书,我也只是列了条陈而已,但也够他用的了。” 余九龄很自豪的抱起来那厚厚的一摞书,鄙视的看了李叱一眼。 “你那是什么?区区兵法而已,值得写多少?” 他抱着那些书册很自豪的说道:“我这可是养猪的!”  第三百九十章 谁可入世? 仙鹤神宫对面就是镜湖,镜湖外边一圈的花田,唐匹敌就坐在花田里看着镜湖发呆。 李叱从李先生那把书取回来,急着给唐匹敌,一路小跑着回来的。 李叱把手里的两本书册区分了一下,把唐匹敌那本递给他:“这是你的。” 唐匹敌一怔:“这么快?” 李叱道:“李先生说咱俩悟性好,所以只写个大概,让咱们自己举一反三,自己思考。” 唐匹敌点了点头:“也好。” 李叱道:“这两本,一本叫国策,一本叫论兵,我跑回来的路上翻了翻,言简意赅,精妙绝伦,咱俩换着看。” 唐匹敌嗯了一声,俩人就坐在花海中的石凳上看,两个人越看越是心惊。 李先生写的这两本册子都很薄,不过二三十页,每一页字数也不是很多。 可是每句话,似乎都需要深思。 “愚民非治国之道。” 李叱读到这句话,心里更是震撼。 这句话,和大楚,和大周,和历代皇朝的治国之策都是背道而驰,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都没准会被法办。 从有史料记载以来,哪一代皇朝不是愚民之策? 用极少数的一些读书明理思想开阔的人,治理绝大多数不认字不懂大道理的百姓。 唐匹敌听到这句话也皱了皱眉,他看向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句话,很高很高了。” 若一个人不是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看不到这么远,想不了这么深。 李先生若听到他这句话,心里一定会想,我站在五千年文明史的高度上,你说高不高? “不是百姓们越愚钝才越好治国。” 唐匹敌道:“民智越高,文明越盛,不管是文化,礼仪,百姓们的程度越高,其实越没有乱民。”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百姓们懂得越多,每个人都读书认字,每个人都明白事理,知道对错,分清是非,那这个约束,其实就不是更重法典,而是更重内心,约束是在每个人心里,知道什么事做了不好。” 李叱点头:“先生这一句话,道出千秋之理。” 唐匹敌道:“你要记下来,以后一定要开民智,办国学,非但要在大城办,州有州学,县有县学,乡也要有乡学,入学所需之资费,要由地方官府分拨一大部分,入学之人自理一小部分,等到将来国家强盛,所有学习需要的钱财,朝廷全都出了,只要百姓们是为了学,那就不能收钱。” 李叱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道:“行,我记下了。” 唐匹敌笑眯眯的看了李叱一眼,若有深意。 李叱却还盯着手里的书册,没有看到唐匹敌那有深意的眼神,有深意的笑。 唐匹敌笑着继续试探了一句:“说到民学,再说科举,如何让科举更显公平?” 李叱正好刚刚看到了李先生写过这方面的事,也只是三言两语,但一样发人深省。 “给你看看这个。” 李叱把书册递给唐匹敌,指了指那上边李先生写下的话。 不管到什么时候,对于平民百姓的孩子来说,公平的科举制度,都是他们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李叱道:“先生写了,若要尽量保证公平,就要有一套完整的法典来保护科举,让学子们觉得最起码朝廷在态度上是力求公平的。” 唐匹敌读了读李先生写的话,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叹道:“先生这样的大才,若是能治国的话......” 李叱摇头道:“以后想请先生出山,怕是极难。” 唐匹敌顺口说了一句:“那你就多学。” 李叱道:“好。” 于是唐匹敌又笑了起来,这次他的笑容李叱看到了,但不是很明白唐匹敌笑是为什么。 远处,坐在花海秋千上晃荡着的高希宁看向李叱那边,一直看着,一边看一边傻笑。 就好像一位年轻貌美的妈妈,在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在远处玩沙土。 夏侯玉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叱那边,然后也笑起来。 “花痴。” 她笑着说了一句。 高希宁道:“这怎么是花痴呢,他那么好看,多看看就感觉赚到了似的。” “他?” 夏侯玉立不怀好意的问了一句。 高希宁一怔,然后昂了一声:“对,就他。” 夏侯玉立问:“那另一个难道不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高希宁的眼睛都没有离开李叱,随口回了一句:“另一个?也就那样吧,普普通通。” 就在这时候,有几个仙鹤神宫的师姐从不远处经过,她们也看着李叱和唐匹敌。 可那两个人根本就没有看她们,而是一边看书一边讨论着什么,这就更让那几个师姐好奇。 “是我们不好看吗?” 其中一个师姐哼了一声。 另外一个师姐道:“那他们也不好看!”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点头道:“对,他们也不好看。” 其中年纪最小,大概十六七岁的那个女孩有些纠结的说道:“那......哪个稍微丑一些?” 几个人再次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好难。 啊,如此选妃,好难。 听到她们议论着经过,夏侯玉立笑着问高希宁道:“如果这几位师姐是跟着咱们回冀州的话,你怕不怕她们也喜欢你那傻小子?” 高希宁道:“为什么要怕?” 夏侯玉立道:“师姐们可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高希宁笑着说道:“我也是啊。” 夏侯玉立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高希宁道:“如果她们也真的喜欢那个傻小子的话,我可以帮她们说媒,但是......” 她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得收钱!” 夏侯玉立叹道:“果然你和他才是绝配。” 仙鹤神宫。 门主沈如筠看向夏侯夫人说道:“师姐,你就留下来吧,云隐山的日子比外边要平静,要安稳,也要自在。” 夏侯夫人摇头,她笑着说道:“在冀州的时候,经常会忍不住的想,若我当年没有离开云隐山该多好......” “可是有些事情选择了,发生了,就没有后悔和不后悔的选项,能选的,都不是真正在乎的。” 沈如筠不懂,所以问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不是什么事都可后悔和不后悔?” 夏侯夫人回答:“孩子。” 她想到夏侯琢,想到夏侯玉立,她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对于别的我会有后悔的念头,可是对于孩子从没有过,他们两个比我性命还要重要。” 沈如筠沉默下来。 其实她也才三十岁,又没有离开过云隐山,哪里会懂得那么多复杂的事,哪里有过那么多复杂的心情。 “师姐说的我不懂,但是师姐在乎的,一定是对的。” 沈如筠道:“师姐,那......我们该不该离开云隐山?” 夏侯夫人回答道:“该不该我不能做决定,那么多孩子的命运,你要仔细问过她们才行,也要讲明外边是世界是什么样子。” 她继续说道:“师门每十年会选三位世间行走,把外边可怜的小女孩带回来收养,每年回来一次,却从不进山门,在山门外把孩子放下就走,十年后归来,每一个世间行走都会选择离开仙鹤神宫,或是去别的地方隐居,或是回到尘世。” 她问沈如筠:“你应知道,祖师当年立下这个规矩是为什么。” “我知道。” 沈如筠道:“十年行走江湖,已经不适合留在仙鹤神宫,可这对她们来说不公平。” 夏侯夫人道:“是不公平,可是每一代世间行走都谨遵祖师遗训,她们的付出,就是不愿意云隐山里的孩子们再被世俗侵染。” 她看着沈如筠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所以她们应不应该走出去,要深思,再深思。” “师姐。” 沈如筠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郑重一拜。 “若是她们愿意回到尘世,还请师姐照顾她们,她们都太单纯,因世道艰苦而来,现在却不知世道艰苦。” 夏侯夫人连忙起身,回拜道:“若她们愿意,我自会如照顾琢儿和玉立那样照顾她们。” 沈如筠道:“三十里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侯夫人就接了一句:“还有不少世间行走在那隐居。” 沈如筠道:“师姐我们一起去问问。” “好。” 半个多时辰后,距离仙鹤神宫三十里外的桃花坞,山下有一排木屋,在山桃树掩映之中。 不远处就是小河,河边有一座栈桥,岸边也有桃树,所以她们给这里取名为桃花坞。 每年三四月的时候,这里山桃花开了满山,桃花在树上,她们比桃花还美。 沈如筠和夏侯夫人在篱笆院门外停下来,两个人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同时俯身一拜。 “仙鹤神宫弟子沈如筠,弟子夏侯倾,求见诸位供奉。” 仙鹤神宫的世间行走,十年而归,不入山门,但她们被尊为供奉,地位比门主还要高。 仙鹤神宫所有门人弟子,包括门主在内,若要求见供奉,当以晚辈之礼求见。 其实按照规矩,门主也应有一趟入世修行,归来之后才能继承门主之位。 不过对门主继承者的要求是最迟一年必须回来,当年夏侯倾就是因为门规而走出云隐山。 可是她没回来,师父又已经过世,所以沈如筠被推举为门主,她并无世间行走的经历。 那几间木屋里都有人出来,她们似乎很好奇,却都笑盈盈的迎了过来。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应该是和沈如筠同辈,这是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成熟韵味的女子。 她并不妖媚,然而哪怕只是在你面前走过,你都会觉得这样的女人,你看一眼,就会很久很久忘不掉。 你感觉自己忘掉了,某一个瞬间想起来,她的样子依然深深刻在脑海。 她也不是和别人一样留着很长很长的头发,她的头发还不到肩膀,因为她觉得这样不那么麻烦。 她穿着一套粗布衣衫,不是长裙,麻布长裤很宽很肥,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 她的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出来,走路的姿势有些懒似的,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她叫沈如盏,沈如筠的妹妹。 第三百九十一章 我自己走 李叱在仙鹤神宫里看到了很多女孩子,她们的衣着虽然多为白衣,可是白衣款式却并不是一模一样。 这些女孩子的头发所留发式,也和大楚其他各地的女孩子发式不同。 在其他各地,无论男女,发式上都有惯例可循,男子什么年纪束发,女子什么年纪及笄。 李叱已经觉得这里的风气大概就是李先生说过的自由二字,他若是看到沈如盏的话,一定会更为惊讶。 在外界,绝对看不到如沈如盏这样的发型,居然留着齐肩短发。 若是换一个有世俗约束的地方,她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但在这里不会。 因为仙鹤神宫的那位祖师爷,就曾经给她们留下过一本美发大全...... “姐。” 沈如盏叫了一声,这才注意到沈如筠身边的夏侯倾,她的眼睛从笑眯眯逐渐变为睁的很大很大。 “师姐?!” 她之前听到了有人说话,却没有听清楚夏侯倾这个名字,此时突然发现是已经多年未见的师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师妹。” 夏侯倾笑着叫了一声。 沈如盏过去拉起夏侯倾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好一会儿后才缓过神来。 当年,她们的师父在三姐妹之中要挑选两个人出来,一人为门主,一人为世间行走。 因为她们三人所学最好,能力看起来不相上下。 其实当时师父已有选择,门主之位,必是夏侯倾无疑,因为她的医术最好。 可选谁出去行走就有些纠结,因为那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一个女孩子,独自去陌生的世间周游,有多少危险不可预知? 从仙鹤神宫开始派人行走算起来,有近一半的人没有回来,其实她们也都清楚,这一小半人,或许已有人遇害。 到了师父决定谁为世间行走的那天,沈如筠早早的就到了师父门外候着,可是却迟迟不见她妹妹来。 这时候师父开门让她进来,才告知,沈如盏已经离开仙鹤神宫去周游各地了。 沈如盏为了不让姐姐去受苦,昨天偷偷来见师父,苦求师父多时,让她做世间行走。 两人的才学相差无几,但沈如盏武艺更强,所以师父最终答应下来。 那一年,她也才十几岁,她离开仙鹤神宫后的一个月,夏侯倾也离开云隐山去历练。 每一年沈如盏都会如期归来,十年间,一共带回来二十六个孤苦的小女孩。 除了她之外,其他两个行走,每年都是只带回来一个。 十年期满,她就自己到了桃花坞,她知道已经继承门主之位的姐姐为了她,甚至可以不顾门规把她留在仙鹤神宫。 但她才不想让姐姐背上违背门规,不公平对待门人的骂名。 可她在桃花坞也是一个与别人不一样的人,因为她每年都会外出,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十来个月。 每次回来,都会给桃花坞里的其他人带回来不少礼物,其中不乏名贵的东西。 众人问她何来的钱财,她只是笑而不语。 她不多说,这里的人也就不再问,仙鹤神宫的门人格外团结彼此信任,这是外界门派不能有的事。 所以她们也从不多想沈如盏的钱财从何而来,况且沈如盏的话也很少。 她穿着一身很宽松的衣服,月白色的粗布麻衣,是她自己动手做的,自然不是有多金贵。 可是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玉镯,若有明眼识货的人看到必会惊讶,这种成色,价值万金。 听沈如筠和夏侯琢说明来意之后,桃花坞里的人全都沉默下来,若是她们肯留在外边世界,也就不会回云隐山来。 “我去吧。” 沈如盏看到了这里的人脸上犹豫之色,只要有犹豫,便是因为不愿意。 “反正我每年都出去。” 沈如盏很随意的说了一句,那些女子都谢意的看向她,她却没有什么反应。 “你一个人去吗?” 沈如筠担心的问了一句。 “我一个人就够了。” 沈如盏笑起来,那是一种连她姐姐,身为门主的沈如筠都不能有的自信笑容。 当一个女人如此美貌如此气质又如此自信,那她所在的高度,已经是这世上绝大部分男人都不可企及。 沈如筠也不知道,为什么妹妹十年历练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变。 “不用再去劝说别人,告诉我什么时候走即可。” 沈如盏笑了笑,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这世上最好看的月牙儿。 此时此刻,李叱和唐匹敌还在镜湖边上看那两本册子,只有二三十页的书册,两个人到现在都已经翻了好几遍。 第一遍的时候都看的很快,可是从第二遍开始,越看越慢,每一句话都要深思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色已经发暗,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觉得这一天怎么会如此之短? 明明没有看多久,也没有思考多久,怎么天就已经快要黑下来。 “回去点了灯火再看。” 李叱对唐匹敌说了一句。 唐匹敌却没有反应,李叱伸手拍了拍唐匹敌的肩膀,唐匹敌这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向李叱,连续把四个字重复了好几遍。 “精妙绝伦。” 李叱问他:“是何处?” 唐匹敌道:“你绝想不到,高希宁所想的训练之法,李先生竟然也如此完美的想出来,与高希宁的想法不谋而合。” “高希宁有什么想法?” 李叱忽然问了一句。 唐匹敌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李叱还不知道,李叱平日里基本不去管练兵的事。 因为唐匹敌说过,他练兵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插手,所以李叱就尽量不去干预,甚至很少靠近。 此时唐匹敌一时失言,他连忙说道:“突然肚子有些饿了,咱们先去寻些吃的。” 李叱茫然:“那高希宁到底时候了什么练兵之法?她怎么会懂得练兵之法?” 唐匹敌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书院学的呗。” 李叱道:“我也是书院弟子啊。” 唐匹敌几乎小跑起来,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是正经书院弟子,她不是,所以比你学得多。” 李叱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心说或许是高院长教的?难道高院长才是隐藏极好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唐匹敌哪里还管李叱想些什么,一溜小跑。 于是李叱决定去问问高希宁,他往四周看了看,想着高希宁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然后就看到另外一个方向,高希宁拉着夏侯玉立也一溜烟跑了。 其实本也没什么,只是高希宁担心李叱心里会有些不舒服,毕竟他是个大男人,还需要被一个女人保护,也许会觉得丢脸。 李叱朝着高希宁跑的方向喊了一声:“那小贼,还不站住?” 夏侯玉立还跑着呢,高希宁却立刻停下来,好像李叱会魔法似的,给她下了一个定身咒。 夏侯玉立都懵了,看向高希宁,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心说这是为啥,他一喊她就停? “我......回去一趟。” 高希宁低着头朝着李叱走过来,走到李叱面前后也没敢把头抬起来,看着自己脚尖。 “老唐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叱笑道:“你别看自己脚尖,你脚尖没有我好看。” “噢......” 高希宁抬起头看向李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我......不是想插手你们大男人的事,我只是想......” 李叱笑道:“我猜猜看,上次虞大哥离开冀州之后留下来一百人,这一百人是你要的?” 高希宁:“嗯......” 李叱道:“我再猜猜看,你请了所有人来训练这一百人,力求把他们训练成无所不能的高手?” 高希宁又点了点头:“嗯......” 李叱抬起手在高希宁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我就说有些不对劲的......暂时就先这一百人吧,以后队伍大了,我再精选一批人补进来,他们连我的命令都可以不听,但必须听你的命令。” 高希宁眼睛一亮,看着李叱问道:“你没有怪我多事?” 其实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心里往往还是有几分自卑在,因为女人永远都不许参与大事。 永远都只能在男人身后做一些繁杂琐碎的小事,若是她们想要参与进来,就会被认为不懂事,没妇德。 李叱认真的的说道:“我都归你管的,你厉害不厉害?”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然后忽然板起小脸说道:“那刚刚为什么要打我?” 李叱:“呃......” 高希宁道:“给你五息的时间。” 李叱嗖的一声就蹿了出去。 高希宁开始在地上踅摸,一边找一边想着,云隐山这里哪儿都好,就是太干净了,怎么连一块土坷垃都找不到的。 四天后。 已经在云隐山这里住了七天,他们也必须离开这返回冀州,一行人向沈如筠她们告别。 就在这时候沈如盏来了,她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换了一套衣服,不过依然并不名贵。 和仙鹤神宫的其他女孩子相比,她的衣服显得那么田园,一条麻布的长裙,裙子很宽松。 腰身处却收的恰到好处,将那纤细的腰肢完全勾勒出来,上身则是一件同样略显宽松的麻布小褂。 裙子居然也留了口袋,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溜溜达达的带着几分慵懒的走来。 她第一眼看向了不远处的澹台压境,第二眼看向唐匹敌,第三眼才看向李叱。 大概觉得没什么出奇的,很快视线就挪开,可是没多久,像是有些好奇,视线又回到李叱脸上仔细看了看。 李叱没注意到,但是高希宁注意到了。 这个不怕年轻漂亮女孩子靠近李叱的小姑娘,忽然间就有了巨大的警觉。 因为她发现这个姐姐,实在是气质好的不像话,她的容貌说不上有多倾国倾城,可是偏偏就让人觉得她美,没道理的美。 而且还有一种压迫感。 离开西云隐山仙鹤神宫的时候,高希宁礼貌的请沈如盏上车,沈如盏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坐自己的。” 然后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几个骑马的小姑娘和一辆很漂亮的马车就从远处过来。 她们没有靠近,而是在远处等着,沈如盏依然那样懒散的走过去,那几个小姑娘立刻下马,朝着她俯身一拜。 所有人都有些懵。  第三百九十二章 耻辱 沈如盏上了来迎接她的马车,没有和李叱他们多说一句话,我行我素,不理旁人。 她也知道是要去冀州,而且一定认识路,所以都没有打算跟在李叱他们的车队后边,就那么先一步出发了。 这样的举动非但把李叱他们看懵了,连沈如筠她们也看懵了,她只知道妹妹每年都会离开云隐山,并不知她要去做什么。 问过一次,沈如盏只说做了些生意,哪想到就在云隐山外应该就有她的人等着,随时都可调用。 李叱他们与沈如筠等人告辞,因为沈如盏说无需别人去,她一人足矣,所以这也断了不少小姑娘们出去看一眼的心思。 这里安逸,这里平和,这里没有任何危险,可是她们中的一些人,很想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 如果她们真的去走一趟的话,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怀念云隐山的日子。 出云隐山的范围之后,又走了两天多才上了官道,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前边沈如盏的马车停了下来。 她停了,李叱他们的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叱下车往前看了看,见前边有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在路口等着。 这些汉子身上的装备之精良,比起李叱队伍好像还要更好一些。 沈如盏没有下车,那些汉子看到马车过来,全都下马等在路边,车窗帘子一撩开,所有人整齐的俯身行礼。 沈如盏看了看那些人,微微皱眉。 “只你们这些?” 其中一个汉子脸色愧疚的回答道:“回东家,事出仓促,只能紧急把附近两个县的好手调过来,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去凉州调人,快马加鞭赶过来,到冀州不会比咱么迟。” 沈如盏点了点头吩咐道:“再分派几个人去一趟凉州,把凉州几家分店里的坐馆调过来,也尽快赶到冀州,沿途经过之处,所有分号,皆要抽人出来去冀州。” 那为首的汉子立刻垂首道:“属下马上安排。” 他直起身子后吩咐道:“刘影,你带两个人赶去凉州,按照东主的吩咐把坐馆郎中请到冀州。” “是!” 那汉子应了一声,立刻带上两个人骑马离开,丝毫也不拖泥带水,犹如在执行军令一样。 沈如盏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吕青鸾,你带十个人留下护着,其他人去前边探路,安排好住行。” “是!” 为首的汉子点了十个人的名字留下,其他人立刻翻身上马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名为吕青鸾的中年汉子带着十个人护在马车左右,沈如盏的队伍再次出发。 李叱站在那看着,心想这位姐姐绝非凡人,能把手下人训练出如此效率,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唐匹敌笑了笑道:“云隐山里的人,似乎总是能让人意想不到。” 李叱嗯了一声,一摆手示意队伍跟上去。 这一路上也没有再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回去的极为顺利,没有一丝波澜。 李叱他们路过逍遥国的时候,唐匹敌带了一队人去逍遥国取金银,装回来满满三大车。 这些金银,似乎已经足够李叱和纳兰草原上的人买马所需,只是还没到时候。 这么多战马,带回冀州的话,立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也不知道多少人会盯着。 所以李叱和唐匹敌之前就商量了一下,什么时候冀州已经是燕山营的地盘了,唐匹敌再去见博日帖赤那。 过纳兰草原的时候,牧民看到李叱他们的队伍立刻就去报知博日帖赤那知道,因为博日帖赤那早就有吩咐,唐匹敌他们的队伍回来要立刻报知。 李叱他们走了两天,博日帖赤那带着骑兵过来迎接,又亲自护送李叱他们出草原。 与此同时,南平江北岸。 羽亲王杨迹形坐在大帐里,脸色铁青,他看着面前的地图已经发呆了许久。 大帐里的那些将军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 冀州节度使曾凌小心翼翼的看了羽亲王一眼,本想劝劝,可是他最终也忍了下来。 连战连败,已经损兵五六万,粮草告急,再打不过南平江的话,怕是只能无功而返。 他之前劝过羽亲王,分兵去夺青州,可是羽亲王说青州路远,不好攻打,不如全力以赴攻克豫州。 原本刚到这的时候羽亲王还是意气风发,因为曾凌告诉他,已经派人说服了安阳州将军孟可狄,只要王爷大军一到,孟可狄就会献出安阳。 可就因为这件事,羽亲王差点丧命。 安阳州将军孟可狄假意在城门外迎接,带着安阳州的一众官员,为了表示诚意,出城迎接羽亲王的皆为文官,所有武将都在城中等候。 孟可狄派人禀告羽亲王说,他带着安阳州的印绶在城门恭迎王爷到来。 羽亲王也并不是很放心,所以在约定好的日子,派人先去安阳州城门口看了看。 派去的官员发现孟可狄果然没有食言,带着所有文官在城门外三里处等着羽亲王,那些人也没带兵器。 孟可狄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只有这大大小小的百十个官员,还有一些乡绅和城中望族,加起来大概也就三五百人。 于是那官员立刻回报羽亲王,羽亲王这才带着队伍过来,才一碰面,孟可狄立刻就带着所有人跪地行大礼。 羽亲王为了表现自己的亲和,下马去扶孟可狄,谁想到孟可狄捧着的印绶盒子里装有一把匕首。 孟可狄一刀刺在羽亲王心口,幸好羽亲王为了保险内穿软甲,这一刀虽然连软甲都刺开了一个豁口,但好歹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羽亲王大怒下令杀人,结果那些文官和乡绅,皆为孟可狄亲信假扮,他们将兵器藏于宽袍大袖之中。 一翻厮杀,羽亲王的人虽然杀了三百多人,几乎把孟可狄的人杀绝,可是孟可狄却逃了。 他跑回安阳州之后就下令死守,暴怒之下,羽亲王下令猛攻,结果到现在为止已经攻打了一个多月,毫无进展。 安阳州就像是拦在羽亲王大梦路上的一道墙,还是铜墙铁壁,根本就打不下来,也绕不过去。 偏偏是在这时候,羽亲王知道了老皇帝早就已经驾崩的消息,太子杨竞已经也早已即位。 这消息,让羽亲王的怒火已经到了极致,也羞耻到了极致。 “曾凌。” 羽亲王忽然叫了一声。 冀州节度使曾凌连忙出列,俯身道:“王爷,臣下在。” 羽亲王皱眉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他看向曾凌,声音冰冷的说道:“安阳州的事,我一直没有责怪你,孟可狄是个小人,诡计多端,我只处置了你派去见孟可狄的人,对你,可有过一句责备?” 曾凌沉默片刻,撩袍跪倒。 他低头道:“臣下有罪。” 羽亲王哼了一声,脸色越来越不善。 “只一句有罪?安阳州的事我可以不怪你,是下边的人办事不利,可是都城那边呢?” 他声音骤然尖锐起来。 “都城的事我也都交给你了,杨竞那个黄口小儿已经即位半年有余,为何你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报知!” 曾凌低着头跪在那,脸色变幻不停。 都城的事,明明都是羽亲王亲自把控,安排去都城的碟子,也都是羽亲王的人。 他从不肯让人插手,都城的事甚至不愿与曾凌多说,还不是害怕有人会借此害了他。 可是现在却都推倒曾凌头上,曾凌如何能不生气? 他仔细思考了片刻,明白了羽亲王的意思,羽亲王是脸上挂不住了。 兴师动众而来,一个多月没能拿下一座安阳州,损兵数万,士气溃散,粮草又已经告急。 这也罢了,他可是打着清君侧的大旗起兵的,现在才知道老皇帝早就死了,刘崇信也死了,新皇登基,他还以什么名目出兵? 再打下去,连个合理的名头都没有。 这样的耻辱,羽亲王觉得脸上难看的要命,如今大营里的人指不定多少人在暗中骂他是个白痴。 若他不找个人把这臭名声接过去,他还怎么领兵,怎么面对手下这一众官员。 “臣下,有罪!” 曾凌再次叩首。 羽亲王见他没有辩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吩咐道:“我对你寄予厚望,也深信不疑,可你做事却如此草率轻慢,不能不罚。”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来人,把他拉出去打二十军棍。” 所有人都没敢轻易动,打的是曾凌,王爷的兵是冀州军,真要是打了这事怎么收场? 曾凌道:“臣下罪不可恕,愿领责罚。” 他见没人动,沉声道:“还不动手?” 门外的士兵互相看了看,有几个人过来扶起曾凌,曾凌转身到了大帐外边。 那些士兵怎么可能真的打他,只是做了做样子,二十军棍轻飘飘的落下,连皮外伤都不会留下。 羽亲王此时也算找了个借口,把事情都推给了曾凌,他装作依然怒气难消,起身拂袖而去。 军帐外边,被打完了二十军棍,曾凌起身看向已经远去的羽亲王,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东西一闪即逝。 羽亲王走了,一群官员将军全都出来,围在曾凌身边,这个关心一句,那个关心一句,倒也热闹。 远处的羽亲王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一白,气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一阵阵血气上涌。 他哼了一声,加快脚步离开。 就在这时候,有军兵飞骑来报,说是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带着十五万大军从侧翼杀来,已经到了安阳州东边。 曾凌听到这军报之后心里都慌了一下,羽亲王几乎杀了崔家满门,崔燕来不报此仇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安阳州来了十五万援兵,豫州节度使刘里一直都稳守南平江南岸没有反击,应该就是在等崔燕来的大军到来。 之前青州军新败,又无粮草,所以没有立刻过来与豫州军左右夹击,现在到了,看来粮草已经不愁。 崔燕来到了,刘里的豫州军也要向北反攻了。 这一仗,怕是没有一丝胜算。 曾凌沉默片刻,立刻吩咐了一声:“传令全军退回冀州,现在就去收拾,我去求见王爷。” 他快步追向羽亲王,哪里像是刚刚被打了的样子。 众人都跑出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跑路,他们知道这一战必败,却不曾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那么难过。 第三百九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盛夏时节,南平江一带本就天气炎热,江边水汽又重,从北方来的士兵们完全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 潮湿闷热,令人无比的难受。 别说连战连败让冀州军士气低迷,因为水土不服而病死的士兵也不在少数。 整个大营里早就人心惶惶,刚开始做着从龙之功这般大梦的人们,早就被这现实给抽打的满脸是血。 曾凌在得知青州军十五万从东边支援过来,立刻就下令大军准备撤离,然后急匆匆去寻刚离开的羽亲王。 走到一半的时候曾凌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已下令,若此时再去请示羽亲王...... 依着羽亲王那般斤斤计较的性子,纵然现在不惩治他,以后也一定会寻机会惩治他。 越是失败的领导者,越是极力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老大。 如今的羽亲王便是如此,这一场出征,把他的真实能力暴露无遗,手下人对他也算看的透彻了一些。 越是这样,他越是要表现出自己的威严,越想让人怕他,放在以前,他怎么可能会对曾凌下手。 曾凌是冀州节度使,冀州军是曾凌一手把控,处置曾凌的话,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起军队哗变。 脚步停下来的曾凌站在那,脑袋里不停的思考这件事该如何圆一下。 现在的羽亲王距离丧心病狂已经不远,若是再惹怒了他,天知道这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太子杨竞早已即位称帝,羽亲王的家国大梦变成了一泡黄汤,能留下什么?不过存不了多长时间的尿迹。 有点来过的痕迹,还不好看,知道是一泡尿出来的,还让人觉得恶心。 所以曾凌沉思片刻之后就转身吩咐手下人,告诉他们悄悄的收拾,不要大张旗鼓。 然后他加快脚步去求见羽亲王,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曾凌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怨气一直都有,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冀州是他的地盘,几乎所有事都是他在经营,结果羽亲王到了,因为他是皇族,因为他是王爷,就一把将曾凌经营的东西全都拿了过去,还理直气壮。 以前曾凌隐忍不发,那是因为曾凌也有所图,他一个节度使纵然是封疆大吏,可他若要起兵那就是谋逆,名声上就被人定死了。 各地节度使一个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可没有一个人敢朝着都城进军,还不都是因为怕背上这恶名。 曾几何时,曾凌以为自己是运气来了,羽亲王在冀州是天赐良机,羽亲王出兵,可谓名正言顺。 别人再骂,骂不到他曾凌的头上,若是羽亲王成了,他就是从龙第一重臣,到时候权倾朝野难道还是梦? 羽亲王不成,他大不了回守冀州,继续做他的封疆大吏,不......是一方诸侯。 现在不一样了,羽亲王外强中干,又因为脸面的事对曾凌都大发雷霆,曾凌的怨气也快要忍耐不住。 但曾凌也知道,现在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此时内乱的话,冀州军只怕更会一败涂地。 他找到羽亲王的时候,后者正躺在床上休息,曾凌俯身叫了几声,羽亲王只当是没听见。 曾凌沉思片刻,跪下来后说道:“王爷,军情紧急,崔燕来的青州军不下十五万,已到安阳州。” 嗖的一下子,羽亲王立刻就坐了起来。 羽亲王急切说道:“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他刚被我击败,军心溃散,又无粮草,不该是退回青州去了吗?” 曾凌道:“料来是豫州刘里派人去联络了他,然后赠送粮草物资,只求崔燕来能发兵对我大军形成夹击之势。” 他看了羽亲王一眼后请求道:“还请王爷早作决断,青州军一到,南平江南岸的豫州军怕是就要强渡过来。” 羽亲王起身,在帐篷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大概半刻之后,他转身看向曾凌道:“传令大军后撤,留下一军断后。” 曾凌一喜,知道能遮掩过去了,连忙回头朝着外边喊了一声:“还不快去传王爷军令?!” 外边候着的人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 羽亲王这才好像刚刚醒悟过来似的,伸手把还跪在那的曾凌扶起来,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曾凌说道:“你也不要怪我。” 曾凌连忙道:“臣下不敢,是臣下有罪有错。” 羽亲王见他态度好,于是继续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当着他们的面责罚你,也是因为倚重你,不然的话,我为什么只骂你?因为你是自己人,什么话都好说。” 曾凌俯身道:“臣下多谢王爷厚恩。” 羽亲王道:“你先去吧,撤军一事,一定要安排妥当,谨防敌军追击。” 曾凌应了一声,再次行礼,这才退出大帐。 就在这时候,羽亲王的儿子杨卓从外边进来,一脸不忿的说道:“父王,我看这曾大人有些不知身份了。” 羽亲王一怔,他问道:“你这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杨卓道:“我从外边回来,看到大营里的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想是曾大人在求见父王之前就应该下令撤军了。” 羽亲王脸色一变。 杨卓继续说道:“曾大人莫不是已经忘了为臣之道?这种大事,不经请示就敢私自做主,完全没有了尊卑。” 羽亲王怒道:“闭嘴!” 杨卓一愣,连忙俯身,不敢再说话。 羽亲王沉思片刻后吩咐道:“你再出去看看,确定他在见我之前就已经下令撤军的话,再来回报。” 杨卓嗯了一声:“孩儿这就去查查!” 说完后转身跑了出去。 羽亲王的脸色变幻不停,这个曾凌,他其实一直都不放心,他在冀州的地位算是鸠占鹊巢,一直都担心曾凌对他不是真心实意。 拿了人家东西,还想着人家不服气怎么办。 此时越想,对曾凌越是忌惮,进而是愤恨。 再想到刚刚他下令打了曾凌二十军棍,他才走,那些文武官员居然全都跑出去对曾凌嘘寒问暖! 那些人眼里只有曾凌,好像曾凌才是做主的那个,哪里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了。 再说那些执行军令的士兵,这二十军棍打了,如挠痒痒一样,曾凌刚刚来他也看到了,像是被打过的样子? 不管是冀州军士兵,还是那些文官武将,还是都看着曾凌的脸色做事。 羽亲王想到此处,心里的那种羞恼再也控制不住,一脚将旁边的桌子踹翻。 都城里的事,太子杨竞把他耍了,也许此时此刻,说不定杨竞正在哈哈大笑呢。 让豫州军,青州军,还有冀州军打去吧,最好拼个三败俱伤才合杨竞的心意。 只有北方的这几个节度使打的损兵折将,杨竞再派兵收服才会轻而易举。 越想越怒,几乎要炸开一样。 与此同时,南平江南岸。 豫州节度使刘里站在江边高处,举着千里眼往对岸冀州军大营那边观看。 他手下一名将军也在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大人妙计,看来杨迹形要跑了。” 刘里微微一笑道:“杨迹形本就是没什么本事的,只是有些勇武之力的匹夫罢了,他这个人,最多可为先锋,不可为大将,更不可为主帅。” “当初他在北疆有勇武之名,只是因为冲锋之际悍不畏死,让他领兵的话,比幽州罗耿还要差了几百个层次。” 刘里道:“我派人去请崔燕来率军夹击,他担心我有诈不肯前来,我就让人跟他换来三万套青州军的军服和旗帜,然后假扮青州军出现在安阳州城外......” “此时对岸领兵之人若是幽州罗耿,我尚且要担心能不能骗的了他,可是杨迹形和曾凌,必会被我这一计所吓破胆子。” 刘里笑了起来,脸色得意。 “我用粮食换军衣旗帜,崔燕来以为他赚了,却不知真正赚到了的是咱们,崔燕来本可有机会与我夹击杨迹形,进而猛攻冀州,所得之地,我最少也要分他三成,可他担心我要坑他不敢来,却因为拿了我一些粮食而沾沾自喜,所以这崔燕来也不过是个庸才。” 刘里说完之后,回身吩咐道:“传令大军佯装渡河,把所有船只都集合起来,让大军在江南岸列队,既然杨迹形已经怕了,那就再吓吓他。”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 刘里继续下令道:“派人去通知孟可狄,让他也做出准备进攻之势,逼迫冀州军撤走,唯有冀州军狼狈而逃,我们从后追击,才能大胜。” “是!” 手下人接令,急匆匆跑了出去。 刘里笑道:“在我看来,杨迹形不过是一介莽夫,曾凌有些心思,但又做不得主,上下不合,粮草不济,水土不服,冀州军安能不败?” 他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刘里自豪的说道:“我随武亲王南北征战之际,杨迹形还是个黄口小儿,只知争强斗狠的无能之辈,就算是曾凌,那时候还不过是个区区小官,仰人鼻息。” 众将全都跟着笑了起来。 可是这些话,刘里说的并不虚假。 武亲王南征北战,刘里是他帐下最善战的一员悍将,有奇才,能担当,从无败绩。 不然的话,当初武亲王也不会一力保举他为豫州节度使,因为豫州实在重要,需要一个大才之人才能镇守。 武亲王了解刘里的能力,知道他能守好豫州,豫州可是大楚的粮产地,守不好会出大问题。 而与此同时,豫州之地南侧。 武亲王亲率十万大军已经进入豫州境内,大军浩荡,犹如一条长龙,令人畏惧。 手下人递给武亲王一壶水,武亲王接过来后说道:“传令大军今夜之前务必赶到来城。” 手下人问道:“王爷,为何如此心急?” 武亲王笑了笑道:“刘里如今在和冀州军对峙,不出意外,冀州军必败,刘里也必会率军攻入冀州,咱们快一些,趁势拿下豫州。”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刘里是我带出来的人,击败冀州军,并非难事。” 他喝了口水,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的侄子如今已经贵为大楚皇帝,那是一个有心力挽狂澜的年轻人,他这个老叔叔,也是老臣,自当尽力辅佐。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三足鼎立 安阳州北,冀州军大败,被追上的豫州军从后边穷追猛打,数十万大军被打的狼狈不堪。 无奈之下,冀州节度使曾凌请求羽亲王,放弃那些从各地收编来的叛军,只带冀州军精锐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冀州。 唯有借助坚城堡垒,才能抵御现在士气如虹的豫州军。 之后的半个月,冀州军都在亡命飞奔之中,一路上收编各路叛军,最强盛时候号称大军五十万。 可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惨败,撕掉了这五十万大军的遮羞布,那些只会虚张声势的叛军哪里是豫州军精锐的对手,一触即溃,毫无章法。 羽亲王不断的留下这些叛军断后,他则带着冀州军疯狂逃命,号称的五十万大军,在逃了半个月后,所余之部,只剩下冀州军七八万人。 豫州节度使刘里杀的兴起,越追越狠,就想在冀州城外将羽亲王残余兵力解决。 那些叛军后来谁还肯听羽亲王的命令,让他们断后,他们眼睁睁看着之前断后的队伍被人家撕咬成了碎片,他们又怎么可能还敢真的去拼命。 逃的逃散的散,乌合之众,不过如此。 另外一边,听闻羽亲王大败,之前没打算和豫州军联手的青州节度使崔燕来也嗅到了机会。 他重新整顿兵马,带着十余万青州军气势汹汹的又一次杀了过来。 这一下,往一侧溃逃的叛军,以为脱离了战场逃出了生天,结果迎面碰上带着复仇之气而来的青州军。 又被人家按着一顿打,杀的尸横遍野。 为了防备后路被偷袭,豫州节度使刘里还多了一个心眼,他下令手下大将孟可狄留守安阳州,他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担心青州军抄了他的后路。 这世道,哪里有什么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谁都想抢更多的地盘。 追击到了二十天的时候,冀州军所余兵力已经不足六万,其狼狈可想而知。 可就是在这时候,刘里得到消息,武亲王亲率大军进入豫州,宣布接管。 这一下,刘里炸了。 他只想着别被青州军抄了后路,哪想到他的恩师到了,一口气把他的后路全部断绝。 武亲王陈兵南平江边,已经深入冀州的豫州军要想回撤,就要面对武亲王十万大军。 刘里看不起杨迹形,看不起曾凌,可他纵然再自负又怎么敢看不起武亲王? 他的本事,都是武亲王教出来的。 此时的刘里也算是骑虎难下,他若是回归豫州,如何面对武亲王? 不是确定打不过,而是真的就不敢打。 他深知武亲王的脾气秉性,见到武亲王,一刀就会要了他的命,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可能。 武亲王最恨背叛,刘里虽然有话可说,他完全可以说是率军攻打羽亲王叛军。 名义上也说的通,可是武亲王不信啊。 犹豫再三,刘里下令不要再紧追冀州军,而是分派兵力,把已经强占的冀州地盘都赶紧稳守下来。 为了冀州丢了豫州,这接下里的日子,可能就要靠着刚刚打下来的这些地盘支撑。 另外一边,青州节度使崔燕来才不管这些,武亲王堵的是刘里的后路,又不是他的。 崔燕来只想报仇,能打多狠就打多狠,刘里不再追击羽亲王,他追,追到冀州也要追。 南平江。 岸边,武亲王看着对面的安阳州城,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手下人从远处跑过来汇报,说是派去安阳州的人回来了。 不多时,四品将军裴无咎快步到了武亲王面前,俯身一拜道:“王爷,属下回来了。” 武亲王嗯了一声后问道:“安阳州孟可狄怎么说?” 裴无咎道:“孟可狄犹豫再三,请求王爷给他一些时间,他说自己深受刘里恩惠,若是此时背叛了刘里的话,他......他难以做到,所以他想先派人去劝劝刘里回来。” “哈哈哈哈......” 武亲王大笑道:“早就料到孟可狄会如此说,我也正是要他如此做。” 裴无咎道:“王爷,这是何意?” 武亲王道:“我带出来的人,我还不了解?刘里怕我,不敢回来,必会下令死守他刚刚打下来的各州县,他想等等看我是什么态度。” “我手下的人,都知恩图报,刘里怕我,也是因为他觉得愧对我,孟可狄一样,他觉得背叛了刘里心中有愧,但他又不敢反我,所以必会不遗余力的去劝说刘里回来向我认错。” 武亲王道:“现在我可以放心走了,刘里会一直拖着,也会对孟可狄心生怀疑,孟可狄派人去劝他,他会以为孟可狄已经向我投降,更加不敢回来。” 他看向裴无咎道:“自即日起,你留在此地,大营规模不减,旌旗不少,我把我的金甲给你,你每日清晨和傍晚,都要到江边巡视一遍。” 裴无咎一怔:“王爷,你这是......”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武亲王笑道:“拿下豫州一地,还不能保证足够安稳,我要去把青州也打回来。” “朝廷若重新拿回青州豫州这两地,明年日子就会好过的多,这两地粮产丰沛,本就是大楚的粮仓重地,撑过今年,明年朝廷缓一口气,就能重振大军,清剿各地。” 他看向裴无咎道:“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必会趁机攻打冀州,他的老家,我就去取了吧。” 说完之后,武亲王大笑着转身,离开江边。 回到大营里之后,武亲王将他的金甲卸下来交给裴无咎,只给裴无咎留下一万人,他亲率九万大军连夜离开江南岸,朝着青州方向进军。 两个月后。 冀州城。 李叱他们早就已经归来,对于冀州的战局也都知道了,现在的冀州真可谓风雨飘摇。 夏侯琢在羽亲王逃回冀州的当天就走了,他不想留在这,如果留在这就会做他不想做的事。 夏侯琢最清楚自己的性子,真要是留在这不走了,之后敌军再次围攻冀州,他身为人子,又怎么可能不为羽亲王卖命? 但他不想,他宁可做个别人嘴里说的不孝子,也不愿意在这多留一天。 李叱知道他心意,所以安排人护送夏侯琢返回北疆。 现在的冀州城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明天一睁开眼睛,冀州城的主人会不会换掉。 缉事司原来那块地方,现在已经修缮完成,羽亲王整日忙着别的事,忧心忡忡的,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去管这些。 他不管不问,李叱觉得正好。 这一大片地方重新修缮好,李叱把一多半的地方改为了医馆,而在这之前,沈如盏就已经和他谈好了条件。 这里她来经营,李叱不可插手,所得银两她会分三成给李叱,李叱自然不会不答应。 余九龄觉得三成太少,可李叱却完全不在意。 挂牌的那天李叱他们都来捧场,医馆正门上的,牌匾的红布揭开,李叱他们看了看,牌匾上是三个字。 沈医堂。 沈医这两个字倒是有点意思,谐音为神医。 车马行。 李叱坐在那翻看着李先生给他的书册,唐匹敌从外边归来,在李叱身边坐下来后叹了口气。 唐匹敌道:“刚刚打探来一些消息,情况比我之前预想的还要复杂。” 在很早之前唐匹敌就对李叱预测过,若是羽亲王战败,豫州军必然趁势北上夺取地盘。 武亲王用兵如神,必会趁机夺取豫州,这就逼着刘里留在冀州,和冀州城里的羽亲王形成对峙之局。 唐匹敌道:“青州也被武亲王拿下,现在不管是刘里还是崔燕来,都回不去了。” 李叱一怔,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三足鼎立......冀州之内真是热闹了,崔燕来回不去了刘里也回不去,两人各占一方。” 他看向唐匹敌道:“羽亲王守着冀州城,只怕早早晚晚也会有变故。” 唐匹敌道:“我听闻,节度使曾凌和羽亲王的关系越来越僵硬。” 李叱点了点头道:“叶先生昨天回来还说,羽亲王对曾凌又发了脾气,把兵败之事全都推给曾凌,还说要严惩,不少人求情求了很久,羽亲王才被劝的暂时把这事放下了。” 唐匹敌叹道:“冀州,怕是要出大事。” 李叱道:“好在是咱们这边早有准备,便是冀州出事,咱们也能撑下去。” 唐匹敌道:“趁着冀州现在还能出去,你派人尽快到燕山营,告诉大当家虞朝宗,切不可在此时派兵过来。” 李叱道:“行,我让庄大哥安排人回去。” 唐匹敌起身,看了看旁边的流云阵图,笑道:“好久没有玩过了,我去活动活动。” 李叱道:“师父在睡,我来给你掌阵。” 不远处,正在看着神雕的澹台压境回头看了看李叱他们这边,看到唐匹敌站在一种很奇怪的木人阵前,他顿时来了兴趣。 “这是什么?” 他一边往那边走,一边问他旁边的余九龄。 余九龄道:“这个东西叫做流云阵图,是李叱的师父所创造,为的是训练人的机敏,凡是闯过了流云阵图的人,用我们的话说大家就都是一门的人了。” 澹台压境好奇的问道:“一门的人?为何这么说?又是何门何派?” 余九龄道:“捂裆门。” 澹台压境楞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你这玩笑开的,一点儿都不好笑。” 他过去,见唐匹敌还没有入阵,于是笑道:“可否让我先试试?” 李叱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一口箱子说道:“先穿上护具,信我,有用。” 澹台压境过去打开箱子看了看,取出来一件铁制的东西,举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疑惑的说道:“若......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一件铁裤衩?” 余九龄劝道:“你穿上吧,不然的话你明天撒尿都会有点堵。” 澹台压境道:“我宁死不穿。” 他看向李叱道:“我要闯阵!” 李叱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 片刻之后,澹台压境脸色难看的从流云阵图里出来,走到那口箱子旁边,默默的把铁裤衩穿上了。 “再来!” 他大喊一声,再次闯阵。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十万两 李叱他们回到冀州之后,和沈如盏基本上也没有过什么交流,沈家医馆的生意李叱他们不能管,而且沈如盏似乎不喜欢他们经常到医馆来。 当然就算是说好了能管,李叱也不会去指手画脚,况且沈如盏的强势就在于,所有事都提前摆在明面上说清楚。 她似乎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事情提前说清楚最好,而且说清楚的事绝对不会再说第二遍。 所以沈如盏的手下人效率极高,她安排的事只说一遍,没记住或是办不好的人,就直接下调等级。 这正是李叱很惊讶的一件事,因为沈家医馆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等级。 提升一个等级,在医馆里的地位和工钱都会相应提高,而且有一定话语权。 这最大的好处是催发了每个人的争胜心,在一个等级的人,谁也不想输了。 为了不影响沈家医馆的生意,李叱干脆放弃了另外一半地方,原本那是要开一家镖局的地方。 然而即便是没有医馆的事,镖局也没法开起来,现在局势风云突起瞬息万变,镖局连冀州城都出不去,谈何生意? 镖局的生意开不起来,李叱也想过开武馆,毕竟现在有贾阮他们,人手上不算少了。 可是医馆生意不错,又不想被打扰,索性李叱就派人告诉沈如盏说,那另一半地方可以给她做药房,存药所用。 沈如盏的回复是......一张银票。 沈如盏让沈冷的人回报沈冷,地方她要了,但因为不是之前说好的,所以算她租用,这张银票就是房租。 李叱想着这样多不好。 给还不给两张。 原本的三月江楼羽亲王应该是打算从新办起来,但因为最近的事让他没有心情去想别的,所以那地方一直空着。 李叱就不止一次想过,怎么把那地方也搞到手,然而也不是很好搞。 车马行。 李叱他们正在练功,伙计从前院跑过来,说是有个奇怪的人来,要求见当家的,但是不肯说是谁派他来的。 此时此刻的冀州城里也没什么直接的对手敌人,李叱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会是谁的人。 等李叱到了前院客厅,在这等他的人并没有见过面,很陌生,是一个三十几岁模样的中年男人。 很斯文的一个人,看起来白白净净,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月白色的书生长衫。 已经入秋,这件长衫略显单薄,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书卷气太浓,是一个典型的文人。 “在下风云际,见过当家的。” 那中年男人见到李叱之后抱拳行礼。 李叱回礼,然后问道:“先生要见我,可是有什么生意要谈?” 风云际摇头道:“不是谈生意。” 李叱笑道:“车马行做的是生意,先生要是没生意谈,其他的事我也不怎么感兴趣。” “要谈的不是生意,但是有酬劳。” 风云际笑着说道:“若是当家的愿意,请随我到延年楼里见一位贵人。” 李叱问:“哪位贵人?” 风云际道:“当家的去了就知道。” 李叱摇头:“不去。” 风云际微微皱眉,但还是客气的说道:“这位贵人,当家的最好还是见一见,对当家的有好处,对车马行的所有人都有好处。” 李叱微微眯着眼睛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不去,对我没有好处,对车马行的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风云际没有接话,这没有接话大概也算是给了李叱回复。 李叱道:“先生要喝茶吗?” 风云际一怔,没有想到李叱为什么突然问他要不要喝茶,这和他的话没有丝毫关系。 李叱继续说道:“如果不喝茶的话可以走了,我开门做的是生意,除了招呼人的茶水不要钱,其他的都要钱。” 风云际皱眉道:“当家的,觉得钱最重要?” 李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伙计上前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风云际显然没有料到李叱居然是这样的态度,他看着李叱的背影说道:“当家的就不想知道是哪位贵人要见你?” 李叱头也不回的说道:“想请人,先去知道知道什么是请人的规矩。” 风云际沉默下来,觉得有些脸面不好看,于是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风云际再次登门,他手里拿着一份请帖,求见李叱。 李叱又从后院过来,风云际见到李叱后抱拳道:“是在下失礼了,还请当家的海涵。” 李叱问道:“风先生这次来,是来谈生意的吗?” 风云际道:“是谈生意,所以特意来邀请当家的,三天后,延年楼,贵人在那等候当家的。” 李叱没接那份请柬,笑着说道:“风先生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一句,招呼人的茶水不要钱?” 风云际不解这是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记得。” 李叱道:“上一句记得吗?” 风云际仔细回忆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迷茫,他确实没能马上想起来。 李叱笑道:“送客。” 风云际这次真的是有些恼火,他转身离开,走到半路的时候想了起来,李叱的那句话,上一句话是......我开门做的是生意。 第二天,一辆马车在车马行外边停下来,风云际先下车,然后撩开车门的帘子等着。 一个披着连帽披风的男人下车,帽子拉的很低,又低着头,看不到面目,下车之后就直接进了车马行大门。 半刻之后,前院会客厅。 李叱进门看了看,那个穿披风的人背对门口站着,一直在看着墙上的字。 那字是李叱练着玩的,他写完就没在意,高希宁觉得浪费,就让人拿出去裱了起来,挂在这客厅墙壁上。 这些字不是什么整首的诗词古句,而是三句让人初看觉得有些像是乱写出来的话。 第一句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第二句是:人生最满半得意。 第三句是:人生说都他妈的对。 那人一直盯着这三句话,听到脚步声才回头,当李叱看到那人面目的时候忍不住怔了一下。 “节度使大人?” 李叱确实是没有想到,要见他的那位贵人,居然是冀州节度使曾凌。 “李公子。” 曾凌笑着叫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那墙上的字:“这些字是李公子写的?” 李叱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是。” 曾凌笑道:“第三句,妙不可言。” 他坐下来后说道:“须尽欢的人生,是说此话这人的人生,半得意的人生,也是说此话之人的人生,须尽欢的人大概人生一直得意,半得意的人大概人生连半得意都没有过。” 李叱笑道:“都对。” 曾凌笑道:“少了他妈的。” 李叱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这笑容啊,实在是太有欺骗性,总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曾凌往左右看了看,然后笑问李叱道:“那不要钱的茶,为何还不肯送上来?” 李叱笑着让伙计去泡茶,等伙计把茶送上来后,李叱就让伙计们全都离开,因为他知道曾凌亲自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 曾凌品了一口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想不到李公子这里的茶竟然这么好。” 李叱心说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是从云隐山里让伙计们摘的,他们在那边也没事,摘了又自己炒了。 当时他问沈如筠说,门主,那山坡上的茶园是仙鹤神宫种植的吗? 沈如筠回答说是,还说李叱若是喜欢喝茶的话,她让人取一些给他带走,李叱说那多不好意思,我自己去摘吧。 沈如筠在那么一个瞬间,有些怀疑人生。 李叱问道:“大人来,确实是有什么生意?” 曾凌笑道:“李公子之前对我的人说话,也是一样的妙不可言,你说我开门做的是生意,意思是既然想和我做生意,那就登门来说,我猜的对不对?” 李叱又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还是那么人畜无害。 曾凌道:“若非要说是生意,也算是生意。” 他忽然正色肃然起来,看向李叱问道:“杀人的生意,李公子这边接不接?” 李叱微微皱眉。 曾凌往门外看了一眼,车马行的伙计们都在远处,距离最近的反而是他的手下风云际。 曾凌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叱回答,于是他问道:“李公子不问问,我要杀的是谁?” 李叱回答:“我问了,就是要接了。” 所以不问。 曾凌叹道:“夏侯常说,李叱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也是最有原则的人,今日看来,夏侯所言不虚。” 他看向李叱说道:“我要杀的人叫杨卓。” 李叱再次皱眉。 羽王世子杨卓。 曾凌问道:“李公子也不打算问问我什么理由?” 李叱摇头不语。 曾凌沉默片刻,点头道:“是了,若是问了什么理由,大概也是感兴趣了。” 所以他继续说道:“冀州现在内忧外患,且不说外患只说内忧,王爷对我,现在颇有不满,而这不满,其中三四成的原因是世子杨卓。” 他看向李叱,李叱依然没有说话。 曾凌道:“此时若是我死了,冀州必乱,也必失,所以我不能死,但杨卓已经三翻四次的怂恿王爷杀我。” 李叱还是没有说话。 曾凌再次沉思起来,片刻后他说道:“你对杨卓应该也有怨恨才对,毕竟当初他想杀你,也想杀夏侯,且不止一次。” 李叱依然不说话。 曾凌的视线转向门外,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杨卓此人早就该死,城中百姓多受他欺凌,欺男霸女也算是无恶不作,只因为他父亲是王爷,所以人人敢怒不敢言,我不能用我的人动手,唯一想到的人,只能是你。” 他说完这句话后再次看向李叱。 李叱还是那样,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 所以曾凌又一次沉默下来。 不知道多久之后,曾凌看向李叱,这次只说了三个字。 “十万两。” 李叱笑起来,点头:“接了。” 曾凌也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后他问李叱:“李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接的?我猜,我说到他不止一次想杀夏侯的时候,你就已经准备答应我了。” 李叱回答:“十万两。” 曾凌一怔。  第三百九十六章 借刀杀人之借刀杀人 曾凌看向李叱,很好奇,也很诧异,他才不信李叱是真的因为十万两银子而想杀世子杨卓。 对于普通人来说,十万两银子是一笔天大的数字,没有人可以抗拒。 可是曾凌觉得以李叱现在的眼界,不应该是单纯的为了钱而去做什么的人。 李叱若知道他这么想的话,一定会想曾大人啊,你不说我也考虑在杀他,你说了我还多赚十万两,我为何不要? 曾凌问李叱:“你有把握?” 李叱摇头:“暂时没有。” 曾凌微微皱眉道:“你没有把握为什么能接?” 李叱道:“我没有把握,我也还没有收曾大人的钱。” 他微笑道:“三天后,曾大人再派人来问问我有没有把握。” 曾凌沉思片刻,然后起身道:“那就三天,三天之后若你还没有把握......” 他停顿了一下,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我可以再等三天。” 李叱道:“若三天之后还要三天,那就可以降价了,我也就不值十万两。” 曾凌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夏侯对你那般推崇,为何他要说你比他聪明的多。” 李叱笑道:“别听他的,他是个托。” 曾凌一怔,这种话他需要反应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因为他过于攻心计,所以哪怕玩笑话也要想一想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深意。 片刻后他才确定这就是一句玩笑话,所以笑着说道:“那就三天后我派人来,我就信那个托一次。” 李叱笑道:“大人为什么不问问为何是三天后?” 曾凌道:“那就问问,为何是三天后?” 李叱很认真的回答道:“因为之前大人说让我三天后到延年楼里相见,如不出意外的话,大人的手下已经在延年楼定下了一桌三天后的饭菜,别浪费了。” 曾凌又一怔。 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曾凌走了之后,李叱就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商量这件事,这是大事,李叱之所以说三天,也是因为要和兄弟们商量。 唐匹敌听李叱说完之后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问李叱道:“你接下来这生意,应该已经想过曾凌可能会借刀杀人,然后再把你推出去当替死鬼。” 李叱点头:“想到了。” 唐匹敌又问:“他可能不只是想让你杀杨卓。” 李叱又点头:“也想到了。” 杀杨卓只是个一个诱惑,一个坑,一个套,李叱如果接了,曾凌就可能以此威胁李叱。 他可以逼着李叱继续去想办法杀了羽亲王,不然的话就会让羽亲王知道是李叱杀了杨卓。 这是一个连环套,而且只要李叱接了,这个套什么时候解开,主动都在曾凌手里。 所以唐匹敌又问道:“那你还接,是因为你已经想明白了什么事?” 李叱笑着回答:“以曾凌的手段,曾凌的实力,还有他对冀州城的把控,其实想办法除掉羽亲王没有那么艰难,为何就选了我?” 他这句话过之后,唐匹敌沉思起来。 片刻后,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曾凌已经知道了你和燕山营一定有关系。” 李叱道:“大概如此。” 唐匹敌起身,眉头紧皱,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没有再说什么,是因为他必须想清楚李叱的赌值得不值得。 “你要赌的是,冀州城必须只能有一个人做主,这个人就只能是曾凌,两害相较取其轻?” 唐匹敌回头看向李叱道:“如果最终羽亲王杀了曾凌的话,冀州就会很危险。” 李叱点了点头道:“但是这件事,得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唐匹敌问:“你是要打算怎么做?” 李叱道:“曾凌要借一把刀,我们也去借一把刀。” 夜。 庆和楼。 世子杨卓和一群手下人在此饮酒,他的这些手下人一边劝酒一边劝杀人,热热闹闹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的那种。 “殿下。” 其中一人道:“曾凌绝非善类,他一定会动手。” 另一人道:“曾凌不死的话,说不定会对王爷不利,谁愿意死?又有谁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 杨卓哼了一声:“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父王说过,兵败之事总得有人去给个交代,这个人不是曾凌又能是谁?”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要替父王分忧。” 他扫了那些七嘴八舌的人一眼,然后说道:“你们要为我分忧,现在我只问你们一句,若杀曾凌,你们谁敢去动手?” 刚刚还七嘴八舌说的极为欢腾的人,立刻都闭了嘴,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这就显得尴尬起来,他们当然要顺着世子的意思说话,可是他们又不傻。 去杀曾凌? 冀州军中高手无数,曾凌身边甲士如林,尤其是这段日子,谁都看得出来羽亲王越发的对曾凌不满,曾凌难道自己不明白? 现在曾凌出行,身边的护卫之多,别说去杀他,随意靠近的话都可能被射成筛子。 杨卓脸色难看起来,他啪的一声把手里的酒杯摔了,怒视众人道:“你们就是这般的怂货?” 谁也没有应声,全都貌似羞愧的低下头。 “一群废物!” 杨卓恨不得现在就把桌子掀了,可是他沉默片刻后忽然又笑起来,变得和颜悦色。 “也不需要你们自己去杀人啊,你们一个个都号称自己在冀州城里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多门路,现在就去找人。” 那些人这才缓过来,连连点头,人人都说着是是是。 “那还不去?!” 杨卓骤然一声怒喝。 在座的人全都起身,一溜烟跑了。 对面包间里,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要杀杨卓太简单。 这个人狂妄自大,想学前贤古人门客三千那一套,并且还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可是他的门客,大部分都是骗吃骗喝骗赏钱之辈,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徒。 如果李叱单纯要杀一个杨卓,此时动手,便有九成把握,可是他才不想这样除掉一个人。 与此同时,距离这庆和楼大概只有半里左右的延年楼里,也有大人物在喝酒。 叶杖竹起身,给他对面的锦衣公子倒了杯酒,笑了笑道:“刚刚我还说,这世上英杰,在罗将军面前,都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 坐在他对面的罗境笑了笑道:“叶先生倒是谬赞了,这世上英杰万万千千,我这些微末本事,也不敢称第一。” 他虽然客气,但显然很享受叶杖竹的对他的奉承。 叶杖竹坐下来,敬了罗境一杯:“请。” 罗境开心着,所以一饮而尽。 叶杖竹继续说道:“就拿出兵一事来说,王爷麾下大军,各路皆败,唯有将军连战连胜,将军为先锋时,势如破竹,将军断后时,亦所向披靡。” 他一脸敬意的说道:“我听闻归程时候,青州军数十万杀来,罗将军向王爷请命一战,王爷说将军自大,是曾大人力排众议,又说服王爷,于是就有了罗将军一战杀敌万余人的大胜。” 其实他也没少夸大其词,这事是有,但杀敌万余是真的没有,那一战罗境杀敌两千余人才是真的。 当时青州军追的正猛,队伍已经脱节,罗境看准机会说要回身一击,结果羽亲王说他异想天开,还说他自大的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当时罗境自然不满,是曾凌劝了很久,羽亲王才答应让罗境率军出战,但只给罗境三千兵。 罗境确实是不负北境第一年轻高手的称号,只带三千人杀回去,一口气把追击的青州军杀退十几里。 原本还得意着的罗境,一想到羽亲王当时对他的羞辱,以及对他父亲的羞辱,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而叶杖竹仿佛没有发现似的,还是自顾自说着:“若没有将军的话,王爷怎么可能安然回到冀州,这一战虽然败了,可是败的和将军却毫无关系。” 他话音刚落,罗境就把筷子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了。 叶杖竹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罗境哼了一声:“叶先生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有些人,不配为主。” 叶杖竹叹道:“此话,将军与我身为人臣,也不敢乱说......可是,罗将军你可知道,为何今日节度使大人没来?” 罗境刚刚也想问来着,叶杖竹说今天这顿酒是节度使曾大人要请他,是为了感谢他数次苦战之功。 可是曾凌却没来,只来了一个叶杖竹。 罗境和他父亲罗耿倒是有几分相像之处,说他没心眼也不对,但确实心眼没有那么多。 他之勇武,北境近乎无敌,但是他的头脑大概也不比寻常人更聪明些,而他打交道的这些层面上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 “唉......” 叶杖竹叹了口气,他也放下筷子后说道:“曾大人本来已经出门,结果迎面碰上了世子杨卓,杨卓便问曾大人要去何处,曾大人不敢有假,如实相告,说是要来和罗将军吃酒。” 叶杖竹道:“没想到世子殿下勃然大怒,说如今冀州如此危急,你们这些败军之将有何脸面相聚吃酒作乐?” 此时罗境的脸色已经气得有些发白,可叶杖竹还是好像没看到一样,如之前般自顾自说。 “世子骂曾大人说,你是败军之将,是冀州军之耻,而你手下将领也都一样,还有那罗境,吹嘘自己所向无敌,却被人打的好像丧家之犬......” 叶杖竹的话还没有说完,罗境已经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的桌子上的盘盘碗碗都跳了起来。 “丧家犬?他们那父子二人才是丧家之犬吧!” 叶杖竹听到这句话连忙说道:“罗将军可不能乱说话,那可是王爷,那可是世子,连曾大人都不敢有所辩驳,只好回去,让我来向罗将军告罪,曾大人说,他愧对罗将军你,也愧对你的父亲。” 叶杖竹叹道:“曾大人说,他和你父亲是做过承诺的,要好好照顾你,此时曾大人却自顾不暇,无力保全罗将军你......” 罗境的眼神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曾大人已经无力保全我?是谁想要对我如何吗?!” 他眼神凛然道:“谁敢?” ...... ...... 【跟大家解释一下,上午九点接到电话我哥被车撞了,我赶到医院,本县医院能力有限,所以等安排救护车转院到了北京,事出突然,只有我一个人陪着我哥到了医院,做完所有检查,安排好住院,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因为现在北京的医院不能陪护,疫情期间也不能探视,所以我打车回到家里,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饭,然后开始码字,可省下的时间实在不够补齐更新,对不起大家,我争取以后补上。】  第三百九十七章 你管我快不快 叶杖竹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欲言又止,罗境见他这样更加不爽起来。 “叶先生,我和你虽然见面次数不错,但曾大人与我是忘年之交,而你是曾大人亲信,你我也就亲近,你这般遮遮掩掩支支吾吾,也太显得生分!” 罗境哼了一声后,故意给叶杖竹甩了个脸子。 叶杖竹叹道:“非我不愿说,而是不能明言,可罗将军说的对,我这样确实太显得生分,节度使大人曾不止一次说过,罗将军虽然年少,可与大人却是意气相合,大人还说,罗将军的人品大人也极为敬服,我对将军的人品,也一样敬服。”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其实刚刚有句话,我确实应该直接对罗将军说......现在看来,王爷要杀曾大人之心,已经是铁定般的事实。” 罗境听到这句话,脸色骤然一变。 “他凭什么?” 罗境怒道:“他在冀州,全靠曾大人一力支撑,现在兵败就要过河拆桥了?难道他以为,纵然他是个王爷,就能为所欲为?” 叶杖竹道:“曾大人现在自身难保,他说,王爷身份尊贵,他也无力抗拒,所以这次要请罗将军你喝酒,实则是曾大人想提醒罗将军,能走则走吧。” 罗境的眼睛都瞪圆了。 “你说什么?我现在走?!” “对。” 叶杖竹道:“大人的意思,本来就是今天亲自劝劝罗将军,让你尽快回幽州去,羽亲王再跋扈凶狠,也不敢把手伸到幽州,有罗老将军庇护,将军你也自能保全。” 他叹了口气候继续说道:“曾大人已经无力回护,他也正在想办法遣散手下的亲信,把大家全都送走,他心里也踏实些,曾大人不想把他的人牵连进来。” 罗境怒道:“连你也要走吗?!” 叶杖竹道:“我自然不走,我会留在曾大人身边,风风雨雨,刀山火海,并无惧意。” 罗境道:“所以叶先生是在笑话我?曾大人将我引为知己,交为忘年,你是曾大人的手下,你不肯走,要与曾大人共生死,难道我这个知己就能心安理得的一走了之?” 叶杖竹道:“那可不行,罗将军留下太危险了,大人说过,现在羽王世子杨卓就受他父亲之命,正在谋划除掉曾大人,而罗将军若是留下的话,世子杨卓忌惮将军勇猛,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将军你。” 罗境傲然一笑道:“你以为,哪个猫猫狗狗就能动的了我?当我不知,那世子杨卓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吗?我罗境纵然不是天下无敌,也不是谁都配做我对手。” 叶杖竹又道:“世子杨卓虽然并无本事,一个仗势欺人之徒罢了,可是他招募不少江湖上的人,形形色色各有所长,若是对罗将军不利的话,防不胜防。” 罗境笑道:“我便是走到他羽王府的门口,大喊三声杨卓是猪,他又能如何?莫说一些江湖客,三千精甲与我面前,也是土鸡瓦狗。” 叶杖竹道:“我知道将军神勇,还是想请将军三思,罗老将军只有将军你这一个子嗣传人,将军纵然自己不怕,也要为罗老将军着考虑。” 罗境道:“我现在就写信回去。” 他笑了笑,看向叶杖竹道:“且看看羽亲王是不是想看到,如今这冀州城外,再多一支幽州大军。” 叶杖竹在心里松了口气,心说李叱啊李叱,这件事算是给你办下来了。 夏侯琢是他至交好友生死兄弟,李叱要除掉杨卓,叶杖竹其实也早就有过想法,只是他身份地位在那,容不得他随心所欲。 所以当下午的时候李叱找到他说起此事,叶杖竹就点头应允,他深知羽亲王和杨卓的性情,尤其是杨卓,始终都想除掉夏侯还有他母亲。 现在夏侯的妹妹又已经归来,杨卓若动手,自然也不会放过夏侯玉立。 此时此刻的罗境,已经完全被叶杖竹的话气的几乎要爆炸一样,若是再怂恿几句,他现在说不定回去拿了长槊就敢冲进羽亲王府。 “此时,罗将军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叶杖竹缓了一口气后继续劝道:“若罗将军愿意与我家大人同心协力,也要保护好自己,只有大家都活着才能谋出路谋未来。” 罗境道:“回去只管告诉曾大人,我罗境不会离开冀州城,若是那庶子杨卓敢来动我,我必让他血溅三尺。” 叶杖竹道:“将军切勿冲动,现在还是要忍耐......如今曾大人连自己的府门都不敢轻易出去,府外就有不少世子杨卓的手下江湖客潜藏,随时准备动手。” 罗境哼了一声,将酒一饮而尽后起身道:“待我现在就去料理了他们。” 叶杖竹连忙劝道:“将军千万不要这样,就算咱们要反制羽王,也当从长计议,我回去请示曾大人,若曾大人有什么安排,我立刻告知将军。” 罗境想了想后点头:“也罢,你有消息,立刻来告诉我就是,凭我罗境手里一杆长槊,杀穿这冀州城又有什么难的,你让曾大人只管放心,有我罗境在就有他在。”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罗境只是对羽亲王父子破口大骂,恨不得杀之后快。 大概两刻之后,两人从延年楼的雅间里出来,罗境已经喝的醉了,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说话却更为狂傲。 他们下楼,楼下有个年轻人低着头往上走,叶杖竹就让了一下,那人却仿似没有看到,一下子撞在叶杖竹身上。 那年轻人一抬头,翻了个白眼后对叶杖竹道:“你是哪儿来的狗东西,走路不长眼睛?” 叶杖竹一怒:“你怎么说话!” 那年轻人哼了一声后说道:“俗话说好狗不挡道,你赶紧让开,还是一条好狗。” “放肆!” 罗境怒道:“哪里来的杂碎,莫非是找死?!” 那年轻人抬头看向更高台阶上的罗境说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狗在这乱叫?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满地找你的狗牙?” 罗境被气的怒极反笑:“你可知我是谁?” 那年轻人道:“那你可知我又是谁?” 叶杖竹问:“我管你是谁,如此无礼,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不然的话你更不知天高地厚。”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极为轻蔑的说道:“我乃羽王世子门下常客,你敢动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分量,你信不信我只需一言,就能让世子下令把你满门抄斩?” 叶杖竹怒道:“就算是世子门下,也不能如此放肆。” 那年轻人道:“你是说世子放肆?哈哈哈哈哈......你骂我,就是骂世子。” 叶杖竹道:“我是节度使府里的官员,你可知道自己辱骂官员又是什么下场?” “呸!” 那年轻人轻蔑道:“节度使手下的一个小官怎么了?连节度使曾凌都是我家世子的一条狗,你就是狗手下的狗,你敢在我面前放肆?” “狂徒!” 罗境已经气得无法压制,从楼梯上往下走,一把抓向那年轻人的衣服,就要把那人活活摔死。 可是没想到,那人一看罗境动手,他立刻一翻身从楼梯上跳了下去,动作极快。 他站在一楼指着叶杖竹和罗境说道:“你们两个给我等着,我回去就告诉世子,你们两个敢说自己是谁吗!” 罗境道:“我乃幽州罗境,你又能如何?” 那年轻人道:“原来是你,怪不得有些狂妄,世子曾说,你也是他的一条狗而已,扔给你一块肉骨头,你就吐着舌头从幽州跑来,世子还说,你这样的莽夫,只配给世子提鞋。” 罗境气的也从楼梯上跳下去,而那年轻人却转身就跑,罗境跳下来,他已经跑到延年楼的正门外边。 那年轻人回头喊:“你们给我等着,幽州罗境是吧,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一溜烟跑了。 叶杖竹连忙过去拉着要追的罗境,压低声音说道:“咱们还是快走,等世子派人问起来,你我就不承认便是,只要不认,他还能怎样?” “你说什么?!” 罗境不可思议的看向叶杖竹说道:“你是想让我做缩头乌龟?区区一个杨卓,你让我在他面前装傻保命?!” 叶杖竹道:“从长计议,还需从长计议啊。” 罗境一甩手把叶杖竹推开。 “你自己去从长计议吧,我就要看看,这世子杨卓还能把我怎么样?!” 他大步往外走,刚刚喝了不少酒,他走路摇晃,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 那个骂了他的年轻人出门就跑,一溜烟似的,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楚。 他跑过了这条街之后转进另外一条街,不远处就有一辆马车等着,他毫不犹豫的跳上马车,迅速把车门关上。 “我凑,吓死我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心有余悸。 “那可是罗境,要不是我跑得快,被他抓住的话,还不要把我摔死,回头我得和叶先生好好道歉,我骂的太狠了,我怕叶先生也想摔死我。” 马车里,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笑。 “延年楼酒楼里有咱们的人,莫说我们知道罗境喝醉了酒抓不住你,就算真的动手,他抓住你之前,也有不少连弩瞄着他。” 唐匹敌笑道:“再说,你自己的本事,你自己不清楚?” 余九龄叹道:“我清楚啊,清楚归清楚,怕死归怕死,罗境那样的人发起疯来,别说是人,虎他都敢上去撕吧。” 李叱笑道:“走吧,回去喝两杯给你压压惊。” 余九龄看起来眼珠儿转了转,然后往前一趴,趴在李叱腿上说道:“现在我这里......我这里心口疼,跑的我腿也疼,现在这会儿浑身难受,酒是万万不能喝了,我怕这吓出来的病,一喝酒,我就没了。” 李叱笑道:“那你说如何?” 余九龄伸出手:“给我些医药费,我去双星楼找个郎中给我好好看看,这病来得急,你要是给我晚了,我怕我撑不到见郎中了。” 唐匹敌笑道:“那么快?” 李叱道:“既然这么快......何必浪费钱......” 余九龄:“有病就要郎中医,你管我快不快......” 李叱取出钱袋子放在余九龄手里,余九龄立刻就坐直了,然后道:“快走快走,马车快些走!” ...... ...... 【下午我还要跑一趟医院去交手术费,所以晚上的更新可能会晚,因为受伤的是我哥和我嫂子两个人,他家里我要去照顾起来,孩子得接到我家这边,预计要跑半天的时间,所以更新应该不会按时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连环套 节度使府邸。 曾凌坐在书桌后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前几天有人送到他节度使府门外的,来的人把信放下就走了,没敢停留。 信的笔迹有些潦草,显然写信的人很急,也可以想象的出来,这个人不但心急,也气急,气急败坏的气急。 很显然,这封信不是之前在冀州城里的人送来他府门外,而是最近才回到冀州城的人。 如今冀州南边两座城门东边一座城门都没开,只开了西门和两座北门,所以进城的人很大概率是从北门进来的。 之所以如此推断,是因为这个送信的人和北边的燕山营绿眉军有关。 信里的内容是揭发李叱,表面上是四页书院弟子,实则为燕山营三当家,试图和虞朝宗里应外合夺取冀州。 还说李叱这个人阴狠毒辣,有可能会对节度使大人不利,请节度使大人小心戒备。 这是一封要借刀杀人的信。 所以曾凌一直都在想,这个要借他来除掉李叱的人到底是谁?想来想去,大概也就推测的出来,这个人也是燕山营的人。 而且应该是一个被李叱压着的人,也许是燕山营原来的当家之一,却被李叱后来者居上,所以心里不服气。 又也许是因为担心李叱抢了太多风头,所以想借机除掉李叱,这样就能稳固那个人自己在燕山营中的地位。 如果信里说的是真的,李叱确实是燕山营三当家,在李叱的那车马行里还有一个二当家,那么看来李叱这个人真的是深不可测。 可是话说回来,这个告密的人也有点意思,以为这样就能除掉李叱? 这样的计策,也显示出了那人的气急败坏。 曾凌的那封信随手扔在桌子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多事,越想越有意思。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曾凌问了一句:“是进卒吗?” 门外的人道:“是我,大人。” 曾凌道:“进来吧。” 将军进卒随即进门,然后一回身又把书房的门关好。 “李叱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曾凌问。 进卒回答道:“回大人,未见什么动静,三天之期已经过去一天,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打算怎么做。” 曾凌笑了笑道:“夏侯对他推崇无比,我深知夏侯为人,他说李叱很厉害,那就一定是真的很厉害。” 曾凌道:“那边你不用去盯着了,交给你去查一件事。” 进卒垂首道:“大人请吩咐。” 曾凌指了指桌子上的信:“你看看那封信。” 进卒过去将书信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就有些变化,他看向曾凌问道:“大人是让我查查李叱到底是不是燕山营的人?” “不用查,他肯定是。” 曾凌笑道:“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事看似意外,也似偶然,但都有联系,所以不用去查这个,李叱是不是燕山营的三当家,对我来说只是他有意义和更有意义的区别,而不是没有意义。” 进卒随即明白过来:“查查是谁送来的信?” “嗯。” 曾凌点了点头道:“这是个人情。” 进卒笑着说道:“大人现在用李叱,虽然也要花一些银子,可若说算欠了李叱一个人情也可以,这封信,这个送信的人,写信的人,就是还给李叱一个人情。” 曾凌道:“原本以为他只是仗着夏侯的关系才一步一步爬起来的,而且爬起来的很快,一个没注意,他就已经看起来有些强壮了,现在看来,作为燕山营的三当家,他的强壮还是很低调。” 他起身,像是坐的累了,一边活动一边说道:“现在冀州的敌人太多了,青州崔燕来已经没了青州,豫州刘里已经没了豫州,他们都想来抢我冀州,冀州曾凌......不能没有冀州。” 他看向进卒说道:“所以不能再把燕山营引过来,如果引过来,也是要想方设法让燕山营来帮我。” 进卒俯身道:“明白,对李叱的态度,就是比原来的态度还要友善。” “嗯。” 曾凌道:“我听闻你对唐匹敌也很推崇?下边人说,你不止一次的夸过唐匹敌,说他世所罕见。” “是。” 曾凌不敢说谎,俯身回答道:“唐匹敌用兵在我之上,卑职心服口服。” 曾凌笑道:“所以我才让你去查这件事,你明白了吗?” 进卒当然明白,节度使大人帐下和李叱那边最亲近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叶杖竹一个是他。 叶先生那边因为和夏侯琢的关系,和李叱更亲近,但是因为太亲近了,所以节度使大人也不敢乱用。 而他和唐匹敌关系还好,不远不近,唐匹敌和李叱对他又不排斥,所以他最合适。 “卑职明白怎么和李叱他们相处,大人放心。” “那就好,这个送信的人尽快揪出来,李叱说三天给我答复,三天之后若那件事成了,我总得给他一些回礼,礼尚往来的事,不耽搁,两边就都开心。” 曾凌道:“另外......传令上下,军中任何事,都需经我批准,一兵一卒的调动,没有我的军令也不准执行,不管是谁。” 进卒心里一动,明白了节度使大人的意思,这是要对羽亲王开战了。 “卑职马上就去传令。” 曾凌吩咐完了之后,进卒躬身离开书房,出门后他抬头看向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憋屈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表面上来看,他和羽亲王那边关系似乎更为亲近,实则是曾凌的人。 曾凌对冀州军上下的把控,远比常人看到的要紧密要稳固,冀州军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让人拿走。 “李叱......” 曾凌坐在窗口,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嘴角上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年轻人啊,真是可怕。” 车马行。 李叱看着从外边回来的余九龄,眼睛就眯了起来。 余先生昨夜里没回来,看来是按照疗程医治的,一夜一个疗程,看着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一疗程的效果还挺明显的。 几个人坐在那看着余九龄进门,每个人嘴角上都挂着笑意,所以余九龄居然都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他坐下来后,下意识的扶了一下。 李叱和唐匹敌他们整齐的发出了一个声音。 “噫!” 余九龄往下压了压手:“低调,低调。” 唐匹敌笑道:“郎中劲儿挺大啊。” 余九龄道:“还行还行。” 庄无敌坐在那闷声闷气的说道:“被治了。” “呸!” 余九龄立刻说道:“是我把郎中给治了!” 李叱往下压了压手:“低调,低调。”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难得的脸都有些红。 李叱笑道:“疗程之外的事,你没有忘了吧。” “那不能!” 余九龄道:“都给你打听清楚了,世子杨卓原本有几个相好的姑娘,都是三月江楼的,可是三月江楼被毁了之后,那些姑娘们都被羽王的人带走,杨卓应该也是不好意思去跟他老子要。” “所以他最近常去的就是双星楼,和他最熟悉的姑娘是谁我已经打听清楚,那姑娘现在已经不接别的客人,只等世子上门,现在气傲的很,连双星楼的老鸨都要哄着她。” 李叱点了点头,看向唐匹敌,唐匹敌摇头道:“你别看我,看我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李叱看向余九龄,余九龄道:“我也不行啊。” 李叱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然后点头道:“没有以为的那么丑,只是衣着品味差了些,再有就是......气质上稍稍也差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治。” 余九龄道:“气质上还能治?” 李叱取出来一沓银票递给余九龄道:“你揣起来。” 余九龄不明所以,把银票接过来揣进怀里,然后问李叱:“是要我去采买什么?” 李叱摇头道:“都是你的了,三千两。” 余九龄的眼睛骤然睁大,然后表情变得格外精彩,那眉眼啊,都开了。 李叱道:“看,气质不一样了。”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你还别说,有这东西和没有这东西,感觉真是不一样。” 李叱道:“三千两是预估,不够再拿......今夜你再去双星楼,就点名要那个姑娘陪你,老鸨若是不肯,你就甩给她一千两。” 余九龄大笑道:“甩给人钱这种事......有点爽。” 李叱继续说道:“现在青楼生意都不怎么好,一千两,足够那老鸨对你刮目相看,你告诉她,安排那姑娘和你偷偷的见面,你绝不声张,她必会同意。” 余九龄问道:“那继续呢?” 李叱道:“见了那姑娘,先不说话,一千两的银票递过去,然后再说,耽误姑娘你的时间了,实在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这些许银两,算是的对姑娘你的补偿。” 余九龄仔细品味了一下,然后点头道:“这一千两给出去,说出些许两个字的时候才最重要,这两个字是关键,气质的关键。” 李叱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余九龄哈哈大笑,然后说道:“接下来的事我就知道怎么办了,等完事之后我再给她一千两,告诉她,对不起姑娘,我是不是不够怜惜?这一千两给姑娘补补身子......” 他一边说一边笑,贼兮兮的贱。 说完后还故作为难道:“我虽然昨夜里征战有些疲劳,但是为了咱们的大事,今夜再去一趟应该也无妨......鞠躬尽瘁......” 李叱摇头道:“不是这么说,都没有事,何来完事之说?” 余九龄一怔。 李叱认真的说道:“等她对你好奇的时候,必会问你身份,你就告诉她说......姑娘,请先恕罪,我其实是受人之托而来,幽州将军罗境,对姑娘仰慕已久,我是受将军之托前来,想问问姑娘是否愿意和罗将军见一面。” 李叱道:“这时候你取出来最后一千两银票给那姑娘,就对她说......姑娘,这一千两银票也是罗将军给你的妆品银两,见面之前,总是要买些礼物,姑娘可自己随意采买。” 余九龄都懵了:“我这是去做什么的?我拿着咱们的三千两银子,给罗境做铺垫?” “不不不。” 李叱笑道:“罗境又不知道。” 余九龄:“我凑......” ...... ...... 【比预计的回来的快,更新只比咱们惯例的时间晚了一丢丢,但是晚上要补写大纲,可能明天的更新不会在七点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李多坑 余九龄觉得自己有点亏,亏了银子已经不好接受,这还亏了身子....... 所以他看着李叱很认真的问道:“当家的,你的意思是,我去花了这三千两银子,我就只能看看她?” 李叱道:“你这样想,别人想见她现在不都见不到吗。” 余九龄把三千两银票取出来递给李叱:“我不想去了。” 李叱道:“你这还有情绪了?” 余九龄道:“我和我弟都有情绪。” 李叱:“......” 唐匹敌看向李叱道:“要不然咱俩分工一下,你是解决他,还是你来解决他弟?” 李叱:“你都来。” 唐匹敌回头喊道:“取我的铁枪来。” 后边远处那些在训练的士兵们听到了,还真有人颠颠儿的跑过去要给唐匹敌把铁枪给太过过来,余九龄一看,心说怎么这么多傻子啊。 余九龄赶紧跑过去拦着那士兵,把人家哄回去了。 然后回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反正这种事让我去给人家当陪衬,我不想干,咱们大把的银子花了,便宜却没有,多亏本。” 李叱很温柔的说道:“这事你要是办不好的话,可能你会有些难过。” 余九龄问:“为何?” 李叱道:“昨天我给你的银子,是让你打探消息所用,是公款,可是你用来......咳咳,这个事,我在考虑是不是把银子从你工钱里扣出来。” 余九龄把三千两银票抓起来往自己怀里一塞。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这事虽然不是我占了什么好处,但为人做事怎么能以占便宜为荣呢?不占便宜的事就不能干了?我就看不起这样的人,我余九龄做事,向来是义不容辞。” 李叱道:“要不是刚才看到你那样,我此时应该给你鼓掌。” 余九龄道:“鼓掌这么见外的事,不如折现成跑腿费,你看我要去装扮成富贵人家,身上却连一件像样的......”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老澹!”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他一眼:“澹台!” 李叱道:“老台,请你过来一下。” 澹台压境走过来后说道:“何事?” 李叱道:“现在打算让九妹去做一件事,就是装扮成富家公子,你看我们这衣装打扮上有点欠缺,要不然跟你借两件衣服?” 澹台压境皱眉:“我的衣服,不借,别人穿过了我不要了。” 李叱道:“多谢澹台公子免费赠送服装一套。” 澹台压境眼睛都睁大了:“怎么能如此无耻?我没有说过要给你,我说的是我的衣服不准别人穿,穿过了我就不要了。” 李叱道:“九妹,你求他。” 澹台压境看了看余九龄那张脸,再想到自己那些名贵华美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的样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脑袋里想过的那套衣服,他想想,已经开始不想要了。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银票递给余九龄:“你自己去买......别穿我的!” 李叱道:“看,从免费赠送到出资赞助。” 澹台压境瞪了李叱一眼,李叱笑道:“谢谢老澹。” 澹台压境:“澹台!” 李叱笑道:“现在九妹这边安排妥当了,就看世子杨卓那边怎么去搞一下,得让他知道,罗境就要去和他的姑娘私会。” 他看向远处正在光着膀子练功的姜然,笑着说道:“这事,还得靠老姜出马。” 正在练功的姜然没有听到李叱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却看到李叱他们看过来,于是他后背一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两刻之后,姜然听李叱说完后点了点头:“吓我一跳,我这光着膀子练功,你们一个劲儿的看我,我还以为九妹昨天去双星楼没满意呢。” 余九龄:“我呸!” 姜然道:“我当初做官的时候,还认识一些世子门下的常客,那些家伙多是骗吃骗喝之徒,给他们一点银子,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叱道:“去账面上拿钱,这事今天就得办完。” 姜然道:“放心,不是难事。” 说完拎着衣服走了,走了几步回头,朝着余九龄动了动自己的胸肌。 余九龄:“滚!” 李叱道:“九妹,你也去吧,咱们说了三天给曾凌一个答复,今天是第二天,还是得速度办好。” 余九龄点头:“放心,玩笑归玩笑,办事归办事,我现在就去。”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李叱起身说道:“老唐,咱俩去见见叶先生,不知道叶先生回来了没有。” 中午。 世子住处。 原本世子杨卓是住在羽亲王府里,后来他觉得实在是不方便,什么都不方便,越长大越不方便。 于是就请示了他父亲,羽亲王也觉得他已经成年,所以就让曾凌给他安排了一座宅子。 这宅子占地很大,不然的话也没办法住下他那么多门客。 所谓门客大概分成三种,每一种都各有特色。 第一种是有本事没钱的,被主公知道了,礼贤下士的请来养着,基本上不会用到他做什么,有需要的时候主公也要来和他商量。 第二种是没本事有钱的,他们要图的是一个名声,主动出资赞助,就为了换一个世子门客的名声,这样出去就显得很有面子,而且他们做生意之类的事也方便,毕竟谁都要给世子一些面子。 这第二种要出钱,大概第一种就是第二种出钱养着。 还有第三种,又没本事又没钱,也不能说一点本事都没有,最起码要能说会道,能骗,骗的世子以为他们有本事,当成第一种门客养着他们。 所以,第一种真的存在吗? 世子杨卓的府里,虽然不似前贤古圣那样真的有门客三千,但是也有数百人在。 这几百人也是分帮结派,没本事的能凑在一起,有本事的反而不愿意与人多相处。 院子里,世子杨卓坐在摇椅上看着这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场景,心里颇为得意。 人会有很多事能引起得意,世子杨卓就好这一口,他觉得这是自己能力和地位威望的体现。 这整个冀州,乃至于整个北境,不也就只他羽王世子杨卓一人有这么多精英门客的吗。 “世子殿下。” 一个门客快步跑过来,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事。 世子杨卓看了看他后笑着问道:“朱先生,你这急匆匆的是有何要紧事吗?” 被称为朱先生的那个人说道:“世子殿下,我今日刚刚打听到,在咱们冀州城里有两位隐藏的高手,纵然不能说武艺天下无敌也差不了许多,若是能请到这两个人相助,大概杀曾凌的事就有着落了。” 杨卓一喜,他坐直了身子问道:“这两人真的这么大本事?具体是何人说来听听。” 朱先生回答道:“这两人,原本是冀州金刀门门主的师兄,因为和门主不和,所以一怒离开金刀门,然后就一直在冀州隐居,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话,也查不到这样两位高手在,这是属下的运气,也足以说明世子气运如虹。” 杨卓道:“那你还不速速去把那两位高手给我请来?” 朱先生道:“这个......那两人虽然隐居,但是性格桀骜,自视甚高,我若是贸然找过去怕是被他们轰走,若是殿下能赐给我名帖,然后再备一些厚礼......” 杨卓道:“些许小事罢了。” 他吩咐手下人取他名帖,然后又让人取了五百两银子给朱先生,朱先生随即欢天喜地的走了。 杨卓重新坐好之后就笑了起来,若是能请到两位金刀门隐藏的高手,那杀曾凌确实多了几分把握。 他又不知道,金刀门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那朱先生又骗了五百两银子,拿着他的名帖,开开心心的去别的地方招摇撞骗了。 杨卓正开心着,又一个门客郑六成从外边快步跑进来,急匆匆的到了杨卓面前,压低声音道:“世子,出事了。” 杨卓问:“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一点样子都没有。” 郑六成道:“我一直都替世子守着双星楼那边,那尹姑娘总不能被别人染指,我看那老鸨也不是守信之人,所以就多了个心眼,今日果然知道了一些事。” 杨卓笑道:“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可在意的。” 郑六成道:“世子,若不重要,属下就不来急匆匆禀告了,今日知道一件事,那个叫罗境的幽州将军,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世子偏爱双星楼里的那位尹姑娘,竟然派人找了过去。” “那罗境明言,他就是因为尹姑娘是世子殿下的人,所以才要这个人,他就是想知道一下,世子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本来杨卓还确实没有太在意,那尹姑娘是青楼女子,在他之前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恩客,有什么可在意的。 只是因为侍奉过他之后,一下子地位身份都水涨船高罢了。 然而郑六成的这几句话,却真的把杨卓气到了,刚刚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全都消散不见。 “那罗境真的这么说?!” “是啊。” 郑六成道:“他派人到双星楼买通老鸨,说要在明天夜里把尹姑娘接出来私会,老鸨说不敢声张,罗境就说他为冀州第一功臣,世子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第一功臣?” 杨卓怒道:“他一个外人,怎敢在我冀州城内如此猖狂。” 郑六成道:“属下也不知道这人为何如此狂妄,那双星楼里姑娘上百人,他谁都不选,偏偏就选了尹姑娘......” 杨卓猛的起身,朝着院子里那些门客喊道:“都给我过来!” 一群人随即跑了过来,围在世子周围等待吩咐。 杨卓大声说道:“明天夜里有人要把尹姑娘从双星楼接出来私会,你们都去双星楼外守着,若是看到那马车到,就把人给我拦下来,我不管是谁,你们就给我打!” 他脸色铁青的说道:“这人居然敢如此放肆,丝毫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只管动手,出了什么事我都可替你们做主!” “是!” 一群人立刻应了一声,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种事,他们当然乐意干。 郑六成心里松了口气,心说这三百两银子自己算是赚到了手里,刚刚已经拿了一百两,现在可以再去拿剩下的二百两了。 第四百章 西域来的壮士 双星楼。 刚刚走进双星楼的时候,穿着一身崭新锦衣的余九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局促不安,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气势。 也许是怀揣三千两银子的巨款提升了自信,也许是新衣服带来的加成,也许是他现在对双星楼也没那么陌生了。 这种从容和自信,一直持续到了他见到尹姑娘为止,在尹姑娘面前,他的从容和自信荡然无存。 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底气,被人家压的他都不像个男人,让他自己也感觉到羞愧难当。 坐在他面前一脸娇羞模样的尹姑娘含情脉脉的看了余九龄一眼,心说这位富家公子怎么很斯文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心急。 这样的公子,虽然不帅,但是也不讨人厌,人是显得稍稍瘦弱了些,可是比起世子殿下来还要强壮那么一丢丢。 而她脸上的娇羞是在一千两的银票放在她面前之后才出现的,不然的话她还板着脸。 余九龄坐在那就没想明白,为什么世子杨卓的口味如此非同寻常。 这位尹姑娘不是中原人,看起来应该是西域那边某个小国的人,有着典型的高鼻梁和深眼窝,嘴唇上依稀还有淡淡的......绒毛?反正粉是没有压住。 模样上来说倒也还算漂亮,只是身材略显强壮了些,强壮的程度也就是刚好能装进去一个余九龄。 这姑娘哪里吸引人呢? 余九龄在思考这个问题,世子殿下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早知道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余九龄又何必在李叱面前表现的那么为难? 这尹姑娘一边的胸脯都比余九龄脸大,喜欢抖胸肌的姜然在她面前就是个渣渣。 “公子?” 尹姑娘轻轻叫了一声,脸上羞涩更重。 余九龄假装没有听出来她语气之中的期待,而是端坐好,用很严肃的语气和尹姑娘进行交流。 他问:“你,一个来自西域的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原......是因为你在西域过不下去了吗?” 尹姑娘没有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还以为这位富家公子是在可怜她,心疼她。 于是往前凑了凑,她一往前来,余九龄就往后挪了挪屁股,显然慌了一下。 “别别别,咱们正经聊聊天。” 尹姑娘温柔的拉起余九龄的手,余九龄感动的说道:“疼,疼,疼......你先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尹姑娘道:“公子,你看你这么拘谨。” 余九龄道:“没见你之前我其实没拘谨。” 尹姑娘脸又微微一红,小拳拳锤了余九龄一下:“你看你,说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她把脸靠在余九龄的肩膀上,声音很轻的说道:“我们这样的女人,遇到一个像公子这样怜香惜玉的人不容易,我也是,我也是着实喜欢公子的......” 余九龄深呼吸。 他就想不明白,为了这样一个人,干掉一个世子,真的有必要吗? 这事罗境也就是不知道,如果罗境知道的话,应该会提起长槊杀进永宁通远车马行,而不是世子府。 他就把长槊怼在李叱脸上问:“你为什么?!我就问问你为什么!” 李叱应该会羞愧的无地自容吧。 余九龄想到这些,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看向尹姑娘说道:“姑娘,你最早的时候不是在冀州讨生活吧。” 尹姑娘点了点头:“是的,我这样的苦命人,一开始从西域过来,历经千难万险才到了中原,本来我是听说,中原这边的男人,都可喜欢我们西域姑娘了,可是哪里想到,我辗转了蜀州,豫州,然后又到了冀州,这才遇到了第一个真正在乎我的男人,还是一位......还是一位世子殿下!” 余九龄道:“那你可真不容易......世子他......想想看,应该也挺不容易的,他可能已经等你多年。” 尹姑娘道:“确实是不容易,还好,不是红颜薄命,总算是有人懂我疼我,而非让我一人扛下所有。” 余九龄道:“我一听姑娘说话就知道姑娘阅历丰富,西域来的,还去过蜀州和豫州,怪不得你的中原话口音这么复杂。” 他缓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所以他用很深沉的语气说道:“现在不止是一个人想要疼惜你爱护你了,你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他出现了。” “嗯!” 尹姑娘一把抱住余九龄:“他就在我面前,我看到了公子你的真心。” 余九龄吓得一把挣脱开,往后躲了躲说道:“咱们都......咱们都理智一些。” 尹姑娘道:“到了这里,公子还要什么理智?我可以没有理智,公子也可以没有理智。” 余九龄道:“我还能克制。” 他咳嗽了几声后说道:“我说的,你命中的第二个疼惜你的男人不是我。” 尹姑娘一怔:“为什么?公子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余九龄道:“不不不,其实我来求见姑娘是受人所托,这些银子是别人请我转交给你的。” 尹姑娘耿懵了,她问余九龄道:“公子,你这样说,是在生气我没能好好侍奉公子吧,我刚才确实有些失礼,若是公子不弃,我现在就好好侍奉你。” 余九龄道:“尹姑娘你冷静的听我把话说完。” 尹姑娘道:“公子你不要叫我尹姑娘,这是我在中原的名字,我心甘情愿把我的名字告诉公子这样的好人,我本是西域天竺人,我的原名叫......塞班,公子若是愿意,可以呼唤我的原名。” 余九龄道:“塞班......” 尹姑娘道:“公子。” 余九龄:“别别别,咱们现在绕过这个环节,说正事。” 他又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尹姑娘,你可听闻过幽州少年将军罗境之名?” 尹姑娘想了想,点头道:“听说过,都说他是北境第一高手,所向无敌,从无败绩。” “对!” 余九龄道:“就是罗公子想求见姑娘你,是他委托我来看望姑娘,想问问姑娘你愿意不愿意,在明天晚上和他见一面,他对姑娘你的爱慕之情,犹如长河倒悬不可抑制,姑娘若是愿意的话,明天会有车马来接。” 他不等尹姑娘插嘴,继续说道:“罗境将军非但勇武无敌,而且相貌俊美,武艺上来说他是北境第一高手,相貌上来说,堪称北境第一美男。” 尹姑娘眼睛都睁大了,她忍不住问道:“那罗将军又没有见过我,为何会如此?” 余九龄心说他有病,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病,是李叱安排的他有病。 但他回答道:“罗将军曾经来过双星楼,远远的看到过姑娘你一次,一眼就沉沦,难以自拔,回去之后朝思暮想,竟是思念成疾......” 余九龄说到这的时候想着罗境啊罗境,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之前是李叱欠的,现在是我欠的,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有一点道德底线的。 小罗啊,虽然还没有见过面,也没有打过交道,而且你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我还是觉得难为你了。尹姑娘这样的西域壮士,能遇到世子杨卓这样的人,其实何必要拆散人家呢? 李叱你怎么能这么无耻呢? 余九龄叹道:“如果姑娘愿意的话,明天晚上,我会安排车马接你去与罗将军相见,罗将军还有厚礼。” 尹姑娘点了点头道:“我其实也是极仰慕罗将军,早就听闻过他的名字,是一位盖世英雄,我愿意去见罗将军。” 余九龄连忙道:“那这事就算是成了,我也能松一口气,我现在就回去找罗将军复命,姑娘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咱们再见。” 尹姑娘错愕道:“公子你不留下来吗?” 余九龄道:“不了,我必须马上回去见罗将军,你不知道罗将军有多心急如焚。” 尹姑娘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余九龄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很有风度的男子。 然后她就知道了余九龄不只是有风度的男子,还是一个风一样的男子,嗖的一声就不见了,跟变戏法似的。 一个时辰后,车马行。 余九龄把剩下的一千两银票郑重的递给李叱。 “没花那么多,就花了两千两,给你省回来一千两,你不用夸我,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叱有些不理解,他问余九龄道:“你之前不是想的挺好的吗,完事之后把这一千两银票给那姑娘。” 余九龄连连摇头,正人君子般肃然道:“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这一千两银子你收回去,我多拿一会儿都觉得烫手,是对我的伤害,尊严和身体上都有。” 李叱把银票接过来,他现在都怀疑银票对余九龄干了些什么,是银票先动的手。 唐匹敌坐在旁边也是一脸不解,这不是他认识的余九龄,这是一个假的余九龄。 庄无敌没说话,伸手在余九龄脸上使劲拽了一把,险些把余九龄脸皮给薅下来。 余九龄疼的嗷一声叫唤,庄无敌还回味了一下手感,点了点头:“是真的。” 唐匹敌道:“那就是被夺舍了吧,看起来是余九龄,但只是余九龄的驱壳,他的灵魂已经不是余九龄了,而是......尹姑娘!” 余九龄:“......” 他叹了口气道:“不可能,我这身躯装不下尹姑娘的灵魂。” 这句话说完,李叱他们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位尹姑娘听起来似乎有些特殊。 余九龄道:“我从来不觉得一个女孩子胖一些不好看,真的,但是胖和壮是两码事,可能是西域天竺那边的独特环境造就了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什么独特环境造就了世子杨卓。” 李叱道:“你大概给我一个提示,我也好想象一下这位西域女子的风情。” 余九龄往四周看了看,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参照物。 李叱道:“我懂了。” 余九龄忽然看到了神雕。 李叱:“适可而止好吗?” 余九龄叹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问:“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男人,就是有那种比较特殊的爱好......” 唐匹敌问:“你说的是爱好,还是哀嚎?” 余九龄道:“一回事。” 唐匹敌一怔,然后眼睛就慢慢的睁大了。 李叱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事完了之后,回头找个机会,好好请人家罗境一顿,经过此事,以前的矛盾都不是事,应该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第四百零一章 入坑 罗境的将军府在冀州城东城,这是一座前后三进的大院,是曾凌当初亲自为罗境挑选出来的住处。 这院子前边隔一条路就是小井河,河水平缓,两岸景色很精致,河对岸就是冀州城里有名的桃花苑。 罗境来的时候带来他的是虎豹骑,虽然兵力只有三千人,可是这三千轻骑的战力之强悍,已经让青州军和豫州军为之胆寒。 南下之战,冀州军屡战屡败,尤其是那些叛军更是一触即溃,唯独虎豹骑所向无敌。 冀州军大败退回的半路上被青州军猛追不舍,罗境看出来追兵队伍脱节,犹如一条断了线的风筝龙,所以请求率军反击。 羽亲王却看不起他,觉得他狂妄,只准他带着自己的三千虎豹骑回去,反正死了这些兵也是幽州的兵,本就不受羽亲王节制。 谁想到靠着这三千虎豹骑,罗境一口气把追兵杀退十余里,后面的青州军大队人马害怕被伏击,竟然没敢上来。 罗境之名随即传播开来,人人皆知幽州少年将军罗境勇猛无敌,不负北境第一高手的称号。 罗境回到冀州之后就住在他这大院里,院子里留下三百亲兵,其他的队伍驻扎在冀州军大营里。 闲来无事,罗境每日都和手下亲兵在大院中比武游戏,倒也自在。 此时在后院空地上,罗境只穿了单衣,没披挂甲胄,赤手空拳,被十几名精悍的亲兵围着。 “你们若能将我摔倒,每人赏金十两。” 罗境笑着说了一句。 他手下士兵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呐喊一声同时冲了上来,一个个却都很紧张。 罗境也不出重手,只是将手下人一个一个的摔出去,一时之间竟然有人仰马翻之势。 他出手极快又精准,抓住一个摔翻一个,没人能在他面前撑住一招。 有两名亲兵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罗境两条腿,两人发力就要把罗境往后掀翻。 罗境哈哈大笑,腰往下一沉扎了个马步,那两人奋力之下,罗境竟然马步不乱。 他伸出手去,一边一个抓了那两名亲兵的腰带,随手一甩,就把两人扔了出去。 “想从我手里拿到十两黄金,没有那么容易。” 罗境招了招手道:“再来,我的兵可不许如此轻易就认了输,再来再来!” 那些都被摔趴在地上的士兵们纷纷爬起来,再次呐喊着冲向罗境。 就在这时候,门口的卫兵跑进来一个,见罗境正在摔跤游戏没敢直接打扰,而是等着罗境又一次把十几个人全都放翻后才上前说话。 “少将军,叶先生求见。” “叶先生来了?” 罗境伸手要过来一条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了笑道:“应该是节度使大人找我有事,你们各自训练,不可懈怠。” 说完之后一边擦汗一边往前走,这前后三进的大院,后院空地是他练功所在,也是士兵们住处,中院是罗境住处,前院也是士兵们住处。 他走到中院,叶杖竹已经在院子里等着,见罗境过来,叶杖竹笑着迎过来抱拳道:“见过将军。” 罗境一摆手:“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叶先生来,可是节度使大人有什么事要你传话?” 叶杖竹道:“将军猜的正对。” 他靠近之后压低声音说道:“前天夜里和罗将军吃酒之后,我回去就把遇到世子门客的事对曾大人说了,曾大人格外生气,想为将军讨一个公道。” 罗境笑道:“节度使大人自己都不敢出府门来,还想为我讨一个公道?” 这话里,颇有些不满。 叶杖竹道:“我昨日苦劝大人一天,大人也深知,若如此坐以待毙,不是大人一人生死,还有冀州军上上下下无数人的生死,所以大人决定见将军一面,商量对策。” 罗境眼睛一亮:“节度使大人总算是想明白了,这样任由欺辱,只会让那父子二人变本加厉。” 叶杖竹道:“大人今夜会到双星楼等将军商议大事,顺便也请将军放松一下。” 罗境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我罗境不好女色,不过若是节度使大人想去消遣一番,我便陪他就是,可约好了在今夜何时?我提前去等候节度使。” “将军只需在府中等候,待入夜,节度使大人会派车马来接将军。” 叶杖竹道:“若将军能赴约,我就回去和节度使大人说一声,然后就去双星楼那边安排。” 罗境点了点头道:“你只管去,车马来了,我便出门。” 叶杖竹再次俯身施礼,然后告辞离去。 罗境往后院走,本想回去继续练功,可是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他沉思片刻后吩咐身边亲兵道:“今夜所有人穿甲等待军令,若我派人回来,你们立刻纵马来援。” 他亲兵队正罗枝节有些担忧的问道:“将军是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罗境道:“羽亲王父子一心要杀曾大人,他今夜出门与我见面,难保不会被人盯上,这里距离双星楼没有多远,你们随时戒备,另外派人去知会咱们在冀州军大营里的队伍,今夜不可卸甲。” “是!” 罗枝节应了一声,连忙去安排人传令。 在河对岸的桃花苑里,世子杨卓的门客郑六成躲在一棵树后边,举着千里眼看向罗境的将军府。 “你们也都给我盯紧了,什么时候罗境出门,你们立刻回去告知殿下。” “是!” 他手下几个人都应了一声,死死的盯着罗境将军府那边,郑六成知道今夜要打的人是罗境,他想着纵然罗境本事大,难道还能打得过几百人? 但是世子府里那些门客,其实绝大部分都不知道今夜打谁,只知道有人敢染指世子在双星楼里的姑娘,打的就是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倒霉蛋。 只要罗境这边一出门,郑六成就会派人回去报信,然后世子就会带着他的门客浩浩荡荡去双星楼里打一架。 节度使府。 曾凌看向走到门外的进卒,他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进卒面带愧色的进门,俯身道:“大人交给属下的差事,没有办好。” 曾凌看向他,沉思片刻后说道:“查不到什么?” 进卒道:“调取了三座城门的进出登记册子,有几个人比较可疑,他们清晨进城,只在冀州城里停留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又出城离开,如果是这几个人的话,可能送信到大人府门外就立刻出城跑了。” 曾凌笑道:“看来这个想算计李叱的人,还是一个又怂又坏的人。” 进卒道:“要不要派人通知李叱一声?” 曾凌道:“抓不到人也无妨,先不要告诉李叱,等到李叱的事办妥了之后,我把这封信给他,也算是还了他一个人情,有没有那个送信的人,其实不过锦上添花的事。” 进卒好奇的问道:“大人,李叱真的敢动手杀了世子杨卓?” 曾凌笑道:“他那样的人,断然不会自己去动手,如果他想动手的话何必要等三天,别忘了,他可是和罗境交手而不输的人。” 进卒点头道:“还有唐匹敌等人帮他,唐匹敌的武艺,怕还在李叱之上。” 曾凌嗯了一声后说道:“且看着吧,看看这个少年郎能玩出来什么花样,我也想看看夏侯推崇备至之人,到底有多少斤两,他都能算计些什么,又都能算计了谁。” 入夜。 一辆马车停在罗境将军府门外,车夫走到门前和门外守卫说,他是节度使大人派来接罗将军的。 士兵连忙进去禀告,罗境早就在等着了,交代了几句,然后出门上车,只带了几名随从。 车夫赶着马车往双星楼那边走,小井河对岸的郑六成一看到,立刻就派人去报信。 而此时此刻,羽王世子杨卓已经带着几百人在双星楼附近埋伏了。 在双星楼的楼顶上,李叱和唐匹敌坐在那看着,他们已经来了许久,白天的时候一直都躺在屋顶上轻声闲聊。 这秋天正是气候最好的时候,微风不燥,躺在这休息也还算舒服。 世子罗境带着几百人分批到来,其实两人都已经看到,只等着罗境入坑。 不多时,一辆马车转进这条大街,车夫见前边有路人,摇晃起来铃铛,那铃铛声音正是和李叱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李叱和唐匹敌随即往下边看了看,见马车到了,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就笑了起来,因为赶车的那车夫是余九龄。 马车到了双星楼外不远处,郑六成的人已经在这等着了,站在世子杨卓身边指了指说道:“就是那辆马车。” 世子杨卓冷哼一声,伸手一指:“给我过去打,最好将那狂徒给我打残了。” 他身后的人把黑巾往脸上一蒙,呼啸着冲了出去。 几条巷子里都藏了世子的门客,这边一往外冲,那些巷子里的人也往外冲。 只片刻,数百人就把那辆马车团团围住。 余九龄心慌,特别心慌。 可是他此时强装镇定的怒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居然敢围堵罗将军的马车?!” 那些门客都懵了,他们本来要动手,忽然间听到罗将军这三个字,一时之间全都不敢贸然向前。 这冀州城里,还有几个罗将军? 如果真的是那个罗将军,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倒霉?本以为是要打一个倒霉蛋,现在极有可能他们变成几百个倒霉蛋。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怒道:“这冀州城里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你们再不散去,休怪我不客气!” 其实他也不敢动手。 罗境从马车里下来,面沉似水。 他扫视了那些人一眼,被他看到的人全都往后退,没有人敢上前。 只一眼,逼得数百人后退,这便是罗境气势。 这些门客,大部分都是人精,他们的一项基本生存技能就是认人,认得冀州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以防得罪人。 不少人认出来罗境身份,更加不敢动手,毕竟罗境威名之大,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 就在这时候,趴在楼顶上的李叱把弓拿起来,拉开弓瞄准了罗境位置,突然间一松手,那箭犹如流星一般飞了过去。 片刻后,咄的一声,那箭戳在车厢上,箭羽还在急速的颤抖着。 罗境侧头看了一眼那箭,眉角微微上扬。 人群后边,庄无敌喊了一声:“奉世子之命,诛杀奸贼罗境,大家上啊!”  第四百零二章 北境第一高手 没有人注意到庄无敌是在什么时候混进世子门客队伍里的,确切的说是这些门客的身后。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虽然冀州主要的大街上都有夜灯,可是也不可能看清楚几步之外的人是谁。 毕竟那些气死风灯算不得明亮,也就勉强给人心里一些安慰罢了。 庄无敌其实也早早等在这,李叱说让他在路边等着,可以装作在路边小摊上随意吃些东西,自然一些即可。 庄无敌是个心眼实在的人,李叱说让他假扮食客,所以他就真的找了一家路边摊贩开始吃面条。 结果谁想到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他已经吃了六碗面条,老板都觉得自己可能遇上坏人了。 吃到现在还不结账,多半是要赖账,但凡有钱结账,应该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好在庄无敌不是坏人,在混进世子门客队伍之前,还认认真真的结了账。 之所以用认真二字来形容,是因为他确实是一文钱一文钱那样数出来的,面摊的老板看到他数钱的样子,觉得真美。 庄无敌其实也很难受,再吃下去,可能就要憋不住了,毕竟人不能光吃不拉。 你可以控制你吃的速度,但你控制不了它出来的快慢。 所以庄无敌一看到李叱的信号到了,那支箭一戳在马车上,他立刻就喊了一声。 面沉似水的罗境已经动怒,看起来还没有发怒,只是因为他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有几分胆量。 他一开始就猜测到羽亲王的人可能会趁机除掉节度使曾凌,但他没有想到,羽亲王居然第一个要杀的是他。 罗境这般性子高傲之人,怎么可能会忍了? 他与他父亲的性格几乎一般无二,貌似谦虚实则目中无人,他从没有承认过自己就是北境第一高手,但他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北境第一高手。 他看了看那些蒙面的人,眼神越发轻蔑起来。 “去传我军令。” 罗境淡淡的吩咐了一声,然后迈步向前。 那几个随从亲兵立刻应了一声,其中一人拨马就走,若此时那些门客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的话,应该把这士兵拦下来才对。 可是他们没敢,他们也没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事出突然,他们大部分人不知道要打的人是罗境,这是世子杨卓故意为之,他就是担心他的门客知道要打的是罗境后会心生畏惧。 偏偏是因为这样,突然知道了此人是罗境的那一刻,确实没有人敢贸然动手。 一名亲兵把制式横刀摘下来,朝着罗境喊道:“将军,刀!” 罗境一边迈步一边说道:“不必。” 他对面就有数十人之多,可是随着他往前迈步,正面的人开始不住后退。 此时此刻,躲在暗处的世子杨卓就知道事情坏了,他原本的意思是让人蒙着脸把罗境打残了事,教训一顿出出恶气而已。 谁想到居然有人会喊出奉世子之命诛杀逆贼罗境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喊出来的。 若他有自知之明,此时应该让人散去也就罢了。 可是事情逼到了这个份上,杨卓突然来了灵感,他觉得干脆就趁此机会把罗境除掉算了,罗境是曾凌手下一员悍将,除掉罗境,相当于砍掉了曾凌一条臂膀。 “杀了他,赏黄金千两!” 杨卓考虑片刻后,觉得可行,罗境身边只有那三五个随从,他这边数百高手,难道还能输了? 索性就先杀了罗境再说,杀了罗境再杀曾凌。 他父亲始终犹豫不决,他一直就不满意,心中一个念头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念头就是杀了罗境之后,趁着曾凌还没有防备,他现在就带着这数百高手直扑节度使府,再把曾凌也杀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门客虽然畏惧罗境威名,也都知道罗境曾在冀州城里摆擂,挑战者车轮大战都不能胜他,可是他们人多啊。 人多,便底气足。 于是有人立刻就朝着罗境冲了上去,管他是不是什么北境第一高手,先给他一棍再说。 该着这些人倒霉,他们是来打人的,不是来杀人的,所以没有带利器,都是拿的木棒。 那人一棍朝着罗境头顶砸落,罗境抬手一挡,那木棍就在他手臂上砸断。 罗境一伸手抓着那人前襟拉过来,右拳打在那人眼眶上,这一拳下去,那人的直接就被打死。 一拳杀人,罗境心中的杀意被勾了起来,他本就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杀神,既然已经动手,哪里还会留什么余力。 领兵之人皆知,战场上一旦开始厮杀,谁先惧怕,谁多半会死。 第二拳轰在一人的太阳穴上,那人直接就横着飞了出去,落地之前便已经毙命。 罗境也不取兵器,只靠双拳,他与手下亲兵摔跤游戏之际自然不会下重手,但要杀这些门客,一拳一个。 人的武艺到了这般地步,拳头便是杀器。 他伸手抓过来一人,把那人头朝下往地上一戳,那人脑壳便碎了,血流一地。 他顺势拎着那人脚踝,以这死尸为武器,也不知道又用那破碎脑壳撞破碎了几个脑壳。 杀的兴起,他左右手各拎着一具尸体,来回横扫,上下劈砸,面前无一人可挡他的步伐。 世子杨卓看的胆战心惊,虽然他看到过罗境在战场上有多凶猛,但此时罗境并无长槊在手,也无甲胄护体,那么多人那么多棍棒,难道还敲不死他? 确实敲不死,罗境仿若钢筋铁骨。 他一把将面前那人的木棍夺过来,双手抓住木棒一掰,木棒断为两截。 左手一截戳进一人心口,右手一截戳进一人太阳穴-里,再伸手去夺来木棒,一棍敲死一人。 这样的杀人手段,谁能不怕? 那些本就没有多少真本事的门客,眼睁睁看着罗境连杀十数人后,尽皆胆寒,已经有人掉头就跑。 罗境却不理会身后以及左右,只管往前走,一步杀一人,等他停下来,面前已无活口。 然后他转身再向别的地方杀去,剩下的人哪里还敢与他对敌,纷纷逃走。 世子杨卓眼看着罗境这样凶狠,他也不敢再留下,招呼几个人保护,转身跑了。 罗境连杀数十人,地上横七竖八皆是尸体,他却还没有杀够,左右寻人来杀。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三百亲兵纵马而来。 罗境回身看向之前杨卓所在之处,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料来杨卓造诣逃遁,他冷哼一声,无比轻蔑。 他站在原地张开双臂。 “穿甲!” 两名亲兵跳下战马,为罗境将战甲穿戴整齐,这一身铁甲穿好之后,罗境整个人的气质再次变化,像是一杆冷冽长枪。 “槊!” 他再次伸手。 两个士兵抬着他的重槊过来,罗境一手将重槊抓起来,翻身上马。 “世子府。”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三百亲兵随即拨马,跟在罗境后边纵马疾冲,大街上,马蹄阵阵,犹如雷霆之怒。 世子府。 一群人保护着杨卓急匆匆的赶回来,一进门,杨卓就大声喊道:“快派人去我父王那里,请我父王派兵来救我!” 他手下人也怕死,知道这次算是彻底激怒了那杀神,罗境一旦动了真怒,谁还能拦得住他。 于是有人跑出世子府,朝着羽亲王府那边飞奔而去。 杨卓下令将府门关闭,所有人去拿兵器死守,从这里到王府所在并没有多远,快则两刻,慢则三刻,他父王闻讯之后便会立刻带兵前来。 世子府大门紧闭,那些门客又找来木桩将府门死死顶住,这院子里慌乱一团。 杨卓一口气跑回到客厅之中,下令所有人堵在门口,他此时已经后悔刚才不该下令动手。 跑去报信的人哪里敢耽搁,趁着罗境还没来,一口气跑到了羽亲王府,到了门外人都快要累瘫了,也许是吓得腿脚发软。 羽亲王府的护卫得知罗境要杀世子,也不敢迟疑,飞奔跑进府里去禀告羽亲王。 此时此刻羽亲王正在喝闷酒,喝酒不能解忧,但不喝酒更不能解忧,他已经想了多日,该如何下手除掉曾凌。 如今这冀州城看起来风雨飘摇,手里若没有兵马,他就不能安稳。 也唯有除掉曾凌,才能将这城中六七万冀州军抓牢,可是他当然知道曾凌不好杀,所以才愁。 就在这时候府中下人跑过来,说是罗境带兵要杀世子,羽亲王猛地站了起来。 “罗境那蛮子,何敢如此?!” 他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调集府中所有人,随我去世子府。” 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立刻吩咐道:“派人去节度使府里,让曾凌带兵前来!” 节度使曾凌的府邸距离羽亲王府大概也就步行两刻的路程,羽亲王派遣传令的人骑马赶来,所以没多久就到了节度使府门外。 节度使府门已经关闭,那传令的人急促的拍打着院门,有人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后问道:“是何人如此放肆?!” 传令的人急匆匆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节度使府里的人一听也吓坏了,连忙跑进去报信。 曾凌正在书房里面对着墙壁上挂着的地图站着,他正在思考着冀州外的敌人,青州军在左,豫州军在右,还有一个现在不得不防的燕山营在背后,这种局势,冀州实在艰难。 府里下人跑到书房门外,没进门就喊了一声出事了,曾凌被吓了一跳,回头怒视。 “放肆!” 他怒斥一声。 那下人气喘吁吁的说道:“大人恕罪,是刚刚羽亲王派人来说,罗境将军正在带兵围攻世子府,世子只怕凶多吉少,羽亲王让大人立刻带兵前去救援。” 曾凌脸色骤然一变,他下意识的迈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忽然站住。 眼神流转,忽然间明白了。 “好一个李叱!” 曾凌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没有再往外走,而是转身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来。 沉思片刻之后,曾凌吩咐道:“你去告诉那报信的人,就说我马上点兵前去。” 他那手下连忙跑了出去。 曾凌对外边喊道:“去把进卒叫来。” 不多时进卒跑到书房门外,刚要行礼,曾凌道:“你现在就去大营传我军令,除了罗境将军的虎豹骑,不准有一兵一卒离开大营,违令者斩!” 进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立刻道:“属下遵命。” 然后转身就走。 曾凌坐在书桌后边,手指轻轻敲打着书桌,片刻后,忽然就笑了起来,一开始轻声发笑,后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竟是有些肆意。 第四百零三章 你能把我如何? 罗境等他的三百骑兵到了,穿铁甲执长槊,朝着世子府那边呼啸而去。 世子府和羽亲王府在一条街上,世子杨卓本来是想直接跑到王府里躲避,可若是跑过了世子府再到王府,他怕被罗境追上。 若是在长街上,无遮无拦,他们这些靠两条腿跑路的,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骑兵? 杨卓才回到世子府没多久,外边的战马嘶鸣声就响了起来,听到这声音,杨卓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知道罗境勇武,但不知道罗境如此勇武。 两军厮杀之际,人头攒动战马成群,他也看不准罗境到底有多能打。 然而在他的认知之中,一个人再能打,还能打得过几百人?那不合常理。 而且刚刚那时候罗境赤手空拳又无护具,他这边的几百门客可都号称是江湖高手的。 杨卓之所以觉得有把握杀死罗境,和被他那些门客骗了不无关系。 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吹牛吹的要多厉害有多厉害,而且为了骗世子赏钱,他们什么办法都想的出来。 此时就在世子府大院里,那地上摆着的石锁,其中就有不少是假的,越大越假。 并非石头,而是涂抹成石头颜色,那一百二十斤的石锁,其实连二十斤都没有。 在世子面前,他们拎着这一百多斤的石锁轻若无物,世子杨卓真就以为他们个个力大无穷。 再比如那兵器架旁边的一对铁锤,比西瓜还大两圈,号称一个铁锤两百斤,那玩意是郑六成做出来的。 平日里舞动起来犹如风卷残云,把世子骗的一愣一愣,还以为他这样的人,上了战场最起码不输于罗境。 郑六成自己还吹嘘,罗境又算的了什么,他这一对大铁锤,一锤一个小罗境。 真一交手,这些人的本事也就暴露无遗,在长街上罗境跨步向前,哪有人能挡得住他一拳。 此时逃回世子府里,大门紧闭又用木桩顶住,他们却也不敢松口气,这个想躲在那个身后,那个不知道还想躲在哪个身后呢。 世子杨卓躲在客厅里,蹲在桌子后边往外看,好像这桌子就变成了最坚固的堡垒似的。 “你们给我守住,无需多久,我父王就会亲率大军来救我,到时候再杀出去,将那罗境碎尸万段!” 杨卓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像是给他手下那些门客打气鼓劲,实则是在安慰他自己。 世子府门外,亲兵队正罗枝节看向罗境,沉默片刻后说道:“少将军,若此时回去,事情还可收拾,若是此时不回去,便只能杀到底了。”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不杀世子,羽亲王也未必当时就敢对罗境下手,毕竟羽亲王手里没有多少兵将。 靠那些江湖高手,羽亲王就算要杀罗境,也需寻找机会才行,现在打起来,这三百虎豹骑又能怕了什么。 若不收手的话,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小的也是杀,杀了老的还是杀,还能没有后患。 罗境略微沉吟了一下,把手里长槊指向世子府大门。 “破!” 罗枝节立刻明白世子心意,他大喊一声:“随我破门!” 说完之后从马背上跳下来,带着亲兵冲到大门口,他们想把大门撞开,却发现大门已经顶死。 见大门无法推开,罗枝节后退几步喊了一声:“力士何在!” 罗境亲兵中有十几人极为雄壮,力大无穷,他们的兵器也不是长刀,而是巨斧。 十几个人过来,抡起巨斧开始劈砍大门,世子府的木门厚重坚固,却也架不住这些壮汉如此轮番劈砍。 木屑纷飞,大门没多久就被劈砍出来一条条裂缝,有了破口,再破门就变得容易许多。 那般沉重的斧子劈砍下去,木门摇摇晃晃,裂缝变成缺口,缺口变成大洞。 “射!” 罗枝节一声令下。 亲兵们将连弩取出来,从破洞往院子里射击,那些死死支撑着木桩的门客,顷刻之间就被放翻了不少。 一名力士将他战斧横着劈砍出去,将破洞彻底打开,然后他一弯腰从破洞闯了进去。 那些门客下意识的过来封堵,不少羽箭和弩箭朝着那力士激射,持巨斧的壮汉身中数十箭,倒下去之前,却还一斧将木桩扫开。 那壮硕的身躯扑倒在地,身上已经满是白羽。 大门被破开,罗枝节带着亲兵冲入世子府中。 他们来的匆忙,没有带来步兵盾,世子府中门客护卫还有数百人,羽箭密密麻麻的朝着大门这边放过来,那些善战的亲兵也被放翻了不少。 又一名力士上前,把半截大门硬生生拽了下来,往前疾冲几步,身子转了一圈,把大门横着甩了出去。 那半截大门旋转着飞向人群,砰地一声,也不知道把多少人砸倒在地。 而那力士也被乱箭射死,健壮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往前扑倒,身躯之下,缓缓流出血液。 前边的人破开大门,后续的士兵纷纷下马,他们将弓箭摘下来,堵在大门口朝着正堂那边的门客还击。 这些虎豹骑士兵的射术要更为精准,战术也更好,远非那些门客能比。 不多时,虎豹骑就把门客压制下去,那些从来没有见过战场,从来没有见过杀人的门客,又怎么可能是战场上所向无敌的虎豹骑对手。 这样压制了一阵,一些胆小的门客已经开始往后院跑,正面门前的防御变得单薄起来。 此时此刻,罗境的亲兵已经全部进入世子府院子里,形成扇形阵继续压制那些门客。 罗境拎着大槊从门外进来,他往前看了一眼,见那些门客之中确实还有几个人本领不俗,射术也极精湛。 他将大槊往地上一戳,当的一声,槊杆戳碎了青石板,直入地下。 罗境伸手:“枪。” 不远处,亲兵将长枪递给罗境,罗境右手抓着,略微一瞄,然后就把长枪掷了出去。 灯火光明之中,那杆长枪像是一条横向劈过去闪电,瞬息而至,将其中一个射术不错的门客贯胸戳死。 长枪击穿了他的心口,把人撞的往后一仰,枪头戳在地上,那尸体就缓缓的滑落下来,人落地,枪还戳在那,枪杆被身体经过之后,全是血红。 “再来。” 罗境又一伸手。 第二杆长枪递过来,片刻之后朝着正堂那边又飞了过去,速度之快,远超羽箭。 那密密麻麻的羽箭弩箭像是无数蛇虫,而那一杆长枪,便是逆行穿过了蛇群的巨蟒。 这一击直接戳在一个门客的脑门上,那长枪扎进门客的头颅之中,巨大力度下,长枪依然往前飞,挂着尸体在地上拖行了一小段,又砰地一声戳进那人身后柱子上。 这两次击杀之后,世子手下那些门客全都吓破了胆子,谁还敢站在明亮处,纷纷往暗处躲闪。 罗境伸手拿过来第三杆长枪,他看到在客厅桌子下边有个人躲藏,看不清楚面目,但猜测就知那是世子杨卓,于是把长枪朝着那边掷了过去。 长枪带着破空之风而来,速度太快,以至于前边的一个门客看到了,却来不及躲开。 长枪从这门客肋下飞过,他都没有感觉到疼,片刻之后,枪都已经过去了,他的衣服才裂开一条口子,隐隐可见血迹。 这一枪戳在桌子腿上,啪的一声把桌子腿击断,枪锋又戳进了杨卓的肩膀。 好在有桌腿阻拦,卸掉了大部分力度,不然的话这一枪能把杨卓穿透。 即便如此,杨卓还是吓得嗷的叫换了一身,然后疼痛感传来,他手脚并用的往后爬,拖着那杆长枪,伤口处血流如注。 世子这一声哀嚎,也把那些门客最后一分勇气吓没了,剩下的人扔掉兵器就跑,有的人连跑都不敢跑,习惯性的跪地求饶。 世子看了看眼前郑六成在,立刻沙哑着喊道:“郑六成快去挡住那蛮子,只要你能杀了他,我给你黄金万两!” 郑六成下意识的看了看院子里那一对铁锤,咬了咬牙,一转身就跑了,他心说你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我自己还不知道? 可是他这一跑却吸引了罗境的注意,罗境再次拿过来一杆长枪,片刻后,那长枪犹如一道乌光般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长枪从郑六成的后心戳进去,人僵硬了一下,本来跑着,却看到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飞了出去,所以脚步戛然而止。 那枪力度太大速度太快,直接击穿了郑六成又飞出去很远,巧不巧,正好戳在郑六成的铁锤上,直接给戳碎了。 世子杨卓咬着牙把肩膀上的长枪拔出来,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涌,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艰难起身就要逃跑。 罗境伸手要过来一把连弩,遥遥点了一下,弩箭击穿了世子杨卓的膝盖,杨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罗境把连弩扔给亲兵,他大步过去,谁也不敢阻拦,那些门客逃走的逃走,没能逃走的跪在那瑟瑟发抖。 罗境穿过人群走进正堂,他过去,一俯身将杨卓提起来,单手拎着往外走。 他走到正堂门外,将杨卓单臂举高。 “战!” “战!” “战!” 数百名虎豹骑亲兵振臂高呼。 罗境抬头看着杨卓,杨卓身上的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把他的衣甲都染红了。 罗境轻蔑的问道:“无用小人,你怎敢杀我?” 杨卓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子,又失血过多,人已经迷迷糊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世子府门外又是一阵大乱,一群人从虎豹骑身后冲进来,正是羽亲王府来的救兵。 不少人涌进大门,羽亲王急匆匆进来,一眼就看到罗境单臂举着他的儿子。 那一瞬间,羽亲王的眼睛就睁大了,而且血丝马上就出现在眼球中。 “罗境!” 羽亲王大喊一声。 罗境侧头看向门口那边,眼神里依然都是轻蔑。 羽亲王怒道:“你把世子放下!” 罗境回答道:“为何?” 羽亲王咆哮道:“你竟敢对我儿动手,我儿若有什么不妥,我把你碎尸万段!” 罗境哈哈大笑,看着羽亲王说道:“你儿杨卓要杀我,我便杀他,你是他父亲,我杀他你又要杀我,难道我父亲听闻之后,就不会尽起幽州大军前来杀你?”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睥睨的说道:“但我与杨卓不同,我不用我父动手,我自己想杀谁,这天下,还没谁能不被我杀。” 这句话一说完,他把杨卓往下一摔,然后一脚踩在杨卓的脑壳上。 这一脚力度之大居然把杨卓脑壳踩瘪了,碎裂之际,一股子白乎乎的东西喷溅出来。 罗境看向羽亲王道:“杀便杀了,你能如何?”  第四百零四章 观景台 羽亲王杨迹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杨卓被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罗境一脚踏在杨卓的脑袋上,眼睁睁看着脑壳崩裂脑浆流了一地。 那一刻,一股血气直冲羽亲王的脑海,他的眼睛骤然间变得血红,血好像随时都能从眼睛里滴出来一样。 “罗境!” 羽亲王咆哮一声,声音凄厉。 “给我杀了他!” 羽亲王伸手一指罗境。 他手下人纷纷往前疾冲,很快就和罗境麾下的数百名虎豹骑亲兵混战一处。 世子府对面的木楼屋顶上,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并肩坐在那,这一幕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羽亲王会死吗?” 唐匹敌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他问的不是李叱,也不是自己,只是想到了夏侯琢。 李叱在谋划整件事之前就想过无数次夏侯琢,因为这件事最终避不开羽亲王,甚至,最终指向的就是羽亲王。 “会的吧。” 李叱回答了一句,但他回答的应该也不是唐匹敌,也是夏侯琢。 唐匹敌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去。 “如果羽亲王死了,你干娘也会难过的吧。” 这句话他问的是李叱。 李叱点了点头:“应该会。” 可是羽亲王必须死,自从李叱听到了一句话之后,他就知道羽亲王必须死,无论如何必须死。 王妃被杀之后不久,羽亲王曾经对节度使曾凌说过一句话......他说他知道,夏侯的母亲和王妃早晚都会有一人会死,只是没想到的,死的是王妃。 这句话,曾凌怎么可能会替羽亲王保守,很早之前就想办法让夏侯琢知道了。 夏侯琢为什么执意不肯留在冀州? 其实夏侯琢早就已经预想到了,曾凌和他父亲之间必有一场矛盾,而这矛盾只要出现,便是不死不休。 他把这句话告诉李叱的时候,李叱其实就知道了夏侯琢的心意。 此时此刻,李叱坐在那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了看旁边的铁胎弓。 “你要亲自动手?” 唐匹敌问他。 李叱也不知道,他没办法确定,所以只是看了一眼,如果羽亲王不是夏侯琢的父亲,这一箭他早就已经趁乱射出去了。 “我来吧。” 唐匹敌看向李叱。 李叱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再看看吧,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羽亲王虽然要杀曾凌,但是听闻罗境要杀他儿子,他一定会派人去向曾凌求援。” 唐匹敌道:“但曾凌必然不会真的发兵,若他知道这件事,说不得会严令冀州军不准离开大营,但会把罗境的虎豹骑放出来。” 李叱道:“大抵如此,光凭罗境手下这几百人,挡不住羽亲王的人,毕竟王府的护卫和那些江湖高手数量更多,羽亲王手下的高手也不容小觑。” 于是唐匹敌点了点头道:“那就等等看。”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邸。 曾凌换了一身衣服出门,门口有一辆马车已经在等着了,进卒站在马车旁边,看到节度使大人出来后俯身一拜。 “走吧。” 曾凌吩咐了一声。 马车随即缓缓启动,顺着大街往羽亲王府这边过来,距离不是很近,夜里安静,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刺耳。 进卒坐在曾凌的面前,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问道:“大人,若是羽亲王也被罗境杀了的话,那......夏侯回来?” 他这句话没有问完整,因为不太好问的出来。 节度使曾凌笑道:“你猜,夏侯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冀州?他看似跋扈张狂,但其实心地良善,所以他才不忍拒绝了他父亲的很多要求。” 进卒明白过来。 “大人的意思是,其实夏侯早就已经做好了他父亲被杀的准备,只是这个人,不能是他。” “嗯。” 曾凌道:“这么多年来,羽亲王始终都说他最在乎的是夏侯,你想想看,若夏侯和那杨卓是个同样没本事的人,羽亲王还会那么在乎他吗?” 进卒瞬间就懂了。 “他只是知道夏侯的本事太强,不管是武艺还是领兵的才能,一百个杨卓也比不上,所以才会不停的对夏侯说,我其实最在乎的是你。” 进卒道:“他只是想利用夏侯罢了,而且他太清楚夏侯的性格,对夏侯强硬,夏侯更强硬,而对夏侯尽量亲近和关心,夏侯就强硬不起来。” 曾凌笑道:“羽亲王对我,对别人,都不止一次说过,将来如果打下来江山,一定传给夏侯,不管他说多少次,我是不信的。” 进卒道:“现在我也不信了。” 此时已经夜深,曾凌显得有些困乏,抬起手掐了掐太阳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羽亲王同意夏侯去北疆,也是想利用夏侯罢了,他知道以夏侯的才能,必会在北疆掌握兵权。” 曾凌道:“羽亲王还曾对我说过,到时候夏侯在北疆手握兵权,他对幽州罗耿就没有那么忌惮了。” 进卒叹道:“所以他最在乎的,其实还是他那废物儿子杨卓,嫡子就是嫡子。” 曾凌嗯了一声,他撩开窗帘看了看车窗外边,这冀州城里安安静静的夜啊,似乎就要被撕开了。 “李叱这个人很了不起。” 曾凌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今天是第三天。” 进卒道:“可是他还没有从大人这里拿到那十万两银子。” 曾凌道:“因为他很清楚我不会赖账不给。” 进卒听到这句话后沉思一会儿,然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所以对李叱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忽然间想到,李叱他们那几个年轻人似乎都可怕的要命,虽然都那么年少。 李叱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完成了布局,这种思谋手段,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也不可能有。 而唐匹敌领兵才能,进卒佩服的无以复加。 一个善用人善布局,一个善厮杀善领兵,况且他们两个现在才多大? 这样两个人,再给他们几年的时间,以后能掀起来的风浪只怕会大的吓死人。 “以后吧。” 就好像看穿了进卒现在的心思似的,节度使曾凌忽然说了这样三个字。 进卒仔细想了想这三个字的意思,然后明白过来,李叱和唐匹敌那样的两个年轻人,威胁实在太大了。 节度使大人现在不敢去招惹燕山营,所以不动李叱和唐匹敌,而是结交示好。 可是节度使大人当然也明白,以绿眉天王虞朝宗的志向,冀州军和燕山营也早晚必有一战。 在这一场大战之前,节度使大人务必会想尽办法除掉李叱和唐匹敌。 因为这两个人活着,节度使大人就害怕自己没有一分胜算,李叱和唐匹敌这样的年轻人,谁不忌惮? “到了,大人。” 车夫轻轻说了一声。 进卒下车,撩开车门帘子等着,曾凌从马车上下来后往前边看了看,世子府那边火光很亮,喊杀声听的格外清楚。 这里是盛德斋酒楼,是观看世子府里厮杀的最好位置,这座四层木楼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站在四楼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世子府里的情况。 不要忘记,世子府是曾凌帮忙安排的。 曾凌的护卫早就已经先一步赶到这,盛德斋酒楼的掌柜伙计等人也早就已经被叫了起来,驱离了这里。 曾凌登上四楼,楼梯两侧,都有护卫戒备。 到了四楼临街的那个房间,门口的两个护卫将屋门拉开,刚刚他们已经检查过,屋子里没有人,然后退出来在门口守着。 屋门开了,曾凌迈步进门,却看到屋里坐着两个人,那两个在门外的护卫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在这一刻曾凌眼神一凛,那开门的两个护卫却脸色大变,两个人立刻抽出长刀。 “退下。” 曾凌吩咐了一声,那两个护卫立刻就停了下来。 “是我的朋友。” 曾凌一摆手,那两个护卫随即躬身退了下去。 靠窗那放着两把椅子,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同时回身对曾凌抬起手晃了晃,算是打过了招呼。 曾凌倒也不计较这两个年轻人显得有些失礼,笑了笑后走过去:“两位倒是来的好早。” 李叱道:“本来是在楼顶趴着,毕竟这种事也怕被人发现,刚好看到大人的护卫到了,想着有大人的护卫在,我们也就不必再怕什么,索性就到这雅间里来看着,舒服些。” 曾凌迈步过去,进卒紧随其后。 李叱把椅子往旁边挪开,示意道:“还能放下一把椅子。” 曾凌却笑着摇头:“坐不住,还是站着看的好,站着高一些,看得远一些,也看的清楚一些。” 他一伸手,进卒把随身带着的千里眼递给曾凌。 曾凌一边看一边问道:“李公子这样的大手笔,我这十万两银子花的确实很值。” 李叱没好意思说其实只花了两千两,而且那两千两花出去的才是真的不值。 李叱本以为,世子杨卓要动手,也会要按照规矩来吧,何为规矩? 抓奸成双。 李叱猜着,世子杨卓收到消息之后,最起码会有耐心等着那位尹姑娘从双星楼里出来,可是哪想到杨卓根本就没有这个耐心。 所以那两千两,确实不花也行。 曾凌微笑着说道:“王府那边这么大阵仗,十万两是万万请不来的,罗境少年英豪性格自负,十万两也是请不来的,可是李公子用这十万两,把两边的人都请来了。” 李叱道:“大人若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现在可以加一些,多少随意。” 曾凌道:“做生意要诚信。” 李叱道:“做生意要赚钱。” 曾凌想了想,然后笑起来:“也对,做生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诚信,诚信是手段。” 他看向进卒:“把信给我。” 进卒立刻从怀里把那封信递过来,曾凌把信接过来转交给李叱后说道:“这封信,对于李公子来说,应该也值十万两。” 李叱把信接过来仔仔细细看完,然后他看向曾凌问道:“用这封信来抵十万两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曾凌这才反应过来,李叱是以为他想用这个折了那十万两,于是他笑起来说道:“这是加的,那十万两我会派人送到李公子府上去。” 李叱松了口气,他是真的松了口气。 在那一刻,曾凌恍惚中甚至确信一件事,他要说十万两不给了,李叱现在就没准把他干掉。 第四百零五章 你不配 羽亲王现在只想一件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什么后果,一定要把罗境碎尸万段。 “余巨灵!” 羽亲王大喊一声。 旁边一手抓着一个虎豹骑士兵的巨汉余巨灵立刻看向羽亲王这边,他一边应了一声,一边把手里两个士兵对头一撞,那两个人当即毙命。 “去杀了他!” 羽亲王指向罗境。 余巨灵大步朝着罗境走了过去,他身上穿着重甲,像是在身体外边套了一层铁壳似的,走路的时候,每一步踏下去,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眼见着那巨汉过来,不少虎豹骑士兵开始把连弩抬起来,朝着余巨灵点射。 弩箭打在余巨灵的重甲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却没有一支箭能打穿那般厚重的甲胄。 这就给人一种很彻底的无力感,箭打在余巨灵身上,就好像雨点打在石头上一样。 余巨灵不喜欢用兵器,他的双手就是他的兵器,一巴掌扇出去,就算是一座石碑也能拍断。 为了发挥他的战力,羽亲王还特意让人给他打造了一对铁爪,套在手上,挥舞之际,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巨熊。 羽箭打不穿,于是虎豹骑的士兵们就用长枪去戳,可是长枪也戳不动。 一杆枪戳在余巨灵的胸膛上,那胸甲就是一整块的厚重铁板,枪头戳出来一串火星后,也只是留下一道划痕。 余巨灵一巴掌拍下去,直接将那虎豹骑士兵的脑壳拍瘪了,好像差一点就把人头拍进胸腔里似的。 六七个人冲上来,同时用长枪戳在余巨灵身上,然后这六七个人发力想把余巨灵顶回去。 可是集这六七个精悍士兵之力,也不能阻止余巨灵继续往前迈步。 他一个人顶着六七个人走,那六七个人呐喊着发力,人被推着往后滑动,枪杆越来越弯曲。 随着一阵断裂之声传出,那些长枪一根接着一根的被顶断。 罗境的亲兵队正罗枝节看到那巨汉过来,立刻喊了一声:“力士何在!” 在罗境的亲兵营里有十几个力士,每一个都极为健壮,他们的身躯高大,也力大无穷。 他们的兵器并非制式横刀,也非长枪,而是长柄战斧,斧头极为沉重,刚刚攻破世子府大门,就是这些力士的功劳。 这些力士相对于普通的虎豹骑士兵,几乎比别人都要高出最少半个头,那些精悍士兵,在力士面前如同半大的孩子一样。 然而在余巨灵面前,这些力士却好像半大的孩子一样。 两个力士从正面冲过来,两人同时把长柄战斧抡起来,然后又同时朝着余巨灵的两边肩膀劈砍。 那巨大的战斧都带出了破空之风,两人合力之下,仿佛能劈开一条大河,能一座山峰。 可是却劈不开面前的余巨灵。 余巨灵把两只手伸出去,一把一个,分别抓住两把战斧的木柄,好像抓住了两根飘起来的蒲公英。 那两个战斧立刻停下来,给人一种错觉,那一瞬间被什么法术给定住了似的。 那两个力士全都吓了一跳,他们当然知道自己这全力一击会有多大力度,现在却被人随随便便的一把抓住。 余巨灵随便往后一拉,那两把战斧就被拽了出来,力度太大所以速度就快,那两个力士的掌心都被斧柄抽离出去的时候摩擦出来血痕,掌心的肉皮都被磨破了。 余巨灵两只手往前一推,两把战斧的木柄就撞在那两个力士身上。 这些力士不喜欢穿甲胄,因为肌肉太发达,穿上甲胄不方便动手,所以都只穿了军服。 木柄变成了枪头,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东西好像都能变得尖锐锋利起来。 噗噗两声,斧柄将两名力士胸膛击穿。 余巨灵低头看了看,似乎是觉得这两把战斧还有点意思,往前挪了一步,将两把战斧调转过来,一手一个,劈砍着往前杀出去。 后边一名力士冲到近前,手中战斧狠狠落下,当的一声砍在余巨灵的肩膀上...... 如此巨力,如此暴击,居然没能砍穿余巨灵的肩甲,可想而知那肩膀上的铁甲也有多厚重。 余巨灵显然发怒,先将手中的两把战斧甩了出去,劈死好几个人,然后一转身,一把抓住了那力士的脑袋。 那只大手,抓球一样就把人提了起来。 他左手捏着那力士的脑壳把人拎起来,右手一巴掌推在那力士胸口。 噗的一声...... 人头还在他手里,身体却被推飞了出去。 这是硬生生把脖子给拔断了的。 这并不是什么格斗上的技巧,而是人与人之间天生的差距,就这么大,没法弥补。 盛德斋四楼窗口。 举着千里眼的李叱正好看到这一幕,他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样的一击,确实超乎想象也超出常理。 “你也看到了?” 唐匹敌在他身边问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那个家伙,何解?” 唐匹敌道:“罗境手下的那些人对付这个家伙,恐怕没有什么解法,罗境若亲自出手倒是应该不算难,虽然百姓们的俗语说一力降十会,可是会这个字,也要看如何说了,罗境的会,基本可算技击巅峰。” 节度使曾凌叹了口气后说道:“只是可惜了这两员勇将,余巨灵天生神力,这样的人放在战场上,可以一敌百,也足以让敌人胆寒。” “另外一个余将晚,他看起来不是这么雄壮,但是他杀人,比余巨灵还要可怕一些。” 节度使曾凌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且看看罗境如何应付吧。” 这三个人选了最好的位置观看,还不时聊几句,看到余巨灵杀人手段,三个人又一起咧嘴。 实在是过于血腥了些。 余巨灵再次一巴掌拍死一人,距离罗境已经没有多远。 此时罗境也在厮杀,他身边围着几个武功不俗的江湖客,几个人配合出手,一时之间虽然杀不了罗境,可也让罗境抽不出手来帮他部下。 “都闪开!” 余巨灵瓮声瓮气的喊了一声,一巴掌朝着罗境拍过去。 他这一巴掌,却也将自己人都给逼退了。 罗境就感觉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到了,然后便是一阵风到了,他立刻一弯腰躲开。 那一巴掌在他头顶扫过去,那种压迫感,不亲身感受根本就无法体会。 罗境半蹲着,双手握着槊杆,用槊杆支撑起身体,双脚狠狠踹在余巨灵的膝盖上。 余巨灵疼的一声痛呼,下意识的双手握拳往下猛砸。 罗境一闪身避开,长槊好像船桨一样在地上划了一下,身子贴着地面横移出去。 他避开那重击,然后长槊往前一刺。 槊锋精准的切开余巨灵的两脚脚后筋,余巨灵立刻就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身上有重甲,可是脚踝处没有。 罗境冷哼一声,面对如此凶悍强大的敌人,依然眼神睥睨,似乎在他眼中,余巨灵这样的人也根本不配是他的对手。 余巨灵双脚脚筋俱断,站是站不起来了,可他犹如野兽般狠厉,奋力翻身,用双拳横扫。 罗境把长槊往地上一戳,身子拔高,一跃而起跳到了余巨灵的肩膀上。 双脚站在肩膀上犹如生根一样,他一手抠住余巨灵那巨大铁盔的边缘往外一拉,另外一只手从腰畔将短刀抽了出来。 在铁盔离开余巨灵头顶的那一瞬间,短刀也到了。 刀子噗的一声戳进余巨灵的眼窝之中,快进快出,只一息,在同一位置,罗境连刺了六刀。 余巨灵下示意的抬手去抓罗境的脚,也许那只是人身体的一种延迟反应,罗境在他肩膀上跳起来,人离开的时候还顺势踹了一脚。 这一脚踹的不是人,而是刀柄。 短刀还留在余巨灵的眼窝里,这一脚把短刀整个踹了进去,连刀柄都钻进余巨灵的脑壳中。 那巨大的身躯往后倒了下去,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着,脸上全都是血水。 罗境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伸手把长槊再次抓起来,他刚要往前冲杀,忽然间一把刀到了他近前。 这把刀太快,也太长。 一身铁甲的余将晚到了,他本以为根本无需他出手,余巨灵竟能把罗境活活撕了,可是却没有想到罗境居然有如此手段。 余巨灵死的太快,快到留在羽亲王身边保护的余将晚根本就来不及救援。 当他看到余巨灵倒下去的那一刻,发出一声几乎和野兽咆哮一般无二的吼声,不等羽亲王说话,他已经抽刀朝着罗境杀了过去。 他的刀足有四尺半。 大楚府兵的制式横刀只有三尺多一些,四尺半的刀锋,寻常人根本就不可能顺畅的舞动起来。 可是在余将晚手里,这把超长的横刀就是最凶最狠的杀器。 罗境迅速后撤,双手抬起槊杆,那一刀就斩在槊杆上,也就是在这瞬间,罗境看出来那一刀会有多凶,他的槊杆可能都会被斩开。 槊杆的制造工艺极为复杂,所以无比坚韧,但是余将晚的刀太狠,似乎能破开一切。 心疼自己的槊,所以罗境双臂一发力,槊杆被他压弯,卸掉了一部分刀劲后,罗境手腕一转,把槊杆鼓起来的弧度朝外,往前一推...... 槊杆弹开,飞出去撞在余将晚的胸口。 余将晚被撞的往后退了两步,罗境人已追至,一脚踹在他小腹上,连续两击,余九龄退后四步。 余将晚怒吼一声,一刀横扫,罗境已经腾挪出距离,槊锋一挑将刀子崩开。 罗境向后退了一步,人退了,但是槊还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他一把握住槊杆尾端,再次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大,也将槊的长度利用到了极致。 余将晚的刀再长,还能比得过罗境的槊? “中!” 随着罗境一声暴喝,长槊戳进余将晚的左边肩膀。 罗境单手握着那么长那么沉重的大槊刺中余将晚后,手腕一发力,槊锋转了半圈,余将晚的左臂就被槊锋卸掉。 “再中!” 罗境抽槊回来再次往前一送,槊锋戳进余将晚右边肩膀,同样的手腕发力,槊锋转动之际,又把余将晚的右臂给卸了下来。 两条胳膊都掉了,余将晚看起来就显得有些诡异。 “在我面前,你不配穿铁甲。” 罗境冷哼一声,长槊第三次刺出去,这次戳进余将晚的脖子里,依然是槊锋一转,那颗人头就飞了出去。 余将晚光秃秃的躯体上不断喷血,罗境一脸傲然。  第四百零六章 箭 这一场厮杀,罗境让很多人看到了尽头。 武技的尽头。 余巨灵有着天生的体魄,有着天生的神力,这是别人无法企及之处。 可是他的这种天生神力在罗境面前,只不过是笨重愚蠢的代名词。 余将晚有着狠厉的思想,也有狠厉的杀人手段,还有着一颗犹如野兽般的心,但他依然比罗境差了很远。 罗境用实力告诉这些人,不是你够狠,你就够强,即便你强,在我面前也不够强。 “铁甲是给为将者穿的。” 罗境看着那光秃秃的躯体,眼神里的轻蔑依然。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个穿着铁甲,用着横刀样式兵器的男人,应该时时处处都幻想着自己是一个大将军,奈何他不是,装扮的再像也不是,他身上没有军人的那种气质。 罗境看向远处,羽亲王站在那没有走的意思,罗境知道,羽亲王在等他死。 所以罗境笑起来,在他自己看来,这个世上,还没有谁能杀了他。 可是他的兵力太少了,三百虎豹骑亲兵被至少两倍的敌人围攻,而且那些王府的护卫实力也很强,那些江湖客单打独斗的能力更强,现在的场面对他来说有些艰难。 但此时此刻,罗境根本不把打仗的事放在眼里,他心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时至此刻,节度使曾凌都没有出现,从双星楼外开始算起来,到现在厮杀了这么久,就算曾凌爬也应该爬了过来。 曾凌能爬过来,冀州军难道爬不过来? 所以在这一刻,罗境不仅仅是对羽亲王有了杀念,对曾凌也有了杀念。 想利用我? 两败俱伤? 罗境哼了一声。 他手下虎豹骑亲兵已经损失惨重,三百人的队伍,现在还形成防御的不到一百五十人,有一半还多一些已经战死。 “今日之事。” 罗境扫视了一圈,然后傲然道:“我会逐个讨要一个说法,谁也别想避开。” 即便现在兵力损失过半,可罗境并没有退意,他若要退,也没人拦得住。 “虎豹骑!” 罗境怒吼一声。 剩下的一百余名士兵同时回应。 “杀敌!” 罗境大步向前,前边列阵防御的士兵给他让开一条过道,那条长槊从阵列中探出去,便是龙出海。 过来一个挑翻一个,槊锋精准,一击杀一人,扫过咽喉,刺穿心脏,每一招都是一击必杀。 原本还防守态势的虎豹骑亲兵开始整顿阵列,形成锋矢阵,竟然准备冲锋了。 羽亲王的脸色始终惨白,他知道,现在这一场看起来很突然就出现了的厮杀,其实早就不必可免。 只是他被人算计了,罗境也被人算计了,原本是他和曾凌的不死不休,现在罗境被顶到了前边来。 罗境已经杀红了眼睛,今日罗境不死,他这个羽亲王就必死。 “射死他!” 羽亲王忽然嘶吼了一声。 不少王府护卫开始朝着罗境用连弩放箭,然而已经厮杀了这么久,他们的弩箭也差不多快用光了。 罗境那条槊仿佛打开了一扇门,那槊也不再是槊,而是一个黑洞,所有羽箭都被这黑洞吞噬。 这样的战力,羽亲王越看心里越是惧怕,越是冷静下来,越是害怕。 “杀了他,黄金万两。” 羽亲王又喊了一声。 那些投奔到羽亲王府的江湖客,求的不就是钱财吗,黄金万两,那是他们无法想象出来的巨富。 一群人放弃其他对手,朝着罗境围攻过去。 罗境天生就属于战场,杀戮就是他的生存方式,这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天赋,他生而如此。 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罗境身前和左右的尸体都堆积起来,血液让地面都开始变得泥泞起来。 就在这时候,门外大街上传来一阵阵马蹄声,犹如一阵阵惊雷卷地而来。 听到那战马踏地声音,听到那战马嘶鸣的声音,罗境就知道是他的虎豹骑援兵到了。 所以罗境仰天一声大笑。 “杨迹形!” 罗境用长槊指向羽亲王,他大声说道:“你不该惹我。” 羽亲王站在那,此时此刻已经有了退走的想法,可是此时才有,哪里还来得及。 大门外边,虎豹骑停了下来,数不清的精甲士兵开始从羽亲王的队伍背后冲杀。 一名护卫大声劝道:“王爷,快走,等节度使大人的援兵到了,方可再战。” “援兵?” 羽亲王道:“你们看到虎豹骑来了,就应该明白,曾凌的兵不会来了,说不定他就在什么地方藏着,看着这里偷偷笑着,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他伸手要过来一把长刀,握紧刀柄。 “我少年时候便在北疆厮杀,战阵之上从不退却,多少次死战都是敌众我寡,我却依然能杀出来一条血路,今日不过是又一次生死之战罢了,当年我可杀退黑武人,今日也可杀退宵小之辈。” 他握刀向前:“随我......” 他的话还没有喊完,一支羽箭从背后飞过来,噗的一声射穿了他的肩膀。 出来的急切,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去穿甲,那一箭把肩膀射穿,他手里的长刀没能握住,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一腔孤勇,忽然间就好像落地的刀一样,掉下去了,就再难提起来了。 一条长槊出现在羽亲王面前,槊锋压在了羽亲王的肩膀上,只要那槊锋轻轻一扫,就能把羽亲王的脖子切开。 可是罗境在动手的那一瞬间,心里像是亮了一束光,他醒悟过来。 为何曾凌不来? 曾凌不来,一是为了要让他和羽亲王杀一个两败俱伤,二是曾凌不想背杀亲王的罪名。 所以罗境一念至此,忽然大笑起来,槊锋离开羽亲王的肩膀,他把大槊戳在地上,只是轻蔑的看着羽亲王。 外边涌进来的虎豹骑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他们的连弩和弓箭足以让任何江湖客为之胆寒。 再强悍的江湖客,又怎么可能挡得住三千精甲。 他们也许都自负武艺出众,可是他们所学之武艺,不是战场上杀敌的手段。 让他们去战场上冲杀,也许所学的招式瞬间就会忘到脑后,只会胡乱劈砍。 “王爷。” 罗境招招手,示意手下人把院子里的一把椅子搬过来,他坐下后看向羽亲王问道:“你现在是否后悔?” 羽亲王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差了一代的年轻人,突然间有了一种原来这个世界早就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惊觉。 “你又赢了什么?” 羽亲王反问道。 “我赢了什么?” 罗境笑起来,他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长槊,那长槊上都是黏糊糊的血。 “我赢了我的命,这还不够吗?” 罗境轻声说道:“你说你年少时候在北疆也极勇猛,那我问你,你现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还有年少时候的勇气吗?” 羽亲王沉默。 “我不杀你。” 罗境道:“要杀你的是曾凌,你要杀的也是曾凌,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我会把你送到曾大人的府上,他怎么待你,你看自己运气。” 羽亲王道:“你也没有那么蠢。” 罗境道:“你却一直那么蠢。” 羽亲王也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之中满是悲愤,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输家。 输家就算是用所有的力气再来维持自己最后一丝体面,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输家,没有体面。 所谓输家的体面,不过是自欺欺人。 “派人把他送到节度使大人府上。” 罗境吩咐了一声,眼神又扫了扫那些跪地求饶的人,这些一部分是羽亲王带来的,一部分是世子杨卓的手下。 羽亲王尽力平静的说道:“你就不怕,你把我送到曾凌手里,曾凌却不敢杀我?” 罗境道:“他难道还敢放了你?” 羽亲王再次沉默下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之间有一支铁羽箭从高处飞来,瞬息而至,这箭来的极为突兀,谁都没有想到。 听到破空之风再想防备已经晚了,而且夜色之中,光靠声音判断那箭要杀的是谁也不容易。 罗境听出来了,也看到了,他立刻拿起长槊想把羽亲王捅开,可是晚了些。 铁羽箭噗的一声戳进羽亲王的后背,又从心脏位置射穿出来,那箭簇带着一股血出现在羽亲王胸口,人猛的晃了一下,却没有摔倒。 羽亲王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居然还能笑出来,也不知道那最后的一抹诡异的笑是为什么。 就像是他听到了刚刚罗境说,今日之事我会逐一讨个说法那句话的时候一样,也微不可查的露出一抹笑,绝望之中又有了那么一丝丝满足的笑。 盛德斋四楼。 曾凌缓缓放在手里的铁胎弓,脸色有些难看,他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没有说一句话。 李叱看了看唐匹敌,唐匹敌看了看那张铁胎弓。 那张弓,寻常人根本拉不开。 曾凌大步离开,盛德斋里的护卫们也随之离去,好像一下子退潮了似的,很快就只剩下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 “罗境应该是想明白了,他不能杀羽亲王,所以想送给曾凌,交曾凌处置。” 唐匹敌道:“曾凌刚刚在看到罗境坐下来的那一刻,应该就猜到了罗境的想法。” 李叱点了点头:“我现在想的只是,他能拉开铁胎弓。” 唐匹敌嗯了一声:“原来这才叫深藏不露。” 世子府大院里,罗境看着倒下去的尸体,沉默了许久许久,羽亲王死在他面前也好,死在半路上也好,只要不是死在曾凌面前就好,这当然是曾凌的想法。 “原来你来了,只是看着。” 罗境自言自语了一句,他不知道这是曾凌亲自出手,但他当然猜得出来射出这一箭的是曾凌的人。 在这一刻,罗境忽然冷笑起来。 “冀州......”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吩咐道:“都杀了。” 说完后大步往外走,身后是一片哀嚎声。 出了世子府大门,罗境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死人就是死人,管他是什么身份。 “罗枝节。” “属下在。” “明天一早你带人回幽州见我父亲,告诉他......” 罗境在亲兵队正罗枝节的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罗枝节显然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抱拳道:“属下必会尽快赶回冀州。” 罗境嗯了一声,继续迈步向前。 第四百零七章 劝说 车马行。 李叱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养成了一个习惯,想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爬到墙头上来,坐在那看着外边。 然后想起来,这个习惯其实不是他的,而是高希宁的。 高希宁总是喜欢爬到高处去,发呆的时候,就要坐在墙头上发呆。 想到这李叱忍不住笑了笑,这不由自主的笑意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小甜蜜。 坐在高处的李叱只是把整件事回忆了一下,习惯性的做一个复盘,往往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看似发呆,其实脑子里千回百转,连其中细节都琢磨了不止一遍。 整个布局在他脑子里经过复盘之后,他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曾凌。 余九龄走到不远处喊了一声:“当家的,吃饭。” 李叱应了一声,顺口问了一句:“吃什么?” 余九龄道:“你再不快点,大概是剩下什么你吃什么。” 李叱道:“我身为一家之主。” 余九龄道:“然而没有什么屁用。” 李叱叹了口气,说了一声了解,然后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想到......上面果然没有下面踏实。 好在他们现在有地宫。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一大早节度使曾凌就让人把银子送来了,送银子的人一再请求要见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见?” 李叱道:“我不肯见,他回去之后曾大人大概就明白我什么意思了。” 余九龄道:“可我也不明白啊。” 李叱回答道:“我不见他的人,意思就是不想再和他打交道,而他似乎很想和我打交道,可是那十万两又不是和我打交道的银子。” 余九龄明白了,李叱是嫌钱少。 客厅里众人正在闲聊,李叱没到,饭菜都在桌上摆着,可是没有人会先去吃。 不知不觉间,李叱这个当家的身份,好像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李叱笑道:“这多不好意思,你们这样等我,就显得我的地位好像有那么一丢丢高似的,真是羞愧羞愧。” 他一屁股坐下来。 师父长眉道人瞪了他一眼:“洗手去!” 李叱连忙又起身:“是是是......” 余九龄叹道:“也不知道高在什么地方。” 洗手回来,众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就在这时候外边当值的伙计跑进来,说是曾大人派人送来一份请柬。 李叱起身把请柬接了,打开看了看,是曾凌请他到节度使府里赴宴,时间是三天后。 唐匹敌笑道:“他是急于想和燕山营搭上线。” 李叱嗯了一声:“羽亲王已经死了,不管是不是他杀的,这件事也封闭不了多久,消息一定会传出去,到时候青州军崔燕来,豫州军刘里,说不定就会有所动作。” “现在想要做点什么而提出来的口号,其实一点儿都不当回事,之前刘里说是为朝廷平叛,现在也可以说替朝廷征讨,毕竟死了个亲王。” 李叱道:“羽亲王一死,那两个人说不定就会联手来攻,曾凌是没把握,所以想拉拢燕山营。” 唐匹敌道:“他大概是觉得,燕山营也是冀州的势力,所以拉拢起来比较容易。” 余九龄笑道:“他真当燕山营是他手里的工具呢,让来就来,让动就动,还得自己动。” 众人全都看向余九龄,余九龄立刻低下头。 李叱看向坐在旁边的庄无敌问道:“庄大哥,曾凌想拉拢咱们燕山营这事,你怎么看?” 庄无敌沉思片刻,认真回答:“得要钱。” 余九龄道:“那是自然,让咱们自己动,再不给钱?” 众人再次看向余九龄,余九龄选择闭嘴。 “之前请庄大哥派人回去了一趟,告知大当家暂时不要出兵过来,就是因为我想到了这一点。” 李叱继续说道:“羽亲王和曾凌,不管谁死,只要死了一个,冀州城内军心必乱,哪怕是曾凌赢了,冀州军也会有所动荡,若是羽亲王赢了,冀州军更会乱作一团,所以只要听到消息,崔燕来和刘里一定会觉得机会来了。” “那时候想到了,我让庄大哥派人回去告诉大当家千万不要心急,现在还是有必要再提醒大当家一次。” 李叱看向庄无敌道:“一会儿吃过了饭,我写一封信,庄大哥你安排人送回燕山。” 庄无敌点了点头后说道:“知道了。” 李叱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笑着说道:“大家这么客气做什么,我看你们吃饭,一直都没吃我这边的几盘菜,来来来,咱们把菜盘位置缓一缓,大家都尝尝。” 他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按住了自己面前的盘子。 余九龄冒死说道:“除了你面前那三盘菜之外,其他的菜都是吴婶做的,你那三盘菜是我宁哥做的。” 李叱心说怪不得。 他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高希宁,无奈的叹了口气后说道:“他们按着盘子就按了,我这边的菜是你做的,为什么你也要按住你那边的盘子?” 高希宁一脸坚决:“就按!” 李叱道:“你按就按吧......在座的各位,虽然也都按了,可是谁都没有似你这样,按出来菜在人在的气势。” 高希宁还是一脸坚决:“我这盘菜,好吃!” 李叱终于懂了。 这一桌子菜,他刚回来的时候看似没有人没动过,实则早就已经被动过了。 原本的情况应该是,这一桌子的菜,其中大部分都是吴婶做的,只有三盘是高希宁做的,而且混杂其中。 但是这些贼人,一个个都比猴儿还精,所以把爱吃的菜放在自己面前,而把高希宁做的菜放在李叱面前。 李叱问:“这菜,光从表面上看,一定看不出来哪个是吴婶做的,哪个是宁哥做的,我想求一个真相,你们是怎么猜到的?” 众人看向高希宁,余九龄道:“她先动的手。” 高希宁扭着头看向门外。 李叱以为她是有些淡淡的愧疚,所以脸红了,他侧头看了看,高希宁正在咧着嘴乐呢。 与此同时,燕山营。 大当家虞朝宗坐在书桌后边看书,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从小就是。 他也一直都要求燕山营里的人多读书多认字,可是没有谁会真的愿意去学。 有那个时间,这些汉子们更愿意去喝酒聊天,天南地北高谈阔论,比认字不舒服? 他也无奈,所以在燕山营里,他有些时候会觉得自己稍稍独孤了些。 这也就造成了一件事,他虽然极为亲和,和手下兄弟们都很好,但是想找人聊聊的时候,总是会选择山寨里读过书的人聊。 或许是读书的时间太长有些疲乏,他把书册放下,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然后注意到了桌子上那封信,那是庄无敌派人送回来的,信里说现在冀州城局势瞬息万变,大当家千万不要心急出兵。 他对李叱的才能当然信服,而且他一直都觉得李叱是自己的福将。 第一次李叱救了他的命,第二次李叱劝说他出兵戍边给他营造了无与伦比的威望。 现在整个冀州的百姓们真要是做选择,宁愿选择虞朝宗这边,也不会选择朝廷不会选择官府。 就在这时候,山寨的八当家郑恭如从外边求见,虞朝宗正好想找人聊聊,郑恭如又是读书人,也善于思谋。 “这是二当家派人送回来的信,你先看看。” 虞朝宗指了指那封信。 郑恭如立刻应了一声,把书信拿过来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李叱的笔迹。 在书院他和李叱同窗,李叱写的字是什么样子的,他当然记得清楚。 在那瞬间他心里冒起来一股火,但很快就压制下去,他才不愿意在虞朝宗面前暴露出什么。 “这......” 郑恭如看完之后摇了摇头,像是欲言又止。 虞朝宗道:“都是自家兄弟,你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咱们燕山营里从来都是畅所欲言,你新来不久可能还不熟悉,其他当家的都很清楚。” 郑恭如连忙俯身道:“大当家,这二当家的信里所写,极有见地,只是......我所想,略有不同。” 虞朝宗道:“你只管说就是。” 郑恭如清了清嗓子后说道:“二当家担心现在冀州城那边太乱,咱们出兵的话容易被牵扯进去,会有不必要的损失,这固然是好,但显得有些被动,就是......就是有些锐意不足。” 他看向虞朝宗说道:“我这样说,是不是对二当家不敬?” 他明知道那是三当家李叱写的信,却一口一个二当家,当然是故意为之。 虞朝宗道:“就算是无敌在你面前,他也不会因为说话而怪你。” 郑恭如道:“那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当家,在我看来,虽然冀州城那边确实乱,三方势力混战,可这乱,难道不是机会?” “如果等到那三方势力分出个胜负,谁知道会是多久之后?” 郑恭如看了看虞朝宗脸色,见虞朝宗脸色如常,于是胆子大了起来。 他继续说道:“现在青州军在,豫州军在,恰恰说明青州空虚豫州空虚,武亲王的军队不可能控制的住这两州之地,我们若是这般等着,南下遥遥无期,那天下最富庶的青州和豫州,也就不知道落在谁手里了。” 这句话一说完,虞朝宗显然表情有了些变化。 郑恭如道:“二当家思谋缜密,这自然没有错,但光是等待,却非争雄之选,这天下大局,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若是现在不出兵,要么朝廷腾出手来完全控制了豫州青州两地,要么就被别的义军所抢夺,那可是天下粮仓,谁拿了,谁就进而取之。” “冀州是什么,冀州不重要,冀州只是一个跳板。” 郑恭如道:“南下才是最重要的事,如果不南下,纵然割据北方一隅又有何用?不下江南,何以谈入主中原?” 虞朝宗脸色又变化了一下。 郑恭如知道他的话已经有了些作用,于是胆子更大起来,他试探着说了一句。 “二当家的想法如此保守,可能和出身有关,不是说出身不好,而是目光确实看的稍显近了些,毕竟.....咳咳......” 后边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因为他知道意思够了。  第四百零八章 有意思 节度使府。 曾凌一直都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从少年时候开始,到现在已经自律了几十年。 这种可怕的自律在方方面面,他对自己的严苛,就好像那些自律的行为指的不是自己约束自己,自己给自己纪律,而是可以解释为自然规律。 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在什么时辰看书,什么时辰练功,什么时辰抚琴,什么时辰下棋,都固定的一成不变。 这种自律一直持续到了他做官才算有了些中断,可只要有时间他就会把这些补上。 做官之后的曾凌又多了一条自律,那就是必须每天都要思考三件事。 我该怎么样,我的手下该怎么样,我的上官该怎么样。 其实他能来冀州做节度使,正是因为对人心揣摩到了极致,因为一句话,而让大太监刘崇信把这个如此紧要的位置交给他。 当时大太监刘崇信正想着要在他老家修建行宫,那已经不算是庄园,规格比皇宫也不差,所以称之为行宫才算合适。 谁给刘崇信督建行宫,谁就会赚的盆满钵满,所以冀州这边,一瞬间就被许多人盯上了。 刘崇信的那些孝子贤孙一个个恨不得排队跪在刘崇信面前求这差事,可是刘崇信一时之间真的犯了难。 按理说,当然选派一个他的亲信做冀州节度使才最好,可是当时武亲王还在朝廷里,他不敢太放肆。 这个时候,曾凌就想办法让刘崇信知道了一句话。 这句话是......曾凌这个人知深浅懂轻重。 刘崇信本来就知道曾凌,一个不刻意去巴结谁,但不管是哪位上官安排他做一些事,都会做的漂漂亮亮无懈可击的人。 武亲王当然也知道曾凌这个人,因为朝廷里当时恨不得人人都说我是刘崇信的门徒,以此为荣,唯独曾凌哪边都不靠。 满朝文武之中,能让刘崇信觉得可以也让武亲王觉得可以的人,只此一个。 曾凌到了冀州之后也表现的并不强势,所以才会让冀州府治连功名那些人觉得他可欺。 连功名是刘崇信的人,他也想做冀州节度使,结果空降过来一个曾凌,他自然不服气。 曾凌该温和的时候温和,该有雷霆一怒的时候就一定会有。 等到人们缓过神来才发现,短短几年,曾凌已经把冀州军政大权牢牢抓在他自己手里,而和他作对的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曾凌这样的人,看谁都是自己的棋子。 罗境如是,羽亲王如是,李叱亦如是。 此时此刻坐在桌后的曾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棋盘,棋盘上已经落子很多,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变得至关重要。 在他对面也坐着一个人,可这个人没有在下棋,他是在看曾凌自己和自己对弈。 良久之后,曾凌缓缓吐出一口气,向他自己投子认输。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的罗境笑了笑道:“曾大人这样的人,应该没有无聊的时候。” 曾凌笑了笑道:“人生,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无聊?” 罗境语气很平和的说道:“我和大人你不一样,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爱好,每天除了练功和练兵之外就无所事事,于是我就有很多时间无聊。” 这话里,似乎有点意思,仿佛在告诉曾凌,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着。 好在罗境没有等太久,他来登门求见,就是想看看曾凌到底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然而等到现在,曾凌好像才醒悟过来罗境是来做什么的。 “昨天的事,我不方便出面。” 曾凌放下手里的棋子,端起茶杯后抿了一口,借着这短暂的时间把刚刚想好的措辞又整理了一下。 “冀州军上下有许多是王爷安插进来的人,罗将军应该也知道。” “知道。” “所以如果我直接出面的话,冀州军就会动荡。” 曾凌看了罗境一眼:“所以我下令冀州军封营,罗将军就应该能体会到我的用心。” 冀州军封营,可虎豹骑不属于冀州军,所以冀州军封营就和虎豹骑没有什么关系。 “真是要多谢节度使大人了,我今日求见,也是来向大人致谢的。” 罗境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曾凌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如果我要对你说,昨天的事其实与我并无多大关系,连你我和羽亲王都被一个年轻人算计了,你信不信?” 罗境笑道:“我向来敬重曾大人,也知道曾大人对我的诸多照顾,将心比心,曾大人说什么我都信。” 曾凌嗯了一声:“我知道世子杨卓最近越发过分起来,所以委托了李叱去除掉杨卓,哪想到他居然利用了你......” 罗境昨天都不可能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过程。 那么一个瞬间,李叱这个名字就从罗境心里冒了出来,他想到了那次擂台比试,李叱没有输给他。 在这之后因为出兵的事,他和李叱也再无交集。 但是他查到那个人是李叱当然也不难,后来又知道李叱协助夏侯琢守住冀州,于是就又多了些重视。 “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罗境笑道:“倒也无话可说。” 曾凌心里想着,李叱能利用罗境除掉世子除掉羽亲王,那么他应该也能利用罗境除掉李叱才对,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 当然若罗境现在就去找李叱的麻烦,他也乐于看到。 如果罗境一时之间难以控制,失手把李叱杀了,那么这就能把矛盾转移到幽州去。 李叱是燕山营的三当家,燕山营现在实力强大,曾凌很清楚,他想拉拢虞朝宗,难道幽州罗耿就没有想到? “少年英才啊。” 曾凌想了想措辞后继续说道:“这个李叱的才能确实让人畏惧,我已经很久没有觉得一个少年可怕了。” 罗境轻笑着说道:“少年可怕在表面,一眼就能看到,年纪大了的人可怕在看不到的地方,按照兵法上来说,少年如阳谋,老年如阴谋,所以还是年纪大一些的人更可怕。” 曾凌想了想这句话的内在含义,罗境大概是要告诉他,你要干嘛,我猜到了。 所以曾凌立刻就转移了话题。 曾凌道:“这件事终究是我做的不够好,我会写信给你父亲,向他解释一下。” 罗境笑道:“那也不必,我父亲教导我,过程并不是很重要的事,结果不坏便可满足。” 曾凌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说道:“我约了李叱三天后来我府里喝酒,罗将军可有兴趣?” “我就不来了。” 罗境起身道:“先告辞了,我想和李叱喝酒的话,可以直接去找他。” 曾凌也笑起来,他以为罗境总算是对李叱有了那么一点兴趣,当着罗境这样的人一个劲的夸另外一个年轻人,罗境若是能舒服才怪。 他说要去找李叱喝酒,曾凌想着那这一顿酒一定会有些精彩,他甚至都想跟着去看看。 罗境出门的时候曾凌亲自送到府门口,曾凌看了一眼,好奇的问道:“怎么不见你的亲兵队正罗枝节,他可是对你寸步不离,今日却一直都没有看到。” 罗境道:“昨日他受了伤,正在家里休养。” 曾凌嗯了一声:“那我回头派医官过去看看?” 罗境点头道:“虽然我已经安排医官诊治过,并无大碍,若是节度使大人觉得有必要,那也可再派医官过去。” 曾凌笑道:“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医官看过了,那我就不必再让人去打扰他修养。” 这短短片刻,两个人都赌了一小下。 曾凌好奇罗境的亲兵队正去了何处,所以他想派医官去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罗境说不用了,那么这个医官是一定要派的。 可是罗境好像很坦然,曾凌也就没必要让罗境去觉得他并不信任。 “告辞。” 罗境抱拳。 他没有骑马,而是乘车前来。 马车缓缓启动,顺着大街离开,曾凌一直看着马车走远才回头,脸色已经暗淡下来。 “进卒,派人盯紧了罗境,他或是已经派人回幽州去了,罗耿这个人反复无常,如果他再来添乱的话......” 说到这,曾凌觉得一阵阵头疼。 他第一次有了悔意,他昨夜里应该出现,当时觉得不出现比较好,现在想想,这算是一招臭棋。 马车里。 罗境看着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果然把事情都推倒了你身上。” 坐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李叱。 李叱笑了笑道:“推的也没什么毛病,毕竟确实是我做的。” 罗境道:“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算计了我,还来登门找我,跟我直说你算计了我,你就不怕我真的一怒杀了你?” 李叱道:“正是因为怕你去找我麻烦,所以主动来找你,应该会稍稍好一些。” “哈哈哈哈。” 这一句怕你找我麻烦,极大的满足了罗境的自负。 他笑道:“原来你也怕我?” 李叱回答:“我不止怕你,我主要是怕死。” 罗境笑着摇头道:“你做的事,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怕死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李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罗境问:“所以你来找我,主要是想告诉我,那一箭是曾凌射出来的,不是你?” 李叱道:“我主要是想告诉将军,冤有头债有主。” 罗境再次大笑起来,他笑的前仰后合。 笑够了之后罗境叹道:“这么没水准的挑拨离间,我也是头一回看到,能如此明目张胆的不要脸,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问李叱:“你难道就真的没有想过,若我要杀你,你如何自保?” 李叱回答道:“想过。” 罗境问:“如何?” 李叱回答:“那十万两,最多分你一半。” 罗境第三次哈哈大笑起来,他实在是觉得李叱有意思,那认认真真说分钱的样子,但凡是个所谓场面上的体面人,都不可能说的出来。 “银子就算了吧。” 罗境道:“你答应我两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这件事。” 李叱问:“和银子有关吗?但凡和银子有关,我可能都会比较为难。” 罗境一怔。 他笑着摇头道:“一件有关,一件无关。” 李叱道:“先说无关的吧。” 罗境回答:“再和我打一次。” 李叱沉默片刻后认真的问道:“那你想想,有没有可能换成两件都花钱的事?” 罗境再次怔住。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说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 第四百零九章 一换一 虽然罗境觉得李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但他的条件却没有改变......李叱和他再打一次。 再有意思的事,也不如再打一次更有意思,罗境这样只有求胜之心的人,大概不会允许有人在他手下不败。 而李叱的回答是,等我伤好。 不是怕,而是认真。 他的伤势已经好转了很多,时隔两个多月后,现在动手也不是不行,可必然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罗境听李叱说完后,他的回答是,你我之间这一战务必全力以赴,所以我等你就是。 你现在能发挥九成我也不和你打,唯有恢复到巅峰时候,我赢你才有意义。”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既然架暂时打不起来,那么就说说下一件事。 “请我喝酒。” 罗境道:“我不要你那十万两银子,但是这一顿酒如果你都抠门不请,那我大概只好去你车马行里捣乱,我捣乱,大概会让你很难受。” 李叱道:“我请你喝酒可以,但地方我选。” 罗境点头:“你选便你选。” 所以当马车在一家很小很小的菜馆停下来之后,罗境下车一看到这寒酸的门店,就忍不住讥讽了李叱一句。 “钱那么重要?比脸面还重要?” 李叱回答:“既然是吃饭,那么菜才重要。” 罗境跟着李叱走进这家只有三间小屋的酒馆,进门之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这里一间是厨房,两间是客人吃饭的地方,屋子太小,所以这两间的面积也只摆得下四五张桌子,显得有些拥挤。 让罗境好奇的是,这个狭小的地方居然挤满了人,那些看起来卑微寒酸的人在这却好像都很快活。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也很粗鄙,这种气氛让人觉得厌恶,可是又让人觉得新奇。 罗境这样出身的人,怎么可能来过这种地方吃饭。 “没地方了。” 那掌勺的掌柜看向李叱喊了一声,略微有些歉意。 李叱回答:“我们等着。” 罗境皱眉道:“你居然想让我在这种地方和你等着?等到那些人吃完后,在他们坐过的脏污地方再吃?” 李叱摇头道:“你哪里都好,就是太高了。” 罗境一时之间没有理解李叱这句话的意思,等他理解过来的时候,以为李叱是在讥讽他。 就在这时候,有一桌客人起身,大概是觉得占用太多时间不太好。 他们竟然自己把吃的干干净净的菜盘收拾起来,送到厨房里,然后又主动把饭钱放在厨房门口的一张小桌子上。 那桌子上放着不少铜钱,吃过饭的人也不问多少钱,数出来后放下就走,那掌柜的连看都不看一眼。 罗境就越发觉得好奇起来。 在他眼里,这些没钱的人都是卑微的,甚至是肮脏的,他们会为了一个铜钱就争的面红耳赤,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的不可开交。 所谓诚信,似乎是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才有的东西,和这些布衣之人没有关系。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这些普通百姓的另外一面。 “这里没有荤菜,只有素菜。” 李叱介绍了一句后就迈步过去,一边自己擦了擦桌子一边说道:“我在这里请你吃一顿饭,大概只需要几百个制钱,若你吃过后觉得不满意,咱们再去寻最好的酒楼,点最贵的酒菜。” 因为这句话,罗境在李叱对面坐了下来,他就是想看看李叱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点菜吧。” 他说。 李叱摇头:“这里不用点菜,陈师傅会看一眼几个人吃饭,他自己安排,也就是说......他做什么咱们吃什么,因为点菜是很耽误时间的一件事,他说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因为别人不知道如何选择而被耽搁。” 罗境又笑了笑,虽然没有之前那么轻蔑和讥讽,可依然不觉得这里的菜能有多好吃,但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些话有那么一点道理。 片刻后,掌勺的陈师傅端着两盘菜出来放在李叱他们面前,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爆炒豆芽。 “先吃着。” 陈师傅说了一声。 李叱起身自己去拿了两壶酒过来,再次坐下后说道:“酒不好,但纯,陈师傅不许任何东西掺假。” 罗境也知道很多酒肆里卖给百姓们的酒,都掺了不少水,听说滋味寡淡。 罗境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很小的一口,也只是不想表现的太过了而已。 他看不起李叱请的这顿酒,但他的教养让他再坚持片刻。 一口,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是第二口,第三口...... 陈师傅出菜很快,没多久又端上来两盘菜,显然他知道李叱的饭量大。 要是换做别人来吃饭,两个人,他最多上三个菜,绝对不会多上,你就算是砸银子他都不会多上菜,他说那是浪费。 “喝一杯?” 李叱问。 罗境摇头,有些不理解的说道:“为什么......完全不想喝酒,现在只想要一碗白米饭。” 李叱回答:“粮食紧缺,白米饭没有,有馒头。” 他知道有,是因为陈师傅这里的粮食,是他卖的,不赚钱,怎么买来的怎么卖给陈师傅。 李叱觉得冀州城里应该有这样一个地方,陈师傅这样的人应该凭自己的手艺活着。 他起身,不多时端着一个笼屉回来,又白又圆热乎乎的大馒头,这一屉有二十四个。 罗境伸手拿过来一个馒头就吃,李叱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吃完一个拿一个,速度都很快。 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一共吃了二十四个馒头,九盘菜,连菜汁都用馒头泡干净了。 罗境沉默了很久,忽然笑起来。 “如果不是和你来,我这样的人,也许永远也不知道这样才算是吃饭。” 罗境看向李叱道:“我请你了。” 他起身,取出来一块银子放在桌子上,陈师傅看了一眼后说道:“自己找钱。” 罗境回答:“不用了。” 陈师傅脸色微微有些不喜。 李叱过去,数了铜钱后递给罗境:“陈师傅不收赏钱,他说一盘菜值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少给了不行,多给了不要。” 罗境怔住。 李叱道:“陈师傅还说,这是一换一,吃饭的人不觉得亏了,他也不觉得亏了。” 罗境沉思了好一会儿,点头:“明白了,一换一,怪不得你带我到这个地方来。”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不亏,我也不亏。”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车马行。 唐匹敌坐在那看着李叱,一脸的好奇,哪怕他已经如此的熟悉李叱,还是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楚过。 许久之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所以你能做出来的事,我可能永远都做不到,换做是我,肯定不会带罗境去陈师傅那里吃饭。” 李叱道:“这冀州城里再好的酒楼,难道罗境还能觉得好?我在最好的酒楼请他吃最贵的酒菜,他大概觉得理应如此,也不过如此。” 唐匹敌道:“所以他会轻视,因为他觉得你也不过是个俗人。” 李叱道:“我确实是个俗人啊......陈师傅那里吃饭真的很便宜,如果早知道罗境会请客,大概我也真的会选一家贵的,然后再拎回来两坛酒......” 唐匹敌噗嗤一声笑了,他知道李叱做的出来,李叱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看他用什么眼神,是觉得他大方还是觉得他抠门。 用李叱的话说,省下几个铜钱,将来就够给士兵们多买一口粮食。 “他懂了你的意思?” 唐匹敌问。 李叱点头道:“应该是懂了,一换一......” 唐匹敌叹道:“你真是一个坏人。” 李叱笑起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罗境又不是真的傻,当然知道曾凌对他的心思只是想利用,所以我第一要让他知道,我不是曾凌的人,第二让他知道,这一换一的换法是什么。” 唐匹敌道:“留你,换曾凌。” 李叱道:“虞大哥大概会心急,局势如此,燕山营就应该多等等,我担心的是他等不下去,所以我就得想办法让冀州变得更乱。” 唐匹敌道:“罗境因为知道了曾凌的心思,所以自此之后,绝对不会再对曾凌交心,而且还会报这个仇,最直接的报仇方式,莫过于拿下冀州。” 李叱道:“幽州罗耿兵强马壮,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冀州落在崔燕来或是刘里手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速度很快,衔接的又是完全没有任何间隙。 唐匹敌道:“所以你想让罗境知道,你会帮他。” 李叱道:“罗耿入局,曾凌出局。” 唐匹敌道:“幽州军,青州军,豫州军,先联手再翻脸。” 李叱道:“燕山营入局。” 唐匹敌笑起来:“那三方出局。” 这几句话,两个人对话的速度更快。 一换一,表面上李叱换曾凌,实际上李叱想让罗境知道的是,燕山营不会与你为敌。 唐匹敌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只要虞朝宗能沉得住气给你半年时间,冀州就是燕山营的。” 李叱道:“最快也要半年,我担心......” 唐匹敌道:“要不然你趁着现在还能出城,回一趟燕山营,你亲自对虞朝宗说,他大概会被你说服,你不在他身边,那些眼睛看不远的人会劝他,一个劝他不听,十个,百个,都劝他的话,他就会被架起来。” 李叱沉默片刻后摇头道:“我再写一封信吧,把我计划详细写明,我若离开冀州,来回最少三个月......” 唐匹敌沉默下来。 连续三封信送过去,虞朝宗应该能体会到李叱的良苦用心。 十几天后,幽州。 罗耿看了一眼罗枝节,没有说话,眼神闪烁不定,显然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做决定。 良久之后,罗耿对罗枝节说道:“你且先回去告诉我儿,冀州我拿了,我明日就派人给崔燕来和刘里分别送信,曾凌欺辱了我儿,我必杀之。” 罗枝节俯身道:“大将军,属下记住了。” 罗耿道:“告诉我儿,让他先虚与委蛇,莫让曾凌太过怀疑,待我说服了崔燕来和刘里之后,三面出兵,合围冀州,到时候他在冀州城里接应。” 罗枝节再次应了一声。 罗耿摆了摆手:“你先尽快赶回去......等下。” 他吩咐道:“你带我亲卫营三百人回去,这三百人分批进城,你们要记住,我儿生死,我交托在你们手上了。”  第四百一十章 你可能不知道 冀州,沈医堂。 虽然才开门营业没有多长时间,可是沈医堂的名声却很快就传遍了冀州城。 李叱他们几乎不去沈医堂那边,但是对于沈如盏的经营之道却有所耳闻。 这个女子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心思手段,高明的让人觉得难以企及。 最初沈冷他们听说沈医堂那般经营的时候,余九龄直说用不了多久沈医堂就会关门大吉,可谁想到人家的生意能做的那般红火。 到沈医堂看病也会被分出来高低不同,富人有富人的看法,穷人有穷人的看法。 按照正常思维,寻常百姓会觉得这样是被看不起,生意不好才对,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道沈医堂看病,寻常百姓就在正堂排队,每天都保证有五个坐馆郎中在正堂这边,看一个走一个,必须按照沈医堂维持的秩序来,除非是急症或者重伤。 而有钱人则可以交十两银子,然后就会被引领到后院看病,环境好,气氛好,郎中一对一看病,拿的药也贵。 有人曾经闹事,说凭什么有钱人就可以先看病,沈如盏的回答就是四个字。 因为有钱。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她是一个菩萨。 因为百姓们看病所花费的银钱少之又少,有的几乎花不到钱,但是绝对不会敷衍了事。 这样一来,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沈医堂几乎把冀州城里所有的医馆都给压了下去。 就算是距离很远的百姓也宁愿到沈医堂这边排队看病,也不去别的医馆,以至于沈医堂被别的医馆恨之入骨。 更有意思的,有一个郎中假装病了过来诊治,百般的挑剔,结果被人家看出来什么病没有。 那郎中又开始耍无赖,说沈医堂骗钱,撒泼打滚。 沈如盏只说了一句话。 “打出去,打伤了给治,打死了赔钱。” 结果那闹事的就真被打了出来,打的鼻青脸肿。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闹事,因为大家都清楚了一件事......沈医堂的郎中看病是真的能行,沈医堂的护卫打人是真的能打。 每个月的十五,沈医堂还会免费给百姓们送粥,据说是药粥,可以驱邪养身。 所以每到十五这一天,沈医堂门外排队的人都多的吓人,一条长龙般。 同样,药粥也分两种,老百姓喝的不要钱,只要你规规矩矩排队,直到送完为止,谁闹事就打出去,下手绝对不会轻。 有一伙地痞无赖来过,直接就排到了队伍的最前边,结果七八个人被沈医堂的护卫打的满地找牙。 达官贵人要喝药粥,也会被请到后院,又享受又自在,服务好的没话说。 但是一碗药粥五两银子,据说用料和给百姓们喝的完全不同,要金贵的多,药效也好的多,当然都是据说。 第一个月,沈如盏让人给李叱送来五百多两银子,说是这个月的三成收入。 第二个月就送来八百多两银子,第三个月送来一千多两。 据说最赚钱的是后院正骨推拿的,当然都是富人过来,因为一次就要十两银子。 可是每个来过的人,都觉得这十两银子花得超值,推拿之后,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轻松。 就这,你要是头一天来过,第二天再来,沈医堂还不接你的生意,推拿活血,每个月最多两次。 但是来的人多啊,冀州这样的大城,达官贵人实在是多的离谱。 男人来有男的郎中推拿,女的来就有女的郎中推拿,一开始人们还觉得女人谁会来,结果后来才发现,女人来的更多,更舍得花钱。 推拿之后还能看看沈医堂自制的那些胭脂水粉,还有养生药粉之类的东西。 李叱在听说了之后,对沈如盏佩服的五体投地。 好歹算算就知道,每个月沈医堂都有大几千两银子的收入,以后当然会更多,因为毕竟这才三个月而已。 在李叱看来,这哪里是赚钱,这是用耙子王家里搂钱。 李叱想了想,正好节度使曾凌要见他,干脆就再多赚曾凌一笔银子。 整个冀州的药材几乎都在李叱手里,李叱想着探探曾凌的口风,能不能把药材卖到冀州军里去,真谈成了的话,那可是一笔大收入。 节度使府。 李叱进门之后往四周看了看,这地方很朴素,完全不像是一位如此地位的人应该住的地方。 哪怕是一个富商的家里也比曾凌的家里精致,最起码假山荷池这些东西一定会有,雅致些的还会种满了花花草草。 可是曾凌的节度使府,一进门就能一眼看到正堂那边,院子里只有几棵树,地面平平整整,一棵草都不见。 李叱进来的时候,曾凌就站在院子里等他,看到李叱之后,曾凌立刻就笑了起来,那样子看不出一丁点的虚伪,就像是看到了一位老友一样。 李叱看到曾凌的时候则微微怔了一下,因为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曾凌居然会坐在院子里编筐。 用的是红柳,看起来他的手艺还不错。 “大人这是?” 李叱好奇的问了一句。 “府里下人们打扫所用的筐坏了,说是要买新的去,我便一时手痒,想起来自己年少时候也学过,所以就修补一下。” 曾凌笑着说道:“最少能省下来上百个制钱。” 李叱想了想,心说你这样,那十万两银子我也不退。 曾凌吩咐了一声上茶,然后指了指院子里那石桌石凳对李叱说道:“就在这里坐坐?外边凉快,也舒服些。” 李叱点头道:“听大人吩咐。” 两个人坐下来后,曾凌问李叱道:“会下棋吗?” 李叱摇头:“学生才浅,不会下棋。” 他会,他懒得陪曾凌下棋,哄高希宁的时候,那放水棋下的可溜了,放的水比南平江里水还多。 曾凌笑了笑道:“下棋还是可以多学一学的,以后你会用的到,很多人都喜欢下棋,尤其是贵人们。” 李叱道笑了笑,不置可否。 曾凌见李叱并不接他的话,停顿了一下,索性就直接说了他要说的话,不再拐弯抹角。 “我是听闻,李公子还是燕山营的三当家?” 曾凌问完之后,眼神瞥了瞥李叱的反应。 李叱点头道:“暂时还是。” 曾凌问:“为何这么说?” 李叱笑道:“燕山营里人才济济,我常年不在山寨中,这就显得有些其位不正,所以早晚我还是要让贤的。” 这话,才是真的抛砖引玉。 曾凌果然接了上来。 曾凌笑道:“虞朝宗为人仗义,素有天王之名,料来不会如李公子说的这般冷硬,况且以李公子的才能,只要为燕山营立下一些功劳,这三当家的位置还不是稳稳当当。” 李叱心说你都接话了,那就顺着话继续说呗。 “功劳啊......” 李叱叹了口气道:“曾大人不知道,如今燕山营里的人才有多可怕,新入山的一个年轻人,只用了七天的时间就拿下两州之地,却也只是燕山营的八当家,我已经懒散了这么久,拿什么功劳去和人家争。” 曾凌笑着说道:“代州信州这两地,不过区区,若是李公子能拿下冀州三分之一那么大一片地方,怕是虞天王要开心的不得了了。” 李叱道:“冀州的三分之一?” 他摇头叹道:“我哪里来的这三分之一。” 曾凌笑道:“我现在就有这样一个生意,若是做成了,我愿意拿冀州三分之一的州县酬劳虞天王。” 李叱装作很惊讶的说道:“是什么生意?曾大人这可是吃了大亏的事,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曾凌心说小朋友,你略显浮夸了些。 但他还是温和的笑道:“若是李公子可促成我与虞天王联手之事,我定会拿出三分之一的州县作为谢礼,这样做,不管是对你,对我,还是对虞天王来说,都是好事。” 李叱继续吃惊道:“那确实是好事啊,不知道曾大人......其中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曾凌道:“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我与虞天王都是冀州人,自然要死守这故乡旧土,如今青州军和豫州军已经霸占了大片土地,而若靠我冀州军一己之力,难以收回......” 李叱一脸我懂了的意思。 他问道:“曾大人的意思是,想让虞天王出面,说服那两个人退兵?这么说来确实可行,虞天王德高望重,又素有仁义之名,他说肯去说一声的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两位节度使一定会被说服。” 曾凌心说我说服你姥姥。 李叱心说你可别骂人。 曾凌略显尴尬的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若是虞天王肯出兵的话,与我冀州军联手,共抗外敌,保护冀州治下这百万父老乡亲......” 李叱一听到这,就连忙打断了曾凌的话。 “打架啊?” 李叱连连摇头道:“打架不好,虞天王是读书人,读书人都不爱打架。” 曾凌眯着眼睛看向李叱。 李叱却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说道:“我就是读书人,我就不爱打架,但是曾大人你知道吗?虞天王有个软肋,只要瞄准了他的软肋,必能说服。” 曾凌眼睛都微微亮了一下,他笑了笑问道:“只是不知李公子说的这天王软肋,又是何事?或者说,是何人?” 李叱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事我只说与曾大人你一人知道,切不可外传,那样,不好的。” 曾凌连忙道:“那是自然,出你口入我耳,再无旁人知晓。” 李叱这才看起来有些勉为其难的说道:“虞天王有一件事,只有我知道,所以也就只有我才会对曾大人你说......你可能不知道,不是,你一定不知道,虞天王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曾凌皱眉,心说虞朝宗的父亲曾经是朝廷命官,是一州府治,他家里做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他还是问了一句:“那虞天王家里是做什么的?” 李叱压低声音道:“卖药的!” 曾凌端着茶杯本来要喝一口,李叱这句卖药的,几乎让他把喝进嘴里的茶水全喷了。 李叱很认真的说道:“你买他药,做他的大主顾,大客户,这样一来,曾大人若是再提有求于他,虞天王是万万不会拒绝的,毕竟你花钱了。” 曾凌:“这个......呵呵呵......这个,都什么药?” 第四百一十一章 他们以前也这样吗? 羽亲王已死,世子杨卓已死,对于车马行来说,最大的影响是......高希宁不必再像之前那样躲躲藏藏。 以前她在车马行里基本不出门,就算是要出去的时候,也会很仔细认真的乔装打扮。 让人觉得神奇的是,这样一个学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神奇女子,在和长眉道人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易容之后,居然略有小成。 长眉道人对她的天赋赞不绝口,好像终于找到了传人一般的兴奋,高希宁说师父你那是不知道,大部分女孩子都能学得来。 她恢复了练功,只是练功的天赋确实不算强,好在足够勤快,唐匹敌对她武艺的点评是......仅次于九妹。 女孩子喜欢漂亮的东西,她和夏侯玉立她们几个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 盛夏过去,她们趁着花儿开的还艳,采了不少做成干花,然后插在瓶瓶罐罐里,这院子里就显得很有一种小清新的调调。 李叱去了节度使府,高希宁其实并不放心。 虽然李叱说过节度使曾凌现在不会难为他,可是担心这种事和喜欢的关系格外大,越喜欢越担心。 所以李叱离开之后不久,高希宁就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于是到了车马行门口等着。 等了好久,终于看到马车过来,高希宁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扬起来一抹弧度。 李叱下车后看到高希宁,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晃了晃。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道:“买了这么大一个鱼头,你是想让吴婶做鱼头泡饼吃吗?” 李叱道:“本意并非如此。” 高希宁问:“那是做什么吃?” 李叱道:“我今天和节度使曾凌谈成了一件大生意,所以开心,回来半路上,看到有人在卖鱼,其中有一条好大,能有将近一个人那么长,于是想起来师父说过,人生得意时更应做善事,便是加倍得意,想着鱼儿长到这么大也不容易,不如买下来放生。” 高希宁看了看那鱼头。 李叱道:“钱没带够。” 说完后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和那卖鱼的摊贩说过了,让他等等,不用管我分几次买,我一定会买全的。” 高希宁道:“那摊贩大哥怎么说?” 李叱道:“他说头一回遇到我这么诚心买鱼放生的人。” 高希宁道:“那还不赶快趁着新鲜放水里......” 李叱道:“好嘞,我这去烧水。” 两个人并肩回了车马行,远处一辆马车上,四页书院的高院长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来是要过来接高希宁回去的,可是看到这一幕之后又变得迟疑起来。 他觉得有些难为情,自己孙女最危险的时候他把人交给了李叱,一直都没有来得及道谢。 现在似乎没有那么危险了,他没有提前来说一声,直接就想把人接走,总是显得有些凉薄。 于是他叹了口气,对车夫说道:“先不去车马行了,我记得不远处就有一家点心铺子,去买一些。” 车夫嗯了一声后说道:“买完了正好顺路可以回书院。” 高院长道:“不,等那鱼头差不多做好了再来。” 半个时辰后,高院长的马车在车马行外边停下来,伙计听说是高希宁的爷爷来了,连忙把人引领进去。 高院长走进这车马行里就忍不住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想看看孙女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唐匹敌,一眼就认出来。 虽然和在书院的时候已经变了不少,个子高了许多,但这个书院曾经最优秀的弟子,高院长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了。 看到高院长到了,唐匹敌也连忙过来行礼。 “无需那么多礼数。” 高院长扶了唐匹敌一下,笑了笑说道:“遇到了你也正好,这里有许多人我还不认识,一会儿你替我介绍一下。” 唐匹敌应了一声,带着高院长往后院走。 穿过前院的时候,高院长看到一个汉子坐在屋顶上发呆,托着腮,好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高院长喜欢善于思考的人,经常思考的人会比别人更有远见,也更睿智,而且一眼看起来那个人就应该是个睿智的人。 “那个人是?” 他问。 唐匹敌介绍道:“他是车马行的人,也是燕山营的人,还是燕山营的二当家,名为庄无敌。” 高院长一怔,这人竟然是燕山营的二当家?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如今的燕山营实力有多强大自然毋庸置疑,一位二当家,居然在李叱的车马行里。 “他在屋顶上做什么?” “李叱说前院正堂上的屋顶有些漏水,让他上去修补一下,他大概是现在想起来了,他人上去了,但是修屋顶的东西一样都没带。” 高院长:“......” 穿过前院,一拐过来就看到后院门口,一个年轻人蹲在地上正在写写画画,像是在练字。 高院长也喜欢这样勤奋学习的年轻人,在他看来,学习这种事一要勤快二要持之以恒。 那年轻人写写画画的样子格外专注,让人不得不感慨孺子可教。 “这位又是?” 高院长问。 “噢,他叫余九龄。” 唐匹敌介绍了一下。 高院长道:“也不知道他在练哪位大家的字体......” 刚说完,就看到那年轻人兴奋的朝着远处招手,一边招手一边喊:“神雕,神雕你过来,你看看我画的你像不像。” 然后一头千余斤巨大的野猪颠颠儿的跑过来,居然真的看了看,然后就开始拱地,把余九龄画的都给拱了。 高院长:“唉......” 他随着唐匹敌继续往前走,到了后院后一眼就看到了那座流云阵图。 一个年轻人正在那些木人木桩之中闯阵,动作灵活,反应迅速。 而且看起来身材修长,样貌也极俊秀,一看此人就知道出身不俗,因为那衣着品味,非常人可比。 只是......那条铁裤衩太显眼了些。 唐匹敌不等高院长问,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澹台压境,凉州将军澹台器的独子。” 他朝着澹台压境那边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澹台压境喊了一声:“你等会啊......”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高院长嘴角抽了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许久之后才叹道:“凉州将军之子,果然......” 果然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果然出后边的话。 可是高院长却更为震惊,一个燕山营的二当家,一个凉州将军的独子,居然都在李叱的车马行里? 再往前走,看到几个壮硕的汉子正在练功,他们练功的方法很独特。 几个人光着膀子站在那不停的抖胸肌,好像很好玩似的。 高院长刚要问此人是谁,然后就认出来了,这个如此不雅观的人居然是前武备将军府将军姜然。 于是高院长又震惊了一下。 姜然也看到了高院长,连忙停下来抖胸肌这样的锻炼,小跑着过来和高院长打招呼。 寒暄了几句之后,姜然就又回去了,不停的变动姿势,展示自己一身强健的肌肉。 终于,高院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看向唐匹敌,迟疑了一下后问道:“他们......是来之前就这样,还是来之后才这样的?” 唐匹敌也觉得有些难为情,高院长是当世大儒,最讲的是礼仪和气度,而这车马行里的人,现在好像都只有一种气度。 快乐的小二-逼。 “他们......” 唐匹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候,高院长看到了几个女孩子冲了出来,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精彩起来,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又一次抽动起来,一下一下的。 四个女孩子,每个人骑着一个带小木轮的木马,从那边月亮门外杀出来,她们手里还都拿着一条马鞭,争先恐后的往外冲。 后面那三个女孩子,他居然认识两个,一个是苑先生的闺女苑佳蓓,一个是书院曾经的弟子刘英媛。 为首那个,正是他的好孙女高希宁。 高院长咳嗽了几声,假装看这车马行里的建筑,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唐匹敌连忙朝着高希宁她们摆了摆手,高希宁一个急停,然后转身骑着木马又回去了。 等高院长转身回来,就看到四个温柔恬静的女孩子,正坐在月亮门下看书,真的是一片诗书气。 唐匹敌道:“我现在要是说,他们来之前大概都这样,院长大人你还信吗?” 高院长:“......” 就在这时候,李叱骑着一条扁担,手里拿着一根小竹条冲了出来。 “那些小贼,你们哪里跑!” 一眼看到高院长,李叱惊了一下。 “吁!” 他居然还勒停了坐下战马...... 高希宁一捂脸。 一刻之后,客厅里。 李叱和高希宁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都低着头,谁也不敢抬头看高院长的脸色。 高院长坐在那喝茶,长眉道人作为家里的长辈,坐在一边陪着。 长眉道人讪讪的笑了笑道:“都是少年天性,也不能都怪他们,确实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疏于管教......” 高院长最讲礼数,连忙说道:“都是他们自己顽劣,和道长并无关系。” 长眉道长瞪了李叱一眼后训斥道:“我早就说过你,你已经是车马行的当家,凡事都要成熟稳重,你看你多大了还要玩骑扁担当马的幼稚游戏......我记得我已经做好了五匹木马,你是嫌弃我做的不够好?” 李叱心说师父请你闭嘴。 高院长的嘴角就又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就在这时候,就听见一声催马向前的喊声,高院长往门外看过去,只见原来他书院食堂里的吴婶出现了。 吴婶头顶着小铁盆,坐下一匹带木轮的木马,右手抓着一把铁勺。 “驾!” 吴婶喊了一声,然后在客厅门口停下来。 “报!” 吴婶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八百里加急,报当家的,鱼头已经做好,可以吃......” 她看到了高院长。 然后一把将木马拎起来,转身就跑了,因为跑的太快,头顶的铁盆就往后飞了出去。 李叱觉得此时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于是看向他师父说道:“那个,师父你看到了,那一匹......在吴婶那。” ...... ...... 【新的周边已经在制作,月底应该能到,这次做的是长宁帝军中小张真人的抱枕。】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我的一切皆为聘礼 若非是鱼头实在好吃,高院长都觉得这一趟来的毫无营养,好在有一半的原因他就是奔着这鱼头来的。 他板着脸的样子让李叱心里一阵阵害怕,低着头站在那连话都不敢说。 可能这天下间的女婿,在越长大人面前,往往都会有些怂。 也不知道怎么了,想想这个少年郎刚刚进书院那会儿,他还敢顶撞高院长几句呢。 现在反而不敢了,怂的跟一只鹌鹑似的。 吃过饭后长眉道人陪着高院长去客厅里闲聊,李叱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们坐在院子里,不时回头看一眼客厅那边,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高院长的来意。 “宁儿。” 良久之后,夏侯玉立拉起高希宁的手叫了她一声,高希宁对她笑了笑,没说话,可是她知道夏侯玉立她们也舍不得自己。 高院长一定是来接高希宁回家去的,毕竟现在羽亲王已死,高希宁似乎已经没有继续住在车马行这的理由。 高院长是个体面人,以前高希宁不出车马行没人知道,现在若是被人知道了,对于高院长来说就显得有些脸上不好看。 “没事没事,我不也还能经常跑过来看你们么。” 高希宁让自己尽量轻松的笑了起来,可却下意识的看了李叱一眼。 “你们先聊。” 李叱只说了这四个字后就转身离开。 所有人看向李叱的背影,一时之间都有些懵,余九龄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他就这么退缩了? 高希宁也看着李叱的背影,可是和别人不一样,她相信李叱,一直都相信李叱。 客厅中。 长眉道人歉然的对高院长说道:“孩子们确实不似在书院里那样自律,作为长辈,我有责任,不过高先生放心,宁儿在车马行这里,绝对没有学坏。” 高院长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道长,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宁儿在家里的时候,哪里那样玩过闹过,哪里那样笑过。” 长眉道人一怔。 高院长继续说道:“道长,我也不是一个只看表面的人......外边那个坐在房顶上的人,是燕山营的二当家吧。” 长眉道人连忙点头道:“是,正是。” 高院长道:“一位二当家,还是燕山营那样的地方出身,必然凶狠残暴,说不得杀人无数,可是却在这车马行里听李叱的话,跑到屋顶上去修补砖瓦。” 他又问:“那个叫澹台压境的年轻人,听闻是凉州将军澹台器的独子?” “是。” “凉州澹台家,数代镇守西疆,真真正正的名门之后,家学之深厚,品行之高贵,不需明言我也看得出来,这样的人,也甘愿留在李叱身边做事。” 高院长道:“唐匹敌,在书院的时候有多优秀,我也一样看在眼里,如今他也在李叱身边。” 他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我就算再糊涂也自然能想到,这么多少英才愿意跟着李叱,他真的就是个只知道胡闹的顽劣之人?” 长眉道人深呼吸,忽然间起身,朝着高院长一拜:“多谢院长大人。” 高院长连忙伸手扶了长眉道人一下,他语气深重的说道:“我就拉一句家常话,老哥......李叱这个孩子,若无担当,谁愿追随?” 长眉道人一瞬间眼睛就有些微微发红,他心里有一种,我那臭小子,总算是被人认可了的欣慰。 见长眉如此真情流露,高院长扶着他坐下来后说道:“老哥,其实应该你也想的明白才对,我若是不信任李叱,怎么会把宁儿交给他来照顾?” 长眉嗯了一声:“我知道,知道高院长是信得过我们。” 高院长道:“孩子们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不能不管,也不能多管。” 他咳嗽了几声后压低声音说道:“可是老哥啊,我不能不严肃起来,是不是,我可是......咳咳......” 他对长眉道人说道:“我既然把话都说的这么清楚了,就不妨再多说几句。” 高院长喝了口茶,润过嗓子后继续说道:“宁儿的心意,我自然看的清楚,我若是强行把她带回去,然后不准她和李叱再见面到,宁儿那孩子怕是会恨我一辈子。” 长眉道人一怔,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高院长会是这个态度,他刚要应承几句,就听到高院长话锋一转。 “然而,若李叱是个没勇气的,我自然不能轻易把宁儿交给他,今日他若什么都不做,甚至依然躲着我,看着我把宁儿接回去却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老哥,那就......那就对不起了。” 长眉道人怔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下意识的往外看了看,谁都在,唯独不见那傻小子。 “老哥啊。” 高院长对长眉道人说道:“今日这事,你就不要多嘴去提点李叱了,就陪我再多坐一会儿,李叱不来见我,这事也就这样吧......” 高院长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显然心里也不踏实。 “他对兄弟手足有担当,那是他能成大事,或许会有丰功,还有伟业,但那是他的丰功伟业,他若是对宁儿没有担当,我不能把宁儿交给他。” 高院长端起茶杯对长眉道人说道:“喝茶。” 长眉道人再次看了看门外,能看到院子里很多人聚集在那,唐匹敌余九龄他们都在,夏侯玉立苑佳蓓她们也在。 高希宁被人围在正中,他们正在低声说着些什么,料来应该都是不舍的话。 他们都不舍,李叱自然更不舍。 可是那个傻小子啊,真的就没准不敢来。 就这样枯坐了足足半个时辰,高院长见李叱始终都没有出现,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老哥,我要回去了。” 高院长起身道:“多谢诸位对宁儿的照看,这份恩义,我会铭记于心。” 长眉道人连忙站起来要劝劝他再坐一会儿,可是高院长应该是已经失望,所以迈步就往外走。 就在这时候,李叱气喘吁吁的从外边跑过来,看起来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他脸上都是汗水,头发黏在脸上,看到高院长正要出门,李叱跑进来,扑通一声就跪那了。 他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院长大人。” 李叱跪在那,抬着头,虽然气喘吁吁,可是眼神却无比的真诚。 “弟子李叱,今日正式向院长大人提亲,弟子知道,这样不经媒妁很没有规矩,失了礼数,但是弟子不能等了。” 他认真的说道:“弟子知道,提亲要有聘礼,所以刚刚弟子出去了一趟,没敢耽搁片刻,这些东西都在东城那个小院里存放,来回有些远。” 高院长道:“你别着急,慢些说。” 李叱把怀里的东西放下,一样一样的指给高院长。 “我能想到的,我现在有的,所有的聘礼都在这。” 李叱道:“这个,是我在东城的那个小院地契,这个是车马行的地契,这个是沈医堂那边的地契,还有这些是存银的银票,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他看向高院长认真的说道:“所有的东西,都是宁儿的。”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还有我。” 院子里,看到这一幕的余九龄嘿嘿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大丢是个有担当的大丢,比我强那么一丢丢的大丢!” 唐匹敌也笑起来,跟着自豪。 高希宁微微昂着下颌,眼睛里亮晶晶的。 客厅中,跪在那的李叱缓了一口气后说道:“院长大人,我今日就如实向院长大人坦白,我所做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配得上宁儿。” “以前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现在还是配不上她,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配不上她,哪怕我此生能超越这世上所有男人,我依然配不上她。” 李叱道:“但我还是要斗胆和院长大人说一句......这个世上,我配不上她,天下男人,更无一人配得上她,这......这,这个,这天大的便宜,院长大人就让我占了吧!” 说完之后,傻小子咣咣磕头。 高院长颤抖着手把李叱扶起来:“你这......我,我这......唉!” 这一声唉,听起来像是已经很无奈的样子,然而长眉道人却听得出来这貌似无奈叹息中的满意,毕竟他可是得道多年的老狐狸了。 那一身无奈的叹息啊,很满意。 半个时辰后,书房。 高院长看了一眼李叱,又看了一眼高希宁。 虽然他感受到了李叱的真诚,也喜欢李叱的担当,更觉得李叱这样的年轻人以后必有所成。 可还是嫌弃啊...... 老人心里想的就是李叱说的,这个世上啊,真没有谁能配得上他孙女,可若是真要说起来,也就李叱还行。 越长大人看姑爷,哪有几个看的顺眼的,更何况他还不是岳丈,他是岳丈丈。 也不能说是看不上,只能说是不舍。 真的是不舍,在这一刻,老人的心里又是满足又是难舍,总觉得他只要一点头,孙女就会离他远去。 “李叱。” 高院长叫了一声。 李叱连忙垂首道:“弟子在。” 高院长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我是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书才明白几分应该怎么做人,你比我年少的时候要强很多,也比现在的我强很多,但事业上的事,我不强求,也不刁难。” 他看向李叱说道:“我之所以点头,是因为你对宁儿的真心,如果有一天......这真心淡了,你觉得宁儿不好了,你不要气她,也不要故意冷落,更不能打她骂她。” “若我......若我还活着,你把送回到我身边来,若我不在了,你把她送回书院,书院里那个家,也是家。” 李叱再次跪倒在地。 高院长道:“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她不是宝贝了,还给我,她......一直都是我的宝贝啊。” 李叱抬头看向高院长说道:“院长大人,弟子从没有发过誓,因为弟子觉得誓言本无用,身体力行,比誓言有用,弟子今日愿起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高希宁伸手把他的手压了下去。 “有些事,无需用誓言约束。” 高希宁看向高院长,笑了笑道:“爷爷,我看不错人。” 高院长道:“如果你看错了呢?” 高希宁道:“没有如果。” 高院长怔住。 高希宁对李叱说道:“你我之间的事,用誓言说给我爷爷听,你是要娶我爷爷吗?” 高院长:“......” 第四百一十三章 想透彻 有些事,不需要看过程,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便皆大欢喜。 有些事,一定要有过程,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会好的皆大欢喜。 比如李叱的提亲。 这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必不可缺的仪式,有了这个仪式,高院长就能按照仪式的规则来表示认可。 他是一位老人,是一位长辈,如果没有这个仪式就认可什么,抛开他自己心里舒服不舒服不说,就单纯是对高希宁来说,也是不负责。 可是虽然高院长接纳了李叱,还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接纳,但是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则有些棘手。 因为哪怕接纳了李叱,高希宁也还是应该回到书院里去住,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还是那句话,没过门就住在这边,若是不抛头露面还好,若是抛头露面,就会被人指指点点。 不只是高希宁被人指指点点,高院长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所以李叱决定从另外一个方面来入手,高希宁理论上非回去不可,那么高院长住过来呢? 晚饭的时候,高院长情不自禁的多喝了几杯,或许是因为开心,或许更因为那种不舍,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喝酒就更容易醉。 李叱才不会那么下作到不停给一位老人劝酒,反而是一直都在拦着,酒这种东西是许多老人为数不多的慰藉,可也是许多老人身体变坏的罪魁祸首。 李叱不需要通过这种略显龌龊下作的手段来得到什么,把高院长灌多了,然后让高院长来同意李叱和高希宁的事? “最近车马行里新招来的伙计能有四五百人。” 李叱说道:“大部分都是从冀州城外招募而来,家中寒苦,也都清白,心性品行都很好。” 李叱道:“唯独有些差的地方,就是大多数都不识字。” 高院长道:“他们想识字吗?” 李叱点头道:“想,所以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是宁儿他们轮流去教,燕先生也会抽空过来,不过书院那边事情也多,所以燕山营都是旬假的时候才会有空。” 高院长道:“识字最初的目的,是让人懂礼,懂礼的本源,是立品,他们有求学之心,这是好事。” 李叱试探着问了一句:“但我和宁儿的学问确实有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高院长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你还行,她确实有限。” 高希宁:“嗯?” 高院长端起酒杯还想喝,李叱伸手把酒杯接了过去,动手给高院长换了一杯茶。 高院长看了看那茶,然后笑起来。 “我没有喝多酒。” 高院长对李叱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表面的意思是想让我回去问问,哪位书院的教习愿意过来教授,如果我愿意过来的当然更欢迎,对不对。” 李叱点头:“对对对......” 高院长道:“但你其实想说的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我一个人住在书院,你们不太担心是因为羽亲王最终会保着我,不让我死。” “但是现在,我一个人住在书院那边你们就不放心了,不如把我接过来到这里住,这样一来,又可照看宁儿,又能帮你们做一些事。” 李叱眼睛都亮了。 高院长道:“最终的目的,你是想让宁儿留在这,不跟着我回去,你就是得想到一些漂亮的理由才行,想来想去,千种理由万种理由,还是我这个老人家最漂亮。” 李叱:“......” 老脸微红。 高院长笑道:“如果今日没有你提亲的事,我万万不会搬过来,可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那么作为长辈,我过来帮帮你们这些晚辈,自然不算什么。” 李叱立刻站起来,然后郑重的俯身一拜。 高院长笑道:“你可知,我是从何时更加认定你人品的吗?” 李叱摇头道:“弟子不知。” “三月江楼拍卖的时候,在这之前本已经觉得你够好,在那之后觉得你更好。” 高院长看向李叱说道:“那几幅嵩明先生的字,其实都是你写的吧?” 李叱连忙道:“是弟子写的。” 高院长道:“那字几可乱真,光看字的话,其实我也很难分辨出来,不是不能,是很难,你明白吗?” 李叱道:“弟子明白。” 高院长有些淡淡自傲的说道:“世上若只有一人还能分辨出来嵩明先生字的真伪,那也便是我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可以以假乱真,但你最初给我的那份登雀台贴却是真迹。” 高院长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和你师父,有能力做以假乱真的东西出来,却不肯去做,而是用了那么久的时间去寻真的,寻来真的若有贪念,完全可以卖掉,但你们没有,因为你师父曾经向周怀礼周先生许诺过,要帮他找真迹,许诺便不违背诺言,这是见人品的事。” “周先生带着登雀台贴的真迹过来求我,那时候我便知道,周先生交了一个真朋友,而周先生,也是一个真朋友。” 高院长道:“人生在世会认识很多人,可真朋友其实难得,李叱......” 高院长看在座的人,李叱的朋友们。 “李叱,你比我要强许多,我这一生没有什么真朋友,但你身边都是。” 唐匹敌道:“咱们把酒都换了,换茶。” 所有人都把酒换成了茶,唐匹敌端着茶杯起身道:“一起敬院长大人一杯。” 众人起身。 高院长心里一暖,连忙也站起来,拿起茶杯的手竟是有些颤巍巍的。 “我年轻的时候是有真朋友的,走着走着,我把他们丢了,他们也把我丢了。” 高院长道:“我希望你们将来到我这个年纪,还如现在一样,不离不弃。” “是!” 所有人举起茶杯。 高院长看向李叱问道:“你听出来刚刚他们回答说是的时候,是不是差了些许的气势?” 李叱:“啊?” 高院长道:“那你可知道为什么会差了这些许的气势?” 李叱:“这,弟子没有想到。” 高院长道:“要是换成酒就好了。” 高希宁道:“爷爷你再喝就真的多了,难道你是今晚就想睡在这了吗?” 高院长道:“你要这么说,那就睡在这了,我并非是那么想喝酒,就是想睡在这。” 高希宁:“......”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 曾凌坐在书房里已经发了好一会儿呆,有件事,自从羽亲王死了之后就变成了他的心头刺。 罗境。 李叱确实下了一手好棋,用罗境除掉了羽亲王,可是这一步棋后,也把罗境逼到了曾凌的对面。 此时此刻,曾凌甚至在想,李叱是不是算到了,一旦罗境杀进世子府,他这个节度使一定不会出面。 如果李叱算到了这一点的话,那么李叱要做的,就不仅仅是除掉羽亲王那么简单。 这件事只要能想到一个开头,以曾凌的智慧,自然就能顺着这根线继续想下去。 因为羽亲王的事曾凌和罗境之间必会出现隔阂,罗境必会埋怨曾凌按兵不动,哪怕把虎豹骑放了出来,这种怨恨也不会有一丝减弱。 反而会让罗境那样的人觉得,最想利用他的人可不是李叱,正是曾凌。 罗境若已经派人回幽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叱若算计到了这一点,那么李叱的图谋其实是他,是他这个节度使。 曾凌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李叱算到了他不会直接出面帮助罗境,罗境心生怨恨,然后联络他父亲幽州将军罗耿。 罗耿的幽州军兵强马壮,位置又特殊,所以崔燕来和刘里他们死盯着冀州,却不肯去打幽州的主意。 谁占据幽州谁都要死守边疆,这是苦差事,换句话说,如果要让罗耿拿幽州换冀州,罗耿自然愿意。 所以既有可能发生的是......罗耿联络崔燕来和刘里,三方势力联盟攻打冀州。 一想到此处,曾凌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些。 罗境不能留,李叱不能留! 因为想到这,后边会发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罗耿亲自率军来攻冀州,罗境在冀州城里,自然会里应外合。 以罗境之勇武,他的三千虎豹骑在冀州城里突然发难,夺取一座城门也不是多难的事。 要除掉罗境,也要除掉那三千虎豹骑。 可只除掉罗境和他的三千虎豹骑,也不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还有李叱。 李叱这一条计,太毒了些。 这一计,会逼着他和罗境反目成仇,而想到此时,他已经有除掉罗境之心,若不杀罗境,冀州可能会丢,若杀罗境,和罗耿之间的仇也就解不开了,罗耿还会死攻冀州。 他杀不杀罗境,罗耿都会攻冀州。 而李叱最终是在为虞朝宗谋冀州,曾凌杀了罗境之后,拼尽全力和罗耿那三方势力厮杀,就算最终保住了冀州,也一定元气大伤。 到时候燕山营再南下,轻而易举就可将冀州收入囊中。 想到此处,曾凌的眼神里有一抹凶狠闪过。 “李叱啊李叱,我本以为之前是低估了你,经过此事足够正视,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曾凌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脑子里思绪万千,这件事是他之前想的太肤浅了,李叱这一计的毒,是在更深的地方。 利用罗境除掉羽亲王算什么,逼迫罗境和曾凌反目成仇算什么,接下来的冀州大战才是李叱想要看到的局面。 冀州军,幽州军,青州军,豫州军......四方混战,必会杀的昏天暗地,而燕山营虞朝宗却坐山观虎斗,不亦乐乎。 “进卒。” 曾凌忽然喊了一声。 没多久,进卒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大人,你找我有事?” 曾凌点了点头说道:“你最近......多去李叱的永宁通远车马行里走动,你和唐匹敌相熟,他们必不会怀疑,尽快把李叱的底细摸清楚。” 进卒一怔,他没理解李叱的底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李叱有多少人都在明面上摆着。” “我知道。” 曾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若是他最终目的是诱使三军前来攻我冀州,他就不怕冀州城破他和他的人也会被牵连?他必有底牌。” 曾凌看向进卒说道:“我要知道,他自保的手段是什么。” 第四百一十四章 小女子大心思 夕阳下。

高希宁坐在墙头上看着那夕阳的方向,好像在想什么事,这淡金色的阳光洒在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连阳光都沾了她的光,变得更加漂亮起来。

也许别的漂亮女孩子会想,阳光照在我脸上什么角度让我更美。

而阳光大概会想,我只要能照在高希宁的脸上,我就会变得更美。

她在看夕阳,李叱在看她。

高院长昨夜里喝了一些酒,真的就在这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回书院那边,临走之前交代李叱派人去把他的东西搬到车马行来。

李叱哪里敢耽搁,俗话说夜长梦多......

他是真的害怕高院长反悔,现在让他去想想,如果以后不能每天见到面前这个女孩,他都觉得害怕。

“看够了没有。”

高希宁忽然侧头看向李叱,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侧脸很美,所以我一直努力保持着这个姿势,你要是再没看够,我快坚持下去了,啊......努力保持美丽,好累。”

李叱噗的一声笑出来:“那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正脸。”

高希宁道:“你过来看。”

于是李叱就爬上了墙头,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那,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片刻后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你别笑,你一直笑我也忍不住。”

高希宁嘴角的弧度已经快要收不住了。

李叱道:“数一二三,咱俩都不别笑了。”

“一二三。”

“你还笑!”

高希宁看着李叱,好一会儿后笑着问:“傻子,你说你立志娶个媒婆,这是什么好得意的事啊,可你还很得意似的。”

李叱道:“那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个媒婆一直都没有成功吗?”

高希宁摇头。

李叱道:“因为你最好看啊,普天之下,只有你这一个媒婆,比所有说过媒的小姑娘都好看,我就相中媒婆了。”

高希宁道:“你居然还对比了一下。”

李叱一惊:“我去,大意了。”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她伸手:“来,把我漂亮的小爪子借你拉一拉。”

李叱:“这......是不是不大好?”

高希宁哼了一声:“都合法了。”

李叱嘿嘿嘿嘿的笑起来,拉起来高希宁的小手手,那叫一个得意,比刚才还得意,仿佛他现在手里抓着的不仅仅是一只漂亮的手,已经是整个天下。

“拉我手的姿势,就好像随时都要给我算一卦似的......”

高希宁叹道:“你这泡妞儿的水平如此的低浅,连一句漂亮的情话都不会说,你以后可怎么办......你就想想你之前跟我爷爷说了些什么,这天下最大的便宜就让我占了吧......我呸的噢,你羞不羞。”

李叱道:“不羞,任谁说什么,这就是天下最大的便宜让我占了。”

高希宁问:“那有没有返-点回扣之类的好事?我可都算是小家贼那一个范畴里的人了,特别吃里扒外的那种。”

李叱道:“那咱们回头看看能不能从九妹的工钱里边再扣一点回来,都是你的。”

高希宁道:“这不大好吧。”

李叱道:“九妹也习惯了。”

高希宁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只盯着九妹一个人的扣,是不是略微显得有些不人道。”

李叱道:“略微的事,不用太在意。”

高希宁哈哈大笑

道:“九妹若是听到这个的话,可能已经在哭了。”

她笑了一会儿后问道:“是不是要重新再把地宫整理一下了?我猜着用不了多久就需要进去避一避了。”

李叱笑道:“我想什么你都能猜到。”

他继续说道:“我刚刚那一会儿还在想,以曾凌的才智阅历,不应该想不到我计策的另一层意思,如果他想到了的话,一定会很好奇,李叱到底有个什么底牌。”

他笑道:“我都想去告诉曾凌,我有个大坑啊,你说他信不信?”

高希宁笑道:“他会觉得你就是个大坑。”

李叱叹了口气:“可我真的是有个大坑啊......”

高希宁问:“曾凌已经同意了由沈医堂来制作军中所需的伤药,你还没有告诉沈如盏吧。”

李叱叹道:“我明天让九妹跑一趟吧,我不是很想见到她,有点怕。”

高希宁问:“为什么怕她?”

李叱道:“不知道,反正是不想和她打交道,总觉得她有一种让人害怕的地方。”

高希宁道:“老巫婆那种?我们这样的小孩子,都怕老巫婆那种。”

李叱哈哈大笑。

“我去吧。”

高希宁笑道:“我去见她,把事情跟她说一说,顺便和她学学怎么让你害怕。”

李叱道:“小巫婆呗。”

高希宁道:“也不知这墙上能不能抠出点土坷垃下来。”

李叱:“......”

高希宁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我明天想去,其实是想问问她,咱们能不能从她手里采买一批药,咱们手里只有药材却没有成药,能买的话就买回来一些,有备无患。”

李叱嗯了一声:“粮食已经都运进地宫里了,还有兵器和甲胄,再把药品运进去一些,纵然冀州城被攻破,咱们把地宫封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高希宁道:“那你想过没有虞大哥那边?”

她语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总觉得,虞大哥那边似乎等不到你的计策成功。”

李叱沉默下来。

现在燕山营里有一个人想要除掉他,这个人能把一封信送到节度使曾凌手里,显然要除掉他的心已经很迫切。

这并不是一招妙棋,送信的那个人如果足够聪明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意识到这步棋走的并不漂亮。

所以他应该会马上再想别的什么办法,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虞朝宗不再信任李叱。

李叱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已经把第三封信派人送出去了,就看能不能说服虞大哥。”

高希宁嗯了一声,有句话想说,却忍了下来。

她想说如果虞朝宗现在就已经等不及,那么他可能对你的信任就没有想象的那么牢靠。

“咱们下去吧。”

高希宁笑了笑,李叱应了一声,先跳下去,然后张开手道:“来,往这里跳。”

高希宁才不肯,严肃的义正辞严的对李叱拒绝道:“等没人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

李叱去忙别的事,高希宁找到了庄无敌。

她把一封信递给庄无敌说道:“庄大哥,这是我写给虞大哥的信,李叱派人送信回燕山营,但我不踏实,我总觉得燕山营里现在有个人在试图左右虞大哥的想法,也想除掉李叱。”

庄无敌问道:“你是想让我回去?”

高希宁嗯了一声:“得查清楚这个人是谁,所以庄大哥回去之后不要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

好,最好是只虞大哥一个人知道。”

庄无敌点了点头道:“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高希宁松了口气道:“庄大哥你可知道,为什么李叱没有请你回去和虞大哥说这件事?”

庄无敌摇了摇头后问道:“有顾虑?”

高希宁回答道:“李叱是怕你回去之后和虞大哥提起此事,虞大哥可能会心里不舒服,虞大哥最讲信义,对兄弟们也最好,李叱若是请庄大哥你回去问此事,他怕虞大哥乱想,他不想让虞大哥去觉得,李叱不信任虞大哥。”

这话说的已经足够委婉,高希宁是猜到了李叱的想法,李叱没有和庄无敌说,她来说。

虞朝宗这样的人把兄弟看的很重,可正因为把兄弟看的很重,所以他最难过的大概也莫过于兄弟对他的怀疑。

李叱是顾虑到了虞朝宗的感受,所以这件事才没有让庄无敌回去说,甚至没有在给虞朝宗的信里提及到有人要害李叱的事。

除了不想让虞朝宗心里不舒服之外,李叱也不想打草惊蛇。

如果这个人已经是虞朝宗的身边人,说话已经能影响到虞朝宗对事情的判断,那么就绝对不能提前打草惊蛇。

高希宁把事情详细解释了一遍,她对庄无敌说道:“庄大哥回去之后,只说是你偷偷跑回来的,没跟李叱说。”

庄无敌点头:“我懂了。”

高希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李叱正在拼尽全力的为虞大哥谋冀州,对手不仅仅是曾凌,还有罗耿,还有崔燕来,还有刘里,这四个人,哪一个不是难对付的,请虞大哥务必沉住气。”

庄无敌道:“你放心。”

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谁害他,我杀谁。”

又两刻之后,校场。

高希宁找到了正在带着士兵们训练的唐匹敌。

她把自己刚刚找过庄无敌的事说了一遍,唐匹敌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叱说,曾凌只要沉得下心来,就一定能猜到李叱那一计的目标,所以......”

高希宁对唐匹敌说道:“曾凌必会派人来打探咱们的底细,曾凌那边最合适的人其实是叶先生,但是曾凌现在不敢用叶先生,唯一能用的人......”

唐匹敌回答:“进卒。”

高希宁嗯了一声:“若曾凌派进卒来的话,只能是来找你。”

唐匹敌笑了笑道:“我之前想到了,曾凌若要破局,第一件事就是打探我们的底细,然后想好对策,到底是杀了我们,还是把我们赶出冀州。”

高希宁道:“他现在不敢杀,是害怕虞大哥会立刻起兵报仇,但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为了保住冀州,必会动念杀了我们。”

唐匹敌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

高希宁点了点头:“不但我们要藏起来,罗境和他那三千虎豹骑也要藏起来,只有我们都在城里,曾凌杀不了我们,又找不到我们,他才能破不了李叱的局。”

唐匹敌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把地宫分出去一部分给罗境?”

高希宁道:“对手的对手,就可能是朋友,所以罗境若是知道可以藏起来的话,也一定很乐于藏起来,他只有留在冀州城内,才能和他父亲里应外合夺取冀州。”

唐匹敌挑了挑大拇指道:“了不起。”

高希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笑呵呵的说道:“是有那么点吧。”

唐匹敌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想到了藏兵,但还没有想到帮罗境藏兵,若是都藏起来的话,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曾凌指不定会被吓老大一跳。

第四百一十五章 我想看看你的本事 如今李叱在冀州城里的队伍至少有五六百人,而且这五六百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最初的时候,庄无敌带着一百多人的队伍过来,那是经过抵御黑武人大战的队伍。 之后又有高希宁向虞朝宗借来的一百人,那是虞朝宗的亲兵卫队。 然后就是去云隐山的半路上,结识了挂刀门那一百多个师兄弟,再加上后来招募的人手,队伍规模已经不小。 这五六百人的队伍,皆听唐匹敌号令,唐匹敌以军制来划分职责。 这队伍按照草原人的习惯,分出来五个百人队,其实每队要有一百多个人,设立五个百长。 庄无敌,姜然,挂刀门大师兄贾阮,还有原来青衣列阵的两位高手阮晨和阮暮,分别为百长。 唐匹敌自然是最大的那个,用余九龄的话说,唐匹敌就是五百长。 余九龄还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做个百长? 唐匹敌说你仅次于我,你负责打探消息情报,是重中之重,所以你最少也是我的一半,二百五长。 余九龄辞官不做。 地宫现在变得无比重要起来,因为李叱预测,罗境应该已经派人回幽州送信,所以幽州军极有可能会很快到来。 罗耿早就已经眼馋冀州,之前不敢动心思,是因为事事处处都被冀州拿捏掣肘,只一件粮草的事,就能让罗耿低下头。 可是后来不一样了,他打败了兖州军,获得了大量的粮草物资,还有降兵。 再后来又汇合羽亲王击败青州军,又分得了大量的粮草物资,也有不少降兵。 不管是队伍的规模,还是粮草的丰沛,幽州军都已经到了巅峰时期。 所以罗耿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更想再进一步,拿下冀州,他便不是什么别人嘴里的幽州王。 他可以号令整个北境,便是自封冀州王谁又能奈何的了,朝廷也没奈何。 天下大势如此,尤其是北境这边远离都城的地方,谁都想成为一方诸侯。 晚上的时候,李叱从地宫出来后发现后院里没几个人,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他问了问才知道,高院长把人都叫到前院去了,说要给他们上第一堂课。 而在这之前,李叱还把周怀礼周先生请来,不管是学识人品,周先生都可为人师表。 再加上冀州将乱,谁也无法确定城外的三方势力什么时候就会攻城,所以李叱想着不如把周先生也接过来,安全一些。 高院长最讲礼数,周先生亦然,所以这第一堂课,就是教教这些粗糙的汉子们礼数上的事。 一群汉子们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那听着,高院长为了讲好,特意还在前院挂了一块木板,以炭笔教学。 “我大概听闻了一些。” 高院长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当家李叱,想让你们在各方面都有所学,希望你们能在将来要担负起来更多重任。” “简单来说,不管扮作什么身份,都要浑然天成才好,比如你们装扮成读书人的时候,不能光靠一件长衫就够了,还要真正有文人气质,不然的话,一开口就会露馅。” 高院长道:“咱们从简单的礼仪来。” 这些汉子们都一脸紧张的看着高院长,生怕高院长现在就让他们每个人分别吟诗一首。 他们多出身寒门,来车马行之前,识字的人也没几个,都是来了之后才开始强制性的读书认字。 高院长和蔼的笑了笑道:“你们都不要心慌,这次算是一个摸底,就是想知道你们对于礼数上的事懂多少,咱们先从简单些的来。” 他指了指一个汉子说道:“你来说,若你进城想问这车马行怎么走,遇到一位妇人,你该如何问?” 那汉子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试探着回答:“这位大嫂,请问可知道永宁通远车马行怎么走吗?” 高院长点了点头道:“勉强,不算太没礼数,但若是年轻姑娘,便会觉得你失礼。” 那汉子如蒙大赦,心说勉强就勉强,原来上学是这个样子,太鸡儿可怕了。 高院长又看向另外一边,一眼就看到有人往后缩,作为一名合格的教书育人的先生,大抵上看到谁往后缩就一定会点谁起来回答问题。 “那位,是叫余九龄吧。” 余九龄连忙起身,紧张的直哆嗦。 “是的高九儿,你就叫我余院长吧。” 高院长:“......” 他咳嗽了几声后说道:“若是你的话,你该如何问?” 余九龄紧张的连咽了几口吐沫,眼珠儿转的跟溜溜球似的,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心说问路这种事我应该很熟悉,为什么高院长他老人家一问我,我这连怎么说都不知道了呢。 “那个......姑娘,我愿意付一些酬劳,想问问你......” 余九龄话还没完,刚说到这的时候,姜然在唐匹敌身边说道:“他要是从这就停下来,往后不说了,那这句话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唐匹敌:“......” 高院长一脸鼓励的看着余九龄说道:“尽量言简意赅,车马行,姑娘,这些是重点。” 余九龄咽了口吐沫,喉结上下动了动,脑子里想着言简意赅四个字,重点是车马行,姑娘...... 他看向高院长,回答:“驾!姑娘!” 鸦雀无声。 唐匹敌愣在那好一会儿,然后想鼓掌,怕挨骂,忍住了。 高院长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的喉结也上下动了动,然后努力挤出来一丝笑容。 “咱们说下一个问题。” 李叱从后边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燕青之靠在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门口,他听到这之后看向李叱问道:“怎么评价?”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有人醉美酒,有人醉诗词,我不一样,我一看到九妹我他妈就醉了。” 李叱问燕先生道:“先生如何评价?” 燕青之想了想,回答:“你有蔓草,我有桃花,余九龄有个大嘴巴,人人都想扇扇他。” 李叱道:“扇而得道,可上九重天。” 燕青之道:“听他一席话,就能上九重天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高院长往这边望过来,高院长的眼神里都是希冀和信任。 “燕先生,你已经有多年的经验,而且书院弟子们都喜欢听你教授,说你最懂因材施教,这位余九龄天赋不俗,是可造之材,以后你来专门教他吧。” 听到高院长这句话,燕青之的喉结也上下动了动。 就在这时候,门外当值的伙计急匆匆跑进来,找到唐匹敌,说是外边有人求见,是一位将军,名为进卒。 唐匹敌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车马行外边,进卒站在门口等着,看到唐匹敌出来后就笑着抱拳道:“唐公子。” 唐匹敌抱拳回礼:“将军。” 进卒笑着问道:“我刚才听到你们这院子里颇为热闹,这是在做什么?” 唐匹敌笑道:“打灯谜。” 进卒道:“雅致。” 唐匹敌嗯了一声:“相当雅致。” 他问道:“将军来见我,是有什么要紧事?” 进卒笑道:“出门办了些事,正好路过车马行门外,突然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便想问问你吃过晚饭了没有,若没有的话,能否陪我去喝一杯。” 唐匹敌笑道:“晚饭已经吃过,不过,喝一杯这么美好的事,当然不能拒绝了将军好意。” 进卒哈哈大笑道:“再去喊一下李公子?” 唐匹敌道:“也好。” 不多时,李叱也急匆匆从院子里出来,像是逃离一般的样子,这让进卒也好奇起来。 “李公子,你这是......” 李叱拉了进卒一把道:“上车,别问,问就是馋酒。” 唐匹敌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 书房里,曾凌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这个女子,他不知道这个女子能不能起到奇效。 “你先是许家的人,后是崔家的人,历经大事,你却依然好好的活着,这是你的本事。” 曾凌道:“公叔滢滢,你为什么没有逃离冀州?” 公叔滢滢站在曾凌面前,不得不说,如果不看到她杀人的话,她就是一个有小家碧玉之美的女人。 身材虽然显得娇小了些,可是玲珑有致,比例完美,只是个子矮了些而已。 然而偏偏是有些男人,对她这样的女人毫无抵抗之力。 公叔滢滢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我想杀人,我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我想赚钱,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赚过钱了。” 曾凌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女子会如此的坦承。 “你喜欢杀人?” 曾凌问。 公叔滢滢点了点头道:“第一次不喜欢,第二次也不喜欢,就正如男女欢愉,次数多了,我便喜欢起来。” 曾凌又一怔,他更没有想到公叔滢滢能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更想不到的是,公叔滢滢对他说出这些话,和公叔滢滢喜欢年纪大一些的男人不无关系。 曾凌沉默片刻后说道:“杀人与银子,我都可给你,但你又如何能证明你是我需要用的人?” 公叔滢滢道:“大人可以给我一个目标,第一个,算我免费送给大人的。” 曾凌再次沉默下来,他在想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作为目标,如果公叔滢滢真的好用的话,那么将来确实可以有出其不意之效。 “找一个人.....” 曾凌在屋子里边慢慢的踱步,他看了公叔滢滢一眼,然后说道:“你对自己的身手很有把握?” 公叔滢滢道:“杀人不仅仅是身手上的事,我对身手有把握,我对杀人的手段更有把握。” 曾凌脚步一停,笑了笑道:“那你就自己随意去选一个,李叱手下有不少人本事还都算不俗,你能杀其中任何一个,回来之后我便把你留下,而且只要你成功了,我便给你银子。” 他笑了笑道:“用银子换人命的事,永远都是赚的。” 公叔滢滢想了想,问道:“李叱手下的任何一个人都行?” 曾凌点了点头:“不说他身边那些朋友,哪怕是车马行里的伙计,你无声无息的杀一个,我也给你算钱。” “不过......” 曾凌看向公叔滢滢说道:“如果你不杀人,却能进入车马行里,混进李叱的队伍中,成为他们的朋友,那我可以给你杀人十倍的银子,五十倍也可以。” 公叔滢滢笑起来。 第四百一十六章 恩义事 公叔滢滢其实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曾大人会对李叱那么感兴趣,以至于给她的条件宽松到哪怕杀的不是李叱等人,只是车马行里随便一个伙计都行。 如果公叔滢滢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当初许元卿也不会那么在意她,当初崔家也不会把她救下来。 大概,这个世上能杀人还会杀人的女子确实不多,而在很多很多时候,其实女子比男人更具威胁。 “所以,大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公叔滢滢问:“如果大人仅仅是需要一个杀手的话,应该不会想让我混进车马行里去。” 曾凌道:“我需要一个杀手,一个不仅仅是只能杀一个人的杀手,我想杀人的时候,大概会希望能杀的干净些,若你看到这屋子地上有一只蚂蚁,大概想到一脚踩死,有人会想到用开水浇那蚁穴,而我想的是,找一些虫药来全都毒死。” 公叔滢滢道:“可我来找大人,是因为我只想杀一个人。” “谁?” “唐匹敌。” 曾凌显然怔了一下,他眯着眼睛看向公叔滢滢,等着公叔滢滢一个答案。 “因为他很漂亮。” 公叔滢滢道:“这个世界上的漂亮男人有很多,但是没有一个年轻的漂亮男人比他更优秀。” 曾凌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全部的理由。 “他.....很难杀。” 公叔滢滢继续解释道:“现在对我来说,只有杀一个像他那样难杀的人,才能重新让我找到最初杀人时候的那种紧张刺激,还有快意。” 曾凌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公叔滢滢这几句解释还是不完全。 “我心乱了。” 公叔滢滢看了看曾凌的表情,知道曾凌不信这两个理由,所以她叹了口气。 “我一直是个很坚持的人,自己厌恶的东西,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很难改变,我曾经厌恶年轻男人,因为年轻的男人代表着幼稚和肤浅,除了年轻之外再无可取之处。” 曾凌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似乎理解了。 公叔滢滢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了,索性就坦白道:“我看上唐匹敌了,所以我必须杀了他。” 曾凌道:“你看上他了,所以必须杀了他,对我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理由,我也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把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因为女人一旦动了情就会很容易变得毫无底线,你今天可以站在我面前说要帮我做事,明天一转念,就会帮助唐匹敌来跟我作对。” 他笑了笑道:“做事和作对,这两件事之间做选择,我还没有那么愚蠢。” 公叔滢滢道:“大人应该相信我,因为对我来说,我看上唐匹敌,甚至,甚至每天都会想他一次,就说明我的心境已经乱了。” 她看着曾凌的眼睛说道:“我比大人更害怕我没有了底线,这个底线就是我必须能把控自己,杀手是一个很美好的行业,我想在这一行做更久。” 曾凌沉思了好一会儿,他踱步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似乎一时之间难以做出个决断。 他现在手里确实缺人,缺的不是能打的人,他的冀州军如今依然有六七万兵力,从大军之中选拔善战之人并非难事。 他缺少的是一些特殊的人才,有些时候,鸡鸣狗盗之辈反而能起到更神奇的作用。 “你不杀唐匹敌,唐匹敌就会毁了你。” 曾凌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可其实毁了你的,是你自己的心境,因为唐匹敌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公叔滢滢笑起来,笑容之中有些淡淡的苦涩。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的缘故啊......”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不知道,这就会让我变得卑微,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卑微的人。” 曾凌道:“我给你一个机会。” 公叔滢滢问:“是何机会?” 曾凌道:“此时此刻在延年楼,我手下将军进卒应该正在和唐匹敌吃酒,若你能尽快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我不求你能一击必杀,只要你能对唐匹敌出手,我便信得过你。” “我不出手。” 这是公叔滢滢的回答。 所以曾凌微微皱眉,他觉得这个女人可以不那么重视了。 公叔滢滢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大人应该不了解杀手这个行当,如果不能一击必杀,那便不要动手,因为并不是每一个目标都会给你第二次下手的机会,尤其是唐匹敌那样的人,我一次杀不了他,下一次一定是他杀了我。” 曾凌道:“那你就去做一件能让我信服的事。” 公叔滢滢笑道:“我还是去试试大人之前说的那个办法......靠近他们,试试能不能变成他们自己人。” 她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有趣到我都不想收钱。” 延年楼。 进卒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李叱一句。 “为何急匆匆的跑出来,可是车马行里发生了什么连你都应付不了的事?” 李叱想了想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如果告诉进卒说他是因为余九龄而逃出来的,进卒应该不会理解。 所以在这一刻,李叱决定换一个话题。 “还是说说别的吧,一时之间这件事也解释不清楚。” 进卒显然不满意李叱这样的敷衍,他看向唐匹敌问道:“你也不方便说?” 唐匹敌也为难道:“实不是不方便,而是不好说。” 他想了想,大概的打了个比方:“将军,你有没有那种特别荒唐的朋友,我这么说可能你难以理解,就说几个词,比如我说到马,姑娘,将军你大概第一个想到的词是什么?” 进卒仔细想了想,然后试探着回答道:“驾?” 李叱一口酒喷出去。 “漂亮。” 唐匹敌低下头,觉得自己不该来和进卒喝酒。 进卒更加好奇起来,他问道:“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唐匹敌道:“对,都对。” 李叱道:“酒,喝酒。” 进卒本意是随便聊几句什么,然后方便切入话题,此时虽然聊的有些不明所以,但是气氛好歹是热络起来。 所以他觉得时机也算差不多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用抛砖引玉的方式说道:“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大家都是手足兄弟,所以每天都过的那么快活,想想就是很美好的事,不似我这样......唉!” 正常情况下,换个正常人,应该会问一句将军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不如说出来听听让我们乐呵乐呵......不是,是不如说出来看看我们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然而唐匹敌把话接了过去。 唐匹敌道:“那是将军你实在不了解,其实我们车马行里也不是看起来那么轻松惬意。” 他没有顺着进卒的话往下说,进卒就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进卒问道:“我看着很好啊,你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虽然我位卑人轻,可是在这冀州城里,大部分事我还能办到。” 唐匹敌看了看李叱,李叱也叹了口气。 片刻后,李叱叹道:“生意难做也就罢了,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将军也知道,青州军和豫州军早晚还会来攻打冀州,因为......咳咳,因为罗境将军的事,幽州罗耿怕是也不会轻易让事情过去。” 进卒没想到居然转了回来,这真的是让人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立刻说道:“我看你是多虑了,如今冀州还有雄兵数万,冀州之坚固你也明白,想攻破冀州城,就算是罗耿崔燕来再加上刘里他们三个人一起来攻打,又谈何容易?” 他笑了笑道:“若是担心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守住冀州城,我还有几分信心。” 李叱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手下兄弟们觉得不踏实,这几日都在劝我离开冀州,可我产业都在城中,若是离开了,这数年拼争,便是竹篮打水......格外不舍。” 进卒一怔,他不知道李叱要走的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真心的话,那岂不是解决了节度使大人一个担忧。 节度使大人现在可是盼着李叱他们自己走,如果不打算自己走,节度使大人就要打算用些强硬的手段逼李叱他们走。 节度使大人只是还没有放弃拉拢李叱,若能得燕山营虞朝宗相助的话,非但守住冀州不成问题,将崔燕来和刘里的联军击败也不成问题。 燕山营拥兵十数万,可为兵强马壮粮草丰足,得燕山营虞朝宗相助,节度使大人便可高枕无忧。 于是进卒试探着问道:“其实以你现在身份地位,哪里需要如此纠结,走可,留亦可,若走的话,我已知道你的身份,你大可回燕山营做你的当家,逍遥自在,若留下,只需代表燕山营和节度使大人联手,节度使大人便是拼尽全力也要保你平安。” 李叱叹道:“话是这么说,奈何手下兄弟们都不想蹚浑水,只想如你说的那样,回去逍遥快活。” 进卒道:“那就回去,何必纠结,回去之后好好逍遥,等冀州兵围之事解决了你再回来。” 他这句话,其实是真的站在朋友的角度来劝说。 如果他是站在节度使曾凌的角度来看问题,当然是不遗余力劝说李叱站在节度使大人那边才对。 “我现在也想回去。” 李叱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将军能不能帮我个忙,若是我们有一天突然走了,谁也不能察觉知晓,将军请示一下节度使大人,能不能保住我的产业?” 进卒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你们要想走的话,你的家业,我自会帮你守着。” 李叱抱拳道谢,然后问了一句:“若我想让你跟我一道走,将军可愿意?” 进卒脸色变了变。 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不能走,人有不为,节度使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必须留下。” 他看向李叱,又看了看唐匹敌,许久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想而知心里的郁结有多重。 “心有不平,我举杯可消之......” “路遇不平,我拔剑可消之......” “天下不平,唯兵戈可消之......” 进卒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恩义不平,唯以死可消之。” 第四百一十七章 她多大? 李叱听完进卒的话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值得尊敬,值得一直尊敬。 进卒不是一个不明是非的人,他知道一切好与不好,他只是没得选。 有些人因为知道自己走的路错了,迷途知返而被人尊敬,有的人知道自己走的路错了,却因为恩义而不愿回头,亦被人尊敬。 “如果有一天。” 进卒喝了最后一杯酒,洒脱的笑了笑。 “我站在你们面前,手里拿着兵器......请你们与我一战,不要留情,是为成全。” 说完之后-进卒起身离开。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今天的话会说到此处,他本意真的只是想替节度使大人探探李叱或是唐匹敌的口风而已。 然而有些人就是那样,你不忍去骗。 进卒敬重唐匹敌,也敬重李叱,他如果在这样两个自己敬重的人面前一味说谎,他做不到,做到了也会看不起自己。 “我是军人。” 进卒回头看向李叱和唐匹敌,尽量轻松的笑着,可是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却如此的沉重。 李叱和唐匹敌同时抱拳,当进卒看到他们两个这样的举动,再次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满足,也有些淡淡的骄傲。 节度使府。 曾凌一直都没有睡着,进卒没有回来把探听到的消息汇报,他就睡不着。 诚如进卒推测的那样,曾凌要解决李叱他们的办法其实无非两种。 一是杀二是赶。 和李叱搞好关系进而和燕山营搞好关系,那不是解决李叱的办法,那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进卒进来的时候就看出来曾凌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所以他更为小心了些。 “大人?” 进卒轻轻叫了一声。 “嗯?” 曾凌回过神来,看了看进卒,然后长出一口气。 “你回来了......刚才想了些事情,一时之间沉进去了,你回来我都没有察觉。” 曾凌起身,走到一侧亲自动手泡了茶。 “怎么样?” 他问。 进卒垂首道:“大概试探了一下,没敢太过明显,李叱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他是想走。” “想走?” 曾凌泡茶的动作一停,他看向进卒问道:“他想走?” 进卒点头道:“大概是这个意思,有些明显,所以属下不确定是真心还是假意。” 曾凌给进卒倒了一杯茶,坐下来就再次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曾凌端起茶杯,到了嘴边的时候茶杯又停在那,他眼神转向进卒,有些疑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李叱是想借你的口让我知道,他想走?” 进卒道:“应该是这样。” 曾凌又一次陷入沉默。 他开始想不明白李叱这个人了,如果说李叱之前的计策他确实有些低估,但最终还是想明白了。 现在李叱想让进卒转达他要走的意思,这就让曾凌再次变得不明白起来。 因为不管最终是三方围城还是四方围城,李叱不走,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现在他主动要走,可能此处有坑。 曾凌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醒悟过来进卒还在这。 他歉然的笑了笑道:“忘了你还在,一时之间想的有些多了,越想越多。” 进卒劝慰道:“大人,其实最艰难的时候不是已经过去了吗?羽亲王已死,羽亲王党羽也大部分被除掉,现在冀州城内外掌权掌军之人,都是大人属下,都是大人亲信。”曾凌在进卒对面坐下来,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了几次。 “进卒,你说的都没错,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再坏的情况,还能坏的过兵败之后羽亲王态度上的变化?” 曾凌道:“那时候我想着,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吧,且这最坏我也没放在眼里。” “但......” 他的话锋一转。 “进卒,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过来,羽亲王与我反目那不是最坏的时候。” 进卒摇头。 他到现在也觉得那是最坏的时候,外敌再强大又如何,他们还有军队,还有冀州城,大不了就是死拼到底。 “在我见识到了李叱的厉害之后。” 曾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很长很长,像是想把心里的什么东西吐出来一样。 人在压力,在积郁,在苦闷,在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的大口大口往外吐气,但自己却并不察觉。 李叱给了他压力。 曾凌叹道:“我觉得最坏的事,不是羽亲王与我反目,也不是城外的刘里和崔燕来,更不是还没有到来的罗耿,而是年轻人......” 曾凌道:“是因为到了这个年纪之后,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触碰到那个高的地方,看尽人间,历经艰险,又明白是非,懂得轻重,不管是思谋还是魄力,此时应该最盛太对,我已知天命,还怕弱冠人?” “是的,我怕,越来越怕。” 曾凌看向进卒道:“他们才是什么都不怕。” 进卒怔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然后想到,也许说什么都没办法安慰的了。 “你看着吧......” 曾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些不知道害怕的,像我一样觉得自己年纪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知天命的人,最后都会吃大亏。” 沈医堂。 此时已经深夜,沈医堂的东主沈如盏却没有一丝睡意,她坐在院子里看着头顶的明月发呆已经好一会儿。 但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时间发呆? 她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不管做什么事,都追求实用,再漂亮而不实用,她不屑一顾,就正如她的穿着。 而在她看来,最大的实用是时间,浪费时间的人比浪费任何东西都要可耻。 她手下吕青鸾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有一种很奇怪的特质,那就是容易被人忽略。 他和沈如盏是两个极端,沈如盏站在那,谁都会第一个注意到她,他站在那,谁都不会注意他。 所以若他站在沈如盏的身后,大概会被人当成一个透明人,视若无睹。 “东主。” 吕青鸾低声叫了一声,这才让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到时候休息了。” 吕青鸾提醒着。 沈如盏点了点头,她却没有起身回屋的意思。 片刻后,沈如盏问吕青鸾道:“你觉得咱们来冀州城是做什么的?” 吕青鸾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从最初的理由来看,是接受了沈冷他们的请求。 而接受请求的人是云隐山门主,也就是沈如盏的姐姐沈如筠。 沈如筠的本意,是安排云隐山的弟子出来帮助李叱,也是为了历练弟子,是为了能在有人救世的时候,云隐山的弟子可以出一份力。 可是到了冀州之后,沈如盏表现出来的,都没有一丝一毫是要帮助李叱的意思。 就像是亲兄弟明算账的那种格局,我用你的地,我给你银子,你用我的药,也要给我银子,况且还不是什么亲兄弟。 赚来的钱我会按照约定好的分给你,不会多一个铜钱,也不会少了一个铜钱。 这是生意,不是帮助。 所以吕青鸾觉得东主的这个问题,真的不好回答,因为现在做的和之前要做这些的原因,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沈如盏见他不回答,知道他为难,所以笑了笑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吕青鸾低头道:“属下是觉得,咱们现在是不是刻意走的和李叱那边显得疏远了些?” 沈如盏嗯了一声后说道:“连你也这么觉得,那么李叱他们也一定这么觉得。” 吕青鸾点头:“应该是,自从东主说不想被人插手生意,李叱他们那边的人就一直没来过,直到今天那个叫高希宁的小姑娘来登门拜访。” 沈如盏道:“我问你这个问题,就是因为高希宁来过。”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自嘲般说道:“我是一个商人,哪怕做的就是救死扶伤的事,也是商人,商人的第一目标自然是赚钱,其他的都要往后靠一靠。” 吕青鸾叹道:“东主这样说,别人或许会信,但属下一直都不信。” 沈如盏楞了一下,看向吕青鸾问道:“为什么你不信?” 吕青鸾道:“东主手下的人,哪个不是熬不过命,被东主硬生生从命里救出来的人,东主若真的是自己经常说的那样只认钱,何必救我们,十年来,东主看起来一直都在赚钱,但赚来的钱,一直都在救人。” 沈如盏叹道:“那我也是个商人。” 吕青鸾道:“是是是,东主是商人,非但是商人,应该还是如今这天下最好的商人。” 沈如盏无奈的笑了笑。 她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刚刚跟你说这些,是想问你,我之所以表现的泾渭分明,和李叱那边划出来一条界限,你是你,我是我,也是因为出于商人做事的考虑,所以我才会问你,你看得出来我的目标是什么吗?” 吕青鸾摇头道:“这个,属下是真的没有看出来,也一直没有想明白。” 沈如盏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说:“高希宁看出来了。” 吕青鸾一怔,下意识的问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沈如盏道:“我可以划清界限,态度冷淡,是让李叱对我的期望降到最低,只有这样,在我出手帮他的时候,效果才会最好,从期望最低变为收获最大,我们沈医堂在李叱那边的地位,自然会直接拔高起来,而不仅仅是一群只会治病配药的人。” “在我看来,李叱想要的是一群医者,不过是为了他的人提供一些保障而已,如果我一开始就顺着他的想法去做,那么我们沈医堂的位置就会被摆得很低。” 沈如盏道:“我是一个商人,怎么做利益最大,我才会怎么做。” 吕青鸾懂了。 所以他好奇的问:“高希宁今天来,和东主说什么了?” 沈如盏看了吕青鸾一眼,然后又叹了口气,还是很长很长的那种。 人在压力,在积郁,在苦闷,在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的大口大口往外吐气,但自己却并不察觉。 在这一刻,吕青鸾却看出来,有人给东主压力了。 女人和女人之间,从来都是东主沈如盏给别的女人压力,但是今天,他看到了东主感受到了压力。 沈如盏道:“我问她怎么今日想起来到沈医堂来了,她说......来得晚,但来的刚好,那是最美好,她还说,若我故意来的晚了,也确实来的晚了,倒还不如不来。” 她看向吕青鸾问:“她多大?” 吕青鸾还没回答,沈如盏自言自语的说道:“她为什么能看的明白?” ...... ...... 【抱枕已经做好了,图片发在了评论区,大为了减少圈主的庞大工作量,大家可以现在统计一下自己的发言数量。】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一路人啊 在离开云隐山的时候,沈如盏看到了那个叫高希宁的小姑娘,当时她觉得自己给了这个小姑娘压力,因为她看到了那个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变化。 当时她还想着,这个小姑娘应该是一个很自信的人才对,不然的话就不会有那样的变化。 一个不自信的人,根本就没有勇气拿自己和沈如盏这样的女人去做对比。 不只是这样一个小姑娘,沈如盏自己也很清楚,她出现在任何一个女人面前,大概或多或少都会给对方一些压力。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给别人压力是有侵略性,她喜欢这样,不然的话只能说明她自己很平庸。 沈如盏,永远,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很平庸。 这是第一次,一个那么年轻的小姑娘给了她压力,甚至让她感觉到一丝丝害怕。 “东主。” 吕青鸾道:“就算她猜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吧?” 沈如盏摇了摇头后说道:“你没明白我刚刚那些话的意思,我先抑后扬的方式被人看出来了,也就没有了先抑后扬的作用。” 吕青鸾沉思了一会儿,懂了。 他本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人生至今,唯一信奉的就是沈如盏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无其他。 所以他不会去思考那么多,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听从命令,无条件的听从命令。 “那现在怎么办?” 吕青鸾问道:“是不是要改变一下?” 沈如盏笑了笑道:“其实这正是我睡不着的缘故......” 吕青鸾道:“东主,就算那个叫高希宁的小姑娘把她看破的事告诉了李叱,李叱对咱们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毕竟我们是来帮他的,是李叱有求于我们。” 沈如盏道:“你又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睡不着,不是因为会对我的安排有什么影响,会对咱们的收益有什么影响,只是因为我的想法被年纪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看破,我,不服气。” 不服气三个字,说的语气并不重,因为她是不服气,但是没怨气。 她继续说道:“而且我们不是来帮助李叱的,我们是来投入的,可以称之为投资,但更直接的说法应该是投机。” 吕青鸾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是很笨,跟不上沈如盏的思路,但是他也不会懊恼,因为他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只要能在自己擅长的方面尽最大努力的帮到了东主,那么就不用在意其他方面自己的不足。 这句话不是他自己悟到的,而是沈如盏对他说过的。 曾经他很懊恼,总觉得自己能帮到的实在太少太少,愧对沈如盏,也愧对很多人。 沈如盏就对他说了这样一席话,而这些话现在成了吕青鸾的座右铭。 不亏心,就是不亏待。 吕青鸾道:“回到我刚才说的话,我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商人,我当初愿意离开云隐山可不仅仅是因为仙鹤神宫的原因,更大的原因就是我想投机。” 她看向吕青鸾人真的说道:“我希望能从投入到李叱这边的财力物力,换来沈医堂将来更大的收益,这才是摆在最前边的事。”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又一次想到了那个小姑娘,然后笑了起来。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因为不服气谁就怨恨谁的人,她是一个不服气谁,就一定要赢了谁的人。 “明天我去永宁通远车马行回访。” 她转身往屋子里走,摆了摆手道:“你去歇着吧,明天陪我去走一趟。”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 曾凌坐在那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居然是一声无奈的笑,然后说道:“不服气。” 进卒这是第一次在节度使大人脸上看到无奈,无奈是一个人已经觉得自己力不从心的表现。 节度使大人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从一个小人物的角色走到了封疆大吏的角色。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封疆大吏,是最有可能最有机会,甚至是最有把握走上最高处的那一小部分人,很小很小的那一部分人。 因为他们手里有权有兵有地盘。 天下十三州,这十三州节度使哪个不是这样想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产生了一种淡淡的无力感,当然也有一种不服气的争胜感。 然而想想看,以曾凌的地位,开始对李叱这样的人产生一种争胜感,那其实他已经输了。 “明天亲自去拜访一下。” 曾凌笑了笑道:“既然李叱想让你来转告我,他有离开冀州的打算,那么就不妨我自己过去亲口问问他,你走,还是不走?” 进卒点了点头,他觉得现在节度使大人因为被李叱算计了的事而有些上头。 上头的这个劲儿还很大,一时之间怕是过不去了。 要么漂漂亮亮的扳回一城,要比李叱之前赢的那一次要漂亮的多才行,因为地位不一样,可用的手段不一样,所以如果不是更漂亮的赢,那依然是输。 要么就认了吧。 可是已经走上舞台的人,就没有一个愿意马上认输的人,那么轻易就愿意认输的人都在舞台下边看着呢,美其名日是观众,实则是......与你们无关。 车马行。 李叱递给唐匹敌一根棒棒糖,今天高希宁好像心情不错,所以又动手做了一些。 她已经许久没有动手做过棒棒糖,这种和李叱一起发明出来的甜蜜的小东西。 此时此刻,这小甜蜜就在李叱嘴里。 唐匹敌歪着头看了李叱一眼,然后很认真的说道:“我奶奶当初跟我说,甜的东西吃多了会肚子疼。” 李叱道:“我可能会肚子疼,但我觉得你现在有些妒忌疼。” 唐匹敌指了指夜空月色下飘过的云说道:“你看那飘过去的云,像不像一个呸字?” 李叱道:“没有那么简单,我看像一个馋字。” 唐匹敌道:“我会馋这种幼稚肤浅而且滋味单一的东西?请你不要试图把我拉低到和你一个层面好不好?哪怕你已经很努力的想把我拉低到......” 李叱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新的棒棒糖递给唐匹敌。 唐匹敌看了一眼,接过来,剥开糖纸后把棒棒糖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嘴:“你居然成功了。” 两个人坐在那往后靠着,看着月色和云,品着棒棒糖这可恶的单一的却美滋滋的甜味。 “明天可能会有点忙。” 唐匹敌一边砸吧嘴一边说道。 李叱问:“你为什么要砸吧嘴?” 唐匹敌回答:“这是对糖的尊重。” 李叱也砸吧起来,然后说道:“为什么我品出来了一种和你不一样的对糖的尊重?好像是两个人的,双人份,你说气人不气人。” 唐匹敌:“你是要挑战余九龄在我心中的地位?那你高估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我没那么想弄死他,但是现在已经想弄死你了。” 李叱摇头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猜,明天是节度使大人先沉不住气,还是沈如盏先沉不住气?” 唐匹敌回答道:“他们两个不是一路人,但是他们两个现在要做的是差不多一样的事。” 他笑了笑道:“谁先来都一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那两个人的口味,刚好对付那两个人。” 李叱叹道:“能不能输的体面些。” 唐匹敌道:“你就体面了?” 李叱道:“我不体面啊,我一个已经有心爱女人的男人,嘲笑一个还没有心爱女人的男人,本身就是很不体面的一件事,但我得意啊。” 唐匹敌回头看了看,大概在踅摸他的铁枪何在,李叱已经起身跑了。 “明天你去对付曾凌。” 远远的传来李叱的喊声。 唐匹敌喊道:“凭什么?” 李叱回了一句:“我不要脸啊。” 唐匹敌怔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那你赢了。” 幽州。 罗耿也还没有睡下,因为他派人给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和豫州节度使刘里送去的信,有了回应。 这是罗耿预料之中的事,但却让罗耿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三军合力围攻冀州,这自然是很美妙的一件事,但打完了之后谁拿冀州,那就是各凭本事,于是事情就会变得格外不美妙。 到时候要面对的局面,比现在曾凌要面对的局面更复杂,复杂到让罗耿已经开始后悔。 如果此时不入局,是不是更好一些? 然而此时不入局,那么这个局就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挪开,停留在他的书桌上,那桌子上有三封信,其中两封是崔燕来和刘里给他的回信。 单独放在一边的那封信,才是罗耿今天更为烦躁的主要缘故,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会给他写信。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让罗耿看完后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这信里的内容,大概和他给崔燕来刘里两个人写的内容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他要劝崔燕来与刘里联手攻打冀州,而虞朝宗是写信劝他联手拿下冀州。 并且,虞朝宗的条件要比刘里与崔燕来的条件好很多很多,好到让罗耿几乎无法拒绝。 虞朝宗的意思是,只要两军联手拿下冀州,那么冀州归罗耿所有。 虞朝宗要的是幽州,他甚至给罗耿做出了一个承诺,不管能不能拿下冀州,只要罗耿出兵,所需一切钱粮物资,都由燕山营来出。 如果打下来冀州,虞朝宗会加倍再给一批钱粮物资,如果打不下来,他的燕山营掉头就走,绝对不会打幽州的主意。 罗耿很为难,非常为难。 一方面是崔燕来和刘里,大家曾经都是朝廷的人,现在也要标榜自己是朝廷的人,还要往忠臣那边标榜,但也都是心肠狠厉的人。 看似是一个来路应该更亲近些,但互相出卖起来,一定都不会有丝毫犹豫也不会心慈手软。 另外一边是叛军,可是叛军的名声偏偏还比朝廷的人还要好的多。 不管虞朝宗是想入局还是想搅局,幽州军多了燕山营为盟友,都是一件好事,然而天下格局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罗耿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请人来幽州。” 他回头吩咐道:“分派三路人手,各去一处,请崔燕来,刘里,还有虞朝宗都来幽州和我商量,他们三个谁敢来我就和谁结盟。” 罗耿总算是能笑起来。 这盘大棋,本来就不该是一两个人玩的局面,入局的人越多越好,越多越妙。 他轻轻敲打着书桌,想着虞朝宗啊虞朝宗,其实......你和我们也是一路人,装不下去了吧? ...... ...... 【刚刚在书评区看到了一条留言,是说我复制黏贴骗钱,我的本意是,用两段相同的文字来表现出两个人的心境和面对的一样的局面,是李叱给曾凌的压力,是高希宁给沈如盏的压力,我是想突出一下这小两口的心智和能力,加重对比效果,所以我郑重的解释一下,可以骂我写的不好,手法低级,甚至可以说我写的狗屁不是,那是我写作能力的问题,不是我人品的问题,再说人品的问题,按照纵横的收费标准,每满一千字收费,也就是说,三千字收费,三千几百字的那几百字不收费,我的每一章平均字数应该不会少于三千四,按照我一个月更新八十章算,我尽我之力的,让大家看书每个月大概有三万多字不收费,所以是我复制了几十个字骗钱了?我以前没有说过这些,是因为我觉得说出来显得很矫情,今天我矫情了,对不起,最后矫情一句,觉得我骗钱的,选择权其实在你手里,你可以不被我骗,谢谢。】 第四百一十九章 拦路虎 燕山营。 同一个天下同一个月,不同的是天下间看月的人,比如在冀州城里的李叱和唐匹敌,比如在燕山营里的虞朝宗。 虞朝宗似乎真的有些等不及了,不然的话也不会听从了郑恭如的建议,给罗耿写了一封亲笔信。 他知道这封信写出去罗耿一定会动心,可难就难在,他也相信罗耿想吃掉冀州城更像吃掉燕山营。 得冀州不过一城,就算是这一座城有着很大的象征意义,可也比不过吞下去燕山营更实惠。 得燕山营,得十万精兵,得粮草无数,还能得信州代州等城,那就相当于实力翻了不止一倍。 “大当家。” 郑恭如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虞朝宗的脸色,然后笑了笑说道:“事关罗耿,其实大当家无需多担心。”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起来,这样就显得他说话的时候有很大的自信。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貌有多丑陋,知道自己的身材有多瘦小,这会让他很自卑。 越是自卑的人越是想表现的没那么自卑,所以他总是刻意的在其他方面表现他的自信。 “罗耿必会上钩。” 郑恭如道:“因为咱们有两个放出去的鱼钩。” 虞朝宗点了点头,然后不经意说了一句:“若是老三在就好了,以他的睿智,必能帮我把事情看得更透彻。” 郑恭如脸色一变,好在是虞朝宗没有看他,而他也立刻就低下头掩饰。 不管何时何地,想到李叱这个人,郑恭如就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怒意。 之前他给虞朝宗献计,用两个鱼钩去钓罗耿这条大鱼,他坚信这一计罗耿必会上钩。 李叱力劝虞朝宗暂时不要打冀州的主意,请求虞朝宗耐心等候李叱的计策成功。 虞朝宗确实打算听李叱的话,毕竟他也确实觉得李叱的想法比任何人都要长远。 所以不管郑恭如劝了他多少次,他始终都没有答应郑恭如的请求。 他也一直都是努力在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应了李叱的话,就不会再轻易改变。 然而郑恭如在苦劝了几次没有什么结果之后,心里也有了别的念头。 既然虞朝宗那么听信李叱的话,索性就不要再继续劝虞朝宗打冀州。 不然的话,一旦引起了虞朝宗的反感,反而会得不偿失,所以郑恭如换了一个方向。 打幽州。 其实他的献计也没什么特殊,和他上次用计拿下代州和信州并无二致。 他的意思是,如果幽州罗耿真的被李叱调动起来去攻打冀州,那么燕山营就可趁虚而入将幽州拿下。 虞朝宗给罗耿的那封信,就是促使罗耿出兵的一剂猛药,虞朝宗觉得郑恭如的这个计策倒是可行。 郑恭如说的第二个鱼钩,就是罗耿若是一再要求燕山营必须同时出兵的话,那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出兵而已,又不是出兵就必须要打仗。 等到那几方势力打的差不多了,燕山营再把所有人都收拾了,这样也和李叱的计策不相违背。 郑恭如现在的念头,转变为既然不能那么快让虞朝宗疏远李叱,那就让自己尽快和虞朝宗亲近起来,一直和李叱的想法不一样,不如现在顺着李叱的想法去谋事。 这样一来,虞朝宗反而会觉得他坦荡,也就更愿意和他多说些什么。 虞朝宗仔细想过后,觉得郑恭如的计策可以辅助李叱的计策,于是点了头。反正只不过是先写一封信而已,这封信能不能起到效果,燕山营又不损失什么。 “对了。” 虞朝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笑了笑道:“你这运气也着实差了些,就在你去云隐山的时候,其实老三也带人去了云隐山,他给我写信把事情经过粗略说了一遍。” 他看向郑恭如道:“你若是运气好一些,就会遇到他们,也就不会损失了那么多人手。” 郑恭如的脸色大变,一瞬间有些发白。 在这一刻,他的心里想到了无数个如何应对的方法,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就跑。 然而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这个......三当家他,信里......怎么写的?” 虞朝宗道:“老三在信里说,他去云隐山那边请来了一些很厉害的医者,如今就在冀州城里,他现在还控制了冀州城里所有的药材生意,以后对咱们燕山营大有裨益。” 郑恭如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后问道:“那三当家他没有提一下在云隐山里别的事?” 虞朝宗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老三的信里,大部分写的都是他对如今冀州局势的看法,去云隐山的事只是一笔带过,怎么,你是想问什么?” 郑恭如叹道:“不是想问什么,大当家,我是很好奇,去云隐山就那一条路,按理说时间差不多的话,不应该遇不到啊。” 虞朝宗道:“你说的有理,所以我才会说你的运气没有那么好,若是遇到老三的话,断然不会让你受那么重的伤,也不会损失那么多兄弟,现在想想,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郑恭如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心说好在是李叱也不知道他去过云隐山,如果知道的话,李叱一定会详细告知虞朝宗。 然而就是在这一刻,郑恭如心里立刻就下了一个决心,必须尽快除掉李叱。 如果再不除掉的话,李叱一旦和虞朝宗相见,云隐山的事也就彻底暴露。 以虞朝宗对李叱的信任,别说还有云隐山的事,就算是没有,虞朝宗也会站在李叱那边。 郑恭如心里也不由得感慨,原来击败了北狂徒那伙悍匪的人,居然是李叱。 他逃走的时候李叱他们还在山坡上抵御那群马贼的进攻,李叱没有看到他,他也没有看到李叱。 不然的话,他才不会把北狂徒的人头割下来邀功请赏,这是一颗大雷,随时都能爆开,他又不傻。 “大当家。” 郑恭如壮着胆子说道:“我对三当家也是敬仰无比,所以斗胆想请求大当家一件事,能不能把和三当家联络的事交给我?我现在都想去一趟冀州,和三当家仔细的商量一下关于燕山营之后的大计。" 这几句话说的还算高明,虞朝宗不会想到,一个迫切想见到老三李叱的人,是恨不得立刻就杀了李叱的人。 “这样......” 虞朝宗想了想后说道:“你也可以给老三写信,把你的想法和他说一下,你的思谋缜密,老三若是看到了你的信,应该对他也有启发。” 郑恭如一阵阵失望,但立刻就点了点头道:“那我回去之后就把我的想法写下来,尽快派人送往冀州。” 虞朝宗嗯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你自己酌情去办就是了。” 郑恭如俯身一拜道:“多谢大当家。” 他先告辞离开,一路走的时候,脑海里都是该如何尽快除掉李叱的想法。 可是因为心情太乱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思路也不清晰。他知道虞朝宗对李叱的信任,也知道还有一位二当家在李叱身边。 而他这边确实没有什么人可用,他手下的人都是一些武艺稀松平常之辈,派人回去杀李叱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要想除掉李叱,只能用计。 他一开始的想法是,逐渐改变虞朝宗对李叱的看法,让虞朝宗对李叱不那么信任,自己取而代之。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太慢了,等不到他成功李叱就可能回来和虞朝宗见面。 他一路走一路想,自己手下有谁能够先用一用,然后必须尽快招揽一批人补充进来了。 直到回了他的营寨之后,他才想到了一个暂时可行的法子,但也只是暂时可行。 “张朝镇。” 郑恭如喊了一声。 他手下一个亲信连忙跑进来,俯身道:“当家的,你有什么吩咐?” 郑恭如道:“现在咱们手底下,可信可用的人有多少?” 张朝镇回答道:“当家的,咱们去云隐山的时候损失了一批人,现在当初跟当家的一起来的老人,只剩下一百多个了。” “一百多个也够了。” 郑恭如道:“这样,你明天去挑选五十个好手,尽量选能打的,明天一早就离开燕山营。” 张朝镇问:“当家的,去哪儿?” 郑恭如道:“所有对冀州的联络,都离不开冀州城外咱们的据点,冀州城外斥候驻扎的地方,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大方镇?” 张朝镇点了点头道:“好像是,我也听过。” 郑恭如道:“我假意写一封信送去冀州,之前我已经和虞朝宗说过,然后你以替我送信为由出去,出去之前,也能以此为由去彻底问清楚城外斥候驻扎在什么地方,如果真的在大方镇,那就......” 张朝镇懂了。 “把大方镇里燕山营的斥候都除掉,这样一来,李叱再有什么书信送出城的话,必经大方镇报备,咱们就把这些书信都截留下来,甚至还可以找人模仿笔迹,把李叱的信给改了?” 张朝镇说完之后有几分得意。 郑恭如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想的和我想的,一般无二,明天你问清楚到大方镇在什么地方接头,把人全除掉,最起码就能断了虞朝宗和李叱那边的联络。”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再想办法除掉李叱。” 张朝镇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当家的,如果我们拿下了大方镇,而李叱他们的人又不熟悉大方镇的人,我们完全可以假冒虞朝宗给李叱送一封信过去。” 他笑着说道:“比如,就说虞朝宗因为等不及,所以亲自到了大方镇,让李叱到大方镇见面,为了不被人察觉,让李叱一个人来。” 他的手往下挥舞了一下。 “李叱若不怀疑而来,那么必无防备,到时候除掉他也就没那么难了,难道他还会防备着虞朝宗?” 郑恭如眼睛都亮了。 “这样。” 他脑子里也清晰起来,笑着说道:“明日你出去,先奔信州,我母亲在信州城里应该已经招募来一些手下,我对她说过,不要吝惜钱财,尽量多的招募到江湖高手,你去问问我母亲有没有能用,尽量多准备。” 张朝镇立刻点了点头:“明白了当家的,明天我先奔信州去见夫人。” 郑恭如稍稍松了口气。 李叱这个人,多活一天,似乎都是他路上的拦路虎。 第四百二十章 有些小小的江湖事 风和日丽。 李叱一大早就起来练功,完成给自己的功课之后就进地宫去安排,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大战,所以不可不谨慎。 这将是一场远比他之前和唐匹敌参与的冀州城防卫战,更为艰苦的大战,因为这一次冀州城真的有可能会被攻破。 李叱如今要保护的人已经很多,如果不是有地宫的话,李叱第一选择也必然是离开冀州。 现在的地宫已经完完全全被李叱改造成了一座地下堡垒,哪怕就算是把入口封闭,他的人在地宫里生活几年都不成问题。 为了应对有可能会出现的长期在地下的生活,李叱可谓事无巨细都想到了。 他们非但存储了大量的粮食,还不断的购买一些鸡鸭猪羊之类的牲畜,别说猪羊鸡鸭,连驴都有。 地宫足够大,粮食草料之类的足够多,而且也不用担心这些东西的叫声会被地面上的人听到。 李叱他们试过,地宫的深度足够,而且中间还隔着一层李叱他们挖出来的地窖。 用长眉道人的话来说,李叱的反应就是一个从小穷怕了的人的正常反应,仔细想想还会让人有些心疼。 因为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当生活变得好了起来,他再面对困难,就想什么都准备到。 李叱甚至还把燕先生请来,想试试在地宫里种菜的可行性。 经过几次尝试之后,发现长势基本不受影响的是豆芽,长的还不错。 他一大早就进地宫是想避开即将到来的节度使曾凌和沈如盏,那两个人现在大概都会沉不住气。 唐匹敌觉得自己有些无奈,李叱把人家节度使大人搞的那么上头,还得他来应付。 马车在车马行门外停下来的时候,车马行里的人也才刚刚进入新一天的生活。 伙计们去忙碌他们该做的事,继续去采买粮食,采买牲畜,采买一切有用的东西。 神雕迈着碎步检阅它的军队,如今在这车马行后院里已经有五百多只鸡,一百多只鸭,还有三十几只大白鹅。 自从有了这些东西之后,神雕可能觉得自己的地位一下子就高了。 每天它都要很高傲的在鸡鸭鹅群中巡视一遍,格外享受那些家禽都躲着它的成就感。 然后再贱嗖嗖极谄媚的跑到狗子那边,像是在向狗子汇报。 用余九龄的话说,神雕的趾高气昂其实全部来自于它觉得自己是个管家...... 余九龄说,神雕巡视那一圈,大概的意思是想替狗子大人看看,狗子大人的早中晚饭怎么样...... 不过你说神奇不神奇,如今后院里专门建造了一排猪圈,李叱他们养了将近一百头猪,神雕就懒得去猪圈那边看。 余九龄还专门分析过这个问题,神雕可能是出于一种很小家子气的想法。 它看到那些鸡鸭鹅想的是,你看这群带翅膀的,和我主子长得差不多,但是我可以欺负它们。 看到那些猪的时候,神雕会想我凑......我可不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前院正门外边,沈如盏从马车上下来,这是她第一次来车马行,所以站在门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李叱这个人她已经很好奇,而且越来越好奇。 高希宁得到消息,笑呵呵的迎接出来,在那一刻,沈如盏没有在高希宁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得意,于是她对这个小姑娘不得不更加正视起来。如果因为高希宁猜破了沈如盏的想法,沈如盏不得已来了车马行,所以高希宁就有些得意的话,那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来的路上沈如盏还在想着,看到高希宁的时候,她若面带得意,那么她也就无需在多想什么,因为这样的高希宁可配不上做她沈如盏的对手。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般气度,沈如盏心里的那种争胜欲望愈发强烈起来。 高希宁引领着沈如盏进入车马行,前院的有伙计们在练功,跟在沈如盏身后的吕青鸾看了一眼就脸色微变,因为他看的出来,这些伙计们的训练方式是如练兵一样。 就在沈如盏进车马行之后不久,一队骑士护送着节度使曾凌的马车也到了。 上次曾凌来的时候轻车简行,这次带着护卫随从,这种区别,就已经看出来曾凌心态上的变化。 李叱才不会管这些,他正在地宫里研究把什么地方让出来给罗境。 必须是一个很合理的位置才行,不能让罗境和他们在一处,而且绝对不能互通。 沈如盏来了,曾凌来了,李叱想着自己也差不多该去见见罗境了。 信州。 郑恭如的母亲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这些从江湖上招募来的人手,又想了想自家的财力还有多少。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有多少用多少,拼尽全力的帮她儿子成为人上人。 她不允许儿子和院子里站着的这些人一样,成为别人出钱就能买来命的碌碌之人。 这院子里有六个人是高价请来的,这六个人的身价加起来,比剩下的几百人身价还要高。 四男两女,来自同一个门派,孙夫人也已经检验过他们的实力,确实十分可怕。 这六个人不是中原楚人,而是塞北来的,但他们的师父是中原人。 据他们六个说,师父是一位云游的道人,走到塞北之后,因为极爱塞北那粗犷的风情,所以留了下来。 他在二十几年前创建了一个门派,招收弟子,而这六个人就是这位道人培养出来的第一批弟子。 这六个人被成为六合神刀,六个人各学了一种刀法,在塞北名气很大,也被誉为六合屠神。 他们的师父名为全圆道人,出自龙虎山。 龙虎山上有道门传承数百年,每一代都有惊才绝艳者行走江湖,仗义而为,天下无有不敬。 可是这位全圆道人当初离开龙虎山并不是奉命云游,也不是自愿云游,而是被驱逐出去。 六合之意,是指上下以及东南西北四方,这六个人的名字也是全圆道人按照六合取的。 大弟子名为擎天,二弟子名为彻地,三弟子为初东,四弟子名为落西,五弟子名为曜北,六弟子名为雀南,其中三弟子初东和六弟子雀南是女人。 这六个人回到中原,他们对孙夫人的解释是,觉得现在中原天下大乱,他们可以仗着自己的本事而闯荡出一番作为。 实际上,他们是奉师命南下中原,最终的目标是去龙虎山杀人。 当年全圆道人犯下大错,被龙虎山逐出师门,他心中愤恨,憋了二十几年的火气,就指望着六合神刀回到龙虎山去大开杀戒。 他之所以给自己改名为全圆道人,也是因为道家说法,圆是圆满的圆。 可是不屠师门,他觉得自己如何能圆满? 这六个人奉命南下,进入中原后决定先要熟悉一下这里,并且还要赚钱才行。正巧了,在信州城里遇到了孙夫人的手下,孙夫人的手下一看这六人奇装异服,而且气势很强,料来是江湖高手,于是就上前问了问。 这个手下的本意是碰碰运气,因为孙夫人说哪个寻来真正的高手,就奖励十两银子。 谁想到他运气真的太好了,找到了六个。 与此同时。 位于南平江以南,豫州治下的大至县境内有一座鹈鹕山,也不是很高,山林还算茂盛,景色三分雅致。 在山脚下,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胖乎乎的年轻道人正在领着一大群人往山上走。 “诸位,我既然收了你们的钱,当然就不会骗你们,我们龙虎山的道人以诚信为本,你们只管跟我走,我说带你们去观看龙虎山就一定会带你们去。” 这胖乎乎的年轻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龙虎山道宗已经有数百年传承,被誉为正一道宗祖庭之地,在龙虎山上还有许多惊世奇观。” 其中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男子一脸懵的问道:“道长,你说的那些惊世奇观都在龙虎山上?” 年轻道人点头:“是的,童叟无欺,都在龙虎山上,所以在这你们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众人都停下来,纷纷质问那年轻道人。 “你收了我们的钱,说带我们去看龙虎山,还说能请龙虎山掌教真人为我们祈福,你现在带我们来鹈鹕山做什么!” 年轻道人很认真的说道:“这里虽然不是龙虎山,但这里是龙虎山豫州分山。” 一群人更懵了,然后就有人想打人。 年轻道人却依然认真的解释着。 “我叫张玉须,是龙虎山真人嫡传弟子,你们可以仔细想想,龙虎山真人能骗你们吗?” 他站在人群前边大声说道:“就算是龙虎山真人骗了你们,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开个玩笑,你们不要当真,记住我的名字,张玉须。” “有的朋友可能会好奇,玉须是哪两个字呢?是不是玉虚宫的玉虚两个字?” 张玉须道:“其实并不是,玉虚宫是武当山的,不是龙虎山的,和我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我的名字叫玉须,玉是白玉的玉,须是胡须的须,所以你们理解了吗,你们也可以叫我白胡子老爷爷。” “弄死他!”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怒骂一声,上前就要厮打。 年轻道人一转身就钻进林子里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心说这江南应该是混不下去了,我要不要去江北试试看能不能讨生活。 现在的人啊,真的是太难对付了。 就在跑着呢,对面有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胖子往这边跑,两个人都是回着头跑,谁也没看到谁,砰地一声撞在一起。 两个人揉着脑袋起来,都看了看对面。 “你被人追?” 对面那个小胖子问张有须。 张有须哼了一声:“你不也是?” 他看了看,对面这个小胖子也是一身道袍,于是问道:“你也是道人?” 那小胖子点头:“是啊,你也是啊?” 张有须问:“你哪儿来的。” 小胖子回答:“我是终南山来的,我叫彭十七,请问你是?” 张有须一看人都追过来了,拉了彭十七一把:“赶紧走,找地方再聊,我要去江北,你去不去?” 彭十七点头:“去就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条件好与不好的区别 两个圆鼓鼓胖墩墩的小道士蹲在江边聊天,张有须看了看彭十七,然后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里滴辣个道袍没有我滴好看。” 彭十七撇嘴道:“你那道袍才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黑啦吧唧的,还是我的好看,我这湛蓝色的道袍,象征着天空的辽阔。” 张有须道:“呸,里滴辣个道袍难看滴很,我这个黑色滴道袍也一样滴天空,是夜空。” 彭十七道:“你能不能不要说方言。” 张有须哦了一声:“你不能说黑色的不好看,这个世界上不是白的就好看,黑的就不好看,也不是白的就重要,黑的就不重要,我给你打个比方,人再白,也有一些地方是黑的,而且黑的地方,都格外重要。” 彭十七想了想这话,觉得龙虎山一定不是什么特别正经的地方。 张有须问:“你名字为啥子这么奇怪。” 彭十七道:“其实我原来没有名字,是我终南山上的师父收留了我,一直把我养到七岁还没有给我取名字,就习惯了叫我跟屁虫,到了七岁,师父要给我办入门登记入册,才想起来我没有名字,他就随便给我取了个七岁,所以我叫彭七岁。” 张有须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叫彭十七?” 彭十七回答:“因为我到今年是十七岁......” 张有须有些懵,他没有想到一个人的名字还能因为年纪的增长而增长,想着这个家伙要是到了几十岁也要这样改吗? 彭三八?彭六九? 所以彭十七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有须就把他打断了,一脸好奇:“大一岁,你就加一次?” 彭十七嘿嘿一笑,摇头得意道:“你不懂,不是大一岁我就加一次,而是大一些我就加一次。” 张有须很疑惑的看着彭十七问道:“你这话和我问的话有什么区别吗?” 彭十七道:“你以后就懂了,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张有须:“呸,我比你大,我十九了。” 彭十七道:“你十九了,但你不是十九,我十七了,但我真的是十七。” 张有须再次陷入疑惑。 良久之后,张有须飞起一脚踹在彭十七的屁股上:“你嘚瑟个啥!嘚瑟个锤子!” 片刻后,彭十七打开包裹,翻出来个纸包,里边是两个馒头,他递给张有须一个。 “白胡子,你为什么离开龙虎山?” “因为我优秀。” 张有须接过来那个馒头,道了一声谢,然后继续说道:“龙虎山在每一代弟子中,都会挑选一个人下山行走江湖,仗义而为,传承龙虎山济世救人的信念,不优秀的人,当然不可能下山来。” 彭十七的嘴几乎都撇到耳朵下边了。 “你要真是龙虎山的入世行走,你会去骗钱?你真当我没有看到你骗人家说可以去龙虎山,结果带人家到鹈鹕山。” 张有须道:“我那是......替天行道,那些人都是大至县里一些为富不仁的家伙,越是为富不仁的越渴望神明保佑,我是教训一下他们......难道你就比我好了,你不一样被人追。” 彭十七道:“那不一样,我被人追不是我骗人,而是我被人骗......我刚走到大至县,已经没有盘缠,正好遇到一群人聚集着说些什么,我就凑热闹看了看。” “原来是一个富户人家的大小姐要招亲,他家的管事怕人来的少了那大小姐脸上不好看,于是每人给一两银子,什么也不用干,就去凑个人数就行,还管饭。” “这等好事我就去了,谁想到,那管事一共找来三十来个人,全他妈的都是托儿。” 张有须不理解了,他好奇的问道:“不都是托儿吗,你也是啊,你拿了人家一两银子,就是做托儿去的。” “你懂个屁噢。” 彭十七道:“那三十来个人,都是为了骗我去的托儿,我以为他们都和我一样是凑人数的,原来他们是凑数,我是那个人,哪想到是把我骗过去入赘的,那大小姐说她是一眼就看中我了,说是胖三份财,不富也镇宅......” 张有须明白了,这就是随便拉个看得过去的外乡人入赘。 一定是那富户家里的大小姐不太好嫁出去,又有入赘的条件,本乡人都不愿意。 彭十七道:“要不是我跑得快,我的冰清玉洁和我的美貌就都要被玷污了,不过我这么帅气,也难怪他们一眼就相中了我。” 两个人并排着蹲在江边,张有须一屁股把彭十七撞到一边去了。 “你嘚瑟个锤子!” 张有须问他:“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有。” 彭十七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是终南山的入世行走。” 张有须因为这句话而收拾起来几分轻视,因为他知道没有真本事的人是不可能被派下山的。 “你下山也是为了济世救人?那你武功是不是很高?” “武功......当然很高,主要是......” 彭十七叹道:“师父说我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别管吃什么,肯定吃到顶......” 张有须看向彭十七,竟然是一种惺惺相惜的眼神。 “我们一起去冀州吧。” 张有须道:“我听闻冀州有一人被尊为绿眉天王,厚待百姓,镇守边陲,要入世救人,光靠我一人之力又能救的了几个,不如去投靠那样的大英雄,辅佐他拿了这天下,那才是入世救人呢。” 彭十七想了想,那般大英雄,应该会管饭。 不管饭的大英雄,都不会是什么正经大英雄。 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索性就点了头。 他其实是偷偷溜下山的,终南山道门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已经没有什么柴米。 他想着自己吃的多,留下来的话,师父师兄们都照顾他,还要尽量让他吃饱,他心里难过,所以偷偷下山来。 他想着,自己离开了,山门里的师父和师兄弟们,应该就能多吃上一口饭。 “走,咱们就奔冀州。” 彭十七道:“凭你的本事,难道还不能养我了?!” 张有须点了点头道:“那是!” 然后醒悟过来,一屁股把彭十七又撞到一边去了。 “凭什么我养你。” 张有须道:“你得凭自己本事养活自己。” 彭十七道:“行行行你说了算,你这样古道热肠之人,就算我说凭自己本事吃饭,难道你吃饭还能不带我?” 两个同样胖乎乎圆滚滚的小道人,决定去冀州投靠绿眉天王虞朝宗,渡过了南平江后一路往北。 信州。 张朝镇见到了孙夫人,俯身拜倒。 他将郑恭如的安排仔细说了一遍,孙夫人随即点了点头,她看向那六个江湖高手,心说这也算是天意,她儿子需要什么,上天就送来了什么。 “几位先生。” 孙夫人过去,把想请他们六个随张朝镇去冀州杀个人的事说了一遍。 她也无需隐瞒什么,因为这六个人之前就对她说的很清楚,只要银子给的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杀人。 六合神刀的大师兄擎天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无妨,不过是杀一人而已,我们就去冀州一趟。” 他之前对孙夫人打听过,问她知不知道龙虎山怎么走,孙夫人居然没有听说过,这让他有些诧异。 他师父说龙虎山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威风,他还以为这中原之地,人人都知龙虎山何在。 结果一路上走到信州也没人知道怎么走,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有龙虎山。 他们南下之前,师父就对他们说一路往南,要走很久,最少一年多,他们却不信,中原之地,还能走一年了? 这次去冀州,冀州那样的大城,应该会有人知道龙虎山该怎么走。 擎天把其他五个人叫到一起商量了下,他们之前收了孙夫人一年的银子,每个人一千两,可他们根本没打算留在这一年。 “正好趁着这次出门,我们直接南下,手里的银子做路费应该已经足够,咱们去龙虎山才是正事。” 擎天道:“到了冀州,帮她杀个人,咱们再从冀州想办法抢一些来,传闻冀州里富户无数,到时候抢了就走。” 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 于是,张朝镇带着队伍离开信州,赶赴冀州城北边的大方镇,那是燕山营的斥候驻扎所在。 冀州。 车马行,客厅。 唐匹敌动手给节度使曾凌倒了一杯茶,笑着说道:“大人来,是有要什么东西要交付给我们车马行运走吗?” 曾凌眯着眼睛看了看唐匹敌,唐匹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 “李叱呢?” 曾凌问。 唐匹敌道:“李叱出去采买东西了,也不知道节度使大人会来,车马行里有一百多口人要吃饭,存粮已经不足,所以李叱出门去想办法了......” 曾凌叹道:“唐公子,你是当我瞎了吗?” 唐匹敌道:“大人何出此言?” 曾凌道:“不说我不知道的,就说我所知道的,李叱当初从羽亲王那边就坑过来多少粮食?崔家被查,夏侯琢第一件事就是一车一车的往这里送粮食......” 唐匹敌指了指门外道:“这不是养猪了吗,开销大。” 他一指的时候,正好余九龄进门,余九龄看着唐匹敌,唐匹敌看着余九龄。 片刻后,余九龄张开嘴学了几声猪叫,还用眼神朝着唐匹敌示意。 那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在问唐匹敌,老唐老唐,你看我机灵吗? 曾凌叹道:“我没有很闲的时间来和你们开玩笑。” 他看向唐匹敌:“如果你可以代表李叱和我谈,那么就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如果你不能,那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那好。”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曾凌等着他说话,唐匹敌坐在那却一言不发,曾凌看他一眼,他就客气的笑一笑,再看,还客气的笑一笑。 曾凌皱眉道:“唐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既然已经坐下来,又不说话?” 唐匹敌一脸惶恐的样子:“我不能代表李叱,但我没听到大人刚才说,不能代表李叱也不能坐下来......我就是单纯的坐下来,我其实不能,什么也不能,李叱他说现在条件不好,条件不好就都得听他的。” 曾凌听出来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条件不好就得都听他的,那条件好了呢?” 曾凌问。 唐匹敌笑起来,很认真的回答:“条件好,李叱说什么不重要,条件要是特别好,李叱都可以不重要。” 曾凌问:“你可确定?” 唐匹敌道:“确定,李叱就是这么说的。”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最爱的就是谈条件 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一样,不一样在很多地方,有的是直观的,有的则不是。 打个比方,有的人就非常不喜欢谈判,不喜欢谈条件,觉得这是很复杂很伤脑筋的事。 可永宁通远车马行里的这些家伙们,就喜欢谈条件,可喜欢了。 如果让他们把自己喜欢的事都列一个表出来,那么谈条件这件事绝对能排进前三。 所以当唐匹敌听到节度使曾凌接上话后之后,眉眼都逐渐舒展开,像极了一个即将勾引到小姑娘的坏小子。 曾凌问:“条件不好都听李叱的,那条件好了呢?” 唐匹敌笑道:“大人先说说是多好的条件。” 曾凌笑了笑说道:“其实刚刚唐公子应该已经看似在不经意间把条件说了一些,唐公子这样的人说话,有些话需要认真去想一想。” 唐匹敌笑的更加畅然起来。 曾凌继续说道:“刚刚唐公子提到了粮食,那就先谈谈粮食,我可以给,冀州粮仓里的粮食很多,多到我有底气,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唐匹敌问:“大人只管说,不明白什么就问。” 曾凌道:“既然你们想走,可以要别的条件,为什么还想要粮食?” “因为贪。” 唐匹敌给出的回答又快又直接,简单明了。 曾凌微微迟疑了一下,他有些疑惑的问道:“我给你们粮食,你们走的时候也要一车一车运走?” 唐匹敌道:“大人放心,车,我们有的是。” 曾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 唐匹敌继续道:“当然,如果大人连车也给的话,那么肯定是显得更好一些。” 曾凌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说道:“我曾听闻,每个人想占便宜的心思,一开始都不会很明显,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大概都是在吃过一次亏之后才开始逐渐明显起来,最终是不再遮掩自己的贪念。” 他看了唐匹敌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他问:“所以,你和李叱这样的人,是吃过多少次亏之后,才能做到现在这样,想占便宜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唐匹敌道:“大人是不是误会了?” 曾凌笑了笑,有些讥讽之意。 他问道:“我误会在何处?” 唐匹敌才不理会他那有些讥讽的笑,别管是笑是眼神,哪怕是直接讥讽的话语,只要能占便宜,都可以暂时不理会。 所以他很耐心的解释道:“大人刚刚说,每个人想占便宜的心思,多是在吃过一次亏后才越发明显起来,别人可能都是这样总结经验教训的,我们不是,我们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占便宜中不断总结经验的,所以才会越占越好,越占越多,越占越开心。” 唐匹敌笑道:“李叱就非常善于总结这样的经验教训,不过他总结出来的,大概都是为什么这次占的便宜不够多?要反思!”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调侃,可实际上却能让曾凌听了会感觉到难受。 他是节度使,一方诸侯,封疆大吏,他在讥讽别人的时候,却阻止不了别人在占他便宜,而且还在调侃他,这比他对别人的讥讽,似乎更加伤人一些。 所以人在感受了屈辱之后,都会有一些比较锋利的言辞脱口而出。 曾凌道:“你应该明白,其实我没必要一直劝你们走,我也有别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似乎更加彻底一些。” 唐匹敌点头:“大人说的对。” 没有然后了。 曾凌等了片刻后,发现唐匹敌只说了这五个字,后边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又被调侃了。 曾凌看向唐匹敌,在想发火的那一刻忽然间醒悟过来,这不就是自己之前反思过的吗? 可是刚刚那一刻,自己又忘了。 他和进卒聊天的时候说过,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年纪,却发现原来年轻人才是真的什么都不怕的。 唐匹敌他们不怕。 所以曾凌缓了一口气后又笑起来,变得和蔼了许多。 “粮食不是问题,马车也不是问题,你们愿意走,我就给,说出来一个数字。” 唐匹敌听到这句话之后显然又开心起来,他笑着说道:“李叱说,人不能贪得无厌,如果贪没有限度的话,那么就是人品有问题,再贪的人,也要给自己一个上限,这样最起码不会遭天谴。” 曾凌才不信,他问:“所以呢?你们想要多少?” 唐匹敌没回答,而是反问。 “大人有多少车?” 听到这六个字,曾凌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唐匹敌笑着说道:“我觉得李叱说的对,人如果贪得无厌,就会被人讨厌,我和李叱,都不想做一个被别人讨厌的人。” “假如大人有五百辆车,我却向大人要六百车粮食,这就是贪得无厌。” “假如大人有五百辆车,我却只向大人要四百九十九车粮食,这是我有底线,保持着良知。” 曾凌瞪着唐匹敌问:“你管这个叫良知?而且,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你用了一个只字?只要四百九十九车?” 唐匹敌又一次耐心的解释道:“只字不重要,四百九十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有多少车?” 曾凌真是讨厌极了唐匹敌这耐心啊。 讨厌到他想骂街。 曾凌这次缓了好一会儿后才勉强缓过来一些,他叹了口气后对唐匹敌说道:“我没有五百辆马车,二百辆也没有。” 唐匹敌道:“大人谦虚了。” 曾凌忽然之间控制不住了,朝着唐匹敌咆哮了一声:“我没有谦虚!” 唐匹敌点了点头:“我信,大人说没有就是没有,这都不是问题,可以解决的都不用争执,我们自己去想办法搞到马车,大人没有那么多车,也不用觉得太愧疚,我们可以补齐,大人可以把车费出一下。” 曾凌怒视着唐匹敌:“我愧疚?” 唐匹敌道:“大人,不用愧疚。” 曾凌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对自己说些什么来,才能安慰自己现在几乎压制不住的怒火。 也许唯有快点把事情谈好,他才不至于被唐匹敌气死。 “直接一些吧。” 曾凌道:“我不想再兜圈子了,你说你们的要求,我说我的底线,谈得来再继续谈。” 唐匹敌道:“那就五百车。” 曾凌摇头:“不可能。” 唐匹敌问:“四百九十九?” 曾凌起身。 唐匹敌道:“多谢大人成全。” 曾凌再次深呼吸,然后扶着座椅的扶手缓缓坐下来,因为有些用力,手指就显得有一点发白。 “唐公子,两百车,不能再多了。” 唐匹敌道:“两百零一?” 曾凌问道:“有意思吗?!” 唐匹敌道:“我就是想再试试......李叱说,人不应该那么容易妥协,还是要有一颗勇于尝试的心。” 曾凌道:“拿了两百车粮食,你们立刻就走。” 唐匹敌道:“大人是不是误会了?” 曾凌压着怒火问道:“我又误会什么了?” 唐匹敌道:“粮食,不是唯一要谈的条件,大人不会是觉得粮食谈完了,其他的事就可以不用谈了?两百车粮食,归根结底,其实并不算什么难事,对于大人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不是吗?” 瞬间,曾凌觉得自己居然冷静下来不少。 自己动了这么大的怒火,几乎气的要炸开一样,可仅仅是因为两百车粮食? 拿他的身份来说,堂堂冀州节度使,为什么要因为两百车粮食而气成这样? 想到这一点后,曾凌心中释然了一些,但很快就又想到......自己因为区区两百车粮食而气成这样,一会儿唐匹敌再说出些什么来,那岂不是...... 他看向唐匹敌问:“你们也卖药的是吧?” 唐匹敌点头:“卖!” 曾凌道:“在你说别的条件之前,有没有什么安神顺气之类的药,先给我备一些。” 唐匹敌道:“大人说笑了。” 曾凌道:“你才是说笑,我认真的,让人备一些药来。” 唐匹敌道:“行。” 他朝着门外的余九龄喊了一声:“九妹,给节度使大人去找一些安神顺气的药来。” 余九龄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道:“要什么安胎顺产的药,有啥用......” 曾凌好像还听见了,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他再次深呼吸,调整好了之后才问唐匹敌道:“你们还想要些什么东西,尽量一口气说完,能给的我就给,给不了的,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给不了。” 唐匹敌道:“粮食是一部分,再有就是,我们走之前,会尽量把之前和大人谈好的交易完成,李叱答应了给大人的军队里提供一批药,我们送药过去,大人如数结算银钱。” 曾凌很认真也很诚恳的说道:“药不重要,钱我可以直接给你们,药的事可以往后放一放,有没有药,我都给你钱。” 唐匹敌眼睛微微一眯。 曾凌道:“你大概说一下这些药的数量,我大概给你们这些药的银两。” 唐匹敌道:“那大人亏了。” 曾凌道:“你认为我是占便宜来的?” 唐匹敌道:“大人高风亮节......” 曾凌:“你闭嘴!” 唐匹敌点了点头:“好的......咱们再说别的。” 曾凌:“还有别的?”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我就想看看究竟还能怎么样的语气说道:“你说你说。” 唐匹敌道:“其实李叱的交代也就三种东西,第一是粮食,第二是银子,这都已经谈过了,第三是兵器甲胄,大人若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曾凌皱眉道:“这个,没的谈。” 曾凌看向唐匹敌说道:“我给你们多少兵器甲械,将来都可能是燕山营的士兵穿戴着甲胄挥舞着兵器,再杀奔冀州。” 唐匹敌略显为难起来。 曾凌道:“我说没的谈,那就没的谈,你想谈的话,那就换个别的。” 唐匹敌更显为难的说道:“那......似乎就只好折现了,还是给银子吧。” 曾凌点头,好像还松了口气似的说道:“这个可以。” 说完之后他自己楞了一下,就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第四百二十三章 续茶 曾凌能在车马行这里谈判,其实就是一件很荒诞的事,一方是节度使大人,一方是车马行的小商人,这对等吗?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节度使大人随便指派手下一个官员过来,这官员都能趾高气昂的把车马行碾压。 在官员眼中,商人实在是一种可以重视你但也可以完全不当回事的人。 而有些现实的是,商人往往都会有这样的觉悟,无须别人去提点什么。 唐匹敌和李叱说这些的时候,李叱觉得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应该对曾大人有那么一丝同情。 唐匹敌道:“我觉得曾大人当时应该是这样想了,毕竟这确实是很憋屈的一件事。” 李叱道:“那这事也不能怪在我们身上,要怪就只能怪朝廷不争气。” 蹲在院子里正在和神雕对视的余九龄回头问了一句:“为何是朝廷不争气?” 他刚问完,神雕就不满的哼哼了几声,似乎在对余九龄说你专心点。 余九龄居然听懂了,又专注的和神雕对眼去了。 李叱道:“大楚朝廷如果争气的话,一位堂堂的节度使大人,何必跟我们浪费口舌。” 唐匹敌道:“如果这个天下是正常的,那么如曾凌这样的人对我们这样的人说话,叫令,但是现在天下不正常,所以他对我们说的话,是谈。” 其实唐匹敌这话里还确实客气了些,曾凌刚刚在的时候,说的话既不是令也不是谈,甚至可以算作求。 余九龄因为这句话都有些骄傲了,他是真的有些骄傲了,因为他和别人更为不同。 他本来就对所有做官的人都看不顺眼,所以,以他的机灵劲,依然难以和做官的人打交道。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其实余九龄和姜然是很相似的两个人,虽然余九龄看起来嘴巴很贱,但却能很快和人熟络起来。 姜然就是在官场上的余九龄,也许恰恰是因为常年在官场,束缚了姜然的全部天性。 余九龄道:“那咱们拿了两百车的粮食,真的要运出去吗?可是我想着的是,一旦我们把粮食运出城,曾凌就有一万种办法让我们死在城外。” 唐匹敌回答道:“先不说咱们运不运,首先他不会,因为没必要,他给我们的,其实是他最不在意的东西,粮食,银子,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需要在意,用不在意的东西换我们离开,他何必再派人追杀我们?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他也就没必要和我们谈这些。” 余九龄懂了。 所以他又笑了。 因为他觉得很好玩,很爽,很出气。 也许别人不会有余九龄这样爽起来的感觉,做官的人越是吃瘪,越是难受,他就越开心。 而之所以有这样的怨念甚至可以说是恨意,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在只饮酒酒楼里的经历。 唐县那样小的一个地方,随随便便一个穿官服的人进只饮酒,就可以不给钱。 小时候的余九龄气不过,觉得吃饭喝酒要给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所以追过去质问,凭什么你们就可以不给酒钱? 回答他的是一个耳光,把余九龄打的嘴角流血。 如果不是掌柜的追出来把他拉回去,又点头哈腰的道歉,还再送了两坛酒,他可能会被打半死。 在那之后,余九龄就在想,最起码我得让人打不到我,也是在那之后,他恨上了所有穿官服的人。 “这才是一个好的时候。” 余九龄说道:“如果大楚没有现在这么乱的话,相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当官的就是神,我们是凡人,他们是神明。” 然后他美滋滋起来:“而我们现在,可以比肩神明,甚至让神明都他娘的有些难受。”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小时候被欺负的多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就会胡思乱想,想自己变成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比神还神,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欺负我的那些人全都干掉。” 李叱拍了拍他肩膀,李叱也这样幻想过,所以他愿意去学,多苦都愿意去学。 余九龄吐出一口气,笑了笑。 “我小时候胡思乱想的可有意思了,我会变成各种各样的英雄,各种各样的神,明明是在想怎么去干掉那些坏官,可是想着想着就飘了。” 他对李叱说道:“我还幻想过,这不是唯一的一个世界,有很多很多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一个很凶很凶的神掌管,他们唯一且孤独,而我就是他们孤独的终结者。” 说到这他咧开嘴笑起来,那笑容就不是什么好笑。 余九龄道:“终结这些神的孤独用什么手段,取决于神是男的还是女的。” 唐匹敌拉了李叱一把:“离他远点,我怀疑男神都被他睡了,女神都被他干掉了。” 余九龄想了想后说道:“你说的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李叱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次是他拉着唐匹敌走。 “走走走,咱们快走,这个家伙太可怕了。” 余九龄撇嘴道:“你们这两个凡夫俗子懂什么,做神的快乐,你们不懂啊。” 神雕在旁边哼哼了两声。 余九龄在神雕身上拍了拍,脸上是一种还是你懂我的表情,神雕在他脚边哗哗的撒了泡尿,然后哼哼着走了。 后院,茶室。 高希宁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她这是第一次给来车马行里的客人煮茶。 但却一点没有显得很生涩,她的动作很美,轻柔,舒缓,就连沈如盏都觉得此时此刻的高希宁,应该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才对。 “你从小就学烹茶?” 沈如盏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高希宁摇头道:“不是,昨天学的。” 沈如盏道:“看来你们这个车马行里真的是人才济济,还有懂得烹茶的先生,如果不是耐心的教过你,也应该不会只用一天时间就让人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烹茶。” 高希宁微笑着说道:“车马行里确实没有谁懂得烹茶,这里的人都觉得烹茶是浪费时间,想喝茶,泡茶就是了。” 她看向沈如盏道:“我是昨天想到,若今天沈姐姐来了,你喝茶又是那么讲究,不如我学一学。” 沈如盏好奇的问:“既然这车马行里没有人懂得烹茶,你是向谁学的?” “书。” 高希宁回答道:“李叱有很多很多书,大概只要你能想到的,他这里都会有,他用了很多时间来读书,也用了很多时间来找书买书。” 沈如盏微微一怔。 片刻后她笑着说道:“我听闻,李公子年少时候生活凄苦?所以那时候应该是想读书而不能,所以现在生活的好一些了,就开始买书,不管是有用还是无用,都买,所以他连烹茶之道的这样无用的书都会买来,却未必会自己真的学一学。” 高希宁有些不开心。 谁说李叱不好,她都不可能开心。 沈如盏的话没有说的那么直白,但意思也已经很清楚,就是李叱原来穷,现在忽然有钱了,就开始报复性的花钱,不管有用没用,买了再说。 高希宁坐直了身子,有些严肃的说道:“花钱买书进而学,我觉得这是很高尚的一件事,在不一样的生活中,有不一样的求学方式,这也是很高尚的一件事。” 沈如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要整理一下措辞来说些什么。 高希宁却已经继续说道:“他买来的每一本书都读过,他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用之书,只要会思考,就会从文字中有所悟。” 沈如盏的措辞没能顺利整理出来。 高希宁一边烹茶一边继续说道:“李叱还说过,学问不是用来显摆的,而是实用的,说到实用,比如我昨日才学的烹茶,今日就用到了。” 她看了沈如盏一眼。 刚刚沈如盏说,李叱脸烹茶之道这么无用的书都买来,现在高希宁说,这不是用上了吗? 烹茶之道无用,却用在了你这里,这无用也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沈如盏抬起手,轻轻的鼓掌。 “李叱真的是很有运气的一个人。” 沈如盏笑道:“他身边有你这样的女孩子,也许才是他最大的运气。” 高希宁笑着回答道:“我把自己伪装成很好的样子,骗了他以为自己占了天下最大的便宜,他觉得很开心,我也觉得很开心,因为我也觉得自己占了天下最大的便宜。” 沈如盏沉默了一小会儿,大概是在思考这句话里那令人觉得会有些淡淡嫉妒的东西。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他觉得你是天下最好,你觉得他是天下最好。” 沈如盏笑着问道:“那若他也是别人眼里的天下最好呢?” 高希宁把烹好的茶递给沈如盏,然后语气很轻柔很平淡的回答道:“那要看是多少人这样想。” 她的话让沈如盏一时之间没有理解,所以她再问:“听你的语气,难道你觉得人越多越好?如果是的话,我这就很难明白你的心意了。” 高希宁道:“若只有我一人觉得他天下最好,他是我一人的英雄,若万人觉得他是天下最好,那他是万人的豪杰,若天下人都觉得他是天下最好......”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嘴角上的微笑是那么的阳光明媚,那么的清风徐徐。 她说:“那......天下谁人不识君?” 沈如盏一怔,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句话如果真的仔仔细细去思考,其实很有意思,整个天下没有一人不知道的,似乎只有那一人才行,或者说,只有那一个位置才行,只有那一个称呼才行。 这一次,沈如盏思考了很久很久。 她端起茶杯,仔仔细细的再次品味了一下这一番话,一人英雄,万人豪杰,天下谁人不识君。 良久之后,沈如盏笑着点了点头,放下茶杯说道:“幸好还不算太晚。” 高希宁嗯了一声,给沈如盏续茶。 烹茶那本册子里说,如果为人烹茶,却相谈不欢,那么便不要再续茶,喝茶的人自然也就明白,没有续,就是结束。 沈如盏看着自己杯子里续上的茶,微笑着说道:“好在,我也读过烹茶的书,现在看来,确实很有用。” 第四百二十四章 心有所感 烹茶不烹茶的不重要,大家都有茶可以喝才重要,而沈如盏也并不是认输了。 若以为她认输了的人,大概没有想明白,她在和高希宁这一番谈话中精妙的故技重施。 她之前对李叱的态度就是刻意冷淡,等到关键的时候再表现出关键的作用。 用她自己的话说,这种策略叫做欲扬先抑。 刚刚,她只是又做了一遍而已。 先用一种看起来稍显冷淡,也有些尖锐刻薄的话去讥讽了一下李叱。 于是有了高希宁对她说的那番话,这是一种很必然的反应,都在她预料之内。 然后她用沉思来表现出自己醒悟过来,然后用一句好在我也读过烹茶的书,来对高希宁表示认可。 这是比两个人见面后,上来就直接谈条件说事情的态度,会让人觉得更好一些。 沈如盏一直都在说自己是一个商人,所以她总是用经商的眼界来看待问题。 比如谈合作。 一上来就表现出一种......好吧,我很愿意的态度,其实远远不如表现出一种......好吧,你争取到我了的态度。 一上来就表示我愿意,你的谈判对手会觉得太轻松,让人觉得轻易得到的,也许会不被重视。 而让人觉得是你争取到了我,这就给对手一种满足感,让对手以为是对手自己的能力。 所以沈如盏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开心,而高希宁看起来也很开心。 沈如盏离开车马行之后不久,夏侯玉立就出现在高希宁身边,她是比较担心高希宁不安全,因为高希宁的武艺确实......那样吧。 所以整个过程,夏侯玉立就一直都在茶室里屋坐着,两个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可以说一字不漏。 “你真厉害。” 夏侯玉立道:“居然让沈如盏这样的女人哑口无言。” 高希宁笑了笑道:“她才是很厉害,哑口无言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她是想让我觉得,她一开始不愿意,后来愿意,是被我用实力说服才愿意的。” 夏侯玉立一怔,她是实在没有听出来。 高希宁挑了挑眉,笑道:“我也很厉害,因为我让她信了,是我争取到她的。” 夏侯玉立眨了眨眼睛,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高希宁和沈如盏的对话,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这么多。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们都是神仙吗?” 高希宁背着手,甩着马尾辫往前走。 她笑着说道:“就算我们都是神仙,我也是比较年轻的那个神仙。” 夏侯玉立跟着笑起来。 “噫。” 她说:“谁还不是了。” 车马行外,沈如盏登上马车,而她的护卫吕青鸾则坐在了车前边,一甩马鞭,马车缓缓启动。 走在半路上,吕青鸾忍不住问了一句:“东主,还顺利吗?” 马车里的沈如盏笑了笑道:“事情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了好玩的人,我喜欢那个聪明到了极致的小姑娘,她真的太招人喜欢了,她知道怎么让人心里舒服起来,而且还表现的很自然。” 沈如盏闭上眼睛,嘴角却依然带着笑。 “我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很轻松,彼此也会都很满足......回去之后你告诉伙计,准备出来一批伤药,最迟明天下午就要送到车马行来,送过来的人要说清楚,这是我给我妹妹高希宁补的见面礼,另外,我昨天刚买回来的那一对金饰也给她送过来。”沈如盏从来都不会买玉器之类的东西,她若要买首饰,只买金的。 在她眼里看来,不管是古玩玉器,还是珍珠宝石,又或是其他什么看似名贵的东西,都不如黄金,黄金可以带给她的快乐,其他东西完全不可能带来。 人笑她庸俗,她笑人无知。 吕青鸾从沈如盏的语气中就听得出来她的愉悦,所以也跟着笑了起来。 “东主,好像是遇到对手了。” “不是对手。” 沈如盏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是同类,迄今为止,我发现的第一个同类。” 与此同时,罗境的将军府。 这个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少年将军,坐在校场上看着士兵们在烤羊,气味已经远远的飘了过来,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罗境却在沉思之中,他该怎么做才能应付曾凌? 曾凌必然会有所举动,可是这个举动以罗境的心智还猜不到具体会是什么,又会在什么时候来。 他现在想的是,罗境会不会直接撕破脸,如果此时此刻罗境调集冀州军围攻他的虎豹骑,那么自己也许根本杀不出去冀州城。 他的虎豹骑在平原上可以纵横驰骋,杀敌如砍瓜切菜,可是在冀州城里,大闷罐一样的地方,虎豹骑会被无数倍的冀州军按住打,再凶悍也挡不住围杀。 就在这时候,外边当值的士兵快步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跑到罗境身前后行了一个军礼。 “将军,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当家李叱派他送来的。” 罗境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就知道,李叱一定会找他。 对手的对手,可能是朋友。 他把信打开之后看了看,于是眼神里的那种光亮就越发明显起来。 “来人。” 罗境吩咐了一声:“分派两个任务,第一个,派人去车马行,就说我明日要去登门拜访,第二个,派人去采买一些礼物,贵重一些的。” 说完后他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许多,迈步朝着士兵们烤羊的地方走了过去。 车马行里。 夏侯玉立和高希宁两个人从后院过来,离着还远就看到李叱和唐匹敌勾肩搭背的跑了,像是刚刚把余九龄怎么样了,占了便宜就跑的那种。 余九龄则一个人蹲在那看着脚边,九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好像被人往脚上洒了一泡尿似的。 神雕扭着它那傲人的屁股走远了,应该是对余九龄也有些嫌弃,还挺明显的。 如果此时高希宁她们俩知道确实是神雕在余九龄脚边撒了一泡尿的话,大概会想到一定是因为余九龄说了些什么。 李叱和唐匹敌都嫌弃的跑开了,而神雕对余九龄的话并不是很在意,并且撒了泡尿。 就在这时候苑佳蓓和刘英媛也从外边采买东西回来,看到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之后,两个人顿时笑着跑过来,像是两只快乐的小燕子。 高希宁的好朋友若凌刚刚把燕先生留在这的衣服洗了一些,怀里拿着洗干净的衣服准备放到燕先生屋子里去。 走到这,看到那四个小姑娘站在那看着远处李叱和唐匹敌勾肩搭背的走,还都在没心没肺的笑,于是若凌姑娘心有所感。 “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边看着笑。” 若凌摇了摇头,抱着衣服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还是四只鸯。” 与此同时,四页书院。 高院长的书房里,燕先生规规矩矩的站在那等着高院长说话,而高院长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开头。 “青之。” “学生在。” 听到高院长开口,燕青之连忙应了一声。 高院长笑了笑道:“别那么拘谨,坐下来聊,也不是很严肃的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所以想问问你的态度。” 燕先生在那一瞬间想着究竟是什么事,让高院长这样欲言又止的,难不成......和我有关? 燕先生又想到,能是什么和我有关的事?还要高院长亲自过问,那是不是和高院长也有关? 总不能是......总不能是高院长大概听说了若凌姑娘的事吧。 若凌姑娘确实很贤惠温柔,但是他和若凌姑娘也真的是没有什么事呢啊。 他此时心里一遍一遍的念叨着,院长大人啊,别提若凌,别提若凌,别提若凌。 “关于宁儿......” 高院长一开口,燕先生立刻就松了口气,特别明显的松了口气。 燕先生连忙接了一句:“怎么了?” 高院长道:“虽然李叱自己当面向我提亲了,可终究还是要有媒妁之言才显得正式一些,所以我在想......” 燕先生立刻就懂了:“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来做这个媒人,由我来张罗一下正式提亲的事,还有之后定亲和成亲的事。” 高院长点了点头道:“你也看得出来,那两个小家伙,大概已经是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可是人言可畏,若还没有一个正经名分,外人知道了宁儿一直都在车马行里住着,还是会说三道四。” “学生明白了。” 燕先生道:“我今天还有几堂课,等晚上回车马行的时候,我和他们两个把这事好好说一说。” 高院长点了点头:“那就好了,有你操持,我心里也就踏实下来。” 高院长也显然松了口气,特别明显的松了口气,他心里很开心,因为......没提若凌,没提若凌,没提若凌。 两个男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然后都笑起来,于是都觉得,正事谈完了,若是此时不闲聊几句就会显得稍稍尴尬了些。 所以轻松下来的高院长,用很轻松的语气问了一句。 “我听闻,若凌似乎对你很好?我这几日在车马行里住着也看的出来,她对你极为照顾,连你的衣服都是她经常拿去洗了?” 燕青之:“......” 此时此刻,燕青之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 而且这种遮掩,必须要快准狠,如果不能一击命中的话,可能高院长很快就会把话题转移回来,毕竟在高院长看来,若凌姑娘也是他的家人。 高希宁和若凌一直都在一起,说是差不多同时长大的也不算太过。 那两个女孩子情同姐妹,高院长自然也清楚。 所以燕青之沉默了片刻后,忽然抬起头看向高院长问道:“院长大人,你有没有打算过续弦?” 果然,高院长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这是胡说八道什么!我都什么年纪了,哪里还有这样的心思!” 燕青之一看到高院长这个反应就开心了,特别开心。 “其实院长大人年纪也不算很大,身边若是有个人照顾你,不管是学生,还是晚辈,心里也都会觉得踏实些。” 高院长眼睛微微一眯,他问:“你是因为最近有若凌照顾,所以心有所感?” 燕青之:“?????” 第四百二十五章 管饭,有钱 对于地宫的改造,其实从发现地宫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李叱从一开始就觉得,这里会成为很重要的地方,能保命的地方。 大楚现在虽然如此局面,可是在江南诸多地其实没有冀州这么乱。 冀州的局面,堪称中原最复杂的局面,原本各路诸侯应该准备着南下才是正道,可是现在却莫名其妙的都被卷进冀州。 先是兖州军被幽州军击败,紧跟着冀州军击败青州军,然后是豫州军击败了冀州军,再然后是青州军和豫州军联手把冀州军逼回冀州城内。 这里的局面,可比江南那边热闹多了。 现在江南的局势,在武亲王的强力扫荡之下已经安稳了不少,新皇杨竞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武亲王身上。 他深知一件事,只要给予武亲王足够的重视,给武亲王足够的权力,武亲王就一定能不断的打胜仗。 只因为武亲王,就是大楚的不败战神。 江南诸多势力,现在各州节度使按兵不动,谁也不想先去和武亲王硬碰硬,都盼着别人先去打一架,他们看热闹。 各路叛军都找个地方龟缩起来,反正能避开就不打,静观其变。 也就是冀州这边,恨不得天天打。 别说现在冀州境内的几个实力极强的队伍,就说还没有入局的燕山营,想着入局的幽州军,再加上虽然铩羽而归但却依然还不可小觑的兖州军,这还没有入局的几支队伍,若是拉到江南去,都能掀起腥风血雨。 燕山营这样的强大势力,如果出现在江南的话,只怕其影响远比现在要大的多。 所以李叱这几年来想的首要的事就不是去争,而是尽最大努力的存活下来。 李先生在给他的书册里写过......每逢大变的初期,入局越早的势力,出局也必然越早。 在乱世初期,不需要过多的去思考如何击败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因为有很多人也在这样想。 当你晚一些入局之后才发现,最初你想破了头皮也没有想到好办法去击败的敌人,已经有不少被淘汰出局了。 李先生将这样的策略,称之为苟住。 李叱其实并不是很理解苟住的意思,但他觉得李先生的策略极为精妙。 粗看起来让人觉得这不就是胆小怕事吗,可是深思之后就会明白,前期的存活对于后期的争夺是多么的重要。 李叱到现在也丝毫都不怀疑,李先生这样的人如果想亲身参与进来,一定会成为最终赢的那个人。 奈何,李先生只想养猪。 地宫里,已经搬运了很多次东西之后的李叱有些累,坐下来稍稍休息片刻。 唐匹敌挨着他坐下来后看了看远处正在适应新环境的神雕与狗子,眼神里有些疑惑。 有些诧异的是,神雕对于这样幽暗的环境似乎完全不在意,倒是一直傲气的狗子显得有些紧张,蹲在神雕的后背上一动不动。 他忽然笑了笑道:“看来在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情况下,有些话连意思都会改变。” 李叱问:“比如呢?” 唐匹敌指了指神雕与狗子:“如果你在别的地方说一个人猪狗不如,那一定是一句骂人的话,可是在咱们这,你要说一句猪狗不如,好像也不是那么太骂人......” 那俩货,一个一千多斤的庞然大物,一个凶悍的狩猎之王。 “想好把什么位置分给罗境了吗?” 唐匹敌问。 李叱点了点头道:“为了稳妥,咱们从通道中间断开,这边咱们自己用,另外一边是在沈医堂地下,把那边给罗境用,出口在沈医堂,咱们比较主动。” 唐匹敌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 “一会儿你就出去吧,罗境还说今天要来拜访你。” 唐匹敌笑道:“曾凌得哄着你,罗境更要哄着你。” 李叱叹道:“被人哄着真的那么好吗?” 唐匹敌瞥了他一眼:“被人哄着还不好吗?” 李叱道:“那你去吧,这种感觉交给你去享受。” 唐匹敌:“又来?” 李叱笑道:“你去应付罗境,我应付别的。” 唐匹敌道:“先说说看你想应付什么去,如果我看着不错的话,咱俩就换换。” 李叱指了指远处:“我在想,怎么把流经外边的小井河的河水引进来,还不能太明显,咱们这地宫已经什么都不缺,唯独缺水......” 唐匹敌道:“我竟然也忘了水源的事......可是挖开河道引流这么明显的事,只要你去做,立刻就会被人盯上。” 李叱道:“办法总是会有的,但我还没有想到,相对来说,水源的问题比见罗境的问题要大的多,所以我来对付难的,你来对付容易的。” 唐匹敌道:“傻子才会信你,你去应付罗境,水源的事我去想办法。” 李叱道:“水源这边会比较累,都是力气活,还是我来吧。” 唐匹敌道:“你越是说的这么诚恳且冠冕堂皇,我越是不信你,所以你去应付罗境。” 李叱起身:“那就这么办吧。” 唐匹敌一怔,他忽然间觉得可能不太对劲,自己是不是又被李叱算计了? 等李叱出地宫去等罗境之后唐匹敌才确定,自己真的是被李叱算计了,李叱就是想让他来干这件事。 他走到地宫深处,见余九龄正在那看着他笑,唐匹敌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笑个屁?” 余九龄道:“我不是笑个屁,那多不齐全,我是在笑个屎尿屁。” 唐匹敌觉得事情肯定不大对劲。 余九龄道:“李叱说让我在这等你,他说大几百人住在这,要把屎尿屁的事也解决一下,人其实还好,咱们牲口多啊,它们拉的可比人多多了,这茅坑选址和如何处置的问题,就交给你了。” 唐匹敌站在那发了好一会儿呆,想着果然能当老大的心眼都坏。 南平江往北大概一百五十里,走了两天的张玉须看了一眼已经快没力气了的彭十七,用很嫌弃的语气说道:“你果然是干啥啥不行。” 彭十七道:“咱俩带的行礼都不一样多,我负重比你大,当然走的比你慢。” 张玉须道:“放屁,你就一个小包裹,里边还没有钱,我的包裹比你大,还有银子压着分量。” 彭十七道:“我十七啊,坠的慌。” 张玉须飞起一脚。 彭十七道:“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张玉须道:“走到冀州是不成问题,不过还是得想个法子再去赚些钱来才行。” 彭十七想了想后说道:“咱们做点什么生意才能赚到钱呢?” 张玉须眯着眼睛看了看彭十七,然后嘴角一扬,彭十七看到他那猥琐的样子就觉得事情要不好。 张玉须道:“我可以把你卖了,然后你再自己跑出来。” 彭十七呸了一声:“先不说凭什么卖我,只说我怎么就能卖得出去?谁买我做什么,我干啥啥不行,吃饭比谁都行,买我回去当宠物?” 张玉须笑的猥琐起来。 “宠物就对了,你十七啊。” 彭十七想了想,脸一红,骂道:“你不要脸!” 张玉须道:“但这不失为一条妙计......” 一个时辰后,进了县城,张玉须就和彭十七在人多的地方停下来,张玉须使了个眼色,彭十七立刻就倒了下去,不断的抽搐起来。 张玉须连忙过去,很大声的说道:“这位路人,你是怎么了?看起来病的不轻啊。” 彭十七四肢乱颤,片刻后眼睛一翻,嘴里吐出来一股白沫,然后就不动了。 张玉须取出来一个药瓶,没有先救人,而是举着药瓶说道:“看,这个人已经几乎没有了气息,好在,我有龙虎山的灵丹妙药,只需一颗,就可将人救回来。” 他倒出来一颗药丸,塞进彭十七嘴里,彭十七片刻后就坐了起来,一脸惊讶。 “哇,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刚刚是死了吗?是谁救了我?!” 张玉须道:“就是靠这个救的你。” 他举着玉瓶嗓音洪亮的说道:“这是我精心配制的丹药,一颗就能起死回神。” 两个人表演了好一会儿,发现只有一位络腮胡子的大哥站在那看着他们。 张玉须问:“这位大哥,你也算是亲眼见证了奇迹。” 那大哥看了看他,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傻批。” 然后走了。 彭十七叹道:“你这招不行啊。” 就在这时候前边传来一阵哭声,有个老人突然摔倒在地,像是昏厥了。 张玉须连忙冲过去,分开围观的人,蹲在老人身边抓起手诊脉,然后问旁边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道:“老人家是怎么了?” 小姑娘一边喊着老人一边说道:“爷爷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刚才走着走着就昏倒了。” 张玉须连忙把刚才那药瓶取出来,药瓶很大,药丸也很大,一颗能有鸽子蛋大小。 他捏开老人的嘴,用水把药丸化开,然后喂着老人吃了不少颗。 不久之后,老人悠悠转醒,砸吧砸吧嘴,疑惑的看向他孙女问道:“是有好心人喂我喝粥了吗?” 张玉须居然脸都没红,可也没好意思再说那是他炼制的灵丹妙药。 又半个时辰后。 彭十七看了张玉须一眼:“钱没赚到,还把你的钱几乎都给了那爷孙两个,咱俩现在连个烧饼都买不起了吧。” 张玉须叹道:“救人......” 彭十七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大药瓶,打开往外倒了倒,就倒出来三四颗。 “玉米面都没了......” 就在这时候,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跑过来,喊了他们几声,两人回头看,那小姑娘跑到近前,朝着他俩俯身就拜。 “多谢两位恩公救命之恩。” 张玉须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那小姑娘一个劲的道谢,彭十七道:“你们也是苦命,刚刚给你们的银子够用吗?不够用我们这里还有一些。” 他伸手把张玉须的钱袋子拿过来塞进小姑娘手里:“带你爷爷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调养,他年纪大了,暂时不要再奔波。” 然后看了看那几颗玉米面大药丸,也塞给那小姑娘:“饿了就吃几颗......” 小姑娘千恩万谢的走了,这次是张玉须看了看彭十七:“本来就没几个铜钱了,你还又都给出去了。” 彭十七道:“救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张玉须叹道:“咱俩也就别想着骗人了,以你我的能力......不太合适。” 就在这时候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走过来,笑着问道:“两位道长如此心善,我身边缺人,还想护送一些东西到冀州,若是两位愿意的话,酬劳必不会少了。” 彭十七问:“运什么?” 那商人回答道:“我是冀州城永宁通远车马行的采买,刚刚买了一批药材要运回冀州。” 彭十七看向张玉须:“管饭,有钱。” 张玉须点头:“干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命里遇时终须遇 李叱接手了当初崔家的整个药材生意,可是药材又不是用不尽的东西,所以他从去云隐山之前,就已经分派人手出去继续采买。 如果不是路途实在遥远,而且路上也不太平,李叱都想让队伍长期保持和云隐山那边的联络,那边的药材确实很好,种类也多。 好在冀州这边药材并不缺乏,采买也就不难,李叱最近还在考虑将采买药材的商队规模扩大一些。 沈医堂有自己的采买队伍,也有自己的药田,但各地沈医堂所需药材数量极为庞大,所以光靠自身补给也有些供不上。 见过高希宁之后,沈如盏还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李叱的车马行分派队伍,也给各州县的沈医堂送原材。 这样一来,沈医堂和李叱联手,冀州之内很大一个区域的药材生意,就能完全铺开。 而此时在南边负责采买药材的不是别人,正是车马行五个百长之一的阮晨。 关于名字的事,这哥俩也不是没自己讨论过,阮暮说阮晨可怜,属于一早起来就不行,阮晨则说你才可怜,那玩意白天基本用不到,你是一到晚上就不行,也该用了,也不行了。 也不知道他俩互相嘲笑,底气何在。 冀州再往南几百里有个地方叫做东柏,这里是出产药材的重地,以前崔家采买也经常会到这里。 阮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两个胖乎乎的小道人,从彭十七摔倒在地开始他就注意到了。 一开始他真以为是真的有人突然发病,还准备上前救治,可是走了几步他就看出来不对劲,那两个家伙的演技格外的蹩脚,这让阮晨都觉得好笑。 在他看来,这就是两个招摇撞骗的江湖小毛贼,可是接下来看到的却让阮晨对这两个小毛贼的印象大为改观。 那两个家伙没有骗到人,居然还跑去救人,这种白痴小骗子,简直天生就符合永宁通远车马行用人标准啊。 于是阮晨决定试一试,李叱说过,车马行现在就是要不停的招募人手,但是也不能毫无底线的找人。 看起来像是不傻,其实有点傻,看起来像是个骗子,但其实又很笨,傻乎乎笨唧唧但是又心地善良。 这......就是为了成为永宁通远的一员而生的啊,如果用李先生的话说,那这两个人,就完全符合永宁通远的企业文化啊。 马车上。 阮晨递给张玉须和彭十七每人一个小包裹:“这里边是一些散碎银子,算我提前把这一路上的工钱给你们结了,还有干粮。” 张玉须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阮晨,好一会儿后忍不住问道:“可是掌柜的,你就不怕我们俩提前拿到了银子,转身就跑掉?” 彭十七道:“对啊,我们俩跑了,你岂不是亏大了。” 阮晨很正经的说道:“我们当家的说过,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可信,但是因为些许小钱却发现这个人不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亏了一些银子也不用太在意。” 彭十七不懂,他问:“为什么?” 阮晨解释道:“东家说,如果因为一些银子,发现这个人不可信,相当于用钱认清了一个人,只要是用钱能把人认清的,不管是认清他是一个可以交心的人,还是一个不可共事的人,都是赚到了,因为用钱能对比出来的是人性,钱不重要,人性才重要。” 彭十七想了想后问道:“那你们当家的一定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没有很多年的人生阅历,说不出这样的话。” 阮晨道:“他......确实德高望重。” 说完之后阮晨沉默下来,然后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样说李叱,实在是愧对德高望重这个词。 自从李叱决定把流云阵图纳入所有人每天的必须训练项目之后,每个人都觉得当家的就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让车马行的每一个人都是完蛋的。 完整的蛋。 唉,想在永宁通远车马行做事,连完蛋无损都难。 每天,人们排队进入流云阵图训练,排队捂着裆离开,而李叱就坐在那笑的跟个大灰狼似的。 听阮晨说完德高望重四个字,彭十七心目中就已经有了形象,那应是一个高高瘦瘦,笑起来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甚至会有些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张玉须感慨到:“果然冀州多豪士,我本以为,如传说中绿眉天王虞朝宗那样的人,只此一个别无分号,没想到你们的当家也是这样的人。” 阮晨听到这句话眼神微微一变,他想着莫非这两个小家伙是要去投靠虞朝宗的? 若真如此的话,那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两位都是道门出身?” 阮晨问了一句。 “是。” 彭十七道:“我是终南山道门,属全真门下,他是龙虎山道门出身,是正一门下。” 阮晨点了点头,想了想那长眉道长是属于什么门派?好像一直都没有听说过。 “我们车马行里,也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 阮晨一边说一边想着......千万不要被雷劈,千万不要被雷劈,千万不要被雷劈。 但是他脸上还是充满了敬仰的继续说道:“长眉道长,从年轻时候起就行走江湖,救济天下,一生行善,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让人尊敬的人,等到了冀州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 他说到这的时候忽然放弃了,想着劈就劈吧,这话我都说的出口,不被雷劈实在说不过去。 而彭十七立刻就把刚刚幻想出来的那位东家的模样,转换成了长眉道人的样子。 心说这车马行真了不起,竟然有两位如此德高望重且仙风道骨之人。 五天后,冀州北侧,大方镇。 擎天往四周看了看,院子里的人都已经被收拾干净,六七具尸体倒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机。 他吩咐一声:“把院子里收拾出来,可能还会有人出去,咱们就在这等着,回来一个杀一个。” “是!” 他手下人全都应了一声,然后动手把尸体搬运到屋子里去。 张朝镇对擎天他们六个人的武艺简直佩服到了五体投地,这六个人刚刚出手,动如雷霆,快的让人都不敢相信。 刚刚到了地方之后,擎天只说了一句你们且稍后片刻,然后和其他五个人掠进院子里。 张朝镇觉得自己只是和手下人说了两句话的时候,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擎天从院子里迈步出来,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人已经都杀了。 “前辈。” 张朝镇在擎天他们面前也不敢有什么强势的,点头哈腰的说道:“把这边都清理干净之后,我就想办法把那个东家要杀的人骗到此处。” 擎天哼了一声后说道:“其实又何须如此麻烦,杀一个人而已,就算我们进冀州去杀,难道还杀不成?” 张朝镇哪里敢大意,他当然知道李叱身边也是高手不少,这次若是不能除掉李叱的话,怕以后难免会有反噬,所以连忙劝了几句。 擎天也不坚持,反正是做完了这件事他们便要离开此地去龙虎山,怎么杀都是杀。 “你去做你的事。” 擎天一摆手道:“我们就在这院子里住下了。” 说完之后回头进去了,对另外五个人使了个眼色。 他们把大门关好,也不让张朝镇的人进去,张朝镇低低的骂了一声后转身走了。 院子里,擎天对其他人说道:“孙夫人的事要办,咱们自己的事也要办。” 他看向二师弟彻地说道:“你和小师妹悄悄进一趟冀州城,踅摸好了看看哪家好下手的,找好了目标,咱们离开之前去做一票。” 彻地点了点头,看向小师妹雀南说道:“咱们走吧,从后边出去,别让孙夫人的手下看到了。” 大半天之后,冀州城里。 彻地眼睛都不够用了,在塞北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大城,到了中原,见识到了这些大城的繁华,他以为也就如此了。 可是进了冀州后才发现,之前看过的地方和冀州根本没法比,确实是差距巨大。 如今冀州只开了三座城门,他们为了不被孙夫人的手下发现,故意没走北门进城,而是走的西门。 彻地看着四周那一座一座木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人,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雀南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容貌还算可以,只是常年都在塞北所以肤色有些黑,和中原女子相比就显得粗粝了些。 她看着那一个个身穿长裙的女子过去,连连冷哼。 “这地方,看起来就像是天堂一样。” 彻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听说,只要有足够的钱,在冀州这样的大城里,就能过上皇帝一般的日子。” 雀南瞪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二师兄说的皇帝一般的日子,指的是什么。 她有些不满的说道:“先去办正事。” 就在这时候,一个车队也从西门进来,看起来守门的那些士兵和车队的人极熟悉,都没有检查,说笑了几句就把车队放了进来。 彻地特意多看了几眼,发现那些马车上都插着两面旗子,一面旗子上写的是永宁通远,一面旗子上写的是沈医堂。 他拉住一个路人问道:“那永宁通远和沈医堂是什么东西?” 被拉住的人一怔,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彻地手上微微一发力,那路人就疼的受不了,连忙说道:“永宁通远是一家车马行,冀州最大,沈医堂是一家医馆,也是冀州最大。” 彻地一松手把人推开,看向雀南说道:“医馆生意好,必然有钱。” 雀南点了点头:“跟过去看看。” 马车上,彭十七悄悄拉了拉张玉须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边,有个异域风情的女子。” 张玉须往雀南那边看过去,正好雀南看向这边,两个人有短暂的四目相对。 然后张玉须就怒了,骂了一句就要下车,彭十七连拉着他:“你这是干嘛?看人家异域风情的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还骂人呢。” 张玉须道:“异域风情个屁,她骂我!我刚看她一眼,她就骂我,我他妈的就没有见过张嘴就看你-妈看的异域风情,异域个锤子!” 彭十七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却见那女人还瞪着这边,见彭十七看过来,她张嘴说了个草开头的三个字。 彭十七也怒了,也要往车下跳,那三个字卖的,中原人都没那么溜。 第四百二十七章 踩点 阮晨在前边一辆马车上,听到后边喊声回头看了看,见是那两个小胖道人骂骂咧咧的下车,要去找谁干仗的意思。 阮晨连忙从车上下来,只是问了问怎么回事的功夫,再看那两个人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应该也是不想多事,已经趁机躲开。 那两个人明显不是中原人,从穿着上判断应该是塞北的人,所以怀疑他们俩进城都可能进的不正经。 那些守城的官兵不管你有没有路引凭证,只要你塞给他们的银子够多,他们就会笑呵呵的把你放进来。 这些武备将军府的守城士兵,当然也看得出来那是塞外服饰,按理说应该严查才对。 当然那俩人也许有正经的路引,毕竟理论上燕山北边的草原各部族,也算是大楚的臣民。 “去把人翻出来。” 阮晨吩咐了一声,手下伙计随即散了出去。 阮晨笑道:“先回去,我带你们见了当家的再说其他事,那俩人只要不出冀州城,一定能翻出来。” 彭十七心里突然有些预感,他因为阮晨这句江湖气格外浓的话,开始怀疑这车马行的当家的到底是不是那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被一个塞外的娘们儿用中原话骂了。” 张玉须叹道:“这感觉这不爽。” 阮晨道:“没事,等到了车马行里,我给你介绍唐公子认识,他精通塞北各族语言,回头抓了那俩人绑在柱子上,让唐公子教你一句你骂一句,怼着脸骂。” 张玉须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你们车马行里怎么什么人才都有?” 阮晨笑问:“那你俩最擅长的是什么,到了车马行我向当家的介绍的时候也好说一说。” 彭十七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我确实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但是我吃的多,特别多,如果我去了你们车马行,可能是吃的最多的。” 阮晨叹道:“你真不该有这个自信......” 张玉须道:“你们车马行,不会是连吃的多的人都有吧?” 阮晨道:“恰好,是我们当家的本人。” 他笑道:“你们俩那点饭量半路上我也见识过了,你俩加起来也不是我们当家的一个人的对手。” 彭十七道:“你们车马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阮晨道:“等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阮晨先把采买来的药材交给仓库那边,挂刀门小师弟甄艮一看阮晨就笑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叫:“一天哥。” 阮晨:“......” 甄艮跑到近前,嘿嘿笑着说道:“你说巧不巧,一夜哥刚刚才走,沈医堂那边要了一批药材,是一夜哥过来运的。” 阮晨道:“年轻人,咱们车马行里人才济济,你和谁学不行,非要和余九龄学,他有多欠揍你不知道吗?” 甄艮道:“没错,就是他教的!他跟我说你叫一天哥,阮暮大哥叫一夜哥,他还说你俩就是软十二时辰。” 阮晨:“......” 甄艮看到了那两个胖乎乎的小道人,于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两位是?” 阮晨随即介绍了一下,甄艮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俩,然后有些同情的说道:“没想到,天南地北,不一样的道门,居然孕育出了两位如此相似的道长,都是因为吃不饱才行走江湖的......” 阮晨拉了他一把:“一边玩儿去。” 他笑着对那俩小胖子说道:“他不太会说话。” 甄艮一边走一边说道:“想打我吗?去打余九龄啊,都是他教我的。”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臭余九龄,偷我点心吃,偷吃就偷吃,把点心吃了,还在纸包里放了一坨牛粪。” 关键是他吃之前,还捧着纸包在鼻子前边用力的闻了闻,想闻闻那点心的香气...... 结果上头了。 阮晨略显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不是我们车马行的正常,你们也知道,人多了,总会有几个不正常的。” 就在这时候挂刀门大师兄贾阮从外边回来,看到阮晨之后就笑着打招呼:“嗨,一天贤弟!” 阮晨叹道:“咱们走吧。” 车马行。 李叱带着人把地宫封堵好,罗境已经来过,他和罗境提起了藏兵之事,罗境自然乐意。 于是李叱顺理成章的说因为修建地宫而导致资金不足,进度可能会耽搁些。 罗境心说钱的事还叫事,于是很慷慨的让人回去取了几箱银子给李叱送过来,让李叱别省着,不够还有。 李叱看着那几箱银子特别愧疚的说,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再跟你要一些的。 水源引流的事也已经想好了办法,而且进度很快,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三天就能完工。 他从地宫出来之后不久,就看到阮晨带着两个陌生的小道人回来了。 张玉须跟着阮晨走到一边等着,距离不是很近,但他还是习惯性的看了看李叱的面相,然后微微一惊。 龙虎山相术历来神妙,他师父掌教真人最擅长的也是此道,他从小就喜欢学这些,可以算得上得掌教真人的真传。 他越看李叱的面相越觉得奇怪,于是悄悄拉了拉彭十七一把,趁着阮晨和李叱说话的时候,他在彭十七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看这当家的脸。” 彭十七看了看,也是一惊。 见他如此模样,张玉须再次压低声音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彭十七嗯了一声,同样声音很低的说道:“看出来了,我师父教过的,你看到了没有,他的鼻子和我的鼻子形态基本相同,我师父说过,鼻子越挺的人,那玩意儿越大,我观此人,应该不会比我小。” 张玉须一捂脸:“你们平日里到底都特么的学个什么锤子啊......师门绝学就是这玩意吗?” 彭十七道:“难道你看出来的不是这玩意?” 张玉须:“滚......” 彭十七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他这脸上有些什么特别的?” 张玉须道:“我不想理你,你离我远点,就说咱俩并不认识,以后也可以不认识。” 彭十七叹道:“我实在是想不到,原来因为那玩意,我给你的打击居然这么大。” “滚!” 张玉须实在是没有忍住。 远处,阮晨和李叱交代完了采买药材的事,要给李叱引荐那两个人,却见那两人彼此嫌弃的分开了些。 等到走近了,张玉须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李叱面相,然后回忆着师父教给他的那些,一一对证,心里竟然开始紧张起来。 “两位师兄。” 李叱很客气的抱拳行礼,他师父长眉也是道人,所以李叱按理说应该以道门之礼相见。 张玉须连忙俯身道:“见过当家的。” 彭十七见张玉须这行礼有些大,心说你原来是个谄媚之人啊,那我又怎么能输给你。 于是他也俯身一拜,比张玉须的腰弯的还要低,头都快垂到地上了似的。李叱有一种,他们俩这是晚辈在拜年要红包的错觉。 “两位师兄,何必行此大礼?” 李叱连忙把两个人扶起来,却发现这个叫张玉须的人额头上已经隐隐可见汗珠。 他一怔,现在这个天气已经有些冷了,这人显然是紧张出来的汗,身为龙虎山正统道门弟子,为何会如此紧张? “师兄,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李叱问了一句。 彭十七在旁边说道:“嗯是,他身子不大舒服,毕竟刚断奶没多久就行走江湖。” 张玉须瞪了彭十七一眼,彭十七心说谁叫你刚才骂我的。 与此同时,药材库房外边。 六合神刀之一的彻地躲在墙角后看了看,然后回到箱子里对雀南说道:“这么大的药材仓库,看来那个叫沈医堂的医馆必然存银很多。” 雀南点了点头道:“那好,我们今夜把路子探一探,明天一早出城去告诉大师兄。” “何必告诉他?” 彻地笑道:“你也看到了,这中原习武之人,哪有一个真能打的,我们入关之后,一路挑战,无人是我们对手,一个医馆里的护卫,又能厉害到什么地方去,无需去等人齐,咱们今夜就动手,拿了银子就走,省得耽搁时间。” 雀南也是自负之人,想了想后点头道:“那也不能贸然行事,看准了,如果可以的话再动手。” 彻地道:“到时候你给把风就是了,我一人进去就能把事情办妥。” 雀南皱眉,这师门六个人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二师兄,因为他本事最差,可又自大又好色。 彻地不止一次对她都打过主意,如果不是大师兄一直约束,二师兄可能早就已经丑态毕露。 这也就罢了,到了中原之后,看到那些中原女子,彻地显然对她就没了兴趣,这种感觉更加不好。 就仿佛在说,我在塞北对你有意思,是因为能选的不多,可是到了中原后才明白,你根本就不算个女人。 “咱们先去看看那医馆在什么地方。” 彻地并没有察觉到小师妹在想什么,转身就走了。 雀南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哼了一声后跟上去。 两个人一路打听着找到沈医堂所在,在对面的酒楼里点了些酒菜,边吃边看。 “看看这么多人进进出出。” 彻地笑着说道:“这一天的收入就足够咱们南下所需了,你在这盯着前门,我去后边看看情况。 雀南嗯了一声算是理会,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这二师兄在师门六人中本领最低,武艺最差,可是却最狂妄。 他若是本事高一些的话,可能都敢对她用强。 “你去看看就是,别自作主张。” 雀南最终还是忍不住交代了一句:“若是坏了事,大师兄也不会饶了你。” 彻地一摆手道:“大师兄算个屁。” 然后起身离开。 他绕到了沈医堂后边,发现后院的院墙并不是很高,侧耳听了听,也没有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 他心说这种地方,还用得着六个人一起来? 就在他在后院外边转悠的时候,有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从院子后门出来。 两个人正好四目相对。 在那一瞬间,彻地想着不如拿下这个人问问情况。 而那个中年男人的眼神里有些疑惑,疑惑的是这个丑八怪好像在想打我。 第四百二十八章 她会回来的 塞北那边的生活,本就会让人变得粗粝,而彻地他们这样的人在塞北横行霸道,也就不只是粗粝,还有狠厉。 他们从不把人命当回事,在他们眼里,人命也许还不如树上的野果。 因为他们觉得有时候杀一个人,杀一个人也许一点银钱都没有,还不如摘一个野果收获大。 在塞北域外,他们在旷野之中杀个人都不用去处理,尸体很快就会被野兽啃食干净。 那样的环境下,谁家里丢了人,家里人找上一辈子怕也找不到了。 走在旷野上突然发现了一具只剩下骨头的尸骸,并不是多稀奇的事。 到了中原之后,彻地好歹还收敛了些,因为大师兄擎天告诫他们每一个人,没到龙虎山之前,就不要多节外生枝。 但是突然之间彻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而且这条后院外的巷子里还只有他们两个。 所以彻地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把这个人抓了,问问医馆里是什么情况,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动手对他来说是最正常的想法。 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眼神就变了变,当他眼神变了变的时候,那个看着他的中年男人表情就变得疑惑起来。 彻地想到抓人之后,迅速的就做了决定,所以一掌朝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脖子切了下去, 在他手掌切下去之前,那个中年男人眼神里的疑惑是......这个丑八怪好像要打我。 在他出掌之后,中年男人眼神里的意思......这个丑八怪果然是要打我。 与此同时,因为实在不放心二师兄一个人过来,确切的说是实在不放心二师兄会不会惹事,雀南也绕到了这条巷子口。 在她进巷子的那一瞬间,正好看到她二师兄一掌朝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脖子切下去。 她并没有想出言阻止,第一是因为来不及,第二是因为她也觉得没什么。 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一掌下去不死就抓回去问问,死了也就死了。 可是下一息,雀南的眼睛骤然睁大。 那一掌明明已经切中了那个男人的脖子,可是那个男人却一闪就消失了。 再下一息,那个男人出现在了彻地的身后。 彻地似乎也预感到了不对劲,本能的往前冲而不是回身看,他冲前几步才回头,然后发现那个中年男人站在那并没有动。 “请问,你为何要打我?” 中年男人很认真的问了一下,加了请问两个字,好像还有一些讲礼貌的意思。 彻地如果此时萌生退意的话也许还好,但他没有,他看到了小师妹出现,所以心里的底气重新硬了起来。 于是他一拳朝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脖子砸了过去,刚刚他是想抓人,但这一拳已经是奔着杀人用的力度。 所以那个中年男人微微皱眉。 彻地出拳,迅疾如雷。 中年男人在拳头靠近身前的时候侧身,那一拳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打了过去。 然后一只手掌放在了彻地的胸口上,很轻,就好像真的只是轻轻放在那了似的。 彻地低头看了看,那只手在他胸膛上,他还有时间诧异了一下,想着为什么这人没有发力? 他才想到这,中年男人单掌往前一推。 呼的一声。 彻地的身子像是被炮弹炸出去一样,胸口位置甚至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爆开了一个气团。 轰! 彻地的后背撞在院墙上,那么坚固的院墙直接被撞出来一个巨大的缺口。 人飞进院子里,碎开的砖头飞出去的更远。 那一瞬间,已经在往这边跑的雀南眼睛骤然睁大。 她吼了一声,身子凌空而起,双脚朝着中年男人的胸膛踹了过来。 中年男人还是那样,动作不急不缓,却恰到好处的把手抬起来挡在胸前。 他掌心朝外,那两脚就踹在他掌心上,然后就看到雀南往前飞了出去,怎么凌空飞过来的,怎么凌空飞了回去。 落地之后连退了四五步,然后就是一声痛呼。 雀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脚,鞋都已经碎掉了,鞋底不知去向,两个鞋筒套在脚腕处。 她低头看的时候,脚底的血已经蔓延出来。 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女人?” 然后他又看向院子里那个男人,那个家伙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吐血,一边想要逃离。 “你们是谁?” 他问雀南。 雀南嗓音微微发颤的问:“你又是谁?” 中年男人回答:“青衣列阵,叶杖竹。” 雀南不知道这是谁,但她知道自己打不过,进中原以来第一次面对中原武者让她生出一种无力感。 是那种就算是她拼尽全力甚至拼上性命,都确定自己一定打不过人家的无力感。 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 两只脚的脚底都是血,跑出去的时候,地上留下一长串血脚印。 就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叶先生没有选择追她,而是转身进了院子里,朝着那个跌跌撞撞要跑的塞北男人走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破败的夫子庙里。 雀南脱下来上衣撕开,分别包扎在自己的双脚上,脚底被那人一掌震出来无数裂口,刚刚又跑了那么久,钻心的疼。 好在她身上还有常备的伤药,包扎好了之后缓了口气,想着对方若是寻着血迹来追,自己未必跑的了。 那人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她想着师姐或是大师兄,一对一的话,可能也就勉强和那人打个平手。 他们师兄妹六个,实力最强的是大师兄和师姐,两人也曾多次比试,都是不分胜负。 也正因为她师姐的武艺强悍,所以二师兄彻地完全不敢对她有任何邪念。 因而彻地很清楚,他招惹雀南的话最多被骂一顿,招惹那个女人,会被撕成碎片,还要被熬成肉粥喂狼。 想到此处,雀南起身,从夫子庙后窗跳了出去,找无人的地方走,她知道彻地肯定落在人家手里了,但她没有能力把人救出来,她也没想救。 她一路走一路躲藏,潜入店铺还偷了几套衣服,又偷了鞋子,再次找地方躲起来换了衣服,最终在天黑之前居然被她混出城了。 就在雀南躲在夫子庙里的时候,叶先生带着他抓住的人也到了车马行。 沈冷听叶先生说完也觉得很疑惑,两个从塞北来的人,莫名其妙就对叶先生出手。 他们显然不了解沈医堂,不了解沈医堂和车马行的关系,也不了解叶先生。 所以这就不是有备而来,因为他们有备而来的话,对谁下手都不应该是对叶先生下手。 就算是碰瓷式的出手,也不该找叶先生,因为大概率会碰不好。 “确实是莫名其妙,两个人对我出手,其中一个还是女人,受伤而退。” 叶先生道:“我只是想去医馆里取药,不想走前边让人说我插队,虽然我确实是早就约好了今天去吧药取回来。” 李叱问道:“叶先生你怎么了?” 叶先生摇头道:“没事,只是年轻时候练功留下的隐疾,每逢阴雨,关节处就会有些隐隐疼痛,所以去沈医堂看了看,说是要熬制膏药,所以让我今天去取,说好了前堂人太多,让我从后院进直接去取药。” 他看向那个还昏迷着的塞北男人,笑了笑道:“我以为他是想打劫我的膏药。” 李叱噗的一声笑了。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进来,脸色格外的急切,他进门之后就朝着李叱喊:“当家的,快走,我刚才被人打了,两个打我一个,其中还有一个是女的。” 李叱一惊。 刚刚叶先生遇袭,是一男一女出手,现在余九龄也被人打了,出手的也是一男一女。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所以是谁想突然对车马行发难? “在何处?” 李叱起身往外走:“你是说一男一女?” 余九龄道:“两个打我一个,还让我赔钱,一个是女的,另外一个还不知道。” 李叱心说怎么还不知道,莫非是蒙了面? 叶先生也起身,跟着出去。 李叱询问经过,余九龄道:“我出门办事,只顾着回头和伙计们说笑,差一点撞到了门外的路人,那人骂了我一句,我知道自己理亏就连忙道歉,可她不依不饶让我赔钱,还说若是不赔,就闹到咱们车马行关门。” 李叱心说这应该是有备而来了,看来刚刚自己的判断不对,若无预谋,不会如此巧合。 他们跑到大门口,李叱刚一出门就停了下来,嘴角抽了抽,回头看向余九龄。 余九龄结结巴巴的说道:“确实......是两个打我一个啊。” 门口站着一个大肚子的孕妇,看起来应该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挺着肚子站在那怒视余九龄。 李叱心说余大爷你说的对,两个打你一个,一个女的,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人家怀的要是双胞胎还是三个打你一个呢。 李叱连忙上前跟人家道歉,那女人见李叱出来显然态度好了些。 她说余九龄差一点撞了他,虽然道歉了,可总是好像在贼眉鼠眼的看她。 李叱心说这位大嫂你是真的误会了,余九龄那眼神就这样...... 给人家赔礼道歉,说要送去沈医堂看看,那大嫂也说没事,就是想教训一下这毛毛躁躁的年轻人,狠狠瞪了余九龄一眼就走了。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躲在叶先生身后,可怜兮兮的说道:“她要打我,肯定算是群殴我了,我还不能还手,只能挨打,所以我就跑呗......” 李叱心说这个家伙倒也不算太傻,还知道不能还手...... 回到车马行里,李叱他们坐下来后聊了几句,外边阮暮带着人回来,说是寻着血迹找了很久,找到夫子庙之后人就没有踪迹了。 李叱点了点头,叶先生也说那女子的武艺应该在这个男人之上,而且冀州城这么大,她藏起来不好找。 如果已经出城的话,就更加找不到了。 “她会回来的。” 叶先生忽然说了一句。 李叱问:“为何?” 叶先生道:“她是个女人不假,但我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到那么凶狠的光,像是野兽一样,她不一定是回来救这个人,但一定会回来报仇。” 叶先生道:“我打伤了她,她就一定会回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 这可是酷刑 彻地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被绑在一根木桩上,迷迷糊糊的看到在他对面有个人坐在那看着他。 他下意识的想揉揉眼睛,胳膊被绑的结结实实,根本就不可能挣脱的出来,但他还是努力了几次来证明,确实是挣脱不出来。 “你是谁!” 彻地怒吼了一声。 坐在椅子上的是胖乎乎的小道人张玉须,他看着这个丑八怪咆哮,就想到和他认识的那个女人骂街的事,想起来他就还一肚子气。 “你婆娘呢?” 张玉须问。 彻地哪里会理会他的问题,依然咆哮着:“你是谁!” 张玉须回头看了看李叱,李叱一脸鲜花和牛粪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的表情,任君采撷。 也不知道为什么,张玉须不熟悉李叱呢,可他就是感觉的出来李叱那表情之中,就说的是这个,鲜花与牛粪同在,皮鞭与滴蜡任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看得懂。 那张脸上的表情,就跟有旁白似的。 于是张玉须转过头来看向彻地,用一种无需质疑的语气说道:“别再大声嚷嚷了,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现在什么处境?” 彻地眼睛里凶光毕露,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他想暴起杀人。 “为什么你身上有我们龙虎山的东西?” 张玉须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那是从彻地身上搜查出来的,是一份做工精致几可乱真的度牒。 最主要的是,这度牒的款式模样和龙虎山道观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极为熟悉龙虎山的人,做不出如此逼真的东西。 可是显然这个塞北人没有到过龙虎山,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 “你是龙虎山的道人?” 彻地忽然间好像冷静下来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小张真人,小张真人的江湖阅历毕竟还很浅薄,被他这种眼神吓了一跳。 “我来吧。” 彭十七走到张玉须身边说道:“你这么文绉绉的问他,他会怕你?这个家伙显然不是什么好人,你得凶一些才行,凶一些会不会?” 张玉须道:“你会,你来!” 彭十七咳嗽了几声,走到彻地面前,用他能做出来的最凶狠的表情来恐吓彻地。 可是在彻地眼里看来,彭十七这做作的凶狠啊,就和小奶狗差不多吧。 大狗凶狠起来大概是......咬你! 奶狗凶狠起来大概是......喂我! “打你信不信?” 彭十七挽起袖口,抬起拳头挥舞了一下。 “我打人可狠了,能把你打哭。” 彻地看着彭十七,然后啐了他一口。 彭十七后退两步,看向张玉须道:“他啐我!” 看到这一幕,连余九龄都觉得丢人,可是转念一想,道人们又怎么可能会这些。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于是笑起来,跑到流云阵图那边搬过来一个木人,摆在彻地面前。 彻地看了看那木人,又看了看余九龄,忍不住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刚刚一个连血都没见过的小道人跑过来想吓唬我,你又想搬个木头人来吓唬我,你们中原人吓唬人的手段,就只这些?木头人好可怕啊!” 余九龄都懒得理他,调整了一下木人的位置,然后把木人身上控制机关的绳索拉起来。 他一拉,那木人就转动起来,上半身跟陀螺似的那么转,两个木手掌就好像风车一样在彻地脸上循环扇。 啪啪啪啪啪...... 扇了一会儿之后,彻地已经脸都被打肿了,嘴角上也出现了血迹。 可他依然凶狠的瞪着余九龄:“就这?”于是余九龄拉了拉第二根绳子,那木人的一条腿立刻就抬了起来,屈膝撞在彻地的某个重要部位。 余九龄一拉,一拉,一拉,一拉......木人的膝盖就一撞,一撞,一撞,一撞...... 如此十数次,第一次的时候彻地嗷呜了一声,之后是啊啊啊,再后来是咬着牙的忍。 倒不是因为他硬气,主要是到后边已经喊不出来了。 张玉须看着那木人,又回头看了看流云阵图那边,心里一惊......这永宁通远车马行里的刑罚手段,怎么会如此多又如此残忍......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余九龄停下来之后看向彻地,也不问他什么,就是那么看着,彻地的脸已经完全扭曲了,眼睛里血红血红的,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要发作的野兽。 “还很狂妄啊。” 余九龄再次拉起绳子,一下一下一下...... 又几下之后,彻地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狰狞了,只有痛苦,痛苦的跟戴了一张痛苦面具似的。 “别......别打了。” 彻地艰难的哀求了几声。 余九龄道:“现在你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看向张玉须,却发现这个小道人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吓着了,从他嘴角一下一下轻微的抽动就可以看出来,他刚刚可能把自己代入进去了,正在疼呢。 “嘿!” 余九龄喊了张玉须一声,张玉须这才回过神来。 余九龄道:“你可以问了。” 张玉须咽了口吐沫,此时此刻在他看来,这余九龄应该就是车马行里最凶最狠的那个了,能辣手摧花的那种,他想着自己以后得离这个人远一些才对。 他看向彻地:“你为什么会有龙虎山道门的度牒?” “做的假的,方便入关。” 彻地沙哑着回答。 “你们为何入关?” “谋生。” 彻地回答的很快。 “那为何要用道人身份?” “方便。” 他回答的不但快,还很简单。 张玉须回头看向李叱,眼神里的意思是接下来呢? 李叱道:“你说你不信。” 张玉须又回过头来看着彻地说道:“我不信。” 彻地怒道:“是你不信还是他不信!” 张玉须再次回头看向李叱,李叱对他说道:“是你不信。” 张玉须再次回过头看着彻地说道:“我不信!” 彻地忍着疼怒吼道:“是你不信你他妈的还问他?!你不信你用得着问他吗!” 张玉须想了想,好像有道理,他还没回头看李叱呢,李叱已经很贴心的提着小凳子坐在张玉须身边了。 李叱道:“别管他说什么,就是你不信。” 张玉须立刻昂起下巴大声说道:“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不信!” 彻地此时忽然想哭,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惹了一群什么家伙,就好像这里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正常的。 张玉须道:“你们假装我龙虎山的道人,肯定是有阴谋,现在立刻把你们的阴谋全都说出来!” 彻地再次看向张玉须,眼神里有恢复了一些刚刚出现过的阴狠。 “你果然是龙虎山的道人。” 彻地语气恢复了些许平静后说道:“你现在把我放开,我和你打一架,只要你能赢了我的话,我就告诉你我们要做什么。” 张玉须道:“打架的事我害怕你?我要不是龙虎山中最能打的那个,师父也不会让我下山。”他起身就要打,李叱拉了他一下劝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和他打的话,你赢了也不代表什么,而且赢了也不是很体面的事,道人还是要讲究体面的。” 张玉须看了看彻地那惨样,觉得李叱说的有道理,于是对彻地说道:“我觉得现在和你打,胜之不武。” 彻地怒道:“那是你觉得吗!” 然后看向李叱咆哮道:“你能不能自己问!”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是我问的话,可能不是很友好,你再想想是他问还是我问。” 彻地嗓子都已经破音了,朝着李叱喊:“你问!” 于是李叱起身,从余九龄手里接过来木人的绳子,然后开始一下一下的拉。 大概几十息之后,疼的死去活来的彻地哆哆嗦嗦的说道:“你他妈的倒是问啊。” 李叱很认真的回答道:“我没的问啊。” 彻地在如此疼痛的情况下,还抽空懵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来师父经常说的一句话。 中原人远比你们奸诈。 李叱道:“我个人确实没有什么想问你的,但我个人确实很想打你,我现在再给你一个选择,我可以替他问你,也可以替他和你打,你选哪个?” 张玉须好奇的问李叱道:“你不是说不能打吗,不体面。” 李叱道:“我倒是不怎么在乎。” 张玉须:“......” 彻地终究还是崩溃了,他哀求道:“你替他问吧,想问什么你就直接点。” 李叱道:“你们进中原的目标就是去龙虎山对吗?是要去龙虎山上杀人的吧。” 彻地点了点头:“是!” 然后他忽然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 李叱心说这个家伙心眼也不怎么灵活,都表现的如此明显了,还要问人家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叱觉得如果自己此时说是猜出来的,那家伙一定会惊讶起来。 于是李叱回答:“我猜的,从你的言谈和举止之中猜出来的。” 彻地的眼睛逐渐睁大,整张脸都在努力表示着他已经惊讶了起来。 李叱心说一点意思都没有。 啥也不是。 他继续说道:“你们和龙虎山有仇。” 李叱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向张玉须:“而你并不认识他们,完全没有见过。” 张玉须点头道:“龙虎山几乎不开山门,所以来过道门里的人屈指可数,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们。” 李叱道:“所以应该不是你们这一代的事,你师父那一代仇家多不多?大概是你师父的仇人让他们来的。” 听到这句话,彻地的眼睛睁的更大了,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更加惊讶起来。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这位坏人,你能不能矜持些,不要再说话了,我还没有问你呢你已经这样了,我是在问他,你再说下去,一会儿我问你的时候,留给你招供的可就不多了。” 彻地疑惑的问李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叱说:“你勇敢一点,你先不说。” 彻地一抬头看着李叱道:“我不,我就说!” 李叱看向张玉须很认真的问道:“如果是你师父的仇家,那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仇家中是不是有不太聪明的,脑子有问题的那种?” 彻地道:“你骂谁呢!” 张玉须想了想,看向李叱说道:“他好像替我说了,他说我师父确实是有这样的仇家......” ...... ..... 【今天又是大部分时间在医院,已经转院回我县,可以陪护了,我尽力晚上再写一章出来,时间不太确定。】 第四百三十章 道门秘法 虽然张玉须也觉得师父可能会有这样的仇家,但他并不确定,最起码他在龙虎山十年来都没有见过所谓的仇家。 龙虎山掌教真人才是真正的德高望重,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为他的为人。 其实传到张玉须师父一代已经是第十五代掌教真人,每一代真人都极有威望。 可毫无疑问的是,张玉须的师父其中最受尊敬的那个,天下百姓知道龙虎山有真人,也都指的是这一代的掌教真人。 在这一代掌教真人之前,龙虎山弟子基本上都不下山,大楚天下承平,百姓日子也过的还勉强。 龙虎山的道人们就在山上参悟自然,他们不开香门,不受供奉,自己种田,自己养殖,与世无争。 到了掌教真人这一代,世道变了。 大楚崩乱,百姓们的日子越发艰苦,所以掌教真人决定,每年都选派弟子下山,用所学的本事去救人。 这些派下山的弟子要做的事也不同,有的弟子专门去救治百姓,他们医术高超,有的弟子专门去除暴安良,他们武艺强悍。 还有的弟子奉命下山,将孤苦的孩子带回龙虎山上收养,教他们读书做人,继承龙虎山的道学。 但这些弟子,对于龙虎山道观来说,都不能称之为龙虎山入世行走。 虽然百姓们将所有龙虎山下山的弟子都称之为入世行走,可是这些弟子要做的事不是入世行走要做的事。 不要说百姓们,就算是彭十七这样的也是道门出身的人,也认为龙虎山只要选派下山的都是入世行走。 龙虎山的入世行走其实只有一人,他下山的目标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寻良主辅佐,真正的拯救这个天下。 如果这个入世行走真正要做的事被传扬出去的话,朝廷都不会容得龙虎山在,所以自然严格保密。 掌教真人曾说,我们每年救治再多的人,也救不了这个世道,救世道的不是道人,而是明主。 所以龙虎山选派下来的这个真正的入世行走,是龙虎山道观最优秀的弟子,各方面都是最优秀的人。 虽然张玉须看起来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这样的人,年纪不像,言谈举止不像,甚至......连智商看起来都不像。 然而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李叱看向张玉须,张玉须摇头道:“我想不出。” 李叱道:“想不出就不要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说出来的,这个不说,别的会说。” 张玉须再次看向李叱,可是却没好意思仔细盯着那张脸看,他这次想看看,只是想证明自己之前看错了。 虽然虞朝宗在燕山,是大楚几乎最北边的地方了,而龙虎山在大楚东南,相隔那么远。 可是他这次下山,是师父所命,亲口告诉他去燕山寻虞朝宗辅佐。 而且连张玉须也不能理解的事,绿眉天王虞朝宗的名声,传到龙虎山没多久,师父就似乎已经算定了此人的命数。 他不理解,但是他坚信师父算的不会错。 掌教真人对张玉须说过,其实他在十几年前就算出来,帝星在北,大楚气数将尽,师父还说,只是这帝星他算不太准,隐晦不明。 所以在看到李叱面相的时候,张玉须只能是怀疑自己看错了,师父是不可能错的。 “你好像已经特意看过我很多次了。” 就在张玉须有些分神的时候,李叱忽然问了一句。 张玉须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或是该说一个什么样的谎话。 李叱见他有些慌乱,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车马行里,我是最帅的那个。” 张玉须连忙跟着笑了笑说道:“我多看了当家的几眼,其实是看不出当家的年纪。” 李叱笑道:“你猜。” 张玉须:“有......二十了?” 李叱撇嘴,转身走了。 李叱这一走,张玉须悄悄松了口气,他心说要是能想办法搞到李叱的生辰八字就好了。 他忽然间想起来,之前听阮晨说起过,当家的是长眉道长捡来的孤儿,所以长眉道长应该知道。 一念至此,张玉须也不管这个彻地是什么来路了,说了一声你们问吧,转身就跑开了。 车马行后院,长眉道人正在和周怀礼下棋,两个人最初认识的时候,长眉道人与周先生都还是中年。 一个刚刚调任冀州,正意气风发,想大展拳脚。 一个在江湖之中行走,虽孤身一人,但却逍遥自在。 “算算看,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到下一次见面,竟然隔了十几年。” 周怀礼看着棋盘说道:“说实话,你之前带着李叱到我家里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长眉道:“初见的时候,你身上的道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你又相貌堂堂,谈吐非凡,那时候我还说过,你这样的人,若是肯去哄哄骗骗那些贵妇人,日子一定过的很好。” “可是十几年后再见到你,却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一头白发,还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又缝缝补补,哪里还有一丝你当年的风度。” 长眉道人笑道:“有了孩子还要什么风度,他有风度,便是我有风度了。” 周怀礼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为何当时就选择救他?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救人之事不能不做,但若是为了救人,却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便不可取。” 长眉道人又笑了起来,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是亮晶晶的神采。 “你是不知道,我刚刚见到那小家伙的时候,他就躺在那,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当时我第一个想法是,小家伙你别怕,我会找个好人家把你送出去。” “我带他走去寻好人家,走到半路上,我越想越怕,如果把他送人了,若是待他不好怎么办?” “再加上我以为,我俩都可能会身染瘟疫而死,索性就带着他吧。” 长眉看向周怀礼说道:“你见过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哪怕是饿了也不会哭闹的吗?” 周怀礼显然一怔,他并不是很相信长眉道人的话,哪有那么小的孩子饿了不哭不闹的。 “他就不会。” 长眉道人笑着说道:“他好像从那时候就很懂事了,我带着他走,哪里能有什么合适的吃的,给什么就吃什么。” 周怀礼仔细想了想,心说那孩子莫非是那么小就知道要努力活下来? 断然不可能。 “不过也好。” 周怀礼道:“你看看他现在,你心里一定很满足,也很骄傲。” 长眉道人得意起来。 “那是自然,读书认字我教的,做人也是我教的。” 正说着,张玉须从前院找过来,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这边,还没有人介绍过,他也不认识哪个是长眉道人。 看了一眼,周怀礼更像是个德高望重且学识渊博的长者,于是他快步走到周怀礼面前俯身一拜:“弟子龙虎山张玉须,拜见师叔。” 周怀礼都懵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笑着指了指长眉道人说道:“他才是长眉。” 张玉须顿时尴尬起来。 这两位长者谁都没有穿道袍,长眉道人一身短衣襟打扮,脚上的布鞋还没有穿好,趿拉着,着实不像是阮晨描述的那样。 “龙虎山的弟子,了不起啊。” 长眉道人连忙起身,他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道人,但他知道龙虎山的弟子下山济世救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道门正统,所以倒是他在张玉须面前显得有几分局促。 尤其是张玉须对他又叫了一声师叔,这让他更加心虚。 “你是有什么事?” 长眉道人问。 张玉须道:“弟子是听闻师叔在这,所以过来拜见,还有......还有就是,弟子刚刚和终南山的一位师兄打了个小赌,我们俩猜测当家的生辰,就想知道谁赢了,所以跑过来问问师叔。” 长眉道人立刻就说了出来,张玉须听完之后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这生辰八字,绝对算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命,小富都算不上,就更别说李叱面相上的贵气。 “噢......” 长眉道人笑道:“我其实不知道他具体生辰,我告诉你的是我捡到他的日子。” 张玉须心里一动。 长眉道人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问道:“你是不是看他面相觉得有些奇特?” 张玉须眼睛都亮了,连忙问道:“师叔也看出来了?”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后说道:“虽然看起来他确实有些狡猾奸诈,但实际上他是个很忠厚的人。” 张玉须立刻就产生了一阵阵的失落。 长眉道人又看了看他脸色,笑了笑说道:“人啊,面相上其实说不得准,看面相不如看人心。” 张玉须配合着点了点头后说道:“师叔说的对,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是弟子执迷了。” 说完再次抱拳行礼,转身离开,看得出来,他似乎对长眉颇为失望。 来时的路上阮晨说过,长眉道长道行高深,是真真正正的知天命之人。 此时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出了后院后觉得有些无趣,也很失落,找了地方坐下来,坐在那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边传来脚步声,于是侧头看了看,原来是长眉道人过来。 张玉须虽然对长眉失望,但还是连忙起身施礼:“师叔。” 长眉道人往左右看了看,忽然拉了张玉须就走,张玉须不明所以,来不及问什么就被长眉拉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长眉压低声音却很急促的问道:“你是不是看出来李叱他的面相有些......有些过于贵气了?” 张玉须心里一震。 原来刚刚长眉道人是装的,他可能是因为当时有别人在,所以不好明言。 “师叔,你是怎么看的?” 张玉须立刻问了一句。 长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再次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声音很低的说道:“他面相中,隐隐可见,三隐三折三登。” 张玉须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他这才确信,面前的这个邋遢老人有多了不起。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比了一个数字。 九。 第四百三十一章 哈哈哈哈哈 长眉道人看到了张玉须的手势,所以眼睛逐渐睁开,以至于眼睛里的光都几乎能释放出来一样。 他这样的人,其实不能肤浅的称之为江湖骗子,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么他就是术士。 经过这么多年的江湖行走,长眉道人把察言观色已经运用到了极致。 张玉须的真实本事一定比长眉道人要厉害的多,不管是武艺还是道宗秘法,都要超越长眉道人许多。 可这个年纪的张玉须在长眉道人面前毫无胜算,差就差在阅历上。 换一个说法,此时此刻的张玉须开始和长眉道人接触,是他另一种修行的开始。 甚至连长眉道人所说的三隐三折三登都是在引诱张玉须说出来什么,因为这三隐三折三登,指的并不是人,而是龙王。 这三隐三折三登出自一个故事,而且出自的是道家的故事。 在大楚的一个神话传说中,最终成为龙王的那条龙,要经受三隐三折三登的折磨和锤炼,才最终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 要成为龙王的那条小龙,传说中,它从一出生就与众不同,所以它一出生第一件事要学会的就是隐龙相,如果学不会隐藏,其他的龙就会将其杀死。 所谓三隐,是说龙王在小的时候,会有三次对隐的领悟,最终的一次隐,龙王幻化无隐无形,随心所欲,这三次隐,是隐形,隐性,无隐。 三折说的是龙王从幼小开始,经历了三次锤炼,注定要成为龙王的那条小龙,从一出生就会遇到磨难,三次巨大的波折后,才成就龙王霸业。 三登,实则就是三折的最后一折,传说成为龙王的那条巨龙,即将登上王位的时候就会发生大事,推迟了它成为龙王的进程,前后三次。 这个故事出自一位道家奇人所著的山海密,周末年所创,流传于世,被誉为道家三大奇书之一。 其中阐述的道家思想,甚至一度被大楚开国皇帝引为治国之方略。 所以才有了大楚初期的盛世,楚太祖皇帝曾说,这本书写的不是龙王,更不是什么山海神话,而是人心。 作为龙虎山道门弟子,张玉须必然读过山海密,所以长眉道人才会用三隐三折三登来铺垫,把张玉须的想法给骗了出来。 虽然张玉须没有明言,可是他比划了一个九字,这意思就已经足够了。 长眉道人得到了这个答案,所以心里格外的满意。 张玉须此时却正有些自责愧疚,他刚刚以为长眉道人不过泛泛之辈。 此时又觉得,长眉道人看相之术,自然在他之上,甚至可能和师父相差无几。 “师叔。” 张玉须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师叔,我奉师尊之命下山,入世行走,就是为了寻明主辅佐,救济苍生,解百姓倒悬之苦,拨乱持正,开承平之世。” 他压低声音说道:“师父说,他十几年前便算出来,帝星在北,但隐晦不明,后来虞朝宗的名声传到了龙虎山,师父以此名起卦,算出来虞朝宗有帝命,所以让我下山一路往北,寻虞朝宗辅佐。”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后说道:“既然你如此坦承,那我也对你说了吧,你还不知......李叱是燕山营的三当家,拜虞朝宗为大哥。” 张玉须眼睛骤然睁大。 “这......” 他看向长眉道人:“师叔,那他们两个......” 长眉道人叹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个,现在看来,虞朝宗对李叱深信不疑,而李叱也立志辅佐虞朝宗,可我总害怕他们两个之间会出什么问题。” 他问张玉须道:“你可否为李叱起卦?龙虎山秘法,远超我之所学。” 张玉须道:“我之前以师叔给的生辰八字算,算不出什么,连小富之命都算不上。” 他蹲下来,在地上写写画画:“我再以李叱之名起卦试试。” 真正的测字之术其实没有那么肤浅简单,把要测的字拆开分解,对应五行,若是能辅以生辰八字,自然会好一些,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李叱生辰,所以只能单纯靠名字来推算。 好一会儿,张玉须的额头上已经隐隐可见汗珠。 他抬头看向长眉道人,眼神里都是迷茫不解,甚至是有自我怀疑。 “师叔,这名字算不出帝命,莫说帝命,小富之命也算不出,而且看这名字,大概大半生颠沛,常伴血光,却最终难有所成就。” 长眉道人脸色一变,已经隐隐有些发白。 他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那你再算算虞朝宗的。” 张玉须点了点头,在地上写下虞朝宗的名字,对应天地方位,五行变化,经过无数次的验算后,张玉须脸色有些发白的看向长眉道人,只说了两个字。 “帝命。” 长眉道人肩膀都微微颤了一下,心说果然还是自己奢求太多了吗? 如今丢丢儿身边人才济济,丢丢儿又已经有几分王者气象,长眉道人便觉得丢丢儿的命可能真的已经改了。 现在看起来,自己是想的太多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玉须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真的是我学艺不精看错了吗?” 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长眉道人问了一句:“李叱的名字,可是他父母所取?” 长眉道人摇头:“不是,是我取的。” 张玉须怔住。 长眉道人也怔了一下。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眼神都有些复杂。 名字不是父母取的,生辰八字并不知晓,张玉须纵然有龙虎山真传,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龙虎山掌教真人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命数,半数是天给的,半数是父母给的。 现在的李叱,他们看不出天给了什么,也看不出父母给了什么。 所以张玉须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师叔,若以后得机会,能到李叱出生之地打听一下,或许还能有机会算的准些。” 长眉道人叹道:“哪里还能寻到什么,我捡到他的时候,是因为他父母已经染瘟疫而亡,那村子里的人,十去七八,纵然没有被瘟疫所染,也都远走避难,我带李叱离开的时候那村子都已经算是荒废了,如今十几年过去,更是不可能再找到人,就算找到,谁又会记得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 两个人再次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同样的无力。 张玉须想起来他师父曾经说过,以龙虎山所传秘法,只要知道一个人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生辰八字,比如父母取好的名字,就能推测出此人命途大概如何。 现在的李叱,没有一样他与生俱来的东西被人知道,这又能怎么算? 他连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生都不是他自己本该有的,出生之后父母双亡,离开出生之地,颠沛流离,这不是他的命途,这是长眉道人的命途。 两个人相对而立,良久无言。 后院。 夏侯玉立她们几个女孩子坐在那聊天,像是几只快乐的小麻雀一样,声音不高,叽叽喳喳,可是却极为欢快。 高希宁坐在那听着刘英媛说话,笑的合不拢嘴,那小姑娘在学她娘怎么跟她父亲撒娇,这几个小丫头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笑出声。 她父母已经成亲这么多年了,关系极好仿若新婚,母亲偶尔表现出来的小女孩模样,依然纯真。 这就是嫁对了人的感觉,嫁对了人的人生。 “我娘的美,连我都觉得那么吸引人,更何况是我爹。” 刘英媛叹道:“可惜,我没有完全随了我娘亲的样貌。” 苑佳蓓道:“瞎说,你可美了,你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也能让人神魂颠倒。” 刘英媛压低声音说道:“一个动作就能让人神魂颠倒,你说的是踢裆吗?” 几个小姑娘都安静了一下,然后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高希宁道:“那......咱们车马行里,最会让人神魂颠倒的,岂不是道长他老人家?” 几个小姑娘又安静了一下,然后笑的更大声起来,前仰后合的。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从地宫出来,一边走一边聊天,正好看到这一幕。 唐匹敌道:“你看她们几个,如此豆蔻年华,聊天说话,尽显纯真。” 李叱点了点头:“她们聊的肯定和咱们聊的不一样。” 唐匹敌道:“几个小姑娘聊天说的什么,和我们说的什么,那怎么比......我们聊的那些就,就......” 李叱道:“直接说,就说龌龊了些。” 唐匹敌哈哈大笑。 李叱道:“你看看人家小姑娘们,她们能聊一些什么呢,说话都是小兔兔,小猪猪,好可爱啊,这样的......我们聊些什么?我们聊的都应该感到羞耻!” 唐匹敌道:“不要扯淡行不,你现在看起来很大义凛然的,你聊屎尿屁的时候比谁都开心。” 李叱:“哈哈哈哈哈......” 远处,那几个小姑娘看着李叱和唐匹敌一边说一边大笑着经过。 苑佳蓓压低声音说道:“这世上总是有人不一样,他们两个这般年纪,谈论的都是家国大事,也不知道他们又想到了什么,笑的如此开心。” 刘英媛看着李叱,眼睛里都是小星星的说道:“他们在聊的一定是天下格局,因为英雄所见略同而开心起来,我猜着,是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所以才会笑的那么欢畅。” 夏侯玉立叹道:“再看看我们,聊了些什么......四个小姑娘,在这聊踢裆......” 她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高希宁笑的合不拢嘴,她看向李叱,心说那个家伙的笑容就肯定不是因为说到什么天下格局而笑的。 那个家伙,现在也指不定在说什么骚话呢。 但她当然不会说,小姑娘们都以为李叱高高大大的而且肯定是在聊家国大事,那多好。 远处,唐匹敌问李叱:“她们到底是聊了些什么,为什么笑的那么欢快似的。” 李叱想了想后试探着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她们聊的也不是那么正经?” 唐匹敌一摆手:“那不可能,还能跟咱们似的不正经?” 李叱想了想,那几个应该不可能。 但是高希宁就可能。 ////// 【因为不能在书评区多留言而得到周边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咱们明天周边开抢,为了能让大家都有时间去抢,咱们定在下班之后的时间,中午十二点半吧】  第四百三十二章 还是那条巷子 第二天,大方镇。 六合神刀大师兄擎天坐在那沉默了很久,面如冰霜,从昨天开始,他的脸色就一直都不好看。 “南下之前我说过,不管是谁,如果不听话我就会代师父执行门规,而且我说过不止一次,昨日彻地闯祸,把自己也折了进去,既然他一次一次的都选择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那我就只能按照门规处置他,替师父收回传授给他的本事。” “但。” 他语气一转。 “我们的人,我们自己处置,别人处置了不行。” 擎天起身道:“跟我进城去把彻地找出来,他该死,把人带回来后我会亲自动手。” 其他四人俯身道:“是!” 擎天看了一眼小师妹雀南后说道:“你受了伤就留在这里修养,我们四个去就是了。” 雀南摇头道:“我的伤不碍事,那个地方我可以带路,大师兄你们都没有去过,并不知道在哪里,而且那个出手的中原人我也记得面目,到了地方之后,只有我能指认出来。” 擎天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也罢,若有动手,你在后边看着。” 雀南嗯了一声,跟着擎天他们往外走。 刚走到这院子门口,张朝镇带着人从外边进来,两拨人走了个面对面。 张朝镇一看到擎天他们要出,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忍不住先咳嗽了几声。 他确实不敢得罪这几个人,但这几个人有些过分了,显然是没把孙夫人的安排当回事。 “几位前辈。” 张朝镇抱了抱拳问道:“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曜北道:“你管的着?” 张朝镇微怒道:“几位前辈是我家东主重金请来的,算是我们的座上宾,我自然不能管到,但几位是不是也应该为我们东主考虑一下?做人总不能一点规矩都没有。” 擎天道:“我们先去城里杀个人,回来之后就会帮你杀人,不耽搁。” 张朝镇冷笑:“我看几位是想走了吧?拿了我家东主的银子,现在不想做事,想跑路?” 擎天眼睛里闪过一抹寒芒。 他问:“你是在骂我?” 张朝镇道:“那倒是不敢,不过我还是奉劝诸位,做人还是要多讲信义的好,既然拿了银子就要做事,等杀了我们东主要杀的人之后,你们愿意去城里逛多久我多不管,现在,还请在此等候,我已经写好了书信,马上就派人送到冀州城里,只要那人来大方镇,你们动手即可。” 擎天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我们今天不能出去?” 张朝镇点了点头:“不能,在杀了那个要杀的人之前,你们哪儿都不能去。” 擎天语气平静的又问了一句:“那我们要杀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 张朝镇想了想这事倒是可以说,反正这些从塞北来的人又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说了也就说了。 “我们要杀的人叫李叱,在冀州城里经营一家车马行,名字叫做永宁通远。” 听到这句话,雀南的脸色猛的一变。 她想起来之前进城的时候,她和彻地遇到了一个车队,那些马车上都插着两面旗子,一面旗子写的是沈医堂,另外一面旗子写的就是永宁通远。 她走到擎天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擎天听到后微微皱眉,侧头问了她一句:“你确定没有记错?” 雀南点头:“必不会记错。” 于是擎天转身看向张朝镇说道:“我已经记住这个名字了,我会杀了他的。” 然后往前迈步。 他才一动,张朝镇下意识的伸手拦了一下,嘴里说着:“老老实实的留在这,哪儿也别想......” 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擎天突然一伸手捏住了张朝镇的脖子,把人往下一按,他自己的身子也猛的往下一沉。 这一下,直接把张朝镇的脸按在了地上。 砰地一声,张朝镇的脸撞在地面上的瞬间,血液就往四周迸射出去。 而那些那比血液看起来要大一些的碎块,应该是脸上什么地方的肉被崩碎了。 擎天缓缓起身,张朝镇却趴在地一动不动,他脸贴着地面,血液很快就流了出来,在地上蔓延的越来越多。 “你们也想拦我吗?” 擎天看了一眼张朝镇身后那些人。 这些人武艺还不如张朝镇呢,他们立刻就开始后撤,亲眼见到了张朝镇被人一击毙命,谁还敢出手?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我们......我们可都是燕山营八当家的人,你们应该听说过燕山营吧。” 其中一个人结结巴巴的说道:“几位好汉,你们别冲动,燕山营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擎天脚步一停。 “燕山营?” 他沉思了片刻,这个燕山营他知道,都说是大楚北方第一大势力,其大当家被人称为绿眉天王虞朝宗。 “你们留在这等我回来。” 擎天道:“你们跟着这样一个人,也没什么前途。” 他指了指地上张朝镇的尸体。 然后继续说道:“我们进城去杀人,顺便也会杀了李叱,等我们回来后,我会随你们一起回燕山营见八当家,以后你们就算是跟着我的人了,明白吗?” 六合神刀的老三初冬也是一名女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她给人的印象很深,让人感觉她就是一根倒挂着的冰锥。 人总是会有一种感觉,只要你不从这冰锥下边走过去,就不会有生死危险。 可实际上,当她想杀你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冰锥下边了。 初冬对张朝镇的那些手下人说道:“跟着我们难道不比跟着这个废物要强的多?你们只管留下把这里收拾出来,等我们回来之后,自会与你们一起去见八当家。” 她在听大师兄说完之后就立刻明白过来,大师兄应该是在铺后路。 他们到了中原,见识到了什么叫繁华锦绣,此时再让他们回塞北去生活,怕是谁也不愿意。 如果能留在燕山营,以后的出路也算是找到了。 张朝镇手下那些人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敢做主,但他们也都很清楚,他们此时跑的话就是死。 片刻后,还是有人壮着胆子应承下来,擎天他们这才离开大方镇。 他们一走,张朝镇的手下就乱了,有的说要尽快赶回燕山营报告八当家知道,还有人说应该先回去告诉孙夫人,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人说留下来等着。 所以也不管先做什么了,都不如先走了的好。 冀州城,沈医堂。 后院这边,几个请来的工匠正在修补院墙,之前叶先生那一掌将彻地击飞,撞坏了挺大一块。 巷子口有个年轻的小贩坐在那看着那几个工匠,越看越想乐,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他是卖糖炒栗子的,虽然还没有卖出去多少,但是觉得很开心。 因为他总算是知道上工摸鱼是怎么回事,那几个工匠从早晨就开始修墙,这下午都已经过去一多半了,那几个人连两层砖还没垒起来。 一个人干活三四个人指指点点,还有三四个人在那排队等着指指点点。 小伙子觉得真好玩,这一群人,轻轻松松就能赚好几天的工钱,而实际上这些人若是稍微手脚快一些,半天都用不到也就修好了。 几个路过的小姑娘看他傻笑,也往那边看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也就不知道这小伙子笑的是什么,但是她们却看得出来,这个小贩长得很帅。 “糖炒栗子怎么卖?” 其中一个小姑娘问。 小伙子头也没回:“不卖,看热闹呢。” 那几个小姑娘都懵了。 卖糖炒栗子的小伙子在巷子口左边,巷子口右边是一个看起来气质不俗的读书人。 他也摆了个摊子,应该是做一些替人写信的营生,也卖字,身后墙上挂着的都是他写好的字。 那几个小姑娘觉得卖栗子的人长得还不错,看到那个卖字的,又觉得这个长得也不错。 其中一个小姑娘过来,笑呵呵的问那冷峻书生:“请问,代写一封家书怎么收钱?” 书生正侧头看着那个卖栗子的,卖栗子的看那些工匠,听到小姑娘说话,书生摇头道:“不写。” 小姑娘有些懊恼起来,卖栗子的不卖,写字的不写,就这样也出来做生意? “他说看热闹,不做生意,你为什么也不做生意?” “他看热闹,我看他。” 冷峻书生回答。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生气起来的那几个小姑娘,眉眼逐渐都开了,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互相看了看就不怀好意的笑了,天知道她们怎么就开心了起来。 “你为什么看他啊。” 那小姑娘很八婆的问了一句。 冷峻书生似乎是有些不耐烦起来,可还是解释了一句:“他拿了我的字说去观摩,然后去了茅厕,他回来了,我的字没回来,我在等他还我的字。” 小姑娘们顿时有些同情,心说这样了,你还不知道他拿你的字做什么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胖乎乎很可爱的小道人举着卦幡从远处走过来,挨着冷峻书生的摊位坐下,然后从怀里取出来一块布铺在地上。 那布上有一些字,都是他的经营项目。 小姑娘低头看了看,一边看一边问:“道长,这些你都会的?” 小道人微微昂着下颌,有些傲然的说道:“自然都会。” 小姑娘蹲在那一个一个的念出来:“修脚,按摩,采耳,推拿活血,疏通筋骨,中老年妇人优惠......” 念到这的时候小姑娘都懵了。 小道人也懵了。 小道人看了看那些字,然后猛的转头看向那个卖字的冷峻书生,书生立刻扭头看向别的地方,不敢与其对视。 小道人怒视他,他装作看不见。 对面那个卖糖炒栗子的小伙儿噗嗤一声笑了,于是小道人又瞪他,他也不敢与之对视,可是敢笑,笑的还很荡漾。 巷子口的正对面,街的另外一侧,停下来几个人,正是擎天他们五个。 雀南伸手指了指巷子里说道:“就是那边。” 擎天点了点头,没说话,迈步往巷子口走过来。 巷子里边,那些工匠正在议论着,天色已经快要黑下来,一天就这么愉快的摸鱼过去了,希望明天还能这么愉快。 第四百三十三章 你先还是我先 五个从塞北第一次来中原的人,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繁华是这个样子。 哪怕如今的冀州早已经比不得以往繁华,可在他们五个人眼里,这里比起他们生活的荒蛮之地来说,就如同天堂一样。 所以大师兄擎天才会想着去燕山营,那是一条很好的出路,能留在中原的出路。 以他们师兄妹六个人的实力,他坚信可以在中原江湖闯荡出来一番名堂,然而那又如何? 在江湖上行名气再大,纵然可到无敌,可也不过是那些权贵眼中的下等人。 唯有自己成为权贵,才能真正的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 来之前擎天问过张朝镇的手下人,为什么要杀李叱,那人回答说也不知具体为何,只知道此人是八当家的死仇。 既然是八当家的仇人,那么就更要杀,唯有如此,才能搭上八当家这条线,从而进入燕山营。 更何况现在看来,那个八当家要杀的人,和抓住了老二彻地的人,应该是一伙儿的。 如果这还不是天意,那什么是天意。 昨天的这时候,天色将要暗下来,彻地在这条巷子里遇到了叶杖竹。 叶杖竹那一掌,为彻地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今天的这时候,天色将要暗下来,擎天他们走进这条巷子,看到了一群工匠在修补那道墙。 擎天他们不知道,他们也走进了一扇敞开着的新世界的大门。 这条巷子,这一堵断墙,对于擎天他们来说,似乎这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对于雀南来说,看到那墙上的巨大缺口,她就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那个恐怖的中原武者。 彻地在那个中年男人面前,连一击之力都没有。 “那条巷子出不去。” 卖糖炒栗子的年轻人看向擎天他们好言相劝道:“对面被堵上了,你们还是别进去了,有些路走进去了就出不来,还是要考虑好。” 六合神刀中性子最暴躁的曜北看了那年轻人一眼,用一种极为轻蔑的语气说道:“用你管?下等人。” 年轻人倒是也没生气,只是耸了耸肩膀。 曜北的视线从那年轻人脸上移开,注意到了不远处有几个漂亮的小姑娘,于是他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的意思是......你们等着,都是我的。 巷子并不是很宽,大概比一辆马车的宽度还要稍稍窄一些,四个人肩并肩可以卡在这,卡的很结实的那种。 这样的巷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冀州城里有很多这样的巷子。 若往几年前算起来,这里可是缉事司的后院,谁敢轻易靠近到这? 在一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空地,因为缉事司不允许有民居靠近,前后左右都不许。 这道围墙还是沈医堂在这里开办之后,李叱请工匠修建的,因为后院存放了大量的药材,没有围墙自然不行。 擎天走到那些工匠们面前,看了看那缺口,大概可以推断出那个人的掌力如何。 “确实很强。” 擎天自言自语了四个字,然后对那些工匠说道:“你们可以滚开了。” 其中一个年轻人看了他一眼,问:“你给钱?” 擎天一开始没能理解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才醒悟过来,这些工匠是在等结算今日的工钱。 于是他问了一句:“你一天多少工钱?” 那年轻人回答道:“我工钱可高了,一天五头猪,多一头不要,少一头不行。” 擎天又怔了一下,因为他不相信这样一个普通人居然敢用这样的方式骂他。 想想,还就是在骂他们。 “看来你们不想走。” 擎天示意了一下,曜北随即跨前一步,他袖口里垂下来两把短刀,大概有一尺半左右。 六合神刀,每个人修炼的都是刀法,六个人各不相同。 曜北的双刀格外凶狠,他的凶名也最重,他不是六个人中武艺最好的那个,但一定是六个人中杀戮心最重的那个。 “等一下。” 那个年轻人摆了摆手,从身后拿起来一个包裹,曜北倒也不急,因为杀几个这样的普通人,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那个年轻人打开包裹,翻找了一会儿,从里边取出来的居然是一本册子。 他将册子打开,那册子上有几个字。 年轻人指着册子上的字说道:“你们动手之前,我先教你们几个字,看你们都是从塞北来的,应该不怎么认识中原文字......来,跟我读,这几个字念,我爷爷叫余九龄。” “找死!” 曜北一怒,跨步向前,左手的短刀朝着余九龄的咽喉处扫了过去,他这一动速度奇快,以余九龄的武艺,根本不可能接得住。 可是余九龄根本就没打算接,甚至没打算跑。 对于余九龄来说,没打算接是正常操作,没打算跑就不是正常的事了。 他旁边站着的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一伸手,在那把短刀几乎要割到余九龄脖子的瞬间,啪的一声被他捏停在半空。 这出手的人看向余九龄无奈的说道:“你居然还真不躲。” 余九龄道:“叶先生,咱们可是赌了二两银子的,你们都说我会躲会跑,我若是输了,赔给你们每个人二两,我哪里找钱去,但我若是赢了,你们可要每个人给我二两。” 叶杖竹笑了笑,抬手把草帽摘下来。 而在这说话的过程中,曜北先是试着把他的短刀抽回来,没成功,然后又用右手的短刀去刺叶杖竹,叶杖竹捏着他的短刀动了一下,便把他右手的短刀挡开。 “就是他!就是他打伤了彻地!” 在看到叶杖竹那张脸之后,雀南尖叫着喊了一声。 擎天瞬间就想到了事情不对劲,他立刻跨前一步:“被算计了,你们后退,我挡着。” 说完之后一伸手抓住了曜北的腰带,喊了一声:“松手!” 曜北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松开了手里的刀,一股巨力从腰带上传来,他人被力量拽着离地而起。 可是没能飞回去,因为叶杖竹一伸手抓住了他右手的手腕。 擎天正往后发力,这一拉扯下,曜北疼的一声哀嚎,右臂骨头断了。 叶杖竹松开手,曜北随即被拽了过去。 擎天看了一眼曜北已经扭曲了的胳膊,他一皱眉,眼神里出现杀意。 他向前跨步,右手中指食指并拢,如剑一般刺向叶杖竹的心口,叶杖竹也将中指食指并拢,朝着那两根手指点了过去。 手指和手指在半空中相撞,一触即回,然后两个人同时低头看了看手指。 擎天为了淬炼自己的身体,在塞北练功的时候,最初用双掌插铁砂,中指食指无名指这三根,被他练的几乎一样长短。 再后来他以手指戳树,天长日久,在他练功的地方,每个树上都有指洞。 可想而知,这双指点出去能有多大的力度。 叶先生甩了甩手,余九龄连忙问了一句:“没事吧?” 叶杖竹道:“手指疼。” 擎天的手指也疼,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旗鼓相当。 巷子口,卖字的那个冷峻书生看了看卖糖炒栗子的那个年轻人,他问:“你先我先?” 卖糖炒栗子的说:“我是当家的,你先。” 于是卖字的起身,朝着巷子里边走。 那五个人在最后的是落西。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那个刚刚见过的书生,于是明白过来,巷子口的人也是伏兵。 于是他将背后的包裹摘下来,一抖,从包裹里掉下来两根棍子似的东西,都有二尺多长。 那两根棍子落下来他一把接住,这才能看清楚那并非是棍子,而是造型很奇怪的刀。 两把刀的刀柄对在一起,一撞一扭,这就变成了一把很长的双头刀。 他将刀如铁枪一样用,朝着书生的咽喉刺过来。 “枪法改的?” 书生嘴角带笑。 枪法他大概都熟,因为他是善用枪的唐匹敌。 那一刀刺过来,唐匹敌居然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开始脱衣服。 巷子口的李叱眼睛逐渐睁大,嘴里嘀咕着:“来了来了来了,精彩的马上就来了!” 落西一刀一刀的直刺,这么长的双头刀比枪的威力更大,双头利刃,还有刀锋。 唐匹敌躲开四五刀后,身上那件书生长衫也终于脱了下来,他将长衫一抖甩开,衣服犹如鞭子一样居然甩出来一声脆响。 手腕发力,衣服在半空之中旋转起来,绕在了那把双头长刀上。 落西一惊,下意识的往后抽刀,可是在他向后发力的瞬间,唐匹敌没有和他拼力,而是一个跨步过来。 缠着长刀的衣衫不再绷直,唐匹敌手一抖,衣服像是波浪一样往前卷出去,再往后一拉,衣服卷住了落西的手腕。 唐匹敌把衣服猛的往自己怀里一带,身子向后倾斜的角度让人看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发力,把落西拉到了近前,唐匹敌一脚踹在落西胸口,那人就朝后飞了出去。 还没落地,那把双头刀就已经落在唐匹敌手里。 唐匹敌握住双头刀往前一冲,刀尖噗的一声戳进落西的胸口,然后往上发力把人挑起来,再往下一发力,落西被狠狠拍在地上。 唐匹敌再往前上一步,手握着刀柄位置一扭,上半截刀被卸了下来,刀子在他手里漂亮的一转,刀锋朝下,这把刀朝着落西的咽喉狠狠一戳。 噗的一声,刀锋穿透了脖子,有半截刀锋没入地下。 这山前的几步距离,恰好就是唐匹敌刚刚脱衣服的时候后退的距离,这个位置,就是落西出刀的位置。 恰到好处,不多不少。 唐匹敌看了看那地上的尸体,视线却在胸口那把刀上。 ”不一样长,有些别扭。”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一掌拍在落西胸口的刀上,那刀迅速下沉,也贯穿了落西的身体直入地下。 唐匹敌再次看了看,那两把刀的高度几乎完全一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着舒服多了。 这个过程其实快的如电光火石,快到落西的那几个同门原本的注意力在大师兄那边,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落西已经被钉在地上了。 “啊!” 看到这一幕,初冬犹如母狼一样叫了一声,朝着唐匹敌疾冲过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 何以卫道? 初冬从后边一跃而过,在曜北的尸体上空飞掠过来,五指成爪,朝着唐匹敌的脸扫落。 唐匹敌立刻往后一仰身避开,那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扫了过去,带着一股风。 已经偏西的太阳把光芒洒进巷子里,初冬的那五根手指上却没有阳光暖意,而是点点寒芒。 唐匹敌脚下一点往后飘身,初冬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掏向唐匹敌的小腹,这五爪如铁,被抓住小腹,便是肠穿肚烂。 唐匹敌如有预感一样避开,刚一落地,初冬已经追到他面前,又是一爪扫过来。 唐匹敌低头,五根手指抓在旁边的墙壁上,竟是在砖石上留下几道抓痕。 在唐匹敌低头的同时,他一拳打出,可是初冬反应也极快,左手抓住了唐匹敌的拳头。 唐匹敌立刻张开手把初冬的手震开,手背还是被这女人抓了一下,指痕之处,他手背的肉皮都被抓掉。 一瞬间,唐匹敌手背上就出现了血迹,很快,那只手就被血染成了红色。 如果不是撤手足够快的话,初冬可能会把他手背上的筋挑断,她那五根手指上好像套着什么特制的东西,坚固且锋利。 唐匹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因为这伤,他皱眉,而这皱眉意味着,他开始认真起来。 初冬再次跨步向前,五指抓向唐匹敌的面门,其中两根手指目标是唐匹敌的眼睛。 唐匹敌一拳打上去,打的不是手掌而是手腕。 这一击将初冬的胳膊打的往上抬起来,唐匹敌趁势入侵,手肘撞在初冬胸膛上。 这一下肘击极凶狠,初冬闷哼一声往后退出去,唐匹敌却已经再次压上来,一脚踹向初冬胸口。 初冬在半空之中双手往前一抓,像是要捂住什么似的,如果唐匹敌的脚被他捂住,只怕就要废了。 这一脚踹出去,唐匹敌看到初冬手指上的金属反光,脚迅速回收,在半空之中屈膝。 初冬的两只手都落了空,两只手碰撞在一起,擦出来一片火星。 这就是她的刀。 唐匹敌半空屈膝避开那两只手后,那一脚又踹了出去,踹中了初冬的胳膊。 初冬落地脚步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身形。 不是这一脚给她伤的很重,而是刚刚唐匹敌肘击那一下对她伤害不轻。 她深呼吸,脸色微微发白。 初冬暂时停下来,唐匹敌也暂时停下来,取出来伤药洒在手背伤口上,还刚洒好,李叱已经到了他身边。 李叱看了唐匹敌的手背一眼,从自己的鹿皮囊里取出来绷带给唐匹敌把手包扎好。 “我来吧。” 李叱一边包扎一边说道。 唐匹敌摇了摇头:“我吃的亏,还是我自己讨要。” 李叱给唐匹敌包扎好手之后回头看了初冬一眼:“她手指上的东西不好应付,拳脚靠近,她一爪子下来就可能会受伤。” 唐匹敌笑道:“所以你想好了怎么和她打?” 李叱道:“我用脸去打她,大概她也没什么办法。” 唐匹敌一怔,噗嗤一声就笑了。 “那你过分了。” 唐匹敌说完这句话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迈步向前:“我继续,你先回。” 李叱点了点头,后退等待。 唐匹敌如此骄傲的人,自出道以来就没有人能够赢他,自出道以来也没有人能伤他,今天是第一次。 以他傲气,又怎么可能让给别人来打。 另外一侧。 叶杖竹和擎天的交手,比唐匹敌和初冬的交手看起来场面要激烈的多。 叶杖竹掌至之处,有山崩地裂气势。 擎天拳至之处,仿若一声一声惊雷。 最倒霉的是两侧的墙壁,叶先生一掌拍过去,擎天避开,那一掌落在墙上,便是一片砖石被震飞出去。 他一掌坍塌一片,而擎天则是一拳一个洞。 这样的两个人交手,谁都不敢靠的太近,那气场就足够让人心惊胆颤。 余九龄他们早就已经退到了远处看着,那样的两个人交手就给人一种感觉,就算是他俩身边的一股风扫到了别人,都会被连累的骨断筋折。 对于旁人来说,叶先生和擎天交手,如神仙打架一样。 而且两个人的动作越来越快,四周的风也就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巷子里,尘土都飞扬了起来。 “你为何要来?” 叶先生一边出手一边问。 擎天回答:“为杀人。” 他一拳轰出去,叶先生伸手拦住,那一拳打在了叶先生的掌心,接触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衣服都向后飘了出去。 非但是衣服,两个人脚下的地面上,尘土也在往两人身后方向飘移。 就在这一刻,有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踩着墙疾冲过来,飞身落在叶先生身边。 “叶先生,可否让我来?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他。” 叶杖竹看了一眼张玉须,微微摇头道:“他的武艺很强。” 张玉须道:“叶先生信我,我能和他打。” 叶杖竹沉思片刻,随即后撤几步。 张玉须看向擎天,很认真的说道:“我是龙虎山道人张玉须,我想知道你们可是真的要去龙虎山杀人?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若是龙虎山的过错,我代师尊向你们偿还,如果不是龙虎山的过错,你们只是要去杀人,我也代师尊向你们要一个说法。” “小道人,你不怕死?” 擎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张玉须道:“我是龙虎山传人,身上穿着的是龙虎山道袍,龙虎山道观的一切都与我有关,这不是怕死不怕死的事,而是担当不担当的事。” 擎天沉默片刻,对这不起眼的小胖道人居然有了几分敬意。 他对张玉须说道:“我师父是全圆道人,在龙虎山的时候,名为方玉舟,你可听过?” 张玉须脸色微微变了变,他懂了。 “原来如此。” 张玉须道:“你师父当年想夺掌教真人之位,偷偷下毒,想要毒死我师尊,他还是我师尊的师兄,却能行如此狠毒之事,所以龙虎山不能容他,他能活着还是因为师尊求情,所以只是将他逐出师门,现在想来,是师尊错了。” 他直视着擎天说道:“妖魔外道,培养出来的也是妖魔外道,当年师父他一念之善,世间就又多了几个妖魔。” 擎天哼了一声道:“哪来的那么多屁话,成王败寇,赢了的怎么说都行。” 张玉须做了一个起手式。 “今日张玉须,代行龙虎山道法门规,清理门户。” 擎天呸了一声,一拳朝着张玉须的脸打了过去。 张玉须的手掌竖起来,在那一拳将至,手掌一拨,那暴烈刚猛的一拳居然被他拨开。张玉须向前跨步,另外一只手拍向擎天的胸口,擎天的另一只手则抓向他的手腕。 两个人四手互博,速度比之前还要快,来回推送,风声如雷。 轰! 旁边那一堵已经残缺不全千疮百孔的墙壁,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尘烟中,看不清楚那两人的动作,只见两道黑影在漫天尘土中来回冲突。 一阵风卷起,两个人应该是拼了一击,然后各自后退。 尘烟逐渐散去,再看时,张玉须的胸膛上有一个拳印,他嘴角带血。 擎天的胸膛上有一个掌印,他没有吐血,可是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擎天调理了一会儿,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可看起来依然很难看。 他对张玉须说道:“我师父的事,是我的事,你师父的事,也是你的事,所以今日,你我就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 张玉须只说了一个字。 “好。” 擎天把背后一直背着的包裹解下来,那是一个长条形的包裹,打开之后从中取出来一把宽背刀。 张玉须则将背后背着的长剑抽出来,剑芒一闪。 刀出鞘,声如霹雳,剑出鞘,仿若龙吟。 刚刚的掌风拳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一道的匹练,势如游龙。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还没有天黑,在这暮光之中,刀光剑影,闪烁交织。 两个人动作太快,以至于在远处看着他们俩交手的余九龄完全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了。 两个人位置不断转换,辗转腾挪,对于余九龄来说,看到的就是两个闪来闪去的黑影。 随着一声闷哼,那两个人再次分开。 张玉须的胸口出现了一道刀痕,道袍被劈开,显然也伤了身体,血迹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而擎天的身上却没有剑伤。 他看着张玉须说道:“我不管是年纪,体力,经验,还是刀法,又或是杀人技,都在最巅峰的时候,而你才十几岁年纪,又无与人交手的经验,剑法也显生涩,可你居然能和我打成这样。” 张玉须道:“再打,你会输。” 擎天哈哈大笑:“何来狂言?” 张玉须道:“你有杀人念,我有卫道心。” 一言至此,长剑向前。 两个人再次交手,动作居然比起之前来更加凶狠凌厉了不少,以至于这巷子里全都是刀剑碰撞之声。 十几息后,张玉须身子向后倒飞出来,落地向后滑出去两步远,身上又多了几处刀伤。 最重的伤口在肩膀,刀口很深,血已经将他半边身子都泡透了似的,在道袍衣角,血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小道人。” 擎天冷笑道:“若五年后你我相遇,可旗鼓相当,十年后你我相遇,你可杀我,可是你遇到我太早了。” 他看着张玉须说道:“你退后认输,我可不杀你,你即刻赶回龙虎山告知你师父准备受死,他日到了龙虎山上,你师父的命我要了。” 张玉须脸色发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剑,剑身上已经崩出来无数缺口。 就像是现在他的一样,伤痕累累。 “你有杀人念,我有卫道心。” 张玉须低低的又说了一遍,仗剑而起。 何以卫道? 斩妖除魔! 第四百三十五章 和那年是一样的吧 张玉须的剑法,像是一道银河。 在擎天狂风骤雨的刀势下,这道银河忽明忽暗,却从不曾熄灭。 光始终都在。 终于在刀势之中,亮光像是发现了排山倒海之势下极小极小的一处破绽,只是一闪即逝的破绽,所以那银河也就一闪而过。 两个人再次分开,擎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位置有一点红,只是一点,没有伤及性命。 距离生死,只在瞬息。 在那剑刺在他心口的一瞬间他已经后撤,剑尖切开了皮肤,刺入了血肉,距离他的心脏也不过毫厘之间。 但他还是避开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一个在年纪,体力,技法,心智,各方面皆在巅峰的他,用这些所有的巅峰之力,保住了自己一命。 而张玉须的身上也又中了一刀。 这一刀切开了他的脖子,也只是切开了皮肉,如果当时擎天不后撤这一刀的话,张玉须会一剑刺死擎天,擎天也会一刀砍断他的脖子。 “你真的不怕死?” 擎天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张玉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上的血已经流的足够多,如果再不救治的话,可能不需要再打下去,也不需要擎天杀他,流血也能把他流死,然而他的眼神越发平静。 张玉须的回答是:“你死即魔灭,我死即道生。” 擎天沉默片刻后说道:“一个傻子。” 张玉须道:“龙虎山上,都是我这样的傻子,所以才有道门传承。” 擎天问:“你知道是什么是道吗?” 不等张玉须回答,擎天往前迈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师父说过,胜者定一切,胜者定的就是道,败者连不承认的机会都没有,站在高处的人说,高处不胜寒啊,一群蝼蚁便会感同身受,高处的人难道会把高处让出来?” 张玉须笑了笑,那笑容便是回应。 擎天一刀劈出:“我看你的道,如何胜我的道!” 就在这一刻,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呼。 “大师兄救我!” 擎天的那一刀在半空之中顿住,他回头,就看到三师妹初东被那个卖字的书生单臂举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摔。 砰地一声,初东后背撞在地上,她一边呼喊一边翻滚,唐匹敌踏落的一脚随即踏空。 一脚落地,如若重山。 “找死!” 擎天回头疾冲,人凌空而起,一刀朝着唐匹敌斩落。 与此同时,受了伤的曜北和雀南同时冲过去,伸手将初东拉了起来。 “你们走。” 擎天大声说道:“我是大师兄,你们听我的。” 此时的初东显然受伤不轻,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刚刚唐匹敌的那一次肘击伤害有多重。 越打,越觉得体力不支,越打,越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大师兄一起走!” 初东嘶吼。 擎天头也不回的说道:“南下之前我曾说过,你们听大师兄的话,大师兄保你们的命。” 他一刀一刀劈砍,比起初东来说,实力显然还要强一些。 唐匹敌仿佛在一片刀幕之中来回闪现,只要他有一丁点的失误,每一刀都能定出生死。 连退七八步,唐匹敌顺势从身边落西的尸体上将两把刀拔出来。 左手刀向上格挡,右手刀一扫逼退擎天,然后唐匹敌把双刀的刀柄一撞一扭,这双刀就变成了长枪一样。 这一次,轮到唐匹敌攻。 双头刀化作铁枪,铁枪化作星雨。 在擎天面前,一片星芒闪烁。 擎天的刀一下一下的抵挡,声音已经练成了一片,火星就在他眼前迸发出来。 这一刻,擎天一声怒吼。 他忽然往前一冲,像是跳水的动作一样,避开唐匹敌的直刺,一刀扫向唐匹敌的双腿。 唐匹敌眼神一凛,脚下发力,身子拔起来,在半空中,掌中双头刀往下一刺。 噗的一声,双刀头插进擎天的后背。 本以为擎天受伤会失去反抗之力,哪想到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会这样,身子强行翻转,用翻转之力把双头刀从唐匹敌手里夺了下来。 然后他右手的宽背刀掷了出去,两个人距离不过半丈,这刀脱手而出速度奇快,况且那刀又重,力度巨大,瞬息之间就到了唐匹敌身前。 人还在半空,唐匹敌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也没有想到对手居然会用如此不计生死的打法,擎天这就是要用自己的重伤,换唐匹敌一条命。 啪! 半空中,唐匹敌双手合十,啪的一声将那把宽背刀夹住。 刀在他掌心里还在往前突进,刀尖戳破了身前的衣服,又戳进他身体之中。 刀尖留下的伤口不是很大,伤口也不是致命的深度,然而这一次,是唐匹敌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如果他反应稍稍慢了那一丝,刀就会戳进他心口,甚至透体而过。 巨大的力度也改变了唐匹敌的方向,他本该下落,却被刀上的力度撞的向后飞出去。 落地的唐匹敌保持着双手夹刀的动作,停下来后,双手往外一送,将刀子拔了出来。 已经挣扎着站起来的擎天看到这一幕,眼神里都是震惊,他觉得这不可思议,这也没有任何道理,就算是换做他自己来接这一刀,也一定接不住。 这样的一刀,他以为世上没人能接得住。 可是他没有懊恼,也不是只剩下失望,他努力的把手往后伸,握住双头刀,一点一点的把刀从他后背上拔出来。 擎天看了一眼手里的兵器,这是曜北的刀,他师弟的刀。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回头看向张玉须,咧开嘴笑了笑,朝着张玉须喊了一声。 “喂!那个小道人,他比你厉害,之前的那个也比你厉害......不过,我最佩服你。” 他握紧了双头刀。 “我师父说,中原人都很坏,很奸诈。” 擎天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从他的样子就能看出来,确实如此......他虽然很坏,坏的很,但他是我们的师父,是收养了我们的人,所以他说帮他做了这件事那就恩怨两清,我们就一定要去做。” “小道人!” 擎天慢慢转身看向张玉须大声说道:“我应该去不了龙虎山了,所以我要杀了你!” 他狂吼一声,朝着张玉须冲过去。 张玉须低头看了看手中崩缺不全的长剑,忽然也笑了。 “你师父,没有我师父好。” 他迎着擎天冲了过去。 另外一边,雀南和曜北两个人架着初东往前冲,听到喊声回头,发现浑身是血的大师兄又一次朝着那道人冲杀。 “救大师兄。” 初东喊着:“咱们得救大师兄!” 断了右臂的曜北看了雀南一眼,眼睛里有些红。 “你们走。” 他一松手,顺势用左手把初东背后包裹拽了下来,那包裹里还有一把刀。 这把刀是他们师父的刀,师父说让他们用这把刀将龙虎山上他那个师弟的人头砍下来。 曜北左手拿着包裹,用嘴撕咬将包裹打开,往前一甩,包裹着长刀的布飘起来。 他左手抓住刀柄,朝着张玉须那边冲了过去。 雀南架着初东站在那,初东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她大师兄的方向。 有些时候,男女之情无法解释的清楚。 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对大师兄的感情到底是当做兄长,还是当做自己爱慕的那个男人,又或者是父亲一样的人。 曜北低着头猛冲,左手刀挥舞出去要从后边看向张玉须。 可是叶先生还在。 叶先生一掌拍出,曜北弯腰俯身避开,想从叶先生的胳膊下边钻过去。 叶先生的掌心往下一压,一掌拍在曜北的左肩上,咔嚓一声,左肩被打的碎裂。 曜北往前扑倒在地,疼的嚎叫了一声,可是那双眼睛却更加的红了。 他两臂俱断,扑倒在地,嘶吼着狠狠的蹬了几下腿。 忽然一侧头,一口咬住刀柄,用头顶着地站起来,身子压低,嘴死死的咬着刀柄继续往前冲。 他们是狼。 他们是塞北的狼。 他们凶残,狠厉,他们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他们拼死的时候,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狼群想咬死什么的时候,心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此时此刻,张玉须正在着擎天拼斗,曜北冲到张玉须背后,一扭头,用刀子撞向张玉须的后腰。 啪! 刀被人在半空中捏住。 叶杖竹后发先至,跨一步拦在曜北身前,几根手指捏着那把长刀,曜北就好像一头撞在山上了一样。 叶杖竹手指发力,把长刀拽了出来,曜北的牙齿都被崩掉了两刻,嘴里都是血。 他像是野兽一样朝着叶先生咆哮,啊啊啊的叫着,眼神里的光,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的眼神。 他好像觉得自己能用这样的嘶吼声把叶先生吓退,这样他就安全了。 叶杖竹看了看手里的刀,两手握住,发力一掰。 一声脆响后,那刀被他掰断。 刀断了,曜北的眼睛好像要凸出来似的,一声一声的朝着叶杖竹撕心裂肺的吼。 远处,雀南看了一眼四周的围过来的人,她们都知道不可能走的了了。 “师姐......” 雀南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现在......像不像我们第一次出去杀人的时候,我们六个人,围着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她眼睛血红血红的,好像要凸出来一样,朝着我们啊啊啊的叫着,以为......以为那样就能把我们吓走似的。” 听到这句话,初东的脸色猛的一变。 那年,塞北,一个小村外。 那个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孩子,被他们六个人围住,和现在他们被围住,确实很像。 因为师父对他们六个人说,既然选择要杀人,就不要有什么杀人的底线。 杀人,就是要什么人都想杀,什么人都可杀。 他们围上去的时候,那个年轻的母亲眼睛里的血红,就和现在的曜北眼睛里一模一样。 那个年轻母亲嘶哑着呼喊的样子,也和现在嘶哑呼喊着的曜北一模一样。 只是现在,被围起来的是他们。 “师姐。” 雀南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们到不了龙虎山了吧。” 初东跌坐在地,脸色越来越白。  第四百三十六章 知道是他不知为什么是他 从塞北来中原的时候,擎天他们六个人应该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 如果不是遇到了李叱这些人,他们六个人绕过了冀州直接去江南,一路上也许会造许多杀孽。 一路数千里,会杀戮数千里。 然而这个世上的事,有些是躲不开的。 “等下。” 浑身是血的擎天看向自己的同伴,曜北双臂俱断,人像是疯了一样在那大喊大叫,完全停不下来。 另外两个女人已经跌坐在地上,似乎一时之间也没了魂魄,她们俩现在应该也没有能力再打下去。 而他手里还有刀,又能如何? 所以冲向张玉须的擎天停下脚步,他的视线离开同伴,开始在人群中寻找。 “你们谁说了算?谁又是李叱?” 他问。 “你要说什么?” 叶杖竹距离他最近,问了一句。 擎天对叶杖竹说道“我想用一个秘密,换她们两个活下来。” 擎天指了指初东和雀南。 曜北已经疯了,救不回来了。 疯狂嘶吼着的那个人,看起来只是人还活着,他的灵魂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壳。 “你先说吧。” 叶杖竹回了一句。 “给她们两个出城的机会。” 擎天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南下,不只是为了去龙虎山为我师父报仇,还因为有人雇了我们来冀州杀一个叫李叱的人。” 李叱已经走过来,他对擎天说道“我是李叱。” 擎天立刻转过身看向他,仔仔细细的看,然后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没有想到,刚刚在巷子口那个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居然就是他们要杀的目标。 从一开始,他们要杀的人就在那看着他们,如同看一个笑话,而事实上他们确实是个笑话。 就在他说话之前,李叱已经给余九龄打了个手势,余九龄过去将张玉须扶着离开,张玉须失血不少,好在这就是沈医堂。 余九龄喊了几个人把张玉须送进沈医堂里,他又回到巷子这边。 李叱之所以没有出手,是因为张玉须在冲向擎天之前对他说了一番话。 当时叶杖竹正在和擎天交手,张玉须对李叱说道“当家的,我得过去,这些人如果真的是想去龙虎山上杀人,那么这件事必须是我来面对。” “我是龙虎山弟子,师尊如父,师兄弟便是亲兄弟,所以还请当家的给我一个机会,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把事情解决。” 他对李叱说完之后,冲向擎天那边,拦住了要继续出手的叶杖竹。 擎天对李叱说道“我知道,此时此刻谈条件有些不公平,你们已经胜券在握,没道理听我说什么条件,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给一次机会,我不求你直接放了她们两个,我只希望你能给她们两个时辰的时间。” 他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他们出城两个时辰你再追,如果再被你追上,那是她们两个自己的命不好。” 李叱点头“可以。” 擎天一怔。 他没有想到李叱居然能答应的如此爽快,他原本都不报什么希望。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擎天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初东她们那边喊 道“你们走吧,尽快离开冀州,如果你们的命足够好,就尽快离开中原这里再美也不是我们的家,听大师兄的,只要能走,就一定要走。” 李叱朝着那边围过去的伙计摆了摆手,示意给她们两个放开一条出路。 擎天喊完了之后看向李叱,他问“你为什么会答应我。” 李叱回答“我不想让她们两个死在你面前。” 擎天沉默。 李叱道“说吧。” 擎天再次看向初东和雀南,那两个女人已经互相搀扶着起来,初东朝着他这边站着,忽然一伸手,把带血的衣服撕开,将那块染红了的布盖在她自己头上。 擎天身子猛地一僵,然后肩膀就剧烈颤抖起来。 给自己盖上血布的初东朝着擎天这边弯腰,片刻后转身就走,雀南跪下来,给大师兄磕了几个头,起身追向初东。 “你不会反悔吧。” 擎天问李叱。 李叱点了点头“不会。” 擎天嗯了一声,他问“有酒吗?烈一些的。” 李叱回答“没有,有也不给,我的酒是给兄弟们喝的,我答应了你的要求,并不是我尊重你,而是尊重我自己的想法。” 擎天站在那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李叱当然知道他才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有所触动,他只是在尽量拖延时间。 李叱不急,因为李叱知道那两个女人走不了。 他也不会安排人提前拦截,即便是两个时辰之后再追,他也一样有把握。 “要杀你的人是燕山营的八当家。” 良久之后,擎天开口说道“我们南下确实是为了去龙虎山,可是我们缺少盘缠,所以半路上被人雇佣来冀州杀你,雇我们的人就是燕山营八当家的手下,如果你派人去大方镇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没错。” 李叱点了点头“你能说出来大方镇这个地方,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擎天道“我希望你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虽然在这之前,我自己都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但我决定在最后的时候,用我的言而有信,换你的言而有信。” 他看了看手里的双头刀,突然把刀掷了出去。 那刀化作一道流光,瞬息而至,噗的一声将曜北的心口击穿,双头刀穿透了曜北的身躯,又飞出去很远才掉落在地。 曜北在一瞬间停止了嘶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脏位置,在他生命最后一刻,他居然哇的一声哭了。 “大师兄,我怕血啊” 喊完了这一句,曜北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他其实一直都怕血。” 擎天苦笑道“是我对他说,怕什么就更要做什么,只有这样才能变成一个不怕的人,于是他开始疯狂的杀人,杀了很多人,为了证明自己不再害怕,他还喝血,我没有想到,其实他到死都怕”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在寻找张玉须,可是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小道人。 “他师父,一定比我的师父好,他的师兄,也一定比我这个做师兄的要好。” 说完这句话,擎天从地上把他师父的那把断刀捡起来,刀被叶杖竹掰断,刀柄那半边大概还有一尺多长的刀身。 “师父,还给你了。” 擎天将刀柄往旁边墙上一戳,砰地一声,刀柄戳进墙壁之中,这堵墙已经坍塌的断断续续。 他后退了几步,突然加速 往前疾冲,昂着头,脖子撞在那断刀的锋刃上。 那刀切开了他半边脖子,血顺着刀如同小小的瀑布一样往下流淌。 一个不够凶狠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九妹,你去告诉澹台,让他和贾阮带着咱们的一百名斥候,出城去追。” 余九龄问“真的等她们逃两个时辰之后再追?天已经快黑了,她们出了城如果马上追的话还来得及,一旦天黑,人就不好追到。” 李叱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具尸体,然后点了点头“等。” 余九龄叹了口气,转身跑出去,经过唐匹敌身边的时候,唐匹敌声音很轻的对他说了一句。 “你回去之后和澹台说,马上去追,你一起去。” 余九龄微微点头,从唐匹敌身边跑过。 他心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李叱没有注意到唐匹敌和余九龄说话,因为他正想着那个八当家的事。 他不知道八当家就是孙如恭,所以他还无法确定,这个八当家一定要除掉自己是为什么。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边说道“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位神神秘秘的八当家要除掉你,要么是和你有仇,要么是想杀了你然后取而代之。” 李叱嗯了一声,这是最合理的两种解释。 那个八当家一到燕山营,就帮助虞朝宗拿下代州和信州两城,虞朝宗对他应该也会颇为重视。 李叱不在燕山营,可却是燕山营的三当家,料来不只是这个八当家不服气,应该还会有很多人不服气。 如今燕山营的山寨里,和虞朝宗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么多,凭什么李叱就能坐在第三把交椅上? 有这样想法的人,应该还不在少数。 李叱道“庄大哥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是要回山寨里偷偷查查这个人是谁”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要尽快派人给庄大哥送信,如果他回去被人知道了,那个八当家会马上想办法杀他。” 唐匹敌道“你不用担心,庄大哥这样回去,就没打算让别人知道他回去。” 李叱叹道“这个八当家心肠足够狠厉,我确实不太放心,还是派人送信的好,我给虞大哥写信,庄大哥回去之后会尽力避开所有人,但一定不会瞒着虞大哥。” 唐匹敌道“你若觉得写一封信心里踏实些,那明天一早就安排人把信送回去不过,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就直接回燕山营,当众一刀剁了那个八当家的脑袋。” 李叱道“我此时若真走了,帮虞大哥夺冀州的事也就耽搁了,如不出意外,十日之内,外敌必会到冀州城外。” 唐匹敌知道李叱说的没错,此时赶去燕山营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赶得回来。 李叱若回燕山营,唐匹敌他们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所以人都会跟去。 燕山营里只剩下罗境的人在,到时候这冀州城,就凭白送给了罗耿父子二人。 李叱费心布局这么久,反倒是便宜给了幽州军,这种事确实亏的有些厉害。 李叱现在要帮罗境藏兵,也无非是想借助罗境在城内与他父亲罗耿里应外合的机会,冀州就交给幽州军去攻破,而李叱自然有办法将幽州军再赶出冀州城。 “先解决眼前的事。” 李叱笑了笑道“一个需要雇凶来杀我的人,也没有那么难对付。” 【祝大家双节快乐,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 第四百三十七章 我们打个赌吧 沈医堂。 后院外的打斗,沈医堂的人其实一直都看着,他们没有过来帮忙,是因为确实也不需要他们帮忙。 沈如盏坐在客厅里喝茶,看到李叱进门后她随即起身迎了几步。 “沈先生。” 李叱抱拳行礼。 沈如盏笑了笑道:“当家的不用担心,那位小道长的伤势并无大碍,都是红伤便好治。”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叱随即在客位上坐下来。 沈如盏问道:“冲着你来的?” 李叱点头:“我本以为不是大树就不会招风。” 沈如盏道:“你只是自己以为你还不是大树,我帮你算算你现在的身份......燕山营的三当家,永宁通远的当家,沈医堂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合伙人,还是北疆边军将军夏侯琢的义弟,四页书院高院长的孙女婿。” 说到这,沈如盏看了李叱一眼:“这还不算大树?” 李叱叹了口气道:“可在我看来,只是一颗才勉强破土的小嫩草。” 沈如盏仔细想了想这句话,从字面上来看,这应该是一句谦虚的话才对,可为什么她就觉得这话有些不要脸? 再想想李叱的年纪,说是一颗嫩草的话,倒也不算过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嫩草,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不明显的不要脸。 莫名其妙的。 然后醒悟过来,一般提到嫩草这两个字,前边都还有一个老牛,中间还有一个吃字。 她居然在此时分神想了这么无聊的事,因为她确实没有想过吃。 “沈先生,这几日就应要陆续把人迁入地宫了。” 李叱道。 沈如盏嗯了一声,把思绪从那乱七八糟的想法中抽离回来,她点了点头道:“从明日起,我陆续把人送过去。” 李叱起身:“也没别的什么事,明日我让人过来协助。” 沈如盏跟着起身,李叱往外走,她看着李叱的背影,想着高希宁那个小姑娘眼光是真的好,光是这一副皮囊就已经让人觉得很值。 况且这漂亮的皮囊下,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灵魂。 “现在你是我沈医堂最大的合伙人,那我该怎么才能变成你最大的合伙人?” 沈如盏忽然问了一句。 李叱脚步停住,回头看向沈如盏笑了笑道:“我希望沈先生一直让我做你最大的合伙人。” 沈如盏想了想这句话的含义,然后笑着点头。 李叱到了医馆里边,看到躺在床上的张玉须正在发呆,大概他还在想着那几个人。 李叱在张玉须身边坐下来,张玉须叹了口气后问:“为什么人会那么不知足?” 李叱问:“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张玉须道:“方玉舟是我师尊的师父,我的师伯,我在龙虎山的时候就听过关于师尊他们两个的事......他们两个进龙虎山道观只差两天,方玉舟是师兄,那时候只有我师尊与他同龄,所以两个人关系很亲近。” “从小时候起,方玉舟就习惯了把好东西自己留下,他不喜欢的才会给我师尊,而不管是什么东西,他喜欢的就会向我师尊要,我师尊性子随和,便什么都答应。” “到后来,方玉舟去找我师尊说,掌教着人的位子只能是传给你我二人之一,你让给我吧,我做掌教比你强。” “我师尊已经让了那么多年,但是这次没有让,我师尊说......我的都可以给你,因为那是我的,我能做主,可掌教之位是不能让的,因为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让,若师父选了我,或是因为我最合适,我让给你,便是对道门不敬,我自己的都是你的,传承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道门的。” 张玉须道:“方玉舟就觉得我师尊其实一直觊觎掌教之位,他想来想去,龙虎山道门里只有我师尊一人可以与他竞争,于是便想下毒。” “可是他并不知道,我师公其实一直都没打算过要把掌教之位传给他,也一直都知道他心地不善,方玉舟给我师尊的饭菜里下毒,都被我师公看到了。” 李叱听到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玉舟和龙虎山掌教的故事,说的简单些就是......你一直都给我,突然有一天你不给我了,那自然是你对不起我。 既然是你对不起我,那我自然可以杀了你。 张玉须说:“师尊说,道人救不了天下,是因为道人再怎么宣扬道法,也救不了人心。” 他看向李叱说道:“师尊还说,救人心的不是道法,而是国法。” 李叱心里一动。 张玉须继续说道:“人心无约束,怎么可能是好人心,道法是劝人向善,劝是劝不动的,国法才是约束,天下万般法,唯有国法才是神法。” 唯有国法才是神法? 李叱听到这句,心里又动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谢谢。” 张玉须怔了一下,没明白李叱为什么忽然间对他说谢谢。 李叱道:“掌教真人的这几句话,是金玉良言,没有约束的人心,不可能是善心泛滥。” 张玉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给那两个人逃跑的时间?” 李叱回答:“因为我心里有些事不可动摇,若我动摇了,我怕我以后会变成一个......可怕到,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人。” 张玉须细细的想了想这句话,朦朦胧胧,有些懂,也有些不懂。 李叱笑了笑道:“你好好歇着,一会儿我安排车马把你送回去,我和沈先生已经说过,她会派人明日到车马行里照顾你。” 张玉须点头致谢:“谢谢当家的。” 沈医堂后院。 唐匹敌坐在那看着残缺不全的墙,忽然笑了笑说道:“我现在觉得,叶先生表面是在和人打架,实则是早就想拆墙了吧,因为不与人动手就直接拆墙的话,显得不好。” 叶杖竹笑了笑道:“拆墙,也挺爽的。” 唐匹敌哈哈大笑。 叶杖竹问:“你知道李叱为什么要答应那个恶人的条件吗?”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知道......他不是烂好心,也不是装格调,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什么东西不能动。” 叶杖竹问:“是什么?” “我说不出来。” 唐匹敌想了好几个说法,但都不准确。 “但我可以理解他......” 唐匹敌道:“大概会很复杂,其中一点是,在那个塞北的大师兄拼尽全力哪怕拼自己一死,也想保护他师弟师妹的时候,李叱觉得这一点他可以认同。” 叶先生道:“我也能理解,李叱认同的仅仅是这一点,没有其他。” 唐匹敌道:“他是在遵从自己的内心,如果有一天他可以做到不遵从内心,只遵从利益至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叶杖竹接过去说道:“那他就是一个枭雄,一个当世没有人不怕的枭雄,连他自己可能都会怕。” 唐匹敌道:“所以他是不是挺轴的一个人?” 叶杖竹道:“夏侯琢的兄弟,都轴。” 唐匹敌再次大笑起来。 叶杖竹道:“那你为什么会让余九龄去告诉澹台压境,不要听李叱的安排等两个时辰再追,而是立刻就追上去?” 唐匹敌道:“因为我不想做枭雄啊。” 叶杖竹愣在那。 这句话似乎很有深意,但是又干净的好像只有一种意思。 他想了想好一会儿后,醒悟过来,自己因为这句话,对唐匹敌的敬意竟是突然间变得那么重。 “叶先生眼睛里有光彩。” 唐匹敌笑道:“是忽然想请我吃饭吗?” 叶杖竹立刻摇头:“就算我现在很佩服你,但我也不会请你吃饭,因为那是李叱该做的事。” 唐匹敌道:“那如果是我请叶先生去吃饭呢?” 叶杖竹道:“走吧。” 唐匹敌:“你不是说,这是李叱的事吗......” 叶杖竹理所当然的说道:“请你吃饭是李叱的事,请我吃饭,是谁的事都行。” 唐匹敌一抱拳:“领教了。” 叶杖竹道:“你领教我这点儿做什么......这些还不都是和李叱学来的。” 唐匹敌叹道:“李叱那边我一直都在领教,我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连叶先生都变成了我需要领教的人......” 叶杖竹道:“不像是什么好话。” 唐匹敌道:“可以把像字去掉。” 叶杖竹笑了一会儿,又沉默下来,良久之后他声音很轻的说道;“所以......就拿今天这事来说,李叱说了要等两个时辰,他就一定要遵守自己说过的话,但是你不用,余九龄不用,很多人都不用。” 唐匹敌道:“连高希宁都不用,如果她今天在的话,她也会和我做一样的决定,因为我们都不是李叱,只要李叱一直秉持本心就够了,因为他才是......” 话说到这,唐匹敌下意识的停下来。 叶杖竹道:“你不说,是想让我自己往大了猜吗?” 唐匹敌微微一笑,起身道:“走吧,想想看今天晚上这顿,怎么从李叱那蹭到。” 叶杖竹道:“我有一妙计,若行了,你给我一两银子,若不行,我给你一两银子,现结。” 唐匹敌好奇的问道:“叶先生是想到了什么妙计,能让李叱那样的抠......咳咳......的人,心甘情愿的今夜请客。” 叶杖竹道:“此时不能说,等一会儿见了李叱再说。” 两个人正说着,李叱从前院那边过来,一边走一边对他们俩说道:“前院已经备好车马,咱们回去吧。” 唐匹敌看向叶杖竹,眼睛里都是期待。 叶杖竹随即笑了笑,他迈步朝着李叱走,一边走一边揉着肚子说道:“终于可以回去了,肚子已经饿的受不了。” 李叱道:“咱们回去,应该已有饭菜。” 叶杖竹道:“肯定是有的,刚刚有伙计过来说,高姑娘知道咱们今天辛苦,所以带着她的小姐妹们亲自下厨做的饭菜,每一样都是她们亲手做的,只等我们回去吃。” 李叱脚步一停。 接下来,他展示了一下什么叫高端操作。 他把自己的钱袋子扔在地上,然后哎呀的惊叫了一声。 “哎呀,捡到钱了。” 他拿起来钱袋子后认真的说道:“老人们常说,捡到的钱要立刻花出去,不然不太好,我这个人就愿意听老人们说的,所以咱们找个地方花了吧。” 唐匹敌把他的钱袋子摘下来,从里边取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叶杖竹。 叶杖竹自然而然的收了起来。 李叱看着他俩,觉得有些不对劲。 【再次祝大家双节快乐】 第四百三十八章 她们不会走的 冀州城如今还有三座城门是开着的,也许这正是冀州这座雄城的倔强,这座雄城的尊严。 从城里出来后,澹台压境把队伍分成三批,一百人的斥候,他亲自带三十人出西门,余九龄和贾阮分别带几十人出北边两座城门。 他们带了信号,不管是谁的支队伍发现了那两个塞北女子,立刻就会发信号联络另外两支队伍。 澹台压境出西门,是因为那两个人逃离的地方距离西门最近,而且那些塞北人上次也是从西门进城的。 队伍出城之后不久,天色就越来越暗,若是天黑之前不能把人抓住的话,夜里更加难寻。 那两个人只需找地方躲藏起来,城外茫茫原野,想找人确实如大海捞针一样。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澹台压境看到了东北方向的天空上绽放开一团很大的烟花,他立刻带着队伍往那边冲过去。 冀州城的城门在夜幕到来之前关闭,似乎这样就能把天黑关在城外。 黑夜关不住,可是却能把澹台压境他们关在城外。 李叱他们此时正在延年楼的三楼,坐在窗口位置,也看到了北边天空上亮起来的烟花。 唐匹敌随即笑了笑。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主意。” 唐匹敌解释道:“你让余九龄回去通知澹台追人,是我让余九龄告诉澹台不要等两个时辰,即便是现在把人追上了,今夜他们也回不来,夜里在城外驻扎,天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什么意外,所以我还叮嘱余九龄,抓了人就杀,不用带回来。” “看信号应该是已经发现了那两个人,以澹台和贾阮的本事,还有一百名精锐斥候,拿下来那两人问题不大,只要今夜他们驻扎在城外没有意外就好。” 李叱嗯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所以你们骗了我两次......” 唐匹敌笑道:“这事算是骗了你,可吃饭的事,怎么能说是骗呢。” 叶杖竹道:“我在想......明天吃什么?” 李叱看向叶杖竹道:“叶先生,难道我明天还会被你骗?” 叶杖竹道:“非也非也,明天我自然不能再骗你,但我可以讹你......若是我回去和高姑娘说,李叱一听说是她做了饭菜,立刻就拉着我和唐匹敌到外边吃.....” 李叱道:“恶毒!” 叶杖竹道:“都是为了讨口饭吃。” 唐匹敌道:“叶先生你这样做就显得有些过分了,今天都已经骗了一顿,明日再骗一顿......那你还是要喊上我,我和你一起去见高希宁,一起把李叱是如何嫌弃她做饭的事详细说一遍,我也愿意为明天吃饭的大事添砖加瓦。” 李叱道:“你们良心不会痛?” 叶杖竹道:“你良心若是不会痛,我们也就不会痛,因为我们这些不要脸的手段,十之七八是和你学的。” 唐匹敌道:“那剩下的十之一二呢?” 叶杖竹道:“胎里带来的......” 唐匹敌道:“我可以不承认么......” 叶杖竹道:“连这都不承认,那你从胎里带出来的得有十之六七,你从李叱那学来的不多。” 唐匹敌道:“叶先生人生前几十年,一定都没有发现自己从胎里带出来的这十之一二,直到认识了李叱。” 叶杖竹居然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我从胎里带出来的应该有十之三四,其中一二是认识李叱之后发现的,在这之前我认识了夏侯琢,那个家伙已经让我略微察觉到了那一二分......” 李叱道:“看,破案了,都是因为夏侯琢,我没来冀州之前,纯良,温善,好学,还乐于助人,在我身上只有人性的光辉......” 唐匹敌叹道:“看到了吗,这个家伙胎里带出来的是十成十的不要脸。” 与此同时,罗境将军府。 从幽州赶回来的罗枝节站在罗境身前说道:“大将军已经派人联络了崔燕来刘里两人,如不出意外,十天左右,大军就会围住冀州。” 罗境点了点头道:“若曾凌没有害我之心,我还确实把他当做莫逆之交,也曾想过多帮帮他,既然他想除掉我,那也就别去怪我想夺他冀州。” 他看向罗枝节道:“你才回来,还不知冀州城里的情形,李叱发现了一座地宫,他打算与我联手,藏兵于地宫之内,等到城外大军围攻冀州,我便率军攻打城门,与我父亲里应外合。” 罗枝节有些担心的说道:“李叱若是燕山营的人,会不会是利用将军?” 罗境笑道:“燕山营大军若来了,他或许是能利用我,燕山营的军队若不来,他又能利用我什么,况且,如今在冀州城内,李叱手下不过二三百人,而我有三千虎豹骑,就算是他想利用我,难道我有三千虎豹,还杀不了他那二三百山匪?” 罗枝节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李叱手下人太少,别说只有二三百,便是有一千人又能怎么样? 虎豹骑的战力绝非一些山匪可比,真要是正面交手,虎豹骑一个冲锋,李叱那几百人也就成了齑粉。 “趁着还能出城。” 罗境看向罗枝节说道:“明日你安排得力之人,乔装打扮出去,在城外等我父亲大军到来,告诉我父亲,若要攻城,一开始别太发力,使青州军和豫州军来攻,今日初一,半个月后的十五月圆之夜,我在夜里猛攻东门,让我父亲当夜率军等候。”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若是白天我攻城门,青州军和豫州军都会来抢夺,我父亲兵马不及他们多,难免吃亏,若是夜里偷袭,我冲开城门,我父亲率军破城,等到青州军和豫州军到了,最起码有大半座城已经落在我们幽州军手里。” “切记,告诉我父亲,粮仓重地,一定要先拿。” 罗境道:“只要夺下粮仓,冀州城就真的有七八分把握攥在我们手里,纵然最后不能拿下冀州,有粮仓在,我们还能运走大批粮食。” 罗枝节俯身道:“少将军放心,话我都记住了,明天一早我多安排几批人出城,不带书信,只带口信。” 罗境笑道:“你办事谨慎稳妥,所以我父亲当初才会让你跟着我,父亲还说过,让我多和你学学。” 罗枝节连忙道:“少将军谬赞了,这几年来跟着少将军,属下才是真的获益匪浅。” 罗境一摆手道:“莫说这些了,你先去休息,明天你把人安排出城之后再去求见李叱,问问李叱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地宫。” 罗枝节抱拳应了一声。 罗境往后靠了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今这个大楚,谁都想抢,大部分人都觉得,后动手比先动手要有优势,可实际上他们忘了,若真的有实力,先动手和后动手并无区别......拿下冀州之后,我父亲就能雄踞北境,进可南下,退可守成,最不济,也是北境王。” “如果我父有争天下之心,我自当为先锋,披荆斩棘。” 罗境闭上眼睛缓缓叹道:“中原啊......” 他的手握了一下,似乎已经握住了什么。 第二天,城门才打开没多久,澹台压境带着队伍回来了,应该是开城门之前就在外边等着了。 李叱和唐匹敌正在后院和士兵们一起练功,然后就看到澹台压境和余九龄一前一后过来,前者脸色有些不好看,后者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贾阮没过来,应该是直接回了仓库那边。 走到李叱他们不远处,余九龄先开口道:“都是我的错。” 李叱一怔,他往后看了看,没见后边带回来人,想着莫非是杀了?看余九龄表情,然后又想着莫非是没抓到? 余九龄道:“人抓到了,我带的人发现那两个女人,于是发了信号,澹台和贾阮赶来,三下合围把她们抓住,澹台说直接杀了就是,可我却想问问她们的其他同伙在什么地方,我记得她们提到了大方镇还有他们的人。” 李叱听到这就明白过来,人应该是跑了。 余九龄道:“问出来确实有同伙在大方镇潜藏,我们回不了冀州城里,可是去大方镇也用不了多久,于是我和澹台商量,趁夜去把那些同伙也都拿下。” 澹台压境道:“也不能怪九龄,我也觉得此事可行,于是押着那两个女人连夜赶去大方镇,本是想让她们两个指认,可是没想到在大方镇里一无所获,她们的同伙应该是早就跑了。” 余九龄接着澹台的话继续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趁我们围那院子的时候,那两个女人居然能跑掉......当时看押那两人只留下四五个兄弟,她们应该是在身上藏了刀片,或是头发里,或是衣领里,人跑了,还杀了我们几个兄弟。” 他看起来无比的懊恼,无比的悔恨。 余九龄道:“那两个女人被捆的结结实实,真没有想到还能脱身,澹台看过那几个兄弟的尸体后说,应该是用嘴咬着刀片杀人。” 澹台压境道:“我们搜查了半夜,却一无所获。” 李叱抬起手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然后迈步往前走:“先去帮那几位兄弟净面更衣。” 澹台压境道:“我回来是想和你说一声,我带人一路往北追,她们一定会回塞北,便是追到塞北我也会把人追回来。” 李叱摇头:“她们不会回塞北。” 澹台压境一怔,唐匹敌对她说道:“那两个女人是狼,叶先生说过,她们那样的人,一定会回来报仇。” 他往北方看了一眼后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她们会想办法去燕山营,去见那个八当家。” 澹台压境随即明白过来。 唐匹敌看向余九龄道:“咱们后院还绑着一个,明天埋葬几位兄弟的时候,你把他在坟前杀了吧。” 余九龄使劲点了点头。 他眼睛微微发红的说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想那么多,兄弟们也不会......” 唐匹敌也如李叱一样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澹台压境伸出手放在余九龄的另一边肩膀上。 这一刻,余九龄没能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第四百三十九章 心境 冀州北,一片密林中,硬生生熬了一夜也逃了一夜的两个女人躲进来,爬上大树。 她们必须休息一会儿,这样没日没夜的跑下去,不需要人追上她们,她们自己就会把命扔在原野上。 为了防止睡着了会从树上掉下去,她们用撕开的衣服做成布绳,把自己和大树枝干绑上。 她们不敢在地上睡觉,这里的树木足够大足够茂盛,虽是秋天,树叶依然能为她们提供完美的遮挡。 当一个人在冷静下来只想着如何保命的时候,头脑就会变得格外好用。 “白天睡觉,夜里赶路。” 初冬看向雀南说道:“你先睡,我盯着,过了午后我睡,换你来盯着。” 雀南问道:“师姐,我们要回塞北吗?如果师父知道了的话,应该会骂我们,怕是.....怕是也容不得我们,六个人出来,只回去两个,师父他.....” 初冬摇头道:“不是两个,是一个。” 她看向雀南说道:“你回塞北见师父,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如果他还念及几分师徒情分,那他应该会来中原,师兄的仇就还能报。” “如果他不来,最起码能报仇的还有我......” 初冬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很坚定的说道:“我是不会回塞北的,我去燕山营找那个八当家,我得告诉他,李叱已经知道是他安排的人动手。” 雀南立刻就明白过来:“师姐,你的意思是,让那个八当家再想办法除掉李叱?因为他也会害怕李叱报复,所以必然会心急。” 初冬点了点头:“你和我一路走到燕山,到了燕山你继续往北走,如果师父愿意来,你就为他带路,如果他不愿意来.....师妹,找个机会离开,你知道师父身边从来都不需要无用之人,而他不来,就认为我们都无用了。” 雀南摇头道:“我想留下来和你一起杀那个李叱。” “师妹,你留下来其实帮不了我什么。” 初冬道:“就算你我联手,难道就杀得了他?如果可以的话,你我又为何要逃?大师兄他们又为何会死?你别意气用事,理智一些。” 雀南咬了咬嘴唇,然后点头:“好,我回去!” 初冬嗯了一声,靠在树干上说道:“你睡吧,过了午后我会叫醒你。” 她也把自己绑好,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清醒的撑到午后,她受了伤,还极度困乏,逃了一整夜,她的体力和精力几乎都要耗尽了。 七天后,燕山。 初冬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座雄山的轮廓,她沉默了片刻后对雀南说道:“你走吧,若是师父不肯南下,那你也不用回来。” 雀南脸色一变:“师姐,你一个人留在这......” 她的话没说完,初冬就打断说道:“如果我报仇了,我会回塞北去寻你,如果我没能报仇,你等不到我,便应知道我已死去。” 雀南沉默了片刻,把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给初冬留下来:“师姐,你保重。” 初冬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山上走去。 燕山营。 虞朝宗回到自己的书房之后回身把门关上,他站在门口停了片刻,确定门外没有什么异样后才转身走向书桌那边。 庄无敌从屏风后边出来,看向虞朝宗说道:“大哥,可查出来什么?” 虞朝宗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他在书桌后边坐下来,看向庄无敌问道:“你确定给冀州节度使曾凌送信的人,是从咱们燕山营过去的?” 庄无敌想了想,似乎并不能确定,一切都还只是怀疑。 曾凌和李叱说这些的时候,推测这个写信的人应该是燕山营的人,因为城里知道李叱身份的人,应该没有人会去曾凌那告密。 “证据上不能确定,可我肯定。” 庄无敌道:“大哥,我怀疑是不是山寨里新来的那个八当家?只有他不知根知底。” 虞朝宗道:“我也想过,但是没道理,他从没有见过老三,人也不是从冀州过来的,似乎和老三没有任何交集。”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往老八家里那边去查,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二十天。” 庄无敌嗯了一声,他不确定是谁,但他相信一定是山寨里的谁要杀老三。 “除了老八之外,其他的当家和李叱更无矛盾。” 虞朝宗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有些怀疑,会不会是曾凌在挑拨离间?” 庄无敌楞了一下,他忽然间觉得虞大哥说的不无道理。 那封信曾凌转交给李叱,从笔迹上无法推断出来什么,他也把信给虞朝宗看过,虞朝宗也认不出。 当然,就算是燕山营里谁写了这封信,也会刻意的改变笔迹,比如换成左手写字。 虞朝宗道:“曾凌若已知道老三身份,他又忌惮咱们燕山营,若能挑拨,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庄无敌点了点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曾凌应该也一心想杀了李叱才对,可是他不敢自己直接动手,担心会引起虞大哥的怒火。 如今冀州已经内忧外患,本就被强敌环伺,再加上一个燕山营,曾凌就是神仙的话也保不住冀州。 可若是借助挑拨离间,让李叱死于内斗,或者李叱不死,因为李叱而死了别的当家,那么对于曾凌来说都是好事。 “分两个方向查吧。” 曾凌道:“既然我已经知道此事,就不会不查,你留在山寨里也没有什么可帮忙的,你赶回冀州保护老三,让他查查是不是曾凌从中作梗。” “另外,再把咱们燕山营的打算和老三说一下,罗耿已经邀请我去幽州议事,我没去,不过打探到崔燕来和刘里都去了。” 虞朝宗道:“不出意外,纵然燕山营不出兵,罗耿出兵也是定局,所以我打算在罗耿出兵之后,也调派人马去冀州,你赶回去问问老三可行不可行。” 庄无敌知道这是大事,虽然他想留在燕山营把那个人是谁查出来,但大事不能耽搁。 他坚信大哥会查出那个人,也坚信大哥对李叱的感情,所以立刻就点了点头。 “行,我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回冀州。” 虞朝宗道:“咱们已经等待时机很久了,当初我决定在燕山立足,是要稳固实力,先求自保,再求进取,现在燕山营大军近十五万,又有百姓爱戴拥护,时机已至。” 庄无敌道:“大哥你还是应该等等李叱的消息。” 虞朝宗道:“我会尽量等,可局势瞬息万变,若冀州封城都没能等来老三的消息,我也只能出兵。” 庄无敌劝道:“大哥,李叱之前不是写信说过此事的吗?” 虞朝宗有些无奈的说道:“天下格局非一成不变,老三写信的时候,罗耿还没打算出兵,现在和之前已经不同了。” 庄无敌知道自己嘴笨,劝大哥的话应该也劝不动,所以他想了想后说道:“我去收拾东西,今天就走。” 虞朝宗一怔:“也不用这么急。” 庄无敌道:“大事重要,我尽快赶回去问问李叱该怎么做,也能让他做好准备,接应大哥攻城。” 虞朝宗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你回去之后告诉老三,冀州若是被围困,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若老三觉得冀州不稳妥,就立刻回来。” 庄无敌应了一声,回身去收拾东西了。 虞朝宗坐在书桌后边,脑子里回想着的是刚刚老八对他说的那些话。 八当家郑恭如说......罗耿出兵,有罗境里应外合,若不出意外,必会夜间夺城,占据先机。 幽州军进城之后,也绝不会轻易放青州军和豫州军进城,三方必会混战,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被罗耿最终拿下冀州,坐拥冀州幽州两地,罗耿便能称北境王,和朝廷分庭抗礼。 虞朝宗想的也正是这些,他想成大事,就必须有正经的根基之地。 谁会承认一个根基之地在山里的人? 兵在山里,就一直都是山匪,而他也就一直都是山匪的头领罢了,在那些人眼中,他始终是个大贼。 虞朝宗是名门之后,他的思维和普通百姓本就不一样。 哪怕时至今日,他内心之中其实也更偏向于尽快得到那些名门望族的支持与辅佐。 这个北境王,落在罗耿手里,他不好抢。 这个北境王,落在他手里,罗耿也一样不好抢,换成是谁都不好抢。 有了这个名声,若想再进一步,可背靠冀州南下,若想守成,以冀州之地自立,有了名分,再徐徐图之。 其实虞朝宗心里最想做的事,他谁也不愿意告诉,然而越是谁都不能告诉的事,越是迫切的想去做。 他想做皇帝。 最不济,也是做北境的皇帝...... 为此他甚至想过很多很多策略,各种可能。 最完美的,当然是他亲率大军攻破楚都城大兴,从楚皇族手里正大光明的把皇帝之位抢过来。 这样得到的皇帝位,最是稳固。 实在不能立刻南下,那就在北境立国,不需要太久,只要立国五年,百姓们都会适应这种局面,也会让更多的人认可他皇帝身份。 他可在北境励精图治,再得那些名门望族的辅佐,他坚信不出五年,就必可兴兵南下。 哪怕那时候楚已经被别人所灭,他依然有把握攻入大兴城,入主中原。 这是虞朝宗给自己定下的两个策略,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成为整个中原的皇帝,那就先成为北境的皇帝,再图整个中原。 其实以他现在身份,以他现在实力,这样想也不算错。 但他不能对手下人明言,他手下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出身,普通百姓可以追随他打天下,却不能帮他立江山。 这些话若对手下人说了,岂不是要丧尽人心? 冀州的局面越乱,虞朝宗想做皇帝的心就越迫切,每逢乱世英雄辈出,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是最终的赢家? 李叱的策略是等,等到最好的时机。 可是这天下,就怕等来等去,等到别人已经称帝,他虞朝宗还是个山匪的大当家。 虞朝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收拾东西的庄无敌,心里想着老三放长线的打算,到底是不是唯一的选择? 第四百四十章 不见了 燕山营。 郑恭如正在吃午饭,手下人过来说,从山下来了个女人求见,直接找到山门外,说是八当家在老家的亲戚。 郑恭如一怔,他在老家还有什么亲戚,哪个老家? 他想着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也许是母亲急匆匆派人来找他的? 他连忙让人把那女人带进来,等带到门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所以他一摆手,让人停在门外先不要进来。 “你是谁?” 郑恭如警惕的问了一句。 “请八当家屏退左右。” 初东道:“我有要紧事向八当家的禀告。” 郑恭如才不敢让她近身,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谁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见郑恭如满眼都是戒备,初东压低声音说道:“大方镇。” 这三个字,让郑恭如心神一凛。 他身边的人也都是亲信,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听到了有什么威胁。 所以郑恭如道:“你进来吧,只管说,这里的人都可信。” 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去把房门关好。 初东进门后说道:“八当家,我是你母亲请来的人,我们去冀州杀你要杀的那个人,但是出了意外。” 郑恭如眼神变了变,却还表现的很镇定,坐在那一边喝茶一边说道:“出了什么意外?” 初东道:“我们到了大方镇之后,顺利除掉了大方镇里要杀的人,然后你的手下张朝镇就要去城中打探消息,顺便给李叱送信,想把李叱骗出城。” 郑恭如听到这之后心里已经完全信了这个女人,因为他和张朝镇定的计划就是这样,外人自然不会知情。 “然后呢?” 郑恭如问。 初东道:“然后......张朝镇亲自带着一些人去给李叱送信,却被人识破,他们全都被李叱抓了,逼问之下,张朝镇熬不住就出卖了我们。” 郑恭如的脸色大变,镇定是装不下去了。 他猛的站起来:“所以李叱已经知道是我安排人去杀他了?” 初东点了点头:“是,张朝镇带着李叱他们来到我们藏身之处,李叱人多势众,围攻之下,我师兄师弟全被李叱的人杀了,你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如果我猜得没错,一个都没敢回来见你吧。” 那些人确实没敢回来。 他们本来商量着是要回来报信的,可是又想到,擎天那些人如此凶悍,让他们在原地等着,可是他们却跑了,若是擎天回燕山营求见八当家的话,怕是以后会对他们不利。 擎天等人武艺高强,八当家肯定不会为难擎天他们。 而张朝镇手下这些人本来就是因为银子才帮郑恭如做事,谁想把命拼进去,又商量了一下,这几十人一琢磨,干脆自己找地方占山为王去。 郑恭如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心里的惧意其实已经无以复加。 他对付李叱最大的有利之处就是李叱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如今在燕山营已经做了八当家。 现在李叱知道了,以李叱那个人的性格,应该很快就会直接回燕山营,甚至连虞朝宗都不去见,一刀把他砍了...... 得走! 这是郑恭如的第一反应。 必须走了,马上就走,他虽然这几年也勤学武艺,但他确定自己不是李叱的对手。 李叱真的回来了,虞朝宗都拦不住他杀人,想想在书院的时候,李叱才来,一个穷小子,都没有忍过。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女人咬着牙说道:“我要报仇,我师兄师弟都被李叱所杀,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郑恭如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是......你要报仇你去报啊,你找我做什么? 可是话到了嘴边,郑恭如心里又一动。 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两个可能......第一,李叱会马上回来吗? 以现在局势,李叱一旦回燕山营杀他的话,那说不定就回不去冀州了。 李叱那个人,最在乎他身边的人,他回来燕山营,他身边人却被困冀州,他若想到此处未必就会冲动之下赶来燕山。 第二,这个女人如此报仇心切,她来找自己,是不是她有什么能杀李叱的办法? 想到这,郑恭如尽力缓和了一下情绪,他对初东说道:“李叱这个人如果不死,你我以后也不会安宁,你回来找我,可是你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初东道:“八当家,你给我一些人,我会杀了李叱。” 郑恭如心说原来你啥也不是,我若是有人可用的话,难道还需要雇你们这样的人去杀李叱? 可他却很认真的说道:“我的人不能随意调遣,都是山寨里的兵马,若要调动,需请示大当家,你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人?若有的话,花费重金,我也可以给你。” 初东心说原来你啥也不是,我还以为一个燕山营的八大家,随随便便就能调动几千人马。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在那一刻,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来一些什么,所以也就都有一些失望。 然而在这一刻,两个人似乎又都明白过来,除了彼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人可以再去找。 当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再坏,也是最好的选择。 赌一把。 在这一刻,郑恭如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李叱不敢回来,那他还有机会,他身边确实没什么人可用,但他最大的优势是......现在是他在虞朝宗身边。 李叱若是被困在冀州城内,到时候场面必然混乱,未必没有机会。 就算是李叱回来也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这十几天可以去做一些准备。 “你跟我出去一趟。” 郑恭如对初东说道:“我们去找一支不是燕山营的队伍来,我知道哪儿有。” 初东问:“去哪儿?” 郑恭如道:“你是塞北人,你之前可听说过北狂徒?” 初东点了点头:“塞北第一大贼,自然听说过,但和我们所在的地方距离不近,他没有来过我们这边。” 郑恭如道:“那你可知道北狂徒已经死了?” 初东一怔:“死了?” 郑恭如道:“人头是我割下来的......不过他虽然死了,但他手下的那支马贼队伍还在那一带活动。” 初东道:“既然是你杀的北狂徒,那你的武艺必然极强,何必再找别人做帮手?况且北狂徒被你所杀,他手下队伍见了你,只想把你杀了泄愤,你还想让他们为你卖命?” 郑恭如笑道:“他们求的是钱财,我一直惦记着那支队伍,所以也一直派人打探着消息,他们现在也快过不下去了,只要我给他们前程,他们自会为我卖命,换句话说,他们自会为银子卖命。” 初东沉思片刻后说道:“如果你确定可行,我跟你走这一趟倒也无妨。” “那就走一趟。” 郑恭如起身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我去求见大当家,跟他说出去办事,明天一早你随我出发。” 与此同时,幽州。 罗耿看了一眼校场上密密麻麻的队伍,又看了看站在队伍前边那一排铁甲将军,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迈步上前。 “我儿在冀州被曾凌欺辱,如今更是被扣留在冀州不得返回,他去冀州是帮曾凌的,现在却被曾凌如此对待,这口气,我罗耿咽不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后大声说道:“幽州军的人,不管是我儿还是你们之中任何一人,被人欺负,被人羞辱,我罗耿都不会做那缩头乌龟,谁惹我们,我们就让谁知道幽州军如何杀人!” 他指了指身边大旗说道:“把这面大旗插在冀州城头,用曾凌的人头来祭旗!” “杀!” “杀!” “杀!” 校场上的士兵们呼喊起来,声如惊雷。 什么样的人带出来什么样的兵,罗耿这样好战之人,又自傲自负,他的兵也皆如此。 在他们看来,幽州军锋之前,就没有谁能挡得住,这些年来,他们也从没有败绩。 “跟我杀到冀州。” 罗耿跨上战马:“我大军所到,城门不开,我便屠城。” “杀!” 士兵们又是一声振臂高呼。 这一日,五万幽州军开拔。 这一日也是罗耿与崔燕来和刘里约定好的日子,另外两支大军也朝着冀州进发。 距离上说,大军离开幽州,只需几天就能到冀州城外,就算是为了保护粮草辎重走的慢一些,不需十天也到了。 冀州城内。 节度使府。 曾凌的脸色难看的好像纸一样,他看着手下将军柳戈和进卒,想骂却又不知道骂谁,因为这件事确实和他们两个无关。 “一夜之间,三千虎豹骑,竟然失踪了?” 曾凌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语气极为恼火的说道:“那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随便找个狗洞就能藏起来,那是三千人,还有战马!”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停下来后看向柳戈:“你继续带人去搜查,翻遍了冀州城也要把人翻出来,他们必然没有出城,要想藏三千人谈何容易,我不信找不到。” 柳戈俯身道:“我这就去。” 他转身大步离开。 曾凌等柳戈走了之后,他又看向进卒说道:“夏侯在的时候,柳戈和李叱他们走的亲近,所以我之前试探李叱是安排你去的,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心,我不怀疑柳戈,这也是为了稳妥。” 进卒道:“大人的安排,属下能明白。” 曾凌道:“现在你就去车马行拜访唐匹敌,看看他们在不在,罗境的三千虎豹骑已经不见了,如果李叱的人也不见了......” 进卒道:“属下这就去。” “等下。” 曾凌道:“若你到了车马行李叱他们还在,你就带我转告他......该走了,他还不想走的话,我也就只能动手。” 进卒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真的不想和李叱他们反目,然而如今局势突变,他也没有那么多选择。 心里很难受,犹如刀割,可是他只能听命,心里想着到了车马行,一定要好好劝劝李叱才行。 “属下......明白。” 进卒应了一声,离开书房。 曾凌颓然的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算来算去,都没有算到罗境那三千虎豹骑会消失。 自从上次杀羽亲王的事之后,罗境就不让他那三千虎豹骑再驻扎于冀州军大营内。 但曾凌的人一直都盯着罗境将军府那边,就怕罗境会突然做出什么事来。 结果昨夜里就真的出了事,罗境的人突然动手,把将军府外曾凌的人全都杀了,然后三千虎豹骑趁夜离开。 曾凌闻讯之后立刻调兵围堵,可是却传来消息,说那罗境的人在城中不见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沙盘局 进卒急匆匆的赶到了永宁通远车马行,虽然想到了李叱他们多半也已经藏匿起来,可是在车马行门外没有看到迎客的伙计,进卒心里还是慌了一下。 慌,是因为他知道,李叱他们不在这了,那么李叱的布局也应该已经都完成了,对于曾大人来说,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人有时候会痛苦,恰恰是因为人不只有一种感情,也不会只对一个人有感情。 人会把自己的感情分的无比细腻,对这个人如何,对那个人如何,对男人如何,对女人如何。 同样都是朋友,对这个朋友如何,对那个朋友如何,绝不会别无二致。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那么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对两个人完全一样的感情。 尤其是朋友之间,千万不要去想为什么会不一样,那种,你觉得朋友对你和对另外一个朋友不一样。 你觉得是一样的关系,可也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别人曾经倾囊相助,而事情轮到你这,你却犹豫着该不该帮忙。 可是人啊,最烦恼的就是从一出生就会计较了,那是天性之中的一种。 进卒的痛苦不在于计较,而在于取舍。 李叱他们是朋友,曾凌是上官。 所以当他赶到车马行后发现门外没有伙计,他心里慌了一下,这一下是因为他对曾凌的感情。 紧跟着他释然了一下,这一下,是对李叱他们的感情。 他从马上跳下来,推门进入车马行,从前院穿过去一直走到后院,空荡荡,好像人也和罗境那三千虎豹骑一样都凭空消失了。 可是进卒知道,罗境没有那样的本事,罗境的消失也必然是李叱的办法。 此时此刻的他内心已经无比复杂,可是当他在后院那座凉亭里看到李叱坐在那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内心还能更为复杂。 他朝着凉亭走过去,李叱起身,对他微笑。 这车马行里只剩下李叱一人,在走向李叱的时候进卒心里还想着,李叱为什么会在这? 答案其实是多么显而易见,在这,只是因为等他。 所以在这一刻进卒就明白了,这复杂不只是在他内心之中,也在李叱内心之中。 不管今天来的是进卒这个人,还是柳戈这个人,李叱都会在这等一等。 若没有他们,仅仅是面对曾凌那个人,李叱应该早就已经和他的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还给我准备了茶?” 进卒笑着问了一句。 凉亭的石桌上有泡好的热茶,还有几盘点心。 他在李叱对面坐下来,伸手捏了块点心吃,一边吃一边说道“一大早就赶过来,饭还没有来得及吃。” 李叱给他倒了茶“慢点吃,点心太干。” 进卒连吃了三块点心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的灌进嘴里,有些满足。 “想劝我?” 他问李叱。 李叱嗯了一声。 进卒等了片刻后不见李叱说话,他随即笑道“宁愿冒险留下来在这等我,就是想劝劝我吧,可是等到我了,却不说话,你这人也真是又意思。” 李叱道“你都懂,不用我说。” 进卒沉默下来。 良久后,进卒道“所以你留下来出现在我面前,只是想告诉我,你们把我当朋友。” 李叱点了点头。 进卒笑道“我也把你们当朋友,此心彼心,这就够了。” 说完之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见衣服上面沾着刚刚吃点心时候掉落的渣子,他捏了捏放进嘴里。 “我今天没有见过你,你们都已经远走高飞。” 进卒看向李叱“我只是有一个希望,当外边的敌人攻打冀州城的时候,出现在我背后的敌人,不是你们。” 李叱终究还是劝了一句“跟我们走吧。” 进卒笑起来,他或许是因为李叱终究还是劝了他而开心,因为这一句话,就足以证明朋友这两个字,有些时候,排在利益之前。 “我不能走。” 进卒朝着李叱抱拳道“不管是谁,有你这样一个朋友都应该值得开心,我今天来之前一直有些难过,想着见不到你们的话应该难过,见到了你们的话应该更难过,看来是我想错了我心中犹豫不决的,只是我以为会犹豫不决。” 他转身离开,走的潇洒。 没回头,举起手朝着李叱摆了摆。 李叱站在凉亭里看着进卒走,没有跟上去,因为李叱知道进卒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没办法劝他离开曾凌。 有些人只能共富贵,有些人却能共患难。 进卒离开车马行后赶回节度使府,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带着兵马正在搜查的柳戈。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似乎都有话要说,可是有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回去?” 柳戈问。 进卒点了点头“回去。” 两人战马交错而过的时候,柳戈在进卒身边轻声说道“其实你可以走,也该走。” 进卒笑道“说的好像你不是?” 两个人同时抱拳,然后错身而过。 节度使府。 曾凌坐在那等着消息,可他其实也清楚,今天不管是柳戈还是进卒,应该都不会有好消息带回来。 罗境藏兵显然蓄谋已久,若能被轻而易举的找到,那又何必要藏。 车马行那边,连罗境都已经凭空消失,李叱又怎么可能还留下来等死。 “报!” 有亲卫从外边快步跑进来,单膝跪倒在曾凌面前抱拳道“大人,斥候送回消息,在东南方向发现青州军踪迹,距离冀州城已经不足五十里。” 曾凌点了点头,这并不出意外,罗境不见了,那就说明城外的人要来攻城了。 “报!” 又一名亲兵跑进来,急切的说道“斥候回报,从正南方向发现敌军,人数不明,打豫州军旗号。” 曾凌又点了点头。 他想着,来了两个了,大概等不了多久,就能等来幽州军快到城外的消息。 他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住,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你们若是想走,此时还来得及。” 手下亲兵没有人说话。 曾凌等了一会儿,见亲兵们都在看着他,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了两个字。 “谢谢。” 说完后大步走向外边。 半个时辰后,城墙上,已经披挂了战甲的曾凌站在那看向远处,冀州城外是一片平原,能一眼看出去很远。 曾凌举着千里看着,好一会儿后把千里眼放下来,往左右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柳戈和进卒已经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 “大人。” 柳戈看着城外说道“不过是一场仗。” 进卒接过去说道“这次我们能赢,因为这次,我们是为自 己。” 曾凌心里一疼,他手在城垛上拍了一下,重复了一遍进卒的话。 “这次我们是为自己。” 地宫。 李叱进来之后,等在入口的人就把通道封闭,他们一路往下走,到地宫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那个大殿里等李叱回来。 “劝过了?” 高希宁问李叱道。 李叱点了点头。 劝过了而无用,就足以说明进卒已经做好了和曾凌同生死的准备。 “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他们武艺高强” 余九龄说了两句后就说不下去,因为他也清楚,城外数十万大军攻城,城内还有罗境潜伏,这一仗对于冀州军来说,似乎注定了失败。 这是李叱早就已经预想到的结果,他只是不死心,想试试能不能挽留。 “下盘棋?” 李叱忽然说了一句。 站在旁边的唐匹敌点了点头“下盘棋。” 众人都以为他们俩真的要下棋,可是却不知道他们的棋局竟然在沙盘上。 李叱在地宫里亲手打造了一个沙盘,冀州在正中,四周是冀州城外地形,几乎完美。 “你守还是我守?” 唐匹敌问。 李叱道“你善攻,我来守。” 唐匹敌道“那我领三州之兵攻城,你以冀州军守城。” 唐匹敌取了三色小旗在手,一色代表一州军马,然后开始在冀州城外布局。 李叱持一色小旗在城中布防,两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其他人下意识的围过来看着,谁都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很安静。 一攻一守,众人盯着沙盘上那两个人的举动,隐隐约约的,竟然仿似看到了真的大战就在眼前,甚至已经有几分窒息之意。 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余九龄已经坚持不住跑到一边休息去了,随着他先离开,围观的人也逐渐变少,众人站的太久了,那两人还没有分出胜负。 不知过了多久,吴婶过来喊他们吃饭,李叱和唐匹敌却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依然专注于沙盘之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吴婶来喊他们吃晚饭,那两人依然在对峙之中。 就在吴婶来喊他们吃晚饭后不久,李叱终于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小旗仍在放在沙盘上,摇头道“守不住了。” 唐匹敌道“按你打法,能守一个月,甚至连罗境偷袭都已经被你挡住,可曾凌不是你,曾凌最多坚持十天。” 李叱嗯了一声,他对唐匹敌说道“也许都坚持不了十天,罗境必会在夜里偷袭,大概是东门。” 唐匹敌道“你我能想到的,曾凌也能想到,所以这第一次偷袭城门,罗境大概不会成功。” 李叱道“会成功的不过成功的应该不是他,而是他父亲。” 唐匹敌微微一怔。 李叱道“兵法上的事,我不如你,但揣测人心,你不如我,你我以及曾凌都能想到的事,罗耿当然也能想到可以说罗耿做人傻,但只要他领兵,这个世上就没几人是他对手。” 唐匹敌思考了片刻,明白了。 他曾经说过,大楚之内善领兵者,首推武亲王杨迹句,其次是凉州澹台器,第三就是幽州罗耿。 曾凌领兵,比罗耿差太远了。 李叱道“我现在想的是罗耿不要太得意就好了。” 唐匹敌大笑起来“他那般性子,又如何能不得意?” 。 第四百四十二章 棋局已成 地宫。 余九龄从深处回来,找到李叱说道“罗境的人全都在另外一侧休息,所有人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又没有派人出去,所以应该是早就已经和罗耿约好了在什么时候行动。” 李叱点了点头道“大概能想到。” 他们在给罗境安排的地宫里,隐秘处留了观察孔,能够看到罗境那边的情况。 “罗境在做什么?” 李叱问。 余九龄道“似乎是很无聊,他的士兵都几乎不动,连马都上了嚼子,只有喂食的时候才回到阿凯,倒是他一直都在来来回回走动。” 李叱随即明白过来,罗境心里没有十足的底气。 “咱们只这样等着?” 余九龄问。 李叱道“只这样等着。” 余九龄又问“那若是罗境里应外合拿下了冀州,咱们岂不是依然出不去。” 李叱笑道“三个人,只有一个桃子,而且三个人都饥肠辘辘的盯着这个桃子,他们又不是朋友,你猜他们三个会谦让吗?” 余九龄仔细想了想,明白了。 他就不得不对李叱这样的人格外佩服,佩服到骨子里,有一种想给李叱磕一个的冲动。 因为李叱用的这一招,才真真正正算得上四两拨千斤,哪里是千斤,是万斤,好几万斤那么多。 李叱手里有多少人吗?不过数百人。 李叱是一个能左右那些大人物思想的更大的人物吗?他不过是个车马行的当家。 可是他却能轻轻一推,就把四方诸侯推进了同一局棋局中,这件事如果说出去的话,谁信? 幽州罗耿,青州崔燕来,豫州刘里,冀州曾凌大楚天下十三州,其中四州节度使被李叱摆在棋盘上。 十几岁少年郎,运筹帷幄之中。 余九龄想着他妈的我也就不是个娘们儿,我要是娘们儿我就去跟高希宁拼了,薅头发抢汉子。 抢不着李叱就抢唐匹敌,那家伙和李叱不相上下,而且现在还没有哪个娘儿们得手呢。 实在不行,抢不到李叱唐匹敌,抢个澹台压境也可以啊,那个玉面小飞龙,也贼帅。 若是这些都抢不着,那燕先生? 余九龄脑海里出现了若凌姑娘的模样,吓得一哆嗦,立刻就把燕先生划归不受其他女生欢迎的那一类男人之中。 然后余九龄醒悟过来,我他妈的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这才进地宫的第一天,就已经这个样子了吗? 天知道还要在地宫里藏多少天,以后的日子大概都会这样无聊无趣了。 李叱当初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至少够吃几年的粮食物资,这地宫里连畜牧业都发展起来了。 一直这样住下去,那岂不是变成了原来幽山国的最后一个皇帝? 他们藏身地宫,不知地上是何年,庞大的冀州城在他们的头顶上建造起来,而他们却连一眼都没有见过。 一想到这些,余九龄就有些感伤。 澹台压境坐在那擦他的兵器,擦的很认真,余九龄挪了挪屁股坐在他身边,眨了眨眼睛,期待着澹台和自己说些什么。 澹台压境看了他一眼,总算是满足了余九龄的期待。 “九妹,你刚才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入神。” “我在想,李叱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其中有什么疏漏。” 澹台压境噗嗤一声就笑了,可能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略显 敷衍的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嘲笑你啊,我笑算了,就是笑话你呢。” 余九龄撇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就不能有心思缜密的那一面?我跟你说,我还就发现了李叱安排这个局的最大的疏漏是什么。” 澹台压境倒是好奇起来,他把兵器放在一边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疏漏是什么?” 余九龄义正辞严的说道“他没把双星楼搬进来!” 澹台压境一愣。 余九龄道“如果把双星楼也搬进来那就完美了,楼搬不进来,人可以搬进来啊。” 澹台压境往一边挪了挪,距离余九龄远了些。 余九龄道“你这是干什么?” 澹台压境道“你臭,我离你远点。” 余九龄衣服悲天悯人的样子,长叹一声后说道“双星楼的里的那些姑娘们,一个个柔柔弱弱娇娇滴滴的,遇到这样的大战,没有人保护她们可怎么行。” 澹台压境道“咱们这的人都需要你保护,你把心思放在这吧。” 余九龄道“你是想让保护李叱还是想让我保护唐匹敌?我觉得要是真拼了命,我连长眉道长都打不过,他能拼死我,我最多薅他一把胡子。” 澹台压境“” 他想了想后说道“要不然我教你武功?反正在地宫里也有些无聊,我就当是消遣了。” “我不学。” 余九龄看了看澹台压境那杆大槊,虽然已经坏了,可依然巨大沉重,他觉得自己学不来。 他说“你那玩意太大了。” 正好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从沙盘那边过来,俩人都听到了余九龄说的这句话,然后俩人都怔住了。 李叱道“你们俩是在,比什么呢?” 唐匹敌看向澹台压境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澹台,你已经是一个不干净的澹台了。” “我凑!” 澹台压境道“你们俩够了啊” 李叱摇头叹息着走了,唐匹敌跟上去,和李叱保持着一样的摇头叹息的频率也走了。 城中,车马行。 公叔滢滢站在后院里,看着这空荡荡的地方,心里一阵阵的失落。 她还没有开始她的计划,现在好像计划也不用开始了,车马行的人都已经藏了起来,藏到什么地方去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亲手杀了唐匹敌。 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在凉亭里坐下来,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公叔滢滢想着自己还真是个扫把星的命,最先跟着许元卿,结果许家完蛋了,家族都灭了。 后来跟着崔泰,结果崔家也完蛋了,一样的是家族都灭了,彻彻底底。 再后来跟着节度使曾凌,她想着这次总不至于再有什么问题了吧,那可是节度使,是冀州最大的那个。 现在看来,曾凌也要完蛋了,城外数十万大军虽然还没有完成合围,可那也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 公叔滢滢空苦笑一声,再次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 “希望还能见到你,让我动心了的小白脸。” 说完后起身离开。 也不知唐匹敌若是听到这句话,会作何感想。 半个时辰后,城墙上,公叔滢滢走到节度使曾凌身后,她看着城外已经隐隐可见的大军,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远处犹如大浪压过来一样的军队,给人心里带来无比的震撼。 曾凌侧头看了她 一眼,有些意外。 “你怎么还没有逃走?” 曾凌问。 公叔滢滢道“要走了,来和大人道个别,虽然没有帮大人做什么,好歹也算是认识一场,该走的时候,道个别还是应该的。” 曾凌笑了笑道“想不到你也这样的女人,还知道什么叫有始有终。” 公叔滢滢有些自嘲的说道“也许没有谁比我更理解什么是始终。” 曾凌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想公叔滢滢这句话里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想想的话,大概会骂人。 骂的也应该会比较难听。 公叔滢滢道“我就祝大人守住冀州,以后飞黄腾达,最好主掌中原,那样的话,我还能回来求大人收留。” 曾凌道“能走就走吧。” 公叔滢滢点了点头道“那单生意还算数,我早晚都会杀了唐匹敌。” 说完后她将带来的绳子绑在城垛上,一手抓着绳子,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绳索迅速的坠落,绷直,她落在城外,朝着曾凌挥了挥手,然后朝着北方跑了出去。 此时远处的大军还在几十里外,却有敌军斥候骑兵发现了她,朝着这边催马过来。 应该以为她是要去搬救兵的人,又或者是带着什么其他任务离开的人,所以不想放她走。 有几名斥候追过去,离着还远就开始用连弩点射,公叔滢滢奔跑中扑倒在地,应该是中了箭。 几名青州军斥候到了公叔滢滢身边停下来,城墙上看到这一幕的曾凌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女人,真以为城外的敌人都是瞎子? 就这样死了,还不如不出去。 可哪里想到,就在那几名斥候到了近前的时候,公叔滢滢忽然间跳了起来,人在半空中洒出去一片寒芒,那几名斥候顷刻间被暗器击杀。 她跳上一匹战马,一伸手又拉了一批,再次朝着城墙上的曾凌挥手告别,催马往北冲了出去。 曾凌沉默了片刻后问身边的进卒“这样的女人,你怎么看?” 进卒道“做不得婆娘。” 曾凌问“为何?” 进卒道“怕死。” 曾凌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把那条绳索一点一点的拉起来,看着这条绳索,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她是想告诉自己,其实你也可以走? 曾凌一念至此,下意识的又看向那女人离去的方向,人已经只剩下个黑点。 马背上的公叔滢滢想着,自己在那留一条绳子,节度使大人应该会明白,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东山再起对于曾凌来说,也不是很难的事。 可她以为自己了解男人,其实却根本不了解。 曾凌将那条绳子提上来,然后抽刀一刀一刀的剁成了小段,他身边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也就理解了节度使大人的心意。 “这是我们的冀州!” 曾凌举刀高呼一声。 “我们的冀州!” 城墙上的守军跟着他大声喊着。 纵马狂奔的公叔滢滢听到了这喊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城墙上那些男人都是傻子。 然后想到,可能在曾凌他们那样的男人心里,女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在第一位。 权利和地位,是他们不懈的追求。 曾凌是,崔泰是,许元卿是已经品尝过权力滋味的那些男人们,都是。 她不再去想这些已经与她无关的人,而是想着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 。 第四百四十三章 我要入局! 战争比人们预想中来的突然的多,因为人们在面对不好的事情发生时,总是难免会幻想着晚来一些,甚至是不来。 每个人也都会想着,我运气应该没有那么差,可却忘了,如果将自己生死只能寄托于运气的时候,那已经是多坏的时候了? 冀州城里的百姓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听到了城墙外一阵阵仿佛能撕裂天空的号角声。 城墙上的冀州军士兵们在抵抗着,箭在他们面前,在他们头顶,在他们身边的同伴身上,有时候也会在他们自己身上。 城内的茶楼里居然还有人,他们坐在那喝着茶,听着喊杀声,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不出意外的,城中开始出现一群认为末日到了,理所当然就可以无恶不作的人。 他们冲进商铺里抢夺,冲进民居里抢夺,他们只想抢夺,好像他们抢夺了别人的东西能给自己加寿一样。 然后他们等来了冀州军的镇压,数百人被绑起来按跪在大街上,一个一个被剁了脑袋。 第二天却又有这样的一群人出现,好像昨日死去的那些人,夺舍了另外一批人。 然后又有另外一批人被砍死。 百姓们手里本就没有存粮,战争到来让他们每一刻都在崩溃的边缘。还没有彻底崩溃,仅仅是因为他们还有那么一口气在。 富户拎着成袋的银子和捧着仅剩下几个铜钱的穷人一起排队,等着粮栈开门。 他们都以为用自己全部的钱,可以买来活下去的机会。 城墙上,曾凌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虽然冀州军兵力充足,还不至于在战争一开始就捉襟见肘。 可是他知道,如果一开始他没有和他的士兵们在一起,这一仗也许坚持不了多久。 好在一开始的攻势只是试探,不管是青州军还是豫州军,都没有拼尽全力。 曾凌知道他们在等罗耿,谁也不会先把自己的兵力拼掉,再拱手把冀州让给别人。 地宫。 李叱站在沙盘前,像是在愣神,他是在脑海里复盘着和唐匹敌在那天的推演。 良久之后,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现在不担心幽州军不担心青州军也不担心豫州军,他担心的是燕山营。 这不是最好的时候,但有些人会以为到了最好的时候,若此时燕山营入局的话,那可能李叱的布局就会成为一场空。 “好在庄大哥回了燕山营。” 李叱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以虞朝宗对庄无敌的信任,以虞朝宗和庄无敌对李叱的信任,只要庄无敌力劝,也许虞朝宗应该不会动兵南下。 千万不要。 因为现在看到的,并不是全局。 李叱听到脚步声回头,高希宁拎着一件披风过来,给李叱披在肩膀上。 此时已经深秋,外边的天气都已经很凉,地宫之中的气温比外边还要凉不少。 “你这两天眉头都没有展开过。” 高希宁站在李叱身后,抬起手为李叱捏着肩膀。 李叱笑起来,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虞大哥那边应该不会有意外,庄大哥知道我的计划,他无论如何也会劝阻虞大哥此时入局。” 高希宁嗯了一声,她当初请庄无敌回去,何尝不是因为担心虞朝宗会不按李叱的想法做事。 因为一个上位者,一个决策者,总是会有别人没有的自信。 别人对他说的话,对他来说最多只是个建议。 “虞大哥也能看清楚局势。” 李叱又说了一句。 连续两句话其实意思差不多,这恰恰是因为李叱没有多少底气。 高希宁语气很轻的说道:“是不是在后悔?” 李叱的笑容突然就有些僵硬,还是只有高希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 他确实是在后悔,他现在觉得自己应该回燕山营一趟,只有他亲自回去了,也许才能保证虞朝宗不会过早入局。 因为此时此刻在虞朝宗身边,有个莫名其妙的八当家在出谋划策。 那个人的想法过于激进,抛开他想杀李叱是为什么不说,从他拿下代州和信州这两地的办法来看,就能大致推测出此人性格。 “我确实是有些后悔。” 李叱道:“我现在担心的是有人会劝虞大哥说,趁着幽州罗耿来冀州,可以去夺取幽州......那是第二蠢的一步棋,最蠢的则是立刻动兵来冀州。” 他转身看向高希宁说道:“黑武人打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打下来幽州,燕山营又怎么可能打的下来。” 高希宁道:“你别再耗神想这些了,休息一会儿。” 李叱嗯了一声后笑道:“倒是有些饿了,咱们去看看吴婶在准备什么,也该吃午饭了。” 高希宁微微叹息道:“咱们才刚刚吃过午饭。” 李叱一怔。 高希宁劝道:“你这样一直想一直想,只会让你自己越来越难受,若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不只是虞大哥那边你无能为力,咱们这边你也没有精力再管,这里还有数百人等着你呢。” 李叱惊醒,自己竟然已经钻进去了。 “我是在......害怕失败。” 李叱看向高希宁。 高希宁道:“你是在为你无法掌控的事而发愁,你能掌控的,你都已经做到了最好,如果因为别人不够好而让你难过,这是很不智的做法。” 李叱下意识的问道:“那我该怎么办?虞大哥那边我确实没十分把握......” “靠自己。” 高希宁忽然说出来这样三个字,把李叱的话打断。 李叱又一怔,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高希宁的话。 “靠自己?” 高希宁道:“你其实做不了别人的决策,除非别人都听你的决策。” 李叱的心里一震。 与此同时,燕山营。 八当家郑恭如看向虞朝宗,他知道虞朝宗已经动心了,因为虞朝宗这次没有直接拒绝他的谋策。 他本来是要去塞北寻北狂徒的那支队伍,可是虞朝宗却没有答应,因为此时此刻也已经到了燕山营该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候。 虞朝宗还是更愿意听取有学问的人给他的建议,有些骨子里的东西,虞朝宗刻意隐藏,却一直都在。 所以郑恭如不得不把寻找北狂徒队伍的事交给了那个才认识的女人,哪怕他一点都不信任那个女人。 “大当家。” 郑恭如见虞朝宗已经有所松动,于是进一步劝说道:“斥候送来消息,幽州军已经往冀州进发,算算斥候回来的时间,此时幽州军应该已在冀州城外。” “青州军所在......”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边,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位置。 “在这,豫州军的位置在这,这两军距离冀州,都比幽州军更近,所以此时,三州兵马,已合围冀州。” 虞朝宗喃喃自语道:“所以老三是赶不回来了,也没办法再送信出来。” 郑恭如在心里骂了一句,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 他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继续说道:“罗境还在幽州城内,这是对曾凌来说最不利的事,罗境在城中动手,三州兵马破城,绝非难事。” 他回到虞朝宗面前,先是俯身一拜,然后直起身子说道:“我有三策,上中下,可供大当家选择。” 虞朝宗道:“你说来。” 郑恭如道:“下策,大当家按兵不动,只等那四方势力拼杀至最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去捡一些便宜,这样最稳妥,不至于被卷进战局,虽然十之七八不会有所收获,但也不会有所损失,害怕损失的唯一办法就是,我们不去打仗。” “中策,大当家现在就尽起燕山营大军猛攻幽州,罗耿大军已在冀州,大当家趁虚而入,拿下幽州之后,也算是有一座大城稳居,但不利之处在于,罗耿闻讯,必会回师,到时候咱们燕山营若没能顺利拿下幽州,反而为曾凌解了冀州之围,况且与罗耿一战,胜负不好说定数。” 他说到此处后看了虞朝宗一眼,观察了一下虞朝宗的脸色。 “上策,大当家当断则断,此时率军入局,以燕山营现在兵力,足可将局势搅乱,纵然不夺冀州,那四方势力混战之际,大当家选任何一方猛攻,都可大获全胜。” “大当家攻幽州军,青州与豫州两军不会支援罗耿,同样的道理,大当家攻谁,另外两方都不会去管,因为他们也巴不得除掉对方。” 郑恭如道:“将决战放在冀州,一口气击败如今冀州内的所有强敌,大当家就可进取冀州全境。” 虞朝宗的脸色变幻不停,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脑海里一边琢磨着郑恭如的这些话,一边回想着李叱的那几封信。 李叱已经把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危局都告诉他了,但虞朝宗现在正努力说服自己,那个最大的危局不会出现。 因为时间上来不及,距离又远,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危局。 “出兵!” 虞朝宗忽然间就下定了决心。 他看向大厅里其他的当家,停顿片刻后打算吩咐道:“老七留下镇守山寨,山寨是咱们的根基之地,不管这次出兵能否大获全胜,山寨都不能丢。” 七当家起身道:“大哥放心,我会死守山寨。”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其他各位兄弟,马上回去,下令各寨兵马集结,带齐粮草物资,用最快的时间准备,就算是咱们马上出发,赶到冀州也要二十天......二十天啊,局势瞬息万变,只希望还来得及。” 所有人都应了一声,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兴奋。 其实和虞朝宗一样,他们早就想打冀州城了,因为冀州城是一个象征。 就好像谁拿下冀州城,谁就是真真正正的这数千里冀州的主人一样。 “诸位兄弟。” 虞朝宗大声说道:“此战,关乎燕山营十几万兄弟们的前程,也关乎诸位兄弟前程,拿下冀州,咱们就能称雄北境,进而南下。” “王权富贵,尽在我燕山营兄弟们的脚下踩着,还记得我曾对你们说过吗?那些权贵之人,他日如何欺我,今日如何报之。” 虞朝宗朝着大厅外大步走了出去。 “咱们出兵!” “大当家万岁!”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紧跟着无数人跟着喊了出来,听到这句话,虞朝宗的心里先是一紧,然后又是一喜。 第四百四十四章 各怀鬼胎 冀州城外。 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和豫州节度使刘里两个人站在那等着,远远的看到一队骑兵到了,两个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迎接过去。 两人都堆起笑脸,看起来也都带着些谦卑。 其实这是很荒谬的迎接,按照官职爵位来说,崔燕来和刘里,远在罗耿之上。 罗耿被封为三品大将军还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而这两位,可都是一品大员,封疆大吏。 两位正一品的节度使,以如此谦卑的姿态,迎接一位正三品的将军,若是放在盛世时候,这事怎么可能会出现。 可是现在,这事就好像很合理。 “罗将军!” 崔燕来和刘里见到罗耿之后,同时抱拳。 罗耿倒也给足了面子,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抱拳行礼道:“卑职罗耿,拜见两位大人。” 崔燕来和刘里一左一右把罗耿扶住,崔燕来笑道:“罗将军实在是太客气了些,咱们已经说过,你我之间不论官职,只论交情,领军之际,更论能力,我二人远不及你。” 刘里笑道:“要说领兵之道,罗将军远在我二人之上,所以这一战,我和老崔也商量了一下,还是要尊罗将军为主将,我和老崔愿意听从罗将军的调遣。” 罗耿心里美滋滋,虽然这两人说的也不过是场面话,而且推举他为主将,多半也是想着让幽州军去打主攻,可是这种态度确实值得美滋滋。 罗耿看了看冀州城,叹气道:“周夫子是圣人,圣人曾说,兵者,国器也,古人曾说,要知兵器为凶器,圣人不得已用之.....若非是为冀州太平,这一仗我是万万不想打的。” 崔燕来道:“冀州之地,贤者居之,放眼天下,也就罗将军才有这贤德之名,可取冀州,曾凌那厮德不配位,冀州这些年来民不聊生,皆因曾凌而起。” 刘里道:“罗将军也应该知道,冀州治下原本并无匪患,都是曾凌那厮放养出来的,他如此祸害冀州,我等为苍生想,如何能容他。” 罗耿笑了笑道:“既然你我三人志同道合,都是要解冀州百姓倒悬之苦,那这一仗我自当尽力为之。” 崔燕来道:“大将军只管下令,我和刘里,都愿尊大将军号令行事。” 罗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去看看冀州情形,看过再说怎么打。” 说完这句话后罗耿翻身上马,崔燕来和刘里却没有跟上去,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不久之后,罗耿催马到了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他朝着城墙上摆手示意,曾凌自然早就已经看到他了。 “曾大人可在城上?” 罗耿喊了一声。 曾凌朝着城下喊道:“罗将军,别来无恙。” 罗耿道:“曾大人,我儿在城中,可还安好?” 曾凌笑道:“罗将军只管放心,小罗将军与我可是忘年之交,他如今就住在我府里,吃的下睡的着,大将军倒也不必担心。” 罗耿道:“那可否请曾大人去喊他,我想与他说几句话。” 曾凌道:“还是免了吧,若大将军有什么话想说的,我可代传。” 罗耿笑了笑道:“既然我儿就在曾大人府里,曾大人为何不让他过来与我相见?我已许久未见他,格外想念,还请曾大人成全。” 曾凌道:“既然想念,大将军为何不进城来?我可下令打开城门,大将军要见小罗将军,进来见面比隔着这么远见面不好吗?” 罗耿道:“我若进城,怕是曾大人也要把我留在你府里,我就要与我儿一起吃得下睡得着了。” “哈哈哈哈......” 曾凌大笑道:“你我也无需如此试探,大将军若是动兵,小罗将军自然也就吃不下睡不着了。” 罗耿也笑,看起来哪里像是要开打的两个人,倒是显得和气的很。 罗耿道:“那就请曾大人代为照顾我儿,等过几日我进城去见他。” 罗耿笑道:“过几日吗?那也许是我带着小罗将军,到城外与大将军相见,我给你们安排一个独处的地方。” 罗耿也不生气,拨马而回。 崔燕来见他回来,连忙问了一句:“大将军,如何?” 罗耿笑道:“曾凌说我儿在他手里,若真如此,他早就已经把我儿绑在城头让我看了。” 崔燕来一喜:“也就是说,小罗将军在城中安然无恙,只等大将军攻城,便可与大将军里应外合拿下冀州。” 罗耿一脸自信的笑道:“我儿之才,我儿之勇,冠绝北境,曾凌又岂能随随便便把他制住。”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很认真的对崔燕来和刘里说道:“我前阵子还与我儿派到幽州的手下见过,他说我儿会在月圆之夜,猛攻南门,我看不如这样,我带幽州军去冀州南城,两位大人率军围攻其他三面。” 崔燕来看了看刘里,刘里连忙道:“大将军这次带来多少兵马?” 罗耿傲然道:“悍卒五万。” 刘里道:“我豫州军有兵马十数万,崔大人青州军亦有十数万,这攻城最艰难的地方,总不能让大将军这兵少的去打,我看不如我来攻南门。” 崔燕来道:“还是我攻南门的好。” 罗耿脸色有些不悦的说道:“此乃我与境儿约好的事,两位大人若去攻打,难免会有配合不畅之处,临战之际怎么能如此安排?两位大人刚刚不是说,要听我调遣的吗?” 崔燕来道:“自然是要听大将军调遣,可是南城既然是主攻方向,理应是我等攻打,大将军的幽州军兵少,若再主攻,必会损失惨重。” 刘里笑道:“不如大将军坐镇,指挥我等攻南城也可。” 罗耿哼了一声后说道:“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两位大人的心思,你们只是不想让我先进城.....既然说好了要精诚合作,又怎么能如此猜疑?” 那两人只是不承认,都说是不忍让罗耿兵少却还担任主攻之事。 罗耿说了许久,那两人不肯,眼看着还没有攻冀州,这三军势力却要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罢了。” 罗耿似乎也确实不想这么早就和另外两个人闹僵,他叹了口气后说道:“那就你们两个随便谁攻南城,但你们兵多将广,不能只攻南城,西城与北城,也交给两位大人吧,你们心疼我兵少,又心疼我远来劳顿,那我也就不绕路再去别的地方,我就率幽州军攻打东城。” “东城?” 刘里眼神闪烁了一下,笑了笑道:“大将军说的对,你路程最远,士兵又新到,所以必是劳苦,刚到就攻城,着实不稳妥也不人道。” 他看向罗耿认真的说道:“西城那边,地势最好,又有水源,河流在城西经过,最适合安营扎寨,不如大将军就率军到西城,邻水而休。” 罗耿怒道:“你们这哪里像是要听我调遣的样子?” 崔燕来也反应过来,原来罗耿绕来绕去,故意说什么南城,其实他想打的是东城。 只是刚刚被刘里抢了先机,此时他若再说什么的话,就太明显了些。 “我大军就在这里驻扎。” 罗耿大声说道:“哪里也不去,只攻东城。” 刘里道:“大将军还是应以士兵为重,选一处最适合安营之地,士兵们也能好好休整。” 崔燕来和刘里之前已经私下里结盟,他们只是想利用罗耿之子罗境在冀州城里罢了。 若无内应,想攻破冀州这样的坚固大城,谈何容易? 所以罗耿来之前他们两个就已经商议了许久,罗耿要打的方向,必然就是和他儿子罗境约好的地方。 “大将军。” 刘里似笑非笑的说道:“大家都是为了解救冀州百姓,都是为朝廷除害,也都是为了大楚万年延续,既然都无私心私欲,那还是不要伤了和气的好。” 罗耿道:“这要伤和气的,可不是我。” 崔燕来道:“我们两个也是为大将军着想,大将军若是刚刚到这,军马还没有整顿,仗自然打不好,不过是让士兵们枉送性命罢了。” “我和刘大人已经来了数天,大军已经休整完毕,也士气正盛,我看,为了不伤和气,不如大将军就率军退到后边修正,看我们两个攻城如何?” 罗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都要凸出来一眼。 见他就要发怒,刘里缓和了一下后说道:“这样,大将军先去西城那边暂时休息,我和崔大人在南北东三面合围冀州,什么时候打,我们还是要听大将军的调遣。” 崔燕来已经试探出来罗耿要攻何处,脸色也就没那么好看了,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大当家,你只有五万兵。” 之前罗耿和羽亲王联手曾击败过青州军,杀青州军数万,这件事,崔燕来怎么可能容易忘了。 若非局势如此,他才不会和罗耿联盟。 他刚说完,刘里就回头吩咐道:“传我军令,大军转移到东城。” 他手下的亲兵立刻挥舞手中旗帜,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边旗帜舞动起来,豫州军那边立刻就传出号角声,一声一声,像是在大声嘲笑着罗耿。 罗耿往南边看了看,却见刘里的豫州军已经在往这边靠过来,他脸色变幻不停,越发难看。 良久之后,罗耿怒哼一声,拨马走了。 不多时,幽州军那边传来阵阵号角声,五万幽州军开始往北边移动,应该是要往西城方向绕过去。 崔燕来和刘里再次对视一眼,两个人相视大笑。 城墙上,曾凌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这一幕,于是嘴角都微微上扬起来。 虽然因为距离太远而不知道那三个人说了些什么,可看到兵马调动的态势,他就知道罗境被排挤了。 于是曾凌笑了笑道:“这样的三个人合力又有什么可怕的......刘里的豫州军逼走罗耿的幽州军换到东城,看来,罗境和罗耿约好的,也是在东城。” 进卒和柳戈同时点了点头。 曾凌道:“那两个人太蠢,若是真的愿意听从罗耿调遣,三军一心,冀州危难,可他们三个貌合神离,这一仗咱们有的打。”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多少士愿与城同存亡 当初修建冀州城的时候,大楚就是要把冀州打造成北方最重要的军事堡垒,以对抗北境之外的强敌。 这里,就是整个北境唯一的中心,如果说北境之内大大小小的城池犹如星罗密布,那么冀州就是最大的那颗。 这样的大城难攻之处就在于,寻常的云梯没有意义,因为根本就够不到冀州的城头。 为了攻打这样的坚城,特意打造的云梯太长,所以要想把云梯竖起来都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想攻上城墙,无异于痴人说梦。 为了让城中的罗境知道城外大军已经就绪,所以刘里下令豫州军攻打冀州东城,而且这种攻打,决不能只是做做样子。 相对来说,豫州军比青州军更为善战。 刘里曾是武亲王杨迹句麾下最得力的战将之一,之前与羽亲王的交手中,刘里压的羽亲王杨迹形根本就没办法把头抬起来。 若非被武亲王抄了后路,此时此刻,最得意者应该就是刘里。 外域之人所称之中原过于笼统,中原人自己把中原大概分成五域,倒也简单,不外乎东西南北中。 中原之中,便是豫州一带,历来丰足,而民风又彪悍。 “击鼓!” 刘里回头吩咐了一声。 在他身后十几丈外,十几名赤-裸-着上身的壮汉开始擂动战鼓,那一排巨大的牛皮战鼓同时响了起来。 鼓声如雷,豫州军开始往城墙下压过去,若是从高处往下看,就像是看着黑压压的蚁群。 城墙上,柳戈看到豫州军上来,大声喊了一句:“号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百名弓箭手将弓抬起来,嗖的一声,羽箭抛射飞出。 这些号箭与正常的羽箭不同,为了更为显眼,号箭的尾羽染成了红色。 城墙外远处的地面上,号箭刷刷刷的落地,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线。 这就是城墙上弓箭手御敌羽箭的最远射程,士兵们看号箭位置,敌人不到此处,放箭也没什么意义。 “所有床子弩都瞄准云梯所在。” 柳戈大声喊着,脸色肃然。 大楚的军事制造工艺已经极为先进,城墙上的床子弩已经可以上下左右调整角度,虽然调整的幅度并不是很大,可相比于固定弩来说,威力自然更强。 只是这种可以调整角度的床子弩,并不是每一座城池上都有,造价昂贵,工艺复杂,再加上后来大楚朝局崩坏,武工坊的人也一样,谁还认真做事。 大楚后期,武工坊造出来的兵器甲械,大多数都偷工减料。 “放箭!” 柳戈将长刀往外一指。 安置于城墙上的床子弩率先发威,一排重弩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重型弩箭,落在豫州军的人群之中,给人感觉那不是重型弩箭,而是飞出去一条一条铁犁,每一条铁犁落地,都能在地面犁出来一条笔直的血线。 正在往前疾冲的冀州军士兵,一边跑一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命大,我命大,我命大......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城墙上飞落下来的那些小腿粗的重型弩箭,什么也不想看,就只想低着头跑。 他身后是一长串的士兵,他们抬着特意打造出来的加长云梯,每个人都和他一模一样的动作,连低着头的幅度好像都一样。 也许他们每个人心里想的也都是一样的事......我命大。 重型弩箭从城墙上笔直的飞过来,巧合的打穿了排头士兵的脖子,那般粗-大的弩箭穿过去,脖子直接没了。 人头飞起来的时候,重型弩箭戳进第二个人的胸膛靠上位置,瞬息之后,穿透第三个人的正胸口,穿透地四个人的肚子,第五个人的小腹...... 在这些密集如蚁群的冲锋士兵门后边,一架一架巨大的攻城楼车,和一架一架弩车正在往前推移。 当最前边一排冲锋士兵的脚迈过号箭的那一瞬间,柳戈大声喊了一句。 然后城墙上的羽箭就抛射而出,羽箭仿佛一片阴云从城墙上飞起,在半空中经过了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后,落在了豫州军士兵们的头顶上。 呼的一声,暴雨般密集的羽箭落下来,往前疾冲的士兵们中箭者纷纷倒地。 这种覆盖式的抛射,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压力确实很大。 “放!” 柳戈再次喊了一声,嗓音已经微微沙哑。 第二轮抛射的羽箭又飞了出去,便是另外一片阴云。 这种感觉,就好像暴雨落在了湖面上,打起来无数的水坑,而每一个水坑,都可能是一个人倒了下去。 地上的尸体逐渐多了起来,也逐渐在改变大地的颜色。 在冀州城的城墙里边,也有数不清的冀州军在距离城墙大概几丈远的位置站着,等待着号令。 城外的豫州军靠近城墙的时候,柳戈让人传令,号角声一下一下急促且短暂的响起来。 听到军令号角,城墙内侧的冀州军士兵们整齐的把弓抬高,然后整齐的将羽箭抛射上去。 羽箭飞过了城墙,又落在城外不远处,这样的射术,他们演练过无数次。 站在什么样的距离,用什么样的力度,不会伤到城墙上的自己人,又能对靠近城墙的敌军造成打击。 如此密集的箭阵防御之下,豫州军死伤的士兵数量之多,已经不可估算。 可是战场就是战场,军人就是军人。 他们冒着箭雨,还是冲到了城墙下,奋力的把云梯立起来想要搭靠在城墙上。 “攒射!” 柳戈嘶吼着。 城墙上的弓箭手开始瞄准那些抬云梯的人,这种距离,羽箭的杀伤力更凶猛。 那些抬着云梯的豫州军士兵,死伤的速度和数量远远高于其他士兵。 可就在这时候,付出了无数人命为代价之后,豫州军的弩车也已经推到了他们的射程之内。 调整好仰角,随着一声号令,豫州军的弩车开始还击。 巨大的弩箭飞上城墙,场面一时之间变得更为惨烈起来,也终于不再是只有一方死人。 一杆重型弩箭打在城垛上,啪的一声,打掉了一小块城砖,在火星四溅中那重型弩箭改变了飞的方向,狠狠戳进另外一侧冀州军士兵的脑壳中。 豫州军的弩车数量更多,这种步兵弩车的射距自然比不得在高处固定的城防弩,但只要够了距离,威力一点儿也不弱。 况且这种步兵弩车的种类中,还有排弩。 排弩的弩箭没有那么大,大概有手腕粗细,四五尺长短,一排激射出去,对于士兵们的杀伤来说,就像是用镰刀横扫一排麦子一样。 城墙上顿时就碎砖纷飞,到处都是弩箭打出来的火星,还有一声一声的哀嚎在其中炸响。 “压着他们的排弩!” 柳戈下令调整床子弩的角度,重型弩箭开始集中打击豫州军的弩车。 战场不是只有一个点在死人,也不是只有一条线在死人,是由无数个点和线组成的。 羽箭覆盖下的人,就是消失的一个一个的点,而城墙下死的人,就是一条线一条线的死。 到了城墙下边,不少人根本就没得选,因为后边的同袍把他们挤压在城墙脚下,他们回不了头,自然也爬不上去。 “放钉排!” 号令声响起,城墙上挂着的钉排迅速的坠落下去,沉重的钉排一落在人的头顶上,直接就把脑壳击穿。 当钉排拉起来的时候,血液在那些长钉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 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豫州军的尸体在城墙下已经堆积起来很高。 终于,后队传来撤军的号角声。 猛攻了许久的豫州军最终缓缓退了下去,来时像是疯狂拍击岸边的巨浪,退回去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许颓丧和不甘。 冀州这样的坚城,想要靠常规的进攻手段打下来,简直难如登天。 攻势不只是在东城这一边,北城,南城,这两个方向也有敌军的大举进攻。 唯独是西边,罗耿率军驻守之地,按兵不动。 当夜。 曾凌派人将进卒和柳戈找来,在城中冀州军大营里,除去当值守城的将军之外,其他人都在这了。 “三面猛攻,唯独西边不攻。” 曾凌在大帐中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看来罗耿和崔燕来刘里三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能轻而易举的缓和,也恰是我们可以利用之处。” 曾凌脚步一停,看向柳戈问道:“如此情形,若你来处置,你有何办法?” 柳戈刚刚就在脑海里不停的想着一个问题.....如果这件事是唐匹敌来处置,唐匹敌又该有如何办法? 之前守护冀州的时候,不管是进卒还是他,对唐匹敌是才能都钦佩的无以复加。 “挑拨?” 柳戈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办法。 曾凌问他:“如何挑拨?” 柳戈道:“明日派人在城墙上往下放箭,在箭上绑好书信,令士兵们在城墙上大喊请罗将军收信。” 曾凌沉思片刻,随即点了点头道:“此计可行,不管能不能让罗耿化敌为友,也能让崔燕来刘里两人对罗耿更为猜忌。” 他看了柳戈一眼后继续说道:“可是此计,似乎还稍稍欠缺了一些。” 柳戈道:“若......有一死士,在幽州军有人把箭信取走之后,愿意出城去罗耿军中,此计作用或可更大一些。” 曾凌微微皱眉。 “此去之人,怕是有去无回了。” 曾凌停顿片刻,随即看向门外那些亲兵。 走到门口,曾凌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们可有谁愿意冒死出城,往城西罗耿大军所在送一封信?若谁前往,我必将厚待其家眷......” “大人!” 曾凌的亲兵营校尉石宽上前一步道:“大人,属下去吧。” 曾凌道:“你......应知道,此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石宽就抱拳道:“大人,属下知道,无需多说,属下既然愿往就没打算能活着回来,属下只有一个请求。” 曾凌道:“你说。” 石宽大声说道:“家有老母,还请大人关照。” 曾凌又问:“除此之外呢?” “没了。” 石宽道:“命,一直都是大人的,属下只是替大人保管而已,今日需要这条命了,大人拿去就是。” 曾凌站在台阶上,看着石宽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双手抱拳深深的俯身一拜。 在他身后,那些将军们整齐的行了一个军礼。 ...... ...... [今天家里有事,耽误更新时间了,对不起。] 第四百四十六章 义士 冀州城西门外。 距离冀州城大概能有十几里的地方是罗耿幽州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从到了这之后,罗耿似乎真的接受了崔燕来和刘里的所谓建议,在此地休整军队。 可是西城外这地方显得有些特殊,只要领兵的人就一定能看得出来,在这扎营有多不稳妥。 城西大概十三四里是从北往南流向的一条大河,虽然河水不算有多急,但河道宽阔,最窄的地方也有二里,最宽的地方能有四里以上。 所以在城西这地方建造大营,就显得很别扭。 若是把营地建在大河的这一边,五万人的营地建造好之后,从营地到城墙下的距离,就一定不足十里。 不管是冀州城里的队伍前来突袭,还是青州军和豫州军左右夹击,背靠大河的幽州军连退都来不及。 若是把营地建造在大河另外一侧,被排挤的罗耿若得知冀州城已经被攻破,再想带兵过去,早就已经晚了。 西城这边的地形最适合钳制罗耿,所以崔燕来和刘里才会逼迫罗耿到这边来。 相对来说,把队伍摆在大河后边,肯定要比摆在大河前边好一些。 所以罗耿的幽州军,就在河西岸驻扎下来,这样一来,他们要想进攻冀州,就先要渡过这条大河。 罗耿也像是不急的,循序渐进的做事,到了之后就下令士兵们去砍伐树木,在大河上搭建渡桥。 而且这建桥的速度也是不紧不慢,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和崔燕来刘里两人争冀州的心思。 然而罗耿这样的人,他只要还没走,那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到了城西扎营的第三天,豫州军和青州军开始三面围攻冀州。 罗耿像是为了响应一下,派了几十个斥候到城西转了一圈,好歹也摇旗呐喊了一阵。 而罗耿则让人在河边搭建了一个凉棚,他带了个小马扎跑到河边钓鱼去了。 第四天,他一早起来就又去钓鱼,然后还是派了几十个人到城外晃了一圈。 下午的时候,士兵们回来,带给罗耿一封信,说是城墙上的人射下来的。 罗耿早就已经知道了,想不知道都难,城墙上那些冀州军的士兵们喊话的声音比雷声都大。 别说罗耿听到了,就算是不在城西而在城南的青州军也会被惊动。 更何况,冀州军放箭,才不管来的人是不是幽州军士兵,只要城西这边有人来,就先喊几声,然后放几支箭下来。 罗耿把书信打开看了看,忍不住笑了。 这种雕虫小技,而且还如此肤浅,如果真能挑拨离间也就显得城外的人太过白痴了些,当然,罗耿认为崔燕来和刘里确实都是白痴。 “曾凌也已无计可施。” 罗耿笑了笑,随手把那封信扔进面前河水中。 似乎他钓鱼,只是为了钓,而不是为了鱼,钓上来的又都扔回河水里,那封信也好像是一条鱼,很快就被水流冲的不见了踪迹。 罗耿手下将军道:“大将军一眼看破了曾凌这挑拨离间的计策,可是崔燕来和刘里那等蠢货,万一信了怎么办?” “信就就吧。” 罗耿笑了笑道:“我没办法让蠢人变得聪明一些。” 他看了看手里的鱼竿又往下沉了沉,一条很大很大的鱼上钩了。 到了城西的第五天,罗耿的幽州军在河道上造了七八座渡桥,罗耿还亲自检查,在其中一座渡桥上来回走了一遍。 第五天的中午,从冀州城的城墙上有一个吊篮放下来,一个身上没带兵器的人,独自朝着幽州军大营这边走来。 不多时,幽州军的斥候骑兵将此人拦住,那人只说了一句话便再也不开口。 “我要见大将军罗耿。” 半个时辰之后,河边,罗耿的视线从鱼漂上挪开,看了一眼这个从冀州城里独自出来的汉子。 “你叫什么?” 罗耿问。 “回大将军,我叫石宽,节度使大人帐下亲兵校尉。” 罗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也没有再问什么,视线回到他的鱼漂上,似乎在等着下一条大鱼上钩。 他不问,石宽也什么都不说。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冒死前来做说客的人一言不发,大将军也一言不发,这当然是很奇怪的事。 大概足足一个半时辰后,罗耿起身,似乎对钓鱼已经失去了兴趣,但是最后钓上来的这一尾鱼却没有放掉,而是扔在水桶中。 这是大将军钓上来的鱼,别人当然也不敢随意处置了,就只能在水桶里暂时养着。 罗耿起身后指了指石宽:“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石宽抱拳俯身:“多谢大将军。” 罗耿没理会他,而是对手下人吩咐道:“给他把住处打扫的干净些,有新的被褥也给他一套,不管他想吃什么饭菜,喝什么酒,只要是大营里有的,都给他。” 石宽听到这句话后再次俯身一拜,刚刚他说了五个字,多谢大将军......这次说了七个字。 多谢大将军成全。 罗耿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我看不起曾凌,但我看得起你这样的汉子,能为主赴死之人,都值得我另眼看待。” 说完后他迈步离开。 石宽被带到了一个住处,果然收拾的干干净净,军帐里的被褥也都是崭新的。 有人来问他想吃些什么,石宽笑道:“罗将军刚才钓了一尾鱼,看起来很肥美,就吃那鱼吧,若有酱肉再来一些,酒要管足。” 问话的人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人胆子可真大,居然要吃大将军钓上来的鱼。 大将军钓鱼好几天,这是唯一留下的一条鱼,你一个敌军那边过来的人,居然还想吃了它。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人跑去请示,得到的答案是.......大将军说过了,这个人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要大营里有的,就都给他。 不多时,鱼烧好送过来,还有酱肉,还有整整一坛酒,那一坛酒不下三十斤。 罗耿好酒,又喜欢以美酒奖励手下,所以每次出征,军中都会带着不少陈年好酒。 石宽也不管那么多,饭菜来了就吃,酒满上就喝,吃饱喝足倒头就睡。 第六天。 幽州军大营外边来了两队骑兵,人数不少,每一支都能有数千人,到了幽州军大营外边后队伍就停下来,派人到幽州军大营里传话。 罗耿得到消息后就笑了笑,心说那两个家伙,果然是够蠢,还是被曾凌肤浅幼稚的挑拨离间之计给刺激到了。 然而再想想其中关键,那两个人当然也能想到这是曾凌计策,但本就心里各自怀疑猜忌,就好像心里长了草,拔不掉的。 离间计这种策略,其实不算阴谋,而是阳谋,哪怕是被人识破,也不代表就没有用。 因为离间是利用人心里的怀疑,每个人心里都有怀疑,所谓大度的人,是能理智的把怀疑压下去的人。 但事实上,这个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没这么大度,剩下的那零点一成的大度之人,其中一半多还是硬装出来的。 真要是有什么手段报复,这硬装出来的人,绝对更狠更凶残暴戾。 可问世上人,有谁,不曾怀疑身边人? 罗耿从大营里出来,走在渡桥上的时候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好,深秋了,每一天的上午都似乎和暖洋洋没有关系,到了下午才最舒服。 但是今天显然不一样,光芒这么好,可能是因为河对岸那两个蠢货蠢的发光。 罗耿觉得他们两个是蠢货,那两个人也觉得罗耿是蠢货,都想利用彼此的人,大概也都是这么想的。 崔燕来坐在战马上没有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步行过来的罗耿,有一种现在就想一箭射死那个矮矬子的冲动。 罗耿是真的很矮,但这不妨碍他在军事上是一个少有人及的巨人。 “大将军,听闻你营里现在有贵客?” 崔燕来冷冰冰的问了一句。 刘里立刻说道:“老崔,你这是怎么和大将军说话,难道大将军还能和曾凌勾结不成?有事也要好好说话,不可对大将军无礼。” 罗耿心中暗自笑了笑。 他点头道:“确实是有客人,从冀州城里出来的。” 崔燕来问道:“那还请问大将军,这人是谁?” 罗耿道:“冀州节度使曾凌帐下亲兵校尉,名为石宽。” 崔燕来紧跟着追问道:“那他和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罗耿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崔燕来一皱眉。 刘里道:“莫伤和气,莫伤和气......大将军说什么都没说,我是信的,不过若是大将军愿意把那人带过来当面问问,那就更好了。” 罗耿道:“可以。” 他回头吩咐了一声,手下人立刻就跑回大营。 不多时,石宽被人带到了河岸这边,他看起来格外从容,没有一丝惧意。 刘里坐在战马上问道:“你是何人?” 石宽回答:“节度使大人帐下亲兵校尉石宽。” 刘里又问:“你来幽州军大营求见大将军,是曾凌让你来说些什么的?你又对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石宽回答:“没有,什么都没说。” 刘里哼了一声:“你是觉得自己此时像个大丈夫?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愚蠢?” 石宽道:“我不觉得自己愚蠢,倒是觉得你很愚蠢,你旁边那个,和你大概一样的愚蠢。” 崔燕来将长刀抽出来指向石宽问道:“曾凌到底让你来说些什么?!” 石宽道:“大人让我来说的,我刚刚说过了。” 崔燕来和刘里都立刻怒了。 石宽继续说道:“大人还说,外边有一个人杰,两个蠢货,你只要去人杰那边走一趟,什么都不需要说,那两个蠢货也会觉得你一定说了些什么,你如实相告说你什么都没说,你两个蠢货也断然不信。” 听到这句话,罗耿居然微微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认同。 崔燕来一摆手:“把他拿下,绑在战马后边拖拽,我不信他不说。” 石宽还是那般从容,甚至还有几分不屑。 “看来大人说的没错。” 他看了看罗耿:“大将军也如此觉得吧。” 罗耿沉默片刻后对他说了四个字。 “一路走好。” 石宽抱拳:“多谢大将军的三条鱼,多谢大将军的酒。” 罗耿面色平静的转身离开。 崔燕来对罗耿这样态度极为不满,刘里却拉了他一下,示意不要冲动。 崔燕来的人把石宽绑起来,用战马拉着在空地上拖拽,一直跑到了城墙外。 城墙上的冀州军士兵们双目血红的看着,每个人都握紧了兵器,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和敌人拼杀。 战马停下来,有人对石宽说道:“你现在若是说出来,曾凌到底让你对罗耿说些什么,还可不死。” 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石宽挣扎着起来,努力让自己站的直一些,他看了看城墙上的同袍,也努力的让自己笑了笑。 他看向那个骑马的人说道:“那我得仔细想想,该用什么话来回你。” 骑马的人等了片刻后问他:“你想好了没有!” 石宽点了点头:“想好了。” 然后他看向那个人:“呸。” ...... ...... 【周边已经统计到的朋友,明天我会陆续发货,我听说.....大家有些不敢拿回家?哈哈哈哈哈.......】 第四百四十七章 你不睡也得睡 石宽立于冀州城外,抬头看向城墙上自己的同袍手足,他手臂上被绑了绳索,之前拉扯拖拽,手臂骨头早就已经被摔断了,所以他站起来的时候,是以额头顶着地面艰难起身。 他脸上也已经满是血迹青肿,可到了这一刻,他却更没有了什么畏惧。 “我不是冀州人!” 他朝着城墙上大喊:“但我愿为冀州而死!” 稍稍停顿了片刻,他又大喊道:“城墙上有哪位兄弟射术好的,给我一箭。” “你想的美。” 那骑马拖拽他的校尉冷哼一声,再次催马向前,战马往前一冲,将石宽拉倒在地上。 这校尉纵马疾冲,石宽在地上被拖拽的不停翻滚,所过之处,血迹斑斑。 第一次,城墙上的士兵们这么想射死一个他们的同袍兄弟,想早些让他解脱。 羽箭不停落下,可是那骑马的人拖着石宽奔走,在城墙士兵羽箭射程之外,羽箭落下去不少,没有一支起了作用。 反而让那纵马的校尉哈哈大笑,也越发的狠厉起来,故意兜圈,把石宽甩的来回滚动。 就在这时候将军柳戈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后,伸手抓起来一张长弓,弯弓搭箭。 柳戈红着眼睛看向城外,一箭飞出。 这弓是三石弓,寻常士兵难以拉开,柳戈这一箭极为精准,正中那校尉后心。 也是那纵马的校尉太猖狂,只在射程之外不远处来回奔走,一箭中了之后,他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摔在地上。 这一箭命中要害,人落地后只抽搐了几下随即不动了。 战马也停了下来,走到主人身边,用鼻子拱了拱主人的身体,然后发出几声悲鸣。 “兄弟走好!” 柳戈又一箭射出去。 躺在地上的石宽,眼睛都已经肿的睁不开,却尽力再尽力的看了一眼冀州城。 噗的一声,羽箭射进他心口。 石宽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就松了口气。 幽州军大营外。 罗耿站在河边高处看着那个冀州校尉死去,他放下千里眼后沉默片刻,朝着那方向行了个军礼。 “自古不缺忠义士,可杀不可夺其志。” 罗耿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转身回了大营。 河岸的这边,青州节度使崔燕来脸色更为难看,罗耿直接就走了,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且不要动怒。” 豫州节度使刘里道:“明日十五,月圆之夜,我推测罗境在城中动兵便是夜里,可派人在此守着,若罗耿大军明夜动了,你我可分兵将其拦住,然后你我合力猛攻东城,若能拿下冀州,你还管罗耿是什么态度。” 崔燕来点了点头,然后问了一句:“你不会也如罗耿一样藏私吧?” 刘里皱眉道:“你若连我也不信,那你可去与罗耿结盟,我明天直接退走就是了。” 崔燕来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 刘里道:“若你不信我,明日我攻破城门,军不入城,等你带兵过来先进,我在你之后,如何?” 崔燕来道:“还是你我同时进城的好。” 刘里认真的说道:“你我若是再互相猜忌,这一仗不打也罢了。” 崔燕来歉然道:“我刚刚真的只是随便说一句玩笑话,还不都是被罗耿那厮气的。”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刘里消了气,两人带着骑兵离开城西这边,回归本营。 冀州城内。 地宫。 李叱站在沙盘前看着,眉头微皱。 这些天,他每天都会在沙盘前站很久,见他这般样子,也就没有人敢随便打扰。 唐匹敌从地宫深处过来,他亲自去看了看另外一边罗境虎豹骑的举动,看了足有小半日的时间才回来。 李叱沉思的时候,谁也不会来轻易打扰,连高希宁也一样,但只有唐匹敌一人例外。 唐匹敌要找李叱说事情的时候,别说李叱是在沉思,就算李叱是在睡觉也要喊起来说。 “应该便是明日。” 唐匹敌走到李叱对面,两个人隔着沙盘。 他对李叱说完一句话后停顿片刻,忽然笑了笑道:“第一次布这么大的局,心里什么感觉?” 李叱摇头叹道:“除了自己人,其他人我都能料到。” 这句话让唐匹敌表情微微一变,只是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唐匹敌听出来李叱心中的无奈和无力。 “若大当家等战局结束之后再来,这一地的瓜果,他随意捡取就是了。” 李叱道:“可若他在战局没有结束之前就到了,燕山营也成了这一地瓜果中的一个。” 唐匹敌道:“虞朝宗......” 他只说了一个名字,后边的话却忍了下来,片刻后他对李叱说道:“其实你心里也已经想的很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唐匹敌看向沙盘,指了指:“明日不管冀州城会不会破,城外三军也许会杀的尸横遍野。” 李叱微微摇头道:“两军。” 唐匹敌道:“难道罗耿连他儿子都不顾了?” 李叱道:“在打仗的时候,他儿子不是他儿子,是他手下的将领,所以他才是罗耿。” 唐匹敌沉默片刻后忽然间想起来,李叱曾经说过一句话......领兵作战我不及你,揣测人心你不及我。 与此同时,冀州城北边,距离大概二百里左右,燕山营的队伍已经连续急行军七八天,看起来格外的劳累,可是大当家虞朝宗还是没有下令缓一缓。 这连续的急行军后,就算再精锐的队伍,体力也几乎快要耗尽了。 燕山营当家之一的常定岁劝说虞朝宗道:“大哥,这样赶路,就算是到了冀州,咱们的人也没力气去打。”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但若是再迟一些,咱们也确实不用打了,只剩下不足二百里,让弟兄们再坚持一下。” 常定岁张了张嘴,也没能再说什么。 士兵们犹如木头人一样往前走,每个人的动作看起来,都像变成了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提着做出动作。 冀州军大营。 军帐之中,曾凌看向手下的将军们,他的视线扫视了一周后开口说道:“诸位将军,明日一战,关乎冀州存亡,也关乎你我存亡,关乎冀州近十万将士存亡,打赢了,以后在冀州没有人可以再敢招惹我们,打输了,我们就盼着投胎转世,来世还是手足兄弟。” “死战!” 手下将军们整齐的高呼了一声。 第二天,十五。 众人起来之后才注意到,李叱一夜没睡,他依然站在沙盘前边,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快步够来想劝劝李叱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很轻的嘘声。 “嘘......” 众人一惊,这才注意到唐匹敌在远处靠墙坐在那。 唐匹敌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打扰李叱,从唐匹敌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连他都有些担心。 或许是因为脚步声,或许是因为唐匹敌嘘的那一声,李叱转身看向他们,这一刻,人们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李叱的眼睛,完全变成了红色。 高希宁心里一疼,快步上前,几乎与她同时,长眉道人也冲了过去。 “我没事。” 李叱摇头,他闭上眼睛,似乎是也知道自己现在眼睛应该很吓人。 “急火攻心,我眼睛里应该充血了,看东西也是淡淡发红,一会儿请沈先生医馆的人过来看看就好。” 李叱的声音很平静,可这种平静却更让人担心。 闭着眼睛的李叱却依然能转向唐匹敌所在的地方,沉声说道:“我救不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我也救不了,我想了半夜放弃了,你却想了一整夜。” 李叱道:“此事结束之后,你去见一下孛儿帖赤那吧。” 唐匹敌又点了点头:“想到了。” 李叱转身回来,迈步往前走,看起来步伐还算平稳,然后就一头栽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李叱的房间外边。 唐匹敌捧着一杯热茶喝了一口,一夜没睡,总是会觉得很冷,尤其是地宫里的气温本就比外边还要低不少。 “他想了一夜用什么办法救虞朝宗。” 唐匹敌长长吐出一口气,把茶杯递给旁边的余九龄后说道:“我要回去睡了,我想了半夜而已,脑子几乎要炸掉,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故都去想,在这无数变故之中寻找机会......我大概回想了一下,我最少算到了四十多种变故,再去想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利用这变故去救人,可是想了四十多种都没有一种能用得上。” 他看了沉睡的李叱一眼:“他想了一夜,最少想过上百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变成不可能,所以他气血上涌的有些厉害。” 余九龄急切的问道:“如果他醒来之后还要忍不住去想呢,只要他还有一点办法,他就一定会去救虞朝宗。” 每个人都知道李叱的性子,他对自己在乎的人,对在乎他的人,都会不遗余力。 “打晕他。” 唐匹敌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就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夜会出大事,我不想错过,所以我先去睡了。” 高希宁坐在李叱身边,听唐匹敌说完之后,她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李叱,眼神里都是心疼。 李叱是真的想辅佐虞朝宗成就大事,因为他真的觉得虞朝宗可以成为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然而他穷尽心思,却发现自己帮不了。 用高希宁的话说,李叱没办法替别人做主,尤其是替一个决策朱做主。 除非这个决策者是李叱自己。 高希宁回头看向站在一侧的沈如盏问道:“沈先生,给他喂些药可行?” 沈如盏道:“你想让他睡多久?” 她看起来倒是神色如常,或许是因为她是医者的缘故。 “睡......” 高希宁还没有想出来,沈如盏叹了口气后说道:“不如你让他自己坐起来吃药。” 躺在那的李叱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骗人,真的有些不容易啊。” 沈如盏道:“你假睡是怕她们不放心,但在我眼里,就和小孩子说谎话一样的拙劣,记住,装睡的人才会刻意保持着眼睛一动不动,真睡着了的人眼睛是会动的。” 李叱尴尬的笑了笑,刚要说话,沈如盏已经走到他身边说道:“坐起来吧,给你几颗药吃,吃完了就能睡了。” 李叱坐起来,睁开眼睛刚要说话,沈如盏一掌切在他后颈上...... 李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沈如盏耸了耸肩膀:“这个比吃药管用,有些意志强大的人,药也无效......这个对谁都有效。” 高希宁紧张的问道:“他会不会有事?” 沈如盏道:“如果他醒了,不记得是谁打的他,立刻派人找我过来,我给他看看,顺便告诉他是唐匹敌动的手。” 高希宁问:“那若是他记得呢?” 沈如盏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帮我说几句好话。”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怕你有万千法 十五夜,月不圆。 冀州城墙上的士兵们已经整整抵抗了一天的猛攻,不管是他们还是城外的敌人,都已经死伤无数。 可是他们也很清楚,敌人的进攻不会停下来,因为城里该出现的进攻还没有出现。 城外的火把形成了一片海,站在城墙上往下看,这火海比满天星辰还要壮观。 夜幕给了羽箭隐身的能力,直到飞到面前才会露出狰狞,所以很多看到了这狰狞的人,下一息就会死去。 曾凌站在城垛旁边看着外边,不停的发号施令。 东城这边,豫州军的进攻从太阳刚刚升起就开始了,现在月亮都已经挂在了天上。 砰地一声,一支重弩打在距离曾凌不远处的城垛上,一块碎砖迸射出来擦过曾凌的脸,急如流星,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曾凌猛的一扭头,下意识的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低头看到手指上的血迹,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还不来?” 他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可是脑子里想的却是罗境。 “云梯!” 就在这时候他身边有人嘶哑着吼了一声。 一架云梯搭靠在城墙上,有士兵立刻抓起来挠钩想把云梯推开,可是没能推动。 以云梯的高度,光靠士兵们手臂的长度不可能把云梯推倒,所以需要用长长的挠钩往外推。 这名士兵嘶吼着,旁边的冀州军士兵过来帮他,可奇怪的是这云梯好像有千斤沉重,几个人发力都没能推开。 云梯上,豫州军士兵们嘴里叼着横刀,手脚并用飞快的往上爬。 付出了无数都是生命之后,他们中有人想到了一个办法。 在云梯上绑了绳索,而且是在云梯的中部靠上的位置,当云梯成功搭靠在城墙上,许多士兵抓住绳索奋力的往下拉,他们宁愿把云梯拉断,也不愿云梯被守军士兵推翻。 靠着这样坠下的力量,一开始云梯居然没有被推开。 第一个登上冀州城墙的是一名豫州军团率,可是他没能在城墙上大展神威。 他嘴里叼着横刀,手扶在城墙上刚要翻进来的那一瞬间,一把刀剁在他的胳膊上,手留在了城墙上。 又一刀从他的心口捅进去,刀子还狠厉的转了两下,这名骁勇的豫州军团率痛呼中坠落下去。 他掉了下去,还把身后第一个同袍带了下去,两个人摔在地上,死了的人没起来,没死的人一时之间也起不来。 再后边的豫州军士兵迅速的爬上去,在云梯上跳起来,直接跃进冀州军人群之中。 他疯狂的挥舞着横刀,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他跳进人群里,人群里那么多刀在等着他。 一刀一刀一刀...... 第一个真正登上了冀州城的豫州军士兵被剁成了碎块。 “砍断云梯!” 守城的人大声喊着。 既然推不开,那就砍断。 每一架搭靠在城墙上的云梯旁边,都有许多冀州军士兵把身子探出去,一刀一刀的劈砍着云梯。 可是云梯的木头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容易被砍断。 一名探着身子挥舞横刀的冀州军士兵,被梯子上的豫州军士兵拉了一下,人从城墙上翻落下去。 掉在地上的冀州军士兵躺在那,看到了一张一张只有仇恨和杀意的脸。 无数把刀落下来,很快,就如同第一个登上了城墙的豫州军士兵一样,第一个掉落下来的冀州军士兵也被砍成了肉块。 咔嚓一声,不远处的一架云梯没有被冀州军士兵们砍断,却被自己人拉断了。 拽着绳索的士兵用力太大,梯子从中间断开,上边的人惊呼着掉了下去。 “泼火油!” 柳戈从不远处冲过来,大声的喊着。 守军将烧热了油泼下去,城墙下立刻就传来一片哀嚎声,被热油泼到了的人,脸上的,手上的,被人一碰,肉皮就掉下来一层。 刚要爬上城墙的豫州军士兵,被一盆热油迎面泼上,那种疼痛和恐惧谁能想象的出来? 他直接掉了下去,摔在地上骨头断了,可是更为疼痛的却是撕裂的皮肤。 泼了热油的梯子被火把点燃,油往下流,火也跟着往下流,梯子上的人想要后退,然而他身后也是人,往下退的速度远不如火油流下来的速度。 油流到他手上,他吓得一松手,却忘了自己还在梯子上。 城墙上的钉排一次一次的放下去,每一次拉上来的时候,都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长钉上,拉着粘丝的血液。 而那些钉子之前的缝隙中,还能看到一块一块碎裂的头盖骨,上面还有血糊糊的头发。 呜...... 呜呜...... 城中忽然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正在指挥的曾凌听到这号角声猛的回头。 来了! 终于来了! 他派人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的三千虎豹骑终于来了,那个自认为战阵之中天下无敌的少年将军终于来了。 大街上,披挂整齐的罗境坐在马背上看向远处,东城那边,应该有无数的冀州军在等着他,为了防备他,曾凌应该想出来万千办法。 其实又何止是东城,为了以防万一,冀州六座城门,都会设有伏兵,而且会是很多伏兵。 那又如何? 罗境才不怕什么伏兵,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以三千虎豹骑为代价,冲到城门口。 不管是在平原上还是在大街上,只要他的虎豹骑跑起来,就没有谁能挡得住。 “那里!” 罗境用长槊指了指东城方向大声说道:“会有敌人的伏兵,箭阵,会有无数人想拼了命的阻挡我们。”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说道:“他们既然敢拼命,我们就去收了他的命。” 罗境把面甲往下一拉,催马向前。 “虎豹骑!” 他一声暴喝。 三千虎豹骑整齐催马回应:“踏阵!” 在通向东城城门的大街上,虎豹骑的战马踩着雷声往前疾冲,那马蹄声好像每一声都能敲打在人心口。 “箭!” 最前边的罗境大喊一声。 他身后的虎豹骑士兵们纷纷压低身子趴在马背上,迎面而来的羽箭好像暴雨一样扫了过去。 前边就是冀州军的箭阵,早就已经等在这的士兵们知道他们必须要做什么。 如果他们挡不住虎豹骑,冀州城的城门被夺,那么每一名身穿冀州军军服的人都可能死去。 密密麻麻的羽箭飞过来,虎豹骑的士兵们一个一个的落马,可是冲锋的速度却丝毫也不减。 骑兵速度太快,当他们的冲锋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对于箭阵来说其实只有三到四箭的时间。 从进入羽箭射程到冲锋至箭阵前,并不需要多久,能射出四箭的弓箭手已经算很优秀。 眼看着虎豹骑已经冲过来,箭阵开始往两侧分开躲避,弓箭手身上没有什么护甲,他们被骑兵冲击,那才会真的像是纸糊的人一样被砍开。 在箭阵后边,是盾阵。一层一层的盾阵。 无数冀州军士兵手持一人高的步兵巨盾,盾牌戳在地上,他们人在盾牌后半蹲着,用肩膀扛着盾牌。 每一层盾牌手后边,是一排长枪兵。 一层又一层的叠加起来,他们就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堤坝。 虎豹骑就是惊涛骇浪,也休想轻而易举的把堤坝排开。 “投枪!” 罗境沙哑的声音在虎豹骑最前边响起。 马背上的骑士开始把手里的投枪掷出去,一片黑影密集的飞向盾阵。 本来这些投枪是给箭阵准备的,箭阵已退,投枪就只能给那些盾阵士兵了。 三千虎豹骑,当然不可能在一条大街上往前冲,而冀州守军,当然也不可能只守住这一条大街。 几条同向的大街上,场面几乎一模一样。 箭阵后边是盾阵,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的,就是幽州军为虎豹骑准备的铜墙铁壁。 城墙上,曾凌举着千里眼看向城内,他已经无心再管城外的豫州军,他此时只想把罗境送进地狱。 眼见着盾阵已经阻挡住虎豹骑,曾凌立刻喊了一声:“吹角,让后边的队伍堵上去,把罗境的后路断了!” 城墙上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来,城中各处都出现了冀州军,他们好像一条一条的溪流,朝着大河的方向汇聚过来。 曾凌看着虎豹骑马上就要撞在盾阵上,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一扬。 没有了速度的骑兵,没有了速度的虎豹骑,就算是再强悍又能怎么样? 盾阵坚固且厚重,骑兵不可能冲的过去。 可是曾凌低估了罗境,也低估了这些虎豹骑士兵们的赴死之心。 这些虎豹骑都是罗境亲手训练出来的,罗境的军令,这三千虎豹骑士兵没有人会质疑,没有人会不执行。 “冲撞!” 罗境一马当先的朝着盾阵冲了上去。 为什么那些虎豹骑士兵愿意赴死?为什么他们对罗境的军令没有质疑? 因为罗境每一次都冲锋在前,每一次都在第一个。 罗境的战马狠狠撞在盾阵上,撞开了第一层盾阵,撞开了后边的枪兵,又撞在第二层盾阵上。 战马嘶鸣,被捅了无数枪后,它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他骑马撞了上去,他身后的虎豹骑士兵也没有人减速,一个接着一个的直接撞上去。 长枪戳在战马身上,战马被直接戳翻,没有被长枪戳中的马跃起来,砸在后边阵列的士兵身上。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罗境自然也没有一直傻等着,他也会思考,曾凌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他的虎豹骑,他也想过了无数次。 如今面前这箭阵这盾阵,早就已经出现在他脑海里中不止一次。 而他对付这些箭阵盾阵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 他自己! “我乃幽州罗境,挡我者死!” 罗境一人在前,他槊锋范围之内,没有一个活人,他往前冲,就会有人被卷入他的槊锋范围,然后变成死人。 罗境抬头看了看城墙上,他看不到曾凌何在,但他眼神里轻蔑依然。 你为了挡我而想出万千法。 我要破你的万千法,却只一招。 人间。 我无敌。 罗境一人杀进盾阵,盾牌崩碎,人命不见。 那条长槊下,不容活人。 第四百四十九章 无名小卒 罗境一人在前,他冲锋时候,不许有人冲到他身前去,也没人能冲到他身前去。 作为一个将军,罗境比谁都合格,作为一个武者,罗境比谁都霸道。 槊锋一撞,直接将前边持盾的人顶飞了出去,盾牌手撞在后边的枪上,被自己人戳死。 槊杆往左边横扫,左边被扫飞出去四五个人,再往右边横扫,右边飞出去一排。 他一人开路,后边的力士和亲兵营士兵只管跟在他身后往前冲。 “下马步战!战马为营!” 罗境一边杀一边吼了一声。 后队的虎豹骑士兵们跳下来,形成锋矢阵开始突破盾阵防御,而他们的战马,则成了挡住后边冀州军围堵上来的防御阵线。 有人问,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盾和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矛一战,谁会赢? 没有定数,更勇者胜。 下了马的虎豹骑士兵,也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士兵,最主要的是,他们有世界上最强悍的将军。 一排长枪朝着罗境刺过来,罗境先是往后撤了半步,然后脚下发力而起,他把长槊横着往下一压...... 槊杆压下去,十几杆长枪被压住。 罗境松开手,人跳到了枪杆上往前冲。 “撤手!” 一声暴喝。 然后就是一条白光在人面前炸亮。 他抽出腰间长刀,一扫而过,十几个人,或是脖子被切开,或是脸被切开。 一刀力斩十几人后,罗境一回手把长槊抓起来,单手抓着槊杆尾端一扫,便又有数人被扫死。 城墙上,曾凌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知道罗境勇武,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当罗境变成他的敌人,他才明白罗境的勇武远比他已经认识到的更为可怕。 无人可挡。 他在南门里边布置了那么多层盾牌枪阵,就如同垒造起来一层一层坚固的石墙。 就算刀子再锋利,难道砍在如此厚重坚固的石头上,刀子不会被崩断? 寻常的刀子自然砍不动这般厚重的石头墙,但罗境不是,罗境是一把绝世神兵。 他面前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去,再扑上来的人也只是晚死了那么一息而已。 曾凌一层一层的布阵,而罗境一层一层的破阵。 罗境向前疾冲,一脚踹在身前那面巨盾上,这一脚把持盾的人踹出去很远,又撞翻了后边枪阵的士兵。 罗境是锋矢阵的枪头,是利箭的箭簇,是长刀的刀尖,是大槊的槊锋。 而在罗境身后紧跟着的数十名力士,则将罗境一手撕开的伤口扩大。 这些力士手中战斧劈砍下去,那么巨大的盾牌都不能挡,以这种速度破阵的话,也许用不了多久,罗境就能冲到城门处。 “谁可去挡罗境!” 城墙上的曾凌急切大喊一声。 “我去!” 将军进卒应了一声后,已经开始往下城下冲。 “罗境!” 进卒从城墙上冲下来,手里提着一把陌刀,他分开众人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道:“我来和你打!” 罗境杀的兴起,听到喊声看过去,认出来那是曾凌帐下勇将进卒。 可他又怎么会在乎来的是谁。 “匹夫而已,安敢拦我?” 罗境哼了一声,继续向前。 进卒脚下发力,身形犹如重弩出膛一样掠过来,手中陌刀高高扬起,到罗境身前,一刀斩落。 罗境抬眼看了那陌刀,依然轻蔑。 刀落下,罗耿后撤半步,在刀锋落下的那一瞬间,罗耿用槊杆在刀背上砸了一下。 陌刀的刀尖几乎是擦着罗境身体劈下来的,罗境后撤的这半步恰到好处。 槊杆砸在刀背上,本就凶狠下落的陌刀速度更快,进卒收都收不回来,当的一声砍在地上,直接劈碎了地上的青石板。 罗境一脚踩在槊杆上,脚底往下发力。 “你也撤手!” 他脚往下一压,进卒握不住刀杆,只能撤手,陌刀的刀杆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石板被砸的粉碎。 罗境一招将进卒的兵器卸了,再一招将进卒逼退,槊锋横扫之际,进卒退到了大槊长度之外。 “无名小卒。” 罗境只看了进卒一眼,便接续冲阵。 进卒大怒,伸手从旁边士兵手中夺过来长刀,再次冲到罗境身前。 他一刀劈砍过来,罗境也被进卒激怒,这个人还敢上前,让罗境杀心大起。 那刀落下,他居然没有用长槊去磕,长槊在右手,左手伸出去一抓...... 刀落下来,却在一瞬间被罗境一把攥住了刀背。 这种出手方式,这种勇气,这种魄力,当世怕也真的只有罗境一人。 换做别的高手,应该也有很多种办法接住这一刀,却绝不会再有一人如罗境这样去单手抓刀。 非自负到了一定地步的人,又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 他这一把若是抓不住,这一刀也就砍在他身上了。 以进卒的力量,只要这一刀中了,罗境又不是钢筋铁骨,必可一刀两开。 然而,自负的人之所以自负,是因为他有自负的资本。 罗境左手抓住横刀背,往前一推,刀子推着进卒的胳膊往后甩,罗境再往往自己这边一拉,便将横刀从进卒掌中拉出来。 罗境抓着刀背,拇指在刀身上一拨,那刀转了半圈,刀柄转到罗境这边。 罗境一把将刀柄握住,跨步一刀。 一气呵成。 进卒手中没有兵器,躲不及,退不开。 噗的一声,这一刀斩在进卒的肩膀。 好在就在这一瞬间,一把长刀从侧面过来,刀子从下方往上撩起来,当的一声打在罗境的刀上。 这一刀将罗境的刀抬了起来,刀锋从进卒的肩膀上离开。 “我来!” 将军柳戈,一刀救人。 他跨步拦在进卒面前,再一刀扫向罗境的咽喉。 罗境用他左手长刀随意一拨,将柳戈这一刀荡开,他看出来是柳戈后,却还是没有什么在意的样子。 “一样的无名小卒。” 罗境左手握刀,一刀一刀往下劈砍,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重。 柳戈只第一刀是攻势,接下来就不得不全力防守,那一刀一刀接下来,震的他胳膊酸麻疼痛。 开始几刀还能单手握刀格挡,后面的几刀,不得不双手握刀来挡。 进卒见状,抓了一把长刀过来,也不顾自己肩上伤势,从侧面绕过来攻击罗境。 罗境故意不用他的长槊,只以左手刀来打两个,一人逼迫那两人不住后退。 他左面一刀右面一刀,这样砍法,寻常人可能连一刀都没有发出来,他已经不知砍了几刀。 柳戈和进卒这样的武将,本也是自负之人,他们以往与人交手,也不曾输过。 可是今日才知罗境有多强,才知武道无止境。 四面八方的冀州军不停的往这边涌过来,罗境勇武无双,可是他手下的虎豹骑终究还是会被团团围住。 前边还没能攻到城门口,后边已经被冀州军堵住。 虽然进卒和柳戈双人合力也未必能打的赢罗境,可却阻挡了罗境冲锋向前的速度。 这一耽搁,罗境的后军就危险了。冀州军密密麻麻的围过来,不停的朝着罗境的虎豹骑放箭,弓箭手已经顾不上前边的同袍,一个个的咬着牙红着眼,只管把箭一支一支的放出去。 罗境看到此时场面越来越不利于己,他一怒,长刀甩出去,穿透了好几个冀州军士兵。 双手握住大槊,一槊落下,柳戈的长刀就被拍掉,人只能堪堪避开。 再一槊,进卒胸甲被切开。 而与此同时,城外也出现了变故。 城西这边,罗境大步走出营地,翻身上马,幽州军开始过渡桥往冀州城方向过来。 奉命再次拦截罗耿的青州军和豫州军连忙列阵,要把罗境挡在河岸以西。 罗耿催马到了河东岸,一名青州军将军也催马过来,伸手拦住罗耿,在马背上抱拳道:“大将军,还请回去吧。” 罗耿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谁?” 那将军回答道:“青州节度使大人帐下将军刘德胜!” 罗耿微微皱眉:“无名之辈也敢拦我?” 刘德胜一怒:“大将军若不退回,休怪.....” 话还没说完,他的面前炸开一道闪电。 罗耿抽刀,收刀,只是一瞬。 刀入鞘,刘德胜的脑壳从正中裂开,先是铁盔再是人头,往两边分开,一直分开到脖子位置。 脑壳这一裂开,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呼啦一下子就洒落下来。 罗耿催马向前。 “我就这样过去,且看尔等谁敢动手。” 他就这样,从青州军队伍里穿了过去,那些青州军士兵被这突变吓住了,竟是真的没有人敢出手,纷纷往两边避让。 这个崔燕来嘴里讥讽过的矮矬子,却将崔燕来帐下的青州军吓得连动手都不敢。 城中。 三千虎豹骑已经死伤两千余,可这也是罗境想到了的事,事实上,后军的虎豹骑士兵和他们的战马,就是来为罗境挡箭的。 罗境带力士和数百亲兵,才是猛攻东城城门的主力。 罗境早就已经制定好了作战的计划,虎豹骑士兵挡在后边,阻挡冀州军从后围攻,他带亲兵冲阵。 这世上,也真的就只有罗境想的如此理所当然,他以为他只带几百人冲击敌阵就能冲开。 事实上......他就能冲开。 进卒不能挡,柳戈不能挡,盾阵与枪阵,亦不能挡。 罗境逼退柳戈,面前被他杀的空了一些,再看时已经杀透冀州军,面前就是城门洞。 柳戈被一槊拍的翻倒在地,罗境从他旁边跨步过去,人已经进了城门洞里。 浑身是血的进卒带着几十名士兵堵在城门洞里,他身上是血,脸上也是血,连眼睛里都是血。 “你过不去!” 进卒嘶吼一声,再次挥刀向前。 “我过得去!” 罗境一槊戳在进卒胸口,挑着进卒来回横拍,把城门洞里士兵撞的七零八落。 杀进城门洞中,罗境身上的血比进卒身上的血还要多,只是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血。 罗境看了一眼被他挑在槊锋上的进卒,长槊一甩把进卒甩出去,然后一槊力劈,精准的劈在城门横档上。 进卒的身体撞在城门洞一侧墙壁上,又缓缓滑坐在地,墙上留下一条血痕。 他坐在那,嘴里还有极微弱的气息,他面前不远处有一把掉在地上的刀,进卒还想伸手去摸刀,然而只是手指勉强动了动。 罗境一槊劈断了门档,回头看了一眼进卒:“你可看到我过来了?” 说完后槊杆往那边一戳,砰地一声,槊杆尾端戳在进卒脑门上,进卒的脑袋又重重撞在墙壁上。 额头瘪了,后脑碎了。 进卒,从无回头路。 第四百五十章 大乱斗 曾凌在东城这边准备的已经足够多,他认为已经可确保安稳无事。 为了阻挡罗境和他那三千虎豹骑,曾凌调集的冀州军兵力不下于一万五千,前堵后围。 又何止是这一万五千善战之兵? 还有曾凌手下最得力的两员大将,一名柳戈,一名进卒,皆为万军之中可往来冲杀之人。 竟不能挡。 进卒战死,柳戈重伤。 而那个狂傲的少年将军已经杀入城门之内,且一槊将门档劈开。 自古以来,敢于第一个冲阵的勇士不在少数,自古以来,冲阵勇士能破阵而回的,为数不多。 罗境劈开城门挡木,回身吩咐道:“将城门拉开!” 他身后数十名力士冲了上去,这些力士,每一个都是极为彪悍之人,力大无穷。 他们冲上去将门档拆了,然后奋力拉拽城门,当城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城外拥挤着的豫州军全都楞了一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后才好像潮水一样往城门里边灌进来。 罗境却似乎早就猜到了一样,他已经转身回到自己队伍里,用长槊一指:“往侧翼冲杀!” 退回来的力士和虎豹骑士兵们奋力往旁边挤压,不然的话就会被涌进城门洞里的豫州军士兵撞翻。 城外。 “城破了!” “冀州城破了!” 这样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 远处,站在高坡上的青州节度使崔燕来举着千里眼看着,他早就已经等的心急难耐。 此时看到城门被打开,他立刻喊了一声:“吹角,下令全军猛攻豫州军侧翼,将豫州军逼退!” 巨大的号角被抬起来,沉闷的声音一声一声吹响。 早就已经等待着这一刻的青州军立刻往前猛攻,他们以逸待劳,豫州军已经猛攻了一天半夜,青州军却始终都在一侧只是看着而已。 很快,青州军的前锋队伍就和豫州军的队伍撞在一处,似乎是心照不宣,双方对另一方突然出手都不觉得意外。 豫州军这边立刻就分兵过来,形成阵列阻挡青州军冲击东边城门。 两支军队皆有十数万人,城外的平原,就成了这样两支庞大军队的修罗战场。 人群挤压,刀枪相向。 崔燕来和刘里,一个丢了自己的青州,一个丢了自己的豫州,谁都想拿下冀州这座大城作为新的根基之地。 表面上看起来是结盟之人,可实际上谁会真的结盟。 城外的战场,显然比城内的更为激烈。 破开城门之后,罗境竟然没有丝毫的停留,立刻率军往一侧冲杀。 他仿佛早就料到了城外不是他父亲的幽州军,所以城门一开马上就走。 他们顺着城墙下突围,依然是罗境开路,什么都不管了,只想冲出去。 此时此刻,冀州军的主要对手,就从罗境的虎豹骑变成了攻入城门内的豫州军。 “列阵!” 已经受了伤的柳戈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管罗境那些人,罗境部下,此时所剩的不过七八百人而已,而城外豫州军有十几万。 他嘶吼着,指挥城门里边的豫州军列队,刚刚阻挡罗境的队伍现在要阻挡豫州军了。 盾牌手立刻组成半圆形的阵列,将城门口圈了起来,弓箭手在盾牌手后边疯了一样的发箭。 冲进城门里的豫州军士兵们一层一层的往下倒,地上堆积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升高。 “压出去!把他们压出去!” 柳戈的嗓子都已经喊破了,声音沙哑的好像风吹过西北戈壁的干裂大地。 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冀州军全都急红了眼,羽箭不间断的往城门洞里放,地上的尸体压住了一层白羽,又铺上了一层新的白羽,尸体再压住,再铺一层。 看到豫州军稍稍有些退缩,柳戈立刻喊道:“盾牌往前压,枪阵上去!” 这是专门为了阻挡虎豹骑而集中起来的盾阵和枪阵,此时发挥了最大的威力却不是对付虎豹骑。 黑压压的人群往城门口挤压,而城门外一样是黑压压的人群往里边挤压。 中间这一部分豫州军士兵成了牺牲品,他们被顶在那,前无进路后无退路,人一层一层的死。 盾阵往前挤,盾阵后边的枪兵已经杀红了眼睛,哪里还管刺的是谁,只是不停的往前猛戳。 那密密麻麻的枪杆刺出收回刺出收回,不停的重复着这个动作,也就不停的收割生命。 豫州军兵力更多,如果他们能够集中力量攻击城门的话,可能会更有优势,可是他们并不能集中力量,因为青州军也想把他们挤走。 城内在厮杀,城外也在厮杀。 这片战场,就变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绞肉机。 这场面已经足够乱了。 却没有想到还能更乱。 青州军在猛攻豫州军的侧翼,罗耿的幽州军到了,由重骑开路,猛攻青州军的后队。 夹层,一层又一层。 然而罗耿还不是最后一层。 就在刘里和崔燕来在城外杀红了眼睛的时候,北边传来一阵阵的号角声。 燕山营到了。 这个夜晚,注定了要留下史书上。 从燕山营到冀州,原本要走十几天的路,燕山营只用了九天时间就赶到了。 没做任何休整,燕山营立刻就朝着战场的官军发起猛攻,黑夜之中也看不出那是谁的队伍,也不管是谁的队伍,打就是了。 看不出是谁的队伍,但看得出冀州城的东门已经被攻破,谁都想攻进去。 一夜厮杀,天亮还在厮杀。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却照不到东城外的土地,因为每一寸土地都被尸体挡住了。 尸横遍野。 被两面夹击的豫州军最是无奈,原本若只挡青州军也还好些,因为青州军也是夹层中的队伍,后边还有幽州军在猛攻。 可是燕山营这一来,豫州军变成了夹层之中的夹层,被三面打,一侧的青州军在拼命,这边的燕山营在拼命,更为拼命的则是冀州军。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就算是想到了也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在冀州城东门发生了。 把豫州军和冀州军隔开的,是两军士兵的尸体,死的人太多了,多到居然堵住了城门洞! 这种场面,谁能想象的出来? 地宫。 李叱早就已经醒了,虽然挨了揍,但足足睡了半天一夜之后,他精神恢复了不少,眼睛里的血红也已经退了下去。 正如唐匹敌所说,他想救虞朝宗,所以他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去思考这一战,究竟会有多少变故,这种感觉,大局观不够的人完全想象不出来。 他就好像化身为巨人,或是灵魂飘上了虚空,在这一场大战还没有展开之前,他就在俯瞰这一场大战。 他一次一次的暂停下来,然后把这庞大的战场某一个地方放大,看一看是否有漏洞可以利用。 一次一次的暂停,一次一次的放大,迎来的是一次一次的失望。 血气上涌,也就变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别人是在战争发生之后看战争,李叱却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城外那一幕一幕。 然而李叱醒了是醒了,但依然下不了床。 因为他被绑在床上了,确切的说是缠,那绳子绕了一圈又一圈,虽然勒的不紧,但是圈多啊,如果再多一点的话他就是这木乃伊床上的配件之一。 “你想知道谁打的你吗?” 高希宁问。 李叱摇头道:“我更想知道是谁捆的我。” 高希宁道:“打你在前,捆你在后,所以咱们先一步一步来。” 李叱叹道:“还用一步一步吗......” 他努了努嘴,用下巴指了指胸前位置,那绳子在胸口打了个蝴蝶结,这还用问? 高希宁脸微微一红,有些惭愧道:“绑的不好。” 李叱又叹了口气:“我要是说绑的挺好的,能解开吗?” 高希宁道:“还不行,唐匹敌说,他回来之前不能给你松开。” 沈如盏依然懒懒散散的样子,靠在门口那,这时候很好的切入了一句。 “这个人太可恶了,先是把你打晕,然后还不准别人轻易给你松绑。” 李叱道:“我记得呢......” 沈如盏:“你记错了。” 李叱:“......”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从外边回来,看起来脸色有些疲劳,他天黑之后就出了地宫,一直都观察着战局。 “情况怎么样?” 李叱看到唐匹敌后立刻问了一句。 唐匹敌摇头道:“不是很好,燕山营到了。” 李叱脸色顿时一白。 唐匹敌看着李叱身上那一圈一圈的绳子,楞了一下:“这是谁绑上去的?” 李叱看向高希宁,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不是说唐匹敌说了,他不回来不许给我松绑的吗,这怎么唐匹敌都不知情? 唐匹敌看到李叱的眼神就懂了,他先是看了看高希宁,又看了看沈如盏。 然后唐匹敌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我刚刚顶了锅?两口?” 李叱道:“那还不帮我解开?” 唐匹敌道:“绑着吧。” 李叱:“......” 唐匹敌拉了个凳子,在李叱身边坐下来后说道:“我已经让伙计们把入口再次封上了,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不会出去,你更别想出去。” 李叱张了张嘴,唐匹敌瞪了他一眼,李叱就把嘴闭上了。 唐匹敌道:“我换了冀州军的军服,悄悄混进守城队伍里,就在城墙上跟着他们打了一夜,也没有人看出来我是谁,正因为如此,战局我看的很清楚。”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本来豫州军已经攻入城门内,却被青州军偷袭,青州军又被幽州军偷袭,紧跟着是燕山营的队伍从北侧猛攻豫州军。” 站在一边听着的余九龄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豫州军真惨。” 唐匹敌听到了,回头看了余九龄一眼后说道:“因为城外诸军,豫州军最强,别说一开始混乱中燕山营的队伍分不清,就算分得清,也会立刻攻打豫州军,况且豫州军那个位置也太难了些,谁在前边都会被夹击。” 他又看向李叱说道:“接下来的混战还会继续,没有几天分不出胜负,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躺着吧。” 李叱求了一句:“不躺着行吗?” 唐匹敌问:“这绳子到底谁绑的?” 高希宁略微不好意思的说道:“我......” 唐匹敌道:“还行,绑的不错,一会儿我给他解开......你再给他绑在椅子上,他说不想躺了。” 李叱:“......” 第四百五十一章 突然明白的事 李叱在屋子里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很严肃的说道:“你们这样对我,就说明你们还是不信任我,老唐已经把地宫入口从里边反锁封住,我又没有钥匙,什么也没有,我还能出的去?” 几个人坐在那看着他来回走动,他一边说,几个人都认可的点着头,只是这认可确实显得有些敷衍。 李叱转过身来说道:“那你们能不能把我放开?” 他把手举起来,手腕上还绑着绳子。 唐匹敌道:“你先坐下,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聊聊。” 李叱道:“你们这样,我能心平气和?” 唐匹敌道:“高姑娘,要不然把他脚也绑上吧。” 高希宁起身道:“好嘞。” 李叱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很认真的说道:“你先坐下,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聊聊。” 高希宁道:“好的嘞。” 又坐回去了。 李叱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现在去绿眉军大营里见虞大哥还不算晚,只要我能出城后找到他,把利弊仔细说清楚,他一定会听得进去。” 唐匹敌问道:“你现在去,就算找到了虞朝宗,你要说的话,和你给他那三封信里写的话,会有什么区别吗?” 李叱道:“肯定还是会有不同,现在局势不同,燕山营已经到了,我可以劝说虞大哥暂时退兵,撤出战局,不回燕山营也行,但是要把队伍拉到安全的地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匹敌打断。 唐匹敌道:“你愿意和我赌一把的话,我就帮你出去见虞朝宗。” 李叱问道:“赌什么?” 唐匹敌道:“就赌......你去见虞朝宗,把你要说的话说完之后,他会不会让你先找个地方歇着,如果他需要你的话,再派人找你来。” 李叱微微皱眉:“没懂。” 唐匹敌道:“虞朝宗已经到了,十几万绿眉军奔波多日急行军赶到这,而且也已经开战,打的比谁都狠,你觉得凭你三言两语能让虞朝宗退兵?虞朝宗就算是犹豫着要不要退兵,你觉得他帐下那些当家的会愿意退?” “他们已经到了,已经入局,他们也想把冀州城收入囊中,此时你跑去找虞朝宗说,大哥你走吧,虞朝宗会走?” 唐匹敌道:“恕我直言,若你说完之后,虞朝宗不是让你先下去休息,就算我输了。” 李叱坐在那,一时之间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后,李叱道:“但我还是想去。” 唐匹敌道:“如果你输了,以后不要再去管别人,好好打算自己的路怎么走。” 李叱站起来说道:“都听你的,但我确实要去。” 唐匹敌起身,过去把李叱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他拍了拍李叱的肩膀:“我和你一起去。” 李叱刚要说什么,唐匹敌道:“先别感动,出的去再说,之前曾凌在冀州城六门都设置伏兵,只等罗境自投罗网,只是没想到罗境那般骁勇,竟是硬生生杀了出去。” “但此时六门的士兵没撤,城中巡游的队伍也没撤,因为罗境带着几百人逃走了,没有出城,所以曾凌的人还在搜查,这样的情况下,你我若是能出的去也算是奇迹了。” 李叱道:“总是要试试。” 唐匹敌一边解开李叱手腕上的绳索一边说道:“你想怎么试,我都陪你去试,但明知道是错的还要去试,我只陪你这一次,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不会陪你也不会留下,唐匹敌不会跟着一个优柔寡断知错不改的人。” 他看了李叱一眼后继续说道:“因为那样的你,不配。” 这话说的,已经很重很重了。 李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就这一次。” 与此同时,城外,绿眉军大营。 前边的队伍还在厮杀,后边的队伍在搭建营房,修建木墙,架设拒马。 虞朝宗脸色有些喜悦的从阵前回来,准备检查一下大营的搭建进度。 之前夜里的一次猛攻,杀敌无数,缴获了不少兵器甲械,也把豫州军逼退,此时燕山营抢到了应该是最有利的位置。 燕山营挤掉了豫州军,而豫州军被三面夹击实在撑不住,直接退到了战局之外。 可一场惨烈厮杀之后,豫州军损失的兵力应该不下两万,算是元气大伤。 青州军压了上来,和绿眉军交手了两阵,谁也没能奈何的了谁。 “大当家。” 有人喊了一声,快步过来:“二当家回来了,正在找你。” 虞朝宗一怔,这才想起来,原来庄无敌也没能回到冀州城里,他一定一直都在城外徘徊,一边藏身一边寻找机会。 料来庄无敌是知道燕山营大军到了,所以连忙赶了过来。 虞朝宗急匆匆进了营地,派人四处去找,没多久就把庄无敌找到。 庄无敌选了一个最笨的办法,他不知道去何处寻虞朝宗,就找人问什么地方要建虞朝宗的中军大帐,知道位置,他就坐在这死等。 一看到虞朝宗过来,庄无敌急切的跑过来,语气之中有几分埋怨。 “大哥,你怎么这么急就来了?” 本来还笑着的虞朝宗听到这句话后笑容有些僵硬,可还是保持着这笑容说道:“二弟,此时不来岂不是晚了?” 庄无敌道:“大哥,李叱不是说过的吗,这一仗不打完,咱们燕山营不能来,你为何不听?” 在虞朝宗身边的郑恭如皱眉道:“二当家,燕山营还是大当家说了算,你这是在质疑大当家的决策?” 庄无敌皱眉,看向郑恭如道:“你是谁?” 郑恭如刚要说话,庄无敌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和大哥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郑恭如脸色一变。 虞朝宗道:“二弟不要气闷,他是咱们山寨的老八,你们还没有见过。” 郑恭如上前一步,抱拳道:“郑恭如,见过二当家。” 庄无敌哪有什么心情管他是谁,看向虞朝宗急切道:“老三既然那么劝说,肯定是老三有把握啊大哥,你不能.....” “二弟。” 虞朝宗道:“你肯定已经累了,先去休息一下,等你吃些东西喝口水之后,再来和我说话不迟,你要说什么我都听。” 他吩咐道:“来人,先给二当家把帐篷搭起来,现在就去给二当家准备餐饭。” 庄无敌跨步拦住虞朝宗道:“大哥,还是尽快退兵回去吧,李叱信中说的清楚,这个局,最大的变数不是罗境,也不是青州军豫州军,而是罗耿和武亲王杨迹句!” “笑话。” 郑恭如道:“斥候探查四周,根本就没有武亲王杨迹句大军的踪迹,况且若武亲王到了,难道青州军和豫州军敢来攻打冀州?青州军来之前在东南,豫州军来之前在正南,只要武亲王的朝廷军马来,不可能绕过这两州军队。” 庄无敌看向他说道:“你懂个屁!” 郑恭如一怒,张嘴还要说什么,虞朝宗皱眉道:“老八,你还懂规矩吗?二当家说话的时候,你可以随意打断?如果你懂规矩就留在这,不懂规矩就回去。” 郑恭如连忙俯身道:“大当家,是我冒失了。” 他又转身对庄无敌俯身道:“二当家,是我失礼,对不起。” 庄无敌根本不搭理他,对虞朝宗说道:“李叱说过,变数在幽州军,罗耿领兵作战数十年,他一定藏了什么......” “二弟。” 虞朝宗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边的那些当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千里迢迢的赶来,跑了九天,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到了,大营也开始建造了,结果二当家跑过来说要退兵? 如果虞朝宗真的答应了二当家的要求,那他们也不能答应,这件事终究得好好说一说才行,当然就算是好好说也不能随意退兵。 “你先去歇一会。” 虞朝宗道:“就算有很多话要说,也要等我把兄弟们安顿好,现在大军初到,几百步之外就有强敌斥候来回探查,你也不想兄弟们出什么意外,我安排好之后,咱们再商量你说的事。” 庄无敌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燕山营的士兵们确实显得有些杂乱,这样的情况下,一旦官军突袭,真的可能会被杀一个措手不及。 他只好点了点头道:“那大哥你先去安排,等你安排好了之后我马上就来找你。” 虞朝宗连忙道:“你快去歇着,我若忙完,会派人找你过来。” 庄无敌嗯了一声,这才看向郑恭如,他看着郑恭如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等着。” 只三个字。 郑恭如陪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慌了一下。 虞朝宗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老八,你不要怪你二哥,老二他性子耿直,有什么说什么,不藏不掖,向来都是如此。” 郑恭如连忙道:“我怎么敢怪罪二当家,只是刚才据理力争了两句,二当家不知道军情如何,也不知道局势如何,如此武断的要求大当家退兵,确实有些不能理解。” 虞朝宗道:“你也知道他不知局势不知军情,所以何必要和他吵?你若真惹恼了他,我也不能帮你。” 听到这句话,郑恭如的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 他在心里想着......虞朝宗,我费尽心思的帮你,你现在却说这样的话? 看来在你心中,不管庄无敌和李叱那样的人做不做事,能不能帮你,分量都要比我重的多。 只这一句你惹恼了他我也没法帮你,就能看得出来,我郑恭如在你心里,不过如此。 他缓缓的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一些,尽量不要在此时有所表现。 可是这种怨念从心里一生出来,哪里还能控制的住,就好像瘟疫一样迅速的漫延,很快就占据了整个心思。 没别的念头了,全是这个...... 就因为想到了这些,郑恭如突然之间对自己之前的计划失去了信心。 他本以为,他若能帮助虞朝宗夺下冀州,击败官军,那么在燕山营中地位自然要超过李叱。 先在燕山营掌握话语权,然后除掉李叱,也就会方便许多,轻易许多。 然而现在看来,就算他的功劳天下第一,他也一样比不过李叱庄无敌。 郑恭如看向虞朝宗的背影,再次深呼吸,然后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当家,这一战,我看还是要速战速决......”  第四百五十二章 此是帝王谋 夜,羽亲王府外。 早就已经被查封了的羽亲王府大门紧闭,看起来竟然有了几分荒凉的意味,在这月色下,也显得有几分阴森。 一队冀州军从远处巡查过来,为首的那人举起右手,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为首的这人身穿一套冀州军校尉军服,他往四周看过之后,伸手指了指羽亲王府。 几名士兵冲过去翻墙跳进羽亲王府,然后从里边把小门打开,正门被铁链封锁,打开不易,而且容易被人察觉。 这几百人的队伍从小门迅速的进去,留在外边的人把小门上的封条又固定了一下。 如果不是有不少伤兵不能翻墙的话,他们也不会打开这封了的院门。 进到院子里,那校尉把头上的铁盔摘下来递给身边亲兵,看了看远处水缸里反射着月光,他快步过去,捧着水缸里的水洗了把脸。 冷水刺激了一下,他精神恢复了几分。 “少将军。” 一人压低声音问道:“咱们就在这暂时藏身?” 装扮成冀州军校尉的罗境点了点头道:“这里还算安全,躲上半夜,后半夜人少的时候找机会回地宫。” 问他话的是亲兵校尉罗枝节,他点了点头,随即回去队伍里,安排人设置暗哨轮值戒备。 不久之后罗枝节回来,他也已经疲惫到了极致,看到罗境在台阶上坐下来,他走到罗境身前蹲下后问道:“少将军,要不要吃一些干粮?” 罗境摇了摇头道:“你身上若还有干粮,分给兄弟们吃。” 罗枝节招手叫过来一名亲兵,把干粮袋子递给他,吩咐分给众人。 他还是没能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少将军怎么猜到的,东门外攻城的不是大将军。” 罗境笑了笑道:“我父用兵,岂会那么肤浅,你可还记得,我让你派人去跟我父亲说咱们攻打东门的事?” 罗枝节点头:“记得。” 罗境道:“以我对我父亲的了解,他必会故意让青州军或是豫州军来攻,你可知为何?” 罗枝节摇头道:“属下参不透。” 罗境微笑着说道:“谁攻在先在前,谁就会被夹在这,左右不能动弹,前后不好进退,真打起来,谁在中间谁先死。” “我父若要动兵,必会在豫州军或是青州军身后,那两支队伍貌合神离,一旦我打开城门,那两军立刻就会自己打起来,我父在后,推波助澜。” 罗枝节道:“大将军从那两军背后挥军杀过去,就可大获全胜。” 罗境道:“你啊,聪明的时候真聪明,我父亲都说让我和你好好学学,可是脑子笨的时候也真的是笨。” 罗枝节一怔,一时之间没有理解少将军的意思,难道他猜得不对? 罗境道:“我父亲自然会在那两州军马后边攻打,只是多半做个样子罢了,让人以为他已入局,这种局面,自然是越晚发力越好,可惜的是崔燕来看不出,号称武亲王最得力爱将的刘里怕是也看不出。” 罗枝节仔细想了想,忽然间醒悟过来。 “大将军他.....” 罗境摇头道:“时局啊,还不明朗,我父亲断然不会这么快就表态,几个月前我父亲给我送来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稍安勿躁,看天阴晴,他没有写明,但我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城墙上。 曾凌靠着墙已经沉思了好一会儿,谁也不敢来打扰了他,就连受了伤的柳戈过来,想说些什么,也还是忍了下来。 许久之后,曾凌长出一口气,然后苦笑一声。 他这才看到柳戈在不远处等他,于是叫了柳戈名字,柳戈连忙过来。 曾凌伸手搀扶了一下柳戈问道:“伤势如何?” 柳戈道:“大人放心,不碍事。” 曾凌回头看了看城外,黑夜中,城外火把犹如星海。 “你现在看明白了吗?” 曾凌问柳戈。 柳戈要来找曾凌,正是因为心中忽然有了些想法,他试探着说道:“罗耿并没有打算入局,而是在后边催着别人入局?” 曾凌点头道:“原来你也想到了,比我想到的还要早一些......你看他在青州军后边,似乎是在发力猛攻,实则是逼迫着青州军往前去挤压豫州军。” 柳戈点了点头:“他不想发力,却逼着崔燕来去发力,把刘里的豫州军挤到了最前边来,结果燕山营绿眉军到了,又把豫州军挤到了后边去。” 曾凌道:“不管是谁在前边,只要有人在前边,罗耿就会笑的合不拢嘴。” 曾凌长出一口气,视线往很远的地方看过去,那是罗耿幽州军的所在。 “罗耿故意落在最后,当时就算是崔燕来没有打算攻打豫州军,只要罗耿的的大军往前挤压,青州军就不得不去往前靠......”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都输了。” 柳戈问道:“大人,要不要......” 曾凌摇头:“此时,谁也抽不出身离开,尤其是我。” 他的视线看向更远的地方,语气很沉重的说道:“罗耿所受之命,应该是咱们大楚的那位新皇了,是我太得意,忘了天有新日升,夜有新月照。” 他似乎看到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位大楚的皇帝陛下,正在得意的笑着。 可是他看错了方向。 西北方向,在燕山营大营还要往西北大概二百里左右,从幽州方向过来的大军没有着急向前,天色一暗,就停下来休息。 武亲王杨迹句从前军回来,走到一个年轻人身前俯身说道:“陛下,夜风已寒,还是回帐篷里去歇着吧。” “无妨。” 大楚皇帝杨竞笑了笑说道:“王叔所料不差,罗耿这个人,战场上果决狠厉,可是在战场之外,优柔不决,瞻前顾后。” 武亲王杨迹句道:“臣北上之际曾向陛下进言,中境北境,六州之地,唯一可为朝廷所用的人,只能是罗耿。” “罗耿有反心而无胆魄,又沽名钓誉,所以只需给他一个名头,让他觉得陛下重视,他便会为陛下前驱。” 杨竞道:“若他真的能打稳这一战的话,朕就给他一个幽州王又如何?” 杨迹句笑道:“罗耿若真得幽州王的封号,他会把命都拼上去。” 杨竞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朕最不放心的就是北境,这一战,王叔筹谋布局,一战而能定局,朕心里......” 他停顿住,看了武亲王一眼,然后又缓了一口气:“朕心里始终觉得,唯有王叔才能力挽狂澜,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王叔知道,朕有多感激.....” 武亲王连忙俯身道:“老臣惶恐。” 杨竞道:“朕离开都城的时候和朝臣们说,朕一定要去北边看看,朕就是要亲眼看着,朕的王叔是如何以大楚王师涤荡宵小,要亲眼看看,北境数千里江山如何重归朝廷统辖。” 他指向冀州方向说道:“就在前边了,就在不远了。” 武亲王劝道:“此战之后,陛下还是应尽早返回都城,北境之地,臣可为陛下打扫干净。”“朕知道。” 杨竞道:“朕只是想亲眼看着,那些叛贼是什么下场。” 大概在几个月之前,武亲王大军攻破青州之后,武亲王杨迹句就派人到幽州,给罗耿送上了一封亲笔信,更为重要的是,还有一道大楚皇帝陛下的圣旨。 罗耿接到圣旨和武亲王的亲笔信后,纠结了很久很久。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他肯协助武亲王将北境叛军悉数剿灭,皇帝就会封他为幽州王,统管北境军务。 而且这幽州王的封号,世袭罔替。 对于罗耿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诱惑,几乎不能拒绝的诱惑...... 罗耿为大楚镇守北疆那么多年,却不过是四品将军,他心里的憋闷和怨恨有多强? 老皇帝在的时候,刘崇信一直都说罗耿必有反心,所以始终都压着罗耿。 直到老皇帝死前不久,因为北境实在太乱,所以才给罗耿提为正三品大将军。 可是罗耿真的就满足吗? 放眼这二十年来,能和他争军功更巨者,不过一个凉州澹台器罢了。 新皇愿意封他为异姓王,这种荣耀,自大楚立国以来都不曾有过,一旦封王,罗耿将是大楚立国后的第一人。 而且皇帝陛下的态度,让罗耿如何能不动心?老皇帝看不上他却不得不用他,压了他二十年,新皇才登基不久就要给他封王...... 如此对比之下,两位皇帝的态度也就再明显不过了。 所以罗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听从朝廷调遣,而为了稳妥,他连自己儿子都没有告诉的很明确。 他担心的是罗境年少误事,万一喝多了酒,就没准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曾凌是个老狐狸,罗耿不得不防。 促使罗耿下决心的,不仅仅是因为皇帝陛下的态度,还因为武亲王杨迹句的接连大胜。 武亲王拿下豫州再下青州,这两地重归朝廷,也让罗耿看到了大楚中兴的希望。 在做叛贼和做幽州王之间做选择,他确实更愿意选择后者。 所以罗耿配合武亲王,开始在冀州布局。 为了不让青州崔燕来和豫州刘里怀疑,他甚至还邀请这两人来幽州议事,不只是这两人,他连燕山营虞朝宗都邀请了。 谁来谁不来,他心中也早有判断,因为谁都不会来,崔燕来和刘里,也不过是派了特使与他协商而已。 这一战,是皇帝杨竞下决心要收复北境的一战,罗耿知道武亲王必会全力以赴,他只是没有想到,连皇帝杨竞都来了。 夜空下。 杨竞站在高坡处,看着远方。 “王叔......朕一直都在想,为什么当年大楚立国之际,可横扫天下,无人能敌?” “朕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明白,太祖皇帝文治武功天下无双自然是最重要的缘故,但还有一个缘故......太祖知道打江山的不易,所以也知守江山的艰难,可是后来,朕的列祖列宗,都忘了江山来之不易了,他们都是一出生就在等那个位子了,是等啊......” 杨竞停顿了一下,看向武亲王说道:“朕现在哪里是在守江山,朕是学着太祖皇帝,把这江山再打一遍......” 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杨家几百年前就能让四方臣服,如今依然能,太祖那般艰辛的把江山打下来,几百年后,却被一个一个的蛀虫分割窃据,朕,就再打回来......大楚千秋万世,由太祖起,由朕续。” 武亲王俯身一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四百五十三章 都是天意安排 战马上,杨竞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长途跋涉让他感觉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尤其是骑马的时间太久,那种疼痛实在难熬。 他自幼以贪玩的名义勤练武功,以为自己最起码不算差,可经历过才知道,就耐性来说,自己连个普通士兵都比不过。 可是他必须坚持下去,在出征的时候他在将士们面前说过......朕要与你们同行。 当时他站在三军阵前大声说过,朕此行,不乘车驾,不带御辇,与将士同行。 如果此时他坚持不住的话,那么士兵们心里会怎么想?他现在是皇帝了,可他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民心军心。 在皇帝身边的武亲王看了一眼,看出来皇帝的忍耐,于是回身对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等到皇帝下马去方便的时候,武亲王在皇帝的马鞍上又加了一层软垫。 皇帝方便回来后活动了一下四肢,一路这样骑马过来,不仅仅是疼,还有僵硬,四肢好像麻木了一样。 活动了几下之后,腰都舒服了些。 “这是到哪儿了?” 皇帝问。 武亲王回答:“陛下,此地名为固县,是一个小县,十八年前年前江南水灾严重,那位治水功臣,工部尚书于成云就是这里人。” 皇帝微微一怔。 自言自语了一句:“廉吏于成云.....” 他眼神里闪过一抹愧疚,十八年前他还是个少年,小孩子心性,贪玩的年纪。 有一天他和大太监刘崇信在御花园里追着蝴蝶,追不上,就让刘崇信扛着他追,刘崇信累的满头大汗。 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在刘崇信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他就在不远处,隐隐约约的听到了。 大概意思是,于成云奉旨治水赈灾,可能会查出来刘崇信挪用赈灾钱款的事。 可能是刘崇信觉得杨竞那时候不过六七岁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国家大事,所以也没怎么避讳。 刘崇信当时说,让他先治着吧,等把水患治的差不多了再办他。 当时的杨竞确实没有去深思,但是这件事却记住了,大概一年多后,工部尚书于成云因为被查出来挪用赈灾拨款,中饱私囊,而被老皇帝下旨在宫门外斩首示众。 “他在这还有家人吗?” 皇帝问了一句。 “没有了。” 武亲王回答道:“是诛三族。” 皇帝又一怔。 武亲王道:“臣听闻,当时缉事司和刑部的人奉旨到固县来查抄于成云老家,三族之内查抄出来的银子,加起来都没有几十两。” “于大人身为工部尚书,可是三族之内,也无一人受他恩惠在朝廷为官,大部分都是农户,还有日子过不下去转做行商的,做了商人还不敢去说是于大人的亲戚,唯恐丢了于大人的脸。” 皇帝听到这,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皇帝问:“他们......葬在何处?” 武亲王摇头道:“臣不知,臣现在就派人去问问。” 皇帝点了点头:“朕要去祭奠。” 若没有于成云的话,江南水灾成患,也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可是朝廷拨给于成云的赈灾银子,被刘崇信挪用,要用于他在老家修建庄园。 不久之后,有亲兵过来回报消息,说是问过固县的不少村民,已经没有人能具体说出来于大人三族被杀后葬于何处。 当时缉事司的人把人都杀了之后,随便拖到一处掩埋,不准有人拜祭,也没有立坟,百姓若有私自祭拜者,按同罪论处。 把人埋了之后马队践踏,踩平了地面,又找来爬犁来回碾压,十几年后,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位置。 皇帝听完后,手都在微微发颤。 他是皇帝,他天生龙种,有些话他不能说,可他心里却忍不住的想到......如此朝廷,真的要去怪百姓们造反吗? 刘崇信死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对刘崇信有几分愧疚,可是这次离开都城之后,一路上所见所闻,哪一桩惨案背后不是刘崇信的手在那捂着。 天下百姓对朝廷的愤恨,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刘崇信。 “传旨。” 皇帝忽然喊了一声。 内侍连忙过来俯身等着,皇帝沉吟片刻后说道:“传旨回都城,将刘崇信的坟扒平,尸骨挖出来,用马踩,用爬犁碾!” 说完后他略微一停顿,又继续吩咐道:“让吏部发文给各州县衙门,铸造刘崇信跪像,就放在各州县的城门口,任人唾弃。” 武亲王听到此处后心里一动,不得不对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更加钦佩。 听起来皇帝是因为于大人的事而恼怒,可因为这件事皇帝的做法,却是在做给百姓们看。 如何让天下百姓知道皇帝的贤名?如何让天下百姓对大楚朝廷重拾信心? 让天下各州县铸造刘崇信的跪像,任人唾弃,这件事就能迅速的让大楚百姓们对皇帝称赞。 皇帝这是在拉拢民心,其实也是一种骗术。 欺骗天下百姓的高端骗术。 百姓们对着一个跪像发泄怒火,吐痰辱骂泄愤,觉得好像出了气发了怨,人人都觉得很痛快很爽。 陛下却在不知不觉中,重新让民心归顺。 大楚有望! 大楚有望啊! 武亲王在心里感慨了许久。 这样的一位皇帝,他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睿智,如此的令人信服,只要能给他十年,他就能把大楚重新扶起来,站稳,站直! 在这一刻,武亲王有一种总纵死也为臣的绝念在心中慢慢浮现出来。 冀州。 绿眉军大营。 庄无敌再次来到中军大帐外边,守在大帐外的亲兵看到他来了,都不敢与他对视。 “大哥又不在?” 庄无敌看出来那亲兵脸色有异,于是问了一句。 亲兵俯身道:“回二当家,大当家出去巡营了,大概很快就会回来,要不然......要不然二当家先回去,等大当家的回来了我立刻就过去请你。” “不用了,我就在这等着。” 庄无敌就在大帐外边一屁股坐下来,他此时已经不想再劝什么,而是更想当面问问虞朝宗,大哥你为何要躲我? 从早晨等到了中午,不见虞朝宗回来,这时候庄无敌才信了......虞朝宗不是真的那么忙,就是不想见他。 可他还是不死心,想着莫非大哥还能夜里不回来? 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决定不走了,就在这门外死等,从清晨等到日暮,又从日暮等到凌晨。 庄无敌激灵一下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肩膀上披着一条毯子,是那亲兵给他盖上的。 “大哥他还没有回来?” “没......” 亲兵看着庄无敌那般模样都有些心疼,有些不忍的说道:“二当家回去休息吧,看来大当家今夜不会回来了,料来是前面军情紧急......” 庄无敌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不用骗我了,只要我在,大哥他是不会回来的......” 庄无敌起身,把毯子递给那亲兵,说了一声谢谢后转身离开,步履颓然。 走了几步之后他回头,看向那亲兵说道:“什么时候我大哥他回来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我要走了。” 亲兵一急,连忙问道:“二当家要去何处?若大当家问起来,我好回答,大当家也好派人寻你。” “不必了。” 庄无敌道:“大哥他会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的。”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一开始步伐显得格外沉重,后来越走越快,大步而行。 冀州城里。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转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找到出城的机会,难免有些失落。 因为他们发现,冀州军已经在堵城门了,一旦开始堵门,就说明曾凌已有决死之心。 之前城门不封,是因为曾凌还想反击,曾凌看的出来城外那三方势力貌合神离,也盼着自己的离间计可以成功。 一旦奏效,罗耿那三人反目成仇,他就能率军杀出冀州城,若有一场大胜,冀州之地,他就能成为名副其实的霸主。 可是现在的曾凌忽然间悟了,罗耿看起来是中了他的离间计,实则是罗耿在演戏而已。 就算没有他的离间计,罗耿也会和那崔燕来刘里打起来,不管打的敷衍还是打的认真,都会打。 醒悟到了这一点之后,曾凌又心疼自己的亲兵校尉石宽,又愤恨于罗耿的两面三刀。 可是又没奈何,当下唯有死守死战,才有一线生机。 “出不去了。” 唐匹敌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这都是天意,曾凌突然下令封锁城门,一定是他看出来了什么变故。” 李叱道:“还能是什么变故,多半是武亲王杨迹句已经要到了,这个世上,再无一人能如他那样把后发制人用到极致,这一招棋,武亲王在,他便是极致。” 唐匹敌点了点头:“所以你才不停的劝说虞朝宗不要急着入局,因为这个世上最擅长后发制人的人,其实就在看着呢。”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有一种自己斗不过上天安排的无力感。 他为燕山营谋算了那么久那么多,只要虞朝宗肯沉得住气,只要最后一个入局,真的就是可捡这满地瓜果的完美之局。 武亲王最善后发制人,但他不可能一直等下去,只要冀州城这边四方势力杀到一定地步,武亲王就必然会入局。 他不能等到最后,燕山营却能等到最后。 大楚只有一个武亲王,他不会永远留在冀州这片地方,整个大楚,还有无数个地方等着武亲王去收拾残局。 这个老人,只要还活着,就要不停的去奔波,因为当今皇帝无人可用,只能用这一个老臣。 武亲王年纪已经不小了,武神已老,还能撑多少年? 虞朝宗只要等着武亲王收拾完残局离开冀州,冀州就是燕山营的。 可是现在看来,各方势力迫不及待的入局,那么冀州又能是谁的? 唐匹敌拉了李叱一把:“走吧,咱们回去。” 李叱嗯了一声,朝着城外看了一眼:“我现在最担心的庄大哥,不知道他会怎么样,现在我们出不去,他也进不来,以他那般耿直的性子,若是......” 李叱晃了晃脑袋,不敢继续去想。 他就怕以庄无敌的性子会死劝虞朝宗,真要是闹翻了,庄无敌可能会出事。 深夜。 冀州城外,庄无敌孤独的站在月色下,看着那高高的城墙发呆。 许久许久之后,庄无敌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 困在城里的人们啊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在地宫里的人来说,其实除了等待之外也没别的可做,而这种无事可做似乎也并不是很清闲。 为了不让大家越来越恐慌,也为了不让大家觉得那么无聊无趣,余九龄可谓绞尽脑汁鞠躬尽瘁。 他把小时候都没玩过的东西全都重新学了一遍,比如踢毽,比如丢沙包,比如踢瓦片,然后拉着大家一起玩。 余九龄知道李叱心情不好,所以一大早就把李叱拉到地宫大殿里,被他喊过来的还有很多人。 众人围成一圈看着余九龄,因为他说有一件大事他要宣布,他说这是一件要影响格局的伟大发明。 “我,刚刚发现了丢沙包的正确玩法。” 余九龄扫视了众人一眼,用很得意的语气说道:“你们之前所玩过的丢沙包都是假的。” 众人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是,这就是你一大早把人喊到一起要宣布的大事? 余九龄道:“你们能不能有点好学的精神,就像是我一样,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 余九龄把李叱拉到众人中间,他大声说道:“现在我就给大家演示一下,同时让咱们当家的做一个见证。” 李叱笑了笑,他知道余九龄是想逗自己开心,于是点头道:“我倒是看看,你想出来一种多了不起的丢沙包。” 余九龄转身跑到不远处,不多时拎着一个饭碗那么大的沙包回来。 他再次得意的扫视一圈后,把他的沙包举起来,然后轮了一圈,随着他嘴里配音发出嗖的一声......那沙包打在了李叱的身上。 李叱是觉得自己应该配合,所以没有躲。 他站在那看着余九龄问:“然后呢?” 余九龄眨巴眨巴眼睛,用很疑惑的语气问道:“你不觉得很好玩?你,站在这,你是谁,你是丢丢儿啊,丢沙包啊,哈哈哈哈......” 众人全都看着他,嫌弃的看着他。 余九龄被看的都慌了,他犹豫着问:“不......不好玩吗?” 他跑到李叱身边说道:“没关系,我还有另外一种玩法。” 说完之后他把李叱抱了起来,往旁边跑,李叱被他抱着,感觉自己此时像是一根木头。 不远处有一个更大的沙包,能有磨盘似的的那么大,余九龄抱着李叱,把李叱往那个沙包上一扔。 “看!丢沙包!” 他做了一个展示的姿态。 众人看着他,嫌弃的脸色更重了。 李叱起身,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后说道:“我知道你尽力了......” 余九龄问:“是不是很尬?” 李叱道:“应该是特别尬。” 余九龄道:“就没有那么一丢丢的新奇感?” 李叱在他肩膀上又拍了拍,然后迈步离开,余九龄站在那一脸的迷茫和无辜,他朝着众人问:“难道不觉得很好玩?” 众人转身,摇着头离开。 余九龄看着他们的样子,失落的像个孩子。 也不知道是谁就没有先忍住,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第一个人笑了,后边的人就绷不住了。 如澹台压境那么斯文有家教的一个人,都坐在地上一边笑一边用手拍地。 “神他妈的丢沙包啊......哈哈哈哈。” 站在远一些的地方,沈如盏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已经微微上扬。 她只是在想,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尤其是李叱,装作很漠然的样子走了几步后就忍不住蹲在那笑,笑的嘴都快劈叉了。 沈如盏又在想,李叱是这样一个家伙...... 唐匹敌忽然跑过来,朝着那个磨盘那么大的沙包上一跳,还喊了一声。 “看,敌沙包。” 他起来,阮晨跑过来了,跳起来把自己往那巨大的沙包上一摔:“看,晨沙包。” “不不不。” 挂刀门大师兄贾阮把阮晨拉起来:“你是软沙包。” 阮晨道:“屁,你才是软沙包。” 贾阮往那个沙包上一躺,哈哈大笑道:“你猜错了,我是贾沙包啊......哈哈哈哈。” 阮暮跑过来说道:“我来我来我来,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 他往沙包上一躺:“软沙包!” 然后拉了阮晨一把,阮晨也躺那了,阮暮就喊:“两个软沙包!” 然后又拉了贾阮一把,三个人躺在那。 “三个软沙包!” 余九龄站在那,轮到他嫌弃的看着这群人,刚才那些人是怎么看他的,现在他就在怎么看那些家伙。 他沉默片刻,看着那三个乐疯了的家伙说道:“三个软傻批......” 阮暮噌的一声跳起来,拉着余九龄过去,把余九龄往那个大沙包上一按,然后他一屁股坐在余九龄身上了。 他问李叱:“当家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等李叱说话,阮暮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哈......二十七个软沙包!” 李叱:“......” 这一次,连沈如盏都忍不住了,笑的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她忽然就明白过来。 这些人聚集在李叱身边,难道这不就是最好的状态吗?比起那些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人,李叱他们才是真的最完美的状态。 余九龄被压在那,依然用一脸嫌弃表达自己的看法。 嫌弃着嫌弃着,然后噗的一声就笑了:“什么他妈的鬼东西,什么他妈的二十七个软沙包......” 地宫里,一时之间,欢声笑语。 而此时在冀州城的大营里,却好像乌云笼罩,每个人头顶都有一层又一层的乌云。 节度使曾凌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他没办法让自己心情缓解一些,从封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也许所谓的末日,很快就会到来。 封门,封不住外边的敌人。 用不了多久外边那诸多势力,就会在某个人的斡旋下,再次变成一个联盟。 冀州城就是一块巨大的肥肉,还没有吃到肥肉就打的不可开交,那些人也不愿意一直这样。 先把肥肉抢过来,然后再说怎么分。 当然不会分的好,因为谁都想独吞,到时候再打起来也是常理之中。 然而他们的目标,现在就是先抢这块肥肉,而且曾凌能够想的到,这个出面斡旋的人一定会是罗耿。 每个人都觉得罗耿是个白痴,只要不在战场上,罗耿就是个谁都可以去骗一骗的人。 此时此刻曾凌才明白,那也许是罗耿给他自己铺造出来的人设,一个这样的人设,会欺骗更多人。 大家都以为他们在骗罗耿,实不知是罗耿把他们骗的团团转,罗耿笑的有多开心? 这就好像那个老百姓们经常会说起来的笑话......村里有一个傻子,众人总是会逗他。 有人拿着一个铜钱和一贯铜钱让傻子去选,每次傻子都选一个铜钱,而且还美滋滋。 这样的游戏,每天都会有人玩,因为他们觉得逗傻子实在是太好玩了。又不仅仅是铜钱的游戏,还会延伸到很多方面,比如会有人端着一碗肉和一碗素菜问傻子想吃哪个? 傻子就会毫不犹豫的选那一碗素菜,然后吃的津津有味,傻子美滋滋,那些逗傻子玩的人也美滋滋。 他们以为自己逗了一个傻子,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傻子有多开心,因为他逗了一群傻子,还每天都有收获。 罗耿就是这个傻子。 等到曾凌醒悟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他有多可悲罗耿就有多得意。 “我昨天的话,你们都对手下将士们说了吗?” 曾凌问了一句。 大帐中的将军们俯身回答:“都说了。” 昨日曾凌让他们传达下去,接下来要与冀州城共存亡,每个人都要做好决死的准备。 “难为你们了。” 曾凌起身,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本以为,我能带着你们走到很高的地方,站在高处俯瞰众生,俯瞰江山风景,可是现在,我们却在登高的路上遇到了虎,不是一头凶虎,是很多。” “我们如果熬过了这一回,没有被凶虎吃掉,而是我们打死了那些凶虎,那么我们就能一步登上那高处,俯瞰的不仅仅是江山风景,还有那些敌人的尸骸。” “无非是一条命,被人杀了,他们指着我们的尸体说,看,这就是战败者。” 曾凌大声说道:“若我们赢了,我们可以指着敌人的尸体说,看,这就是我们的垫脚石。” 柳戈立刻喊道:“誓死追随大人!” 一群将领们也高呼起来:“誓死追随大人!” “诸位兄弟。” 曾凌道:“我听闻,鱼跃龙门要有天劫,大家现在看到的这劫难,不正是我们鱼跃龙门的天劫吗?扛过了这天劫,天又奈我何!” “杀!” “杀!” “杀!” 众人振臂高呼。 曾凌看向众人,知道自己又一次提振了手下人的士气,可他自己心里却在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下一次提振手下人士气的机会,如果战局不利,如果城破,他又该怎么去提振手下人的士气? 他说着再漂亮的话,喊着再振奋的口号,只怕都没有敌人的刀光更有效。 在这一刻,曾凌其实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个李叱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能知道李叱的藏身处,那自己是不是就能躲过一劫? 他手下的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就随他们去吧,他们战死了,只要自己不死,将来还是会有机会重新再站起来,也会再有这样的一批手下。 所有人离开大帐去备战之后,曾凌单独把柳戈留了下来。 柳戈俯身道:“大人是有什么吩咐?” 曾凌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受了伤,就暂时不要去城墙上御敌了,好好休养,顺便......顺便在城里查一查李叱藏身之处。” 柳戈一怔,他看向曾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突然的,他发现面前这个自己尊敬了那么多年的大人,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怎么了?” 曾凌见他脸色有异立刻问了一句。 “没怎么,属下遵命。” 柳戈应了一声,俯身道:“属下立刻带人去查。” 曾凌又交代了几句:“要保密,我只让你去,你应明白我的想法,也应明白我对你的看重。” 柳戈点头:“属下......明白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说好了的先不打 不出曾凌的预料,在燕山营大军到了之后的第三天,城外的混战就停了下来。 罗耿先后派人联络了虞朝宗等人,约定好在城东空地上,四方势力的首领商议战局。 为了公平起见,四方势力全都后撤,把城东的空地让出来,每个人只可带一百名亲兵。 到了约定好的时候,为了表示诚意,罗耿带着一百名骑兵率先到了地方等待。 第二个来的虞朝宗,他见到罗耿之后就上前行礼,随便寒暄了几句,两人便分开,各自回去坐着。 然后来的是青州节度使崔燕来,最后来的是豫州节度使刘里,他一看到崔燕来,眼睛里的火就开始往外冒,离着还远,就朝着崔燕来啐了一口。 崔燕来一怒,骂了几声匹夫。 “诸位,先坐下。” 罗耿把手往下压了压。 每个人都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带来了椅子,四个人距离大概有三四丈远,谁也不挨着谁。 “这样下去,只会让曾凌笑话我们。” 罗耿沉声说道:“到最后,冀州没有打下来,我们自己打的不可开交尸横遍野,曾凌坐在城墙上看戏,还要笑我们都是白痴。” 豫州节度使刘里冷哼一声道:“我带兵拼了命的攻城,城门破开,然后就被人从后边捅了一刀。” 崔燕来讥讽道:“谁还不了解谁?大家是怎么想的,心照不宣,何必说的那么无辜?” 刘里看向他:“要不然你我都别争什么冀州了,把队伍拉开,你我先打一仗?” 崔燕来道:“难道我还怕你,只是不屑于和你这样的白痴打,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来陪你玩过家家。” 罗耿微微皱眉:“能不吵架吗?” 崔燕来看向罗耿说道:“你少在那装蒜,你在我背后捅了那一刀,我还没忘呢!” 罗耿语气平静的说道:“打完这一仗之后,我可能还会在你身上捅一刀,如果我开心的话,可能会是两刀,三刀。” 崔燕来道:“你以为别人说你北境无敌,你就真的是北境无敌?上次你偷袭我才占了些便宜,下次我不会让你从我大军阵前活着离开。” 罗耿道:“如果你这么想打的话,咱们现在就散了,我回去之后和刘大人联手,我们两个打你一个。” 虞朝宗道:“三个。” 崔燕来一怒,看向虞朝宗道:“你一个粗鄙之人,叛贼之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虞朝宗看起来倒也不生气,笑了笑道:“我是个粗鄙之人,叛贼之首,但我有十几万兵。” 崔燕来怒视着他,却不再说什么。 罗耿道:“不想吵了,那就听我说几句。” 崔燕来哼了一声:“你愿意说就说你的,谁还求着你了?” 罗耿也不理会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与其我们之间这样争斗,不如先把话都说清楚......我先表个态,我可以不要冀州,但是冀州粮仓里的粮食,我要运走一半,从冀州往东北一直到幽州,州县尽皆归我。” 崔燕来道:“凭什么?!” 罗耿起身:“那就回去准备开战吧,我们三个联手先把你的人杀光,然后再坐下来商量一下怎么分。” 崔燕来扭头不看他。 刘里道:“大将军,还是先坐下来好好说,总不能真的让曾凌那厮看了笑话。” 罗耿点了点头后坐下来继续说道:“那就说明白,我的兵马攻打西城也好,南城也好,随便哪一城都好,破城之后,我的兵马只到粮仓。” 虞朝宗道:“我可攻打北城,若可破城,我的兵马只驻扎于北城内外,我也可以不要冀州,但是从冀州往北,往西,一共十一州二十三县,这些地方我都要了,另外,冀州城破,若与我攻打的北城无关,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以后凭本事抢,但如果最先破城的是我,不管冀州军有多少降兵,我都要一半。” 崔燕来刚要说话,虞朝宗的视线已经看向他,罗耿的视线也到了他这边。 他本是想说虞朝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在座的四个人,三个都是朝廷大员,两位节度使一位大将军,你算什么东西? 可是他没说出口,因为他也知道适可而止。 “说你要的。” 罗耿看向豫州节度使刘里。 刘里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也可以不要冀州,但从冀州往南,现在已经有七州十六县在我手中,我再要二十个县,冀州军投降的士兵,我也要一半。” 说到此时,只剩下崔燕来没说,可是说来说去,好像最后这冀州就落在他手里了。 所以崔燕来一怔,他看了看那三个人,眼神变得闪烁起来,他不信这三个人真的不要冀州。 “你们说的好听,现在一个个都道貌岸然,这个说不要冀州,那个也说不要,我会信了你们?” 罗耿听完崔燕来的话后语气平淡的说道:“现在是四个人议事,也可以变成三个人议事。” 崔燕来道:“除非你们能有保证,有制约,不然的话,大家都说的那么漂亮,说的那么慷慨,最后还不是要打的不可开交。” 他站起来说道:“我才不想掩饰,更不想那么虚伪,我就是来抢冀州城的,我的青州丢了,冀州我必须抢过来,谁和我抢我就和谁拼命,大不了谁也拿不到手,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 罗耿道:“冀州是你的了,只要你答应我们的条件。” 如果按照他们三个说的话,恰好是把冀州一分为四,崔燕来算了算,罗耿已有幽州,再加上他要的地盘,几乎就是冀州治下的四分之一。 虞朝宗说的,刘里说的,大概也都是冀州的四分之一,给他剩下的地盘虽然相对来说少了些,但有冀州城在。 所以崔燕来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约定,我攻东门,罗大将军攻西门,刘大人攻南门,那个......虞大当家攻北门,各自为战,不得干涉。” 罗耿道:“那就说定了。” 他起身道:“我现在就回去调动人马回西城方向,我先做表率。” 说完后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虞朝宗道:“我现在就去把东城方向让出来,拆掉大营,转向北城。” 刘里起身,瞪了崔燕来一眼,话都懒得说转身便走。 他之前吃了大亏,青州军和虞朝宗的燕山营夹击之下,他的豫州军损失超过两万人,当时如果不是撤出去的足够快,损失只怕更大。 相对于怨恨虞朝宗,他更怨恨崔燕来。 因为在他们这些做官的人眼中,就算自己再怎么样,混的好与不好,和燕山营叛军也不是一路人。 刘里和崔燕来他们才是一路人,而这一路人打了一路人,当然怨恨更重。 崔燕来见刘里瞪他,不甘示弱的回瞪了过去,刘里却懒得理会,已经上马走了。 四个人回去之后,四军大营都开始调动起来,燕山营果然开始拆掉已经建好了大半的营地,队伍开始集结。 罗耿的幽州军大营里号角声连绵不断,眼看着帐篷一顶一顶的拆下去。 崔燕来知道他们都在说谎,这次会面,只不过是划分出来谁打什么位置,暂时互不干涉而已。 真到了破城的时候,谁先破城谁都会拼了命的往城里冲,能夺下来冀州谁会让出去? 失心疯了吧。 崔燕来心里想着,就算那三个家伙跪在自己面前说,他也不信。 回到自己大营里之后,崔燕来也调动军马,只等燕山营把地方让出来,他就率军堵住东城方向。 此时刘里的大军距离冀州城最远,之前一战,豫州军退出至少数十里。 青州军的士兵们也开始收拾东西,他们的大营在南城,十几万人的营地,才建起来没多久,马上就要拆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拆完的。 大概三个时辰之后,豫州军从南边开了过来,他们是临时撤走的,根本就没有在远处搭建营地,所以来的反而最快。 就在豫州军到来后不久,罗耿的幽州军大营里,北边的燕山营大营里,几乎同时传出进攻的号角声。 三方合围。 豫州军率先发起攻势,从青州军的背后狠狠的往前挤压,就好像那天青州军在豫州军背后捅了一刀一样。 崔燕来闻讯之后暴怒,亲自率领中军去迎战。 他才过去,燕山营大军从北边铺天盖地的杀了过来,而罗耿的幽州军则从西侧杀来。 崔燕来知道那三个人都靠不住,却没有想到他们三个居然真的联手了。 议事的时候,那三个人还说起,要联手先灭了他,崔燕来根本没信。 这联手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崔燕来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三人联手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在他的青州军被击败之后...... 这一场厮杀,卷进去数十万大军,豫州军进攻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军对青州军形成合围就已到了晚上。 然而进攻并没有因为夜晚到来而停止,三方围攻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探,他们的目标就是尽快把崔燕来的青州军解决掉。 夜幕下,城墙上。 曾凌举着千里眼看向城南方向,拿着千里眼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 他很激动,也很兴奋。 “我就知道他们不可能真的同心同德,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先拿崔燕来开刀,我以为是虞朝宗。” 因为兴奋,他的脸都有几分扭曲,所以看起来便有些令人畏惧的狰狞。 “打......狠狠的打。” 曾凌不停的自言自语。 “四条狗咬在一起,咬死的越多越好。”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再到月亮落下旭日东升,这一场厮杀还没有停下来。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兴奋了一夜的曾凌站在城墙上看清楚了战局...... 青州军已经被挤压在那,三面合围还在缩小包围。 到了下午的时候,厮杀结束了。 杀红了眼睛的崔燕来不停催促手下人反攻,有人劝说,他就一刀砍死,结果因为接连砍死了三四个手下将领,被他手下另一名将军偷袭,从背后一刀捅死。 这些青州军的将军们决定投降。 青州军被迅速的瓜分,好像一头巨兽的尸体,被人血淋淋的砍下来一块又一块,都在争抢。 第四百五十六章 第二次议事 冀州城外一场极为凶残的厮杀之后,崔燕来的青州军被死死围住,崔燕来被杀,青州军的将军们商议之后决定投降。 虞朝宗,罗耿,刘里他们三人,在青州军投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抢人抢物资。 能抢多少是多少,不管是投降的士兵还是物资甲械,只要是有用的就别管是什么,抢了再说。 结果因为抢的太凶,这三方势力又发生了冲突,虽然规模不大,可是打起来后也有死伤。 如果不是及时制止的话,怕是接下来这三方势力就会再来一次大混战。 一个时辰后,还是东城外那片空地,只是此时议事的人从四个变成了三个。 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三个人还坐在原来自己坐国灭的位置,虽然那位置并不是固定的。 这样一来,空缺出来的那个位置就显得有几分讽刺,好像是专门给崔燕来的鬼魂留下来的。 罗耿往空缺的地方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说过了,如果你不能好好谈,那就我们三个谈。” 然后他看向那两个人说道:“所以现在,我们三个可以好好谈吗?”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我还是愿意听从大将军的分配调遣,不管是资历威望,还是领兵的能力,大将军都远在我之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刘里就打断了他。 “虞大当家的话说的最漂亮,可是事做的也很绝,之前你的人先动手,为了抢夺一些粮草,你的人打死打伤我不少士兵......” 他打断了虞朝宗的话,罗耿打断了他的话。 “刘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莫不是忘了,之前最计较的可是崔燕来......” 刘里眉头一皱。 他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罗耿看起来好像更愿意站在虞朝宗那边。 不过很快他就醒悟过来,如今这三方势力,他算最弱,论兵马数量他不及虞朝宗,论军队战力他不及罗耿。 罗耿虽然比他的军队数量要少,可这里几乎也可以算是罗耿的地盘,他有地利。 况且罗耿的重甲铁骑是踏阵大杀器,他的豫州军多为步兵,而且是轻装步兵,几乎没有什么办法对付罗耿的重骑兵。 “大将军你说。” 刘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耿看向虞朝宗道:“既然你刚才说了愿意听我分配,那我就直说了......” 略微一停顿,罗耿看了看虞朝宗的脸色后继续说道:“虞大当家可愿意按照之前说好的继续合作?” 虞朝宗点头:“之前四人议事的时候我说的,现在依然算数,我可以不要冀州,但城破之后,冀州军降兵我要一半。” 罗耿道:“那就这样。” 他又看向刘里:“刘大人之前说的,可还算数?” 罗耿想了想,不久之前罗耿暗地里联络了他说要夹击崔燕来的青州军,他答应了,但他没有想到虞朝宗也被罗耿拉了过去。 崔燕来有些张扬,所以罗耿选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人,给张扬的人一个坟,给剩下的人一个震慑。 刘里想着,如果此时自己张扬,罗耿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而且从目前的位置来看,不知不觉中,刘里的豫州军替代了青州军的位置。 现在是燕山营和幽州军把他的豫州军夹在其中,罗耿极有可能会怂恿虞朝宗联手。 一想到此处,刘里立刻点头道:“我说过的自然算数,冀州城我可以不要,但是我想加一个条件。” 罗耿道:“你尽管说,既然是议事,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大家都直率一些,比遮遮掩掩的要好。” 刘里道:“之前大将军说不要冀州,但是要冀州半数粮草,还有从冀州往东北的州县。” 罗耿点头:“是。” 刘里道:“若虞大当家愿意放弃冀州,我也愿意放弃冀州,那么冀州就是大将军的了,所以大将军之前要的那半数粮草,能不能归我?” 罗耿沉思片刻后摇头道:“不行。” 刘里一怔,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罗耿笑了笑道:“我对冀州没有兴趣,我有兴趣的是粮草,所以我还是按照之前说的,我要半数粮草,但要再加半数冀州军降兵。” 他笑着对刘里说道:“冀州是你的了。” 刘里的脸色变幻不停,因为他不信......就在昨天,就在这个地方,罗耿这句话是对崔燕来说的。 当时罗耿的原话也是如此,他对崔燕来说:“冀州是你的了。” 因为这句话,崔燕来没了。 所以听到这句话后刘里心里马上就有了警惕,他眯着眼睛看向罗耿,片刻后笑了笑道:“大将军,我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我之前说过不要冀州,那我便真的不要。” 罗耿很认真的说道:“若我偏要给你呢?” 刘里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对罗耿说道:“如果大将军是想如除掉崔燕来那样除掉我,不妨直说,咱们可以摆在明面上来打。” 罗耿哈哈大笑:“刘大人你多虑了,如果我要除掉你,我现在就可出手,你带的那一百名亲兵,保不住你。” 他笑够了之后说道:“我确实不要冀州,我只想好好的留在幽州......如果你不要的话,那么冀州就只能让给虞大当家了。” 虞朝宗看起来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后他连连摆手:“我可不要。” 罗耿道:“你不要,我不要,他也不要,那么我们不如就此罢兵回去算了。” 他对刘里说道:“不管是你要冀州,还是虞大当家要冀州,为了彼此放心,咱们要事先说好一个条件。” 罗耿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现在没有了崔燕来,也就没了那么多聒噪,你我三人说话也要轻松许多,所以我想到什么就直说了。” “谁要冀州都好,另外两方,在城破之后不准进城,所要的东西,由进城的那一方送出来,这样就可以防止有诈。” 虞朝宗道:“那若是进了城的人,不打算履行承诺了呢?” 罗耿轻描淡写的说道:“简单,城破之后,先打开已经封住的所有城门,进城的那一方如果不履行承诺的话,那么留在外边的,就可以打进去。” 刘里道:“那留在城外的人若是有诈呢?对于进城的人来说,似乎不太公平吧。” 罗耿笑道:“不进城的队伍,在城外只各留一万人等待接收物资,如果物资出来,这一万人把东西运走,如果东西没有送出来,那么就只能接着打了。” 虞朝宗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要了冀州?我若拿下冀州之后,自然会把两位大人要的东西送出来,非但你们刚刚要的送,我还要加送一些,只要我拿下冀州城,两位大人退兵,我愿意把刚刚从青州军那边分来的四万多降兵送给两位,所抢得的物资也都送给两位。” 罗耿一脸轻蔑的说道:“怎么,虞大当家这是又想要冀州城了?” 刘里站起来说道:“刚刚大将军说的可是把冀州城给我,你答应的,我也可以答应,若冀州城归我之后,我把青州军那边分来的,全都分给两位,除此之外,冀州城中的存银,不管有多少,我也拿出来一半。” 罗耿大笑道:“两位这变卦的速度也着实快了些,你也要,他也要,那么......” 他扫了那两人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我现在也想要了呢?” 虞朝宗和刘里两个人眼神都闪烁了一下,同时看向罗耿,这一刻,他们俩心里应该想的是一样的事。 罗耿道:“随便开个玩笑而已,我说不要便是不要,现在是你们两个都想要,那怎么办?” “简单!” 刘里大声说道:“既然大将军不要冀州,那自然也不能让大将军再去攻城,如此损耗,大将军不必去承担,我和虞大当家来分派一下。” 他看向虞朝宗说道:“我攻东城南城,你攻北城西城,你先破城,冀州归你,我先破城,冀州归我。” 虞朝宗立刻站起来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大将军做个见证。” 罗耿点头道:“那好,我就给你们做个见证,谁先破城,冀州就归谁。” 他转身走到战马边上,回头说道:“那我就下令我的队伍往后撤,把西城方向给你们让出来。” 他骑上战马后又多说了一句:“我大军会撤向西南,在距离冀州大概三十里扎营,我在西城的大营送给你们了,不过青州军的营地我要了,我把拆下来的东西带走,到西南三十里外重新搭建营地。” 刘里和虞朝宗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 刘里道:“既然如此,那虞大当家就要了大将军的西城营地,之前我在东城的营地被崔燕来抢了,现在我再拿回来。” 这样一来,虞朝宗拿了罗耿的营地,他在北城再建营地,罗耿拆走南城的营房,退后三十里。 而刘里拿了自己原本的营地,南城这边他还要重新建造。 攻打冀州,不是一两天的事,他们现在要做的是打造大量的攻城器械,准备时间估摸着也不会少于十天半个月,甚至会拖上月余。 “大将军,我和你一起走。” 刘里看了虞朝宗一眼,似乎是在担心虞朝宗和罗耿一起走,他连忙追上罗耿。 两个人并肩而行,虞朝宗看着那两个人离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轻蔑。 罗耿骑着马往前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他压低声音对刘里说道:“我在西城营地中暗藏了火油和火药,营地遇火就着,等虞朝宗的兵马进入西城营地之后......” 刘里眼神一亮。 罗耿笑道:“我之前故意偏向他那边说话,也只是为了麻痹他而已,此人终究只是个匪类,难不成你我还要向一个匪类低头妥协?” 刘里笑道:“大将军神机妙算,只要虞朝宗的人马分派到西城营地,到时候我听从大将军调遣。” 罗耿道:“那倒也不急,让他去攻冀州,冀州攻下来之后......” 他对刘里笑了笑,后边的话没有说。 刘里自然懂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个和几千个 绿眉军大营。 虞朝宗回到大帐之后就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把身上的披风摘下来递给亲兵,看向一直等在这的郑恭如问道:“你一直都在等我?” 郑恭如俯身道:“大当家之前交代过,说回来之后有事和我商议,所以我没敢离开。” 虞朝宗笑了笑道:“其实你回去歇着就是,我回来后若要找你,自会派人去。” 郑恭如伸手把那披风接过来,示意亲兵出去,虞朝宗的亲兵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郑恭如把披风挂好之后说道:“大当家,这次议事,谈的怎么样?我猜罗耿又要耍什么花招了。” 这是一句显得人很聪明但一点儿屁用都没有的废话。 虞朝宗道:“罗耿那个老狐狸,之前跟我暗中联络要除掉崔燕来,估摸着回去之后他已经在想除掉我了。” 郑恭如笑道:“如果他真的想马上就对咱们燕山营动手的话,那罗耿也不过是个白痴,依我看来,他大概是要等着城破之后才会动手,想做那渔翁,等渔翁之利。” 虞朝宗嗯了一声,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取出来个木盒准备吃药,忽然想起来郑恭如还在这,于是装作找别的东西,又把那木盒放下。 “罗耿想让我攻西城和北城。” 虞朝宗道:“虽然我们兵力充足,但现在冀州军已经把六座城门全都堵死,他们出不来,所以我们根本无需在两个方向同时攻打,兵力消耗太大。” 郑恭如道:“罗耿和刘里必是已经商量好的,罗耿撤了出去,交由咱们燕山营和豫州军来打,各打两个方向,同时进攻,兵力消耗之巨,难以想象,而罗耿撤出去,也只是为了保存实力罢了。” 他看了虞朝宗一眼后继续说道:“罗耿和刘里,就是要用攻城来消耗我们的兵力,刘里佯攻,做个样子,让我们主攻,冀州如此坚固,就算打下来,我们也要损失无数士兵。” 虞朝宗欣赏的看了郑恭如一眼,郑恭如所说,正是虞朝宗心中所想。 他也看得出来,罗耿和刘里,只是想利用攻城消耗燕山营和冀州军的兵力。 最好是燕山营和冀州军打个两败俱伤,到时候罗耿和刘里就能轻而易举的收拾残局。 “罗耿和刘里那样自负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会和我说实话,又怎么可能会看得起我。” 虞朝宗叹道:“纵然我有大军十数万,在罗耿和刘里眼里,我始终都是个贼......”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虞朝宗的眼神里有一抹很复杂的东西一闪即逝。 郑恭如恰好看到,他推测了一下,那复杂的东西,其中必然有一种是自卑。 莫说罗耿和刘里那样的人看不起叛军,其实在虞朝宗自己内心之中,他也始终看不起叛军。 虞朝宗虽然不能算是什么名门出身,可是他父亲为一州府治,他从小所受的教导和寻常百姓就不一样。 其父交往,料来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所以郑恭如在心里冷笑了几声。 “罗耿和刘里想让我上当,我又怎么会轻易中了他们的计策。” 虞朝宗道:“下令调遣三五千人马去西城,驻扎进西城罗耿的营地中,让这三五千人行军的时候要拖起烟尘,打两万人的旗号。” 郑恭如立刻赞道:“大当家妙计。” 虞朝宗道:“我们只攻北城,若有意外,大军还可向北回撤......我二弟勇武过人,让他......” 他说到这之后忽然愣住,然后叹了口气。 他竟是忘了,庄无敌已经离开大营。 “唉......” 郑恭如叹了口气后说道:“都怪我,得罪了二当家,他是生我的气才会不辞而别,当日若不是我顶撞了二当家,他也不会在大当家正要用人的时候走。” 郑恭如一脸歉疚的说道:“现在大当家需要勇将攻城,二当家最合适不过,可因为我他才离开,不如我现在就去找他回来,哪怕就算是跪求,也要跪到他回来为止。” 虞朝宗脸色一沉,他看了郑恭如一眼后说道:“二弟暂时离开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离开,也许是回山寨里去了。” 他喝了口茶之后说道:“常定岁之勇不输于二弟,我也已经派人去召常定舟过来,他们兄弟二人领兵足矣。” 他看向郑恭如说道:“明日起,你去督办打造攻城器械之事,攻城不急,需打造大量器械,青州军中的楼车我抢来一些,不过远远不够。” “冀州城墙上弓弩犀利,还需盾阵攻城,除了打造攻城楼车之外,还要打造大量的盾牌,以楼车压制城墙上的弓箭手,以盾阵靠近城下。” 虞朝宗道:“青州军的楼车上,可站士兵数十人,我仔细看过,加以改造,就能让士兵从楼车后侧登上去,从楼车顶层跳上城墙。” 郑恭如道:“除此之外,还可发动所有将士,攻城时候每人带一袋土上去,就把土堆积在冀州城下,以盾阵掩护,就算是硬生生堆出来一条坡道,有十余日应该也够了。” 虞朝宗微微皱眉道:“如此攻法,怕是伤亡惨重。” 郑恭如道:“纵有伤亡也无妨,我们现在可是有青州军数万降兵,使他们去运土。” 虞朝宗沉默片刻摇头道:“那都是精锐善战之兵啊......” 郑恭如心里一动。 他立刻试探着说了一句:“用咱们自己人的话,倒是更加顺畅,不至于引起降兵哗变,那些精锐善战的青州军,不如留待攻城时候,让他们冲击城防。” 虞朝宗没有说话,既不答应,也没否定。 从第二日起,数万绿眉军士兵被发动起来,他们散出去砍伐树木,去四周村子里拆卸房屋,这附近村镇多已荒废,门板木板,能用的都拆下来往回运。 越是不着急打,给冀州城里守军带来的压力其实越大,他们站在城墙上每日都看着城外的敌人忙忙碌碌,看着要用来攻打他们的楼车越来越多,心情如何,自然可以猜到一二。 而这些天,城中也不是有多安宁。 曾凌下令在城中搜寻罗境下落,但这只是名义上的事罢了,他只是想知道罗境藏的地方,或是李叱藏的地方。 城外的攻城准备越是耐心,曾凌就越是没有耐心,也越害怕,因为他现在很清楚,眼睛里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敌人。 就算是他拼死了城外至少三十几万大军,他也一样守不住冀州,因为该来的早晚会来。 将军柳戈奉命在城中巡查,心里却越来越难受,因为猜到了节度使大人的想法,所以难受。 城中数万守军将士们都在准备着为节度使大人拼命,可是节度使大人在想着怎么藏起来。 在这之前,柳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节度使大人对待手下的真心,他也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然而这几日,只要他回去,曾凌就会迫不及待的问有没有发现,每问一次,柳戈的心里就难过一次。 他想着,不外生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将士们都愿意拼命,不一定就守不住,就算守不住,兄弟们战死在一起也就罢了。 生同生死共死。 柳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有些阴沉,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他也不在乎,他心里比这天空还要阴沉。 “你们继续去搜吧。” 柳戈摆了摆手,示意手下队伍继续往前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坐下来的地方是那座荒废了的夫子庙门口,沉默片刻后他起身走进夫子庙里。 周夫子的泥像应该是被人修过,看起来斑驳,却完整,他想着也不知道是谁,还能有心情来管一管周夫子他老人家。 他在很久之前进来看过,夫子泥像已经坍塌了不少。 “将军。” 就在柳戈愣神的时候忽然间有人说话,把柳戈吓了一跳,他立刻握住了刀柄。 “是谁!” 柳戈问了一句。 “唐匹敌。” 听到这个名字,柳戈的脸色猛的一变,但是握着刀柄的手却下意识的松开了。 唐匹敌从后边慢步走出来,对柳戈抱了抱拳。 柳戈看着唐匹敌问道:“你敢在我面前出现,不怕我拿了你回去?!”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第一,你不会和我打,第二,你打不过我,两个你也不行。” 唐匹敌往外看了看,柳戈的手下军士都已经走了。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后说道:“我只想问将军一句话。” 柳戈此时大概已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于是摇头:“我此时若走了,对不起道义,对不起身份,对不起良心。” 唐匹敌点了点头:“大概知道将军想法,只是不死心,倒也不是我不死心,而是李叱。” 他看向柳戈说道:“李叱说让我来劝你,我对他说,柳将军是最领兵的将军,而一个合格的将军向来都是宁可战死也不会退缩,哪怕他为之拼命的那个人根本不值得他拼命。” “我说你会愚忠而死,这是你的选择,我最理解军人想法,所以知道,对于柳将军来说,战死是结局也是解脱,更是成全,可李叱觉得还是要劝一劝的好。” 柳戈站在那,显得有些局促似的,手离开了刀柄之后就不知道该放在那,越是听唐匹敌说话,手就越是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颤。 唐匹敌道:“我问李叱,为何要劝,李叱说......柳将军是朋友。”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该说的我说完了,如果是我自己想法,我这些话也不会说,因为若换做是我,我大概也和将军你选择一样,大不了就是战死。” 说完这句话后唐匹敌转身往后边走,抬起手晃了晃。 “后会无期。” 说完这四个字他人已经快出了夫子庙。 柳戈看着唐匹敌的背影,沉默许久之后自言自语了两个字,眼睛微微发红。 “谢谢。”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突然回头问了一句:“若我们能救你和你部下呢?将军部下,也有数千人吧。” 柳戈的眼睛骤然睁大。  第四百五十八章 老狐狸与老狐狸 已经有十几日城外并无攻势,可越是这样,城墙上的守军越是觉得阴云压顶。 曾凌想起来之前柳戈说过关于唐匹敌协助夏侯守冀州城的事,于是决定效仿,让人在城墙上搭建了帐篷,他就在城墙上住下。 可此时此刻,冀州军每一个士兵们的心境,必定都和那时候不同。 那时候虽然冀州城内兵少,可先有一场胜仗提升了士气,也不似现在这样被四面合围。 曾凌坐在城墙上抬头看着月色,忽然间听到城中有人唱歌,这静夜中,粗糙苍凉的歌声飘荡出去很远。 很多人都听到了,有人起身,走到城墙内侧往下看,试图找到是谁在唱这一首冀州百姓几乎人人都会的民谣。 “十月里刮秋风,树上挂了红灯笼,要问那灯笼是什么,原来是满树柿子红......” 这曲子本来有些小小的欢快,可是此时被人唱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就竟然让人心里满是悲意。 十月深秋柿子红,城上城下血更红。 曾凌坐在那听着,不知不觉间想了许多许多,他起身走到城墙边缘处,手扶着城垛往外看。 “歌者歌未绝,愁人愁转增。空把琅玕枝,强挑无心灯......” 曾凌自言自语了几句,忽然间惊醒过来。 他转头吩咐道:“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唱歌,把人给我抓过来!” 手下亲兵一怔,不知节度使大人是何意,但还是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名看起来已经有四五十岁的老兵被带到城墙上来,他看起来格外惶恐。 见到曾凌,这老兵连忙跪倒在地。 曾凌怒道:“你是受何人教唆在此间唱悲歌扰乱军心?” 老兵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大人,我没有受人教唆,这柿子红是咱们冀州的小曲儿,不是悲歌啊,只是刚刚在城下当值,抬头看到柿子树上柿子红了,所以......” 曾凌哼了一声:“修要诓我,此时大敌当前,你却在将士们身边唱这样扰乱军心的悲歌,若无人教唆指使,你如何能做得出来?” 老兵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大人,我在冀州军已经十几年了啊大人,我怎么可能会扰乱军心......” 就在这时候柳戈从城下上来,看到这一幕后连忙问了问怎么回事,有人把事情大概和他说了一下,柳戈上前劝道:“大人,这柿子红确实是咱们冀州百姓人人都会的小曲儿,他应该也是无心之失。” “你闭嘴。” 曾凌道:“我刚刚听闻这歌声,忽然心生悲意,这才醒悟,是有人要用这种手段乱我军心,其心险恶,如我所料不差,此人必是被李叱或是罗境收买。” 他一摆手:“把他拉下去用刑逼问,一定要给我问出来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柳戈道:“大人,我认识他,在军中十几年,大人才来冀州的时候他就在了。” 曾凌皱着眉头看向柳戈说道:“你是在说我错了?” 柳戈连忙俯身:“属下不敢,大人......不如将他交给我来审问,我来问个清楚。” “你?” 曾凌道:“你这十几日又做了些什么?我听闻,你每日下城,只是让手下在城中闲转,而你却每日都找地方睡觉,你当我不知道?” 柳戈抬起头看了曾凌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下去。 “属下......知错。” 曾凌指向那老兵吩咐道:“把他拉下去严刑拷问,若他不肯说,打死勿论。” “是!” 他手下亲兵应了一声,拖拽着那老兵下去,老兵一路哀嚎哭求,可却并没有什么意义。 “柳戈。” 曾凌看向柳戈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若你再这样敷衍,那你和你的部下,就都回城墙上来吧,外面敌军进攻之际,你和你的人,第一批上。” 柳戈再次抬起头看向曾凌,曾凌目光怒视着他,两个人的视线相对片刻,柳戈垂首道:“属下明日带上所有人手去查,在城中挖地也要把人找到。” 曾凌缓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他看着柳戈说道:“如今城中我最信任之人便是你,所以把这件事交给你做,你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柳戈应了一声,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也不想再留在这,于是请罪告辞。 城下没了歌声,只有鞭笞声和哀嚎声。 那声音也不再是粗犷苍凉,而是尖锐的嘶哑,不经历过的人,也许不明白为什么声音可以有尖锐的嘶哑这么矛盾的表示。 回到城下营地里,柳戈在自己的军帐中沉思了很久很久。 十几天前他在巡城的时候遇到了唐匹敌,临别时候,唐匹敌的话到现在还时不时的在他脑海里冒出来。 将军有忠节, 生死可不顾。 麾下数千命, 将军顾不顾? 当时他给唐匹敌的回答是,再给他一些时间,他没有对唐匹敌说明,他只是想最后再帮曾大人做些什么。 找到罗境,就能给曾大人找到一条活路,这条活路不知道有多长,好歹是眼前的活路。 然而此时此刻,柳戈不打算再找下去了。 深夜之中,柳戈起身出了军帐,门外的亲兵连忙行礼,他也没说话,迈步走进夜色之中。 大街上,沉默着往前走的柳戈忽然就扯开嗓子吼了起来,声音粗犷苍凉。 “十月刮秋风,树上挂了红灯笼,要问那灯笼是什么呦......是那满树柿子红。” 又十天。 从燕山营转移到了城北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二十几天的时间,燕山营打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 昨天一早,虞朝宗就派人给城南方向的刘里送信,说他这边已经准备得当,定在今日猛攻。 已经是十月底,再不攻城的话就要入冬,冀州这边的冬天有多难熬,虞朝宗比谁都清楚。 刘里当时就让送信的人回报虞朝宗,说只要燕山营进攻,豫州军也会同时进攻。 十月二十七,晴空万里。 虞朝宗洗了把脸精神了一下,昨夜里他一共也没睡多长时间,又把攻城的策略仔细想了两遍。 他出来之后,大帐外边,两侧都是在等他的燕山营将领,众人同时俯身一拜。 “常定舟。” 虞朝宗一边走一边说道:“第一阵交给你了。” 燕山营当家之一常定舟立刻笑了笑,抱拳道:“大当家,交给我吧。” 一个时辰后,战鼓声起。 数万燕山营士兵开始往冀州城压过去,他们用一切能用的东西打造出来无数一人高的步兵盾,组成一个一个的长方形盾阵往前移动。 在盾阵后边,巨大的攻城楼车往前缓缓平移,这些楼车下边垫着滚木,靠滚木移动。 每一座楼车上都能有数十名弓箭手立足,楼车的高度比冀州城的城墙还要高一些。 北城这边的守军将领立刻派人去通知曾凌,人还没有跑到南城方向,南城那边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这是一场战争,这也是一场屠戮游戏。 从战鼓声号角声响起来的那一刻起,人命就变成了一种工具,而失去了人命的人却不自知。 一天,两天,三天...... 这样的攻势持续不断,昼夜不停。 燕山营有十几万兵力,完全可以轮换攻城,不间断的给冀州守军施压。 距离冀州城大概还有七八十里左右,武亲王的大军已经停在这休整了二十余天,武亲王在等。 大军停下来的位置,是攻城军队的斥候绝不可能到达的距离,就算是有斥候来也回不去。 大军在这,可武亲王不在这。 这位大楚之内人人皆知的武神大将军,这几日都在冀州城外观战,而且只带了几十名亲兵。 冀州正北方向,虞朝宗大营的背后,武亲王就在这,像是完全没把那十几万燕山营绿眉军放在眼里。 在山坡上,武亲王杨迹句举着千里眼观看,这已经是他观战的第五天。 “冀州城快要守不住了。” 武亲王放下千里眼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不得不对这个叫虞朝宗的大贼有些刮目相看。 虞朝宗的攻势并不急躁,每一天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虽然每天的兵力消耗都不算少,但所有的攻城楼车都已经到了位置,不出意外,虞朝宗很快就会下令总攻。 燕山营的士兵靠着盾阵冲至城墙,在城下堆积沙袋泥土,五天时间,那条坡道的高度已经快到了可用的地步。 “咱们走吧。” 武亲王把千里眼递给手下亲兵,转身就走。 手下人问:“大将军,咱们是回大营去吗?” “不是。” 武亲王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去拜访一下罗耿。” 亲兵们都吓了一跳,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大将军就这样去罗耿的幽州军大营? “你们是在怕什么?” 武亲王上马,抖了一下缰绳:“出来了多日,想吃肉了,你们随我去罗耿军中吃肉喝酒,顺便再泡个热水澡。” 这老人一催马,率先冲了出去。 十一月初一,天空阴沉起来,看样子第一场雪也许马上就要到了。 这是燕山营和豫州军攻打冀州的第六天,一大早,武亲王杨迹句从幽州军大营的一座军帐中醒过来。 老人昨夜里喝了些酒,所以睡的很好。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大帐门外,幽州大将军罗耿已经在外边候着,见武亲王出来,罗耿连忙俯身。 “拜见王爷。” “你怎么这么早?昨夜里你可是比我醉的厉害。” 武亲王笑了笑道:“看来是昨夜里你与我饮酒耍滑了,醉也是装醉。” 罗耿笑道:“卑职确实耍滑了,唯恐误了今天大事,昨夜里的酒,卑职偷偷啐掉了一多半。” 武亲王哈哈大笑道:“你这老家伙果然狡猾.....既然你没醉,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燕山营的大当家虞朝宗是怎么夺城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下次喝酒,不许耍滑了。” 罗耿道:“下次喝酒便是庆功大宴,卑职必会陪王爷尽兴,王爷让我喝多少卑职就喝多少。” 武亲王道:“不是陪我。” 他回头看了罗耿一眼:“陛下来了。” 罗耿的心里一震。 武亲王笑道:“提前恭喜大将军,陛下可是要对你有重赏,你现在只需知道,陛下的重赏史无前例,大楚立国至今,你是唯一一个。”  第四百五十八章 那城那战那勇士那离别 冀州城城墙上,正在指挥士兵们准备迎战的曾凌听到身后有人呼喊,他回头看了看,见是一名气喘吁吁的校尉跑了过来。 “大人!” 那满头大汗的校尉喊了一声:“敌袭,燕山营的队伍正在猛攻北城,快,快抵挡不住了,还请大人马上过去。” 曾凌怒道:“北城的将军呢?卢光远呢!” 校尉回答道:“卢将军就在北城,可是敌势浩大,我们伤亡惨重,需要援兵。” “柳戈!” 曾凌往四周看了看,大声喊着。 “柳戈何在?!” 没有人见到柳戈,曾凌让人去寻,找了好久都不知道柳戈去了何处,别说柳戈,连柳戈手下的那三千余府兵也不知去向。 有人打听到柳戈这些天,每天都是带着整营的兵马在城中巡查,有时候确实彻夜不归,大家都已是习以为常。 曾凌又派人去城中四处寻找,可是派去的人顺着大街跑了一圈,别说柳戈,连柳戈部下也没有看到一个。 此时燕山营的攻势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曾凌察觉到刘里的豫州军在南线这边却攻势不猛,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在装腔作势,所以急匆匆赶到了北城。 当他赶到之后,哪里还顾得上因为找不到柳戈而愤怒。 城外,上百架巨大且简陋的攻城楼车已经快要挤压到城墙边缘了,城外的地面上都是燕山营士兵的尸体,哪怕他们有盾阵防护,可依然死伤无数。 可就是靠着这样的消耗,他们推动着楼车靠近。 楼车上的弓箭手和城墙上的冀州军士兵对射,如此近的距离,双方的弓箭手死的人都已经无法计算。 楼车上的绿眉军士兵一批一批的死,死一批上来一批,而他们压制下的冀州军士兵伤亡要相对少一些,毕竟有城垛阻挡。 当楼车几乎贴到城墙上的时候,燕山营的士兵就可以把梯子顺出去搭在城墙上,士兵们踩着梯子往前冲。 最可怕的不是楼车上的人,而是那条已经用了五天时间推挤起来的坡道。 这条坡道下边,可能有三分之一都是尸体。 死去的人来不及被拉回去,一层沙袋就覆盖上去,再死人再覆盖沙袋。 冀州军当家之一的常定舟看到坡道已经差不多到了高度,他回头喊了一声:“我的人,跟我杀上去夺此战首功,大当家说过,先攻上城墙的人,每人都有重赏!” 他喊完了之后先冲了上去,一手抓着盾牌一手抓着长刀,在他身后,数不清的燕山营士兵举着盾牌往前冲。 看到这一幕,曾凌的眼睛都红了。 “放箭!给我放箭!” 曾凌不停的呼喊着。 冀州军的弓箭手要想朝着坡道上的人放箭,就要从城垛后边出来,城垛的斜孔只有那么大,最多可以让两个人往外放箭,这样的防守程度又怎么可能阻挡绿眉军。 所以他们只能从城垛后边出来,就又不得不面对楼车上绿眉军弓箭手的压制。 到处都在死人,此时此刻,战争的真面目才一览无余。 “上去!” 常定舟嘶吼着,像是一头朝着猎物冲过去的雄狮。 他带着人往坡道上疾冲,可是坡道并没有达到城墙边缘的高度,大概还有一人高的距离。 上去之后,常定舟身前的盾牌上很快就插满了白羽,盾牌的分量都变得沉重许多。 箭还在不停的覆盖过来,以至于盾牌上几乎没有再插上一支箭的空当。 靠近城墙之后,他们却没办法顺利跳上去,一人多一些的高度,冀州军的士兵居高临下在那,怎么可能会让轻易他们上去。 “跟我上来,举盾,把坡道垫起来!” 常定舟凶悍的冲到了城墙下边,人站在城下,把盾牌举了起来。 那些用挠钩和长枪往下捅的冀州军士兵们疯了一样,嗷嗷的吼叫着,似乎这样就能把敌人吓退。 被捅死的人翻滚下去,尸体再次把坡道一点点的加高。 常定舟的亲兵跟着他到了靠墙的地方,学着常定舟的样子,站直了身子把盾牌举起来。 后边的人开始半蹲着,蹲着,用肩膀把盾牌扛住,硬生生用人把最后一段路的高度垫了起来。 “往上冲!” 在盾牌下边的常定舟大声喊着:“不用管我们,给老子往上冲!” 后续上来的绿眉军士兵踩着盾牌往上冲,盾牌下边的人咬着牙硬扛着。 终于有人冲上了城墙,但是很快就被乱刀砍死。 第一个上去的人是英雄,却注定了连名字都不会被人知道。 可是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坡道上的人哪怕自己不想往上冲也已经不可能了。 后面的人硬生生的推着他们往前挤,这场面就好像一根柱子撞在了山上。 只要后续的力量足够大,柱子撞上去的那头就不断的碎裂,不是山动了,而是柱子在不断的碎掉。 碎掉的那部分,就是不停滚落下去的绿眉军士兵尸体。 只要死人的速度不如往前顶的速度快,那么终究还是会有更多人冲到城墙上。 “堆墙,堵在这!” 曾凌指着坡道的位置嘶吼。 不少冀州军士兵开始搬运沙袋过来,在坡道那个位置的城墙两侧开始堆。 这样一来,冲上城墙的绿眉军士兵就被封在两堵沙袋墙之间,要想继续扩大在城墙上的占领面积,他们就必须翻越过沙袋墙才行。 看起来只是多了一个翻越的动作,但是带来的伤亡实在大的离谱。 “别停下来,多垒几道墙!” 曾凌的嗓子都已经喊破了,听声音似乎都能感觉到疼痛。 沙袋墙的这边,登上城墙的绿眉军士兵想翻过去,沙袋墙的那边,冀州军士兵用弓箭用长枪反击。 谁又能想到,没用多久,两堵沙袋墙之间的空地,会被尸体堆起来到和沙袋墙一样的高度。 绿眉军的士兵一层一层的往前攻,每越过一道沙袋墙,战死的人都不计其数。 可是这种即将就要打赢带来的刺激,让后续的人疯了一样的继挤压。 北城的城墙被绿眉军控制的长度越来越大,而这一刻,那些楼车上的士兵也开始踩着梯子冲上来。 就好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看起来不管多大的风浪都可以挡住,这堤坝看样子就让人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 然而当这道堤坝只是裂开一条细小的口子,就被洪水冲的迅速崩塌。 “上去了!” “咱们的人上去了!” 城下绿眉军的队伍里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站在大军后边,虞朝宗举着千里眼观战,他看到他的人已经在城墙上杀出来能有几十丈长那么大的地方,他的眼睛里都释放出来一种光。 “常定岁!” 虞朝宗一指城墙那边:“快去支援你兄弟。” 绿眉军当家之一的常定岁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担心他大哥出事,带着本部人马支援了过去。 当城门这一片范围被绿眉军控制之后,城外,绿眉军推着巨大的攻城锤也上来了。 那般粗大的撞木狠狠的撞击在城门上,随着一声巨响,连城墙似乎都摇晃了一下,但城门却几乎没有怎么动。 冀州军早就已经把城门洞堵死,攻城锤就算把门板撞碎了也进不去。 可是他们没有停下来,因为撞碎了城门之后他们就能把里边堵着的东西清理掉。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常定岁才挤到了城墙上,他急切的往四周看。 “大哥!” 常定岁大喊:“大哥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他。 常定岁一把拉过来一名绿眉军士兵问道:“看到我大哥了没有!” 那人摇头:“没有看到。” 常定岁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受伤的士兵,坐在那斜靠着城墙正在哀嚎,他挤过去,抓着那人胸前衣服问:“看到我大哥了没有!” 这人是常定舟的亲兵,常定岁认识。 那人肩膀上中了一刀,血流如注,被常定岁抓着衣服,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当家的......当家的应该还在下边顶着盾牌。” 听到这句话,常定岁的脸色立刻就变的惨白无比,他疯了一样分开人群往后挤。 在那些往前冲的士兵们眼中,看到了一个面容狰狞的人正在逆行过来。 在常定岁眼中,看到了无数个面容狰狞的人正在往前冲,每一张脸都是狰狞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常定岁终究还是没能冲回去,坡道上来的人密集到好像全都连在了一起似的,他怎么可能冲的下去。 没有力气的他被人推着挤着到了城门楼那边,又被推着挤着顺着下城的坡道进入城内。 出了坡道之后才感觉不再拥挤,最起码不再是肩膀挤着肩膀的那种痛苦。 常定岁抬起头往城墙上边看,都是绿眉军士兵往下冲,那些人啊,兴奋的吼叫着,每一个人都好像体内都有一个凶狠的东西要撕破人皮冲出来。 常定岁找了个靠墙的地方瘫坐在那,他没有心情往前冲,只是茫然的又痛苦无比的坐在那。 他没有找到他大哥,但是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大哥会是什么下场。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从城墙上往下冲的绿眉军士兵已经少了许多。 旁边又有新的欢呼声传来,正面进攻的绿眉军终于挖通了城门洞,大量的士兵从外边涌进来。 常定岁扶着城墙缓缓起身,抬头看了看,坡道上,大当家虞朝宗一脸兴奋的下来,不少人簇拥着他。 “干得好!我会重重的奖赏你和兄弟们!” 虞朝宗路过常定岁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就被人簇拥着进入城内。 常定岁木然的扶着城墙往回走,回到城墙上,回到坡道的那个位置。 他从城墙上跳下去,把坡道上的尸体一具一具的翻开,翻开不是就推下去,再翻开再推下去。 城墙被攻破是在午后。 此时夕阳斜照,黄色的光落在常定岁身上。 远远的,有人看到他翻开一块碎裂的盾牌,血液拉出来粘丝,然后常定岁楞了一下,跪在那,僵硬住。 “啊!” 他吼叫着,一声一声的吼叫着。  第四百五十九章 居中的人啊 就。 有那么一点尴尬。 地宫里,听到入口处有声音的时候,罗境带着人立刻就做好了戒备,但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事,来的人可能是李叱他们。 然而并不是,第一个进来的人是柳戈。 柳戈和罗境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反应,楞了一下,同时抽刀。 好在还有唐匹敌。 “都先收手吧。” 唐匹敌道:“这个时候如果你们打起来,我不介意先走,甚至乐于去给曾大人送个信。” 罗境和柳戈又同时看了看唐匹敌,唐匹敌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也好在这两人都不是蠢货,知道此时打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反而会因为暴露而全军覆没,恼羞成怒的曾凌,就算是不要了冀州城,也要调集兵力把他们杀光。 “给我个解释。” 高傲的罗境看向唐匹敌脸色很阴沉的说了一句。 完全不在乎罗境那高傲的唐匹敌反问了一句:“你是在生气?” 罗境皱眉道:“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唐匹敌道:“这里是你的地方?” 罗境一怔。 唐匹敌笑了笑道:“现在是不是不生气了?” 他回头让柳戈尽快把人都带进来,毕竟人数不少,入口又不是那么大,三千人的队伍进地宫也需要一会儿时间。 “看来曾大人众叛亲离了。” 罗境看了柳戈一眼后出言讥讽,柳戈没理会,他觉得不值得,只是催促手下人尽快进入地宫。 罗境见柳戈不理他,也觉得无趣,吩咐他手下人戒备着,他又回到睡觉的地方,坐下来看着柳戈的人涌进来。 他确实有些吃惊,因为柳戈是曾凌手下最重要的将领,甚至重要到可以说没有之一。 这样一个人也叛离了曾凌,就足以说明冀州城应该是守不住了。 他一开始没有想到别的,只是觉得柳戈应该也是贪生怕死而已,不愿意与曾凌一起葬身冀州城。 后来想到,柳戈这样的人,不会是因为贪生怕死才离开曾凌,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两边的队伍隔开,这边的人不愿搭理那边的,那边的自然也不会搭理他们。 唐匹敌站在两拨人中间,往左边看看再往右边看看,然后笑了起来。 “地宫的隔音很好,刚才打起来会被人察觉,等会我离开之后你们把门关好再打,外边什么都听不到,如果你们都打没了,我还能省下来一些粮食,从我本意上,我确实希望你们打起来。” 说完后他就走了,有那么一点不负责。 许久许久之后,罗境起身朝着柳戈那边走过去,他的人全都站起来想要跟上,罗境摆了摆手道:“都留下。” 看到罗境走过来,柳戈站了起来,柳戈身后的士兵们也都站了起来。 “坐下吧。” 罗境自己拉过来一包粮食当做凳子,在柳戈对面坐下来。 柳戈摆了摆手,他的人随即往后退了几步。 “城破了?” 罗境问。 柳戈回答:“快了吧。” 罗境嗯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其实你下来就对了。”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曾凌不是一个值得你托付性命的主公,你这样的人,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柳戈没有想到罗境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一会儿后才回了两个字。 “谢谢。” 罗境指了指柳戈身上:“伤怎么样?” 柳戈道:“你要是提到这个,我就把谢谢两个字收回来了。” 罗境噗嗤一笑,柳戈也笑了起来。 罗境道:“小气。” 柳戈道:“你大气,让我打回去?” 罗境道:“我是凭本事打的,你要打,也可以凭本事打回来。” 柳戈叹了口气。 罗境问:“如果冀州城归了我父亲的话,你愿不愿意......” 柳戈看向罗境,没说话也没摇头,但是罗境马上就懂了,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明白。” 柳戈道:“城破之后你别急着出去,夺城的未必是你父亲。” 罗境笑道:“既然你劝了我一句,礼尚往来......” 他取出来一瓶伤药放在柳戈面前:“伤是我打的,这药送给你了,我打人应该是挺疼的。” 柳戈撇嘴道:“你打人疼不疼,我比你知道。” 罗境哈哈大笑,起身,走出去几步之后回头对柳戈说道:“如果你选择跟着李叱唐匹敌的话,替我劝他们两个一句,离开燕山营吧。” 柳戈问:“为何?” 罗境道:“燕山营是不是已经到了?” 柳戈回答:“是,而且最先破城的就应该是燕山营。” 罗境叹道:“所以虞朝宗要倒霉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李叱和唐匹敌追随,你也是......这一仗之后,冀州不准再有虞朝宗那样的大贼,今日不决生死,将来我幽州军和燕山营也必会决一死战,到时候你们都会死。” 柳戈道:“你是不想和李叱唐匹敌那样的人在战场上碰到?” 罗境道:“你以为我是怕?” 柳戈道:“我以为你是不想,如果我以为你是怕,我就直接说你是怕。” 罗境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以后若是非要遇上,彼此不留情,所以不想。” 柳戈道:“你自己去说。” 罗境摇头:“我不说。” “又是为何?” “因为我高傲。” 罗境笑着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回到他的队伍那边。 嗖的一声,从柳戈那边飞过来一个酒壶,刚刚坐下的罗境一伸手把酒壶接住。 他看了看酒壶,又疑惑的看了看远处的柳戈。 柳戈左手拿起来罗境留在那的药瓶,朝着罗境晃了晃:“礼尚往来。” 罗境大笑,扭开酒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大口,感觉有些爽快。 地宫另外一侧。 大概一个时辰后唐匹敌才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在城中躲起来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了城破,看到了燕山营大军入城。 最主要的是,他看到了燕山营每一个人都那么兴高采烈,看到了他们在放肆的庆祝,在欢呼呐喊。 所以唐匹敌知道,虞朝宗完了。 这个时候,还远远没到该庆祝该欢呼的时候,此时此刻,那些在城中手舞足蹈的燕山营士兵们,应该已经忘了,他们还没能把冀州城整个打下来呢。 冀州城里依然还有数万军队,已经被逼到了绝境的曾凌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 他不需要再看,就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叱一直都在等着唐匹敌回来,他也想出去,奈何被身边的人拦住不让。 “城破了?” 李叱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破了,燕山营攻破的,进城就在庆祝了。” 李叱听到这,忽然就往前冲了出去。 唐匹敌就知道会是这样,但他没有阻拦,因为他刚刚才想过,如果他是李叱的话,他也会这样做。 因为不仅仅是虞朝宗,还有庄无敌,他们并不知道庄无敌已经走了。 与此同时,城外。 战马上,武亲王杨迹句放下千里眼,嘴角带笑。 “若是能生擒虞朝宗,就把他带过来,我想替陛下谢谢他。” 武亲王笑道:“攻破冀州可不容易啊。” 罗耿大笑,随即下令:“吹角,进军!” 他之前的计策没能奏效,其实对虞朝宗也算是多了几分敬佩。 罗耿的本意是,西城大营那边如果燕山营分派了不少兵力的话,那就从西城开始打。 放火烧了西城大营,然后逼迫西城那边的燕山营败兵冲击北城的燕山营军队,罗耿的幽州军在后驱赶就好,这一仗也就会赢的轻松些。 结果虞朝宗识破了他的计策,只是分派了几千人过去,哪怕做出来了几万人的样子,但罗耿还是早就看出来了。 既然计策不成,那就直接打。 随着幽州军这边的号角声响起来,能让黑武人也为之胆寒的重甲铁骑开始集结整队。 另外一侧,刘里的豫州军已经包抄过来。 刚刚才冲进冀州城里的燕山营士兵们还在欢呼着,后队就被两支官军包夹。 虞朝宗在城内正在指挥队伍继续进攻,后面追上来人,说是罗耿和刘里动手了。 虞朝宗其实也料到了罗耿和刘里一定会这样,所以他进城之前,下令大军列阵做好防御准备。 后队的数万军队,一直都在严阵以待。 “传令回去,后军只需坚持半日,我就能拿下冀州城。” 虞朝宗大声吩咐道:“告诉后军,不计代价守住,等我夺下冀州城之后,便会驰援。” “是!” 传令兵应了一声,立刻就飞奔出去。 而在城内,眼睛血红血红的曾凌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南城和东城进攻的豫州军几乎都撤了,只留下少数兵力监视。 他立刻就明白了罗耿和刘里的心思。 豫州军不再进攻,就是给曾凌把兵力都集中起来对付燕山营的机会。 若豫州军还在东城南城进攻的话,冀州军就不得不分派大部分兵力防守。 豫州军撤了,这用于防守的兵力,就可以用于和燕山营殊死一战。 “冀州是我的。” 曾凌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很轻。 然后就忽然咆哮起来:“冀州是我的,我的!” 他将手里的横刀往前一指:“把那些绿林贼给我杀出去!” 他被逼到了绝境,所有的冀州军士兵们也都一样,他们现在除了死战之外只有投降一条路可以选。 但是曾凌不打算投降。 于是,同样杀红了眼睛的冀州军开始组织兵力往北城反攻,北城这一片,每一条街道,每个院子,每一寸土地上都在厮杀。 来自正面的压力忽然就大了起来,这让虞朝宗心里一惊,然后就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中计了。 罗耿这一计,不是要用幽州军和豫州军两面夹击,而是把冀州军也利用了,是三面夹击。 现在,燕山营是在正中的那个了。 罗耿催马到了重甲铁骑的队伍面前,他的刀指向燕山营的队伍,用极其不屑的语气说道:“那些贼兵,以为和各州县的郡兵厢兵打过,就觉得他们天下无敌了,现在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 罗耿微微昂着下颌,这个矮矬子的脸上,都是骄傲。 “去吧,把他们碾成泥。” “进!” 队列整齐的重甲铁骑开始往前移动,缓缓加速,大地震颤,排山倒海。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三个时辰 虞朝宗猜到了罗耿的态度,也猜到刘里的奸诈,所以他也很清楚,当他攻破冀州城的那一刻,这两个人就会如同恶狼一样咬上来。 可虞朝宗的兵力足够多,所以他有几分自信。 冀州城内的守军要分兵防守,他对冀州城内部很了解,因为有李叱和庄无敌他们经常给他送情报,冀州军的兵力如何,他也很清楚。 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判断......在他攻入城内之后,冀州节度使曾凌可以调用抵挡他的军队,不会超过两万人。 他做了一个推演,曾凌手下一共只有六七万兵力,经过连番大战消耗之后,已经绝对不可能再够五万人。 给曾凌算他有五万人,实则可能只剩下三四万人,算五万人,曾凌怎么用? 豫州军就算是假惺惺的攻城,做个样子,曾凌也不敢撤掉南城和东城的兵力,因为他撤了,豫州军真的就可能从南城或是东城攻进来。 冀州城这么大,只要还保持东南西三城的防卫兵力,曾凌可用的大概最多也就是两万人,虞朝宗觉得,这是对冀州军兵力最大的估算。 再说幽州军,罗耿的幽州军善战不假,但也只有五万人,再加上收了两万三青州军的降兵,幽州军兵力在八万左右。 豫州军原本败了一阵,再加上收降了一些青州军士兵,总计兵力大概还有十万左右。 罗耿和豫州军加起来,也不如虞朝宗一人兵多。 虞朝宗原本南下的时候带来了十五万大军,又收了青州军四万,已经有二十万兵力。 他在总攻之前就又计算了两次这一仗怎么打,他觉得应该能行。 他攻破城关之后,亲自率领五万人继续抢夺冀州,以五万打两万,他胜算很大。 他以将近十五万大军在城外列阵抵挡罗耿和刘里的两军,那两军还都要分派一部分兵力继续施压冀州城,所以总计兵力再去掉几万,最多和他留下来阻挡的兵力旗鼓相当。 以十五万大军阻挡十五万敌军,只需坚守半日,他推断自己就能彻底拿下冀州。 更何况,虞朝宗推测,罗耿和刘里动手的话,也会先驱使青州军降兵进攻,而不会一上来就用他们自己的人马。 青州军新败,人心惶惶,战力自然要大打折扣。 接下来的仗其实没那么难打了,虞朝宗想着,拿下冀州之后,迅速占据北城全部城墙,以城墙上兵力居高临下压制,还能协助在城外拒敌的队伍。 然而虞朝宗失算就在于,豫州军和幽州军,根本就没打算夺城,也没打算留兵力威慑曾凌。 罗耿的目标从一开始也就不是冀州城,而是如何灭掉这些叛军。 虞朝宗以为自己是来搅局的,可实际上,罗耿才是。 虞朝宗更失算的地方在于,他知道幽州军善战,却没想到如此善战。 罗耿根本就没有用那些青州军降兵,一上来就用了他手里的大杀器。 重甲铁骑踏阵。 燕山营的士兵虽然装备不弱,但多是轻装步兵,对抗这种犹如钢铁洪流一样的重甲,几乎没有办法。 他们的箭阵没办法对披挂全甲的人和战马形成伤害,而当重甲踏阵的时候,他们也挡不住战马上的具装冲击。 如果对抗豫州军那一线攻势的队伍还能坚持的住,那抵抗罗耿幽州军这边的燕山营士兵则在经历噩梦。 这几年来,燕山营的士兵们确实很骄傲。 他 们经历了许多,无数次击败了地方官军,还打了边疆的保卫战,击退了黑武人。 这一切都值得他们骄傲,然而他们却忘了,击败地方官军并不代表什么,他们其实还没有过直面大楚精锐府兵的经验。 大楚的府兵是一种什么级别的存在? 这样来对比,燕山营他们击败的地方官军,大多数不过是厢兵,如果是一万对一万的战斗,燕山营必赢无疑,如果是六千对一万,燕山营稳平,也有取胜的可能。 如果是五千对一万的话,燕山营基本上就没有赢的可能,除非是奇迹。 大楚乱了之后,各州县的官员也都在发展私兵,然而这些私兵的战斗力,根本就不能算作军队,所谓的地方官军,比燕山营更像是乌合之众。 豫州军是真正的府兵,刘里,是武亲王最得力的部将。 还是对比一下,以冀州军为标准,一万燕山营士兵对阵一万地方官军必胜无疑,但一万燕山营士兵对阵一万冀州军必输无疑。 冀州军打不过豫州军,豫州军打不过幽州军。 真正的大楚府兵精锐,战力有多强悍,其实虞朝宗以前知道。 只是后来燕山营看起来实在太强大了,雄踞北方,连不少地方州县的官员都直接请求他的庇护。 看起来的强大,会让人心里发飘。 虞朝宗根本就没有去想,他的人连半天都坚守不住。 事实上,他在西线布置的防御兵力,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就被幽州铁骑将阵列冲开。 具装骑兵,以一种队列整齐的方式踏阵,他们只需要往前走,就是碾压。 一个时辰,西线告破。 虞朝宗不得不抽调兵力到西线增援,那个地方,就成了一片屠戮场。 东线,他的队伍只坚持了两个时辰,勉强达到了他的要求,然后就被豫州军压的节节败退。 没办法,虞朝宗只能下令城外的队伍往冀州城内撤,他们好歹已经攻占了半座冀州城,队伍全都退回来后,靠着城防还能继续阻挡。 然而退兵之势,有多危险? 虞朝宗自己,在冀州城内打的也极艰难。 曾凌杀红了眼睛,冀州军上下都抱定必死之心,这种仗,对于燕山营来说从没有打过。 他们迅速的就从高山跌落到了谷底,刚刚破城之后的兴奋还没有来得及退下去,就被殊死一搏的冀州军打的损失惨重。 如果不是兵力确实占据优势的话,他们别说继续扩大占领的地盘,极有可能已经被挤出去了。 此时此刻,如果说冀州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方盒子,方盒子的一半是冀州军,一半是燕山营。 盒子外边想往里挤的人,已经挤破了头。 李叱和唐匹敌从地宫出来之后就想去寻虞朝宗和庄无敌,可是他们过不去。 他们出来之后所在的位置,恰好就是冀州军和燕山营拼死厮杀的那条线,还是在冀州军这边。 如果在这样数万人的混战中想杀过去,或者说不被人察觉悄悄过去,基本上是扯淡。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爬伏在屋顶高处,身下的街道上就是厮杀,人挤人的那种厮杀。 “过不去。” 唐匹敌压低声音说道:“你过不去的,你也见不到虞朝宗,就算你见到了虞朝宗,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虞朝宗还能听你的?你又能如何?” 李叱道:“突围啊,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突围,别在想着什么冀州城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城外的燕山营军队,正在被幽州军和豫州军围攻。” “此时虞大哥若能马上组织所有骑兵,大概也有万余人,就朝着幽州军那边突袭,第一是因为幽州军绝对想不到燕山营会反攻,第二幽州重甲速度太慢,追不上轻骑兵。” “剩下的步兵,相对来说往豫州军那边猛攻好一些,运气好的话,能有半数人杀出去,我推测武亲王的大军必在豫州军刘里的背后,所以燕山营步兵突围而出,武亲王的大军为了不暴露,定不会阻挡,武亲王的兵应是要打刘里的。” 李叱声音很低的说道:“我现在只想劝劝他尽快突围,如果现在能拼上全力,最起码不至于全军覆没,他还能回到燕山营重整旗鼓。” 李叱语气低沉的说道:“如果虞大哥他现在还想着夺城的话,恐怕真的要全军覆没了......此时的下下策,才是觉得夺城可以自保。” 唐匹敌轻叹一声。 而此时此刻,虞朝宗身边。 郑恭如也已经慌了,他现在就害怕美梦刚刚开始就被打破。 “大当家。” 郑恭如急切的说道:“此时最要紧的,是集中兵力尽快夺下冀州,现在冀州只有北城其中一座城门是开着的,城门外边我们还有十余万大军在阻挡。” “再调集更多的队伍进来,在两三个时辰之内击败曾凌,夺取整个冀州,然后靠着冀州坚城阻挡城外的官军。” 郑恭如急的嗓子都已经沙哑了,他看了虞朝宗一眼后继续说道:“再过三个时辰就会天黑,天黑之前我们拿下冀州,这一仗就赢了一多半。” “天黑之后,城外敌军的攻势必然放缓,我们还能把更多的人撤回来。” 虞朝宗脸色变幻不停,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他大声吩咐道:“给六当家传令,让他务必再坚守三个时辰。” 燕山营六当家名为西篱子,本在边关守城,这次燕山营大举南下,虞朝宗提前把他换了回来。 西篱子在燕山营深得虞朝宗的信任,因为此人的出身和虞朝宗差不多。 西篱子的家世不错,其父西篱崇明是一位边军的将军。 西篱崇明六年前在与黑武人的交战中阵亡,也不知道为什么,朝廷非但没有抚恤,反而派来缉事司的人调查,说是因为西篱崇明的轻敌冒进,才导致他麾下数千士兵战死。 西篱崇明被抄家,他的儿子西篱光得以逃生,改名西篱子,在游荡了两年后,投靠燕山营。 后来虞朝宗知道了他的身世,又察觉此人能力非凡,所以将其提拔为六当家。 当然,那是在毕大彤的人都被杀之后,虞朝宗正用人之际。 此时在虞朝宗身边的当家本就没几个。 四当家常定舟攻城的时候战死,五当家常定岁,正带着人在阵前和曾凌的冀州军厮杀。 八当家郑恭如,始终都在虞朝宗身侧不离。 六当家西篱子率领大军在城外御敌,七当家黄金甲留守燕山营山寨。 所以虞朝宗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西篱子一人了。 虞朝宗脸色有些发白的对传令兵说道:“告诉六当家,他挡住了,我们能生,他挡不住了,我们就都要葬身冀州,我只需三个时辰就能将冀州拿下,到时候他就可撤进城内,告诉他.....我将一切,都拜托给他了。” 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 都输了 虞朝宗面对了很多预料之外的事,而罗耿也面对了预料之外的事。 他以为最多最多,抵挡他的燕山营军队也就再坚持一个时辰而已。 他的重甲铁骑已经展现出摧枯拉朽之势,按照他以往的打法,接下来追杀败兵,一鼓作气杀透敌阵,大获全胜近在咫尺。 可是他没有想到燕山营之中居然还有人才。 绿眉军队伍中,六当家西篱子皱着眉看向前军厮杀之处,罗耿的幽州铁骑确实厉害,就算是用人命堆都挡不住。 “传令......” 西篱子眼神里出现了一抹悲痛,这悲痛让他犹豫了一下军令该不该下。 “传令!” 片刻后,西篱子又喊了一遍。 “中军弓箭手向前,压住前军队尾,不准他们撤回来。” 当他的军令下达之后,身边的人全都楞了一下。 燕山营绿眉军归根结底是一支绿林队伍,和朝廷的官军不同,他们更愿意把义气放在最前边,而不是理智。 “当家的!” 一名将军脸色发白的劝道:“前军还有至少上万的兄弟们在,我们现在应该增兵支援啊当家的。” 西篱子深吸一口气后,几乎是咬着牙说话。 “难道你们没有听到?传我的军令,中军弓箭手向前,压住前军队尾不准他们回来!” 他说完之后,看向那些还想劝他的人,又喊了一声:“违令者斩!” 传令兵不敢违抗,开始飞奔传令。 中军的弓箭手整齐的往前压,不少人已经开始哭,在前军队伍里有他们的朋友兄弟,甚至还有家人。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他们放箭的话,那些兄弟朋友,那些家人,就被他们一把推进地狱里。 呼的一声,箭雨还是飞了出去。 前军正在往后撤,他们迫切的希望中后军的兄弟们能尽快来驰援。 然而援兵没来,箭来了。 前军的后队,不少燕山营士兵被自己人的羽箭射翻,他们倒地之后都不愿意相信箭是从自己背后来的。 有人茫然,有人愤怒,有人疯狂。 “趁现在。” 西篱子看到前军后撤的队伍已经被压在那,他大声吩咐道:“中军所有人,都在脚下挖坑,不管挖多深,挖多大,全都要挖,听到号角声后再停,听号令后中军后撤!” 不少传令兵再次飞骑冲了出去,一边纵马一边大声传达军令。 燕山营的士兵们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这样,还是很快把军令执行下去。 每个人都开始用自己手里的兵器挖坑,用刀的用枪的,地面上没多久就变得坑坑洼洼。 西篱子算计着时间,也观察着前军战况,当他发现前军已经挡不住了之后,立刻传令:“中军后撤,给后军传令,让他们秩序进入冀州城,支援大当家。” 整个中军开始往后移动,当大军后撤,地面上的坑洼随即清晰起来,密密麻麻,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前军至少两万余燕山营的士兵几乎被屠戮殆尽,幽州重甲踏着沉重的蹄声而来。 当重甲铁骑到了燕山营中军位置之后,为首的将军立刻举起来手,下令吹角。 队伍随即缓缓的停了下来,他们面前就是那数不清的大坑小坑。 指挥重甲铁骑的将军派人去报告罗耿,不多时,罗耿带着亲兵营就到了这里。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看了看这满地的坑洼,忽然间笑了起来。 “想不到,一支叛军队伍中竟然还有人才。”他的重骑兵踏阵,靠的是整齐的队列,战马上的具装冲撞,马蹄践踏。 这无数的坑洼,重骑就没办法保证队列,而且这支骑兵的负重太大了。 人马皆披挂重甲,还有冲撞具装,向前踏阵的时候非但要求阵列整齐,还要密集,几乎是马与马贴身而行。 有了这些陷坑,他的重骑兵没办法提速,若摔倒的话就不是一匹两匹的事。 “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罗耿重新上了战马,大声吩咐道:“让后军青州降兵上来继续往前压,重骑向东进军,咱们去帮帮豫州军。” 号令一下,重骑随即调整方向,开始往东边对抗豫州军的燕山营队伍背后压过去。 这一场大战,从清晨到日暮。 天快黑的时候,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冲进城门,他在人群中极力寻找,许久之后才找到还在指挥进攻的虞朝宗。 “大当家!” 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说道:“咱们留守东侧的队伍败了......现在只有六当家亲率的队伍堵住了城门,还在厮杀。” 虞朝宗的眼睛骤然睁大:“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在发颤。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想到了李叱那三封信,心口里猛的一疼,一口血喷了出来。 西篱子拼尽全力的坚守了这三个时辰,可是虞朝宗依然没能拿下冀州城。 这三个时辰的血战,让交战的地方每一条街道都铺满了尸体,可是冀州军拼死不退。 深夜。 虞朝宗醒了过来,头痛欲裂,他抬起手揉了揉脑袋,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猛的坐直了身子。 “城外战局如何?” 他急切的问了一句。 八当家郑恭如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大当家,六当家还在城门外死守,已经派人来过三次,请求大当家突围。” “突围?” 虞朝宗咽了口吐沫,嗓子里烧着了似的那么疼。 “对!” 他挣扎着起身:“下令突围!” 又一个时辰后,城门外,虞朝宗看了一眼远处好像满天星辰一样的火把,他脸色白的吓人。 似乎是已经突围不出去了,之前猛冲了数次,都被挡了回来。 幽州军和豫州军已经形成合围,西篱子率军苦战,死伤惨重。 没有经历过如此大战的燕山营士兵们,已经有不少人崩溃,尤其是东边的队伍被人包夹之后,无数人选择跪地投降。 无边的恐惧之下,投降的人数也越来越多,原本西篱子还有六七万的中军队伍,可是天黑之后不知道逃走了多少,根本就控制不住。 “大哥。” 西篱子看向虞朝宗说道:“召集所有轻骑兵,现在往幽州军方向突围,敌人的重骑追不上。” 虞朝宗回头看了看他的手下,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致,在这一刻,虞朝宗又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独活。” 虞朝宗道:“若我只带轻骑突围,纵然出去了,把数万兄弟丢在这,我做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下令全军,往幽州军方向突围。” “大当家!” 郑恭如劝说道:“幽州军善战,还有重骑,往那边突围太难,不如往豫州军方向突围,那边地势更为宽阔。” 虞朝宗犹豫了一下,在他旁边的西篱子急了。 “大哥,不能往东-突围,若官军还有伏兵,必在东方,幽州军善战不假,可正因为善战,所以伏兵必会在稍弱的豫州军那边,罗耿也会盼着我们往东-突围。” 郑恭如道:“大当家,别听他胡言乱语,若往西走,罗耿重骑堵路,我们过不去,若往东走,突围出去的话,罗耿的重骑追不上。” 虞朝宗沉思片刻后说道:“我看还是往西,听西篱子的,重骑兵不可能连续作战,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郑恭如心里一怒,可是他又没办法左右什么。 当夜,虞朝宗下令全军向西侧突围,冲击罗耿幽州军,火海与火海相撞,碰出来银河落地。 西篱子和常定岁带着轻骑兵,本来几乎要杀透围困,虞朝宗却不肯走,后边大队人马全都丢下了,虞朝宗心中不忍,决定带着人回去再冲杀一次,试图救出来更多人。 西篱子奉命带着两三千骑兵在此等候,结果到了天亮,虞朝宗和常定岁没能再杀回来。 天亮之后,西篱子等不来虞朝宗,官军又再一次围堵上来,无奈之下,西篱子带着这几千轻骑向西北方向逃离。 冀州城。 虞朝宗不得不又退了回来。 天亮稍作清点才发现,跟着他退回来的已经不足八千人,后半夜的厮杀,还有近十万人的队伍,大概有一多半已经投降了。 剩下的,尽皆战死。 大街,北边是狼狈不堪的燕山营队伍,南边是战甲破碎的冀州军队伍。 红了眼睛的虞朝宗和红了眼睛的曾凌,两个人隔着一条街对望。 “你输了!” 曾凌朝着虞朝宗大喊了一声,那粗粝声音之中,有些扭曲了的兴奋。 “难道你赢了!” 虞朝宗朝着曾凌喊了一声。 如此血战之下,虞朝宗身边兵马不过七千余人,而曾凌这边,也只剩下了几千人。 “你我都输了。” 虞朝宗说完这句话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冀州城破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你可听到了?” 曾凌朝着虞朝宗喊:“外边的队伍,是不是不急着攻城了?” 虞朝宗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确实安静了,已经把他们堵在这的官军,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不必着急了。” 虞朝宗忽然就没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哈......” 对面的曾凌却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歇斯底里。 “虞朝宗!你这样入局,应该是李叱所劝说的吧,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旷世的天才,原来也不过如此,他这一招烂棋,把你和燕山营都害了,哈哈哈哈!” 虞朝宗一怔,猛的扭头看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郑恭如竟然不在他身边了。 与此同时,城外。 刘里的眼睛里几乎都要喷出来火,天亮之后,斥候来报,一支大军忽然出现在背后,已经堵住了豫州军的退路,那支军队阵列连绵不尽,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 只看到,中军擎着的是左武卫大旗。 就在刘里愤怒到了极致的时候,忽然有一队骑兵到了他阵前,为首的那老人长须飘飘,看了刘里一眼后说道:“刘里,你可还认得老夫?” 当看到武亲王杨迹句的那一刻,刘里的愤怒一瞬间就没了,只剩下恐惧。 他往前跑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拜见大将军!” “起来吧。” 武亲王语气平淡的说道:“带上你手下所有四品以上将军跟我走,随我回去见驾。” 他扫了刘里一眼:“陛下在等你。” 第四百六十三章 帝心 按照绝大部分人的正常想法,当今皇帝杨竞在这个环境下说什么也不该离开都城。 天下不平,皇帝出京,怎么想怎么都凶险。 可是杨竞很清楚,他如他父亲一样始终藏在都城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大楚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他颁布了很多新政,试图让大楚从朝廷到地方都做出改变。 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亲自走一走,那么这些新政根本就不会执行下去。 地方上的那些已经糜烂到骨子里的官员们,会把皇帝的新政当做一阵风对待,吹过了也就吹过了,连个痕迹都留不下。 杨竞当然也知道自己离开都城会有危险,然而他不离开都城巡视北境,那么不是他危险,而是大楚危险。 这个年轻的皇帝,恨不得把时间都掰开了用,又或者盼着自己能够分身,这样就能更快更快的让大楚重新站起来。 他站在高坡上,眺望着远处的冀州城,心中有些难过。 这是大楚的冀州,不是谁的冀州。 豫州节度使刘里跟着武亲王归来,也带着豫州军所有正四品以上的将领,每个人都很惶恐。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陛下居然到了。 对皇帝的敬畏是一种天性,一种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不见皇帝的时候有心造反,听说皇帝到了就只想着怎么跪。 所以离着还远,刘里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爬着往前挪动,膝盖蹭着地面,完全不知疼痛一样。 “罪臣刘里,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边爬一边说话,爬到距离皇帝不远处,跪在那不停的叩首。 皇帝看了他一眼,也看了看他身后跪了一地的豫州将军们,眉头微微皱了皱。 “刘里。” “罪臣在。” 皇帝走到刘里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惶恐不安的臣子,他确定最起码此时此刻,这个人的恐惧和敬畏是发自真心的。 但是皇帝也确定,他离开之后,这个人的惶恐和敬畏就会马上烟消云散,什么都剩不下。 “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置你?” 皇帝问。 刘里叩首道:“臣罪该万死,陛下怎么处置臣,臣都毫无怨言,臣都甘愿领罪。” “那好。” 皇帝笑了笑道:“豫州节度使刘里,及其帐下所有正四品以上官员将领......都砍了吧。” 本来还笑着,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皇帝的语气已经冷若冰霜。 刘里的身子骤然一僵,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皇帝,他在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毋庸置疑的权威。 “陛下!” 刘里喊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皇帝身边一名禁卫抽刀落下,噗的一声将将刘里的人头斩落。 那颗人头顺着高坡滚了下去,可不管怎么滚,他的眼睛都没有闭上。 跪在刘里身后的将军们全都吓傻了,一时之间惊呼声连成了一片。 “你们!” 皇帝在那些将领们有所反应之前,大声说道:“你们应该也与他同罪,朕刚刚也说了,如何处置他就如何处置你们,可是朕又心疼!” 皇帝看着那些将军们,语气转为沉痛。 “你们都是大楚的肱股之臣,你们原本都该成为英才,你们每一个人都该是朕可以倚重的栋梁,朕让你们领兵,就是把国之根基与国之利器都交给了你们,可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朕失望了。” 皇帝缓了一口气,他迈步往前走,大内侍卫连忙上前要保护他,却被他摆手阻止。 皇帝就在那趴跪着的一群豫州军将军们身边慢慢的走过,一边走一边说话。 “朕痛心,不仅仅是因为你们的失职失责而痛心,也因为朕的疏忽的而痛心,如果朕早一些处置刘里,早一些来,你们也不至于跟着刘里一步一步走上错路。” “这是刘里的大罪,也是朕的过错,朕刚刚想着,你们都是军人,都要服从军令,朕又凭什么来处置你们?” 皇帝停下来,站在那群跪着的人中间。 他又缓了一口气后,语气转为轻柔的继续说道:“所以朕不杀你们,朕还要用你们,朕现在就郑重的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回到军营里去,率领朕的豫州军,攻下朕的冀州城,朕非但不会再处置你们,还要重重的奖赏。” 皇帝问:“现在你们之中,谁的军职最高?” 豫州节度使刘里帐下的正三品将军于玮殷犹豫了一下后,一边叩首一边说道:“是罪臣于玮殷。” 皇帝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于玮殷扶起来后说道:“朕知道是你,朕也了解你,天寿二十一年,也就是十四年前,你就是武亲王帐下亲兵。” 于玮殷的脸色一变,垂首道:“是......那时候罪臣为王爷的亲兵队正。” 皇帝道:“天寿二十六年,武亲王将你升为正五品将军,天寿二十八年,因为军功,武亲王将你升为从四品将军,天寿三十年,刘里调任豫州节度使,武亲王当时把你分给刘里,先皇将你升为正四品。” 皇帝看着于玮殷的眼睛说道:“就在之前,朕问武亲王说,于玮殷这个人可信吗?可用吗?武亲王回答朕说,可用可信。” 皇帝看向站在一侧的武亲王杨迹句问道:“现在朕当着他的面,再问王叔一句,于玮殷可用吗?可信吗?” 武亲王俯身道:“回避下,陛下再问,臣的回答也是一样,于玮殷可信可用。” 皇帝转头看向于玮殷大声说道:“那你来回答朕,于玮殷,你可信吗?你可用吗!” 于玮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回答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那好!” 皇帝再次把于玮殷扶起来,看着面前这个激动着也感恩着的中年将军,一字一句的说道:“朕把豫州军交给你了,打下冀州城,剿灭叛军,朕重重的赏赐你和你麾下将士们,朕还要让你带着这支得胜之师回到豫州去,为朕好好的管好豫州,朕善待你们,你们善待江山。” 皇帝的手放在于玮殷的肩膀上:“豫州节度使,于大人,朕把这一战交给你了,朕也把豫州交给你了。” “臣万死不辞!” 于玮殷又一次跪了下来,砰砰砰的磕头。 皇帝大声说道:“你们都好好听着,不管你们之前随刘里做过什么错事,打完了今天这一仗,朕都既往不咎,你们依然是朕的心腹之臣,你们依然是大楚的栋梁之臣!” 他伸手指向冀州城方向:“去吧,替朕行国法,斩贼寇!” “万岁!” 跪在那的豫州军将领们不住叩首。 皇帝大声说道:“来人,给朕取百炼刀来,这些将军们,朕每人都赐刀一柄,拿着朕赐给你们的刀,替朕去杀贼除寇。” 一个时辰后,冀州城外。 将军于玮殷从马背上跳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把百炼刀,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左手拿起来一个步兵盾,右手握紧了了横刀。 “跟我杀进去!誓死报皇恩!” “杀!” 于玮殷第一个冲向冀州城的城门,在他身后,豫州军的将士们呼啸着往前猛冲。 这一场厮杀,才是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最为惨烈的厮杀。 豫州军的士兵们每往前攻一步,都会有无数人倒下去,豫州军的士兵,燕山营的士兵,还有冀州军的士兵。 当豫州军开始猛攻之后,曾凌和虞朝宗都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了。 所以冀州军和燕山营的人并肩抵抗豫州军,似乎也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没有可笑,只有可悲。 冀州城外。 皇帝坐在战马上,伸手要过来一个千里眼往城门里看,数不清的豫州军士兵还在往城门里边冲,像是灌进了洞里的洪水一样。 皇帝的视线只能从人的头顶上看过去,试图看到城中到底是什么景象。 可是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人头攒动。 “臣恭喜陛下。” 幽州将军罗耿俯身道:“陛下天威浩荡,顺利收复冀州。” 皇帝放下千里眼,他侧头看了罗耿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罗将军,你觉得,朕从贼寇手中夺回朕的城池,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 罗耿心里一紧。 此时此刻,他心中百转千回,不停的思考着皇帝到底是要做什么,这句话里是什么意思。 “燕山贼,只几年时间就已经拥兵十几万,敢围攻大楚州治大城,敢自称什么天王。” 皇帝道:“朕实在不知道,击败了这样的贼寇,朕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他看向罗耿问道:“朕还听闻,如今在燕山上,还有大量的燕山贼据守山寨,为祸四方,就算是今日擒获了贼首虞朝宗,燕山贼的威胁依然在。” 罗耿立刻就明白了,皇帝是让他继续攻打燕山营。 于是罗耿俯身道:“臣愿领兵,此战之后就挥师向北,清剿燕山贼余孽。” 皇帝脸色缓和下来,笑了笑道:“大将军愿意为朕分忧,愿意为民除害,愿意为国立功,朕心甚慰。” 他问罗耿:“是否已有破敌之策?” 罗耿联盟道:“臣昨日擒获不少燕山贼,在俘虏之中,有一人自称是燕山贼的八当家,名为郑恭如,愿意投降,也愿意为大军指路攻打燕山营山寨,此人说,他最了解燕山营山寨地形,如何攻克,他有把握。” 皇帝大笑道:“贼就是贼,一群聚众的绿林草寇罢了,满嘴的什么忠诚义气,大难临头还不是贪生怕死出卖自己人。” 皇帝道:“既然有人愿意带路,那就看大将军如何破敌了,燕山贼若除,北疆安稳,把北疆交给你,朕心里也踏实安稳。” 他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若荡平燕山贼,朕会给大将军一个史无前例的奖赏。” 罗耿心里一动,暗自有些恼火。 之前武亲王说,打完这一仗后陛下会给他一个史无前例的赏赐,那还能是什么?必然是封为异姓王。 可是现在,皇帝又说等到荡平燕山贼之后。 就在这时候,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贼首曾凌被杀!”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坐在马背上的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意气风发。  第四百六十四章 你我算是两不相欠 冀州城内,虞朝宗身边只剩下几百人,保护着他且战且退,可是如此局势之下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虞朝宗眼睁睁的看着曾凌被豫州军围困,被淹没在人海之中,一开始偶尔还能看到曾凌胡乱劈砍的身影,后来就只能看到蜂拥上去的豫州军士兵。 没过多久,虞朝宗就听到豫州军那边疯狂的欢呼声。 他回头看,看到一颗人头飞上去又落下去,一次一次,血液在半空中飘洒着。 曾凌死了,似乎不该这样死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虞朝宗往城里退,他那几千人从豫州军进城开始就被冲散了,被分割绞杀。 他的亲兵营都是骁勇善战之人,从十余万的队伍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此时拼命护着他才勉强撤出来,顺着满是尸体的大街,深一脚浅一脚的逃走。 四周都是号角声,追上来的豫州军根本没在多远之外,回头就能看到。 就在这时候,从豫州军后边上来一队骑兵,为首的那人大声喊着:“你们谁可认出虞朝宗?!” 正在追击的士兵们哪里知道谁是虞朝宗,只是看到有人突围出去便追,管他是谁,追上杀了就是。 “都退下。” 那将军喊道:“不认识虞朝宗的,去别处追杀。” 他看向身边那个骑马的人:“你可看准了?” 被绑了双手,脸色煞白的郑恭如刚刚就看到了虞朝宗,于是抬起两只手往那边指了指:“前边跑着的就有,那是他的亲兵营。” 这将军名为罗楼,是罗耿手下最勇武的将军之一,也是罗耿的义子。 原名赵楼,罗耿确实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本事和忠诚,所以收为义子,给他改姓为罗。 罗楼也用一条长槊,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中模仿罗境,或许在他心中,罗境便是他心中的目标。 穿银甲执长槊,罗楼听郑恭如指认之后,催马往前急追。 郑恭如也跟着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就前边那身穿铁甲的,披着红色披风之人便是虞朝宗。” 虞朝宗正在狂奔,听到喊声回头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骑马追来的八当家。 那一瞬间,虞朝宗的眼睛骤然睁大,本就已经发红的眼睛很快就冒出来无数的血丝。 “郑恭如!” 虞朝宗嘶吼了一声,一张嘴,又喷出去一口鲜血。 以他武艺,就算在江湖上行走也能任意而为,可是他身体确实不太好,连续恶战之下,又吐了两次血,竟然摇摇欲坠。 五当家常定岁回头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老八,原本他就是一双豹目,此时瞪的好像眼睛里的愤恨要滴出来一样。 他连走都不想走了,一转身就要回去杀郑恭如,身边的虞朝宗却再次吐血,险些摔倒。 常定岁扶了虞朝宗,略一思考,大声吩咐了一句:“你们护着大哥先走。” 亲兵们搀扶着虞朝宗继续往前跑,常定岁抓了他的长刀,一回头站在大街上。 “大哥!” 常定岁没有看虞朝宗,而是大声喊了一句。 “四弟我先走了,如果还有来生的话,你要是认出我,记得喊我一声老四!” 说完后虎吼一声,朝着罗楼冲了过去。 罗楼傲慢,见那浑身是血的贼人居然还敢冲来,眉角一抬,手中长槊推出去直刺常定岁的心口。 常定岁猛的往后一仰,他的后背落地,手里长刀横着扫出去,一刀将罗楼的马腿斩断。 战马在悲鸣中往前跪趴,罗楼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往前扑,情急之下,他用手中长槊撑住地面才没有摔倒。 他看了一眼常定岁,又看了一眼前边跑着的虞朝宗等人,一咬牙,喊了一声杀了那人,然后他朝着虞朝宗追过去。 常定岁怎么可能让他走了,爬起来狂奔,见追之不及,将手中长刀掷了出去。 罗楼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刀如流光而来,他往旁边一闪身避开,可是这一躲,常定岁从后边追到他近前。 一声嘶吼,常定岁一拳砸向罗楼面门,此时两人已近身,罗楼的长槊难以施展,只好抬起槊杆架住常定岁的拳头。 常定岁就没打算活,哪里还管怎么打,只想给虞朝宗拖延一些时间。 一拳被架住,他低头狠狠咬在罗楼的手背上,罗楼疼的一声惨叫,抬脚把常定岁踹了出去。 常定岁却抱着他的脚把人拉扯过来,往前一扑压在罗楼身上,一拳一拳往下砸。 罗楼武艺极强,脸往左右闪躲,居然把常定岁所有拳头都避开了。 常定岁一拳一拳打在地上,只片刻,他的双拳上都是血迹,皮开肉绽却完全不理会。 罗楼身子强行翻转过来,把常定岁顶了出去,他还没有站起来,常定岁就又已经好像野兽一样扑上来。 他再次压住罗楼,双手死死的掐住罗楼的脖子。 后边的郑恭如被常定岁这般疯狂的样子吓坏了,没敢上来,却喊了一声:“你们还等什么呢,快去帮忙啊!捅死他啊!” 之前还不敢贸然动手唯恐伤了将军的幽州军士兵,此时也看到了机会,常定岁骑在罗楼身上想把人掐死,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后边的敌人。 幽州军士兵催马向前,一刀砍在常定岁的后背,常定岁却好像已经知不道疼似的,依然死死掐住罗楼脖子。 后边几名士兵跳下马来,一刀一刀劈砍,常定岁终究还是疼的使不出力气,被罗楼挣脱。 挣脱的那一瞬间,常定岁又一口咬在罗楼的脖子上,不管身后的人怎么砍,他就死死咬住不撒嘴。 “杀了他,快杀了他啊!” 罗楼吓得不停呼叫,嗓音都喊破了。 一名幽州军士兵到了侧面,一把揪住了常定岁的头发,瞄准了之后把刀子往常定岁的脖子里推。 罗楼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脖子上血流如注,好在是被咬住了后颈,没有咬破他的动脉,不然的话也被常定岁一命换了一命。 他惊恐的起身,用手捂住脖子,手下人连忙过来给他包扎,罗一只手捂着一只手指向常定岁嘶吼道:“剁了他,把他剁碎了!” 四五个幽州军士兵围着常定岁乱刀落下,一刀一刀的劈砍,常定岁却早就已经没了气息。 马背上的郑恭如吓得抬起手挡着脸,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不关我事,我也是不想死。 这兄弟两个。 哥哥常定舟为了攻破冀州城,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扛着盾牌让士兵们踩着爬上城墙,最终被活活踩死。 弟弟常定岁竟是和他哥哥差不多相似的下场,被人乱刀剁碎,连人样都快看不出来。 手下人帮罗楼将脖子上的咬痕包扎好,罗楼一把抓起来长槊,随便拽了一匹战马过来:“给我继续追!” 前边虞朝宗两次吐血之后,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他想回去救常定岁,可是根本没有力气。 手下的亲兵哪里肯松开手,搀扶着他一路往前跑,可他们这般跌跌撞撞的跑着,怎么可能跑的过后边的马队。 与此同时,地宫外。 李叱和唐匹敌几次想寻唐匹敌都失败了,两人商议了一下,还是得先回地宫一趟。 有件事必须和罗境谈谈,不能因为找不到虞朝宗,自己人那边的生死都不顾了。 唐匹敌看的出来李叱的悲伤,他也知道,李叱对虞朝宗确实很在乎。 在很长一段时间,虞朝宗甚至是李叱对于未来的寄托,最重要的是虞朝宗对他的态度。 这种被人信任被人赏识也被人在乎的感觉,其实正是李叱所在乎的。 “咱们先去见罗境,然后再寻就是了。” 唐匹敌对李叱说道:“不过昨夜里燕山营的队伍反攻突围,大队人马应是已经杀出城,或许虞大当家也已经突围出去了。” 李叱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如此期盼。 两个人悄悄返回了沈医堂后院,打开地宫的门一进来,面前就是无数弓弩瞄准着。 见是李叱和唐匹敌在门外,所有人都把弓弩放下,也都松了口气。 李叱走到罗境面前,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冀州军已几乎全军覆没,你此时可以出去了,你父亲应该就在城外,不久后便会进城。” 罗境笑了笑道:“你特意来见我,大概是想对我说,不要出卖了你们对不对?” 李叱点了点头。 罗境道:“虽然我看你们都不顺眼,但我暂时不想理会你们,我出去之后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们,也不会提起此处,自此之后,你我算是两不相欠。” 李叱认真道:“两不相欠。” 罗境招呼了手下剩余的虎豹骑士兵,算上伤兵在内,大概还有三四百人。 他们起身,互相搀扶着准备离开,路过李叱身边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李叱点头致意。 罗境走了几步之后又回来,回头看向李叱问道:“我很好奇一件事,以你谋略,燕山营不该入局才对,看你的模样就大概猜到,怕是虞朝宗此时已经兵败,说不得也已身死,为什么会这样?是他不信你?” 李叱没回答,他连话都不想说。 唐匹敌道:“燕山营里有一个小人名为郑恭如,是燕山营八当家,是他劝了虞大当家不听李叱的安排,率军攻打,这个人还一直都想除掉李叱,却不知道是为何。” 罗境点了点头:“我记住这个人的名字了,若以后此人落在我手里,我必会杀了他,自然不算是替你们出气,我们已两不相欠,以后便是路人,我替你们出气也没什么意义,我只是自己很想杀此人。” 唐匹敌叹道:“你嘴真硬。” 罗境哈哈大笑,抱拳道:“若以后战场相遇,我便不会再念相识一场,到时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唐匹敌道:“到时候你也不是对手,现在这么早就夸口,怕是要被打脸。” 罗境哈哈大笑,他看向唐匹敌笑道:“我也记住你了,还有你,李叱,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你们两人分出胜负。” 唐匹敌道:“该走就走,莫再耽搁,一会儿还要浪费我们一顿饭的粮食。” 罗境大笑着离开,格外畅然。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不客气 受伤之后的罗楼格外恼火,恨不得马上就追上虞朝宗将其乱刀砍死,可是又不能砍死,所以更为恼火。 罗耿交代,陛下要看看这个自称天王的虞朝宗到底是何许人也,最好生擒。 他随便拉了一匹战马过来,上马便追。 前边,虞朝宗已经越来越虚弱,连自己走路都变得艰难起来,只能被人驾着走,这样又怎么可能走的快。 其实虞朝宗的亲兵们也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又能逃到什么时候。 只是觉得不该如此认命,多逃一会儿是一会儿,所以在这陌生的冀州城里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从这条大街上转过来,左侧远处有正在巡查的豫州军,看到他们之后立刻冲过来,于是这些亲兵又架着虞朝宗往右侧跑。 才跑出去没有多远,前边也有一支队伍来,人数大概三四百,其中还有不少伤兵,互相搀扶着走。 虞朝宗的队伍和那支队伍迎面走到一起,所有人都楞了一下,相距已经没有多远,两边的人立刻都把兵器抬起来,互相比划着。 对面来的队伍不是别人,正是罗境。 他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大概猜出来这人是谁,于是很惬意的笑了笑。 “这是给我送功劳?” 罗境笑呵呵的问道:“那看起来快死了的人,就是燕山营的大当家虞朝宗?” 虞朝宗的亲兵们没人回答,每一个人都在往左右看着,前后都是敌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罗境笑着说道:“别往四处看了,莫说你们背后还有追兵,便是没有,我在这里,你们又怎么能走的了?” 他迈步向前,虞朝宗手下的亲兵知道已经无路可退,这是最后拼命的时候了。 一群人呐喊着冲上来,他们不知道对面的人就是号称北境无敌的罗境,就算是知道,他们也一样会往前冲。 就在这一刻,两个人从后边翻过来,掠过院墙落在虞朝宗的亲兵和罗境之间。 那俩人都带着面罩,一个是正常的,一个是夜叉面罩。 罗境脚步一停,满脸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那两个人,因为认出来,于是叹了口气。 “你们俩就不能消停会儿?” 罗境问。 带夜叉面罩的那个人道:“你又知道我们是谁?” 罗境道:“你俩好歹换件衣服再装神弄鬼。” 李叱叹了口气候说道:“劳烦你给个人情,我想把他带走。” 罗境往虞朝宗等人身后看了看,一群豫州军已经冲了过来,快到近前的时候,从虞朝宗那些人出来的街口又转过来一群人,和豫州军险些撞在一起。 罗境一看就笑了,因为后来的这支队伍看衣甲是幽州军,最前边那个骑马过来的家伙,好像是罗楼。 罗境叹道:“不是我不给你人情,你自己看看现在这场面,我给你人情,你们能走的了?” 李叱道:“只要你让开,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 罗境道:“你真以为你帮了我一次,我就会没完没了的让着你?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未免也把我想的......”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看着李叱那张面具,那一排大白牙,前边的话都不想说了。 “你这面具可真他妈的丑。” 他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已经快要追到近前的罗楼喊道:“对面来的是罗楼?” 怒火攻心的罗楼并没有注意到罗境,他只顾着看那些燕山营的人,眼看着就要追上,怒火即将要释放出来的那种兴奋已经开始上头。 猛的听到有人喊他,他立刻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少将军?!” 罗楼勒停了战马,他还没有来得及下来,对面的罗境摆了摆手说道:“先去把后边的豫州军赶走,这事咱们幽州军管了,让他们滚蛋。” 罗境在罗楼心里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立刻转身下令:“拦住后边豫州军兵马,胆敢闯入者,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随他追过来的幽州军立刻调转过去,将后边的豫州军拦在那。 李叱快步走到虞朝宗身边,扶着虞朝宗急切问道:“虞大哥,你怎么样?” 虞朝宗已经在半昏迷的状态,依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精神忽然就振作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虽然眼神还是很涣散,但其中已经有些光彩。 “是老三吗?” 虞朝宗问。 李叱扶着虞朝宗的胳膊回答道:“大哥,是我,我来带你走。” 虞朝宗忽然就哭了。 在这一刻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是在什么场合,哭的撕心裂肺,眼泪完全停不下来。 “燕山营......燕山营完了啊,毁于我手,毁于我手啊。” 虞朝宗抓着李叱的手,应该是想紧紧攥住,可是他手上已经没有几分力气,只剩下颤抖。 罗境看着他们这样,叹了口气后说道:“这苦情戏真的让人厌恶啊......”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本来还想着以后再和你们分个胜负,既然现在遇到了这事儿,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们俩任何一个若能打赢了我,我就暂时放你们走。” 唐匹敌回头看了李叱一眼,然后转身面对罗境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我来吧。” 刚说到这,后面的队伍里,坐在马背上的郑恭如听到了虞朝宗激动的说话声,他看了看那个戴夜叉面具的人,猛然醒悟过来。 他的手还被绑着,即便如此,还是忙不迭的抬起手不停的指向李叱那边:“他!他也是燕山贼,还是燕山贼的三当家!他叫李叱,是燕山贼的三当家!快点杀了他!” 正在阻挡豫州军的罗楼听到郑恭如喊声,立刻回头,他眼睛里多了些喜悦。 居然还有别的收获,又冒出来一个燕山贼的三当家,大当家被他拦住,再加上一个三当家,义父若是知道了必会夸奖。 所以他回头喊道:“少将军,他是燕山贼的八当家郑恭如,本是虞朝宗身边亲信,现已投降,就是他带着我们来追虞朝宗的,既然他说那人是燕山贼的三当家,想来不会有错。” 罗境微微皱眉。 八当家? 郑恭如? 好像有些耳熟。 又投降了? 果然是个令人厌恶的人啊。 于是罗境又往前走了几步,特意侧头看了看那个八当家郑恭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看清楚之后他楞了一下,又看了看李叱,他微微摇头叹息道:“你戴着面具都没有他丑。” 罗境心说这个家伙是他妈的怎么长的,脑袋那么大,而且还歪。 脑袋大还歪也就罢了,这尼玛那一张巨丑无比的脸上,还满是坑坑洼洼。 此时罗境只有一个疑问。 若人也分品种的话,此人是何品种? “就是他?” 罗境看向唐匹敌问道:“要杀你们的那个?” 唐匹敌也回头看了看,然后也有些震惊,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丑陋之人,虞朝宗就是信了这么个玩意? 罗境道:“先不理会他,你我打过。” 唐匹敌应了一声,迈步走向罗境,罗境也举步向前,却忽然踉跄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绊在了什么东西上,直接就跌跌撞撞到了唐匹敌面前。 唐匹敌都有些懵,那路是平的,连个小坑都没有。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扶罗境一把,罗境一把抓起来唐匹敌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喊了一声:“卑鄙小人!竟敢偷袭我!” 唐匹敌:“??????” 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顺势站在罗境身后,手比划在罗境脖子前边大声喊道:“你们全都退后,不然我就掐死他!” 罗境大声喊道:“罗楼,快来救我!” 罗楼此时背对着罗境,他是断然没有想到少将军居然会被人生擒,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能有人制住少将军。 听到少将军喊声,罗楼立刻回身,看到少将军已经被人掐着脖子,罗楼立刻就惊了。 “放开少将军!” 罗楼咆哮一声,转身跑了过来。 幽州军士兵也全都将兵器端了起来,不少弓弩已经瞄准了这边,可是他们不敢随意放箭,被人控制住的可是他们的少将军。 罗楼喊道:“你们想清楚,如果伤了我家少将军,你们都会被碎尸万段。” 唐匹敌道:“你们先退后。” 然后他对罗境说道:“让后边的虎豹骑也过到那边去,全都过去。” 罗境喊道:“你们听到了没有,还不赶快过去!” 那些虎豹骑士兵们是看到了发生了什么的,所以立刻就绕过了李叱他们,转移到了罗楼那边。 他们过去了,李叱扶着虞朝宗转移到了唐匹敌身后,和虎豹骑的人互换了位置。 罗楼急切道:“你们只要放开少将军,我可以准许你们逃离,你们应该很清楚,若你们伤了少将军,插翅难逃。” 罗境大声道:“罗楼说的对,你们最好还是放开我,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匹敌道:“让你的人后退,退的远一些,退到我们看不到为止。” “什么?” 罗境装作一怒,大声说道:“你们这些贼人着实可恶,居然还要交换人质?!哪里有什么人质要交换的!” 唐匹敌眼睛都亮了。 李叱的眼睛也亮了。 唐匹敌指向郑恭如说道:“此人是我们燕山营的八当家,把他放过来,我就把罗境给你们放回去。” 郑恭如的眼睛睁的比鸡蛋都要大,他立刻喊道:“不要中了那些人的奸计,他们是要杀了我!我还不能死,我若死了,谁帮你们大将军去攻打燕山营?!” 他情急之下喊了一句:“那被擒之人,说不得也是燕山贼!” 罗楼:“你放屁!” 一抬手给了郑恭如一个大嘴巴,抽的脆生生的响。 唐匹敌大声说道:“我说话算话,只要你把我燕山营八当家放过来,我就把你们少将军放回去。” 罗楼喊道:“我如何能信你?!” 唐匹敌道:“你下令士兵退走,我这边的人也走,只留你我和人质,然后你我同时放人。” 罗境喊了一声:“答应他!” 罗楼立刻点头:“遵少将军令!” 他回头喊道:“全都撤出去!” 幽州军开始往后撤,很快就撤到了这条大街外边。 唐匹敌推着罗境往前走准备去换人,李叱一把拉住唐匹敌的胳膊说道:“我来吧。” 唐匹敌楞了一下,沉思片刻后,松开了罗境的脖子。 李叱站在罗境身边,还没开口说话。 罗境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很轻的说了三个字。 “不客气。” 说完后迈步向前。 第四百六十六章 早晚都是我们的 罗境迈步向前,李叱紧随其后,他们两个都很愿意,可是对面的郑恭如又怎么可能愿意过来。 “我不去!” 郑恭如在马背上喊着:“我是大将军要留下的人,我还要协助大将军攻破燕山营,他们若是杀了我的话,大将军也不会饶了你们!” 罗楼一个耳光又扇在他脸上:“你算个屁的东西,用你换回我家少将军,是你的荣誉。” 说完后伸手去抓郑恭如的衣领,郑恭如虽然被绑了双手,可他腿没有被绑着,见罗楼伸手过来,他立刻侧身下马,转身就往回跑。 然而他此时所在这个位置,又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跑到了街口就被堵在那,刚刚退出去的幽州军都在这等着呢,堵得严严实实。 后边的幽州军士一顿马鞭抽打下来,郑恭如挨了好几下,脸上都被抽出来血痕。 他本身武艺不俗,之前一直装着,眼见着一根马鞭又抽打下来,他竟是不顾疼,用脸去接,然后一口将马鞭咬住。 郑恭如奋力的往下拉拽,本意是想把那马背上的骑士拉下来,然后他上马夺路而走。 想法很清晰,思路很明确,执行的也很果决。 硬挨了一鞭子后也确实把马鞭咬住了,然而失算的是,他奋力一拉,那马背上的士兵居然松手了。 所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郑恭如楞了一下。 他这一愣神又刚刚挣扎起身的时候,罗楼已经过来,一把抓住郑恭如的衣服后领,又一脚踹在郑恭如的腿弯处,郑恭如扛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罗楼不知道郑恭如武艺如何,还以为他只是情急之下的胡乱反抗。 尤其是郑恭如被他一脚踹跪下之后,不觉得郑恭如还能有什么余力反抗。 郑恭如跪在那却身子一转,然后一头顶撞在罗楼的胸口,罗楼向后踉跄,郑恭如紧跟上去,用嘴巴咬住罗楼腰畔横刀的刀柄。 这动作一气呵成,很快也很有效。 然而......他一人在数百人中,又不是只有罗楼一个人会动。 郑恭如撞了罗楼一下,后边的士兵已经冲上来,两个人扯着郑恭如的头发把他又拉回来,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对面,罗境和李叱已经走过来了,看着郑恭如还在挨打,罗境又往后退了几步。 “有点快了。” 罗境低声说道。 李叱道:“用你交换他,他被打,按理说我也应该打你,这样才显得公平。” 罗境道:“那你来打。” 李叱笑了笑,一边说话一边跟着罗境往后退,这个操作,把对面幽州军的人都看懵了。 郑恭如被打的狼狈不堪,本来那脑袋就大,被打了好一会儿,脸肿起来,那脑袋就显得更大了些。 罗楼之前被常定岁咬了一口,常定岁已经战死他无从出气,于是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郑恭如身上。 他分开手下,把郑恭如拽起来,左手揪着衣服领子,右手抡圆了朝着脸上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爱打郑恭如的脸。 大概是因为目标却是够大,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于是,郑恭如的脸就大上加大。 “嘿!” 还是罗境朝着那边喊了一声:“差不多得了,这还等着换人呢。” 李叱:“......” 罗楼连忙停手,说实话刚才打的确实有点过瘾,有那么一小段时间都忘了换人这事。 可也就是这么一想,罗楼随即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如果说之前少将军还被人掐着脖子,现在那人可根本就没有控制着少将军。 以少将军的武艺,此时出手的话,说不定就能反制对方。 然而他却发现少将军一点儿出手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很迫切的在等待着交换人质的这个环节。 罗楼虽然发现了不对劲,但也不敢问。 他拖拽着鼻青脸肿的郑恭如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罗境道:“少将军,你没事吧。” 罗境点了点头道:“莫要耽搁了,我还急着回去见父亲,你把人快点带过来。” 罗楼连忙加快脚步,郑恭如被拖到了李叱和罗境面前。 罗楼看向李叱怒道:“放人!” 李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负手而立的罗境,心说你这个家伙是真的瞎吗?你们少将军自己要是想回去的话,这会儿已经出城了。 “你......” 罗境低头看着郑恭如,忍不住咧了咧嘴:“你,怎么会这么丑?” 郑恭如此时也知道自己怕是凶多吉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朝着罗境就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罗境什么反应,一侧头避开。 当时罗楼想的是,少将军这都能避开,刚才为什么不出手?又或者是自己跑回来也行啊。 罗境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李叱问道:“我能打他吗?” 李叱回答道:“打。” 罗楼就更加的有些迷茫了。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交换人质环节应该有的过程。 罗境看着郑恭如那张脸,丑到他都不想自己动手,于是对罗楼说道:“你再打会儿。” 罗楼立刻就一脚踹在郑恭如身上,把郑恭如踹翻之后,罗楼一脚一脚的朝着郑恭如的脸上踩。 刚才是朝着脸打,这会是朝着脸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就想打那张脸。 又打了一会儿,罗境示意把郑恭如拉起来,郑恭如被打的吐血,被拽起来后摇摇晃晃的几乎站不稳了。 罗境问郑恭如道:“就是你劝虞朝宗出兵南下的?也是你在导致虞朝宗兵败之后又投降了的?” 郑恭如的眼睛都睁不开,只剩下一条缝隙,眼皮肿的好像紫茄子似的,嘴里也都是血,话已经说不出。 他不回答,罗境也不想再理会他,这样的人让他觉得恶心,哪怕是敌人,正面真刀真枪不遗余力的打,输了,罗境也不觉得他丢人。 可是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他只有恶心。 他拉了郑恭如一把:“你过去吧。” 郑恭如被拉的往前一冲,在罗境错身而过的瞬间,罗境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胳膊抬起来勒住了郑恭如的脖子,脚一扫郑恭如的双腿,郑恭如整个人就飘了起来一样,身子在半空之中几乎与地面平行。 李叱在这一刻仿佛心领神会,两只手抓住了郑恭如的两个脚踝。 罗境一声暴喝,往前跨步。 李叱双脚发力往下,这脚下的石板应声而碎,双脚猛的往下一沉。 噗的一声! 郑恭如的人头被罗境硬生生拉拽下来。 血液喷洒,郑恭如尸首分离。 罗境一抬胳膊,郑恭如的人头就滚落在地,罗境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迈步前行。 “咱们走吧。” 他只说了四个字,没有再对李叱说什么。 罗楼虽然有些茫然,但他对罗境的命令从不敢违抗,也不敢多问,跟上罗境离开。 李叱朝着罗境的背影抱拳。 罗境似乎是看到了似的,嘴角微微扬了扬,连打一场胜仗都不如此时得意。 李叱看了一眼郑恭如的尸体,心说这个一直想杀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也没什么可在意的,管他是谁呢。 他转身跑回去,唐匹敌他们已经带着虞朝宗和剩下的几百人退走。 众人趁着幽州军撤走豫州军没有上来,一口气跑回沈医堂后院,迅速进入地宫。 他们都进去之后,唐匹敌在门口等着李叱,远远看到那带着大白牙面罩的人跑过来,唐匹敌松了口气。 “知道他是谁了吗?” 唐匹敌问李叱。 李叱摇头:“不知道。” 唐匹敌道:“你怎么没问问。” 李叱道:“我是想问来着,罗境把他脑揪下来了,我问也没法问了。” 唐匹敌有些吃惊的问道:“脑袋揪下来了?” 李叱道:“对啊。” 唐匹敌道:“整个揪下来的?” 李叱:“半个不好揪吧。” 唐匹敌想了想,也对。 他对李叱说道:“你进这里看看虞朝宗情况,我回去咱们那边,地宫是从咱们那边隔开的,我回去之后先和大伙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然后我从咱们那边把地宫再打通。” 李叱应了一声道:“那你小心些。” 唐匹敌道:“外边的人应该都会尽量小心的不遇到我。” 李叱:“......” 唐匹敌转身离开,李叱进了地宫之后把封门放下来,此时豫州军还在城中四处搜寻,也许用不了多久幽州军也会全军进入冀州,天知道还会不会出乱子。 城外。 罗境看到了他父亲后连忙俯身:“拜见父亲。” 罗耿坐在战马上,眉眼带笑的看着罗境:“不愧是我的儿子,做的很好。” 罗境问道:“父亲为何不进冀州,又为何把豫州军放进去?此时夺冀州是最好时机。” 他回来的太着急,没有问过罗楼发生了什么,只想尽快见到他父亲,所以还不知道皇帝竟然已经到了。 罗耿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罗境脸色随即变得难看起来。 片刻后,他对罗耿说道:“父亲,陛下这话说的有些飘忽,他若现在不封父亲为王,等他走了,父亲又带兵去了燕山,这封王的事岂不是要被耽搁?天长日久,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变故。” 罗耿叹道:“现在局势,不容我们有太多选择,武亲王大军就在城外,还有陛下的禁军,除此之外,刘里被陛下杀了,豫州军也已被陛下收服,咱们的兵力不足......” 罗境刚才本想说不如逼着皇帝现在就下旨,听完罗耿的话之后点了点头:“那就先暂时忍一忍,到时候且看陛下是派谁来接管冀州,他不给父亲封王,我们便再把冀州夺了就是,再抢了整个北境,到时候看那小皇帝,还有什么花样可耍。” 罗耿笑道:“为父也是如此考虑,此时谁还能守得住冀州?皇帝以为他最终赢了,冀州收归朝廷所有,可是他没人可用啊......” 他笑着说道:“如我所料不差,陛下会让将军于玮殷领豫州军镇守冀州,他才不会让于玮殷回到豫州去做什么节度使,把豫州军留在冀州,就不会让豫州再出意外,陛下不敢把豫州军放回去,之前对于玮殷说要封他为豫州节度使,不过是骗人罢了。” 罗境也笑了起来:“陛下以为他留下于玮殷能制衡父亲,靠豫州军与我幽州军对抗,异想天开。” 罗耿点头:“所以现在就顺着他,他若给我封王,我便再忍他一些时候,不封王......” 罗耿道:“境儿,皇帝若是不让你做不成世子,为父就让你做太子。” 罗境眼神一亮。 这是他的父亲,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的表明了心迹。 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 ...... 【实在抱歉,今天遇到了一些突发的事,以至于晚上八点才回到家里,急匆匆的码字,写完修改,就已经到现在了,实在对不起,也没能提前通知大家,实在事出突然又一直在忙。】 第四百六十七章 你应该自己去做了 李叱救下虞朝宗的时候还不知道当今皇帝杨竞已经到了,所以他推测幽州军可能还会与豫州军相争,于是急匆匆带着人回到地宫,又把地宫封闭。 虞朝宗醒了之后对李叱说起,豫州军攻入冀州的时候高呼口号,说是行天子令诛杀贼逆,他才知道原来大楚皇帝也在这。 李叱很早之前就有所听闻,那时候杨竞还不是大楚皇帝,而是太子。 高院长在开办四页书院后,曾经奉旨回过一次都城,当时老皇帝是想让他回去做东宫詹事,教导太子。 高院长在都城住了一年半后,因为实在看不惯都城风气,所以告病回冀。 但他对太子杨竞赞不绝口,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太子殿下虽然年少,却已放眼古今胸怀天下。 李叱后来听高院长聊到过这位太子,听闻过这个人在都城的一些事,当时李叱也做过判断,这位太子殿下能隐忍。 能隐忍的人,一旦爆发,都非同小可。 “现在我有些遗憾。” 虞朝宗躺在床上,一直拉着李叱的手,说话的时候也不放开,似乎怕李叱一转身的时候,自己就已撒手人寰。 虞朝宗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为自己遗憾,而是为大楚遗憾,如果当今陛下能早生三十年,大楚未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我应该还是一个读书人,如别人一样,或是往都城大考,或是持书信求举荐,谋一个功名。” 他语气很轻的说道:“可是晚了,连我这样的人都已经反了,大楚就算现在有了明君也已经救不回来,不是打赢了我们燕山营,大楚就可安稳,天下大势之中,燕山营不过一粒微尘。” 李叱轻轻点了点头,燕山营无疑是北境最大的叛军势力,不管燕山营名声多好,做的多好,从朝廷的角度看,燕山营自然是叛军。 但燕山营并不是整个大楚江山之内实力最强大的叛军队伍,最起码还有至少两支叛军比燕山营还要强大许多。 在大楚南疆一带,有一人名为李兄虎,本是一渔村苦力,不堪欺压,带着一众苦力兄弟揭竿而起。 因为都是苦力出身,衣不遮体,也无甲胄,所以被人成为薄衫军。 李兄虎和虞朝宗不同,他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不会像虞朝宗这样张嘴能说出来许多大道理。 他能被人拥戴,只因为两点。 其一,他对众人说,我起兵不是为了想做什么劳什子皇帝,而是想救更多我这样的苦命人。 其二,他又对众人说,既然反了,不服就干。 他最初起兵靠的是在南疆海域一带做苦力的人,他们都身强体健又熟悉地形,与官军周旋,从不落下风。 李兄虎起兵在虞朝宗之前,比虞朝宗早两年,如今薄衫军已经拥兵三十万,大楚南疆,数十州县都已被他攻占,官军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武亲王大军最善陆战,可是南疆那个地方,水路纵横,舟船往来,几乎没有骑兵用武之地,也少见步兵冲锋决战之地。 所以武亲王大军就算是到了那边,也未必能把薄衫军怎么样。 那时南疆的官场更为败坏,军队早就已经无人训练,根本打不过薄衫军,所以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薄衫军越来越强。 与薄衫军齐名的是蜀州天命军。 天命军比较特殊,因为天命军的大当家,自封为天命王的杨玄机的出身,既和虞朝宗不同,又和李兄虎不同。 杨玄机是皇族出身,虽然只比当今皇帝陛下大几岁,可论辈分是皇帝杨竞的叔叔。 杨玄机的父亲,与杨竞的祖父是兄弟,杨竞祖父继承皇位后,将杨玄机的父亲封为锦王,封地在蜀州。 锦王本来就排行最小,比他大哥小了将近二十岁,又老来得子。 武亲王已经六十几岁,杨玄机才将近三十岁。 杨玄机二十几岁的时候,其父锦王病故,他上书朝廷,本以为老皇帝会下旨让他继承锦王之位。 哪想到老皇帝听了刘崇信的话,去锦王封号,给杨玄机一个所谓的侯爵,封号为知命侯。 意思是你就这个命,你自己应该知道,别再痴心妄想了。 这其中讥讽之意如此明显,杨玄机又怎么能忍。 于是杨玄机索性就反了,锦王在蜀州多年经营,愿意追随杨玄机者自然不在少数。 况且蜀州那个地方实在难打,短短三四年,杨玄机在蜀州拥兵二十几万,自封天命王。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你让我做知命侯,说我就这个命,我就偏偏要让你知道,我是天命。 李兄虎和杨玄机这两人,一个雄霸南疆,一个称王蜀州,地方上已经没人是他们对手。 而且比虞朝宗更为有利的是地形和人脉。 虞朝宗出身不错,可他父亲也就是个府治,其人脉关系又怎么能和杨玄机相比? 杨玄机在蜀州,尽得各大家族支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而且那十万大山的蜀州之地,武亲王大军去了,亦无用武之地。 他进可取中原,退可守蜀州,就算是在蜀州自立为帝,独享一隅,朝廷也没什么办法。 李兄虎在南疆,得所有苦命百姓支持,说是手下有三十万大军,但只要他登高一呼,啸聚百万之众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南疆那边的百姓,已是只知李兄虎,不知有朝廷,只知薄衫十二令,不知朝廷有法度。 相对来说,虞朝宗在冀州这边就要艰难的多,有冀州军,有幽州军,后来还有豫州军和青州军,再后来武亲王大军也到了。 北境这个地方,又比不得江南之地。 如果虞朝宗听李叱的计策不出山,等着冀州大战结束,把这一场大战关于燕山营的所有因素都剔除掉,结局其实也一样。 曾凌必死无疑,豫州军接管冀州,罗耿的幽州军看似被重用实则被排挤。 皇帝不会久留冀州,武亲王也不会,到时候,燕山营再南下夺冀州,不说易如反掌也差不了许多。 可是虞朝宗偏偏不听。 能按照李叱想法,大概半年后,最多一年后,虞朝宗的燕山营,不管是威望还是实力,都要超过李兄虎的薄衫军和杨玄机的天命军。 最起码,可雄踞北境。 可实际上,目前来看,真正对大楚构成灭国危险的是李兄虎吗?是杨玄机吗?是虞朝宗吗? 是在青州东南水泊举起大旗的樑沿寨吗?是在渔阳得渤海国支持而拥兵七八万人的白山军吗? 都不是,而是大楚的十三州节度使,是那些已经嗅到了更高更大权利味道的名门世家。 就算是当今皇帝杨竞有心力挽狂澜,但这狂澜他能挽住?十三州节度使,就算是没了曾凌没了崔燕来也没了刘里,剩下的人就会老老实实重新对朝廷臣服? 他们又不傻,曾凌刘里崔燕来,就是活生生又死翘翘的例子啊。 他们愿意臣服,皇帝能容得他们? 当下容得,只要朝局稳定下来,皇帝就会一个一个的把他们都屠了。 这些人把局势看得清清楚,谁都会有所决断,他们若是傻子,也做不到如此高位。 皇帝击败了一个虞朝宗,并不算什么大胜,因为对于天下格局的影响,燕山营的失败根本就不算回事。 此时此刻,对于虞朝宗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可期待的事了,他还没死,心已经死了。 但他却看得更透彻了,大概不经过这些事,也不会有更透彻的心境。 “老三。” 虞朝宗拉着李叱的手,声音微弱,但是却真诚的说道:“以你之才,应该自谋其事,你的本事远远在我之上,这天下,大有可为。” 李叱道:“大哥你别胡思乱想这么多,先把身子调理好,将来的事咱们不急着去想。” 虞朝宗摇头道:“我自知命已不久,你听我把话说完......老三,燕山营败了,我输了,其实对于中原江山来说,就好像一颗小石子掉进了湖水里一样,微不足道。” “然而刘里,曾凌,崔燕来三人的死,就是三座大山倒下了,砸进了这片湖,掀起来的不是点滴之水,而是滔天大浪。” 他看着李叱认真的说道:“因为这三人的死,其他的节度使就越发的明白,他们不反,皇帝也容不得他们,与其等着被皇帝一个一个把他们收拾了,不如就此反了,没人能做这中原皇帝,那就大家把中原瓜分了吧。”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冀州经此大战之后,反而是最好的时候。” 李叱懂他的意思。 冀州燕山营败了,曾凌死了,看起来已经没有大患,皇帝接下来就会把重心放在其他地方。 冀州这边,反而成了最适合发展的地方,幽州罗耿和豫州于玮殷必然不和,他们两个明争暗斗,也顾不得其他。 况且皇帝绝对不会把青州军的降兵给他们,燕山营的降兵也不会,必会让武亲王全都带走。 虞朝宗道:“我猜测着,皇帝很快就会返回都城,武亲王大军也会护驾南返,豫州青州是产粮重地,武亲王大军,怕是要留守这两地,以维持朝廷的粮食所需。” “所以这样一来,连武亲王杨迹句都无力顾及别处,南疆的李兄虎和蜀州的杨玄机,看到局势如此,必会出兵。” 他握紧了李叱的手说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燕山营所有兄弟,我也已无力再照看活着的人兄弟们,我写一封信,再给你大当家的令牌,你等到合适的时机离开冀州回燕山营,老七黄金甲还在家里守着,你回去之后对他说,我已经把大当家之位交给你,你带着兄弟们好好活下去,以你的能力,将来也能带着大家报仇,去和那些人争一争这中原江山。” 李叱刚要再劝,虞朝宗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说话太多,情绪波动又大,他此时身体哪里支撑得住,咳嗽了几声后便开始吐血。 好一会儿后才停下来,又沉沉睡去,看起来虚弱的也只是勉强活着而已。 李叱站在床边,看着脸色如此惨白的大当家,一时之间心中难以平静。 第四百六十八章 该走了 地宫是在车马行那边封上的,在沈医堂这边打不开,李叱也就只能在这等着。 好在第二天唐匹敌就带人打开封堵过来了,还带来了沈医堂的几位医者。 那几人给虞朝宗诊断,李叱在远一些的地方坐着发呆。 之前李叱在人群之中寻找,过来的人里没有高希宁,他想着这个时候高希宁不过来也好。 这边不少血糊糊的人,她过来的话,万一被吓到了怎么办,可是又隐隐的想她。 可才坐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很奇怪的声音,李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高希宁推着一辆独轮车过来,很吃力,但她显然不想麻烦别人,一路自己推过来。 看到李叱在看她,高希宁随即笑起来,眼神都变得明亮起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自然会微微眯起来,但是眯起来的眼睛也挡不住那些见到李叱才有的光彩。。 李叱连忙跑过去,高希宁推过来三个木桶,木桶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 “我把换洗衣服也给你带来了。”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眼神里是那种哎呀你居然忍得住还没有开始夸我的神采。 李叱把独轮车接过来,高希宁让开之后,低头在李叱身上蹭啊蹭的,把额头上的汗水蹭了去。 李叱找了个地方把小车停下,看向高希宁说道:“你怎么不找人帮忙?” 高希宁道:“噫!我要看男人洗澡,我还要告诉别人一声?这又不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的事。” 李叱:“要是,我愿意呢?” 高希宁道:“你愿意什么?” 李叱道:“众乐乐啊。” 高希宁道:“那也得我先。” 她坐在旁边石头凳子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吧,从脱衣服开始展示。” 李叱道:“我真脱你真看?” 高希宁道:“你要是打算不脱就洗澡的话,我就把水再推回去,我辛辛苦苦把水推过来,是给你洗衣服的?” 李叱:“你这样让我想起来一首民谣......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儿不开......” 高希宁仔细想了想,然后眯着眼睛看向李叱说道:“明明是我来调戏你的,为什么感觉我被你调戏了?” 李叱道:“不可能,我是花儿。” 高希宁道:“那你的樱桃呢。” 说完之后自己脸突然就红了,一起身,背着手走了,脚步还有点急,似乎很怕李叱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下去。 李叱笑了笑,再次推起独轮车,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洗澡,这种事当然不能众乐乐。 冲了个澡后准备把衣服换上,然后才发现这几件衣服都是新的,自己从没有见过。 料来是高希宁偷偷给他做的,他把衣服拿起来看了看,外衣长裤什么的都比较正经,手工居然还不错。 就是这内衣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短裤上居然绣了很多字,前后全都是,有的大有的小,都是各种吉祥的话。 大概是那个丫头想着把这条短裤做成护身符,又不仅仅是护身符,应该还有祈愿符,所以能想到的词都绣在短裤上了。 能把字绣的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就足以说明绣工的水准,但偏偏就看着有那么一点不正经的好看。 李叱看了看短裤前边,字体大的那几个词就显得格外醒目,有一世平安,有万事如意,有逢凶化吉,靠中间的几个字是神功护体。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又把短裤翻过来看了看后边,字体也是大大小小,当然也一样是大的字更醒目 。 后边的词也很多,比如花开富贵,比如金刚不坏,在比较居中的位置李叱居然还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四个字。 日进斗金。 李叱站在那,研究了这个短裤好一会儿,他又看了看前边,最大的字是神功护体。 翻过来,后边最大的字是日进斗金。 沉思片刻,李叱把这短裤转过来穿,后边穿在前边,前边到了后边...... 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隐隐约约之中李叱就觉得,他穿上这条集护身符与祈愿符于一体的短裤之后,就可以有底气行走江湖了。 他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感觉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回到虞朝宗所在的那个石室外边,很多人都在那等着。 看到李叱回来,沈如盏对李叱说道:“现在看来,虞大当家身有顽疾,已经有很多年了才对,他身体本就不好,只是练功后气劲远强于常人,所以压住了病患,现在受伤,气劲也散了,顽疾复发......” 后边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李叱微微摇了摇头。 李叱也就懂了。 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之后,别说还是一个身体本就不太好的人,就算是一个身强体健的壮年汉子,也会被打击的出现问题。 “让他多休息吧,我的人会商量出来一个方子,暂时想到的只能是给他调理。” 沈如盏侧头示意到一边再说,李叱跟着她走到距离石室稍远些的地方。 沈如盏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他的伤好治,但是病不好治,如果运气好的话,调理得当,也许还能有几年寿命,可哪怕只是动怒生气都可能引起复发,且一次比一次重,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复发一次,神仙也难救。” 李叱点了点头道:“我们都不是神仙,但我想能救就尽最大能力的救。” 沈如盏道:“我刚刚说的是最乐观的估计,以他现在的心境,如此抑郁如此灰心,未必会再有那几年寿命。” 李叱沉默下来。 沈如盏等了一会儿后说道:“你若是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就去和他说。”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如盏转身走了。 李叱站在那发呆一样站了好一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想了想些什么,又或者真的只是在发呆。 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看向李叱说道:“虞大当家醒过来了,找你,要和你说话。” 李叱连忙跑了过去。 石室中,虞朝宗被人扶着坐起来,靠在那,看到李叱进门后脸色都明显好了些。 “大哥。” 李叱叫了一声。 虞朝宗示意李叱坐在自己身边,努力的笑了笑后说道:“我记得刚才还在和你说话,一不小心竟然睡了过去。” 李叱也尽量轻松的说道:“你受了伤,这两天又没怎么睡过,贪睡也是正常。” 虞朝宗点了点头,李叱问他:“饿不饿?我去请人帮你做些吃的。” 虞朝宗道:“还确实有些饿了,我想吃......饺子,就是你和我提起过的,你的吴婶做的饺子,你说很好吃,你能吃很多。” 李叱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吴婶。” 虞朝宗道:“请别人帮忙去吧,你留在这陪我说说话。” 李叱本已起身,又坐下。 虞朝宗靠在那,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后轻轻笑了笑说道:“我小时候觉得饺子是最不好吃的东西,又不只是饺子,凡是吃馅的东西,我都不爱吃。” 他看向李叱道:“后来认识了很多人,他们都爱吃,山寨里的弟 兄们也都爱吃,再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不爱吃......”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小时候从不曾缺少过吃食,什么好吃的我都吃过,所以便不觉得饺子好吃,到后来身边的兄弟们却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饺子,而且还不见什么肉的饺子。” “他们每每和我提起来,说那一顿饺子有多美味,我都想象不出来。” 虞朝宗停顿了好一会儿,看向李叱认真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败了。” 李叱握住了虞朝宗的手说道:“大哥你不要胡思乱想,胜败的事只要人还活着,便不是事。” “那,没能活下来的人呢?” 虞朝宗问。 李叱一时无言。 虞朝宗道:“不用劝我,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若不是心里有私念,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再也吃不到饺子了......” 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 “我一直都努力的让人觉得我有多公平,我没有看不起谁,我真的是把燕山营的每个人都当兄弟看待,可我越努力,我自己心里越清楚,我不是那么想的,如果是的话,我也就不需要那么努力。” “我觉得自己是读书人,我觉得自己出身好,所以我觉得自己对那些出身不好的兄弟们好一些,我就已经很优秀了。” 虞朝宗的眼泪流过了脸,在下巴上汇聚,然后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 “我是如此虚伪。” 虞朝宗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叱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老三,我所走过的路,都是错路,如果我还能帮你一些什么,就是这些走过的错路都可以帮你看清楚,不要再这样走。” 李叱嗯了一声,眼睛也已经发红。 虞朝宗道:“这是我能想起来的对你有帮助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燕山营的库藏一共有三处,分别是粮食,兵械,还有钱财,你回去之后,把所有钱财都分给兄弟们,他们就能更快的接纳你。” 李叱刚要说话,虞朝宗微微摇头道:“你只管听我说......老七黄金甲,只服我一人,你若回到山寨,他应该不会听你的,除我之外,还能让他信服一些的便是二弟,你先去寻无敌,再让无敌陪你回山寨,若无敌已经在山寨了,那自然好办一些。” “西篱子对我忠诚,但他与我出身相似,心中亦有野望,他不会服你也不会听劝,你谨记不要让他掌兵就好。” 说完这句话后,虞朝宗对李叱说道:“我累了,先不说了,你去帮我看看饺子什么时候能做好。” 李叱连忙应了一声,起身道:“大哥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李叱离开之后,虞朝宗看向身边的医者,他问道:“刚刚那位女子,是你们的东主?” 医者回答道:“是,是我们沈医堂的东主。” 虞朝宗问道:“可否再请她进来?” 医者随即出去,不多时沈如盏回到石室中,她问虞朝宗道:“大当家是有什么想问的?” 虞朝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医者,沈如盏随即醒悟过来,吩咐其他人出去。 石室中只剩下虞朝宗和沈如盏,虞朝宗道:“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没那么难吃的药,可以让我快些死掉?不要太难吃的药最好,我从小就怕喝药,我母亲还因此骂过我......可是药真的很难吃,再有就是,药效不要那么急,我也真的很想尝一尝那饺子。” 沈如盏一惊:“大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朝宗笑了笑,有些释然的说道:“我该说的都和李叱说过了,也没什么再留恋的,所以该走了。” “我若不死,他怎么能下决心夺燕山营?”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诡道 听虞朝宗把话说完之后,沈如盏很认真的回答道:“沈医堂是救人的,不杀人。” 虞朝宗怔了怔,然后语气之中竟是带着些许祈求。 “对你来说救人不难,杀人应是更简单的事。” 听到这句话,沈如盏回答道:“对于任何一个医者来说,用药杀人的手段都不是难事,但老祖宗没教杀人,老祖宗只教了我们治病救人。” 虞朝宗还想再说什么,沈如盏却没有给他机会。 沈如盏道:“你别再低估李叱了,我替你觉得脸红。” 虞朝宗没懂。 沈如盏道:“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改变李叱?若李叱要想这样做又何须你自己求死?” 虞朝宗懂了。 李叱若是那样的话,他何必要把虞朝宗救回来? “别替他做主。” 沈如盏平静的说道:“也别干扰他做人。” 虞朝宗因为这句话而深深震撼,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每天都在干扰别人做人,越是位高者越是如此,且沾沾自喜。 沈如盏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她对自己看不惯的事情也不觉得容忍是好事。 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他不能替你做主,所以你败了,你现在又想替他做主,是想他也像你一样败了?” 虞朝宗脸色一白,苦笑道:“这真是诛心之言了。” 沈如盏眼神里的鄙夷更浓,她看着虞朝宗的眼睛说道:“你的话我也不会告诉李叱,一个字都不会对他说,你这看似遗言的话里,难道就没有再想利用他的心思在?” “李叱是一个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的人,若他知道你要自杀以成全,他会拼尽全力的继续保你,你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虞朝宗摇头:“我没有。” 沈如盏只是耸了耸肩膀,转身走出石室,似乎已经不打算再和虞朝宗说些什么了。 她说归说,她也希望虞朝宗没有这样想。 虞朝宗坐在那发呆了好一会儿,他问自己,在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内心之中,是否真的有沈如盏刚刚说的那些想法。 他之前无比笃定的想着,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念头,也不可能有,因为他发自真心的要把燕山营交给李叱。 他仔细想过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我真没有。”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靠坐在那,虞朝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无比的轻松无比的踏实,没有心计没有贪念,没有算计人只想付出,这是他人生至此唯一的一次。 只是在临死之前想好好帮一个自己在乎的年轻人,他觉得无愧,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得意。 他甚至一点儿都不怪沈如盏说了那些话,反而替李叱觉得开心。 有沈如盏这样的人在李叱身边,对于李叱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而非坏事。 不多时,李叱端着一大盘饺子进来,热气腾腾。 虞朝宗想自己坐直了身子,两只手却使不上力气,李叱连忙把饺子放下扶着他坐好。 “我喂你。” 李叱毋庸置疑。 虞朝宗嗯了一声,看着李叱,笑的越发释然和开心起来。 “无敌他以前和我说过,如果他这辈子有个弟弟,应是李叱那般样子。” 虞朝宗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以前想的没有这么简单,无敌他,一直都比我简单。” 李叱夹起来一个饺子送到虞朝宗嘴边,叹了口气后说道:“大哥你确实没有二哥简单,若是二哥的话,这会儿饺子已经吃掉半盘了。” 虞朝宗一口把饺子吃进嘴里。 从这一天开始,虞朝宗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过求死之事,似乎也再没有求死之心。 他向人要了大量的纸,每天都坐在床上写写画画,李叱不在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写。 李叱在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开心起来,仿佛回到了孩子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他和李叱聊了很多,什么都聊,从他自己这半生的各种遭遇,到朝廷的弊端,从朝政到民心,又从民心到风土人情,风土人情到天文地理。 他所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有过的感悟。 都在话中。 都在纸上。 他写燕山营,也画燕山营,李叱现在不想那么多,他这个做大哥的要想。 就算李叱无心去抢燕山营的大当家,可只要他回燕山营,不管是黄金甲还是西篱子,都会对李叱充满敌意。 其实这又不能完全怪那两人,他们大概会想着,殊死一战的时候不见李叱,要抢大当家位置的时候李叱回来了。 若只有他们两个这样想也就罢了,怕的就是燕山营的兄弟们都这样想,若如此的话,李叱不可能把燕山营接手过来。 冷静下来的虞朝宗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之前的安排有多草率,李叱又怎么可能单凭他一块令牌回去就能接管山寨。 所以他开始写,开始说。 把燕山营的一切都写在纸上,画在纸上,又不只是燕山营的事,还有天下事。 以至于他每天都专注于此事,连自己病都忘了,看起来心情和身体都好了不少。 他们在地宫之中一天一天的藏着,而在外边,冀州城里的日子也逐渐归于平静。 可是在某些人之间,却越来越不平静。 豫州军将军于玮殷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第一功臣来看,以为有皇帝为后台,态度狂妄跋扈。 除了对武亲王杨迹句和皇帝不敢造次之外,对谁的态度都很倨傲,就算是对罗耿也一样。 夺冀州之后第三天,皇帝下旨犒赏三军,但是这犒赏也只是口头犒赏而已。 从曾凌的府里搜查出来大量金银,府库里也搜出来不少,数额之巨其实足够用于发放奖赏,但皇帝没打算发。 所有搜查出来的钱款,不管是幽州军搜出来的还是豫州军搜出来的,皇帝一声令下,全都交给武亲王的军队接手清点。 这一下,于玮殷不敢怪罪皇帝也不敢怪罪武亲王,只能是怪罪罗耿。 想着若非罗耿和他抢,闹的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而且幽州军和豫州军的士兵在城里打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皇帝也不至于把所有银子全都收走。 皇帝的意思是,你们不是都想抢吗,那朕就谁都不给了。 然而于玮殷并没有想到,这样的局面,就是皇帝故意放任,甚至是安排人怂恿造成。 皇帝就是想看到罗耿和于玮殷不和,闹起来,打起来,甚至水火不容。 不然的话,皇帝有什么借口把钱款全都收走。这些银子皇帝都要带走,一个铜钱都不想发下去。 最主要的是,皇帝从一开始就希望罗耿和于玮殷不和,一直不和才对朝廷有利。 青州军的降兵不下六七万人,全都被归入武亲王大军之内,燕山营的厢兵更多些,不下七八万人,亦被武亲王收编。 以至于这一场大战,罗耿和于玮殷,全都一无所获。 于玮殷心里当然不爽,很不爽,豫州军冲锋在前,最终竹篮子打水,他如何能爽。 算起来,豫州军最惨,和燕山营在城外厮杀的时候,就已经损失至少两万余人。 后来皇帝让于玮殷带兵攻城,当时冀州军还有七八千人,燕山营也差不多,死战之下,豫州军虽然灭了这两支残兵,可是豫州军的损失还多些,又死伤了大概两万余。 当时的冀州军和燕山营残余兵力,都自知在绝境之中,所以打的极狠厉。 况且一开始豫州军就被燕山营和青州军夹击过,损兵两万余,这样算起来,豫州军现在剩余的兵力已经不足五万,而且其中还有大量的伤兵。 这就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不给于玮殷钱粮,不给他兵源,什么都不给,就让他用这四五万残兵守冀州。 甚至,皇帝都还想用他守冀州。 曾凌的节度使府,大门外的匾额已经被摘了,如今皇帝陛下就住在这,他打算再住三五日就要南返回京。 把冀州事料理清楚得当,他回京城心里也就踏实些。 武亲王坐在皇帝身边,谢过皇帝赐茶之后说道:“昨日罗耿来找过老臣,说是他想带兵返回幽州,有军报来,黑武人又在边疆集结兵力了,不过料来是假的,黑武人若集结,老臣也应该得到军报。” 皇帝点了点头道:“他只不过是不想去攻打燕山贼,又不想在冀州这继续浪费时间。” 皇帝笑了笑道:“他还说别的没有?” 武亲王道:“罗耿说,他的人来的时候是夏末,穿的都是单衣,现在已经快初冬,士兵们都冻的受不了,想让老臣给他的士兵分发冬衣,老臣昨日里也问过封查冀州府库的人,冀州库房里的府兵冬衣数量足够多。” 皇帝道:“给他发又怎么能不给于玮殷的人发,给于玮殷的人发,又怎么能不给那些投降的士兵们发,这些队伍,只有王叔的队伍来时便带了冬衣。” 武亲王道:“都发也足够,曾凌这个人,想不到如此能储备物资,几十万件冬衣也发的出。” 皇帝笑道:“可是罗耿和于玮殷并不知道有多少。” 他算了算后说道:“罗耿的队伍大战之后,还有四万余人,于玮殷的队伍也有四万余人......这样,王叔让罗耿去领冬衣,告诉于玮殷也有他的,让他等着,罗耿的队伍领完之后就轮到他的人来领。” 武亲王垂首:“臣遵旨。” 皇帝又道:“给罗耿的队伍发六万件冬衣,不要对罗耿的人说,多给就是了......” 皇帝略一停顿后,笑着继续说道:“给于玮殷的人发三万件冬衣,剩下的,不管剩下几万件还是几十万件,全都装车运走,立刻发给王叔帐下的新兵,新兵要发,老兵也要发,发光为止。” 武亲王眼神一亮:“然后大军南返,带走所有钱款物资,于玮殷发现冬衣少了,必会派人来问,只需告诉他,是罗耿领多了即可。” 皇帝笑着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这两个人,朕都不放心。” 武亲王道:“因为一些冬衣,那两人就会不死不休。”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看向外边,一字一句的说道:“其实朕也不想这么做,这是诡道而非王道,朕为大楚皇帝,不该用此诡道之术......可是朕也没有办法,朕现在不管是诡道还是王道,什么道都好,只要有益,朕都要用。” 第四百七十章 连环计 皇帝才不会给于玮殷和罗耿在他面前闹的机会,把事情都交代好之后,皇帝在禁军的护卫下先一步离开了冀州城。 武亲王向皇帝进言,又把皇帝之前想到的计策稍稍做了些改动。 皇帝先走,武亲王留下来分发冬衣,因为冀州城库房中所储备冬衣数量太多,所以就清点出来少的那部分,多的直接拉走。 少的那部分一共是九万套冬衣,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这九万套冬衣给罗耿和于玮殷各一半。 这样公平分法,那两人当然都不会有异议。 为了避免混乱,罗耿又要赶回冀州戍边,所以就理所当然的先发给幽州军。 于是,罗耿的队伍过来接收,武亲王派人告知罗耿要尽快运走,多派人来领,所以罗耿派来五千人搬运。 幽州军到了后就装车运回营地,武亲王授意,发放冬衣的人,给幽州军发了六万件。 可能是发放冬衣的官员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或者是真的数错了,结果让幽州军拉走了六万五千套。 幽州军领走了之后,隔一天是豫州军来领冬衣的日子,隔了这一天也是故意为之。 于玮殷算是意气风发,此时站在曾凌的节度使府里,他往四周看,脸上都是喜悦,压制不住的喜悦。 从今天开始,这节度使府就是他的了,不再是曾府,而是于府。 皇帝虽然更改了之前的决定,没有任命他为豫州节度使,但是临走之前皇帝亲自见了他。 对他说了许多褒奖的话,也说了许多寄予厚望的话,还说以后北境就全靠他了,俨然一副朕离了你也不行的样子。 这一番话说完,于玮殷是真的美滋滋,简直美的要冒泡泡了一样。 不回豫州就不回,在冀州他也是节度使,从一名三品将军,一跃成为正一品封疆大吏。 他都想感谢一下死去的三位节度使大人了,如果不是那三位节度使大人那么闹腾,闹到最后那三位全都把自己命搭进去,他于玮殷又怎么可能成为节度使。 一念至此,他都想给那三位大人烧柱香,以告慰那三位大人死不瞑目的在天之灵。 他吩咐人去赶制匾额,尽快挂在府门外,又吩咐人把院子好好打扫一下,然后去城中张贴告示,告知冀州百姓,今后这冀州姓于了。 就在这时候,派去领冬衣的将军派人回来报信,那个回来的校尉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吃了苍蝇似的,一脸的愤怒。 “大人。” 校尉俯身道:“咱们的人去领冬衣,结果数量对不上,陛下说了,分给咱们四万五千套,可是领回来全数只有两万五千。” 于玮殷脸色一变,沉声道:“不够就再去要。” “没有了。” 校尉回答道:“武亲王只给留了九万套,那负责此事的主簿信誓旦旦的说,九万套,一套都不少,可咱们拉了两万五千就没了。” 于玮殷眼睛都睁大了,瞬间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罗耿多抢了?” 校尉道:“那管事的主簿也说不好,他说反正罗耿的人来搬运冬衣的时候,让来一千人,结果罗耿派来了五千人,一股脑的往车上装,装不下就人抬走,一包一包,天知道他们到底抢走了多少。” “罗耿匹夫!” 于玮殷暴怒:“你们且等着,我去武亲王面前告他的状。” 说完之后就吩咐人牵过来战马,带着他的亲兵营就冲出了冀州城。 武亲王还没走呢,大军在城外驻扎,于玮殷一口气跑到武亲王大营外边,急切的让当值士兵去报信。 不多时,武亲王的人回来说让于玮殷进去,于玮殷又一口气跑到了武亲王大帐外边。 武亲王正好刚练完功,几个亲兵在旁边伺候着,有人端着脸盆,有人拿着毛巾。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武亲王打了一套拳后出了汗,从远处看,头顶上好像有热气在冒似的。 “王爷!” 于玮殷跑到武亲王面前,俯身道:“请王爷为我做主!” 武亲王笑道:“你跑过来让我给你做主,这冀州都是你做主了,我能给你做什么主?” 于玮殷气急败坏的把事情说了一遍,一边说对边对罗耿破口大骂。 武亲王听过之后便一脸为难的说道:“这件事,你让我做主,我也不好直接出面,第一是没有证据,我若是直接去责怪罗耿,若他没多拿,我岂不是冤枉了人?” 他看了于玮殷一眼后说道:“第二,罗耿已经走了,就算是他多拿了冬衣,现在你也不好找到证据。” 他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第三,我大军明日就要开拔南下,这事我纵然想管,也没有时间去管,不过有几句话我想劝劝你。” 他对于玮殷语重心长的说道:“陛下把冀州交给你了,你是冀州节度使,按照道理,按照规矩,罗耿也要受你节制,你身为冀州节度使,陛下钦点的重臣,罗耿的顶头上司,你觉得自己被他欺负了,却要找我来给你做主,你这节度使的威望何在?” 于玮殷一怔,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虽然连他都听说皇帝打算给罗耿封郡王,但这旨意不是还没有下呢吗。 于玮殷是冀州节度使,总管冀州民政军务,罗耿就算是郡王,在职务上也要受他节制。 武亲王道:“你身为一州之地的最高官员,不该来请我给你做主,你应该自己给自己做主。” 说完这句话后,武亲王道:“这样吧,我写一封信派人给罗耿送去问问他,你自己也去问问他。” 说完后就转身回了大帐中,于玮殷站在那好一会儿,越想这事越窝火,越觉得窝火越是难受。 武亲王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他不信,一封信? 一封信就能让罗耿退回来两万套冬衣?别说武亲王未必会写这封信,就算是写了,罗耿也断然不会退还。 所以想到这于玮殷就再也忍不住了,上马赶回冀州城,然后下令点起所有骑兵去追罗耿的幽州军。 虽然罗耿的队伍已经开拔一天,但是数万大军,一天走不了多远的。 他带着人去追罗耿,武亲王听到消息后就笑起来,陛下这一条妙计,无需一兵一卒,就可能把那两人解决掉一个,而陛下的目标可不是只解决一个。 当然,最可能先被解决掉的人是于玮殷,可不管是谁,皇帝都开心。 于玮殷这样的叛臣,皇帝还能真的重用起来? 他能跟着刘里反叛一次,现在又成了节度使,他将来就不会自己再反叛一次? 听到消息之后,武亲王随即派人把他帐下得力的将军潘诺找来。 正三品将军潘诺为人性格谨慎,行事缜密,又聪明,名门出身,有远见,有学识,且自身武艺不俗,是武亲王帐下身份极重要的一人。 此人素有儒将之称,前两日皇帝陛下还亲自召见了他,对他寄予厚望。 潘诺急匆匆赶来,武亲王见他进来后就笑了笑道:“陛下安排你要去做的事,应该是快了。” 潘诺笑道:“那于疯子真的就敢去追罗耿?” 武亲王道:“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把他捧得高高的,如在云端,又故意压着罗耿的封号不给,捧一个压一个,又用冬衣少发之计把于玮殷气疯了一样,他追上去也在情理之中。” 潘诺道:“可是罗耿心中现在怨念正深,这个时候于玮殷去自讨无趣,怕是凶多吉少,罗耿也正一腔怒意无处可发。” 武亲王道:“于玮殷回冀州去调兵的时候,我刚刚派人去追罗耿,让人告诉他,于玮殷要去追他了,若他多拿了人家东西就还给人家,给于玮殷认个错,于玮殷应该会饶了他。” 潘诺笑道:“王爷这一番话,能把罗耿气个半死。” 武亲王道:“陛下对他们两个都不放心,北疆在这样两个人手里,大楚都不安稳,陛下这连环计若是真可奏效,一下子能除掉两个。” 他看向潘诺道:“以后北疆陛下就交给你来镇守了,你应记住,如何为君者臣,也不应忘了,如何为兵者将,更不应忘了,如何为民者官,记住这三点,冀州之地,安稳如山。” 潘诺俯身一拜:“卑职不忘陛下重托,谨记王爷教诲。” 武亲王道:“你去准备一下吧,不出意外的话,以罗耿那般心性,如何能放于玮殷活着回来,陛下怕他不敢下手才故意先行一步,我又派人告诉罗耿说,我大军明日一早开拔,罗耿不下手,也就不是那个罗蛮子了。” 结果没用等多久,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送回来消息,说是于玮殷带着数千骑兵去追罗耿,却被罗耿设伏全都围了。 于玮殷暴怒,破口大骂,说罗耿是见利忘义的小人,是矮矬子罗蛮子,他骂的忘乎所以,以为罗耿不敢真的动手。 于玮殷是觉得,毕竟武亲王还在冀州城外呢,罗耿没胆子胡作非为。 然而他想错了,少将军罗境策马向前,将于玮殷一槊刺于马下。 武亲王接到消息之后大笑起来,他亲自带着队伍进冀州城,以主持公道为名,将于玮殷部下将领全都召集起来。 那些将军们并不怀疑,全都赶来,结果被武亲王下令都抓了,说是他们怂恿于玮殷与罗耿不和,导致如此局面。 武亲王也没有直接杀了这些人,只说抓了以后好好管教,然后自会放人。 在冀州城内大军无主的情况下,武亲王安排人暂时接管。 他给潘诺留下三千精锐为亲兵,接管了于玮殷的军队,然后武亲王就带着被抓的那些将军们一起走了。 当着那些士兵们自然不能杀,带走之后再杀也不迟。 又三天后,罗耿率领大军去而复返,似乎要围攻冀州城。 潘诺在城墙上笑呵呵的告知罗耿,武亲王已经让他接管了冀州城,罗耿见无机可乘,于是又悻悻退去。 又七天,陛下传来两道旨意。 一道给罗耿,一道给潘诺。 陛下任命潘诺为冀州节度使,进位柱国,总管冀州民政军务事。 陛下因为罗耿杀于玮殷的事,对罗耿大为训斥,说罗耿不顾大局,有负皇恩,虽然陛下不追究他杀于玮殷,但免去罗耿奖赏。 也就是说,那口头上的承诺也没了,幽州王的封号是别指望了。 还说让罗耿以后听从潘诺的调遣,凡事都要向潘诺请示才可施行。 罗耿接旨后竟然气的吐血,一病不起。  第四百七十一章 出城奔北 幽州。 大将军府。 罗境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卧床不起的罗耿,脸色心疼。 皇帝一道旨意下来,看似只是发泄一下皇帝对他父亲的不满,实则是诛心之策,也是杀人之谋。 罗境自然知道他父亲心高气傲,性子又急,最恨的便是被人贬低看不起。 他知道,那个皇帝也知道。 这道旨意,就是奔着气死他父亲来的,先免去了之前给罗耿的奖赏,官职不动,戴罪立功。 然后又说让罗耿听从冀州节度使潘诺的调遣安排,但凡军务事,务必要向潘诺汇报,得潘诺批准之后方可执行。 罗耿这样一个人,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从军数十载,现在却要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请示。 这种气,罗耿如何受得? 领旨的时候罗耿还强撑着,装作面无表情的接了圣旨,等那传旨的宦官一走,罗耿就绷不住了。 他坐在战马上破口大骂,越骂越气,气急吐血,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回到幽州之后,罗境连忙请名医给他父亲诊治,那医者看过之后说,若能好好调理可慢慢恢复,但绝不能再动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境如何还敢让他父亲动气,只捡着好听的对他父亲说,关于局势上的事,一个字都不敢提。 “父亲。” 罗境把药碗放下,上前要扶罗耿起来:“该用药了。” 罗耿微微摇头道:“先放着吧,凉一凉我再吃。” 他侧头看向罗境问道:“冀州那边可有什么军情?” 罗境回答道:“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看起来都太平无事,料来那潘诺也不敢轻易再动兵戈,他手下的都是豫州军还未收服,而若要服众又岂是那么容易,所以他大概会一直稳守不出,先把豫州军的事都收拾稳妥了再论其他。” 罗耿道:“你不要小看了潘诺这个人,皇帝选了他,武亲王举荐了他,必然是因为此人有过人的才能,回头多派人去冀州,打探关于此人的一切。” 罗境道:“我记下了,明天就安排人去。” 罗耿深呼吸,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个小皇帝心思狠毒,以这样手段,以为可以左右牵扯,以为可以平治乱世,实则会把人逼急,如不出我预料,剩下的那些节度使大人们,之前不敢造反的,现在也快憋不住了。”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可派人往兖州,给兖州节度使周师仁送信,我曾与他共事,依稀记得他生辰就在下个月,你派人送贺礼。” 罗境道:“父亲之前打败了此人,还收了此人至少一万多兵马,咱们派人过去怕是也会被刁难。” “时局不同了,周师仁又不是傻了。” 罗耿道:“你派人以我名义去送贺礼,他自然知道我心意,兖州之地最靠东北,他若要有所谋,必须经过我幽州,我在这,就扼住了他出兵的路,他也巴不得要与我和好,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你去给他送一份贺礼,他必会高兴起来。” 罗境沉思片刻后说道:“父亲我要联兖州以制冀州?” 罗耿点了点头:“周师仁上次是因为轻敌,又冒进,所以才会被我轻易击败,他麾下现在怕是已有二十万大军,若无雄图,他怎么会这般扩张军力,周师仁在北境唯一忌惮之人就是我,让他知道我的善念,让他明白我会放他进来打冀州。” 罗境道:“我马上就去安排,然后星夜兼程把贺礼给他送过去,父亲,该准备什么贺礼?” 罗耿道:“准备什么都不重要,最好的贺礼,就是让他知道,他若入关,我罗耿不拦。” 冀州城。 李叱他们总是会找到机会出来,但是柳戈麾下那三千精锐冀州军不好出来。 好在存粮充足,又安稳,慢慢等着就是了。 一次出来数千人,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有问题,但每次出一点,每次出一点,把次数放多了,也就能慢慢的让人不再怀疑。 李叱和唐匹敌他们几个人轮流出去打探消息,地宫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也都已经知晓。 虞朝宗的病情似乎是略有好转,可依然下不得床,只能卧床静养。 李叱他们商量了一下,不管回不回燕山营,都得想办法让燕山营的人知道,大当家虞朝宗还活着。 只有这样燕山营的队伍才不会内乱,现在山寨里还有两三万人马,对于回到山寨的人来说,谁抓住了这两三万人,谁将来就还有入局的门票。 虞朝宗判断,黄金甲和西篱子必然谁也不服谁,但二弟庄无敌应该也回了山寨,所以现在山寨里应该还没有那么乱。 可是庄无敌最危险。 况且,不管是庄无敌还是西篱子,其实都没有能力和黄金甲争雄。 西篱子带回去的不过几千人,庄无敌身边一人都没有,留守山寨的那两三万人都是黄金甲的人。 如此局势,黄金甲会把兵权让给别人? “我是担心庄大哥。” 李叱道:“所以咱们还是应该分开办事。” 他看向唐匹敌道:“你带一些人出城,去草原上见孛儿帖赤那,跟他聊一聊,准备出来战马,咱们以后随时都能去采买。”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交给我就好。” 李叱道:“我也得自己去一趟山寨,山寨是谁的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庄大哥安全不安全。” 唐匹敌想了想后说道:“现在进出城门盘查应该会极严密,你我出城都不能多带人,去见孛儿帖赤那还好,我自己去都行,你回燕山营的话,身边不带人可怎么行?” 李叱道:“我带几个人就够了,九妹跟我,再加上张玉须和彭十七,我们这些人不用打扮也像极了江湖客,不容易出问题。” 唐匹敌还是不放心,他想让澹台压境也跟着,可是澹台那个样子,跟人说他是江湖客谁都不会信。 况且家里也要有人坐镇才行,所以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是叶先生决定陪着李叱走一趟,唐匹敌他们这才放心了些。 如今冀州城里的守军,节度使潘诺都不敢太信任,那是豫州军,他没有完全收服,所以用人也极谨慎。 第二天一早,李叱他们从地宫出来,装扮成走江湖的人出城,他们也不敢带战马,那东西太醒目,出了城之后再想办法就是。 五个人分成两批,李叱和张玉须彭十七三个人一伙,叶先生和余九龄一伙。 彭十七往左右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是真有些害怕。 张玉须随即嘲笑道:“出来之前你牛皮吹的那般响亮,出来之后怎么就这一副鬼样子。” 彭十七振振有词:“不吹牛皮的江湖客,算什么正宗江湖客吗?” 张玉须居然无法反驳。 没想到出城居然没有那么难,李叱试探着塞给守门的军卒一些银两,那些军卒连查都不查便把他们放了出去。 这些豫州军士兵背井离乡在这,原本的将军们又都死的差不多了,他们现在也是混日子,得过且过,有银子拿,还管那么多事干嘛。 出来之后,彭十七长长的松了口气。 张玉须道:“看看把你吓的那个样子,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彭十七道:“我怕他们搜我身。” 张玉须道:“你身上带着什么违禁的东西了?我们出门连兵器都没带,你怕什么。” 彭十七很认真的说道:“我怕的他们搜我身就会摸我,摸我就会察觉到什么,察觉到什么他们就会自卑,他们自卑没准就会打我。” 李叱在旁边听着,按顺序理了理彭十七话里的逻辑,然后仿若迷茫的看向张玉须问:“你理解吗?” 张玉须叹道:“他说他名字的就是长度......” 李叱又想了想,然后问:“哪又怎么了?” 张玉须看着李叱道:“十七,不欠揍?” 李叱道:“虽然小了些,也还正常吧?” 张玉须楞了一下,低着走自己走路,谁也不想搭理了。 彭十七也楞了一下,低着头默默走路,他也谁都不想搭理了。 李叱微微一笑。 在他门后边,余九龄和叶先生也出来了,非但出来了,而且还有点收获。 他们追上李叱后,李叱看了都有点惊讶,大家出来的时候为了怕有麻烦,全都没带兵器,可是余九龄和叶先生是背着兵器出来的,还不少。 “这是?” 李叱好奇的问了一句。 余九龄道:“那些盘查的士兵问我们出城去做什么,我说家里没有吃的了,城里也买不到粮食,想出去碰碰运气,万一猎到什么猎物呢。” 余九龄道:“然后那团率就笑了,说你们俩赤手空拳的出去,能打什么猎物。” “我说,我们没有兵器啊,和粮食一样,想买都买不到,有钱都没用。” “那团率上上下下看了看我,然后说有钱,可以有用,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余九龄道:“我多聪明啊,当时我就明白了,于是我就压低声音问他,是有妞儿吗?” 李叱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去的水都给喷了。 余九龄道:“对,就这样,我说话的时候那团率也喝水呢,也喷了,你们喷水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笑着说道:“那家伙,那眼神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一个傻子似的。” 李叱道:“他眼神里应该没有好像吧?” 余九龄道:“我这就是试探一下,我多聪明啊,这一试探不就试探出来他们也想卖东西吗,于是我就花银子从他们手里把兵器都买来了。” 李叱听到这信里微微一叹。 那可是大楚的府兵,现在为了一点钱,居然连自己的兵器都能卖掉。 经历过几次生死大战之后的豫州军士兵们,应该也已经心灰意冷了吧。 “他们卖了兵器就不怕被法办?” “他们说不怕,说再去府库里取就是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管,那位节度使大人现在对他们很放纵,大概是在收买人心。” 李叱听到这之后忽然间明白了,哪里是什么收买人心,那位节度使大人怕是故意如此,不然他有什么理由再杀人? 不把为将者都杀了,他又怎么能放心? 想到这李叱有些感慨,那些善战的府兵,现在怕是已经没有人再想打仗了。 玩弄人心者,也会被人心玩弄。  第四百七十二章 你有没有仇人 从冀州往北走到燕山营所在,按照正常来说,至少要走半个月才行。 然而上一次燕山营南下的时候,用实际行动证明人的潜力确实可以再逼出来一些。 李叱他们也很急,因为他们出城的时候没有带马,余九龄在城门口买兵器的时候也问马来着,结果那团率觉得他疯了。 连豫州军士兵现在都碰不到马,所有战马都被潘诺下令收缴集中起来吗。 如果李叱他们真的骑了马的话,那些士兵可能就敢直接朝着他们放箭。 现在李叱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去找坐骑,不管是马还是驴,只要能用的就行。 然而实际上,冀州接连大战,从冀州往北,除了比较大的城池之外,哪里还能看到人烟。 就算是有,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穷苦百姓,反正怎么都是死,不如回到村子里等死。 顺着官道一路向北,李叱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和这个季节如此的相配。 初冬萧条,世道也萧条。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后悔,他想着若是把神雕骑出来就好了,战马那东西必定被查,猪不一样啊。 禁制骑猪绝对没有被列入法律之中。 他说了之后,叶先生想了想,觉得如果真把神雕骑出来的话,对于那些豫州军士兵来说就是搞慰问,一头神雕,一营吃饱。 叶先生道:“你能舍得神雕被那些人吃了?” 余九龄立刻说道:“那不能,就算吃也不能便宜了那群王八蛋,我想吃都想了那么久了......”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眼睛微微一眯。 余九龄隐约的感觉到有一股寒气,于是连忙说道:“我和雕哥那是什么感情,雕哥就是我的至交好友生死兄弟......” 张玉须很认真的对彭十七说道:“看到了吗,你就是这样的人。” 彭十七都惊了,坚决不承认:“不可能,我就算再丑再不要脸,也不可能是这样的。” 余九龄叹道:“你们俩从这一刻开始有仇家了。” 彭十七对张玉须说道:“你看,我就说我不能是这种人,我仇家是这种人,我是这种人的对立面,所以我是好人。” 张玉须点了点头:“也不是没道理。” 余九龄道:“好歹我也是咱们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元老,你们作为新人,能不能有一点对我的尊敬。” 张玉须道:“可能......我们尊敬的是车马行的传统。” 余九龄道:“屁,车马行从建起来到现在也就两年不足,有什么传统。” 彭十七小心翼翼的说道:“就是.....怼余九龄。” 余九龄:“......” 叶先生赞赏的说道:“年纪轻轻就知道尊重传统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余九龄:“......” 他们走了大概半天多的时间到了大方镇,在围攻冀州的战争开始之前,大方镇的人早就已经跑光了。 这个镇子里的百姓没有谁敢留下来等死,此地距离冀州城才几十里,战火波及,便是生死。 进了镇子之后,余九龄他们在沿街的店铺里找了一圈,马之类的东西是别想找到,不过被遗弃下来的东西倒是有能用的。 李叱他们寻了木炭,用店铺里的锅灶还能把干粮热一热再吃。 “当家的。” 彭十七从外边跑进来,语气有些急的说道:“我在对面铺子后院里发现了有人住过的痕迹,而且应该刚走。” 李叱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大方镇中有人冒险留下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他跟着彭十七跑到对面的铺子里,铺子里的大部分桌椅上都落满了灰尘,唯独一张桌子和柜台上干干净净。 “有人在这住过一段日子。” 余九龄道:“应该是睡在柜台上。” 他指了指屋子里那杂乱的脚印:“还是个女人,脚不大,而且很懒,就睡觉的地方擦过,别的地方都没动。” 李叱仔细看过之后说道:“可是说很懒,也可以说是一个目标很清楚的女人,不做没有用的事,不愿意浪费时间体力。” 余九龄道:“你一直都这么替女人说话的吗?” 李叱:“......” 他们又到了后院,后院有马蹄痕迹,判断是两匹马,还有一些散落的野草。 “一个女人,两匹马,在这住过至少十几天甚至更久。” 李叱根据灰尘的厚度,脚印的数量,还有马蹄的深浅做出判断。 余九龄蹲在地上看了看马粪,然后也做出判断:“这是新的呢,虽然不热乎了,不过看着像是一早的,也可能是昨天的。” 彭十七道:“我对当家的判断出来的东西已经很佩服,九姐你这判断让我更加的敬佩。” 叶先生在旁边不紧不慢的说道:“他擅长这个,闻屎辨人。” 余九龄:“叶先生,你好歹也是德高望重......” 叶先生举头望苍穹。 “人应该是今早走的。” 李叱道:“这里之前应该藏了粮食被她找到,所以就暂居此处,一个女人有两匹马,又无处可去,在这藏身十几日......” 李叱一时之间也有些想不明白,只能猜着大概是一个江湖女子,独身闯荡,在这避战乱。 反正再想也想不出个什么,又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众人也就不再继续探查。 休息片刻后随即再次启程,光靠双脚走路,到下一个有可能买到坐骑的地方还要走一天半,他们当然不愿耽搁。 大方镇再往北走是皋县,是个小县,几次被叛军土匪冲击过之后,连城门都没有了。 城中也早已没有衙门,还留在这的百姓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们穷的抢无可抢,除非是要他们的命。 城头破败,城门不知去向,城中杂草丛生也无人清理,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房子。 公叔滢滢骑着马进城,她看了看两侧,衣衫褴褛的人看到她就躲,下意识的藏起来。 有年迈的人坐在墙角下贪婪的晒着太阳,这也许是世上他们唯一还能贪的东西,为了贪这些阳光,他们连躲藏都不愿。 老人们木然的看着他,孩子们好奇的看着他,大人们恐惧的看着她。 “哪里能吃饭?” 公叔滢滢问。 没有人回答她。 当人们看到她孤身一人后,有些男人开始往前凑,这满是灰色土色的地方,只有公叔滢滢是鲜艳的,所以夺目。 公叔滢滢看到那些脏兮兮臭烘烘的男人往她这边凑之后,微微皱眉,取下来连弩指向那些人,那些人立刻就停下来。 他们不是害怕一个女人,他们是害怕那把连弩。 连弩不是寻常人有的东西,招惹一个有连弩的人,就可能招惹来一支军队,这已经是在乱世求生的人一种本能反应。 “给我找一些能吃的东西来。” 公叔滢滢用连弩指着其中一个人吩咐一声,可是那人只是一步一步后退,没有回应她。 于是公叔滢滢觉得自己应该破例,以前她只收钱杀人,不给钱她才不会动手。 她连弩点了一下,那个男人咽喉中箭,喷着血倒下去。 于是这城中的颜色中,便不只是公叔滢滢一人鲜艳。 “找些吃的来。” 公叔滢滢又说了一遍。 人群开始往四周溃逃,连之前让人觉得已经看淡生死,只是想贪图一些阳光的老人,都已经挣扎起身,拄着木棍跑了。 公叔滢滢自嘲的笑了笑,可是这场面并不可笑。 她看到有一条骨瘦如柴的狗在墙角那看着她,夹着尾巴,连叫都不敢叫。 于是她一箭射死了那只老狗,她决定一会儿就把这条狗烤了吃,虽然看起来很恶心。 她突然间有些好奇,这些人已经贫苦饥饿到了这样的地步,为什么不吃了这条狗? 正想着,一个大概十五岁的脏到看不出肤色的半大小伙子啊啊的叫着跑来,一口气跑到老狗旁边,蹲在那,摸了一手的血。 于是他就疯了,抓起来一块转头朝着公叔滢滢冲过来。 不是没有人要吃他的狗,谁想吃,他就跟谁拼命,打死了两个人之后,就在没人敢吃他的狗。 噗! 一支弩箭从那半大小伙子后边飞过来,一箭洞穿了他的脖子,那嘶吼着的少年扑倒在地,血在他身下缓缓的流了出来。 他,变成了这灰褐色城里又一抹鲜艳。 在公叔滢滢的对面,有一队骑兵缓缓而来,他们也是灰褐色的,风尘仆仆。 每个人的衣服上尘土厚到已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他们用同样灰褐色的围巾蒙着脸,似乎这样就能隔绝尘土。 这支队伍人数不少,默默催马向前的时候只有马蹄声,但是却显得杀气那么重。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不像是中原人,他们包裹着头发的方式,一看就是从塞北来的。 队伍在距离公叔滢滢大概七八丈外停下来,有人把弓拉开,瞄准了公叔滢滢。 “你把马留下,兵器留下,水和食物留下。” 为首的一个人朝着公叔滢滢喊道:“最好把你的衣服也留下,人可以走。” 公叔滢滢笑了起来,在这样的灰蒙蒙的颜色中,她笑起来的样子,确实显得更加好看了些。 “你也是个女人。” 公叔滢滢朝着对她说话的女人说道:“所以你应该知道,这样的世道下,一个女人可以独行,一般不要去招惹,招惹了会有麻烦。” 对面的女人把围巾拉下来,她好奇的打量着公叔滢滢,片刻后问道:“那你为什么活着?” 不等公叔滢滢回答,那女人又问了一句:“为钱?” 公叔滢滢点头:“可以。” 于是对面的女人从战马一侧摘下来个袋子,晃了晃,满满的,里边都是银子的声音。 她说:“我给你银子,你帮我杀人。” 公叔滢滢看了看那支队伍,至少有几百人,所以她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好像不缺人。” 那女人回答:“我不嫌人多,尤其是当我迫切想杀人的时候。” 公叔滢滢笑起来,有些讥讽。 她说:“应该是你有多少人,都没有把握杀了你要杀的人才对吧。” 她抬起手随意点了一下,连弩打中了十几丈外一个早就已经残缺不全的灯笼,打中的是灯笼绳,那破灯笼随即掉下来,噗啦一声落地,更破了。 她对那女人说道:“你那点银子,买不到我。” 对面的女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有想杀的人吗?你帮了我,我可以再去帮你。” 于是公叔滢滢笑起来。 她有想杀的人。 第四百七十三章 阔可敌家族的来人 把围巾放下来的女人,看起来脸上满是沧桑,支撑着这沧桑的是仇恨。 她还没有到沧桑的年纪,可却仿佛已经比别人多经历了一世。 未必是所有女人都最懂女人,但女人看女人一定比男人看女人看的准一些。 所以公叔滢滢在看清楚这张脸之后就确定,这个女人要杀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人。 因为她眼睛里的仇恨杀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平息的下去,那是她现在活下去的动力。 “你要杀的是谁?” 公叔滢滢道:“如果你杀的人,以你现在的能力都杀不了的话,多我一个也不算多,我没必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那女人回答:“我要杀的人在冀州城里,名字叫李叱,还有一切和他有关的人。” 听到这句话,公叔滢滢的眼睛都亮了,很明亮。 “唔......” 公叔滢滢笑道:“巧了,我也有要杀的人,更巧了,我要杀的人恰好就是李叱身边的人。” 于是那个女人也笑了,她朝着公叔滢滢抱拳:“我叫初东。” 公叔滢滢道:“名字不重要。” 初东问:“你可是从冀州来?冀州现在情势如何?我曾有一个雇主,他是燕山营的人,我从塞北归来再去燕山营寻他,他已经南下攻打冀州。” 公叔滢滢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那你的雇主没了。” 初东皱眉:“你什么意思?” 公叔滢滢道:“我在冀州外住了半个多月,每天都要去看看那些男人们聚在一起是怎么厮杀的,所以我很清楚非但你的雇主没了,出征冀州的燕山营大军也没了,十几万人,烟消云散,男人啊......他们的游戏总是会玩的这么大,所以输的也会很惨,女人的游戏,输了的可能是一个男人,男人的游戏,输了的会是几十万人命。” 初东沉默了很久。 她的雇主没了,现在就只能靠她自己了,而且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起来。 唯一慰藉的是,她本来也就不在乎什么雇主了,因为这仇恨,也与雇主再无关系。 初东道:“那你带我们去冀州。” 公叔滢滢上上下下的看了看那些人,笑着说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去冀州,靠近不了城门就会被守军乱箭射死。” 初东再次沉默下来。 “也不是没机会。” 公叔滢滢道:“只要你有办法把李叱和他的人引出冀州,杀了他未必有多难。” 她停顿了一下,修正了自己的话:“还是应该很难的。” 初东沉默片刻,侧头看向身边那个魁梧的汉子,似乎对这个人颇为忌惮。 初东道:“咱们先在这落脚,打探一下冀州情况再继续走。” 那人眉头皱了皱,眼睛里有些凌厉,不是刻意而为的凌厉,他只是随便看了初东一眼,初东就已经在害怕。 他看向初东说道:“你对我们说过,我们来,就能加入燕山营,那个雇主还会给我们大笔钱财,最主要的,还会让我做将军,现在燕山营已经没了,十几万大军被灭,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番话,初东的眼神里有些恐惧压制不住的冒出来。 她需要这些人来帮忙,没有这支队伍,她更杀不了李叱那些人。 最主要的是,她还可能因此而死,她很清楚这个男人有多凶狠。 北狂徒被杀之后队伍虽然散了,但是还有不少人聚集起来,重新回到那座土城里,继续他们的营生。 在塞北那么广阔的地方,当然不止有北狂徒一伙马贼,但都没有北狂徒的队伍庞大。而这些大大小小的马贼队伍,背后都有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人叫休汨罗。 他不是中原人也不是草原人,他是黑武人,而且身份还很特殊。 鬼月八部,最尊贵者阔可敌,而他就是阔可敌家族的人,全名就是阔可敌休汨罗。 他的父亲在阔可敌家族中地位,在名义上并不低,继承着世袭而来的王位,但却生性怯懦。 他的家族领地不断的被别人侵吞,他父亲也只敢怒不敢言。 当又一次被人侵占了领地之后,他的父亲被气的一病不起,他则拿起了刀。 黑武立国已经有数百年,各种封爵多如牛毛,开国时候的王爵也好,后来被封王的也好,大大小小的王,在现在的黑武就有五六百个。 他们有封地却多数都没有实权,如阔可敌休汨罗这样的身世,在黑武的权势还远不如一些官员家族。 况且封地还在不断的缩小,世袭越久,封地就越小,因为子孙后代的封地,也在其原来的封地上分割。 休汨罗提刀杀人,一人一刀杀进那个欺辱他家的贵族家里,一口气杀一百七十余人。 这件事惊动了黑武汗皇,汗皇阔可敌大石下令把这个人押赴都城,案子他要亲自过问。 最终的处置结果是,休汨罗被砍头,但是他家族被侵占的土地,按照汗皇陛下的要求,必须归还。 休汨罗如此勇武,阔可敌大石又怎么舍得杀他。 自此之后,休汨罗就从汗皇那领来了一个任务,他孤身一人离开黑武,在中原楚国的北边,扶植那些流寇,针对楚国进行杀戮。 这数年来,他培植起来的最强力的队伍就是北狂徒,结果北狂徒却被杀了。 休汨罗随即亲自出面,重新收服了北狂徒的部下,就在这时候,初东到了。 在听初东把事情经过讲完之后,休汨罗敏锐的察觉到了机会,一个祸乱中原的机会。 黑武汗皇给他的任务是去搅乱楚国,可是北狂徒再狂妄,也不敢进入中原腹地。 此时机会来了,若休汨罗能趁机加入燕山营,他就有更大的目标更大的舞台。 如果不是因为燕山营这个诱惑的话,以休汨罗的身份,自然不用亲自来中原。 此时燕山营都已经战败,十几万大军灰飞烟灭,他的目标也就不再存在,所以对于休汨罗来说,不如返回塞北。 初东立刻说道:“虽然燕山营的大军已经战败,可在山寨中还有数万精兵,李叱是燕山营的敌人,这次战败说不得和他有关,若杀了李叱,提他人头去燕山营,就能获得山寨里那些人的信任。” 休汨罗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要判断一下初东这些话里有多少分量,值不值得他留下来。 “你可确定李叱是燕山营的敌人?” 休汨罗问。 初东点头道:“我确定,当初雇我们来杀人的,就是燕山营的八当家。” 休汨罗又问道:“你师父什么时候到?” 初东楞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解释道:“是我师妹回塞北去请我师父入关,现在还不知道情况,但我想着,他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休汨罗再次思考了一会儿,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似乎已经没有多少诱惑力了。 唯一让他动心的,也只是燕山营现在山寨里的那支队伍,据说还有数万人。 “如果......” 休汨罗看向初东说道:“杀了李叱,却不能进燕山营,我就把你废了,然后交给他们处置。” 他往后指了指那些马贼。 初东脸色明显变了变,她当然知道自己落在那些马贼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远远比死还要可怕。 休汨罗又看向公叔滢滢,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你的情报不准,我也会把你废了交给他们。” 公叔滢滢又岂会鸟他? 在她看来,这个家伙,不过是塞北蛮荒之地的一个土匪马贼而已。 这样的人,哪怕是蝼蚁,还是那种没有教养的更加卑贱的蝼蚁,还不如中原一个普通百姓。 于是她不屑的哼了一声,把连弩抬起来对着休汨罗说道:“我劝你还是别这么猖狂,这里不是塞北,我也随时都能杀你。” 休汨罗淡淡的回答道:“你不能。” 公叔滢滢嘲笑道:“那你想试试吗?” 休汨罗依然很平淡的回答:“可以。” 因为这两个字,公叔滢滢的心里反而有了些忐忑,她看得出来那个男人是真的自信,哪怕她现在用连弩瞄准着这个男人,他依然有自信杀了她。 可是公叔滢滢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害怕控制住她的信念? 于是她点了点头:“那就试试!” 她扣动了机括,一支弩箭激射而出。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丈远,这个距离,恰好还是连弩杀伤力最大的距离。 一声机括响动,然后弩箭就朝着休汨罗打了过去,她没打休汨罗的要害,而是肩膀。 如此近的距离,弩箭可瞬息而至。 可是在箭射出去的那一瞬间,公叔滢滢的眼睛骤然睁大,因为她瞄准的目标不见了。 一个恍惚,她看到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已经在马前,那一箭就空了。 下意识的,公叔滢滢第二支弩箭点射出去,瞄准的还是那个男人的肩膀。 可是这一箭出去之后,那个男人一跨步就到了丈许远之外,距离公叔滢滢也就剩下一丈多远,他原本正对着公叔滢滢,这一步出去,在公叔滢滢对面偏左。 公叔滢滢大惊失色,立刻点出去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她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生死的危险。 所以她没有再瞄准什么肩膀,而是不停的点射。 她是个杀手,感觉到自己有危险之后她就会下杀手,不管目标是谁。 可是这一次她又落空了。 休汨罗再次跨前一步,从公叔滢滢的对面偏左位置,一步到了公叔滢滢的战马右侧。 一步一丈多远。 公叔滢滢的弩箭落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打起来一股一股尘土。 休汨罗站在公叔滢滢坐下战马的右侧,脸色平静的看着她,然后抬起手一拳打在战马的脖子上。 战马一声嘶鸣横着倒了下去,倒地之后就没能再站起来,一拳放翻烈马。 公叔滢滢飞身而起,本想再出手,可是看着站在那没有进一步动作的休汨罗,她没敢再动手。 公叔滢滢轻飘飘的落地,这动作也让休汨罗觉得有一些满意,如果这个女人是废物,他也就没必要留着她。 休汨罗对公叔滢滢说道:“你现在就应该记住我的话,再顶撞我一次,我会让你知道,我的话从来都不是威胁,而是告知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应该对你的身子很喜欢,你自己要保重。” 那群马贼随即笑起来,像是一群野兽。 休汨罗朝着他们吩咐了一声:“去玩吧。” 马贼们嗷嗷的叫唤起来,朝着那些本就可怜的百姓们冲了过去,一声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传出,那是马刀出鞘。 第四百七十四章 驾临 北方的冬天,哪怕是初冬,也会给人一种肃穆的感觉,而冀州这样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之后的地方,就不只是肃穆,还有萧条。 冀州有着整个中原最为复杂的地形,别的地方,很难再能如冀州这样把所有地形都集齐的。 有山脉,有丘陵,有平原,有江河湖泊,还有一小部分区域与大海相连。 冀州往西北就是山脉相连,往正北一路走到燕山,有很多起伏不平的地貌,大部分是平原,也有山,但却都不算高大。 皋县县城外,大概二三里远的地方,在高坡上有一棵树,就好像个哨兵一眼矗立在那。 高坡下边,余九龄张玉须还有彭十七三个人蹲在那,正在石头剪刀布。 “谁和另外两个不一样,谁上去看。” 余九龄道:“当家的说皋县这样的地方并不安稳,也许就有马贼土匪什么的出没,所以要进城之前先要观察好,我说我自己来,你们两个非要跟着,那既然你们跟着,这上树的事就不能我自己上。” 张玉须道:“九妹......” 余九龄一瞪他。 张玉须连忙改口:“九姐......” 余九龄再瞪。 张玉须道:“九哥......你看看我们俩这身材,我们俩怎么可能爬的上去。” 余九龄道:“我这个人哪儿都不好,就一样好,公平,你们不上我也不上,咱么就回去跟李叱说谁也不愿意看,让李叱自己来得了。” 彭十七道:“九哥说的在理,咱们当然要公平。” 他一边说一边对余九龄偷偷比划了一个剪刀,意思当然是一会儿我出剪刀,你也出剪刀,这样张玉须就得爬树去了。 余九龄微不可查的点头,示意我懂我懂。 于是,余九龄数一二三,然后三个人同时出,再看时,彭十七出了个石头,余九龄和张玉须出的都是布。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一脸奸诈的笑起来。 彭十七叹道:“人心不古,都坏了,全都坏了,九哥你说你也是,我和张玉须虽然不是师出同门,但也算系出同门,我们俩心眼坏是传承下来的......” 张玉须:“你滚蛋,那是你们道门传承下来的,我们龙虎山道门......” 他想了想,哼了一声:“反正比你们终南山强。” 余九龄在彭十七充满弹性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就你坏心眼多,就活该你爬树上去看,赶紧去。” 彭十七无奈起身,顺着那棵树就爬了上去。 冬天的树叶本来就少了些,不过好歹还能勉强遮挡,再说离着县城那么远呢。 彭十七上去,骑着树杈坐在那,举起千里眼看。 张玉须看着彭十七那个骑着树杈的坐姿,怎么都觉得要是震一震应该比较好...... 于是他朝着那棵树给了一脚,彭十七是没怎么颤,但是树叶被这一脚踹的几乎全掉下来了。 那树剩下的树叶,数的过来。 此时的小胖子彭十七卡着腿坐在那,样子像极了坐在光秃秃树干上的大熊猫。 彭十七往下看了看,一脸的难受样子。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震蛋了?” 彭十七摇了摇头:“没有......你说的那地方还好,那地方的隔壁有点麻......” 余九龄笑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问:“前隔壁后隔壁啊。” 彭十七道:“后......” 余九龄道:“你赶紧看看吧,看完了下来。” 彭十七应了一声,举起千里眼往皋县县城那边看,片刻之后他就发现不对劲。 “城墙上有人来回巡视,人数不多,穿的不是官军的衣服。” 余九龄一怔,他想着莫非真让李叱猜对了? 李叱说,这样的小县县城说不定早就被流寇攻破了,也说不定还会被当做大本营。 “你下来。” 余九龄担心彭十七看的不仔细,朝着彭十七喊了一声。 彭思琪确实是有点胖,往下爬的时候很慢也略显笨拙,以他本事当然不至于如此,可他有些恐高。 因为下来的太慢了,张玉须看着他一脸的嫌弃,又一脚踹在树干上...... 这一下是把彭十七给震下来了,抱着树干滑下来的,一屁股坐地上了。 彭十七坐在那,脸色更加难受起来。 他看着余九龄委屈巴巴的说道:“现在......前隔壁也麻了,特别麻。” 余九龄笑着瞪了他一眼,爬上树,身子尽量贴着主干遮挡自己,举着千里眼往皋县县城那边看。 果然在城墙上看到偶尔有人走过,从走路的姿势和穿着就可判断出,绝非官军。 “他们有弓箭。” 余九龄从树上滑下来后拉了那两个人一下:“咱们赶紧回去和李叱说一声。” 彭十七看着余九龄那么顺滑的滑下来,他很疑惑也不服气的问:“你滑下来,你不麻吗?” 余九龄瞥了他一眼:“傻批才用裆蹭着往下滑。” 一炷香之后,路边的林子里,余九龄把看到的情况对李叱说了一遍。 李叱问:“看到证明他们马贼身份的东西了吗?” 余九龄都懵了,他挠了挠头发说道:“马贼还有证明啊?官府给开的吗?那东西怎么看得出来。” 李叱在余九龄脑壳上敲了一下:“笨啊,有马没有?” 余九龄顿时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有那么一丢丢傻。 “有有有。” 余九龄道:“我看到了,有马,有几个人骑马出城去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城里看不出一共有多少人,但估摸着规模应该不小。” 李叱问张玉须道:“用你们那边的话怎么骂他?” 张玉须特意转了个头面对着余九龄说道:“里个哈皮,瞄了半日,啥个锤子也没看粗来。” 余九龄道:“你真欠......” 张玉须道:“当家的问我,我肯定要回答啊。” 余九龄道:“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怼着脸我说。” 李叱笑着说道:“一会儿我去探探,你们就在这等着,不要轻举妄动,天黑之后我进去,刚刚九妹不是说皋县的城门都没有没了吗,进去也不难。” “我去看看,若那伙马贼的规模不大,咱们就都收拾了,若是太大我们对付不了,我就看看有没有机会偷几匹马出来。” 余九龄道:“带我去吧。” 李叱道:“带谁也不带你。” 余九龄好奇:“何解?” 李叱道:“你跑的太快了,若是有危险,我都没法把你丢下让你挡刀剑。” 他看向张玉须和彭十七:“他们俩可以跟我去,他们俩跑不过我。” 彭十七道:“不愧是当家的......” 叶先生笑道:“还是我跟你去吧,你一个人去,我们终究也不能放心。” 李叱道:“你年纪太大了,有危险的话我丢下你于心不忍。” 叶先生:“噫......” 当夜。 李叱收拾了一下,把特意随身带来的大白牙面具套上,然后一个人靠近皋县的县城。 这种小县城别说没有城门了,就算是有城门,对于李叱来说也不难进去。 夜色正浓,又云遮月,李叱靠近到城墙下,隐隐约约能听到城墙上边有人低声说话。 这种小县城的城墙高度普通人来说绝对上不去,换成江湖高手完全不当回事。 估算着,也就一丈半高,不到两丈。 李侧耳倾听,越听越觉得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叽里咕噜,语速很快。 李叱缓缓吸了口气,顺着墙根溜到城门口看了看,城门洞里边点了火堆,显然有人把守。 李叱又绕回来,双手扣住城砖开始往上爬,他爬的速度一点儿都不快,确保声音最轻。 这样的十根手指是多么的有力度啊,皋县的城墙本就已年久失修,斑斑驳驳坑坑洼洼,李叱爬上去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到了边缘处翻身上去,李叱借着微弱月色看了看,远处有黑影走动,知道设置戒备的马贼就不容小觑了。 这世上的流寇,多半都是农夫难民,他们哪里懂得这些,若懂得这些的话,也不会被官军杀的那么轻易。 李叱往城内看了看,城中有火堆闪烁,却不见灯烛光,可见这城里的人已经穷苦成了什么样子。 他把鹿皮囊里的千里眼取出来往火堆密集处看了看,影影绰绰的,看着人数不少。 那些贼人应该是在吃饭,李叱的视线随即一扫而过,又去看别的地方。 本已经移开,李叱手里的千里眼顿了一下,又迅速的回到火光那边。 片刻后,李叱的手就握紧了。 那些家伙在吃的,是人。 李叱握着千里眼的手都有些发颤,嘴唇也在微微发颤,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李叱没有如此凶的杀念了。 他看向一侧的,那边有几个黑影移动,他弯腰下来,在城墙的暗影里压低身子往前移动。 到近处停下来,那几个人说话也就逐渐听的清楚了些,竟是塞北口音。 李叱和北狂徒那些人打过一仗,所以对这口音并不是特别陌生。 李叱翻出来短刀,然后起身朝着那些人大步走过去,没有疾冲,而是大步走。 那几个人听到声响后往李叱这边看过来,有人问了一句:“谁过来了?看不清楚。” 李叱手里短刀甩出去,那说话的人连反应都没有,就被一刀穿透了额头。 距离已经很近,李叱加速疾冲,其中一个马贼要抽刀,刀才出鞘一半,李叱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人横着翻出去。 李叱一伸手把自己的短刀从那马贼额头上拔出来,刀子如旋风般扫过,四个人,顷刻间就全都变成了尸体。 李叱把面罩往下拉了拉,再次看向火堆照亮的地方。 片刻后,他将掉在地上的弓箭捡起来,绳索绑在城垛上,抓着绳子滑到了城内。 黑暗中。 夜叉驾临。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夜叉游戏 北狂徒手下的这些马贼其实并没有多强的军事素养,跟着北狂徒的时候他们也都只靠狠厉生存。 休汨罗是觉得这样一支队伍没了可惜才亲自出面,然而这支队伍与他心目中的军队相差甚远。 在他心中,黑武血蹄才是真正的军队。 可是黑武血蹄是汉皇陛下的禁军,除了汗皇之外,那支天下第一凶悍的队伍,谁都调动不了。 这些马贼杀戮心重,却毫无纪律可言,以前有一个杀戮心更重的北狂徒镇着他们,所以听话。 然而听话和有纪律是两码事,不然的话,北狂徒一千多人的马贼队伍,也不会被李叱的人打成那个样子。 休汨罗不喜欢这些马贼,从心里不喜欢,看他们犹如看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一样。 如不是因为目标在燕山营,休汨罗就算是要把这支队伍重新收拾起来,最多也就是再选一个新的头领,让他们继续在塞北劫掠。 火堆旁边,休汨罗眯着眼睛躺在草堆上,他不不吃那些东西,他认为最起码一个人不能吃人。 马贼们都没有实物,他有,因为所有人发现的食物都必须交给他,不然死。 可是他不反对那些马贼吃,因为确实没有粮食,而且这些马贼跟着北狂徒的时候就已经在吃了。 塞北的冬天不好度过,闭着眼睛休息的时候,休汨罗想着这些畜生一样的家伙,大概就是如此过冬的。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那两个女人也没有吃,穿红裙的那个中原女人已经远远的躲开,自己找了个地方点起篝火。 之前有几个马贼要偷袭她,毕竟她确实很美,身子很诱人,休汨罗看到了,没管。 那几个马贼被公叔滢滢杀了,然后当着其他马贼的面把其中一具尸体扔在火堆上。 她逼着一个她故意没杀死的马贼去吃同伴,那马贼不吃,她就割他一块肉下来。 割到第三块的时候,那马贼就开始吃了。 所以休汨罗反而有些欣赏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知道在什么的环境下,应该怎么生存下来。 也许是发现了休汨罗在看她,公叔滢滢往休汨罗那边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视线穿过火堆相遇,然后又迅速分开。 与此同时,在城门口。 五六个马贼聚集在火堆边上,骂骂咧咧的,他们今夜当值,所以很不爽。 他们不敢当面反抗休汨罗,可是背地里骂的极狠毒。 正说着话,看到一个黑影从远处走过来,步伐不快,他们以为是同伴,朝着那边喊了一声,结果那人也没回应。 走到近处,那几个马贼全都吓了一跳,他们在火光下,看清楚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尤其是那牙齿,让人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一下。 一刻之后,负责巡逻的马贼到了这,他们看到了火堆旁边有个人背对着他们坐着,只一个人。 他伸着手在烤火,隐隐约约的,好像那两只手的颜色有些不对劲。 其他人都不见了,他们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过来询问,打头的人喊了一声,坐在火堆旁边的人慢慢回头。 他们也看到了那张夜叉的脸。 又一刻之后,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院子里,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没有人注意到休汨罗什么时候动了,他却第一个出现在倒下去的人身边。 “鬼......” 那个浑身是血的马贼颤抖着说道:“这城里有鬼,有厉鬼!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休汨罗皱眉。 他从不相信中原鬼怪故事,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人杜撰出来的,况且什么妖魔鬼怪其实也不如人可怕,不然的话,统治着这个世界的就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个跑回来的人,然后确定了一件事,这个所谓的鬼,是故意把人放回来的。 如果真是鬼,也是一个很聪明的鬼。 休汨罗起身吩咐道:“所有人不准出去,有人希望我把你们分派出去。” 他走到火堆边,把长刀戳在地上,两只手扶着长刀的刀柄站在那。 “如果真是鬼的话,我们在这等他来。”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个鬼。 居然就直接出现在院子门口,站在那,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没有说话没有举动,只是站在那,谁知没有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看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了。 “我希望鬼厉害一些,不怕弓弩。” 休汨罗抬起手指了指门口的鬼:“射死他。” 有弓弩的马贼开始朝着那个人开弓放箭,一时之间,不少羽箭飞了过去。 那鬼居然真的一动不动,至少有几十支箭射在他身上,已经听到箭簇刺进肉里的声音,他却依然一动不动。 片刻后,这个鬼似乎是笑了笑,声音很轻,但却充满了轻蔑不屑。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鬼横着平移离开,他的双腿没有任何动作,就平移着飘了出去。 “不要追。” 休汨罗依然不信那是个鬼。 他大概猜到,那本就是个死人,被人套了个面罩而已,站在门口处,火光照不亮那么远的地方。 有个人躲在那尸体后边扶着尸体,马贼的弓箭都很简陋,没有那么强的力度可以射穿人的身体。 所以躲在后边的人,根本就不害怕。 他离开的时候,也只是把尸体提起来,脚离开地面,所以像是横移出去的。 “夜叉?” 公叔滢滢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眼神里都是疑惑。 “你在说什么?” 休汨罗问。 公叔滢滢解释道:“在冀州城里,一直都有一个夜叉的传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但每次出现都会带走几百条人命。” “传闻夜叉第一次出现,说要带走三百条人命,那天夜里冀州城中就死了三百人。”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夜叉就会出现一次,每次都会有人遇到夜叉,夜叉不会杀无关的人,但是会告诉他们这一次他要杀多少人。” 休汨罗听到这之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问公叔滢滢:“是个高手吗?” 公叔滢滢道:“我怀疑要么真的是夜叉,要么就不是一个人,因为在同一天夜里,他曾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休汨罗道:“你们中原人很奇怪,杀人就杀人,装神弄鬼,无趣。” 公叔滢滢道:“难道你觉得,他如此杀人,是为了让被杀的人觉得有趣?” 休汨罗思考了一下,明白了公叔滢滢的意思......只是因为那个杀人的人觉得这样有趣。 就在这时候,那个人又出现在门口了,还是横着漂移过来的,腿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他回到门口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箭了。 他还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距离众人大概有十丈左右的距离,无声无息也无动作。 李叱把人立在那,用木棍在后边撑住,然后他就后退着离开,他换了一具尸体放回来,因为他确信没有人敢轻易靠近。 离开之后的李叱绕回到这个大院的后边,这是原来的皋县县衙后院,地方很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门口那具站着的尸体上,李叱却从后边轻飘飘的翻了进来。 他就这么直接走到队伍的最后边,站在人群后,和那些马贼一起看向门口的尸体。 他前边的那个马贼显然很害怕,低声说话的时候,嗓音颤的有些厉害。 这马贼问他身边的另一个马贼:“那个......那个东西,真的是什么夜叉吗?” 李叱把嘴贴到他耳朵旁边说道:“放心吧,他不是。” 那人吓了一跳,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嘴巴就被捂住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三个字。 “我才是。” 一声轻响,这个马贼的脖子被李叱切开,他一只手捂着那人的嘴,一只手扶着尸体缓缓放下。 他也没打算走,转移了几步后又站在另外一个马贼身后,慢慢的把手伸过去,迅速的捂住嘴,然后短刀戳进这人的心口,再来回拧几下。 前边,休汨罗觉得一个人不会一直站在那一动不动,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必然有所图。 可是等了很久,那个所谓的夜叉居然真的不动,好像只是想嘲笑这些人。 “枪。” 休汨罗伸手。 立刻有一名马贼将自己的长枪递给休汨罗,休汨罗一甩臂将长枪掷了出去,极精准,噗的一声戳进门口那尸体身上。 尸体仅仅是靠一根木棍支撑着,被长枪刺中后歪倒在地。 “嗯?” 休汨罗再次皱眉。 “被骗了。” 他大步往前走。 就在这时候,队伍后边传来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喊声,吓破了胆子一样的喊声,嘶哑且颤抖。 休汨罗立刻回到队伍最后边,地上躺着六七具尸体,是因为血腥味越来越大,才被人注意到后边死了这么多人。 休汨罗检查了一下尸体后起身,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虚虚实实声东击西,这是你们中原人的兵法,一个鬼,难道还会兵法?” 此时所有人都围拢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每个人都吓得面无血色。 不管是不是真的鬼,杀人都是真的。 “他在冀州城里也是这样杀人的?” 休汨罗问公叔滢滢。 公叔滢滢的脑子里正想着一个人,却不敢确定,她听到休汨罗的问话后摇了摇头。 冀州城里的人,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都听说过夜叉索命的传闻,可是活着见过夜叉的,只有那寥寥数人而已。 “可能......” 公叔滢滢仔细思考过后轻轻的说了一句:“这个夜叉,和你们要杀的人有关。” 听到这句话,初东猛的扭头看向她,眼睛里都是疑惑,还有瞬间燃烧起来的仇恨。 “嗯?” 休汨罗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兴趣,他才不在乎这些马贼的死活,他开始在乎这个有意思的对手了。 “在门口!” 就在这一刻,又有人惊呼起来。 马贼们都看向门外,那个被一枪戳倒下的尸体,居然在往前爬似的。 已经进门了。 尸体爬的姿势无比的诡异,手脚没动,身体却一下一下的往前蠕动。 第四百七十六章 当场就报 休汨罗从身边一个马贼手里将刀拿过来,一甩手,那长刀旋转着飞了出去,半空中传来两声轻响后,那尸体不再动了。 所以休汨罗冷哼了一声。 “不过是用绳索拉拽着尸体往前动而已,这样的手段,一般都是蝇营狗苟之辈才会用,没什么可光彩的。” 他话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却时刻戒备着四周,他无法确定那个所谓的夜叉此时在什么位置。 对方的速度很快,是休汨罗到现在为止,所见识过的人中最快的,也是最会杀人的。 刚刚绳索被他斩断的那一瞬间,夜叉必然已经换了位置,最起码,这个人的轻功身法非常了不起。 “把四周全都点起来火把。” 休汨罗吩咐了一声。 他回头看向公叔滢滢,莫名其妙的对这个女人有那么一丝丝好感。 或许是因为休汨罗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狠厉果断的女人,心中的更多的是好奇而非好感。 黑武的女人不似中原女子这么温婉,她们性格很放得开,也很凶。 但她们和公叔滢滢的这种狠厉与果断完全不同,她们会发脾气,会对男人动手,但你给她们一把兵器让她们去杀人,她们就会后退。 “你站在我身后。” 休汨罗对公叔滢滢说了一句。 公叔滢滢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似乎对这个看起来粗粝且冷硬的男人也多了些好感。 或者,她喜悦的不是这个男人对她有好感,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魅力还在。 她这样的女人啊,一生至此,都只是想得到更多男人的认可,甚至是对她害怕。 “你是觉得,我不能保护自己?” 公叔滢滢问了一句,但人还是到了休汨罗的背后。 这就很巧妙。 “你话很多。” 休汨罗看了她一眼,就把视线转移,再次看向黑暗之中,最起码此时此刻,他对那个夜叉的兴趣要比对公叔滢滢的兴趣大的多。 公叔滢滢轻笑着说道:“不喜欢的人,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休汨罗微微皱眉。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远处的屋顶上似乎有什么很微弱的光闪烁了一下。 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那是千里眼反射的月光。 他一伸手又抓过来一杆长枪,朝着对面屋顶掷了过去,片刻后,对面屋顶上响起啪的一声,应该是戳碎了瓦片。 几息之后,李叱到了另外一个屋顶。 他不得不惊叹于那个马贼首领的实力,不管是眼力,反应,还是武力,这个人都很了不起。 李叱习惯了衡量一个人的武力值,他会对比,在他心中最强的武者目前有三个。 罗境,唐匹敌,叶先生。 李叱无法判断出来这三个人谁更厉害一些,因为在特定的场合,这三个人的武力值也不一样。 战场的罗境和唐匹敌,一定比叶先生更强,可是单打独斗,叶先生就未必会输。 然而李叱还是更偏向于......如今最强的,是罗境。 在这一瞬间,李叱对这个马贼首领武力值的判断,是应该与他自己不相上下。 也是在这一瞬间,李叱看到了在马贼首领的身边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看起来披着一件披风,站在魁梧雄壮的马贼首领身边,衬托着她,像是有那么几分柔柔弱弱。 李叱又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那是谁。 马贼的数量太多,李叱知道自己不可能把人都杀光,而且那个马贼首领的武艺确实很强。 但是这个女人,李叱决定要除掉。 他停顿了片刻,看着几个火把扔到了他之前所在的屋顶,那些马贼胡乱往上放箭。 没多久,那边传来命令声,应该是马贼首领让他们停止放箭,他似乎在说那些人是在浪费。 于是李叱又返回那个屋顶上,把之前马贼手里投掷过来的长枪捡了起来。 他再次转移到了另外一个高处,在黑暗中缓缓起身,调整了一下呼吸,一甩臂,把那杆长枪掷了回去。 李叱的力度有多凶? 长枪穿破了夜幕,瞬息而至。 那杆长枪的目标不是马贼首领,李叱知道这一枪一定杀不了那个人,他的目标是那个女人。 啪! 在同一时间,发生了两件事。 长枪突然出现,公叔滢滢立刻将披风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同时迅速往一侧闪躲。 而在她动之前,休汨罗的手出现在她身前,一把将长枪攥住,枪杆在他手中还在不停的颤抖着。 “好力度,好手段。” 休汨罗把长枪仍在地上而不是掷回去,他知道,那个人不可能还在刚才的位置不动。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休汨罗朝着黑暗中喊了一声。 李叱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 已经没有机会杀更多的人了,但李叱可没打算就这么把那群畜生放过。 三刻之后,李叱回到叶先生他们所在的那片林子里,叶先生他们已经等的有些心急。 “人数太多。” 李叱道:“至少有三四百人,我杀了大概三十个,剩下的实在不好动手,但是这些人,必须都要死。” 这几个人,谁都没有听李叱如此说过话。 必须,都要死。 李叱的杀念如此之重,也让余九龄他们跟着肃然起来。 “他们杀光了城里的百姓,我看到的时候他们正在烤食尸体。”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而且这些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初塞北的那些马贼。” 叶先生和那两个小胖道人并没有经历过塞北一战,但是叶先生听李叱他们提起过,所以知道北狂徒那些马贼有多狠厉。 “他们竟然到了中原腹地。” 叶先生语气平淡的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别回去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很重要。” 余九龄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很重要的任务似乎并不是很好玩。 天亮。 余九龄溜溜达达的走到了皋县南城门外不远处,他带着李叱的夜叉面具,站在那,也不说话,按照李叱的安排,只是站在那。 他一出现,城墙上轮换过来的马贼立刻就发现他了,有人吹响了哨子,声音尖锐。 城中开始出现战马嘶鸣之声,马贼的队伍应该正在迅速集结,不出意外的话,片刻后就会出现在余九龄面前。 余九龄深吸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词。 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像是什么咒语一样,可若有人在他身边便能听清楚,他来来回回只嘟囔一句话。 “我命大.....我命大,我命大......” 片刻之后,马贼的队伍就到了城门附近,为首的那人正是休汨罗。 他坐在战马上看向远处,那个戴着夜叉面具的家伙,就在几十丈外孤身一人站在那。 “你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休汨罗朝着余九龄喊了一声。 余九龄心说老子胆子真不大,老子的蛋-子绝对比胆子大,老子要是有的选才不会来这。 他此时心里只想一个人......唐匹敌。 要是此时此刻老唐在这的话,装比的如此绝佳机会,老唐那个家伙一定会说出来几句骚话。 可是余九龄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来什么话能够让那些马贼都被骚气折服。 想来想去,最终余九龄抬起手,伸出小拇指朝着那边的马贼比划了一下。 休汨罗是黑武人,虽然在大楚塞北已经有一段日子,可大部分时间都是独处。 他并不知道那夜叉这个手势具体什么意思,不过推断应该不是什么好的。 休汨罗问身边的马贼:“他是在看不起我们?” 公叔滢滢骑马停在休汨罗一侧,她看着那个夜叉,觉得这个人真的很了不起。 她解释了一下:“那是小拇指。” 休汨罗问道:“小拇指怎么了?” 公叔滢滢若有深意的说道:“小拇指,小。” 休汨罗思考了片刻,然后就恼火起来,他觉得中原人真的都是一群坏到骨子里的人,只一个小字,就能羞辱任何一个男人。 “杀了他。” 休汨罗说了三个字。 于是那些马贼呼啸而出。 余九龄把小拇指举高,又极嘚瑟的把小拇指朝下指了指。 然后转身就跑。 接下来的一幕,把那些马贼都惊呆了,包括休汨罗和公叔滢滢还有初东三个人,全都惊呆了。 奔马,竟然追不上那个夜叉。 那家伙跑起来的样子极难看,一点儿都没有昨夜里无声无息杀人的阴森气势。 像是个扭着屁股的鸭子一样,然而就是难以解释清楚的快。 马贼催马急追,喊声越来越大,余九龄脚底生烟,跑到后来,姿势也已经不再那么丑陋,只是脚尖在地上扫一下似的,人如同贴着地面在飞。 马贼一口气追了三四里,硬是没有追上,余九龄一头扎进昨天夜里他们藏身的树林中。 追到这了,那些马贼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呐喊着追进林子里,城门外,举着千里眼远远的看到这一幕,休汨罗忽然间眉头皱了起来。 “有埋伏。” 他说了三个字。 树林中,李叱他们布置好了绳索,林子里都是过膝盖高的荒草,根本看不到绳子在。 那些马贼冲进来,不少马被绊倒,一下子人仰马翻。 余九龄还管那么多,头都不回,只顾着一口气往前跑,很快就进了林子更深处。 这林子很密,马的速度根本就发挥不出来,那些马贼叫嚣的厉害,可哪里还能看到夜叉的影子。 他们只好郁闷的返回皋县那边,走到半路的时候休汨罗带着剩下的马贼追上来,两边的人汇合在一起。 休汨罗以为会有埋伏,结果只是绊马索,除了摔伤了几个人之外,并无别的伤亡。 这让他有些疑惑,那人冒着生命危险引诱他们追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蚂蚁躲在大树后边,远远的看到大象走过来,于是它伸出了腿...... 绊丫一跟头? 说不过去。 而此时,在另外一边,李叱,叶先生,张玉须和彭十七四个人已经进入皋县县城之内。 他们就在昨夜里李叱杀了不少人的县衙里停下来,李叱压低声音说道:“分散开,藏好,他们人多,我们就把他们分开,他们想不分开都不行。” 叶先生问:“不等到今夜再动手?” 李叱摇头:“杀人事,是急事。” 他看了看院子里还剩下的那些兵器,还有一些弓弩,过去捡起来一张弓,拎了箭壶。 “我不喜欢杀人,非常不喜欢。” 李叱握紧了弓,看了看对面高处,大步走过去。 “所以如果我想杀人的时候,一定是不想等,一会儿都不想等。” 就像是李叱以前说的那样。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仇如果需要等十年,有什么可吹牛-逼的。 有仇,当场就报。  第四百七十七章 这不是诡计这是兵法 余九龄是跑了,冲进林子里后他还有空想着,自己以后是不是应该多一个令人尊敬的称号? 用生命与马赛跑的男人。 跑马的汉子? 他这一口气,跑到了林子的另外一头,这才回头看,身后已经见不到马贼。 余九龄手脚麻利的爬上一棵树,想着高处看的清楚,然后才发现自己有多傻...... 这是林子里,高处还不如下边看的远呢,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枝杈,可是想想看既然都上来了,不如就在这躲一会儿。 他蹲在树杈上看着来的方向,好久好久都没有人过来,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安全了。 在树杈上蹲的时间久了,腿就有那么一丝丝的麻意,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蹲的时间久了,想拉...... 他忽然间想起来,上一次也是这样蹲在一棵树上,直到树上来了一个女人。 但是那次,被那个女人逃走了。 皋县县城里。 公叔滢滢看向休汨罗,她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很深的杀念。 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个很自信甚至可以说自负的人,这一次遇到的对手让他丢了脸,所以他接受不了。 这正是公叔滢滢觉得男人特别有意思和幼稚的地方,为了面子,男人往往会做傻事。 一路回皋县县衙,公叔滢滢就一直都在看他,休汨罗似乎是有所感应,不时侧头看她一眼。 她就抿嘴一笑。 不得不说,这种妖娆中还略带一些小女孩子模样的作态,确实会让男人有些心动。 尤其是这些马贼,他们死盯着公叔滢滢看,毕竟他们的生活中很少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其实休汨罗也差不了许多,他离开黑武之后常年独自一人生活,有个模样不错的女人这么看他,他心里也有些淡淡发痒。 于是公叔滢滢故意挺起来胸脯,她的脸形很美,她的胸脯也很美。 可就这时候,一支羽箭飞来,直奔公叔滢滢。 啪的一声,那羽箭在公叔滢滢面前被休汨罗一把攥住,如昨夜里的他一把攥住长枪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这次休汨罗都开始疑惑。 “他为什么一直想杀你?” 休汨罗看向发箭的地方,已经不见人影,所以他在这一瞬间大概也猜得出来,刚才引走他们的并不是那个夜叉。 真的夜叉趁机在城中潜藏起来,夜叉昨夜里的狩猎并没有尽兴,所以要白天继续狩猎。 “所以他可能并不是奔着我们来的,而是在追杀你,是你把他引过来的。” 休汨罗看着公叔滢滢的眼睛问。 公叔滢滢摇头:“不可能,我在冀州外住了半个多月,没有人发现我,我也没有仇人。” 休汨罗在公叔滢滢的眼睛里没有看到虚伪,可是他不信。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怪,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 没有遇到公叔滢滢之前,他们从塞北南下,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鬼扯的夜叉。 如果说夜叉是因为他们杀了百姓而来找他们复仇的,那么这一路上他们也没少杀人,为什么夜叉没出现过? 所以他断定,这个夜叉就是在追杀公叔滢滢。 “你得罪了人,夜叉追杀你,你知道自己挡不住也逃不掉,所以故意混进我们队伍里。” 休汨罗道:“你的心思很坏。” 公叔滢滢一怒:“你是傻子?” 她冷哼一声说道:“我进你们的队伍,不是我要找你们,而是你们的人找的我。” 休汨罗刚要说话,忽然间队伍后边传来哀嚎声,有人中箭落马,掉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就死了,箭很精准,命中要害。 “这不可能。” 初东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刚刚发箭的人在前边,此时后队的人中箭,轻功身法再快的人也不可能瞬间转移到咱们队伍后边。” 休汨罗看白痴一眼看了她一眼:“你到现在还觉得他是一个人?” 又有人发出哀嚎,这一次是从侧面来的箭,一件射穿了马贼的脖子,箭卡在脖子上。 休汨罗催马过去,跳下去后把箭从尸体脖子上拔出来,一股血也跟着出来。 “是我们的箭。” 休汨罗道:“他们趁着我们出城的时候,在我们的营地里偷了弓箭,他们本身连弓箭都没有,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休汨罗道:“他以为这样会把我们分散开,几个高手不断的偷袭杀人,这么想的话,那就太肤浅了。” 他大声吩咐道:“放火,把城烧了!” 随着一声令下,那些凶悍的马贼开始下马放火,队伍不分散开,一路走一路点火。 休汨罗脸色依然很平静的说道:“我又不在乎这座城,也不在乎烧多少房子死多少人。” 听到这句话,连公叔滢滢的心里都跟着一寒。 马贼们不断的放火,一座一座房屋被点燃,火光很快就越来越大,火势越来越盛。 暗处,叶先生看到那些马贼竟然在烧城,眼神里的杀念变得更重了些。 他不善用弓箭,但是他气劲足够强悍。 从地上抓了一把碎石子,在拐角处转过来,朝着那些马贼打过去,比羽箭还要迅疾,石子居然能打穿人的脑壳。 只片刻,有四五个被他击杀。 “在这边!” 有马贼喊了一声,然后朝着叶先生所在放箭。 马贼的队伍人数众多,他们不分散开的话,李叱他们确实没办法直接杀过去。 可是马贼不分散追人的话,其实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叱说,比他们把队伍分散开,不分开都不行。 这就是李叱的战术,四个人不停的偷袭,这四个人还都是绝对的高手。 马贼不分开队伍,只管放火,李叱他们也完全可以不管那些火,只管杀人。 休汨罗的策略其实没什么问题,他下令放火烧房,目的是把敌人逼出来,或者逼退。 大家都在城里待不下去,到城外空旷处,再强的江湖高手,也抵挡不住数百马贼的纵马冲锋。 他只是低估了一件事。 他的敌人,杀人速度太快了。 马贼在放火的时候,一个一个的倒下去,甚至分辨不出来在什么方向。 火势越来越大,却没能把李叱他们逼出来现身,但他们死伤的人数却越来越多。 李叱用四个人,把一支有数百人的马贼队伍袭击的毫无还手之力,这便是兵法的妙处。 李先生给李叱留下的兵法三十六计,对于李叱的帮助实在太大,李叱已经读过无数遍,每一遍都有新的收获。 若是死读书的人,用书的时候也是死用,可兵法上的事本来就是活学活用的东西,不同情况,同一样兵法也会有所变化。 正因为人与人的不同,学过兵法的人那么多,名将却只有那么几个。 “出城!” 休汨罗终究还是放弃了把敌人逼出来的打算,高喊一声,马贼们也早就已经慌了,所以连忙上马往城外冲。 李叱看到这一幕,随即朝着彭十七和张玉须打了个手势,两个小胖道人立刻明白过来。 李叱之前就有过布置,所以两个人立刻转身离开。 他俩奔行到城门处,比那些马贼先一步到了,两人爬到城墙上的时候,马贼队伍已经快要冲过到他们身下。 “我去!” 情急之下,张玉须用肩膀撞在城垛上,这城墙年久失修,早就已经没有多坚固了。 这一撞,城垛裂开了一条口子,却没有掉下去。 彭十七眼看着最前边的马贼已经到城门口,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转身过来,屁股对着城垛,狠狠的一翘...... 这一屁股撅在城垛上,城垛直接就砸了下去,城门下,几个马贼被砸死。 两个人连续撞掉了三个城垛,城门口落石不少,砸死了几个,马贼队伍也全都停下来,不是出不去,但是速度就没那么快了。 这两个小胖道人,手里已没有弓箭,抓起石头就往下砸,普通人拿石头砸在人头上也能把人砸死,况且是这两个高手。 内劲十足,砸的又准,城下的马贼被砸的抱头鼠窜。 他们人多,人已经愤怒到了极致,呼喊着从上城的坡道疾冲上去,想要把两个人杀了。 彭十七一看那群人已经上来,朝着张玉须喊了一声小心点别死翘翘,然后掉头就跑。 张玉须喊了一声你也是,然后也掉头就跑。 俩人还不是往一个方向跑的,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上了城墙的马贼随即分开追。 休汨罗看到这一幕后脸色变得铁青起来,敌人只有几个人,却把他的队伍搞的如此狼狈不堪,这就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黑武人性子都高傲,天生就看不起中原人,此时此刻,他的怒火可想而知。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那个之前一直对他微笑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之前放火的时候还在他不远处。 这一刻,休汨罗怒火更盛。 另外一座城门,公叔滢滢催马冲到此处,她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着些轻蔑的微笑。 那些该死的男人都去死好了,她才不会把自己的命丢在这,趁着队伍乱的时候她悄悄脱身,没有人注意到她。 这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这么多年以来,她对于危险的敏锐一直都比别人高,她躲避危险的手段也一直都比别人高。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她顺利躲开危险,所以她自然有些得意。 她催马向前,朝着城门外冲出去。 她的马有一半身子刚出城门,门墙一侧居然有人,马身子刚出来,那人一脚踹在战马身上。 这一脚的力度何其之巨! 战马嘶鸣了一声往旁边翻倒,毫无防备之下的公叔滢滢都几乎被马砸在下边。 她的反应向来很快,比任何人都机敏,所以她才能在无数次危险中脱身。 这一刻,还是她的反应救了她,在即将落地的那一瞬间,她双手在马身上推了一下,身子借力弹开。 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一个碗口那么大的拳头就到了。 砰! 这一拳直接轰在公叔滢滢那张好看且魅惑的脸上,也轰碎了这张好看且魅惑的脸。 公叔滢滢向后飞出去,后背撞在城墙上,身子往下滑,还没有滑下来一寸,膝盖到了...... 黑影掠过来,膝盖重重的撞在公叔滢滢胸口,这一下,公叔滢滢的身子都瘪了进去。 好看的脸炸了,好看的胸也炸了。 膝盖撞在她胸口的那一瞬间,她后背的城墙上都炸开了一团烟尘。  第四百七十八章 还是女人 李叱就猜到了这个女人会再次逃离,她确实很擅长这样的事,几次都能避开凶险,包括上一次虞大哥亲自出手的时候。 但是这一次她躲不开。 两次暴击,那个女人的身体几乎都被镶嵌进城墙里,尘土飞扬中,人瞬间就没了气息。 叶先生从远处掠过来,看到如此场面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看城墙的坑就知道有多暴力。 他是担心李叱一个人过来会有危险,没想到李叱杀人居然这么快,出手竟然这么重。 “是个女人?” 叶先生停在李叱身边看了看,那女人的脸已经分辨不出来五官。 李叱点了点头。 叶先生问:“认识吗?” 李叱摇了摇头。 叶先生叹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杀一个女人。” 李叱道:“坏人不分男女。” 他停顿了一下后又补充了一句:“敌人也不分男女。” 叶先生和李叱同时转身,都没有再看那具尸体,那个女人应该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突然就死掉。 她想过自己会死,但没有想过会死的突然,还死的这么丑。 “上次在城里杀的那个敌人,你好像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就是燕山营的那个什么八当家。” 叶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听说是个很丑很丑的男人?” 李叱道:“确实不知道是谁,但确实是个很丑很丑的男人。” 叶先生道:“刚才那个也不知道是谁,但应该是很漂亮的女人。” 李叱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叶先生道:“丑的男人和漂亮女人,都想弄死你。” 李叱叹道:“这又算是什么联系。” 叶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没什么联系,丑与漂亮,男人或是女人,都他妈的杀了便是。” 李叱一怔。 叶先生可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居然说了脏话,他看向叶先生,叶先生耸了耸肩膀:“我今天杀意有点重,和脏话比较配。” 李叱道:“我也是。” 叶先生指了指一侧:“我去那边,既然你我杀意都重,那今天就比比?” 李叱问:“赌点什么?” 叶先生想了想,回答道:“谁输了谁亲余九龄一口。” 李叱惊了。 他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叶先生你要是想要,就直接跟他说......我不和你争,咱们的人,应该也没有你的竞争者。” 叶先生哈哈大笑,长身而起,大袖飘飘而去。 城墙上,两个小胖道人已经把不少马贼引了过来,两个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虽然都是胖乎乎的,可是跑起来一点都不慢。 他俩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跑字。 城下,休汨罗看了一眼,他已经不想那么多了,于是对初东说道:“你追一个,我追一个,先解决了这两个再说。” 初东点了点头,随便选了个方向追出去。 彭十七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些马贼跑的没他快,他故意要把人引的分散开,所以还得保持好速度。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个女人从后边那些马贼头顶飞掠了过来。 那个女人踩着马贼的肩膀和头顶,从人群上空超越,速度奇快。 彭十七回头看着吓了一跳,连忙加速,胖乎乎的人跑起来,越快越可爱。 “就是你这小道人!” 初东看到那身道袍,又看到身形胖,以为是在冀州城里和她大师兄擎天交手的那个,哪里还肯放过。 彭十七听到这句话就觉得不对劲,他虽然不知道那女人是谁,但他确定那女人追错人了。 “我不是你要找的胖子,虽然我也是胖子,那个胖子比我丑!你他娘的倒是看清楚啊!” 初东怒道:“就是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敢做不敢当,你竟然如此不堪!” 彭十七一边跑一边喊:“化成灰个屁,人都认错了,你能认出个屁的灰啊。” 初东认定是他,咬着牙狂追。 彭十七心说张玉须啊张玉须,你是在哪儿得罪了这个娘们儿,还是个眼瞎的。 他心急之下,哪里还能想起来之前冀州城里的事,况且那天也没亲眼所见。 初东就认定了那胖道人是大师兄的仇人,发了狠,越追越近,两个人这般发力之下,倒是把后边的马贼队伍给甩开了。 彭十七实在是跑的有些累了,回头看,那贼婆娘距离自己已经只有丈余,他吓了一跳。 一边跑一边在自己身上摸索,翻来翻去,有什么东西就往后砸什么东西。 初东在他身后还要不停闪躲,一时之间,居然被彭十七又把距离拉开了些。 可是彭十七身上的东西又不是无穷无尽,扔着扔着就没了,于是这个家伙毫不犹豫的把道袍解开了。 脱下来往后一甩,寄希望于把那个贼婆娘罩住,最好摔她一个跟头。 可是道袍也被人家躲开了,距离还再次拉近。 于是彭十七把衬衣也脱下来,朝着后边甩出去。 这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他那一身白花花的小肥肉就暴露在阳光之下。 跑起来的时候,胸口和肚子跟波浪似的。 小肥肉上下乱颤,duang儿duang儿的。 彭十七道:“现在你看清楚了吧!你追错人了!” 他情急之下胡乱喊了一句,哪里还顾得上去想,穿着衣服那婆娘都能认错,不穿衣服那婆娘也没见过啊。 初东以为彭十七是故意在戏弄她。 她怒吼一声,双脚发力犹如鹰一样掠起来,距离已经不算太远,双脚朝着彭十七的后背踹落。 彭十七回头看到了,立刻往旁边闪了一下,初东的这一踹随即落空。 可是彭十七也停了下来,再想跑绝对来不及了。 彭十七自己觉得他应该不是这女人对手,于是毫不犹豫的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皋县的城墙不高,也就一丈多一些,他快落地的时候双脚在城墙上蹬了一下,身子横向出去,落地一个翻滚后起身。 本以为甩开那女人了,哪想到初东跟着就跳了下来。 彭十七再往前跑,初东一把抓在彭十七的肩膀,肩膀上就见了血,把人往后一拉,然后一拳朝着彭十七的脖子砸了过去。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在拳头即将打中彭十七的瞬间,一把攥住了初东的手腕。 李叱抓了初东的手腕一拉一扭,然后侧踢一脚踹在初东的胸口上,初东的双脚蹭着地面往后倒飞出去,后背撞上城墙。 李叱看了看彭十七,见他肩膀上的伤并不是很重后松了口气,但是却醒悟过来......彭十七没穿上衣。 李叱这一看,把彭十七看臊了,他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胸口说道:“都怪她!”李叱迈步走向初东,一边走一边说道:“孽畜!这样的时候,你居然还想干这个!” 彭十七连忙道:“不是你说的那样!” 李叱一懵。 他回头看向彭十七:“不是她想,是你?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死!” 初东已经再次扑上来,不管是李叱还是那小道人,都是她的生死仇人。 此时她看清楚了彭十七的正脸,也明白过来自己确实认错人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都要死。 初东一拳打向李叱,她的手上有特殊的东西,形似铁爪,又锋利如刀。 所以刚才那一刻,李叱才会攥她手腕。 这一拳过来,李叱没有大幅度的避让,只是微微横移,同时肩膀下沉。 那一拳打向他咽喉,他避开,那一拳就在他肩膀上打空。 李叱猛的起身,肩膀扛住初东的胳膊,手抬起来压住初东的肘弯。 肩膀往上起,手往下压。 咔嚓一声,初东的胳膊就被李叱掰断。 初东疼的叫了一声。 李叱把她胳膊往外一拉,手肘撞击在初东胸口,这一击把初东撞的向后,李叱紧跟着又一脚踹在初东小腹上。 一气呵成。 初东趴倒在地上,挣扎起来,李叱跨步到了她身后,一只手按住她的头顶,把她又硬生生的按了下去。 一只手抓住初东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抬起来,往后一发力,咔嚓一声,初东的这条胳膊也断了。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几个黑影飞掠过来,最前边的那个人身穿长袍大袖飘飘,若不仔细看,居然有些像是叶先生。 那人在不远处停下来,朝着李叱喊了一声。 “住手!” 李叱抬头看过去,见来的是一个老者,大概五十几岁年纪,穿一身灰色长袍,长须及胸。 那老者看向李叱说道:“你放开她,我可不杀你。” 李叱依然按着初东跪在那,另一只手抓着初东废了的胳膊,他看着那老者,那老者也在看着他。 那老者阴狠的说道:“她是我徒弟,你若杀她,我必让你死无全尸。” “唔。” 李叱把初东断了的胳膊往上抬,然后用初东手上的铁爪对准她的太阳穴,猛的一推。 噗...... 铁爪刺进太阳穴中,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李叱松开手,初东的尸体往前扑倒,太阳穴伤口里的血不停的流出来,地上很快就红了一片。 对面那个老者显然已经气急,脸色煞白。 “师姐!” 那老者身边有人尖锐的叫了一声,嗓子都破了。 李叱看过去,认出那个女人正是冀州城里逃走的两个女人之一,这个他已经杀了,那个他也不会放过。 今天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好日子。 李叱已经杀了两个女人,在他面前还有下一个。 那老者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李叱说道:“你没有活路了。” 李叱没理会,懒得理会。 如此看来这个老者,就是张玉须说的那个什么龙虎山道门的叛徒了。 他没有回应那老者的话,而是把手伸出去,掌心朝上,小拇指和无名指弯曲,用中指和食指往回勾了勾。 第四百七十九章 我们是在比试 李叱丝毫不为所动,一击杀死初东,那老者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雀南喊道:“师父,就是他们杀了大师兄他们,其中有一个还是龙虎山下来的小道人,有些胖......” 她的话还没说完,她师父全圆道人的视线就转移到了彭十七那边。 彭十七吓得往李叱身后躲了躲:“你他妈看我干嘛......” 全圆道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既然遇到了,便是这世上谁也躲不开的报应循环,你们杀了我的爱徒,我便杀了你们,若你们有师父的话,也可让你们师父来杀我。”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我道号全圆,不过既然回了中原,那我就用回原本的名字......我名方玉舟,不过你们也没机会告诉别人了,我杀你们之后会用你们的血在此地留名,若你们的亲朋好友看到,便可找我寻仇。” 彭十七心说我他妈谢谢你。 然而就在这时候,方玉舟正说着,李叱他们身后那边,一大群马贼冲了过来。 之前彭十七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初东跟着跳了下来,对于他们来说一丈多高确实不算什么,可是对于那些马贼来说就难了。 他们又绕到了下城坡道那边再跑过来,看到那个白胖道人还在,一群人呐喊着冲了上来。 白胖,可真醒目啊。 至少一百多人往这边冲,向前走的方玉舟随即停下脚步,他并不知道那些马贼是谁的人,也不知道这些马贼要杀的是谁。 彭十七看出来方玉舟的疑惑,立刻抬起手指了指方玉舟:“杀了他,都过来杀了这个老贼!你们快过来!” 然后对方玉舟说道:“哈哈哈哈,老贼,你完了老贼,这次看你们还怎么跑。” 方玉舟听到这句话后明显表情变了变,他再次看向那些马贼,虽然自负,可此时却没十分把握,所以犹豫片刻后向后退出去。 “我会找到你们的。” 说完这句话,方玉舟看向雀南说道:“咱们走!” 雀南急切道:“师父,怎么就这么走了,师姐她......” 话还没说完,方玉舟却不理会她,人已经向后掠了出去,雀南看了看初东的尸体,最终也无奈的跟了上去。 李叱笑道:“有点意思。” 彭十七道:“靠这个混日子呢。” 李叱有些小感慨的说道:“这么看来你更像是我师父的亲徒弟。” 彭十七顺口说道:“令师这么不要脸的吗?” 李叱:“......” 彭十七:“......”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都有些尴尬。 “要不然,先躲躲?” 彭十七问。 李叱嗯了一声,低头看到初东双手上的那铁爪,他弯腰把这对铁爪摘下来,往自己手上试着戴了戴。 也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几根铁爪,就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毫无道理的以为自己是一头狼。 俩人转身就走,后边的马贼呼啸着追。 他们俩多精明,多坏...... 故意往方玉舟和初东那几个人退走的方向跑,看起来就好像带着人在追那几个人似的。 彭十七一边跑还一边喊:“小的们,都给我跟上,把那个老东西碎尸万段,杀了他,我重重有赏!” 后边那些马贼追他俩,他俩追着那几个,那几个跑的越来越快。 看到个巷子口,李叱拉了彭十七一把转进去,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跑。 等方玉舟他们再回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巷子里,指了指旁边院子:“你进去。” 彭十七急切道:“你呢?” 李叱嘴角微微一扬:“你不觉得这地方适合杀人?” 彭十七怔住。 这是一条死巷,只能进不能出。 李叱笑道:“放心就是,百十个人而已。” 彭十七道:“你说的轻松,一个人打一百多个,你开什么玩笑,那些悍匪可不是来跟你闹着玩的。” 李叱道:“你只管去寻张玉须他们,这里我一人足矣。” 他说完后就朝着巷子深处走过去,走到尽头处在那转身站住,面朝巷子口。 在他背后是一户人家的院门,木门紧闭。 李叱刚站好没多久,那些马贼就蜂拥着追了进来,一群人看到李叱一个人站在那,随即挥舞兵器杀过来。 彭十七跳过旁边的院墙,想着自己还是不能走,如果李叱扛不住的话自己得救他。 这巷子也就半丈多宽,四个人肩并肩的宽度而已。 第一个马贼冲到李叱面前,刀子还没有举起来,李叱的手一扫,铁爪切开了他的咽喉。 李叱顺势把他长刀抓过来,一刀劈砍下去,后边的一个马贼脑壳就被劈开了一多半。 李叱也没把刀抽出来,左手伸出去,从下往上一撩,铁爪从一个马贼的小腹开始往上切,一直到下巴。 这马贼直接被开膛破肚,血淋淋黏糊糊的肠子一团挤出来,很快就掉在地上。 这巷子只有这么宽,马贼人数再多也没办法施展的开,在这,李叱就是他们的梦魇。 李叱杀人的速度奇快,每一个人都是一击毙命。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后边的马贼不得不踩着他们同伴的尸体往前冲。 院子里,彭十七蹲在那,心里纠结的脸都跟着纠结了。 他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不断的吵架......一个说你们俩其实还不是很熟,你不能为了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吧。 另外一个声音说你放什么屁,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怎么能如此龌龊,我们是朋友。 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蹲下。 跟人拼命,这确实不是他的作风,从道门下山之后,他一直都没有跟人真正的打过架拼过命,从来都是能躲就躲。 可是这次内心之中的犹豫真的是太难受了,也不知道他挣扎了多久,最终还是决定去帮李叱。 他为了给自己鼓劲,嗷的喊了一声,心说去他妈的,老子也拼这一把。 然后纵身一跃从院子里跳出去,回到了那条巷子中。 然后他就懵了,紧跟着就是脸色瞬间变得发白,一股寒气上涌,背脊都冷的抽了一下。 整条巷子里全都是尸体。 浑身是血的李叱一个人站在远处,他从巷子最里边杀到了巷子口,在他身后,尸体已经铺满了巷子里的小路。 尸体上是尸体,血腥味浓烈的让人想吐。 听到声音李叱回头看了一眼,于是,他看到了彭十七在瑟瑟发抖。 “喂!” 李叱朝着彭十七喊了一声:“咱们该走了。” 彭十七听到李叱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吓得哆嗦了一下,他往前迈步,每一步都会踩在尸体上。 每一步脚底离开的时候,脚底发出的那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的黏糊糊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另外一边。 张玉须回头看着后边紧追不舍的那些马贼,想着彭十七也不知道避开了没有。 那个家伙的武艺说不上有多好,也就嘴皮子厉害些,可靠说也不能把敌人说跑了吧。 他哪里知道,彭十七刚刚就把敌人说跑了。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一道身影从他前边掠过来,大袖飘飘仿若谪仙。 “你先走,我替你挡。” 叶先生说完后没有停下来,而是朝着那些马贼大步过去,追张玉须的马贼数量也不少,百人是要过的。 可是叶先生今天杀意重。 所以,这些马贼该着倒霉。 冬风凛,杀意浓。 迎面而来的马贼看那中年男人像个书生,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一刀朝着叶先生砍落。 叶先生的手伸出去,印在那马贼的胸口。 砰! 马贼的胸前犹如炸开了一个气团似的,人猛的往后飞了出去,这气劲之强,推着马贼把身后五六个人撞倒。 叶先生大袖一扫,衣袖扫在一个马贼的脸上,像是被铁衣扫过,那马贼的半边脸都不见了。 张玉须看到这一幕,眼睛骤然睁大。 他知道叶先生能打,上次和擎天交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只是没有想到,那还不是叶先生的最强状态。 叶先生孤身一人往前走,却好像自带一种看不到却无比强悍的气场。 没有人可以近身,靠近一个飞出去一个。 那些马贼在城墙上横七竖八,被叶先生沾上就死,大袖飘摆却变成了这人世间最厉害的神兵利器,扫一个死一个。 那条衣袖,扫在一个马贼胸口,胸口的衣服都被炸碎了,碎片纷飞,胸口血肉模糊。 张玉须看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不能让叶先生一个人去抵挡马贼,自己却站在这傻愣着。 于是他喊了一声,跑过去准备支援叶先生。 “不用过来。” 叶先生一边出手一边说道:“我和李叱刚刚打了个赌,看看今日杀这些畜生,谁杀的更多些。” 张玉须心说这是正常人打的赌? 一个人打一百多个,正常人想都不这么想。 事实上,叶先生现在面对的情况比李叱的情况要难一些,李叱所在的地形足够好。 那条巷子就那么宽,马贼人数众多,可也只能一个一个的面对李叱。 城墙上的要比巷子的宽度大不少,那些马贼是可以围攻叶先生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说李叱杀那些马贼,是精准的点刺,一击一命,那么叶先生的杀人,就是秋风扫落叶。 张玉须越看越是心惊,他本也是个自信的人,龙虎山入世行走,怎么能没点自信? 可是在认识了李叱他们之后,却发现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变态。 “叶先生!” 张玉须喊道:“这套武功,可有名称?” 叶先生若仙人,在众多马贼围攻之中还能闲庭信步一样,他一边出手一边回答:“还没有,只是自己胡乱悟出来的。” 张玉须道:“如此翩若惊鸿仿若流云,叶先生的这功法,我看可以叫流云飞袖。” 叶先生似乎是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 “好名字!” 他开心起来,那些马贼就更加倒霉。 一开始是马贼围攻,后来看到情况不好,死了几十人之后,那些马贼掉头就跑。 叶先生大袖飘飘在后边追着,杀人都杀出了一种仙人飞纵般的意境。 可是地上的尸体,却如此的惨烈。 第四百八十章 人啊 城墙上追杀张玉须的那些马贼,被叶先生风卷残云一样杀了能有七八十,剩下的落荒而逃。 有的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宁愿摔断腿也不敢和叶先生再交手,吓破了胆子的人,只要能逃命,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哪怕叶先生看起来依然像是个饱学儒士,可地上那些死尸又不是他读书读死的。 四散的人也不少,应该还有二三十人,追又不好追,叶先生也只得放弃。 远远的,阔可敌休汨罗看到了叶先生杀人的手段,所以他选择停下。 他与初东分开,一个追彭十七一个追张玉须,他还不知道初东已经被李叱杀了。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想上去与那个中原人交手。 他不是没有自信赢了那个人,而是对方有两个人,他在远处的看到了,其中一人出手,另一人只是观望。 即便如此,那么多马贼依然被杀的落花流水,另一个谁知道是不是也这么强? 若是一对一,休汨罗的好胜心在,便想去试试那人到底有多强,自己可否胜之。 他手下那些马贼已经吓破了胆子,自是不敢再回头,他以一敌二,觉得没什么胜算。 一时之间,他对中原的认识算是更进了一步。 刚入中原的时候,他觉得满眼皆草芥,中原无豪杰。 本想去冀州城里杀一个通透,还没到冀州,倒是被人家杀了一个通透。 所以他转身就走,为了救那些马贼,才不值得他出手,他比别人更看不起那些马贼。 他从城墙上掠了下去,随便拉了两匹战马,骑上一匹带上一匹,朝着北门方向冲了出去。 穿过破旧残败的城,一口气出了北门。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出来之后休汨罗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猛的将战马勒停。 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马背上的休汨罗眼睛睁的很大,脸色也有些发白。 他看到了在城门一侧,一具残缺尸体靠着墙坐在地上,在那城墙上还有一个坑。 那尸体的面容已经完全被毁了,胸口位置也塌陷下去一个极恐怖的坑。 可是休汨罗认出来了,那是公叔滢滢。 那个很美的女人,那个对他似乎有些意思的女人。 他以为她已经逃走,却没有想到居然被人杀死在这,而且死相居然如此惨烈。 停顿了片刻,休汨罗一声长叹,催马向前。 这小城里死了很多人,数百马贼,还有两个女人。 休汨罗走了,方玉舟带着雀南也走了。 李叱他们在县城中重聚,他抬起手打上高空一颗信号,没多久,城外就有一溜烟过来。 张玉须看着彭十七那白花花的一身肉,都惊了。 “你......这是做什么了?” 张玉须道:“那些马贼把你怎么了?” 彭十七:“你滚!” 张玉须道:“难道不是?至少有一百多个马贼追你,没把你杀了,却扒了你的衣服......” 彭十七道:“我自己脱的!” 张玉须道:“噫!竟然如此?” 彭十七觉得这五个字有些不对劲,瞪了张玉须一眼后说道:“我这是计策,一边跑一边脱掉衣服,这样一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玉须就接过去说道:“这样一来,他们本只是想杀了你,看到你脱衣服,就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了。” 那两人在胡扯,叶先生走到李叱面前说道:“我应该是输给你了。” 他往城外方向看了看后说道:“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此事就不要涉及余九龄了。” 李叱哈哈大笑。 他对叶先生道:“叶先生想的太多了,万一九妹愿意呢?” 叶先生道:“算我欠你的......以后有什么别的要求你尽管提,至于九妹的事就此揭过吧。” 李叱道:“那我得找纸笔记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叶先生说,欠余九龄一个吻。” 叶先生:“......” 在旁边还在因为彭十七没穿衣服的事而纠缠着,张玉须突然听到了这句话。 那表情就亮了。 眼睛逐渐睁大,噌噌冒光。 他觉得这可比彭十七身上没有衣服要有意思多了,这个瓜,比较大,还很刺激。 张玉须那一双小眼睛睁得很大,但就是显得那么贼眯眯的看向叶先生,叶先生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不多时,余九龄从城外呼哧呼哧的跑进来,一口气跑到李叱他们面前,弯着腰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息。 李叱道:“看把余九龄急的。” 余九龄倒是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别的意思,可是却看到叶先生扭头看向了天空。 张玉须仔细看了看余九龄那张脸,然后不得不对叶先生刮目相看,深为敬服。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分散出去,解决了一些残余马贼,又在城中搜集了一圈,把马贼们遗弃的东西能带上的都带了回来。 来的时候因为没有马而发愁,现在每个人脸上都有些丰收的喜悦。 得了几百匹好马,还有兵器无数。 叶先生对李叱叹道:“怪不得唐匹敌总是说你气运好,总是会有好事发生,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李叱想了想,自己是这样吗? 仔细想过之后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父母感染瘟疫而死,按理说,他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自然也会被感染。 偏偏就没有,但没有也是必死无疑的境地,因为没人能照看他,饿也会饿死,可是他师父遇到了他。 之后的人生路,每逢做出选择,总是选对,不管去做什么事,总有收获。 “走吧,咱们继续赶路。” 李叱催马向前,五个人带着几百匹好马,浩浩荡荡的往北边继续赶路。 余九龄美滋滋,看着那些马就开心,他一会儿跳到这匹马上,一会儿跳到另外一匹马上。 “唉......做一个富有的人,真的就是这么爽。” 张玉须对彭十七认真的说道:“看到了没,喜新厌旧说的就是九哥这种人,你可不能和他学。” 余九龄道:“我呸!我换个马骑就是喜新厌旧了?” 彭十七道:“我觉得张玉须说的对,你这样换来换去,马儿都不开心。” “你们懂个屁。” 余九龄道:“老子在双星楼换来换去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换来换去,都开心的很咯。” 张玉须和彭十七对视了一眼,都没理解这个家伙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正在和叶先生聊天的李叱也听到了这句话,冷不丁的就被这话骚到了,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叶先生叹了口气...... 燕山营。 二当家庄无敌恢复了喝酒,他回来之后每天都喝酒,大部分时候都会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就一觉睡到昏天暗地。 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就继续喝,没人劝得住,持续了几天之后也就没有人再劝。 一开始七当家黄金甲亲自过来了几次,庄无敌却并不听劝,每日都还醉醺醺的,黄金甲叹息了一声,觉得他二哥大抵上是废了。 黄金甲心里也明白,这事怪不得二哥,是大哥确实有些过分,自家兄弟却避而不见,怎么能不伤了二哥的心。 他想着大概过一阵子也就好了,大不了等大哥回来亲自去劝劝。 可是大哥没等回来,等回来了老六西篱子。 只带着几千残兵败将回来的,狼狈不堪,问他大哥的事,他也没有亲眼所见,但他推测,大哥大概是回不来了。 一下子,整个燕山营都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阴云密布。 十几万大军出征,只回来了几千人,连大当家都可能已经战死沙场。 如今燕山营总共剩下的兵力还有两万余,一多半是黄金甲山寨里的。 西篱子和黄金甲商量一下,想让庄无敌拿个主意,等庄无敌醒了之后想听听他怎么说。 结果等庄无敌听完之后整个人就傻了,一下子三魂六魄都没了一样。 听说虞朝宗可能已死,庄无敌猛的就站了起来,走出去几步后吐血倒地。 从那天开始,庄无敌就变成了个木头人,整天傻乎乎的坐在同一个地方,有人路过,他就朝着人喊大哥。 山寨里那些后来的喽啰,根本就不认识他,把他当傻子一样欺负。 知道他爱喝酒,有人就故意把给他送的酒里掺水,庄无敌也喝不出来,有酒就笑,没酒了就发呆。 这才多久,没人把他当二当家看了。 之前山寨发展太快,队伍的规模扩充的速度惊人,庄无敌到李叱身边的时候,燕山营才几万人。 他这次回去,山寨里的人基本上都不认识他,哪还有人对他有什么敬畏。 更有甚者,知道庄无敌每天都会去虞朝宗原来的寨子里坐着,就故意戏弄他。 有人拉绳索绊他,庄无敌浑浑噩噩也察觉不到,一个跟头摔在地上,牙齿都磕断了半颗。 那些家伙看着哈哈大笑,觉得有意思之极。 若是有认识庄无敌的人遇到了,便会呵斥几句,消息告知黄金甲和西篱子,那两个人此时也没心情去管一个废人。 那两人此时心里都还有些别的念头,若真想管的话,一句话吩咐下去,谁也不敢再去招惹,可这句话就是没有吩咐下去。 因为那俩人可能也盼着,如今山寨里这个辈分最高,资历最老的人,最好出点什么事。 说起来,庄无敌在山寨里是七当家的时候,西篱子和黄金甲还都身份不高呢,本就不熟悉,所以这两个人对庄无敌也没几分敬畏之心。 况且庄无敌又离开山寨很久,若不是平日里虞朝宗始终把二当家和三当家的位置留着,而且一再强调庄无敌和李叱的重要,更不会有人在意这两人。 黄昏下。 脏兮兮的庄无敌坐在虞朝宗原来住的房子门口,抬着头看着夕阳。 或许是最后一抹阳光让他眼睛不舒服,眼泪无声无息的往下流着,可他就是不肯转过来,似乎在太阳那边能看到什么。 几个巡逻的人经过,有人捡起来一块石子砸过去,啪的一声砸在庄无敌脑袋上,庄无敌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几个人哈哈大笑着走了,还有人说这样的傻子,明天把他饭菜换成狗食,看看他吃不吃。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人从暗影里出来,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然后猫着腰从庄无敌的背后悄悄靠近。  第四百八十一章 没什么可留恋的 他像是一根木头,已是枯木,他像是一座泥像,布满裂纹,他像是他看着的那一抹残阳,将落进无穷黑暗。 他是庄无敌。 浑身上下都好像被泥巴糊了一层一样,头发乱蓬蓬的,没有了一点往日的风采,双目无神却有泪。 他是燕山营七当家的时候,诸事不问,饮酒度日,像是一个废人,却只等大哥虞朝宗一个命令。 他是燕山营二当家的时候,不归营寨,也已戒酒,阳光灿烂的像是个孩子。 他在看夕阳落泪,夕阳在看他,想着他为何落泪。 在他背后暗影处,有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然后悄悄靠近。 庄无敌依然看着西边满是红霞的天空,似乎这个人早就已经没有了魂魄,只剩驱壳。 那两个人到了近处突然加速,前边的一个从后边捂住庄无敌的嘴,把人往后一拉。 另一个抱起庄无敌的腿,两人合力,将庄无敌抬起来,很快就跑进黑暗中。 一刻之后,林子里。 那两个人把庄无敌放下,然后把自己脸上的蒙着的黑布拉下来。 “庄大哥,你没事吧?” 其中一人急切的问道。 庄无敌茫然的看着他们两个,眼神依然空洞。 这林子里已经很黑,那人以为庄无敌是看不清楚自己,所以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庄大哥,是我,你不记得了吗?我叫刚罡。” 另外一个人也凑过来,扶着庄无敌的肩膀说道:“我是陈大为。” 庄无敌看起来依然那个木然的样子,没有丝毫表示,他似乎完全不认识这两个人。 刚罡急切道:“庄大哥,我们一会儿得把你送下山,事出突然,只好出此下策了。” 陈大为解释了几句:“我们是李叱的人,当初在冀州城里我们是见过的,后来我们随虞大哥到了燕山营,庄大哥你再想想?” “我们到了山寨之后,虞大哥说以我们两个的本事,应该到黄金甲手下做事,因为黄金甲就负责打探情报之事。” 刚罡接话道:“我们两个轻功身法都不错,人也还算机灵,所以就被安排去做了巡查。” 庄无敌依然木头一样,毫无表示。 陈大为和刚罡这两个人到了燕山营之后不久,就被虞朝宗分派到了黄金甲手下。 黄金甲负责燕山营之外所有据点暗哨的安排,他们两个所学之才,恰好对路。 于是黄金甲就安排他们两个负责去各县的暗哨巡查,两个人之前出去了足有三个月,刚刚回来。 回到燕山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虞朝宗大败的消息,两个人连忙打听了一下,所以也知道庄无敌回来了,也知道了庄无敌现在这般样子。 本来他俩马上就要来见庄无敌,可却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被迫耽搁了一些时间。 黄金甲召集他山寨里所有头领议事,因为虞朝宗的关系,他俩也是头领,按照军职来说,是燕山营的校尉级别。 黄金甲召集所有校尉以上的人到他大院里商议什么事,明知道陈大为和刚罡已经回来了,却并没有喊他们两个去,而且显然是对他俩有所防备。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猜测着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于是他们俩决定偷偷去看看情况。 陈大为出身千门,轻功身法不如刚罡,刚罡虽然从没有过偷盗之事,可是雀门的本事却学的极精湛。 他悄悄潜入黄金甲的大院里,探听来的事把他吓得如坠冰窟,全身的毛孔都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一是震撼,二是愤怒。 他出来之后找到陈大为,两个人不敢耽搁,立刻来找庄无敌,唯恐来的晚了出事。 “庄大哥。” 刚罡急切的说道:“黄金甲召集手下所有校尉级别以上的头领议事,要抢夺咱们燕山营的大当家之位。” 陈大为道:“他为了能名副其实的拿下来大当家之位,准备杀了你。” 刚罡道:“他要嫁祸给西篱子,就说是西篱子派人杀的庄大哥,然后他再杀西篱子,假意为庄大哥你报仇,实则是清除异己,杀了庄大哥和西篱子后,他觉得自己就能稳坐大当家宝座。” 庄无敌茫然的扭头看向他们,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说到了大当家三个字,他才有些反应过来。 “庄大哥,你这样......你这样我们可该怎么办?” 刚罡叹道:“看来也没别的办法了,咱们俩先趁夜把庄大哥送下山,然后尽快回冀州给李叱报信,这个燕山营,咱们不留也罢。” 陈大为点了点头:“不过......下山的路都被封死了,他们盘查严密,咱们得想个法子。” 刚罡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样,我去引开封路的人,你背着庄大哥趁机下山。” 陈大为立刻道:“不行,你怎么办!” 刚罡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的轻功身法你还不了解?纵然打不过他们人多,我还能走。” “绝对不行。” 陈大为道:“现在西篱子和黄金甲都恨不得除掉对方,山寨封锁巡查格外严密,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你走不掉的。” 刚罡笑道:“安心安心,我一定会追上你们,你可不要浪费了机会,我引开人之后,你背着庄大哥要跑的快一些。” 他起身道:“你我兄弟,不做小人,来之前你就和我说过,恩义事,是天下第一大事,报恩义,要排在天下第一。” 陈大为还要再说些什么,刚罡摇头道:“若你是合适的人,我必不拦你,现在我是合适的人,你也不应拦我。” 陈大为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挤出来两个字。 “保重。” 刚罡洒然一笑道:“安心。” 然后转身就走。 一步迈出去,忽然停住。 他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竟是被人拉住了。 看着那只脏兮兮的手,刚罡脸色一变。 陈大为也看到了,所以也变得惊讶起来。 拉住了刚罡的,居然是已经傻了的庄无敌。 “不用去。” 庄无敌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有别的法子可行,何必要去冒生死之险?” 刚罡喜悦道:“庄大哥你没事?” 庄无敌叹道:“我自然没事,只若是不装作有事,当天可能就被那两人杀了,那连个人去见我的时候,都带了不少人,还有弓箭手。” 陈大为道:“庄大哥你把我们都吓坏了。” 庄无敌道:“那两个人与我本来就不相熟,我若不装傻,他们杀我之心更重,因为我是二当家,他们担心我要做大当家,所以我才是他们第一要杀的人,而我又不舍得走,想为李叱留下,帮他看清楚山寨里的事,顺便做他的接应。” 他谢意的看了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后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那两人居然如此恶毒,我装傻也不放过,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走了吧。” 刚罡抬起手抹了抹眼睛,笑着说道:“你没事就好,可是把我们吓死了。” 陈大为问道:“庄大哥,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庄无敌道:“这燕山营是我大哥一手创建,是他半生心血,现在那两个小人却要霸占,大哥已经不在,那这家业凭什么落在那两个人手里。” 他指向之前所在的地方,那是虞朝宗的山寨位置。 “你们两个去那边放火,那是大哥的大当家山寨,聚义大厅里有大当家的宝座,一把火烧了也不给那两人。” 他说完后略微一沉思,继续说道:“这边现在无人把守,只是每隔一个时辰才会有人巡逻一次,你们两个有足够时间,等你们这边火起之后,我就潜伏西篱子的山寨里放火,一把火烧了他的粮草,西篱子必然以为是黄金甲的人动手。” 陈大为眼神一亮:“我们两个把这边烧了之后,便去烧咱们燕山营的辎重营,再一把火将马厩也烧了。” 庄无敌点了点头道:“这样一来,黄金甲会以为西篱子动手,西篱子会以为黄金甲动手,多半会打起来,到时候我们再趁乱下山,回冀州!” “回冀州!” 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 三人分头行事,陈大为和刚罡两个人去烧虞朝宗的山寨,先一把火点了聚义大厅,看着那大当家的宝座都烧起来,两个人转身离开。 这边火起,顿时就惊乱了燕山营,不少人往这边跑。 趁着乱,庄无敌潜入西篱子的营地,西篱子只剩下几千人,营地又大,相对来说比黄金甲那边好下手。 他潜入后边草料堆,一把火点了,然后扭头就走。 西篱子这边烧起来,陈大为和刚罡已经跑到了暗处躲藏好,大批的人往虞朝宗的山寨这边赶过来,结果西篱子营里也烧起来,又有不少人往他这边跑。 西篱子听闻有不少人过来,以为是黄金甲动手了,想趁乱杀他,于是下令作战。 黄金甲那边的人一部分是来救火的,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结果刚要靠近,被西篱子的人劈头盖脸射了一阵羽箭。 黄金甲闻讯之后暴怒,下令攻打西篱子。 这几把火,烧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些房子和草料,更是把黄金甲和西篱子的怒火也给勾了起来。 整个燕山营里乱的一塌糊涂,救火的,逃命的,杀人的,互相追逐的...... 山寨外边,趁乱出来的三个人在约定好的地方碰头,三人见面之后,下意识的同时回望高处火光冲天的营寨,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许久之后,庄无敌长长吐出一口气。 其实不管是陈大为还是刚罡,对山寨的感情都远不如庄无敌深,他亲手一把火烧了的,是他一直以来都忠诚守护的地方。 对于庄无敌来说,这不仅仅是山寨,燕山营也不仅仅是一个称号,这里也是他的家。 可是虞大哥不在了,家人没了,山寨里一群魑魅魍魉横行,这家也就不再是家了。 “走吧。” 长出一口气后,庄无敌似乎也吐出来不少心中郁结。 “这地方,没什么留恋的。” 说完,他大步下山。 ...... ...... 【关于十二周年的作品助力活动,谢谢大家的支持,最近更新跟不上心中万分愧疚。】 第四百八十二章 如此明目张胆 燕山营里一片大乱,绝大部分人其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各营的首领已经在呼喊他们拿起兵器了。 习惯了服从命令的士兵们按照要求聚集起来,在准备冲锋的时候还是迷茫的。 他们开始按照指挥往前冲,按照指挥和前边的人决战,可是当他们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燕山营之间的自相残杀。 黄金甲的兵力占优,而且西篱子的山寨里又烧了起来,所以西篱子没坚持多久就败下阵来。 几千人,跟着他杀出重围的只剩下六七百,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逃离了燕山,再寻落脚之处。 黄金甲看似大获全胜,可是山寨被烧了不少,好几个寨子都被大火烧成了灰烬,兵力也损失千余。 好端端的一座燕山营,变成如此破败模样。 但是黄金甲并不懊恼,他反而很开心。 清点之后,燕山营的兵力规模依然有一万六七千人,他的起步,可比当初虞朝宗高的多了。 这一万多人的队伍还不包括如今在代州关和信州关驻守的兵力,那两边的兵力加起来有三万余。 如此计算的话,燕山营如今的总计兵力差不多能有近五万人,依然实力很强。 所以黄金甲算计了一下便满心喜悦,自此之后他便是燕山营的大当家了,这数万雄兵都归他调遣。 有人向他献计,说现在代州关那边和信州关那边的将军都不是他的人,不如先设计把人召回,然后杀之。 黄金甲最终还是决定等一等,他担心现在山寨不稳,再杀人的话,那两地边关的数万精兵就没办法收回来了。 夜色中。 庄无敌他们三个人纵马向前一路往南,庄无敌不时回头看一眼山寨方向,依然能看到火光映红天穹。 他眼神里的那种复杂,没有人能懂。 三个人一口气跑出去几十里,这才找地方轮流休息,商量着尽快赶回冀州和李叱汇合。 第二天一早,李叱他们也在赶路了,昨夜里只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他们就继续出发。 李叱担心的就是庄无敌会被人算计,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可实则内心之中已如煎熬。 好在是只有这一条官道,不然的话,说不定他们会错开,在李叱他们往北走了八天之后,遇到了庄无敌等人。 看到庄无敌这般样子,李叱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而庄无敌听闻虞朝宗并没有死,一瞬间眼睛也红了。 “燕山营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咱们拿了便是。” 李叱道:“与其让他们糟蹋了虞大哥的心血,不如我们来取......” 他回头看向余九龄道:“九妹,有件重要的事交给你了。” 余九龄一听说重要的事就心里害怕,想着别是又让自己跑到燕山营外边去诱敌吧。 之前刚刚在皋县县城外边,他一路贱法把那些马贼引出来,李叱他们趁机潜入县城。 他猜着李叱大概是要再来一次,让他去燕山营外边再来一路贱法,李叱他们再潜入进去。 结果李叱对他说的是......让他回冀州。 李叱道:“我们就暂时在此地停留休息,你和张玉须还有彭十七三个人,尽快赶回冀州,到了家里之后和大家说明白,冀州已经不是安稳居所,让大家出城。” 余九龄都惊了。 他问道:“现在冀州城盘查如此严密,如何能走的了?” 李叱道:“你告诉大家做好准备,等到有人来接便马上出城,所有金银财物都放入地宫,只带必须之物,辎重一概不带。” 余九龄还是想不明白,他实在忍不住又问道:“你们回来接我们?” 李叱道:“九妹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你回去之后见柳戈将军,我出冀州之前已经对他有过交代,他知道怎么做。” 余九龄却还是不懂,柳戈手中有数千精锐不假,可也在冀州城里啊,如何出的来? 但看李叱的样子胸有成竹,应该早就有所安排,他也不敢再耽搁,和张玉须还有彭十七三个人立刻返回冀州。 “我们去哪儿?” 庄无敌问李叱道:“就在这里等着吗?” 李叱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要赶去边疆见夏侯,燕山营咱们可取,但代州关和信州关更为重要,一旦黄金甲要夺这两关守军,边关空虚,外寇就会趁虚而入,我尽快去见夏侯,让他收服那两关士兵。” 庄无敌道:“我和你一起。” 李叱摇头道:“去夏侯那来回路程比回冀州更远,若是大家顺利出城,到了此地却不见人,难免心慌。” 庄无敌想了想,也只好留下,车马行里的人其实对陈大为和刚罡并不是很熟悉,他们两个留在这的话,未必能取信于人。 李叱又担心三个人耽搁行程,所以也不带这两人,自己带了几匹马,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 数天后,冀州城。 余九龄他们三个急匆匆赶回来,把李叱的意思和长眉道人他们说了一遍,长眉道人二话不说,立刻就让大家去收拾东西。 燕先生去找沈如盏,没有了李叱等人,医馆的人留在冀州也不安稳。 听燕先生说完之后,沈如盏沉思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你们都可以走,我不能走。” 燕先生一怔,不解的问道:“为何?” 沈如盏道:“大家都走了,冀州之内再无内应,如我所料不差,李叱早晚还会图冀州。” 燕先生道:“可是你若留下,万一有什么意外,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 “再不济,不是还有地宫在吗?” 沈如盏云淡风轻的微笑道:“先生出去之后若见了李叱,可将我原话转告。” 燕先生道:“什么话你只管说。” 沈如盏道:“我若随大家出城,一起往燕山,所能做的,最多不过是队伍的后勤之事,看看伤病而已,这对于我来说,价值太低,我是商人,所以价值太低的事不做选择。” “我若留在冀州为内应,将来李叱回取冀州,我便是得冀州的首功之人,价值之大,比做一个后勤支援的差事要强的多了。” 燕先生听完后,一脸惊愕的看着沈如盏。 沈如盏笑道:“燕先生只管如实说便可,李叱若是听了,会理解我。” 燕先生又劝了很久,沈如盏心意已决,说什么也不肯随大家一道出城。 等众人都聚齐之后,却发现姜然等人也不在。 燕先生问,长眉道人摇头道:“找了他们,姜然说李叱临走之前对他另有安排,他还要留在冀州,不和咱们一起走。” 燕先生心里无比震撼,李叱这些安排都是在何时所做?莫非是在地宫隐藏的时候就都已经安排好了? 沈如盏不走,姜然等人不走,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妥当,只等柳戈来接。 可众人还是想不明白,柳戈手下数千兵马,怎么能接了他们再顺利出城? 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柳戈的兵马从地宫里出来,竟然直接就从大街上来了,从沈医堂那边的地宫出口出来,上大街,队列整齐的到了车马行这边。 三千多人的队伍,在大街上浩浩荡荡的开过来,大白天的,如此明目张胆,长眉道长他们全都没有想到。 这支队伍带着的旗号是豫州军旗号,长眉道人这才想起来,李叱和唐匹敌在战后出去,一直都往回搜罗东西,包括不少战旗。 柳戈带着队伍直接往城门方向开,一路上遇到的巡逻队伍还给他们让路,并无怀疑。 这就是一种心理上的错觉......谁会怀疑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冀州军可是谁都知道,早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就算是让潘诺亲眼看到了,第一反应也是自己手下有人私自调动兵马,而不会怀疑这是冀州军的队伍。 李叱打的算盘就是那些冬衣。 豫州军分得是冀州军的冬衣,这些冬衣李叱他们也有不少,当初从府库里没少往外偷...... 他们明目张胆的到了城门口,守军士兵本想拦截,却被柳戈一马鞭甩在脸上,打的满脸血,就没人再敢阻拦。 队伍出城之后不久,冀州节度使潘诺得到消息,立刻就觉得事情不对劲,连忙派人去问谁带兵出逃,可是帐下将军都在。 他第一件事是赶去大营盘查,却发现一支队伍都没有少,走的不是大营里的兵马。 这才醒悟过来,再带人追,已经来不及。 余九龄出城之后心跳还一直都没有慢下来,他总觉得不可思议,这就跟闹着玩似的就出来了? 余九龄想着,李叱断然不会在从府库里往外搬运东西的时候就想到,这些冬衣要如此用法。 但有了这些东西,就能想出如此胆大包天的计策来。 其实李叱和柳戈说的事,只是第二种选择,是备用的策略安排。 李叱的第一选择还是护送虞朝宗回燕山营,燕山营不管多乱,只要虞朝宗养好了病回去,他一出现,燕山营里的人就全都会老实下来。 因为李叱将来的打法还是里应外合,柳戈这三千兵马一直藏在城中,那时候燕山营再攻冀州便易如反掌。 然而事情突变,李叱也只好用备用的第二选择了。 柳戈带着兵马出城就下令急行军,都是骑兵,当初柳戈带着人进地宫的时候,就带了冀州军的战马来。 马车上。 高希宁回头看向逐渐模糊起来的冀州城,想着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她看向爷爷,高院长脸上也都是不舍。 如果不是因为高希宁的话,他应该怎么都不会离开冀州,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冀州城里,因为他的书院还在。 然而人总是会有断舍离。 而当不得不面对断舍离的时候,因为断舍离而能保护更重要的人,那么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潘诺带人赶到北门,怎么都搞不清楚那队伍到底是哪儿来的,就好像闹鬼了一样。 而这事没多久就在冀州城里传开,百姓们都说,光天化日之下,一队战死的冀州军阴兵出城。 这事越传越离谱,传来传去,传成了冀州可能要有大灾,阴兵离开,是不想再守护冀州。 一时之间,冀州城里人心惶惶。  第四百八十三章 我养猪养你啊 北境,边关。 清早起来,夏侯琢溜溜达达的出了自己的住所,每天早晨都要去大营里例行巡视,这已经成为他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前阵子原来的边关从三品将军刘博远病故,军中一时之间没了主将。 刘将军在边关二十几年,深得士兵们爱戴,能在如此朝局下把士兵们养活下来都是难事,刘将军功不可没。 尤其是从大概十一二年前开始,朝廷就已经没有给边军的拨款了,就算有,也指不定落在谁手里。 刘崇信作乱最狠的时候,别说边军的军费军粮克扣,什么钱他不敢占为己有? 而且这种克扣,并不是刘崇信一人所为。 刘崇信就是那些贪官污吏的老祖宗,打个比方,给边关的军费每年如果有一百万两,五十万两会落在刘崇信手里。 二十万两落在下一层官员的手里,十万两再下一层,五万两再再下一层,以此类推,到了最下边一层手里可能分文不剩,他们拿什么发? 层层剥削,等到了边关就剩下一纸空文,军费不见一两,军粮不见一粒。 刘将军每年都不得不跑到冀州一趟,求爷爷似的去求曾凌,好在曾凌还知道边关紧要,朝廷的拨款下不来,粮食上他还供应着。 这些边关的士兵们,能坚持下来,靠的都是一腔热血,满心忠义。 刘将军还带着士兵们尽量自己种一些粮食,虽然气候环境苦寒,产量极低,但有一点算一点,总归比没有强。 刘将军病故之后,全军戴孝,可是因为实在穷,买不来那么多白布,没办法做那么多白衣,就只好每个士兵胳膊上缠一条。 军需的人也难受,想把刘将军的葬礼办的好一些,然而捉襟见肘,就没什么能办的。 刘将军死之前哭了很久,恨自己无能。 刘将军死之后所有人都哭了很久,恨自己无能。 刘将军病故之后,边军发文到冀州,曾凌那时候正兵败回来,忙着和羽亲王勾心斗角,哪有心思管边军的事。 发文到幽州,罗耿派人送来一些抚恤,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安排。 最终将士们商量了一下,朝廷不管地方也不管,只能靠自己,于是决定大家推举一人出来,接任将军之职。 夏侯琢当时没参加,他说自己不管是资历威望还是功劳战绩,都不能和军中诸位将军们相比。 可是连他都没想到,他没到场,选出来的人就是他。 夏侯琢的人缘好,好在仗义,好在勇敢,好在一往无前,好在把每个边军当兄弟。 资历不如他的人,服他。 资历比他老的人,也服他。 数十个五品以上的将军们在大营里,每个人都把自己要选的人写在纸条上,为了避免尴尬,大家都不留自己姓名。 结果纸条打开,写的全都是夏侯琢。 夏侯琢不敢接受,第一次如此惶恐不安,可是数十位五品以上的将军站在他门外,肃然列队。 他们朝着夏侯琢的屋子里整齐的行了一个边军军礼,整齐高呼了一声......拜见将军! 从这一天开始,夏侯琢就成了大楚立国以来,数百年间,第一个没有朝廷册封的边军将军。 他不是朝廷封的,他是继承来的。 每天早晨,夏侯琢都会到大营里,和士兵们一起操练,士兵们吃什么他吃什么,士兵们住什么他住什么。 为了帮士兵们搞到冬衣,他像是土匪一样去打劫土匪,带着亲兵营在关内关外和土匪马贼们交战。 有一两银子,也要花在边军士兵们身上。 半年多来,士兵们已经习惯了,他们的主将名字叫夏侯琢,战场上,那是他们冲锋在前的兄弟,生活里,那是为他们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但夏侯琢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路时候还如在书院里一样,痞帅痞帅的。 嘴里叼着个烟斗,溜溜达达进了军营,看到不远处有个士兵在撒尿,他过去瞄一眼,然后撇着嘴走了。 “兄嘚,你没我大。” 那士兵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笑着行军礼,喊一声将军。 到了校场上,夏侯琢跟着士兵们一起跑圈操练,一起训练队列阵型。 和士兵们摔跤,输了的多跑两圈,他若是输了就耍赖,坐地上不起来,假装哭,闹够了之后就去跑两圈。 他让士兵们知道了也记住了,兄弟情分是情分,军纪将令是另外一回事。 战鼓声响起,士兵们开始随着鼓声变化阵型,这些阵法,有一部分是夏侯琢自己想出来的,一部分是他改进的。 就在看着士兵们变幻阵法的时候,有当值的士兵跑过来,说是大营外有人找,一个年轻男人,自称李叱。 夏侯琢脸色明显变了变,然后嗷呜的叫了一声,撒着丫子往外边跑。 士兵们看着将军这个样子,一个个都有些懵,此时此刻的将军像个孩子。 一口气跑到大营外,夏侯琢一眼就看到李叱站在门口,没有看向大营这边,而我看着营外远处的峰峦。 夏侯琢悄默声的过去,轻手轻脚的走到李叱伸手,抬起手,抡圆了,朝着李叱的后脑就扇了下去。 手掌到了李叱脑袋上却停下来,然后轻轻落在李叱头上,下一息,把李叱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 “给点面子好不好。” 李叱被揉的脑袋来回动,无奈的说道:“我现在已经到了该泡妞儿的年纪,形象很重要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噫,泡妞儿靠的又不是这个头。” 李叱怔住,回头看着夏侯琢,然后问道:“边军文化这么不羁的吗?” 夏侯琢大笑,上来一个熊抱。 片刻后又分开,因为他忽然醒悟过来,李叱突然到了这找他,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出事了?” 夏侯琢问。 李叱道:“事儿不大,有饭吗?先吃饭。” 夏侯琢一听到这句话就信了,确实事儿不大,真要是事大李叱还有心思吃饭? “没有好吃的。” “管饱就行。” 三刻之后,大营中,夏侯琢的军帐里,李叱一口气干掉了七个比拳头还大的窝窝头,吃了满满一大盘子的腌萝卜条。 “舒服了。” 李叱吃饱了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夏侯琢说道:“吃饱了,来给爷捶捶腿。” 夏侯琢一脚踹过来,李叱已经跑到另外一边去了。 李叱把来意详细说了一遍,还有冀州城如今的情况,只是对羽亲王的死一言带过。 夏侯琢听闻羽亲王已死之后,表情明显变了变,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心无波澜。 “你是要拿下燕山营了?” 夏侯琢问。 李叱点了点头道:“虞大哥当年的想法没错,他那时候没办法和官府抗衡,就只能立足燕山,我现在也一样。” 夏侯琢道:“我点兵马去帮你。” 李叱道:“不用,你的兵不是用来打这种仗的,只要尽快把代州关和信州关的兵马拿下,边关稳固,比什么都重要。” 夏侯琢道:“你既然已经决定入局,那这数万兵马对你来说就很重要。”李叱摇头:“那几万人给我,我用他们打的是自己人,留在边疆,守的是国门,打的是外敌。” 夏侯琢叹道:“你这样的家伙入局去和那些没底线的家伙争,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叱笑道:“好事。” 夏侯琢问道:“好在哪儿?” 李叱低着头说道:“这北境,我拿了之后就种地,养猪,种菜,给你送过来......你们在边关,不该只吃窝头咸菜。” 夏侯琢一怔。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给你们养猪,余九龄可是得了李先生养猪真传的,养大肥猪,顿顿都有肉。” 夏侯琢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手在李叱的脑袋上又揉了揉,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真他妈的傻啊......别人想要这冀州,是想做一方诸侯,是想进而争天下,你倒好,想养猪......” 李叱看向窗外说道:“我先为你们养猪种菜,将来我为天下人养猪种菜,这么说,是不是显得牛-逼多了?” 夏侯琢大笑,眼圈微微发红的笑。 “我要走了。” 李叱起身道:“我赶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边关的事,你尽快安排,那些守护着边关的将士们,落在黄金甲手里就会成为他野心的炮灰,成了你的人,他们最起码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 夏侯琢点了点头:“那就走吧,若有需要我的,派人来找我。” 李叱嗯了一声,把身上带着的所有银票都翻出来,递给夏侯琢:“没多少,勉强也就能给将士们添几百床新被子,要冷了。” 夏侯琢抬起手在心口拍了拍,啪啪的。 一边拍一边说道:“暖了。” 李叱道:“走了走了,你自己保重。” 夏侯琢道:“你才应该自己保重,我在这可是老大了,我说的话他们都听,你......” 夏侯琢想说虞朝宗只要还活着你就不是老大,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 他抬起手帮李叱整理了一下衣服,笑了笑道:“果然是真的长大了,什么时候你做老大了记得派人告诉我一声,我在边关给你放爆竹。” 李叱笑着点头,转身离开。 夏侯琢一直跟着李叱走到大营外边,李叱上马,对夏侯琢说道:“回吧,以后我不住冀州了,燕山营离这里没那么远,有空我就会来。” “赶紧滚吧。” 夏侯琢摆手:“滚快点,看见你烦,臭不要脸的吃我一盘腌萝卜条,还想来?” 李叱哈哈大笑,催马冲出。 身后传来了夏侯琢的喊声:“保重啊,丢儿!” 李叱抬起手摇了摇,大声回应:“知道了,铁柱!” 夏侯琢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手下亲兵问:“将军是哭了?” 夏侯琢道:“放屁!” 片刻后哼了一声:“是,老子是哭了,你能怎么样?” 转身,把烟斗塞进嘴里,烟斗里却一直都没有烟丝,叼着烟斗背着手走了,这烟斗是刘将军的遗物,以前刘将军总是叼着这烟斗巡视军营。 吊儿郎当的夏侯琢。 走几步,又回头。 很远很远之外,传来李叱的喊声。 “铁柱啊,等我以后养猪养你啊。” 夏侯琢啐了一口:“呸!” 然后笑。 ...... ...... 【和大家简单解释一下最近更新,家事大家知道了,可能是因为事多睡得少,又心急上火,所以颈椎难受的吐了几次,这两天就去正骨了,效果还好,接下来每天都要去,但是更新不会有问题。】 第四百八十四章 现在我是你的长辈了 李叱从边关赶回来,一路上没敢有一丝一毫的拖延,虽然大队人马出城的事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但不踏实。 出城的事到底顺利不顺利,他也无法确定,唯有赶回去亲眼看到了才行。 之前他在路上遇到庄无敌的地方叫有仙镇,名字里有仙,奈何人间没有,天上也没有,所以这镇子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也没得庇护。 李叱赶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路上还听到一些传闻。 燕山营的六当家西篱子在与七当家西篱子的争斗中失败后,带着几百残余兵力占了一座县城。 脚跟都还没有站稳,就被黄金甲的人发现,黄金甲调兵来攻,西篱子只好再次逃命,一路往西北方向去了。 到了有仙镇的时候,李叱远远的就看到队伍的营地,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高希宁看到那风尘仆仆的少年郎归来,打了个响指,神雕和狗子就朝着李叱扑了过去。 神雕围着李叱转圈,狗子落在李叱肩膀上,而高希宁则在李叱面前。 嫌弃神雕转圈碍事,高希宁把神雕往旁边一扒拉,神雕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她。 觉得狗子也碍事,于是高希宁伸手一指神雕,狗子就飞到神雕后背上去了。 李叱道:“这两个现在好像怨妇一样。” 高希宁在李叱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它们俩,看到我男人,跑的比我还快,作为妒妇本妒,我提议吃了它们吧。” 李叱一怔,紧跟着眼睛就逐渐逐渐的睁大。 他问高希宁:“你说什么?” 高希宁道:“吃了它们!” 李叱道:“前边那句。” 高希宁:“跑得快?” 李叱道:“再往前。”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道:“那得悄悄说,来,附耳过来。” 李叱随即把耳朵贴过去,高希宁在李叱耳朵上咬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唇上柔软,还是舌尖柔软,在李叱耳垂上碰了那么轻轻一下,李叱就一激灵。 然后高希宁就背着手走了,就好像什么罪都没有犯过似的。 李叱下意识的揉着耳朵,笑的跟个大傻子似的。 将军柳戈他们过来,对李叱抱拳问道:“当家的,咱们现在就出兵燕山吗?” 李叱摇头道:“不急,燕山营易守难攻,兵力又远超我们,直接打过去不是好办法。” 柳戈道:“主要是粮草问题,咱们出城的时候,携带的粮草已经基本用完了,再不想办法的话,大家就都得饿肚子。” 李叱笑道:“办法自然有,这里距离信州城并不远了,信州城现在也是燕山营的人驻守。” 柳戈道:“也好,信州好打一些。” 李叱道:“不打不打,我请一人出面,只要他出现在信州城外,信州城门必开,粮草问题也就解决了。” 柳戈问道:“是何人?” 坐在不远处木轮椅上的虞朝宗笑道:“只能是我了。” 柳戈楞了一下,然后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自己竟是忘了虞朝宗。 信州城那边的燕山营守军,若见虞朝宗还活着,必然会打开城门。 于是队伍稍作整顿,随即朝着信州出发。 大概两天之后到了信州,李叱带着人护送虞朝宗到了城门口,守城的人一开始看到大队官军到了十分紧张,见到虞朝宗后又都懵了。 虞朝宗让李叱扶着自己站起来,慢慢走到城门下不远处,让人看清楚他,城墙上的人应该是商量了一下后,最终还是将城门打开。 队伍入城,李叱让柳戈严格约束部下,此时不能与信州城的守军起冲突。 虽然信州城里守军不过两千余人,真打起来也未必能撑得住多久,柳戈的府兵人数更多,打燕山营的两千队伍,想输都难。 但是这两千人,李叱没打算动,连带走都没有打算,信州城不大,可也算是个落脚的地方,若拿不下燕山营,这里还可暂时做个根基之地。 在信州城补充了粮草物资,李叱他们就要商议如何夺取燕山营了。 这信州城里的燕山营将领名为赵叙,也是燕山营的老人,对虞朝宗的尊敬,自然远远超过对黄金甲的尊敬。 赵叙说,不久之前燕山营里派人来过,当时他觉得不对劲,因为来人说是庄二哥派来的。 来人让他带着所有人马返回燕山营,这是有违常理的事,所以他没答应。 现在才知道,原来燕山营早就已经出了事,黄金甲是要把队伍都收拢回去,信州和代州都不打算要了。 “他觉得心里没底气。” 虞朝宗道:“所以想把四散在外边的队伍都收拢回去,眼界确实浅薄了。” 信州代州这两座城,虽然没有死守的必要,可就像是燕山营的两座前哨。 一旦有敌来攻,这里就能先挡一阵,纵然不挡也能为燕山营提前预警。 “大当家。” 赵叙道:“现在你带我们直接回去,兄弟们不会再听黄金甲的,大当家一声令下,山寨里的兄弟们自然会开门来迎。” 虞朝宗摇头道:“留守山寨的,都是黄金甲山寨里的兵马,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和黄金甲系于一线,哪里会如此简单。” 他看向赵叙道:“你要记住,我已决意将山寨交给李叱,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大当家,他的话你们都要听。” 李叱刚要说话,虞朝宗摇头道:“你再推辞,便是弃山寨里其他兄弟于不顾。” 李叱只好暂时不说话。 虞朝宗道:“现在黄金甲还不知道咱们到了信州,所以若要夺回山寨,其实可以借用赵叙你的人马。” 他看向李叱道:“让赵叙派人回去,就说思虑再三,觉得信州太过孤立,难以守住,所以决定回山寨,黄金甲应该不会有疑。” 赵叙眼神一亮:“大当家这计策真妙。” 虞朝宗道:“你又忘了吗?” 赵叙怔住,然后反应过来,大当家已经不是大当家,李叱才是大当家了。 虞朝宗看向李叱问道:“你觉得如此可行吗?” 李叱点了点头:“可行。” 虞朝宗道:“只让赵叙带着他的亲兵,他的兵马依然驻守信州,让柳将军的兵马换了燕山营的衣服,回山寨之后,以雷霆手段拿下黄金甲,其他人也就不敢再作乱。” 李叱又点了点头:“可行。” 等到商量好了之后,虞朝宗把李叱单独叫过来,两个人就在院子里的凉亭中对坐而谈。 虞朝宗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热茶,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你这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自己可知道?” 李叱道:“缺点太多,哪有什么突出的,都一样突出。” 虞朝宗笑了笑道:“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以为自己的能力没那么大。” 李叱倒茶的手一停,对这句话似乎有些触动。 虞朝宗道:“你不愿接手燕山营,是因为你觉得,燕山营还是在我虞朝宗手里更好,觉得我虞朝宗本事比你大,能力比你强,觉得我可以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而你在害怕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李叱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虞朝宗道:“虞朝宗不是万能的,虞朝宗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我只是一个为自己私心而去争的人,全天下要争的人,都和我一样。” 他看向李叱道:“唯独你不是为自己私心去争。” 李叱张了张嘴,虞朝宗道:“闭嘴。” 李叱只好又闭嘴。 虞朝宗继续说道:“你自己去想过没有,如我这样的人,争的是天下吗?” 李叱又要说话,虞朝宗道:“闭嘴。” 李叱:“唔......” 虞朝宗道:“我说你听着就是,我这样的人,不管是身份出身不同,还是手段路数不同,其实归根结底,争的是天下吗?不是,争的是一身龙袍,一身龙袍和天下,不是一件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对李叱恨其不争的说道:“我也不是要以死相逼,可若真只能是我死了,你才肯接手燕山营的话,那就......” 说到这他看着李叱,李叱惊愕的看着他。 虞朝宗道:“此时可以说点什么了。” 李叱道:“大哥你怎么能如此胡思乱想?你好好养着身子,燕山营我会接过来。” 虞朝宗道:“等我养好了身子你再还给我?” 李叱没能接话。 虞朝宗道:“就知道你是这样心思,你所欠缺的,也只是舍我其谁的霸气,我一切都不如你,所以没什么可教你的,唯有一句话送给你......什么时候你真的悟到了舍我其谁,是天下之幸。” 李叱道:“这帽子好大啊。” 虞朝宗道:“闭嘴。” 李叱:“唔......” 虞朝宗道:“如我,为穿龙袍,征战半生,救不救得多少人说不好,为我私念而死的人,必然不计其数,我尚且如此,你想想罗耿,想想周师仁,再想想这天下的那些节度使大人们。” 他瞪了李叱一眼:“哪个比我虞朝宗强?” 虞朝宗哼了一声道:“我都不如你,他们能如你?” 李叱深呼吸,许久后叹道:“大哥,你这么说,我有点飘。” 虞朝宗哈哈大笑,片刻后说道:“我想和你聊的,只是想认真告诉你,燕山营的兄弟们能救多少是你的事了,这次之后,我不会再到人前来,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和高院长多去学学,你应该不知道,我当年最大的梦想就是去书院......” 李叱道:“那大哥你岂不是我学弟了?” 虞朝宗道:“我们是做兄弟的,不要在乎是师兄还是师弟,身份的事,都可放一放。” 李叱道:“大哥豁达。” 虞朝宗道:“你也要豁达......高院长和我聊过两次,觉得相谈甚欢,亦感相见恨晚,所以他决定我们两个以平辈论交。” 李叱:“?????” 虞朝宗道:“为什么你的眼睛里,有一种我能读懂的含义?” 李叱道:“大哥你读懂了什么?” 虞朝宗道:“你的眼神里是在想问我,不以师兄师弟论,是因为你想做爷爷吗?” 李叱长叹一声。 虞朝宗道:“咱们单论单的。” 说完后停顿了一下,一脸慈祥微笑的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我比你长两辈,我说话你要听。” 李叱道:“你是不是跟高院长喝酒了......” 虞朝宗道:“瞎说,我这样的身子,暂时还不能喝酒,不过高院长兴致高,我就劝他喝了一杯。” 李叱:“......”  第四百八十五章 我想拿的逃不掉 新皇杨卓登极之后,改国号为建始,今年是即位第二年,是为建始元年。 这个年轻的皇帝,在准备实现自己理想的路上刚刚迈出几步,迎面而来的却都是阻碍。 建始元年冬,十一月,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大楚十三州,先是扬州节度使抗旨不尊,皇帝下令节度使康仲进剿薄衫军,康仲上书说请求朝廷发兵援助,并且要求大量军械粮草物资。 消息被薄衫军李兄虎得知,李兄虎干脆在南疆一带宣布称王,名为顺王。 节度使康仲不想攻打他,他便出兵攻打各州县,一时之间,南疆战乱再起。 似乎是为了响应李兄虎,蜀州杨玄机发檄文,亲率十八万大军出山。 蜀州节度使林云甘本来就是杨玄机的人,直接宣布归顺,被杨玄机封为蜀王。 这天下,似乎没打算给杨卓徐徐图之的时间。 杨卓无奈,只好下旨,调武亲王大军离开豫州,往蜀州拦截杨玄机。 这位满怀壮志的年轻皇帝,再一次感慨手中无人可用,除了他的老王叔之外,竟是再无一人可以委以重任。 北境这边情况看似平静一些,只是看似,所有人都在等着武亲王离开豫州,现在时候到了。 在北境,没有人敢与武亲王正面抗衡,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和豫州节度使刘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得知武亲王大军刚到豫州就要南下的消息,北境的人也就开始蠢蠢欲动。 皇帝杨竞设计杀三位节度使的影响,很快就开始浮现出来,而且越来越大。 青州节度使周师仁正在谋划率军第二次出征,这一次,不会再有罗耿在半路横插一脚。 幽州罗耿本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从朝廷始终没有任命幽州节度使就能看出来。 朝廷对罗耿的态度,向来是想用也不得不用,更想打压,唯恐他做大,如此矛盾之下,罗耿的耐心也已经到了极限。 可是北境不只是地方官军之间的矛盾,青州还有得渤海国扶持的白山军,拥兵十余万。 青州军一走,白山军这头凶虎就没有了面前的围栏。 原本冀州最大的叛军燕山营兵败之后,造成了另外一个纷纷乱乱的局面。 燕山营在冀州兵败,溃兵大部分成了俘虏,但不是全部。 有几千人的队伍,几百人的队伍,大大小小十来个,在冀州各地寻地方做老巢。 建始元年十一月,败走的燕山营六当家西篱子跑到了西北临兵县,竟是被他收服了一支燕山营败兵,有千余人,他们占据了县城。 整个天下,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池塘,暴雨不来,水平如镜,此时暴雨来了,起涟漪的地方也就不是一处。 信州。 李叱仔仔细细的把之前虞朝宗想的计策又推敲了一遍,大体上的思路就是如此,但细节之处需要他去深思熟虑。 若万一黄金甲不开营门呢?或是开了营门,却先调集大军围住,让信州兵马缴械呢? 其实主动权,在黄金甲手中。 李叱带着柳戈的兵马冒充信州兵马到燕山营,黄金甲若在城门上让他们把兵器都放下,脱下甲胄,轻装入城,又该如何应对? 战场上的事,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 想了许久,李叱虽然觉得这法子可行,但成功的概率也许最多只有三成。 可是三成也要试,信州城小,存粮有限,现在所用的粮草,还是以往燕山营的分派,这些粮食用不了一个月也就耗尽。 所以在十一月的第一天,李叱带着他的队伍出征了。 按理说,北方的冬天是最不适合出兵的季节,若非必要,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中行军作战。 现在这时局,就让出兵成了必要。 骑着马,余九龄好像一直都在思考着什么,难得的格外安静,这是很反常的事。 所以连李叱都觉得不对劲,他问余九龄道:“你这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息的,是在想什么?” 余九龄听到李叱问他,看向李叱有些自嘲的说道:“看来没学问,确实想不出什么漂亮的名字。” 李叱没理解,他问:“想什么名字?” 余九龄道:“这可是你第一次正式出征,这队伍也是你的第一支队伍,不是别人的,是你的,如此重要的事重要的时刻,你不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继续说道:“这支队伍,得有一个名字,要威武霸气,一听就令人胆寒的那种,而且还一听就让人知道,这是你李叱的队伍。” 余九龄说的没错,这是一支打着绿眉军旗号,却没有一点绿眉军血统的军队。 听到余九龄说起这个,其他人也都觉得有理,于是众人开始商议起来。 唯有将军柳戈笑了笑,回头吩咐道:“把大旗拿过来!” 手下人将背囊打开,从中取出一面烈红色的大旗,柳戈将这叠的整整齐齐的战旗双手捧着递给李叱。 “这是昨天高姑娘给我送过来的。” 柳戈道:“高姑娘说,这大旗上的字,是高院长亲自所写,是夏侯夫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李叱动容。 他们两个将大旗展开,这红色大旗上只有一个字,如刀般凌厉,字上边有凛然战意。 叱! 燕先生对李叱说道:“这块红布,本是你干娘为高希宁准备的嫁衣布料,高希宁说,你首次出征,当有战旗,于是将这嫁衣红布做成了战旗,这字是高院长写的,你干娘亲手缝制,我想着,这世上再无一面旗帜如此重要了。” 李叱深吸一口气,手在战旗上轻轻拂过。 余九龄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兄弟们,从今日起,李叱的队伍就叫叱军!” 便是此时此刻,李叱心中却已有另一个想法。 他将战旗交给余九龄道:“先收好,等咱们打完了燕山营这一仗,得胜之时再挂起来。” 余九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把战旗叠好,然后珍重的装进包裹中。 他背着这样一面战旗,感觉自己心里都热血沸腾一样,恨不得仰天大吼一声。 几天后,队伍到了燕山下。 山门之外,队伍停下来,赵叙带人上前高声呼喊,说是信州的队伍回来了,请开山门。 消息很快就报知黄金甲,闻讯之后,黄金甲立刻赶了过来,登上城墙观看。 见山道上的队伍人数大概应该不会错,再看城下的赵叙,似乎也并无不妥。 但黄金甲却没打算就这样把队伍放进来,他在城墙上大声说道:“赵叙,让你的人把兵器全都放下,所有马匹也都留下,然后你带兵后撤十里。” 赵叙喊道:“当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自家兄弟吗!你这样说,难道就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 黄金甲道:“你们的兵器和战马,我只是暂为保管,我先收进山寨里,等给你安排了营地,你们收拾妥当之后,所有东西我都会如数奉还。” 赵叙怒道:“你这样不信任,又何必派人去找我回来!” 黄金甲道:“你若按照吩咐做事,我自然信你,若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能做到,我又为什么信你?” 赵叙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做,转身离开。 他回到队伍里,将黄金甲的话如实说了一遍,这些其实在李叱预料之中。 李叱带兵来,是因为这事有三成的可能,若真的是打开了山门队伍进去,那便成了。 “我去吧。” 虞朝宗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试试看,我能不能把这山门叫开。” 李叱有些担心,他猜测着,黄金甲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把已经到手的大当家位置让回来。 他伸手要了一面盾牌,亲自推着虞朝宗的木轮椅向前,顺着山路到山门外停下,李叱持盾站在虞朝宗身侧。 虞朝宗抬头看向城门上方,缓一口气,积蓄了力量后喊道:“黄金甲何在?” 城墙上,黄金甲听到声音就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发白,他双手扶着城墙边缘探头往下看,仔仔细细的看。 “黄金甲,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虞朝宗大声道:“为何不开山门?” 黄金甲脸色变幻不停,他身边的人已经乱起来,认出来那是大当家,又不只他一个。 黄金甲深知,如果此时不尽快做决断,消息一旦传遍整个队伍,军心必乱。 “弓!” 黄金甲喊了一声。 有人连忙将弓箭递给他。 黄金甲拉弓搭箭,大声喊道:“居然敢找人假冒大哥,赵叙!你试图抢夺山寨,还敢亵渎大哥亡灵,对不起大哥往日恩德,该死!” 一声喊完,那箭脱手而出。 虞朝宗心里长叹一声。 啪! 羽箭被李叱用盾牌挡住。 虞朝宗大声道:“黄金甲,我是不是虞朝宗,难道你看不出来?城墙上的兄弟们,难道你们也看不出来?!” 黄金甲嘶吼道:“这些人亵渎大哥在天之灵,如此无耻,如何能容?放箭,给我放箭!” 那些弓箭手犹豫着,一时之间没有人敢第一个动手,黄金甲暴怒,抽刀砍死一人。 杀人后黄金甲大声喊道:“大哥已经在冀州战死了,西篱子亲眼所见,你们难道相信城下这个妖言惑众之人?!” 这话说的本就矛盾,他说城下的人不可信,之前也说过西篱子不可信。 他劈死一人后,抓了弓再次放箭,又被李叱挡住。 城墙上的士兵们最终还是扛不住压力,羽箭一开始零零散散,后来便密集起来。 李叱在有人跟着放箭的时候就护着虞朝宗后撤,等到羽箭密集起来,他们已经退出去很远。 虞朝宗叹道:“其实想到了,也不该试,只是又不死心。” 李叱道:“大哥不用想那么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燕山营山寨,嘴角微微一扬。 “开不开门,这山寨也会拿回来。” 他朝着山下吩咐一声:“换回战甲,让山寨里的人看清楚。” 柳戈一声令下,士兵们将披在战甲军服外的衣服都脱了,城墙上的人看到居然是府兵,一个个脸色大变。 李叱对余九龄说道:“九妹,轮到你上场了。” 余九龄哈哈大笑,催马向前。  第四百八十六章 只要你出来就回不去 李叱喊了一声九妹该你上场了,余九龄随即笑起来,催马到了城门外一箭之地。 他坐在马背上大声喊道:“城墙上是谁在胡乱做主?我听说是个姓黄的,是屎黄的那个屎吗?” 城门楼上,黄金甲听到这句话就炸了,要论一句话就能把人气炸的功力,确实还要说九龄小哥哥。 “你-他妈的是谁!” 黄金甲暴怒道:“敢上前说话吗?” 余九龄道:“不去,我嗓门大,你能听见就行。” 他清了清嗓子后高声说道:“姓黄的,还有城墙上所有人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大当家已经拿下冀州城,击败了冀州军豫州军青州军什么乱七八糟各种军,如今大将军携得胜之师归来,你们居然敢封门不开?!” 余九龄的嗓音本来就稍显尖锐,极具穿透力,他扯着嗓子喊,城墙上的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如今冀州已是大当家囊中之物,数十万官军被大当家杀的溃散,投降者不计其数,你们看到了官军衣甲旗帜没有?这些都是大当家缴获。” 余九龄道:“那个姓黄的居然敢阻拦大当家,莫不是想把燕山营据为己有?” 他又朝着那些燕山营的士兵们喊:“你们可都看清楚了,大当家是不是真的大当家,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别被那姓屎的小子骗了,被他利用!” “若是再不开城门,大当家下令攻打,等破城之后,你们都与姓黄的同罪!全都是燕山营的叛徒!” 他这一通乱喊,把黄金甲气的头顶上都好像在冒烟一样,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你放屁!” 黄金甲喊道:“大当家已经被官军所杀!” 余九龄道:“你刚才没看到?大当家已经回来了,你只是想杀大当家自立为王,窃夺大将军的燕山营!” 他思考了一下,又喊道:“大当家这次回来,本是要带着山寨里的兄弟们都去冀州,大当家的说过,要与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冀州已经是燕山营的,大当家特意回来接你们,你们却如此对待大当家!” 远处,虞朝宗听的一阵阵脸色微红,他看向李叱问:“这位余九龄小兄弟,一直这么敢说的吗?” 李叱道:“这......其实不是他最好水准,他要是喝点酒的话,估计着别说冀州,大兴城也已经拿下了。” 余九龄喊的兴致高昂起来,坐在马背上,还偏着腿,指着城墙上破口大骂。 从黄金甲的祖宗十八代到子孙后代,全都问候了一遍,而且问候每一代人的词都不重复。 李叱的队伍里,小道人彭十七压低声音对张玉须说道:“以前有人跟我说,我这样的人,将来死了,一定会被拉进拔舌地狱拔舌头,因为我满嘴胡说八道,咱们九哥.....将来应该是拔舌地狱的贵宾。” 张玉须叹道:“九哥要是真进了拔舌地狱,估计能把那一殿阎罗说的让位给他。” 彭十七想了想,觉得此话有理。 余九龄足足骂了半个时辰,实在有些口干舌燥,于是做了总结陈词。 “我最后警告一次,如果你们不开城门,大当家就会派人回冀州调集大军回来,大当家回来接你们所以只带了几千兵马,你们竟然敢违抗大当家的命令,那么等大当家调集人马之后,你们什么下场,自己考虑清楚。” 说完后拨马而回。 余九龄回到李叱身边问道:“怎么样?” 李叱道:“勉勉强强,切勿骄傲。” 余九龄道:“主要是仰着头骂有些累,明天你给我找一张床来放门外,我能躺在这骂一天。” 李叱道:“也不是不行。” 余九龄:“你还真打算找张床?” 李叱道:“主要是为了满足你。” 余九龄:“......” 李叱的目标余九龄已经完成,他这一番痛骂,就是想让黄金甲的人心慌起来。 他们未必就不会相信余九龄的话,他们不少人看到了虞朝宗,也看到了府兵队伍。 所以自然会去想,大当家没死,又带着身穿府兵军服的队伍回来,莫非真的已经拿下冀州了? 如果是的话,那就是之前六当家西篱子说了谎。 余九龄这些话喊完后,连黄金甲都变得有些将信将疑,他其实看准了那就是大当家虞朝宗,不然又怎么会如此紧张。 李叱回头喊道:“下山扎营。” 余九龄问:“接下来呢?” 李叱道:“接下来给你找床。” 余九龄:“......” 李叱笑道:“接下来什么都不干,就等着,你若是觉得无聊,真可以每天都来这山门外骂一骂。” 余九龄:“算战功吗?” 李叱道:“当然算,骂三天,攒够军功,可以来我这换四个鸡蛋。” 他回头看向燕山营信州守军将领赵叙,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赵叙听了之后随即点头,带着他的亲兵迅速离开。 李叱让队伍就在燕山下扎营,营地的位置远离山道,大概有七八里距离。 这样是为了防备黄金甲带人突袭,若紧挨着山驻扎,黄金甲的人顺着山势冲下来,想挡都挡不住。 当然,拉开这一段距离也不仅仅是为了防备黄金甲,李叱的后招就在这。 接下来的几天,余九龄闲着没事就去山门外骂,彭十七看着好玩,也跟着他去骂,余九龄觉得这个小胖子八成是想和自己分鸡蛋。 几天后,燕山营里。 黄金甲这几天过的提心吊胆,他确实想过带兵下山去突袭,然而心里又害怕。 真要是到了近前,士兵们看清楚了那确实是大当家虞朝宗,他还能以什么理由下令杀人? 之前,士兵们都以为虞朝宗已经死了,所以这山寨之主,与其让西篱子抢了去,不如让他们当家的黄金甲来做。 可是现在余九龄一翻胡说八道之后,很多人心里都在打鼓,又慌又怕。 黄金甲也一样,万一那个骂人的家伙说的都是真的,虞朝宗已经拿下冀州城,接下来真的可能会调遣大军回来。 现在山下那几千人的队伍,看起来衣甲整齐装备精良,完全是府兵模样,若不是大当家已经击败了官军,这些衣甲装备又是怎么来的? 难道是虞朝宗已经被官军抓了,这次是带着官军来攻打山寨的? 这么想有些道理,但没有很大的道理,稍加推敲就会发现并不合理。 若虞朝宗真的已经被官府抓了,这次是配合官府来攻打燕山营的,为何只来几千人? 若官府要取燕山营,就算是用疑兵之计,先派来几千人,让虞朝宗骗开山门,但大队人马必然就在不远处。 若计谋不成,便会大举来攻。 那么现在这几天过去了,府兵大队人马早就已经该到了,没有更大规模的官军队伍出现,就只能说明虞朝宗是真的需要派人回去调兵遣将。 “出事了当家的!” 有人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进来。 这一句出事了把黄金甲吓了一跳,他连忙问:“什么事!” 报信的人说道:“咱们去定州召回的兵马到了山下,有几千人的队伍,带着定州那边的旗号。” 黄金甲道:“回来了就回来了,一概拦在山门之外就是,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开山门。” 那报信的人道:“定州回来的队伍,没想到山下会有府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和府兵打起来了!” 黄金甲脸色大变,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你是说定州兵马和虞朝宗的兵马打起来了?” 报信的人都懵了,心说当家的不是说,外边的官军队伍里那大当家是假的吗? 黄金甲猛的反应过来,却连遮掩都懒得遮掩,见手下人发愣,他怒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报信的人道:“城墙上咱们的人远远的看到了,定州兵马回来,结果要上山的时候,官军那边分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阻拦,应该是那假的大当家派人去的,结果定州兵马以为是真的官军,直接就放箭了,杀退那几百人,然后竟是朝着官军营地那边冲锋过去。” 黄金甲听完之后大步往外跑:“我先去看看再做定夺。” 他一口气跑到城墙上,举起千里眼往外看,城外七八里处,定州兵马已经快要冲锋到官军营地外边了。 “看来是出了误会。” 有人对黄金甲说道:“定州回来的以为那边是官军,结果就打了起来,刚刚定州兵马还派人到山门外求援。” 黄金甲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若此时不去帮忙的话,一旦虞朝宗已经控制住了定州兵马,那几千人的队伍就归了虞朝宗。 不用等到虞朝宗调遣的大军回来,他们两军汇合,就没准要攻城了。 战机稍纵即逝。 于是黄金甲立刻下令:“跟我杀出城,灭了那一伙官军!” 山寨里号角声响起,黄金甲担心派手下人领兵出去,见了虞朝宗不敢动手,于是亲自带着兵马杀下燕山。 营地里,李叱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黄金甲的队伍出城,他回头问道:“谁去取此人?” 将军柳戈道:“当家的,我去吧。” 一匹雄俊的黑色战马上,一身银甲的澹台压境笑了笑道:“这种小事,我去即可。” 他看向柳戈说道:“给我一百轻骑。” 柳戈道:“下山队伍至少数千人,你只带一百轻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却笑道:“给他就是。” 柳戈怔住。 李叱身边的人他大多熟悉,知道这些人中最善战者是唐匹敌,对这个一路上都很倨傲,看起来一副冷淡模样的年轻人他并不熟悉。 刚刚听闻澹台压境说只要一百轻骑,他还觉得此人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听李叱说完后他又觉得,莫非是自己小瞧了人家? 外边,赵叙带着信州兵马,假冒定州军往这边冲,其实速度控制的极巧妙。 黄金甲带着骑兵队伍冲过来,要从另外一侧冲击李叱的营地。 李叱道:“就在此时。” 澹台压境带着一百名轻骑兵从一侧杀出去,而赵叙看到令旗挥舞之后,立刻率军截断了黄金甲那队伍的退路。 黄金甲带数千精兵冲出,见迎面有百余人的队伍过来,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两军距离迅速靠近,羽箭疾飞。 只片刻,澹台压境与迎面而来的黄金甲交手,只一招,刺黄金甲于马下。 第四百八十七章 定军旗 可能黄金甲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死,就显得有那么一些草率。 对面纵马而来的那个帅-逼...... 对面纵马而来的那个穿铁甲的年轻人只带着百十人便敢冲阵,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黄金甲也算是战阵经验丰富,虽然没有打过正经的府兵,可是也很清楚,冲阵之间,自然谁勇谁先占上风。 他在对冲时候,脑海里已经先想到了几招,对面那家伙手中兵器奇怪,距离远的时候看不出,应该是枪。 所以他想着,侧身避开对方的枪,之后用胳膊将这枪杆夹住,之后将对面那人拉拽下来,再之后他身后的骑兵队伍便可将那人踩死。 想到此处,没了。 那不是枪,而是断了的槊。 这兵器虽然坏了,但却是澹台压境父亲所赠,他不舍得丢弃不用。 槊锋短了,可是对付黄金甲这样的人,还没什么影响。 黄金甲看着对面那人刺来,想侧身避开,面对澹台压境这样的人,看到他刺来,哪里还能有什么之后之后再之后的事。 槊锋正中黄金甲的咽喉,直接将脑袋铲了下去。 一个冲锋,人头飞起。 交错而过的瞬间,澹台压境一伸手从半空中将黄金甲的人头抓住,然后拨马就回。 黄金甲的部下都懵了。 澹台压境根本不理会,带着人头返回本阵,将人头往地上一扔,面无表情,云淡风轻。 余九龄在心中叹道......唐匹敌不在,便是这个家伙的天下了,这个范儿真的很有格调啊。 柳戈看的也懵了,心说这样的人到底都是从哪儿来的?是李叱拐来的吗? 只片刻黄金甲就被杀,后边的退路又被赵叙的信州兵马拦截,下了山的燕山营队伍,顿时就慌了。 就在这时候,李叱护送着虞朝宗到了阵前,虞朝宗朝着那些士兵们喊道:“黄金甲试图杀我,你们应该也都看到了,放下兵器,所有人我皆不追究。” 燕山营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选择。 面无表情的澹台压境催马向前,以断槊指向那些燕山营的兵马说道:“下马跪地者不杀。” 他并非怒吼咆哮,语气平淡,却偏偏更有压迫感,那些人眼见着他一击杀了黄金甲,心中本就怕了,听闻此言,便有人将兵器扔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那些燕山营的士兵们把兵器全都丢弃在地,然后下马跪地。 虞朝宗大声道:“不必惶恐,我说不追究你们,自然不会追究,全都返回山寨,在校场列队。” 士兵们起身,也不敢再骑马,步行返回。 这一战打的如此轻而易举,连李叱身边的人都有很多没有预料到。 还以为会是一场艰难厮杀,却不料被澹台压境一槊,虞朝宗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黄金甲一死,山寨里的人也不敢再反抗,打开城门迎接虞朝宗进了大营。 虞朝宗进门之后抬头观望,却见高处自己的营寨已经是一片灰烬,心中有些感慨。 庄无敌愧疚道:“大哥,我不知道......” 虞朝宗笑了笑道:“无妨,烧了也就烧了,东营那边有几个独院,你且让人收拾出来一个,我和高院长搬过去。” 庄无敌连忙应了一声,吩咐人去把那个小院收拾起来。 虞朝宗看向李叱说道:“你应记住我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自此之后,我便与高院长研究学问,余者诸事不问。” 他说完之后让人推着自己的木轮椅向前:“去校场。” 不多时,燕山营的队伍在校场集结完毕,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的站在那,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 虞朝宗让人推着自己到了校场的高台下边,不用人扶,自己拄着拐杖起身,慢慢走上台阶。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越发紧张起来,似乎下一息就是自己的生死时刻。 虞朝宗缓缓登上高台,走两步歇一会儿的样子,注定了会被很多人记住。 终于,虞朝宗走到了高台上,他喘息了好一会儿,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 “我接下来只说三句话,你们都要好好记住,记住的人,依然是燕山营的兄弟,记不住的人,便是虞朝宗的敌人。” 他缓了一口气,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自今日起,李叱便是燕山营大当家,燕山营是我一手所创,我说是谁的就是谁的,你们若不服,没资格不服。”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愿意留下的就按规矩做人,不愿意留下的,脱光了衣服走,因为你们也没资格带走燕山营任何东西。” 虞朝宗伸出第三根手指:“我以我剑染敌血,我以我血保赤旗。” 他的手指向旁边的旗杆。 旗杆旁边,余九龄把那面烈红色的叱字战旗升了起来,风将战旗扬起,猎猎作响。 那个叱字,如此醒目。 虞朝宗看向李叱,朝着他招了招手,李叱随即快步走到虞朝宗身边。 虞朝宗向李叱伸出手:“与我击掌。” 李叱随即与虞朝宗击掌,然后两只手握在一处。 虞朝宗道:“既然已经击掌为誓,接下来,看你的了。” 李叱眼圈微微发红,虞朝宗松开手,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迈步离开,李叱连忙去扶他,他却摇头不许。 李叱知道虞朝宗是想让自己在燕山营的士兵们面前说些什么,他却执意扶着虞朝宗走下高台。 等虞朝宗下去之后,李叱回到高台上,看着那些士兵们,沉默片刻后,只说了一句话。 他大声说道:“与诸君同命,生死富贵,在你在我在长刀!” 高希宁看向那些亲卫,她抬起手指向高空。 一百兵亲卫整齐回应。 “呼!”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被感染了一样,这一声后,整个校场上的人全都跟着喊了一声。 “呼!” 李叱抱拳一拜,然后转身走下高台。 半个时辰之后,山寨东边的那个独院中,李叱扶着虞朝宗在躺椅上坐下来,伸手拉过来毯子给他盖在腿上。 虞朝宗笑了笑道:“你今日会有很多事去忙,不用留在这照顾我,我又不是真的废人了。” 李叱笑道:“我是打算在这蹭过饭再走的,你说什么也是白说,饭不吃,绝不走。” 虞朝宗道:“我这里哪里来的饭菜。” 李叱道:“我来做啊。” 虞朝宗道:“那你走吧,现在就走,骑马走。” 李叱:“......” 高希宁抱着一些被褥进来,她先去给高院长收拾出来,又来个虞朝宗收拾。 听到虞朝宗手的话后,高希宁笑道:“虞大哥若是吃不惯李叱做的饭菜,一会儿我来动手。”虞朝宗道:“一匹马可以坐两个人。” 李叱叹道:“有些事只要肯学,就一定能学好。” 虞朝宗道:“这话的另一个意思是,有些事就算肯学,你也一定学不好。” 高院长很严肃的说道:“你已是当家的,有太多重要的事去做,怎么能执迷于日常琐碎,做饭的事有若凌她们,你该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李叱连忙应了一声,和虞朝宗他还敢开几句玩笑话,在岳丈丈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李叱从这个院子出来,转身就跑到了相隔不远的另一个院子里。 夏侯玉立和夏侯夫人她们正在收拾,这院子很大,苑佳蓓一家和刘英媛一家也住在这院子里,若是只住一家的话,这院子就显得格外空荡。 “干娘。” 李叱跑进来,贼兮兮的问:“红布还有不?” 夏侯夫人道:“你要红布做什么?” 李叱道:“你都给宁儿准备东西了,也一定给我准备了,所以一定有对不对。” 夏侯夫人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叱道:“若还有,把红布给我,我再去做一面旗子,之前那叱字旗不是挂在旗杆了上吗,还需要再做。” 夏侯夫人道:“倒是还有,我去取。” 李叱要了红布,抱着就跑了。 夏侯玉立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笑道:“他这人,时而像个老妖怪,时而像个小妖怪。” 夏侯夫人道:“说起来也没多大呢,只是好像大伙儿已经习惯了他这个一家之主。” 夏侯玉立嗯了一声后说道:“总觉得他和哥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夏侯夫人道:“都那么皮。” 李叱抱着红布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自己剪裁出来,然后寻来笔墨。 他的字本就大气磅礴,之前高院长写的那个叱字有凌厉之气,可是毕竟年岁大了,所以更重沉稳。 李叱年轻,锐意正足,他的字才是真的有锋芒。 烈红色战旗上,他写了一个大大的宁字。 这宁字,是安宁的宁,是宁静的宁,宁这个字,似乎怎么想都和凌厉霸气无关。 偏偏李叱这个字写出来,那上半部分,像是天穹之盖,那一点就是定江山。 下面半个字,一横便是担当,也是个一字,天下唯一的一,而那一竖勾,被李叱写出来犹如一条长戈,有金戈铁马之气。 李叱写完之后格外满意,拿着这做好的旗帜出门,正好遇到来找他的余九龄。 “这是又做了一面旗子?” 余九龄笑道:“以后我就做你的掌旗官,大军出征,我就护着大旗。” 李叱道:“之前那叱字旗是战旗,这一面却是军旗......半路上的时候你不是说,应该为咱们的队伍想个名字吗。” 他一抖手,将大旗展开。 “就是这个字。” 余九龄看着那个宁字,一时之间没有想到高希宁,所以好奇的问了一句:“为何是个宁字?” 李叱道:“为天下宁而战。” 余九龄沉思片刻,回了一句:“为宁天下而生。” 李叱沉思片刻后又改了改:“为天下宁而生,为宁天下而战。” 他把大旗交给余九龄道:“找旗杆,立起来,从今日起,咱们的队伍就叫宁军,宁军为天下宁而生,为宁天下而战。” 第四百八十八章 又冷又硬唐匹敌 唐匹敌去纳兰草场还没有回来,所以李叱不只是亲自上场操练士兵,还要亲自制定军纪军法。 事实上,李叱对于燕山营士兵就几乎没有满意的地方,和他车马行里的队伍比起来,大营里的兵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除了李叱的那一百名亲兵之外,剩下的几百人队伍,李叱又挑出来一百人去领兵,一人领百人,剩下的也都分派下去为副手,或是队正。 昨日校场集结之后,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选择留下,黄金甲的那些亲信,就算是虞朝宗说过既往不咎他们也不敢留下。 哪怕是光溜溜的走,也觉得比留在这早晚都会被人害了性命要强。 李叱得知之后,也并未派人去追,他知道问题所在,但要改变,非一日之功。 以前燕山营分成各个营寨,各位当家手下都有兵马,这些当家的在虞朝宗之下,看似团结紧密,实则勾心斗角。 不管哪个当家的,都是不遗余力的把自己营寨兵马变成私兵,只听他一人号令。 虞朝宗带兵出去,众人还会遵从,若是虞朝宗不在的时候,这些当家的谁又会服了谁。 所以各营的士兵其实并不算和睦,暗地里争强斗狠的事,在燕山营也比比皆是。 李叱要改变这些士兵,就先要从如何做人改变。 如今燕山营经过连番的变故之后,剩下兵马大概一万人,李叱把车马行的老队伍都分派下去,要以人心改人心。 李叱又改变燕山营军制,这一万人的队伍,定为一军。 五人为五人队,十人为十人队,各设队正,十个十人队为团,设团率,三团为旅,设旅率,三旅为标营,一标营总计兵力大概能达到一千二百人左右。 按照李叱的要求,十标营为一军,算上回归的信州兵马,正好可以设立一军,一万两千人左右。 而柳戈的三千精锐,则为李叱的亲兵营。 如此建制,一是从大楚府兵建制学习而来,二是从李先生当初留给李叱的书册中学来。 队伍有了建制,有了各级军官,和之前的散沙模样便截然不同。 还有山寨里的自认为已在燕山营多年的人,打算去找虞朝宗告状,说李叱这就是要把燕山营毁掉。 虞朝宗谁也不见,有什么想说的,只管去和李叱说就是。 有了军制,再谈军纪,李叱在改军制的第二天就让人张贴告示,列出十一条军纪,这十一条军纪也是根据李先生留下书册中所言,李叱又稍加改变而来。 第一个月,李叱对于那些只敢在暗地里辱骂的人没有任何追究,知道了也不追究。 可是这第一个月,但凡触及军律的人,一律杀无赦,没有任何挽回余地。 十一条军律如铁,只要触犯其中一条,必死无疑。 到了第二个月,暗地里还敢骂李叱的人都几乎不见了。 第二个月又杀了几人之后,燕山营的风气已经和之前显得有极大区别。 十一月初,李叱进燕山,十二月底,唐匹敌从纳兰草原归来。 唐匹敌这次出去前后近三个月的时间,甚至还有多事者对李叱说,唐匹敌可能已经趁机脱身而去。 有出此言者,哪怕是当初在车马行里的伙计,李叱也不留,直接赶出燕山营。 李叱看到唐匹敌后都有些心疼,这家伙明显比原来黑了不少,皮肤也粗糙了不少。 “赚了赚了。” 唐匹敌道:“我见了孛儿帖赤那后,说明要买战马的来意,孛儿帖赤那说,只要我帮他练兵一个月,就送我八百匹好马。” 他笑着说道:“我对孛儿帖赤那说,你送我八百匹马,我就帮你练八百兵,这八百人是你亲兵卫队,可当十倍之敌。” 这话要是别人说,就是妥妥的吹牛皮,但是唐匹敌说就不一样。 唐匹敌留在草原练兵一个月,用这八百人击败了孛儿帖赤那分派的三千精锐。 孛儿帖赤那大为开心,非但把答应了的八百匹战马如数奉上,还送了一匹宝马,名为青耳。 唐匹敌把青耳拉到李叱面前说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坐骑了。” 李叱道:“你的。” 唐匹敌道:“这是我为你赚来的。” 李叱道:“那我就送给你。” 余九龄在旁边对高希宁说道:“你看,他俩才是一对,你就是个妨碍。” 高希宁眯着眼睛余九龄,余九龄道:“你应该瞪老唐,而不是瞪我,你也应该自责,你看老唐都比你会哄男人。” 高希宁朝着李叱伸手,李叱从地上踅摸了一个土坷垃递给高希宁。 余九龄已经在十丈之外了。 李叱对唐匹敌说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把队伍建制军纪都已经整顿好,练兵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是这一军的将军,所有军务上的事,皆归你调遣安排,你身为主将,这宝马良驹自然归你。” 唐匹敌道:“都归我管?” 李叱点头:“都归你管。” 唐匹敌笑道:“那好,既然都归我管,那我就要宣布第一条军令了。”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从各营中选拔四百名精锐,再从柳将军军中选拔三百精锐,人我亲自挑选......” 他看向高希宁道:“这七百人都交予你,再加上之前的一百人,还有我带回来的八百匹战马,也都予你,这八百精骑只听你一人之令。” 高希宁顿时明白过来,点头道:“好。” 唐匹敌继续说道:“这八百人,不必听我号令,也不必听李叱号令,只听高希宁一人的,平日里只做两件事......第一,这支队伍,负责李叱安全护卫,是亲兵之外的亲兵,第二,负责全军戒律之事,如有违反,全都交给这支队伍处置。” 唐匹敌转身看向李叱问道:“你可有异议?” 李叱道:“有那么一丢丢。” 唐匹敌道:“憋回去。” 李叱点头:“好......” 唐匹敌对李叱认真的说道:“这支队伍之所以交给高希宁,是因为世上之人,再无一人比她更在乎你,你是主心骨,这支队伍就是负责你的安全,将来若是我们做的更大,我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会领兵出去,所以只论对你一人尽心尽力,没有人超过她。” 李叱道:“话是对的,可想想有些容易让人笑话,这才刚刚准备做些什么,先划出一支队伍专门保护我......” 唐匹敌道:“还有一个原因,我刚刚没打算明说,但既然你有质疑,我便说的更清楚些......” 李叱叹道:“我感觉你要不给我留面子了。” 唐匹敌道:“以后要明确一件事,不可有丝毫质疑,那就是......你为主公。” 李叱张了张嘴,唐匹敌瞪了他一眼,李叱就把嘴闭上了,这主公似乎也挺不强势的。 唐匹敌道:“你是当家的,是主公,我们这些人先是你的下属,才是你的兄弟,这必须讲清楚,如果把兄弟与下属的关系分不清楚,队伍就会涣散,把兄弟身份排在下属身份前边的,必成祸源,把下属身份排在兄弟身份前边的,必为良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主公之令,务必遵从,但你的所有决策未必都对,这时候我们身为下属,就不如高希宁劝你更合适,她既要保护你,也要劝谏你。” 唐匹敌道:“提前把话说的清楚,省得以后会再有什么矛盾,我这个人性子冷硬,所以这些话由我来说。” 他转身看向余九龄等人后说道:“兄弟情分是一码事,军纪军法,地位身份,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以后谁犯了错,不要用兄弟情分来为自己开脱,李叱可能会念及,我不会。” 余九龄等人互相看了看,点头。 唐匹敌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要把话说在前边,真要是都念及兄弟情分,就不要做错事,因为觉得是兄弟,做事就无顾忌的,那其实没把兄弟这两个字当回事。,我们亲近,所以更当要先为表率。” 他缓了一口气后笑了笑道:“丑话都说到前头了,意思大概如此,以前小打小闹的时候大家都随性而为,要谋大事,就要有规矩。” 李叱觉得唐匹敌这些话说的有些过于冷硬了些,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高希宁却对他微微摇头。 那一刻,李叱懂了高希宁的眼神。 唐匹敌在为李叱立威,李叱也要为唐匹敌立威,既然把队伍交给唐匹敌,就要让众人明白,唐匹敌便是权威。 所以李叱说道:“生活上的事,咱们不需要计较那么多,正事,只要老唐在,他可说一不二。” 唐匹敌道:“当家的立了十一条军规,这军规不只是给士兵们立的,也是给咱们立的,我再多说一句,为将者触犯军规,加倍惩处。” 半个时辰后,李叱的书房。 李叱道:“刚刚的话,是不是稍稍凶狠了些?”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瞥了瞥嘴。 他回答道:“你若只想做草寇,我刚刚的话就确实凶狠了些,你若不只是想做草寇,刚刚的话便不重,我不是追随你做草寇的。” 李叱连忙点头:“是是是,都听你的。” 大当家在位卑微。 又半日之后,唐匹敌挑选出来七百人,再加上之前的一百人,组建了一支只归高希宁调遣。 唐匹敌对李叱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所有人,包括唐匹敌自己在内,以后所想的事都会很多,为军功也好,为前程也好,为什么都好,心思会纷杂。 但只有高希宁一人,全心全意,只在乎李叱的生死。 “队伍是维护威严的队伍,所以得有个威严些的名字。” 唐匹敌问李叱:“想一个?”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她定,她来定。” 大当家继续在位卑微。 高希宁想了想后说道:“既然职责有二,一为守护一为执法,那便可学古礼,称廷尉,这支队伍,就叫廷尉军如何?” 李叱点头,拍手:“好名字!” 大当家在位谄媚。 高希宁道:“那就这么定下来,军名廷尉军,我为都廷尉,叶先生为副都廷尉。”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东陵掌教 这是李叱他们众人聚集在一起后,第一个如此热闹的春节,也是高希宁她们第一个没在冀州城里过的春节。 对于在一座大城中生活习惯了的人们来说,搬到了燕山上是很难适应的一件事。 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商铺,没有茶楼酒楼戏院,没有车水马龙的街道。 习惯了繁华锦绣,在这就会觉得很单调。 这里的冬天显得如此肃然,山上没有绿色,冬天的山不见鸟语花香,这里也听不到曲乐丝竹之声,只有操练兵马的金戈之音。 高希宁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她习惯了守在李叱身边,李叱在的地方就是全部。 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李叱身上,也就完全忽略了自己。 倒是夏侯玉立她们几个显得有些不习惯,没有地方去买胭脂水粉,没有地方去做新衣,这里的日子就显得有些单调枯燥。 高希宁每天都参与练兵,在八百廷尉军面前,她永远不会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女孩子。 在廷尉军面前,她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都廷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叱他们不断的改变着这支绿林队伍,到了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队伍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三月份的天气虽然还有些冷,李叱他们已经带着队伍在山下屯田耕种,这是燕山营曾经走过的路,所以并没有什么艰难的。 夏侯琢派人送信来,他已经接手了代州关和信州关的队伍,对那边燕山营的队伍做出许诺,军心也安稳下来。 李叱知道夏侯琢那边日子过的苦,所以从燕山营运送了不少物资过去。 而且代州关和信州关的守军粮草所需,也是李叱派人供给,保证不会缺失。 到了四月初,李叱他们带着人在山下引河流水浇灌农田,远远的看到官道上有不少难民成群结队的走着,衣衫褴褛。 李叱觉得奇怪,这些难民是从西边过来的,西边那边虽然田地不算丰沃,但极少有乱兵为祸,百姓们日子应该过得去才对。 于是李叱跑到路边,拦着人问了问。 “老人家,是出了什么事?” 李叱递给一个老人一壶水后问道。 那老人一脸凄苦的说道:“日子过不下去了,只好逃难,再不走连命都没了。” 李叱问:“有天灾?” “没有,天灾不可怕,人祸才可怕。” 老人家叹了口气后说道:“去年的时候,有一伙马贼强占了县城,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他们队伍越来越多,就开始劫掠百姓,每个村子都挨家挨户的要钱要粮,不给的,就杀。” 老人看向李叱道:“他们比官府还狠,每年官府的收过之后,最起码还能剩下些粮食凑合着过日子,可是那些马贼跟刮地皮一样的狠,一粒都不给我们剩下啊.....” 李叱皱眉,他问道:“那马贼队伍有什么名号没有?” “有。” 老人回答道:“那个马贼的队伍占了三四座县城之后,在东陵山建造山寨,还建造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祭坛,那马贼的大当家自称为道门正统传人,说是什么要替天行道。” “他说,他的道门叫做东陵正道,自封为东陵掌教,我们那地方的百姓必须入教,他们搜刮走的米面钱粮就是入教的费用。”“还说只要加入东陵正道,就能得道门神兵庇护,什么道门神兵啊,就是一伙子马贼啊,一人不入教,他们就杀一人,一家不入教,他们就放火烧一家。” 老人眼睛里只有悲愤,已经没有泪水。 “我的侄子就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然后还把尸体吊在城墙上,任凭风吹雨淋,还说这是什么神罚。” 李叱听到这,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他问道:“老人家,那你可知道这个所谓的东陵掌教叫什么名字吗?” 老人摇头道:“不知道,只是听说是从燕山这边逃过去的大贼。” 李叱眉角一扬。 他看了看难民人数,大概有数百人之多,反正山寨这边也需要人种田,于是把人都留下来。 他回到大营里,把唐匹敌找来。 “这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什么狗屁的东陵教已经控制了四五个县的范围,据说有教众数十万,我怀疑那个所谓东陵掌教就是西篱子。” 唐匹敌听李叱说完后点了点头:“你是想灭了这一伙人?” 李叱道:“燕山营现在也需要再立威名,这些人有辱道门名声,又如此为非作歹,咱们若将其灭了,西边数县范围就可扬名。” 唐匹敌道:“先得把情况摸清楚。” 李叱道:“家里练兵的事你还要操持,我带人去摸清楚情况,快的话一个月就够,慢的话大概也就两三个月的事,若可进兵,我派人回来告诉你。” 唐匹敌道:“这事,你安排别人去就好。” 李叱笑道:“我在山上也觉得憋闷,出去走一趟,再说这是咱们宁军要打的第一战,所以还是谨慎些好,我自己去,可以把地形看清楚,绘制地图,制定策略。” 唐匹敌想了想后觉得可行,于是答应道:“那你要多带一些人才行,不要带燕山营的老人,若真是西篱子那些人,就可能认得出来。” “放心。” 李叱笑道:“若真有什么危险,难道我跑的还不够快?” 他和唐匹敌商量好了之后,请了叶先生过来,带上燕青之,余九龄,张玉须,彭十七,再加上一个澹台压境,这样的几个人,已经足够强大。 又带了几十名精锐斥候,他们第二天就离开燕山营,请了一个难民中的小伙子做向导,一路往西。 这小伙子叫刘铁胆,二十来水,没有习过武,但常年做苦工有一把子力气,而且也机灵。 路上,刘铁胆又把关于东陵道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最初的时候,他们派人在各村镇里行走,装神弄鬼的,其中有个人被称为东陵道神使,好像真的会一些法术什么的,看着很神异。” 刘铁胆道:“他们一开始在人多的地方,施展法术,乡亲们很多人都亲眼所见,那个被称为东陵神使的人,抬手指一指,天上的飞鸟就落地而死,朝着远处抓一下,便有长虫被抓过来。” 李叱看向张玉须,张玉须道:“听起来都是江湖把戏,并不是多稀奇的事。” 刘铁胆继续说道:“东陵神使就在各地招收门徒,凡入教之人,都送一小袋粮食,所以一开始很多人都为了这些粮食而入教。” “到后来,东陵道的人数已经很多了,只几个月的时间,从年前到年后,几个县里,都有不少人成为东陵道弟子。” “他们就开始很多人游行,那些弟子成群结队,抬着一个宝座,那个神使就一边走一边洒符纸,还说谁捡到符纸,就能驱邪保命,很多人捡了。” “乡下人,读书的少,符纸上写了什么其实也没人认得,后来有私塾的先生说,那纸上都是造反的话,被朝廷知道了要杀头的。” 刘铁胆道:“然后很多人就把符纸都扔了,但是东陵道的人又来了,说扔了符纸的人会有神罚不得好死,但只要加入东陵道,就能得神的保护,朝廷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许多人在那时候也加入了东陵道。” “后来,每个村子里,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东陵道的信徒了,年后到了三月,东陵道的人忽然说,凡是不入教的人都是妖孽,是祸端。” “他们说,这些不入教的人,就是想着去朝廷报信,入教的都是当初捡了符纸的,没入教的是想要去告密,是要用乡亲的命换赏钱。” 刘铁胆脸色暗淡下来:“从三月开始,不少人就对乡亲们动手了,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原本很亲切的街坊四邻,居然会对那么多年的老乡亲们下手。” “他们像是入了魔一样。” 刘铁胆看向李叱说道:“当家的,你可能都没有见过那样的人,他们打人杀人的时候,那张脸好像不是人的脸了。” 李叱道:“我见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 余九龄攥着拳头,怒意已经在眼睛里溢出来。 刘铁胆道:“我家里人没有加入东陵道,我大伯家里加入了,那天......大伯拿着铁叉来我家,我爹还以为大伯是要喊他一起下田。” “一开门,我大伯就问我爹,就问你一句,你入不入东陵道,我爹当时都没有过来,大伯以前也劝过几次,我爹都说不愿意,大伯也没有为难过。” “可是那天早上,大伯听我爹说完,忽然就喊了一声杀妖孽,还喊着想不到你是我亲弟弟,居然要害我,然后用铁叉把我爹插死了。” 刘铁胆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起手抹去泪水。 “他们好像疯了,全都疯了。” 他看向李叱道:“我护着我娘和我妹逃出来的时候,村子里到处都在杀人,都是乡亲们,他们怎么就下得去手?” 李叱没办法回答。 “越是乱世,这样的妖邪之人越是会出来为非作歹。” 澹台压境道:“杀了就是。” 刘铁胆道:“哪有那么容易,现在那几个县的百姓,都已经是东陵道的弟子,他们都是一条心的。” 他看向澹台压境说道:“我们在路上停留的时候,后边有和一样逃出来的人说,自从三月杀人之后,那个掌教就发了告示,说凡是从外边来的人,都可能是朝廷派来的人,谁发现了都要报告东陵道。” “告示上还说,以往都是别的县那些马贼盗贼土匪来我们的地方抢夺,东陵道号召百姓们,女人老人和孩子留在家里种田,男人们都集合起来,去别的地方,把别人从我们这抢走的东西夺回来,还说谁抢夺回来的就是谁的。”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心里一紧。 这个所谓的东陵掌教,很有头脑,他借助宗教的力量迅速的组建了一支军队。 仅从现在所得的情报来看,这个人,已有几分可怕。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西篱子的话,应该背后有别的人在帮他出谋划策。 第四百九十章 他去远行了 李叱他们到了距离临兵县七八里的地方就停下来,再往前走就是一马平川,毫无遮拦。 若是临兵县的城墙上有瞭望手的话,就能看到顺着官道而来的他们。 而且距离县城三四里外还有一个村子,规模不大,但官道正好穿村而过。 按刘铁胆所说,现在村子里剩下的人都已是东陵道的信徒,那么他们一进村子就可能被围堵。 以李叱他们这支队伍的实力,虽然加起来也不过四十几人,也绝不可能被村民围堵住。 然而,那样的话,必会动手杀人。 “我去吧。” 余九龄道:“我一个人去,绕过村子,若能进城的话,我进去打探一下,人多了目标太大。” 李叱刚要说话,彭十七道:“我和余九龄一起去,道门的事我比较了解,万一被发现了还没准能蒙混过关。” 于是这两个人就离开队伍,绕过前边的村子靠近县城,李叱他们找了个比较隐秘的地方停下来等待。 附近有一座高坡,李叱蹲在高坡上用千里眼看着,他还是很担心余九龄他们。 这地方的百姓如果真的都已经入魔一样,看到了外人来,他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临兵县,县城,县衙。 一群身穿灰色道袍的人进进出出,他们的道袍和正统道宗的道袍也不相同,看着就有几分妖异。 这些人,就是东陵道的所谓护教神兵,有一种很诡异的气质,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说谎话说的太久了,又可能是因为气氛到了,所以连这些人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真的有神通在身一样。 他们走路姿势都很趾高气昂,看百姓的眼神也是俯瞰众生的感觉。 似乎一旦冠上了以神之名,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已经远远超脱出了芸芸众生。 在县衙里,有个身穿红色道袍的人坐在那喝酒,颇为懒散,进进出出的所谓神兵看到她,都一脸畏惧。 如今这东陵道也算是等级森严,而从他们的衣着,就能判断出等级如何。 那个东陵道掌教颁布法令,划定等级。 护教神兵身穿灰袍,小神官身穿蓝袍,小神官可以自己随意发展教众,也可征收神兵,发展多少人,看自己本事。 身穿红袍的,被称为大神官,一共只有五个人,每一个县之内,都有一名所谓的红袍大神官坐镇。 再往上是紫袍神使,整个东陵道只有两名神使,神使的地位,在东陵道中与掌教平等,被称为左右神使。 掌教身穿黑袍,和神使一样,一开始还抛头露面,后来为了保持神秘感,出行就会带上帽子,遮挡面纱。 这临兵县的红袍大神官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从李叱他们面前逃走的雀南。 掌教是西篱子,其中一名紫袍神使,就是雀南的师父方玉舟,而这个东陵道就是方玉舟想出来的东西。 方玉舟在塞北就以此谋生,他知道乱世最好愚民,越乱,百姓们对神仙鬼怪之事就越是笃信。 一开始,西篱子的意思是就像是其他马贼队伍那样发展,靠劫掠维持。 但方玉舟却觉得不行,那样的话,发展的再好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迅速的拥有很多兵马,只不过还是一伙草寇而已。 他想出来这个法子之后,西篱子决定尝试一下,谁想到东陵道扩充的速度居然这么快。 只半年多的时间,五县范围之内,现在已经都是东陵道信徒,这一下连西篱子他们都变得膨胀起来。 燕山营发展那么多年,最辉煌的时候,拥兵二十万,可是他只用半年的时间,就发展信徒数十万。 这法子,确实比当马贼草寇要管用的多。 而且在感觉上也是不一样的,你做一个大马贼,百姓们自然害怕,但心里抵触。 你做一个掌教,百姓们见到你,甚至会匍匐在地顶礼膜拜,这感觉让西篱子都变得痴迷起来。 他现在出行,已经以掌教身份自居,坐在十六个人抬着的宝座上,接受参拜,而且他也越发觉得,自己就是神选之人。 方玉舟和雀南等人遇到西篱子的败兵队伍也实属巧合,然而就是这样遇到,便很快混在一起。 方玉舟对西篱子放言,以此方法,不出两年,西北这数十县之内,他们就能发展百万信徒。 这种事,想想就很美。 人的地位陡然变了,性格也会随之改变,他们本就是狠厉之人,为了维持地位,也就更为狠厉。 雀南自从逃离之后,性格越发暴戾,在临兵县做大神官,看谁不顺眼便下令剥皮抽筋。 这地方,她就是土皇帝一样。 “神官大人。” 一名蓝袍小神官从外边快步进来,俯身一拜,双手递给雀南一封信:“刚刚掌教派人来送信。” 醉眼迷离的雀南将书信接过来,打开看过后随即眉角一扬:“西篱子算什么东西?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若非是我师父帮他,他现在还是一伙流寇呢。” 她骂完了之后,随手将书信扔进旁边的火盆里。 西篱子派人送信过来,让她三天后务必赶到东陵山,若有延误,按教规惩处。 “他怕是疯了吧。” 雀南依然在那自言自语的说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掌教了......骗人骗多了,连他妈的自己也骗了。” 雀南啐了一口,吩咐手下人道:“那送信的人走了吗?没走就告诉他,让他回去对西篱子说,我没空,就这三个字,如实说!” 手下人吓得脸色发白,雀南对掌教没有什么敬意,那是她的事,可是手下人不敢啊。 西篱子杀人多狠? 而且现在西篱子手下人越多,他越是害怕别人抢他地位,尤其是经过燕山营的事之后,他对这种事格外的害怕。 越害怕,越担心,就越是要显示出自己地位,所以对下边的人态度,也就越发强势。 他现在除了不敢对左右神使两个人真的怎么样之外,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当然,这不敢对那两个人怎么样,也只是表面上而已。 西篱子最想做的就是除掉方玉舟......他觉得,唯一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也只是方玉舟。 这个东陵道是方玉舟想出来的,发展门徒的时候,也是方玉舟出力最大。 装神弄鬼的事,都是方玉舟做的,在百姓们心中,神使的地位很高很高。 而他这个掌教,因为要时刻保持着神秘,反而百姓们并不熟悉。 如果方玉舟把他杀了,东陵道还会一样的发展,百姓们也不知道掌教已死。 正因为害怕这个,他又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东陵道这种发展的办法,所以就想除掉方玉舟。 这次派人来让雀南返回东陵山,就是想找机会把方玉舟等人一网打尽。 然而他不把雀南放在眼里,雀南对他的轻视更重,在雀南看来,没有她师父,西篱子连个屁都不是。 与此同时,东陵山。 西篱子和方玉舟他们募集人手,在东陵山大兴土木,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建造起来一座大殿,在大殿前边,还修建了一座高高的祭坛。 样子做的很足,因为他们都知道,样子做的越足,百姓们越是深信不疑。 西篱子坐在大殿上,手指轻轻抚摸着座椅的扶手,坐在这,让他体会到了皇帝一般的感觉。 他甚至想着,皇帝坐在金銮殿上,大概也是如此模样吧。 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怪不得谁都想做皇帝,这种感觉真的太奇妙了,好像一抬手,便能掌控无数人生死。 他眯着眼睛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手下人回答:“回掌教,都安排好了,两廊之内埋伏了弓箭手,只要两位神使进来,便乱箭射死。” 西篱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着如今这样的成就,这样的地位,总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如果他当初一回到燕山营,就直接杀了黄金甲和庄无敌,他现在已是燕山营的大当家。 他觉得自己吃亏就吃亏在不够果断,这一次,他不能再不果断。 那些信徒对神使的敬畏,其实要超过对他这个掌教的敬畏,长此以往,他担心自己就是一个傀儡。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喊道:“神使大人进殿!” 两位身穿紫袍的神使大步进来,看到那两人,西篱子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他假意起身,笑呵呵的说道:“两位远行归来,辛苦了。” 左神使方玉舟将面罩摘下来,笑了笑道:“为掌教大人效力,是我等的本分,不辛苦。” 西篱子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大声说道:“来人,给两位神使上茶赐座!”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只要他一喊这句话,两侧埋伏的弓箭手就会弩箭齐发。 可是并没有。 西篱子脸色一变,刚要喊,后腰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在他身后,刚刚还和他说话的那个亲信,一刀捅进他的后腰里,手还在来来回回的拧着。 那手下,是他在燕山营时候的老部下,是亲信之人,所以西篱子说什么也不相信居然会是这样。 “你......怎敢如此!” 西篱子努力的扭头,声音凄厉的问了一句。 方玉舟走上高台,面对着西篱子笑着说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利益不能左右的,如果有,那就是利益不够。” 他看着西篱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把他们当狗一样看,时时刻刻防备着别人害你,还想着他们对你忠心耿耿?我答应了他,杀了你,他就是神使,你说他会帮谁?” 他伸手把西篱子头上的掌教金冠摘下来,回身递给后边上来的右神使。 右神使把金冠接过来,从金冠长拔下来一根金属片,手指捏着一片一扫,切断了西篱子的咽喉。 尸体从高台上顺着台阶滚落下去,所过之处,都是血痕。 方玉舟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你是掌教了。” 右神使把自己的面罩摘下来,戴上掌教金冠,把面纱挂好,缓缓的在宝座上坐下来。 他看向西篱子的那个亲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亲信连忙回答:“回掌教大人,小的叫王七海。” 这个新的掌教指了指西篱子的尸体说道:“他才是王七海,被掌教大人派出去远行了,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 说完后他把右神使的面罩递给王七海:“你现在是右神使了。” 王七海大喜,俯身一拜。 方玉舟笑着说道:“总有人以为自己很聪明,乖乖的做个傀儡不好吗?” 坐在宝座上的那位新的掌教抬起头看了方玉舟一眼,方玉舟连忙俯身道:“掌教大人,我说的是西篱子那样的家伙,我对你,忠心耿耿,誓死追随。”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一个好差事 临兵县。 余九龄和彭十七两个人在草丛里蹲了有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被他们蹲到了一伙儿人。 五六个身穿灰色道袍的家伙经过,一边走一边还在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 余九龄他们听了听,那些说话的大概意思是谁家的姑娘漂亮,回头想想怎么让她侍奉神兵。 余九龄使了个眼色,彭十七点点头,从草丛里猛的冲了出去,张开嘴就喊了一声:“打劫!” 这一下,那几个神兵都懵了,他们是头一回遇到敢拦着他们的人。 彭十七道:“快,脱衣服!” 那些家伙更懵了。 余九龄趁机从后边上去,一刀一个,连着捅死了三四人,听到哀嚎声,前边的两人才意识到不对劲,回头已经晚了。 余九龄的武功虽然在李叱队伍里排不上号,可是对付这些喽啰也还绰绰有余。 况且他快啊。 最后两个人没捅死,是因为余九龄还想要他们的衣服,和彭十七上去拳打脚踢,把两个人打翻在地。 两人手脚麻利的把尸体拖进路边草丛中,扒了衣服换上,余九龄穿着还算合身,可是彭十七那件道袍就显得很紧绷。 他扭扭捏捏的出来,缩着肚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余九龄道:“你怕什么,这样一看就像是做贼似的,自然一点。” 彭十七道:“自然?” 然后把肚子放开了,噗嗤一声,衣服裂开一条口子,那道袍就变成了露脐装。 余九龄笑道:“哎呦,很媚啊。” 彭十七问道:“就这么进城?” 余九龄道:“当然就这么进去,越是明目张胆,越是不会被人怀疑。” 彭十七从一具尸体身上又撕下来一条灰布,把自己脸遮挡起来。 余九龄道:“挡住脸有什么用,你露出来的是肚子。” 彭十七一本正经的说道:“只要把脸挡住了,别说露出来的是肚子,露出来个屌也不怕,反正没人知道是我。” 余九龄仔细想了想,居然觉得这一翻歪理邪说还他妈的有几分道理。 他好奇的问:“真露出来,你真不怕?” 彭十七认真的说道:“只要是不拿尺子量一下,谁知道我是谁!” 余九龄飞起一脚:“装你大爷的装!” 俩人就这样进入临兵县城,一开始还确实有些忐忑不安,唯恐被人看出来。 但是一路上走过,碰到的百姓对他们都弯腰行礼,完全没有人怀疑,这俩人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他们不敢问,也不敢怀疑。” 彭十七压低声音对余九龄说道:“一会儿咱俩找人问问,就说咱俩是从别的县来的,来找人的。” 余九龄嗯了一声,往四周踅摸着目标。 远处有几个百姓刚从自家院子里出来,余九龄使了个眼色,彭十七心领神会,两个人朝那几个百姓走了过去。 才走过去,那几个百姓立刻俯身施礼。 “拜见神兵大人。” 彭十七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道:“向你们问一件事,我们两个是从原孜县过来的,要寻大神官报信,你们可知大神官身在何处?” 其中一个老者连忙回答道:“回神兵大人,大神官就在县衙。” 彭十七嗯了一声后又问道:“那神兵都住在何处,一会儿我们要过去歇脚。” 老者指了一个方向说道:“那边有个大院,所有神兵大人都在那边休息,过去就能看到营帐和旗帜。” 彭十七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老者看了一眼彭十七的露脐装,彭十七皱眉道:“你看什么!这是我神功护体。” 老者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对不起对不起,神兵大人请恕罪。” 彭十七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余九龄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以往你行走江湖,也是这般装腔作势的吗?” 彭十七道:“不不不,我比这还能装呢,之前有过一次,一个富户让我过去驱邪,说是家里有邪祟作怪,家里人都吓得人心惶惶。”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问那家里人是有什么怪事发生吗,那家人说,每到深夜,便有白影在院子里飘飘忽忽,过了子时就来,还有凄厉叫声,只到西院去,从不去别的地方。” “西院住着的是那富户的小妾......” 彭十七说到这看了余九龄一眼。 余九龄从彭十七的眼神就明白过来:“不过是私会偷情吧,故意装神弄鬼的。” 彭十七笑道:“呦,你很懂啊。” 余九龄:“滚蛋......你咋解决的?” 彭十七道:“我让富户不准告诉西院的人他请了我来,当天夜里,我穿了一身女子的红裙,把脸涂的惨白,嘴里叼着一根假的红舌头......” “等到了时候,那来私会的假鬼偷偷摸摸进来,我也没理会,那假鬼和小妾正运动到激烈时候,我就往他们旁边一站,也不说话,也不打扰,就站在那看着他们......” 余九龄想了想那场面,他都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寒。 他问:“然后呢?” 彭十七道:“等了一会儿,我故意呼吸加重,那女的躺在那看到我了,嗷的叫了一嗓子,然后那男的回头一看,顿时就完蛋了。”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 彭十七道:“我就站在那看着他,我说已好久没有遇到过男鬼了,你伺候完了她,也伺候伺候我吧......” 余九龄捂脸。 彭十七道:“那家伙吓昏死过去了,然后我收了那富户一些银钱离开,虽然不知道后事如何,但我想着,大概那个男鬼就算不被打死,应该也不行了吧。” 余九龄仔细想了想这被吓得不行了的事有多可怜,越想越觉得彭十七坏。 尤其是想到彭十七这个模样,扮成女鬼,那样子得多吓人,这大胖女鬼,还红裙...... 彭十七道:“其实我也有失误的地方,我一说话,嘴里的假舌头没咬住,掉了......” 余九龄笑道:“要是你那假舌头没掉的话,那家伙也不至于被你吓的昏死过去。”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走,等快到县衙位置的时候,那些身穿灰色道袍的神兵就越来越多。 不过确实也没有人怀疑他俩,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为了方便控制,方玉舟想出来一个法子。 临兵县招募来的神兵,不留在临兵县这边而是调去别的地方,别的地方招募来的在临兵县这边所谓执法。 这样一来,就防止了那些神兵因为和百姓们太熟,而下手不敢太过狠厉。 俩人商量了一下,既然没人怀疑,那索性就直接进县衙里转转呗。 他们俩也确实是胆大包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进了从正门进了县衙大院。 遇到的神兵都会跟他们打招呼,用的是一种很独特的手势,应该是他们自创的。 左手握拳大拇指伸出,大概就是比划了一下你好牛-逼的意思,然后右手握住那根大拇指,微微弯腰行礼。 彭十七和余九龄学的也快,第一次有人对他俩这样,他俩就立刻如此还礼。 等再遇到人,他俩就主动先行礼,那些人也就更不会怀疑什么了。 进了县衙大院,院子里不少灰袍神兵在打造兵器,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俩一路往后走,很快就到了大堂门口,一眼就看到有个身穿红袍的女人坐在那喝酒。 彭十七一看到那女人脸色就微微一变,他认出来了,那个女人他在皋县的时候见过。 所以他猛的一转身。 就在这时候,雀南也看到他了。 “那个人!” 雀南喊了一声:“给我站住!” 余九龄和彭十七两个人心里都紧张起来,尤其是彭十七,想着若是被那女贼认出来,大概会把自己大卸八块。 两人停下来,也不敢回头,就在原地站着。 雀南拎着酒壶出来,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她走到彭十七面前,一眼就看到了彭十七的露脐装。 “最他妈的讨厌胖子,尤其是胖道人!” 雀南一脚踢在彭十七屁股上:“没有合适的衣服?再让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活撕了你!” 彭十七连忙俯身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找合适的衣服,确实是发下来的太瘦了。” 雀南眉角一抬:“是衣服瘦?是你胖!” 她伸出手,在彭十七的露出来的肚皮上拍,很用力,啪啪啪啪的...... “这是衣服瘦?这是衣服瘦?!” 雀南怒道:“看到你这样的就生气,给我滚远点,以后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余九龄一脚踹在彭十七屁股上:“还不认错?!” 彭十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不该这么胖......” 雀南看了余九龄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她此时喝醉了,也没有在意,还以为自己之前见过。 “你倒是很机灵,你叫什么?” 她问余九龄。 余九龄连忙回答:“回神官大人,我叫余十九。” 彭十七:“......” 雀南皱眉问道:“为什么是这个破名字!” 余九龄假装很无奈的说道:“这名字的事......是爹娘给的,我也没的选......” 雀南大概是真的喝的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看着余九龄有几分顺眼。 这要是不喝多,绝对不能。 她又踢了彭十七一脚:“滚远点。” 彭十七连忙爬起来往外跑,回头看向余九龄,意思是你还不赶紧跟上来? 余九龄确实是想跟上来,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迈步,雀南对他说道:“你进来,给我捶腿!” 余九龄心里是......噫! 他给了彭十七一个眼色,意思是你先去报信,然后他装作很谄媚的样子跟着雀南进了大堂。 彭十七心说这女人是瞎了吧? 雀南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把腿翘在面前桌子上后对余九龄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余九龄连忙弯腰下来,在雀南的腿上轻轻揉了起来。 他还偷偷看了看雀南的模样,这个女贼已经喝的不少,脸红扑扑的,样子倒也还说得过去。 雀南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说道:“让你捶腿,你揉什么!” 余九龄心说......捶多没有意思啊...... 但他不敢说出来啊。 第四百九十二章 我觉得我能行 余九龄以为这一趟自己可能就危险了,虽然那女魔头看似喝多了酒,有些不省人事。 但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天知道会不会给他来一刀,人只有一条命,落在这种女魔头手里可能九条命都不够杀的。 所以在给雀南捶腿的那一刻,余九龄心里有些悲愤,手在捏,心在动。 他半蹲在那给雀南捶腿,这个姿势有些累,越累他越觉得自己可能离死不远了。 因为累,捶腿的节奏就会断,下一息这女魔头一睁开眼睛,暴怒之下就可能一刀劈了他。 要么是自己力气大了,要么是自己下手轻了,反正这女魔头要杀他的话,随便想个理由就行了。 甚至,都有可能连个理由都不想。 越是想着这些,余九龄心里的悲愤就越重,越觉得若这样死了的话真的是血亏。 于是,这恶贼脑袋里冒出来个念头。 反正是要死的,就当是为彭十七拖延时间了,希望那个家伙能顺利逃出去。 以后彭十七能念他的好,将来在他坟前多烧几个如花如意的纸人。 于是余九龄猛的就站了起来,公主抱,直接把雀南就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后堂。 雀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没理会,余九龄心说也该着你倒霉,非要这时候喝多了酒。 他抱着雀南到后堂之后,见四下无人,心说趁着这妞儿酒醉不醒,一刀杀了她就跑应该会成功。 等等。 余九龄一怔,自己刚才忽然冒出来贼胆可不是要杀了她,刚刚是想什么来着? 就这一愣神的时候,他已经顺手把雀南放在床上了。 余九龄想着,自己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于是他开始踅摸刀,努力证明自己并不龌龊。 就在这时候雀南醒了,看了一眼余九龄,于是怒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滚出去!” 余九龄吓了一跳,幸好反应快,连忙说道:“我看大神官醉了,把你扶进来,想给你把被子盖上。” “滚!” 雀南怒骂了一声,伸手自己把被子拉过来,嘟嘟囔囔的说道:“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你剁碎了喂狗。” 余九龄心说此时不走还等待何时? 一转身就跑了出来,出了后堂他心跳还是砰砰砰的,好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样。 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怅然若失。 呸! 余九龄呸了自己一口,心说余九龄你他妈的真是好色不嫌命大。 他一口气跑出县衙,依然没有人怀疑,跑了几步,就看到彭十七在路边站着呢,他心说这个小子居然还没跑? 彭十七见余九龄出来,脸色一喜,跑过来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余九龄道:“我神威无敌举世无双能有什么事,随随便便虎躯一震,那女魔头就被我的气势吓破了胆子。” 彭十七道:“你听过甄姬编筐的故事吗?” 余九龄瞪了他一眼:“甄姬能编,甄姬爸也能编是吧,赶紧走。” 彭十七道:“那你我听说的这个故事应该略有出入,我听的故事不是甄姬爸能编,是说甄姬她爸编的筐很大,甄姬爸能装。” 余九龄一脚踹在彭十七屁股上:“回头我就告诉唐匹敌,说你骂他。”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商议着,若就这么出城显得无能了些,他们可是来打探消息的,总不能落荒而逃一样的出去吧。 于是两个人又壮着胆子去了东陵道神兵大营转了一圈,探查之后这才出城。 好就好在,东陵道的人虽然现在可以说势力庞大,人人都是信徒,但实则为一盘散沙,发展速度过快,根本难以完全熟悉难以完全控制。 这些人很多都不互相认识,完全靠那一身衣服辨认同伴,所以两人一路顺利出城。 仗着这一身灰袍,两个人连村子都没有绕开,而是直接骑马穿过,村子里的百姓们见到这两人,纷纷俯身行礼。 一口气跑回到李叱他们停留的地方,李叱早就看到他们了,等人到了近前,李叱看了看他俩的衣服,再看看彭十七那露脐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玉须看着彭十七叹道:“知道你们是去了一趟土匪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了一趟西域呢。” 彭十七扭了扭腰:“西域能有我这样的人杰?” 张玉须道:“你老老实实的别动,那大肚脐眼子,晃眼......真骚妖气娆......真妖骚娆气,真......呸,就真骚。” 余九龄把城中情况详细和李叱说了一遍,李叱认认真真的听完,一边听一边分析。 “他们的兵营里大概能有千余人,没有什么约束,随意走动,毫无军纪可言。” 余九龄道:“而且这些兵,都是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当地百姓并不认识。” 他看向李叱道:“这临兵县里的大神官,就是那个女人,逃走的那个师妹。”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方玉舟和他的徒弟?难道那个掌教不是西篱子?” 余九龄道:“没敢和那些神兵打交道,怕露馅,所以现在还不知道掌教是不是西篱子。” 李叱道:“既然他们如此混乱,咱们的机会不小,今夜我去把那个女人抓了。” 余九龄道:“我突然有个想法。” 李叱看向他问道:“是什么想法?” 余九龄道:“我觉得那女人可能看上我了,她都没有杀我,显然是对我有意思......” 他认真的说道:“不如我先回去,看看能不能用美人计把她骗了,然后从她口中探听消息出来。” 坐在旁边的澹台压境看了看余九龄,然后对李叱说道:“他比那个胖子骚。” 李叱点了点头:“看出来了,羊癫骚。” 余九龄道:“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我真的没吹牛,能靠我魅力做到的事,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 李叱问彭十七道:“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彭十七道:“这事......都怪我!” 众人都看向彭十七,想着彭十七这是怎么把余九龄给刺激到了? 彭十七叹道:“我就不该在半路上给他讲故事,还讲什么朝廷法度所明令禁止的故事,那种......咳咳,就那种故事,他可能是听了那故事之后,得到启发了,想着女鬼都能......女魔头有什么不能的。” 余九龄:“我他妈掐死你。” 彭十七转身跑了。 李叱认真的说道:“现在是打打闹闹的时候吗?你们怎么不分场合不分轻重缓急呢?不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吗?” 余九龄刚要说话解释,李叱一伸手拦住他,然后李叱对彭十七说道:“还等什么?还不把故事给大伙儿讲讲!” 澹台压境道:“对,要讲,讲细节!” 当夜,李叱让澹台压境带着斥候队伍留在城外接应,如果看到信号就说明他们暴露了,杀进城里接应他们出来。 这临兵县也和之前他们到过的那个皋县一样,城门早就被拆掉了,骑马冲城不算多难的事。 李叱把余九龄他们几个叫过来,压低声音交代道:“主要是我和叶先生动手,你们三个就在县衙外边接应,抓了人就走,尽量不要闹出来动静,再乌合之众,所谓神兵就有至少一千多人,百姓们也都是他们信徒,所以务必要快。” 余九龄道:“快这种事......” 李叱道:“闭嘴。” 余九龄:“好嘞.......” 李叱道:“你和彭十七把我们带进去,就说是新招来的神兵,带去县衙见大神官,应该不会有人怀疑,进县城之后先找地方藏身,到了后半夜动手。” 众人点头:“明白。” 此时天还没有黑,李叱他们又把细节推敲了一下,然后动身往县城那边走。 他们依然明目张胆的穿过村子,因为有两个灰袍神兵带路,所以村子里的百姓们并无疑心。 进城门的时候被拦住,不过余九龄和彭十七已经有了经验,又塞给那守门的一些好处,只说是李叱他们孝敬的,那守门的打量了一番,随即把人放了进去。 进县城之后,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他们并没有直接去县衙,而是找地方藏身。 没多久之后,县城门口守门的那个小头目就跑到了县衙,说是有要紧事禀告。 奈何的是,雀南睡着了,谁也不敢打扰,那小头目只好在县衙等着。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雀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她喝多了酒觉得头痛欲裂,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回的卧室。 不多时,那小头目跑过来,跪倒在地后说道:“报大神官,有几个人从城外进来,不像是什么正经人,我怀疑是外乡来的探子。” 雀南微微皱眉,语气不善的问道:“既然你怀疑,为何不把人拿下?” 那小头目说道:“其中两个身穿咱们的神兵灰袍,而且我换防之前在县衙里,瞧见那其中一个人给大神官捏腿来着。” 雀南脸色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小头目心说当时我还没有去县城门口换岗呢,亲眼瞧见的啊,那小子给大神官你捏腿,你可享受了,还哼哼唧唧的...... 他又不想死,这些话当然不敢直接说。 小头目解释道:“确实是在县衙里来着,本来我也没有怀疑,可是他们带了三个人回来,说是新招募来的人,要来求见大神官,大神官昨日才下的命令,暂时不招收新兵了,等待神使巡查到来之后再说,若真是咱们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大神官你的命令。” 雀南心里气恼,心说自己真是不该喝那么多酒,居然让臭男人给自己捏腿......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那你怎么不盯着那几人?” 她怒问一句。 “盯着来着。” 小头目脸色难看道:“可是......没盯住,我手下的人之前来报,说那几个人七转八转的,竟是跟丢了。” 就在这时候,县衙门外有人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大神官,小的有事禀告!” 雀南往门口看过去,见一个灰袍神兵快步跑进来,似乎深色十分急切。 那小头目也跟着回头看,一眼就认出了:“就是他,给大神官捏腿的那个就是他!” 雀南下意识的看了看那人长相,灯火下还算看的清楚,于是她心里一惊。 喝多太可怕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先生怎么看? 余九龄大声呼喊着跑进县衙,倒是把雀南等人搞的有些懵了,一时之间不好做出判断。 之前守城门的小头目刚刚说完余九龄有问题,这个家伙自己就跑了进来,所以雀南他们就忍不住的想了想,真有问题此人还敢来? 可是这些人还是不由自主的围了上来,手都放在兵器上,随时抽刀动手。 雀南看着余九龄,心说自己之前就是让这个货捏腿来着? 她强迫自己没有当场发火,也压着杀意的看向余九龄问道:“你有什么事?” 余九龄俯身一拜,紧张的很,好在可以假装跑的气喘吁吁来掩饰一下。 “回大神官,小的出城,遇到三个鬼鬼祟祟的人,问他们,就说是要来投靠的大神官的,小的故意带着他们三个进城,兜了几圈,然后又带着他们三个喝酒,把那三人都灌多了,带来献给大神官。” 雀南听到这些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这就和那小头目的说的话算是对上了,但雀南也没就此放松下来,她问道:“那三人在何处?” 余九龄连忙回答道:“小的把那三人灌多了之后用麻袋套了,还用绳子绑好,就在县衙外不远处,实在太重,拖不动了.....” 此时正值深夜,绝大部分的灰袍神兵都已经在大营那边睡下了,大街上并没有人。 这些人军纪不严,甚至可以说没有军纪可言,哪有什么夜里巡城的队伍。 雀南一摆手:“去把人带过来。” 她手下人六七人连忙出去。 趁着这个时候,雀南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余九龄,确实说不上有多俊美,但看多了吧也没有那么不顺眼。 “你......” 雀南张了张嘴,然后忍了下来,改口道:“你且退到一边候着,若真是抓到了探子,我重重赏你。” 余九龄心说谁抓谁还不一定呢。 他们本来是要悄悄潜入进来,结果等到快子时,靠近县衙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守城门的小头目在门口。 李叱记忆力惊人,几乎可说的上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了那小头目。 所以李叱大概就猜到了他们可能已经暴露的事,随即改变了之前的计划。 余九龄想到了一个办法,李叱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能行,于是余九龄就跑了进来。 不多时,雀南的手下回来了三个,每人扛着一个麻袋进来,那麻袋用绳子绑着,隔着麻袋都能闻到浓浓的酒气。 雀南指了指说道:“打开。” 余九龄道:“大神官你退后些,喝酒的时候,那三人吹嘘说本事很大,武艺非凡,大神官还是小心些的好。” 雀南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余九龄。 她自从塞北入关以来,只在李叱那些人手里败过一次,难道中原这么大,还能处处都是李叱? “打开!” 雀南一声令下。 刚刚出去的那手下人之一,把麻袋拖拽过来打开,里边有个人翻滚出来,好像这么冷的天气却没有穿外衣,好像昏死了过去一样,软绵绵的。 雀南见这人如此瘫软,心说就算是武艺高强之人,已经醉成了这个模样,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迈步上前,刚要踢那人一脚,余九龄又说道:“大神官还是小心些,让别人来吧。” 雀南性子暴戾,回头瞪向余九龄道:“再多嘴,我割了你的舌头。” 余九龄心说那人生该多无趣,人这身上本事最多的可就是舌头了,所以连忙闭嘴。 雀南走到那瘫软的人身边,伸脚踢了踢,那人被她踢的翻转过来,脸朝上。 雀南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伸手要过来一根火把,把火把伸到那人脸前边照着。 然后猛的一惊。 这人竟然是...... 她刚刚派出去抗麻袋的手下。 “人生何处不相逢。” 就在这时候,雀南身后有人说了一句话,这声音让雀南的毛孔都炸开了一样,一股惧意转化成了寒意,瞬间遍及全身。 李叱手里的刀放在雀南的脖子上,语气很平淡的说道:“这一次,你还能逃吗?” 雀南紧张的颤抖着慢慢回头,她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的内心之中竟然如此恐惧。 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去想,其实从冀州城那一场厮杀开始,李叱他们就成了她的梦魇。 多少次,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大师兄他们在冀州城被杀的样子。 多少次,她不喝酒不敢入睡,因为她会不停的看到师姐被李叱一击洞穿太阳穴的画面。 那个男人就像是魔鬼一样,只要她想起来,这个魔鬼就一次一次的碾压她的所有自信和自尊。 “为什么......为什么到处都是你!” 雀南忽然嘶吼了一声。 李叱的刀微微一动,雀南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条血痕,这一下疼痛让激动起来的雀南又瞬间冷静下来。 “你命不好。” 李叱的回答了四个字。 然后又补充了几个字。 “大概所有遇到我的恶人,都是命不好。” 他也不急着走,扭头看向那些紧张着的灰袍神兵,虽然人多势众,可他们真不敢随便上来。 雀南几次想喊出来杀了他们,可是却没敢喊,就是在这一刻,李叱用铁爪刺死师姐的画面,再次出现于她脑海中。 “你杀了我吧!” 最终,雀南喊出来的是这句。 李叱道:“会的。” 他左手伸出去,捏住了雀南的后颈,雀南就好像一只被捏住了脊椎的小动物一样,瞬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李叱就这样推着她往前走,那些灰袍神兵一步一步后退,不敢贸然上前。 李叱道:“我把她带走了,你们可以尽快去通知那个掌教,就说索命的人来了。” 就这样,李叱押着雀南走出县衙,四周聚集过来的灰袍神兵越来越多,前边的路也被堵住。 然而李叱完全无视一样,依然那样平静的往前走,雀南在他手里,就像是有一个最坚固的盾牌。 一直到出了县城,那些灰袍神兵也没有人真的敢动手,只能目送着李叱他们上马离开。 澹台压境带着斥候队接应过来,数十人呼啸而去。 “快去东陵山!” 有人嘶吼了一声,在这深夜里显得那么清晰。 天亮。 李叱他们停了下来,已经疾驰了半夜,距离临兵县足够远,那些缺少战马的所谓神兵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东陵道虽然发展迅速,可是配备根本难以跟上,他们没有战马,没有军甲,连兵器都没有。 所谓的灰袍神兵,之所以用灰布,也是因为这种布造价最低廉,且大部分的武器依然是木棒之类的东西。 路边,李叱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雀南。 这个暴戾凶狠,杀人如麻的女人,此时此刻却真的已经吓破了胆子一样。 也许很难理解她为何会如此,但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怕到了骨子里,有什么样的反应似乎都不奇怪。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你来问吧。” 说完就朝着高坡那边走了过去,在高处坐下来,视野辽阔,有敌军追击的话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余九龄走上高坡,在李叱身边蹲下来后说道:“基本上都问出来了。” 他看了李叱一眼,似乎是有些为难。 “终究是个女人......”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道:“知道了。” 他下了高坡,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此时此刻的雀南,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她现在就是一个吓坏了的女人。 “九妹下不去手。” 李叱说完后上马。 盘膝坐在不远处的澹台压境起身,断槊横扫,雀南人头飞了出去。 余九龄吓得啊的叫了一声,实在没有想到澹台出手会这么快这么直接。 雀南的无头尸体往前扑倒,脖腔里的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涌着,很快就渗透到干裂的土地中,将那一片土地染成了褐色。 “这一仗一定要打了。” 李叱看向澹台说道:“我留下,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杀那个所谓的掌教,先把领头的杀了,剩下的人再多,也是乌合之众。” 澹台压境道:“让余九龄回去吧,我们和你留下。” 余九龄脸微微一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些难堪,还是燕先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开口道:“我和余九龄一起回去报信。” 数天后,燕山营。 唐匹敌听余九龄把话说完之后点了点头道:“既然涉及到了黑武人,那这一仗就必须要打。” 燕先生道:“审问那个女人得知,东陵道的掌教确实是西篱子,不过已经是傀儡。” “方玉舟和一个黑武人关系密切,创建东陵道,也不都是方玉舟的想法,那个黑武人也出谋划策。” 唐匹敌道:“现在想想,确实和黑武剑门似乎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庄大哥,你带人留守山寨,我带兵去西北,家里都拜托给你了。” 庄无敌也想去找李叱,可是他知道守家更为重要,唐匹敌是因为信任他才会让他守家。 所以点头道:“家里放心,我会好好守着。” 唐匹敌嗯了一声,又看向柳戈说道:“带上你的兵马,我再从队伍里挑选五千人。” 庄无敌道:“只带八千兵马?” 余九龄连忙道:“那边五县范围都是东陵道的人,教众不下数十万。” 唐匹敌道:“若非如此,何须八千?” 他起身道:“准备粮草辎重,明日就要动身,天黑之前务必准备妥当。” 与此同时,东陵山。 李叱他们在山坡一侧停下来,举起千里眼看向那边山坡上的大殿。 大殿规模不小,所以也可想象的出来,那大殿中的人野心不小,尤其是殿前的那座高高的祭坛,看着就有几分气势。 或许是觉得走上那高高的祭坛,站在上边俯瞰,便有君临天下的美妙。 “我一会儿和叶先生过去看看,你们留在此地。” 李叱放下千里眼,看向叶先生道:“叶先生对黑武人怎么看?有一说一。” 叶先生回答:“有一杀一。”  第四百九十四章 推手 叶先生看了看远处地形,又看了看那大殿四周环境,压低声音说道:“戒备森严,也许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李叱嗯了一声,靠近之后才察觉到这大殿内外,非同寻常。 尤其是在大殿之外,有些来回走动的人,看装束就和那些东陵道的弟子不同。 “黑武人?” 叶先生看向李叱问了一句。 其实对于黑武,李叱也没有那么深的了解,和黑武人直面相对的经历只有一次。 剩下的了解,多是从夏侯琢那得来。 若此时夏侯琢在的话,就应该能辨认出来,那些来回走动身穿白色锦衣的家伙,是黑武剑门弟子。 “如果是黑武人的话,看来情报并不是那么准确。” 李叱压低声音对叶先生说道:“那个女人没有提及这么多黑武人在,她提及的只有一个,要么是她也不知情,要么是她故意那样说,临死之前设计让我们来这边送死。” 叶先生道:“我更觉得是后者,她知道自己必死,所以要希望我们来东陵山自投罗网。” 李叱点了点头。 其实雀南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设计,并不重要。 “已经半年之久,那个黑武人若觉得有利可图,派人返回黑武禀告,黑武那边若知道可扶植一支叛军,也必会不遗余力。” 他再次看向大殿那边,外围是数不清的灰袍神兵戒备着,里边的近卫都是身穿白衣背着阔剑的人。 “没必要冒险。” 叶先生压低声音道:“地形不熟,殿内的情形也不知道,就这样进去,怕是十死无生。” 李叱道:“来之前不该吹那么大牛皮的。” 叶先生道:“还不是怪你,若非你,以我性格也不会跟着吹。” 两人相视一笑。 “也不算是白来一趟,最起码把地形位置都摸的清楚了。” 李叱取出纸笔,写写画画。 “回头老唐到了,绕开那些县城,直接攻这东陵山。” 李叱把地形草图画完收起来,想着若是把狗子带来就好了,有狗子在天上,有任何人靠近都会示警。 而且狗子可是天生的杀手,它若偷袭一个人,只怕换做是谁都不好应付。 “先撤回去。” 李叱道:“我们自己吹的牛皮......” 叶先生道:“我们自己忘了它。” 俩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从山林中撤出来,回到张玉须他们所在,彭十七看到李叱他们回来,惊喜的问道:“这么快就把人除掉了?” 李叱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在外围杀了一万来人吧,结果没想到那大殿中竟然有伏兵二十多万,我和叶先生干掉了七八万,实在没力气,就暂时退了回来,吃口饭,吃饱了再回去继续杀。” 叶先生叹道:“你这些话说的,我都没脸接。” 彭十七道:“我都没脸听......” 澹台压境道:“那大殿里挤了几十万人,看来这东陵道果然会妖术,把人变成纸片才能挤进去吧。” 李叱道:“你说的对,我和叶先生以武道破妖法......” 他话还没说完呢,澹台压境已经上马了:“走吧,咱们先暂时和那几十万纸片人不一般见识,放他们一马。” 李叱道:“会说话!” 澹台压境道:“我也是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与此同时,大殿中。 掌教将面上的纱巾摘下来,问手下道:“方玉舟他们可已经出发了?” 那身材高大的手下俯身道:“方玉舟他们一早就走了,是去巡查五县,没有一个月不会回来。” 掌教点了点头,似乎放松了些。 他又问:“汗皇陛下派你们来,可有什么交代?” 高大之人回答道:“陛下吩咐,任命将军为征南将军,封辟野候,我等到来,谨遵将军命令,若有违抗,将军可任意处置。” 其实这些黑武人也是今天才到。 “龛罗食。” 掌教看向那高大之人说道:“你既是剑门剑师,又是青衙千夫长,以你年纪,到此地位,必会心高气傲,我虽是皇族出身,可你之前身份就已远在我之上,现在要听我调遣,你心中可有怨言?” 龛罗食微微俯身道:“将军,我是奉陛下之命来的,陛下永远不会有错,陛下永远不能质疑。” 这话,又表明了态度,又保留了高傲。 阔可敌休汨罗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其实你也应明白,若真能靠楚人而攻破楚国,这件功劳史无前例。” 他看了龛罗食一眼,调整了一下语气。 “你不到三十岁,身份已是剑师也是千夫长,若再无巨大功劳,陛下也不会提拔了。” “所以陛下此次派你来,就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这机会你要把握,将来攻灭楚国的第一功,封赏会有多大?” 龛罗食道:“将军放心,陛下让我以将军为尊,不管将军吩咐什么,我都会按令行事,将军若担心我带来的人指挥不动,大可不必,我们的目标是夺中原江山。” 休汨罗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对楚人轻视,但对方玉舟要态度客气些,暂时还需此人活着。” “明白。” 龛罗食道:“他以为将军是傀儡,却不知自己才是傀儡。” 距离大殿十几里外,官道上,大批的灰袍神兵保护着几辆马车向前。 其中一辆马车里,方玉舟脸色阴沉的说道:“黑武突然派来这么多人,休汨罗是想让我做傀儡。” 他身边一人道:“师父,先暂时虚与委蛇,等将来得大势,除掉一些黑武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方玉舟看向这个年轻的男人,这是他最欣赏的弟子。 “你的六个师兄师姐,已经去了五个,雀南那般性子不堪重任,将来得天下,为师也要传给你。” 这年轻人姓具,名为具荷。 他对方玉舟说道:“本来大师兄是真的能帮师父分忧之人,可是想不到,大师兄竟然也折在中原。” 方玉舟道:“你大师兄确实很好,但比你差了些,他天赋有限,所以为师的本事,他只能专攻其一,而你天赋远超他,为师的本事你已尽学,所以,你要多替为师分担一些。” 他缓了缓后说道:“无论如何,兵权不能交给休汨罗的人,那些黑武人最多只能做他的亲卫。” 具荷点头:“弟子明白,若他们过分,弟子会让他们知道什么事不能逾越,逾越必死。” 方玉舟道:“这次出门先去见你师姐,然后把五县之兵全都调集到临兵县,要让休汨罗知道,没了我,他根本指挥不动一兵一卒。” 几天后。 燕山营八千精锐浩浩荡荡而来。 幽州,罗耿的大将军府。 兖州节度使周师仁一脸谦卑的看向罗耿,丝毫也没有封疆大吏的那种该有的强势。 “我对大将军素来敬仰,也曾对手下人无数次说过,我领兵之术,多是和罗大将军所学,虽然算是偷师来的,但要说大将军是我恩师,也不为过。” 这般态度,让罗耿确实有些舒服。 罗耿笑道:“周大人真是谬赞了,虽然你年岁比我小些,可还应平辈论交。” 他问:“这次周大人,带来多少兵马?” 周师仁回答道:“十五万。” 罗耿道:“那岂不是已尽起兖州之兵?” 周师仁怎会对罗耿说实话,他笑了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麾下早已有三十万大军,这次也只是带来一半人马而已。” 罗耿心中冷笑,心说这般大话你也敢张嘴就来。 “关于冀州......” 周师仁试探着问了一句。 “周大人只管去攻。” 罗耿道:“我之前与周大人书信来往,已经说的清楚,我只要粮草,其他一概不要,大人若得冀州,我为大人守北疆。” 周师仁哈哈大笑道:“大将军高义!” 罗耿道:“我儿罗境,勇武善战,我会让他给周大人做向导,周大人只管放心。” 两人商议得当,周师仁送给罗耿无数钱粮,罗耿随即安排罗境带三千轻骑为周师仁引路。 罗境只带了这几千兵马,周师仁却带兵十五万而来,自然也就没那么担心。 周师仁的兖州军急不可耐的开赴冀州,北境一场大战又已经近在咫尺。 周师仁走了之后的第三天,罗耿的大将军府里又来了客人,这人的态度,比起周师仁还要谦卑的多。 此人是兖州大贼劳水泽,白山军的大当家。 白山军原本也都是一些苦力出身,最初杀贪官,夺粮仓,分给百姓,从而聚民心。 再往东北的渤海国是黑武的附属,渤海王历来都对黑武称臣,知道有白山军在,所以就派人联络。 这几年来,本不富庶的渤海国,却不惜耗费大量钱财物资扶植白山军,自然也是受黑人汗皇之意。 这几年来,黑武要灭中原楚国,可谓多管齐下。 先是汗皇阔可敌大石亲率大军南下,未能攻破边关,又暗中扶植楚国叛军。 白山军的发展能有现在势力,八成的功劳都要赖渤海国的不遗余力。 想想看,渤海国那么贫苦穷困的地方,能拿出来如此大量物资钱粮,真的可算是倾囊相助了。 出身卑微的劳水泽纵然已是大当家,可天生的畏惧权贵之心却还没有去掉,所以在罗耿面前,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 “大将军......” 劳水泽咽了口吐沫,有些磕磕巴巴的说道:“这次我带来了不少礼物给大将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罗耿摆了摆手道:“你无需如此局促,也无需如此客套,既然说好了要结盟行事,我便会把你当做朋友看待。” 罗耿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问道:“你带来多少兵马?” 劳水泽连忙回答道:“白山军尽出,至少二十万大军!” 罗耿点了点头道:“周师仁还不知道我已与你结盟,让他先去攻打冀州,待他打的差不多了,我会率军与你围攻兖州军,按照商量好的,我得冀州,你得兖州。” 劳水泽立刻说道:“都听大将军的,大将军只管下令,我必会按照大将军吩咐做事。” 罗耿笑了笑道:“你的人有杀敌破阵的经验吗?” 劳水泽摇头道:“确实......确实欠缺了些。” 罗耿道:“无妨,我给你一个先练兵的机会......你可知,有燕山营?” 第四百九十五章 易如反掌 四月的天气已经变得暖和起来,按理说,若是太平年景,此时正是田中最忙的时候,可是这乱世,田地大多都已经荒废。 西北这边本来气候就不太好,缺水少雨,山地又多,本来种田的收成就远不如冀州中南,更比不得豫州。 再加上百姓们都去做了流寇,参加了什么东陵道,就更别提什么种田种粮的事了。 原本李叱的计划是,绕开重兵把守的那几座县城,汇合唐匹敌之后直接攻打东陵山,可是却没能绕开。 没有预料到,这五县的兵马居然全都调动过来,都在临兵县汇聚。 燕山营的八千精锐在半路上就被调动的贼兵发现,一时之间,整个临兵县这边的所谓护教神兵全都集结起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这倒也无妨,其实在唐匹敌看来,敌人自己聚集到一处反而更好,省得他一个县一个县的去打。 对付这样的敌人,唐匹敌觉得多用半天时间都是浪费。 这边临兵县内外,汇聚而来的贼兵数量越来越多,已经不下数万。 虽然东陵道号称有教众数十万,然而真正能打的兵又怎么也有几十万。 这五个县,抓来的,逼来的,诱惑来的,各种方法用尽凑起来的队伍,只有大概四万五六千人。 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甲械,更别提什么像样的护具,甚至连队伍建制都不整齐,若能指挥顺畅那才是神奇的事。 然而,人到一万,那场面已经无比震撼,四五万人贼兵聚集在一起,他们自己都觉得可气吞山河。 人多势众一词,其实充分的表现出了人的那种心思,几万人聚在一起,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都牛皮起来。 唐匹敌却很嫌弃,尤其是亲自看过敌兵之后就更加嫌弃。 这就好像李叱哄着骗着让他来了,说是请他吃一顿大餐,结果到了一看只是一顿疙瘩汤,疙瘩还不多。 “看着挺肥的,好像肉一样。” 唐匹敌坐在马背上,指了指对面临兵县外连绵不尽的贼兵营地。 “其实是一块豆腐,还是豆腐渣。” 唐匹敌完全看不上那些贼兵,杀光这四五万人,能得来的铁器都不多,别说正经兵器和甲械了。 李叱道:“你好歹也要做个很认真的样子出来,这是第一次正式出征,你若是这般吊儿郎当的样子,士兵们......” 唐匹敌道:“行吧行吧。” 他回头问道:“早饭都准备好了吗?” 负责后勤诸事的挂刀门大师兄贾阮上前道:“回将军,已经准备好了。” 唐匹敌道:“那就开饭。” 他从战马上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吩咐下去不用在这准备午饭了。” 贾阮一怔,连忙问道:“不准备午饭?” 唐匹敌笑道:“不是不准备,是不在这准备,打完了之后去县城里吃。” 吃过早饭之后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唐匹敌下令吹角,士兵们迅速的集结起来。 唐匹敌道:“柳将军,这是第一战,燕山营的士兵们可能会有些慌,你带你的兵马给他们打个样。” 柳戈笑道:“好。” 唐匹敌又道:“澹台,剩下的兵马交给你了,柳将军冲锋之后,你带人上去收拾一下。” 澹台点头:“遵命。” 吩咐完之后唐匹敌看向李叱问道:“这里距离东陵山大概多远?” 李叱道:“大概需要两天的行军路程。” 唐匹敌随即大声喊了一句:“一个时辰打完,一个时辰收拾残局,中午在临兵县城里开饭,吃过饭之后就开拔。” “呼!” 将士们整齐应了一声。 唐匹敌活动了一下,又吩咐道:“打完了之后告诉那些所谓的东陵道信徒,退教不死,不退必杀。” “吹角!”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柳戈带着三千府兵开始缓缓向前。 大楚的正规府兵所经受过的训练,又岂是那些乌合之众可比的。 说实话,若非余九龄回去说东陵道有教众数十万,唐匹敌都不愿亲自来,让柳戈来带三千人来就够了。 柳戈率军直冲贼兵中军。 没有任何试探,也无需任何试探。 三千府兵以方阵向前,临兵之际,方阵变为燕尾,朝着贼兵中军冲锋。 唐匹敌在高坡上坐下来,看了一眼战局方向,只看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他们粮草多吗?” 他问李叱。 李叱摇头:“哪有多少粮草,鸡肋而已,弃之可惜,嘬吧嘬吧有味。” 唐匹敌叹道:“那就更无趣了。” 李叱道:“下一局?” 唐匹敌道:“又没带来棋盒,怎么下?” 李叱道:“玩一局堵茅坑?” 唐匹敌道:“你是大当家,我是一军主将,在战阵之际,你居然要和我玩一局堵茅坑?” 他瞪了李叱一眼后说道:“那先说好,不许耍赖。” 堵茅坑是冀州这边百姓们经常玩的一种棋局,一共只有四颗棋子,每人两颗,又叫做跳井,憋死牛,等等等等好多称谓。 也无需用棋子,随便捡点什么用就行,只要区分出两人的棋子不一样即可。 李叱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 唐匹敌道:“玩个堵茅坑......你至于?” 李叱道:“我只是......蹲了这一会儿,又屡屡提到茅坑二字,感觉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正在我肚子里呼唤......” 唐匹敌:“敲门了?” 李叱道:“快了......” 唐匹敌:“赶紧走,一会儿再臭着我。” 与此同时,距离冀州大概还有两天路程,兖州大军正在向前行进,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遍野而来。 罗境正在催马向前,身后有人纵马追上来,喊了他一声,罗境回头看,见是幽州信使。 那传令兵从幽州一路追过来,到了罗境身前后抱拳行礼,然后取了一封书信出来递给罗境。 罗境将信展开看了看,脸色顿时一变。 这是他父亲罗耿的亲笔信,罗耿在信中告知,兖州大贼劳水泽已经到了,带来二十万大军,会从背后攻打周师仁,罗耿让他寻机离开兖州军。 等到兖州军攻破冀州时候,周师仁必然开心至极,也必是防备最松散薄弱的时候,那时候白山军就会猛攻兖州军。 信中还提到,白山军为了练兵,已经向北开拔,先去攻打燕山营了。 罗境脸色变幻不停,沉默了许久,将信收起来后对那信使说道:“你回去告诉我父亲,我都已知晓,会依计行事。” 信使领命,拨马走了。 许久之后,罗境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朝着一侧的罗枝节说道:“帮我去办一件事,绝对不可以再让旁人知道,也不能让我父亲知道。” 罗枝节俯身道:“少将军只管吩咐。” 罗境压低声音道:“你亲自去一趟燕山,寻绿眉军营地,告诉李叱,白山军二十万已经要去攻打他的山寨,让他早做打算。” 罗枝节脸色一变,有些为难的说道:“少将军,这若是大将军刚刚派信使来告知的,必是大将军安排,少将军若派我去燕山营,被大将军知道了......” 罗境微微皱眉道:“你会去告诉我父亲?” 罗枝节连忙道:“属下不敢。” 罗境道:“你只管去告知李叱一声,又不是帮燕山营去打白山军匪寇,我听闻现在李叱在燕山营,兵不过万,将不过数人,如何能挡得住二十万白山军,我只是想还他一个人情罢了,让他提前逃命。” 罗枝节只好应了下来,带着一队亲兵离开大队人马,转道向北而去。 罗境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一次,就算真的是把人情都还给你了......李叱啊李叱,你自求多福,这天下棋局,真的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随便入局的。” 临兵县。 一个时辰破敌,一个时辰收拾战场。 三千府兵直破贼兵中军,其实根本没用一个时辰,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把中军杀穿。 叛逃道人方玉舟哪里会什么领兵作战,只会杀人逼迫手下冲锋。 他个人的武艺是一回事,征战的本事是另外一回事。 府兵攻破中军之后,燕山营的那些士兵们看到如此轻易,顿时士气大振,在澹台压境率领下从另外一侧猛攻。 八千人,竟是极其不讲道理的对四万多人完成了两面夹击...... 而且夹的还非常爽。 山坡这边,李叱一脸真诚:“这次真的说话算话,二十一局十一胜,这就是决胜局!”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向李叱,从三局两胜到五局三胜,到七局四胜,再到现在的二十一局十一胜,李叱可谓把不要脸发挥的淋漓尽致。 “将军!” 柳戈派回来的传令兵飞驰而来,到了近前下马,单膝跪倒抱拳:“报将军,打完了!” 唐匹敌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李叱道:“真的不再下一局了吗?” 唐匹敌道:“你棋之臭,尤胜于屁。” 李叱道:“瞎说,你且来闻。” 唐匹敌:“......” 到了临兵县城门口,唐匹敌往四周看了看,黑压压的全都是跪在地上的降兵。 唐匹敌道:“我上去喊两声,喊完了就下来。” 李叱笑道:“你喊你的,我去看看战利品都有什么。” 唐匹敌登上临兵县的城墙,往下扫视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后大声喊道:“都滚回家去种田,秋天我来收粮,到时候没有粮食,我再把你们全都砍了!” 柳戈在城下喊道:“让他们滚,这些怂人孬种,投降我们都不留。” 燕山营的士兵们一脚一脚的踹,把那些人踹的屁滚尿流,一群原本就是百姓的所谓护教神兵,狼狈不堪的都跑了。 柳戈看向下城过来的唐匹敌问道:“秋天真的来收粮吗?” 唐匹敌笑道:“这种地方,他们打下来的粮食够自己吃就好了,省得再去做贼,念在他们也都受胁迫,这次不杀。” 柳戈笑道:“估计着得吓跑一大批人。” 正说着,就看到贾阮带着后勤队伍上来,贾阮一脸的不可思议:“我们早饭的锅还没有刷完呢,仗就打完了?” 正好李叱听到,笑了笑道:“九妹你记一下,贾阮刷锅太慢,要罚。” 贾阮:“......” 第四百九十六章 死仇 “没有找到那个方玉舟。” 柳戈对李叱说道:“询问了不少人,说是那个神使在咱们攻破中军的时候就跑了,猜测应该是逃回了东陵山。” 李叱点了点头:“不跑才怪。” 他看向远处那些狼狈散去的灰袍神兵,眼神很复杂,这些人可恨也可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杀了其实也不是不行。 然而都杀了,又有何意义? 柳戈道:“城中搜出来的粮草不算很多,可见他们不久之后就要对别的地方动手,不然的话他们熬不过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 他看向远处说道:“咱们来的还算及时,不然的话,周围几个县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李叱道:“安排人张贴告示,就按照老唐说的那样写,告诉百姓们等秋天到了我们就会来收粮,留下一千人在这驻守,把缴获的粮食都给百姓们分发下去,这是粮种。” 柳戈抱拳:“我这就去安排。” 李叱看向远处,唐匹敌正在看着李叱之前画的地形图。 “东陵山他们守不住。” 唐匹敌看到李叱过来,指了指地图上东陵山的位置说道:“山不高,也不是很险峻,就算他们还有几千兵力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推测,那个逃走的方玉舟未必就是回了东陵山,可能会带着一些残兵逃往别处。” 他起身道:“兵贵神速,你带着大队人马在后边跟上来,我带骑兵马上动身,不然的话,东陵山的黑武人可能也会逃走。” 李叱点了点头:“让澹台跟你。” 唐匹敌嗯了一声,然后对李叱说道:“现在局势不明,兖州周师仁早晚都会来攻冀州,若罗耿故意放他过来,潘诺守不住冀州。” “打完了这边,咱们就得尽快赶回燕山......” 唐匹敌说到这的时候,眼神有一些担忧。 他看向李叱继续说道:“我担心的不只是兖州军入冀州,罗耿也不会老实,经过上次的事,我猜罗耿已经对皇帝失去耐心了。” 皇帝本来要给罗耿封王,却又把罗耿耍了,罗庚那般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样忍下来。 如今罗耿被皇帝戏耍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经过半年之久,整个冀州的人可能全都知道了。 还有传闻说罗耿已经病了很久,都说是被皇帝和武亲王气的,幽州大将军府里曾经派出不少人寻名医。 这件事李叱他们知道的稍微清楚些,因为幽州城里也有沈医堂。 沈如盏派人把消息送到燕山营,说罗耿确实病的很重,心有郁结,这口气若是出不来的话,罗耿的病怕只能是越来越重。 所以唐匹敌推测,罗耿必有动作,也绝不仅仅是要拿下冀州一地。 罗耿要做的可不是什么幽州王,他一心要做北境王,唯有控制整个北境,才有和朝廷对抗的资本。 也唯有拿下整个北境对抗朝廷,罗耿才能让那个欺辱了他的大楚皇帝难受。 皇帝欺辱了他,他就要欺辱回去。 唐匹敌道:“咱们现在要防备着罗耿,那个家伙多半已经疯了,此时春暖,到了适合动兵的时候,罗耿现在巴不得整个北境都乱成一锅粥。” 李叱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其一......若是北境乱起来,兖州军攻打冀州,白山贼又在兖州作乱,或是趁机也进入冀州,直接抄了周师仁的后路,北境就真的混乱不堪,之所以是在这个时候,还不是因为武亲王大军已经南下。” “武亲王大军不在,能平定北境的也就只剩下罗耿一人,皇帝若是向罗耿服软,给罗耿封王,罗耿便会出手救援潘诺。” “其二。” 李叱继续说道:“若是皇帝不肯服软,宁愿北境彻底乱起来也不给罗耿封王,罗耿索性就直接占据整个北境,他的念头便是......你不给我幽州王,我便做北境王。”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上次大战,罗耿虽然被气的吐血,可是他得利最大,现在兵精粮足,若再驱使周师仁攻冀州,最后得利的还是他。” 他对李叱说道:“我推测,周师仁攻冀州,罗耿会提前派人给都城送信,他需要皇帝一个态度,也许数月之前这份奏折就已经到了都城。” 李叱摇头道:“从当今皇帝的行事风格来看,他是断然不会对罗耿低头的,若开先例,各地节度使怕是都要效仿罗耿。” 唐匹敌沉思片刻后说道:“所以还是尽快解决了这边的事,咱们宁军现在只有一万余人,罗耿不会等咱们发展起来再动手,他既然要做北境王,就不会容得任何人一人能与他抗衡。”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唐匹敌便让柳戈整顿队伍,带和所有骑兵赶往东陵山。 本来他和李叱商议的的是,他先带骑兵过去,李叱带着五千步兵跟上。 两人推测了一下冀州形势,家里只剩下几千人马,心里不踏实,于是李叱带着五千人提前返回燕山。 两天后,燕山下。 白山贼大当家劳水泽抬起头看了看山腰处连绵起伏的营寨,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曾几何时,燕山营可是冀州最强的队伍,绿眉天王虞朝宗之名天下人皆知。” 劳水泽笑道:“可惜,虞朝宗只是个软蜡枪头,中看不中用,这般好的局面却被他下成了臭棋,现在这燕山上不过一群猴孙,但我们拿下此地,也可扬名,世人便皆知,是我白山军灭了绿眉军。” 他伸手往上一指:“攻!” 而此时,李叱的队伍还在两三百里外。 半日之后,从南边来了一支几十人的骑兵队伍,他们本来是要进燕山,可是却无法再向前行进。 罗枝节一摆手,手下人躲进不远处的林子里,罗枝节举起千里眼看了一会儿,眼神里闪过一抹遗憾。 “不是我不帮这个忙......已经晚了。” 罗枝节一摆手道:“咱们回去吧,若是再做停留,说不定把咱们性命也搭进去。” 他叹了口气,心说李叱啊李叱,这可怪不得我们少将军,少将军是真心想帮你,奈何...... 罗枝节翻身上马:“咱们走!” 几十人跟着他,调转方向,朝着南边返回。 燕山营城墙上,庄无敌已经杀的红了眼睛,他身边有不少白山军的尸体。 之前斥候发现有大批敌军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那时候,白山贼距离燕山已经不过几十里远,只来得及做出防卫部署。 好在燕山营构建多年,防御上还算坚固,可是贼势实在庞大,燕山营又只剩下几千人在,从一开始就极为艰难。 白山贼有备而来,又是罗耿故意挑唆,从幽州军中借给劳水泽大量的工程器械。 罗耿有心把冀州之内所有对手铲除,自然是不遗余力,还派出不少人协助劳水泽,指点白山贼如何进攻。 在这些幽州军将领的指点下,白山贼的进攻并不是只靠人多,而是极有章法。“老二。” 虞朝宗急匆匆赶来,看到浑身是血的庄无敌吓了一跳:“你有没有事!” 庄无敌连忙扶住虞朝宗道:“大哥放心,我没有受伤,都是敌人的血,刚刚被敌兵冲上来,我带人又给压了下去。” 虞朝宗听庄无敌说没受伤,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怎么会突然有如此众多的贼兵攻来。” “看旗号,竟是兖州的白山贼。” 庄无敌摇头道:“白山贼原本距离咱们有至少三千里路程,断然不可能攻打咱们山寨,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会突然来,确实很蹊跷。” “能不能扛得住?” 虞朝宗问道。 庄无敌沉默下来。 他不回答,虞朝宗其实就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哪怕他不问,他心中也差不多知道答案。 山寨经过大乱之后,一把火烧毁了不少,虽然李叱他们接手之后经过修缮,可这本就不是城防坚固不坚固的问题,兵力不足才是最大的难处。 燕山营规模很大,几千人,根本防守不过来。 “老二......” 虞朝宗看向庄无敌,一把拉住庄无敌的手说道:“你现在仔细听我说......” “大哥!” 庄无敌眼睛都有些发红,他当然知道虞朝宗要说什么,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虞朝宗打断。 “我还是你大哥!” 虞朝宗急切道:“你听我说......你现在带着人,保护老三的家眷亲人突围出去,后山出路狭窄,必须现在就走。” “我不走!” 庄无敌红着眼睛说道:“你带高姑娘和高院长他们走,我来断后。” “老二!” 虞朝宗微怒道:“你怎么如此糊涂!若是下山之后,于平原上再遇敌兵,我能保护他们杀出去吗?我不能,你能。” 他指了指后山方向说道:“现在敌兵正在合围,不出一个时辰,后山的出路必会被堵住,后山小路那么狭窄,人依次而过就需要不少时间,你再耽搁,是想看到大家都要死在这吗!” 虞朝宗一把攥住庄无敌的手:“我是做大哥的,这次我来挡,我死之后,你就是大哥了,下次你来挡......如果做哥哥的不能为你们做这些事,那还有什么脸做哥哥?” 他的手紧紧的攥着庄无敌的手,嗓音沙哑的说道:“老三年纪最小,却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们,现在情形危急,我们必须保护好老三的家眷亲人......你听我说,以后也要记住,这次是我来,若再有凶险,下次你也要如我一样!” “大哥......” 庄无敌啊的喊了一声,眼泪直流。 “去吧。” 虞朝宗道:“我不说什么为天下苍生,我只为我两个弟弟,你们以后都要好好活着,我不会再辜负兄弟了......” 虞朝宗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傲然道:“大哥还有一战之力呢,我掌中剑在,便还是绿眉天王。” 是日,绿眉天王虞朝宗率军死守燕山营,且战且退,山门被白山贼攻破之后,他率军堵住后山小路,战至最后一人。 身中三十余箭,依剑而立,虽死不倒。 天王陨落。 ...... ...... [今天家里有些事要忙,下一更可能会在晚上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初燕山营修建山寨的时候虞朝宗就已经探查了退路,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万全之事。 又想前山易守难攻,还要有足够的地方修建山寨,就不可能再保证一条宽阔好走的退路。 不然的话,这退路还能叫退路?那只不过是敌人围攻时候的另外一个进攻方向罢了。 其实那也根本不是路,只是能通向后山而已。 翻越过去后,在山的另外一侧隐秘的地方,是燕山营修建的一个小营寨,规模不大,有一些存粮。 廷尉军保护着所有人从后路进山,往后山转移,需要开路才能前行。 庄无敌一直都在默默的前边挥刀劈砍那些阻挡前行的树木,一句话都没有。 看到他这个样子,高希宁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之前庄无敌告诉他,虞大哥要留下来烧毁粮仓库房,然后就会跟上来,说是虞大哥不打算留下任何东西给那些白山贼。 可是队伍已经在山中穿行了两个时辰左右,后边始终都没有人跟上,而且庄无敌的状态越看越像是故意装作镇定。 庄无敌本就是话很少的一个人,他又执意要到前边开路,就是不想和高希宁说太多话。 他知道高希宁太聪明,自己言多必失,虞朝宗就是这般交代他的。 虞朝宗告诉他只管默不作声的开路,带着高希宁她们都安全离开之后再说。 “庄大哥!” 高希宁终于还是追了上来,跑到庄无敌身后喊了一声:“虞大哥是不是不追上来了?” 她问。 庄无敌的身子猛的僵硬了一下,片刻后,肩膀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会......” 他没回头的回答了三个字,然后继续挥刀劈砍。 “其实只有这一条路出来对不对?” 高希宁又问了一句。 之前虞朝宗让庄无敌骗高希宁说,往后山一共有两条小路,一条是庄无敌现在带着她们走的,另外一条是从粮仓那边往后山走的。 庄无敌告诉高希宁说,虞大哥烧掉了粮仓之后,会带着其他兄弟们从另外一条小路到后山,然后在北山那边一个约定好的地方汇合。 庄无敌再次停下来,没敢回头,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回头,高希宁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在说谎。 “弟妹。” 庄无敌沉默了片刻后迈步向前:“继续走。” 高希宁回头看,山寨那边的火已经烧了起来,浓烟滚滚,虞大哥应该已经不在了。 她转身,举起右手喊了一声:“廷尉军!” “在!” 手下人应了一声。 “弟妹!” 庄无敌猛的回头,已经泪流满面。 “大哥说,他是大哥。” 庄无敌抬起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因为用力,眼睛都擦的有些疼,他很难受,几乎是咬着嘴唇说话。 “你如果现在回去,大哥是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她们呢?高院长呢?” 庄无敌看向后边跟上来的人,夏侯夫人,夏侯玉立,苑佳蓓一家,刘英媛一家,还有吴婶一家,还有孙掌柜孙夫人一家...... 高希宁的手停在半空。 庄无敌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不辜负死去的人,不辜负活着的人。” 他转身,继续劈开那些阻挡着他们前方道路的树杈和野草,他的手背上都是划出来的血痕,可他不在乎。 “弟妹,大哥是认了你这个弟妹的......大哥说,如果你猜到了,就让我问问你,如果李叱回来了,看到山寨被攻破,他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庄无敌一边走一边问。 高希宁知道,李叱第一件事绝对不是带着人去和有二十万大军的白山贼拼命,而是到后山看看还有多少人活下来。 “我知道。” 高希宁的手缓缓放下,廷尉军的人还在注视着她。 高希宁转身,朝着燕山营的方向跪下来,重重的叩首,随着她跪下,夏侯玉立她们也都跪下来。 一阵整齐的声音传来,廷尉军的人转身肃立,朝着浓烟滚滚的地方行军礼。 他们的右手放在心口位置,却捂不住自己的心在疼。 “廷尉军。” 高希宁起身,看向前方。 “继续往前走。” 她大声喊了一句,嗓音已经微微沙哑。 庄无敌的话提醒了她......李叱绝对不会在回来后就直接去找白山贼拼命。 就算他的八千人如数归来,朝着有幽州军协助的二十万白山军进攻,也一样是自寻死路。 李叱不是神,他没办法像神一样撒豆成兵,也没办法让八千人进攻二十万人大获全胜。 他会第一时间赶到后山看看谁活了下来,如果他赶到后山后却没有看到人,那才是他和白山贼拼命的时候。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李叱,又怎么可能独活。 高希宁也确定,李叱甚至会解散那八千人的队伍,然后独自一人去报仇。 要么杀死仇人,要么被仇人所杀。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独闯二十万人的大军而不死。 庄无敌听到了高希宁下达的军令,所以他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继续奋力劈砍向前。 燕山营。 四处都在烧着,火势越来越大。 白山军大当家劳水泽缓步走上来,看了一眼那个死而不倒的人,眼神里都是震撼。 “他就是虞朝宗?” 劳水泽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是说他已经战死在冀州了吗?原来已经活着回来了......” 手下人说道:“应该确定此人就是虞朝宗,他临死之前说......我虞朝宗唯一的遗憾,是只被人称天王,未能称人皇,此人临死之前一边交战一边咳血,却还杀我们百余兄弟,应该鞭他的尸体为兄弟们报仇出气!” 劳水泽指向虞朝宗,摇头道:“把尸体搬运过来,不可羞辱。” 手下人随即跑过去,将虞朝宗的尸体抬了回来。 劳水泽沉默片刻后吩咐道:“整理他的尸体,净面洁身,给他换一身衣服,去寻来木材做棺,就葬于此地吧......此人虽败,却令我敬佩。” 手下人不解道:“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为何还要厚葬了他?” 劳水泽指了指虞朝宗之前站立之处:“若我猜得没错,他拼死不退,是为他在乎的人守住这一条小路,行仗义事,还有谁能如此?他已经死了......” 劳水泽说到此处,看向虞朝宗尸体抱了抱拳:“我敬你,你当得起绿林道的天王称号。” 劳水泽的手下人为虞朝宗净身洁面,从尸体中剜出来箭头三十九枚,除此之外,虞朝宗身上至少还有十七八处伤口,血都已经流尽了。 他们找来木板,钉成棺木,有一个年轻人看到不远处有一面被烧的只剩下一半的旗子,还能分辨出旗子上有绿眉军几个 字。 于是将那残旗捡起来,抖了抖旗子上的土,放在棺木中,虞朝宗的尸体胸口。 他大概二十几岁年纪,看起来脸色有些凝重。 “父亲。” 他看向劳水泽,欲言又止。 此人名为劳易,是劳水泽的独子。 劳水泽看了他一眼后,知道他有话要说,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好说出口,于是点了点头道:“你跟我过来。” 劳易随即跟上劳水泽,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山路往下走。 “你想说什么?” 劳水泽问道。 劳易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我觉得咱们错了。” “嗯?” 劳水泽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劳易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这一仗灭燕山营,我白山军的名号必然响亮整个冀州,甚至会传遍整个天下,为何你却说我们错了?” 劳易道:“孩儿觉得,我们可能中了罗耿的计策......我们是打赢了这一战,可这山寨里加起来也没有三千人,我们用二十万大军打三千人,赢的不体面也不光彩。” 劳水泽皱眉。 劳易知道自己的话会惹父亲不开心,却还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父亲,燕山营和我们本无冤仇,要说是为了夺地盘争天下,将来两军对垒,胜负看命数,谁该赢谁该输,没有对错之分。” “可是现在,我们虽然灭了燕山营,但是我们真的会有好名声吗?冀州北部的百姓们都念虞朝宗的好,我们这一仗打完,冀州的百姓们都会将我们视之为仇人,而这也许正是罗耿希望看到的。” 听到这句话,劳水泽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想着尽快在冀州立威扬名。 而且他也不在乎什么暴露不暴露,燕山营被他所灭的消息传到冀州最快也要半个月,那时候他都已经带兵到冀州城下。 就算是兖州节度使周师仁知道也已晚了,他的大军已经和幽州军联手对兖州军形成包夹。 “父亲。” 劳易继续说道:“燕山营的兵力绝对不止这两三千人,之前我也问过被俘的绿眉军士兵,他们说现在的大当家叫李叱,带着八千人去西北了。” 他看向劳水泽说道:“就算不顾什么名声不名声,不在乎百姓们怎么看,这一战我们最大的错处是......” 劳易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没有......斩草除根。” 劳水泽停下来,眼神闪烁。 许久之后,劳水泽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劳易道:“骂名既然必须要背,现在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山寨都已经被我们烧了,能杀的人也都被我们杀了,再想其他毫无意义。” “但不能斩草除根,必会后患无穷。” 劳易握住刀柄,手微微用力,因为他在想的事有些狠厉。 “那个李叱是虞朝宗结义兄弟,他只要不死,必会报仇。” 他看向劳水泽道:“不能就这样算了,不然我们又挨了骂,又留了隐患。” 劳水泽沉思片刻后点头道:“我给你留五万人,你带兵在此设伏,若那李叱回来,你就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再到冀州与我汇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对劳易说道:“你比你老子我聪明,看来以后我还要多向你请教了......我再把朴刀营给你留下,狄春有万夫不当之勇,以后就给你做帮手。” 劳易抱拳:“孩儿定会尽快将燕山营残余之敌剿灭,再去冀州与父亲汇合。” 第四百九十八章 八千破五万 在中军的李叱得到前军送回来的消息,前军斥候未归,而此地距离燕山已不足三十里。 前军领军的是燕先生,李叱听闻后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以燕先生之谨慎,一定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赶到前军,队伍已经列阵戒备。 燕先生看到李叱赶来,脸色有些沉重,他伸手往前指了指:“按照你的要求,所有斥候十里一停,于军前五十里探路,到这未见斥候踪迹。” 李叱要求,军前探路斥候,最少要领先大军五十里,每隔十里,或留人或留标记。 等到大军上来,斥候再增补上前,如此循环。 “你看那边。” 燕先生指了指燕山方向。 李叱接过来千里眼看了看,看了片刻后,手就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还记得吗,我们下山出征的时候,差不多走到此处,我还与你说过,回望山寨,可以看到山寨的瞭望塔。” 燕先生道:“现在看不到了。” 李叱嗯了一声。 前面的密林之中,密密麻麻的都是白山贼的士兵,他们埋伏于此,只等李叱的兵马回来。 这里虽然还没有到山下,但地势起伏,林子也很密,大路从这地势起伏之中穿过,两侧都是高坡,若李叱的兵马经过,白山军就可居高临下而击之。 劳易站在高坡上一棵树后,举着千里眼看向李叱队伍那边,脸色已经有几分兴奋。 可是很快,他的兴奋就被疑惑取而代之。 “怎么停了?” 虽然他埋伏人杀了宁军斥候,可是正常情况下,哪有斥候十里一停的要求,都是遇事回报。 别说是白山军,就算是朝廷府兵也是如此,斥候探路遇事回报,不然的话就一直保持在军前几十里距离。 劳易算计好了时间地形,这里最适合伏击,若无意外的话李叱的队伍很快就会在此地被他合围。 宁军这边,李叱连续深呼吸,然后对燕先生说道:“队伍交给先生,带兵后撤,往西三十里就是刚刚渡过的小清河,先生让队伍在过河后,在河西严阵以待,若有敌兵追上来,可借河道阻敌,半渡击之。” 燕先生问道:“你要去哪儿?” 李叱道:“我去后山。” 说完上马,朝着北侧绕了出去,一百名亲卫紧随其后。 燕青之按照李叱安排,带着队伍后撤三十里,过小清河后,就在河岸一侧列阵,同时派人务必星夜兼程赶去告知唐匹敌。 李叱带着亲兵队绕过林子往后山方向去,绕山而行,走一天也到不了那地方,等李叱赶到的时候,已经第二天的天黑,足足走了两天的时间。 一个时辰后。 李叱一直站在那,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哪怕是听到虞朝宗已死的消息,黑暗中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 黑夜降临的山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看着李叱,只是看到了黑暗之中的那个安静不动的身影。 “我知道了。” 许久许久之后,李叱听完后只回应了四个字,他解开衣服,从白色里衬上撕下来一条白布,一只手抓着,用牙齿咬着另外一头,将这白布绑在右臂上。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会来接你们。” 说完后转身离开。 高希宁一把拉住李叱的手,急切道:“带上廷尉军。” 李叱缓缓摇头:“留在这保护大伙,他们都交给你了。” 说完后李叱上马,在夜色之中离开。 又两天之后,李叱回到了小清河,此时白山军已经追至河岸东侧,只是一时之间没敢贸然进攻。 西岸这边,燕先生带着队伍设防,双方隔着一条河对峙。 李叱是在上游就渡河到了西边,顺着河道一路回到宁军营地中。 燕先生看李叱归来,稍稍松了口气。 “敌兵不下数万,看旗号像是......” 燕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脸色平静甚至有一些冷意的李叱点了点头道:“是白山军,我已知道了。” 他走到河岸边上看向对面,对面的白山军极为猖狂,隔河嚣张的叫骂着,骂的格外难听。 “虞大哥死了。” 李叱看着对岸说道。 燕先生的心猛的一紧,片刻后点了点头:“明白。” 李道:“告诉将士们,家没了,虞大哥战死,还有至少两千兄弟也被对岸的这些敌人所杀。” 燕先生看了一眼李叱右臂上的白布,转身离开。 李叱一直站在河岸看着对面,小清河的水浪不小,拍打起来的水都溅在他身上。 “对面那人!” 就在这时候,河对岸有一群人骑马到了,为首一人坐在马背上,以马鞭指向李叱喊了几声。 “告诉你们当家的,若肯降服,我可饶过你们性命,自此之后便都是白山军兄弟,若不肯投降,待我大军渡河过去,片甲不留!” 李叱并没有回话,依然站在那,没有任何举动,仿佛对面那些人的喊声根本就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 良久之后,李叱转身回到营地中,很多人都围拢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悲愤之意。 看着兄弟们那一双双满是仇恨和战意的眼睛,李叱一共只说了十个字。 “后撤五里,放他们过来打。” 号令立刻传达下去,五千人的队伍开始向后退去,他们这一退,对岸的白山军很快就察觉到了。 “报!” 手下人迅速跑到劳易身前俯身道:“少当家,燕山营的人正在后撤,显然是要逃走。” 劳易听完后看向一侧的那个年轻人,此人大概三十岁左右,身形笔挺,面容冷峻。 劳易问道:“狄春,你觉得燕山贼是要逃走吗?” 狄春沉思片刻后说道:“未必,可静观其变,不可贸然渡河追击。” 劳易又问:“若他们是真的要逃走呢?” 狄春回答:“燕山贼若走走停停,必是诱敌之计,趁我们渡河的时候反攻。” 劳易点头道:“我大概也是如此猜测,那就且先观望。” 河西岸,李叱的队伍退了三四里远的时候,李叱回望,白山贼没有渡河迹象,于是他下令道:“全军不停,继续后撤,再退五里。” 于是,本来要在五里处停下来的宁军没有停,继续向后退去,虽然士兵们也有些疑惑,可执行军令绝不含糊。 河东岸,劳易举着千里眼看着,脸色越来越着急,他又问狄春道:“你确定燕山贼是要引诱我们过去?他们已经退了差不多能有快十里,再不渡河,他们便真的逃了。” 狄春道:“少当家,可放他们二十里,那些燕山贼少骑兵多步卒,且兵力最多不超五千,放他们二十里再追也不迟。” 劳易看着越去越远的燕山营队伍,心里急切,可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狄春的话。 狄春是他父亲手下最重视的人之一,白山军能有今日之发展,和狄春关系莫大。 此人曾是边军校尉,极勇武,可因为出身寒微,军功屡屡被抢夺,他也毫无办法。 劳水泽久闻狄春勇武之名,于是派人接触,许以重金利诱,狄春不为所动,又许以将军之位,答应狄春白山军都可归他指挥调遣,狄春心动。 后狄春到白山军中,被劳水泽任命为大将军,那时候白山军不过三五万人。 狄春率军接连击败官军,甚至连兖州节度使周师仁亲自率军攻打白山军的时候,也被狄春击败。 狄春名声大振,在白山军中威望越来越高,劳水泽反而怕了,担心狄春会动摇他大当家的地位。 于是假意让狄春去训练出一支精兵,实则去掉了狄春兵权,结果没有想到,狄春用一年多时间训练出来一万朴刀营,战力堪比府兵。 劳水泽知道这一万朴刀营士兵有多强悍,所以对狄春更为忌惮。 他以为自己增加亲兵营为由,硬生生从狄春手里抢走了一半朴刀营兵力,只给狄春留了五千人。 河西岸,李叱回望,白山军依然没有渡河迹象,于是李叱下令道:“丢弃粮草辎重,加速撤走,再退五里。” 河东岸,爬上高处的劳易举着千里眼看着,当他看到燕山营的士兵纷纷丢弃辎重物资,开始跑起来的时候,他立刻就急了。 “传我军令,渡河追击!” 狄春听到后脸色大变,连忙劝道:“少当家不可,燕山营的人越是如此,越可能是要趁着咱们渡河之际反攻过来。” 劳易怒道:“他们已经退出去超过十里,就算想杀回来,我们已有不少人渡河过去,难道还挡不住?只需坚守一个时辰,我就能让两万人过河,他只有五千人,凭什么和我打?” 狄春还要再说,劳易却道:“狄春!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莫不是故意想放走燕山营的人,以后成为我白山军的祸根?!” 狄春张了张嘴,心里一阵冷笑,俯身道:“少当家恕罪,是我太小心了,我这就去让朴刀营渡河。” 劳易瞪了他一眼,然后不断催促手下人渡河。 李叱看到白山军的人马已经开始争相渡河的时候,眼神里的凌厉闪烁了一下。 “宁军!” 李叱振臂高呼,抽出长刀指向白山军大声喊道:“杀回去,凡面前之敌,不留活口!” “呼!” 宁军将士们呼喊一声,调转过来,后队变做前队,阵型却丝毫不乱。 李叱为箭头,五千人的队伍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锋矢阵,朝着正在渡河的白山军冲杀过去。 十一二里的距离,宁军冲回去的时候,白山军已有万余人乱糟糟的渡河过来,队伍建制都乱了。 “血仇之敌,纵跪地不饶!” 李叱第一个冲进白山军队伍里,横刀泼血。 这一天,在小清河西岸,过了河的万余白山军士兵被屠戮殆尽,后续渡河到了一半的人,被宁军临岸放箭击杀,数不清多少人淹死在河道里。 因为尸体太多,以至于河道都被堵塞了一段,尸体密密麻麻的挤在河面上,几乎看不到河水。 就在此时,从上游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杀来,为首两人,一持长枪一持长槊,犹如凶虎,率军杀入白山军中,虎入羊群。 白山军大败,五万人被杀三万余,投降万余,还有数千人逃走。 逃走的,就是五千狄春的五千朴刀营。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一蝉一雀三螳螂 小清河岸边,一身战血的李叱大步走到其中一个跪在河边的俘虏面前,那人双膝跪着,瑟瑟发抖。 李叱停下来,低头看着那人,片刻后侧头看向柳戈,他没问,但是柳戈立刻说道:“俘获此人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呼喊,说他是白山贼大当家劳水泽的儿子,名叫劳易。” 李叱点了点头,又看向劳易。 劳易跪在那嗓音发颤,哆哆嗦嗦的说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误会,此事要怪就要怪那罗耿......” 李叱伸手。 柳戈将刀抽出递过来,李叱接过刀走到劳易背后,双手握着这把制式横刀,长刀横扫,锋芒过,人头落。 李叱把刀还给柳戈,看了一眼尸体:“我没让你解释。” 他抬头往过去,整个河岸边,全都是跪在那的白山军俘虏,密密麻麻的,仿佛一眼看不到边际。 唐匹敌走过来,先是看了看李叱脸色,然后轻声问了一句:“俘虏能有一万多些,如何处置?” 李叱平淡回答:“打之前我就说过了。” 唐匹敌点头,转身喊道:“杀!” 如狼似虎的宁军士兵们抽刀上去,一个一个的砍,有跪在地上的人吓得爬起来跳河,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整个河东岸,似乎瞬间变成了修罗地狱,人头一颗一颗的砍下来,血汇聚成小溪流进河水中,小清河不再清澈。 “把人头都带着!” 李叱大声喊道:“自即日起,按人头论军功,怕忘了的,就把砍下来的人头绑在自己腰带上!” 全都是一身血衣的宁军士兵们整齐的应了一声。 “呼!” 士兵们将人头捡起来,把头发绑在自己的腰带上,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好几颗人头。 “从这一战后,敌人的头颅吓不倒士兵们,他们只会把敌人的头颅当做自己的功劳簿。” 李叱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水,转身朝着战马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处理掉尸体,带上人头跟我回山寨!” 宁军士兵们将尸体就地处理,掩埋的,推进河道的,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河道里的尸体太多,淤积在那,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河水才能把所有尸体都冲到看不到地方。 队伍重新列队集结,带着人头的宁军士兵们身上多了几分凶悍气息,每个人都像是嗜血的魔鬼。 队伍开拔,朝着已经被烧毁的山寨前行。 已经逃远的白山军将军狄春站在高处一直看着,他看到了几千宁军把四万多白山军杀的尸横遍野。 兵半渡而击之,能想到这样战术的敌人,绝非凡人。 他也看到了那些宁军士兵把所有俘虏的人头砍下来,然后把人头挂在自己的腰带上。 这是狄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哪怕是久经沙场的他也被吓得一阵阵背脊发寒。 “那个人练出来的兵,不是兵,是一群虎狼。” 狄春想到这次白山军惹到的是那样的敌人,也许将来还会在别的战场上与那样的敌人交战,他背后的寒意就越来越重。 好像一瞬间掉进了冰冻的湖水中,只要一动,就有锋利的冰锋戳进血肉。 “将军......” 朴刀营一名头目有些畏惧的说道:“少当家死了,若是有人逃出去告知大当家的话,咱们......” 狄春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是劳易自己找死,我数次劝他,他偏偏不听......不过,就算我们回去后,我如实与大当家说,他也断然不会信我,你们都是我的兵,他若要杀我,也会连你们一起杀了......” 说到这,狄春停顿了片刻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大声说道:“索性咱们就不去找大当家了,你们跟着我回兖州,回咱们自己家里去,在咱们熟悉的地方,有刀有枪有兄弟,咱们自己干一番事业出来!” 其实他之前带着朴刀营退出战场,便已有如此考虑。 若他当时带着朴刀营死战的话,他不觉得李叱能赢的那么顺利,但他不想。 那个利用了他,又想把他一脚踹开的劳水泽让他厌恶也让他愤恨。 白山军当初如果没有他的话,哪有现在的实力,等到队伍发展起来,劳水泽反而想要除掉他,只是还略有不舍罢了。 抢走了一半他精心训练出来的朴刀营士兵,把他从指挥全军的大将军,变成了一个仆从。 这种怨气,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的狄春如何能不发泄? 他就是故意借燕山营的手把劳易杀了,他心中这口堵着的怨气才算释放出来一些。 “跟我回兖州,咱们自己杀出来一片天地!” 狄春吼了一声。 五千朴刀营士兵响应起来,一声声呼喊。 燕山营。 李叱带着队伍回到这,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尸体,还有许多已经烧焦了,营寨付之一炬,粮草仓库也都已经烧毁。 虞朝宗苦心经营多年的地方,这次算是彻底毁了,就算是大家想重新把燕山营立起来,又谈何容易? 没有粮草,又是现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如何解决队伍的口粮,就成了最紧迫的事。 “把人头堆上去!” 李叱一声令下。 宁军士兵们把带回来的敌人头颅堆积在山寨的空地上,很快就堆积起来一座小山。 李叱走到那座土坟前,坟前有一块木板,上边写着天王虞朝宗之墓几个字,想来是白山军的人所立。 李叱跪在坟前,重重叩首。 所有宁军士兵全都单膝跪下来,朝着那座坟抱拳。 “大哥......” 李叱跪在那,语气很低沉的说道:“现在我才知道你是对的......这个天下到处都是恶狼,你说过,你不去招惹那些恶狼,那些狼也会想着怎么吞了你。” “人不可能与恶狼相处,人以为只要退一步,就可以相安无事,恶狼却只想吃人的血肉。” “我以前还觉得,不是只能靠杀戮才能完成目标,现在看来,不杀戮,狼就不会怕,可狼怕了还是狼,杀光了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说到这再次叩首。 “大哥,这次带回来几万颗人头祭奠你,祭奠战死的兄弟们,但还不够......我要再去把劳水泽的人头带回来,摆在你坟前。” 说完这句话后李叱起身。 他转头看向唐匹敌说道:“吩咐弟兄们,仔细找找,一是把所有阵亡的兄弟尸体都掩埋,二是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粮食物资。” 唐匹敌应了一声,走到李叱面前,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与李叱擦肩而过,在李叱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字。 “节哀,图强。” 李叱重重点头:“我知道。” 十天后。 兖州军猛攻冀州多日后,却始终都无法将冀州攻破,这让兖州节度使周师仁无法理解。 城中守军多是当初的豫州军降兵,这些人和节度使潘诺必然离心离德才对。 可是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天,守军士兵依然士气高涨,似乎完全也不畏惧城破身死。 前后已经有二十几天的猛攻,冀州城依然坚如磐石,这是很不合常理的事。 所有周师仁不得不怀疑,这冀州城里真的就只有那几万老弱残兵? 围攻近一个月,兖州军的粮草也已经告急,最多再坚持三五天罢了。 若是再不能拿下冀州的话,冀州军军心尚在,他兖州军的军心怕是要溃散了。 于是,周师仁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亲自擂鼓助威,五月的这天,兖州军再次朝着冀州城发起猛攻。 周师仁已经不想再等了,也没办法再等了,所以这次拼上了全部一样,像是赌博到了最后,押上了所有。 兖州军四面围攻冀州,血战整整一日,天黑之前,终于攻破了冀州一座城门。 当夜,兖州军继续猛攻,可就在这深夜中,白山军周师仁的大军突然杀到,从兖州军背后死死的咬住。 兖州军顿时大乱,当夜不知道多少人被杀,多少人逃亡,十几万人的队伍,一夜溃散。 等到天亮之后,厮杀一夜的白山军依然兴奋,他们击败了如此兵力的朝廷正规军队,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可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心多久,罗耿亲率大军从他们背后扑上来,一开始假意来送粮草补给,却突然发难。 幽州军借助云粮草的车队挡住铁骑,在白山军还沉浸在击败兖州军的喜悦中,幽州铁骑踏阵而来。 又是一天一夜厮杀。 幽州军大获全胜,白山军大当家劳水泽被罗境一槊刺死,又被乱军踩成了肉泥。 这冀州城外就成了绞肉机,无比巨大的绞肉机,前后不过几天时间,数十万人死于此地。 城外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 然而就在这时候,本以为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冀州节度使潘诺,忽然率军从冀州城里杀出,居然还有数万精兵。 罗耿大惊失色,知道中了算计,可是为时已晚。 这本就是武亲王杨迹句设下的妙计。 武亲王大军从背后赶来,与潘诺内外夹击将幽州军击败,就连幽州无敌的重甲铁骑都损失大半。 罗耿气的再次吐血,罗境带着残兵败将狼狈逃走,幽州军损失七八成,一蹶不振。 当时在阵前,武亲王三言两语,就把罗耿气的吐血落马。 武亲王以马鞭指向罗耿笑道:“罗矬子,你所得知的消息,都不过是我派人故意散布开的罢了,南疆的李兄虎根本没有起兵,蜀州的杨玄机也没有起兵,我只是用一个假消息,就让你原形毕露,而你还自作聪明,为本王筹谋好了一切,再把你自己给本王送到面前。” 武亲王深知,冀州最大的隐患绝非任何一支叛军,而是幽州罗耿。 唯有灭了罗耿,冀州才能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安稳下来,不然的话,冀州早晚还会大乱。 他故意让人在南平江以北四处散播消息,就说蜀州杨玄机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山,武亲王无奈亲自率军阻挡。 说的人多了,罗耿也就信以为真。 然后无需武亲王再多做什么安排,罗耿就会替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兖州军周师仁率军入关目标冀州,是为螳螂捕蝉,白山军劳水泽以为自己是黄雀在后。 然而罗耿却觉得,他自己才是那只黄雀,周师仁和劳水泽,是两只螳螂罢了。 罗耿又怎么可能知道,他是第三只螳螂,武亲王才是那只真真正正的黄雀。 冀州城头。 潘诺脸上的都是喜悦之色,他指着北方说道:“王爷,这次一口气除掉几个大患,平定北境指日可待,咱们再乘胜追击,拿下幽州,北境就真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武亲王摇头道:“我不能去追杀罗耿,也不能去攻打幽州,北境还是要靠你了......” 潘诺一惊,连忙问道:“为何?” 武亲王沉默片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语气格外沉重的说道:“因为都是真的......李兄虎确实已经称王,杨玄机确实已经出兵。” 他看向潘诺道:“我已经没时间了,这已是我能推迟出兵的极限,陛下已经三次派人来催我了。” 这位老人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满脸都是疲惫。 他抬头看向天空,许久后声音很低的说道:“陛下需要我......” 武亲王看着城外遍野的尸体,手在城垛上拍了拍,很用力。 “潘诺,好好为陛下守着冀州,我现在要走了,北境的事,我已尽全力,江南,还有更多的事等着我。” 第五百章 丰收 燕山再往北的地方,也就是被中原楚人称之为荒蛮塞北的地方,如今已经没有中原人敢随意到这里来。 翻过燕山之后再穿过一片被黄沙吞噬的地带,就能看到秦关古城。 这里曾是楚军驻守的最北的一处边关,最强盛时候,也有驻军数千,这里也曾楚旗飘扬。 后来随着国力越来越弱,已经无力支撑这座边城,在被黑武人围攻数天后,孤立无援的楚边军失去了希望也失去了明天,战至最后的一个楚国战士也倒了下去。 一座边城,象征着的是一个国家的尊严,是一个国家的门户,意义非凡。 那些战死在这的老兵,没有辱没楚国的尊严,是楚自己放弃了门户。 楚虽然还宣称塞北秦关是国土,可是早就已经被黑武人驱使过来的诸多小部族占据。 黑武人攻破秦关,然后霸占了不少小部族的土地和草场,逼着他们迁徙到这片荒蛮之地。 而这些被驱赶来的部族,就开始欺压屠杀原本住在这的中原人,这里就变得更为荒蛮。 秦关城墙上,李叱站在这,百感交集。 他们已经追了多日,最终却不得不暂时放弃。 唐匹敌率军攻打东陵山,只有几千乌合之众的东陵道自然守不住。 那个黑武人带着剑门的人向北逃窜,本来唐匹敌是要亲自率军追击,可是却接到了燕先生派人送来的急报。 唐匹敌知道燕山营出了事之后,立刻和澹台压境率军赶回。 在小清河边,李叱和唐匹敌他们一战杀了白山军四万多人,还杀了劳易。 按照李叱的想法,是要杀劳水泽为虞朝宗报仇,哪怕暂时不能在战场上杀了劳水泽,也要用别的办法杀了他。 可是派人南下打探消息后得知,劳水泽已死,被罗境一槊戳了个透心凉,又被乱军踩成了肉泥。 斥候还打探到,冀州大战,又是武亲王杨迹句的布局,非但一举灭了白山军和兖州军,还重创了罗耿的幽州军。 听闻消息之后,李叱他们就只能放下南下的打算,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们必须去做。 燕山营没了,粮草被付之一炬,虽然没有全部烧光,可是搜集出来的也只不过够队伍月余所用。 要想熬过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等到燕山下李叱他们种的粮食打下来,却还要至少两三个月的时间。 若是在豫州那边,五月末小麦就已经成熟,可是北边这气候冷,要到七月小麦才能打下来。 这两三个月,李叱必须想办法养活队伍,还有七八千人的队伍在眼巴巴的看着他呢。 所以李叱做了一个决定,留下高希宁她们,还有叶先生和燕先生等人,留下六千队伍,一边看守山下的良田,一边重修山寨。 一开始李叱担心的是罗耿赶尽杀绝,虽然他击败了劳易的五万白山军,可罗耿不可能会给他喘息之机。 趁着现在燕山营如此狼狈,罗耿只要能抽出空来,立刻就会对李叱下手。 但是好在,冀州城一战,罗耿再次被气的吐血坠马,连他手下号称无敌的铁甲重骑都损失大半。 这一战后幽州军兵力十去七八,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精力顾得上燕山营。 所以李叱在斥候打探消息归来后就让队伍重建山寨,他和唐匹敌还有庄无敌等人,带着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离开了燕山。 他们把队伍分成三队,一是为了追查那些黑武人的下落,一是为了宁军解决粮草问题。 李叱打的就是那些黑武部族的主意。 几天前,李叱带人突袭一个黑武部族,缴获不少,巧合的是,那些之前在东陵山的黑武人也在这个部族中。李叱率军追击,一口气追到了秦关古城,可最终还是没有追上。 再往前追就危机四伏,李叱也不敢拿兄弟们的生死当赌注,所以队伍在秦关停了下来。 “从这往南到燕山真的能有五百里。” 李叱往回看了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当初就听过一句话,燕外秦关五百里,胡笳阵阵在楚地......” 澹台压境道:“现在依然能听到胡笳阵阵,可是却早已不是楚地了。” 李叱嗯了一声,看着这茫茫原野,又低头看了看这斑驳古城,心情有些压抑。 “咱们回吧。” 澹台压境道:“这里都是黑武的部族,大大小小星罗密布一样,那些黑武人有的是地方可以躲避逃窜,若再追下去,他们也有时间整顿队伍,我们反而会陷在这。” 李叱嗯了一声,手在秦关的城墙上拍了拍:“将来,要把旗子再插回来。” “这里其实不是整个大楚最北的边城,只能算是西北这边最北的边城。” 澹台压境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大楚最强盛的时候,连珞珈湖那一带都是我们的地盘。” 李叱道:“希望有一天,在珞珈湖也插回咱们中原的旗子。” 说完后他看了一眼那烈红色的宁字大旗,然后大步走下古城,城下,将士们已经骑上战马,等着他下令。 “回大营。” 李叱把围巾拉起来遮住半张脸,上马前行。 塞北风沙大,远远的看着队伍在风沙中穿行,像是一条黑龙在黄海中游动。 距离虞朝宗被杀已经过去两个月的时间,李叱他们不断的在塞北征战,靠着缴获来的物资,硬生生的撑过了这青黄不接。 燕山下的小麦已经金灿灿,风吹麦浪,如诗如画,李叱他们回来后,恰逢丰收。 看到田里都是宁军士兵们在收割,这一幕画面,让李叱的心情重新变得开阔起来。 高希宁头上包着围巾,小脸上都是尘土,汗水还把这些尘土冲出来一条一条的痕迹,却难掩她无暇美貌, “大当家回来了!” 有眼尖的人喊了一声。 正在弯腰割麦的高希宁抬立刻站直了身子,她看向官道那边,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归来,还带回来无数的牛羊。 “啊吼吼吼~” 高希宁喊起来,一边挥手一边往管道那边跑。 天空上,盘旋着的狗子发出一声一声啼鸣,那声音如此的清脆悦耳,连它的叫声中都透着一股喜悦。 在另外一边,好像一座肉山似的神雕哼哼唧唧的也跑向李叱,那肥硕的大屁股扭起来格外的夺目。 李叱跳下战马迎着高希宁跑,两个人跑到一块,看着高希宁那脏兮兮的小脸,李叱一阵阵心疼。 她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手拿镰刀在田里干活的人,而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累了吧。” 李叱问。 他抬起手想帮高希宁擦擦汗,可是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很脏。 他这一停顿,高希宁哼了一声,伸手抓住李叱的手,拿起来在她自己脸上来回抹了抹。 这一下,那张小脸啊,看起来就好像花狸猫似的了,横七竖八的泥道道。 李叱看着她傻笑,她看着李叱傻笑。 “走,去收粮。” 高希宁拉着李叱往麦田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爷爷都来田里了,他说看着这些麦子,就好像看到很多很多的学生已经学成一样的开心。” “啊?”李叱听到这句话吃了一惊。 高院长居然下田来了?! 在中原,读书人若是下田干活是会被人看不起的,读书人好像就天生应该四体不勤才合理。 尤其是高院长这样的当世大儒,居然能如此放下身份,这其实已经堪称奇迹。 李叱跟着高希宁往前走,离着还远就看到两个戴着草帽的老头,正在那捆绑麦秆。 长眉道人手把手的教高院长怎么干活,还一脸欣慰的说道:“想不到你这老头儿,干农活居然也是一把好手。” 高院长得意道:“只要我认真想学的事情,哪有什么能难倒我的?” 长眉道人撇嘴:“生孩子了解一下?” 高院长一怔,然后骂道:“为老不尊!老不正经!呸!” 长眉道人摇头道:“你这样语气就不对,你嫌弃人,光说话,语气再重意思也差点,来,你跟我学......呵,啐!” 高院长:“呵,啐!” 然后俩老头就一起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一个说你这跟放屁的声音一样,另一个说你这非但像是放屁,还崩屎了呢。 哪里像是什么饱学大儒说的话...... 正闹着呢,看到李叱和高希宁跑过来了,这俩老头脸都红了一下,咳嗽了几声,都觉得此时应该假装正经起来。 “你看。” 高院长手指着麦田,还调整了一下语气,用饱满的感情说道:“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长眉道人深沉的点了点头,灵感一现,又接了两句:“剥开如玉粒,不剥若金芒。” 李叱笑着又接了两句:“远听屎尿屁,近听赞农忙。” 俩老头同时找自己的拐棍,李叱立刻就往后躲了躲。 “总算是熬过来了。” 高院长笑道:“收完了夏粮,再种秋粮,等到再把秋粮收了之后,莫说今年,明年的日子也能过得去了。” 李叱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看到远处有归来的斥候,在官道上飞骑而至,身后一片尘烟。 李叱怕是有什么紧急军情,连忙迎了过去,那斥候风尘仆仆,看起来好像从土堆里刚爬出来一样,可想而知已经赶路许久。 见到李叱,斥候俯身道:“大当家,刚刚打探到一个好消息!” 李叱笑问道:“是什么好消息,你如此火急火燎的赶回来报信。” 斥候道:“罗耿死了。” 李叱听到这四个字一怔。 他看向那斥候,眼神里有些不敢相信。 斥候重重的点头道:“确实是死了......我赶回来的时候,幽州城里已经全是白衣,幽州军全都披麻戴孝。” 斥候的话刚刚说完,官道上又有人飞驰而来,那人下马似乎是询问了一下李叱何在,有人朝着这边指了指,那人立刻就赶了过来。 等到近前,那人俯身一拜道:“大当家,我是幽州沈医堂的人,赶来给你送信......罗耿死了。” 李叱站在那,一时之间有些呆了。 沈医堂来报信的人继续说道:“罗耿自冀州归来后,便一病不起,日日咳血,救治了很久却不见起色,前些日子本说是稍有好转,可是冀州节度使潘诺派人给罗耿送去一件礼物,据说是一套女裙,罗耿气的吐血昏倒,救了两天也没能救回来。” 李叱听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问:“幽州军可有何动向?” 那两个报信的人同时摇了摇头。 李叱却知道,罗境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样的大仇,以罗境性格,焉能不报。 第五百零一章 坏人,前来拜访 连续几天,数千人抓紧时间把山下夏粮收了,看着粮仓重新变得丰盈起来,李叱的心里也踏实下来不少。 粮草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事也就不算什么大事,有了粮食,人心安,军心安。 最让他觉得踏实些的,是这时局越来越乱,反而对燕山营越来越有利,再乱一些才好。 罗耿已死,幽州军没有人再会想起来李叱这边,自罗耿死的那天开始,罗境就会憋足了劲想着去找潘诺报仇。 而且幽州军也犯不上来攻打李叱,耗费钱粮人力不说,又没有多大好处。 至于冀州军,潘诺要应付的是罗境,他气死了罗耿,也必定知道罗境会憋着劲报仇,所以哪有心思来对付李叱的宁军。 不过要说起来,这潘诺确实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怪不得皇帝和武亲王都觉得他能把冀州守好。 眼看着就要罗耿大寿,他一件女衣把罗耿气死,这种事谁又能预料到呢? 有时候,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小计策,起到的作用却比一场大战还要大。 “大当家。” 挂刀门大师兄贾阮兴冲冲的从外边跑过来,高兴的跟开了花似的。 他现在是宁军后勤主官,李叱把家底都交给他了,如此丰收,贾阮怎么可能不开心。 “我刚刚清点了一下。” 贾阮兴冲冲的说道:“按照咱们现在的兵力计算,这次收了粮后,足够用两三年的。” 李叱笑道:“看把你美的。” “富裕了啊。” 贾阮大笑道:“这腰包鼓起来了,大当家你发现没有,我这气质都不一样了。” 李叱笑道:“以后让你更富。” 贾阮一听就知道大当家肯定在琢磨什么大事呢,他又不是个笨人,只是看起来和其他人相比显得老实点。 这宁军之中,就没有一个是真老实的。 “大当家是要......” 贾阮往前凑了凑:“打什么主意?” 李叱笑道:“只是暂时刚有想法,回头把大伙喊到一起,咱们商量一下。” 李叱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现在粮草的事暂时不用去担心了,也应该不会有人再来咱们这找事,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该咱们出去找找别人的事了。” 贾阮道:“带我带我,带我一个。” 李叱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还不急。” 正说着,余九龄从外边也回来了,李叱把斥候队伍交给了他,这两三个月来,余九龄一直都在外边奔波。 “看看你那嘴脸。” 贾阮一看到余九龄笑,就撇嘴道:“看着就好像嘴巴都开花了似的,娇滴滴的一朵猴子屁股花。” 余九龄道:“我这要是开花了,你那就是一个大向日葵,自己也不看看自己,你那一嘴牙都好像要崩出来的葵花籽。” 贾阮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战。 李叱笑道:“你没事和他斗嘴干嘛。” 他问余九龄道:“说吧,什么好事。” 余九龄道:“之前你不是让我去打探消息吗,我最近去了好几个地方,先说说冀州的情况吧......” 李叱一边走一边点头道:“你说。” 余九龄道:“武亲王走了的时候,带走了绝大部分兵力,现在冀州城里是守军不足两万,能战善战之兵,估计着也就不过半数,其他的皆为老弱病残。” 他看了李叱一眼后继续说道:“我也去见了沈先生,沈医堂在冀州城内依然开着,而且和节度使潘诺已经熟识。” 李叱听完后点了点头,他没有安排沈如盏留在冀州,可沈如盏却做了这样的选择。 余九龄道:“沈先生说,如果要回冀州办事,只要打沈医堂的旗号,就可畅行。” 沈如盏是她自愿留在冀州,而对于冀州,李叱安排的是另外一个人。 “见过姜然了吗?” 李叱问。 余九龄点了点头道:“见过了,刚要说来着,如今已经是姜大人了。” 当初李叱把姜然留在冀州,就是看准了姜然的能力,那时候潘诺对冀州完全不熟悉。 羽亲王死了,节度使曾凌也死了,各大家族也死了不少人,城中之乱,谁也理不顺。 而且潘诺手下还都是豫州军刘里的人,冀州的空子能钻的太多太多。 姜然这样的老油条,有一万种办法接近潘诺,最主要的是他曾受羽亲王和曾凌迫害。 当初羽亲王要除掉他,曾凌默许,有这样的事,姜然要取信于潘诺并不难。 所以姜然根本就没去想什么曲曲折折兜兜转转的办法,他直接就去了潘诺的节度使府。 如今他已经是潘诺手下一名将军,虽然只是五品,可是潘诺对他颇为信任,很多事都会把姜然找来商议。 姜然是冀州城里的老油条,各方面的势力,各家族的人,他多多少少都认识一些。 他也是真的出力,不管潘诺安排什么,他都能极出色的去把事情干好。 余九龄笑道:“姜然现在俨然是潘诺身边第一红人,官职不高,可他掌管的是军需后勤......” 一说到这,余九龄自己都楞了一下,然后咧开嘴嘿嘿傻笑起来。 李叱笑道:“你笑个屁。” 余九龄道:“我想起来,咱们从冀州的巡防军府库里往外偷东西的时候,最早最早那会儿,姜然是不是还当官呢。” 李叱道:“瞎说,没当官,就是他带着咱们偷的。” 余九龄道:“历史,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李叱哈哈大笑。 余九龄继续说道:“我已经和姜然谈好了,让他去和沈如盏联络,还是老办法。” 李叱点了点头。 所谓老办法,就是姜然带着去偷,当然这次姜然就不方便亲自动手了,毕竟他当官呢。 以前是李叱他们动手,现在换成了沈医堂的人动手,然后用沈医堂买卖药材为掩护,再把偷来的东西送到李叱这。 “我得去一趟幽州。” 李叱走到门口,看着外边的郁郁葱葱,心情已经好了不少,好像大家也都走出了之前的阴霾。 “去幽州?” 余九龄吓了一跳。 “罗境现在是什么态度还不明朗,他也正是恼火的时候,你此时去万一有什么危险......” “不会有危险。” 李叱道:“因为我是和他谈合作的。” 十几天后,幽州城外。 李叱他们装扮成了商队,在幽州城门外门排队等着接受盘查,看得出来,现在幽州的戒备格外森严。 守门的士兵对来往的行人车辆检查极为仔细,而且态度凶狠跋扈,稍有不顺的,直接把人拉到一边殴打。 李叱他们这次装扮成的是沈医堂的送药队伍,车上有沈医堂的旗子。 因为检查的仔细严密,所以队伍向前走的速度极慢,等轮到李叱他们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 当值的是一名幽州军校尉,他坐在远处休息,手下人收上来一些好处,他就放进旁边的木箱里。 这一天的收成可不算是小数,等到了天黑城门一关,这一箱子的收入就会分发下去。 按照惯例,手下人分一半,当值的军官自己拿一半,这等肥差谁不喜欢。 几名士兵伸手把李叱他们拦下来,先看了看马车上的棋子,领头的队正随即微微皱眉。 “沈医堂的车队,为什么没见过你们?” 这队正走到李叱面前,见李叱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脸色一变,语气也凌厉起来。 “我问你呢!为什么之前没有见过你们!” 李叱看向他,然后很认真很诚恳的回答道:“因为我们是假的。” 空气都变得安静下来。 那个幽州军队正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眼神疑惑的看着李叱。 他问:“你说什么?”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我们是假的,假的是意思就是,我们不是沈医堂的人,只是为了想进城而装成了沈医堂的人。” 那队正一时之间确实有些懵,他看着李叱,好一会儿后说道:“你......他妈的倒是很坦白。” 这突然间遇到了李叱这样的,这名队正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于是指了指李叱道:“你先留在这别动。” 然后他小跑着到了校尉那边,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很显然,那校尉也楞了一下。 “还有如此嚣张之人?” 校尉嘟囔了一句,抓了放在桌子上的横刀后,朝着李叱他们这边走过来。 到近前,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李叱,想着如此嚣张之人,八成是有什么靠山背景,或是来历不凡,所以一开始也没敢太过分。 他问李叱:“你们为什么假扮沈医堂的人?要进幽州城,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李叱回答:“别担心,不用试探,我在幽州城里只有一个朋友,我也没什么显赫的身份,你只管像是对被人一样那么查问就是了,态度可以凶狠一些。” 余九龄想捂脸,心说李大当家,我还是没有你贱,我是小贱,你是真的贱乎其贱...... “果然他妈的很嚣张啊。” 那校尉一摆手:“把人都给我围起来!” 四周的幽州军士兵随即上前,把李叱的车队围了起来,城门口都堵的水泄不通。 校尉看向李叱说道:“既然你敢嚣张,我就敢治你的嚣张,别让我在你身上车上搜出来什么违禁品,不然的话,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连忙道:“有的有的。” “啊?” 校尉又懵了一下。 李叱把自己的背囊摘下来,打开后,一件一件的往外取,先是一把横刀,然后是连弩,然后是匕首啊,飞爪啊...... 校尉的眼睛睁的越来越大,他看着李叱变戏法似的往外取东西,想着这个家伙这不是嚣张,这是作死。 校尉看向李叱怒吼道:“你这是找死吗!来人,先把东西都给我收了!” 李叱道:“等一下。” 这三个字把校尉吓了一跳,以为李叱要反抗,他一把就攥住了自己的刀柄。 李叱道:“别急,还有呢。” 他从马车上下来,打开车门,从马车里拽出来一捆长枪,又拽出来几面盾牌...... 那校尉艰难的咽了口吐沫。 李叱道:“不只是这一辆车上有,后边几辆车上都有,你要是收走的话,麻烦你给我写一个收据。” 他看着那校尉很认真的说道:“因为我会来找你拿的,如果数量对不上,你可能得赔。” “我赔你大爷!” 那校尉怒道:“人都拿下,东西收走!” 李叱叹道:“还是应该清点一下写收据的,不然你们真的会吃亏......”  第五百零二章 果然是坏人 幽州府大牢。 幽州府府治闫有为探头往牢房那边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叫什么事?” 半天之前,这些人被抓进来,那可是府兵抓的人,按理说不可能往幽州府牢房里送,应该带回府兵大营才对。 可偏偏就把人送来了,所以闫有为以他多年做官的经验确定,这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送来了就送来了,没多久,少将军罗境就派人来传口信,说是就关着,不许打骂不许羞辱,而且还要以礼相待。 这叫什么事? 这样何必要关着呢? 然而少将军的军令谁敢不听?这幽州府的府治,说是朝廷官员,在幽州还不就是罗家的家臣一样。 大将军虽然已故,可是少将军接管了幽州军,这家底还是人家的,在这,罗境就是皇帝一样。 “大人。” 一个狱卒从牢房里边出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些人疯了吧,刚刚大人让我进去问问他们都需要什么,这些人还真没把自己当罪犯。” 狱卒道:“一个说要吃烧鸡,一个说要吃蹄髈,还有一个说要吃鲍鱼......” 闫有为道:“有的就给,没有的就算了,这些人来路不明,可是少将军交代过要以礼相待,我猜着,这些人来幽州,一是有求于少将军,二是少将军应该也有求于他们,不然的话不会如此对待,这就是少将军想给他们个下马威而已。” 狱卒说道:“这还叫下马威,其中有个家伙,人家要吃的,他问我有妞儿吗......” 噗嗤一声,连闫有为都被气乐了。 他吩咐道:“去吧,有什么吃的给上什么吃的,实在不行,给他们从聚德楼点一桌子搬过来,酒也给。” 狱卒问:“那妞儿呢?” 闫有为一脚踹在那狱卒屁股上骂道:“他妈的你是不是傻?要妞儿你也给?” 说完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心里还在想着,这些人他妈的到底什么来路,真是一点儿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大人大人。” 那狱卒又追上来,一脸气闷的说道:“刚才那个要妞儿的家伙,说如果没有妞儿的话,给他请个修脚的师傅过来,说他想捏脚......” 气的闫有为一跺脚:“找找找,给他们找去!” 他从牢房里出来,刚回到衙门里,一眼就看到少将军罗境坐在他的府治大人位子上呢。 闫有为连忙上前,俯身行礼:“拜见少将军。” 罗境嗯了一声,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那些人怎么样?有没有闹事?” 闫有为回答道:“闹事倒是没有,不过确实是......确实是有些难伺候,居然还要找捏脚师傅过来......” 罗境一怔。 他心说这个家伙,真的是欠收拾啊...... 罗境又看向那个把李叱他们抓过来的校尉问道:“你叫什么?” 那校尉连忙回答:“回少将军,卑职叫窦少方。” 罗境问:“把他们抓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你再仔细和我说一遍。” 窦少方把李叱在城门口有多嚣张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当听到李叱说让窦少方给他写收据的时候,罗境的眼眉微微一挑。 罗境连忙问了一句:“那你给他写收据了没有?” 窦少方道:“没有啊,这些人如此嚣张,把人拿下之后,卑职就尽快派人禀告少将军,得少将军军令后,没有把人带到咱们军中,而是押到了府牢这边。” 罗境叹了口气道:“要他妈的坏事.......” 他吩咐道:“现在赶紧去,把收缴的东西仔细清点一遍,认认真真的写一份收据拿过来,记住,一样都不许少了。” 窦少方道:“少将军放心,不会少了也不会多了。” 罗境道:“只要不少就行,多一点倒是也无所谓......” 罗境这反应把窦少方等人都看懵了,以至于闫有为实在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少将军,那些人是谁啊?” 罗境沉默片刻后回答:“是坏人。” 半个时辰后,罗境装作急匆匆的赶来,进了牢房后看到李叱他们正在吃晚饭。 把李叱他们抓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午饭也没管,晚饭还挺丰盛,所以看起来这群人吃的很愉快的样子。 “唉,你看看,这是怎么闹的。” 罗境一脸歉意的走进来,看向李叱说道:“你看,这手下人真是不懂规矩,也不问问是谁,直接就把你们拿了,我是现在才知道......” 李叱道:“少将军辛苦了。” 罗境道:“不辛苦不辛苦,倒是委屈你们了。” 李叱道:“少将军辛苦......憋的辛苦,你要是想笑就别憋着了,憋坏了不好,你嘴角都在抽......” 罗境:“嘿嘿......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坐下来,看了一眼李叱道:“这难道还能怪我了?你要来,也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若是手下人真的没规矩,早就把你们打一顿再说了。” 李叱道:“算计在内了,若是打了,还能多和你要一些医药费回去,最近我日子过的可苦了。” 罗境眯着眼睛看他道:“没收你的那些兵器,我已经让人去清点了,绝对不会差了,回头就把收据给你。” 李叱道:“放心吧,这种小事我怎么会计较呢?何必清点,你这是真的不相信我啊,以你对我的了解难道还不能确定吗?清点与不清点,反正数量都是对不上......” 罗境:“你果然是真不要脸。” 李叱道:“我是从乡下来的,你是城里的大户,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不多顺点东西回去,家里还有不少人跟小崽子似的嗷嗷待哺......” 他咬了一口鸡腿,含含糊糊的说道:“他们吃不上喝不上的,我却自己在这吃着山珍海味,我如何能吃的下去?” 罗境道:“你吃不下去?” 他看了看李叱面前的一堆骨头。 那狱卒在牢房门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还吃不下去......烧鸡你自己都干掉四只了,还有六个馒头。” 罗境算了算这饭量,点头道:“那确实还不算多。” 这句话把狱卒给吓着了,心说这还不算多? “走吧。” 罗境道:“吃饱了喝足了,咱们换个地方谈,你来肯定又不只是来蹭饭的。” 李叱道:“不走。” 罗境:“你还想讹我?” 李叱道:“对啊。” 罗境:“别过分......别太过分。” 李叱道:“一千套铁甲,没有的话,我是不会走的,我就在你这大牢里住下去了,我看这伙食还行。” 罗境道:“放屁,一千套铁甲,你怎么不吃人呢?” 李叱看着他,不说话,就忽闪着那一双纯洁无暇人畜无害大眼睛看着他。 罗境叹道:“少那样看我,我又不是傻子,你要讹我,我就能随便让你讹了?” 李叱还是忽闪着那一双大眼睛看着罗境,罗境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片刻后罗境说道:“我给你十套铁甲,再加五百套皮甲,不能再多了。” 李叱立刻起身:“成交。” 罗境问:“我是不是给多了?” 李叱道:“那什么叫多......” 罗境又问:“你跟我要一千套铁甲,咱们且不说铁甲那么不实际的事,就说皮甲的事,我给你三百套你说成交,你就告诉我个底细,你的最低要求是想要多少?” 李叱道:“五十。” 罗境:“我去你大......” 李叱:“骂人不好。” 罗境道:“他妈的我都被你讹了,还不许我骂人?” 李叱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很谦逊的说道:“那你骂吧,只要你心里舒服些......” 这嘴脸,妥妥的渣男样子。 又一个时辰后,大将军府。 李叱喝了一口茶后看了看罗境,显然罗境对他的提议已经动了心思,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有考虑好。 “你能是这样的好人?” 罗境眯着眼睛看李叱,语气里都是不信任。 “你不要冀州,帮我拿下冀州,还帮我想办法报仇,你也不会趁我出兵偷袭我幽州,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你会干?” 李叱听完后叹道:“为什么你觉得我是一个没有好处就什么事都不干的人呢?” 他侧头问坐在身边的燕先生:“先生,我是这样的人吗?” 燕先生觉得不好回答,于是讪讪的笑了笑。 于是罗境判断,这位燕先生是个老实人...... 李叱又问余九龄道:“我是吗?” 余九龄道:“你是啊。” 李叱道:“你再想想?” 余九龄道:“要不然,你不是?” 罗境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干脆就直接说了吧,你又帮我拿冀州,又帮我报仇,你到底想要什么好处?” 李叱无比认真的说道:“我不要。” 罗境摇头:“我不信,你肯定是有想要的,而且肯定很为难我,所以你故意说不要。” 李叱道:“我是那种有好处不要的人吗?我这次真诚的只是想来帮你,不计报酬,没有条件,高风亮节的那种。” 罗境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要?” 李叱道:“不要不要,说不要就不要。” 罗境忽然起身,朝着李叱抱拳道:“算我求你,你就要吧,你这种人要是不要好处,我都不敢答应你,你要是自己再不说要什么,我就看着给了啊。” 李叱叹道:“你看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看向余九龄道:“咱们确实是奔着高风亮节来的,可是既然罗将军盛情难却......咱们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一些?” 余九龄:“咳咳......” 罗境道:“你赶紧说要什么!” 李叱道:“你拿冀州,我要粮食,我那边还有几千兄弟等着吃饭,粮食得需要一些。” 罗境道:“给!” 李叱又道:“眼看着又要到冬天了,我的兄弟们还没有像样的衣服......” 罗境:“刚夏天!” 李叱:“是这样吗?日子过的竟然这么快!” 罗境:“......” 他看向李叱说道:“这样吧,只要你帮我拿下冀州,杀潘诺,除了冀州城不能给你之外,冀州城里的东西,你想拿什么拿什么。” 李叱起身道:“竟然如此诚恳?竟然如此大方?” 罗境道:“少啰嗦,就说行不行?!” 李叱道:“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不信你?所以你还是写下来吧,写完了按手印。” 罗境:“......”  第五百零三章 创营 夜,月下,推杯换盏,人欲忘愁,清欢寡欲多难求,看,这一重楼,二重楼,三重楼。 上一重楼,添一层愁,下一重楼,添一层愁,上也多愁下也多愁。 李叱端着酒杯看着月,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罗境问他:“还在想从我这能刮走什么?” 李叱摇头道:“这么安安静静的月夜,这么云淡风轻的时节,我哪有心情想这些,只是在想女人。” 罗境道:“想女人还不好说,这幽州城里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只要你想,我现在就派人去给你喊来。” 李叱道:“别的女人,哪里值得我想。” 罗境微微眯起眼睛,硬生生把我陪你们一起耍一耍这句话咽了下去。 虽然他也只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但开玩笑的话都给憋回去了,所以他觉得李叱有些欠,不......是特别欠。 罗境父亲去世才几个月,他自然不会去风花雪月,这几个月来他压抑悲伤,所以痛苦。 反而是李叱他们来,这一天罗境觉得很放松,难得的心情都好了许多许多。 “其实......” 罗境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你这样的人,何必要去做贼,绿林道终究是绿林道。” 李叱道:“你这里可养不起我,你这些家底,只需半年,我就能讹的差不多了。” 罗境道:“我闭嘴,刚才那句也当我没说。” 两个人并肩站在高台上,这是大将军府里的高台,罗境的父亲罗耿虽然个子不高,可最喜欢的事就是登高瞭望。 不但大将军府里有一座几乎可俯瞰幽州城的高台,在城中多处也修建了这样的高台。 罗耿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站在高处俯瞰,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亦不知这有何可看。 他却上瘾,总是能站在高处,一看就是半日过去,谁也不敢去打扰。 罗境曾经问过他父亲,罗耿只说是觉得高处看得远。 许久之后,罗境问李叱:“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做?若最终举兵,只要你在冀州之内,我也在冀州之内,你我之间的一战,怕是不可避免。” 李叱摇头:“你我之间打不起来。” 罗境问:“为何?” 李叱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罗境哼了一声。 可是心里却有几分快意,只因为李叱那一句你我之间打不起来。 “那就以后再说。” 罗境道:“先说说怎么把冀州搞到手......你的计策,我觉得十拿九稳。” 李叱道:“可是你应该知道,谁拿了冀州,将来都可能直面武亲王杨迹句。” 罗境听到这个名字,眼神闪过一抹恨意。 他父亲罗耿说是被潘诺气死的,可实际上从一开始还不是因为武亲王? 真要是追究起来,潘诺和武亲王,怕是要各占一半,武亲王还要占一大半。 “来就来吧。” 罗境道:“一白首老贼,或许等不到来攻打我,便会累死在江南。” 李叱点了点头,这大楚天下,当今皇帝杨竞还能用的人,似乎也确实只有武亲王这一老将了。 “你应知道。” 罗境看向李叱说道:“若皇帝没有出尔反尔,给我父亲封王,我父亲自会为他牢牢守住北疆之地,可是皇帝却只是想戏耍我父亲。”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事,皇帝戏耍了我父亲,武亲王和潘诺又让我父亲气急病 重,我就真的绝对没有办法让皇帝难受?” 罗境道:“李叱,刚刚你说,此时谁拿冀州,谁都会面对武亲王杨迹句,而我恰恰明知道会这样,才一定要拿冀州。” 李叱知罗境心思。 罗境道:“现在这天下,还是叛军先行一步,各地节度使都还不敢竖起来反旗。” 他看向李叱认真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做这第一人,我一定要拿下冀州,一定要要明明白白的打出来反抗朝廷反抗皇帝的旗子,是为了让其他人看看,让那些节度使看看,我已经走出第一步了,他们能一直按捺住不跟上来?” “皇帝气死了我父亲,我就要气一气他,别人还不敢,那我就去做这个敢于天下先的反贼。”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李叱,你且看着,我迈出去第一步,各地节度使会不会还坐的住......” 罗境指向南方,忽然大声喊道:“我父亲本想给你守江山,可你却连守江山都不让他守,既然如此,那我就夺你的江山,我夺不来,我也要在你杨家的江山上狠狠割一刀,血腥味出来,自有无数豺狼虎豹撕咬。” 他嘶哑着嗓子喊:“杨竞!我看你自己怎么守这江山!” 远隔万里之外,都城大兴。 皇宫中,御书房的灯烛还亮着。 皇帝杨竞不是在批阅奏折,而是在发呆,最让他难受的其实恰恰就是没有那么多奏折上来。 他坐在这已经很久,像是一时之间失去了魂魄一样,一言不发,也不动弹。 皇帝这般模样,把在旁边小心翼翼站着的内侍总管温秀刀吓的够呛。 陛下回都城还没多久,可是回来后却没有什么好消息等着陛下。 之前陛下颁布下去的新政,到了地方上全都犹如石沉大海一样,根本没有人理会。 然后是有消息说,各地节度使一直都在招兵买马,各地的叛军也越发强盛,就连分封在外的那些皇族也开始动心思。 这是什么局面? 这是外人和家人,都在算计着陛下的江山,都在算计着陛下的宝座。 温秀刀甚至还想着,若是换作自己的话,怕是自己早就已经受不了这压力和苦闷,一走了之。 然后他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这样一个太监,居然敢去想陛下的事,该死。 “陛下......” 温秀刀试着劝了一句:“夜深了,该休息了。” 皇帝杨竞微微皱眉,似乎这才从那种很空很空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朕发呆多久了?” 杨竞问。 温秀刀回答:“没多一会儿,陛下是太累了。” “朕有什么可累的吗?” 杨竞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几份奏折,很苦很苦的笑了笑后说道:“这一整天,朕只看四份奏折,四份,还是朝臣互相攻击指责的奏折。” 杨竞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满朝文武,一天只有四份奏折上来,还是这个骂那个,那个骂这个。 “他们以为自己是谁?以为自己是受了气的小媳妇?而朕是一个婆婆?因为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哭哭啼啼的让朕出面做主!?” 温秀刀连忙俯身道:“陛下不要再想这些了,若是还没有睡意,奴婢陪陛下出去走走?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满园都是香......”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竞忽然怒道:“够了!” 杨竞怒视着温秀刀道:“那些食君俸禄却尸位素餐的家伙就知 道纠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要纠缠......” 他话说到这忽然停住。 “朕怪你做什么,你只是个太监,你要做的确实也只是伺候朕罢了......” 杨竞起身:“那就出去走走。” 从书房到御花园要走很长,杨竞只是没有睡意,心里又烦躁,所以去哪儿走走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小刀。” 杨竞问:“朕忘了,你老家是哪儿的人来着?” 温秀刀连忙回答:“回陛下,奴婢的老家是冀州治下的文县,只是奴婢从不曾回去过,奴婢的祖父带着一家人迁居到都城后,就再也没有人回去过了。” 杨竞算了算,好像这次去冀州,在文县边上擦着过去了,没有走那边。 “为什么你不说,若你说的话,朕就给你放你回去看看老家如今什么样子。” 杨竞随意的说了几句。 温秀刀回答道:“陛下,不妨事,回去不回去的也没什么了,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人认识我......” 杨竞听到这句话后却楞了一下,似乎若有所思。 片刻后,杨竞喃喃自语道:“朕的江山里,也有很多人不认识朕,朕也不认识他们了。” 不知不觉走到后宫,杨竞看了一眼,别的地方都有灯火,唯独一处显得漆黑荒凉。 “那是什么地方?” 杨竞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温秀刀连忙回答:“回陛下,那是玉秀宫,现在......封了,没有了宫里的分发月例,所以可能连灯烛都没有,所以黑着。” “玉秀宫?” 杨竞忽然间想起来,那宫里原来住着的是贵妃宇文嫣,宇文家被抄家之后,杀了一大批人,流放了一大批人。 可是宇文嫣毕竟是贵妃,是他父皇很喜欢的人,所以杨竞没有太严厉的处置,只是下令把这里当做冷宫一样对待。 “宇文家......” 皇帝看向温秀刀问道:“朕想起来,宇文嫣是不是有个侄子,传闻少年勇武。” 温秀刀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想起来这么个人,当初宇文家出事,宇文崇贺,宇文持,宇文从等一众要犯都被处置。 宇文崇贺之孙,宇文持之子,宇文尚云只有十四五岁,定的是发配。 这个宇文尚云少年有威名,他爷爷宇文崇贺是兵部尚书,所以利用这职权,招来不少军中勇将教导宇文尚云。 传闻中,这个人十四岁就在兵部校场上,接连击败了十几个军中高手。 “派人去查查。” 杨竞道:“看看这个宇文尚云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去了,若是人还在,把他带回来......” 杨竞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明天记得提醒朕,宇文家的人都善领兵,被发配出去的人中也有不少将才,朕要特赦了这些人,把他们召回来......” 他沉思片刻后继续说道:“非但要特赦他们,朕还要特赦一批死囚重犯,把他们交给宇文尚云,让他去北边......王叔率军往蜀州去了,北边不能没人守着。” 温秀刀连忙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 片刻后,杨竞看向温秀刀说道:“算了,不要在朝堂说,那些混账一定会阻止朕,朕厌烦了他们的聒噪,你明日带朕的旨意直接出宫,去把人给朕带回来!” 杨竞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那些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人既然不能为朕所用,朕就只能破例用一用这些本不能用也不该用的人,朕要创一个涅槃营,朕给他们这些人浴火重生的机会!” 温馨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第五百零四章 独一无二的那种人 幽州城的夏天好像也很美,如果人能安逸下来,或许会发现更多的美。 大自然拥有很神奇的力量,比如这一树翠绿和另一树翠绿,颜色其实并不相同。 然后才会发现,一种颜色,并不是只有一种,你称之为绿的颜色,有很多种绿色,你称之为红色的颜色,亦有很多种红色。 颜色的影响,大概对于男人来说更大一些。 比如,这家胭脂水粉铺子里推出了几种新的唇脂颜色,女人们便会兴高采烈。 但要是问男人,你说一说这些唇脂都是什么红,男人们大概都会头大如斗。 你在很多种红色中问他,你比较喜欢哪一种,他大概还会敷衍的随便指一个。 可若是绿色,你在很多种绿色中问他,你比较喜欢哪一个,他大概哪一个都不喜欢,还会想打人。 所以古人说,红不好配绿。 李叱也是现在才明白,原来红色能分成这么多种。 在幽州最大的一家胭脂水粉铺子里,当掌柜的把几十种唇脂摆在李叱面前的时候,李叱觉得这些一定都是幻术。 他要给高希宁带礼物,虽然出门之前他并没有和高希宁提及,但是她却知道,李叱一定会去买。 自从到了燕山之后,女孩子们连逛街都没有地方可去,所以生活都略显粗糙了些。 这次出门到幽州这样的大城,李叱自然不会空手而回,所以在他出门之前,高希宁就对李叱说,不要只给她一个人带礼物。 要带就要每个人都有,而且数量一定要完全相同。 那一刻的高希宁,就好像一位在手把手教自己傻儿子如何泡妞的老母亲。 奈何这位老母亲也是第一次被人泡,其实经验不丰富,可终究是比李叱要想的全面些。 “高姑娘真的说让你每个人都要给带些礼物?” 燕先生问。 他想着,要不然自己也给若凌姑娘带一些,那个小姑娘为了他已经把体重减下去了一半,这其中辛苦,燕先生也看在眼里。 从一个身强体壮武器用大锤的女子,变成了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但还是武器用大锤的女子,其过程很艰辛,令人心疼。 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如此待他,他心里确实很感动,也很愧疚。 他问李叱,只是想试探那么一下下。 若是李叱说是的,那么燕先生想着是不是自己就不用买了,又或者多买一份,若凌姑娘会不会就会加倍开心。 李叱道:“对啊,她说要买就要全都买,不只是她们几个年纪小的,干娘,吴婶,还有孙夫人,都要买。” 燕先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眼睛随即微微眯了起来。 他说:“为何我有一种感觉,高希宁正在努力的把你培养成一个渣男。” 李叱怔住,想了想,过往种种,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他对燕先生说道:“她还让我记住所有唇脂的颜色分别叫什么,说以后用的到......也不只是这些唇脂,还有水粉,还有其他东西,让我都记住。” 燕先生看了看那几十种唇脂,摇头道:“我宁可去背兵器谱。” 他对李叱道:“如此众多,如何挑选?难,难,好难。” 李叱道:“不难。” 他问那掌柜的:“你这铺子里所有的货物加起来,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这就是自信,气度非凡。 掌柜的楞了一下,下意识的把自己铺子扫视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的问:“这位贵客,你是要盘下来我的铺子?” 李叱云淡风轻的说道:“不是,就想知道这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值多少钱。” 掌柜仔细斟酌了一下,估算了个大概数目:“七八千两应该还是有的。” 燕先生看向李叱,李叱讪讪的笑了笑道:“那,咱们现在再说说这一件多少钱吧。” 燕先生:“嘁......” 就在这时候站在一边的罗境问道:“你是给弟妹买下来?” 李叱道:“你也知道,山里什么都没有。” 罗境点了点头,看向那掌柜的,那掌柜的没有认出来罗境,只觉得此人器宇轩昂,一看就是大人物。 罗境这样问,然后又看他,显然是要替刚才问的那个人出手了,所以掌柜的再次紧张起来,也难掩兴奋。 这世道,他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虽然幽州这边不乏主顾,可是大生意谁不想做? 看到掌柜的那殷切的期待的眼神,罗境负手而立,淡然一笑道:“我也不买,我就随便问问他。” 燕先生都看清楚了,那掌柜眼睛里的光彩,从殷切的期待,变成了啥也不是。 “装车吧。” 李叱忽然说了一句。 掌柜的楞了一下,他茫然的看向李叱,李叱取出来一些银票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激动的手抖着把银票接过来,看了看后面露难色:“这位先生,这银票是冀州的。” 李叱这才醒悟过来,虽然这银票是大楚通兑,可是现在这般世道,冀州的银票在幽州,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义,说是一沓废纸也不为过。 罗境看了他一眼,笑道:“银票给我。” 李叱没明白什么意思,把银票递给罗境,罗境把银票收了之后回头吩咐道:“来人,带掌柜的去将军府取银子。” 然后看向李叱说道:“等到了冀州,我再拿你这些银票去兑就是。” 李叱面露激动之色,罗境笑道:“无需感谢,小事而已。” 李叱道:“不是,你拿多了。” 罗境:“......” 李叱大笑起来,对罗境说道:“不用如此,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说完后看向余九龄道:“把车上的金叶子取来。” 余九龄回到他们的马车上,把车底打开,居然还有隔层,之前幽州军把马车没收的时候都没有发现。 余九龄打开隔层后抱出来一个小箱子,回到铺子里,把箱子打开,里边满满的都是金叶子。 这些东西,还是逍遥王当初送给李叱的,可多可多了。 罗境看到这么多金子眼睛都睁的有些大,他没有想到李叱居然带着这么多金银出门。 然后他又有些淡淡懊恼说道:“你这人如此呆傻,我帮你付了银子,便是个人情,这些许人情你也不愿给我?” 李叱道:“别的可以,这个不行。” 罗境问:“为何?” 李叱道:“我给自己的女人买的,怎么能用别人的银子。” 罗境道:“你女人......能用这么多东西?” 李叱道:“我所有的,都是她的。” 罗境怔住。 然后想着,此人把女人看的如此重,莫非是自己高看他了,他以后怕是难成什么大事...... 结算了之后,这一盒金叶子都没有用完,余九龄对李叱很认真的说道:“我想去买一些东西。” 李叱道:“去吧。” 余九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罗境问道:“罗将军,你知道,这幽州城里,哪里有养猪的地方吗?” 罗境又懵了。 余九龄道:“我要学以致用。” 李叱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好样的!” 罗境心说这尼玛是一群神经病吧。 所以回燕山的时候,队伍就显得奇奇怪怪起来,前边的马车上装满了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还有不少漂亮的布匹锦缎。 后边的马车上装的是一车一车的大大小小的猪,一路上哼哼唧唧的倒也不让人觉得沉闷。 再后边的马车上装的是从罗境手里讹来的兵器甲械,罗境还特意分派了数百骑兵护送他们。 燕先生在车上挑了一盒水粉,然后取出一块银子递给李叱:“这个算我买的。” 李叱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燕先生:“先生你居然也用这个?” 燕先生:“呸!” 余九龄道:“怪不得先生的皮肤看起来这么好,原来......原来你是这样的先生。” 燕先生道:“滚。” 李叱此时却明白过来,把银子接过来收好,余九龄都懵了,他问李叱道:“你居然还真的收?” 李叱道:“给自己的女人买东西,怎么能用别人的银子?” 余九龄一时之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可是他却看到,燕先生的脸忽然就红了。 这一刻,余九龄终于明白过来,眼睛骤然睁大,那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他仿佛发现了人生的终极秘密一样。 因为他这个样子,燕先生的脸更红了。 余九龄看向燕先生,燕先生知道他要问什么,也做好了准备,既然自己已经买了这盒水粉,那么余九龄就算直接问他,他也要直接回答......没错,我就是给我的女人买的。 余九龄瞪大了眼睛看燕先生:“你......你是谁的女人?!你居然是女人?!” 李叱一脚把余九龄从马车上踹了下去,燕先生也踹了,所以余九龄屁股上有两个脚印。 李叱对燕先生说道:“以后队伍里再招人的话,怎么也要好歹考一下智力什么的。” 燕先生点了点头:“嗯,不过好在这样的也不多。” 余九龄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又贱嗖嗖的追了上去。 幽州城。 站在城墙上,罗境看着李叱的队伍远去,嘴角上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他最得力的手下罗枝节问道:“少将军,这人真的可信吗?” 罗境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他不可信?” 罗枝节想了想后回答:“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市侩,小心思极多,所以......” 罗境道:“他把所有的市侩和小心思都让人看到了,这样的人,比起把所有的市侩和小心思都藏起来的人,难道不值得更为可信吗?” 罗枝节心里一动,觉得少将军这些话说的很有深度。 “他那样的人,只要来和你谈,就不需要怀疑他可信不可信。”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如他那样值得信任的人了,因为他所想要的,都在明面上,没在明面上的,他不会算计......除非,你是他的敌人。” 罗枝节笑道:“不过也无妨,他这样一个把女人看的那么重的人,以后也不会成为大的威胁。” 罗境摇头:“我刚才也是这么想。” 片刻后他继续说道:“但这样想一定错了,虽然我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可一定是错了。” 他看着远处,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大概,这样想对别人没错,对他不行,他是独一无二的那种人。” ...... ...... 【简单解释一下,这次送给大家的礼物是二十件不是三十件,是卫衣,图片在书评区,以往三十件礼物,都是价值三四十元的礼物,总价一千块多一些,这次的卫衣八十块左右,对我来说,每个月的这笔支出,已经到上限了,对不起大家。】 第五百零五章 往西凉 盛夏。 回到燕山,李叱抬头看到那一面迎风招展的宁字大旗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扬起一抹笑意。 那个字好像旭日之光,又像春风之柔,总是让他觉得从身到心的舒坦。 这个字可真好。 宁字真的是有着无数美好的寓意,尤其是这个还那么漂亮,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漂亮...... 其实按照李叱现在的年纪来说,成亲倒也不算很早了,师父长眉道人也找他聊过几次。 倒也不是李叱不想成亲,而是高希宁,她当然也不是不想成亲,而是觉得还早。 她觉得李叱现在身边有那么多跟着他的兄弟,太早成亲的话,会让人觉得李叱没有斗志。 车队到了燕山后,护送他们的幽州骑兵随即返回,李叱让余九龄给队伍分了不少盘缠,这是礼数。 原本的聚义大厅已经被付之一炬,后来再建造起来的也没有之前那么大,而且名字也不再是聚义大厅。 门上有一个牌匾,是李叱闲暇时候自己写了字自己雕刻出来的。 这匾额上就两个字。 搞事 如果被外人看到的话,大概会觉得诧异,或是觉得可笑,觉得粗鄙不雅。 可是在宁军这些人眼中,搞事这两个字真的是太美好了,没有比这两个字更美好的事。 搞事厅,众人和李叱相见,李叱把买回来的东西都堆在大厅里,有那么一丢丢小得意,也有那么一丢丢小满足。 就在分东西的时候,派去西北的斥候回来,说是有所发现,李叱连忙和唐匹敌他们出来。 女孩子们继续挑选着她们各自喜欢的礼物,在大厅外边,李叱他们在凉亭里坐了下来。 回来的是挂刀门的小师弟甄艮,他之前执意要去斥候队,和李叱说了好几次,最终李叱也只好把他安排过去。 如今斥候营一共有数百人,余九龄是斥候营的首领,甄艮是余九龄的副手。 “当家的。” 甄艮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茶,喝了一口后说道:“已经查出来了,方玉舟和他徒弟在临兵县被咱们打败了之后,一路继续往西逃窜,到了距离咱们这至少有七八百里的古井县那一带。” 李叱道:“你们追查出去那么远?” 甄艮嘿嘿笑了笑道:“一路打探着过去的,等到找到那些人的踪迹才发现,竟是出来这么远了。” 他继续说道:“方玉舟故技重施,在古井县传道,用的还是的东陵道的名号,这次他自称神使,把他的弟子推举为神子。” 李叱叹道:“居然又搞出来一个神子,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再不死,回头还能搞出来神什么。” 余九龄道:“神孙,神重孙,神重重孙,神耷拉孙。” 甄艮笑道:“他们还是招摇撞骗的那一套,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百姓们偏偏就有不少人信,逃到古井县没多久,这个方玉舟就发展了不少人为弟子,接受古井县百姓们的供奉,连古井县的县令等人都也入了东陵道。” 唐匹敌道:“各取所需罢了。” 李叱道:“我打算去一趟。” 唐匹敌道:“太远了些。” 李叱看向远处的澹台压境,声音压低后说道:“虽然澹台从没有主动提及,但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想回去看看,尤其是最近,他总显心神不宁,几次见我都是欲言又止,我猜着他想回去,可是又放不下这边,毕竟咱们现在正需要他。” 唐匹敌算了算,这地图都在他脑海里记着,稍稍回忆一下,脑海里的图就变得清晰起来。古井县距离凉州城已经没有多远,还有大概一百多里而已,这一趟可以除掉方玉舟那些妖人,还能顺便让澹台回去。 澹台和大伙其实都不一样,他父亲还盼着他回去呢,澹台家世代镇守西凉,澹台压境又是独子,还有那么重的担子等着他。 “也好。” 唐匹敌道:“带上八百廷尉军。” “不用带那么多,不然的话反而会麻烦。” 李叱道:“我带一百人去即可。” 唐匹敌:“嗯?” 李叱:“呃......行行行,你说了算。” 这大当家,继续在位卑微。 既然这件事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要挑选人手,大家都想出去转转,可是总不能全都离开,家里也有许多事要做。 唐匹敌需要练兵,还要负责继续招兵买马,而且秋粮刚刚播种下去,田里的事也不少。 所以最终决定下来,李叱带着八百廷尉军去,自然高希宁也要跟着。 高希宁要去的话,若凌姑娘自然也要跟随,若凌姑娘去的话......燕先生当然也要去。 再加上澹台压境,余九龄,甄艮,还有龙虎山道门的传人张玉须。 这个方玉舟是龙虎山道门的叛徒,所以张玉须一定要去,就算李叱不让他去,他也会去。 队伍在三天后做好了准备,每人双骑,离开宁军山寨,朝着西北方向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塞北。 一个小部族的营地内,阔可敌休汨罗正在盘算着再次南下的事。 虽然临兵县一战他的东陵道败了,可是却被他发现了可乘之机。 楚人百姓,似乎对神仙鬼怪的事格外的相信,东陵道败了,他完全可以再搞出来一个什么西陵道,北陵道,什么道都行。 这比直接组建一支军队扰乱中原要简单的多,而且发展的速度也要快的多。 所以他特意派人回去请示了黑武汗皇,他上次失败,汗皇阔可敌大石那样刚愎凶残的性子,居然没有责怪。 反而觉得休汨罗的想法,一定会有作用。 不但没有制裁休汨罗,然而加派了人手过来,再有几日就会赶到此地和休汨罗汇合。 “将军。” 手下人龛罗食过来,在休汨罗身边说道:“已经查到了,那个方玉舟带着他的弟子具荷跑到了楚国西北,几乎已到边境。” 休汨罗点了点头道:“这个人的武艺和才智,都可利用,而且他熟悉中原环境也熟悉中原人性,楚人虽然孱弱,又善变,可是真正能为我们所用的人却不多。” “中原人历来很奇怪.....” 休汨罗道:“他们都痛恨楚国朝廷,所以反叛楚国朝廷的也比比皆是,可是若他们直接臣服黑武,却极少有人会答应。” 龛罗食道:“只是大军未到罢了,什么时候我黑武大军马踏中原,那些中原人还不是要跪下来迎接。” 休汨罗笑道:“也对,等着陛下派来支援的人到了后,咱们就去再找这个方玉舟......西北,大有可为。” 龛罗食立刻就明白过来:“联合西域人?” 休汨罗笑了笑后说道:“嗯,西域人想吞中原之心,与我黑武帝国并无二致,只是他们那边太过松散,小国林立,从来都不齐心,各自争斗连绵不断......” 他停顿了一下,把脑子里的想法稍稍整理。 “西北凉州城的澹台器,此人极有头脑,他利用西域诸多小国之间的矛盾,不断挑唆,那些小国打的越厉害,他越开心。” “所以,咱们这次去,若能让那些西域小国幡然悔悟,形成联盟,我才不信一个澹台器能挡得住几十万联军。” 龛罗食道:“传闻西凉铁军所向无敌,也不知道比起咱们的黑武血蹄来,谁更强一些。” “去看看就知道了。” 休汨罗道:“若能除掉澹台器,再把西域人引入中原......哈哈哈哈,到时候陛下大军南下,楚人还怎么挡?” 凉州。 作为大楚西北最外边的一座边城,也是中原之地历来最西北的边城,这里有过无数次大战。 但自从澹台家的人坐镇此地后,再跋扈嚣张的西域人,也没敢袭扰边疆。 澹台器是镇守凉州的第三代人,威名远播。 可是让人觉得遗憾的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澹台家世代单传,第三代只有澹台器一人,第四代只有澹台压境一人。 在凉州,澹台家就是定海神针,就是镇世神山,只要城墙上澹台家的大旗还在,城中百姓就心里无比的踏实。 将军府。 正直中年的澹台器看了看桌子上的礼单,忍不住笑了起来:“每年这个时候,诸国的国君都怕落在别人后边,因为这个,都可以让他们闹出些矛盾来。” 他手下将军赫连莲笑道:“这次大将军还要再玩玩?” “玩。” 澹台器道:“这么好玩的事,为什么不玩。” 他笑道:“你通知咱们在幽迟国皇帝身边的人,让他告诉幽迟国皇帝,就说金雀国的皇帝故意派人打听到了他给我送来什么生辰贺礼,又故意按照幽迟国的贺礼一样采买,品质更好些,且送来的比幽迟国还能快两天,队伍已经在半路了。” “哈哈哈哈。” 赫连莲大笑起来。 这一计,能把幽迟国的皇帝气个半死。 其实这事,从一开始就是澹台器的安排布置。 他先是派人想办法透露给幽迟国的皇帝知道,今年他的寿辰想要一些什么礼物。 幽迟国皇帝知道后自然会上心,立刻就派人准备,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宝,不是很难准备。 然后澹台器再派人想办法让金雀国的皇帝知道他想要些什么,而且告诉金雀国的皇帝,幽迟国的人也在采买。 谁先送来献给大将军,大将军当然就更在意些。 这些小国,国力都相差无几,充其量能拼凑出来两三万军队罢了。 澹台器就好像一个没有明确联盟的联盟之主,凉州军善战无敌,谁巴结好了澹台器,凉州军站在谁那边,另外一边自然心慌害怕。 幽迟国和金雀国素来不和,虽然原本关系挺好,可是经过澹台器多年不懈的调解后,终于反目成仇。 澹台器看向赫连莲道:“你告诉咱们的人,就说我对金雀国的做法也颇为不齿。” 赫连莲笑道:“幽山国的人知道后,必会派兵拦截金雀国的贺礼队伍。” 澹台器道:“就不喜欢看人打打杀杀的,显得没有和气,你可要记得,打起来后提醒我去调停。” 赫连莲再次大笑起来。 片刻后,澹台器问:“让你去打听一下境儿的下落,你可有消息了?” 赫连莲的笑容消失,俯身道:“属下无能,还没有查到少将军下落。” 澹台器点了点头,脸色稍稍黯然下来。 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心里却很难受。 每年他过生日的时候儿子都在,今年突然没在身边,作为父亲,他又怎么可能心里舒服? 第五百零六章 隐患 凉州大部分时候其实不凉,整个西凉都不凉,这里比中原的气候还要热不少,干热干热的。 尤其是夏天的时候最为难熬,会让人有一种白天永远不会结束的错觉。 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明明白天的时候能把人晒的出油,凉的是晚上,到了晚上夜风一扫,又能把人吹的瑟瑟发抖。 站在凉州城上往外看,一望无际的戈壁,说是寸草不生也不为过,一派荒凉模样。 为了避免被白天狠毒的太阳晒伤,这里的人都要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走在大街上都很难区分出来谁是谁。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澹台家的人已经驻守了数代人,只因为当年第一代西凉将军对大将军徐驱虏做出的承诺。 澹台在,凉州在。 三代之后,百姓们已经习惯了这座古城有澹台家的烙印,也习惯了这烙印带给他们的安稳安宁。 凉州城墙上,当将军澹台器出现的那一刻,士兵们就肃立行礼,在这,澹台器就是每一个士兵心中的神。 当澹台器走到城墙边缘,扶着城垛往下看的时候,城下的过往百姓们也有人看到了他,于是俯身行礼。 不管是中原人还是西域人,都会立刻停下来,用最真诚的姿态表达敬意。 这不是被逼迫的,而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哪怕是西域人也一样。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澹台器制定了规则。 强者制定规则,弱者遵守规则。 作为中原人的边关将军,澹台器自然不容许域外之人在这违反了大楚的律法,任何人触及,便严惩不贷。 但是,澹台器制定的规则不仅仅是给西域人的,也给中原人,在他的规则内,生意上的事,谁都不准坑蒙拐骗,谁都不准欺行霸市。 澹台器曾经说过,我是一个军人,所以战场上的事不管对错,只要是有人侵犯了大楚,我和我的士兵,都会拼上性命。 可是生意上有对错,谁错了都不行。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西域人在凉州城里做生意也得到了最大的保障。 长久以来,这些西域行商甚至开始觉得,澹台器不只是边关楚人的守护神,也是他们的守护神。 其实已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澹台器的生日,就成了凉州城里最盛大的节日。 那种隆重,难以描述的出来。 不过有人回忆,应该是西域人先动的手...... 已经无法确定是几年前,这一天,有西域人在城中载歌载舞,燃放了烟花,走上了街头。 有人询问才得知,他们是在庆祝澹台将军的生辰。 从那之后,第二年开始聚集起来的人更多了,也是在那之后,每年的这天,整个凉州城里无比的热闹。 会有西域人组成的游行队伍,一边走一边唱歌跳舞,还要洒花淋水。 会有中原人组成的舞狮队伍,高跷队伍,各种各样的表演也同时进行。 再后来,西域诸国的君主开始表演了,他们争相送来贺礼,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隆重。 澹台器没有阻止可不是因为虚荣,而是在这其中,澹台器发现了制衡西域诸国的妙处。 那些国家都不大,可是多,澹台器最怕的就是这些散乱的西域小国突然学会了联合。 一旦如此的话,凉州军再精锐善战,也挡不住数十万西域人的联军猛攻。 从很多年前开始,凉州军就必须自给自足,早就已经没有来自朝廷的补给。 这也就制约了凉州军的发展,规模一直只能保持那么大,再大,不管是财力物力还是人力,都无法支撑。 所以要想维持西凉的安稳,靠能打不行,还得靠那些小国互相之间的矛盾。 城墙上,将军赫连莲看着道路上俯身行礼的人,笑了笑说道:“大将军,现在每年为了庆贺大将军寿辰的人越来越多。” 他往下指了指:“现在还有二十几天,进城的人数已经开始多了起来,各国的使臣也不甘落后,来的也是一年比一年早。” 手扶着城墙看着城下,大将军澹台器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朝着城下的人挥手致意。 “赫连。” 澹台器问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尊敬我?” 赫连莲回答:“因为大将军严肃公正,因为大将军让他们感到了安全,也感到害怕。” “你错了啊。” 澹台器道:“他们尊敬的不是我澹台器,尊敬的是凉州军兵威。” 赫连莲一怔。 澹台器语气很平淡的继续说话,可是每一个字似乎都显得那么沉重。 “你知道一支军队的强大意味着什么吗?你看看城下的这些人,尤其是那些西域人,他们在恭恭敬敬的给我行礼,在遵守着我制定的规矩。” “可是如果我们凉州军不能打,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一支队伍在,他们还会这样规矩吗?他们早就已经把这里的中原人杀光了。” “赫连啊......” 澹台器叹道:“我们要一支强大的无敌的军队,不只是为了想打谁的时候就能打谁,更重要的是为了谁也不敢随便来打我们。” “古圣有言说,人可礼教,你待他以礼,他会还之以礼,这话对也不对。” “如果国有利器,你待他有礼没礼,他都待你有礼,你若国贫家弱,他会待你有礼?尤其是你家里田地肥沃物产丰饶,他们会客客气气的来和你买?” 澹台器的手在城墙上用力的拍了拍。 “现在,除了凉州之外,西疆各地都被西域人欺压侮辱,我们这还好,只是因为我们能打......我们能打不是一心一下为了打,能打的最大作用,是让人知道必须按照规矩来,不按照规矩来就要挨打。” 赫连莲垂首:“大将军的话,属下谨记于心。” 澹台器缓缓吐出一口气后问道:“还是没有境儿的消息吗?” 赫连莲点头:“昨天大将军才问过,今天还没有人返回,不过距离大将军的寿辰越来越近,料来少将军也一定会赶回来。” 澹台器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是眼睛里的那种期待和害怕却越来越清晰。 他期待着儿子尽快回来,害怕的是,这个生日儿子没有在他身边。 当一位父亲眼神里有了这样复杂的东西,其实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老了。 “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曾经探查到,少将军似乎和一些朋友在塞北那边,与塞北一伙实力强大的马贼激战过,打赢了,然后少将军就随那些朋友离去。” 赫连莲道:“只是后来的消息,还没有查到。” 澹台器道:“他那样心高气傲的性子,能认识一些朋友,可见这些朋友能让他信服,这是好事,他太自以为是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在城下等待进城的队伍里,其实就有一支来自西域的祝寿队伍。 这支队伍来自西域卯犁国。国力规模在这一带的诸多小国中算是佼佼者。 不过,卯犁国却是才刚刚立国不到一年的一个国家。 原本这个国家名为飞丁坦,君主是一位对楚人很亲善的老人,名叫塔克里,还曾经亲自到过凉州城求见澹台器。 塔克里没有儿子,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四十岁,小女儿才二十岁左右。 不管是在中原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君主没有儿子,君主之位的传承就会变得很不稳定。 塔克里的侄子离盾是个很不错的继承者人选,从几年前开始,老国王也开始培养他。 但是就在不到一年前,飞丁坦皇后的弟弟,也是飞丁坦的大将军契桦梨突然发动了叛乱。 杀死了老国王和他的亲姐姐,杀死了两位公主殿下,只有离盾和国王的小女儿蒂克花青逃了出来。 契桦梨夺取皇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来向澹台器递交国书,宣布飞丁坦已经灭国。 他作为卯犁国的第一位皇帝,愿意与大楚交好,并且保持之前的亲密联络。 澹台器没有回信,因为他不喜欢这样的人,况且他和老国王关系很好。 祝寿队伍中,卯犁国的主官名为伞丁,他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留着标志性的络腮胡,身形魁梧健硕。 顾盼之间,眼神凌厉,他本是军伍出身,是契桦梨叛乱中第一个带兵杀进皇宫的人,也是他一刀割下了老国王的人头。 “你们都记住,进了城之后,我们也许会被凉州军针对欺压,但都要忍耐。” 伞丁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推测,离盾和蒂克花青都已经逃到了凉州城里,就是受澹台器的庇护,我们这次来,最主要的事是把两个逆贼抓回去处死,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是!” 他的手下人低低应了一声。 伞丁抬起头看向城墙上的那个老者,和周围的人一样很恭敬的行礼。 他一边行礼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澹台器和那个被我割掉人头的老东西关系亲近,若是离盾他们真的跑到这来了,澹台器必然不会轻易交人......如果可以的话,除掉了离盾,再除掉澹台器就好了。” 他缓缓吐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陛下曾经去过中原,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随使臣一道前往楚国都城觐见,这二十年来,陛下一直都没有忘记中原有多繁华锦绣。” 从几年前听闻大楚不断内乱开始,大将军契桦梨就不断的请求老国王出兵,联合诸国,攻入中原。 老国王把他大骂了一顿,还要罢免他的兵权,是契桦梨的姐姐苦苦求情才免于责罚。 契桦梨的姐姐应该说什么都没有想到,当她弟弟举起屠刀的时候,连她都不能幸免。 整个皇族被杀的几乎灭绝,所有忠诚于皇室的朝臣也被处死,叛乱中,至少有三四千人被杀。 契桦梨一直都没有忘记他在中原看到的那些景象,虽然他看到的时候,楚国已经走在没落的路上了。 “那里有肥沃的土地,有秀美的女人,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又最壮阔的山川大河。” 伞丁向往的说道:“陛下见过了,我还没有见过,陛下说,将来会带着我们一起去看看。” 第五百零七章 大人官号好几十个字 山林中,李叱的队伍在此地停下来休息,等待前边的人打探消息,前方没多远就是古井县,距离已经不足二十里。 燕先生他们在林子里整顿队伍,而李叱则和余九龄他们几个去了前边,只带了几十名亲兵。 或许是这次方玉舟等人已经学聪明了,没有再那么大张旗鼓的直接控制县城发展军队,而是先稳妥着来。 一是因为上次在临兵县就因为太大张旗鼓,所有的事都在明面上,所以才会被人一锅端了。 二是因为这里距离凉州城也没有多远,都不到二百里,这个距离,可是在凉州铁军的控制范围之内。 一旦消息传到了凉州,那位从无败绩的大将军澹台器随随便便派一些人马过来,方玉舟也不可能挡得住。 方玉舟就算是再嚣张,也不敢不把澹台器放在眼里,那可是实打实的杀神。 更因为这地方的百姓对于澹台器的敬畏,可是超过了对什么神佛的敬畏。 其实方玉舟能选的地方也不多,他是被燕山营击败,自然不敢再往东逃窜,更别说往东发展。 他也不敢太过于往南,往南到了距离冀州近的地方,再输了的话,跑都不一定能跑,距离边关太远了。 他只敢在靠近边疆的地方谋事,一旦有什么问题,还能逃到边疆之外。 所以对他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往西北这边走,这边相对来说还要好些。 况且,因为这里距离凉州太近,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匪患,乱兵叛军也不敢往这边靠。 这就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带来的震慑。 为了不被轻易察觉,这次方玉舟等人假借道门发展信徒很小心谨慎,也不似之前那样手段极端。 他们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先是直接去拜见了古井县的县令刘胜春。 刘胜春拿了方玉舟不少孝敬,而且方玉舟还说,一旦东陵道在古井县发展起来,教众缴纳的钱财,分一半给刘胜春。 这可是一条难得的发财之道,所以刘胜春也很欢喜,还特意把城中一座废弃的道观给了方玉舟等人暂住。 城门口,李叱看了看这守门的士兵,没有见到东陵道的人,大概就猜到了方玉舟还不敢放肆。 澹台压境身上有凉州将军府的令牌,只要这牌子一亮出来,守门的人自然不敢盘查。 然而李叱并没有打算这样做,那多不好玩啊。 城门口,李叱看了一眼那守门的厢兵队正,那队正也看着他,这个队正大概是很少遇到敢这么与他对视之人。 两个人就互相看着,好像谁先挪开视线谁就输了似的,看了好一会儿。 “你看什么看?!” 终究还是那队正发了脾气。 李叱还是看着他没有说话,余九龄就知道该自己上场了,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了那队正一脚。 “报上你的名字!” 余九龄努叱道。 这一下把那队正真的给吓住了,他一时之间摸不准这些人什么来历,又仔细看了看,这些人气度确实不凡。 “请问......” 队正小心翼翼的问道:“诸位是?” 余九龄大声说道:“这位,是冀州节度使潘大人麾下巡察使李将军。” 队正懵了吧唧的问:“冀.....冀州节度使?” 他确实是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凉州这边也归属于冀州管辖,可是历来都没有见过从冀州过来的官员。 路途实在遥远,沿途不太平,况且这边又没有什么油水,谁不知道澹台将军不好招惹。 冀州那些大人们才不愿意千里迢迢的跑到这,毛的好处都没有,还要被澹台将军教训一顿。 澹台器在凉州,就相当于罗耿在幽州,当初的冀州节度使曾凌都不敢在幽州城内对罗耿不礼貌。 所以这个队正很谨慎小心的问了一句:“请问大人,是什么使?” 余九龄上去又一脚:“赶紧去把你们县令和一种县衙官员都喊来迎接!” 那队正一看这气势,更不敢得罪,既然人家敢直接让县令大人过来迎接,肯定是大有来头。 于是这队正连忙跑回县衙,把事情经过多刘胜春说了一遍,刘胜春也不敢怠慢啊。 虽然从没有冀州官员来过,可是现在这个时局不是很特殊吗,这是保不齐的事。 原节度使曾凌已死,现任节度使潘诺潘大人派人巡查各州府,也是正经事。 于是,县令刘胜春,县丞高有心,狱丞李志,县衙主簿崔喜才带着所有衙役捕快,急匆匆的赶到了城门口。 虽然李叱他们人数不多,可是刘胜春一眼就看到李叱身后的那些带刀护卫,看他们身上护具,应是府兵的。 于是连忙上前,俯身一拜后说道:“下官古井县县令刘胜春,拜见大人。” 先行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问:“请问大人是?” 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这位大人,是冀州节度使潘大人特派的,冀州以北以西西北包括信州代州等地以及凉州部分地区巡察使大人。” 刘胜春一怔,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愣是没记住这位大人的官号是什么。 李叱把手上冀州节度使府的腰牌摘下来递给刘胜春,这种腰牌李叱有的是。 别说冀州的,你想要什么的都有,要如朕亲临都能做,他师父长眉道人的手艺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胜春极谦卑的把腰牌接过来看了看,见是将军身份腰牌,不敢再有怀疑。 只是对刚才那家伙报出来的一串名号,确实还有一丝丝的复杂态度。 “李大人,快请进城。” 他弯着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躬身让开路。 县丞高有心在他身边弯着腰,压低声音问:“这话里是什么意思,怎么还以及凉州部分地区?” 刘胜春道:“大概是不敢去凉州城吧,这部分地区,不包括澹台将军驻守的边城。” 这解释倒也还算合理,毕竟冀州来的官员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去澹台将军面前放肆。 连余九龄应该都没有想到,他这顺嘴胡诌出来的名号,人家还得想破头皮的帮他圆一下。 大概两刻之后,众人进了县衙,刘胜春连忙让人上茶,他带着一众官员在下边恭恭敬敬的站着。 李叱在主位上坐下来,扫了一眼这古井县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然后清了清嗓子。 “我是奉节度使大人之命巡查各州县,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潘大人让我到凉州城里,代表他向澹台将军祝寿。” 李叱的话一说完,这刘胜春觉得就更合理了,合理的不要不要的。 李叱板着脸说道:“我这一路上走来,见到了各州县官员的诸多丑态,懒作为,不作为,或是胡作非为!” 这语气骤然一严厉起来,把刘胜春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跟着把腰弯的更低了些。 李叱语气一转,笑了笑道:“唯独到了这古井县,所见所闻,让我颇为欣慰,比起之前看到的那种种乱象,刘大人治下,简直和他们就是天壤之别。” 刘胜春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还好。 李叱的语气又一转,看向刘胜春道:“不过......” 这不过两个字,立刻就把刘胜春的心提了起来,瞬间就到了嗓子眼。 他提心吊胆等着李叱接下来说的话,可是李叱说完不过两个字后,居然没有下文了。 李叱起身道:“有些累了,先给我安排住处。” 这就难受了,刘胜春恨不得骂一句,不过什么啊?你他娘的倒是说啊,不过什么啊! 李叱看向刘胜春道:“刘大人?没有听到我的话?” 刘胜春连忙道:“下官听到了,听到了的,下官马上就为大人安排住处。” 等他让人手忙脚乱的把官驿收拾出来,然后派人戒备维持秩序,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可是李叱还是没说到底不过什么。 李叱他们住进官驿,余九龄都憋坏了,他一进门就问李叱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不过什么?” 李叱道:“什么不过什么?” 余九龄道:“你在县衙,对那县令刘胜春说不过......没有下文了啊。” 李叱笑道:“随便不过一下,没有什么不过的。” 余九龄:“......” 李叱继续说道:“不过......” 余九龄:“你!” 李叱笑道:“不过有了刚才我说的那个不过,今夜这位刘大人就会憋不住,会盛情款待,还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弄清楚,我到底要不过什么。” 澹台压境听到这之后点了点头:“果然是坏人。” 县衙。 刘胜春和所有官员回来之后,凑在一起商量着这不过两个字,背后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这位李大人,到底什么意思?” 县丞高有心道:“这让人猜,太难受了些,到底是猜什么,往什么方向猜?” 主簿崔喜才想了想后说道:“我猜着,他大概只是想要些好处,他们这种人,被安排出来巡查各州县,自然会不放过哪怕一个铜钱的好处。” 高有心道:“不如这样,今夜咱们就在酒仙楼设宴招待,明天一早就派人去凉州,把这事禀告给将军大人知道。” “有道理。” 刘胜春道:“不管他想干嘛,等到澹台将军派人来之后,那就和咱们没关系了,要接待也好,要安排也罢,都是澹台将军的人来做。” “那......” 高有心问道:“给他什么好处?” 刘胜春忽然心生一计,笑了笑道:“这好处让咱们出,确实心疼了些,那个方玉舟......” 听到这,高有心立刻就笑了起来。 东陵道方玉舟有钱啊,他来的时候可是孝敬给诸位大人不少好处。 把他喊过来,随便吩咐几句,方玉舟还不乖乖的听话。 “老高,你派人去喊方玉舟来,你见一见,我就不见了。” 县令刘胜春道:“就告诉他,冀州巡察使大人已经到了,而且察觉了他东陵道的事,需要金银打点。” 高有心点头:“大人放心,这件事交个我,莫说给那位李大人的好处,今夜酒仙楼的安排,也要让方玉舟来出。” “哈哈哈哈哈......”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可开心了。 第五百零八章 有多苦都写在册子上了 酒仙楼是古井县最好的酒楼,这酒楼最拿得出手的不是什么菜品,而是酒。 古井县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县城中有一口古井,已经不知年月。 这古井之水甘甜清冽,传闻常喝这井中之水,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 而这口古井,就在方玉舟他们现在居住的道观中。 连古井县的百姓们如今都已经说不清楚,当初是因为这道观的名气太大而让人知道了井,还是因为古井名气太大才让人知道了这座道观。 道观名为正清观,古井名为仙露井。 传闻大概在一百多年前,第一代澹台将军刚刚到凉州城的时候,西域诸国的联军正在此地肆虐,杀生无数,残尸遍野。 澹台将军靠着几千悍卒,硬生生把数十倍敌人击败,而在此战最惨烈的时候,西凉之地,江湖豪杰,寻常百姓,纷纷赶赴疆场支援。 正清观的七十二位道人,带剑西行。 观主那时候已经有七十一岁高龄,弟子们皆劝他不要去,可是老观主却说......你们都去,我不去,你们不回,我熬不住疼。 老观主说,我是你们的师父,你们也有弟子,我当为你们的表率,你们当为弟子的表率。 老道人说,道门之人,盛世清修,逢乱入世,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 天下门派万千,只有我道门门规之中写有:凡我道门弟子皆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不可通敌叛国这样的明规。 祖师爷写上去了,我们就得遵守这规矩,祖师爷敢写,是因为他坚信自他之后不管千秋万世,道门弟子都会这样做。 老观主还说,祖师爷敢写,是对我们这些后辈的信任,他敢写我们就要敢为。 我是你们的师父,我给你们做表率,你们也有弟子,你们给弟子做表率。 我战死,你们上,你们战死,弟子再上。 大战之后,澹台将军亲自护送七十二具棺木归来,那斩敌无数铁一般冷硬的将军,在这正清观里亲自动手挖土做坟的时候,几次痛哭失声。 数千凉州军,那一战后只剩几百人,江湖中人战死亦有数千,老观主被推举为江湖队伍的领袖,七十一岁,仗剑杀敌。 他说,大家让我做领头的,我接了,所以我不能站在别人背后看着,那不是领头的,领头的就当在最前。 老人杀敌二十余,身中六箭。 观主临死之前还笑了笑,对身边说,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一直都不信天理昭彰,我只信道法自然。 何为道法自然? 他颤抖着抬起手,用血糊糊的手指向那满地的江湖客尸体说:“这就是,发乎本心,道法自然。” 天下苍生皆为道。 大战之后,百姓们自发到正清观里祈愿,祈求上苍保佑这些道长能平安归来。 他们离开的时候,背剑而行,谈笑风生,无生死之惧。 棺木归来,无数百姓跪倒在正清观外,嚎啕大哭,有人撕心裂肺的喊着......他们没回来。 澹台将军跪在灵前,以将军之尊叩首行礼,将军说......他们回来了。 如今这正清观还在,后院那七十二座坟也还在。 看着这些坟,方玉舟面带鄙夷。 “求虚名之辈罢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弟子具荷道:“用死求名,也是执念。” 方玉舟道:“这些土包里的家伙,早就已经化作了枯骨,此时都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名号,图名有什么用?” 一说到这里,他就想到了龙虎山上那个老顽固。 “当初我在龙虎山上,和那老顽固辩法,我说既然祖师爷说道法自然发乎于心,那所有心中念,都是道法自然。” 方玉舟道:“这样有错吗?既然所有心中念都是道法,为何我的就是错的?” 具荷道:“不过是死要面子罢了。” 方玉舟点了点头:“那老顽固若肯开山门,每年百姓们供奉的香火钱便有多少?怕是不下百万之巨,最不济也要有数十万两。” “可他偏偏不肯,一日两餐粗茶淡饭,山门弟子,跟着他一起种田种菜,养牛喂羊。” 方玉舟怒道:“我们是修道之人,为苍生参悟,为什么就不能得百姓供奉?” 就在他有些愤慨的时候,外边有弟子跑进来,说是县丞高大人请方玉舟过去。 方玉舟又瞥了一眼那些坟,哼了一声后说道:“我永远也不会做他们这样的人,若将来有一日我可做主,便让人将这些土坟都扒了,看着来气,看到就想起那老顽固。” 具荷道:“要不然现在就扒了?” 方玉舟沉默片刻,摇头道:“等这古井县皆为东陵道信徒的时候再说,那时候,我说什么是对的就是对的,我说什么是错的就是错的。” 一个时辰后,酒仙楼。 李叱在主位上坐下来,县令刘胜春在他一侧作陪,一边介绍这酒仙楼里的名酒,一边介绍古井县的往事。 “这古井县里,很多酒肆都去正清观的仙露井里取水酿酒,唯有这酒仙楼的酒滋味不同。” 刘胜春道:“当年,正清观的老观主不受香火,却开道门,因为百姓们都说这井水有神效,老观主就说,随意取之。” 听到这句话,李叱微微一怔。 这和冀州城里那道观比起来,天壤之别,冀州城内凤鸣山的道观,连上山都要收钱。 而事实上,凤鸣山上的道人,都是假的。 刘胜春道:“后来有人就取井水做酒来卖,弟子们不解,于是问他说,世人取水,任由取之,可是商人取水酿酒卖钱,为何也要任由取之?” 李叱问:“观主如何答?” 刘胜春道:“观主说,水不是我们的,是自然恩赐,我们只是恰巧住在这。” 李叱问:“观主安在?” 刘胜春随即把七十二道人背剑西行的故事给李叱讲了一遍,李叱听完后已是动容。 “明日我想去上香添坟。”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刘胜春连忙点头道:“如今这道观里已有传承,有从外来的道人,取仙露井的井水做药,分发给百姓,也是得百姓们敬仰。” 李叱眉角微微一抬。 “哦?” 他笑了笑后问道:“是从何地来的道人,有如此胸怀气度,我倒是也想认识一下。” 刘胜春道:“若是大人想见的话,回头下官安排一下,那道人是从龙虎山来的,传的是龙虎山道法,可是颇有些神通。” 坐在旁边的张玉须脸色变了变,他坐在那没有什么表示,可双袖之中,两个拳头都已握紧。 他此时此刻听完七十二道长背剑西行的事之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方玉舟和他的人,不配住在正清观里,那是对七十二位道长的亵渎。 “其实......” 刘胜春笑了笑道:“今日之款待,也是那位方道长的安排,大人也知道,如今这地方治理着实难做,要让惠于民,又无朝廷接济,县衙哪有什么收入,下官等人,已经有多年未曾领过俸禄了。” 李叱道:“想不到你们如此艰难,却还把本地治安维持的这么好,待我回去后,一定会在节度使大人面前提及,尽快给你们分拨钱粮物资。” 他看了刘胜春一眼后说道:“不过......” 刘胜春心说他妈的又来? 不过这次李叱倒是没有卖关子。 李叱有些为难的说道:“不过......不只是刘大人你们这里难,各地各处都难,我这一路巡查走过,各州县都过的很苦,之前过临兵县的时候,一场意外,县衙里几位大人遇难,却连发丧的钱都没有,还是我自掏腰包安置了他们。” 听到这句话,余九龄嘴角都抽了抽。 临兵县的县令等官员,有几个是被西篱子的人杀了,剩下的投降。 然后是雀南到了到了临兵县,她为大神官,那些投降的官员做了小神官,在她面前点头哈腰。 临兵县一战,唐匹敌杀了那么多人,那几位县衙官员也没能逃过一死。 要说是遇到意外死了,也是那么回事,要说是李叱把他们掩埋的,也是那么回事。 刘胜春一听李叱这话里的意思,立刻就明白过来,各地各州县都难,你这古井县也难,凭什么就先安排给你分拨钱粮物资? 李叱道:“节度使大人是有心整顿,也有些帮扶,所以才让我巡查各地,好好看看,仔细看看。” 李叱看了刘胜春一眼后,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之前陛下到过冀州的事,你可知道?” 刘胜春是有所耳闻,连忙道:“下官听说了。” 李叱正色道:“节度使大人要做的事,那可是陛下亲自交代下来的事,所以节度使大人也不敢怠慢,大人清查了一下冀州城的存粮存银,又做了统筹和推算。” 说到这,李叱声音更低了些。 他往刘胜春身边靠了靠后说道:“节度使大人说,困难一些的州县,就拨款白银二十万两,粮食和种子,也要优先发送,过得去的州县,就拨款五万,粮食也要少一些,慢一些。” “二十万两?!” 刘胜春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李叱叹道:“是啊,就是因为这事落在我肩膀上,所以着实为难。” 他端起酒杯,刘胜春连忙跟着举杯。 李叱喝了口酒后说道:“你说我这个巡察使有多为难?各地都那么苦,我是优先给谁合适呢?” 刘胜春连忙说道:“大人啊,我们古井县是太苦了,苦啊,苦的......难以为继。” 说到这刘胜春看向县丞高有心,高有心连忙说道:“本县确实是太苦了,百姓们早就已经没有余粮,可能明年就会有无数人饿死啊。” 他起身走到门口,朝着外边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人抬着两口大箱子进来。 高有心让人把箱子放下,然后俯身道:“这是这几年来古井县的卷册,收成和支出,都详细记录,下官想着,大人虽然一路走来看到了各州县的苦处,但都不如我古井县记录的如此清晰明了。” 他把其中一口箱子打开,里边满满当当的都是银子。 李叱道:“你们确实有心了,各地都苦,就没有一个如你们这样,把怎么苦都写的清清楚楚的。” 他一摆手道:“送回官驿,我回去之后仔细看。” “是是是......” 高有心连忙吩咐人,把这两口大箱子送去官驿。 李叱道:“那这样,明天去正清观看看?我就见见这个来自龙虎山的道长。”  第五百零九章 妙龄少妇 官驿。 余九龄把箱子打开看了看,居然还有那么一丢丢嫌弃,这让李叱觉得有必要对余九龄展开一次针对性的思想教育。 “你,为何一脸嫌弃?” 李叱问。 余九龄道:“这两口箱子里的银子,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万把两而已。” 李叱道:“你为何如此之飘?” 余九龄:“啊?” 李叱道:“九妹,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起来的,骗银子,是我们的本职,想当初我们为了能得几两银子都会不遗余力,现在有一万两银子摆在这,你居然嫌弃?” 余九龄楞了一下,一时之间觉得李叱说的好像特别有道理,觉得自己是有那么点不职业。 李叱道:“你,居然会因为骗来的钱少,而嫌弃!” 余九龄开始有些心慌,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了。 李叱又道:“一个合格的骗子,永远都不会因为自己这次骗的比上次少而嫌弃,你怎么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了。” 余九龄道:“我错了......” 片刻后他眨了眨眼睛,努力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对李叱说道:“我们本职不是骗子啊。” 李叱道:“那这银子是怎么来的。” 余九龄道:“你等等,我再想想......” 李叱道:“你应该反省!所以这次骗来的银子,就不分给你一份了,作为对你态度不端正的处罚。” 余九龄:“我怎么觉得,当家的你说了半天,绕来绕去,就刚刚这句是有用的?” 李叱道:“没有前边那些话的铺垫,直接扣你的话就显得生硬了一些,不圆润,你仔细想想,我先批评了你,然后再扣你的银子,是不是显得合理了许多?” 余九龄又想了想,点头:“确实合理了许多。” 李叱点了点头道:“那不就得了,去吧,玩儿去吧。” 余九龄道:“得嘞。” 转身就走了。 澹台压境看着李叱,李叱被他看的有些发毛,问他:“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澹台压境道:“邪教!”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他对澹台压境说道:“那我把本该分给九妹的那份分给你一半,你觉得怎么样?” 澹台压境道:“圣明!” 李叱:“唉......资本扭曲人性,真的是.....太快乐了。”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又回来了,看向李叱很认真的问道:“当家的,不对啊......我又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你就是故意不想分给我。” 澹台压境道:“瞎说!当家是多正直的人。” 李叱道:“九妹,你想知道做一个合格的当家的,需要怎么样吗?如果你想知道,我就把那份银子当做你的学费,你从我这学到的,将来受用无穷,绝对不是一点银子可以比的。” 余九龄想了想反正那银子也没了,于是点头道:“那你说吧。” 李叱道:“一个当家的,就是领导者,一定要注重自己的品行,首先,做当家的不能没有良心,如果作为一个领导者没有良心......那就更快乐了。” 余九龄:“......” 李叱问:“想拿回自己的那份银子吗?” 余九龄点头:“想!” 李叱指了指旁边的一口箱子,那是他们带着的行礼,李叱道:”打开。“ 余九龄把那箱子打开,然后发现箱子里居然都是女人的衣服,花花绿绿的。 李叱道:“换上衣服,去正清观那边打探一下消息,回来后我就把银子还给你。” 余九龄道:“让我穿女人的衣服?” 他咬了咬牙:“罢了,只要有银子,穿就穿!” 于是拎起来一套衣服就去另外一个房间换去了,李叱看向澹台压境说道:“你看,资本就是这样又一次扭曲了人性......” 澹台压境道:“果然是邪教......” 当夜,余九龄换上了一套女子长裙,大红色的,李叱还给他配了一把绿伞,他说这样显得很醒目...... 余九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然后李叱看向澹台压境说道:“九妹现在是真的九妹了,但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在夜里独自出门,就显得有些不合理。” 澹台压境立刻后撤两步:“我不!” 李叱道:“一切都是为了事业。” 澹台压境道:“我不!” 李叱道:“你忍心看着九妹一个人出去,忽然从草丛里跳出来几个彪形大汉......” 澹台压境道:“我忍心,良心一点儿都不疼,甚至还有些快乐。” 半个时辰后,锦衣公子澹台压境和妙龄少女余九妹走出了官驿,炸街去了。 守在官驿外边的那些古井县的衙役也没好意思阻拦,因为他们之前看到了李大人的队伍里有女眷,所以并无怀疑。 又是已近深夜,灯火不明,余九龄低着头装作扭捏的往前走,自然看不出面目。 澹台压境强忍着内心的波动,被余九龄挽着胳膊走,心中有两个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一个声音说:打他! 另一个声音说:再忍忍,他也是无辜的...... 官驿外边,两名捕快站在那看着一男一女走了,他们两个又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人终究是没能忍住,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这女人......骨架真大。” 另一个捕快说道:“嗯......好生养吧,看胯不小......” 澹台压境说是和夫人出去走走,本来那些衙役说要跟着保护,澹台压境只一个劲儿的说不用,那些衙役也不敢直接跟着。 又半个时辰之后,县令刘胜春的家门外,县丞高有心急匆匆的赶来,抬起手在门上砰砰砰的敲起来。 刘胜春的管家不耐烦的看了看,一看居然是县丞大人,连忙俯身行礼。 “快,让我进去,出事了!” 高有心喊了一声,嗓音都在有些沙哑。 片刻后,已经睡下了的刘胜春披着衣服急匆匆的跑到客厅,一看到高有心就问:“出什么事了?” 高有心道:“巡察使李大人手下刚刚跑到县衙里去报信,正好今天是我当值,就住在县衙里。” 他看着刘胜春说道:“说是李大人手下的一个五品将军,之前突然想和夫人夜游,结果出事了!” 刘胜春咽了口吐沫,心跳都已经快的要受不了了,他问:“出......多大事了?” “说是那位将军的夫人,被强人掳走了,就在正清观外边,那位将军说,眼睁睁的看着是被几个穿道袍的人掳走的。” “啊!” 这话可把刘胜春吓坏了:“难道是方玉舟的人?” 高有心道:“我也是这样想着,所以急匆匆的赶过来和大人商议,这事可怎么办?” “这个家伙!” 刘胜春道:“咱们两个分头行事,我赶去官驿那边拖延一些时间,你赶去正清观见方玉舟,若是人没出事,你让人救出来!” “好!” 高有心连忙起身离开。 刘胜春也不敢耽搁,带着人赶去官驿那边求见李叱。 高有心火急火燎的赶到正清观,才发现巡察使的人已经在这了,数十名带刀护卫都在,李大人也在。 县令大人肯定是扑了个空,一会儿就能赶来,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于是高有心硬着头皮跑到李叱面前,偷偷看了一眼,见李叱满脸怒容,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就是你们之前所说的那座正清观,这道观里住着的,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从龙虎山来济世救人的道人?!” 李叱怒道:“你给我解释一下!” 高有心连忙道:“大人恕罪,下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请大人给我一点时间,下官现在就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叱道:“你若没到,我已经下令冲杀进去,这等贼寇,竟然敢强掳将军夫人,实属十恶不赦!” “大人息怒。” 高有心道:“下官这就去查问。” 他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跑到正清观门口,朝着里边喊道:“我是本县县丞高有心,把门打开!” 道观里的人听到高大人的声音,连忙把门打开,高有心怒视了开门的人一眼:“方道长呢?!” 开门的人连忙回答道:“道长就在正殿中,大人,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高有心哪里有心情理会这个人,大步走向正殿那边,才走了几步,方玉舟和具荷已经迎接出来。 “高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玉舟一边走一边问了一句。 “你还有脸问我?!” 高有心走到方玉舟面前,努叱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城中有巡察使大人在,让你好好约束手下,不准随意走动,你的人都做了些什么!” “我的人......” 方玉舟还迷茫着,特别迷茫,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听手下人说,外边来了数十名骑士把门堵了,人人带刀。 方玉舟还以为是追杀他的人到了,连忙下令所有人戒备,准备着杀出去。 可就在这时候,高有心来了。 方玉舟急切道:“大人,属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也是按照大人吩咐,交代手下不准外出,我的人这一天来,没有一个出去的。” 高有心怒道:“没有出去的?巡察使大人手下的一名将军,带夫人夜游,走到这道观外边,被几个道人把夫人抢了进来,难道那位将军是故意栽赃你?!” 方玉舟听到这话着实吓了一跳,他连忙回身问道:“你们刚刚是有谁出去了吗!” 具荷扫视了一圈,然后回答道:“应该没有啊,交代过多次不准他们出门,一直都在道观中,若是有人出去,我应该知道才对。” 方玉舟道:“清点一下人数!” 于是具荷迅速的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清点之后发现确实一个都没有少。 方玉舟走到那些人面前沉声说道:“若有人私自外出,而且还抓了人家的夫人,现在就站出来,不然的话休怪我无情。” 所有人都懵了,他们确实没有出去过,又互相印证了一下,都有证明未曾外出。 “大人。” 方玉舟见手下人确实都没有出去过,连忙对高有心说道:“是不是搞错了?我的人确实都没有出去过,莫非是被什么强盗掳走的,恰好就在道观之外?” 高有心想着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刚要交代方玉舟几句,就说一会儿请李大人进来的时候,让他客气些。 “他是骗子!” 就在这时候,院墙一侧的茅厕那边有人尖声喊了起来:“我在这儿呢!他们把我抓住,藏在这了!我就是那夫人!” 那声音,真尖。 ..... ..... 【周日上午十点,微信公众号发礼物啦,大家记得去抢......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请大家关注一下。】 第五百一十章 手起刀落 从茅厕那边传来的尖锐呼声,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包括县丞高有心在内。 他看向方玉舟,眼神里从疑惑到愤怒,而方玉舟也是一模一样的变化。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说话,只是说的完全不同。 高有心指向方玉舟道:“你还敢狡辩!” 方玉舟则怒道:“是谁要害我!” 砰地一声,门被人从外边撞开,门板都往两侧飞了出去,然后就是数十名带刀护卫大步而入。 高有心一看到这场面就知道完了,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保住自己。 “方玉舟,你好大的胆子!” 高有心立刻抬起手指向方玉舟怒道:“你竟敢如此欺瞒本官,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你敢?!” 方玉舟此时也已知道,这事应该是被人算计了,外边进来的人身上穿着府兵军服,料来和之前在临兵县一战中遇到的官军是一路的。 他又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见高有心要出卖他,立刻就怒了,知道已不能善摆干休,索性杀出去再说。 “拿了他。” 方玉舟一声令下。 他弟子具荷立刻上前,一把抓向高有心的衣领,高有心是县丞,本身就是习武之人,只是武艺比起具荷来要差的远了。 他看到了具荷朝自己过来,可是却根本避不开,具荷出手速度快的惊人。 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被具荷一把抓了过来,然后就被拽倒在地。 具荷一脚踩着高有心的后背,抽出长剑指向高有心后脑大声喊道:“谁敢乱动,他必死无疑!” 李叱他们又怎么会在乎高有心这样的人死活,依然大步向前,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没有用,他们就是奔咱们来的。” 方玉舟抽剑在手,仔细看了看,借着火把光芒,依稀看出来对面走在最前的那人,竟然有些眼熟。 忽然间脑子里一亮,这人不就是在皋县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弟子初东的那个人吗。 “杀出去!” 方玉舟一声暴喝。 “弩!” 澹台压境喊了一声。 数十名强悍的亲兵立刻将连弩端起来,他们这些人皆为精兵之中的精兵,向前的时候队列完整,配合默契。 数十连弩同时点射,密集的弩箭迅速就把那些东陵道的信徒放翻,瞬间哀嚎声就响了起来。 “方玉舟!” 就在方玉舟准备从另一个方向逃走的时候,一声暴喝响起,然后就有一道人影从人群上方飞掠过来。 人在半空一声龙吟,张玉须长剑出鞘。 方玉舟看了那年轻道人一眼,出手将张玉须的长剑挡住,见张玉须落地站姿就看出来他身份。 “龙虎山的人?” 方玉舟微微皱眉。 另外一边,李叱见之前出手抓高有心的那人也要走,立刻就跨步上前。 具荷只感觉面前黑影晃了一下,然后就有一道匹练在他眼前炸亮。 具荷不敢轻视,长剑一扫。 当的一声,长剑撩在李叱的横刀上,然后他的胳膊就立刻传来一阵阵酸麻。 那人的刀居然如此凌厉霸道。 具荷一瞬间做出判断,要想杀此人不可力取,于是长剑一甩,火把光芒下,那剑甩出来一朵剑花。 然后剑却在剑花炸现后刺向李叱的咽喉,剑花不过是故意吸引人注意罢了。 李叱一刀斩落,他的刀法,大开大合,那剑轻灵迅疾犹如毒蛇,而他的刀就是最简单的技击招式。 可是剑却不敢去硬接他的刀,只能避开锋芒后再寻机出手。“你们为何这样纠缠不休!” 具荷一边出手一边怒问。 李叱也不理会。 具荷怒道:“逼人太甚!” 他深吸一口气,剑法展开,缥缥缈缈连绵不尽,一改之前的避让,转守为攻。 他剑法陡然狠厉起来,每一击都是致命杀招,李叱却双脚不动,站在原地,脚下生根一样。 刀在面前犹如泼幕,剑法再狠厉,根本破不开李叱的刀光所在。 茅厕那边,余九龄提拉着大红色长裙走出来,一只手拎着裙子一只手扶着头发。 主要是这发型确实有些高耸,此时已经歪了,还松松散散,要说他现在这样子没被人祸害,可能谁都不信。 然而这步伐,又像是他把谁祸害了要跑。 “这群没良心的。” 余九龄看到那边已经打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 他刚要往那边过去,忽然想起来自己此时还是个女子呢,所以连忙又挡着自己的脸面。 好在是之前李叱给他易容过,所以看起来和本来面容也不一样,不仔细看的话无法分辨出来。 就在这时候,县令刘胜春带着人也赶到这边了,他一看到动手就知道事情坏了,此时此刻,一眼就看到了那大红长裙的女子,他连忙指了指:“快去把将军夫人救出来。” 手下的捕快立刻就朝着余九龄冲过来,余九龄那裙子太长,一只手提拉着走,却还是踩了一下,一个不稳,往前平趴下去。 这一下摔的,衣服里藏着的两个馒头都摔瘪了。 几个捕快过来,手忙脚乱的要把他扶起来,余九龄捏着嗓子说道:“不用你们扶我,我自己能行。” 他挣扎起来,看到澹台压境也往这边过来,连忙尖声喊了一句:“官人!” 这一声,差点把澹台压境送走。 澹台压境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另外一边,李叱和具荷厮杀,越打李叱越是心里震撼,这人的武艺居然如此强悍。 他本以为自己可尽快杀了此人,再去帮张玉须,可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与他不相上下。 这样打下去,只怕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 “澹台!” 李叱眼见着张玉须不是方玉舟对手,立刻喊了一声:“去帮他!”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云鬓凌乱衣衫不整的余九龄,连忙转身就走,多一眼都不想看了。 余九龄见澹台压境要过来却又走了,立刻骂了一声:“负心汉!” 澹台压境一个踉跄。 片刻后,澹台压境与张玉须两人合力阻挡方玉舟,这贼道人的武艺超乎寻常的强。 之前在临兵县的时候,方玉舟知道大势已去,所以根本就没有出手。 所以澹台压境也不知道此人深浅,赶到之后才看到,张玉须已经身上有几处伤口。 “你怎么样?” 澹台压境问了一句。 张玉须摇头道:“不妨事。” “小辈!” 方玉舟见这小道人来了帮手,怒道:“你刚刚说你是龙虎山行走,以你这般本事,凭什么入世?难道你师父门下,你便是最强的弟子了?” “我自己来!” 张玉须一怒,挺身向前。 “何必和他斗气。” 澹台压境手中的长槊近战就显得有些不方便,又担心伤着张玉须,反而有些束手束脚。 可就在这时候,旁边的具荷喊了一声:“师父!我挡不住此人!” 他的长剑被李叱一刀荡开,这一刀力度实在凶猛,他的剑本身轻薄分量不重,李叱又故意与他拼力,具荷想避锋芒都避不开,剑上被砍出来缺口不少。此时长剑脱手,具荷心中惊惧,立刻朝着方玉舟这边跑了过来。 其实他得方玉舟真传,武艺比李叱并不弱,只是气势上弱了几分。 当初方玉舟叛逃出龙虎山,也是因为对张玉须师父的不服气,论武艺,他才是同辈之中的第一人。 他在习武的天赋上强过张真人,其他方面也显得他聪明,所以他一直觉得真人之位必会传给他无疑。 具荷往方玉舟这边逃过来,方玉舟脸色为之一变。 “师父,你走!” 冲到方玉舟身边急切喊了一声。 方玉舟见他没有兵器,又觉得张玉须实力稍弱,于是说道:“你挡此人,我去杀那个。” 话刚说完,具荷忽然在方玉舟后背上踹了一脚,借助这一脚的力度冲了出去。 人翻过院墙,动作倒是一气呵成。 方玉舟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会被自己最喜爱的弟子踹一脚,踉跄了几步,刚刚勉强稳住身形,一把刀落在了他肩膀上。 方玉舟脸色发白,侧头看了看那刀,刀上的血腥味一下子就钻进了鼻子里。 “你好像很不服气?” 李叱问。 方玉舟怒道:“我被叛徒偷袭,你才能制住我,我为何要服气?” 李叱道:“你不服气就不服气,我又没打算给你一个服气的机会,我就喜欢别人不服气。” 方玉舟:“你们本就以多欺少......” 话还没说完,李叱笑了笑道:“这很正常。” 他看向院墙那边,估摸着那个具荷已经逃远了。 “你知道你徒弟为什么踹你一脚吗?” 李叱道:“因为他很清楚,我们更在乎你,而他只要让你落在我们手里,他自己脱身的机会就很大。” “另外.....” 李叱看着方玉舟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他的剑也不是我打飞的,而是他自己借力扔出去的,你的弟子,真的是学到了你最大的本事。” 方玉舟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他的眼睛里都是怒意,可此时愤怒又有什么意义,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是这样败的。 以他武艺,若非刚才分心的话,就算不能全身而退,杀张玉须并不是什么多难的事。 “你放了我。” 方玉舟道:“我给你做帮手,以我的本事,你如虎添翼。” 李叱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动心。” 方玉舟道:“给我一年时间,我便能给你数十万大军,将来这天下都是你的。” 李叱道:“越说我越动心。” 他看向张玉须道:“先把他绑起来再谈。” 张玉须疑惑的看向李叱,却还是过来,找绳索把方玉舟绑了起来。 李叱拉着方玉舟往后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说些悄悄话,我看你到底有几分能打动我。” 方玉舟知道有戏,不然的话李叱早就一刀砍了他才对。 李叱拉着方玉舟到了后院,那里有七十二座坟。 “咦?” 李叱忽然停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谁在说话?在说什么?” 方玉舟吓了一跳,看向李叱问道:“你在说什么?” 李叱忽然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他忽然一脚踹在方玉舟的腿弯处,方玉舟被绑的结结实实,难以反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叱手起刀落。 人头翻滚。 李叱看着方玉舟尸体说道:“刚刚老观主跟我说,我若不杀你,以后我的良心会日日夜夜被撕咬,我会痛不欲生,我怕死也怕疼,刚好,也挺在乎自己良心。” 第五百一十一章 飞云渡 李叱看向跟过来的张玉须,耸了耸肩膀后说道:“其实按照正常的想法,这个人应该你来杀才对。” 张玉须想了想,好像确实是。 这个人和龙虎山有着不死不休的恩怨,只有龙虎山的人给他一个结束,也算是给这一段恩怨一个结束。 就好像百姓们长说的那样,恩怨终有报,事事有轮回,要是张玉须手刃了此人,似乎更圆满一些。 李叱道:“太麻烦了。” 他转身朝着那七十二座坟拜了拜,低声说道:“今天有点晚了,天亮后过来给各位前辈上香。” 然后他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张玉须说道:“你若是要杀他的话,可能会有长长的一段话要说,从你师爷开始说起,到你师父,再到你,我想想都觉得麻烦。” 张玉须想了想自己会这样吗? 然后觉得应该会。 李叱道:“前辈们在这休息,这后学晚辈们的琐碎事就别跟他们念叨了。” 张玉须道:“可是,不应该是这样吗?我看人家那些晚辈去给已故的长辈们上香,话可多了。” 李叱道:“咱们做个假设,如果已故前辈有灵,能听到晚辈们上香时候说的话,你猜他们喜欢听什么?” 张玉须道:“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假设。” 李叱道:“人家都已经过世了,还烦人家?跟人家说你有多难或者多不顺心?要我说,上香的时候别说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尤其是什么这个和那个之间的矛盾,这个对那个的不满,没意思,就烧纸钱。”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非要说点什么,就说祖宗们,拿钱花去啊,可劲儿花,他们一定爱听。” 张玉须又仔细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看着李叱认真的说道:“怪不得澹台说你的邪教......你果然就是邪教。”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看了看张玉须身上的伤:“怎么样?” 张玉须摇头道:“不妨事。” 他们走回到前院那边,众人都在等着他们,院子里那些东陵道的信徒,死了的都在地上趴着呢,没死的都在地上跪着呢。 县令刘胜春和大难不死的县丞高有心两个人战战兢兢的站在那,一看到李叱和一炷香出现,俩人连忙迎接过来。 “大人......” 刘胜春道:“这件事,下官确实......”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就摆了摆手道:“不用多说什么了,你们也都累了,回去吧。” 刘胜春听到这话就知道事情不好了,这是已经没有什么话可对他们说的。 然而此时此刻,李叱又不给他们机会,直接带着人马就走了,留下刘胜春等人尴尬的也忐忑的站在那,面面相觑。 回到官驿,李叱刚坐下来,就看到一身红裙的余九龄跟进来了,把李叱吓了一跳。 “我凑!哪儿来的孽畜!” 余九龄伸手:“给钱!” 李叱道:“什么钱?” 余九龄道:“说好了的,这场戏我演完了你就把那份钱分给我。” 李叱道:“什么那份钱?” 余九龄两只手抬起来,把衣服里那已经压瘪了的两个大馒头往上托了托。 “老娘和你拼了!” 李叱连忙摆手:“别别别,该分的都会给,你别这样......你是澹台的人,是我嫂夫人,止乎于礼,止乎于礼啊嫂夫人!” 澹台压境:“......” 余九龄托着那俩大馒头扑上来:“老娘今天就发乎于情了!” 门外,高希宁拎着宵夜进门,一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她略微惊讶了那么一下下,然后眼睛就睁大了,一脸很期待的样子。 高希宁笑道:“九妹这架势,不是发乎于情,是把乎于两个字去掉了吧。” 澹台压境靠在墙笑,一边笑一边说道:“从今天开始,九妹就有一个新的外号了。” 张玉须道:“没乎于?” 李叱一边挣扎一边说道:“这名号响亮啊,人家行走江湖的大侠可都是有名号的,什么入云龙,什么水里蛟,九妹以后自报名号的时候一定要这样说啊.....我凑你离我远点!” 这位大侠,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没乎于-余九龄。 澹台压境道:“那些县衙的官员要如何处置?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好鸟,留着无用。” 李叱好不容易从余九龄的魔抓之下挣扎出来,一脚踹在余九龄屁股上。 “先留着吧。” 李叱道:“我仔细看过了,刘胜春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该干的事基本上也都干了,现在杀了他们,县衙无官,百姓们会恐慌。” 澹台压境道:“那就等到凉州后见过我父亲,再请他分派过来人手,刘胜春那几个应该也吓坏了,暂时不敢为非作歹。”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百姓们其实很容易满足,这些做官的人,哪怕贪一些,只要真正为民做事,百姓们也不会去在意。” “更为主要的是,做官的,实则为百姓的主心骨,现在又正值农忙,明天走的时候我会交代刘胜春,待日后秋粮收之前,再来巡查。” 李叱说完后看了一眼余九龄,然后咧嘴:“你快去把衣服换了吧。” 余九龄道:“你让我穿我就穿,你让我换我就换?穿的时候由不得我,脱的时候还由不得我?” 澹台压境问李叱:“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在你的脑子里吵架。” 李叱道:“一个说打他,一个说再忍忍?” 澹台压境摇头:“一个说打他,一个说那还等个屁。” 余九龄多聪明,转身就跑了出去,甩着衣服扭着胯,感觉自己美美哒。 第二天一早,不出李叱的预料,刘胜春带着县衙官员早早就到了官驿外边候着。 李叱装模作样的把刘胜春骂了一顿,然后责令他清查所谓东陵道的事,规劝百姓们不要听信邪教,安心种田。 余九龄在旁边撇嘴,心说还说别人是邪教,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邪教头子。 刘胜春挨了一顿骂,连连作保证,说必会按照巡察使大人的吩咐妥善处置。 然后他还不忘关心一句:“请问,将军夫人可还好?” 李叱看了余九龄一眼,然后语气沉痛的说道:“不好,吓坏了,虽然没有什么大事,但是摔了一跤也受了些伤。” 他没好意思再说一句......胸都摔没了。 余九龄下意识的把手在胸口托了托,这个动作,让很多人感到了迷惑。 处置完了古井县的事,李叱他们又去正清观给那七十二座坟上香添土。 如昨夜里李叱对张玉须说的那样,李叱在坟前烧了许许多多的纸钱。 李叱说,我们的老前辈,我们不亏着,是我现在还没那么大本事,以后我本事大了,可令天下,待前辈不只是死不亏,生也不亏。 李叱还说,如果这些纸钱烧了之后,真的能到你们手里,诸位前辈不要舍不得花。 买酒,也要买茶,看儿孙晚辈,平天下。 李叱让人把方玉舟的尸体就埋在七十二座坟的对面,像是在认罪伏法一样。 埋了人不做坟,填平踩实,李叱要过来方玉舟的那把长剑,看了一眼,剑非凡品,应该值一些钱,但李叱没打算带走。 长剑出鞘,剑光映耀。 他把剑戳在地上,掌心一拍。 噗的一声,掌力之下,长剑深深没入大地之中,直插方玉舟的埋葬之处。 “我就狠毒些。” 李叱淡淡道:“若一剑可夺你轮回,我就镇你万万年。” 之前刘胜春他们确实是被吓坏了,但多多少少有几分演戏成分,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句话,却真的把他吓得哆嗦了一下。 队伍离开了古井县,朝着凉州城的方向继续出发,越是距离家近了,澹台压境就显得越激动,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 如果没有这次离家远行,他可能永远都体会不到这种感情,原来对父亲,他不只是有敬畏。 与此同时,凉州城内。 来自卯犁国的使臣队伍住进了官驿,出乎预料的,倒是没有被怎么为难。 使臣主官伞丁本来还想着,因为澹台器和老国王的关系,他们会被打压,可是看起来,似乎人家根本就没当回事。 “有消息了吗?” 伞丁问手下人。 这次随行的武官名为夺亩赞,他垂首回答道:“将军,联络到了咱们的人,没有什么发现。” 伞丁点了点头道:“有消息说,离盾和蒂克花青确实到了凉州,咱们的人很早之前就混进来做生意,却一直都没有查到些什么......” 他看向夺亩赞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是那两人,就在澹台器的将军府里躲着。” 夺亩赞道:“若真如此的话,只怕很难,唯有在进将军府祝寿的时候,才有机会查看。” 伞丁点了点头道:“你去告诉飞云渡的那些人,让他们做好准备,等到进将军府那天,都要靠他们。” 西域有一门派,名为飞云渡,传闻这门派之中的人可通鬼神,个个都有妖术在身。 但这也不过是传闻罢了,实则是一群自幼就开始各种残酷训练的人,学习各种看起来很神妙的技法。 有人精通缩骨,可藏身在很小的瓦罐之中,亦可从猫洞进出,格外轻灵,无人察觉。 有人精通幻化,一人千面,连言谈举止都毫无破绽,幻化之际,雌雄难辨。 还有人擅长刺杀之术,精于模仿,藏于一处可一日一夜不动,如若草木。 还有女子精学媚术,蛊惑人心,防不胜防。 飞云渡在西域都属于旁门左道,可是却已经传承数百年,他们收费极高,但传闻从无失手。 这次卯犁国的皇帝契桦梨下了大本钱,请来不少飞云渡的高手,就是要斩草除根。 飞云渡的人也没有名字,只以代号相称,男子都称神舍,女子都称鬼目。 伞丁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一边走一边想着,若仅仅是杀了离盾和蒂克花青,请来这么多高手,是不是显得有些浪费。 若能顺势把澹台器也除掉的话,这中原的西大门,也就算是被一脚踹开了。 真杀了澹台器,陛下说不定会对他倍加赏识,还说不定会有显爵加身。 想到这,伞丁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 ...... 【明天上午十点,大家记得到微信公众号抢礼物,至于获得的方法,大家关注公众号:作者知白,要关注噢。】 第五百一十二章 神异之梦 古井县距离凉州城已经没有多远,不过二百里上下,就算是队伍不紧不慢的走,也不会迟了澹台将军的寿辰。 只是这一路上往回走,澹台压境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起来,整个人看着都很别扭,特别特别的别扭,就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 李叱问澹台压境道:“之前你说过,马上就到澹台将军的寿辰,看你这局促不安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没有带礼物回去怕澹台将军不开心?” 澹台压境叹了口气后说道:“也不都是,离家的时候我曾吹下天大的牛皮,我对父亲说,我早已无敌......” 李叱笑道:“等回到凉州之后,我们可与你在澹台将军面前比试,我们都输给你,澹台将军也就信了你的话。” 澹台压境道:“那倒是不用,我父亲为人中正严肃,最不喜投机取巧之事。” 李叱笑道:“我本就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就算是你跟我说要在澹台将军面前作假,我也不会陪你演戏,你这一趟行走其实得了些什么,悟了些什么,只要坐下来,父子之间好好的说说,他便开心。” 澹台压境道:“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正经的聊过,他总是看不上我,我总是看不上他,说不了几句话便会争吵,不欢而散。” 李叱对澹台压境说道:“你若是害怕和他聊一聊,那我可以先陪你预演一遍,我就勉为其难的扮演你的父亲。” 澹台压境:“滚......” 李叱大笑道:“你看我和我师父如何?” 澹台压境仔细想了想,回忆起来李叱和他师父长眉道人之间的相处,那正是他所羡慕的相处方式,似乎那不仅仅是师徒父子,也是朋友。 李叱道:“礼法上说,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一定要对父辈言听计从,要恭谦听话,可若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那还是父子吗?” 他教澹台压境道:“你试试,回去之后别一直都那么正经严肃,也和澹台将军开句玩笑。” 澹台压境想了想,连连摇头,他父亲那般刻板严肃的性子,跟他开玩笑?别开玩笑了。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我自己再想想吧,一会儿到了前边武极县我看看能不能踅摸到什么还不错的礼物,总是比空着手回去强一些。” 李叱点头:“这话倒是对的,老人们总是说,别带礼物,别带东西,能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就开心了,那只不过是心疼后辈罢了,你真带了礼物,无论值钱还是不值钱,他们都是真开心。” 澹台压境有些好奇的问:“这样吗?” 李叱道:“当然,老人们多是言不由衷,其实想要礼物,只是心疼孩子们花钱罢了,你也不用去想那么多,你这不是已经把最好的礼物给澹台将军带回去了吗。” 澹台压境想了想,李叱的意思,大概是自己这一趟行走确实学会了很多,感悟了很多,不似以往那般自傲自负,这般变化,对他父亲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孩子的成熟,就是对父亲的最好礼物。 他刚要说话,就看到李叱看着余九龄那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给澹台将军带回去一个如此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他老人家......” 澹台压境咬着牙说道:“会剁了我,也会剁了你们,一个不留,只怕剁碎了都不解气。” 李叱楞了一下,然后又看向余九龄那边说道:“哎,可惜了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想嫁入豪门真的太难了。” 澹台压境:“滚......请你滚。” 武极县距离凉州城不到六十里,李叱他们进城的时候已经日暮西斜,众人要在武极县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到明天天黑之前一定能到凉州。 趁着天色还没有黑下来,众人决定在城里转转,这城中多来自西域的商人,也有不少中原商户,所售卖的货物品类繁杂,颇为引人。 对于高希宁和若凌姑娘来说,两个女孩子已经很久没有逛过街了,所以难免有些小雀跃,一说出去逛街,两个人都开心起来。 众人住进官驿,此时此刻,澹台压境也不必掩饰身份,并且请官驿的人往凉州送信,迅速告知他父亲他已归来。 他们出门逛街,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户人家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似乎是有什么热闹事。 余九龄是个八婆的性格,哪里会忍得住好奇,颠儿颠儿的跑过去看。 燕先生道:“姑娘家家的,这么不庄重。” 众人都懵了一下,等醒悟过来燕先生说的是余九龄的时候,他们全都看着燕先生,眼神里的意思都差不多,大概是......这个燕先生是假的吧。 不多时,余九龄跑回来,摇着头说道:“原来是有老人故去,很多街坊四邻过来送行。” 燕先生道:“这老人一定德高望重。” 余九龄回答道:“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一位稳婆,已经七十几岁,几十年来,城中无数婴儿都是她接生的,她过世,大家都来送送。” “与阎罗争人命的可敬之人。” 李叱道:“既然碰到了,买些纸钱烧了。” 在大楚,稳婆都受人尊敬,她们绝大多数人并不会为人接生而收钱,有人曾经说过,她们手染鲜血,却是接人生命。 李叱他们见路边就有卖纸钱的,于是买了些,也去那户人家中烧了,正好看到有人拿着一副手套进屋,那手套是用红布缝制,颜色很鲜艳。 余九龄有些好奇,他问:“这是为何?” 李叱曾经听他师父长眉道人说起过,很多地方的人都说,稳婆接生孩子,也保救产妇,是与鬼神争命的人,她们的手接生了无数婴儿,也挽救了无数产妇。 所以到了阎罗殿,阎罗会下令砍掉稳婆的双手以作惩罚,以红布缝制手套给过世的稳婆套住双手,阎罗就不会再下令剁掉双手了。 余九龄听完后有些恼火的说道:“人生老病死都是自然之术,阎罗凭什么?” 李叱道:“百姓害怕稳婆过世之后在阎罗殿受罚,所以要准备红手套,还要准备很多东西,包括一篇讣告,这篇讣告也不寻常,上边要写明请求阎罗高抬贵手之类的话。” “我去吧。” 张玉须道:“我去给百姓们安安心。” 他一身道袍,缓步走进院子里,主动去为那过世的老人做法事。 这本是个巧遇的事,李叱都没有想到夜里会梦到,而这个梦,让李叱觉得......还有点好玩。 他们在街上买了些东西,并无什么珍贵之物,李叱就说把从古井县县令刘胜春等人那骗来的银子做贺礼送给澹台将军。 这一万两银子做贺礼肯定不算少了,但李叱却觉得不算多,因为这银子最终会被澹台将军用在边军士兵们身上,所以他和余九龄商量了一下,看了看带过来的银子一共有多少。 金银都算上,总计也有数万两,李叱让余九龄算计好回去所需,剩下的都一起送给澹台将军,也算是为西凉边军做了些什么。 当夜,李叱睡着了后没有多久,就梦到了那稳婆老人。 这梦太过真实,以至于犹如身临其境。 李叱感觉自己走在一条很荒凉的小路上,两侧都是长势奇怪的树木,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 林子里隐隐约约还有啼哭似的声音传来,颇为吓人。 可是李叱却丝毫也不害怕,他顺着路一直往前走,见前边居然有一座城,他抬头看了看,城门上有两个大字......丰都。 就在这一刻,有声音在他耳边出现。 “你本人皇,为何驾临地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回去。” 李叱因为这话而吓了一跳,原本并无惧意,这句突然出现的话却真的把他吓了一跳,以为谁跟他闹呢,他往四周看,却不见有人。 “地府判官,奉阎罗之命,恭请人皇归位,莫在地府停留,人皇之气太过阳刚,会伤及地府。” 李叱猛地恍惚了一下,睁开眼睛看了看,好像回到了官驿之中,四周黑漆漆的,依稀能感觉到有阵阵夜风吹过,他看了一眼,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李叱起身把窗子关好,觉得这梦真是荒诞。 喝了口水后,李叱又回到床上躺下来,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片刻后,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惨呼声,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根本睁不开,耳朵里传来一阵阵哀求声,还有一个很威严的声音。 那威严的声音说道:“脱掉她的手套,区区红布,就能阻我地府责罚?你这一生,从地府手中抢回几十条人命,触犯地府规矩,本王要断你的双手!” 听到这句话,李叱骤然一怒。 “你敢?!” 李叱一脚踏在地面上,山崩地裂。 李叱一步入地府。 不多时,官驿另外一间屋子里,正在睡觉的张玉须忽然惊醒,他急匆匆起身跑到院子里,往左右看了看,然后跑到李叱住处门外。 “李叱?当家的?” 张玉须急切的叫了几声,李叱迷迷糊糊的把房门拉开,见是张玉须,笑了笑道:“你这深更半夜的不睡,莫不是要来非礼我。” 张玉须问:“当家的......你刚刚有没有做什么梦?” 李叱楞了一下,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个梦?” 张玉须艰难的咽了口涂抹,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李叱,好一会儿后才沉声说道:“刚刚我也做了个梦......” 李叱笑道:“你又是梦到什么了,这么大人,莫不是被噩梦吓着了不敢再睡,所以才跑来我这。” 张玉须摇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叱说道:“我梦到,阎罗呼救,声音凄惨,大喊人皇饶命。” 李叱心里一紧。 张玉须道:“看来,我是救了他。” 李叱撇嘴:“什么乱七八糟的,回去睡吧。” 他把房门关上,站在屋子里想了好一会儿,没能理解张玉须为什么会来,刚刚他好像确实是在打人,打的可爽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意料之外 张玉须对这个梦似乎有些耿耿于怀,李叱没和他多说什么就让他回去接着睡了,他却总觉得李叱的梦有问题。 在张玉须自己的梦里,他所见之事已经足够震撼,所以更新和李叱印证一下,奈何李叱不理他。 第二天一早,张玉须就跑去见李叱,想问问李叱到底梦到了些什么,李叱却还是不愿和他说。 倒不是李叱觉得那梦说出来有多不好,而是觉得这梦说出来,一定会被他们笑话说他吹牛皮。 人皇 揍阎罗 多扯的梦啊。 张玉须追在李叱屁股后边问,李叱就只说自己梦到打人了,打的还挺爽的。 他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打了阎罗,也更不会提及为什么要打阎罗。 无奈之下,张玉须又想给李叱卜卦,之前他师父龙虎山张真人曾经说过,帝星在北,那时候他师父说的可能是虞朝宗。 可是事实证明,虞朝宗并无帝星之命,又或者正对了师父说的只是帝星闪烁不明,进一步可为帝,这一步却很难迈过去。 可是不知道李叱的生辰八字,这卦也就不好算,看面相又非张玉须所擅长,他是难受到了极致,可偏偏无计可施。 看人相貌,分大小之分,小相看运气,大相看气运。 这种事,张玉须又不敢随随便便。 队伍第二天继续出发,朝着凉州城的方向前进。 马车上,余九龄坐在那晃荡着两条腿,越来越开心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凉州这边百姓生活还算安稳,一路上所见都不似冀州那般萧条荒凉。 原本应该富饶的地方,因为战乱而变得一片荒芜,反倒是让人觉得凉州繁华。 余九龄看向路边正在耕种的农夫,笑着和人家打招呼,人家又不认识他,却也客客气气的挥手。 “你” 张玉须看着余九龄说道:“真的是有些不对劲。” 余九龄道:“我哪里不对劲?” 张玉须道:“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余九龄知道张玉须是有真本事,所以把手伸出去,张玉须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又看了看余九龄面相,然后就开始变得一脸不可思议起来。 余九龄看他这个样子,连忙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张玉须道:“没道理啊,你这人,怎么会有桃花相?” 余九龄眉眼都开了,笑呵呵的问:“桃花?旺不旺?” 张玉须点了点头道:“看着是挺旺的,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你和澹台真的” 余九龄:“滚!” 张玉须道:“你这人,一点都不礼貌,不给你看了。” 余九龄连忙道:“别别别,大人不记小人过,道长肚里能撑船,你再说说,我的桃花在哪儿?” 张玉须道:“应该不远了,你且等着吧,说不定到了凉州城这桃花就来了。” 余九龄嘿嘿笑,心说这人要是帅,走到何处无桃花? 就在他们赶路的时候,在凉州城的北侧,也有一支队伍正在赶来。 为首的正是阔可敌休汨罗,队伍人数不少,不敢走官道,专挑着乡间小路走,一路打听着往凉州方向来。 他们要想去塞外见那些西域小国的人,最近的路就是从凉州出关。 好在是休汨罗面相上不是那么特别典型的黑武人,他的母亲是草原 人,面相上更似草原民族。 这次挑选来的手下,也多是不容易被人一眼看出来身份的,不然的话,进中原怎么可能那么轻易。 “快到了。” 休汨罗勒住战马,看了看远处已经依稀可见那座雄关的轮廓,他摆了摆手道:“前边有个镇子,在镇子里休息,等打探一下再进凉州。” 手下人随即应了一声,队伍朝着那个镇子飞驰而去。 凉州城里,将军府。 将军赫连莲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进来,脸上都是惊喜之色,他一边跑一边喊:“大将军,回来了!” 正在书房里练字的澹台器听到喊声,手里的笔都颤了一下,有一滴墨落在宣纸上。 赫连莲跑进书房,笑着说道:“大将军,刚刚武极县的官驿派人赶来,说是少将军回来了,昨夜已经到了武极,让官驿的来送消息。” 澹台器的眼睛里都是笑意,这些日子以来脸上都始终不散的那种担忧,瞬间就烟消云散。 可他却咳嗽了几声,装作很不以为然的说道:“回来就回来了,看你这样子,有些不像话。” 赫连莲道:“是是是,是属下有些过于激动。” 澹台器拿起笔,继续写字,板着脸说道:“他一走就是这么久,没有消息送回来过,就算是回来了,我也要责罚,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赫连莲笑道:“是是是,大将军说的对,打断他的腿,看他以后还走不走。” 澹台器白了赫连莲一眼道:“你是在笑话我?” 赫连莲道:“属下怎么敢笑话大将军,属下是说大将军,你是真的要责罚少将军吗?那属下得赶紧派人去告诉他一声,让他现在城外躲躲,等大将军的气消了再回来。” “咳咳” 澹台器瞪了赫连莲一眼后说道:“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对了,境儿最喜欢吃的点心你吩咐人去买了备着,还有他爱喝的花酒,还有” 赫连莲哈哈大笑道:“大将军是要用点心打断少将军的腿吗?” 澹台器噗嗤一声就笑了,一摆手道:“滚滚滚,滚远些。” 赫连莲笑道:“大将军放心,刚一得到消息,我就已经派人去准备了,少将军爱吃爱喝的,都派人去买了,还让人准备着烧些热水,少将军一路回来风尘仆仆,也得好好泡个澡才行。” 澹台器又板起脸说道:“他那般自负狂傲的性子,也都是你们惯纵出来的。” 可就算是板着脸,此时的大将军也一点儿都不吓人。 凉州城外。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那城墙上的守军,又看了看城门口的守军,这一路走过来,唯有到了此处才看到了何为军人的肃正强悍。 门口的守军士兵,一个个身材笔挺,面容冷峻,从他们身上的气质就能看出来,这支军队有铁律。 有人认出来澹台压境,眼睛里露出惊喜之色。 所有士兵整齐的肃立行礼。 “少将军!”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看向李叱,刚要介绍,就看到李叱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光彩。 “这些都是我父亲的兵,别打他们主意!” 李叱抬起手擦了擦口水:“看着真得劲儿。” 澹台压境:“” 就在此时,赫连莲带着人迎接出来,看到澹台压境后咧开嘴就笑了。 凉州城,一处大院。 李叱和他的队伍都被安排在这,而不是在官驿那边,这里稍显偏僻。 赫连莲解释说官驿那边住满了西域各地来的使臣,已经放不下这么多人。 可是李叱却知道,赫连莲是有些看不起他们。 就在澹台压境向赫连莲介绍李叱他们之后,赫连莲问李叱之前在何处做官,又或是在那支队伍里领兵,李叱回答说燕山营。 这几个字一出口,赫连莲的脸色就明显变了变,之前的热情瞬间就没了,热情变成了寒霜。 不过这大院确实宽敞,前后三进,也不知道是何人所有,李叱也不好奇,反正有地方住就行了。 余九龄坐在旁边的高台阶上,撇着嘴说道:“已经把澹台送回来了,他那朋友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咱们干脆休息一晚,明天直接走了就好,又或者,现在直接走了也好。” 燕先生道:“若这么直接走了,澹台脸上不好看,他父亲更会觉得澹台认识的朋友不牢靠。” 余九龄道:“今日那人的嘴脸燕先生也见了,一听说我们是燕山营的队伍,立刻就把脸耷拉下来,这种气,不受也罢。” 李叱看向其他人,他问高希宁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高希宁道:“听你的,我这次出来玩很开心了,西北这地方天高云淡好风景,一路上心情都极好。” 李叱知道,高希宁没有明说,但也是为手下的兄弟们在表示想法。 手下兄弟们都不愿意看那家伙的臭脸,若只那一人也还好,偏偏是凉州军的人,都似乎对李叱他们这样叛军的身份很瞧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随澹台压境一道来的,没有澹台在,怕是一说燕山营来的人,凉州军已经下令动手了。 然而这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世道再乱,凉州军也是官军,在他们眼中燕山营自然就是叛军。 这些自认身份正经的人,也就理所当然的看不上李叱他们这些身份不正经的人。 “既然如此那休息一晚,我一会儿想办法去和澹台见一面,若不行就捎个口信。” 李叱笑了笑道:“我刚才问过,凉州城里不宵禁,但是规矩森严,大家要想逛街的话各自去逛,不要带兵器破坏了规矩。” 他说完之后就看向燕先生道:“先生,咱们出去一趟。” 燕先生点了点头道:“好,我陪你去。” 他们两个刚到大院门口,门外守着的凉州军士兵一伸手把两人拦住。 为首的那个队正一脸严肃的说道:“两位不要外出,赫连将军有令,没有他的允许,诸位就只能在院子里走动,不可离开。” 李叱微微皱眉。 燕先生道:“我们是被囚禁于此了吗?若我们现在要离开凉州呢?” 那队正道:“那也得等我们请示了赫连将军之后再说,还请两位不要为难,回去吧,触犯了将军军令可就不好了。” 燕先生还要再说什么,李叱拉了他一下。 李叱对那队正说道:“那劳烦你告知少将军澹台压境,就说我们明天一早想回去了。” 队正点了点头道:“我会禀告赫连将军,赫连将军也必会转告少将军,两位请回吧。” 院子里,高希宁正交代着手下人说道:“虽然当家的说可以出去逛一逛,但我看还是算了吧,尽量不要出门”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李叱和燕先生两个人已经回来了,高希宁何等聪明,立刻就猜到了缘故。 她看向李叱,最怕李叱生气。 第五百一十四章 赶时间 李叱他们进凉州城的时候是下午,住进那大院后已近黄昏,日暮西斜。 大院外边被凉州军士兵围了,不只是大院门外,连四周的街道上都有凉州军戒备。 余九龄爬上墙头往外看了看,有人听到声音回头看他,片刻后,就有箭弩瞄准过来,喝令余九龄回去。 余九龄气不过,喊了一声我是你们少将军的朋友,你们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结果那些凉州军士兵完全不理会,弩箭瞄着,似乎余九龄只要有翻墙出来的动作,立刻就会被乱箭射死。 余九龄当然也不会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气不过归气不过,还是从墙头上下来。 他回到院子里,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与此同时,将军府。 澹台压境见到他父亲澹台器后,紧走几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孝孩儿,给父亲请安。” 澹台器明明很激动,却还是板着脸哼了一声,故意停顿了片刻后才开口说话。 “你还知道回来?” 澹台压境道:“都是孩儿的过错,父亲不要生气。” 澹台器走到澹台压境身前,伸手,澹台压境楞了一下,显然有些不适应,片刻后他也伸出手,父子俩的手握在一起。 澹台器把儿子拉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大量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嫌弃了一句:“怎么会这么黑了?” 离开凉州的时候,那可是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肤白貌美气质不凡,在凉州的时候,谁人不知锦衣澹台之名? 回来的时候,也黑了,皮肤也粗糙了,更主要的是连穿着打扮都不似以前那么讲究了。 要是在以前,他儿子怎么能容忍身上衣服如此脏兮兮的,但凡沾染了些许泥土,也会换一套衣服。 “确实不一样了。” 澹台器道:“看着比以往沉稳。” 澹台压境连忙道:“都是朋友影响,孩儿这次外出,可是认识了许多好朋友,皆为人中豪杰。” 站在一边的赫连莲忍不住了,有些不满的说道:“少将军,以后还是少和那些人来往,一群叛贼,配不上少将军身份。” 澹台压境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立刻看向赫连莲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赫连莲见少将军脸色显然是动怒了,吃了一惊。 要是以往,少将军怎么会因为一些叛贼而对他翻脸? 少将军离开凉州之前,提到叛贼的时候都是一腔怒意,甚至还说过,若他领兵,便将天下叛贼杀绝。 可是这次回来,非但认识了一些叛贼做朋友,甚至还因此而动怒......赫连莲想着,大概少将军是被那些人蛊惑欺骗所致。 赫连莲道:“少将军,这些人都是叛逆之人,若是被百姓们知道了少将军和他们来往,对少将军的名声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我已经安排人让他们住进了城东那座空院,不许随意外出,不许与人来往,我也担心他们四处宣扬,会让百姓们有误会。” 澹台压境怒道:“没有误会,你说他们是叛军不假,但他们就是我的朋友。” “境儿!” 澹台器骤然一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澹台压境看向他父亲说道:“黑武寇边,信州代州,两座边关危急,不见朝廷发兵,不见冀州分派,倒是他们这些叛贼拼死去守住边关。” “妖人作乱,假借传道之名祸害百姓,本该管此时的地方官员却与妖人沆瀣一气串通勾连,又是他们为民除害,平定地方。” 他看向澹台器说道:“父亲,我想问问,照这样说,是冀州军更像叛贼,还是他们?是地方官员更像是叛贼,还是他们?” 赫连莲道:“少将军你一定是被那些叛贼蛊惑了,他们归根结底也是反贼,少将军怎么能为他们说话。” “他们是反贼?” 澹台压境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心中怒火了,看向赫连莲大声说道:“从信州关到山北关,东西千里之长,数座边关要地,所有边关将士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们在供给,粮草物资,甚至是军饷!” 他怒视着赫连莲问道:“你告诉我,这是叛贼该做的事吗!” 赫连莲张了张嘴,片刻后说道:“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做的事罢了,反贼之人的卑劣伎俩......” 澹台压境一把抓住赫连莲的衣服前襟,赫连莲吓了一跳,眼神里闪过一抹恐惧。 “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是非不分之人。” 澹台压境一松手,把赫连莲推开。 澹台器脸色阴沉的说道:“境儿,你太过分了!” 澹台压境转身就往外走:“若父亲也觉得他们是反贼,那么孩儿也只能告诉父亲,他们杀敌之际,孩儿在,他们种粮屯田,孩儿在,他们济世救民,孩儿亦在。”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若他们是反贼,孩儿也是,若父亲要处置,连我一起处置了就是!” 说完后已经大步出门,头也不回。 “你......大胆!” 澹台器咆哮一声。 院子里,澹台压境大声说道:“孩儿这次远行,别的没学会,倒是大胆学的很好。” 澹台器追到门外问道:“你要去何处!” 澹台压境也不回头,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的叛贼兄弟都被你的人关起来了,我也是叛贼,理当要和他们关在一起。” 澹台压境出了大将军府,要过来自己的战马,抓起来他的断槊,看了一眼,又把断槊扔给士兵:“去还给我父亲。” 说完后催马向前。 不多时,澹台压境到了那大院门外,守在门口的士兵们见是少将军到了,连忙行礼参见。 “滚开。” 澹台压境把守门士兵骂了一句,一脚踹开大门,直接就闯了进去。 听到门口的喊声,李叱等人连忙过来,见澹台压境一脸怒容的进来,众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到李叱他们,澹台压境脸上的怒意瞬间就变成了愧疚之色,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快走几步,到了李叱他们面前后,抱拳一拜:“是我委屈了你们,都是我的过错,你们骂我吧。” 李叱道:“何止是骂你,还要打你呢。” 他一指澹台压境道:“九妹,打他,用你的小拳拳捶他胸口。”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上去就在澹台压境身上连环捶打了起来,那一脸欠揍的娇滴滴。 澹台压境道:“我......” 李叱道:“打过了,便无需再说什么。” 余九龄笑道:“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会为难?又有谁会计较你了。” 燕先生道:“就是,两口子哪有隔夜的仇。” 众人全都看向燕先生。 连若凌姑娘的眼睛都睁大了,心说燕先生这是......放开了天性吗?有些可爱啊。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外边有马队声音传来,蹄声如雷,似乎是不少人到了。 大将军澹台器催马到了院门外,赫连莲等将军全都跟着,还有不少凉州精骑。 澹台压境转身面对门口方向,他挡在李叱等人身前。 澹台器脸色阴沉的下马进院,几十名将校跟在他身后,再后边就是杀气腾腾的凉州军士兵。 李叱轻声说道:“且不要失礼。” 再怎么说,这也是澹台压境的父亲,他们若是真的不客气起来,最难受的还不是澹台压境。 “境儿,你给我过来!” 澹台器大声喊了一句。 澹台压境却异常执拗,他以往虽然和他父亲没有多少话可说,两个人只要在一块便多有争执。 所以干脆就都很少说话,可即便如此,只要是父亲的命令,澹台压境从没有不遵从的时候。 他只是不喜欢父亲那刻板严肃的样子,不喜欢他父亲事事处处都看不上他,又不是真的忤逆不孝之人。 澹台压境在此之前一直自负,凉州军中,也确实无人是他对手,可他父亲却总说他是井底之蛙。 这次回来,澹台压境知道自己以往确实是井底之蛙了,认可了父亲的评价。 然而现在,似乎矛盾更大了。 他看向他父亲,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命令。 澹台压境大声说道:“父亲说过,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若此时此刻我像是个缩头乌龟一样在父亲面前跪下来祈求原谅,认可了父亲的话,那我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还有什么担当?” 澹台器手微微颤了一下,握紧了手中马鞭。 赫连莲连忙劝道:“少将军你这又是何必?他们这些人只会些妖言惑众招摇撞骗的手段罢了,少将军不要再受他们迷惑,你快过来,不要惹大将军生气。” 澹台压境怒极反笑。 他冷笑着说道:“你说他们是招摇撞骗之辈,那你可敢与他们比试一下?” 赫连莲本就看这些反贼不顺眼,他们都是官军出身,尤其是大将军治军严整,对反贼当然是恨之入骨。 听到澹台压境的话,他立刻说道:“有何不敢?少将军应该问问他们敢不敢!”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李叱压低声音说道:“不要与你父亲闹得如此僵硬,你且先过去和他好好说,我们明日离开凉州就是。” 澹台压境道:“你们若走,我便与你们一起走。” 李叱道:“你可拉倒吧,你若一走了之,以后会后悔难过,那是你父亲,别头脑一热就什么话都乱说。” 澹台压境道:“我意已决。” 李叱道:“屁,憋回去。” 澹台压境:“......” 赫连莲见李叱和澹台压境低声交谈,还以为李叱他们是不敢与他比试,更加瞧不起李叱等人。 于是,赫连莲抬起手指向李叱他们说道:“就这些人,真要是有什么本事,能胜了我,我磕头认错都行!” 便在此时,远门外有人淡淡回了一句。 “以你身份,怎配得上我们大当家亲自出手?” 唐匹敌背着一个包裹,带着十余名随从,竟然到了这门外,也知不道是怎么找过来的。 唐匹敌缓步往院子里走,那些凉州军士兵要拦他,他扫了一眼后语气平淡的说道:“这便是凉州军气度?” 赫连莲怒道:“放他过来!” 唐匹敌走过来后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他在场间站好,看向李叱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澹台器那边说道:“我来接我们大当家回家,所以请你们快些,不要一个个来了,一起上就是,我赶时间。” ...... ...... 【新的一个月了,求大家的保底月票,花钱打赏的月票就别了,环境不好,大家都省着些。】  第五百一十五章 何为军纪 唐匹敌把背后的包裹摘下来,打开,从里边取出来几个还热乎的饼子,他问李叱:“吃过了吗?” 李叱回答:“还没有。” 唐匹敌把饼子扔给李叱:“你吃。” 李叱伸手接过来,重新包好揣进怀里捂着,笑了笑说道:“打快些,路上吃。” 唐匹敌嗯了一声,转身看向澹台器那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狂妄!” 澹台器手下一员战将大步过来,走到唐匹敌面前大声说道:“大将军没有以国法追究你们,你们居然如此猖狂。” 唐匹敌淡淡道:“你们大将军没有以国法追究我们,是他的事,你和我喊什么?” 那人一愣。 余九龄心中想着,果然果然,还是老唐牛皮,天下牛皮千千万,我家老唐占一半。 而且这话是在讲道理啊,不能更讲了的那种。 “认错!” 那将军一把朝着唐匹敌咽喉抓过来,五指成爪,出手带风,武艺不俗。 从军之人出手自有一股气势,尤其是凉州军这样的铁军,能为将者自然更非凡夫俗子。 可是这世上武艺不俗的人啊,有那么那么多,唐匹敌却只有一个。 日月之下,上天入地,只有一个。 下一息,唐匹敌一拳将那将军震飞了出去,那将军落地之后连退了几步,最终稳不住身形,一屁股坐在地上。 唐匹敌道:“你身上穿将军甲,必有杀敌功,所以我不让你跪。” 赫连莲暴怒,大步而来,他一步便有近丈距离,势若奔牛。 人到唐匹敌面前,一拳砸向唐匹敌心口,这一拳似乎带着雷霆之威,比刚才那人出手要狠厉的多。 “你对我大当家出言不逊,你得跪。” 唐匹敌右拳轰出去,正中赫连莲的拳头,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是赫连莲的腕骨断了还是手指断了,一声轻响后,赫连莲的胳膊都被打的向后甩了出去。 唐匹敌错步向前,肩膀撞在赫连莲的胸口上,赫连莲的身子就不得不往后仰。 唐匹敌却不准他向后翻出去,一把抓住他衣服前襟把人拉回来,松手收回来,再握拳出击。 这一拳打中赫连莲的小腹,赫连莲的身子立刻就佝偻起来,拳极重,赫连莲小腹里的剧痛犹如有雷在其中要炸开一样。 剧痛之下,赫连莲不由自主的身子弯曲,头也就不由自主的往下低。 唐匹敌伸手按住赫连莲的脑袋往下一压,手在头顶,便是山压顶,扑通一声,赫连莲就跪倒在唐匹敌面前。 唐匹敌却撤身让开,这样一来,赫连莲跪下的方向就是朝着李叱那边。 自始至终,唐匹敌出手,只用了一只手。 此时此刻,澹台器脸色铁青。 唐匹敌看着那一脸惊恐羞愤的赫连莲,语气依然毫无波澜的说道:“我曾经说过,这大楚天下领军之将,我认为最强者有三,一为武亲王杨迹句,二为凉州澹台器,三位幽州罗耿。” “正因为有我这一句话,我家大当家才会过来看看,他对澹台将军也算仰慕已久,无数次说过澹台将军戍边守土,军者典范......看来,不如不来。” 他转身看向李叱道:“走吗?” 李叱点头:“走。” “你们往哪儿走!” 赫连莲忍着疼站起来,用手指着唐匹敌大声说道:“给我把他拿下!” 他身后的凉州悍卒随即向前。“够了!” 澹台器怒道:“丢人丢的还不够?” 那些向前的士兵立刻停下来。 澹台器缓了一口气后对赫连莲说道:“我对境儿说过无数次,也对你们说过无数次,这世上比你们厉害的人有很多,你们却一直觉着自己天下无敌,现在被人教训,又要动用兵马,你的脸面一点儿都不要了吗?” 赫连莲刚才羞恼之极,此时听闻澹台器之言,猛然间醒悟过来,顿时脸红起来,自己都觉得脸上烫的要命。 “大将军......” 赫连莲叫了一声,后边的话结结巴巴,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羞愤难当。 “少年人,好狂妄。” 澹台器看向唐匹敌说道:“我少年时,也与你一样狂妄。” 这话,显然缓和了许多。 唐匹敌抱了抱拳,却不接话。 李叱把饼子从衣服里取出来,打开包着的纸,取了一个递给唐匹敌。 唐匹敌接过来,那饼子还是热的。 唐匹敌却没有吃这个饼,转手递给澹台压境道:“料来你也还没有顾得上吃饭。” 澹台压境看着这个热乎乎的饼子,一时之间愧疚的厉害,脸上红的好像被火烧了似的。 “你我意气相投,管别人做什么。” 唐匹敌把饼子放在澹台压境手里,然后对他抱了抱拳道:“冀州宁营的大门,随时对你开着。” 说完后对李叱说道:“大当家,走吧。” 李叱嗯了一声:“走。” 澹台压境道:“我与你们一起走。” 李叱摇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澹台压境听完这句话后显然楞了一下,肩膀微微颤了颤。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向他父亲。 李叱等人随即离开这个大院,直接走了。 澹台压境脸色变幻不停,他心中的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带了朋友们回来,可是却被家里人如此对待,他像是被人在心口狠狠割了几下似的。 澹台器走到他身前,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不是要走吗?为何不走了?” 澹台压境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他父亲。 这眼神把澹台器看的都有些心慌,片刻后,澹台器叹了口气说道:“错在赫连,我自会责罚。” 澹台压境摇头:“你的兵,你的人,你要如何,不用和我说......父亲,你可知我为何没有随他们走?” 他看着澹台器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只因李叱对我说,你看你父亲两鬓白发,你如何忍心?” 说完这句话后,澹台压境转身离开。 澹台器站在那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输了,面对那个叛贼身份的李叱,只因这一句话,输的体无完肤。 那少年有气度。 大气度。 “赫连。” 澹台器转身看向依然满脸羞愤的赫连莲说道:“你自己做的错事,自己去挽回,咱们凉州军不是这样的军纪军风。” “是!” 赫连莲应了一声,转身冲出门。 不多时,赫连莲纵马追到城门口,天色已经晚了,凉州城门也已经关闭。 李叱他们就打算在城门口附近找个地方过夜,等到天亮之后再出城去。 赫连莲追到此处,深吸几口气,大步跑到李叱身前抱拳道:“是我做了错事,和大将军无关,和少将军也无关,你们若是不满意,打骂由你,我都挨着就是了。” 李叱看了他一眼,并不生气,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点了点头道:“回吧。” 赫连莲摇头道:“大将军说,我输了本事,也输了凉州军的气度,这不行。” 他俯身一拜,腰身压的很低很低。 “请诸位回去,我愿意在少将军面前,再向你们赔礼道歉,大将军说过,凉州军的人,正大光明的比试输了,认输不服输,我刚刚确实太丢脸,输了不认还不服,不像个男人。” 唐匹敌看向李叱问道:“如何?” 李叱摇头:“不回。” 唐匹敌随即笑起来。 傲气这种事,谁还没有了? 又片刻,从城中有一支队伍追过来,为首的那人大声说道:“奉大将军之令,飞扬将军赫连莲,有违军纪有辱军风,卸掉你的盔甲,交出你的佩刀,从即日起,贬为校尉,军杖二十,当场受罚。” 赫连莲立刻转身:“末将认罪认罚!” 他伸手将铁盔摘下来,双手都在发颤,可是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其中一只手指骨应该是断了两根,本就剧痛。 他手下人脸色都很难看,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站在那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等什么?帮我卸甲。” 赫连莲张开双臂。 他手下亲兵随即上前,帮赫连莲将铁甲卸了,他撕下来一条衣服,卷了卷塞在自己嘴里,咬住,然后趴在地上。 刚刚来的那些人下马过来,一人手持军杖,朝着赫连莲的背脊打了下去。 二十军杖没有任何留情,只打了几下之后,后背上的衣服就见了血迹,二十下打完,后背上已经是血糊糊一片。 “打完复命。” 那动手的士兵脸上带着愧疚不忍之色,显然也很心疼赫连莲,然而即便如此,他下手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留力,这就是军纪。 赫连莲啐掉嘴里的布卷,疼的脸都微微扭曲,他挣扎起身,朝着那传令官俯身抱拳道:“回大将军说,赫连莲已认罚。” 传令官应了一声,吩咐人道:“把大将军给的伤药留下,我们回去。” 有人放下伤药,然后上马离开,这些人来的迅速去的也快,他们只是来办他们的事,其他事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赫连莲的亲兵连忙过来,打开伤药要给赫连莲把后背包扎一下,刚要上药,这士兵的手被人一把攥住。 士兵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攥着他手腕的是那个之前轻而易举击败了赫连将军的年轻人。 “你要做什么!” 士兵怒问一声。 唐匹敌道:“最好是用我们的药,一定比你们的好。” 那士兵楞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唐匹敌亲自动手给赫连莲上了药,又用绷带把后背伤口缠好。 赫连莲起身,明明疼的脸上都是汗水,可身子还是拔的笔直,一点儿也不像是刚被打了二十军杖的样子。 他站直了身子后抱拳道:“多谢。” 唐匹敌点了点头,收拾好药箱递给他的手下后说道:“都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凉州军的军纪,看到了要学到。” “呼!” 所有士兵们都应了一声。 这一刻,赫连莲动容,他在那些士兵们身上看到了完全不输于凉州军的气势。 他想到少将军的那些话,不由自主的,他脑海里也有了对自己之前判断的质疑。 第五百一十六章 这该死的夜里巧遇 将军府。 澹台器看了一眼脸色愧疚的赫连莲,微微皱眉,因为回来的只是澹台器,李叱等人并没有一同返回。 在这一刻,澹台器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那些少年郎的与众不同。 “他们怎么说?” 澹台器问。 赫连莲垂首道:“那个叫李叱的人说,让我回报大将军,钦佩大将军治军,钦佩凉州军军纪......谢大将军好意,不回。” 澹台器听完这句话后坐在那好一会儿都没有再说些什么,因为他感受到了那些年轻人的骄傲。 骄傲,越年少,越锋芒。 他们是随澹台压境一起回来的,也是来为他这个凉州大将军祝寿的。 可是一进城就被关进了那个大院子里,美其名日是地方宽敞,实则是为监视甚至是监禁。 老百姓们都做不出这样对待上门客的事,作为凉州门面的凉州军,却做了出来。 “我知道了。” 澹台器缓缓吐出一口气后,似乎是有些失望的说道:“你回去养伤吧。” “属下知错了。” 赫连莲俯身道:“属下这次丢了大将军的脸,丢了凉州军的脸。” 澹台器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之前的比试如果你赢了的话,你心中还会有此觉悟吗?” 赫连莲怔住。 如果赢了的话...... 如果赢了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愧疚了?不会想现在这样难受了? 澹台器道:“你说你知错,只是因为你输了,若你胜了,哪怕你自知有失礼之处被我责罚,你心中依然得意,你现在所难过的,不外乎是输了本事也输了礼数,满盘皆输,所以难过。” 他停顿了一下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我是他们,我也不回,年轻人的傲骨若那么容易掰弯,是不幸。” 赫连莲道:“可是......属下终究,终究是诚恳去道过歉了。” 澹台器道:“罢了,你退下养伤去吧。” 赫连莲只好垂首告退。 片刻后,澹台器看向站在一边的澹台压境说道:“我亲自去把他们请回来。” 澹台压境看起来板着脸,可父亲的这一句我亲自去,澹台压境的眼神里还是不由自主的闪过一抹惊喜。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点了点头。 “唉......” 澹台器叹道:“我时常想着,做儿子的被老子教训滋味不好受,我那时候,你祖父也是这般瞧不上我,后来我有了你才明白,这不是瞧不上,而是期望太高。” 他看了澹台压境一眼后说道:“现在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做老子的被儿子瞧不上,更难受。” 噗嗤一声,澹台压境没忍住笑了出来。 “走吧。” 澹台器起身道:“咱们父子俩一起去给你那些朋友们道歉,手下人输了气度,我这个大将军总不能也输了,况且我还是你父亲。” 与此同时,凉州城内。 几个黑影在暗处聚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迅速分散开,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飞掠出去。 这些人身材高矮不一,胖瘦不等,看起来应该也有男有女,他们说话极简单,短暂交流后迅速分开。 他们身上都穿了夜行衣,在衣服的领口位置有一团小小的飞云图案,男人的图案在左边衣领上,女人的则在右边。 他们的动作极快,落地无声息,行走亦无声息。 其中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飞身到了屋顶,像是一只夜枭般蹲在那俯瞰。 他们是在探查路线。 这些人都是卯犁国请来的高手,他们来是要杀死卯犁国逃亡出来的皇族,一个是公主蒂克花青,一个是王位继承者离盾。 这个飞云渡的杀手蹲在屋顶上,忽然看到远处城门口似乎有一支队伍在,他立刻伏低身子。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巡城的凉州军队伍,可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支队伍移动,于是眼神疑惑起来。 他爬伏在那,取出千里眼仔细的观察。 在另外一条街上,在两间铺子之前的过道上,也有一群黑衣人蹲了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身材妙曼的女子,虽然穿着夜行衣,却遮挡不住那确实有几分夸张的身材。 她蹲在那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叛贼的使臣就住在官驿中,我特意问过,来的人就是杀我父王的凶手伞丁。” 她身后一个男人还是忍不住劝道:“公主殿下,这件事是不是要和离盾殿下说一声?” 那女子摇头:“他只会阻拦,说什么不要乱了大局......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我却还要顾念什么大局?国已破,家已亡,哪里还有什么大局,我只想杀了伞丁为我父王报仇,你们若是也害怕,便不用跟来。” 她身后的护卫是当初皇宫侍卫统领,名为月麦,当初就是他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才把面前这女子救出来的。 她是蒂克花青,是老皇帝唯一的后人了,她的两个姐妹都被反贼杀死。 而这个反贼还是她们的亲舅舅,就连她们的母亲也没能逃过一劫。 当恶魔已经被利欲和权利迷住了眼睛也迷住了心窍的时候,哪里还会去管什么亲情不亲情。 月麦道:“殿下,还是我去吧,你带着人在外边接应我就好。” “不!” 蒂克花青坚定的说道:“那是我的仇人,唯有我手刃了他,才算为我父王报仇。” 她自幼习武,就是月麦所传授的武艺,只是她这样的身份,学武哪会专心致志。 “咱们走。” 蒂克花青低低说了一声,率先起身。 她才一动,月麦一伸手按在她肩膀上,压低声音说道:“在我身后。” 本要起身的蒂克花青被按了下去,眼看着月麦超过了她,先出了巷子口。 远处屋顶上,爬伏在那的飞云渡杀手没敢轻举妄动,他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 他本来要探查的是这条路线,可是莫名其妙出现的队伍也恰好阻挡了他的路线,观察了许久后,他决定暂时退回去。 他们的任务是,在动手之前把所有可用的路线探查清楚,已备撤离的时候有更多选择。 他们做事历来都不会贸然行事,每次执行任务,都要详细探查路线,甚至把目标周围的人都要仔细了解。 正因为他们不管面对多大多小的任务,都能一样的谨慎小心,一样的准备万全,所以才极少会有失误。 被人所知道的唯一一次飞云渡大举出动的行刺失败,是当时刺杀大楚西征大将军徐驱虏。 飞云渡从成立至今,传闻已有数百年,有人说最初的时候,飞云渡的幕后东主是当时的月氏国皇帝。 创建飞云渡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铲除朝廷中不尊皇命之人。 可是二三十年后,月氏国也遭遇了叛乱,皇帝的侄子买通后宫得宠的女子,在病重老皇帝的药中下毒。 老皇帝被毒死,他的侄子率军杀死了皇帝的子嗣,抢夺皇位,而飞云渡也被大肆捕杀。 在这样的情况下,飞云渡只好退出皇宫,甚至退出了所有人的视野,藏身于江湖。 创建了飞云渡的月氏国皇帝被杀,可是飞云渡却传承了下来,绵延至今。 有传闻说,那位月氏国皇帝被毒杀之后三年,新皇也被偷袭杀死,一刀割断了咽喉。 动手的是一位后宫得宠的妃子,而这妃子,就是飞云渡训练出来的女杀手。 他们为老皇帝报了仇,整个月氏国却因此而分裂,内乱不断,连续打了几十年后,分裂成了三个国家。 曾经的月氏国拥有万里江山,是西域最大的帝国,拥兵百万,几无敌手。 分裂后形成了三个国家,其中之一,就是现在的这个也是叛乱篡权而来的卯犁国。 飞云渡的杀手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男人都称为神舍,又分身三等。 其中神舍一等最强,一共只有几十人,神舍二等次之,有数百人之多,至于神舍三等数量之众难以计数,也藏于各行各业。 女子都被称之为鬼目,也分成三等,鬼目一等只有四个人,鬼目二等有十六个人,鬼目三等有几百人。 之所以女子人数要远远少于男人,实事求是的说,是因为训练出一个合格的女杀手,比训练出一个合格的男杀手要难得多。 所以在西域还有一句话流传很广,叫做......宁惹神舍,不惹鬼目,惹神舍一人死,惹鬼目全家亡。 此时此刻在屋顶上看着李叱队伍的人,就是一名神舍三等杀手,他们这些人在执行大任务中,基本上只做探查路线之类的小事。 见没有机会探查那条路线之后,他只好选择退回,刚转身要走的时候,身形又猛的顿住。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就骤然睁大。 在距离他大概两三丈远的地方,也是屋顶上,有个人坐在那,戴着一张让人无比恐惧的面具,好像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为何没有出手,只是静静的坐在那看着他。 “朋友,各不相干,互不招惹。” 这名神舍杀手用中原话说了一句,他们从小就被要求学习各种语言,中原话说出来一点也不显得别扭。 他说完之后看着那个戴鬼面的人,那人像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神舍杀手小心翼翼的后退想要避开,那戴柜面的人忽然问道:“你趴在屋脊上那么久,鸡儿凉不凉?” 这神舍杀手一愣。 李叱缓缓起身:“我坐了这一会儿屁股都凉了,你是真能趴。” 神舍杀手道:“不要乱动,你我各自离开最好,若动手的话,生死未知。” 在李叱和那人说话的时候,神舍杀手的身后,余九龄悄无声息的上来。 要说轻功身法,别说什么正统不正统,只说好不好,又有几个是能超过余九龄的。 李叱说话,余九龄到了那人身后,把手里的板砖朝着那人的脑袋上就砸了下去。 一砖撂倒。 片刻后,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返回队伍,余九龄拽着那神舍杀手的脚踝拖着走。 就在这一刻,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几个人,正好走了个面对面。 最前边的那个立刻止步,可是他后边的人没有来得及停下来,直接撞在余九龄身上。 两个人几乎是脸贴脸撞在一处,余九龄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胸膛上传来一阵极复杂的感觉。 温柔,又好像力大无穷。 也就是在感受到了这力大无穷的温柔之后,余九龄敏锐的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第五百一十七章 棋逢对手啊 “你是谁!” 撞到了余九龄的那人一把推出来,将余九龄推开,应该是故意压着嗓音,所以一时间听不出是个女人。 余九龄被人推了一下,有些懊恼。 心说要是个女人也就罢了,你不就是个胸肌大的男人吗,你嚣张什么? 于是他也一把推过去:“你又是谁!” 这一把推过了之后,余九龄愣了。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在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病了,不然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如此饱满的错觉? “休要无礼!” 蒂克花青的护卫首领月麦当时并没有想到其他什么,只是看到那黑衣人推了公主一把,他担心公主安全,所以绕到公主身前戒备。 余九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愣了,蒂克花青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也愣了。 李叱在这一刻甚至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因为连空气好像都变得安静下来,就他乐了。 “你们是什么人?” 余九龄反应多快啊,他只是楞了一下,立刻说道:“居然敢在凉州城里黑衣夜行,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蒂克花青在月麦身后垫着脚,她指了指余九龄身上的黑衣:“你就是什么好人了?!” 余九龄道:“既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又谁都没有吃亏,就此各退一步,你我不相干,各走各的。” “混蛋!” 蒂克花青怒骂了一句。 她是公主,平日里多骄纵,从来都是下人哄着让着,哪见过余九龄这么不要脸的,居然说的出谁也没吃亏这样的话。 她父亲曾经来过凉州城,与将军澹台器相聚多日相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 回去之后还不止一次说过,澹台将军不管人品学识还是领兵能力,都让他钦佩。 老皇帝也曾说过,要想长治久安,就必须维持太平,太平才能养民,才能富民。 所以他坚持要与大楚修好,而且坚持让自己的孩子们,还有朝臣学习中原文化,亦在民间推行中原文化。 蒂克花青的中原话说的虽然有些许的拗口,但是混蛋这两个字骂的可清楚了。 余九龄第一反应是这个大胸的王八蛋居然骂我,必须骂回去才行。 片刻后醒悟过来,这家伙断然不是男人。 于是想着自己刚才怎么也算是触犯了人家,忍了就忍了吧,所以没有还嘴。 他要走,蒂克花青又怎么会让他走了,从月麦身后冲出,一抬手朝着余九龄的脸上扇了过去。 余九龄一把将蒂克花青的手腕攥住后说道:“你骂我,我忍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先推了我。” 蒂克花青被人直接抓住手腕,还错愕了一下,心说这个家伙的武艺居然非同小可。 她也没有反思一下,如果能对自己的武艺有那么一些真实的认知,也就不会觉得面前这个家伙身手不凡了。 她在宫里的时候,虽是月麦亲自教导,可她是公主,谁敢真的把她怎样。 她要与人比试,也都是让着她的,又为了照顾她自尊,那些对手输的时候也尽量装的逼真些。 以至于久而久之,她还以为自己的武艺很了不起呢,在皇宫的时候,她要伸手打人,被她打的人自然装作避都避不开。 余九龄又不会装作避不开配合她,这就让蒂克花青产生了那么一丢丢误会。 蒂克花青怒视着余九龄道:“你还不松开?!” 余九龄道:“我松开可以,但你不要再动手,不然的话我可不留客气了。” 蒂克花青道:“你先松手。” 余九龄随即把手松开,蒂克花青立刻又一巴掌扇过去,余九龄早就料到了,后撤一步避开,这一下就再次落空。 就在这时候,月麦却看清楚了那个被余九龄拖拽着的人,借着微弱月光,他在黑衣人的衣领上看到了飞云标徽。 “飞云渡?” 月麦立刻拉了蒂克花青一把,一遍后撤一边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余九龄看向李叱问道:“他说什么肚?” 李叱摇头道:“我也没听明白是什么肚。”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等人也过来,两边这互相戒备的形势就越发严峻起来,随时都可能动手。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边,先是低头看了看那个被打晕了的飞云渡杀手,然后又看了看蒂克花青等人。 他问:“都是同伙?” 李叱道:“不像是,但应该认识。” 唐匹敌淡淡道:“拿下再问就是了。” 李叱点了点头:“也好。” 这两个人往前一走,蒂克花青还觉得他们俩是在吹牛皮呢,心说这中原人也有这般不知好歹的,两个人还以为能怎么样? 她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出手的话,其实已经算是大半个顶级配置了。 “等一下。” 月麦道:“你们和他不认识?” 他指了指飞云渡的杀手。 不等李叱回答,他继续说道:“这些人是我们的对头,他们是来找我们的,而我们也在找他们。” 唐匹敌随即明白过来,这个黑衣人不是在监视宁军队伍,而是刚巧遇到了。 余九龄也反应过来,立刻有些嘚瑟的指了指那飞云渡杀手问月麦道:“想要吗?” 月麦点了点头:“还请诸位好汉把他交给我们。” 余九龄又指向蒂克花青:“想要的话,让那个家伙过来跟我道歉。” 蒂克花青:“你这狂徒找死!” 她一怒就要过来动手。 余九龄立刻蹲下来掐住那个飞云渡杀手的脖子说道:“你要是再敢乱来,我就掐死他。” 此时此刻,若那飞云渡杀手清醒的话,大概应有一句什么卖批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月麦再次伸手拦住月麦,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切莫冲动,这些人来路不明,而且轻易就能制服飞云渡的神舍杀手,显然他们的武艺都非同小可,所以还是不要急着动手。” 余九龄见他们不敢过来,又得意了几分,掐着那神舍杀手的脖子继续说道:“乖乖的过来道歉,我就把人给你们。” 月麦道:“我替她道歉可行?” 余九龄道:“你不行,又不是你得罪了我,冤有头债有主,让她过来说。” 蒂克花青怒道:“我就算是跟狗道歉,也不会在你面前低头。” 余九龄道:“行,你狠。” 他看向李叱说道:“当家的,咱们走吧。” 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道:“回队伍里去,不要再多说话了。” 余九龄点头道:“明白,她能跟狗聊上话,让她去聊呗,还想跟狗道歉呢。” “你是不是找死!” 蒂克花青暴怒起来,若不是月麦拦着,她早就已经冲上来了。 “等下!” 眼见着余九龄他们要走,蒂克花青忽然喊了一声:“我和你打一场,若我赢了,你把人留下,若我输了,我给你钱!” 一听到钱这个字,余九龄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在他眼里那不是钱,那是畅游。 李叱道:“咱不缺钱,走吧。” 余九龄道:“谁嫌钱多。” 他转身看向蒂克花青道:“要打也可以,先说好了,不许仗着自己是女人就胡搅蛮缠,输了就要认,而且还要先说清楚,我若赢了你,你给多少钱?!” 蒂克花青其实又不是真的只剩下冲动,她很清楚抓住一个飞云渡的杀手对她们来说意义重大。 她要杀伞丁,先抓住一个神舍杀手逼问,就会查清楚伞丁身边的情况。 所以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你说要多少?” 余九龄低头看了看那神舍杀手,心说自己一砖头就撂倒的这个鸡脖玩意,应该也值不了多少钱。 于是他对蒂克花青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一百两就行,可还没有张嘴呢,蒂克花青道:“一万两就一万两!” 这句话一出口,余九龄懵了,站在蒂克花青身边的月麦也懵了,他试图拦住蒂克花青,奈何根本拦不住。 月麦在蒂克花青身边低声提醒道:“咱们现在哪有这么多银两。” 蒂克花青一把拨开月麦的手大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怎知我会输给他!” 她这武艺,却有自负。 余九龄心说刚才我都能抓住你手腕,你又能强到什么地方,自然也不担心什么,迈步迎了上去。 李叱和唐匹敌都没有去管,是因为他俩也都看得出来,那个女人的武艺确实......也配得上九龄出手。 这俩人打在一起,你来我往,拳脚相加。 看起来,蒂克花青的武艺招式要更好一些,颇有章法,好歹也是月麦亲自教的。 而余九龄根本就没有怎么仔细练过功夫,他全在一个快字,身法足够快,也就全都能避开。 就这样打的好像很热闹的样子,旁边看着的人都一愣一愣的,唐匹敌举头看天,觉得自己这是在浪费时间。 月麦那边也想捂脸,他看着公主殿下那颇为拙劣的攻防技巧,再看看余九龄,想着打的难看成这样,也不能都怪对方。 他又看向李叱那边,虽然隔着有点远看不清楚对方脸色,但是他居然察觉到了,对方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就这样打了好一会儿,蒂克花青打了能有几百拳,硬是一下都没有打到余九龄。 余九龄有意卖弄,又因为对方是女人,所以他也不好意思真的把人打的怎么样。 所以这一来二去,打的时间确实有点久,以至于月麦实在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朝着李叱他们那边抱了抱拳。 李叱回礼,也抱拳,两个人这样四目相对,谁也看不清楚谁,可是都似乎从对方脸上看到深深的愧疚。 终于,余九龄似乎是觉得差不多了,有些风度的后撤一步说道:“你这武艺还算不赖,咱俩就算是平手了吧。” 他终究还是要讲究一些风度,毕竟他是男人,对方是女人,若真要如何,显得他很没有男子气概似的。 蒂克花青打了那么久,累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却一下都没有打到对方,所以也由衷的佩服了一句:“你也挺细的,居然都避开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对方顺眼起来。 而唐匹敌听到这俩人对话,抬头看天空抬的更高了,脑袋都往后仰。 月麦听到这俩人对话,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低的都快把腰弯下去。 就李叱,笑的跟二傻子似的,还跟那鼓掌,一边鼓掌一边说真是棋逢对手啊......  第五百一十八章 际会凉州城 凉州城大将军府。 澹台器出门之前只是想去把李叱等人请回来,放下大将军的身份,以一位父亲的身份向儿子的朋友致歉。 却没有想到还能碰到这样一场戏,一场不相干的戏却好像冲淡了之前的不愉快。 澹台器和澹台压境到的时候,其实是余九龄和蒂克花青打的正激烈的时候。 两个人也没带随从,李叱和唐匹敌注意到他们来了,正在打架的余九龄和蒂克花青却都没有注意到。 等到那两人打完了之后,坐在马背上的澹台器的心情也有些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澹台器问澹台压境道:“那个,是你的朋友之一?”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女人却不认识。” 澹台器道:“我认识......”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于是就有了一种那好吧,这样也好,谁也不用嘲笑谁的默契。 片刻后,澹台压境可能是怕父亲对他朋友有什么误解,于是说道:“他是最差的那个。” 澹台器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她......也是。” 一个时辰后,大将军府。 澹台器第二次郑重的对李叱他们道歉,在城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很认真的道过一次。 李叱他们跟着回来其实也很容易理解,那是澹台压境的父亲,也是李叱他们的长辈。 已经这样道歉了,再不回来的话,这父子俩的感情都可能会出现问题,甚至成为决裂的导火线。 他们聊他们的,蒂克花青对余九龄却格外的感兴趣,她问余九龄道:“你的武艺是跟谁学的?” 余九龄傲然道:“自学。” 这两个字,在蒂克花青听来有那么一丢丢的格调,于是对这个男人的敬佩更加重了几分。 “你的武艺也不错啊。” 余九龄道:“出手大开大合,有大师风范。” “勉勉强强,勉勉强强。” 蒂克花青道:“也不算得什么。” 他俩在这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在别人听来是尬的不得了的互相吹捧,可是在他们两个看来,却都是发自真心的交流。 另外一边,唐匹敌压低声音问澹台压境:“你对这个公主殿下了解吗?” 澹台压境摇了摇头道:“不怎么了解,前些年她父亲来过凉州,在这还住了一段时间,与我父亲相谈甚欢,但她没有来,我也是第一次见。” 唐匹敌虽然觉得有些不礼貌,可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她的那个国家,挺偏僻的吧?” 澹台压境:“这个......” 唐匹敌轻轻叹道:“按理说再怎么样也是一位公主殿下,不至于啊......” 澹台压境道:“好像,确实,可能,是有那么一丢丢......见识不够。” 说完自己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和澹台器在旁边聊天,越是深聊,澹台器对这个少年郎越是感到好奇,也越来越敬佩。 这少年的谈吐学识,哪里像是一个草寇出身的人,他俩越是聊的时间久了,澹台器越是有一种自家儿子确实比人家差一些的觉悟。 谈了好一会儿后,他们就回到安排好的住处各自休息。 燕先生和余九龄住一屋,躺在床上,余九龄显然还在美滋滋,小嘴都合不拢。 燕先生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现在责任重大。” 余九龄没明白,于是问了一句:“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先生道:“你有必要让那位公主殿下明白,其实你这样的不代表中原男人,最起码别让她觉得,你就是中原男人的典范。” 余九龄道:“我凭什么就不是了。” 燕先生想了想,这话解释起来可能会打击余九龄刚刚才有的自信,于是摇头道:“谦虚,谦虚是美德。” 余九龄心想这话倒是对的。 “殿下似乎对你很佩服的样子。” 燕先生道:“在客厅的时候,我看你们俩交流了许多,都聊了些什么?” 余九龄笑道:“我给她讲了许多关于中原江湖的故事,还有各门各派,我也跟她说了,不要以为我是多厉害的一个人,中原江湖,我这样的人看似潇洒独特,实则多如牛毛,我只不过是万万千千江湖豪杰中很普通的一个。” 燕先生道:“不不不,万万千千的江湖豪杰和你都没有什么关系,你也不普通,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余九龄一时之间不好判断燕先生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但是他没打算去想,他现在哪有心情理会燕先生说什么。 躺在床上回想着自己与蒂克花青比试的时候,那男子气概,想着不愧是我啊...... 燕先生坐在那看着美滋滋的余九龄,总算是明白了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们说,谁和谁对上眼这种事,说不明白的,那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余九龄好色是一码事,去青楼也是他所唯一的爱好,可是好色而不动心,这是余九龄的品质。 现在,他动心了。 另外一个房间里,唐匹敌看向李叱问道:“你不觉得今天遇到的事有些奇怪?” 李叱点了点头后说道:“那个所谓的杀手,实力并不强,不管他们的目标是逃亡的公主还是什么人,这样的杀手显然难以成功。” “斥候罢了。” 唐匹敌道:“类似于我们军中的斥候,大半是在探查路线,所以......” 他看向李叱,李叱当然明白唐匹敌的意思。 李叱嗯了一声:“分工明确,准备充分,未必就是只想干掉一个流亡公主。” 他笑道:“所以之前和澹台大将军聊天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他了。” 与此同时,官驿。 卯犁国使臣主官伞丁听完手下人回报的消息后微微皱眉,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有一个神舍三等杀手失踪了,多半是被凉州军拿下,虽然他深知神舍杀手的规矩有多森严,可还是难免担心。 一旦消息泄露,他们这些人别想活着离开凉州,澹台器才不会在乎他这个使臣的身份。 他沉思片刻,看向坐在一侧的那个男人,从找到这些人,再一路上过来,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见过此人的真面目。 就连伞丁也只知道此人是神舍一等杀手,而且在数十名神舍一等杀手中也很特殊。 他总是带着一个有面纱的帽子,将整张脸都遮挡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路的。 “不会有事。” 似乎是感觉到伞丁看他,那个黑衣男人语气平淡的说道:“没有人能从神舍杀手的嘴里得到任何消息。” “你这么有把握?” 伞丁还是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那个黑衣男人道:“既然请了我们,就该相信我们。” 第二天,天还没亮,将军府的士兵急匆匆的赶到大将军门外禀告,昨夜里抓住的神舍杀手已经死了。 众人到了地方检察,神舍杀手依然被绑在柱子上,绑的结结实实,手脚不可能动。 从尸体上来判断似乎是服毒自杀,但是他身上早就已经被搜查过,不可能有任何东西在。 手脚又被绑的那么结实,想要自己服毒就有些解释不清楚。 “难道将军府里也有他们的内应?” 余九龄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 “别胡说。” 燕先生瞪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连忙住嘴,可是四周的人已经在看他,很多人眼神不善。 “不会的。” 澹台器语气平静但无比笃定的说道:“我的人,我相信。” “是这。” 唐匹敌指了指那尸体衣领位置,李叱过去看了看,那位置就是飞云图案。 这图案是绣上去的,针脚很密,但上面却有一个很小的地方开口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内藏毒药,他自己低头咬住衣领,用牙齿把藏于标徽下的毒药咬出来吞服。” 唐匹敌道:“是一伙狠人。” 澹台器沉默片刻后说道:“把尸体处理掉,不要对外声张。” 他看向澹台压境,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我去安排一下,明天各国使臣就要来府里为父亲祝寿,若真有什么事,应该是在明天。” 澹台器道:“他们以为杀手服毒自尽就不会暴露什么,可是却忘了,杀手暴露,就已经足够了。” 与此同时,东城门外。 阔可敌休汨罗的队伍假扮成了一支草原人商队正在排队等待检查,他们也并不担心什么。 草原上的部族多数臣服于黑武,就连最强大的,也几乎已经快一统草原的铁鹤部,也要臣服。 所以休汨罗等人想要拿到真正的草原人身份凭证,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以黑武皇族身份,在任何一个塞北部族随随便便说一句话,又有谁敢不从? “赶巧了。” 休汨罗笑道:“刚知道明天就是澹台器的寿辰,来自西域各国的使臣此时都在凉州城里,这样省得我们跑到西域去一个一个的见,在这凉州城里,澹台器已经替我准备好了谈判桌。” 龛罗食也笑起来,这确实像是天意一样。 他们的目标是去西域,逐个拜访那些西域小国的君主,促使他们结盟以对抗澹台器的凉州军。 现在各国使臣都在凉州,比巧合还巧合。 “进城之后,你派人去官驿一趟。” 休汨罗对龛罗食说道:“先去见见卯犁国的使臣,那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龛罗食压低声音道:“将军不亲自去见?” “我们代表的是黑武帝国。” 休汨罗道:“通知他们来见我,我主动去见他们,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身份很高。” “若不来呢?” “中原楚人有句话,叫做杀鸡儆猴。” 休汨罗道:“卯犁国的使臣不敢来,那就让他们都永远留在凉州城好了,然后你再派人去见其他的使臣,告诉他们,不来也死。” 龛罗食还是有些担忧,他问道:“那些使臣若向澹台器告密,我们也会很危险。” “他们不敢。” 休汨罗笑了笑道:“你猜,他们是更怕澹台器,还是更怕我黑武帝国?” 他说完之后催马向前,进了城之后对龛罗食说道:“明天是澹台器做寿,你抓紧些,我也很想进将军府里看看,这个被人称为楚国西疆门神的澹台大将军,到底是何等风采。” 第五百一十九章 缘分天空妙不可言 第二天一早,将军府的人就把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早早的打开了府门准备迎接客人。 每年的这一天,不仅仅是来自西域各国的使臣会来,还有城中的父老乡亲代表也会来。 一位戍边的将军能有如此威望,足可见澹台器在西疆百姓们心中的位置有多重。 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澹台器对于各方来客的对待都一视同仁,不管是各国使臣,本地官员,还是乡绅百姓,都一样的对待。 昨天夜里王府里戒备森严,担心会有人来潜入府中营救那个神舍杀手,不过这一夜平安无事。 在距离将军府大概有二里左右,卯犁国的使团队伍正在缓缓前行。 马车里,作为卯犁国的第一战将,原本心高气傲也嚣张跋扈的伞丁将军,此时却一脸的忐忑不安。 因为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确实让他害怕,这是一位来自黑武帝国的人,还是黑武皇族。 大楚最强盛的时候,可令西域不敢侵袭,绝大部分邻邦小国都要俯首称臣。 可是大楚最强盛的时候依然没有在对黑武的战争中占多大优势,数百年来,都是黑武不断南侵,楚国不断的抵抗。 也不可否认的是,虽然历代楚皇都觉得大楚是中原霸主,然而并没有真的撼动黑武帝国的霸主地位。 西域这些小国对大楚历来都是戒备着,偶尔也会害怕,因为他们很清楚中原人的性格。 中原人历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很少会有主动去招惹周边邻国的事发生。 黑武人不一样,你不去打楚人,楚人不会想打你,你不去打黑武人,黑武人却一直都在想怎么打死你。 而且打人的方式也不一样,楚人以天朝圣国自居,大部分时候都觉得要以理服人。 就算楚军占了优势,也会在优势中寻求谈判,从大楚立国至今,很少会发生直接把周边哪个小国灭掉的事。 黑武人却一直想着称霸整个天下,他们之所以一直想南侵大楚,不是因为他们对那些小国没兴趣,而是想先把最强大的对手干掉再说。 只要黑武灭了楚,那些小国还需要去派兵征讨? 然而中原人历来坚韧,虽然极少主动攻打黑武人,但黑武人数百年来无数次的南侵,却都被中原人死死扛住。 每一代黑武汗皇都有饮马南平江的宏图大志,可是每一代黑武汗皇也只是不停幻想罢了。 卯犁国的人,趁着大楚衰弱的时候敢动念进攻中原,但绝对不敢去招惹黑武人。 所以再嚣张跋扈的伞丁,在阔可敌休汨罗面前,也像是一只被虎豹豺狼吓坏了的兔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大概就是无数年来形成的习惯,楚人会打你,但有节制,也从不做屠城灭族的事。 黑武人打你,大部分时候会一城一城的杀,杀到活着的人只敢为奴。 “你不要这么害怕。” 休汨罗看了伞丁一眼,轻轻笑了笑道:“澹台器再可怕,也只是偏守一隅的边军将军罢了,他早已孤立无援。” 休汨罗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我黑武帝国历来想吞灭中原楚国,现在就已到了最好的时机。” “你们现在做出的选择,是最正确的选择,如果再晚一些,待我黑武大军南下中原,你们想要宣誓效忠都来不及。” “所以我现在也是在给你们一个机会......” 休汨罗道:“我奉汗皇陛下之命前来,就是要见一见西域诸国的国君,促成联盟之事,等西域联军攻破楚国西疆,与我黑武大军在中原汇合,汉皇陛下愿意把你们夺得的楚国土地都分封给你们。” “而且......若战事吃紧,黑武大军会直接分兵过来支援,既然要谈结盟,我自然会把最真诚的态度告诉你们。” 休汨罗看向伞丁笑了笑道:“所以我对你的计划很欣赏,只要这件事做好,汗皇陛下自然就会恩准,在灭楚之战后,卯犁国所得最大。” “是是是......” 伞丁连忙垂首道:“等回去之后,我会向陛下引荐将军,我只是个使臣......”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休汨罗的眼神逐渐阴冷下来,这让他连忙闭嘴。 “罢了,你确实也不敢做主。” 休汨罗道:“不过杀澹台器的事,你既然有了计划,现在又得我相助,便不容有失。” 伞丁下意识的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连连点头道:“是,一切都按照将军的吩咐做。” “哈哈哈哈......” 休汨罗抬起手在伞丁的肩膀上拍了拍后说道:“你这个人,看着像是个勇士,怎么胆小成这样?” 他往后靠了靠,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楚国西北一带这相对苦寒的地方,也比你们那边土地肥沃,你我都是军人......军人的第一目标不是守土,而是开疆。” 将军府。 澹台压境看着已经开始进入府里的客人们,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客人太多,且多是赶来的使臣,过往并不熟悉,甚至都没有见过。” 澹台压境对李叱说道:“所以这防备之事,着实有些难。” 李叱问道:“每个使臣,可带多少护卫?” “五人。” 澹台压境回答道:“最多不可超过五人。” 李叱嗯了一声,这样来说的话,进入将军府的人倒是不会多到防不胜防。 “大部分都不用担心,多注意卯犁国的使者。” 澹台压境吩咐将军府护卫道:“还要加派至少一倍的巡查,月麦说过,神舍杀手来去无踪,偏僻隐秘之处,要多加查看。”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让老唐和你在前院这边,咱们的人分派三分之二过来协助将军府护卫,我带人去后院。” 澹台压境抱拳:“多谢。” 李叱笑道:“你跟我说多谢,我并不觉得你客气,你若真要客气,不如给钱。” 澹台压境撇嘴。 就在这时候,有将军府的人快步过来,在澹台压境身边俯身道:“少将军,刚刚有人来报知,说昨夜里不少住在官驿里的使臣聚在一起饮酒,没有在谁的住处,而是在院子里,我们的人反而不好靠近,所以也无法探知他们都商量了些什么。”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神色更为凝重。 这是很不寻常的事,各国之间多为不合,这些西域国家虽然都算不上多大,可是却都不算穷苦,很多小国还颇为富有。 很多地方并不能大面积种植粮食,可是矿产丰富,国家不大,一座金矿就能让国力富强。 大家都实力差不多,所以并没有谁就一定怕了谁,彼此之间争斗不断。 突然间坐下来在一起,哪怕真的就只是吃吃喝喝,也绝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你尽快吩咐下去。” 李叱忽然对澹台压境说道:“所有使臣的车马,不准进入后院,全都在将军府外等候。” 澹台压境道:“已经进来不少了,都在后院停着。” 李叱道:“我现在就过去,让所有车马都出去。” 前院,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唐匹敌端着一盘点心靠着走廊的柱子站在那看着。 他像是无所事事的样子,时不时还吃一口点心,但每个过往的人,都在他的视线之中。 就在昨夜,澹台压境找到他们,郑重的请求他们帮忙保护一下他父亲。 月麦详细的介绍了一下飞云渡之后,李叱他们越来越倾向于飞云渡的目标不仅仅是蒂克花青。 澹台压境请求的如此郑重,李叱和唐匹敌他们当然会尽心尽力。 在距离唐匹敌不远的地方,装扮成了将军府侍女的蒂克花青跟在余九龄身后,压低声音说道:“你去哪儿我跟着你去哪儿。” 装扮成将军府下人的余九龄脸扳起来,很严肃的说道:“你跟着我?只会耽误我做事,老老实实的找一个地方藏着,难道你不知道那些人是奔着你来的?” 蒂克花青道:“可我......跟着你安全。” “胡闹!” 余九龄很有气势的说道:“我是要去做大事的,在那些人没有出手之前把他们揪出来,这样才不会伤到你,你跟着我,万一被认出来的话,他们伤了你怎么办?” 蒂克花青一怔,小声问道:“原来你不是觉得我妨碍你了,而是担心我?” 余九龄道:“当然,难道我还要说明白?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说出口?!” “嗯!” 蒂克花青使劲儿点了点头道:“那我听你的,我到一边去藏着了,你小心些。” 余九龄道:“这普天之下,能伤到我的人还没出生呢,你都伤不到我,别人怎能轻易伤到我?” 听到余九龄的话,在不远处的唐匹敌一口点心噎住了,卡在那,连忙招呼人给他拿壶水过来。 “去玩去吧。” 余九龄一摆手:“别跟着我了。” “嗯!” 蒂克花青又应了一声,连忙回到一边的厢房里,这厢房内外都是她的护卫,月麦站在门口,也是一脸无奈。 连他这个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的人都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丫头是怎么了。 那个叫余九龄的年轻人,怎么就值得殿下这么信任了?好像他天下无敌似的...... 更让他无比惊讶的是,公主殿下向来刁蛮任性,她什么时候这样听话过? 余九龄跟她说话都没有好气,动不动就批评几句,偏偏公主殿下还就很吃这一套。 所以实在忍不住好奇的情况下,月麦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唐匹敌身边。 他讪讪的笑了笑,还没有问,唐匹敌其实就已经知道他什么来意了。 唐匹敌喝了口水后说道:“别问,问就是会妖术。” “啊?” 月麦一怔:“会......会妖术?” 唐匹敌指了指澹台压境那边:“那家伙帅不帅?” 月麦点头:“少将军英俊潇洒,世所少见。” 唐匹敌指了指余九龄:“他呢?” 月麦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无奈的点了点头:“可能,真的是妖术的问题。” 唐匹敌点了点头,心说做为你们公主殿下的随从,你肯定不好意思说你们公主瞎。 正想着,月麦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也可能是瞎吧......” 唐匹敌:“噫!” 月麦又看了看澹台压境那边,更加不可理解起来。 因为在老皇帝造访凉州城的时候,曾经有意把蒂克花青许配给澹台压境,当时老皇帝见过澹台压境后,可是满意的不得了。 还让人画像回去给蒂克花青看过,当时蒂克花青看完了之后就两个字的评语。 真丑。  第五百二十章 酒坛与金甲 后院,李叱把宾客的车马都检查了一遍,他的人每一辆车都没有漏过,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李叱却没敢掉以轻心,这些车马进来已经有一段时间,后院人又少,之前并没有盯紧。 因为紧盯着的都是那些人,对于空荡荡的车马,将军府护卫没觉得有什么必要死盯着。 虽然进将军府之前,所有车马都会被将军府护卫检查,可若是高手藏于车下,或是挂在车顶,再以什么东西遮挡,也不好察觉。 月麦说过,飞云渡的那些杀手,他们有各种各样神异的武功,令人防不胜防。 想到这一点,李叱忽然又回到停放车马的地方,把车门打开,果然在其中一辆马车上看到了一个酒坛。 这酒坛不算小,装三十斤酒不成问题,可正常来说,不可能容得下一个人,那酒坛的口,人就不可能进得去。 李叱小心翼翼的过去,找了东西把酒坛挑翻,酒坛从马车上滚落下来摔碎,是空的。 可是李叱并没有松口气,恰恰是因为酒坛空着,所以更让他怀疑起来。 宾客的车马上放着空的酒坛,这本身就似乎有些不合理。 若一个人喜好饮酒,车马上长期备着酒水也不为过,但哪有这么巧还是空的。 李叱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那酒坛,闻了闻,并没有酒气,这就更不对劲了。 他又起身往车厢里看了看,见角落处有酒坛的封口,推测之前酒坛是封着的。 但这封口是布,必是之前盖在酒坛上,之所以用布是怕把酒坛里的人憋死。 “查一查这是谁的车马。” 李叱吩咐了一声,然后又指向其他车马:“都看看,有没有这种酒坛之类的东西,或是其他什么坛坛罐罐。” 他的人立刻分散开检查,此时院子里停放着的二十几辆车马,绝大部分都是那些小国使臣的。 “查到了。” 将军府的护卫跑过来对李叱说道:“这是龟兹国使臣的车马,他们的车夫就在那边厢房里休息。” 李叱立刻说道:“把人带过来。” 将军府的护卫已经得到军令,李叱的吩咐他们要听,所以立刻就跑去后院厢房那边。 不但把龟兹国的车夫带了回来,其他各国使臣的车夫随从,只要在这的全都带了过来。 这龟兹国的车夫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西域人,看起来有些惶恐,他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神里还有些茫然。 “你车里的酒坛是怎么回事?” 李叱问。 那车夫也会中原话,连忙回答道:“那酒是今天一早,卯犁国的使臣伞丁将军所赠,每位大人都有。” 旁边一个随从说道:“是,我们的车马里也有,都是一早卯犁国伞丁将军赠送。” 李叱微微皱眉:“为什么要赠你们酒?” 那随从回答道:“昨夜里,伞丁将军忽然派人邀请各国的使臣,说是代表卯犁国新皇宴请诸位大人。” 他看了李叱的脸色后,继续说道:“卯犁国前阵子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新皇登基,与诸国还没有什么正式往来。” “所以昨夜里伞丁将军突然邀请诸位大人,大人们也不好拒绝,于是就凑在一起。” “伞丁将军还说,若都在他住所相聚,难免引人误会,所以就在院子里摆下酒席。” “期间,伞丁将军只说是代表卯犁国的皇帝陛下,与诸位使臣大人见一见,打个招呼。” “还说他从卯犁国带来数百坛美酒,其中一半是献给澹台将军的,以做寿礼,另外一半是分送给诸位大人的。” “他还说,卯犁国内有事等着他回去处置,今日参加完澹台将军的寿宴之后就要急着赶回去,所以这酒,一早上就分送过来,这一番好意,诸国的使臣大人都不好拒绝,只是有的要了一坛,有的留下多了些。” 李叱听这随从一口气说完后,立刻追问了一句:“这酒是你们自己搬上车的,还是他们送上车的?” 那随从回答道:“他们就在官驿门口送,都是他们的人搬运上来,不过我还挪了挪,有些分量,颇为沉重。” 李叱回头看向他的人,亲兵跑过来说道:“所有酒坛都是空的,没有酒也没有其他东西。” 听到这话,那随从都楞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可能啊,那酒坛沉重,我动过的......” 李叱又问道:“除了酒之外,还送了其他东西没有?” 那个随从摇了摇头后说道:“我们这里只有一坛酒,其他使臣大人有没有别的,我也说不出清楚。” 李叱吩咐手下人道:“把后院仔仔细细的翻一遍,任何地方都不要疏漏。” 他说完之后立刻转身,朝着前院那边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前院里,卯犁国的使臣伞丁朝着大将军澹台器俯身一拜。 “大将军,我这次还带来了上百坛产自我们卯犁国的独特美酒,都是陈酿,用以给大将军祝寿,宾客畅饮,还请大将军笑纳。” 澹台器礼貌性的笑了笑道:“多谢,你们也是有心了。” 伞丁一摆手,他的人把酒搬过来,就堆放在院子里,一坛一坛的堆起来,看着确实能有上百坛,甚至更多。 伞丁笑道:“这些美酒,都是我卯犁国皇宫酒窖所藏,少的也有十几年,多的已有数十年,陛下说,只有为大将军祝寿,这些酒才算是有了真正的用途,也唯有这般美酒,才勉强配得上大将军身份。”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澹台压境看到李叱急匆匆跑过来,他连忙过去问怎么回事。 听李叱说完后,澹台压境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若这酒坛之中藏有杀手,确实防不胜防。 一旦酒席开始,这些酒坛就会分发到各处,天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等一下。” 澹台压境走到伞丁身前,笑着说道:“这酒既然都是陈酿佳酿,不如咱们先品尝一下?” 他注视着伞丁脸色,伞丁似乎是迟疑了一下,但很快点了点头道:“那当然好,我来为少将军取酒。” “不用,我自己来。” 澹台压境迈步过去,没有在外围拿酒,而是搬开几坛后,从里边拎了一坛酒出来。 他拎着酒坛往回走,装作脚下绊了一下,酒坛就被他甩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碎了。 酒坛一碎开,酒液泼洒出来,那琥珀色的酒液流了一地,酒香立刻就释放出来。 这一下,澹台压境愣住了,李叱的眉头也微微皱了皱。 澹台器装作不悦道:“你怎么如此毛毛躁躁,摔了伞丁大人的美酒,也是折了人家的好意。” 澹台压境道:“对不起父亲,确实是我毛躁了,我再去取一坛酒回来。” 说完转身,又回到放酒的地方,这次挑选了更靠里边的酒坛,提起来,感觉和刚才的那坛酒分量差不多,于是又放下。 他就这样,拎起来一坛,觉得分量相差无几就放下,再提起来别的,一次一次...... 就在这时候,月氏国的使臣庞特狄从另外一边过来,笑呵呵的说道:“大将军,你看这边,我月氏国皇帝陛下还有一份重礼,让我务必在大将军寿辰之日,亲手交给大将军,这份重礼,不在之前的礼单之中。” 月氏国曾经是西域最强大的帝国,差一点就将整个西域统一,那时候,是堪比黑武帝国的庞然大物。 那时候中原是大周王朝,实力也极强悍。 在西域没有任何一个敌人能够击败月氏国,可月氏国却毁于内乱。 月氏国一分为三,其中之一就是现在的卯犁国,还有一个名为普参国,最后这个就是月氏国,依然沿用国号。 这三国如今实力相当,但在之前,月氏国继承了当初的国都,也继承了大量的军队,所以当时最强。 只是后来接连出了几位不成器的皇帝,又好战,连续对其他两国发起战争,结果多数是以惨败告终。 这样一来,月氏国的国力也大打折扣。 在此之前,卯犁国的前身是飞丁坦,飞丁坦的老皇帝名为塔克里,生性温厚,以宽待人。 可是月氏国以为这位老皇帝可欺,不断挑衅,两国二十年来就打了十四五次,各有胜负。 月氏国和飞丁坦,关系最是僵硬。 如今飞丁坦已灭,老皇帝身死,储君逃亡,契桦梨篡位后,将飞丁坦改名为卯犁国。 月氏国的使臣庞特狄拍了拍手,随即有手下人抬着一件东西上来。 在阳光下,那东西灿灿生辉,看起来,竟然像是一套纯金打造的铠甲。 这东西别说穿得不穿得,就说其价值,便不可估算。 这套金甲是一套全覆盖的甲胄,盔上也有面甲,虽然金光闪烁可铠甲造型古朴,不像是新做出来的。 庞特狄得意道:“这是我月氏国古圣皇帝陛下的铠甲,一直供奉于金殿中,至今已有近千年,如今我月氏国皇帝陛下,敬重大将军为人,仰慕大楚文化,所以愿意将这金甲送给大将军。” 看到这金甲所有人都有些吃惊,若这套铠甲,真的就是那位曾经几乎一统西域的月氏国皇帝的金甲,那其价值更加不可估算了。 能献出这套金甲,不仅仅是敬重的事,更可以说是臣服,连先皇的金甲都能献出来,态度可谓清清楚楚。 庞特狄道:“把古圣神甲搬到近前来,请大将军过目。” 他的四个随从抬着木架过来,可见这套金甲分量有多沉重,非但金甲完整,木架上还挂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 庞特狄笑道:“这弯刀,也是我月氏国古圣皇帝陛下的佩刀,古圣皇帝当年,就是穿着这套神甲,用这把神刀,指挥月氏国百万雄兵,所向无敌。” 他俯身一拜:“如此重宝献给大将军,一是祈愿两国交往和睦长久,二是祈愿大将军身体康健百战百胜。” 此时此刻,站在酒坛旁边的澹台压境看到他父亲要上前去看那金甲,脸色一变。 “父亲,我来替你看。” 澹台压境喊了一声,快步离开。 也就在这一瞬间,旁边一个酒坛忽然动了一下。 第五百二十一章 以力破力 正在检查酒坛的澹台压境看到他父亲朝着那金甲走过去,脸色顿时变了变。 今日之局面,谁和谁会勾结起来,其实根本无法确定,这些使臣,谁都可能有杀人之心。 之前的飞丁坦国和月氏国水火不容,然而随着老皇帝塔克里被杀,两国之间的局势必然会有变化。 所以澹台压境立刻就朝着那边冲了过去:“父亲,我来替你看看这金甲。” 一声喊过,澹台压境已经冲到澹台器身前,可就在他才一动,身边的酒坛也动了一下。 伞丁看到酒坛动了一下,所以大笑道:“我也看看,这月氏国的圣物到底是何等风采。” 一边说话一边将身上披风接下来,像是随手一甩,却正好把那个酒坛盖住。 所有人都注意着金甲那边,没有注意到酒坛微微动了,那酒坛里先是出来一只手,转了一下后脑袋随即露了出来。 这人动作很快,从酒坛里出来后,把腿上绑着的匕首抽出来,迅速靠近澹台器,匕首抬起,朝着澹台器的后颈狠狠刺下! 噗的一声。 一杆长枪从远处飞来,一枪将杀手的脑袋戳穿,长枪从一边太阳穴戳进去,从另外一边太阳穴戳出来。 一个人的脑袋被洞穿,枪杆卡在那,看起来就显得格外奇怪,也格外血腥。 听到闷哼声,澹台器却没有回头。 他看到了,在斜对面的唐匹敌一把将身边护卫的长枪拿过来,然后便是流光一闪。 就在这一瞬间,那金甲动了。 咔嚓一声。 金甲挣脱了木架,一伸手把旁边的弯刀摘下来,双手握刀,朝着澹台压境力劈而下。 这金甲套在木架上,看起来像是空的一样。 这一刀之重,似有开山之力。 澹台压境早有防备,他就觉得这金甲有问题。 这一刀落下,澹台压境手中长刀出鞘,刀与刀对撞在一处,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之后,澹台压境的刀居然应声而断。 金甲之下的人显然极为雄壮,他手中的弯刀,又是月氏国至宝,是神兵利器。 澹台压境的刀一断开,立刻就向后撤身,可弯刀的刀尖还是在他身上划了一下。 今日澹台压境披甲当值,那刀锋所过,居然把他的战甲都切开一条口子。 他的甲胄也非凡品,却依然挡不住这一刀之威。 金甲武士一步从木架那边迈过来,直接将木架拉断,可见其气力之巨。 这一步之后,弯刀横扫,直奔澹台压境的咽喉。 澹台压境感觉背后有一股力量传来,瞬息后就被人拉着向后飞了出去。 李叱自澹台压境身后过来,一把将澹台压境拽向后方,同时一脚踹在金甲武士胸口。 那金甲武士气力极巨,身材魁梧,可是灵活上就稍稍差了一些,避不开李叱这一脚,硬生生接了。 然而李叱这一脚踹中,那声音沉闷如塞住了的铜钟一般。 金甲武士往前一顶,把李叱弹了回去。 “保护大将军!” 将军府里的护卫此时急速冲过来,朝着金甲武士连连点射,不少弩箭疾飞过来。 然而那些弩箭打在金甲武士身上,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可却无法击穿甲胄。 也不知道金甲到底是何等材质,看似黄金打造,却远比黄金要坚硬的多。 弩箭打在金甲上只留下一些淡淡划痕,火星四溅,金甲武士却毫不在乎,继续迈步向前。 不少将军府护卫冲上来,用长枪戳在金甲武士身上,长枪依然不能破。 六七个人用长枪顶着金甲武士,合众人之力,那人被推的向后退了一步,脚重重踩在地上后,脚下石板碎裂,下一息便挺胸向前。 咔嚓咔嚓的声音接连传出,长枪的枪杆断裂。 金甲武士失去前边的顶撞之力,往前疾冲,他微微压低身子,用肩膀撞在一名士兵身上,直接把人撞的倒飞出去。 “槊!” 澹台压境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有人将他断槊递过来,澹台压境一把抓住,向前疾冲,往前一伸手,槊杆在他掌心急速划过。 等到了槊杆尾端,他的手骤然攥紧,加上疾冲之力,断槊砰地一声戳在金甲武士心口。 这一下力度十足,金甲武士被戳的后腿几步,可是却依然没能破开他身上金甲。 他低头看了看,胸甲上被戳出来一个坑,随即发出一声咆哮,显然暴怒。 就在这一刻,月氏国的使者庞特狄飞身而起,在他两条胳膊上竟然藏了腕弩。 这种腕弩极为小巧,内藏的弩箭不过如长钉一样,威力有限,距离太远无法伤人。 庞特狄人在半空,弩箭飞出直奔澹台器。 “合!” 澹台器身边亲兵校尉喊了一声。 两面盾牌从左右过来,啪的一声对在一处,犹如死死关上了两扇门。 几支弩箭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庞特狄半空中翻身,从腰带中抽出来一把软剑,犹如毒蛇般刺了出来。 “突!” 随着一声暴喝。 在澹台器身前的亲兵同时跨步向前,手中长枪戳向半空中的庞特狄。 庞特狄眼见着无法近身,软剑变势,一扫将几杆长枪的枪头扫掉。 人刚落地,他又听到了一声喊。 “进!” 澹台器亲兵校尉伸手一指,十几名亲兵成锐形阵向前,他们这次出枪并非同时,而是极为默契的有先有后。 第一杆长枪戳过来,被庞特狄一剑荡开,第二杆长枪已经到了,庞特狄大惊失色,再一剑勉强把枪压下去。 第三枪又到了,每一枪之间的间隙,不过一息上下,这些亲兵的配合之默契,令人惊叹。 第三枪又来,庞特狄一脚将枪杆踢开,第四枪已经到了近前,被他左手一把攥住。 第五枪噗的一声戳在庞特狄的心口,可是枪头居然没能戳进去,应该是庞特狄衣服里边还穿了链子甲。 这一枪中了,后边的枪不断命中,有两枪戳在庞特狄腿上,庞特狄哀嚎着跪了下去。 “开!” 在亲兵身后,又是一声暴喝。 组成阵型的十几名亲兵同时往两边跨步,澹台器的亲兵校尉疾步而来,连冲三四步之后身形腾起,双手握住陌刀狠狠劈落。 噗! 这一刀从庞特狄的头颅正上方劈中,陌刀一落而下,直接将庞特狄劈成两片。 陌刀从庞特狄的胯下劈砍出来,刀锋又剁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当的一声。 自始至终,澹台器都面色平静的站在那,连动都没有动过,他看着月氏国使者的尸体一分为二,眼神里只有些淡淡的轻蔑。 就在这时候,澹台器身后的长廊上,有两个神舍杀手落下来,他们一直倒挂在长廊上等待时机。 此时见澹台器的人全都防备着前方,两人同时落下,轻若无物,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两把匕首,同时朝着澹台器的后腰狠狠刺了过来。 又是一杆长枪飞来,比之前飞过来的那杆长枪更快更凶,枪从左边杀手的太阳穴戳进去,戳穿脑壳之后,又戳进另外一个神舍杀手的脑壳。 一枪,双杀。 远处,唐匹敌左臂中夹着一个神舍杀手,那人被胳膊勒住脖子,已经没了气息。 唐匹敌右手掷出长枪之后,往澹台器身后看了看,又有几个黑影跳跃过来,犹如白天出现的鬼魅一样。 “合!” 澹台器的亲兵校尉喊了一声,从两侧支援过来的亲兵立刻在澹台器身后组成防御阵型。 数十名亲兵眼看着后院那边飞掠跳跃的黑衣人过来,却不管他们怎么变换方向,阵型始终不动。 那些杀手几次改变方向,试图把亲兵阵列引诱分散,然而那些亲兵一旦组成阵型,便不动如山。 “长击!” 亲兵校尉下令。 前边一排亲兵立刻蹲下身子,后边一排亲兵将手中长枪掷了出去。 十几杆长枪,像是十几条弹飞出去的毒蛇,片刻之后就把两个黑衣刺客钉死。 澹台器连头都没有回,这些刺客不足以让他动容,他的目光还在那个金甲武士身上。 此时此刻,澹台压境接连猛攻,居然还是被金甲武士逼迫的不断后退。 若要说武艺如何,也确实说不上那金甲武士有多精巧,他气力无穷,又靠着甲胄坚固,完全无视澹台压境的断槊。 已不知道是第几次,澹台压境一槊戳在金甲武士身上,当的一声后,金甲武士的脚步顿了一下。 可就在这一刻,金甲武士的左手抬起来一把将槊锋攥住,虽然那是断槊,可是半截槊锋依然锋利,他却完全不在乎似的。 澹台压境往后猛的拉拽,槊锋在那人手中发出金属摩擦之声,那人的手上戴着的东西,槊锋居然切不开。 金甲武士再一发力,一把将长槊直接拉了出来。 力度之大,澹台压境竟是无法攥住槊杆,在他掌中急速摩擦之后,肉皮都被磨破。 呼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旁边飞过来,眼看着飞到金甲武士面前,被金甲武士一拳击碎。 碎裂声中,酒液流淌下来。 李叱砸过去一个酒坛之后并没有停下来,一坛酒一坛酒的往金甲武士那边砸,金甲武士抡起弯刀,将酒坛一个一个的击碎。 地上的酒流的越来越多,那金甲武士身上也都是酒液往下淌,哗啦哗啦的落地。 将军府的地面都是铺的青石板,酒液流了好大一片。 李叱又抓起两坛酒冲过去,一边跑一边把酒坛甩出,这两坛酒又被金甲武士击碎。 可是李叱却已近身,看似一刀砍向金甲武士,等金甲武士出刀格挡的时候,他却身子一压,一脚踹在金甲武士的腿上。 哧的一声,金甲武士脚下滑了,这次没能再站稳,重重的往前趴了下去。 这一身甲胄过于沉重,扑倒之际,金甲武士双手撑住地面,可再想起身就比正常人要慢得多了。 李叱一伸手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木桩,那是刚才被拉断的木架掉落下来的。 “刀不破你,棍你可挡?!” 双手抱着木桩抡圆了,横着砸在金甲武士的金盔上,那一声重响,真的犹如撞钟一样。 一击之下,金甲武士扑倒在地,木桩都被打碎了。 李叱扔掉手中断开的木桩,他看向余九龄急切的喊了一声:“来了没有!” 余九龄大喊一声:“来了!” 就在这一刻,余九龄猛的让开。 在他身后,若凌姑娘大步而来,手中的大锤抡起来,朝着金甲武士的后脑狠狠就砸了下去。 那大锤。 真大。  第五百二十二章 他才是致命一击 余九龄刚才一直都没在,是因为李叱让他去喊人了。 这金甲武士刀枪不入,李叱发现难以应付的那一刻,就让余九龄去喊人。 因为对付这种重甲武士,刀剑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暴击才有意义。 当余九龄闪身让开,若凌姑娘飞身而来的那一刻,金甲武士的结局也来了。 疾冲之后,若琳姑娘一个滑步,手中大锤转了一圈后灌足了力量,朝着金甲武士的后脑重重的砸了下去。 这一锤落下,砰地一声闷响。 别管那金盔是什么材质打造,也扛不住如此重山压顶般的一击,大锤正敲在金甲武士的后脑上,连金盔带脑壳,同时瘪了下去。 噗...... 金盔崩开,脑浆和碎裂的头骨好像激射而出的弩箭一样,往四周迸射。 这姑娘一锤落下,然后自己都懵了。 片刻后,若凌姑娘啊的叫了一声,把大锤往旁边一扔,捂着眼睛转身就跑了。 李叱连忙让余九龄跟上去,高希宁也从后边追过来,两个人扶着若凌姑娘离开。 李叱看了看那金甲武士,头颅已经基本看不出是头颅了,整个都瘪了,瘪碎瘪碎的。 何止是头颅瘪了,地上都有一个坑,被砸中的位置,石板碎裂,裂纹往四周延伸出去。 远一些的地方,石板裂成了大块,越往中心位置,石块越细碎,正中的地方,石板碎的跟粉末似的。 这一击发生的时候,澹台压境看到了,嘴巴一瞬间张大,像是能塞进去个大鹅蛋似的。 这一击发生的时候,澹台器也看到了,嘴巴一瞬间张大,像是能塞进去一只大白鹅似的。 这父子俩,同时惊呆了。 另外一边,伞丁正在往外冲杀,他看到金甲武士已死,就知道事情在这一步已经很难成功。 甚至,接下里埋伏的神舍杀手也没有多大机会成功,所以此时此刻,能侥幸杀出去的话才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他不知道月氏国的人会动手。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局。 而月氏国的使臣庞特狄也不知道伞丁的人会动手。 如果他们两个知道对方的筹谋,大概就会坐下来仔细商量一下,那么今日这局面也可能会更加复杂一些。 伞丁一边往外冲一边往四周看,却发现那个黑武人已经不见踪迹了。 也许从一动手开始,那个黑武人就已经离开,而且一定是笑着离开的。 所以在这一刻伞丁忽然间懂了,那个黑武人并不在乎澹台器到底会不会被杀。 黑武人只想看到这个局面发生...... 不管澹台器死不死,只要刺杀的事发生了,那么西域诸国和楚边军之间的关系,必然发生变化。 哪怕澹台器安然无恙,黑武人想看到的,也已经看到了。 刺杀的事,不会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湖水里,湖水波动一下就归于平静。 而是会引发一场海啸,一场灾难,一场诸国与楚边军之间的争战。 到时候,西域诸国也会分成两派,一边站在月氏国和卯犁国那边,一边站在楚国边军这边。 各自站队之后,会有无数的兵力加入到这场巨大的战局中,而黑武人则坐在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 对于卯犁国和月氏国的人来说,唯有杀了澹台器,他们的计划才算成功。 可对于黑武人来说,澹台器死不死,只要打起来了,他们的计划就已经成功。 然而在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的伞丁,已经没有退路,也不可能回到最初。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逃出去。然而就在他冲出去几步远后,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中原男人。 “让开!” 伞丁怒吼。 他是卯犁国的第一战将,虽然这第一战将并不是他武力第一,而是他在契桦梨的篡位之争功劳第一。 可是既然当初他有率军第一个杀进皇宫的实力,就确实不容小觑。 在怒吼中,伞丁一拳打向拦路的年亲人,这一拳直奔面门,若中了的话,那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必然会被打的难看的不像话。 他当然打不中。 因为他面前的年轻人,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唐匹敌。 唐匹敌从一开始就没有随便离开位置,就是在等着抓人,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在很多时候都是最管用的策略。 啪! 伞丁的拳头打在唐匹敌的手掌上,唐匹敌五指张开接住这一拳,然后五指收拢攥住了伞丁的拳头。 他手上发力,一扭一拉,咔嚓一声,伞丁的腕骨就被折断。 下一息,唐匹敌一脚踹在伞丁的胸口,这一脚的力度之恐怖,谁看到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伞丁的手还在唐匹敌手里攥着呢,这一脚踹出去,唐匹敌手上同时发力往后拉...... 噗! 伞丁的一条胳膊硬生生被唐匹敌给撕扯下来。 再下一息,唐匹敌把掌中的断臂抡起来,当做棍子一样,横着抡在伞丁的脸上。 唐匹敌随手把断臂扔在一边,又随手从旁边一名甲士手中将长枪拿过来。 单手握枪,枪尖朝下一戳。 砰...... 长枪贯穿了伞丁的左边肩膀,把人钉在地上,枪击碎了石板后又深入大地之中。 远处的澹台器看到了这一幕,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心中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过往他一直都说自己的儿子狂妄自大,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么可能不因儿子的出众而骄傲? 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澹台压境在凉州年青一代,是真的没有对手。 然而今天看到的这一切,让澹台器最起码看清楚了两个人,他的儿子澹台器,不如唐匹敌,亦不如李叱。 伞丁被钉在地上,却没有伤及要害,所以哪怕断了一条胳膊,还被长枪洞穿,伞丁却死不了,只是趴伏在那哀嚎。 就在这一刻,从后院有一队亲兵撤回来,应该都是伤兵,看起来身上血迹斑斑。 其中为首的一个团率大声喊道:“报!后院还有大批刺客!” 澹台压境看了看前院这边,大局已稳,所以转身朝着后院那边过去。 这些回来的亲兵看起来都受了伤,每个人的甲胄上都有伤口,显然后院的厮杀也极惨烈。 澹台器看向那些伤者,吩咐一声道:“都去治伤。” 那团率道:“从其中一名刺客身上,搜出来一件东西,大将军,像是咱们将军府后门的钥匙。” 这话一出口,很多人都怔了一下。 刺客身上如果有将军府后门的钥匙,难道是将军府的人确实已有被买通的? 团率过来,把东西递给澹台器,澹台器低头看过去的时候,那团率的另一只手忽然朝着澹台器捅了过来。 他袖口中藏了一把匕首,近身之后,匕首滑落下来,一把攥住,然后直刺澹台器心口。 澹台器眉角微微一抬,一把将这团率的手腕攥住。 “早看出来你有问题!” 就在这一刻,澹台压境的喊声出现,他也回来了,一刀横扫,将那团率的人头斩落。 脑袋飞了出去,脖子里的血像是喷泉一样往外喷涌,几乎形成了血雾。 澹台压境穿过血雾回到澹台器身边:“父亲小心,这些刺客善于伪装,防不胜防。” 澹台器点了点头,他看向澹台压境说道:“你不用留在此处,继续去抓捕那些刺客。” 澹台压境应了一声:“是,父亲。” 他转身离开,刚转身,又突然转回来,手中匕首噗的一声捅进了澹台器的胸口。 匕首刺进去的那一瞬间,李叱也冲了过来,来不及靠近,他腾空而起,双脚踹在澹台压境的身上。 澹台压境翻滚着出去,匕首就从澹台器的心口位置拔了出来,澹台器的脸色骤然一白。 李叱起身快步跟上去,一脚把澹台压境手中匕首踢开,再一脚踢向澹台压境太阳穴。 澹台压境用另外一只手挡在太阳穴前,虽然挡住了,可还是被这一脚之力踹的横移出去。 他却借着这一脚拉开距离,一翻身起来,然后迅速的往外冲,头也不回。 刚跑到门口,从后院那边澹台压境回来了。 两个澹台压境跑了个面对面。 李叱没有去追人,而是扶着澹台器坐下来,撕开澹台器衣服查看伤口。 伤口血流如注,一股一股的往外涌,看不出来有多深,但李叱却松了口气。 若真的伤了心脏的话,这一会儿的时间,澹台将军应该已经快不行了才对。 “找医官来!” 李叱喊了一声。 门口那边,两个澹台压境对视了片刻,刚刚刺伤了澹台器的那个立刻转身。 澹台压境则追了上去,两个一前一后,一时之间院子里的人还都懵着。 就在追逐中,唐匹敌忽然从侧面过来,一拳轰在前边那个澹台压境的脖子上。 这一拳的力度之大,别说是一个人,便是一头奔牛也会被打翻在地。 前边的澹台压境直接就横着翻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转了半圈,就足可见这一拳的力度。 这人脑袋又撞在地上,眼睛往上翻了翻,显然一时半会儿的没办法再跑了。 澹台压境冲到近前,在这人脸上摸索了片刻,然后猛的撕开,一张面具被他揭下来。 面具下边是一张看起来有些可怕的脸,把澹台压境都惊的脸色一变。 这人脸色惨白,应该是被唐匹敌重击所致,他的脸上没有胡须,连眉毛都没有,也没有一根头发。 这样的面容,显然就是为了易容伪装故意弄的。 澹台压境又抓着这人的衣襟一撕,里边果然是一套黑色的夜行衣,而在衣领位置,则有一个很明显的飞云图案。 想到之前服毒自杀的那个神舍杀手,澹台压境一把将这人的衣领也给撕下来。 当被钉在地上的伞丁看到连这个人也没有成功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眼神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这个人才是今天真正的致命一击。 这个人,才是飞云渡派来的神舍一等杀手。 把之前所有的刺杀都说成是铺垫也不为过,只为了这个神舍一等杀手能一击必杀。 如果不是澹台器身边还有一个李叱,如果不是澹台器久经沙场反应奇快,可能今天的刺杀就真的成功了。 ...... ...... 【跟大家汇报一件事,我已收到公众号和书评区的获奖名单,这两天快递,大家稍等,另外,衣服都是一个尺码,黑红两色随机,每次发礼物快递都是我老婆的事,大家就体谅一下,我不想让她太麻烦去翻备注谁要什么颜色,而且快递一次取走,回去分发,估计也难以区分出谁要什么颜色。很抱歉。】 【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每个月都能领取礼品。】 第五百二十三章 要稳 澹台器的伤势不算很重,可也影响极大,如果不是李叱及时把刺客一脚踹飞,哪怕这一刀没有刺中心脏,全部刺入的话也会危机生死。 这些杀手,杀人的手段和经验有多丰富,他们立刻就能做出判断,瞬息间改变招式。 这一刀完全刺进去,随便横向动一动,哪怕只是手腕一扭,澹台器也必死无疑。 所以他自己及时避开心脏是一方面,李叱把他救了是另外一方面。 若是换做别的刺客,这等身手,纵然说得上已经极强,可是澹台器要想灭了对方也不是天方夜谭。 况且,不杀对方只出手自保,澹台器又如何做不到。 然而刺客抓住了澹台器的心思,他假扮成的是澹台压境,一位父亲,又怎么可能会以为自己的儿子下杀手? 这个人之所以能成为神舍一等杀手,就是因为他的模仿能力超群。 在进将军府之前,他已经在别的地方观察过澹台压境,言行举止都记了下来。 包括说话的声音,也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当时场面又有些混乱,其实别说十分像,就算只有八分像,在那种情况下也很难分辨。 此时,李叱看到澹台压境从屋子里出来,上前问了一句:“怎么样?” 澹台压境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医官看过,上了药,缝合了伤口,暂时看起来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是也不好确定。” 他靠在门口,看起来极为疲惫,许久之后,他看向李叱和唐匹敌等人,直起身子抱拳道:“多谢。” 然后笑了笑道:“是我父亲让我说的。” 余九龄道:“你赶快去照看澹台将军吧,咱们兄弟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 澹台器道:“刚用过药睡下了,睡之前让我出来谢谢你们,也叮嘱我去看看若凌姑娘,她应该是吓坏了。” 这位老将军,即便到了这种情况,还都能惦记着,每件事都想的很清楚。 可是再想想,受伤,对于每一个边军将士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 “咱们去看看吧。” 李叱他们随即往厢房那边过去,之前若凌姑娘和高希宁她们都在这里。 刚到门口,就听到若凌姑娘的哭声,显然是真的吓坏了,毕竟小姑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动手,还杀了人。 这种恐惧,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接受的,别说是个小姑娘,一个大老爷们怕也接受不了。 余九龄站在门口看了看,若凌姑娘坐在那哭泣,高希宁和燕先生有些手忙脚乱,不停的劝着。 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再强悍,也才这个年纪。 余九龄他们也不太方便进去,于是又回到院子里,澹台压境往厢房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他低声说道:“刚才一锤打爆了金甲武士的头,此时吓得嘤嘤哭泣,好像两个人,刚才若凌姑娘那一锤,说实话,把我也吓着了。” 余九龄道:“把你吓着了,把我也吓着了......” 他叹道:“回想一想那一锤,不是我看不起诸位,而是诸位谁都接不住吧。”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看向天空,片刻后说道:“我为何要接......” 他又看向李叱,李叱笑了笑说道:“若是打我的后脑,我自然也会被打爆脑壳,但若是打在我脸上,怕是会反伤了若凌姑娘。” 众人都一怔。然后同时点头,以为然。 唐匹敌道:“何止是反伤,若打在你脸上,那锤duang儿的一声就被弹回去了。” 澹台压境笑了笑,然后说道:“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去审问一下那些被抓的人。” 刚要去,从书房那边跑过来一个亲兵,对澹台压境说道:“大将军醒了,请少将军和几位过去说话。” 这才睡了有一两刻的时间而已,大将军这么快醒了,显然是因为心里有事。 众人连忙回到书房那边,在书房里屋,大将军澹台器躺在床上,脸色看起来有些差,但精神还算不错。 “都坐吧。” 澹台器微笑着说道:“多亏了你们在。” 闲聊了几句后,澹台器看向李叱,脸色有些淡淡愧疚的说道:“有件事,要先和李公子说。” 李叱连忙道:“大将军尽管吩咐就是。” 澹台器道:“之前看你和唐匹敌,便看到了我儿的不足之处,我那时还想着,应该让他跟着你们离开凉州继续去历练。” “你们都是人中之杰,不管是心智还是武功,都在境儿之上,他跟着你们两个,会比留在凉州学到的更多。” “与年纪相仿又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比听我这个老人家说教要学的更多更快。” 澹台器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我现在受了伤,一时之间也难以带兵,如今出了这件事,西域局势立刻就变得微妙前起来,所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叱立刻说道:“大将军放心,让澹台留在凉州吧,若有需要,我们也可留下,待事情平息之后再离开也没什么关系。” “如此甚好。” 澹台器的脸上立刻就多了几分喜色,因为李叱的话,确实心里踏实了不少。 “有几件事,还劳烦你们帮一帮境儿。” 澹台器道:“安抚所有使臣,告诉他们,此事与他们无关,我不会追究他们。” 李叱点了点头:“明白。” 澹台压境也嗯了一声。 若此时澹台将军追究其他人的话,只会把矛盾扩大到整个西疆,各国君主若得到消息,都会担惊受怕,唯恐会被西凉铁军报复。 这种担忧,必会把那些小国吓得联合起来,这反而会让西凉局势变得恶化。 澹台器又道:“也不要追究卯犁国的人。” 这句话让不少人疑惑起来,以为大将军是一时之间说错了,卯犁国的使臣伞丁带着刺客进入将军府,这事可是连其他西域使臣都看的清清楚楚。 澹台器认真的说道:“让卯犁国从这件事里抽离出来,暂时并无什么害处,反而有利。” 澹台器停顿了片刻,像是略微整理一下思路,又像是想考验一下他儿子的思维。 他有些期待的看向澹台压境,却见澹台压境还是一脸疑惑,似乎有些没想明白。 他又试探着的看向李叱。 李叱随即醒悟大将军的意思,于是说道:“要对诸国使臣说,卯犁国的人,并没有刺杀大将军本意,而是卯犁国使臣伞丁被月氏国使臣庞特狄收买。” 澹台器眼神一亮,点了点头,示意李叱继续说下去。 李叱道:“卯犁国的新皇也是极真诚的派人来为大将军祝寿,只是没有想到,伞丁被月氏国的人收买后,居然做出行刺大将军之事。”“如今大将军已经查明,所有刺客,皆为月氏国的人所收买,也都是月氏国的人带进府里,而之所以收买伞丁,月氏国的意图是逼迫卯犁国一起对抗大楚。” 李叱道:“这件事,连卯犁国的新皇都被蒙在鼓里,若大将军对卯犁国兴师问罪的话虽然也是情理之中,但大将军不想因此而被人挑拨,导致西域战乱,诸国牵连其中,以至于战火波及数百万人生死。” 他说到此处的时候,澹台器的眼神里已经全都是欣赏。 李叱继续说道:“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月氏国的人阴谋,所以大将军会把诸国使臣礼送处境,且请诸国使臣回去后正告诸国君主,大将军要对月氏国动兵。” “那些使臣回去之后,带大将军原话,就说大将军立誓要灭掉月氏国,诸国君主,不可参与其中,谁若与月氏国联手,便一并征讨,此事也与卯犁国无关,卯犁国也不可参与。” 李叱停顿了一下,征询似的看向澹台器说道:“总的来说,就是告诉那些使臣你们回去后老老实实的,谁也不许插手,但是西凉铁军和月氏国这一战,在所难免。” 澹台器笑起来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澹台压境这才明白过来,他父亲的意思是,要把西域诸国分派站队的事消除掉。 如果不这样安排,西域诸国必会站队,一部分站月氏国和卯犁国那边,一部分站楚军这边。 现在他父亲是告诉西域诸国,我不针对别人,连卯犁国我都不针对,我就针对月氏国,你们不插手就行,谁插手我就打谁。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于是问道:“那为何不号召诸国,与我西凉铁军联手灭了月氏国?” 澹台器笑道:“若如此号召,诸国君主都会想到,是我西凉铁军兵力不足,没有信心灭掉月氏国。” 他看向儿子,耐心解释道:“我就说不许他们插手,他们会觉得我有信心靠一己之力灭了月氏国。” 澹台压境终于明白,他点头道:“父亲是担心,一旦号召他们站队,他们反而会觉得我们兵力不足,所以就会选择月氏国那边,毕竟月氏国是西域强国之一。” 澹台器道:“你越是不许,他们就越是会凑上来帮你,因为他们会害怕你收拾了月氏国后再收拾他们......看来待我伤好之后,还是有必要让你随李叱他们再去学习历练,你这一次出行,最大的收获就是遇到了他们。” 澹台压境撇嘴道:“只比我强上些许而已。” 澹台器笑道:“若以往,你已经再不服气,这次居然服气,不错不错,我看你这般改变,也很欣慰。” 澹台压境叹道:“我以前只觉得,我一直跟你说我很行,你便会夸我,哪知道原来是要说我不行,你才会夸我。” 澹台器道:“你确实比他们两个差了些,差了些就要承认。”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道:“你就不谦虚一句?” 李叱道:“你父亲说的都对。” 澹台压境哼了一声,又看向唐匹敌,他想着李叱不要脸,不谦虚也就不谦虚了,唐匹敌难道还能不谦虚。 唐匹敌见他看过来,于是微微颔首道:“你多努力。” 他这四个字,让澹台压境差点背过气去。 可没想到这还没结束。 唐匹敌对澹台压境很认真的说道:“不说其他,只说军务事,你先和李叱学,等他教不动你了,你再来问我。” 澹台压境:“......” 第五百二十四章 散散心 大将军府后院。 残余的卯犁国使团成员被带到了这,之前被关押在牢房里好一顿打,此时看起来个个都狼狈不堪。 这些人一个个低着头,脸上也只有恐惧和绝望,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的主官伞丁做出了刺杀澹台器的决定,他们左右不了什么,哪怕其中有人不同意也无济于事。 况且,这次出使的官员都是效忠于卯犁国新皇契桦梨的人,他们也都是比较激进的人。 然而他们也清楚,他们的皇帝可没有让他们刺杀澹台器,他们是来杀蒂克花青的。 此时此刻,这些激进的人,被狠狠打过之后,又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人看起来也就像是魂魄都没了一样。 李叱和澹台压境缓步走进来,那些卯犁国的官员听到脚步声后都抬起头看,但很快又都把头低了下去。 “你们之中,谁的官职最高?” 澹台压境进门后问了一句。 那些人全都低着头,没有人回答,或许是因为知道必死无疑,所以不愿回答。 “看来你们确实还都不怕死。”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李叱语气平静的说道:“现在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你们之中,一定有人是伞丁的亲信,谁把伞丁亲信指认出来,可免死。” 听到这句话,有些人抬起头,有些人则把头低的更低了些,神色各异。 李叱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这件事,大将军已经查明,所有事都是伞丁一人所为,我之所以要问谁是伞丁的亲信,只是不想牵连无辜之人。” 他的脚步很慢,可是仿佛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力,踩在这些卯犁国官员的心口上。 “大将军说过,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但也不会错怪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李叱语气稍稍平缓了些,用一种有些可怜他们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人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以为伞丁决定了你们的生死,可实际上,决定你们生死的是澹台大将军。” 他看向其中一个眼神里恢复了些许希望之色的官员说道:“伞丁决定的事,你们敢反抗吗?” 那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李叱道:“伞丁被月氏国的人收买,你们知道吗?” 那人连忙又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很清楚,伞丁当然没有被月氏国的人收买,可是现在楚人这样说,他们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 李叱继续说道:“你们也是可怜人,我相信,你们其中知道伞丁阴谋的人并不多,知道伞丁阴谋的这些人,大将军不会放过,其他人大将军不会责罚,还会把无辜的人送回卯犁国。” 一个卯犁国官员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不知情,我真的不知情。” 李叱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你指认出谁是伞丁亲信,谁提前知情,我就把你放了,说到做到。” 这人像是犹豫再三,最终看向另外一个卯犁国官员,颤抖着手指了指那人:“他是伞丁将军的亲信随从,我等都是文官。” “好!” 李叱伸手指了指那个被指认出来的人:“拉出去杀了。” 立刻有亲兵进来,如狼似虎一般,不由分说把那人叉了出去,片刻后,屋外就传来一声惨呼。 脚步声传来,那几个亲兵又回到屋子里,其中一人的长刀上还在滴血。 李叱指了指那个说话的官员说道:“你没事了。” 说完后吩咐道:“把他带出去,给他准备饭菜,给他治疗伤势,再给他找一些衣服来换上。” 那人都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李叱,这些人从昨天被抓起来后,被打了半天一夜,又疼又累又困还担惊受怕。 可是亲兵过来带着那人出去,就在院子里给他摆了张桌子,有酒有菜。 门开着,屋子里的其他卯犁国官员都看得到。 李叱问道:“还有人愿意指认吗?” 立刻就有一个人站起来,指向身边跪着的人说道:“他是伞丁的亲兵校尉,他一定知情!” 李叱一摆手:“架出去砍了。” 亲兵上前,不管那人如何哀嚎挣扎,拖拽着到了院子里,一刀落下,又是一颗人头滚落。 李叱道:“你也可以出去吃饭了。” 那人连忙道谢,点头哈腰的出了屋子,到了外边,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应该也是不想理会那么多了,坐下来就吃。 饿的急了,吃的狼吞虎咽,塞了一嘴的饭菜噎着,又连忙倒了一杯酒冲下去。 看他这样,屋子里又有人站起来指认其他人,就这样连杀了四五人后,还剩下大概十几个人。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澹台压境也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吩咐道:“伞丁的人,应该都已伏诛,你们全都出去吃饭吧。” 这些人被带到院子里,又摆上桌子,放上酒菜。 李叱笑了笑说道:“你们吃饱喝足之后就可以去休息了,明天一早会有人把你们送出凉州,你们回到卯犁国,见了你们的皇帝陛下,要如实说,明白吗?” 那些人连忙点头。 不远处,张玉须压低声音问燕先生道:“当家的他们这样安排是有什么打算?卯犁国的人就算都杀了,也没有一个冤枉的。” 燕先生笑道:“这些人,指认自己同伴,他们回去之后敢如实说吗?” 张玉须摇头:“当然不敢,他们路上就会商量好说辞,绝对不会对卯犁国皇帝说是他们害死了同伴。” 燕先生笑道:“所以,这些人必会按照咱们的说法,回去之后把事情全都推在伞丁身上,也要顺着咱们的说法,归罪与月氏国。” 燕先生道:“如此一来,西域诸国,都会明白,大将军一定要灭了月氏国,这些小国的君主,包裹卯犁国的皇帝,都会出手的,最终,甚至无需动用凉州军一兵一卒,数十国围攻月氏国,月氏国必灭无疑。” 张玉须眼神一亮:“大将军的谋略,当真可怕。” 燕先生道:“大将军坐镇西域这么多年,能让那些虎狼臣服,文韬武略,自然是第一等。” 他笑了笑道:“走吧,这边的事没有可看的了,如不出意外,最多两个月,各国都会出兵。” 下午的时候,在客房里。 李叱接过来高希宁递给他的茶喝了一口,这半日来说话有些多,嗓子确实干的厉害。 高希宁问道:“咱们是不是还要在凉州停留一阵子?” 李叱道:“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个月。” 高希宁问:“那冀州的事?” 李叱道:“我刚刚和老唐商议过,他在这边再留几日就赶回家里去,配合罗境拿下冀州。” 高希宁点了点头,然后声音更低的说道:“一会儿我陪若凌出去走走,她吓坏了。” 李叱道:“你是想让我去告诉燕先生一声?让他下午也抽空过来,然后你借机离开,让燕先生陪若凌姑娘走走看看,再采买一些东西,可能会好一些。” 高希宁叹道:“你说的这般清楚,显得我是一个坏人。” 李叱道:“这怎么能是坏人呢,你是个媒婆啊,你忘了吗?这是你的本职......” 高希宁微微扬起下颌,眼睛也眯了起来。 李叱笑道:“你看,你这个媒婆曾经说要给我说媒,结果你失败了啊,你把自己说给我了......所以要做好媒婆这份事,就只能是给别人去说。” 他凑到高希宁耳边说道:“我看那位公主殿下对余九龄有意思,你说说去呗。” 高希宁飞起一脚:“你真当我是媒婆了?!” 踢完了之后嘿嘿笑起来:“不过想想还有那么一丢丢意思......我去试试!” 说完就跑出去了。 李叱心说女人啊......是不是都喜欢给人凑对。 与此同时,凉州城一家客栈中。 阔可敌休汨罗站在窗口,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脸上有些淡淡得意。 对于他来说,对于黑武来说,这件事简直就是天赐的机会,天赐的良局。 这次澹台器寿宴刺杀一事,必会掀起西域一场大战,楚国西疆一旦出现危机,到时候黑武大军就可顺势南下。 “将军。” 龛罗食从外边快步进来,脸色倒是有些不好看。 “刚刚打听过,澹台器居然放了绝大部分的西域诸国使臣,有不少人今天就已出城离开,听说除了月氏国和卯犁国的使臣之外,其他人都可回国去了。” 听到这番话,休汨罗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好器量,好手段。” 休汨罗沉默片刻后说道:“澹台器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是想尽力控制西域局面......这把火不能让他灭了,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出城,去西域。” 龛罗食点头:“我马上就去安排,再出去采买一些物资,咱们需要买不少东西。” “去吧,不要招摇,不要惹事。” 休汨罗交代了一句。 龛罗食嗯了一声,下楼吩咐手下人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出发,然后带了七八人出去采买物资。 他们一路从草原那边过来,带着的干粮已经用完,还有其他所需今天都要买齐。 龛罗食带着人到了街上,一路走一路看,走了大概一刻之后,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摊贩在卖的东西他没见过,于是过去看了看。 那是卖糖人的小贩。 那摊位前边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看,那男人看起来像个书生,正在柔声问那少女想要哪一个。 龛罗食还没有说话,他身后一个随从喊了一声:“你们两个让开!” 那书生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些人在黑武也横行霸道惯了,其中也有剑门弟子,在黑武更是无人敢惹。 此时见那书生回头看向他们,眼神里还有些厌恶,于是其中一人上前推了那书生一把。 “你看什么看!让开!” 书生被推开,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但他倒是没有什么举动,却看到那个身材高挑,模样秀美的少女眼神凌厉起来。 少女往前迈了一步:“你推他?”  第五百二十五章 心急如焚 龛罗食其实并没有把这一男一女当回事,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对寻常的楚人夫妻而已。 在黑武人眼里,中原人不过是低等的民族罢了,和他们吃的牛羊没什么区别。 可即便如此,他手下人推了那书生一下,龛罗食还是有些不悦,在楚人的地方不该如此张扬。 休汨罗交代过多次,他们这次来最重要的事是去见西域人,挑拨诸国关系,挑动楚国西疆战乱。 所以他要求手下人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要招惹是非,尽量低调行事。 然而这些人中的剑门弟子,其实也不把休汨罗太当回事,他们历来都横行无忌。 “你们......” 龛罗食刚要训斥手下人,却见那个少女横跨一步挡在书生面前,看着那剑门弟子问了三个字。 “你推他?” 在这一瞬间,龛罗食眼神恍惚了一下,他隐隐约约的觉得,这少女好像似曾相识,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这一犹豫的时候,他手下那个剑门弟子已经怒了,刚要怒骂,这剑门弟子看了看那少女,觉得模样很美,于是调笑道:“我不推他,我可以推你吗?”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朝着那少女胸口推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龛罗食忽然间想起来了。 进澹台将军府的时候,他是随休汨罗一同假扮成卯犁国的随从进去的。 打起来之后,休汨罗和龛罗食就看准了时机,先一步退出将军府。 在离开的那一刻,龛罗食曾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有个女人,一锤将金甲武士的头颅打爆。 “小心!退回来!” 龛罗食立刻就喊了一声。 然而已经晚了。 剑门弟子的手推向若凌姑娘的胸口,若凌姑娘眉角一扬,一瞬间身上的气场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左手伸出去攥住那剑门弟子的手腕一扭,咔嚓一声,直接将腕骨掰断。 下一息,若凌姑娘的右拳砸在了剑门弟子的脸上,这一拳......虽然不及那一锤之力,打人却已足够。 一拳,剑门弟子直接就往后飞了出去,人在半空之中翻转过来,跟一根木头似的那样转了半圈。 脑壳撞在地上后又翻了一下,再平趴落地,搓着地面往后滑出去足足一丈多远才停下来,人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这还是若凌姑娘不想直接杀人,若是不留力的话,这一拳直接就把人打死了。 一拳击飞,剑门弟子昏迷过去,伤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混账!” 另外两个剑门弟子一看同伴被打,立刻上前,一人抓向若凌姑娘的肩膀,一人踹向若凌姑娘的小腹。 燕先生拉了若凌一把,把她拉到身后,左手伸出去,中指食指并拢,两指如剑,啪的一声点在前边那个剑门弟子的脖子上。 这一击,那剑门弟子嗓子里发出咕咕两声,然后就往后栽倒,眼睛都翻了白。 一息之后,燕先生的双指又点在另外一个剑门弟子的太阳穴上,就好像轻轻触碰一下,人直接往一侧歪倒。 剩下的人还要往前上,龛罗食横跨一步把人都拦住,连忙俯身抱拳道:“对不起,实在抱歉,是我手下人没有规矩,我代他们向两位道歉,两位还请恕罪。” 他这一道歉,他手下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燕先生微微皱眉道:“你们是哪里人?” 龛罗食装作惶恐的说道:“我们是从塞北草原来西疆这边做生意的,第一次到,他们不懂规矩,不知礼数,我回去之后定会重重责罚,若惊吓到了两位,我愿意赔偿。” 若凌姑娘怒视着龛罗食道:“让你的人向他道歉!” 龛罗食回头看了一眼,之前推了燕先生一把的那个剑门弟子已经昏死过去了。 所以他讪讪的说道:“这......有些为难我们了。” 燕先生道:“你们既然到了凉州,就要按照凉州的律法规矩行事,不要为非作歹。” 说完后看向若凌,见若凌姑娘笑脸都气的发白,连忙又去劝她。 若凌姑娘原来确实很胖,但是面容很美五官精致,之前的脸纵然又大又圆,却并不丑陋。 如今为了燕先生苦苦练功减肥,身材已近乎完美,她本就很高,比高希宁还要稍稍高一些。 身强体胖的时候,与高希宁在一起对比,能把高希宁装进去一样。 瘦下来后更显高挑,再加上是苦练瘦下来的,人看着就有七分英气。 那张脸瘦下来后,还有一丢丢圆润,瞧着竟是有些婴儿肥一样,模样可爱。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下,藏着那般实力,她这力气之恐怖,连唐匹敌都不愿硬接一击。 燕先生只顾着劝说若凌姑娘,龛罗食连忙吩咐手下人,把被打晕的三个人拖走。 他又连连道歉,燕先生对他摆了摆手便不再理会,于是龛罗食立刻就转身离开。 半路上,手下人不解的问道:“千夫长大人,为何对那两人有些忌惮?若千夫长大人亲自出手,将那两人拿下也非难事。” “你们知道什么!” 龛罗食努叱一声后吩咐道:“都滚回客栈去,不准再出门,否则我先杀了你们。” 他手下人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抬着伤者跑回客栈。 龛罗食也没心思再去转,回到客栈之后,一脸愤懑的进门,休汨罗看他样子就知道出了事,于是问了问他。 龛罗食将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休汨罗听完后也是有些吃惊。 那怪力少女杀金甲武士第一击他也看到了,当时也吓了老大一跳。 “楚人中,怎么会如此多的怪物。” 龛罗食点了点头道:“这个女人,只论力气的话,只怕少有人敌。” 黑武人习惯了给他们熟知的中原名将画图,以六边形来表述敌人的实力。 在黑武边军的档案中,楚军最强的将领是武亲王杨迹句,是一个六边形全满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其次就有澹台器和罗耿等人,如今的边军档案里,也已有夏侯琢的图形。 所以休汨罗吩咐道:“以后一定要打听出这个女人的名字,绘图存档。” 若给若凌姑娘画图的话,其他几个边角应该都是亏的,唯有力量是满的。 “别节外生枝,不要再去采买东西了。” 休汨罗吩咐道:“我现在要去追上卯犁国的那些使臣,你带剩下的人尽快把东西收拾好,最迟明天一早出城。” 龛罗食应了一声,带人把休汨罗送出客栈。 在客栈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若凌姑娘悄悄把头探出来,又被一只大手给按了回去。 她嘿嘿笑了笑:“好奇......想看清楚些。” 她问燕先生道:“燕先生,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有问题?所以故意把他们放回来。” 燕先生道:“他在看到你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然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立刻就喊他的人住手,所以我猜着他可能当日在将军府里见过你。” 若凌噢了一声,眼睛里都是对燕先生崇拜的小星星。 “看来有人要先走了,刚才遇到的人留下了。” 燕先生对若凌姑娘说道:“你现在跑回将军府里去告诉李叱他们,让他们尽快带人过来,我在这里看着。” 若凌使劲儿点了点头,挥舞了一下拳头:“保证完成燕先生交代!” 转身就跑,然后头撞在墙上了,咧开嘴,好委屈。 燕先生伸手在若凌姑娘额头上揉了揉,无奈笑道:“你这个家伙......小心些。” 若凌姑娘眼睛里都是疼出来的眼泪,却没有流下来,因为燕先生那只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很温暖很温暖。 她转身跑了出去:“等我,我很快!” 燕先生回头看着她跑远,觉得这个小丫头真的是...... 刚想到这,燕先生猛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立刻回身,然后就看到一个男人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近在咫尺,悄无声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这位先生,你在看什么?” 休汨罗笑着问了一句。 燕先生猛的后退,同时双手抬起封架。 可是他的速度比休汨罗慢了。 在燕先生双手抬起来的那一刻,休汨罗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在燕先生封架之前,他一把攥住了燕先生的头发。 抓着头发往旁边墙上狠狠一撞,砰地一声,燕先生的眼睛立刻往上翻了翻,这一击,实在过于沉重。 休汨罗抬起手,手掌如刀,狠狠切在燕先生脖子上,燕先生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后就昏了过去。 “把人带走,拉到城外再杀,城里人多眼杂没法审问,我还要急着追那些使臣,到城外问过后再动手。” “是!” 休汨罗吩咐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他手下人将燕先生架起来,快速的拖到了他们的马车旁边,人扔进马车,车里的人迅速用绳索把燕先生绑住,嘴巴也堵上。 休汨罗摆了摆手,示意遮挡一下,手下人用货物压在燕先生身上,然后又把车门关好。 “就是他吗?” 休汨罗临走之前问了龛罗食一句。 龛罗食俯身道:“回将军,刚刚遇到的就是这个人,那个年轻女子不在这,怕是回去报信了。” 休汨罗吩咐道:“东西不要了,所有人现在出城,所需物资出城和西域人买。” 龛罗食立刻应了一声,招呼还在客栈里的人出来,来不及整理出来的东西都不要了,上马就走。 队伍很快就到了城门口,检查之后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所以守门的凉州军士兵也没有为难。 燕先生被堆积在马车最里边,外边用货物挡的严严实实,都是从草原上带来的皮子之类的东西。 守门的士兵也只是抽查,搬出来几卷皮子查看,没有什么异样就把人放了出去。 他们刚出城没多久,若凌姑娘带着李叱他们就赶到客栈这边,到了那个巷子口。 若凌姑娘笑着跳进巷子里,掐着腰嘿的喊了一声,想要吓唬燕先生一下,可是巷子里却空无一人。 她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随即注意到了墙壁上有一处血迹,然后她的脸色就变了。 “老唐你去查客栈,我往城门追。” 李叱喊了一声,立刻冲了出去。 第五百二十六章 他是你什么人 看到墙壁上有血迹在,李叱的心就好像猛的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还有尖角刺在心口。 他来不及去多想什么,喊了一声,让唐匹敌去检查客栈,他则向城门口那边疾冲过去。 这路上人潮涌动,来来往往都是行人,李叱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在人群中跑不起来,于是便掠上屋顶。 不少人看到了他,于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见那少年在屋顶上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犹如踏着大海浪潮而行。 凉州城很大,是一座关内城,出内城的城门外便是关口,关口又像是凉州城的瓮城。 追到瓮城里就已经没有那么顺利了,这里都是排队等待出城的商队和行人,排出去挺远。 可能是因为大将军澹台器遇到刺杀的事,所以那些西域商人也是人心惶惶,都想暂时离开,这翁城里堵的水泄不通一样。 李叱在人群中硬生生挤过跑到城门口,可是守城的士兵又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不可能就这样把他放出去。 况且李叱是从后边追过来的,引起了排队那些商客行人的不满,后边已经有人在骂街。 李叱表明身份,然而他口说无凭,凉州军士兵也断然不能随意把他放出去。 后边的人都在排队,这是大将军澹台器立下的规矩,不管是中原人还是西域人,哪里的人都好,不得破坏规矩。 进城出城都要按照规矩排队,谁若是乱了规矩,凉州军就可制裁,重者就地格杀。 李叱心急如焚,又询问有没有草原人装束的队伍出城,说实话这凉州城来自各地的商队都有,若是来的晚了,只怕士兵们也不记得。 可是休汨罗的队伍才出城没多久,所以守军士兵随即回答李叱说刚刚出去没多久,也就是两三刻而已。 两三刻,已经不短了,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唐匹敌他们的队伍追上来,却也被商队堵在那,正在这边挤。 “得罪了!” 李叱喊了一声,突然就朝着门外冲了出去,他双脚发力腾空而去,在城门洞一侧墙壁上踹了一脚,身子借力弹了出去。 因为奔跑速度实在太快,人竟是能在墙壁上横着跑,几步就到了城门洞外边,冲上了官道。 凉州军士兵立刻呼喊起来,城墙上的守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有人冲关出来,所以羽箭乱射。 李叱一边奔跑一边在躲避羽箭,好在他身上还有内穿了软甲,有两支羽箭射在他后背上,却没能深入。 然而羽箭越来越多,凉州军精悍,羽箭又准又狠,李叱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双手抬起来抱着自己后脑,只要脑袋不被羽箭射中就不管。 眼看着就要跑出羽箭射程,一支箭却射在他小腿上,箭从小腿后边扎进来。 虽然已经快到射程极限,可还是几乎将小腿击穿,有一点箭尖从前边扎透过来。 李叱疼的哼了一声,低头看了看,却没理会,咬着牙继续往前跑。 这种伤,跑起来会有多疼? 李叱也知道若把羽箭拔出来,必会血流如注,所以干脆就由着那箭留在腿上,他只管往前冲。 即便如此,很快他的裤管就被鲜血泡透,鞋子上也都是血,等血流进鞋子里,脚底都变得黏-腻。 李叱却只想着燕先生千万不能有事,完全不顾自己。 追出去很远,也是运气不好,超过去的人都是步行的,居然就没有一支有马匹的商队。 一口气跑了二三里远,终于在前边看到有一支队伍,看装束是西域人。 李叱从后边追上来喊了一声,那支队伍的人不知道发生什么,见李叱追来,纷纷抽刀。 才刚到近前,有人朝着李叱一刀砍下,李叱一伸手在抓着他手腕,把人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喊了一声抱歉,然后翻身上马,手在战马身上使劲拍了几下,那马随即嘶鸣狂奔起来。 身后又有商队护卫的羽箭射过来,李叱在马背上伏低身子,羽箭就在他身边疾飞。 冲出去一段距离,李叱低头看了看腿上的箭,咬着牙,把箭又往前捅了一下,让箭簇从前边穿透出来。 翻出匕首,将箭头斩掉,再把箭杆抽出来扔了,此时已经疼的脸上都是汗水。 战马狂奔,顺着官道往前冲,李叱撕开衣服把伤口狠狠的勒住。 又追了有两刻时间,看到前边有一支队伍停在路边,李叱远远的就看到有人把马车上的货物往下拖拽,不多时拽出来一个人。 在这一刻,李叱的眼睛就红了。 休汨罗从队伍前边回来,正吩咐人把那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从车里拽出来审问,忽然看到从凉州城的方向有一个人纵马而来。 “弓箭给我。” 休汨罗招手。 他手下人立刻将弓递给休汨罗,休汨罗拉弓搭箭,略微一瞄准,一箭射了出去。 李叱看到那人发箭,立刻伏低身子,箭就从李叱的后背-飞了过去。 休汨罗见他的箭居然被人躲开,微微皱眉,伸手从箭壶里取出三支箭,三箭同时搭在弓弦上,双臂发力,弓如满月。 嗖的一声,三箭齐发。 这三箭不是瞄准的李叱,而是战马。 三箭全都射进马脖子里,战马猛的往前扑倒,双腿跪地,如此急速之下,马背上的李叱就被往前甩了出去。 休汨罗要的就是这一刻。 他在那三箭齐发之后,就又抽出来一支羽箭,略微调整角度后把箭射了出去。 战马跪地,李叱往前飞的时候,休汨罗的这支箭算计的极为精准,已经到了李叱面前。 若是这箭射在身上,李叱靠着自己软甲,哪怕依然会受伤,也能硬接下来。 可是这箭精准的令人窒息,奔李叱面门而来。 如此电光火石之间,李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把左臂抬起来挡在自己双眼前边。 噗的一声,羽箭击穿了李叱的胳膊。 可是在箭射进胳膊的同时,李叱咬着牙把胳膊往一边甩开,那箭也就被带开了。 落地之后,李叱疾冲到了队伍前边。 一名剑门弟子迎着李叱过来,他们这次出门没有带象征着剑门身份的阔剑,用的是草原弯刀。 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出招依然又狠又快。 李叱侧身避开那一刀,用左臂搂住了剑门弟子的脖子,狠狠勒紧,他胳膊上的箭头刺进剑门弟子咽喉。 下一息,李叱抢了弯刀在手,一刀劈开后边那黑武士兵的脑壳,一刀落下,脑壳裂开,血和脑浆同时往下流淌。 李叱抽刀甩出去,弯刀在半空中急速的旋转着,好像变成了一个圆盘。 刀飞出去三四丈远,将马车旁边架着燕先生的一名黑武士兵劈死,这一刀砍在脑袋上,刀子嵌了进去。 “嗯?” 休汨罗看到此人如此凶悍勇武,眼神变了变。 “龛罗食,拿下他。” 休汨罗吩咐了一声。 龛罗食点头,一伸手抽出来身边士兵的弯刀,朝着李叱甩过去,跨一步,再抽出一把弯刀甩出去,再冲两步,又抽出一柄弯刀甩出。 三把弯刀,三个急速旋转着的绞盘一样飞过来。 本来李叱已经快到马车旁边,第一把弯刀飞来,李叱猛的停住,刀从身前一尺左右飞过。 他再加速,第二把弯刀从他背后飞过,飘起来的长发,被弯刀斩断了一缕。 第三把弯刀飞来,李叱看准时机,极为凶险也极为大胆的伸手抓住。 弯刀在他手中戛然而止,李叱先是一道削断了自己左臂上的箭,然后再一刀将冲至面前的黑武人砍死。 连杀数人后,李叱看了一眼,那个黑武人已经快要冲到近前,他一咬牙,用受了伤的左手抓住一具尸体衣服,抡起来砸向龛罗食。 龛罗食面前飞来一具尸体,他毫不犹豫一拳将尸体打飞,尸体是飞开了,可是在这一瞬间龛罗食却脸色大变。 李叱居然就在尸体后边。 一刀朝着他的脖子扫过来。 龛罗食情急之中向后猛的仰头,身子往后倒下去,李叱的刀在他额头上扫了一下,连肉皮带一片头发,被一刀削掉。 龛罗食后仰倒地,双脚在地上猛的一踹,身子借力向后滑出去很远。 他再起身,头上的血流下来,瞬间就流了满脸都是,血连眼睛都要封住,他擦了几下,显得更为狰狞。 李叱却不再管他,而是反身回去冲到马车那边,他一把将燕先生扶起来,背靠着马车,侧头看了看燕先生伤势。 燕先生的脑袋上肿起来一个大包,看起来触目惊心,应该就是之前在墙壁上撞出来的。 李叱自己身上伤着,却不在意,他抬起手想把燕先生脸上的血迹擦一擦,可是擦过后才发现,他手上都是血,擦的燕先生也满脸血。 李叱楞了一下,眼神里都是心疼,然后就用弯刀将燕先生身上的绳索切开。 此时此刻,不少黑武人已经围了过来,从四面团团围住,所有的弩箭弓箭都已经瞄准了李叱。 “好胆色,好本事。” 休汨罗缓步走过来,给李叱鼓了鼓掌。 他说话的语气中有些淡淡讥讽:“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一人前来,真的以为可以把人救了,还能全身而退?” 李叱哪里会理会他,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下燕先生,发现只有额头一处伤口,李叱这才松了口气。 燕先生有些迷迷糊糊,应该是头上遭受重击,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恢复过来。 李叱看也不看那些围拢过来的黑武人,从鹿皮囊里翻出来伤药敷在燕先生额头伤口上。 他路上受伤都没舍得给自己用,只是想着追到燕先生的时候可能会用到伤药。 他给燕先生敷了药,又用纱布把伤口包扎,做这些事的时候,李叱自己身上却是血流如注。 这一幕,让休汨罗看的动容。 “你伤的比他重。” 休汨罗道:“他是你什么人?你如此在意?” 李叱给燕先生把伤口包扎好,扶着燕先生靠着马车坐下来,他看到四周有不少卷皮子,于是一个一个的拿过来,挡在燕先生身体四周。 这些皮子,足可阻挡羽箭。 做完了这些后,李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面对着休汨罗那边。 这血糊糊的人啊,眼神落在休汨罗脸上的那一刻,休汨罗心里猛的颤了一下。 “他是我什么人?” 李叱忽然狞笑起来,牙齿上都是血。 “他是......谁若动了他,我就灭谁满门的人。”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一人战百人 如果是在以往,见有人被重重围困还受了伤,却能说出我要灭你满门这句话,休汨罗一定会觉得无比可笑。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说狠话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说出的狠话有一半实现,那么也就少一半人了。 在休汨罗看来,说狠话本就是稍显幼稚的一件事。 一个真正狠厉的人,往往什么都不会说,却把最狠厉的事都做了一个遍。 可此时此刻休汨罗才明白,话要看从什么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如他面前这人说的就不能算是狠话,而是一句......告知。 “我们见过吗?” 休汨罗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叱却没有回答,在李叱看来,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都毫无意义,比如在这样的场合再来一些交流。 他的不回答,便是一种态度。 于是休汨罗微微皱眉后,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惜了。” 然后他伸手指了指李叱:“杀。” 四周围着的黑武士兵不下百余人,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李叱,就算是个神仙可能也没有机会脱身。 因为这百余人不是赤手空拳,他们手里有弓箭有连弩,他们之中有训练有素的士兵,有武功不凡的剑门弟子。 这些人,在黑武国内,谁不桀骜? 这些人的桀骜在李叱面前,算个屁。 在休汨罗杀字出口之后,四周的黑武士兵随即将弓箭弩箭都放了出去。 大罗金仙都避不开。 李叱避得开。 看起来他被四面围住,然而他根本无需担心背面会有弓箭,因为那还有辆马车。 燕先生就是从这辆马车里被拉拽出来的,车就为李叱挡住了后边的所有威胁。 羽箭飞出来的那一瞬间,李叱一弯腰,刀子塞在嘴里咬住,两只手分别抓起来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只片刻,尸体就被射成了刺猬一样,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插了多少箭。 李叱并没有移动,这两具尸体变成了最完美的盾牌,为李叱挡住了身前所有杀器。 很快就传来弩箭射空的声音,但弓箭还在发箭。 看到无法伤到李叱,马车另外一边的人开始往前冲,想从后边偷袭李叱。 可李叱就是在等有人来。 只要黑武人上来和他近身交战,他们的弓箭也就失去了绝大部分威胁。 一个黑武士兵从马车旁边绕过来,一刀朝着李叱砍落,李叱把尸体转过来,那士兵一刀砍在尸体肩膀上。 下一息,李叱把尸体往下一压,嘴里叼着弯刀的刀柄,身子往前顶了一下,弯刀随即切开那黑武士兵咽喉。 后边的黑武人连续上来,上来的人越多李叱反而心里越踏实,人越多,敌人的弓箭越不敢轻易放。 几把刀几乎同时砍下来,李叱双手抬起,两具尸体被举起来,那几把刀都砍在尸体上。 李叱双臂发力把尸体推出去,撞翻了几人,手握住弯刀,连续劈砍,至少三四人被他砍翻在地。 靠近他的人只片刻就全都死了,身边多了几具尸体,这四周一空,远处的羽箭就又朝着他激射过来。 李叱又抓起来一具尸体挡着,羽箭没入人身体中的声音就在他身前出现,那声音都能让人头皮发麻。 远处,龛罗食的人帮他把伤口包扎好,头顶上被削掉了一块肉皮,就算伤好了,以后大概也是秃一块。 这才真的是,就挺秃然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的人靠近他就杀,不靠近他就挡箭。” 龛罗食憋着一股火气,看向休汨罗说道:“我去。” 休汨罗点了点头:“小心些,此人是一头凶兽。” 龛罗食嗯了一声,抓了弯刀在手,喊了一声都退后,然后朝着李叱大步冲过来。 李叱就盼着有人近身,不管是谁。 龛罗食大步而来,还有半丈左右人已经凌空而起,弯刀带着斩空之声狠狠落下。 李叱侧身避开,这一刀砍在李叱身后马车车厢上,车厢被避开一条口子。 龛罗食一刀落空,紧跟着一脚踹向李叱胸口,李叱再次避开,这一脚又踹在马车上,半面车厢被踹碎。 龛罗食的本意是把李叱逼着离开马车,到空旷处,这个中原人也就会被团团围住。 可是李叱连续避开,却还在马车旁边。 龛罗食再一刀横扫,李叱抬手用他的弯刀把龛罗食的刀子架住,两把刀碰撞在一处,当的一声,火星四溅。 龛罗食左拳朝着李叱脸砸过来,李叱没躲也没挡,他的左手往旁边伸出去,将马车上的半截木头抓了起来。 龛罗食的左拳到了,李叱的左手握着半截木棍也回来了...... 噗的一声,木棍戳进龛罗食左臂,李叱发力一扭,龛罗食的左臂就被扭转了半圈,胳膊带着龛罗食的身子都往一侧歪了歪。 李叱把半截木棍抽出来,朝着龛罗食胸口连续戳下去...... 那不是利刃,那是木头,车窗一圈的木框,之前被龛罗食一刀劈开,这木棍有一头是个尖角......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李叱的动作极快,木头在龛罗食的心口里扎进去拔出来,每一次都带出来一串血星。 这个心高气傲的青衙千夫长,一共只出了两招,就被李叱把整个心口都戳成了肉泥一样。 最后一下,李叱把木头戳进龛罗食的眼窝中,紧跟着手掌在木头上重重一拍。 噗! 木头居然从后脑顶出来,头骨应该是没有坏掉,在后颈和头骨之间戳出来的。 木头尖上血液往下滑,黏糊糊的。 在李叱松开手的那一刻,龛罗食的尸体缓缓倒在地上,脚抽动了几下,很微弱。 李叱转身看向那些黑武人,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有的人看到李叱看过来,已经在下意识的后退。 龛罗食的武功很强,他们都知道。 然而真正的高手过招,尤其是这种生死厮杀,哪怕两个人武功相差并不悬殊,可决出生死的速度也不会慢。 生死厮杀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每一招都致命,而每一招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如果不是这种厮杀,而是单纯的比武较量,龛罗食绝对不会这么快就被李叱击败。 四周的黑武人停顿片刻,等来了休汨罗的命令。 看到李叱杀了龛罗食,休汨罗立刻吼了一声:“还在等什么,全都上去!” 黑武人听到喊声后还是犹豫了片刻,毕竟那个中原人杀龛罗食的手段确实过于残忍了些。 有第一个人往前冲,后边跟上的也就越来越多。 李叱等到人冲到自己身前,那人呐喊着一刀落下,李叱的弯刀后发先至,一刀捅进那人张大的嘴里,弯刀的刀尖从脑壳上冒了出来。 下一息,李叱松手,一把掐住了近身敌人的脖子,那人在他手里好像变成了一根木头。 李叱单臂举着抓到的人来回横摆,片刻后,这人身上就多了十几道伤口,都是替李叱挡刀留下的。 李叱一脚踹在尸体上,巨力之下,尸体把前边的人撞翻了好几个。 身后有人过来,乱刀剁下,李叱没有往前避让,而是往后撞出去,用后背撞在那些人身上,刀子便全都落空。 李叱猛的转身,两只手推着两个人的脑袋狠狠撞在一起,砰地一声后,两人脑壳都瘪了下去。 李叱始终都在马车附近和黑武人厮杀,一辆马车成了李叱的半边屏障。 他围着马车转着圈的杀,马车周围的尸体开始多到没有落脚之处,每一脚踩下去都会踩到人。 李叱转到了马车的对面,连杀三四人后,黑武人已经不敢再靠近。 而在马车的这边,休汨罗从车下看了看李叱的腿在什么位置,然后一伸手把车辕掰断。 他双手抓着车辕狠狠的戳进车厢,又戳穿了马车另外一边,李叱背对着车厢没有注意到。 车厢骤然裂开,车辕便重重撞击在李叱的后背上。 车辕断口处参差不齐,而这种木刺自然也可杀人,若非李叱身上还有一件软甲的话,这根车辕就能把他贯穿。 车辕有腿粗,被贯穿的话还怎么可能有丝毫活命机会。 巨大的力度下,李叱被撞的往前扑倒,原本退回去的黑武人看到机会,立刻就冲了上来。 李叱忍着剧痛在地上翻滚,顺势抓起来尸体旁边的兵器,一边避让一边还击。 休汨罗却还是没有打算正面和李叱交手,他在马车这边侧头看了看,见李叱勉强起身,他一脚踹在车轮上,这一脚把车轴踹断。 他把车轮抡起来甩出去,李叱听到风声立刻回头,他一刀劈出,却发现是个沉重的车轮。 这一刀劈在车轮上,劈开了一多半。 休汨罗单手撑着马车跳过来,一脚踹在李叱胸口,在碎木纷飞中,李叱往后倒飞了出去。 休汨罗见李叱再次挣扎起来,忍不住微微皱眉,这个人居然还能站起来。 他一边踱步一边对李叱说道:“你也不是有你说的那么强,看起来,你快要撑不住了。” 李叱啐了一口血,仰天一笑。 “我一人战你百人,你依然不敢与我正面一战,却还得意洋洋的讽刺我?” 李叱啐掉血,往前一冲,休汨罗立刻后撤,他退回到马车后边,往四周看了看,忽然就看到了那一堆皮子。 刚才只顾想着怎么杀了李叱,怎么动手,却忘了这里还有那家伙的一根软肋在。 他过去一脚把上面的皮卷踹开,动手扒拉了几下,燕先生随即露了出来。 休汨罗哈哈大笑,一伸手抓着燕先生衣襟想把人提起来,可就在这一刻,一具尸体飞了过来。 那尸体撞在休汨罗身上把他撞的后仰,休汨罗还没有来得及稳住身子,一个滴血的拳头到了。 那拳头上破了肉皮,血淋淋,似乎还隐隐可见关节处的森森白骨。 砰! 这一拳正中休汨罗的右脸。 休汨罗往后飞了出去,落地之后又翻滚出去很远,卷带起来一片黄沙。 李叱弯着腰,垂着双臂,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上的血,嘴里的血,头发上的血,都在不停的滴落。 他站在燕先生身前,虽然弯着腰,可是却抬着头看着倒地的敌人。 这个样子的李叱,虽然没有戴着那张吓人的夜叉面具,可却更像是一个夜叉。 他喘息着,咧开嘴。 “你居然还敢动他?” 第五百二十八章 疾风 休汨罗被李叱这一拳打的有些懵,落地之后好一会儿都没能站起来,为数不多的黑武士兵连忙跑过来把他护住。 而此时李叱也近乎力竭,他站在燕先生身前,弯着腰垂着双臂,大口喘息的样子像是在与天夺气。 休汨罗被打翻在地,一开始还想起身,可不仅是剧痛传来,还有猛烈的难以抵挡的眩晕。 疼痛了片刻之后,痛感居然消失了,那半边脸是一种麻木,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杀.....” 休汨罗只说出了一个字,一张嘴哇的吐了一大口,然后还有些抽搐。 后边的话实在难受的说不出口,但他手下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休汨罗是想让他们杀了那个中原人。 看起来,那人确实已近强弩之末,站在那都在摇摇晃晃,勉强维持着不倒罢了。 可是谁敢上前? 剩下的黑武士兵已经不多,十来个人而已,若在平日早就一拥而上。 可是今日,李叱已经把他们的勇气打成了齑粉,又被一阵狂风暴雨吹打的荡然无存。 此时还活着的人,都是目睹了杀戮的人。 一个人,硬生生杀了百余人,还能将休汨罗打的难以起身,这样的人哪怕看起来已经没有力量了,依然会让人害怕。 剩下的黑武士兵都很清楚,纵然能杀了那个家伙,或许也是谁先上谁先死。 “将军,咱们先走吧,后边有援兵过来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其中一个黑武士兵劝了一句,其他人连忙附和,他们抬着休汨罗上了远处的一辆马车,其他人上马,就这样急匆匆的跑了。 其实李叱并无援兵到。 李叱依然摇摇晃晃站在那,看起来哪怕风稍稍大一些就能把他吹倒似的。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有风吹来,黄沙贴着地面移动的样子忽然越变越大,像是有沙海袭来。 等到李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外边的天空好像很明亮,因为哪怕隔着窗帘,那光都刺的眼睛有些酸疼。 李叱想着,一定是因为艳阳高照,所以他的眼睛才会睁开那么艰难。 “醒了!” 李叱听到一声惊喜的喊声,那喊声都是沙哑的颤抖的。 一刻之后,大将军府,书房。 澹台压境急匆匆进来,进门就俯身道:“父亲,李叱醒过来了。” 他父亲澹台器靠在床上半躺着,医官正在给他换药,听到澹台压境的话,澹台器缓缓吐出一口气:“吉人天相。” 李叱刚刚被送回来的时候,澹台器虽然也伤重,可还是立刻就让人扶着他去看李叱。 当时李叱那般模样,把久经沙场的大将军都给吓了一跳,这样血糊糊的一个人,气若游丝,偏偏那口气就还在。 当时大将军府里的医官都说人怕是没救了,被澹台器怒骂一顿,下令务必救治。 这时候唐匹敌回来了,他救了李叱回来后就急匆匆又出去,也没有来得及解释去做什么。 回来的时候带着沈家医馆的人,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沈医堂最早就开在凉州。 “扶我去看看他。” 澹台器等医官给他把伤药换好后,看向澹台压境说道:“这少年,令人尊敬。” 客房那边,李叱此时已经适应了光线,躺在那看着四周的朋友,每个人眼神里的关切他都看在眼里。 所以李叱猜着,这次自己伤的一定很重啊,从朋友们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 他躺在床上,酝酿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李叱试探着问高希宁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丑?” 高希宁眼睛红红的,听到李叱这话,她像是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看了看余九龄,余九龄心说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心说要是丑成这样,虽然很难接受,但想想看那可是被一百来个人打,这才打成余九龄这样,如此想来的话也就容易接受一些了。 李叱咳嗽了几声,嗓音有些赶哑的说道:“那......倒是也还勉强可以。” 余九龄道:“你们不该如此骗他......” 李叱道:“难道比你还丑?” 余九龄转身出去,搬了一个铜镜回来,把铜镜举到李叱面前,李叱看了一眼后就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这怪物是他妈的谁?!” 他脸上虽然没有红伤,可是肿的实在太大了些,眼睛难以睁开也是因为眼皮肿的厉害。 余九龄道:“不是我心狠,但我必须告诉你实情,你现在不是丑的像余九龄,而是丑的像余九龄的屁股。” 李叱叹了口气,问:“燕先生呢?” 余九龄道:“燕先生的脸肿的也像余九龄的屁股,他比你还丑一些,因为你像余九龄的整个屁股,他像半个......” 在他身后,燕先生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若凌姑娘扶着燕先生上前,看起来燕先生的脑袋依然肿的很大,被撞击的那边,还鼓着一个大包。 燕先生刚要说话,就看到李叱那小眯缝眼里露出来一种很欠揍的光。 李叱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燕先生头顶的包:“果然像余九龄的半个屁股......这一边还比较好看,另一边都不翘。” 他往四周看了看,问:“老唐呢?” “老唐......” 高希宁道:“你受伤之后,他把你带回来的,然后他就出城去了,你昏迷了三天两夜,他也已有三天两夜没有回来。” 唐匹敌离开的时候没有说他要去做什么,可是众人都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派人......咳咳。” 李叱心急起来:“派人找他回来,塞外之地,莫说都是敌人,若不小心进了沙漠迷路,想出来都难。” 高希宁嗯了一声,轻声回答道:“这几天每天都派人去寻他,除了咱们的人,澹台也派了凉州军骑兵出去搜寻,可始终都没有消息。” 就在这时候澹台压境扶着他父亲进来,众人连忙让开位置,澹台压境看向李叱的时候,眼神里依然是难以消散的愧疚。 一是因为,李叱身上的伤,有凉州军弓箭手造成的,还有一个原因是,李叱是冲出去了,但是后边的唐匹敌他们却被堵在那了。 事实上,正是因为李叱冲出去了,引起凉州军的戒备,凉州军训练有素又装备精良,反应速度更是一流。 等唐匹敌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聚集了大批队伍封堵,若非如此的话,唐匹敌不至于追不上李叱。 这正是澹台压境愧疚的原因,虽然这和他并无关系,甚至和封堵城门的凉州军都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他们是尽忠职守,又不是故意刁难阻拦。 李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觉得阳光刺眼,其实根本不是真的那么刺眼。 只是因为昏迷了太久,细微的光亮他也需要适应,等澹台器离开之后天就已经彻底黑下来。 高希宁给李叱喂了些粥,李叱摇头示意不吃了,高希宁把粥放在一边轻声问道:“只吃这些就饱了?” 李叱道:“不好吃......” 高希宁道:“想吃肉?” 李叱嗯了一声:“知我者,高大美。” 高希宁道:“一会儿我去那小本本记下来,某人仗着我现在不敢怎么样,有些嚣张,等你好了之后你且看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后她轻声说道:“若你真的想吃肉,只能吃一小口。” 李叱那眯缝小眼都要冒光了似的,应了一声后说道:“一小口就行。” 高希宁随即俯身,把自己的脸在李叱唇上贴了一下,然后迅速起身,一瞬间脸就红的好像苹果一样。 “一小口。” 她说。 李叱那小眼睛里的光都跟在放电似的,闪电,滋啦滋啦的闪电。 若他能动,必会拍案而起,大声喊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小口吃肉的道理,当然要大口吃肉才来的爽快。” 高希宁伸手给李叱把被子盖了盖,看着李叱伤成这样依然激动的要起身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好像犯错了。 “安静安静,我去给你熬一些肉粥......” 高希宁起身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李叱一个人,他躺在那看着屋顶,眼神里慢慢的出现了担忧。 他在担心老唐,那个家伙啊...... 与此同时,澹台器的书房中。 澹台器对澹台压境交代道:“明日你亲自出城再去寻,更要多分派人马,城中骑兵全都分派出去,尽快把唐匹敌找回来。” 澹台压境点头:“父亲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再带人继续去找,不找到便暂时不回来。” 澹台器点头:“我们澹台家的人忠义为先,切不可轻慢,他是你的朋友,要尽全力把人找到。” 他说完这句话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这样两个少年,将来的成就必不可限量......境儿,你从他们身上要学的可不仅仅是本事,更是人品。”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澹台压境就到了凉州军大营,召集骑兵,分派队伍,把一千六百轻骑分成了四队,往不同方向去寻唐匹敌。 他交代清楚之后,骑兵随即离开大营,清晨的时候,骑兵队伍的马蹄踩着路面经过,声音连成一片。 这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有好奇的百姓打开门往外看着,担心着是不是要开战了。 此时天刚刚蒙蒙亮,本还没到开城门的时间,可是澹台压境心急,所以下令今天早开城门。 守城士兵们进了城门洞里,把城门挡木搬开,城门格外沉重,需要多人合力才能拉开。 当城门一开的时候,疾风从门外吹进来,也把黄沙吹了进来,所有人都抬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 等这疾风扬沙小了些,澹台压境把胳膊放下来,大声喊了一句:“出城......” 他的话没喊完,戛然而止。 城门外,一匹黑马缓缓进来,马背上有一少年骑士,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扶着铁枪,枪扛在肩膀,枪头上挑着一颗人头。 那战马上挂着,亦有人头十余。 他进城门,风沙也进城门,这风沙便是他的仆从,随他而来,与他同归。 人说他人,这人犹如疾风。 人若说他,这疾风有几分像他。  第五百二十九章 你要跟的上他们才行 澹台压境看到唐匹敌进城的那一刻楞了一下,然后他的眼神里就有了光。 曾经他是一个多么心高气傲之人,在他看来,这世上豪杰万千也不过浪得虚名,唯他自己才是真无敌。 可真不走运,他第一次远行就遇到了唐匹敌,让澹台压境这样的人都能心服口服的唐匹敌。 也是真的走运,让他遇到了唐匹敌。 半个时辰之后,大将军府。 唐匹敌从战马上下来,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可手中那杆铁枪却擦的锃亮。 把枪递给亲兵的那一刻,连接过铁枪的亲兵可能都没察觉,自己能拿着这枪都很兴奋,也有那么一丢丢骄傲。 唐匹敌已问过澹台压境,知道李叱还好,于是也轻松下来,缓步走向李叱所在的客房。 在他身后,亲兵们把那些人头拎了过来,其中一颗,便是那不可一世的阔可敌休汨罗。 唐匹敌进了客房后,李叱一看到他立刻就要起身,唐匹敌对他摇头道:“那个丑货,躺着别动。” 李叱:“......” 唐匹敌拉了把凳子在李叱不远处坐下来,仔仔细细看了看李叱那张脸,越看越皱眉。 李叱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看你欲言又止。” 唐匹敌道:“你那夜叉头套,套不进去了吧。” 李叱:“......” 唐匹敌笑了笑,见李叱精神很好,于是笑着说道:“还好还好,只是丑些,不是不能接受。” 李叱:“你可以出去了。” 唐匹敌笑着摇头道:“若以后我叛变了,应该就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你这样的大脸,你若是个凡夫俗子也就罢了,但要做主这江山锦绣,不容人丑。” 李叱:“滚去洗澡睡觉。” 唐匹敌随即起身:“先去吃饭,很饿。” 李叱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事没事?” 唐匹敌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只是出去杀了几个人回来,能有什么事。” 澹台压境进将军府的时候就吩咐人去准备饭菜了,也吩咐了人去烧水。 唐匹敌知道李叱怕他受伤不说,于是又多和李叱闲聊了几句,讲了讲他追杀休汨罗等人经过,很简单的说了一下。 在唐匹敌的讲述中,永远都会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任何惊险刺激的地方。 大概意思是,追上了,杀了几人,被逃脱,然后再追上,又杀了几人,又被逃脱。 由此可见这黑武人也颇有些本事,能在唐匹敌手里连续逃走两次,足可说明。 就在这时候,澹台器的书房中。 唐匹敌才回来不久,有一队从关外来的人也到了,这是距离凉州城不远的龟兹国边城派来的人。 唐匹敌去见李叱的时候,这支使者队伍也到了澹台器的书房外边等着接见。 澹台压境回来之后,在书房里大概听了听,越听心里的震撼越是无法平静。 两天之前,唐匹敌追杀那个黑武人已经到了龟兹国境内,在距离那座边城不远,就是龟兹国一位亲王的封地。 大概有方圆几十里大,其中有一片巨大的庄园,阔可敌休汨罗就逃到了此处。 那时候他身边就剩下两三个人,保护着他逃到这,便去派人告诉那位龟兹国亲王,说他是黑武皇族被楚人追杀。 这事可把那位亲王吓坏了,一边是楚人,一边是黑武人,还是阔可敌皇族,他如何敢惹。 于是连忙把休汨罗接了进去,本想着把人藏起来,若那楚人追不上找不到也就罢了。 哪里想到,那单人独骑的楚人追到了庄园门外,一人一马,立于门外。 龟兹国亲王又亲自出去,想做个和事佬,说给他一个面子就放过休汨罗算了。 唐匹敌只回了一句......我说他要死,千山万水也要他死。 那亲王被驳了面子,觉得恼火,又见只有唐匹敌一人,于是起了恶毒心思。 他想着若杀了此人,又没有其他人证在,可谓死无对证,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这西域之地,遍野黄沙,就说是死于荒漠,谁又能说不是如此? 结果却是......唐匹敌见那亲王的护卫围了上来,就知道对方有了什么打算。 一枪将那亲王戳死,却没有走,单人独骑杀进亲王庄园,杀了一个通透。 那亲王手下也有数百人的队伍,还有不少仆从,奈何根本就跟不上唐匹敌。 数百人中往来冲杀,若入无人之境,一人在庄园里杀的尸横遍野。 剩下的跪地求饶,不敢再有阻拦。 唐匹敌随即追上阔可敌休汨罗,两人交手,休汨罗有伤在身,不是唐匹敌对手,被唐匹敌一枪戳在腿上。 休汨罗跪地,并不求饶,反而狞笑说我乃黑武皇族,天生贵胄,顶天立地,你要杀就杀。 唐匹敌回答道......天生贵胄,贩夫走卒,在我刀下,又有何区别? 一刀斩落休汨罗人头,挂在战马上离开。 这时候,龟兹国边关的队伍接到亲王府的求援,守军将军不敢耽搁,连忙带着骑兵赶来,正好把唐匹敌拦住。 那龟兹国将军也有些为难,若是就此放人走了,被黑武人知道的话,龟兹国怕是要有灭国之灾。 而若是不放人走,被楚人知道了,凉州军尽出,他一样也抵挡不住。 于是那龟兹国将军便想暂时把唐匹敌扣下,请示了上面的人后再做定夺。 唐匹敌却根本不理会,催马向前,有人阻拦,唐匹敌便淡然说道......近我马前三尺者,杀。 那龟兹国将军犹豫再三,还是不敢放唐匹敌走了,派一百人队拦在唐匹敌面前。 弓弩瞄准,箭在弦上。 对于龟兹国人如此拦截,唐匹敌只有一个反应。 战马逐渐提速,握枪在手。 冲锋。 那百人队,不敢放箭,又要生擒,近唐匹敌战马三尺之内,有一人死一人,有十人死十人。 吓得其他人不敢再上前,眼睁睁看着唐匹敌纵马而去。 那龟兹国将军心中忐忑不安,于是也追了过来,好歹也要向澹台器说一声,唯恐澹台器的凉州军报复。 澹台压境在一边听完这经过,只觉得胸腹之中亦有一股豪情升起,他仿佛看到了唐匹敌一人一马,大漠黄沙。 龟兹国将军一脸为难的看向澹台器,用很谦卑的语气问道:“大将军还请救我,也救我龟兹举国百姓。” 澹台器道:“所以你在拦他的时候,心中可也有那杀了他灭口的念头?” 这话把龟兹国将军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真的没有,若有的话,又怎会不下令放箭......确实只是一时糊涂,想拦下生擒。” 澹台器道:“你可知我大军将要出征月氏?” 龟兹国将军立刻回答道:“知道大将军将要出征。” 澹台器嗯了一声后继续说道:“本不打算走龟兹国这边,既然你要拦我的人,那我只好率军走这一路了。” 这话,把龟兹国将军吓得,瞬间脸色就白了。 “大将军......” 龟兹国将军单膝跪倒,嗓音微颤着说道:“求大将军仁慈,求大将军开恩。” 澹台器淡淡道:“你可回去请示龟兹国主,问问他该如何做,我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准备,半个月,你们龟兹国的兵马可拦在西征路上,与我一战。” 说完后一摆手:“走吧,你拦我的人,我不杀你,只是因为你不够格。” 这龟兹国将军知道事情重大,仓皇离开,哪里敢耽搁,离开凉州都没有回他的驻地,直接回都城去了。 等那龟兹国将军走了,澹台器看向澹台压境道:“你可知我用意?”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龟兹国主,不敢挡我凉州铁军,所以必会亲自前来请罪。” 澹台器点了点头:“我说不许西域诸国插手我远征月氏国的事,他们还在观望,缺一人带头,借着这个机会,可让龟兹国出兵为先锋,有人带头,西域诸国也就都要出兵了。” 他说完,缓缓吐出一口气。 想想李叱,再想想唐匹敌。 本来在澹台器心中还有一丝疑惑,如唐匹敌这样的人,少年桀骜,又万夫不敌,为何会愿意追随李叱。 经过这件事他终于明白,为何唐匹敌这样的人,能心甘情愿的追随。 一个是,我的人,千难万险我也要救,谁动我的人,千难万险我也要杀。 所以才有了另一个,我的主公,千难万险我也要救,谁动我的主公,千难万险我也要杀。 “境儿......” 澹台器缓缓说道:“为父还能守西凉二十年,二十年内,中原江山会有大变,若二十年内大变已成,变数化作定数,为父能守到这一天。” “所以我要放你二十年,这二十年,中原必是惊涛骇浪血海尸山,你能跟得上他们两个吗?” 澹台压境点头:“跟得上!” 澹台器道:“我澹台家的人,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谨遵祖命,镇守西凉,可是我也要为你考虑,二十年若江山无定,你便回来从我手里接过将军甲,江山再乱,国门不丢,若二十年江山已定,澹台家将有一位万世景仰的大将军。” 澹台压境道:“父亲,用不了二十年。” 澹台器沉默了片刻,点头。 澹台压境道:“普天之下,战场若有一人能让我服气,便是唐匹敌,普天之下,若有一人能让唐匹敌服气,便是李叱。” 澹台器嗯了一声后说道:“灭月氏国后,你就随他们去吧,李叱和唐匹敌这样的人只要活着,就会让我中原国人的骨头,越来越硬,让我中原国人的傲气,天下无双。” 澹台器缓缓说道:“中原江山皆是腐肉,他们这两人,既是快刀,也是良药......非但可治皮肉,也可治骨气。” 澹台压境重重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在李叱休息的客房外边,余九龄送沈医堂的郎中出去刚回来。 一进来就看到那十几颗人头在,吓了一跳。 他跑到李叱屋子里看了看,见李叱还在,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我以为外边都给你上供了呢。” 李叱:“逆贼......” 余九龄问:“老唐回来了?” 李叱嗯了一声。 余九龄指了指李叱的脸问道:“他......就没说些什么?” 李叱道:“他说让你滚出去。” 余九龄笑道:“他看到你这脸,应该也是逆贼了才对啊......” 李叱喊道:“来人啊,把他拉出去阉了吧。” 余九龄道:“老唐舍不得。” 刚说完,洗了澡换了衣服的唐匹敌从门外进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老唐,可以舍得。”  第五百三十章 北境的秋天 李叱在凉州城又休息了五天之后,见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唐匹敌率先离开凉州返回燕山营。 与罗境联手夺取冀州城的计划到了将要实施的时候,已经到了秋天,是这计划的最好时机。 五天来,李叱脸上的肿也消了不少,看起来没有那么夸张,身上的伤换了几次药之后也没有感染。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好运气。 在这样一个时代,战场死亡的人,其实并不是一场大战的全部死亡人数。 绝大部分重伤者,都会在之后陆续死亡,只要感染,几乎无药可救。 这几日来高希宁几乎就没有离开李叱的房间,除了上厕所这种事不好照顾之外,其他的事都是她亲自照顾。 当然,在她看来,就算是上厕所这种事她来照顾也不是什么问题,她已是李叱名义上的妻子。 所以李叱想着,这次回去之后,也必须给高希宁一个名分了,不然的话对于高希宁来说太不公平。 “今天胃口都好了不少。” 高希宁看到李叱吃了不少饭菜,眼睛里都是笑意。 李叱嗯了一声,还没有说话,高希宁伸手过来,给他擦了擦嘴角。 李叱一张嘴咬住了高希宁的手指头,当然也不会用力,只是轻轻咬着不松开。 两人正四目相对,这一幕,被刚进门的余九龄看在了眼里。 余九龄楞了一下,然后咳嗽了几声。 李叱和高希宁一时之间都有些慌,也许就是因为这有些慌,所以李叱忘记松开嘴了。 余九龄立刻对高希宁说道:“大哥你别怕,我知道这怎么办,你拔两根头发插他鼻子眼,他鼻子里一痒痒就会松开嘴了,上次我和长眉道爷一起去钓甲鱼的时候,我就被甲鱼咬了手指,长眉道爷就是这么教我的。” 高希宁抬起另一只手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还不松开?” 李叱连忙松开嘴。 余九龄道:“唉,这也不能都怪当家的,我们总是看到他英明伟岸的那一面,却忘了其实他还是个孩子,喜欢嘴里嘬什么东西。” 他把大拇指伸出去:“来试试这个,换个口味。” 李叱:“九妹你安心等着,等我能下去揍你的时候,我把你大拇指缝你自己嘴里。”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道:“我是来告诉当家的一声,澹台率军出征了。” 李叱嗯了一声,其实昨日澹台就来告诉过他,龟兹国已经率先表示,要协助凉州大军攻打月氏国,并且是龟兹国主亲自率军。 这态度一出来,估计着西域诸国的国主都会有所反应,尤其是卯犁国,那个新皇契桦梨当然明白此时应该怎么办。 卯犁国和月氏国接壤,两国又历来不和,所以趁着这次机会若能灭掉月氏国的话,卯犁国就能分得大片土地。 这是一道并不难的选择题,他若选择对抗凉州军,未必会有那么多人站在他这边。 而且打凉州军,实在是没有底气,打月氏国就不一样了,本来两国实力相差无几,这次有数十国联军,还有凉州铁军,月氏国扛不住多久。 余九龄道:“澹台刚才让我告诉当家的,一定要等他回来再一起走,他要跟咱们一起回山寨。” 李叱点了点头。 余九龄立刻笑起来:“澹台能跟着咱们回去就真的太好了......另外就是,那个,有些......” 李叱笑道:“你是还有什么事想问我?” 余九龄扭扭捏捏的说道:“还有......还有就是,我想劝劝蒂克花青公主,跟我们一起回中原......” 李叱突然严肃起来,看向余九龄说道:“九妹,你应该知道这涉及到了两国之争,蒂克花青是卯犁国要追杀的人,而她也有复国之心。” 余九龄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黯然下来。 然后就听到李叱认真的说道:“所以要看她是以什么身份去咱们山寨了,若她只是想去咱们山寨来避难的话,此事有待商榷,若她是咱们山寨某人的家属......” 余九龄的眼睛都亮了。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当家的,这事还得你帮我出面啊,我自己去说,显得......显得不那么郑重。” 李叱叹道:“九妹,你想过没有,一旦你真的要迎娶她,你以后的日子就会多了些约束。” 余九龄立刻说道:“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首先就是要学会约束自己,怎么能指望着别人来约束自己?被别人管和主动约束自己,这就是成熟和不成熟的区别。”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余九龄和那位公主殿下的感情发展的很快啊。 李叱道:“刚才是谁笑话我来着?” 余九龄把大拇指抬起来塞自己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来,找东西,插我鼻子眼!”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还是我去说吧,女孩子之间好说话。” 余九龄朝着高希宁俯身一拜:“给我大哥请安,给我大哥行礼,愿我大哥长命百岁妻妾成群......” 李叱:“嗯?” 余九龄噌的一声就窜出去了。 与此同时,冀州城。 沈医堂。 沈如盏看了看从外边进来的这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外边雨水很大,这人进来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有些不对劲。 这人进了沈医堂后压低声音说道:“我想求见你们东主。” 沈如盏正好在前堂检查药品,看着那人说道:“我便是沈医堂的当家,你是谁?” 那人把斗笠摘下来,笑了笑道:“姜然。” 沈如盏眉角微微一扬,姜然突然来了沈医堂,那就说明那个计划就要开始了。 于是她转身走向后堂:“姜大人跟我进来吧。” 姜然嗯了一声,低头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之后,姜然离开沈医堂,又一个时辰之后,沈医堂里的伙计分派出去十几个,分做两批,一批往北去燕山,一批往东北方向去幽州。 半个月后,幽州。 校场上,罗境看着列队完毕整整齐齐的队伍,他站在高台上,连续深呼吸几次后迈步向前。 走到高台边缘,罗境大声说道:“你们都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了,我父亲的仇,我没有忘记,我想你们也都没有忘记,我身为人子,父仇不可不报,你们身为部下,主仇不可不报。” 罗境抬起手指向南方:“今日我将带你们出征,拿下冀州,砍下潘诺的人头,祭奠我父在天之灵。” 校场上的幽州军立刻呼喊起来。 “报仇!” “报仇!” “报仇!” 罗境看向高台下边的罗枝节,大声说道:“罗枝节,我命你为先锋将军,率军一万先行。” 罗枝节立刻上前一步,抱拳到:“属下遵命!” 这一日,罗境尽起幽州军六万,浩荡开拔。 又三日后,燕山营。 刚刚回到山寨的唐匹敌就得到了消息,沈如盏派来的人一直都在等着他回来。 听完之后,唐匹敌随即点了点头,也顾不上休息,他看向庄无敌说道:“这次我要带兵去冀州,庄大哥还是要守着山寨,家里一切都交给你了。” 庄无敌道:“你只管放心,我在家在。” 唐匹敌随即点起兵马,宁军大概八千人的队伍离开燕山,朝着冀州放心开拔。 北境,边关。 站在边关城墙上,夏侯琢举着千里眼看向北方,每年这个时候黑武人都会来寇边。 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还不见黑武人有所举动,这似乎有些反常。 黑武人知道什么时候来最有效果,两国已经对峙了数百年,彼此太过了解。 如今已到收秋粮的时候,秋粮对于楚人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若夏粮欠收,哪怕靠着树皮草根度日,百姓们还能坚持。 可若是秋粮欠收,这个冬天没办法熬过去,北方苦寒,缺衣少食的百姓们会死很多人。 所以每年秋收时候,黑武人都会来袭扰,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哪怕不能灭了楚国,也要不断的消耗楚人国力。 “将军。” 有人快步跑上来,跑到夏侯琢身边说道:“燕山营又给咱们送粮来了,队伍已经到了关口外边,等待检查进城。” 夏侯琢点了点头,心里的愧疚再次涌了上来。 他在北疆这边,消息滞后,很多事都是发生之后许久他才知道的。 比如燕山营之前被来自兖州的白山军围攻,导致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战死,燕山营被付之一炬。 他听闻消息已经是这事发生之后能有月余时间,他立刻就下令兵马集结,准备亲自率军去寻李叱。 可是队伍还没有出发,李叱派来的人就到了,来的人给夏侯琢带来一封信,很短。 【我很好,没有受伤,你安心守关。】 再后来,夏粮收了之后,李叱就派人来给他这边送粮食,来的人也带来李叱的信,依然很短。 【我这里人少了许多,用不到那么多粮食,所以给你多送来了些,秋收之后,我再派人来送,我一切皆好,安心。】 当夏侯琢看到我这里人少了许多这句话的时候,当时忽然就绷不住了,心如刀绞。 李叱才多大,肩膀上扛着的,已是大山般的责任。 他快步下了城墙,带着人赶到内城门,燕山营的运粮队伍还在这里等着。 为首的是燕山营的陈大为和刚罡,两人见到夏侯琢后连忙行礼。 夏侯琢问:“李叱可有书信给我?” 陈大为摇了摇头道:“当家的去西域还没回来,走之前吩咐过,燕山下的屯田夏粮一旦收了,第一时间给夏侯将军送来。” 夏侯琢一怔:“他去西域做什么?” 陈大为道:“率军追杀一伙贼寇,顺便把澹台压境护送回凉州。” 夏侯琢又问:“唐匹敌可跟他一起去了?” 陈大为答道:“去了,唐当家先回来的......说,说我们当家的受了伤,还在凉州修养,所以要迟一些回来,唐当家说,夏侯将军不用担心,我们当家的伤势不重。” 夏侯琢听到李叱受了伤这几个字的时候,手就微微颤了一下。 陈大为道:“有将军母亲的书信。” 他把信取出来递给夏侯琢,夏侯琢下意识的接过信后,沉默了许久。 他将书信打开,他母亲的书信很长。 其中有一句话,让夏侯琢心里一疼。 【叱儿是你兄弟,他知你有民族义,叱儿是你兄弟,你可知他否?】 第五百三十一章 重礼 夏侯琢看着手里的书信,信在他手上微微发颤,心里也在微微发颤。 他又何尝不知道母亲这信里的意思? 母亲是怕他忘本。 你心里有民族大义,你的兄弟为了让你安安心心的撑着这民族大义,在你背后把所有的苦事累事都做了。 李叱什么都不会说,可是作为母亲,夏侯夫人不能什么都不说,她亦有大义。 夏侯琢吩咐手下人把粮食都运进去,然后请陈大为和刚罡两人去休息,他要给母亲回一封信。 回到书房里坐下来,拿着笔,看着纸,夏侯琢却久久不能落笔,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和母亲说,然而却就是写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侯琢深呼吸后才动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此时虽分散,兄弟共死生。 写完之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将书信折好装进信封里,又坐在桌边许久,侧头望向窗外,天空上有一行雁行。 他起身,找到陈大为和刚罡将书信交给他们,然后又问了问关于燕山营的事。 得知唐匹敌已经率军南下要打冀州,夏侯琢心里又是一紧,燕山营接连遇到大事,如今兵力不足万人,若再有什么损失,李叱如何能扛得住? 他仔细问过,知道是和罗境联手,他不熟悉罗境,也不好判断,却心里担忧。 与此同时,凉州。 沈冷差不多已经恢复过来,没有伤筋动骨,不至于修养几个月那么久。 脸上早就已经没有了红肿,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李叱想着,总算是不用被唐匹敌嫌弃了。 这些日子,大将军澹台器每日都要和他交谈,这位戍边半生的大将军,对李叱的学识人品已经深深佩服。 他还从不曾对一个少年能有如此高的认可,甚至可以说尊敬,所以他越发相信,最终改变这中原乱世的,必然会是少年。 哪怕最终不是李叱,也不应是那群蛀虫,在此之前,不管朝廷如何更替,不管江山谁来做主,那些蛀虫一直都在。 周在,他们是周臣,楚立,他们又是楚臣,一直都在不断的吸这中原江山的血,吸中原百姓的血。 所以唯有李叱这样的少年去改变天下,才是真的剔骨剜肉,而不是随随便便改头换面罢了。 李叱吃过早饭之后就到院子里练功,虽然还不能如以往那样的高强度的锻炼,但他又怎么可能闲的下来。 这段时间,他一边养伤,一边从澹台将军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在澹台器看来,李叱身上的锐意和想法,都是治天下的一味良药,不可替代的良药。 而在李叱看来,澹台将军的经验阅历,还有对大局的掌控判断,都是他迫切需要学习的。 昨日从塞外传来好消息,说是诸国联军已经攻入月氏国内,战事远比预期的还要顺利。 澹台压境派人回来送信说,若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十天左右,就可攻克月氏国都城。 西域诸国的联军,声势浩大,相当于聚众打狗,所有人手里还都有棍棒,打的可起劲了。 所以从时间上推算,澹台压境回来的快,也就是最多二十天的事,就算慢一些,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再算计冀州那边的战局,若也能一切顺利的话,李叱他们回到燕山营的时候,冀州都已被罗境拿下。 李叱正在练功,澹台器从外边缓步进来,此时看这少年,越看越喜欢。 一个如此自律的年轻人,本就少见。 “大将军。” 李叱连忙行礼。 澹台器笑着摇头道:“不用总是这么客气,你我之间虽然年岁相差很多,可不管是思想还是看法,都很相近,足可称为知己。” 他笑道:“若非是境儿先认识了你,我担心境儿心里不舒服,甚至有心与你平辈论交。” 李叱连忙道:“那可怎么行,大将军是前辈是长辈。” 旁边不远处的余九龄他们也和澹台器打了招呼,澹台器回礼之后就和李叱进屋去聊事情,余九龄压低声音对燕先生道:“这下可坏了。” 燕先生道:“你又要胡说八道什么?” 余九龄认真的说道:“这怎么能是胡说八道呢?澹台大将军要和李叱平辈论交,那就是李叱的老大哥,澹台压境回来,见李叱还不要叫一声叔?” 燕先生想了想,忽然也开心起来:“那得叫我一声爷......” 余九龄道:“澹台大将军见你也要叫一声叔......” 燕先生噗嗤一声就笑了,压低声音道:“跟我开玩笑可以,不许出去胡乱说。” 余九龄道:“要不然,先生咱俩也平辈论交吧,这样一来......我们就都是儿孙满堂之人,哈哈哈哈......想想就很得劲儿。” 燕先生道:“你能活到现在,就说明我们这里真的是一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 余九龄道:“燕兄,你看你,怎么能如此说你贤弟我呢。” 燕先生:“你离我远点,我怕你被李叱打的时候,把我也连累了......” 与此同时,书房中。 澹台器问李叱道:“前两日听你说起冀州局势,你对我也无丝毫隐瞒,把冀州的事详细与我说过,所以我这两日都在思考。” 他看向李叱道:“若罗境得冀州,你只要粮草,若罗境不答应呢?或是他反悔。” 李叱道:“我信得过罗境。” 澹台器道:“为何?” 李叱回答道:“罗境心高气傲,他那性格,不容的自己做出来背信弃义之事,在这一点,他与他父亲罗耿截然不同。” 澹台器点了点头道:“那你也可要冀南之地,那边粮产远超冀北,且罗境兵力不足,无法守的过来,你若得冀南,便可积蓄力量。” 李叱道:“大将军,罗境兵力不足,守不住整个冀州,我只有八千余兵马,我也守不住冀南。” 澹台器叹了口气,想着确实如此,李叱若有几万人马的话,分得冀南,只需一年便可让实力翻倍。 所以他点了点头道:“正因为自己的力量还没有那么强大,所以你才会只要冀州的一些粮食,有了粮食,再扩充队伍,徐徐图之。” “不......” 李叱摇头:“我要粮食不是给我自己要的,如今北疆一线,边军太苦,我只要冀州钱粮,钱是用来招募民工在山北关以南修建一座粮仓,这样一来,北境边军就不用再看冀州的脸色,粮是用来充盈粮仓。” “将来不管是谁得冀州,北境边军也不用去低头求人要粮食,他们为民守边关,为中原戍外敌,可是却因为一口饭而向人低头,若乞讨一般。”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摇头道:“这不该是边军将士们应该做的事,他们应该高昂着头,也挺起胸膛。” 李叱道:“我要冀州钱粮在边关造一座粮仓,以后若我领兵离开,心里也稍稍踏实些。” 听到此处,澹台器已经动容。 良久之后,澹台器起身,后退了几步,忽然就弯腰给李叱行了个大礼。 李叱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澹台器,澹台器却不许。 澹台器道:“我不是北疆边军,但我们都是边军,我知道边军有多苦,有多难,也知道边军有多凶险,你能有如此想法,我替所有边军将士谢谢你。” 李叱道:“大将军快请起身,我这也......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力所能及。” 李叱要图谋冀州,他至此为止,也不是在为自己谋,而是为边军谋粮仓。 这件事,让澹台器不能不触动,不能不震撼。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境儿说,若说你是叛贼,便为天道不公。” 澹台器道:“站在朝廷那边来说,你的队伍就是叛军,然而自古以来,有史记载,我从没有见过叛军养边军的事。” 李叱道:“大将军,因为边军不一样。” 澹台器问:“那你说,何处不一样?” 李叱回答道:“除去边军之外,所有的官军队伍,都只是朝廷的队伍,而边军,是所有人的队伍,是中原人的队伍。” 澹台器深呼吸。 他在今天之前,只是认可也尊敬李叱的学识见解,可是现在,他尊敬的是李叱的胸怀气度。 这样的人,已经站在比所有人都要高的地方。 澹台器沉默了许久,他看向李叱说道:“我......我替北疆的边军兄弟们给你还个礼,本来这礼物是我想赠送予你,可是现在,必须算作是边军兄弟们的回礼。” 澹台器转身离开:“你且稍等我片刻。” 李叱看着澹台器大步出去,一时之间有些懵了,他确实没有想到大将军会如此反应,他也只是说了自己的想法。 不多时,澹台器带着人回来,抬着一口大箱子。 李叱出门,澹台器让人把箱子打开,指了指箱子里边说道:“这就是那日刺杀我的人所穿戴的金甲,虽然我不知到底是何材质打造,但我知道它刀枪不入。” 他看向李叱道:“这金甲,我代表所有边军兄弟送给你,你若不收,边军都不会答应。” 李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婉拒,这金甲名贵,确实刀枪不入,他觉得应该留给澹台器这样的人穿。 “收下!” 澹台器道:“既然你觉得我是长辈,那这也是长辈之命,你不可违逆。” 那日一场厮杀,金甲武士被杀,那头盔被砸瘪了,难以修复,后来不慎又点燃了地上的酒,金甲烧过之后,变成了暗金色。 澹台器坚持,李叱实在推脱不掉,只好把这金甲收下。 澹台器转身又取过来一把刀递给李叱:“这是与铠甲相配的弯刀,我那日就想送给你了,可是觉得弯刀配不得你身份,所以让人重新打造。” 他将刀双手递给李叱,这等尊重,李叱连忙双手接过来。 “刀已经重新打造,改成了咱们楚人善用的横刀。” 澹台器道:“甲予你,刀予你,你就把这看成是西疆予你的祈福,愿有西疆之力的这刀与甲,护你百战不殆,天下无敌。” 第五百三十二章 金甲与金牌 李叱确实觉得受之有愧,这两件礼物着实贵重,他作为晚辈,又作为客人,这样受礼会让他心中不安。 然而澹台大将军态度更为坚决,所以李叱也只好暂时答应收下来,大将军如此执着,他若再拒绝,就是伤了老人的心意。 “咦?” 在旁边的余九龄忽然咦了一声,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站在那金甲旁边指了指:“这上面的梵人文字,好像掉了一部分。” 李叱和澹台器也过来看,仔细检查之后发现确实有些不对劲,这甲胄似乎被改动过。 澹台器随即吩咐一声:“请修复这金甲的匠人过来。” 不多时,那修复金甲的匠人赶了过来,澹台器问他那掉了的字是怎么回事。 匠人回答道:“这金甲应是许久之前就被修补过,想来曾经有过战损,而且损坏颇为严重,修补的地方所用的材质和盔甲本身不同,是金。” 澹台器皱眉道:“你说的仔细些。” 匠人道:“我在修补金甲的时候,发现金甲实则为两层,也有些好奇,只是不敢轻易动手,恐毁了这件至宝。” 他指了指那字所在的位置:“这里是被黄金覆盖,然后刻上了梵文,这金板是嵌在此处,之前打斗的时候又有损坏,所以金板掉落了一部分。” 李叱看向澹台器道:“下边似乎也有字。” 澹台器道:“这金甲已经是你的了,你来做主。” 李叱点了点头道:“那晚辈就放肆一回。” 他看向匠人说道:“这位师傅,请你把这甲胄上的金子全都拆下来,看看原本是什么模样。” 匠人有些为难道:“虽然是后来修补,可是这些金板做的也算极为精致,若拆掉的话,再难复原。” “拆就是了。” 李叱心说金子拆下来也是金子,怕什么。 于是那匠人随即动手,最先是在这甲胄左右臂甲的位置,分别拆下来一层金板,那金板大概有半指厚度,分量沉重。 金板上都是梵文,匠人说,他也不是看的很懂,大概意思像是一种关于封印什么的说法。 澹台器听到此处,又派人去找识得这梵文的人过来,是将军府中一位主簿,姓刘。 刘主簿是个真正做学问的人,通贯古今,博学多才,对西域文字也很精通。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金板上的梵文,越看越是心惊,许久之后他脸色有些异样的对于澹台器说道:“大将军,这确实像是一种封印,也可以说是诅咒。” 澹台器道:“若这金甲是当初月氏国的皇帝甲胄,为何会有不吉利的诅咒文字?” “因为......” 刘主簿显然有些犹豫,他看向澹台器道:“大将军,可否等这甲胄清理之后再说?” 澹台器点头:“那就等等。” 匠人把金板都拆下来,又清洗了金板下边,外表看似金光璀璨,拆掉之后才看得出来,下边满是泥垢灰尘,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 都清理之后,竟然在这甲胄左右臂甲位置上发现了篆体文字,左右各有四个字。 李叱不认得梵文,可却认得这篆体......所以在看清楚这八个字之后,李叱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李叱读出来这八个字之后,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被震撼,只有余九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大周天子甲!” 澹台器的眼睛骤然睁大。 “很多很多年前,周国力衰微,四周诸国乱我中原,西域,西北,至少数十部族大举侵入,那时候,大周的军队正全力对抗蒙帝国,无力平定西域之乱。” 澹台器道:“致使数十族百万人杀入中原,从西域杀到中原腹地,只西疆这边,就有千万人被屠。” 余九龄问:“这大周天子甲,就是那时候被抢走的?” 李叱道:“这几十个部族的乱兵,在西北屠杀千万百姓,觉得有机会霸占中原,结果却惹怒了蒙帝国,在大周覆灭之前,蒙帝国的骑兵先击败了西域诸国的联军,杀了几十万人,于是西域联军只能认输求饶。” 他看向余九龄继续说道:“蒙帝国的人,逼迫西域诸国联军为先锋攻打大周都城,而咱们中原各地义军纷纷赶来勤王救驾,都城外,死伤百万。” “大周都城被攻破后,传闻大周天子被保护突围而出,蒙帝国的军队进入大周都城。” 这时候,刘主簿声音微颤的说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这些梵文的诅咒,就是要封印这大周天子甲和中原气数。” 刘主簿道:“想来就是月氏国的人,当初得到了这大周天子甲,据我考证,当时为了救天子,大周名将杨子弋换上了大周天子甲,装作大周天子往北突围,而周天子则在众臣保护下往南突围。” “杨子弋率军四五千人突围出十余里后就被围困,最终全部战死,无一人生还。” 刘主簿道:“这大周天子甲,大概就是那时候失落的,被月氏国的人得去藏了起来,因为后来蒙帝国的汗皇曾经派人搜寻,却无所得。” 他指着金板说道:“这些梵文的意思,前边都是他们西域的神灵名号,比如这个,是太阳神,这个是沙漠之神......” “意思是,祈求得到这些神明的力量,封印中原的天子甲,以此来封印中原的气数,后边的文字,是说要让中原征战不断,灾厄不断,洪水泛滥,大火焚烧......” 说到此处,刘主簿摇了摇头:“月氏人的心肠,也太狠毒了一些。” 李叱却笑了笑道:“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玩意,还不如咱们这边扎小人显得有用。” 他看向那匠人问道:“这些金子可以融了重铸吗?” 匠人回答:“自然可以。” 李叱嗯了一声:“那就融了重铸。” 匠人问:“请问要做成什么?” 李叱道:“做金簪,头花,发饰这些东西,做金镯一对,反正就都做成首饰就得了,要齐全。” 匠人楞了一下,何止是他,连澹台器都楞了一下。 李叱道:“做的大一些,反正金子足够,越大越好。” 澹台器问:“你这是......这是何意?” 李叱看向高希宁那边,嘿嘿笑了笑道:“备彩礼。” 高希宁脸一红,吓得连忙扭头,心里却美滋滋。 匠人道:“这么多的金子,就算都做一整套首饰,应该也有盈余,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李叱思考片刻后说道:“做两块金牌,剩下的金子能做多大就做多大,金牌上刻字......” 他在匠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匠人一听又懵了一下,看李叱的眼神变得格外复杂起来。 大概给人的感觉是,他觉得李叱幼稚...... 此时,这套大周天子甲外边的金板都已经拆掉,露出本来的模样,古朴肃穆,看着就比金甲有威势的多。 匠人仔细把甲胄清理出来,擦拭的干干净净,这甲胄上有无数的伤痕,但足可见材质之坚硬,痕迹虽密密麻麻,但却都很浅。 这甲胄上的伤痕累累,就仿佛在诉说大周灭亡的最后一战有多惨烈,也在诉说,周末名将杨子弋那一战有多决绝。 李叱看着这乌黑色的甲胄,在这甲胄胸甲左侧还有竖着的两行文字,一共十个字。 李叱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心里一动。 那十个字......朕执天子甲,敕令天下宁。 他一怔,心里莫名震撼。 “这就是天意吧。” 澹台器看着那甲胄上的字,长长吐出一口气后对李叱说道:“这甲胄天意归你,这是天予之物。” 本来因为这甲胄左右臂甲上的字,李叱还想推辞,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分量太重。 可是因为这朕执天子甲敕令天下宁十个字,李叱决定把这甲胄留下来,不管是不是天意,都要留下来。 就这样,李叱他们在凉州城又停留了一些时日,在等澹台压境归来的这段时间,李叱每日都向澹台器请教兵法上的事。 这一老一少,经常一聊起来就忘记了时间,连吃饭都要喊他们几次才会来。 而那位匠人师傅,也趁着这段时间先把大周天子甲修复,重新穿了皮绳,镶嵌锁扣这些东西。 修复好甲胄,他又找来相熟的匠人,一起制作李叱要的那些金器饰品。 又十五六天后,澹台压境率领得胜之师归来,他这次出征,带回来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无数的粮草辎重。 澹台压境和西域联军攻灭月氏国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安排,月氏国的疆域被西域诸国瓜分,楚军对月氏国的疆土没有兴趣。 中间还隔着龟兹国和卯犁国,就算要了疆土也没有任何意义,更不可能分兵镇守。 所以澹台压境要的就是金银钱粮,西域诸国的人当然不会拒绝,他们更想要的是疆土,算是各得所喜。 除了这些金银钱财之外,澹台压境还带回来不少宝马良驹,可谓收获丰厚。 澹台压境回来之后又两天,李叱他们就要告辞回去了,澹台器交代澹台压境随李叱回中原,要多学多看。 分别之际,澹台器又在澹台压境带回来的那些宝马良驹之中挑出来两匹,一匹通体赤红犹如烈焰,一匹浑身雪白宛若飞云。 这两匹马,赤红马名为照夜,雪白马名为朝露。 澹台器对李叱说道:“我要坐镇凉州,你和高姑娘的大婚之日,我怕是难以到贺,这两匹马就是我提前送给你们的大婚贺礼。” 照夜送给了李叱,朝露送给了高希宁。 李叱和高希宁以晚辈身份行大礼道谢,然后带着队伍回归燕山。 半路上,高希宁实在好奇,问他那日和做金饰的匠人师傅说了些什么。 李叱笑着取出来一个木盒,打开后,里边是两面金牌,都有手掌大小。 他将两面金牌递给高希宁,高希宁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就咧开嘴笑了起来,笑的满眼都是小星星。 这两面金牌上,一面刻字为:玩玩乐乐天生一对。 另一面金牌上刻字为:吃吃喝喝长命百岁。 李叱笑道:“来吧,分赃,你一个我一个。” 第五百三十三章 占冀州 路上,李叱似乎并不急于赶路,心思都在这一路上的秋天景色,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燕先生有些好奇,于是问李叱道:“冀州那边若真的打了起来,你为何不着急回去?” 李叱笑道:“其一,老唐去了冀州,既然老唐已经去了,也就没有什么可着急的,我在与不在,并无两样。” “其二,咱们不管是走的快了还是走的慢了,冀州这一战咱们回去也已打完。” 李叱躺在那看着天空,像是个不负责的甩手掌柜,可是那这短短三言两语,就让人明白他对唐匹敌的信任。 这甚至已经不只是信任那么简单,还有钦佩,李叱话里还有一个意思也很明白,那就是战场上的事,我不如老唐。 李叱还是不喜欢坐在有车厢的马车里,哪怕装饰的再舒服他也不喜欢。 那车厢里就像是一个闷罐,把人局限在那方寸之地,他会觉得憋闷。 他喜欢躺在拉着干草的马车上,躺在那,看着天空,鼻子里是干燥的草的气味。 这样的大车会比有车厢有软垫的车显得颠簸一些,然而这种颠簸却让人觉得很踏实。 李叱知道自己可能有病,不太会享受的那种病。 燕先生坐在马车一侧,他忽然问了李叱一句:“你相信天意吗?” 李叱以为燕先生说的是那套大周天子甲,于是摇头道:“哪里有什么天意,都是有因才有果的事,当初若非是月氏人侵入中原,大周天子甲也不会出现在咱们面前。” 燕先生撇嘴道:“没说那个。” 他朝着后边努了努嘴。 李叱坐起来往后看,于是就看到隔了一辆马车上,余九龄大模大样的坐在那,而公主蒂克花青正在给他削苹果,削一块,放在余九龄嘴里一块,然后还要给余九龄擦擦嘴。 燕先生道:“这世界太荒诞。” 李叱道:“先生,别对世界失去信心,毕竟这世界上也就一个九妹。” 燕先生道:“你想想,荒诞这个词应该如何解释?” 李叱想了想,不太好说。 燕先生道:“荒诞这个词存在,就说的是不好解释的事,但凡能解释的出来,都称不上荒诞,所以我觉得余九龄可能是假的。” 他看向李叱,用一种讨论学术才会有的认真语气说道:“你试想一下,只要是一个人,一个正常女人,在那么多人中却一眼挑中了余九龄,这事就很荒诞对不对?” 李叱道:“一见钟情这种事,又不是很稀奇。” 燕先生道:“一见钟情不稀奇,可一位公主殿下在余九龄面前变成了一个小侍女,这就稀奇了。” 李叱道:“先生,咱俩这样在九妹背后说闲话......是不是有些......过于快乐了?” 燕先生哈哈大笑道:“我不是看不上余九龄,我是诧异于这件事的发生。” 李叱道:“是不是......因为公主殿下从一出生开始,身边的人都一直顺从她,从没有任何一人敢对她说不,这么多年来,终于遇到了一个九妹......” 燕先生叹道:“这漫漫长路,如果不是有九妹的闲话可以说,确实没有快乐啊。”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在前边的马车上,高希宁盘膝坐在那,怀里抱着那个小木箱,好像一个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小守财奴。 李叱起身,跳到前边那辆马车上,挨着高希宁坐下来后问道:“为何你也要坐这样的车?” 高希宁勾了勾手指,李叱随即把耳朵贴过去。 高希宁用很轻很柔的声音在李叱耳边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有些激动。” 李叱道:“噫!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高希宁笑着说道:“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也不坐车厢里,而是坐在这样的马车上。” 李叱道:“你尽管说,我要是激动起来,算我输。” 高希宁贴的李叱耳边更近了些,唇-瓣都轻轻触碰着李叱的耳-垂,她柔声道:“我也不喜欢坐在车厢里,唯一让我喜欢坐在那里的理由,就是你也在,关上门的那个小车厢,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李叱激灵了一下,感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要炸开了。 高希宁又轻声说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坐在这样的马车上吗?” 李叱问:“为什么?” 高希宁道:“因为我真的是一个守财奴啊,还是一个护食的小恶犬,我坐在这,怀里抱着的是我的金子,眼睛里看着的是我的你,我的一切,都在这了,谁要是敢抢,我就嗷呜嗷呜,上去就咬。” 李叱又激灵了一下,猛的扭头看向高希宁,他的眼神都变得热烈起来。 高希宁连忙往后挪了挪,眼睛里都是亮晶晶,她笑着说道:“噫,你个哈儿,输了吧。” 李叱道:“我此时,有一招饿虎扑食快要忍不住了。” 高希宁道:“不行,嫌弃,快躲开。” 李叱道:“你不是护食的小恶犬吗,哪有恶犬嫌弃食物的。” 高希宁抬头看天:“嗷呜......不饿。” 澹台压境回头看看后边马车上的余九龄和蒂克花青,往前看看李叱和高希宁,于是哼了一声。 他在燕先生身边坐下来,撇嘴道:“这令人讨厌的味道。” 燕先生道:“嗯,就是。” 然后看到远处若凌姑娘朝着他招手,燕先生立刻跳下马车往若凌姑娘那边跑过去:“来了来了。” 澹台压境:“......” 一路上如此轻松,以至于明明走的不是很快,却显得这归程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些。 来的时候是追踪那个贼道人方玉舟而来,一路疾行,却还是觉得很慢。 等众人回到燕山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天后,到了燕山,李叱看到山下的粮食应该是早就已经收了,所以心里踏实了些。 秋粮收了之后,北境边军就能撑过冬天,没有朝廷补给的边军,实在艰难。 也是巧了,刚进山寨没多久,就有唐匹敌派回来的人也进了山寨,一路纵马一路高呼。 “捷报!” 十天前。 冀州城外的秋粮也要收获,唐匹敌却率军到了,宁军似乎没有攻城的打算,就是来恶心冀州节度使潘诺的。 宁军到了之后就开始抢收粮食,这种事,潘诺如何能忍? 他派斥候打探,得知宁军不过几千人,如此规模的队伍就敢来抢收秋粮,潘诺立刻下令冀州军出击。 结果冀州军一出城,宁军立刻就走,带着抢收的粮食跑了,撒丫子跑的。 潘诺的队伍回来,结果第二天宁军也回来了,又开始抢收粮食。 冀州军再次杀了出去,唐匹敌却绝对不会和冀州军交手,见到冀州军到了立刻就跑。 如此三次,潘诺大怒,他想到一个计策,深夜开城门,冀州军出城埋伏在麦田中,只等宁军到来。 宁军果然又来收粮,埋伏在麦田中的冀州军立刻就杀了过去,宁军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仓皇逃窜。 潘诺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亲自带着兵马紧追不舍,结果追出去二三十里,却被罗境的幽州军挡住。 潘诺这才醒悟过来上了当,连忙率军往回跑,一路跑一路打,丢盔弃甲。 等跑到冀州城北门外,结果却发现城门紧闭,不管潘诺如何呼喊甚至叫骂,城墙上的人只是不开。 后边幽州军已经追了上来,双方在城外厮杀,潘诺不敌,只好率军绕城而走。 连番厮杀,潘诺带出城的队伍已经损失了十之七八,又在城下被堵住,等他再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身边已只剩百余亲兵。 他又跑到另外一座北门叫门,急切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在这次,城门开了。 潘诺带着百余亲兵急匆匆进城,下令把城门关闭,可就在这时候,从城墙上扔下来一张大网,把潘诺罩在其中。 四周埋伏的人冲上来,将潘诺生擒。 原来之前下令不开城门的,正是姜然。 姜然被李叱留在冀州的作用这才体现出来,当初李叱交给姜然两件事,如今姜然全都办到了。 其一,李叱让他想办法到潘诺身边做事,潘诺手下兵马都是豫州军,他绝不会轻易信得过那些从豫州来的人。 所以姜然必有机会,等他成功靠近潘诺身边,取得信任之后,便向姜然推举其他人,这些人,是姜然旧部。 李叱对姜然说,不只是他的旧部,那些被重新启用的冀州官员,都可拉拢。 姜然想到一个办法,他用李叱留给他的钱财拉拢那些官员,等到这些人都被买通之后,姜然就说,这些钱财其实是幽州那边派人送的。 其二,李叱告诉姜然,攻打冀州的,必会是罗境,到时候宁军会来配合,潘诺若率军出城,姜然就利用他已经在城中构架起来的关系网,想办法关上城门,不准潘诺进城。 这两件事,姜然干的漂亮至极。 不得不说的是,他能完成的如此漂亮,和沈医堂的沈如盏也不无关系。 沈如盏借助给那些达官贵人们调理看病的机会,收买了几位守城的军官。 再后来姜然来找沈如盏帮忙的时候,沈如盏便将这些人都交给了姜然联络。 罗境率军进冀州城,见已把潘诺生擒,他在军前取出父亲罗耿灵位,亲手斩下潘诺人头,在灵前祭奠。 然后罗境信守承诺,下令将所有冀州军俘虏带出冀州城外,他的人马也全都撤了出去,把冀州城交给唐匹敌三天。 三天之内,不管唐匹敌在城中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拦,也不会过问。 唐匹敌用三天时间,运出了大量的钱粮物资,已经分派人护送返回燕山大营。 报信的人禀告李叱,罗境说要请当家的往冀州会面,有要事商谈,唐匹敌也在冀州等他。 李叱听闻之后不敢耽搁,留下八百廷尉军,只带了一百亲兵和余九龄等人,赶往冀州。 至此,大楚皇帝杨竞在冀州的布局,算是彻底崩了,武亲王又已南下,无人再可制衡罗境。  第五百三十四章 你敢给我就敢不要 冀州城门外,风吹尘起。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冀州城门上的斑驳刻字,心情略微有一丢丢复杂。 那刻字上还有不少箭痕,在这一刻,李叱感觉到了一座古城的疼。 “怎么了?” 余九龄见李叱停下来后问了一句。 在余九龄看来,这是很愉快的一次归程,感受不到李叱的那种心境,更别说什么古城疼不疼。 人与人不同,李叱的心境对于余九龄来说,可能就是矫情,余九龄更像去看看双星楼还在不在。 余九龄的人生,一多半的时间是在唐县那个酒馆里,每日调皮捣蛋然后被骂,这就是他的人生。 你说他苦,说不上,最多只是平凡。 李叱不一样,李叱在少年时候就像个神经病,有些时候,在他师父长眉眼中李叱都是神经病。 比如他们来冀州之前,路过永清县,在县城里为很多人收尸,他看到了被毁掉的城,问了他师父很多问题。 “师父,人临死之前会疼,死了就感受不到了,是吗?” “师父,那城墙上伤痕累累,城墙会疼吗?” “师父,那棵树被烧了,树会疼吗?” 长眉道人虽然觉得他不正常,可还是一一回答,告诉他只有活着的才会疼。 李叱说......我知道,动物受了伤会嚎叫,是它们在疼,人受了伤也会喊叫,是人在疼。 树受了伤,它不会说,城墙受了伤,它不会说,大地受了伤,它也不会说。 长眉道人那时候抬起手揉了揉李叱的脑袋,是想安慰这个多愁善感的孩子,也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话。 李叱说,树会疼,城墙会疼,大地也会疼,树不说,可是树不会复活,不再为人遮荫,也不再为人开花结果。 城墙会疼,城墙不说,可是城墙不会自己修好,也就不再为人提供庇护。 大地也不说,可是大地会荒凉干涸甚至还会化作荒漠,不能再种出粮食。 长眉道人当时沉默了许久,想着这不该是一个孩子该想到的事,他再次抬起手摸了摸丢丢儿的额头。 李叱说,我不喜欢这样,我想看树木成荫,我想看城墙高耸,我想看大地丰沃。 长眉道人说......想吧,脑子里有美的东西,总比只剩下眼睛里看到的丑好一些。 此时此刻,李叱抬起手指了指冀州城墙上的斑驳刻字,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两个字。 好丑。 余九龄点了点头:“嗯,丑,咱们进城吧。”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催马向前。 “回头刻新字。” 冀州节度使府门外,李叱停下来,刚下马,罗境和唐匹敌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来,两人都是脸上带笑。 李叱来之前没有让人提前知会,进城的时候被守城的士兵拦下来盘问,知道他身份,守城士兵连忙跑到节度使府来禀告。 可李叱只比报信的人慢了些许而已,罗境迎出来,看到李叱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回头吩咐了亲兵一声:“去烧水!” 余九龄自言自语道:“先煮张玉须,再煮彭十七,他俩都很肥,能吃到初一......” 在他身边的张玉须压低声音说道:“先煮了你,分开煮,今日煮头脸,明日煮四肢,后日再煮你的大腰子。” 彭十七道:“那玩意得烤。” 余九龄:“......” 节度使府,书房。 罗境递给李叱一杯热茶,笑了笑后说道:“可把你等来了,我是没办法治你这老唐,我说给他三天时间随便搬运,他三天几乎把冀州城给搬空了,哪有这样的。” 李叱看向唐匹敌问道:“真的差一点就搬空了?” 唐匹敌道:“是,差的不多。” 李叱认真的说道:“这我就要说你了,真过分,为什么还剩下了些?下次注意。” 唐匹敌道:“那不能怪我,要是给我四天时间,估计着就都能搬走了。” 罗境叹道:“我有些后悔把你找来,你们两个都是坏人,满肚子坏水的那种,撒尿分叉,都是一根坏一根更坏。” 李叱笑道:“我以为你找我来就是想承认错误的,没能让我们把东西都搬走,你心里过意不去,若你真过意不去的话......” 他话还没有说完,罗境连忙说道:“过意的去,非常过意的去,绝对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 李叱道:“咱们都是朋友,别勉强。” 罗境道:“说正事吧,我怕要是再耽搁一会儿,我得给你写欠条了。” 李叱道:“我信得过你,你是一个君子,欠着的不会不还,何必要写欠条,显得我很小家子气似的。” 罗境道:“你大家子气,你拿别人东西可着劲的大家子气,没人比你大。” 李叱道:“我可喜欢别人夸我大了。” 罗境扭头看向窗外:“我也是闲的,招惹你干嘛......” 片刻后,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后说道:“还是先说正事,把正事说完了好吃饭。” 李叱道:“先吃吧,我只是怕一会儿说急了眼,你连饭都不管了。” 罗境道:“我要是不管你饭吃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唐匹敌,是他把东西都搬走了的。” 唐匹敌道:“还是剩了些的。” 李叱笑道:“什么正事?” 罗境道:“冀州给你吧。” 这五个字一说出口,李叱像是有些懵,他看怪物一样看着罗境,然后侧头问唐匹敌:“你打他了?” 唐匹敌摇头:“应该是他自己得的病。” 罗境道:“赶紧痛快的给个回话,你要不要。” 李叱道:“不要。” 罗境也看怪物一样看着李叱说道:“有些人为了这冀州城,打的头破血流尸横遍野,就为了这个地方,折进去四个节度使,折进去一位亲王,还有一个兖州大贼,他们为了冀州拼死拼到全都死了,我现在白给你,你不要?” 李叱点头:“不要。” 罗境问:“理由呢?” 李叱道:“嫌弃。” 罗境站起来,两步就走到李叱面前,看着李叱的眼睛大声说道:“我再问你一遍,冀州城给你了,你到底要不要!” 李叱摇头。 罗境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一脸郁闷的说道:“你是不是有病?” 李叱道:“若说我有病的话,你也病的不轻,你说的那些人为了冀州拼死拼到全都死,而你轻而易举把冀州拿到手,却要送出去?” 罗境噗嗤一声就笑了:“守不住。” 李叱道:“你有数万精兵,我只有八千人马,你守不住想让我来给你守?什么道理。” 罗境道:“那你说个条件吧,我能满足你什么条件,你才会守冀州城。” 李叱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现在还有多少兵马?” 罗境道:“五万有余。” 李叱道:“给我四万五,我就守冀州。” 罗境:“滚你大爷的蛋。” 李叱道:“何必惊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罗境道:“你若不收下这冀州,我也是不会要的,我现在兵马五万,守幽州也只是勉勉强强。” “还要防备兖州那边,那边如今没有人镇着,乱匪横行,叛军肆虐,兖州军兵败,白山军兵败,大批流民从兖州涌入。” “我若是不回幽州,第一是北境少了幽州军根本挡不住黑武人,第二是幽州是我家,我不在,幽州就可能变成别人的家。” 李叱道:“态度开始诚恳起来,这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打感情牌了。” 罗境道:“你这人他娘的水泼不进。” 李叱笑道:“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兖州那边虽然起来大大小小数十支叛军,可谁疯了敢来打你幽州的主意?” 他看向罗境说道:“你是谁,你可是北境无敌的罗境。” 罗境道:“少拍我马屁,不管用。” 李叱笑着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最起码数年之内,兖州那边的人都不敢来冀州惹事,兖州军数十万,白山军数十万,尸骨未寒呐。” 他继续说道:“至于豫州,武亲王杨迹句留下的兵马,最多只能自保,他率军南下之后,青州都无人镇守,豫州兵马哪里有余力来打冀州,青州可是挨着豫州,而豫州和冀州隔着南平江呢。” 他指了指外边说道:“只要冀州城墙上一时插着罗字大旗,就一时没有人敢来招惹。” 罗境叹道:“明知道这是个马屁,可还是很受用......”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唐匹敌坐在那,看起来应是很正经的在思考什么大事,可他脑子里想的是,李叱刚刚说的是罗字大旗,还是骡子大旗? 李叱问罗境道:“你说实话吧,是不是你有别的打算?” 罗境忍不住笑了起来:“瞒不住你......兖州那边的人不敢来打我,可我却想去打他们,若得兖州之地,北境再无敌手。” 李叱道:“你这狐狸精,是想让我给你守冀州,然后还要供给你出征所需粮草,做你的后盾。” 罗境居然有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他点了点头道:“现在北境局势如此之好,算是天予之物,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出兵去打,你给我做大管家。” 李叱道:“噫!这是想招安我?” 他看向唐匹敌道:“老唐,你说该怎么回他。” 唐匹敌道:“要价,狮子大开口,要跑了他就是。” 罗境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且试试。” 李叱认真起来,他看向罗境说道:“我不要价,但我会跟你说个实情,你若出兵兖州,我自然不会在你背后捣鬼,不会在你背后捅刀,但只要你兵败势弱,这冀州还有幽州,我可都要了。” 罗境沉默下来。 许久许久之后,罗境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可知道,我多少部下都劝我杀了你们?” 李叱道:“猜得出来。” 罗境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我是怎么了,着实是马上就杀了你们我才能安稳,这北境之内,放眼四方,也只有你们两个配得上为我对手,此时杀了你们,这北境再无一人能与我相争。” 他看向李叱:“换你来说,若你是我,该不该杀了你和唐匹敌?该不该灭了你的宁军?” 李叱道:“千该万该,可你傻啊。” 罗境愣住,然后朝着李叱呸了一声。 “呸!” 他再次沉默了许久,转身看向李叱说道:“世道如此,时不我待,我自认豪杰,若不争雄天下,我不甘心,你们是我的对手,我确实该杀了你们......可你们也是我朋友,在我心中,我若远征,只敢让你们两个在我背后,我却不担心会被捅一刀。” “对手啊......” 罗境道:“冀州之内,我也只敢把家交给你们。” 李叱看向唐匹敌:“他很诚恳。” 唐匹敌道:“可以谈钱了。” 李叱道:“他煽情呢。” 唐匹敌道:“劲儿差不多到了,气氛也到了,该说正事就说正事吧,我饿了。” 罗境:“我去你们两个的大爷......” ...... ...... 【是不是没想到今天三更,哈哈哈哈......我也没想到。】 【收到卫衣的小可爱,晒个图呗。】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一年半 罗境觉得自己在两个无赖面前,真的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好人,好的不能再好的那种。 在他看来李叱和唐匹敌这样的家伙,出门不被雷劈都是天道不公。 “你们俩尽管继续一唱一和。” 罗境道哼了一声后说道:“我这个人你们也知道,能谈的我自己主动就说了,不能谈的,你们俩再做戏也没有用处。” 唐匹敌看向李叱道:“你说的对。” 李叱问:“是哪一句?” 唐匹敌道:“应该先吃饭的那句。” 李叱起身道:“那就先去吃饭吧,这应该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谈判,咱们先吃午饭,吃完午饭下午谈,谈不好就吃晚饭,明天继续,大家本着真诚的心来谈,总不能谈上三五个月。” 罗境道:“我这个人特别不喜欢被人威胁,不管是谁,都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和我说话。” 李叱道:“哪方面?” 罗境道:“各方面。” 李叱笑道:“刚才我说的话里,一共有两件事可以看做是威胁,一个是饭,一个是时间。” 罗境:“事情不谈好,你不会有饭,也不会有时间。” 唐匹敌道:“他不对劲。” 李叱嗯了一声:“刚才煽情,这会儿又假装板着脸,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果然是病了。” 罗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坐在那生闷气,好久之后噗嗤一声就笑了:“应该是他妈的上辈子欠了你们的,走走走,吃饭!” 李叱对唐匹敌说道:“上辈子他一定是个负心汉,而你就是他的小娘子,所以他这辈子拿你没招。” 唐匹敌:“你上辈子要不是狐狸精插足了我和他之间,你都说不出这话来。” 李叱:“何解?” 唐匹敌道:“显然他对你更好,一般臭男人,都对你们这些臭狐狸精更好。” 李叱看向罗境道:“呵,滥情男人!” 罗境:“你们俩别演了行不行?怎么越来还越上瘾了。” 三个人出了书房来到客厅坐下,罗境吩咐人上菜,不多时,精致菜品便一样一样的端了上来,显然罗境早就已经吩咐人准备饭菜了。 李叱道:“看,是咱们误会人家了。” 唐匹敌道:“没事,你是狐狸精,胡搅蛮缠是你的本性。” 李叱道:“呵,贤惠女人。” 唐匹敌:“......” 三人入座,罗境给他们两个满了酒,坐下来后,说话的语气比之前稍稍轻松了些。 “吃饭喝酒,该说的还是要说,既然你也说数年内没有人敢来攻击冀州,你为何就不肯接下来?此时你若不接,将来落在别人手里,你再去抢,必会死伤无数。” 李叱道:“非我不想,实为不能。” 他喝了一口酒后说道:“我说的都是认真推算过的事,几年内,确实没有太强大的外敌来攻打冀州,可以我现在兵力,燕山比冀州更好,我在燕山下,种田牧羊,放牛养马,敌人来了我就进山。” “可若是换到冀州来,我这几千兵力,外边的良田我保护不过来,四面空旷,皆为原野,在燕山我这几千兵力可以据守山道,几千兵力能守得住冀州吗?” 李叱认真的说道:“我不是故意逗你,也不是故意驳你,我得为那八千士兵着想,这样的大城,八千人怎么可能守得住,东西南北一圈城墙,八千人分布上去,连预备队都没有了。” “一年半!” 罗境看向李叱说道:“你只需守一年半。”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看向罗境,却没有问为什么,他这样的老狐狸,还能不明白罗境的心思? 从一开始谈判,看似嬉笑怒骂,其实很多话都在嬉笑怒骂中彼此试探。 守冀州对于李叱来说不是不能,恰恰就是一个时间问题,如果是在李叱可以接受的时间内,对于宁军来说绝对是好事。 根据李叱的推算,蜀州杨玄机不是武亲王对手,但杨玄机兵力充足声势浩大,武亲王只能将其击败,却极难将其剿灭。 一旦战事不利,杨玄机立刻就会退回蜀州,那十万大山之地,武亲王的精兵也难以施展。 杨玄机又非那种绿林草寇,他领兵作战颇有才能,又有豪门世家支持,钱粮不缺,物资丰沛,败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事。 败了退回去,休整一二年,实力就能恢复过来,他还是一方诸侯。 这个过程,最多不超过两年,所以在罗境说出一年半这个期限的时候,李叱就明白,罗境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李叱点了点头:“好。” 罗境怔住。 刚才李叱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哪怕他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作用,李叱只是不点头。 可是现在,他只是说了个一年半的日期,李叱便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这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以为李叱还会再多争取一些好处才对,比如要他一些兵马,冀州军的俘虏可有至少两万人。 这些兵虽然现在军纪涣散,士气低迷,可他们是正经的大楚府兵,素养不成问题,只要调教半年,便可恢复原本的战力。 所以罗境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了一句:“答应了?” 李叱点头:“答应了。” 他笑了笑说道:“你率军离开之后,我会在冀州招兵买马,但城墙上依然挂你的幽州军大旗。” 唐匹敌道:“一年半的时间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一事无成,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罗将军也该知道。” 罗境思考片刻后回答道:“以你的本事,一年半,在冀州招兵买马,没有人来干涉打扰,你舒舒服服的扩军,至少可训练出五万善战精兵。” 唐匹敌道:“所以之前李叱才会说,你领兵攻打兖州,千万不要兵败,万一有什么挫折,到时候你幽州军势弱,而我们宁军势强,主客之位就要换一换了。” 李叱道:“所以话要说在前面,说在明面,你得兖州,大胜而归,我和老唐把冀州还给你,带着我们的新兵依然回燕山。” 罗境沉默了许久许久。 这三个人之间的交谈,若是放在别人之间,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事。 谁会把事情放在这么明面的地方来谈? 可是这样三个人,就能把这些事很顺理成章的说出口,就好像对弈之际,下一步怎么走都先告诉对方。 “你们两个是想问我,值不值得赌?”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赌的话,他在冀州安心发展,将来拥兵二十万不成问题,还有南下的可能。 但等他拥兵二十万可以南下的时候,也许江南之地,早就已经没有他的舞台。 赌的话,他就要在一年之内拿下兖州,从兖州征兵,带着大批队伍返回冀州,然后再聚合冀州之力,下一步是南下。 怎么想,都是留在冀州老老实实的发展更稳妥一些,兵进兖州,本就是兵行险着。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看问题而已......诚如李叱想的那样,武亲王回归豫州,最多不过一年半,所有人都会趁着这段时间谋事。 去打豫州?豫州有武亲王留守的兵马,是未尝一败的左武卫精锐。 打青州?路途遥远翻山渡河,能不能顺利到青州不说,苏州与青州接壤,而且更近,那边局势哪里容得别人染指。 罗境又想要冀州,也想要兖州,以两州为根基,这才真的具备争天下的资本。 最主要的是,得兖州之后,可沿海南下,就能绕过豫州,暂时不与武亲王的精锐碰面。 一年半,最多两年,将来大事能不能成,就看罗境要不要赌这一把。 罗境沉默许久之后,看向李叱说道:“我不会给你留一兵一卒,冀州你守,兵力你自己解决。” 李叱点头:“好。” 罗境又道:“冀州粮草你运走大半,剩下的我再运走大半,留下一些,只够你们撑到明年夏粮收获的时候。” 李叱:“好。” 罗境继续说道:“一年半之内,我若拿下兖州率军归来,你们退回燕山,我不南下,你们不可出山,我若南下,冀州幽州都归你们也无妨。” 李叱第三次点头:“好。” 罗境道:“若我将来势大,必会与你们两个有那一战,这是你我皆知的事。” 李叱道:“那是以后的事,若你以后肯诚心来投靠我,喊我一声当家的,我会收留你。” 罗境撇嘴道:“若你到时候兵败哭唧唧的来找我,我也会在军中给你一口饭吃。” 他伸出手:“成交?” 李叱伸出手与他击掌:“成交。” 唐匹敌嘴角带笑。 一年半,对于只有不足万人的宁军来说,这就是最佳的发展时机了,如今局势下,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给唐匹敌这样的人一年半的时间,他最少能训练出来五万善战之兵,若他疯狂起来,天知道能有多大收获。 到时候就算宁军退回燕山,进可攻退可守,只一年半的时间而已,实力扩大五倍不止。 若是不要这一年半的时间,宁军依然留守燕山发展,如何能发展出来这五倍实力? 所以这样的结果,对于李叱和罗境来说,可算得上皆大欢喜。 罗境笑道:“那就看看接下来的几年时间,你们与我,谁更快一些。” 李叱道:“快,未必都是好事。” 罗境却不以为然道:“这天下大势,已不似几年前那样谁后发谁制人,如今这局面,先发制人才是正道,再想后发者,必会受制于人。” 李叱笑而不语。 “吃饭。” 罗境端起酒杯道:“今日这杯酒饮过之后,我就要返回幽州备战,明年开春我将率军往兖州,兖州那边气候寒苦,能战之时,不过从春到秋,所以也许用不了一年半我就回来了。” 李叱举杯:“那就祝你凯旋。” 唐匹敌依然笑着,没说话,可心里美滋滋。 除了冀州之外,这整个中原江山内,再也找不出这样三个人,可以坐下来就把事情谈好的。 李叱与罗境举杯的那一刻,唐匹敌的脑子里,已经在想着征兵的事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盘着呢啊 冀州。 李叱手扶着城墙看向外边的原野,数不清的百姓正在城外收割粮食,场面颇为壮观。 李叱昨天和罗境谈妥之后,今天就下令城中所有适龄百姓出去收粮。 十四岁到六十岁,无论男女,只要认为自己能干活的,都要去。 凡是参与收粮的人,同样不分男女,所收的的粮食交送粮仓,当场分发,粮仓收入一半,百姓分得一半。 这一下,城中百姓们全都吃了什么烈性的药一样,纷纷涌出城去田里干活。 这样的乱世之中,没有什么比家中有粮更让人心里踏实的,钱都不能带来这种踏实感。 看着百姓们如此热火朝天,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百姓们觉得有希望,才会安定。 “接下来怎么干?” 燕先生问李叱。 李叱道:“我已经派人回去接刘英媛的父亲,他在冀州常年为官,性格沉稳谨慎,把他接到冀州,民治上的事他可以管。” 他看向燕先生说道:“秋粮收了只是第一步,然后就要准备播种小麦,我打算分发粮种到各家。” 燕先生道:“分粮种给百姓?这事办起来太繁琐了些,冀州百姓那么多,既然分了粮种就要分田,人手上够用吗?” 李叱道:“不够也要够,我得让冀州百姓记着咱们宁军的好处,况且人要看怎么用。” 他看着城外说道:“这件事,先生和刘英媛的父亲两人商量着办,我大概说两个重要的事。” 燕先生道:“你说。” 李叱道:“第一,按照每一百户人来分田,一百户分种一千亩田产,到了明年收夏粮的时候,按照收成的一半分给他们。” “第二件事是,每一百户中,抽选二十人或者三十人不等的青壮,组成民勇,忙时种田,闲时练兵,他们负责自己的屯田保护,如何保护,他们自己安排。” 燕先生眼神一亮:“如此一来,其实咱们并不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只需把百姓发动起来即可。” 李叱嗯了一声:“把种田的事交还给百姓,田产越大,他们自己分得的就越多。” “按照之前朝廷定下的,他们所得粮食,大概六七成都要上交,再加上地方上收的,一百斤粮食,他们留在自己手里的连十斤都没有,而咱们分给百姓们一半。”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就算将来咱们撤离冀州回燕山,百姓们心里也念着咱们的好处。” 燕先生道:“等到咱们再打回来的时候,百姓们必会夹道欢迎,盼着咱们回来。” 李叱道:“农牧上的事大概如此,商业上的事......先生你们两个也可商量着办,无非就是不收税不要租。” 燕先生点头:“我明白。” 李叱又道:“民治上的事解决了,其他的事其实就简单起来,把粮食种下去,百姓们也就要过冬,这个冬天就是老唐练兵的时机。” 燕先生笑了笑道:“一年半着实是有点短,若是能有三四年时间无人打扰,咱们就能富得流油。” 李叱微微摇头道:“莫说我们没有三四年的时间了,可能连朝廷都没有三四年的时间了。” 他转身往城墙下边走,燕先生跟了上去。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确定一下主次,让百姓们知道谁能做主,咱们又不是朝廷分封的官员,就别按照朝廷那一套走了。” 他笑着说道:“先生为冀州城主官,刘英媛的父亲和姜然给你做副手,他们两个一个主办民治,一个训练民勇,先生居中调度。” 燕先生笑道:“突然做官,感觉有些奇怪。” 李叱跟着笑起来道:“先适应一下,以后会做更大的。” 燕先生笑道:“以后让年轻人来做,我就在你们背后,能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 李叱道:“先生你真是有些过分啊......居然把自己划归到了已不是年轻人的那一类中,略微脸皮厚了些,你看看你那样子,说二十岁谁能不信?” 燕先生噗嗤一声笑了。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好听的马屁,其乐无穷。” 李叱道:“噫......” 回到节度使府,李叱在门口正好遇到唐匹敌回来,李叱笑着说道:“迎面而来的那美男子,你这是要去何处?” 唐匹敌白了他一眼,一边走一边说道:“没事拍马屁,必然没有什么好心。” 李叱道:“瞎说,我只是练习一下,刚刚燕先生说我马屁拍的好。” 唐匹敌道:“你没事练这个做什么?” 李叱道:“以后再有人拍我马屁的时候,没有我拍的好,我便可尽情嫌弃。” 唐匹敌:“你也是自己得的病吧?” 李叱看唐匹敌那嫌弃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这拍马屁的功夫应该是还没有多厉害,也就勉强让燕先生乐呵乐呵。 他在门口站住,脑袋里想着要是对付唐匹敌这样的高阶对手,应该怎么拍? 唐匹敌走了几步回头,见李叱没有跟上来,还在那发呆似的,于是喊了一声:“你还走不走?美男子。” 李叱咧开嘴就笑了,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心说美男子这三个字,这不是管用吗,贼鸡儿管用啊,美滋滋。 唐匹敌又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其实病了的是我。” 李叱道:“何解?” 唐匹敌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是个二货,而我......现在适应你了。” 李叱哈哈大笑。 他跟在唐匹敌身后一边笑一边走,唐匹敌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笑个屁。” 李叱:“美男子。” 唐匹敌:“......” 李叱:“你叫我。” 唐匹敌:“滚......” 李叱:“来嘛美男子。” 唐匹敌叹道:“你以为我真的和你一样?我再怎么不正常,也不会变成你这样......美男子,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李叱:“哎!好嘞!” 他俩一前一后-进了府门,一进门就看到高希宁她们几个小姑娘都在门里边呢,用一种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唐匹敌和李叱。 唐匹敌低头快步疾行。 李叱倒是没觉得没什么,笑呵呵的进门,朝着高希宁挥了挥手:“喊我美男子。” 高希宁挥手喊了一声:“那个美男子,你是在喊我吗。” 李叱更加屁颠儿屁颠儿起来。 他对高希宁挥着手就过去了,高希宁跟他挥着手,一边挥手一边说道:“要是嫁给这玩意,可有意思了。” 李叱回到节度使府里后觉得肚子饿了,吴婶没在身边,留在燕山营里, 此时又不是吃饭的时候,找人来做饭会有些不好意思,李叱就想着自己去找点吃的。 到小厨房看了看,只找到一些鸡蛋,别的也没什么省事的,于是他拿了两颗鸡蛋出门,准备回书房里去煮了。 书房里有烹茶的小火炉,一边处理手上的事一边就把鸡蛋煮了,倒也不耽误。 拿着两颗鸡蛋在手里,一边转着一边走,迎面遇到要出门的余九龄,李叱问了一句:“你要干嘛去?” 余九龄道:“刚刚老唐让我去粮仓那边,下午在那看着百姓们交粮,怕人多争抢打起来。” 李叱嗯了一声:“那你也小心些。” 余九龄看了看李叱手里那俩鸡蛋,可能是一时之间脑子里有些懵,顺口就问了一句。 “盘蛋呢?” 李叱看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低着头就跑了。 一边跑一边回头对李叱说道:“那玩意不好包浆。” 李叱往四周踅摸了一下,发现花丛下边的土坷垃,余九龄就知道事情不好,这玩意居然还传染,他加快脚步蹿了出去。 回到书房里,李叱刚坐下来,张玉须从书房外边进来,似乎是有些心事,脸色颇为凝重。 李叱问:“这是怎么了?” 张玉须道:“我这两天一直都在想一件事,可是又不知道对错,在我心里来回纠结,难以决断。” 李叱本来要煮了两颗鸡蛋,听张玉须说话,就把这事忘了,坐在那,手里转着鸡蛋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张玉须的视线停留在那两颗鸡蛋上,眼神逐渐疑惑起来,李叱连忙解释道:“我没盘蛋。” 张玉须点了点头道:“盘也没事。” 李叱:“我没有!” 张玉须道:“没有就没有,怎么还急眼了呢。” 李叱叹了口气道:“还是说说你在想什么事吧,别管这蛋不蛋的事。” 张玉须在李叱对面坐下来,重重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其实这件事我也不是这两日才考虑,而是从西疆回来后就一直在想。” 他抬头看向李叱,整理了一下措辞后继续说道:“方玉舟他们在西北发展东陵道,确实是骗了百姓,可是百姓们就真的以为,东陵道的人能给他们祈福,能给他们守护。” 他问李叱:“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想学这个方法,你会不会觉得我也是和方玉舟一样的人。” 李叱微微皱眉,片刻后理解了张玉须的意思。 他问道:“你是想借助龙虎山道门的影响,让百姓们心中多一份敬畏。” 张玉须点了点头:“我刚才外边回来,虽然你颁布了法令,要分给百姓们粮食,可是太乱了,人人争抢,城外良田中到处都在打架。” “我出城去看,城外乱糟糟的,我回城来看,城内也是乱糟糟的,他们没有敬畏,没有信仰,难以约束。” 张玉须道:“我想在冀州传道。” 李叱点头:“可以。” 张玉须一怔:“你不觉得不妥当吗?” 李叱道:“没什么不妥当,方玉舟用的是骗,你用的是劝,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那东陵道怎么能和龙虎山相比。” “方玉舟的目的是利用百姓,而你的目的是让百姓们恢复秩序。” 李叱笑道:“不用胡思乱想什么,你心中有正道,你行的就是正道。” 张玉须站起来,有些激动:“我真的能行?” 李叱点头:“你可以的美男子。” 张玉须眼睛都睁大了,咧开嘴就笑,然后转身往外走:“你先盘着,我去和彭十七商量一下这件事怎么办。” 李叱:“盘......你大爷......”  第五百三十七章 来一趟去伪存真之旅 为了保证冀州的秩序不会太过于崩坏,所以这一开始,李叱对冀州城内的官员还算宽容。 基本上就没有动他们,是李叱还要观察一下城中局面,当然不可能是一直都不动。 这些人也知道现在要面临什么,如今这局势,在地方上,已经不是你出身高贵你就还能说了算的。 他们在心里看不起李叱,一个曾经的流浪孤儿,后来的燕山贼,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冀州之主。 这对于那些出身高贵的人来说,心里上难以接受,可是表面上却谦卑顺从。 他们可以在暗地中无时无刻的算计你,但在你面前的时候,一定是个忠诚可靠的人。 而且他们有着更为优秀的家境,有着更为出色的素养,还有着更为渊博的学识。 所以当他们表现很谦逊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们确实真诚。 而他们这样的人,风度又远比那些泥腿子出身的义军首领们要好的多。 所以,更有迷惑性。 当年虞朝宗就是在这样的人面前,逐渐迷失。 一边是大大咧咧的粗糙汉子们,一边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 一边只会说喝酒吃肉干他娘的,一边却是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然而这不是最无奈的地方,更无奈的地方在于,百姓们对身穿锦衣的人,有天生的敬畏。 除非到了爆发的时候,这种敬畏变成了愤恨。 在大楚这样的天下,这样的时代,但凡还有秩序,锦衣就代表权威。 所以这些官员们在暗地里商议的时候,觉得李叱应该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人。 他们能伺候的了潘诺这样的人,难道还伺候不了李叱这样的人? 在他们看来,节度使潘诺见过世面站在高处,骗他不容易,可他们还是骗了。 李叱这样的人,比潘诺难道不是查得很远才对吗。 就像是他们以往一直做的那样,把一个人拉进温柔乡里,拉进酒池肉林。 他们有着足够的学识,所以他们嘴里说出来的漂亮话,就能编织出美梦。 节度使府,张玉须从李叱的房间离开去找彭十七,商量一下如何传道劝民的事。 没多久,李叱手下人就来报告,说是原冀州府的府治大人曲程,府丞大人李耀之等人求见。 李叱看了看手里的鸡蛋,忽然笑了笑,鸡蛋有什么好吃的。 不多时,这原冀州府的一群大人们就态度恭谦的进了客厅,他们也不敢落座,就站在客厅里等着李叱。 当李叱迈步进门的时候,这些大人们一拥而上,作揖的作揖,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 李叱笑了笑,示意给大人们看茶。 分宾主落座,府治曲程俯身道:“将军回冀州,实在是我冀州百姓之福,百姓们盼将军回来,如久旱盼甘霖。” 李叱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这话太形式,李叱连接话的欲望都没有。 其实对李叱如何称呼,这些大人们也是头疼了一阵,称他为大当家?似乎显得有些不妥当。 大当家,匪类的大当家,不是这称呼对李叱不尊敬,而是他们会觉得自己掉身份。 他们这样的人,对一位大当家点头哈腰,这让他们有些不能接受。 他们可以表现的和李叱心心相印,但不能表现出向李叱印贼做父。 称大王? 称李公子?似乎都不太合适,所以商量来商量去,唯有将军这个称呼显得温和。 曲程又客气了几句,见李叱的态度不冷不热,犹豫片刻后,觉得还是应该表明态度。 于是他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们来,是想来向将军请示,我们愿意为将军分忧,愿意为冀州百姓再多做一些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笑了起来。 李叱道:“这是好事,诸位大人在冀州城里德高望重,若诸位大人带头出面,百姓们也就有了主心骨。” “将军才是冀州百姓的主心骨。” 曲程连忙回了一句,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些,李叱话里的意思,似乎没有那么强势。 所以曲程起身道:“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将军这次回冀州,是为解百姓倒悬之苦而来,我们也是冀州人,也是冀州的一份子,理当为将军出力,理当出全力支持将军。” 他语气一转,有些许沉痛的说道:“冀州多灾多难,我等虽然尽力保民,可我等的能力有限,左右不了那贼人潘诺。” “这些日子以来,潘诺对我等也是极为阴狠,霸占了不少人家的家产,我等敢怒不敢言。” 李叱想着,他下一句应该就是......虽然我们现在都没有什么钱,但我们会拿出来全部支持你。 曲程语气再次一转,严肃且真诚的说道:“但,将军有救民之心,我等再辛苦也要全力以赴协助将军,所以自愿献上家产,充盈府库,为民谋生。” 李叱起身,抱拳,样子很震撼,也很真诚的说道:“实在想不到诸位大人竟然有如此爱民之心,和诸位大人相比,我着实惭愧。” 他看向曲程说道:“曲大人的这拳拳之心,感召天地,我若是驳了大人的好意,天地那二老都会制裁我。” 曲程一听,这话里有些不对劲啊。 李叱看向外边喊了一声:“贾阮,甄艮。” 原来挂刀门的大师兄贾阮和小师弟甄艮随即进门,俯身道:“当家的,有什么吩咐。” 李叱指了指曲程道:“我今日让你们看看,何为高风亮节之人,曲大人说,为了冀州百姓他甘愿献出家产。” 贾阮和甄艮同时看向曲程,同时说了一声:“果然高风亮节。” 李叱笑着吩咐道:“曲大人有心,我们就要出力,总不能还让曲大人自己动手吧,你们带上五百人,现在就去曲大人家里,千万要记住,不要莽撞,不要吓着人,要有礼貌,而且做事要仔细谨慎,东西都要登记造册,记得写收据给曲大人。” 曲程一听,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要去抄家的? 李叱一摆手:“去吧。” 说完又马上喊了一声:“等会儿。” 他看向其他的大人们问道:“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的话,曲大人是代表诸位大人说的,意思是,诸位大人都愿意献出家产?” 人家说献出家产,就是个漂亮话而已。 人家的意思是,我给你点钱,你还继续让我们做官,你明白不明白? 府丞李耀之连忙道:“将军......这其中,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才对。” 李叱脸色一沉的说道:“诸位大人不会是说着玩的吧。” 他看向贾阮说道:“刚才让你们带五百人出去,既然大人们其实没有想好,那你们就带五百人在这门外候着,等大人们想明白了再说。” 他朝着曲程说道:“我恰好还有些事要出门,诸位大人先歇着,我片刻之后就回来。” 说完迈步出门而去。 留下一屋子的大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已经开始后悔了,今天为什么要来? 之前他们以为李叱会动手,但是李叱没有动手,所以他才会商量一下,要不要主动来表个忠心。 于是他们来了,于是他们后悔来了。 李叱往外走,一眼就看到唐匹敌在门外不远处靠在那笑,他笑了笑走过去。 唐匹敌递给李叱一个苹果,他自己啃着另外一个。 “这些人以为你和他们以前哄着玩的人一个路子,给你点好处,你就继续让他们做官。”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哪里想到你是李扒皮,他们不主动上门,你都在想着怎么扒的他们倾家荡产了。” 李叱道:“瞎说,他们不主动来的话,我难道还会毫无缘由的去抄了人家的家。” 说完这句,他自己噗嗤一声就笑了:“我会啊。” 唐匹敌撇嘴。 他问李叱:“你打算把他们晾在这?” 李叱道:“让他们在这喝茶吧,咱俩分头出去办事,你带兵去诸位大人家里帮忙打包,我去一趟凤鸣山。” 唐匹敌问:“去凤鸣山做什么?” 李叱把张玉须刚才跟他说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凤鸣山上那些假道人,在冀州百姓眼里却是真道人,毁坏了道家名声,我去把那地方给张玉须抢过来,假道人给真道人挪挪地方。” 唐匹敌道:“我还是去粮仓那边吧,抄家这种事,我不擅长,我去把余九龄换回来。” 李叱道:“你真狠......” 唐匹敌若是去了,最多是把人家搬空,余九龄若是去了,得刮地三尺。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谁当坏人都是当,总得有个人做坏人,九龄就很合适。” 不多时,李叱叫了张玉须和彭十七两人去凤鸣山道观,出门执之前碰到高希宁她们几个,她们也要跟着去玩。 两辆马车在半个多时辰后停在凤鸣山下,李叱对这里的印象很不好。 第一次来,是夏侯琢带着李叱来的,在这,李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与人不一样。 寻常百姓们想进凤鸣山,在山路口就要交钱,据说一共要交三次钱才能进到道观大殿。 要想进香还要孝敬香火钱,孝敬的少了,人家连香都不给你,还会被笑话。 更重要的是,李叱不喜欢这里的最大理由,是这里的道观,和城中那座道观是一家。 他刚到冀州之后不久,他师父长眉道人想去那道观投靠,被人赶走,还一顿奚落羞辱。 不收没什么,羞辱人没必要。 凤鸣观在城中的那座道观,纯粹就是给达官贵人们建的,因为达官贵人们有时候会觉得爬山辛苦,凤鸣山又远。 当初为了造一个噱头,凤鸣山上修建了很长很长的石阶路,意思是走过这些石阶,才能体现诚心。 而在城中那道观里,为了方便达官贵人,修了一条石子小路,大概有三五丈长。 还一本正经的说是走过这石子路,与上山走过的石阶路功德相当。 李叱想着,这些凤鸣观的假道人们,如今这局势如此,冀州已经易主,他们当然会老实些才对。 然而李叱却想错了。 他们的马车刚到山下,就被路口几个假道人拦了下来。 那模样,那嘴脸,真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啊。 第五百三十八章 你家还有钱吗 李叱他们的马车上可没有什么让人望而生畏的标徽,看起来也并不高档,平平无奇。 常年在山口的那几个假道人,其实在凤鸣观里也算不得什么有身份的。 有身份的,会在这风吹日晒跟穷苦百姓要几个小钱? 这些守在山道上的人,见到大人物们点头哈腰还来不及,自然不可能要的来大钱。 别说要来,要都不敢。 他们这些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对冀州城内各大家族的标徽,如数家珍。 在他们心目中,也自然有个分档,谁家一流谁家二流,这也是他们平日里的谈资。 无人的时候,他们几个就在这点评诸大家族,说说这家的长处,说说那家的短板。 颇有那么一点指点江山的样子。 凤鸣观的道人,有道号,也有自己的名字。 为首的这个叫王长兴,是道观里一位道长的挂名弟子,那道长叫王当。 说起来,这个王当曾经做过官,只是着实能力差,都够不上蠢材,实打实的蠢蛋一个。 潘诺做了冀州节度使之后,不敢乱用豫州军的人,所以只能用冀州本地的那些有身份的人。 李耀之是王当的姐夫,李耀之成了冀州府的府丞之后,身份地位一下子就拔高了一个层次。 他妻子就说,你要用人,何不用自家的人,让我弟弟来给你帮忙,免得好处都落在别人手里。 李耀之还不知道他小舅子是个什么型号的蠢蛋? 可是又熬不住妻子说,又不想把这人留在自己身边气着自己,无奈之下,和府治曲程说了一声。 曲程不好驳了李耀之的面子,把王当安排在府衙里做了个副捕头。 这个差事,什么都不干,每个月收收孝敬钱,小日子过的自然舒舒服服。 可是王当觉得不行,他觉得自己得干事。 跑到各大商行铺子里去要钱,不给就要封人家的店面,这些铺子,背后往往都有势力。 结果一来二去,曲程实在是受不了了,婉言和李耀之说了王当的蠢事。 李耀之也无奈,想了想,这凤鸣观是个来钱的好地方,就对外说王当一心修道,要做世外之人。 他让王当辞去副捕头的职位,王当还不乐意,结果被李耀之一个大嘴巴抽的鼻子流血。 王当挨了打,只好跑到这凤鸣观来,这凤鸣观里的钱着实是不少。 有钱人盼着自己不被乱世牵连,过来烧香祈福。 没钱的人又别无办法,唯一的希望就给了这漫天神仙,也会来孝敬些小钱。 王当从副捕头变成了王道长,这般荒诞可笑的事,在大楚如今的官场反而是平常无奇的小事。 王当到了凤鸣观,他侄子王长兴就跑来求他,王当就把王长兴留在凤鸣观,在山下做迎客。 说是迎客,其实有油水。 王长兴仗着这层不大不小的关系,在一群迎客中也颇霸道,才几个月,就成了头目。 此时见李叱他们的马车停下来,又无标徽,所以猜着是城中寻常富户,过来上香祈福。 所以王长兴的眼睛就亮了,这种人,才是最有油水可捞的人。 王长兴带着几个迎客过来,先是客客气气的行了礼,然后脸上堆起歉然之色。 他对李叱说道:“几位是要进香?” 李叱点了点头:“是。” 王长兴道:“真不巧了,咱们凤鸣观有个规矩,每日只纳客五十人,刚刚上去的,恰好是第五十位,几位请回吧。”李叱道:“这么不走运的?我们可是远道而来,能不能通融一下?” 王长兴一脸为难的说道:“不是不可通融,实在是不敢坏了观门规矩。” 李叱压低声音道:“我在冀州城里还有些熟人,和咱们府治大人关系很好。” 王长兴一听这话就楞了一下,又看了看李叱的装束,心说这位兄台,你牛皮吹的略大啊。 “府治大人?” 王长兴呵呵笑了笑道:“若是府治大人的亲朋好友,我自然会照顾,可是照顾归照顾,规矩还是不能破的。” 李叱问:“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王长兴道:“办法......道观正门,有我师兄们迎客,我就算通融你,放你进去,到了正门你也一样进不去。” 他语气一转:“不过......” 李叱装作有了希望的急切问道:“不过,若是你愿意结个善缘,我又见你诚心,就冒险把你从后门带进去。” 李叱问:“我有府治大人这样的亲戚都不好用吗?” 王长兴道:“你是府治大人的亲戚,我还是府丞大人的亲戚呢,我不还是在这看门?” 他看了李叱一眼,想着要不然就别跟这样的人浪费口舌了,赶走得了。 瞧着李叱就不像是有钱的,一身布衣,虽然干干净净,但也不是名贵布料。 李叱道:“我真的是府治大人的亲戚。” 王长兴道:“我还真的是府丞大人亲戚呢,这样吧,就索性直接点,你要是拿得出来十两银子,我就安排人把你从后门带进去,拿不出,那就请回吧。” 李叱道:“十两太贵了,我能还还价不能?” 王长兴道:“别说是你,府治大人来了也不可还价。” 李叱道:“我不信。” 王长兴:“那你试试啊,你有本事把府治大人请来,你且看看我能不能给他还价。” 李叱道:“好的啊。” 他回头看了看彭十七说道:“回去一趟,快点,咱们着急,不然天都黑了,让他们跑步来。” 彭十七立刻就笑了:“好的嘞。” 王长兴见李叱这般样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正好看到后边有一辆马车过来,车上的标徽正是府治曲程曲大人家里的。 王长兴一伸手把李叱扒拉开,堆起笑脸就朝着那马车迎了上去。 这家伙小跑着到了马车旁边,弯着腰说道:“是夫人吗?远远的就看到夫人的车过来,正给夫人清路呢。” 李叱不认识曲程家的车马,于是问了问另外一个迎客道人:“这是谁家的马车?” 那道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说道:“你刚刚不是吹牛说,你是府治大人的亲戚吗?这车是府治大人家里的车,车上是府治大人的夫人,你这亲戚,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李叱道:“表亲,表的有点远。” 那迎客道人骂了他一声:“滚开吧,别挡着路,给夫人把路让出来。” 李叱道:“我不信那是府治大人的夫人,我虽然才来几天,可却也不是一点见识都没有,你莫要骗我们乡下人。” 迎客道人怒道:“你再不走,休怪我动手了。” 李叱叹道:“你们这城里人,都这么没礼貌吗?在我们乡下可讲道理了,也讲究辈分礼数,按照辈分,虽是表亲,但我是府治大人的表爷爷,他见了我也是要行礼的。” 那道人看怪物一样看着李叱:“你有病吧。” 李叱道:“你让开,我去和我表孙媳妇见个面。” “居然敢在凤鸣观闹事,你是不想活了吧。” 王长兴听到李叱在后边说的话,脸色立刻就变了,转身回来大声说道:“再不滚开,让你死在这。” 李叱道:“你这人,怎么还能妨碍我们祖孙相认?” 王长兴上去朝着李叱的脸就给了一拳。 啪的一声,李叱把拳头接住,看向王长兴道:“你要是动手,我可要讹你了。” 王长兴脸色一变,见此人武艺不俗,心中也有些害怕起来,怕是真动起手来自己吃亏。 于是他喊了一声:“快去观里喊人,就说山下有人闹事,打了我!” 其中一个迎客道人连忙转身就跑,朝着山上去了。 李叱叹道:“我还没讹你,你就要讹我了,不好不好。” 从山下跑到山上路程不短,毕竟还有那象征着功德无量的长长的石阶路。 李叱也不急,反正堵在这,谁也进不去。 巧不巧的,山上的道人们呼啦啦下来一大群,把李叱他们围起来的时候,彭十七也带着人回来了。 来的时候不着急,一路上走走停停,高希宁她们还逛街买东西,所以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可实际上,真要是着急赶路过来,纵马狂奔,哪里需要一个时辰那么久。 马蹄声响,一群人到了山下,府治曲程一看到这场面就知道事情坏了。 再看到自家的马车也在这,他夫人在马车里,车窗开着,可以看到他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而他夫人一看到丈夫来了,曲夫人哪里还能忍得住,从马车上下来,拦着丈夫就是一阵哭诉。 她手指着李叱说道:“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泥腿子,一点规矩都不懂,这样的人若是不抓进大牢里可怎么行,老爷,你带了人来正好,快让人把他抓了。” 曲程心说我哪儿是带人来了,我他妈是被人带来了。 她夫人看他脸色异样,还以为是被气的,有了丈夫撑腰,她的底气也足了起来。 朝着曲程身后的士兵喊了一声:“还不把那个野小子给我抓起来!” 曲程一把将夫人的嘴捂住:“别乱喊。” 王长兴多机灵啊,立刻就明白府治大人的意思,应该是不想张扬,要是闹起来,大人们脸上也不好看。 所以他聪明了,他立刻说道:“大人说的对,不要乱喊,把他们抓了再说。” 曲程脸都白了。 李叱笑了笑道:“本来想来这里进香,给诸位大人祈福,他们说要收十两银子才放我进去,我身上又没有十两银子。” 曲程道:“这些狂徒,早就......早就该整治了,他们......他们确实可恶。” 一听到府治大人这样说话,凤鸣观道人们都有些懵,曲夫人也有些懵。 李叱道:“我刚才和他说,让他便宜些,说是你的亲戚都不行,他说府治大人来了也不好用。” 李叱走到曲程身前笑道:“他说我不能还价,你帮我还还价。” 曲程擦了擦汗:“将军只管进去就是,不要理会这些粗鄙之人。” 李叱摇头:“那不行,人家要了价,可以还价但不能不给,曲大人帮我还价吧。” 曲程一看这个架势,也不知道怎么办,犹豫再三,试探着说道:“这个钱,我替将军出可行?” 李叱道:“你现在身上带钱了吗?” 曲程哪里会带钱出门,他堂堂一个府治,出门也不需要他自己带钱啊。 李叱看他表情,叹了口气后说道:“你要是没带钱的话,怕是也难了......我隐隐约约的猜着,你家可能都没钱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一石好几鸟 王长兴敢在凤鸣山道观的迎客道人中跋扈,是因为他的靠山是王当。 王当之所以跋扈,是因为他的靠山是冀州府府丞大人李耀之。 李耀之不跋扈,现在还有点想哭。 本来王当带着人从道观里下来之后,确实想把这个闹事的家伙暴打一顿。 可第一是没能打的过,上去几个人,也不见人家怎么动手,反正上去的趴地上动不了了。 后来,他喊的人更多了些,可是府治和府丞大人都到了,一时之间也就没能动手。 可王当想着这下好了,他的靠山都来了,这个闹事的孙子还能有好果子吃? 可是看了那么一会儿之后,王当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以他的脑子,能看出事情并不简单,其实也不简单。 府治曲程拉着他夫人过来,装作很生气的说道:“这位就是李叱李将军,你怎么能如此无礼?!” 他夫人脸色顿时就变了,同时心里还有点委屈。 她知道李叱是谁,若非知道李叱是谁她今日也不会来凤鸣观祈福。 今天她家老爷出门之前说,要去拜见李叱,看看能不能保住官位。 她想着,自己应该到凤鸣观来,祈求保佑,保佑她家老爷顺利过关。 谁想到她自己就是她老爷那一关啊。 本来是中等难度的关,结果她硬生生靠着自己的力量,把难度提高到了特等。 李叱看起来倒也不在意,问曲夫人道:“你们进道观也要十两银子吗?” 曲夫人怔住。 这话,该怎么回答? 李叱见她不说话,于是点了点头道:“看来是如此了,想到道观清修之地,却被这黄白之物玷污。” 他摇头道:“看来这道观,我不进也罢,来这样的道观祈福,又能祈得什么福。” 曲程连忙说道:“是是是,这等只知骗钱的道观,确实不该留下。” 李叱道:“曲大人说不该留,那就不该留。” 他看向彭十七道:“带兵上山,把这些骗人钱财的假道人全都拿了,清查他们的财产充公。” 彭十七立刻就笑了:“好嘞!” 他一招手,带着李叱的队伍就上了凤鸣山,山下这些道人面面相觑,全都萎靡着,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叱转头看向王长兴,问:“你确实是府丞李大人的亲戚?” 王长兴吓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府丞李耀之,李耀之心说这是哪门子的亲戚,并不认识。 王长兴害怕,脑子里一转,他想到,这个李将军看起来对府丞大人还有些客气,应该不会太过分。 于是这一念之间,就让他做出决定,要抱住府丞大人的大腿。 他立刻指向王当说道:“我虽然不是府丞大人的亲戚,但我师父王当是府丞大人的亲戚,师徒如父子,所以我自然也可算作府丞大人的亲戚。” 李叱看向李耀之,一脸遗憾和不满的说道:“想不到这道观的幕后主使之人,居然是你。” 李耀之的眼睛都睁大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李将军,我与他并不认识啊,此人满嘴胡言乱语,将军不可轻信。” 李叱又看向王当问道:“这人是你徒弟?” 王当咽了口吐沫,哪怕他是个一般的蠢蛋,此时也应该连忙否认才对。 可他要不是蠢蛋的话,好好的府衙副捕头不做,怎么会被赶到凤鸣观来。 但他脑子里还确实转了转,觉得不能牵连他姐夫。 于是他俯身道:“回......回将军,王长兴虽然是我的弟子,可是和我姐夫有什么关系,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李叱道:“唔......原来是你姐夫。” 李耀之此时想弄死王当的心都有。 “这事。” 李叱看向李耀之道:“看来府丞大人要好好解释一下了。” 他一摆手道:“把他拿下,带回去严加审问,看看他利用这道观,骗了多少钱财。” 张玉须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说道:“他家里说不定藏了不少这样的脏银,应该抄家。” 李叱算了算时间后说道:“这会儿......抄完了吧。” 张玉须并不知道李叱和唐匹敌之前聊了些什么,听到这懵了一下。 他小声问李叱:“先抄的?” 李叱一本正经且痛心疾首的说道:“我就料到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提前把他的家给抄了。” 张玉须想着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奈何词穷,这般马屁实在是没法拍。 能说什么,说当家的,你果然是好不要脸? 李叱道:“既然事情办到这了,那就索性都办了吧,张玉须,你乃龙虎山传人,这些假道人骗人钱财无恶不作,此事也自然是道门的事,这凤鸣观我就交给你来查问,你留在此地仔细的查。” “另外,在全城张贴告示,告诉百姓们,龙虎山张真人亲传弟子到了凤鸣观。” “龙虎山门人到来之后,察觉到凤鸣观的道人都是假的,于是清理门户。” “告知全城百姓,若有在凤鸣观被骗之人,可到凤鸣观来见龙虎山传人张玉须,他自会为百姓做主。” 李叱说完之后转身:“行了,事就这么办吧,本想进香祈福,却被人欺负了,扫兴扫兴。” 他叹了口气道:“不如回家睡觉!” 第二天,晚上。 唐匹敌从外边回来,看到李叱正在节度使大院里练功,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刚去城外看了看。” 李叱道:“去看那些民勇?” 唐匹敌道:“燕先生确实了不起,这才短短几日,百姓们的秩序已经好了许多,也已经选拔出不少青壮。” 李叱道:“回头我跟燕先生说一声,就说你夸他了,一回来就说,燕先生真会挑男人。” 唐匹敌:“......” 李叱笑了笑道:“看到咱们的冀州府治曲大人他们了吗?” 唐匹敌点头:“看到了,你把人都送去田里干活了。” 李叱道:“曲大人他们说,愿意献出家产为我分忧,为民谋生,也愿意辅佐我,我想着人家既然这么诚心的想做事,那就让他们去做吧,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收粮,就让人把他们都带出城去收粮,而且叮嘱咱们的人,要一视同仁,不能因为他们是做官的而不分粮,他们干了多少活,就要按照一半分。” 唐匹敌笑着摇头,在一边坐下来,往四周看了看道:“你可真公平......有吃的没有?” 李叱道:“一会儿就开饭了,忍忍。” 唐匹敌道:“今天一整天都没见余九龄,人哪儿去了?” 李叱道:“那么多家呢,一两天怎么会抄的完。” 唐匹敌叹道:“你是要把整个冀州城里的贵人们得罪一个遍,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是真的,至于说得罪不得罪......我又不怎么在乎。” 李叱道:“等秋收结束之后,我已经想好了,拿了人家的钱财,总不能还把人家赶尽杀绝,我给他们路费,送他们去豫州。” “豫州?” 唐匹敌一怔。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些人无路可走,真若是到了豫州的话,武亲王留守的人就会知道,如今冀州兵力空虚,只有这几千人马。” 李叱笑起来:“不然,为了一个凤鸣观里的道人,为了一些钱财,值得我亲自去不要脸?” 唐匹敌笑着说道:“怎么,你现在不要脸,还要挑活了吗。” 李叱道:“当然,身份不同了,一般的不要脸你们去干就行。” 唐匹敌道:“你这一招棋,又坏又狠。” 李叱道:“夸我。” 唐匹敌:“呸。” 李叱笑了笑说道:“我这一石好几鸟的计策,你居然还吝啬辞藻。” 唐匹敌道:“确实是一石好几鸟,若非损到骨子里的人,想不出这么又坏又狠的路数来。” 李叱这看似荒诞不羁的做事,其实是另有所图。 他要查抄的可不仅仅是府治曲程那些做官的,城中那些作威作福许久的所谓达官贵人的家,他一个都不会落下。 那算起来,可不是十家二十家的事,最少要有上百家,甚至两百家。 李叱把这些人的家里全都抄了,给他们路费,全都驱赶往豫州。 这浩浩荡荡的逃难之人到了豫州之后,自然会有人投靠,他们这些所谓世家名门出身的人,不愁出路。 这些人的家族之间,关系盘根错节。 他们到了豫州之后,很快,留守豫州的人就会把冀州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可是战无不胜的左武卫,虽然不是左武卫全部精锐,可武亲王留下的至少两三万人。 再加上豫州招募的新兵,厢兵,民勇,豫州那边说有十万人马也不为过。 李叱笑道:“第一,查抄了这些人的家产,咱们就发了大财,充盈钱库,以后好去草原上买马,也能为新军置办甲胄兵械。” “第二,知道我敢把所有当官的人都办了,我又给百姓们分粮,冀州百姓们就会明白,他们可以依靠我。” “第三,若是武亲王留在豫州的人,觉得此事有可趁之机前来攻打冀州的话,咱们准备用来买兵器甲械的钱都省了啊......” 李叱叹道:“我真是一个好棒棒的守财奴。” 唐匹敌道:“我听闻,在西域那边,他们用钱的银两,不似中原这边铸成银锭,他们是用银币。” 李叱道:“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 他以为唐匹敌要学西域那边,铸造银币的话,似乎更为精确一些。 唐匹敌道:“我还听闻,他们那边最早铸造的银币,分量十足,用料很纯。” “到后来也会偷奸耍滑,铸造的银币并不纯粹,所以人们更喜欢用最早铸造的银币。” 李叱更懵了,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匹敌道:“年份越久的银币,反而越亮,而新造的银币因为杂质太多,所以颜色发黑,令人不喜。” 唐匹敌看了李叱一眼后继续说道:“正因为年份越久的银币越纯,所以西域人赞美好的东西,都会用此形容。” 他看向李叱认真的说道:“按照西域人赞美别人的说法,你可真是一个老银币啊。” 李叱:“......” 他撇嘴道:“我刚一说你就懂了,你也新不到哪儿去。” 唐匹敌道:“难道不是某人刚才求着我夸一夸的吗?” 第五百四十章 这是一笔投资 整个秋天都在有些惬意的时光中度过,没有外敌,没有顾虑,没有任何侵扰。 秋粮收下来后,连冀州城已经穷苦的好几年的百姓们,都感觉到了这惬意。 这是第一次,他们不需要为如何度过熬人的冬天而发愁,最起码不会因为吃而发愁。 李叱的宁军非但分发了粮食,还给百姓们分发了过冬的棉衣和棉被。 除此之外,所有被选中为民勇的青壮男子,每个月还有饷银可以领。 因为冀州这短暂的安稳,连生意上的事都开始回暖。 李叱对百姓们好,百姓们自然念着他的好,于是每个出城的人,又都变成了宁军的斥候。 为了应对豫州那边有可能会分派过来的军队,李叱在冀州往南两百里的地方,横向几个县城,几个大镇,全都分派常驻斥候。 然而李叱并不担心,因为以他推测,这个冬天也会安然度过。 哪怕豫州那边已经得知冀州城兵力空虚,也不会在冬天对冀州动兵。 豫州那边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他们在冬天消耗大量的钱粮物资来打冀州,完全得不偿失。 “明年夏天。” 李叱站在地图前边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是节度使府,墙上的地图很全面,这个地图也算是个见证者了,它熬走了两个节度使。 这面巨大的地图是原冀州节度使曾凌的东西,曾凌战死之后,这就成了潘诺的。 李叱的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来,回身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坐在一边摇椅上的唐匹敌道:“冀州的冬天很冷,冷一些也是好事。” 就因为冀州冬天太冷,豫州军才不会过来,一路上没有可以给他们补充给养的地方。 冬天的荒野上除了野草什么都没有,要是再来一场大雪的话,连野草都看不到。 要让豫州军自带大量物资来攻打冀州城,除非是豫州那边领军的人疯了。 已经快到初冬,屋子里的火炉也已经点了起来,火炉上烤着大枣,屋子里有一种很浓郁的香气。 李叱坐下来后说道:“北疆那边也没有消息过来,今年也是奇怪了,每年秋收时候黑武人都会南下,今年却老实的不像话。” 唐匹敌问道:“夏侯没有给你写信?” 李叱道:“他的信里也没说怎么回事,连他都没有搞清楚,只是觉得反常。” 唐匹敌道:“终究是好事。” 他坐在这有些悠闲,是因为练兵的事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难事,根本不需要占去他所有的时间。 有些时候天才是一种让人嫉妒的存在,他们只用三分力去做的事,却比别人十分力做的更好。 更让人觉得嫉妒的是,天才用三分力去做的事,便是这件事可以做到的极限。 你觉得他没尽力,可是他哪怕用四分力去做这事,都是浪费了一分。 而寻常人用十分力去做同样的事,却依然不能完美。 “今天日子不错。” 唐匹敌道:“吃顿火锅吧。” 李叱笑了笑道:“行,让吴婶准备一下。” 吴婶她们已经从燕山回到了冀州,所有人都很开心,毕竟这里才是她们熟悉的家。 虽然她们也都知道,宁军留在冀州的期限是一年半,可是这和开心不开心没什么关系。 你总不能因为开心有时限,就不去开心。 这个时间上的开心都是有时限的,不管多大的开心都一样,伤心才没有。 不曾听闻有人开心一世,却曾亲见有人伤心一生。 “我打算分派队伍出去。” 唐匹敌看向李叱,指了指李叱面前的糖蒜,李叱没有递给唐匹敌,而是一颗一颗都剥在小碗里,剥完了之后才把碗推过去。 李叱道:“你接着说。” 唐匹敌道:“冀州城这边的兵源有极限,最多五万,剔除掉不合格的人,最终能落下四万新兵。” 他对于四万军队,显然不满意。 “因为这一年来冀州无战事,各地归家的难民也不少,各州县都在回暖。” 唐匹敌道:“分派队伍出去招收新兵,只要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的人,按照朝廷府兵双倍军饷发,但训练不合格的都要遣返。” 李叱点头:“你说了算。” 唐匹敌道:“会用到大量钱财。” 李叱道:“说的好像钱归我管似的......” 唐匹敌淡淡道:“总得让你知道。” 李叱笑着说道:“花钱的事,你们来办就好,搞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刚说到这,余九龄搓着手从外边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年真是冷的早,外边下雪了。” 李叱他们随即起身到门口,不知不觉间,细细碎碎的小雪飘了下来。 “明天才立冬,今年的雪确实下的早。” 李叱看着那雪,很快就从碎雪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这月夜下,雪景有些美。 就在这时候,沈医堂的东主沈如盏到了,在大雪中走来,披着一件大氅,雪花已经把大氅染白。 李叱从门口拿了把雨伞出门接了一下,沈如盏对他微笑着点头致意。 “沈先生怎么这么晚过来?” 李叱问。 沈如盏进门后把大氅脱下来,那妙曼身材随着她的动作便展现出来。 要说容貌,她确实不是那种国色天香,英气稍稍重了些,可是那一头齐肩发却让她又多了几分妩媚。 这是一个光靠气质就能让人折服的女子,而这气质一多半源自于她的自信。 “本来前几日就要来,账面上还有些不清楚,所以又细细算了一遍。” 高希宁给沈如盏放了座位,又到了一杯热茶,沈如盏喜欢极了这个小姑娘,伸手搂着高希宁肩膀:“我挨着你坐。” 那位置本来是挨着李叱的,李叱便自觉的挪到一边,坐在了唐匹敌一侧。 “这是账册。” 沈如盏把一本册子递给李叱道:“你们不在冀州的这段时间,沈医堂的营收账目,大概需要补发给你十一万两。” 李叱怔住:“补发?” 沈如盏道:“当初我到冀州的时候说好的,每个月的营收都会分给你。” 李叱道:“可是我们之前都不在冀州,这笔钱我们不能收。” 沈如盏道:“怎么花你说了算,收不收却是我说了算,每一件我答应的事,都会按照约定去做,冀州的沈医堂只要开着,这钱就会有,若往后只能开一天,这银子就分一天,开五十年,就分五十年。” 李叱叹道:“着实是受之有愧。” 沈如盏笑道:“若真觉得受之有愧,那我提一个条件可好?” 李叱道:“你尽管说。” 沈如盏道:“宁军以后所有的军需药品,都从我沈医堂购买。” 李叱立刻点头:“这是当然。” 他把账册还给沈如盏说道:“账册不用看,沈先生说的十一万两银子,也不用派人送过来,我购买十一万两银子的军需药品。” 沈如盏嗯了一声,把账册接过来后说道:“回去之后我让人尽量备药,冬天到了,药材会有些匮乏,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李叱道:“不急。” “冀州生意上的事说完了。” 沈如盏道:“接下来说一说我想做的别的生意上的事。” 李叱问:“沈先生有什么事?” 沈如盏道:“你也知道我是生意人,生意人的目标就是利益,如今冀州能做的生意不多,百姓们手里并无余钱,所以我要想赚更多的钱,就不能再把目光放在百姓们身上,而是放在你这样的人身上。” 她很认真的说道:“我手中有余钱,可以放在你这里,让钱生钱。” 李叱回答道:“可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生意能做,而且队伍在冀州的时间也不会太久。” 沈如盏道:“做生意的人,眼睛时时刻刻都看着哪里能赚钱,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想着,用什么方法赚钱。” 她看向李叱说道:“你要扩军,缺不缺钱?” 李叱回答:“缺。” 沈如盏又问:“百万银,可以装备多少军队?”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回答道:“若说步兵,武器甲械护具装备齐全,百万银两,可以装备三到四万人,若是省一些,可以装备五万人。” 唐匹敌停顿一下后继续说道:“若是如流民叛军那样的装备,百万银两,每个人发个五两银子就能买命,可以买来二十万乌合之众。” 沈如盏点了点头道:“那就按照三万多人计算,我来之前,打听了一下你们宁军的军制。” 她看向李叱问道:“一军一万两千人左右,对不对?” 李叱回答:“对。” 沈如盏道:“我的百万银两,可以装备三军,对不对?” 李叱再点头:“对。” 沈如盏道:“我就把家当百万都给你,你武装三军兵马,将来这三军兵马打到的地方,就是我沈医堂生意做到的地方。” 李叱道:“这......” 沈如盏问道:“你为难?觉得吃亏了?” 李叱道:“觉得你吃亏了。” 沈如盏轻轻笑了笑:“我是生意人,我从不会吃亏。” 她看了看热气腾腾的火锅笑道:“说了这许多话,耽误你们吃饭了,主人家再不动筷,我这个来蹭饭的也不好意思先动筷。” 李叱笑着拿起筷子:“吃饭。” 第二天,校场。 唐匹敌坐在高台上看着校场上的新兵们训练,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后,侧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李叱:“沈如盏的百万银两,也差不多是她全部家当了吧。” 李叱嗯了一声:“大概吧。” 唐匹敌道:“若你是她,你能把全部家当,都押注在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身上吗?” 李叱仔细想了想好久,摇头:“应该不会。” 唐匹敌道:“这个女人,天下第一等的厉害。” 李叱道:“那是因为我们足够厉害,让她觉得未来可期。” 唐匹敌道:“这句话请你收回去,换我来装。”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有钱了啊......” 唐匹敌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叱:“这......” 唐匹敌道:“昨夜她说完,我就已经算计好这一百万两怎么花了。” 李叱问:“都花了?” 唐匹敌道:“还略有不够。” 李叱起身:“告辞。” 转身就跑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他是谁? 一场雪下来,宣告着冬天正式降临在冀州大地,而心中不似以往那般担忧的百姓们,几年来第一次有闲情逸致赏雪。 孩子们在街上兴高采烈的把打雪仗,堆雪人,跑着笑着,无忧无虑。 大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边看着孩子,一边闲聊,言语之中,不乏向往。 就连生意已经惨淡了许久的茶楼都开始上客,虽然只是点上一壶最便宜的碎茶,可这也是人气。 冀州城啊,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人气了。 孙夫人一家人带着孩子回到茶楼看了看,茶楼里落满了灰尘,看着有些萧条。 只是停留了片刻后随即离开,眼神里有不舍,也有舍得。 有那么一个瞬间,孙夫人真的想把茶楼打扫出来,可是转念一想,这茶楼开与不开,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了。 校场那边,新兵们迎来了第一次雪中拉练,这也是必须要有的训练。 队伍在校场集合起来,然后开出冀州城,在茫茫原野中行进,他们今日要练的只有这一样。 冀州城的城墙上,李叱站在那看着队伍犹如一条长龙般在城外行进,眼神里有些欣慰。 从秋到冬,队伍的规模扩充了不少,如今在练的新兵有一万八千,人到了一万,其实就已经极为壮观。 原本招募来的新兵已经到了近四万人,可是唐匹敌挑剔,凡是不合格的一律不要。 若是换作别人,自然求多,士兵的数量越多也就显得势力越大。 唐匹敌不要这样的看起来很强壮,因为他很清楚,那些看起来强壮的队伍在开战之后会有多惨。 曾经冀州这片大地上,看起来强壮的叛军队伍就有很多,动辄拥兵数万。 然而数万人的叛军被三两千府兵打的溃不成军,这样的战例也是比比皆是。 所以唐匹敌要求的新兵,年纪必须是在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若是身体条件确实好,也可破格。 即便是在这个年龄范围之内,训练之中不合格的人,发一笔遣散费直接把人送走。 一万八千人的新军,再加上留下来的四千老兵混编成两军之数,看起来已经颇具规模。 可是在唐匹敌眼里,这些兵距离能战还远的很。 “看起来豫州那边不可能会在这个冬天派人过来了。” 站在李叱身边的燕先生说道:“我们的队伍,还有至少五六个月的时间训练。”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知道我们的兵力这么少,豫州军必会在明年夏粮收获之前来,若不能夺走冀州,就夺走我们的粮食。” 燕先生道:“所以你故意为之,肯定是已有破敌之策?” 李叱道:“有。” 他看向远处,沉默片刻后叹道:“只是有些狠了。” 就在这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城外的官道上有一支队伍过来,人数不多,大概百余人上下。 这支队伍没有打旗号,所以稍显奇怪。 李叱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只看了片刻,把千里眼往旁边一扔,人转身就跑了出去。 燕先生怔住,心说李叱这是怎么了? 他回头看,李叱已经从顺着坡道蹿下去了,速度快的好像撵兔子的猎狗。 李叱呼哧呼哧的从城墙上跑下来,冲出城门后,朝着北边一路跑一路挥手。 在那支队伍中,有一骑纵马向前,冲出一段来后就跳下战马,在雪地中迎着李叱跑。 城墙上,举着千里眼的燕先生笑了起来,他已看出那人是谁。 那人啊,还能是谁。 想着李叱和那个家伙之间的感情,可能真的就是这世上最坚固也最美好的亲兄弟的感情了。 那是一个世上最好的哥哥,李叱是一个世上最好的弟弟。 城外,李叱一口气跑到那满身风尘的家伙面前,看着那家伙的脸嘿嘿笑。 “笑个屁。” 夏侯琢习惯性的抬起手在李叱脑袋上揉了揉,然后才醒悟过来,这个家伙居然比他还要高那么一丢丢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叱咧着嘴笑,好像个傻子一样。 夏侯琢道:“北疆无战事,估计着短时间内也不会有战事了,所以就偷偷跑了回来。” 他把李叱头发揉的乱糟糟的,然后伸手搂着李叱的肩膀往回走:“饿坏了,想吃肉。” 李叱道:“回去就让人准备饭菜,全都做肉菜。” 夏侯琢哈哈大笑,一边走一边说道:“咱娘怎么样?” 李叱摇头道:“咱娘没在冀州,我让人接了两次,只是不肯来,说是燕山里更好些,安静自然,心境都开阔。” 夏侯琢楞了一下,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我回去的时候,往燕山绕一圈。” 李叱道:“那你到了燕山的时候看到咱娘,可得小心些,咱娘憋着一口气要打你。” 夏侯琢道:“反正今天这打的挨不上了,以后挨打,以后再说呗。” 他笑道:“娘不在冀州也好,今天可以好好喝一顿酒,便是放肆些也不碍事。” 李叱道:“嗯,是是是,咱娘管的严。” 夏侯琢道:“就是,咱娘啥都好,就是管得严。” 李叱进城门就吩咐手下亲兵道:“快回府里让人准备,烧水备饭,夏侯回来了!” 不多时,李叱和夏侯琢回到城内,刚到府门口,夏侯琢就看到府门外有人在迎接。 他笑了笑道:“这么大阵仗啊。” 李叱道:“那是,迎接你,肯定不能随随便便,不但要有阵仗,还要有气势。” “欢迎夏侯将军回家!” 一群汉子们在门口大声喊了一句。 这一声整齐的呼喊,把夏侯琢喊的都有些激动起来。 他走到这些人面前回了个军礼,刚要说话,忽然就听到人群后边有人喊了一声。 “快上,摁住他!” 夏侯琢觉得这喊声有些耳熟,隐隐约约听出些许小家贼的味道。 一群汉子们一拥而上,在夏侯琢还有些懵波一的状态下,就把他给按住了。 他还抽空看了一眼,就看到喊话的那小家贼是夏侯玉立。 夏侯夫人见人已经按住,拎着笤帚从门里出来,夏侯琢一看就坏了。 他扭头看向李叱那边:“臭小子!你不是说娘不在冀州的吗!” 李叱道:“废话,我要说了娘在冀州,还怎么能打你,你早就有准备了,我跟你说过之后,你立刻就把藏在裤子里的皮垫取了出来,还说不用防备着咱娘打你屁股了,那得意样子,该打!” 夏侯夫人瞪了夏侯琢一眼,笤帚朝着夏侯琢的屁股上打了下去。 “你居然还在裤子里藏了皮垫防备着挨打?你喊他是臭小子,你才是臭小子,多久没有回来过了!” 啪的这一下,打的夏侯琢哎呦叫了一声。 第二下,夏侯夫人就舍不得再打了。 人群后边,夏侯玉立跳着脚的喊:“打啊,娘,继续打啊,打他屁股!” 夏侯琢看向夏侯玉立那边,夏侯玉立一缩头躲在门口,不敢那么大声喊了,可还在怂恿着:“娘,打肿他的屁股!” 可是片刻后,夏侯夫人却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客厅。 酒足饭饱,夏侯琢哄了他娘好一会儿,狠狠瞪了李叱一眼,李叱的表情是你瞪就瞪呗,反正你又不能把我屁股瞪疼了。 夏侯琢又瞪夏侯玉立,夏侯玉立下意识的躲在她娘背后,指着夏侯琢道:“娘,我哥凶我!” 夏侯琢:“噫!” 一顿饭吃完,夏侯琢断起茶杯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感觉立刻就蔓延到了全身,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这才算踏实下来。 “北疆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叱问道:“每年秋收的时候黑武人都会南下寇边,今年出奇的安静。” 夏侯琢道:“因为阔可敌大石死了。” 李叱端着茶杯的手猛的停住,他不可思议的看向夏侯琢,没有开口,可是眼神里的惊讶已经足以说明他此时心思了。 阔可敌大石正年富力强,性格强势,在黑武的统治力极为坚固。 而且,据说此人武艺也很强,自幼在剑门中修行剑术,被誉为少见的天才。 继承皇位之后,阔可敌大石更加强势,原本一些手中有兵权,能影响朝政的亲王,逐个被他废掉。 这样一个人,正常情况下来说,再执掌黑武大权三四十年都不成问题。 “怎么死的?” 夏侯琢看着杯子里的热茶,许久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楚皇剑。” 听到这三个字,李叱的眼睛骤然睁大。 夏侯琢道:“我也是因为知道了这消息后,才敢抽空回来见见你们,如今黑武夺权无心南下,到了明年春暖后,黑武皇权重新稳固下来,他们势必南下报仇。” 他看向窗外,眼神有些飘忽。 “那人北上时候,带了六名手下,出边关后,他告诉六个手下人说,若明年秋收时候,黑武人没有东兵南下,便是我成功了,你们返回都城告知陛下,我已报皇恩。” 李叱问:“他是谁?” “不知姓名,他的人也不肯说。” 夏侯琢道:“那六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人,其他五人前去救援,尽皆战死。” “那一人入关时候,找我来借战马,说要赶回都城,我派人护送,问他什么,他却不肯多说。” 夏侯琢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 “只知杀人者是先皇身边暗卫。” 他看向李叱,缓缓道:“事情,大概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 先皇身边有一名暗卫,亲眼见到了先皇被杀,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因为杀先皇的人,是当今陛下。 新皇本想重用他,他却难过自己心里那一关,看到当今陛下,便想到老皇帝惨死模样。 哪怕老皇帝待他并不是很好,可他却依然明白自己的职责,先皇已故,他也有死志。 算时间,他是在老皇帝死后一年出发的,在黑武自毁容貌,潜伏又有一年,混入剑门为奴。 趁着阔可敌大石巡查剑门的时候,夺剑杀之。 剑门正值鼎盛,高手如云。 那一战,剑门剑师一百七十二,他杀十六。 大剑师三十六,他杀七人。 夏侯琢道:“我问那独自生还的人,可否告知他的姓名。” 夏侯琢端着手里的茶杯,微微发颤。 “那人回答说,出发之前,他大哥说过,不管此事成败,人无名,剑有名,不管何剑,皆名楚皇。”  第五百四十二章 以血谱剑歌 当世不会有很多人清楚他的故事,后世也许都不会有人清楚他的故事。 所以可能传之久远后,这个故事的主角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 也许这把剑还会被神话,变成一种圣器,能自己飞跃万里山河杀了黑武汗皇的圣器。 这个人,这个故事,最终就只剩下一把剑。 好在,还有一把剑的名字会流传。 因为他说,人无名,但剑有名,不管何剑,皆名楚皇。 其实他真的无名,他只有一个称号,他是大楚先皇的暗卫扑奴,他可能都已经忘了自己的本来名字叫什么。 百姓们很少会有人知道,其实皇族杨家分成正外两家,得承大统一直都是正家,也就是嫡亲皇族。 一些外家的孩子,自幼就被挑选出来成为暗卫,训练的方式格外残酷。 每一代暗卫,最初都会挑选出至少数十人,千难万险,最优秀的那个人留下来,而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守护皇帝。 真正修成楚皇剑法的人也不是楚皇,而是暗卫。 扑奴是一个异类,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楚皇剑谱,直到先皇死去,新皇杨竞登基,才把楚皇剑谱给了他。 杨竞希望他可以留下来,以楚皇剑谱来换他留下来,然而他做不到,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他用一年的时间苦修楚皇剑法,只一年便大成。 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天才,只是犹如明珠蒙尘一样藏在黑暗中很多年。 他一年大成,然后北上。 临行之前,皇帝问他要去何处,他说要去渡劫。 皇帝问他,何人是你的劫? 他说,我是别人的劫。 皇帝问,你可会归来。 他摇头。 皇帝说,若朕强留你呢。 他说没人留得住,陛下也留不住。 于是他离开皇宫,宫门外,多年追随他的六名手下跪地不起,也不言不语。 他知道手下人心意,沉默片刻后点头道:“也罢,若不能带回我的尸体,也需有人带回消息。” 七人出都城,一路向北,一路上所见皆为惨像,一路上所闻皆是悲歌。 他心中积郁难平,胸腹之中,好像有沛然剑意无可释放,他想着,这就是中原江山送给他的临别礼物。 但想江山无颜色,便有剑意在心间。 至出关处,他留下六人说,这里距离黑武都城还有很远,但若我成功,你们必会听到我的故事,到时候返回都城即可。 六人没有阻拦,目送扑奴离去。 扑奴走了之后,六人商议留下一人等消息,其他五人在后边跟上,若有机会,总是应该把他尸体带回来才行。 最终六人抽签,五红一黑,抽中黑签者留在边关等待消息,抽中红签的五人追上去。 扑奴早有准备,他知道自己不通黑武人语言,又样貌不同,必会被人怀疑。 所以他喝下备好的毒药,毒哑了自己的嗓子,又自毁容貌。 至黑武都城,以他本事,潜藏在商队货物中混入并非难事,难的是寻找机会。 进城之后,他知道自己就算修成楚皇剑法也不可能杀入戒备森严的黑武皇宫。 兵甲万千,神仙都不可飞渡。 唯一的机会,就是他知道黑武汗皇也是剑门弟子,每年都要去几次剑门。 于是他在剑门之外,扮作一流浪乞丐,寻机展现一二分实力,用的是渤海人的反手刀势。 果然引起剑门的人注意,把他带进剑门,可他口不能言,又不识字。 剑门的人便要把赶出去,有人说他的刀法很有意思,可留下参考。 于是他就在剑门做了一个扫地奴,每日剩菜剩饭,有一口没一口,活着就行。 剑门的人,时不时就会让他展练刀法,让他练他就练,有人扔给他一块肉,掉在地上他也不嫌脏,吃的开心至极。 于是剑门弟子,便都称呼他为渤海狗奴。 他这样做是故意为之,在修行楚皇剑法那一年期间,他就已有完整的计划。 一边练剑,一边练渤海刀法,又学渤海人的话,只是后来又被他自己否定了这想法。 他知道一年时间太短,只要开口说话就难免暴露。 他还让人寻来一件渤海人的器物,是一串渤海人习惯佩戴的饰品。 他故意把这件饰品弄坏,剩下的部分也像是磕碰崩坏,每日都用油盘玩,最终看起来脏污不堪。 他用了半年的时间,让剑门弟子适应了他这个渤海狗奴的存在。 谁都可以把他喊过来,让他学狗叫,他一开始装作听不懂,后来黑武人先学狗叫,再示意让他学着叫。 他便假装懂了,学着黑武人的样子狗叫。 黑武人哈哈大笑,他也跟着笑,虽然叫声和笑声听起来都差不多,都只是沙哑的几乎听不到声音。 因为学狗叫,黑武人眉眼飞扬,他也眉眼飞扬,于是黑武人觉得他可真傻。 黑武剑门的弟子,后来还多了一个娱乐,心情所致,便会找到他,扔出去什么东西让他学狗的样子叼回来。 有时候是木棍,有时候是肉骨头,还有过分者,扔出去刺球让他叼,他也毫不犹豫,叼回来的时候满嘴都是血。 剑门的人也就都知道,这是一个会渤海刀法的傻子,或者是一条会渤海刀法的狗。 扑奴很谨慎也很聪明,他知道黑武人的新鲜劲儿总会过去,难免会被赶走,毕竟他这样的形象也算有辱剑门的气度。 所以剑门弟子与他对练的时候,他时不时就会出一招新的刀法,让剑门弟子落败。 于是,他就能长久的被留下来。 以至于到了后来,剑门门主都亲自来看他的刀法,又找人试探,还找人昼夜盯着他,最终确定他确实是个傻子。 扑奴在剑门时间久了,也知道了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每个月都要来剑门一次。 每个月的十五左右,剑门都会举行拜月仪式,这个仪式是为供奉月神。 阔可敌大石每个月的这一天都会到剑门,而在举行仪式的时候,汗皇的亲卫都不能靠近,必须留在场外。 而也是在这举行仪式的时候,剑门弟子,除了当值的护卫之外,其他人都不可佩戴兵器。 这一天,就是扑奴决定出手的时候。 他在剑门的第七个月,像往常一样打扫庭院,还学着狗的样子去追飞虫。 阔可敌大石到了之后,他就被剑门弟子驱赶离开,让他滚回他的狗窝里去。 扑奴回到那狗棚里,坐在那沉默了许久,然后在没人的时候,朝着南方叩首九次。 三次敬父母,三次敬先皇,三次敬故乡。 他算计好了时间,在拜月仪式举行的时候,他起身离开狗棚。 没多久,他杀死了一名剑门在外围戒备的弟子,换上白色锦衣,披上白色披风。 没有人想到,会有人胆敢在剑门对汗皇行凶,也没有人想到,这个人会是那个渤海狗奴。 如果你对一个黑武人说要在剑门中刺杀汗皇,黑武人会笑的合不拢嘴,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笑话。 扑奴让这件事,变得不是笑话。 他在汗皇走下祭坛的时候出手,一剑刺中阔可敌大石的心口。 可是阔可敌大石内穿两层软甲,剑破一层,第二层不可破。 有亲卫上前,被扑奴一剑杀之。 阔可敌大石扭身就走,扑奴又杀一名剑师,从背后追上阔可敌大石,一剑刺穿其后脑。 剑门上下大惊。 至此时之前,剑门从无一人敢来挑衅,其地位之高无人可及。 剑门又已经发展多年,高手如云,参加拜月仪式,剑门剑师一百七十二,大剑师三十六,供奉两人,以及门主都在。 扑奴杀汗皇之后随即向外冲杀,那些剑门的剑师和大剑师手中无剑,纷纷避让。 他杀到外围被挡住,剑门弟子犹如潮涌而来。 扑奴仰天一声咆哮,依然没有多大的声音,然而在这一刻,那一声嘶吼便是他的傲然。 他是大楚有史以来最天才的暗卫,如果他能早练楚皇剑十年,那这天下,有谁在他眼中? 他只练剑一年,却已前无古人,他心中唯有一念,自他之后,楚皇剑不应断绝,当有后来者。 那个夜里,自视甚高,人人都不可一世的剑门之人,见识到了那个人那把剑的神威。 那一套楚皇剑法,便遮住了皓月之光,月光下,拜月之人被屠戮,屠月之人尽张狂。 他曾经对人说过,剑不是饰品,文人挂剑再潇洒,也是对剑的亵渎。 剑是杀人器,剑招是杀人技。 人说刀是百兵之王,他说剑为万兵之君,以君器杀人,自当无敌。 那些高高在上的剑门剑师和大剑师,拿了兵器之后上前,却无一剑能近身。 他杀人如月下饮酒独舞,哪里还是那个疯疯傻傻的渤海狗奴。 战至最后,他身中数十箭而死,身上却无一处剑伤。 他掌中有剑,便不容别人的剑放肆。 没有一把剑,敢在他身上留痕。 这一夜汗皇遇刺身亡,黑武上下震荡。 黑武禁军出动,连夜封城,搜寻这渤海狗奴的同伙,可是一无所获。 第二日继续搜查,但凡不是黑武人相貌的,不管是渤海人还是草原人,又或是中原人,见人就抓。 其中最惨的就是渤海人,这些真心甘愿给黑武人做狗的人,这一次连狗都不如。 第三日,黑武人将扑奴尸体架在城中大街上,泼上猪血,放野兽撕咬。 那一日下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恰是人间最美时,当配离歌。 五个仆从提刀而来,他们自然知道抢不回扑奴的尸体,可他们也不到视而不见。 他们也善用剑,可他们知道扑奴心意,所以带的是刀,渤海人惯用的刀。 五人皆死,杀敌上百。 阔可敌大石正值壮年,突然被杀,黑武的皇权一下子就变得动荡起来。 他的孩子尚且年幼,阔可敌大石的兄弟们便虎视眈眈。 六个英雄的尸体,最终都被黑武人放的野兽啃咬吃尽,尸骨无存。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剑歌。 杀人剑歌。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李叱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夏侯琢想象之中的故事,一个让人听完之后久久无言的故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却还是觉得心里堵着些什么。 “若世上有人以剑入圣,便只能是他。” 李叱起身,走到窗口,手扶在那看着外边,有积雪未化,原来早冬这一场雪不是迎接什么,是在送行。 余九龄也沉默了很久,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想知道他的名字。” 夏侯琢道:“知道他名字的人,只有当今皇帝杨竞。” 余九龄道:“可这样的英雄,不该让他的名字天下皆知吗?” “不该。” 夏侯琢回答的很快。 余九龄怔住,刚要反驳,就听到夏侯琢说了五个字,这五个字把余九龄的话全都压了回去,压的结结实实。 “因为我们弱。” 这五个字,像是一座山压在人心里,又像是一把刀戳在人心上,又重又疼。 “因为我们弱......” 余九龄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整个人看起来都变得颓丧起来,这颓丧之中还有无法言语表明的愤恨。 夏侯琢道:“若我中原国强,这英雄的名字必然会天下皆知,可我们国弱,不说敢不敢承认,是不能承认。” 余九龄有些恼火的说道:“可就算是不承认,难道黑武人就不会来打我们了?” “会来打。” 夏侯琢道:“可是打起来不一样。” 余九龄道:“无非是一死,有什么不一样的。” 夏侯琢道:“北疆有数万将士,对他们来说不一样......若是朝廷承认了,杀阔可敌大石者为楚人,黑武人会怎么打?若朝廷不承认,黑武人又会怎么打?” 余九龄道:“我脑子笨,我想不到这许多。” 夏侯琢道:“若承认了,黑武人就算南下遇阻,就算损失再大,尸山血海他们也要攻破边关。” “这种大仇,一旦让整个黑武的人全都知道了,黑武的朝廷就算不想打的那么狠打的那么大都不行,因为他们压不住黑武百姓的怒火。” “而若是不承认,他们南下,打不破我们的边关,便会把怒火发泄到别处去,或是做做样子就撤兵。” 夏侯琢看着余九龄认真的说道:“若是前者,数万边关将士无一人能活,黑武人不计代价倾力南下,边关真的能守住?” 余九龄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许久之后,余九龄仰天喊了一声:“好冤啊!” 这一声嘶吼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没有人在说话,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又是很长时间后,夏侯琢沉声说道:“所以才要变强。” 半个时辰之后,在节度使府的正厅中,李叱把他亲手做的一个牌位放在供桌上。 牌位上的字也是他写的......中原第一剑侠之灵位。 他带着所有人在牌位前俯身三拜,然后众人依次上前,在牌位前的那香炉之中上了香。 “多想......以后我们中原人做什么,都可以正大光明的说出口,正大光明的让世人皆知。” 余九龄走到门口,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 “这样的憋屈,实在是受不了了。” 片刻后,他忽然站起来,抬起手指向北方大声喊道:“是!就是我们中原人杀的!就是!” 喊的那么大声,却显得那么无力。 一个时辰之后,冀州城的大街上,夏侯琢和李叱并肩而行。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气氛确实有些压抑,夏侯琢说想出去走走,于是李叱就陪他出门。 两个人也是漫无目的,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忽然看到一个街口。 夏侯琢停下来,笑了笑道:“那地方还记得吗?” 李叱嗯了一声:“你差点让人打死,是我大展神威把你救了的地方。” 他开了句玩笑,似乎也是因为心情却是太过压抑。 夏侯琢呸了一声,却没有继续反驳。 那一次,他和李叱被人分别骗了出去,他要去救李叱,李叱要去救他。 “回书院看看吧。” 夏侯琢道:“许久没有去看过了。” 李叱嗯了一声:“不过书院里已经空了,曾经的书院弟子都已经各奔东西,连院长都不想回去。” 两个人走到书院门口,却发现距离书院不远处的那面馆居然还开着。 夏侯琢道:“去找找以往味道。” 李叱摇头:“不用去了,只是开着,却没做生意,若不是之前分了粮食,掌柜的都要揭不开锅,哪里还有余粮卖面。” 夏侯琢重重的叹了口气。 “丢儿。” “嗯?”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朝廷还能救。” “我知道,不然你为什么一心想要去北疆,除了民族大义,你心里也对朝廷还有一些希望。” “现在没了。” 夏侯琢看向李叱道:“我和你说过无数次,不破不立,这样的朝廷若还在,中原就没法得救,可是我心里......” 他从没有承认过,也从没有提起过,归根结底,他父亲是一位皇族亲王,姓杨。 夏侯琢道:“明年春暖之后,黑武人必会南下,但他们不会真的打到多狠。” 李叱点头:“我明白,不管是谁登上黑武汗皇之位,都要先求一个稳字,若是打赢了还好,若是损兵折将,指不定多少人要骂,若再有人趁势反他,得不偿失。” 夏侯琢道:“我的意思是......” 李叱再次点头:“我明白,你挡着,我来打。” 夏侯琢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的意思是,黑武人我来挡着,这中原的江山你来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良久。 夏侯琢忽然笑了笑道:“一会儿回去,晚上让吴婶包饺子吃吧。” 李叱道:“饺子的事可以放放,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夏侯琢撇嘴道:“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李叱呸了一声:“你知道咱娘多担心你,你若尽快娶妻生子,咱娘也了了一桩心事。” 夏侯琢摇头道:“你说我把谁家姑娘带到北疆那种地方?对谁来说,都不公平。” 李叱道:“要不然你去凤鸣山道观里问个姻缘吧。” 夏侯琢道:“那边还能管这个?灵验吗?” 李叱道:“刚换上咱们自己人,灵验不灵验不好说,但你想听什么就说什么。” 夏侯琢眯着眼睛看李叱:“你连道观都抢?” 李叱道:“何处不平,我平何处。” 夏侯琢觉得这八个字有点意思。 李叱道:“我筹集来了大量的钱粮物资,明年开春之后,就可以着手招募工匠民夫,到北疆修建粮仓。” 夏侯琢道:“募集?” 李叱点了点头:“大规模募集。” 夏侯琢道:“你骗了多少家?” 李叱笑道:“骗多没有意思......” 夏侯琢忽然抬起手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你赶紧和高姑娘成亲吧。” 李叱怔住,看向夏侯琢问道:“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 夏侯琢道:“你娶妻生子,咱娘心里也快活。” 李叱问:“那我的孩子,姓夏侯吗?” 夏侯琢愣了愣,然后抬起手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你说话真的是......戳人心窝啊。” 李叱道:“其实贱内还有一项业务......虽然专而不精,但好歹是专业的。” 夏侯琢:“嗯?” 片刻后反应过来:“滚!” 两人走进书院,书院说是荒废了都不为过,早就已经无人打扫,看起来格外萧条。 好在是有一场雪盖住了不少荒草,雪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印。 “日子过的真快。” 夏侯琢道:“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屁孩,因为能吃而被书院的人知道。” 李叱道:“而你是一个臭不要脸的,给了钱还能要回去。” 夏侯琢道:“你又好到哪儿去?” 李叱道:“我来冀州之前,好端端一个纯良少年郎,就因为认识了你,现在他们都说我脸皮厚心肠黑。” 夏侯琢道:“那你还不谢我。” 李叱笑起来,摇头:“不说谢谢。” 他问夏侯琢:“要留几日?” 夏侯琢道:“几日......双星楼还在吗?” 李叱:“滚......” 双星楼真的还在。 当夜,夏侯琢就和余九龄等人去了,李叱和唐匹敌没有去。 院子里,李叱和唐匹敌两人加练,一个在练刀法,一个在练枪法。 李叱对新得的这把刀最是喜爱,不管是分量还是锋利,都是上上之品。 重新打造过的这把刀模样和制式横刀一样,只是长了大概两寸,重有数十斤。 “喂!” 李叱看向唐匹敌问道:“夏侯他们去了双星楼,你为何不去?” 唐匹敌道:“你又为何不去?” 李叱道:“我为什么不去,你心里没数?” 唐匹敌道:“我为什么不去......是因为我为夏侯和九妹他们着想。” 李叱道:“何解?” 唐匹敌道:“若他们进去,片刻后出来,找地方吃了饭喝了酒,又等到昏昏欲睡,我却还没有出来......” 李叱不等他说完,把石锁拎起来就要砸过去。 唐匹敌道:“此话为何也伤到了你?” 李叱道:“两个青瓜蛋-子,说这些可有什么意思。” 唐匹敌哈哈大笑。 练完了功之后,唐匹敌抓起旁边架子上的毛巾,扔给李叱一条。 “我过两天要去纳兰草场。” 他看向李叱笑着说道:“带着你的银子。” 李叱好奇道:“你不是说,现在还不宜打造骑兵吗?那些新军连仗都不会打,让他们骑马就更难了,为何突然又要去?” 唐匹敌叹道:“你个渣男,说过不问我怎么花钱的。” 李叱瞥了他一眼,片刻后笑道:“我管不住你,你这样的人,就该找个厉害些的女子管着你。” 唐匹敌道:“哪个女子能管得住我?想想就觉得毫无可能,你若是能找到,我娶了又何妨。” 李叱道:“你莫不是忘了,贱内有一项专业......” 第五百四十四章 皇帝一念 三个月后,大楚都城。 将都城改名为大兴,也没能挽回大楚的颓势,这或许就是一种预兆。 不是当今皇帝改的,当今皇帝也不是一个把救天下救杨家的希望寄托在改名上的无用之人。 然而他总是会觉得无力,有心而无力。 皇帝杨竞坐在朝堂龙椅上,看着下边那些衣冠楚楚的朝臣,越发想大开杀戒。 这些人又何止是尸位素餐? 他们更可耻更可恨的是吃里扒外。 就在前几日,武亲王杨迹句派人送来的战报到了大兴,战报中最让皇帝在意的不是战局,而是战局之外的东西。 两句对垒于大申州博野坡,武亲王率军以连环伏兵之计先赢了一阵,杀杨玄机叛军一万两千余。 杨玄机不得不丢弃刚刚建造好的大营下令后撤,一退上百里。 武亲王的大军清理杨玄机营地的时候,发现了大量来不及带走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满满一箩筐的书信,这些书信,绝大部分都是朝中众臣写给杨玄机的。 信中写了些什么,不用看也能猜想的出来。 作为大楚帝国的皇帝,杨竞看着那些人的嘴脸就一阵阵恶心。 他心里真的有冲动一下一下的往上涌,几次忍不住开口下令御林军把这些乱臣贼子全都拉出去砍了。 全都抄家灭门,朝廷还能有一大笔的收入。 可是他不能。 若是将这满朝文武全都斩了,这朝廷还是朝廷吗? 他也不敢。 一旦真的杀了那么多人,这本就已经分心离德的国家还能撑得住吗? 皇帝听着下边的人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可是耳朵里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从大殿侧门有人朝着内侍总管温秀刀轻轻叫了两声,温秀刀回头看,见是一个脸色有异样的小太监。 温秀刀皱眉到了偏门那,寒声问道:“什么事?居然敢在陛下上朝的时候打扰?” 那小太监俯身道:“回总管,是北疆回来人了,说.....说杀了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 这句话,把温秀刀吓得脸色顿时就白了,一瞬间他的心就狂跳不止。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看下边的文武百官。 沉默片刻后,温秀刀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那小太监道:“就我们几个当值的知道,那送信的人累坏了,到陛下东书房门外就撑不住了,说了这几句话,只有我们几个听见了。” 温秀刀嗯了一声,压低声音吩咐道:“把人照顾好,去请太医,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也不许再把这话对任何人提及。” “是是是。” 那小太监连忙转身跑了。 温秀刀回到大殿,等朝堂上那位侃侃而谈的大人说完了退下去,温秀刀又等着皇帝回应了几句后,这才到了皇帝身边。 他压低声音把事情说了一遍,皇帝杨竞猛的站了起来。 “散朝。” 皇帝吩咐了一声,转身离开。 温秀刀喊了一声散朝,然后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留下那些朝臣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皇帝会如此急匆匆的离开。 皇帝在前边大步疾行,走了一段后忽然停住,他问温秀刀:“多少人知道了?” 温秀刀俯身:“回陛下,只有御书房外边伺候着的几个小内侍。” “你去处置一下。” 皇帝说完后就继续往前走,温秀刀的脸色又变了变,最终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宫里几个小太监因为监守自盗,偷取了御书房里陛下的宝物,所以被禁军拿了。 没多久,就在这宫门外,直接杖毙。 又一个时辰后,那报信的人才醒过来,看到皇帝后连忙挣扎起身,皇帝摇了摇头道:“躺着吧。” 他问:“扑奴.....死了?” 报信的人点头:“是......臣等七人北上,只有臣一人回来。” 皇帝又问:“消息准确无误?” 报信的人道:“传闻他们六个被黑武人拿了,就在大街上放野兽撕咬,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皇帝皱眉道:“我不是问的这个,我问的是阔可敌大石真的死了?” 报信的人一怔,然后垂首道:“是......确实死了。”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忽然就忍不住狂笑起来,笑的控制不住一样。 “哈哈哈哈......好,好,好!” 皇帝大笑道:“死的好!” 温秀刀连忙压低声音提醒:“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然后醒悟过来。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让人好好给他调理......” 说完后看向那个报信的人,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你.....朕会在大兴城里修一座无名陵,你养好之后,就去守陵吧。” 报信的人脸色黯然,良久之后俯身道:“臣......遵旨。” 皇帝道:“你不要怪朕,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宣扬,朕知道你们忠义,本应给你们封赏,但却不能。” 他说完后看向温秀刀吩咐道:“去宫里的内库领一笔银子给他。” 说完后皇帝转身离开,出了门之后,皇帝的脚步停下来,又大笑几声。 “黑武汗皇......不可一世,还自称天下共主,还不是被朕的一个剑奴杀了。” 皇帝自言自语了一句,大步迈了出去。 又一个时辰,御书房。 皇帝看着刚刚送来的军报,眉头上又多了两三分愁容。 武亲王的最新战报上说,叛贼杨玄机步步为营,只守不攻,怕是短时间内难以将其剿灭。 皇帝沉默了许久之后,吩咐温秀刀道:“伺候笔墨。” 温秀刀连忙给陛下润了笔,又挑了挑笔尖,这才把笔递给皇帝。 皇帝沉吟片刻,要落笔,又停住。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朕若是再催王叔的话,是不是显得有些严苛了?” 温秀刀俯身道:“武亲王确实,也挺难的。” 皇帝道:“朕知道王叔他难,可是朕除了他之外又还能信得过谁?” 他说完后提笔写字,大概意思就是催促武亲王尽快寻机决战。 因为如今兵威浩大的可不仅仅是杨玄机一人,这连日来,关于各地叛军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到大兴城。 “陛下,宇文家的队伍,是不是可以用了?” 温秀刀提醒了一句。 皇帝立刻侧头看向温秀刀。 温秀刀被皇帝的眼神吓住了,连忙后撤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有罪,奴婢不该插嘴朝政。” 皇帝道:“起来吧,朕又不是不了解你......你说的没错,宇文家的那些人确实可以用了,已经练兵一年。” 他再次提笔:“回头你分派人去传旨,让他们带兵往北,青州豫州,这两地是大楚粮仓,重中之重,王叔不在,让他们过去守着。” “是。” 温秀刀战战兢兢的起身。 皇帝道:“朕知道你聪明,所以朕有些事问问你如何看。” 温秀刀连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愚钝。” 皇帝道:“但说无妨。” 他问:“朕之前一直都在想,那些叛军的贼首,他们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称帝吗?” 这话把温秀刀吓得哆嗦了一下,这话问的,他一个太监,如何能答? 脑子里千回百转,好一会儿后才回答道:“都是痴人说梦罢了,一群宵小......” 他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就瞪了他一眼:“这种打马虎眼的话,就不要说出来敷衍朕了。” 温秀刀吓得再次俯身。 皇帝叹道:“朕思前想后了许久,这些大贼,他们其实没有几个真以为能做皇帝,他们只是图现在一时风光,人人敬仰,出口为令......普天之下的叛军贼首,许多人敢自封为王,却没有一人敢自立为帝。” 他看向温秀刀:“他们自己封自己为王,说明什么?” 温秀刀摇头,哪里还敢回答什么,只敢说道:“奴婢真的鲁钝,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皇帝道:“因为王,在他们这些贼人心中,就已经是他们的贪念极限,可是自封为王有什么意思?” 他忽然笑了笑道:“朕来给他们封王如何?” 这句话,让温秀刀以为皇帝病了,受刺激了,所以开始胡言乱语。 可他不敢说啊,皇帝的心思他怎么敢胡乱去置评。 皇帝道:“杨玄机自封为王,李兄虎自封为王,窦远得自封为王,寇年海自封为王,丘宋集也自封为王......而且他们这些贼首,一个个的给自己想的称号都像是在攀比一样,谁都想在名号上压别人一头。” “你敢自封天命王,我就敢自封真命王......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攀比,他们想要王位封号,朕就给他们正式的。” 皇帝笑道:“青州大贼丘宋集自封临海王,拥兵十五万,青州另一个大贼高书申就自封镇海王,他拥兵十万,小刀啊小刀,你说朕若是给高书申这实力稍弱的一个,宣旨封王,而不理会丘宋集,丘宋集会不会勃然大怒?” 温秀刀这才醒悟过来皇帝的心思。 他眼神一亮:“陛下给那些反贼封王,让他们平定地方,这样一来,当地的其他叛军必会针对,他们也必将反目成仇。” 说完之后他又惊醒过来。 “可是陛下,封王之事并非儿戏,一旦明旨昭告天下,百姓们会......满朝文武也会......” 他有些话不敢直接说出口,但他知道陛下一定懂他的意思。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以为你想的,朕就没有想过吗?朕给叛贼封王,满朝文武都会骂朕昏聩无道,骂朕是昏君。” 皇帝道:“可是朕能指望他们吗?朕给他们也封王,他们能平定叛乱吗?如果他们能,朕也给满朝文武都封王。” 皇帝的手指在桌子上重重的敲了敲。 “朕还是得靠自己啊......” 片刻后,他吩咐道:“你派人往青州传旨,封高书申为临海王,与朝廷郡王同爵同禄,再加一个世袭罔替,这种事,高书申会乐疯了。” 这临海王的名号可是丘宋集的,高书申的名号是镇海王。 皇帝道:“若如此办能管用的话,让那些叛贼自相残杀,互相征讨,朕就算是封他几十个王又如何?”  第五百四十五章 我们去搞钱吧 冬去春来。 冀州的百姓们安宁了一个冬天后,似乎人都变得重新温和起来。 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实际上,改江山比改本性要难得多。 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下,变化之快,连自己都不会察觉,亦不会相信。 原本富足,不愁吃穿,家中有余粮余钱,人就豁达开朗。 突然之间家境崩落,莫说盈余,连下一顿吃什么都要发愁,人非但会变得阴郁,也会变得暴躁。 一个开朗大方的人,转变成一个暴躁小气的人,并不需要多久。 同样的,一个穷苦许久的人突然暴富,在小心翼翼一段时间之后,性格也会随之大变。 最神奇的是,人变来变去都行。 然后还能发明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的话,多好玩。 喊口号的人总是说,我们不能被环境改变,我们要改变环境。 这话,多为扯淡。 李叱带给冀州百姓们的变化,显然是从坏到好。 春暖之后,百姓们便走出大城,曾经锦衣玉食的人们,也开始关心田地,关心粮食。 冀州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曾经家财万贯,从不为一口饭发愁。 经历了多次大变之后,才发现原来能吃饱比什么都重要。 田野里一片欣欣向荣,回暖之后,小麦长的很快,才春天,人们似乎已经看到了初夏的丰收。 士兵们改为半日下田半日训练,而唐匹敌也在万物复苏的这个时候远赴纳兰草原。 李叱坐在田埂上,看着唐匹敌的队伍消失在官道上,他缓缓吐了口气。 “突然底气就不硬了。” 李叱叹道。 不远处的余九龄侧头看了看李叱,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有听到底气这两个字。 高希宁蹲在李叱旁边,好奇的看着各种各样的小草,她确实不知道这些小草都叫什么名字。 本来冬天的时候,夏侯夫人和长眉道人,还有高院长等老一辈的人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商量了一下李叱和她的亲事。 可是翻了翻黄历,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好日子。 李叱和高希宁都不觉得需要一个百无禁忌的日子才能定亲,可是老人们觉得这是必要的事。 挑来挑去,六月初六这天日子不错,打算先给小两口把亲事定下来。 大家吃一顿定亲宴,等到确定一下时局如何,再商量大婚的日子。 之所以如此考虑,是因为李叱和罗境的一年半之约,对于宁军来说,还不稳定。 算算看,距离六月初六倒是还有一段日子,差不多有近三个月的时间。 高希宁听到李叱说底气不硬了,就知道他又在琢磨什么坏心眼了。 “老唐带走了大半的积蓄,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怎么才能去搞钱?” 听到高希宁的话,李叱顿时笑起来:“唯有搞钱,才能快乐。” 高希宁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像个小傻子一样。 李叱说道:“你为何突然这样笑?” 高希宁指了指李叱说道:“你,小搞钱贼。” 她指了指自己:“我,小守财奴。” 然后压低声音,贼兮兮的说道:“老唐,大败家孩子。” 李叱哈哈大笑。 高希宁问他:“想到去哪儿搞钱了吗?”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最近这段日子,一直都在琢磨这事,冀州这边,留给我们能搞的钱已经不多了。” 高希宁被这句话逗的笑起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就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人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是好,先把窝边草都吃完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狼,只是把窝边的兔子都吃完了。” 李叱笑道:“所以得想一想怎么搞远方的兔子。” 高希宁问:“有多远?” 李叱道:“之前我听沈医堂的沈先生说,豫州那边的药商也会到冀州这边来采买药材。” 高希宁点了点头,在冀州往南有几百里远,就是有名的药材之乡。 李叱道:“要知己知彼,才能百坑不殆......要想坑豫州军,就得先去了解敌人。” 高希宁楞了一下:“你要去豫州?” 李叱嗯了一声:“沈医堂的人说,冬天的时候,豫州的药材商人来冀州采买的人数和货量都越来越多。” 高希宁想了想后说道:“在备战了。” 李叱道:“应该是的,我不去豫州,我打算去一趟安阳城。” 高希宁立刻就明白过来,豫州军要想进攻冀州,安阳城是第一站。 安阳城隶属于豫州,可是却在南平江北边,算是豫州的一块飞地。 然而安阳城又高大坚固,驻军强势,地势上也算易守难攻,那地方,就必然会是豫州军北上的基地。 “算计着,距离夏收还有三个月左右,我到安阳城用不了一个月,来回最多也就两个月。” 李叱道:“到那看看,就能大概摸清楚豫州军的备战情况。” 高希宁道:“我也想去......” 李叱笑道:“你有更重要的事。” 高希宁问:“什么事?” 李叱凑到高希宁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好好在家养着,养的白白净净,等到六月初六,以天下无双的样子定亲。” 高希宁脸一红,呸了一声道:“臭流氓。” 李叱道:“我说的话,哪一句流氓了。” 高希宁:“那句......” 李叱疑惑道:“哪句?” 高希宁:“你说......白白净净......” 李叱:“噫!” 两天后,李叱的队伍准备完毕,带着不少货物,离开冀州往南进发。 这次出门,李叱都没有想到,沈医堂的东主沈如盏要随行。 他和沈如盏商量的时候,说的是以沈医堂的名义往安阳城走一趟。 沈如盏自然不会拒绝,但在出发之前李叱才知道,沈如盏要亲自参与。 冀州这边很多事都要有人操持,张玉须和彭十七有些忙,短短几个月,他们俩在冀州已经颇有名望。 唐匹敌去了草原,家里不能没有人坐镇,所以李叱之前就派人回燕山,把柳戈请了过来。 原本是庄无敌和柳戈两个人守大本营,现在柳戈来了冀州,军务上的事也就不用担忧。 燕先生也不能随行,燕先生如今是冀州主官,百姓们的主心骨。 所以冀州这边能随行的人,只有余九龄,但是李叱多鸡贼,在调柳戈回冀州的时候,就顺便也调回来几个人。 陈大为和刚罡,这俩人江湖经验已无比丰富,又聪明。 叶先生肯定是要跟着的,就算李叱想让他留下保护家人,夏侯夫人也不会答应。 带了上百名亲兵,再加上沈医堂的一支二十几个人的队伍,保护着八辆大车南行。 还是那样的马车,还是那样的干草,还是那样舒舒服服的躺在车上。 李叱看着天空上洁白无瑕的云缓缓飘过,心情有些舒畅。 余九龄则有些发愁似的,坐在那一直唉声叹气。 李叱笑着问他:“你是因为我把你带出来,离开了你的公主殿下,所以有些不爽吗。” 余九龄道:“绝对不是,我发愁,是因为她听人说,中原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要写情诗......” 他看向李叱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坏蛋跟她说的,她就让我也要给她写。” 余九龄有些感慨的说道:“写诗这种事,是人家那种出口成章的人才能干的,我这个人,出口成脏.....” 李叱惊讶的看向余九龄:“什么时候对自己认识的这么透彻了?”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就别笑话我了,帮我想想啊.....” 李叱道:“情诗不情诗的,其实不重要,情话说好了,比情诗管用。” 余九龄问:“情话怎么说?” 李叱认真起来。 他指了指天上的白云说道:“咱们来借物一用,比如这白云。” 余九龄道:“白云和情话有什么关系。” 李叱笑道:“让你形容一下白云,你怎么形容?” 余九龄仔细了想了想后说道:“大概不都是,这云白的,好像棉絮一样这种吗?” 李叱道:“俗气,你也这么说,我也这么说,一点都不美,只剩下俗。” 余九龄道:“来,当家的,你来展示。” 李叱躺在干草上,看着天空上的白云,沉思片刻说道:“你看那些云,白的就和你当初送我的那块手帕一样,我从不敢用它擦手,就像天空是蓝色的,云经过,天空都舍不得把云染色,白云和蓝天是绝配,而你送给我的手帕,与我也是绝配。” 李叱看了看余九龄道:“若你说完这一番话,她脸红了,你就说......你看,云是白的,天是蓝的,到两情相悦时,天与云,就变成了漫天红霞。” 他对余九龄说道:“你就在这个时候问她,我见你脸红,想着这世上能配得上你脸红的东西,唯有我给你准备好的红嫁衣,你能穿上吗?” 余九龄瞪大了眼睛看李叱。 李叱问:“我就随便瞎说几句,大概就这个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余九龄咽了口吐沫后说道:“当家的......你好骚啊。” 李叱一脚把余九龄从马车上踹了下去。 余九龄很快又爬回马车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可她没有送给我手帕啊。” 李叱叹了口气:“你送她,然后逼着她这么跟你说,说不出口你就揍,往生活不能自理了的程度揍。” 余九龄:“......” 李叱道:“你重复一遍试试。” 余九龄回忆了一下,前边的没记住,就说了后边的:“我见你脸红,这世上能配得上你脸红的,就只有我,你能把衣服脱了吗?” 李叱又一脚踹了出去。 后边那辆马车里,车厢中的沈如盏听到了李叱和余九龄的话,笑的有些合不拢嘴。 她想着,李叱这样的家伙,果然是如高希宁说的那样。 她曾问过高希宁,如何评价李叱。 当时高希宁笑着回答,说那玩意可好玩了。 沈如盏笑着摇头,忽然间醒悟过来,高希宁嘴里所说的可好玩了,难道不正是两情相悦吗? 待到两情相悦时,嫁衣颜色配红霞。 可是她却不会和李叱那样,喜欢坐在没有车棚的马车里,她不喜欢被打扰。 她也不想让风尘,染了她的妆容。 第五百四十六章 药商 离开冀州城之后,越往南走的气候就越温暖一些,一开始还不明显,走出三百里之后便能感觉的到。 到了地方,先去收购了大量的药材,李叱他们故意比其他药商开的价格还要高些。 这样一来,其他的药商自然很不满意。 然而冀州本地的药商,谁不知道沈医堂的名号,所以也不敢去得罪。 本地药商说不上愤恨,最多是有些心中不满。 然而从豫州过来的药商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们远道而来却可能无功而返。 他们为了收购药材,开价本来就比本地的药商高一些,不然的话连本地药商都抢不过。 结果沈医堂的队伍一到,他们就更加收不上来多少。 李叱没有去直接买药,而是始终都在不远处看着,别人也自然不知道他是沈医堂队伍里的人。 这样一来,那些豫州药商什么反应,李叱就都看在眼里。 到了晚上,李叱他们回来后不久把收购的事大概对了对,不管这次的目的是什么,账目上不能不清楚。 “那些从豫州来采买药材的商队,十个有十个看咱们不顺眼了。” 余九龄笑道:“他们也已经在四处打听沈医堂到底是什么来路。”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既然他们不满,那就让他们更不满,明天非但去采买药材,还要再多买几辆大车回来。” 他笑了笑道:“本来打算装满咱们的车就走,现在看来还不够,能买到多少就买到多少,豫州来的药商看起来都很有钱,可是一定没有咱们有钱。” 余九龄哈哈大笑,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的爽。 他笑够了说道:“这些王八蛋很可能是在替豫州军收购药材,若是被他们买的多了,将来豫州军打咱们的时候,他们用的还是冀州的药材,这气怎么出的来。” 虽然他并不知道李叱要采买这么多药材的目的,但是能让豫州那边过来的药商吃瘪,他就开心。 于是余九龄点了点头道:“明天我就去看看,能不能多买来几辆大车。” 就在这时候,他们住的客栈外边停下来两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几个豫州药商。 看起来为首的那个有五十几岁年纪,穿着体面,衣服看着就很名贵。 他是豫州最大的药行掌柜之一,这家药行名为兴盛德,在豫州名气极大。 兴盛德在豫州多地都有生意,如他这样的掌柜就有十二个。 此人名为杜庆腾,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二次来采买药材。 跟在他身后的也都是豫州药商,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叫王方圆。 二十几岁的那个年轻人叫岳恒,还有一个年级更大些的,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名为赵林。 这四个人下车之后,在客栈门口低声商量了几句什么,然后年纪最小的岳恒迈步上前。 他进了客栈之后,找到客栈掌柜,询问了一下沈医堂的人是不是住在这。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岳恒就请掌柜的去通告一声,说是想拜访沈医堂的人。 不多时,李叱和余九龄还有沈先生三个人从二楼下来,岳恒认出来余九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个人很讨厌。 但岳恒还是陪着笑脸上去,抱了抱拳道:“请问,哪位是沈医堂的管事?” 余九龄心说我也不像啊,李叱刚才也说了他就装作随从,所以看向叶先生说道:“这位就是我们沈医堂的掌柜,叶先生。” 岳恒再次抱拳施礼,告明了自己身份,问能不能赏脸一起吃个饭。 叶先生也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不多时,他们出了客栈之后,就被请上杜庆腾带来的马车,又一刻不到,在一家酒楼门外停下来。 在酒楼门外,还等着至少六七个从豫州来的药商,看起来脸色都有些不善。 这些人似乎确实有钱,包下了整家酒楼,这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无其他客人。 在最大的那个雅间中,杜庆腾在主位上坐下来,然后请叶先生坐在他身边。 众人分宾主落座,片刻后酒菜开始上来,极为丰盛。 这些人看李叱他们的时候,多数人眼神里都有不加掩饰的敌意,倒是杜庆腾一直都很和善。 “叶先生,其实我的来意,你应该也大概能猜到吧。” 杜庆腾给叶先生倒了一杯酒后,笑着问了一句。 叶先生道:“我生性愚钝,所以还请杜先生有什么话明言便是。” 杜庆腾笑道:“叶先生爽快......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看着叶先生的眼睛问道:“叶先生能不能把药材让给我们?” 叶先生反问道:“我为何要让给你们?” 豫州的药商脸色都变了变,看叶先生的敌意更重了些。 “先敬叶先生一杯。” 杜庆腾举杯道:“做同一行生意,也就都算是朋友,先喝了这杯酒再说生意上的事。” 叶先生却没有端杯,而是笑了笑道:“杜先生这话说的有些虚了,同行的人,多数都不是朋友。” 这前后两句话,显然是一丝面子都不留,所以豫州的人脸上就更挂不住了。 年纪最小的岳恒哼了一声后说道:“叶先生莫不是以为,在这冀州,你们沈医堂就可一手遮天?” 叶先生看向他,用最和善的语气回答:“是啊。” 岳恒怔了一下,脸色逐渐发寒。 叶先生淡淡的说道:“先说你们的第一句话,想让我把药材让给你们,凭什么呢?” 他看向杜庆腾道:“若你真的是我朋友,让了就让了,哪怕你是冀州同行,让了也就让了。” 叶先生微笑着温和的说道:“我都不认识你是谁,你开口就让我让药材......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岳恒脸色越来越阴寒,他的手扶着桌子,手背上已经冒出来一些青筋。 “你别给......” 他刚要说你别给脸不要脸,杜庆腾咳嗽了一声,把他的话给压了回去。 杜庆腾笑了笑,歉然的说道:“确实是唐突冒昧了。” 他把叶先生的酒杯拿到自己面前,一边缓缓倒酒一边说道:“这样,叶先生你们今日收到的药材,无论数量多少,无论价格几许,也无论是何种药材,我都加一成的价钱如何?” 叶先生道:“你若是先说这些话,也不至于彼此之间有些敌视。” 这话说的似乎有转还的余地,所以杜庆腾笑起来,他把酒杯推给叶先生道:“那叶先生是答应了?” 叶先生接过酒,一饮而尽。 “不答应。” 他回答了三个字。 这一下,豫州的药商们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 年轻气盛的岳恒怒道:“叶先生,你真以为在冀州,我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叶先生笑道:“你错了,正因为我以为你们敢把我怎么样我才来的,若以为你们不敢怎么样,我来了又有何乐趣?” 岳恒道:“做生意的人,为利而争,我们已经给你让了利,你还不答应,那就没有利可言,只言争,争起来的话......这近乎十万两的生意,会死人的。” 叶先生看都没有看他,这次是自己伸手把酒壶拿过来又倒了一杯酒。 岳恒道:“你没带嘴巴?” 杜庆腾此时又咳嗽了几声,端起酒杯对叶先生道:“我陪叶先生一杯。” 叶先生本来要喝,听到他说要陪一杯,反而把酒杯放下了。 这一下,连装作和善的杜庆腾脸色都微微发寒。 沉思片刻后,杜庆腾道:“这样......我们就再让一成的利,叶先生收来的药材,我们都加两成。” 叶先生微微摇头。 杜庆腾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看向叶先生说道:“最多三成。” 叶先生笑道:“十万两的银子,没出这地方,就净赚了三万两,十万两变十三万两,好事。” 杜庆腾道:“叶先生的意思是?” 叶先生回答:“没意思。” 他再次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说道:“沈医堂,就是不缺钱。” 他起身,抱了抱拳:“多谢诸位的招待。” 见他要走,岳恒横跨一步把他拦住,语气冰冷的说道:“今日这事若不答应,你还能走的了?” 叶先生看了他一眼,问他:“你可娶妻生子了?” 岳恒道:“关你什么事?!你先把药材让给我们,不然的话别说药材,命你都带不回去。” 叶先生又问了一遍:“你可娶妻生子了?” 岳恒怒道:“我说了,关你什么事!” 叶先生微微摇头,不再理会他,迈步要走。 岳恒一伸手抓向叶先生的衣服,看这出手速度,应该也颇有些本事。 杜庆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言不语,显然是早就商量了好了如何对付沈医堂的人。 他来谈条件,若是谈不拢,就让年轻人岳恒出面来耍狠。 叶先生看了一眼岳恒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语气很平静的说道:“你最好已经娶妻生子了。” 然后他一抬手,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岳恒就往前飞了出去。 撞在墙壁上又滑落在地,卡着腿坐在那,样子狼狈。 在旁边的余九龄自然明白叶先生的意思,叶先生问那家伙第一遍的时候,余九龄就乐了。 他心说叶先生真坏。 见那年轻人一落地,余九龄把旁边的花架推翻,那花架倒下去,架子上的花盆就正好砸在岳恒很重要的部位。 那花盆沉重,这一下砸的狠了,岳恒嗷的叫了一声,双手捂着那地方,疼的来回翻滚。 叶先生回头看向脸色大变的那些豫州药商,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若想动手,找一些正经会动手的人来,今夜若不能杀了我们,明天你们一根药材都买不到。” 他看向余九龄道:“明天一早给所有药农放话,若有人把药材卖给豫州来的人,自此之后,冀州不会再有一人收他们的药材。” 他迈步下楼。 余九龄看了看那个翻滚着的家伙,摇头叹道:“你说这又是何必呢,为何要用那玩意去扶一个倒了的花架?” 李叱在旁边笑了笑,没有说话,装作叶先生的随从跟着下楼。 到楼梯上的时候,李叱脚下微微发力,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下楼。 他们才出酒楼,就听到一声惊呼,然后就是一阵乱响。 楼梯被李叱踩的裂了,后边的人下来,直接摔了下去,也不知道摔了几人。 【劳烦大家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五百四十七章 药商不值一提 出了酒楼的大门,余九龄才想起来他们可是坐着豫州药商的马车来的,难道还要走回去? 于是他看向李叱,李叱立刻就明白了余九龄的意思。 就好像余九龄的眼神里有一个小人在说话似的,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忽闪出来的都是坏水。 于是李叱给了余九龄一个肯定的眼神,余九龄随即笑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那个车夫问道:“你是豫州人还是冀州人?” 车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客气的回答道:“我是豫州安阳人。” 余九龄问:“那你的马车卖吗?” 车夫这次有些懵,他摇头道:“我是车马行的车夫,车马都不是我的。” 余九龄点头道:“说的也是,卖了你家掌柜的东西,确实有点过分。” 车夫心说那不是废话吗,我就是个打工的,我把老板的马车给卖了......要是能卖我不早就卖了吗。 余九龄道:“那我跟你打听一下,连车带马,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车是旧车,马是驽马。 车夫想了想后回答:“加起来有五十两足够了。” 其实这已经多说了不少,驽马并不是很值钱,远不及战马的身价。 马分三等,一等为戎马,二等为田马,三等为驽马。 在这样的乱世,买一个少女做丫鬟的钱,远远不够买来一匹好马的所需。 而这样的劣马,一般要价也在二十两左右,而在盛世,这样的劣马大概也就十两左右。 即便是这样的劣马,在这样的时代,也比一个丫鬟的卖身价格高。 实打实的价格,这样一辆马车在大楚如今局势下,四十两足够。 余九龄听他说五十两也不在意,李叱他们本就是做车马行生意的,还能骗的了他们? 余九龄笑了笑后问道:“你们车马行应该有规矩,若你丢失了车马,必会赔偿,你需要赔偿给车马行多少银子?” 车夫听到这话就叹了口气,他们这些人其实也不容易。 从安阳城到冀州,这么远的路程,来回就要走上两个月,若是再算上等着收货的时间,可能就有三个月。 一趟他的工钱是五两,对比来说,大楚边军每个人的月饷是一两半,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涨过。 别说涨,朝廷也都已经好多年没给边军发过军饷了。 他这一趟三个月的收入,其实比边军士兵还要高一些。 好在是,车马行给他们发的是实打实的银子,而不是大楚的制钱。 原本按照官府定的规矩,一两银子兑换一千制钱,如今这世道,两千文制钱都换不到一两银子了。 车夫叹了口气后说道:“我们这些做工的人,人家定多少,我们还不是要赔多少,不然还能怎么样?车马丢失,我们就要加倍赔偿,还不起银子就拿房子抵债......” 他又是一声长叹。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微笑着点头。 余九龄有了底气,于是对那车夫说道:“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把车马卖给我,回去赔给车马行一百两,你还净赚二十两。” 其实车马行对车夫们说的是,车马总价四十两,若是给他一百二十两的话,他能净赚四十两。 四十两银子是他整整两年的工钱,而且还要保证这两年他都有活干。 所以在这一刻,车夫的眼神都亮了。 但是他又不敢,沉默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算了吧,何必呢。” 余九龄道:“一百五十两。”车夫的眼睛睁的更大了。 李叱走到那车夫身边,笑了笑说道:“他有些小气了,我来跟你谈个生意如何?” 车夫问道:“这位公子,我只是个粗鄙之人,一个跑腿的,你和我没有什么生意能谈啊。” 李叱问道:“你们这次来的车马,有多少是同一家车马行的?” 车夫回答:“四十几辆车,别的车马行也有几十辆,主顾们自己带来的马车数量大概也差不多,我来的时候看着壮观所以还特意数过,我们一共有一百多七十多辆车。” 李叱点头道:“你回去和你同一车马行的伙计在私底下商一下,我二百两买你的车,一百八十两买他们的车。” 听到二百两这个数字,车夫的眼睛已经圆的好像鸡蛋似的。 李叱继续说道:“非但如此,只要有一人把车马卖给我,我就再给你提二两银子的好处,若是你的朋友们都把车马卖给我,之前说的除外,我再给你五十两的好处,若你能让别的车马行的伙计把车马都卖给我,我再给你加一百两的好处。” 他笑着说道:“你这一趟若是帮我说成了,你能提到至少五百两的银子,你们一起回去的时候,就说车马都是被冀州叛军抢了,大家都一样的说法,你们车马行的掌柜也不会怀疑。” 车夫的脸色已经明显激动起来,五百两银子,已经足够有分量。 他完全可以带着五百两银子回家去,然后一起跑路了,换一个小地方生活,五百两银子,一家人都能至少三十年无忧。 李叱见他犹豫,于是又加价道:“你的车马现在卖给我,我给你二百四十两,你的朋友把车马都卖给我,一辆二百两。” “干了!” 车夫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这种诱惑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完全无法抵挡。 车夫道:“现在车马是你的了!” 李叱却摇了摇头:“不现在要你的,九妹,给他十两银子算作定金,明天开始算起,三天时间我们都在那家客栈不走,你们若是决定好了,三天之内来都有效。” 他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说道:“三天之后我们就要走了,你若再想卖,我也不需要买你的。” 说完后李叱转身走了,余九龄心说这搞来搞去,还要走回去? 第二天一早,余九龄就在客栈前厅坐着了,泡了一壶茶,桌子上摆好了干果点心,舒舒服服的等着。 没用他等多久,就有车马一辆一辆的过来,多到把道路都堵的严严实实。 一天时间,余九龄就收下了四十几辆大车。 第二天,其他车马行的人眼见着真能赚到那么多银子,来卖车马的人更多了。 其中不少人是自己的车马,入伙到车马行,自己的东西,卖起来就更没有什么顾忌。 两天,李叱他们买过来近一百辆大车。 夜里,另外一家客栈中。 岳恒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怒道:“沈医堂的人这是故意要让我们难堪!” 杜庆腾道:“不然呢?” 他喝了口茶后说道:“他们就是花银子不想让我们从这买回去一钱药材。” 王方圆道:“那些车夫也是胆大包天,他们卖了车马,难道回去就不怕被追究?” 岳恒道:“车马行的掌柜乐还来不及,一辆马车赚一倍,比跑生意赚钱多的多了。” 杜庆腾道:“这次我可是和将军立了军令状的......若是空手而回,怎么和将军解释?” 他口中所说的将军,便是安阳城守将孟可狄。 孟可狄本为豫州节度使刘里的手下,刘里率军北上的时候,却被武亲王抄了后路。 那时候武亲王让孟可狄劝回刘里,孟可狄也着实为难,给刘里写了好几封信。 然而刘里又怎么敢回去,所以就在冀州驻扎下来。 再后来刘里死了,但孟可狄却没有受什么影响,武亲王又知道他是个将才,所以依然让他驻守安阳城。 孟可狄这个人,当初可是差一点就把羽亲王杀了的。 此人有勇有谋,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领兵之将。 武亲王虽然对他有些处置,但并没有夺其兵权,再后来还好生劝慰,所以孟可狄对武亲王格外的愧疚。 武亲王这次领兵南下之前,还亲自到安阳城见过孟可狄,对他再三交代,说豫州安危,全都交给他了。 孟可狄善战,且生性好战。 他天生就是一员战将,让他这样的人守着一座城一辈子不打仗的话,他可能都受不了。 真的要说起来领兵才能,原豫州节度使刘里也远不及他。 有本事的人多自负,孟可狄也是自负之人。 这次,来自豫州的药商,如此大规模的到冀州这边来采买药材,都是他所授意。 因为他想打冀州。 和豫州驻军不同,他要打冀州,不需要率军渡过危险的南平江。 安阳城本就在北岸,比起豫州军北上要容易的多。 这次下令豫州药商来这采买药材,孟可狄谋算的也可称之一石二鸟之计。 买走冀州的药材,第一是可以用作北上征战所需,多储备一些总是不会有错。 说到第二,则是不想给冀州军留下药材,一旦开战,药材更为紧缺,把冀州的药材买光,等到冀州人想用的时候却没有。 而且孟可狄的目标也确实不是非要拿下冀州城不可,他的目标和李叱推测的一样。 粮食和杀敌。 只要他北上来抢夺冀州的粮草,守冀州的队伍就不可能不出城。 冀州的驻军出城,孟可狄就要打这一仗,在城外解决冀州守军主力。 若冀州军不敢出城,他就能顺利的把冀州的夏粮抢走,那么到了冬天,没有粮食的冀州还需要打? 他已经知道冀州粮仓已经被罗境搬空了,所以他有这个信心。 到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再率军前来,可能无需一兵一卒就能拿下冀州。 最关键的是,安阳有钱。 安阳城一带的百姓,以桑蚕为主业,做此生意的商人多如牛毛。 安阳城的守军向这些商人征收重税,孟可狄手里的可用之钱足够多。 又何止是征收重税,派兵假扮成水匪,直接抢来的可是更多。 所以他给药商的价钱,超出正常价钱三成。 因此杜庆腾才会给叶先生加三成的银子,哪怕回去这一路的消耗都搭进去,杜庆腾也不敢空手而回。 杜庆腾叹道:“孟将军的行事,你们也都知道,我们被沈医堂的人戏耍,其实有什么,不过是受辱而已,可若空手回去,孟将军要杀人。” 他看向岳恒道:“现在看来,既然沈医堂的人在断我们的活路,那就只能拼了这条命换生路。” 岳恒立刻明白过来,他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找丁将军。” 与此同时,客栈。 余九龄有些心疼的说道:“银子可是花出去真的不少了,万一要是引不出来人,那可怎么办。” 李叱笑了笑道:“豫州军要打冀州,他们若不借着药商采买的机会来打探消息才怪,那些药商对我来说,完全不必在意,可是豫州军派来的人,怎能放过?”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丁胜甲 余九龄叹道:“前一阵老唐是怎么形容你来着,就是关于西域人用什么钱的那个说法。” 李叱白了他一眼:“滚......” 余九龄哈哈大笑道:“我以为,你只是想坑那些豫州的药商,反正是要买车马的,干脆加钱买了他们的。” 他笑道:“我还得意呢,以为当时就领会了你的意图,觉得自己聪明了,原来你要坑的是豫州军的人。” 李叱道:“若我费心思算计人,却只算计这些药商,只能说明我功力退步了。” 他坐下来,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孟可狄是当世勇将,武亲王一直用他,就足以说明此人的能力。” “这次来采买药材,一是他北征要用,二是断我们的药,三则是趁机打探虚实。” 余九龄道:“你这脑子里......确定没有住着一只千年道行的老狐狸?” 李叱道:“是我少年英才。” 余九龄道:“等我以后有机会,高低得去买一枚西域人的钱币存着。” 李叱道:“我记得这两天谁花出去正常价格四五倍的银子买车马来着?这样的生意都做,亏掉了咱们多少银子。” 余九龄:“你不能这样......都是你让我干的。” 李叱道:“我是当家的,我可以承认也可以不承认。” 余九龄道:“当家的少年英才,千年不出一个的少年英才!” 在一侧的叶先生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威武不能屈,原来是个软包。” 余九龄挺直了腰板说道:“叶先生竟看不起人,我余九龄自然是威武不能屈,但富贵一定......” 后边的话,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李叱笑了笑道:“说正经事,若不出意外,这些药商会去找他们的靠山,今夜不会有事,但明天一定有事。” 余九龄这次懂了。 李叱之前对车夫说只在这停留三天,哪里是对车夫说的啊,那分明是对那些豫州药商说的。 所以此时余九龄也才醒悟过来,李叱这个家伙,给人挖坑的功力有多深厚。 你以为他挖了一个坑,实则坑中有坑。 于是余九龄内心之中不得不认可,还是老唐对当家的看的透彻。 余九龄也不得不感慨了一句:“长眉道长他老人家,才是真老狐狸啊。” 李叱道:“我会替你转告他老人家。” 余九龄觉得胯下一凉。 长眉道长他老人家能想出来流云阵图那么变态的东西,余九龄哪儿不凉,胯下也一定得凉一下,以示尊敬。 李叱看向叶先生说道:“先生,明天夜里你和我轮流当值。” 叶先生点了点头道:“好。” 李叱继续说道:“九妹,你带一半人到客栈后院,他们若要出气,说不得会想办法一把火烧了咱们的车马货物。” 余九龄应了一声:“交给我吧。” 李叱又看向陈大为和刚罡说道:“明日一早,你们就去找客栈掌柜,让他请其他客人离开,咱们补偿人家一些银子。” 陈大为和刚罡两人同时点头。 李叱想了想,估算了一下自己这边的实力,唯一不放心的是沈如盏那边。 他刚看向沈如盏,坐在不远处看书的沈如盏明明没有看向李叱,却在此时微微摇头道:“不用担心我们。” 大家在客厅里聊天,沈如盏坐的位置就比较远,似乎还是和众人有些生疏。 余九龄也是此时才明白过来,沈如盏这样的人,也是一尊大神。 一直都站在沈如盏身后的那个中年男人道:“当家的放心就是,东主这边,自有我们守着。” 李叱虽然没有看到过吕青鸾出手,但他确定这个人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沈如盏出门从来都不会带很多人,却必定带上吕青鸾,从这一点就可以推测出吕青鸾的实力。 这个人极为内敛,看似朴实如农夫,然而谁若真的以为他是个农夫,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相对来说,余九龄看起来咋呼的像是个高手,在吕青鸾手下未必能走一招。 既然吕青鸾说了这样的话,李叱就知道不用担心沈如盏的安危。 “那就都早些休息,他们若是胆子大,白天会来,若是谨慎些,明天深夜之后会来。” 李叱起身道:“今夜我当值,明天白天我休息。” 说完之后他就出了客厅,回到自己房间后把包裹取出来打开,这包裹中都是他准备的东西。 脱下长衫,在里边穿了软甲,又把短刀连弩之类的东西带好,手里抓了那把重刀出门。 李叱从后窗翻出去,片刻后就到了屋顶。 这个时节的晚上格外舒服,夜风吹着,不会觉得寒冷,只会觉得清爽。 李叱在屋顶坐下来,手里拿着的是许久都没有戴过的夜叉面具。 他推测今夜不会有事,可他是当家的,他必须为所有人负责。 坐在这,时不时往四周看看,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个小丫头的模样。 李叱想着,那个丫头最喜欢的是吃......若是有些别的喜好还好,每次出门都能带些她喜欢的礼物回去。 可是吃......出远门带回去的,大多也就坏了,没法保存。 要不然以后做个大盗? 李叱想着,每次出门遇到了能做好吃的师傅,就把人劫回去...... 忽然之间李叱就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敷衍,真的要认认真真的去学,自己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只爱吃,自己若做个天下第一等的厨师岂不是完美? 不管是饭菜还是点心,信手拈来,只要她想到的自己都能做好,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牛批的事吗? 断然没有。 打江山? 打江山这种事虽然说起来很牛批,但在李叱这,真的只能算第二牛批的事。 李叱想着,我已经要做天下第二牛批的事了,再做个天下第一又如何?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距离他还有几丈距离有个黑影。 见李叱回头,那人笑了笑道:“当家的果然厉害。” 来人是吕青鸾。 他走到李叱身边,递给李叱一个包裹:“这是我们东主让我给当家的送来的。” 李叱问:“是什么?” “点心,果酒。” 吕青鸾道:“当家的一定还没有喝过我们东主亲手酿制的果酒......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好酒。” 李叱笑道:“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不如咱们两个分了吧。” 吕青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那怎么能行,那可是我们东主给你的......” 说着,坐了下来。 吕青鸾道:“实不是我馋酒,我们东主自己都说过,做生意只能算她第二擅长的事,她最得意的还是酿酒。” 李叱好奇的问道:“她为何喜欢酿酒?” 吕青鸾道:“东主曾经说过,她喜欢微醉,谁酿的酒她都觉得喝着味道不够,所以就自己酿了。” 李叱更为好奇:“那就一定要尝尝。” 当李叱喝了第一口这果酒之后,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艳。 可是酒下去几息之后,嘴里的回甘就让李叱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果然不凡。” 见李叱赞叹,连吕青鸾都有些得意。 他笑道:“这酒温柔,可却有很大气的名字,果酒一共三种,分别名为......一望,一步,山海。” 他指了指那壶酒说道:“这是滋味最重的那一种,名为山海。” 李叱怔了怔,这名字有些奇怪。 一望,一步,山海? 他问:“这名字可有缘故?” 吕青鸾回答道:“在我们东主的书房里挂了一幅字,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李叱心里猛的一紧,这几句话,有些疼。 再品那果酒滋味,便更疼了些。 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几句话他忽然就害怕了。 不由自主的想到若以后再见不到高希宁会怎么样。 见李叱如此脸色,哪怕是在月色下也看得出来面带惧意,吕青鸾轻叹一声。 李叱看向他,吕青鸾道:“东主说,无情之人,不会有感。” 他笑了笑道:“东主说,心有所怕,才是心有所爱。” 吕青鸾道:“我却只觉得这果酒好喝。” 他起身道:“所以这酒剩下的你自己喝,我喝的多了,也是糟蹋。” 李叱问:“没有女子能动你心?” 吕青鸾想了好一会儿,笑了笑:“看你为什么活着。” 这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是李叱却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听懂了。 吕青鸾离开,李叱坐在那,看着手里的果酒,想着沈如盏那样的女子,难道也会自卑? 若不自卑,为何会不敢相见? 男女相隔,千山万海,最难过的海最难跨的山,实为自卑。 她不敢想见的当然不是李叱,而是一步如重楼的那人。 又是何等的男子,会让她有如此心境? 许久之后,李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笑了笑,心说好在我和她不是这样。 真好啊。 真好。 与此同时,另外一家客栈中。 杜庆腾脸色恭顺的对刚刚进门的一个中年男人行礼,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彪悍气息。 他不是很高大,看起来也并不雄壮,可是这个人的眼神里就有令人畏惧的东西。 “拜见丁将军!” 给人感觉此人的气息就一个字......冷。 随着杜庆腾俯身一拜,这屋子里所有的药商全都弯下了腰。 被称为丁将军的人进门后就直接到主位那边坐下来,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他名为丁胜甲,是安阳城将军孟可狄手下第一战将,此人从军十五年,未尝一败。 有人曾说,他亲手杀了的就至少有千人,手染千人血,不是屠夫又能是什么。 若是算上他领兵杀的人,便不计其数。 只两年前平叛的一战,他率军五千与叛军三万多人激战,杀人一万六千,活埋一万六千。 “事情如何,我已知道。” 丁胜甲道:“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事,我来做主。” “是是是。” 一群人连忙俯身应承。 丁胜甲又道:“把你们手下所有能打的人集合起来,明天一早我要看。” “遵命。” 丁胜甲第三句话是:“给我准备酒肉,我饿了。” 接下来第四句话是:“明天夜里杀人,后天一早我走,给我和我的人备好干粮。” 说完这四句话后起身:“我住哪儿?” 杜庆腾连忙弯腰道:“我带将军去。” 丁胜甲嗯了一声,迈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来,又回头看了看那些药商。 “今夜把你们的房间,全都腾出来给我的士兵。” ...... ...... 【山海那四句为引用,我却一直不知作者的名字。】 第五百四十九章 雨 一夜无事。 没有在屋顶上守一夜的人,也许感受不到那种情绪,李叱从屋顶下来的那一刻,心情有些轻松。 在客栈里安睡了一夜的人们,其实有许多人并不知道,那少年在屋顶上抱刀坐了一夜。 回到自己房间,李叱把剩下的半壶酒放在桌子上,不是喝不掉,只是当值时候不敢多喝。 打水洗脸,也不吃早饭,倒头就睡。 昨夜里聊天的时候李叱就已经说过,今天所有人不上街,不出行,只在客栈等着。 所以一大早,李叱刚刚回来,叶先生就已经出现在屋顶处。 他手里也拎着一壶酒,在屋顶上盘膝而坐,月白色长衫随风轻摆,像极了俯瞰人间的谪仙。 陈大为和刚罡两个人则按照李叱的吩咐去见了客栈掌柜,给了补偿,又逐个去请其他客人离开,也给了补偿。 知道客栈可能要出事,掌柜的脸色难看的很,显然心里格外害怕。 余九龄拍了拍掌柜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 “你客栈若毁了,你应该高兴才对,我们当家赔给你的,必不只是一家客栈的价钱。” 掌柜的楞了一下,一脸疑惑的看着余九龄。 余九龄笑道:“相信我,你应该盼着你这客栈有什么破损才好。” 掌柜的想了想后问道:“真的会赔?” 这样的乱世,遇到强盗流氓的时候多了,谁会真的赔偿银子。 这样的世道,天大地大,手里有刀就敢称大。 余九龄道:“你看我们像是那种不讲理的强盗流氓吗?” 掌柜的想说像啊,但不敢说。 他心说你们干的事,自己还不清楚吗? 把豫州药商的马车都买了来,豫州药商就算能买到药材,都没有车运回去。 余九龄看到掌柜的脸色就知道人家心里在想什么,他也懒得解释。 带来的一百多名亲兵分成两批,一半都在后院保护车马和药材。 另外一半,分散在客栈四周,还有暗处设置戒备。 所有都安排妥当之后,就等着该打上门来的打上门来。 李叱这一觉睡到了午后,醒过来的时候鼻子里闻到了些肉香。 李叱抽了抽鼻子,好像是被香味拉起来似的,他坐起来后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就乐了。 难得见到这么乖巧的余九龄,像个小媳妇似的正在屋子里包饺子。 火炉上放着锅,水已经开了,咕嘟咕嘟的响着。 李叱起身道:“无事献殷勤后一句是什么?” 余九龄道:“无事献殷勤,余九龄情比真金。” 李叱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已经有煮好的,他捏了一个放在嘴里。 余九龄道:“烫......” 说这个字的时候,这短短片刻,那饺子在李叱嘴里已经烫的转了好几圈。 “怎么回事?” 李叱总算是把饺子咽了下去,他问余九龄:“莫不是这客栈的后厨都被吓跑了?” 余九龄道:“你怎么知道的......别说厨师伙计,连掌柜的都带着他媳妇跑了。” 李叱笑起来,心说跑了才好,真打起来也免得误伤。 刀剑无眼,平民无罪。 余九龄道:“咱们这次为了打探豫州军的消息,真的可以算得上下了大本钱的。” 他一边包饺子一边说话,语速很快的说道:“这么多人南下,一路上吃穿用度就是一大笔银子,到了这,买马车又是一大笔银子,买了那么多马车还有房子,再加上其他的开销,这钱花的我都有些肉疼了。” 李叱把饺子放下:“我好像没有错过什么,你刚才的话里,在买了那么多马车后边,是不是还有房子?” 余九龄坐直了身子,看着李叱认真的说道:“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李叱问:“哪儿的房子?” 余九龄道:“就......现在住的房子。” 李叱抬起手搓了搓脸,他问:“所以掌柜的和厨师伙计,并不是吓跑了?” 余九龄点头,讪讪的说道:“不是,他们是拿了钱屁颠屁颠儿跑的,一点都不留恋,撒丫子跑的......” 他看着李叱小声说道:“这事......都怪那掌柜的,我说不要怕打起来坏了你的客栈房子,我们当家的又不是不赔给你,只会赔给你的更多。” 李叱点头:“这倒是。” 余九龄道:“可他不信啊,他说你们要是被人打死了呢,我找谁陪去,还有,你说赔我的更多,也空口无凭。” 余九龄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这话说的,当家的可忍,余九龄都不能忍。” 李叱笑道:“所以你就索性把这客栈买了下来?” 余九龄嗯了一声:“买了......其实比真打坏了再双倍赔给他还要省钱,而且咱们还把房子留下了啊。” 李叱捏了个饺子放在嘴里,起身到一边洗了洗手:“你躲开,我来给你包饺子吃。” 余九龄有些疑惑:“你肯定在想怎么收拾我。” 李叱笑道:“你又没犯错,我收拾你做什么,这客栈买了就买了,以后咱们会经常来采买药材,有了这地方落脚要省心的多,不仅仅是咱们省心,沈医堂的人来了也省心。” 李叱道:“你说的又没错,打坏了,双倍赔给人家,客栈还是人家的,直接买下来,花的钱少了,客栈却是咱们的,这么算的话,稳赚不亏。” 余九龄试探着问:“你是真的在夸我?” 李叱道:“真的。” 余九龄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外边的好汉们,没事了,当家的没动手,你们不用等着拉开他了。” 李叱噗的一声。 门外,陈大为和刚罡进来,嘿嘿笑着坐下来。 李叱问:“叶先生还在上面?” 余九龄点了点头。 李叱抬头看了看,屋顶上有个洞,应该是叶先生揭了两块瓦,一双眼睛露出来,还在那看着呢。 那眼神里,好像充满了失望...... 不多时,李叱端着一盘饺子到了屋顶,他把饺子递给叶先生:“你这风度翩翩的人,居然趴在那偷看。” 叶先生道:“确实是有失风度,还什么都没等来......你倒是好歹打一顿意思意思。” 俩人坐在那看着远处,天空阴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风中都有些压抑的味道,雨来,感觉就是下一息的事。 因为怕药材被雨水泡了,市场那边都没有什么人,全都回去躲雨了。 市场上没有人,大街上也空荡荡。 叶先生叹道:“下雨天,和吃饺子更配。” 李叱嗯了一声。 手背上一凉,一颗很大的雨滴落在他手上。 他和叶先生回到房间里没多久,大雨滂沱而下,很快往窗外看,视线都被雨幕拦住。 李叱站在窗口位置,负手而立。 他看着外面大街。 “都各自回到位置。”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朋友们怕是要提前来了。” 大概一刻之后,大街上出现了一片黑影,那是一群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抱刀汉子。 这群人沉默着走来,大雨拍打在他们身上,声音像是打在芭蕉叶上一样。 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往下流,形成了一圈珠帘。 他们走到客栈外边后随即停下来,没有人再移动,也没有人说话,安静的像是一群突然出现的雕塑。 此时节,春雨已不寒,可是因为这些人到来,因为他们怀里抱着的刀,春雨陡然变冬雨。 他们站在客栈外边等了大概半刻左右,在等人,再等军令。 有一个人从后边上来,他一来,站在大街上的人就像是分开的水浪,给他让出来一条路。 这人走到客栈楼下,抬起头看向窗口。 大雨冲刷着他的脸,可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李叱看着他,他看着李叱。 本以为他们会进攻,可是片刻后,那领头的人回头吩咐了一声,所有抱刀的汉子随即向后退。 他们来的无声,退的也无声。 丁胜甲独自一人走到客栈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门。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点头:“开门。” 片刻后,客厅。 丁胜甲进门之后把斗笠摘下来,随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水,他没有再往里边走,像是不想打湿了客栈地面。 李叱从楼上下来,指了指桌子那边:“请坐。” 丁胜甲摇头:“不坐了,不能弄脏了客栈。” 李叱道:“无妨。” 丁胜甲思考了片刻,把蓑衣也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他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坐在那,上半身依然笔直。 “客栈你买了?” 他问。 李叱点了点头:“毕竟打坏了别人的东西要赔。” 丁胜甲叹道:“沈医堂果然不缺钱。” 李叱在丁胜甲对面坐下来,给丁胜甲倒了一杯热茶。 “将军为何退兵?” “你怎知我是将军?” 李叱看了一眼衣架那边说道:“斗笠如铁盔,蓑衣若军甲。” 丁胜甲的眼神里露出几分欣赏。 他看着面前的热茶,却没有喝。 片刻后,他问李叱道:“你有如此眼界,也必知道会有纷争,为何还要做?” 李叱反问道:“将军是豫州人?” 丁胜甲点头:“我是。” 李叱道:“我是冀州人。” 丁胜甲道:“所以?” 李叱道:“所以将军不该问。” 丁胜甲问道:“你也是军人?” 李叱摇头:“不算是。” 丁胜甲道:“这客栈内外,戒备森严,不管是你的人所处位置,还是他们排列阵型,都是军阵。” 李叱道:“他们是军人。” 丁胜甲皱眉:“军人受雇于商人,耻辱。” 李叱笑了笑,没回答,只是看了丁胜甲一眼。 丁胜甲再次皱了皱眉:“我没有受雇于商人。” 李叱依然没有说话。 片刻后,丁胜甲起身:“我若下令进攻,两败俱伤。” 李叱嗯了一声:“你在乎你士兵生死,我也在乎。” 丁胜甲道:“我手下人,皆为精锐,你的人也是,厮杀起来,会死很多人。” 李叱道:“将军请回。” 丁胜甲问:“退还车马。” 李叱摇头。 丁胜甲道:“你的人,借地势而守,占了先机,但你又怎能不出城?平原之地,你的人,不是我的对手。” 李叱道:“五五之数。” 丁胜甲沉默片刻,看向自己怀里抱着的刀。 李叱随即明白过来。 ...... ...... 【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五百五十章 胜负不在比武 “我是领兵之人。” 丁胜甲看向李叱很认真的说道:“所以不能习惯退缩。” 李叱点头道:“我不是领兵之人,但我也不会退缩。” 丁胜甲问:“军人求胜,你求什么?” 李叱道:“求心安。” 丁胜甲皱眉:“心安?” 李叱也起身,指了指门外:“这是我家,你来了,你们的药商仗着有钱欺负本地药商,我比你们的药商有钱,自然要欺负回去。” 他缓缓说道:“老百姓有句俗话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在冀州医药这一行当,我就是个子高的那个人。” “原来如此。” 丁胜甲道:“我们只是奉命来护送商队采买药材,这般小事,本不该管。” 李叱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丁胜甲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还是那句话,我是军人,军人不会退缩,但我可以许诺,若你赢了我......” 丁胜甲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我立刻带人离开冀州,而且永远不会再来此地。” 他问李叱:“你若败了呢?” 李叱摇头:“从没有想我败了会怎么样。” 丁胜甲笑起来:“你这样的人,应该领兵。” 他迈步出门,站在大雨之中。 李叱跟着走到门外,看了一眼丁胜甲的刀,那是一把大楚的制式横刀。 将军用的刀自然与普通士兵的不同,看似款式一样,实则相差甚远。 大楚所锻造的横刀真正能称得上百炼刀的,怕是只有校尉级别以上才能分到一把。 丁胜甲问:“你的兵器呢?” 李叱指了指丁胜甲手里的刀。 丁胜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李叱更为欣赏,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这样的人,真的应该领兵。” 说完他抽刀,刀出鞘,雨水打在刀身上发出轻轻的敲击声。 这样的大雨,只有两颗雨点落在刀上,刀就已到李叱身前。 李叱身子向后一仰,同时抬脚踢向丁胜甲的手腕,丁胜甲刀势一变,用刀柄往下砸李叱的脚腕。 李叱单臂撑着地面,身子横向转了一圈,下沉的刀柄落空。 李叱的脚却没有落空,扫在丁胜甲的手背上。 这一脚把丁胜甲的刀势踢歪,李叱顺势起身,向前跨步,手肘撞向丁胜甲的胸口。 丁胜甲来不及挥刀,只能把横刀挡在自己胸前。 当的一声。 李叱的手肘撞在刀身上,丁胜甲的双脚在雨水中向后滑出去。 这一击,将丁胜甲震退了近一丈远。 大雨打的人睁不开眼睛,可是丁胜甲的眼神却越发明亮起来。 “好功夫!” 丁胜甲赞叹一声,一刀劈开雨幕。 李叱侧身,那一刀几乎擦着他的肩膀落下。 恰此时,一道闪电炸亮。 刀身映电光,仿若刀芒。 一刀落下,李叱避开,可是李叱身后的客栈木门被笔直切开。 丁胜甲一刀横扫,李叱再次避开,刀划过门口的拴马桩,刀过之后,半截拴马桩才掉下来。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唇边的雨水被他吹开。 破阵拳。 这是当初大楚第一名将徐驱虏所创的拳法,是天下第一刚猛之拳。 大雨滂沱,拳势亦然。 被李叱近身之后的丁胜甲显然开始乱起来,他的刀劈砍不出去,只能用作防守。 在雨水声中,李叱的拳打在横刀上的声音,金属铮鸣,胜于雷鸣。 连续十六拳,丁胜甲被逼退四五丈远,可他不管怎么退,李叱和他的距离始终没有变化。 丁胜甲忽然一声大喊,一甩手,他的百炼刀飞出去,当的一声斜着戳进地里。 他以拳对拳。 所以李叱对这个人有了几分欣赏。 哪怕刚才丁胜甲用刀,却没尽全力,手里有刀的人,又怎么可能那么害怕一个人的拳头。 他只是想赢的光彩。 这刀落在一边后,丁胜甲的拳法和李叱的拳法在雨幕之中,像是开山破海。 片刻后,两人同时后撤。 李叱胸口很疼,中了四拳。 丁胜甲的胸口也很疼,他同样中了李叱四拳。 丁胜甲大声说道:“你这样的人,为何要做生意!” 李叱回答:“我这样的人,天下还少吗?我这样的人,你军中可多吗?” 这一句话,把丁胜甲问的愣住。 大楚那么大,称得上才俊之辈有多少?多到数都数不清。 可纵然是惊才绝艳之人,能真正为朝廷所用的又有几人? 丁胜甲点头:“你说的对。” 他居然没有反驳,而是大跨步向前,再次和李叱打在一处。 两人身形越来越快,这么大的雨,雨幕之中本就视线不清,两人速度又快,变得犹如两道黑影在雨水中穿梭。 李叱一勾拳打空,可是拳头扫过的时候,距离丁胜甲的脸太近,拳头甩出去的水滴打在丁胜甲脸上,打的生疼。 丁胜甲迅速后撤,李叱又一拳上来。 丁胜甲横着移开,他背后就是客栈门外的一根柱子。 砰! 李叱一拳打在柱子上,比人大腿还要粗一圈的柱子直接断裂。 丁胜甲趁机一拳打过来,李叱左手往前一伸抓住丁胜甲的手腕,手发力一甩,丁胜甲被李叱的力度带的偏离出去。 他本身向前疾冲,被李叱拉开后,地面又实在湿滑,于是他抬脚往下重重一踩...... 石板碎裂。 丁胜甲的身子稳稳停下来,转身看向李叱。 “我打不赢你。” 丁胜甲道:“你也打不赢我。” 李叱问道:“那要如何?” 丁胜甲道:“吃饭,我饿了,吃饱了再打。” 李叱点头:“那就吃饭。” 两个人回到客栈大厅里,面对面的坐下,丁胜甲问:“你这里的吃的上来,我付钱。” 李叱道:“将军莫不是忘了,沈医堂不缺钱。” 他回头问:“九龄,晚饭吃什么?” 余九龄回答:“今天担心有事,所以吃的简单,蒸了肉包,就在锅里。” 李叱道:“端来。” 余九龄问:“要多少?” 李叱回答:“锅端来。” 余九龄转身离开,到了后厨就要把蒸屉端过去,这蒸屉很烫,好在两侧有把手。 他找了两块布垫着把手,端起来刚要走,叶先生道:“我来吧。” 叶先生看了看那三层蒸屉,热气腾腾,这三层的蒸屉,每一层都有几十个拳头大小的肉包子,三层自然分量沉重。 他单手拖着蒸屉下边,迈步离开。 这一幕,把余九龄都吓懵了,如果懵分九层,余九龄此时已经被吓懵到了八层半。 那么烫的蒸屉,叶先生单手托着就出去了。 到了前边大厅,叶先生单手把三层蒸屉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丁胜甲看了看那蒸屉,又看了看叶先生,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这三层蒸屉就算是满的,对于他们习武之人来说,这点分量自然不算什么。 可是烫啊。 看着叶先生什么事都没有的出去,丁胜甲忍不住摇了摇头:“沈医堂的人,让我刮目相看。” 叶先生回到后边,余九龄抓起来叶先生的手问道:“先生那蒸屉莫非不烫?” 叶先生看着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叹道:“烫。” 他把手抽出来,背着手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能装的人那么少了吧。” 余九龄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旁边的锅灶,心里想着别犯傻别犯傻...... 然后他就过去想单手把那个锅灶上的蒸屉托起来,一伸手,立刻烫的缩了回来。 后门,叶先生站在门口,单手背在身后,看背影,他身材修长笔直,一身白衫如雪。 这赏雨的气度,确实非凡。 到前边看,叶先生一只手伸在门外...... 客栈大厅那边,李叱把三层蒸屉分开,推给丁胜甲一层,自己留了一层。 这蒸屉很大,一层就有三四十个包子,热乎乎的,一打开盖子,那肉香就扑鼻而来。 “请。” 李叱说了一个请字,然后就开始吃饭,他吃的很快,但并不显得粗糙失礼。 丁胜甲也是饿了,抓了肉包子就吃。 两个人吃的速度居然旗鼓相当,而且丁胜甲的饭量居然也很了不得。 这一个蒸屉的包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吃完。 还剩一个蒸屉,李叱端上来放在两人中间:“你我平分。” 丁胜甲看了看李叱,摇头:“不吃了。”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我第一次在饭量上输给一个人,这也算是输了。” 他起身道:“我会带兵离开这,以后也不会再来。” 李叱拿了一个包子,三四口吃完,然后才起身道:“这才算你输了。” 丁胜甲眼神一亮:“有气度。” 他转身要走。 李叱看着他背影说道:“若我的沈医堂要开到安阳城去,将军可再来比过。” 丁胜甲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李叱:“你真的要把沈医堂开到安阳城?” 李叱道:“沈医堂的店面,西起凉州,北至幽州,已有七十二家分号,开到安阳城也不算什么。” 丁胜甲沉默片刻后问道:“你采买药材,就是要去安阳城?” 李叱摇头:“本来没打算去,现在却打算去看看。” 丁胜甲道:“你若带着药材到安阳城,我保证没有任何人敢为难你。” 他问李叱:“还不知道你名字。” 李叱回答:“李怼怼。” 丁胜甲一怔:“什么?” 李叱道:“怼,上边一个对,下边一个心。” 丁胜甲道:“这名字......很好。” 李叱笑道:“自然很好,心里想的都对,所以才能怼。” 丁胜甲抱拳:“谢谢你的包子,你带药材到安阳城,我会亲自在城门口迎接,世面上的药材什么价格,我多给你三成。” 李叱道:“你知道......” 丁胜甲笑起来:“沈医堂不缺钱。” 说完后大笑而去。 二楼凭栏处,沈如盏手扶着栏杆看着李叱,眼神里有些笑意。 她轻轻说道:“谁又能想到,也许将来沈医堂名扬天下,不是因为医术高超救人生死......” 站在她身后的吕青鸾笑道:“是因为......沈医堂,不缺钱。” 沈如盏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吕青鸾跟着她走了几步,沈如盏却忽然站住,回头看向一楼大厅,桌子上那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她笑了笑道:“拿几个上来,忽然很想尝尝。”  第五百五十一章 你的运气真好 今天这事,余九龄本以为会血流成河。 结果连李叱和那个什么将军的比试,似乎都看不出有多凶险。 而最终决出胜负的,竟然是因为李叱比那个家伙多吃了一个包子。 余九龄想着,早知道这样的和必要打,进来就直接吃包子好了。 “临时改了主意?” 沈如盏看着手里的包子,低头闻了闻,对她来说,这种饱满的肉香似乎有些味道过重。 但她还是决定试试,她不是没有吃过包子,只是没有吃过这么简单的。 她生活的态度很精致,就像是她对酒的要求一样,没有合乎口味的,那便自己酿酒。 衣服穿着她不穿锦缎,是因为不舒服,她的麻布衣服看起来很普通,但每一件都做工精致。 若她想吃包子,大概馅料都要名贵起来,而不是这简简单单的猪肉大葱。 而且葱还很少,满满的都是肉,咬一口还会有味道浓郁的汤汁溢出来。 汤汁在唇齿之间,便是唇齿流香。 “你饿吗?” 李叱没有回答她,而是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沈如盏微微摇头:“不饿。” 李叱自然而然的伸手把她手里的包子拿过来,三口两口吃下去。 他擦了擦嘴角后对沈如盏说道:“想吃这样的东西,等到饥肠辘辘的时候再说。” 沈如盏微微皱眉。 她不吃别人碰过的食物,也不愿意让别人吃她碰过的食物。 但李叱显然并不在意,因为在李叱看来,一个完全不饿的人吃这样的包子,是对包子的不尊重。 而对于沈如盏来说,若是别人吃了她碰过的东西,此时她已经脸色发寒。 可是李叱拿过来就吃,她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 连吕青鸾都觉得奇怪,在李叱拿过那个包子的时候,吕青鸾已经准备好把李叱拉走了。 “呼......” 李叱似乎还是意犹未尽,回到桌子那边坐下来,想着此时若再有一碗热乎乎的疙瘩汤那该多好。 他好像刚刚想起来沈如盏的问题,看向沈如盏说道:“确实是在打起来之前改了主意。” 沈如盏问:“因为那些人是百战老兵?” “嗯。” 李叱道:“纵然打赢了,我们这边也会折损不少兄弟。” 沈如盏又问:“可你用这样的方式和一个豫州军的将军结识,等你到了冀州,反而会更凶险。” 李叱道:“我运气好。” 沈如盏道:“我不喜欢将成败交给运气的人。” 李叱道:“我没让你喜欢我。” 沈如盏眉头又皱了皱,这次吕青鸾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慌,他真害怕东主发怒。 虽然他只见过沈如盏发过一次怒,但那次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 李叱道:“不过你说的对,用这样的方式去安阳城,可能比预计的会更凶险些,所以你们可以回去了。” 沈如盏看着沈冷的眼神,就像是一位长辈,看着自以为是的年轻人。 她发现自己对李叱的了解真的还是太少了,之前总是以为李叱足够少年老成。 现在才明白,李叱终究只是少年,又能老成到哪里去。 少年的想法,往往都会简单且不切实际。 李叱看到沈如盏的表情变化,等了片刻,不见沈如盏说话,于是他继续说道:“若去的话,会很麻烦。” 沈如盏依然用那种眼神看着李叱。 李叱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若你执意要去,想过没有,你以什么身份去?” 他很认真的说道:“现在那个豫州军将军以为我是沈医堂的东家,而你又是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人。” 沈如盏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坐在那,手扶着桌子,看得出来手已经在微微发力。 这一刻,吕青鸾无比紧张起来。 因为李叱的话,完全可以视为是在调戏他们东主,虽然他理解李叱的意思。 沈如盏这样一个漂亮且如此有气质的女人,到了安阳城那样一个陌生又充满危险的地方,要面对的麻烦可能会很多。 如果她执意要去,唯一能减少一些麻烦的身份,就是......李叱的妻子。 沈如盏可以把李叱的话视为调戏,哪怕不是调戏,这也是李叱在占她便宜。 然而在李叱看来,自己吃亏了。 李叱是真的觉得自己吃亏了,因为她又不是高希宁。 吕青鸾紧张的很,看一眼沈如盏,又看了一眼李叱,他想着一会自己是该向前,还是直接退避。 李叱居然一点觉悟都没有,根本就没有看出来沈如盏情绪上逐渐有了些起伏。 他坐在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若对外说你是我的妻子,这是最合适的身份,但我不乐意。” 这一刻,吕青鸾的眼睛骤然睁大。 李叱,说让东主假扮他的妻子,他还不乐意?! 他还不乐意! 坐在桌子边上的沈如盏忽然笑了一声,看起来真的没有生气,只是随和的笑了笑。 在看到沈如盏笑了的这一刻,吕青鸾已经做好拔腿就跑的准备。 然而,李叱却依然自顾自的说着。 他说:“毕竟你的年纪稍稍大了些。” 这一瞬间,吕青鸾向前迈了一步,他不是要教训李叱,而是想着自己该怎么才能救李叱一命。 “那就这样。” 就在他刚刚一动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沈如盏的回答。 她说:“那就这样。” 吕青鸾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沈如盏,那眼神,好像他看到的沈如盏是假的。 沈如盏起身,转身走了,负手而行,像是真的没有任何不满。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按你说的办。” 然后举步上楼。 李叱看向吕青鸾,问:“为什么你突然那么热?怎么满脸都是汗?” 吕青鸾看着他,心说小子,你的命真大。 他慢慢转头看向沈如盏刚刚坐着的地方,像是那里藏着一道天雷似的,他小心翼翼的靠近。 到了那边,他伸出手,在桌子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哗啦一声,桌子碎裂。 又是哗啦一声,沈如盏坐过的椅子也碎裂。 李叱的脸色也变了变,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吕青鸾指了指地面,那是刚才沈如盏坐在那的时候,双脚在的位置。 两只脚,脚下的位置,石板已经碎成了粉末。 一直都站在不远处赏雨的叶先生回头看了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对李叱说道:“我应该打不过她。” 李叱炸了眨眼,然后也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吕青鸾,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后问道:“一会儿你上去的时候,问问你们东主,其实扮作母子也行。” 轰! 楼上忽然传来一身巨响,紧跟着就看到两扇门飞了下来。 余九龄立刻躲到了叶先生身后,脸都吓白了。 他看向李叱,心说当家的你可能得罪了一个大怪兽。 二楼,在屋子里坐下来的沈如盏脸都有些发白,李叱刚才那句也可扮作母子,真的是气到她了啊。 她总是那么气质从容,又总是那么温和,纵然她是那么的自信,可在很多人眼里,她也只是一个优秀的女人。 又有谁能知道,当初她为什么能独自一人离开师门做天下行走。 又有谁能知道,她一个少女初入江湖,非但平安无事,还能每年都带着她解救的女孩儿回来。 又有谁能知道,那时她完全没有江湖阅历,怎么就能一手创建了沈医堂。 气的她都有些胃疼啊。 可就在这时候,她却忽然想起来高希宁的话......那玩意可好玩了。 因为想到了这句话,沈如盏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那玩意好不好玩不知道,可是真气人啊。 楼下,李叱压低声音,无比小心的问吕青鸾:“她......精神上,大概......没什么问题吧?” 吕青鸾无奈的看了李叱一眼,心说你都不知道你的运气有多好。 所以他提醒了一句:“你现在还安然无恙,只能是因为你运气真的太好了。” 他担心沈如盏生气,叹了口气,又瞪了李叱一眼,然后快步上楼去了。 李叱想着,自己运气真的很好吗? 那还怕什么...... 李叱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到叶先生身边,站在那也负手而立看着门外的雨。 叶先生道:“别装了,想问什么就说。” 李叱讪讪的笑了笑,然后问:“你真打不过她?” 叶先生眯着眼睛看了看李叱,没回答,继续看雨。 李叱往后弯腰,侧头偷偷看了看叶先生的手,然后叹了一声:“先生的掌心好红啊。” 叶先生猛的侧头看向李叱。 李叱已经跑了。 余九龄都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他心里想着,人都说他欠揍,和李叱比起来,原来自己真的是一个善良可信的好人。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 陈大为和刚罡从外边回来,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虽然穿了蓑衣,可这样的大雨,蓑衣也没有什么作用。 陈大为进来后就看到客厅里那坏了的桌椅,他小心的问了一句:“是谁发脾气了?” 余九龄道:“没有,当家的放屁崩的。” 刚罡蹲在那研究了一下,看了看那两个脚掌印,踩着的地方地板都碎了。 于是他信了。 他断定这一定是蹲着崩的。 陈大为对李叱说道:“我们盯了一路,那些人已经撤回去了,没有留下一个人。” 李叱嗯了一声,那个豫州军的将军,也许算不上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但一定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那些豫州药商在门口等着那人回去,我们听到,他们管那人叫丁将军。” 刚罡道:“此人有如此武艺,又是安阳城的将军,打探出来应该不难。” 陈大为道:“当家的,要不要我们俩去抓个人回来问问。” 李叱摇头道:“不必了。” 他回忆了一下那人的武艺,沉默片刻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安阳城将军孟可狄手下的丁胜甲。” 陈大为一怔:“当家的怎么知道那人名字?” 李叱道:“咱们回冀州之后,我问过豫州军的人,在安阳城里除了孟可狄之外还有谁的名字需要记住。” 当时被李叱问的那个人回答说......孟可狄将军麾下的战将,一恶人,一屠夫。 恶人薛纯豹,屠夫丁胜甲。 与此同时,二楼。 吕青鸾小心翼翼的问沈如盏:“东主,你......没事吧。” 沈如盏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吕青鸾觉得不可思议,他又多说了一句:“李叱他......确实是有些欠,但应该没有坏心。” 沈如盏走到窗口那,看着窗外大雨滂沱。 “李叱是故意的,你真以为他傻?” 沈如盏轻声说道:“他若是不试探我,又怎么真敢带上我,那玩意......确实有点好玩。”  第五百五十二章 安阳那边可能有坑 这件事,不管豫州军那边之后会有什么态度,反正和那些豫州药商的梁子是肯定结下了。 药商这个行业本就抱团,所以李叱代表冀州药商出头,连丁胜甲也不会怀疑什么。 所以要是到了人家豫州药商的地盘上,李叱他们会遇到什么,也可想而知。 人家在你这地盘被你压了,你到了人家的地盘还能把你当祖宗? 所以李叱坐在那,认认真真的对余九龄说道:“到了安阳城之后,咱们肯定会被欺负。” 余九龄道:“那就跟他们干!” 李叱一拍大腿,拍余九龄的大腿。 疼的余九龄一激灵。 李叱道:“就该有这样的气概,所以到了安阳城之后,对外就说你是沈医堂的老大。” 余九龄:“......” 叶先生在旁边翻找什么东西,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回头看向李叱,心说原来你还能更不要脸。 余九龄道:“当家的要不然你直接弄死我吧,死在自己人手里应该还好点。” 李叱道:“净瞎说,你怎么能死呢,你还得好好活着到安阳城给我们挡枪呢。” 余九龄:“......” 李叱道:“涨工钱。” 余九龄道:“不是我不想来,人家都知道你是老大了,我再去装也没用啊。” 李叱道:“能骗一个是一个呗。” 余九龄:“我不......” 李叱叹道:“我听说安阳城那边的青楼行业,比起冀州来要繁华兴隆的多,我还想着,你假扮当家的,这方面的支出那部分肯定是要走账报销的才对。” 余九龄:“工钱不工钱的放在一边,我死心塌地为咱们大家做事,你跟我提工钱不是见外了吗。”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主要是我富有仗义的品格,和冒险的精神。” 李叱笑起来:“那到了安阳城,你就是我们沈医堂的大掌柜了。” 余九龄道:“场面上的事,只管交给我。” 叶先生还在翻找东西,听到这里,叶先生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世风日下。 李叱问:“先生你在找什么?看你已经找了许久了。” 叶先生不理会他,转身上楼。 到楼梯口遇到了吕青鸾,叶先生压低声音问:“有烫伤膏吗?” 第二天,大雨停了下来,来自豫州的商人在天一亮就走了,走的很快。 他们走的时候一定是满腔愤恨,这亏吃了,也只能暂时忍了。 但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了沈医堂的人要去安阳,所以他们回去就必会在安阳城给李叱他们挖坑。 李叱他们采买了足够多的药材,一百多辆车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安阳方向进发。 余九龄坐在马车药材堆上,晃着腿问李叱道:“当家的,咱们采买了这么多药材,真的要都送给安阳城的豫州军?” 他不理解的问:“你之前不是说过的吗,这些药材,就是豫州军攻打咱们冀州的时候,他们所备的伤药。” 李叱嗯了一声:“没错,这就是备战用的,不过不是送,自然是卖。” 余九龄:“就算是卖给他们,我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啊,为了打探消息,却搭进去这么多药材。” 李叱笑了笑道:“到了前边就有安排了。” 余九龄好奇:“前边什么地方?” 李叱道:“桃花盛开的地方。” 还真有这个地方。 往南走了四天后,队伍到了桃源镇。 这个地方,这个季节,来的恰到好处。 桃源镇内外,到处都是桃树,这里的百姓们以种桃树为生。 整个冀州,再没有一处的桃子能与桃源镇的桃子相比,肉肥水蜜,香甜美味。 四月桃花开,那漫野的粉红,别说是女孩子看了,就算是男人看了都会生出几分少女心。 看那余九龄,眼睛看的是桃花,眼里都是桃心。 在云隐山,沈如盏她们这些天下行走归来隐居的地方,也有很多山桃树。 山中气候稍微冷一些,山桃树开花的时候也晚一些。 每年山桃盛开的时候,沈如盏就喜欢坐在山顶,俯瞰花山花海。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十几岁的年纪就不喜欢这些,觉得粉嫩太过幼稚。 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却忽然觉得那粉红格外好看。 也许是因为怀念了云隐山的桃花,到了这,连沈如盏都忍不住到桃园中走走看看。 若是别的女子穿了这样一身随随便便的麻布衣服,走在桃园间,便像是农妇。 可她穿了这样的衣服,走在桃园间,便像是种树的桃花仙。 队伍在桃源镇停留了大概两天时间,流连于此地美景之中,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就连沈如盏这般挑剔的人,也觉得此间的桃花酿滋味不俗。 两天后,他们才有些不舍的离开,队伍继续出发。 又十天。 昨天回到了安阳城后,丁胜甲先去见了将军孟可狄,把这次遭遇的事说了一遍。 孟可狄见丁胜甲提起那名字奇怪的年轻人都有些兴奋,便知道那少年必然真的令人惊艳。 丁胜甲在武艺上从不服人,在饭量上,更没有服过谁。 回来后,非但没有因为采买药材不利而懊恼,反而对那少年赞不绝口。 当时丁胜甲就对孟可狄说,若此人可留在军中效力,最起码与我相当。 能得丁胜甲如此评价,这还是第一个。 所以当时坐在旁边的薛纯豹都好奇起来,也好胜起来。 薛纯豹与丁胜甲两人,谁也不服谁已经那么多年。 时至今日,丁胜甲都没有说过一句薛纯豹与他相当。 却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郎如此推崇,薛纯豹心里自然不服气。 就因为知道有这样一个英雄少年,又知道冀州最大的沈医堂会带着大量的药材前来,所以孟可狄也没有动怒。 若是能把沈医堂控制,就相当于在战前多了无数眼线。 这对于攻打冀州来说,绝对是好事。 就算是不攻打冀州,若和沈医堂关系亲近,便随时都能知冀州动向。 安阳军,大营。 昨日汇报了消息后,丁胜甲回家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到军营里来练兵。 安阳军是实打实的府兵,但和其他府兵有些不同。 大概这不同用两个字就能形容出来......匪气。 这些有着超强战力的大楚府兵,因为领兵之人的缘故,更多了几分匪气。 他们的匪气不是军纪散漫,而是杀气更重。 这些安阳军士兵,轮番假扮成水匪,在南平江上做劫掠客商的事,杀人如麻。 也正是因为如此,安阳军很富有,富有就不缺装备。 正在练兵,有斥候归来。 斥候跑到丁胜甲面前,俯身一拜:“将军!” 这些斥候是丁胜甲留在沿途监视沈医堂队伍的,他是领兵之人,留斥候监视,这是最正常的安排。 “说。” 丁胜甲只说了一个字。 斥候道:“属下归来的时候,沈医堂的人已过桃源镇,后边的兄弟会继续在沿途盯着。” “他们在桃源镇停留了两天,没有异常举动,那个叫李怼怼的人,还有他的家眷随从,两日都在游园,似乎格外喜欢桃花。” 丁胜甲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心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爱什么桃花。 到了他这般年纪,哪里还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不过话说回来,那李怼怼产业巨大,不缺钱,日子自然过的逍遥。 “你退下吧。” 丁胜甲吩咐了一声,继续盯着队伍操练。 到了下午的时候,有传令兵来,让丁胜甲到将军府。 将军孟可狄站在院子里,他院子里也有一株桃树,这桃树也是满树的粉红。 丁胜甲进门,看到孟可狄就在院子里,连忙上前几步俯身行礼。 “有消息了吗?” 孟可狄问。 丁胜甲道:“斥候刚刚回报,沈医堂的队伍已经过了桃源镇,算日子是十天前了,陆续会有斥候回报,所以最多再有十天就能到安阳。” 孟可狄嗯了一声,他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找你来,是有件事和你说一声。” 他看了丁胜甲一眼道:“杜庆腾他们回来,在我面前,可是没说你什么好话。” 丁胜甲哼了一声:“一群废物。” 孟可狄道:“兴盛德,给队伍资助甚重,所以我也要对他们留几分客气,换做别人在我面前说你,我早就已经让人叉出去打几十军棍了,打死勿论。” 丁胜甲俯身道:“属下明白。” 孟可狄又道:“杜庆腾不过是个小角色,不必理会,杜庆腾的东家,毕竟还有那层关系在。” 杜庆腾不过是兴盛德十二个分号掌柜之一,充其量只是个管事。 然而兴盛德的东家姓曹,曹家的人在豫州向来都不张扬,然而就是没人敢惹。 因为武亲王的妻子姓曹,这曹家,就是武亲王妃的娘家。 孟可狄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丁胜甲道:“若是......若是小侯爷来找你麻烦,你且忍忍。” 那位小侯爷是曹家的公子,武亲王妃的内侄。 如今曹家做主的,是武亲王妃的弟弟曹亭满,身上有侯爵封号。 他先后有了五个女儿,到四十岁才有了这个儿子,曹猎。 这个小侯爷也说不上有什么跋扈的,平日里也确实如其他曹家人一样不张扬。 可他护短。 若是杜庆腾等人跑到曹猎身边说几句什么,怕是那位小侯爷就要来安阳军中讨个说法。 丁胜甲想到那个小侯爷,也觉得格外头疼。 孟可狄道:“我已经派人给小侯爷送去了些小礼物,希望他能看我面子不为难你。” 丁胜甲俯身:“多谢将军。” “你小心些就是了。” 孟可狄抬起手揉了揉眉角,确实很头疼。 那个小侯爷,几年前就敢一把火烧了豫州节度使刘里的马车。 当时节度使大人也要忍了,还要哄孩子似的好好哄劝。 “别的倒是不担心。” 丁胜甲道:“就怕杜庆腾他们在小侯爷耳边胡言乱语,等冀州沈医堂的人到了,小侯爷他......” 孟可狄听到这句话,更加头疼了。 他摆了摆手:“这事你知道了就好,回去继续练兵吧......等......等沈医堂的人到了,你告诉那李怼怼,小侯爷真找上他,让他忍着吧。” ...... ...... 【如果这个月的礼物还要卫衣,请扣一】  第五百五十三章 混世小魔王 这官道上一百多辆车的浩荡队伍,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要是放在一两年前,这地方到处都是乱民叛军,车队说不得早就已经被人围了。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李叱在冀州的经营以养民为主,如此之策,让冀州的百姓大量回归。 曾经到处可见的流民乱匪,其实也有一大部分是迫于无奈。 冀州又分田又发粮,没有多少人不愿意过安生日子,而去颠沛流离。 大股的马贼乱匪没有遇到,可是这一路上的毛贼着实不少。 他们盯上了车队,远远的跟着,就在队伍休息的时候找机会下手。 然而他们这些业余小毛贼哪里知道,在这队伍里,可有两个正经传承的贼。 刚罡和陈大为这两个人,对江湖毛贼的套路实在是不能更熟悉。 若是被人从队伍里偷走了东西的话,他俩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身份。 这一路上倒像是抓贼比赛,距离安阳城还有大概三日路程的时候,他俩已经一共抓了一百二十多个毛贼。 大多是教训一顿就放了,若是遇到那些狠厉的,被发现还想动手杀人的,他俩自然也不会客气。 这些凶厉敢动手的人,不用去问,也能想到他们身上有人命。 所以杀的再多,也都是死不足惜之人。 队伍在名为圣方的地方停下来休整,打听了一下,说是距离安阳城最多再走三天就到了。 所以李叱他们必须停下来,把所有事都在理一遍。 圣方县是冀州最南边的县,出城之后再走三十几里就离开冀州管制。 当然这是理论上的事,这地方早就不归冀州管制了。 出圣方县再往南,就属于安阳城的控制范围,以他们队伍的规模,走三天也就是二百里。 可是对于轻骑兵来说,二百里的距离,着实算不上多远。 李叱有所预料,但还是稍显吃惊,这圣方县城里他猜到了会有豫州军的人等着,没想到居然是丁胜甲亲自到了。 所以原本要在这休整的计划都被打乱,丁胜甲亲自带着队伍在这迎接,哪里还有机会筹谋什么。 圣方县的县令按理说是冀州官员,可他又不傻,这里距离冀州多远?距离安阳多远? 都有兵马,那自然是谁离得近谁是爹。 圣方县县令设宴款待,虽然他不理解以丁将军的身份,为何亲自来迎接一伙药商。 可是他知道别管是为什么,好好伺候着就是了。 反正要是因为他,人家丁将军可不会亲自迎接。 人不能没有自知之明,这乱世之中,一个县令真不敢太张扬。 丁胜甲亲自给李叱倒了一杯酒,笑了笑说道:“李公子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在这等你。” 李叱点头道:“确实是意料之外,只想到了丁将军会有所安排。” 丁胜甲道:“我亲自来,是有三件事要和你说。” 李叱道:“将军明言就是。” 丁胜甲把酒杯递给李叱,坐下来后,未开口,先叹息了一声。 李叱就知道,麻烦要来了。 “这第一件事是好事,我们孟将军知道李公子亲自押送药材到安阳,所以准备请李公子到将军府里见一见。” 李叱听完后点了点头,他本就是来安阳打探消息的,若是能亲眼见到孟可狄,自然最好。 这要是换做别人可能心慌害怕,可李叱的胆子,着实是大了些。 李叱道:“自然是该去拜访孟将军的。” 他问:“那第二件事是?” 丁胜甲道:“第二件事是,我把李公子要来安阳开沈医堂的事也和孟将军说了,孟将军亲自给李公子选了一片地皮,那地方可是安阳城里的风水宝地。” 李叱连忙起身道谢。 客气了几句之后,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他叫余双星,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就是安阳城沈医堂的大掌柜。” 余九龄心说双星你妹啊双星......不过好像还有点好听。 他也起身客气了几句。 丁胜甲道:“李公子有诚意,我们孟将军就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他说到这,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像是欲言又止。 李叱知道,前边那两件事不过是开胃小菜,后边这第三件事才是正餐,而且一定不好吃。 这不好吃,不一定是味道不怎么样,极有可能是不好吃下去。 “将军不必为难,到了安阳之后,我自然会按照安阳的规矩办事。” 李叱道:“若是......若是之前得罪了的同行心中不满,我可在安阳设宴请罪。” 丁胜甲叹道:“那倒也不必,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李叱心说若比那些人还要难缠,这道正菜非但不好吃,还是一道大菜。 丁胜甲道:“李公子可知,豫州药行的生意,做的最大的是......” 李叱回答:“兴盛德。” 丁胜甲点头:“既然李公子知道兴盛德,那知道兴盛德是谁家的产业吗?” 李叱摇头:“只知道兴盛德的东家,应该姓曹。” 这些事不难打听出来,可是因为曹家的人过于低调,生意上的事,他们都交给下人去打理。 曹家的人并不会经常抛头露面,毕竟他们也可算作皇亲。 丁胜甲道:“若非是姓曹,这事也没什么难办的......” 他压低声音说道:“武亲王的王妃......姓曹。” 李叱心里一动。 心说怪不得了,那杜庆腾是豫州药商,敢在冀州的地盘上横行,原来是因为背后是这样的一棵大树。 如今这大楚天下,谁不知道武亲王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除了大楚皇帝陛下之外,分量最重的就是武亲王。 甚至可以说,若没有武亲王的话,可能各路叛军早就已经兵围大楚都城了。 “这......” 李叱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丁胜甲道:“曹家有一位小侯爷,名为曹猎,此人......此人极为护短。” 李叱确实是没有预料到,这次真的是惹到了一个大家伙。 然而他还是不怕。 但他不能表现都不怕。 以武亲王的身份,曹家在豫州必然无人敢惹,豫州这样世家豪门众多的地方,也绝无一家敢在明面上压过曹家。 李叱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将军的意思了,也多谢将军提前在这等我,特意提醒......若是实在不行,我就把药材就地卖了,我们在这圣方县就折返回去算了。” 丁胜甲听到这句话,心里着实踏实了些。 因为这才是正常人的思路,不正常的思路是,就算是曹家要为难我,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李叱的身份是什么,不过是一家药行的东家罢了,在冀州可能还会有人让他三分,在豫州,敢去硬刚曹家? 那就必然有鬼。 这话,是孟可狄让他试探的。 若是李叱刚刚回答说,那也无妨,事情已经有些要坏了。 李叱敬了丁胜甲一杯酒,然后有些遗憾的说道:“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兴盛德会有这样一层关系......” 他摇了摇头道:“请将军回去之后替我向孟将军告罪,我着实是......不敢去了。” 丁胜甲大笑道:“无妨。” 他将酒一饮而尽。 “你忘了么,刚刚我说过的,孟将军可是要亲自见你的。” 李叱一怔:“这......这安阳,我是断然不敢去了。” 丁胜甲道:“孟将军既然说了要亲自见你,你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小侯爷虽然护短,可又不是不讲理,孟将军已经在为李公子周旋,只管放心。” 李叱还是摇头:“不是我信不过丁将军,也不是我信不过孟将军,实在是......那可是武亲王王妃的娘家人。” 丁胜甲心中疑心散去了不少,于是笑了笑道:“你只管听我的,我既然能来接你,总是会护着你的。” 李叱像是狠了狠心说道:“这些药材我都可以送给孟将军了,我们还是明天一早就回去吧。” 丁胜甲摇头:“那可不行,我是奉了孟将军的军令来的,若是没把你带回去,孟将军要处置我。” 李叱叹道:“将军......我这般年轻,舒舒服服的日子还很长远,将军就放我回去吧。” 丁胜甲道:“我就给你吃一颗定心丸,若你有事,我先把命赔给你!” 李叱装作无奈,所以试探着问道:“那......曹家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丁胜甲道:“说法就是......小侯爷也要亲自见你。” 李叱的脸瞬间就变得难看起来。 丁胜甲在李叱的脸上可是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他哪里知道,李叱曾经是靠演戏为生的。 而且李叱的戏路还宽,跟着长眉道人行走江湖,什么人没有遇到过,什么戏没有演过。 在丁胜甲旁边,陪坐着的圣方县县令大人,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只能是尴尬的陪笑着。 他见站在对面的一个年轻人看着他这尴尬样子发笑,于是偷偷瞪了一眼。 心说我堂堂一个县令,在丁将军和那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客人面前,装孙子也就装了。 你一个小小随从,也敢嘲笑我。 然而他瞪,也只敢偷偷瞪。 丁将军的随从,他也惹不起。 可是不巧,他瞪了这一眼,偏偏就被人家看见了。 一个时辰之后,县衙。 丁胜甲在前边走着,一进县衙的大堂,他反而走到一边去了。 那个年纪在十六七岁的少年随从,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到县令大人的位置那,随随便便的坐了下来。 这一下,实打实把县令吓了一跳。 那少年坐下来后就把脚放在桌子上,晃荡着椅子笑道:“无趣无趣,你把他夸的那般惊才绝艳,却是个胆小鬼。” 丁胜甲俯身道:“小侯爷,哪有人不怕死的。” 那少年竟是曹家那位混世魔王小侯爷。 原本他可是不在安阳城的,而是在豫州城。 孟可狄要打冀州,哪敢私自做主,所以派人往豫州请示。 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这混世魔王知道了,吵着要来安阳,曹家的人又拗不过他,只好带着来了。 曹猎道:“只听到曹家,就把他吓得不敢去安阳,这人也是个凡夫俗子,没什么意思。” 他抬起手指了指县令:“还不如他,他还敢瞪我呢。” 那县令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曹猎叹道:“你怎么也无趣起来了呢?把他拉起来。” 过去两个人把县令拉起来,那县令腿都软了,被两人架着站在那。 曹猎笑道:“你瞪人还挺好玩,你们俩就架着他,一直跟着我,就要瞪我,他不瞪,你们俩就拔他胡子,若是瞪就没事,不瞪就拔,从这会儿开始算,瞪足十二个时辰。” 他看向那县令说道:“你敢吗?” 县令乞求道:“小侯爷饶了我吧,我怎么敢瞪你,请小侯爷开恩。” 曹猎摇头:“那可不行,来人,把他家里人都抓了,男的打死女的卖了。” 县令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曹猎问:“瞪不瞪?” 县令一边磕头一边求饶,曹猎皱眉,然后一摆手:“扔出去吧,真没意思......” 他看向丁胜甲:“这世上有意思的人真少......本以为你说的那李怼怼是个有意思的,能说出心对则怼这样话的人,应该是个有意思的人才对,然而今日一见,这一趟白来了。” 丁胜甲自然知道这小侯爷的性子,他才不会真的杀人,他只是那种混世魔王的性子。 所以丁胜甲道:“小侯爷,他说不定会给你惊喜呢。” ...... ...... 【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五百五十四章 真他叉的有趣 第二天一早,李叱起来在官驿的院子里练功,这院子里陈设简单,自然不似他在冀州住的地方那么齐全。 所以也只是打了一趟拳,见有石锁,于是又过去练了练力。 就在这时候丁胜甲来了,由此可以看得出来他对李叱是真的上心。 这一大早的,就要带李叱去外边吃早饭。 李叱想着这官驿里准备的早饭自然丰盛,去外边吃,能吃些什么? 丁胜甲却说这圣方县最有名的莫过于卤水豆腐,配上咸香酥脆的吊炉烧饼,实打实的一绝。 李叱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烧饼这种东西,真正好吃的大概也就那么几种。 一就是冀州的吊炉烧饼和驴肉火烧,二是西北的白吉馍和潼馍。 都已经快到南平江了,这边的吊炉烧饼和冀州的自然没法比。 所以李叱就知道,丁胜甲来找他绝对不是为了出去吃个早饭的事。 可是李叱一口答应下来,换了衣服就和丁胜甲一起出门。 两人都没有带随从,顺着这圣方县的正街一路往前走。 看看圣方县这样的地方,就能体现出来一支强大军队的震慑力有多大。 这里距离安阳城还有二百里不到,可这里却一直都没有被叛军袭击过。 大街上一早就有不少人出来吃饭,这里南北交融,早餐倒也算是品类齐全。 两个人溜溜达达一路闲聊,到了距离官驿大概一里半左右的一家铺子。 丁胜甲说这地方他吃过,所以知道滋味有多美,这才带李叱来尝尝。 丁胜甲笑道:“上次吃了你的包子,这次请你吃烧饼。” 李叱笑道:“那我可就不道谢了。” 两个人进了这烧饼铺子,店面不是很大,却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掌柜的夫妇都是勤快人。 这会儿还早,铺子里的客人不算多,左边一桌六七个人,听口音是不是冀州人。 靠里边吃饭的是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看起来六十来岁,小的有二十岁上下。 李叱和丁胜甲在空位上坐下来,喊了老板娘过来。 老板娘堆起笑脸,问道:“两位贵客,要吃些什么?” 丁胜甲看了看李叱,李叱示意他安排即可。 于是丁胜甲说道:“你家的吊炉烧饼,来它四十个,再来四碗卤水豆腐,咸菜小菜的上一些。” 老板娘下意识的看了看这俩人,虽是壮年,可要四十个烧饼着实多了些。 于是劝道:“寻常汉子,有三四个烧饼就足够了的,两位贵客......” 丁胜甲一摆手:“只管上就是。” 就在这时候,靠里边那像是爷孙两个的男人吃饱了,起身结账。 往外走的时候,那年纪大的压低声音说道:“这一路上你一定要看好了咱们的药材,咱们的家当可都压进去了,就指望着这次到安阳城后能赚一些。” 年纪小的那个点头道:“爷爷你放心就是了。” 旁边坐着的那六七人,听到这话立刻就抬起头,他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有些很奇怪的东西。 那爷孙两个走过,坐在那的客人,其中一个突然伸脚绊了一下。 老人没有防备,直接被绊倒往前扑倒。 李叱手疾眼快,一伸手把人扶住。 这时候那六七个人全都站了起来,把爷孙两个围了起来。 其中一人问道:“你们两个是冀州人?” 那年轻人过来扶着他爷爷,怒视着那伸脚的人说道:“你是不是有病?” 伸脚那人冷笑道:“我问你是不是冀州人,是不是采买了药材要到安阳城去卖。” 年轻人道:“这里就是冀州治下,我们就是冀州人,你想怎么样?” 那人道:“不想怎么想,就想让你们吃点亏。” 另外一人道:“你们冀州的药商不是牛气吗,我们从豫州过来,到你们的地盘采买药材,结果被你们的人欺负了,你们还想到我们安阳城去赚钱?” 那爷孙两个显然脸色变了。 年轻人道:“那又不关我们的事,你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那人笑起来:“这话说的,许你们冀州人欺负人,不许我们欺负人?” 他抬起手就给了那年轻人一个耳光,力度奇大,打的年轻人一个踉跄。 那年轻人被打的恼火,抬起手抹了抹嘴角,见有血迹,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他上去就要还手,他爷爷怕惹事连忙拉他,这一拉他不要紧,他孙子又被人打了好几拳。 豫州药商其中之一,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是兴盛德的人,到了这个地方了,你惹得起?” 本来要拼命的年轻人听到兴盛德这三个字,脸色顿时又变了变,刚刚的血气都散了。 他后退了一步,挡在他爷爷身前:“人你们也打了,现在让我们走,我们不去安阳城了。” “你想去就去,你不想去就不去?” 其中一人岔开腿,指了指那年轻人道:“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放你们走。” 啪! 一碗热乎乎的卤水豆腐扣在那人脑壳上,碗都碎了。 这碗是李叱手按上去的,那人身子一横就倒在地。 丁胜甲连忙拉了李叱一下:“你这又是何必?” 李叱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管。 他看向那几个药商说道:“你们在冀州采买药材被欺负,欺负你们的那个就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冀州沈医堂的人,你们可以朝我来。” 那几个人显然楞了一下,互相看了看后,没有人敢直接上去动手。 李叱看向那爷孙两个说道:“你们俩走吧,把你们的药材送到官驿去,我按照安阳城那边的收价买你们的,到了官驿之后就说是李怼怼让你们去的,自然不会有人为难,换了银子就回家去。” 那年轻人道:“可是你......” 李叱道:“只管走你的就是。” 年轻人道:“可是他们人多,你一个人怎么能行,我留下帮你。” 李叱道:“你只要记住,出门在外被欺负,要么认怂要么硬干,犹犹豫豫的,不但被欺负免不了,还会被人看不起。” 年轻人道:“我......我还是留下来吧。” 李叱一摆手:“滚蛋,没你事了。” 丁胜甲在李叱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若真的是兴盛德的人,你岂不是又得罪了曹家一次?” 李叱道:“本来就是我得罪的,与他人有何关系?” 他看向那几个豫州药商说道:“若是想出气就爽快些,过来直接动手。” 那几个人见李叱如此气势,一时之间又不敢上前。 其中一人抬起手指向李叱道:“你敢不走吗?你在这等我回来,我找人收拾你。” 李叱道:“你可真硬气。” 那人一转身冲出铺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剩下的几个虽然不敢动手,可是却也没走,堵在门外,似乎是要堵着李叱。 李叱看向掌柜的喊道:“烧饼快些。” 老板娘战战兢兢的把烧饼端上来,李叱坐下来就吃。 烧饼刚刚烤出来的,确实是又香又酥,完全不必配菜,只吃这烧饼便觉美味。丁胜甲劝道:“你这又是何必。” 李叱道:“我在冀州对付了兴盛德的人,是因为他们欺负了我冀州药商,我在这对付了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欺负了我们冀州人。” 丁胜甲:“昨日你还说,实在不行就把药材都送出去呢,到了安阳后再赔礼谢罪,今日怎么又这样。” 李叱道:“赔礼谢罪是我自己的事,我怎么都行,弯腰服软我也行,冀州同行在我面前被人欺负了,那就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吃,一口气干掉了二十个烧饼,两碗卤水豆腐。 然后擦了擦嘴道:“七分饱,动手刚好。” 他回头看了看,大街上呼啦哗啦的来了一大群人,只怕不下一两百。 李叱起身走到铺子外边,在门口负手而立。 大街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其中有人还带了刀,在手里掂量着。 看到那带刀的人,丁胜甲脸色一寒,看过去狠狠瞪了一眼,那人吓了一跳,连忙退回到人群后边,把刀子扔了。 李叱迈步走下台阶,面前是黑压压的一群人。 刚刚逃走的那人指向李叱说道:“就是他,冀州沈医堂的人,就是他在冀州欺负了咱们!” 有人喊道:“跪下!” 李叱看向喊跪下的那个人,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到我面前说。” 那人喊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嚣张,大家上啊!” 他拎着棍子就冲上来,后边的人一拥而上。 呼的一声,一道黑影飞出去,撞破了对面的窗户。 又一道黑影飞出去,挂在树杈上。 有人嚎叫着落地,腿骨被一脚踹断了,躺在那,疼的来回打滚。 李叱一人,迎面而上。 其实在这吊炉烧饼的柜台里边,小侯爷曹烈一直都坐在那。 这里边放了一把摇椅,他坐在那轻轻摇晃着,嘴角带笑。 柜台比较高,看不到他在后边。 等打起来之后,他起身走到烧饼铺子门口,背着手站在那看着。 越看脸色越欢喜,眼睛里都是光彩。 他看着李叱一人,从这头打到那头,没有一人能挡得住一拳。 曹烈笑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果然有意思,是真的有意思。” 丁胜甲笑道:“我和小侯爷说过的,这个人不一样。” 大概一刻之后,李叱停手,微微喘息。 大街上,到处都是倒下的人,横七竖八的,一个个的哎呦哎呦的叫唤着。 直面一百多人,李叱一双拳头打通街。 他回身看向烧饼铺子那边,丁胜甲已经不在了,那个他刚刚看到站在丁胜甲身边的年轻人也不在了。 李叱回到烧饼铺子里,坐下,朝着吓白了脸色的掌柜夫妇喊了一声。 “再来五个烧饼,一碗豆腐。” 打架之前吃了七分饱,是为了动手不碍事。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掌柜的:“刚才那人结账了吗?” 掌柜的摇头:“没......” 李叱骂了一声他妈的。 起身到了门外,揪着那些倒地的人搜身,搜了几个人,大概搜出来一二十两银子。 回到铺子里,把那些银子扔在柜台上:“结账,把你剩下的烧饼打包装好,一会儿我带回去。” 此时此刻,已经到了对面茶楼的曹猎和丁胜甲,刚在二楼靠窗位置停下来,看到李叱这样,曹猎哈哈大笑。 “有趣,真他妈的有趣,太他妈的有趣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玩就要随心所欲 茶楼。 小侯爷曹猎才不喜欢吃什么吊炉烧饼喝什么豆腐汤,在他看来那是很粗贱的东西。 他更习惯在茶楼这样的地方,让人在一边煮茶,而他坐在琳琅满目的各式早点前发愁,到底该吃些什么。 他觉得北方的早点不好吃且粗糙,不是单指什么粗糙,而是都粗糙。 相对来说,他更喜欢南方那边的早点。 在他家里,有至少十二三位是从南方请来的面点师傅,做出来的早饭精致且美味,最主要的是种类繁多。 曹家的家业太大,每个院都有自己的厨师,而在他父亲的正房院里,来自四面八方的厨师一共有六十个。 其中面点师傅一共二十六个,每个人的分工都不同。 他父亲的生活精致到让寻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出来,就算你认真给他们讲述这个过程,他们也觉得你是在编故事,又或者他们的脑海里没有画面。 在大楚盛世的时候,百姓们心中的期盼是顿顿有肉即可,并不是说顿顿大鱼大肉,而是菜里能放上一些肉。 在大楚乱世的时候,百姓们心中的期盼是能吃饱即可,并不是说顿顿吃饱,哪怕一天有一顿能吃饱也行。 这茶楼里的面点师傅显然不和曹猎的口味,所以他也只是勉强吃了一些。 剩下的东西占了就九成九,也就都撤了下去。 坐在一侧烹茶的,是这茶楼里最漂亮的茶师,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模样很美,身材也很美。 但曹猎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因为他觉得这茶师模样一般,穿着很土。 别人眼里天仙一般的姑娘,在他眼里就是......很土。 曹家的兴盛德一共有十二家分号,都在豫州境内,但并不代表曹家只有这些产业。 药行生意,只是曹家生意中并不怎么重要的一部分。 曹家的最大生意是丝织和漕运,几乎垄断了南平江一线的货运生意。 这南平江上的货船,谁又敢和曹家去争? 除了织造和漕运之外,在豫州的陆运生意,茶叶生意,药行生意都有很大占成。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别人根本不肯做,也绝对不敢碰一碰的武工坊。 武工坊都是朝廷的,归于兵部直接管辖,可是大楚乱了之后,各地的武工坊,大部分都被各地节度使直接霸占。 豫州这边,武亲王接管之后,这武工坊的事也落在曹家手里。 武亲王大军所装备的兵器甲械,都出于这里。 所以,曹家在豫州就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大势力。 也就可想而知,曹猎这样的人,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小侯爷,这李怼怼和别人不一样。” 看到了曹猎的反应,丁胜甲笑着说了一句。 “有意思是有意思,但和我要整治他无关。” 曹猎笑道:“他有意思是一件事,他欺负了我们兴盛德药行的人是另外一回事。” 他把脚放在桌子上,懒懒散散的坐在椅子上,还要把椅子顶起来晃着。 “路上我就不难为他了。” 曹猎道:“只是因为他很有趣,所以本打算在这教训教训他的事,就不办了。” “不过......” 他话锋一转。 “孟将军的面子我要给,你的面子我也要给,等他到了安阳城之后,让孟将军先见他就是了,你们谈完了正事之后,我总是要让他难受一回,这才算扯平。” 他看了一眼楼外大街上那些哀嚎着的人,笑了笑道:“这次不算,算我送给他玩的。” 他晃着椅子说道:“到了安阳城之后我再看看,若他还能更有趣,那就想办法把他留在豫州得了。” 曹猎用一种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语气说道:“你知道的,我每天生活的都很无趣。”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像是一个已经经历了几十年人生的老人。 还是那种,世上所有感觉,都已经不稀奇也寡淡无味的老人。 而他才十几岁,却也早已有了这种世上所有感觉,都已不稀奇的无趣。 他一出生,就注定了会是如此。 别的孩子一生都不会见到的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废品。 别的孩子一生都吃不上一次的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垃圾。 而此时,李叱拎着一兜吊炉烧饼溜溜达达的走了,坐在二楼的曹猎看到李叱这个模样,忍不住又笑了笑。 “他也是很有钱的人,却要用抢来的银子去结账。” 曹猎问丁胜甲:“丁将军猜是为什么?” 丁胜甲摇头:“大概只是不想用自己的钱。” 曹猎叹道:“丁将军啊......因为他早就看出来,这些人都是你找的,所以他当然不会用自己的银子。” 他看向丁胜甲:“可是你说的,要请他吃早饭,而你没有结账就走了。” 丁胜甲一怔。 他确实忘了结账,而那卖烧饼的夫妻二人,又怎么敢向他要钱。 曹猎叹了口气道:“我也忘了。” 官驿,李叱回来之后就问有没有从冀州来的两个药商来卖药材,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于是李叱笑了笑,心说丁胜甲啊丁胜甲,你的武艺很强,饭量也很强,但你的这点伎俩真的算不上强。 回到屋子里,李叱把烧饼放下,余九龄凑过来看了看,然后撇嘴:“堂堂安阳城的一位将军,就请你吃这个?” 李叱道:“所以我怕吃亏,打包了一些。” 羽箭捏了个烧饼,咬了一口,味道居然还不错。 他一边吃一边问道:“那个家伙是想给你下马威?”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给了。” 余九龄问:“啥样的下马威?” 李叱叹道:“我在烧饼铺子里装了个......”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如盏,没好意思说粗话。 整理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很俗套,大概就是来了一些人要收拾我。” 余九龄道:“这还没到安阳城呢......当家的,我现在辞去这个大掌柜还来得及吗?” 李叱道:“来不及了。” 余九龄道:“那,现在说涨工钱的事还来得及吗?” 李叱道:“我补贴在你的医药费里吧。” 余九龄:“......” “不过......” 李叱笑了笑道:“这个所谓的小侯爷,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在圣方县里休整了两天之后,队伍继续出发。 这次有了安阳军的护卫,就更不用担心路上会遇到什么麻烦了。 李叱在队伍里没有再看到那个年轻人,虽然他只是在那烧饼铺子门口扫了一眼,但他确定那个就是曹猎。 看起来,他应该已经提前离开圣方县回安阳去了。 李叱觉得这个曹猎有意思,是因为他张扬却不显得跋扈,护短但又没有行凶。 是个纨绔子弟,有些时候人们会把纨绔和混账混为一谈。 队伍走了几天后到达安阳城,等到了之后,李叱才明白什么叫做气势磅礴。 这是李叱第一次见到南平江。 在冀州也有几条大河,李叱也见过河道能有四五里宽的。 可是那些大河和南平江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条小溪流。 站在南平江边上,看着江面上远近千帆,听着一声一声的号子,心情有些澎湃。 怪不得这里可被称之为天堑。 顺着江边的官道走着,远远的看到有造船的地方,规模不大,正在建造的是货运的商船。 李叱在江面上看到的最大的商船大概有不到二十丈,这么大的船,在北方绝不可能见到。 “此地已有江南景色,却不知江南又是何等锦绣。” 李叱轻轻吐出一口气。 南平江一带的风土人情,和冀州已经相差很远。 百姓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然而靠山吃不富,靠水吃不穷。 从古至今,还没有靠山生活的地区,富裕的超过靠水吃饭的地区。 他们即将进安阳城的时候,在孟可狄的将军府里,小侯爷曹猎正在笑着和孟可狄说着在圣方县的经历。 “哈哈哈哈......” 听曹猎说完,连孟可狄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么看来,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也是个汉子。” 孟可狄很欣赏李怼怼的态度,他自己可以认怂,可以服软,但是你欺负了他的人就不行。 “小侯爷是如何打算的?” 孟可狄很好奇,曹猎既然已经对那个李怼怼有了兴趣,那么接下来小侯爷要怎么玩。 这个混世魔王,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若是怎么玩都设计好了,一步一步,按部就班,那岂不是没有乐趣?” 曹猎道:“玩,随心所欲,想到什么是什么,才有乐趣,计划好的那不是玩。” 他往后靠了靠:“等将军先见过他再说。” 孟可狄试探着说道:“小侯爷玩的尽兴即可,不过此人还有大用......到六月初,我将进军冀州,这个人的沈医堂,可为大军提供情报,甚至可以里应外合拿下冀州。” 曹猎嗯了一声,但是没有完全没有在意的意思。 他看向孟可狄道:“可我若是玩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将军你?所以将军也要紧盯着,别指望我。” 曹猎起身,晃了晃脖子后说道:“安阳城里最好的酒楼是哪家?” 孟可狄回答道:“安阳城里有好几家酒楼都差不多,枫林楼,秋园,筝鼓楼,还有兴和楼。” 曹猎点了点头,看向那个一直都站在门口位置的手下:“许问君,都记住了吗?” 那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像是一个一个木头人似的年轻人低头道:“回小侯爷,记住了。” 曹猎看了他一眼,叹道:“你一天到晚都是那个死样子,你就不该跟着我。” 许问君回答:“王爷军令,不敢不从。” “唉......” 曹猎看向孟可狄道:“看到了吗?不自由啊......不自由。” 他又问:“许问君,若是我让你去杀人你去吗?” 许问君回答:“不去。” 曹猎又叹了口气道:“看吧,何止是没自由。” 他背着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许问君,我要罚你。” 许问君俯身:“请小侯爷责罚。” 曹猎道:“你把这安阳城里大大小小有多少酒楼数清楚,数不清楚就回左武卫吧。” 许问君点头:“属下遵命。” 曹猎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你就从来不会笑?” 许问君看了曹猎一眼,没回答。 曹猎顿觉更加无趣。  第五百五十六章 我不信 安阳城,城墙上。 将军孟可狄双手扶着城墙看向城外,他侧头问李叱道:“李公子,你觉得这南平江如何?” 李叱回答:“壮阔,重要。” 原本李叱到了之后是要去将军府拜访,可是孟可狄却把会面定在了安阳城的城墙上。 这其中自然是有什么含义,就是要让李叱看到些什么,或者是让别人看到李叱。 “壮阔,重要......” 孟可狄把李叱的四个重复了一遍,忍不住笑了笑道:“这样的一条大江,李公子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吗?” 李叱微微俯身回答道:“回将军的话,我只是个商人,说壮阔,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南平江,一时之间,也只能想到壮阔二字。” “说重要,还是因为我只是个商人......这南平江上的漕运,关乎的不仅仅是豫州冀州这两地的商业,甚至关乎的是整个中原的财运。” “哈哈哈哈......” 孟可狄听到李叱的话后大笑起来,点了点头道:“你着实是个合格的商人。” 虽然赞许,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遗憾。 这李叱,也确实只是个商人头脑,在他眼里看到的南平江都是钱,也许他眼里南平江里流动的都不是水,而是银子。 可是正因为这个商人的头脑,局限了思想。 南平江是命脉啊,是南北分割,是天堑。 他看向李叱问道:“那我问你一件事......商人做生意是为逐利,那何为逐利,又如何逐利?” 李叱回答:“这个问题,在我做生意之初我,也曾问过我自己,甚至比家父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还要早一些。” 孟可狄笑道:“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商人逐利,小利是金银,大利是地位。” 李叱回答了这一句话后笑了笑道:“不过这句话,不是我回答自己的话,是回答我父亲的话。” 孟可狄道:“你仔细说说,为何回答你父亲的话,和回答你自己的话不一样。” 李叱笑道:“因为我给自己的答案,上不得台面,有些粗鄙。” 孟可狄更好奇,他看向李叱,等着李叱的答案。 李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这个人啊,笑起来的样子永远都是那么人畜无害。 他回答道:“我若不那么说,父亲怎么会把生意传给我。” 孟可狄一怔,然后就忍不住笑起来。 他问:“你还没说,你做生意是为什么。” 李叱回答:“为了装。” 看到孟可狄一脸诧异,他还解释了几句,一本正经的。 “如果一个人很厉害,却没有人知道他很厉害,那岂不是白厉害了。” 李叱道:“如锦衣夜行,一点都不快乐。” 他看向孟可狄道:“也不瞒将军,不怕将军笑话,我当初要把生意做好的目的,就是要过的比别人舒服,还要让别人看到我比他们过的舒服,别人看不到,我就到他眼前装。” 孟可狄看了李叱一眼,点了点头:“想法确实很简单,不过也确实很实际。” 他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丁胜甲和薛纯豹,前者一脸笑意,后者则是一脸不屑。 丁胜甲把李叱夸的天花乱坠,可此时李叱的回答,不过是个暴发户嘴脸。 他要是说的再浅显直白一些,那就是......有钱就是为了装,有钱不装,图个什么。 在距离大概几步之远的地方,一个站在那的安阳军士兵扭了扭头。 他扭头,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他憋不住笑了。 这位小侯爷听说孟可狄要在城墙上见李叱,玩心顿起。 他要了一身安阳军士兵的衣服,站在队列之中,是在队列的第二排。 听到李叱说的话,他确实有些忍不住。 李叱却好像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孟可狄的淡淡不屑,更没有看到薛纯豹那浓浓的不屑。 他依然自顾自说着:“我努力的赚钱,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我过的很好,不然的话,我何必要努力。” 他轻叹了一声:“反正我不努力,也不缺钱。” 孟可狄点了点头,他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下去了。 李叱这也是一种典型的年轻气盛,若是老成一些,怎么会在一群将军大人们面前说这样的话。 小侯爷曹猎终于憋住了笑,心说这个李怼怼,你激起了我一丝丝斗志啊。 曹猎是一个觉得自己生活很无趣的人。 他从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完全没有奋斗的目标和欲望。 此时李叱说的话,却让他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了,想着要不然回去之后,跟父亲要过来一些生意试试看? 他们在城墙上聊了一会儿,孟可狄就逐渐把话题转移到了冀州。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因为李叱的这些话,反而让他放松了对李叱的戒备。 有何止是他,因为这一番话,城墙上的这些将军们,哪一个看李叱不都多了几分轻蔑。 此时此刻,他们眼中的李叱,只是个想证明自己有本事的纨绔子弟罢了。 孟可狄道:“冀州的生意好做吗?” 李叱回答:“别的生意不好做,但药行生意并没有什么影响。” 孟可狄想听的又不是什么药行的生意,他想知道的是关于冀州军的事。 “你的药行在冀州经营的那么大,那你和冀州守军的关系,应该也很密切吧。” 不想在试探什么的孟可狄,直接抛出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 李叱看起来楞了一下,脸色也变了变。 这演技,浑然天成。 他略显尴尬的回答道:“将军,我只是个生意人。” 孟可狄笑道:“我又不难为你,又不抢你的生意,只是有些好奇。” 他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你的生意遍及冀州各地,而冀州现在归罗境所有,留守冀州的,又是一群燕山贼......” 他看向李叱问道:“所以我猜着,守军的必备药品,也都是你们沈医堂卖的吧。” 李叱更显尴尬起来。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是,将军说的没错,冀州诸军的必备药品,都是沈医堂的。” 孟可狄叹道:“好生意啊......” 他忽然话锋一转:“李公子,既然你的沈医堂给冀州守军提供药品,那你为何要带着药材来安阳?” 李叱怔了怔。 孟可狄的语气更加寒冷起来:“莫非李公子是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 李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被孟可狄的目光逼退了一步。 “我.....可以不来的啊,是丁将军盛情邀请......” 李叱磕磕绊绊的回了一句。 孟可狄哼了一声:“李公子,你言辞闪烁,怕是心里有鬼,我识破你与冀州军有所关联,你就吓成了这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莫非,你是替罗境的人来打探我安阳军情的?” 李叱眼睛都睁大了,那眼神格外的复杂。 但是偏偏在这么复杂的眼神中,孟可狄居然读懂了李叱最想表达的那一种。 李叱的眼睛里闪烁着的疑问就是......你说这么多,就是想抢我的钱吧。 片刻后,李叱忽然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孟可狄认真说道:“将军是在找借口扣我的货吧。” 孟可狄心说......果他妈然。 他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你真的觉得我是想以此为借口扣你的货?” 不远处的小侯爷曹猎又扭过头去了,他再次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几乎笑出声。 这里李怼怼,贼他娘的有意思。 就算是你这么想的,你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啊。 李叱道:“我在圣方县的时候就和丁将军说过,这些药材,我可以直接送给孟将军了,当时丁将军跟我说的是,你的药材,该怎么买就怎么买......” 孟可狄道:“我现在怀疑的是你可能为冀州军做事,而不是要扣你的药材。” 李叱无比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信。” 噗嗤一声......曹猎实在是忍不住了,在第二排那哈哈大笑。 孟可狄往那边看过去,曹猎蹲在那笑,一边笑一边朝着孟可狄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忍不住,哈哈哈,他说他不信。” 孟可狄的脸色难看下来。 而李叱站在那,像是一脸肯定。 孟可狄哼了一声,一摆手道:“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搜查他的商队,若发现有任何与冀州军相关的人或是东西,所有人都要入监。” 他瞪了李叱一眼:“若你不是为冀州军做事,我自不会冤枉了你,若你是的话,休怪我无情。” 李叱看起来有些决绝的说道:“将军不必如此费力,我把药材都送给你了就是,我们今日就离开安阳城。” 在孟可狄身后的薛纯豹微怒道:“你是不是在找死?” 李叱扭头看向他,只看了一眼,视线就再次回到孟可狄这边。 也就是这一眼,真的把薛纯豹激怒了。 薛纯豹这样一个粗人,都看懂了李叱的眼神......那个家伙的意思是,我不搭理你,你没有姓孟的那个官大。 “将军!” 薛纯豹大声说道:“把此人交给我吧!” 孟可狄扭头瞪了他一眼,薛纯豹虽然凶狠暴戾,可也不敢和孟可狄对抗,连忙低下头。 孟可狄吩咐道:“丁胜甲,带你的人,把李怼怼的商队全都看管起来,每个人都要检查。” 丁胜甲俯身道:“属下遵命。” 他伸手推了李叱的肩膀一下:“还不走?” 李叱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一眼把丁胜甲都瞪生气了。 因为李叱那一眼的意思也很明显......你是个坏人。 等丁胜甲带着李叱和他的人到了城下后,丁胜甲在李叱身边叹了口气:“你这人,果然是傻得厉害,你真的没有看出来将军的意思?” 李叱道:“我若是没看出来,他会恼羞成怒让你抓我?你们都是坏人,想抢我的货罢了,货你们只管留下,但要把我的人都放走,若你不好交代,把我一人留下,把我的人放走。” 丁胜甲叹道:“果然是个傻子......” 他看向李叱说道:“将军是故意为难你一下而已,不然的话,怎么给曹家一个交代?” 他解释道:“将军为难为难你,曹家的人看到了,也就不会再为难你,将军给了他们面子,事后若他们再为难你的话,那就是不给将军面子。” 李叱眼睛眯起来。 丁胜甲看得出来,他这眼神里还是那个意思......他不信。 他推了李叱一把:“你爱信不信,赶紧走。” 李叱心里却笑了笑,心说我不这样说的话,你们将军这想为难我一下的伎俩,哪有这般顺利。 还不是我配合的好。 第五百五十七章 折磨你! 到安阳城的第一个晚上,李叱是在监牢里度过的。 好在是丁胜甲也知道孟将军不会真的为难李叱,只是给兴盛德的药商一个交代。 所以李叱的人都得以留在外边,被带到了一个很大的空院里监禁起来。 他们的药材也都被收走,也没有人说给不给钱的问题。 余九龄他们被关在那大院里,算不上憋闷,可却担心李叱。 虽然李叱交代过让他们不必担心,然而这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就像是唐匹敌之前去草原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李叱说的,说你不要担心,李叱说那怎么可能,毕竟你是我的骨肉。 唐匹敌说你得意什么,互为父亲的事。 他们被关进那院子后不久,丁胜甲也亲自来过。 告诉余九龄他们,李叱只在监牢里象征性的住一晚,还会有人伺候着,明天一早就会放出来。 余九龄不信,可是李叱对他说过,要沉住气。 所以这个时候为了不让余九龄心急出差错,沈如盏接手了队伍的管理。 她第一件事是让余九龄和陈大为刚罡三人,把队伍带到后院去,严格约束。 他们不出院门,反而是对李叱最大的保护。 第二件事是不要过问那些药材的下落,就算是安阳这边的人最终一个铜钱都不给,那也是李叱该考虑的问题,而不是他们。 第三件事是......吃饭。 丁胜甲吩咐人给他们送来了大量的物资,蔬菜粮食,还有鲜肉和鱼。 只要他们不出门,在这院子里做什么都行。 在这大院外边,是戒备森严的安阳军,至少有五百人。 丁胜甲离开之前,沈如盏问他李叱是被关在什么地方,这安阳城里又不止有一座监狱,她想知道确切地点。 丁胜甲倒是没有隐瞒,告诉沈如盏说,李叱如今被关在安阳府的牢房里。 听到是这个地方,沈如盏微微皱眉。 她很确定,安阳城这边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拉拢李叱才对。 安阳军即将进攻冀州,得李叱这样一个人协助,对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若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完全可以把李叱关在孟可狄的将军府里,哪怕是安阳军中的牢房都可以。 可是人被关进了安阳府的牢房,这其中似乎就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了。 当时丁胜甲见沈如盏如此表情,还笑了笑宽慰她。 丁胜甲说,李叱被关在安阳府大牢里,也是将军刻意为之。 这样做是为了告诉兴盛德的那些药商,将军是公正的,说关就真的关一阵,而不是假装在将军府里留一晚就了事。 沈如盏心说我不是担心你们对李叱怎么样,我是担心他会不会玩些什么。 你们啊......幼稚了。 一个时辰后,安阳府大牢。 李叱看了看这四面空荡荡的牢房,心说这些人真的是抠门,连一张床都没有。 靠角落的地方有些稻草,那稻草上散发着比较恶心的气味。 李叱在靠近牢门的地方盘膝坐下来,这里挨着过道,空气流通还稍稍好一些。 他从知道自己将被关进安阳府大牢开始,就明白今天夜里一定会很精彩。 孟可狄也惹不起那位小侯爷,那小侯爷又是一个护短的。 这安阳府的大牢,就是给那些人出气的地方。 李叱坐了一会儿后就听到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不多时,见是丁胜甲到了。 李叱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打招呼,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丁胜甲猜着李叱是在生气,于是笑了笑道:“你这人,真也是不知道好歹。” 他走到老门口,看着李叱说道:“何必要瞪我,将军的意思是在这把你关一天,对曹家的人也好交代,最起码证明是真的关了,而不是在将军府里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李叱呵呵了两声。 丁胜甲道:“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几床被子,床是没有,不过多给你几床新被子,你铺在地上也能舒服些。” 李叱还是没有理他。 丁胜甲又叹了口气,问李叱:“饿不饿?” 李叱这次点了点头。 丁胜甲叹道:“饿着吧......小侯爷的意思就是,关你一天,饿你两顿饭,这样就算了。” 李叱睁开眼睛看了看丁胜甲问道:“那你何必问我?” 丁胜甲道:“随便客气一句。” 他刚要继续说些什么,从外边有两个士兵进来,其中一人对丁胜甲说孟将军要见他,丁胜甲点头应了一声。 他看向李叱大声说道:“你这个人,竟敢顶撞将军,自然不能轻饶了你,先关你一天反省,明天再来问你知错不知错。” 他一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我随后就来。” 那两个士兵随即转身出了大牢。 丁胜甲往四周看了看,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布包扔在李叱身边。 “饿的时候就垫补两口,别让人瞧见。” 说完他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李叱把那不大的布包拿过来,打开看了看,里边是五六个煮熟的鸡蛋,还有两个馒头,一块卤肉。 对于正常人来说,这些东西足以吃撑也吃不完,可是对于李叱来说,这些东西真的哪儿都不到哪儿。 李叱嘀咕了一声小气,没吃,把东西又包好放在一边。 这牢房里便是白天也是阴森森的,光线很暗,过道上的那几个长明灯也是灯火昏黄。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叱判断已经天黑一段时间了,一直都没有再来人。 似乎真的就像是丁胜甲说的那样,只是随随便便关他一天,给曹家的人一个交代而已。 然而,丁胜甲说让人给李叱送来的被子也没有送来。 大概到了午夜之后,忽然从外边进来了几个人,抬着一面大鼓进来的。 这几个汉子抬着鼓在牢门外停下,把鼓架好,几个人搬了凳子过来,坐在那看着李叱。 李叱心说有点意思。 他们几个人也不说话,大概意思是在等李叱犯困,只要李叱困了,他们就敲鼓。 李叱忽然站了起来,那几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大概是有人告诉过他们李叱能打,所以把这几个家伙吓了一跳。 那鼓手看了看牢门,牢门上有一条坚固的铁锁链绑着,他稍稍安心了些。 李叱起身活动了一下,那些人同时松了口气。 李叱回头看向他们,那几个人就又有些紧张起来。 李叱道:“等什么呢?我困了,敲吧。” 那鼓手看了看另外两个人,那两个人对他寄予厚望般的点了点头。 于是鼓手把鼓槌拿起来,一通乱敲。 就在他卖力敲打的时候,李叱取出来钱袋子,在里边拿了块碎银子出来,隔着栏杆扔给那鼓手。 李叱道:“乱敲一通都对不起你这牛皮大鼓,你敲个曲儿。” 那鼓手都懵了。 还......还给赏钱? 李叱问:“不会曲儿?” 那鼓手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怂。 于是他对李叱大声说道:“你老实点!” 李叱道:“我也没干嘛啊。” 鼓手道:“那你让我敲什么曲儿!” 李叱道:“让你来敲鼓的人,一定告诉你的是别让我睡觉,只要我困了,你们就可着劲儿的敲鼓,对不对?” 那鼓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李叱道:“所以也没说必须敲什么,必须不能敲什么,对不对?” 那鼓手又点了点头。 李叱看了看那碎银子,想着确实少了些,于是把钱袋子都扔出去,钱袋子里一共有大概七八十两银子。 他朝着那鼓手说道:“反正也没有人盯着你们,你们敲什么都随意,而且你们又不敢把我怎么样,大概也有人告诉过你们,只能烦着我,其他的什么事都不许做。” 那鼓手和其他人互相看了看,脸色都有些异样。 李叱指了指那钱袋说道:“里边有七八十两银子,你们几个分了,谁也不要告密不就好了,大家都拿了银子,谁也说不出什么。” 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七八十两银子,确实有诱惑。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反正就是让他不能睡觉,咱们敲什么都行。” 一个人这样说,其他人也就都松了下来,毕竟看到银子谁都动心。 有人弯腰把钱袋子捡起来,把银子倒出来后数了数,然后分了。 李叱笑道:“这就对了,有银子不赚,纯粹傻蛋。” 他坐下来,靠着墙,笑呵呵的说道:“你们随便敲个什么,只要是曲子就行。” 那鼓手分了能有二十多两银子,心说罢了,敲就敲吧。 他略微沉思了一下,最拿手的莫过于舞狮用的曲子,这曲子名为太平乐。 一敲起来,立刻就不一样了。 李叱点了点头,坐在那听曲儿。 这曲子着实让人有一种跟着动起来的欲望,李叱的头跟着曲子一下一下的点着。 不多时,一曲敲完,李叱打了个哈欠。 那鼓手看他居然又困了,立刻就换了个更加激昂的曲子,这曲子名为将军令。 这鼓声更能让人振奋,李叱却越听越皱眉。 他忽然起身,又把那几个人吓了一跳。 李叱走到牢门那,一伸手把锁链抓住,两只手一发力,咔的一声把锁链拽开了。 那几个人吓得脸上变色,纷纷后退。 李叱把门打开,出来后看那鼓手一眼,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敲错了。” 他一伸手:“给我,我教你。” 那鼓手懵的不要不要的。 李叱把鼓槌拿过来,对鼓手说道:“你敲得节奏不对,有些地方速度快了有些地方慢了,你仔细看好。” 说完之后李叱就开始敲打起来,只是节奏的轻重缓急上稍稍调整,这曲子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鼓手看李叱的眼神,先是惊讶后是震撼。 “我......从小练鼓,至今已经有二十年时间,为何你打的这将军令,听起来更好?” 李叱道:“与你无关,应该是教你曲子的师父节奏就不对。” 他一曲敲罢,把鼓槌递给那人道:“记住哪儿不同了吗?” 那鼓手仔细回忆了一下,点头:“大概记住了。” 李叱嗯了一声,开门,进去,又把门关好。 他坐下来,朝着那鼓手示意了一下:“再来一遍听听。” 鼓手点头:“好嘞!”  第五百五十八章 赌的是人性 对于这官府的监牢来说,李叱也不陌生了。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被关进这种地方,但他哪一次好像都不是真的来坐牢的。 在听着鼓曲的同时,李叱脑子里还想着另外一个问题。 这各地的监牢都是用一个模子雕刻出来似的,构造基本上挑不出什么不同之处来。 一条过道,两侧是一间一间的牢房,越往里边,牢房的构造越坚固,也代表着越往里边被关押的囚犯越重要。 顺着过道往外走,必然会有一个拐角。 李叱被关着的地方距离那拐角也不远,可当然看不到拐角那边是什么情况。 看不到,猜得到。 李叱猜着就在那拐角处,那位贪玩的小侯爷曹猎,有八成的可能就在那呢。 在李叱看来,这小侯爷的手段也着实一般般,这和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都没什么区别。 那位小侯爷能想到的玩法,和李叱这样一个打小就行走江湖的人相比,怎么比? 李叱这些年在江湖上看到的,经历的,可能是绝大部分人一生都看不全也经历不到的。 让人敲锣打鼓只为了打扰李叱睡觉,着实显得幼稚了些。 李叱这样的人,三天三夜不睡也不算什么,真困及了的话,敲锣打鼓也碍不着他睡觉。 可既然人家想玩,李叱就陪着玩。 他盘膝坐在监牢的地上,越到后半夜越凉,地板凉,屁股也就凉。 事实上,经过很多人证实,在很凉的地板上坐的时间久了肚子会不舒服。 不舒服的初期表现是......屁多。 于是李叱起身,转身背对着过道那边倒退着走,走到牢门口,把屁股探出去,放了一连串的屁...... 然后他舒服的哼了一声。 可是外边打鼓的那家伙,被李叱这一系列的动作搞蒙了,鼓都下意识的停了。 李叱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啊。” 鼓手觉得无奈,他看向同伴:“我累了,你们俩换着来。” 那俩人互相看了看,他俩又不是专业的,反而比较好。 他俩又不会什么鼓曲,这位李公子就算是想教都教不了。 “等下。” 李叱忽然喊了一声,那三个人心说这家伙总算是烦了,只要李叱烦了,他们三个人的使命也就算完成了。 可是他们低估了李叱。 李叱的脑袋里有没有老狐狸精不好说,但肯定住着一个小恶魔还有一个小天使。 李叱到门口,伸手把两根竖着的铁栏杆掰弯了,掰的空当大了些,把脑袋伸出去。 李叱笑道:“这么一直敲打也没意思,要不然咱们赌一把?” 那三人同时摇头。 鼓手道:“我们只是来打鼓的,其他的事不能做。” 李叱道:“别怕,玩个简单的,一个人敲打,两个人在旁边数着,看看敲鼓的人是左手敲打的次数多,还是右手敲打的次数多。” 他像是一个小恶魔,却用和善温柔的语气诱惑着人犯错。 李叱道:“我下注,写在地上,然后我喊停的时候你们就停,我先写,但是要盖住不让你们看,你们停下来的时候,我猜对了你们输给我,我猜错了输给你们。” “这种事,你们主动,毕竟敲打多少下,哪只手故意敲的多一些,都是你们掌握。” 鼓手听李叱说完后问道:“你的银子都给我们了,拿什么和我们赌。” 李叱从长衫撩开,腰上还绑着一个鹿皮囊,他变戏法似的从鹿皮囊里抓了一把金叶子出来。 他拿了一枚金叶子晃了晃:“这一枚金叶子就价值几百两,我吃些亏,你们一次押十两,我押一枚金叶子。” 那几个人看到金叶子的时候,眼睛就开始放光。 每个人在看到黄金的时候,眼神都和恶龙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只需押十两银子,赢了就能得到一枚可以换几百两银子的金叶子,这种诱惑,很难有人能抵挡得住。 哪怕他们输的多,但只要赢一次就是稳赚不赔,赢两次,那就是发家致富。 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他们加起来一共有八十多两银子,最少可以赌八次。 这八次,他们就算输了七次,赢一次,也是大赚。 “赌了!” 鼓手咬着牙点了点头:“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赢。” 李叱道:“想好,赌这种事就是一个坑,我现在是在给你们挖坑,万一你们要是把所有的银子都输了,岂不是冤枉。” 鼓手道:“都输了也全是你的银子。” 李叱笑道:“这么说也有道理,反正你们的银子和我的银子,都是我的银子。” 如果鼓手他们三个听出来这话里的含义,就应该理智的收手,然而他们没有。 鼓手道:“但你不能才刚敲,或是敲打了没几下就喊停,那样的话,自然是你赢的概率大。” 李叱道:“这样吧,我数到一百,在地上写出左或者右,然后再数一百下才能喊停。” 那三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还算公平。 因为涉及到了这么大的赌注,那鼓手也不说自己累了,他再一次把鼓槌拿了起来。 他那两个同伴一左一右站好,一个人只数一边。 李叱挨着栏杆坐下来,笑呵呵的说道:“预备.....开始!” 随着他一声开始,鼓手立刻开始敲打起来。 为了迷惑李叱的判断,他故意时快时慢,而且故意不是左右手一对一下的敲。 有时候左手连敲三四次,有时候右手连敲打六七次。 李叱却不看了,闭着眼睛听,嘴里还在轻轻的数着数字。 他从一数到一百,扭身在自己背后写了个字,然后再数一百。 到了数之后立刻喊停,那鼓手的反应也快,马上就停了。 两个负责计数的人报数,左边多少,右边多少,李叱挪开让他们看了看,李叱赢了。 拐角那边,这事让小侯爷曹猎都无比的好奇起来。 他心说这种赌法,最终李叱不可能赢才对。 诚如那鼓手说的,李叱就算赢了七次,人家只要赢一次,也是大赚。 这一好奇,他就实在藏不住了,于是探头出来看着。 见那三人脸色黯然,取了十两银子给李叱,曹猎心说这三个人运气太差了。 第二次开始,规矩照旧,到了时间李叱喊停,再看,李叱又赢了。 这一下,曹猎心说这个李怼怼的运气是真的好。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李叱居然一连赢了七次,那三个人手里,只剩下了够再赌一次的银子。 其中一人拉了拉那鼓手,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要不然别赌了吧,现在不赌了,咱们还剩下点。” 另一人也道:“要是再输了,咱们这一夜图个什么......图陪他乐呵了?” 鼓手听到这话也犹豫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决定。 不赌了吧,确实心有不甘,七十两银子已经输回去了。 这和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之前想着哪怕输七次赢一次也是赚,可真的连输七次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底气。 偏偏就在这时候,李叱把七十两银子往前推了推:“最后一把了吧?那我加个注,你们这一局若是赢了,非但金叶子归你们,这七十两银子也输给你们。” 这一下,鼓手的眼睛有些微微发红了。 “赌了吧!” 鼓手对那两个人说道:“若是赌赢了,咱们赚一笔,赌输了,反正也只剩下这十几两银子,留下不留下的,区别不大。” 那两个人因为李叱的话也犹豫起来,三个人压低声音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冲动战胜了理智。 然而冲动可以战胜理智,但冲动战胜不了李叱。 第八次,他们又输了。 最后十两银子给了李叱,他们三个人只剩下一丢丢碎银子,加起来也就二三两。 此时居然还能想着,这二三两银子分一分,其实......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李叱是坏人啊,还是个抠门的人,更是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他怎么可能让人拿走他一两银子。 他依然温和善良的说道:“这样吧,你们剩下那几两银子,就按照一两一把和我赌,只要你们赢一次,我赢你们的银子和一片金叶子,都给你们。” 这时那三人觉得,八十两都输回去了,还在乎这三两银子吗? 八十两都没有了,三两留下还有意义吗? 人啊,就是这样被坏人一步一步的带入陷阱。 那些出入赌场的人,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被人赢的倾家荡产。 李叱的话,像是魔鬼的诱惑,那三人此时已经不想别的了,只想一次回本,不,是一次暴富。 李叱看到他们的表情都带着些许狰狞,索性说道:“你们还有大概三两银子,一把赌了,我按照三次的赌注赔你们,你们赢了,我赔三倍。” 三倍,也就是至少三片金叶子,还有二百四十两银子。 “赌了!” 鼓手的眼睛已经不是刚才的微红,此时已经全都红了。 结局是注定的,他们和李叱这样一个怪物比试这些,哪里会有胜算。 用余九龄的话说,李叱的脑袋里可是住着一个千年道行的老狐狸精了。 又输了。 最后的一点散碎银子回到李叱手里。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这才发现彼此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 李叱问道:“你们三个平时赌吗?” 那三人此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连话都不愿意回。 李叱叹道:“既然没钱了,那就继续敲鼓吧。” 鼓手红着眼睛说道:“我还要赌!” 李叱问:“你用什么赌?” 鼓手摸了摸身上,他并没有带着银子,他看向那两个同伴,那两个人身上只有一些铜钱。 李叱叹了口气道:“要不然,用你们的鼓和我赌?这鼓我算你们十两银子,如果我输了,十倍赔给你们。” 于是。 不久之后,鼓是李叱的了。 那三个人瘫坐在地上,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李叱把牢门打开,把鼓搬进去。 这下好了。 轮到他敲鼓了,他想敲就敲,不想敲就不敲,他想怎么敲就怎么敲,想敲什么曲儿就敲什么曲儿。 他一屁股坐在牛皮大鼓上,有些满足的说道:“比坐地上舒服多了,地上实在是凉......” 这话说完,又放了个屁,屁在鼓面上带出来个颤音。 第五百五十九章 这鼓声少有人知 鼓手和他两个同伴呆若木鸡的站在牢房外边,片刻后,鼓手忽然嘶吼了一声,拉开门就要去抢李叱的银子。 李叱坐在那面牛皮大鼓上看着冲进来的人,想着的是,人真是脆弱。 人脆弱到,随时都可能发狠。 他把那包银子扔出牢房,红着眼睛的鼓手本来已经扑到他身前,看到银子飞出去,他一转身又冲了出去。 “银子是你们的,不要再扰我。” 李叱轻轻叹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也许是因为那些年和师父走江湖,看到了太多的人性,这样的一面那样的一面。 是千人千面吗? 不,每个人都有很多面。 也许每个人都有千面。 那三个人对于失而复得的银子欣喜若狂,此时若再和他们赌,怕是他们也不敢赌了。 他们此时的喜悦,要远远超过李叱刚刚把银子给他们的时候。 虽然银子还是那包银子,而且他们还失去了大鼓。 而李叱呢,大鼓在他这了。 “怪不得你做生意能赚到很多钱。” 小侯爷曹猎走到牢房门口,肩膀靠着墙,他看着李叱,像是想看清楚李叱身体里藏着的到底是何方妖孽。 这样一副漂亮皮囊下边藏着的,是千年老妖吧。 李叱也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回答。 曹猎就这样看着李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笑:“若是让你这样的人若是掌权,那就太可怕了。” 李叱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震,这话似乎有些深意。 我这样的人若是掌权那就太可怕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想着,也许那就对了。 曹猎看了看那断开的锁链,又看了看关着牢门。 他问李叱:“你为什么不走?” 李叱回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曹猎没理解,就算理解了,他也觉得是李叱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不就是能躲就躲吗? 他又不是李叱身边的人,当然不知道李叱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什么。 在李叱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正确解读是......解决一件事就少一件事。 曹猎拉开门走进牢房,围着李叱转了一圈。 他看了看那牛皮大鼓,忽然笑了:“你费尽周折的赢了这个大鼓,应该不是怕他们吵你吧。” 李叱点头:“嗯,不是。” 曹猎又问:“只是因为地上凉?” 李叱又点头:“嗯,是。” 曹猎心说你真是一个神经病啊。 李叱看懂了他的眼神,所以问他:“你赌过吗?” 曹猎点头:“赌过。” 李叱又问:“那你赌过屁吗?” 曹猎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李叱道:“你赌每一个都是屁。” 曹猎想了想,忽然觉得这话非常他妈的有道理,他笑的嘴角都在发颤。 所以啊,这就是李叱为什么不敢输的原因吗? 要这么说的话,费尽周折赢一个大鼓回来坐着玩,也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他朝着那个鼓手吩咐了一声:“你们都滚出去吧。” 那鼓手三人哪里还敢留在这,转身快步离开。 曹猎朝着外边喊了一声:“饿了,酒菜。” 不多时,一群人鱼贯而入,在这牢房里放下了桌椅,又有一道一道菜品端上来,冒着热气,散着香味。 李叱倒也不客气,在曹猎对面坐下来,给曹猎倒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曹猎又笑了:“你真是不客气。”李叱道:“要先说谢谢吗?” 曹猎道:“别客气。” 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坐下来,你一杯我一杯。 曹猎是个觉得任何事都很无趣的人,也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美味可以让他动心。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顿酒就喝的很舒服。 明明李叱没有劝酒,也没有客气,可是他喝一杯,曹猎就喝一杯,他吃一口,曹猎就吃一口。 大概两刻之后,两个人就都已经酒足饭饱。 曹猎往后靠了靠,不得不感慨了一句:“很久没有吃的这么舒服了。” 李叱道:“别客气。” 这是曹猎刚刚说过的话。 曹猎问:“你父亲......一定是个好父亲吧。” 李叱道:“他什么都一般,唯独做父亲很好。” 停顿了一下,李叱又补充了三个字。 “无敌好。” 曹猎羡慕了。 他的父亲也很好,不管他要什么都给。 从小到大,他没有缺过任何东西,唯独缺了父亲的陪伴。 但他从不矫情,因为他很清楚事情都是相对的,他有着无比优渥的生活条件,而这些就是他父亲用没时间陪他换来的。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完美,又能赚钱又能陪伴。 他不矫情,可是羡慕。 他问李叱:“你小时候,你父亲陪你的时间多吗?” 李叱回答:“你可能不信,我是在他肩膀上长大的。” 那个时候啊,长眉道人总是把他架在肩膀上走路,小李丢丢就是骑在长眉道人的脖子上长大了,这话一点都不为过。 曹猎叹道:“怪不得你屁股怕凉。” 李叱愣了愣,笑道:“你神经病。” 曹猎一怔。 谁敢骂他是神经病? 然而李叱骂了,他却不觉得这是骂,这应该就是朋友们相处的时候那种聊天的方式吧。 曹猎发现,自己连可以这样聊天的朋友也没有。 哪个不是唯唯诺诺,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哪个不是溜须拍马,又有哪个不是阿谀奉承。 他问李叱:“你的朋友也很多吧。” 李叱点了点头:“确实不少。” 曹猎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朋友是真的朋友,如果是那种表面朋友,我应该比你多。” 李叱道:“我的朋友没有表面的。” 曹猎又一次陷入沉思。 “为什么会这样?” 他没有问李叱,而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李叱道:“因为你出生的地方太高了,绝大部分人都要抬头看你,从你一出生,他们就不得不抬头看你。” 曹猎问:“那是我的错?” 李叱回答:“当然不是,谁的错都不是。” 曹猎道:“其实我一直都不矫情,我知道自己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就要面对什么样的生活,我已经有了九成九的人都不会有的东西,那么就注定了不能和这九成九的人做朋友。” 李叱因为这句话,对曹猎有了些感悟。 曹猎道:“你信不信,我这样的人,犯了天大的错,连皇帝都不会处罚我?” 李叱点头:“信。” 曹猎又道:“哪怕是遇到了皇族的那些人,他们也会看我脸色。” 李叱再次点头。 曹猎叹道:“可这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姑姑,因为武亲王,毕竟天下只有一个武亲王。” 他话锋一转,看向李叱道:“所以我弄死你,根本不算什么事。” 李叱道:“就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这样的,弄死我根本不算什么事的人存在,所以我才让自己变得厉害了一些。” 曹猎问:“大概有多厉害?” 李叱起身,走到监牢后墙那,沉默片刻后骤然发力,一脚踹在铁窗上,窗口崩碎,铁窗飞了出去。 一瞬间,外边就传来一阵阵呼喊声。 不多时,数不清的甲士从外边涌进来,把牢门的过道都挤满了。 弓弩瞄准着李叱,随时都要发箭。 可李叱此时也已经坐回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明白了。” 曹猎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那个好像永远都没有任何表情的随从护卫许问君看了李叱一眼,又看了看那崩碎的后窗。 他一言不发的跟着曹猎转身离开,也只是看了那两眼而已。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事没事?” 曹猎一边走一边问许问君。 许问君回答:“看过了,小侯爷没事。” 曹猎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是想告诉我,虽然我这样的人,弄死他并没有什么难的,就好像碾死一只蝼蚁一样,但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每个人都可以拼命,虽然......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拼命的时候,依然是蝼蚁,然而不巧的是,他不是蝼蚁。” 他问许问君:“如果他要动手杀我,你挡得住吗?” 许问君回答:“不知道。” 曹猎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 不知道,不就是挡不住吗。 他身后传来了一阵鼓声,不急不缓,这曲子他没有听过,于是驻足。 仔细听了一会儿,那鼓曲明明不激昂也不猛烈,可是听了之后却让人心中隐隐约约像是有一团火要燃起来。 “这是什么曲子。” 曹猎自言自语了一句。 “猎鼓,又叫壮行鼓。” 许问君的脸色也变了变,似乎对这鼓声有些感触。 曹猎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这是我北疆老家那边的猎人们,冬天进山狩猎之前的壮行鼓,我老家在厄尔伦湖边上,另一边就是大白山。” 许问君道:“我们那边的人很穷苦,靠打渔捕猎为生,每到冬天,大雪封山之后,猎人们就要进山狩猎。” “大雪封山后,山路难行,无比险恶,一不小心就会葬身在山里,可是又不得不去,因为那个时候狩猎最容易,收获最多。” 许问君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壮行鼓,因为我们那边的人很少走出来。” “明智凶险,却不得不去。” 曹猎自言自语了这九个字。 “有点意思。” 曹猎笑起来,大步向前。 牢房里。 李叱一边轻轻敲打着牛皮鼓,落槌很轻。 和着鼓声,他嘴里轻轻的念叨着什么。 “山上有恶狼啊,我有猎叉。” “山上有黑熊啊,我有猎叉。” “山上有老虎啊,我有猎叉......” “我有猎叉啊......都不怕。” 此时曹猎他们早就已经走了,整个牢房里只剩下李叱一个人,所以没有人为他鼓掌附和。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外边的风声和鼓声显得那么配。 鼓与风和声,是金戈气。 一夜就这样过去,风吹了一夜,鼓只响了一阵。 李叱自然是一夜没睡,他虽然知道这些人还没有害死他的心,然而猎人啊,在山中狩猎明知四周随时都会有豺狼虎豹。 不敢睡,不能睡。 ...... ...... 【11月21日,大雪,心情略爽。】 第五百六十章 我可以不来的 李叱一直在牢房里熬到了天亮,看起来他这一夜倒也无所事事。 时而坐下休息一会儿,时而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偏偏就是不睡。 从曹猎走了之后,也就没有人再来打扰,可李叱却一会儿都没有闭眼。 值守的那几个狱卒都睡了半夜,因为他们确定李叱不敢跑。 清晨的太阳光线很柔和很美,像是少女的回头一笑。 曹猎在睡觉,就在这安阳府的正堂里睡觉,以至于没有人敢来这里打扰。 而在安阳府的院子里,丁胜甲一早就到了,他昨夜里睡的也不踏实,因为他并不知道小侯爷会怎么折磨那个李怼怼。 然而在询问之后才得知,小侯爷居然和李叱喝了酒,聊了天。 这让丁胜甲有些疑惑,再问那李怼怼,狱卒说是那人一夜没睡,来回走动,看似不安。 丁胜甲想着,李怼怼再怎么样,终究也是会怕。 这一夜不敢安睡,便是证明。 他吩咐人出去买了些早饭回来,特意交代要买包子,肉包子。 等手下人回来之后,他带着早饭进到牢房里,却发现李叱不在。 这把丁胜甲吓了一跳,再看到后窗那崩碎的样子,他猜着李叱是跑了。 所以他觉得李叱格外不理智,都已经这个时候,跑了有什么用? 而且,又能跑到哪里去? 就在想这些的时候,见李叱从后窗翻了回来,看到丁胜甲李叱就忍不住笑了笑。 他说:“见笑见笑。” 丁胜甲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李叱道:“我每天早晨都要去茅厕,总不能在牢房里解决。” 丁胜甲心说你真是个讲究人,把牢门锁链扯断出去教人敲鼓,然后回来,把后窗踹碎了出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又回来。 李叱看了看丁胜甲手里的早饭:“咦?包子吗?多谢多谢。” 他伸手就要过来拿,丁胜甲问道:“你刚刚去过茅厕,洗手了吗!” 李叱道:“你没发现我头发还有些湿?” 丁胜甲觉得事情并不对劲。 李叱道:“我不是一早出去的,天没亮就出去了,地形不熟悉,找茅厕找了一会儿。” “这一夜没睡浑身皱巴巴的难受,见有房子门没锁着,进去看了看,原来是厨房,我就自己烧水洗了个澡。” 就在这时候,丁胜甲听到后院那边有人喊。 丁胜甲侧耳听了听,是在喊昨夜里进了贼。 那厨师一早来,吓了一跳,厨房的门开着,他给整个安阳府衙门的人炖菜用的那口大铁锅里水还冒着热气。 李叱就在这炖菜的大铁锅里泡了个澡。 李叱听到那厨师的喊声,略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告诉他没关系的,我泡澡之前把铁锅好好洗过。” 李叱伸手从懵了吧唧的丁胜甲手里把包子接过来,坐下就吃。 丁胜甲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叱已经吃了两三个。 丁胜甲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时间来得及,是不是还要回去换一身衣服?” “换了。” 李叱一边吃一边说道:“衙门外边不远处就有一家绸缎庄,我昨夜里出去溜达了一圈,试了几件成衣,选了合适的,而且颜色和昨天穿的一样,放心,我留了钱,足够买这衣服了。” 丁胜甲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问:“你是怎么来来回回不被发现的。” 李叱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我。” 丁胜甲摇了摇头,然后注意到包子快被李叱吃完了。快中午的时候曹猎才醒了,揉了揉眼睛起身,然后就看到许问君站在门口,像是一尊门神一样。 他不喜欢许问君的性格,冷冰冰的像个石头人,脸上总是没有任何感情。 但是他喜欢许问君的做事风格,许问君时时刻刻都很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应该做什么事。 “昨夜里有没有什么事?” 许问君回头看了曹猎一眼,然后曹猎就怔住,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抬起手又揉了揉。 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眼花,于是问许问君道:“你眼睛怎么了?” 许问君把头扭回去,语气有些别扭的回答:“没事。” 曹猎心说不可能没事,许问君的眼眶有点发青,那一看就是被人揍了。 以许问君的身手,谁能轻易在他眼眶上打一拳? “昨夜是来了刺客?” 曹猎问。 许问君回答:“没有。” 曹猎又问:“那你的脸是?” 许问君沉默下来。 曹猎起身,绕到许问君的身前去看,确定许问君的脸上一定是被人揍了一拳。 曹猎诧异道:“你居然挨打了?” 许问君抬起头,依然有些骄傲。 他回答:“他也没占便宜。” 曹猎猛的反应过来:“李怼怼?” 许问君嗯了一声,停顿了片刻之后说道:“他只是伤的不在脸上而已。” 曹猎惊讶的问:“为何?” 他难以理解,这两个人怎么就打了起来。 然后曹猎才注意到许问君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损的地方,而且还有不少尘土泥巴。 前天刚下过大雨,这街上还有些地方积水未退。 曹猎见许问君不愿意说,他大步跑到牢房那边,问了问,说是一早丁胜甲来过,把李怼怼带走了。 因为小侯爷还睡着没有醒,丁胜甲没敢打扰。 曹猎回来后瞪了许问君一眼,喊来手下备车,不多时就到了孟可狄的将军府。 曹猎到的时候,孟可狄正在院子里和那个李怼怼聊天,也不知道他们俩人聊了些什么,孟可狄被逗的哈哈大笑。 连站在不远处的丁胜甲也被逗笑,倒是薛纯豹依然一脸的不屑。 见曹猎到了,孟可狄笑着迎接过来。 曹猎的视线却一直都在李叱身上,看了一会儿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问许问君:“你是输的很明显吗?” 许问君摇头:“并不是。” 曹猎又道:“为什么他的衣服看起来干干净净,连一点泥土都没有?” 许问君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天空说道:“因为他不要脸。” 李叱听到这话撇了撇嘴:“我是买的。” 曹猎就问怎么回事,许问君不愿言谈,李叱只好把事情讲了一遍。 就在昨天夜里,曹猎回去之后睡了不久,许问君到了牢房。 他站在门口看着李叱,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李叱认出来这个家伙就是曹猎身边那个贴身护卫,虽然那家伙不说话,但李叱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于是李叱指了指外边说道:“你想打就去外边大街上打,在这惊扰了其他人不好。” 许问君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就出了大牢。 两个人在街上比试,打了很久,许问君的脸上挨了一拳,李叱的肩膀上中了一下。 一个脸肿了,一个肩膀肿着,好在是直接看不出来,所以就显得许问君伤的更难看一些。 李叱身上的衣服也是脏污一片,这才去了那家绸缎庄拿了几件衣服,内外都是新的。 曹猎听完了之后看向许问君,沉默片刻后说道:“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好好睡一觉,我今天不出将军府,不会有事。” 许问君嗯了一声,还是多一个字都没有,转身走了。 曹猎看怪物一样看着李叱,这一夜,这个李怼怼倒是过的很充实。 和鼓手赌,与他喝酒,跟许问君打架,去绸缎庄偷衣服,回来后还用铁锅煮了煮自己。 见曹猎如此看着自己,李叱笑了笑道:“小侯爷的护卫身手着实厉害,但他不善用拳,若是用兵器的话,我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走出去一段距离的许问君回头,看向李叱说道:“你右手的茧很厚,用兵器你也未必会输。” 李叱看向这个人,在心里记住这个人的名字。 说不上有多光明磊落,但一定是个有一说一的人。 曹猎忽然叹了口气,他问孟可狄道:“孟将军,今天就要与他谈草药生意上的事了吧。” 孟可狄点头:“是,李公子的沈医堂遍及冀州,若是这生意谈好了话,彼此都有益处。” 曹猎道:“若我不答应呢?” 孟可狄一怔。 曹猎看向李叱说道:“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出卖冀州。” 孟可狄的脸色猛的一变,因为他还没有对李叱提这件事,小侯爷的话太过直接了。 曹猎认真的说道:“你,为了你冀州药行的同行出头,第一次不知道兴盛德是我曹家的也就罢了,第二次在圣方县,你明知道是我曹家的,你还是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出手。” 他走到李叱面前,看着李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出卖冀州。” 李叱也看着曹猎的眼睛,等曹猎说完之后,他一字一句的问道:“孟将军敢杀小侯爷吗?” 曹猎回答:“自然不敢。” 李叱道:“他敢杀我。” 停顿了一下,李叱又说了四个字。 “杀我全家。” 曹猎沉默。 孟可狄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李叱的话里还有一个含义,那就是李叱早就已经想到了孟可狄要对他说些什么。 曹猎依然看着李叱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出卖了冀州,你还是你吗?” 李叱道:“小侯爷的话有些可笑了。” 他回头看向孟可狄道:“将军若出兵,可保全我各地沈医堂吗?” 孟可狄一时之间不知道回答什么,他计划好的说辞,全都被曹猎打乱了。 丁胜甲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事说来也复杂,不如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曹猎忽然喊了一声:“答应他!” 孟可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没有等来孟可狄的回答,曹猎转头看向李叱,冷笑着说道:“看到了吗?他根本不可能答应你。” 曹猎道:“因为你根本没有谈判的资格,把你扣在这,还需要谈吗?只要沈医堂的人不配合,就杀了你。” 李叱笑了。 看到李叱的笑,曹猎更加不理解。 李叱笑着问道:“那就把我扣在这,沈医堂的人也配合孟将军,能保全沈医堂吗?” 孟可狄点头:“能。” 李叱道:“那就把我扣在这好了。” 曹猎不知道为什么就暴怒起来,指着李叱的脸问道:“他这样的条件,你也敢答应?!” 李叱反问道:“不然......小侯爷以为我为什么来安阳?我是可以不来的。” 这话说完,曹猎的心猛的紧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知道什么是护短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计划是这样的 李叱看着小侯爷曹猎那般诧异的眼神,他笑了笑道:“正因为我知道会这样,所以我才来。” 曹猎问:“从一开始你想来安阳,就是来做人质的?” 李叱点了点头:“别无选择。” 曹猎问:“事情还没有发生,你为何要就觉得别无选择,未免武断了些。” 李叱笑了笑,看起来对自己的未来会如何完全都不担心,又或者是因为赌上了全部。 他走到院子里的荷池边上,看着荷池里貌似自由自在游着的鱼儿。 他弯腰捡了一颗小石子扔进扔进荷池里,鱼儿惊的立刻就散了。 众人看着他,都等着他的回答。 荷池周围一圈有砖砌的围沿,他坐下来,看着那些被惊散的鱼儿很快又游了回来。 他轻轻叹道:“人和鱼儿终究不一样,它们片刻就忘了怕,人受了惊吓,却很久都忘不掉。”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孟可狄问道:“在不久之前,冀州城里是不是有不少达官贵人跑到了安阳城来投靠?” 孟可狄微微皱眉,他似乎没有料到李叱会问这个,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道:“是。” 李叱道:“罗境要去攻打兖州,如今已经发兵,他有雄心壮志,可却有三大弊端,让他这出兵隐患无穷。” 孟可狄问:“你说说看是哪三个。” 李叱道:“第一,他并不过五万,却要远征兖州,虽然带走冀州钱粮,却后无援兵亦无粮草。” “第二,兖州那一带气候寒冷,每年可以开战的时间不超过半年,半年他不下兖州,必败无疑。” “第三,他无人可用,要打兖州又分不出人来守冀州,只好用了一群燕山贼。” 孟可狄点了点头:“没错。” 李叱又道:“那燕山贼的头目,不过是一群鼠目寸光之人,他们只看眼前的小利,为了抢夺钱粮,把冀州城内所有富户豪绅,所有达官贵人,全都抄家......” 说到这之后,李叱看向孟可狄问道:“这些人逃到安阳寻求投靠,我纵然不懂兵法,也一样知道,冀州的虚实,必会被将军你知道。” 孟可狄再次点头:“没错。” 李叱道:“刚才我说到什么了?” 他自问自答道:“人和鱼儿不一样,鱼儿受到了惊吓,用不了多久就忘了。” “可是人不一样,冀州连年大战,民不聊生,我的沈医堂在这战乱之中求生,经历过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怕了。” 曹猎脸色一变。 李叱坐在那,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冀州还会有征战,不管我来或是不来,如不出意外,孟将军一定会攻打冀州。” 他看向孟可狄:“孟将军,我说的没错吧。” 孟可狄第三次点头:“没错。” 李叱道:“那些燕山贼虽然鼠目寸光,可是冀州城防坚固,孟将军又不可能久战,我猜测,孟将军的大军征战冀州,最多半年,攻不下冀州便要撤军,罗境不管是兵败还是大胜,半年都会回来。” 孟可狄冷哼一声说道:“世人皆说罗境是北境第一勇将,可在我眼中,不过是一黄口小儿,你的意思是,我怕了罗境所以半年必回?” 李叱摇头道:“将军自然不怕什么罗境,罗境是不是北境无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兖州回来,兵马长途跋涉,远来劳顿,人马俱疲,不可能是将军对手。” 孟可狄道:“那你为什么要说,我半年一定要撤兵?” 李叱道:“因为青州的贼兵,见将军久战不归,必来袭扰。” 他看着孟可狄继续说道:“罗境不足为惧,但青州军若绕到将军后路,此战胜负,尤未可知。” 孟可狄的眉头再次皱起来。 这个李怼怼虽然是个商人,可他却把局势看的无比透彻,他所说的,正是孟可狄担心的。 他确实只有半年时间。 出兵,走一个月到冀州,那时候夏粮正好要到收获,他无需担心粮草。 适合攻打冀州的时间只有三个月,若三个月不下,他就必须尽快撤兵回来。 所以这最多半年时间,一点儿都没错。 李叱道:“若是将军大胜,攻入冀州,将军会守冀州吗?” 孟可狄不答。 李叱摇头道:“将军的兵力,根本就不能分兵驻守冀州,所以将军这次攻打,只为劫掠。” 孟可狄依然不答。 李叱继续道:“将军若只为劫掠而去,一是夏粮,二是钱财,所有达官贵人和富户的钱财都被燕山贼抢走了,将军还能对谁下手?”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和我这样的商人。” 孟可狄还是没有说话。 李叱起身,走到曹猎面前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来了,我没必要来却还是来了的原因。” 曹猎懂了。 他看着李叱说道:“你刚才的话,其实说的还算委婉,我帮你说清楚吧。” 说完这句话后,曹猎看了孟可狄一眼,孟可狄也在看他,眼神里的意思似乎是不希望他多说什么。 然而曹猎又不怕孟可狄,他这般性子,又怕什么? 之前他就和孟可狄说过,战场的事,我不过问也不懂,得你自己把握,万一我把那姓李的玩死了,也不是没可能。 此时恰好相反,他没把李叱玩死,却在帮着李叱说话。 孟可狄道:“孟将军的队伍,不管是大胜夺下冀州,还是没能攻破冀州,所过之处,必会劫掠一空,哪怕冀州的沈医堂没事,其他各地的沈医堂也一样保不住。” 李叱点了点头道:“是这样。” 曹猎道:“所以你才会来,你在冀州和我兴盛德的人闹出矛盾,故意针对,也是你计划之内的事。”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是。” 曹猎又道:“你就是要找机会接近孟将军,哪怕孟将军不找你,你也一定要找到他。” 李叱再次点头:“是。” 曹猎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来安阳的目的,就是以你自己为人质,换你沈医堂上下平安。” 李叱道:“小侯爷这样的人,可以玩,可以不玩,我这样的人,没得选。” 曹猎道:“可孟将军未必就会说话算话,扣下你,让你沈医堂的人与他里应外合拿下冀州,依然抄了你的沈医堂。” 这句话,把孟可狄说的脸色发寒。 李叱道:“我刚刚说过了,没得选。” 曹猎道:“你确实没得选......你用你自己的命来赌一把,这次你还能像是在监牢里和那三个鼓手赌的时候一样吗?你不能啊......这次,你是那鼓手了。” 李叱道:“我把银子给他们了。” 曹猎因为这句话看向孟可狄,孟可狄自然明白曹猎的意思。 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小侯爷完全不懂军务事,也不懂什么叫做时局,他只是一个护短的人,而此时他要护短的人,反而是李怼怼! 一个这样性格的混世小魔王,背后是武亲王,孟可狄再想劈头盖脸的骂一顿,也得忍着。 被曹猎看了好一会儿,孟可狄也不可能继续装傻了。 他笑了笑道:“李公子只管放心,今日我把话说满,只要冀州各地沈医堂的人配合我安阳大军,不管拿的下冀州还是拿不下,我都会保全沈医堂。” 他说的这些话,就像是李叱把那些银子又给了鼓手他们,性质一样。 李叱俯身一拜:“多谢将军恩德。” 曹猎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你们的人现在住着的那宅子,是我曹家的,你留在安阳,以后也住在那,曹家的宅子没有多少人敢去惊扰。” 李叱朝着他也俯身一拜:“多谢小侯爷。” 曹猎走到孟可狄身边,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他的家眷可以离开安阳吗?” 孟可狄是将军,他还是必须要为战事负责。 所以他摇头:“暂时留下的好。” 曹猎又问:“何时可归?” 孟可狄道:“待我率军从冀州归来,沈医堂也全力配合,我自会放李公子和他家眷离开。” 李叱问道:“我的妻子也随我而来,这是我的决心,也是我的态度,我们都可留在安阳,不过我的人要回去几个,安排各地沈医堂配合将军。” 孟可狄沉思片刻,点头:“可以。” 李叱笑了笑,像是很释然的样子。 曹猎看向李叱说道:“你留在安阳的这段日子,可把你沈医堂安阳分号建起来,我保证没有人会欺生,第一单生意,我兴盛德和你做了。” 李叱对这曹猎,心中有了些愧疚。 这小侯爷,是真性情中人。 李叱是个骗子,曹猎不是。 丁胜甲在旁边笑了笑道:“既然事情说的这么清楚了,看时辰又已近正午,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吃边说。” 李叱道:“确实有些饿了。” 丁胜甲心说早晨那么多包子,这就没了? “我看就在府里吃吧。” 孟可狄也笑了笑道:“我府里的厨子虽然不及小侯爷用的人,但也勉强还能上的台面。” 曹猎点头:“那就在你这吃。” 中午吃过饭之后,事情也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 李叱被送回那个大院,到了门口,李叱转身朝着送他回来的曹猎再次俯身一拜。 这一礼,是真心感谢。 曹猎倒是不在意,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李叱进了大院,大院里都是他的人,见他进门,所有人都迎了过来。 李叱示意回屋里说,众人跟着他回到了客厅那边,分派人守着,这才敢放心说话。 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坐在那听着李叱说话的沈如盏,眼睛逐渐睁大。 她没有想到李叱的计划,居然是留在安阳城。 非但李叱留下了,作为李叱名义上的妻子,她也必须留下了。 所以她看向李叱的眼神,就显得有些复杂起来。 李叱歉然的说道:“无需担心,我会安排好回去的事。” 沈如盏却皱了皱眉后认真的问道:“为何,你会换了一身衣服回来?” 李叱一怔。 沈如盏道:“昨夜里,真的是被关在牢里,还是随那些人去青楼鬼混?” 这次轮到李叱的眼睛睁大了。 除了沈如盏,谁也没注意到他换了衣服。 第五百六十二章 第一件事是搞钱 谁也没有想到沈如盏会是这样的反应,别说李叱懵了,连余九龄他们也懵了。 沈如盏缓步走到门口,她指了指门外说道:“解释不清楚的话,就到外边去站着,什么时候能解释清楚了再说进来的事。”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心说当家的这可是你自作孽。 你之前要占人家沈先生的便宜,说让人家扮作你的妻子,这下好了,是时候展示夫人的威严了。 余九龄笑的合不拢嘴,叶先生也在笑。 作为李叱的朋友也是李叱的手下,看到当家的吃瘪,他们可开心了。 李叱低着头走到门外站住,低微微弯着腰略显谄媚的说道:“做做样子就得了......好不?” 沈如盏道:“你应该知道,我做什么事都不敷衍。” 李叱叹道:“我这一身衣服换了,是因为昨夜里和人打了一架,弄的有些脏。” 沈如盏微微皱眉,片刻后问道:“伤的如何?” 李叱摇头:“没什么大事。” 沈如盏嗯了一声后说道:“你知道的,你在外边罚站一会儿,有好处。” 李叱依然点头哈腰的说道:“知道知道,好处多多。” 沈如盏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屋子里去了。 他俩说话的时候,余九龄在屋里听着,他此时想到,若是高姑娘的话,会不会一眼看出来李叱换了衣服? 若是高姑娘一眼就看出来的话,会不会直接猜到李叱受伤了? 想到这,再看沈如盏,余九龄就觉得还是高姑娘好。 大概半个时辰后,孟可狄的将军府。 孟可狄坐在书桌后边,听着手下人回报,然后笑着把书册放在一边道:“想不到还是个惧内的。” 在那大院对面大概半里多远的地方有一座石塔,孟可狄安排的人,就在石塔上以千里眼监视着大院里的一举一动。 向他回报消息的人笑道:“一回来,就被夫人罚他到门外站着,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看举动,那李公子倒是唯唯诺诺。” 丁胜甲笑道:“待自己手下人都不错的人,对自己妻子应该也不会差。” 薛纯豹在旁边撇嘴道:“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你为何那般推崇。” 他语气不屑的说道:“你说他有胆识,可我看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你说他是大丈夫,结果被自己女人罚站.....” 孟可狄笑着说道:“不过这样一来,恰好证明了那女人,确实是他夫人。” 他看向丁胜甲说道:“你一会儿再去一趟小侯爷的住处,替我约他,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钓鱼。” 丁胜甲自然知道孟将军的意思,之前在将军府里的时候,小侯爷明显是帮着李怼怼说话,孟将军当时没有立刻就答应。 小侯爷那般性子,难免会在心里对孟将军有所不满。 “曹家的人,很麻烦。” 孟可狄叹了口气候说道:“王爷他......也是个惧内的。” 这话一说完他自己就觉得不妥当,可是已经收不回来。 丁胜甲和薛纯豹也没敢笑出声,可心里却实在觉得可笑。 武亲王那样征战一生,在沙场上霸气无比从无败绩的人,在妻子面前说话也一样的和颜悦色。 “倒也不都一样。” 孟可狄又给自己刚才的话找了个台阶。 “王妃当初在咱们王爷落难的时候不离不弃,在咱们王爷被压着的时候也是一样,所以王爷觉得愧对王妃,才会处处都让着她。” 孟可狄说完后,立刻就找了个话题把这事绕开。 “明天去清点一下李怼怼带来的药材,数量核对清楚后入库,看在小侯爷的面子上,清点之后,把银子给李怼怼送过去。” 丁胜甲俯身道:“属下来安排。” 孟可狄嗯了一声,想了想后又多交代了一句:“只要李怼怼不离开安阳城,他和他的人,愿意在城中转转,不要阻拦,但要严密盯着......”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个人的心智过于成熟,而且说的话未必都是真的。” 孟可狄又看向薛纯豹:“你明天去分派斥候,往冀州去打探一下关于沈医堂的消息,看看这沈医堂到底是不是如他说的那样。” 薛纯豹道:“我总觉得那家伙不老实,确实应该好好查查。” 丁胜甲有些不满,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算了算时间,其实这事现在查也毫无必要。 往冀州派人起仔细调查沈医堂,来回一个月绝对不够,最少要三个月。 别说三个月,一个月之后就要准备起兵的事,最迟两个月后就要出兵。 六月离开安阳城,七月之前赶到冀州,不然的话,冀州那边已经把夏粮都收了。 在丁胜甲看来,这根本就没什么可查的。 关于沈医堂的消息,他在来回护送豫州药商采买的时候,就差不多已经了解清楚了。 沈医堂在冀州治下的诸多大城都有分号,他们采买药材的时候就听说了。 除非李怼怼根本就不是沈医堂的东主,不然这事就毫无疑点。 然而这事其实不好查。 沈医堂去运送药材的队伍都是李叱的,跑去跟他们打听沈医堂的事,等于白问。 沈如盏又几乎不会抛头露面,没有人知道,沈医堂的东主其实是个女人。 哪怕是在冀州的时候,收买那些冀州官员,也不是沈如盏亲自出面。 她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亲自去和那些冀州官员打交道,这些事,都是吕青鸾派人去接触的。 与此同时,东林苑。 这是一片占地有两百多亩的大园子,是安阳城最大最著名的园林。 如今这就是曹猎住的地方,这园子内外,都是曹家的人。 回到住处,曹猎的脸色还是不好看。 他有些看不起孟可狄的为人。 说实话,他也不只是看不起孟可狄的为人。 那些做官的人,他绝大多数都看不起。 在他看来,这些为官之人,一个个实在虚伪,而在虚伪的背后,又实在功利。 功利与权谋,是人心最狠处。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的原因。 “传我的话下去。” 曹猎吩咐道:“从明日起,不许再有人去找李怼怼他们那些人的麻烦,谁违抗了我的命令,会是什么下场自己去想。” 他说完了之后就把门关上,谁也不许随意进来。 坐在书房里,曹猎又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可是他也知道孟可狄没错,就像是他不矫情父亲陪伴时间少一样,他也不会矫情孟可狄没有立刻答应他。 孟可狄是将军,将军就要筹谋将军该做的事。 想了好一会儿,他心里越发有一种帮李怼怼做些什么的冲动。 本就是个年纪不大的人,又任性习惯了,他想法更是天马行空,谁又能知道他会想到些什么。 第二天。 李叱在院子里练功,肩膀上格外的不顺畅,曹猎护卫的那一拳着实有些重。 若非他身体确实很好,那一拳都有可能打坏了他的骨头。 “当家的,你想留在安阳,一定要搞大事情对不对?” 余九龄蹲在旁边,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你就偷偷告诉我,到底想搞什么大事情吧,我这实在是憋得难受。” 李叱笑道:“我来之前就说过的,来安阳城就两件事。” 余九龄回忆了一下,在冀州出发之前,李叱确实说过,这次到安阳城有两件事要做。 一是要搞钱,二是要搞事。 搞钱可以理解,关键就在于这搞事是怎么搞,搞什么。 李叱见他那难受样,忍不住笑道:“你现在就可以去搞钱的事了。” 余九龄眼睛发光的问道:“搞什么?” 李叱道:“你现在是咱们沈医堂安阳城分号的大掌柜,自然要为建分号的事奔波。” 余九龄叹道:“这又不是真的......” 李叱道:“你知道不是真的,可外边的人不知道,所以就要做出最真的样子来。” 他沉思了一会儿,把事情想了一遍后对余九龄说道:“一会儿你带上礼物,去安阳府,问问地皮的事。” 余九龄道:“那带多少礼物合适?” 李叱道:“直接去求见安阳府的府治大人,那人姓刘,叫刘尧。” 李叱教他道:“找一个首饰盒,装满金叶子,就说是给刘夫人买了些首饰。” 余九龄惊道:“还没有搞钱,先送出去那么多?” 李叱道:“舍不得狼套不着猎人。” 他知道余九龄不擅长和官府的人打交道,但余九龄身上的江湖气,反而不会让人过多怀疑。 他又看向叶先生道:“先生跟他一起去,九妹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先生提醒他。” “还是让吕青鸾去吧。” 沈如盏端着茶杯从屋子里缓步走出来,她语气平缓的说道:“药行的事叶先生也不懂,人家若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必会引起怀疑。” 吕青鸾看向她,觉得有些不妥当,他不放心。 沈如盏一眼就看破了吕青鸾的心思,于是说道:“我又不出门,你又什么可担心的。” 吕青鸾想了想也对,于是点头道:“那我们快去快回。” 李叱摇头:“不能快去快回。” 他把吕青鸾和余九龄叫到近前,压低声音仔仔细细的交代了很多,两个人一边听一边点头。 李叱足足说了半个时辰,余九龄和吕青鸾两个人才离开大宅。 这两人带上备好的礼物,直奔安阳府。 在他交代那两人如何如何做的时候,沈如盏就一直都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当她终于明白了李叱的计划后,看李叱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李叱想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所以有些自嘲的说道。 “我就是江湖骗子出身。” 沈如盏点了点头:“确实是江湖骗子的手段。” 说完这句话后端着茶杯转身回屋子里去了,进门后,回头看向李叱笑了笑说道:“不过很漂亮。” 她很少笑,笑起来确实很好看。 李叱摇头道:“我以为你会说,我的计划上不得台面,江湖手段。” 沈如盏平静的回答:“我是个商人,我只看结果。” 李叱嗯了一声。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搞钱这种事,他从来都是很认真的。 家里有唐匹敌那样一个花钱如流水的孩子,李叱觉得老父亲的心真累。  第五百六十三章 江湖手段 大宅。 李叱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看起来有些无所事事。 沈如盏也从屋子里走出来,却没有在这阳光下停留。 已经到了五月,快中午的时候,阳光直接晒着确实有些热。 她的两个侍女抬着一个长椅出来,放在了树荫下。 她在那边坐着,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她像是看着发呆的李叱发呆。 “这宅子没有他们的人,最多只是远远的监视着。” 李叱道:“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吧。” 沈如盏笑了笑,李叱这个小妖孽,总是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 一想到这,她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也是个妖孽,也总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 “你不担心余九龄?” 她问。 李叱摇头道:“交代的如此详尽,甚至连对方会回答什么,疑问什么,我都已经想的那么清楚,告诉他的那么周到,若再不成......” 李叱叹了口气:“九妹以后也就真的只能是跑腿大总管了。” 他问沈如盏:“你是在担心吗?” 沈如盏也摇了摇头,她把李叱的原话送给了他。 “你已经交代的如此清楚,告诉他的那么周到,那还需要担心什么。” 她笑着说道:“若说担心,也只是担心咱们的车能不能装满。” 李叱叹道:“一百多辆大车,你是真的贪心......况且,车马无用。” 沈如盏听到最后这四个字眼神就亮了起来,因为这四个字,她确定李叱的计划,和她想的应该一模一样。 果然啊,妖孽害人的时候,想法都差不多。 与此同时,安阳府。 府治大人刘尧听余九龄把话说完之后,眼神就有些闪烁起来。 这闪烁不是怀疑,而是动心。 人的贪念,会在眼睛里放大。 他原本是武亲王大军中的一名随军官员,正五品行军主簿,官职虽然不高,但地位颇为重要。 这次武亲王出征没有带上他,而是让他留在安阳,升为正四品府治,用意不言而喻。 他是左武卫的人,替换原来的安阳府府治。 一是为了换掉当初豫州节度使刘里安排的官员,二自然是为了替武亲王盯着孟可狄。 所以他和孟可狄之间的关系,便极为微妙。 孟可狄自然也明白武亲王的用意,虽然心里不爽,但也必须接受。 而刘尧则要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平衡,既不能什么都不做,也不能对孟可狄看的太严。 现在这个平衡,就在民治和军务。 民治上的事,孟可狄一句话都不会说,而军务事,刘尧也一个字都不会干预。 这样的平衡在,两个人就能维持着关系,看起来相敬如宾。 可光是有态度,这维持关系就显得很脆,一碰就碎,还要有利益往来才行。 他们这些武亲王手下的官员,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被管怕了。 武亲王军律严苛,处置凶狠,所以在武亲王帐下做官的人,都很清苦。 谁要是换到地方上做官,那就会感觉爽的一飞冲天。 安阳府这样的地方,商业发达,水路纵横,过往的商人如过江之鲫。 刘尧都无需自己伸手去要,等着别人来送,一年也要有十万两以上白花花的银子进来。 最来钱的是织造商人的孝敬,那些商船如果不孝敬他,就可能在南平江上出事。 刘尧会做人,每个月他的收成,都会拿出来三分之一送到孟可狄手里,当然,要说是对半分。 与这收成一起送过去的还有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的商船队伍,就不会在南平江上有什么意外。 可是这事,毕竟提心吊胆。 武亲王不知道也就罢了,只要知道了,这件事就足以让刘尧掉了脑袋。 可是他已经收不住手。 从一开始他严词拒绝,到后来忍不住诱惑,再到现在家里存银如小山一样。 而此时余九龄要和他商量的事,对他来说同样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余九龄把李叱的原话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所以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他不擅长和做官的人打交道,但他擅长察言观色。 他看得出来,这位府治大人已经真的动了心。 刘尧也在仔仔细细的思考,好一会儿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们东主的意思是,这次要在安阳城投入五十万两银子?” 他问。 余九龄点头道:“是初期,我家东主的构想很大,五十万两银子是投入,是把分号建起来。” “大人也知道,我家东主来安阳的目的,是为保全沈医堂。” 刘尧知道。 孟可狄那边已经派人和他知会过,把事情说了一遍,跟他说沈医堂在安阳分号的事,不要为难。 余九龄道:“我家东主还说,真要保全沈医堂,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把沈医堂总号从冀州搬出来,转移到安阳城。” 刘尧点了点头。 这话他信。 李怼怼亲自到了安阳城,和孟可狄接触,别说以后还会协助安阳军攻打冀州,就算是不协助,因为他来安阳的事,罗境回来后也不会轻饶了他。 所以李怼怼的本意是把沈医堂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这是合乎道理的事。 冀州那地方,战乱不断,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都已经不适合做生意。 且不说罗境的威胁大不大,还有黑武人连年寇边,冀州大寇横行。 生意的事,不过是仰人鼻息。 转到南平江一带就不一样了,背靠大河,别的不说,只要想走,随时都能走。 余九龄认真的说道:“我家东主投入这么大,说是建分号,实则转移沈医堂总号,在冀州的生意也都要逐渐转移过来。” 他俯身道:“而这,绝对离不开大人的帮衬,所以东主的意思是,先按照五十万两银子的投入,算大人一成干股。” “啊?” 这句话,连刘尧都吓了一跳,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余九龄道:“确实是少了些,可是初期艰难,暂时委屈大人了,等以后生意上的事顺过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尧就把他打断了。 “你是说,算我一成干股?” 刘尧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 余九龄俯身道:“是,大人没有听错,按照大人入股沈医堂五万两银子算,每年按此给大人分红,只要沈医堂还在,不管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这一成干股就一直分,说句冒犯大人的话,若大人百年以后不在了,这分红也会一直给下去,给大人的子孙后代。” 刘尧的眼神闪烁着,心跳的速度开始有些快了起来。 余九龄此时把那个礼盒取出来,打开之后递给刘尧:“大人,这是我家东主的一点心意。” 这一盒金叶子,换算成白银的话,已有万两以上。 这是大手笔。 生意的事还没说,先给了一万多两银子的好处,刘尧的心跳就更快了些。 余九龄看到刘尧的脸色变幻,就知道李叱的预料不会差了。 站在他身后的吕青鸾偷偷用脚踢了一下余九龄的脚后跟,余九龄这才反应够来,该吕青鸾上场了。 于是他对刘尧说道:“既然有大人一成干股,那么生意上的事,也该和大人说清楚,这位是我们沈医堂总号的账房,所有账目都是他审核过目,收益的事,他最清楚,让他和大人说一下。” 吕青鸾上前,俯身一拜后对刘尧说道:“刚刚大掌柜给大人说的,是一家分号的分红,实际上,沈医堂在冀州有七十二家分号。” 刘尧眼睛睁大。 吕青鸾道:“当然,不是每一家都会这么赚钱,因为安阳分号是按照总号来建的,最大。” 他继续说道:“药行的生意大人可能不了解,药材过一遍手,从药农手里买来,卖给药铺,价钱赚三倍,若是做了成药出手,赚三十倍。” 刘尧的眼睛睁的更大更大更大。 吕青鸾继续说道:“在冀州的时候,有几位大人也是入股了的,一开始领干股,后来觉得收成小,因为没有给大人这么多,最多的只是一成的五分之一,所以他们开始加钱,自己掏银子加股,加的越大,分红越大。” 刘尧下意识的问道:“那这安阳总号,我若是加一些呢?” 吕青鸾脸色一变,连忙俯身道:“大人,一成干股,其实已经......已经不算少了。” 他那表情,像是在后悔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刘尧道:“你不要以为是我贪心,生意上的事你们更了解,但官场上的事,我更了解,如果自己拿了这好处,别人一个铜钱都没有,你觉得他们心里会舒服?” 吕青鸾为难道:“大人,总号还没有迁过来,若是诸位大人都如此,怕是......” 他的话不用说明白,刘尧也理解。 他是府治大人,要加股,那府丞大人呢,主簿大人呢?还有下面乱七八糟的大人们呢? 安阳城里做官的,大大小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去要分红,这沈医堂也确实干不下去。 刘尧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个简单。”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沈医堂转到安阳,我自会给予方便,诸位大人们也都会给予方便,你们前期也需要大量的现银,我就做主,让诸位大人们以现银入股,你家东主送我一成干股,我再加一成股,安阳府的所有大人们,加股到两成。” 他看向余九龄道:“这样算起来,我们只占四成,而且给你们大量现银。” 余九龄心里几乎乐开了花,可是却依然装作无比为难。 他自言自语道:“四成股......这,我也不敢做主了。” 吕青鸾道:“确实如此,况且我们东主这次没有带来多少现银,所有的银子,都是孟将军那边结算的药材款项,大概十几万两,还要等着总号那边把银子运过来才行,这事也就不急,大人可以等等看......” 刘尧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不想给他那么多。 他脸色一沉:“你们是觉得还要再等等?那你们就可以再等等。” 他一甩手道:“回去请示你们的东主,我是不急,你看他急不急。” 吕青鸾给了余九龄一个眼色,余九龄连忙俯身道:“大人稍候,我们这就回去请示东主。”  第五百六十四章 升级版江湖手段 一个时辰之后。 大宅。 李叱一脸歉然的对府治刘尧俯身行礼,态度上谦恭的无懈可击。 “他们不会说话,让大人生气了。” 李叱赔礼道:“本该我亲自登门道歉,可这事在大人府里谈,着实不方便,所以才请大人来这里,请大人恕罪。” 刘尧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有何不方便?” 李叱道:“刚刚分号的大掌柜余双星回来说,和大人商量分号的事,又涉及到了其他的大人们。” 他看向刘尧笑道:“所以在和大人你商量出来结果之前,还是不在府里说的好。” 刘尧眼睛微微眯起来,李怼怼这话里的意思,大概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谈好了给他利益之后,再说分给其他官员的。 所以刘尧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也知道,官场上的事太难。”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虽然是安阳府的府治,可是总不能独断专行,许多事都要和其他大人们商量着办,尤其是......” 他看了李叱一眼,没说明,可他知道李叱明白。 尤其是涉及到了钱财的事,这分利比独占要好的多。 他是府治,他自己占了两成,其他人加起来占两成,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很不错的选择。 “先不说这个。” 李叱笑道:“我刚刚听大掌柜说,大人的书房里挂了不少字,听闻还都是大人的亲笔?” 刘尧点了点头,稍显得意的回答道:“是我自己写着玩的。” 李叱道:“学生也酷爱写字作画,奈何确实天赋太差,实乃平生撼事......大掌柜说,看大人的字,飘逸之中又不乏壮阔,硬朗之中又带有三分柔情,实在是当时不可多得的好字。” 刘尧被这句话拍的,舒服之际。 爱写字的人,被人夸字写得好,那就好像被人在心口上挠痒痒似的,格外受用。 李叱继续说道:“学生真的很想求大人赐字,可这样显得过于冒昧,所以学生想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的求大人,能不能和大人交换一幅字。” 他转身道:“把字拿过来。” 余九龄双手捧着一个长长的精致的木盒上来,在桌子上把木盒打开。 他小心翼翼的从盒子里取出来一个卷轴,缓缓打开。 随着那字一点点露出来,看着那字,刘尧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睁大了。 “这.....这字体,看着像是嵩明先生的字。” 刘尧起身,有些激动的俯身仔细看那字,越看脸色越是兴奋。 李叱道:“大人好眼力啊,这一幅字,确实是嵩明先生的真迹。” 李叱语气带着些淡淡得意的说道:“这世上流传的,说是嵩明先生真迹的字帖,十有七八是假的,但学生手里这一幅,确实是真迹。” 他继续说道:“世人造假,却学不到嵩明先生的精髓,又羞辱了嵩明先生的名望,着实可气。” 余九龄心说这世上流传的嵩明先生真迹,十有七八都是你写的,你还在说谁? 如果说,嵩明先生流传于世的真迹一共只有十幅字的话,那么冀州就有三五十幅了。 李叱书房里有一百三五十幅。 刘尧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看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字,确实是真迹?” 他嗓音有些沙哑的问李叱。 这幅字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无价之宝,哪怕是在这样的乱世,都没人敢把价格压得太低。 李叱道:“如假包换。” 余九龄暗暗点头,是......你是你能如假包换,你还能如假包写,当场写。 李叱道:“学生就是想用这嵩明先生的字,换大人一幅字。” 刘尧确实激动起来,张着嘴,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回几句什么。 之前李叱送他一盒金叶子,价值至少一万多两银子。 而嵩明先生的一幅真迹,只要他肯卖,十万两银子也不为过。 李叱道:“大人就让学生占一些便宜,如何?” “好好好!” 刘尧连忙道:“等我回去,就吩咐人把那些字都给你送来。” 李叱立刻俯身一拜道:“多谢大人成全!” 他摆手道:“把嵩明先生的字装起来,一会儿大人给大人送到府里。” 余九龄立刻上前,把字又装了起来。 刘尧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直到余九龄捧着字出去,他才把视线收回来。 李叱给刘尧倒了一杯茶,笑了笑说道:“学生这次真的是占了大便宜,能得大人墨宝,实为三生有幸。” 他看了刘尧一眼后说道:“所以为了感谢大人,这生意上的事,大人只管说,我全都配合。” 刘尧哈哈大笑起来,心说怪不得孟将军也要给这李公子三分面子。 这李公子会做人,真的是会做人。 听闻小侯爷对他也很推崇,今日亲眼见了,也才知道为何会被推崇。 会做人的人,总是会招人喜欢。 所以他现在看李叱,都觉得李叱眉清目秀的那么漂亮。 李叱道:“大人要的四成,到时候学生如数奉上,可是......” 听到可是这两个字,刘尧随即笑了笑后问道:“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你可直接对我说,我能帮衬你的地方,自会帮衬。” 李叱连忙道:“多谢大人,那学生......就冒昧直言了。” 刘尧道:“只管说。” 李叱语气有些发苦的说道:“沈医堂初到安阳,确实急需大量现银,所以得知大人的意思后,学生也是万分欣喜。” “不过初期经营艰难,大人的四成,学生是一点都不敢少了的,只是又会担心难以为继......” 他说到这,刘尧本想说那就让你一成,我要三成即可。 但话还没出口,李叱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李叱道:“百姓们的钱,其实都是小钱,零零散散,等着汇聚起来就会很慢,没有三五年,难见成效。” “但是富人的钱......” 李叱往前凑了凑,在刘尧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学生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沈医堂需要现银,所以打算做上宾待客制,所谓上宾,就是在沈医堂预存两千两银子,或是一千两,或是五百两也可。” “比如推拿按摩,一千两银子可做三十次,但预存之后,可做五十次。” “若是预存两千两银子,非但次数更多,而且还会有更好的服务。” 李叱道:“大人也无需亲自掏银子,只是做个表率,说是在我沈医堂预存了一千两......” 刘尧眼神一亮:“我若先做表率,城中富户,必会效仿,他们平日里想见我见不到,却知道在你这沈医堂或可碰到......” 李叱道:“若有十人效仿,便是一万两,若有百人......” 他笑了笑道:“花一千两银子,换来和大人亲近的机会,我想那些商人都会明白其中好处,从大人这里随随便便得一些恩惠照顾,就不是一千两的事。” 刘尧道:“有理!那就可以说,我在你这预存了两千两,一千两有些少了。” 李叱道:“这一笔银子,我和给大人按照四成算......不,五成!” 刘尧笑了起来,笑的眉眼都开了。 李叱道:“若无大人做表率,其他人也不会来,所以孝敬大人五成其实都少了。” 刘尧摆手,和颜悦色又慈祥的说道:“不少不少,我又不贪心。” 李叱俯身一拜:“多谢大人。” 刘尧拉了李叱一把后说道:“你我以后是朋友,我虽然比你年长一些,可却与你相见恨晚,可做忘年之交。” 李叱受宠若惊起来,看他那表情,激动都快要哭出来了。 李叱道:“不敢与大人平辈论交,今日起,大人就是学生的先生,学生便算拜入大人门下了,请大人首肯。” “好好好!” 刘尧道:“你有此心,我亦欢心。” 李叱在刘尧身边坐下来,更加靠近了些。 他声音很低的说道:“学生还有个冒昧的想法,光是这药行生意,其实也有限,我看水路生意也......” 刘尧连忙说道:“水路上的生意,我不敢应你,那是曹家的产业......” 李叱道:“不不不,大人误会了,漕运生意,我自然是不敢插手的,学生要做的是船。” “船?” 刘尧有些不理解。 李叱道:“学生想着,用那些预存来的钱,买来新船,挂在安阳府衙门的名下,是官府的船行,向过往商人出租,价钱就比他们租船贵一些,可是保证安全。” 刘尧心说这小子他妈的是个人才啊。 这还他妈的不是一般的人才。 用那些商人富户预存的钱买船,买了船再赚那些富户商人的钱。 李叱又道:“若是大人再下一道严令,就说行船会有危险,万一有伤病自然不好,所以每船出行,都要必备药物......” 刘尧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李怼怼了。 这个家伙赚钱的脑子,比风车轮转的都快。 李叱道:“这无需多少时间,半个月之内,学生就能把大人分给我的地方装饰一新,及时纳客,用两个月的时间吸收预存银子,这两个月内采买新船,就有一定的数量,四个月内,官府名下的船行就可运营。” 他叹了口气道:“不过......” 他为难道:“这前两三个月的分红,也就无法按时孝敬给大人了。” “无妨!” 刘尧大手一挥:“月月都分也麻烦,半年一分即可。” 李叱立刻起身,朝着刘尧深深一拜:“多谢大人成全,沈医堂若能顺利转移到安阳城,全是大人恩典。” 刘尧略显得意的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起身,走到李叱身前,把李叱扶着直起身子后,又在李叱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关于预存银子的事,我今天回去之后就会跟下边的人透露口风。” 刘尧道:“这些人就会替咱们把消息放出去,不超过三天,来你这分号预存银子的人,就得排队了。” 他此时说话,已经用了咱们这两个字。 李叱笑起来,兴奋的说道:“那到半年之期,学生怕是要用几辆大车才能把分红送到大人府里了。” 刘尧哈哈大笑,笑的合不拢嘴。 第五百六十五章 心细的小妖孽 把刘尧送走之后,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因为钱财确实可以让鬼推磨。 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刘尧已经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况且,李叱的铺垫足够令人觉得可信。 刘尧收到了李叱的厚礼,一盒金叶子再加一副如假包写的嵩明先生的字,先送了这样的重礼还能有什么假的? 要说骗子,先送出去价值至少十万两的礼物,那这行骗的代价也确实太大了些。 现在你就算是揪着刘尧的耳朵对他喊李怼怼是骗子,刘尧都不可能信。 李叱吐出一口气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感谢李先生。” 沈如盏从里屋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 于是她好奇的问了一句:“李先生是谁?是你在书院里的先生?” 李叱点了点头:“算是吧。” 如果李叱告诉沈如盏,那位李先生就是如今在云隐山里养猪的那个,沈如盏或许会小小的吃一惊。 但是很快就会释然,因为在她看来,李先生应该没有什么不会的,也没有什么不精的。 又何止是她,在整个云隐山的人看来,李先生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在离开云隐山之前,李先生留给李叱的那些书籍之中,可不仅仅是包括兵法战阵。 生意上的事,李先生让李叱明白的更多。 但当时李先生曾经严肃认真的对李叱说过,这留给他的书中所写的那些法子,不准用他欺骗百姓。 说实话,这法子用在普通百姓们身上,或许效果更为惊人。 只需要把所谓的上宾制调低门槛儿就够了。 沈如盏问道:“你在之前,就已经把目标定在安阳的那些官员和富商身上了?” 李叱点了点头。 骗这些人的钱,最起码在良心上没有那么过意不去。 沈如盏道:“很精彩。” 李叱道:“却不光彩。” 沈如盏因为这四个字,沉思了好一会儿。 李叱道:“可是在这个时期,也没有什么太光彩的法子可以用。” 他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刚才和刘尧说了那么多话,确实有些口渴。 沈如盏问:“接下来呢?” “把坑再挖的大一些。” 李叱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现在刘尧会不遗余力的帮我们,这只是一个开始。” “两个月内,我会陆续买四五条船来,这样刘尧就不会怀疑。” 他看向沈如盏说道:“还记得来的路上,咱们在南平江边上看到的那个船坞吗?” 沈如盏点了点头:“记得。” 李叱道:“等那些人的预存银子进来一部分,就安排人去船坞,给船坞下订单,来的时候虽然隔着比较远,但我大概可以看得出来,那船坞的造船能力着实一般。” “他们的船坞很小,造二十丈以上的货船,一次只能造一艘,一艘最少要几个月。” 李叱道:“到船坞之后,给船坞留下三千两银子的定钱,让他们造船,造十艘。” 沈如盏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刘尧若是知道了的话,更加不会怀疑,你定下十艘船,最少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造出来,所以刘尧就会觉得,你确实是要长期留在安阳。” 李叱嗯了一声:“这种骗术,确实不光彩......” 沈如盏这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筹谋了这么大的计划,却连一点兴奋得意都没有。 而且李叱还一直都在说这计划不光彩,他可能自己心里都厌恶这样的手段。 然而偏偏是这样的手段,在这个时期,用来对付冀州的敌人,最为有效。 李叱再次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 “三千两银子,足够他们在一开始的投入,到咱们走的时候,船坞不会亏了,还会有些小赚。” 李叱说到这后停顿了一下,有些歉然的对沈如盏说道:“无需半个月,一些达官贵人的家眷可能就会络绎不绝的来拜访你。” 沈如盏知道李叱是怕她烦躁,她是一个那么喜欢安静的人,不喜欢被打扰。 让她去应付那些陌生的,又毫无意义的人,对她来说确实算是折磨。 可沈如盏笑了笑,她起身,在李叱面前转了一圈。 她身上还是那样的麻布衣服,可是转了这一圈的样子,美到了极致。 朴素和精致原本不会相容,可是在她身上,便是这种精致的朴素。 她问李叱:“会丢你的脸吗?”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 李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道:“沈先生你别吓我......” 沈如盏看了李叱一眼,心说这个小妖孽胆子确实很小。 她笑着问道:“若你觉得不满意,我也可以让人去采买一些花枝招展的衣服回来。” 李叱一摆手:“别!” 沈如盏笑问:“为何?” 李叱很认真的说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你还想穿花枝招展的衣服?” 站在旁边的吕青鸾等人心里一惊,李叱这话,说的有些伤人。 可是李叱的下一句话,却让吕青鸾他们觉得,此人当为渣男的祖师爷。 李叱认真的对沈如盏说道:“现在就已倾倒众生,哪怕再往前一小步就是红颜乱世,你能为众生负责吗?” 沈如盏居然笑起来,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好了。” 李叱也悄悄松了口气。 在心里说了自己一句......呸,渣男。 又一天,李叱就带人去看了沈医堂分号的地方,这里原本就已经有规模不小的建筑。 虽然稍显老旧了些,可是足够大也足够气派。 李叱让余九龄去安排,不要算计钱,找最好的工匠,能找到多少就找到多少。 最迟用半个月的时间把分号装饰一新,还要画大价钱去采买,必须营造出一种沈医堂花钱如流水,不缺钱的样子来。 到了中午,一辆马车在木楼前停下来,小侯爷曹猎找到了这。 李叱迎接出门,看到曹猎就连忙行礼。 曹猎却一把扶着他的胳膊说道:“你不是一个俗人,所以不要用这俗礼,你若与他们那些人一样,我以后也不会来了。”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个人回到楼子里,在客厅落座。 曹猎摆手吩咐手下人都退出去,连许问君都退了出去,这种态度,是对李叱的足够信任。 李叱也猜着他是有话要说,所以也让自己人都退了出去。 “小侯爷是有要紧事?” 李叱问。 曹猎笑道:“你昨日和刘大人谈的事,今天我就知道了。” 李叱一惊:“这么快就走露了风声?” 曹猎噗嗤一声,笑着说道:“你说的好像你在骗钱似的。” 李叱叹道:“毕竟人言可畏。” 曹猎道:“倒也算不上什么走露风声,你也知道,曹家在豫州确实势力很大。” 李叱点头:“是,无人可及。”曹猎道:“所以刘大人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会有人告诉我一声。”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凑近李叱问道:“这么好玩的事,这么赚钱的生意,就不打算带我一起?” 李叱立刻摇头:“不带。” 曹猎撇嘴:“如此小气?” 李叱道:“这不是小气的事,而是有风险,若是你信我,等我三到四个月的时间,等这事能稳妥了,我们再一起做生意。” 曹猎立刻笑起来:“我还怕有风险?” 他看向李叱用一种云淡风轻,却无比自信的语气说道:“你应该知道,在豫州这个地方,曹家不做的生意才是有风险的生意,不管是什么生意,但凡曹家的人打算做了,那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 李叱解释道:“一是为你,你若现在就进来,可能会亏钱,如果你做的第一个生意就亏了,你的脸面不好看,你可是小侯爷啊。” “第二是,这件事是我要应付安阳府那些大人们的事,若你进来了,那些大人们会对我有看法,觉得我是请你来压他们的。” 曹猎道:“你这个人啊,瞻前顾后太多......也罢,既然你不想现在让我进来玩,那就以后再说。” 李叱松了口气后说道:“过几个月你就知道了,生意哪有没凶险的。” 曹猎又撇嘴:“什么时候你把生意做到曹家这个份儿上,你就明白风险这样的事,其实根本不在生意上了。” 只要武亲王还在,曹家就不会有任何事。 只要大楚还在,曹家就一直是豫州无人可及的存在。 李叱笑了笑,然后把话题转移:“小侯爷来找我,不仅仅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吧。” 曹猎嗯了一声后说道:“昨天孟将军约我去钓鱼,我给拒绝了,所以我今天约你去钓鱼。” 李叱苦着脸说道:“你这是怕孟将军要给我穿的小鞋还不够小?” 孟将军约他,他不去。 他来约李叱,孟可狄知道了的话,不骂街才怪。 “我故意的。” 曹猎道:“那你也应该明白,你和我一起钓鱼,安阳城里大大小小的人物,也就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李叱叹道:“果然任何一件事都有两面,皆有取舍。” 曹猎问道:“你是怕了?” 李叱道:“怕你输。” 曹猎哼了一声:“那你就说赌什么吧。” 李叱想了想,回答道:“圣方县的时候,那一顿吊炉烧饼可没有吃痛快。” 曹猎哈哈大笑道:“我若输了,我把那两口子请到安阳城来给你做烧饼。” 李叱道:“小侯爷身份尊贵,可要说话算话。” 曹猎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他看向门外吩咐道:“来个人,去一趟圣方县,把那个做吊炉烧饼的两口子请来安阳,给他们安排门面做生意!” 他起身道:“走吧,我钓鱼就没输过。” 李叱道:“若我输了,我把那两个人带走,我养了。” 曹猎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沈如盏出来给曹猎见礼,这可把李叱吓了一跳。 曹猎连忙回礼,和沈如盏客气了几句。 两个人出门去钓鱼,曹猎道:“嫂子真好看。” 李叱道:“那是,不然配得上我?” 曹猎:“嘁......臭嘚瑟什么。” 大宅里,沈如盏看着李叱的背影,心说妖孽,你的心到底还能有多细? 她知道,李叱是怕他在那铺子里打伤那么多人,那夫妻俩会被报复。 第五百六十六章 以后可能真的会去 钓鱼这种事,李叱确实不容易输。 曹猎钓鱼是贪玩,是爱好,是兴致。 而李叱不一样,那曾经是他活下来的必备技能之一。 所以曹猎看着李叱用极简陋的东西一条一条钓上来鱼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手里造价昂贵的漆杆折了。 折八段。 他问李叱:“为什么鱼喜欢上你的钩?” 李叱笑着回答:“小侯爷仔细想想,钓鱼算不算骗术。” 曹猎居然真的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这确实就是骗术。 李叱把自己拌的鱼食递给曹猎,曹猎接过来闻了闻,一股异样的香气扑鼻。 李叱笑道:“既然是骗人家鱼,要是再不把鱼饵做的可美味口起来,那岂不是又骗又无德。” 曹猎看他:“我怀疑你是在骂我。” 李叱哈哈大笑道:“你只用蚯蚓,自然不行。”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在凳子上晃着脖子说道:“可我懒。” 李叱把鱼食递给他:“用我的试试。” 曹猎摇头道:“你说了一句钓鱼实为骗鱼,我现在连钓鱼的兴趣都没了。” 李叱笑道:“那就粗暴些,不骗了,下网。” 曹猎问:“你会撒网?” 李叱回答:“我?我可会撒网了,一网下去,全是大鱼。” 曹猎哪里知道他说的大鱼,根本就不是这河里的大鱼。 而李叱今天说的很多话,其实都是故意说的。 也许曹猎以后想起来今天他说的话,会有所醒悟。 曹猎问:“那你有什么不会的?” 李叱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就现在来看,除了生孩子这种先天不能会的事,其他的大概我都会一些。” 曹猎问:“那你学了那么多东西,累不累?” 李叱道:“这个天下想装-逼而不累的人,并不多,如我这样的人要想在人前装,就要在人后努力。” 曹猎想了想这句话,很粗糙,但是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他是那种具备先天条件的人,所以不用去努力。 曹猎坐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叹息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分为上中下。” 李叱道:“当然不是,天还分三十三重,这样想的话,大概上可以分三十三,中可以分三十三,下......那就都差不多。” 曹猎又一怔。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上等之上有上等,中等之内分多种,而下等......只是下等。” 李叱看了他一眼,越发觉得这个上等之上的上等,有些不一样。 “人真累。” 曹猎起身,随手就把鱼竿扔进河道里,那鱼竿他买来用了大几十两银子,就这么随手扔了。 当然,他这样的人买一根鱼竿必不是自己亲自买,而是下边的人去买。 三两银子买来的,报账三十两,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不管是三两还是三十两,曹猎又不在乎。 “你吃过自己钓上来的鱼吗?” 李叱忽然问了一句。 曹猎摇头:“河里的鱼多脏,整天有人在河里游水,还可能有人撒尿。” 这句话,却又把等级上的差距展现的淋漓尽致,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刻意这样,连想都没有想过。 李叱叹道:“你吃的鱼都是买来的,买来的鱼也是河里的湖里的......” “自家养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曹猎打断。 曹猎道:“我家宅子后边有鱼塘,一共九个,很大的九宫格一样,我家里吃的鱼都是自家养的。” 李叱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忘了你的身份。” 曹猎却因为这句话而笑起来:“忘了很好。” 李叱道:“你没有吃过自己钓上来的鱼,那么就一定没有吃过劈柴烧火炖的铁锅鱼。” 曹猎问:“那是什么。” 他吃的鱼,不管是哪一种做法,都是精之又精,每一种都可以称之为做法上的艺术品。 李叱笑道:“钓几条条大一些的上来,我给你做,我以前不太会做饭,但是前阵子开始学,真正的认认真真的学。” 曹猎问:“为什么你连厨子的事都要学?” 在他看来,这就是难以理解的事了,他眼中的厨子,可能就是之前说的下等。 然而他哪里知道,他家的厨子也好,酒楼的厨子也好,在寒苦人看来那就是上等,而在普通人家看来,那也算是中等。 所以才有上中下,各有三十三重。 李叱道:“因为我觉得我会做自己女人所有爱吃的菜,很牛-逼。” 他很认真。 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有一种这是天下第一牛-逼的事的气概。 曹猎叹道:“你女人真少。” 李叱:“噫!” 曹猎道:“那要换做我,岂不是累死了......” 李叱:“噫!” 曹猎摆手:“不说了不说了,那我就钓一条上来,看看你这铁锅炖鱼的滋味到底怎么样。” 他这话一说完,身边随从立刻就跳进河水里,把他扔了的鱼竿又捡了回来。 他有几十根鱼竿,但是他说想钓的时候,手下人就一定会把他刚才扔了的拿回来。 因为曹猎说过,他觉得这根鱼竿很顺手。 他可能觉得扔了就扔了,无所谓,但手下人不会也不敢这样想。 曹猎随手接过来,觉得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而李叱看了看那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 这个随从,在曹猎眼里就是下等,在普通人眼里,却是上等。 曹猎刚刚说人真累,可他还不明白,人确实真累。 李叱这段日子确实一直都在学做菜,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去学一件事。 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也就真的没有什么事学不好。 有人说,把菜做的好吃,大概也要分成三种。 一种是以此为生的人,做的不好吃,便没有人雇用。 一种是因为爱吃的人,一种是因为爱的人。 曹猎又钓了好一会儿,也没有钓上来大鱼,于是心里有些着急。 他用了李叱的鱼饵,钓上来的却都是巴掌长的小鱼,便不开心。 见他不开心,随从们就更心急,已经有人准备下河去捞鱼了。 “小的很好。” 正在劈柴的李叱喊了一声:“小鱼有小鱼的滋味。” 不多时,曹猎的随从居然真的去买了一口大铁锅回来,还带回来几桶水。 他们动手把铁锅刷的干干净净,放在一边备用,除此之外,所有做菜的作料,他们也都买来了。 这河边的东西,就好像可以开一家调料铺子似的那么多。 李叱把铁锅架好,动手收拾了钓上来的那些鱼,大的有一尺多长,小的有不到手掌那么长。 他收拾好了之后,先把大鱼炖一会儿,再把小鱼一条一条的在上边摆好。 等到鱼汤咕嘟着冒来泡之后,又放了些蔬菜在上面。 曹猎问:“多久能吃?” 李叱回答:“一个时辰。” 曹猎楞了一下:“可现在已经到了要吃饭的时候了。” 李叱笑道:“那就等一个时辰。” 南平江这边的人做鱼,不会做这么久,可是北方人炖鱼,喜欢炖的久一些。 曹猎想着尝尝李叱的手艺,所以硬忍着,他吃饭很有规律,虽然不饿,可到了吃饭的时间就一定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等下去,肚子就越来越饿,饿的他有些淡淡烦躁。 为了不表现出来,他就开始和李叱没话找话说。 李叱却笑了笑说道:“你其实并不是真的饿了。” 曹猎道:“肚子都叫了。” 李叱问:“你再闻闻那鱼食。” 曹猎不明所以,但还是拿起来闻了闻,感觉比刚才闻的时候更香了些。 李叱问他:“这鱼食你吃吗?” 曹猎道:“我当然不吃!我怎么会吃这个!” 他瞪了李叱一眼。 这也就是他觉得李叱不是在羞辱他,换做别人这样说,他已经恼火了。 又半个时辰后,曹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溜溜达达把他刚刚扔到一边的鱼食捡回来。 第三次闻了闻,然后有些疑惑。 他回头看向李叱喊道:“我现在居然有一点冲动想吃了它。” 李叱哈哈大笑道:“那是真的饿了。” 于是,就在这河边,曹家的那些仆从们,第一次看到了他们的小侯爷如此吃饭。 只有一锅看起来很粗糙的炖鱼,那里边还放了一些白菜豆腐之类的便宜东西。 而且李叱放作料的时候有些重,和南平江这边菜品都稍显清淡完全不一样。 偏偏是这样不怎么样的环境,不怎么样的菜,他们小侯爷一连吃了三碗饭。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 曹猎看向李叱,一脸的欣慰和满足。 李叱道:“其实这也是骗术......这鱼没有那么好吃,只是你实在饿了,所以好吃的程度提升了一大半。” 曹猎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你今天说了好几次关于骗术的话?你是不是意有所指?” 李叱叹道:“也没有为什么,就是刚才那会忽然矫情起来,觉得这个世上人与人相处,多多少少都会骗一些。” 曹猎撇嘴道:“我又不骗你。” 李叱道:“安阳城里,小侯爷可能是唯一一个不想骗我的人了,所以将来不管怎么样,我骗了谁,也都不会骗你。” 曹猎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我不骗你,你不骗我,这样相处才好。” 他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说道:“说实话,你也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相处很舒服的人。” 李叱笑起来。 只是笑容背后有些淡淡伤感,他觉得自己又矫情了。 小侯爷这个人,其实真的很单纯。 “想想你以后会长留安阳,我很开心。” 曹猎看着远处,有些感慨的说道:“要不然你以后把沈医堂搬到豫州城去吧,这安阳只是个过度,你把总号放在豫州城。” 李叱想了想,回答:“以后也许真的会去。”  第五百六十七章 守约的人 李叱回到大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一天便这样飞快过去。 他在门口下车,作为名义上的安阳分号大掌柜,余九龄也跟他一起去了。 两个人下车后,才注意到沈如盏擎着油纸伞在门口等他。 李叱慌,李叱慌,李叱慌完余九龄慌。 虽然余九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可是真的慌。 李叱刚要紧走几步,沈如盏压低声音说道:“走慢些,指不定多少人暗中看着呢。” 李叱脚步调整了一下,装作自然而然的走到沈如盏身边,两个人共用一把伞回到院子里。 余九龄看着他们两个进去,抬头看着天空,天是灰蒙蒙的,小雨是淅沥沥的。 他们在河边钓鱼之后,下午去了曹家的兴盛德分号参观,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阴天了,走到半路下起了小雨。 跟在那两人身后,淋着小雨的余九龄却有一种错觉。 他感觉自己是个太阳,正在那两个人身边发光发热。 回到客厅,李叱等余九龄进门后楞了一下,余九龄也在幽怨的看着他。 李叱叹道:“看来还是有疏忽的地方,交代弟兄们,明面上要对九妹尊敬些,他是分号的大掌柜。” 余九龄心说当家的还算你有良心。 李叱说完后对沈如盏说道:“我们今天去看了曹家的兴盛德。” 沈如盏一边倒茶一边问:“怎么样?” 李叱回答:“远不如你的沈医堂,大概就差了十个十万八千里。” 沈如盏嘴角微微一扬。 她递给李叱一杯热茶后问道:“觉得哪里不如沈医堂。” 李叱道:“处处不如,兴盛德就是要赚钱的,没有医者气。” 沈医堂不一样,沈医堂虽然也赚钱,而且在药行这个生意里,再没有一家比得上沈医堂能赚钱,可是沈医堂里最浓的是医者的气息。 坐馆的郎中不会因为来的人没钱,就不给患者仔细诊治。 事实上,沈医堂从富户商人和达官贵人手里赚来的银子,有一部分就补贴在了穷苦百姓们身上。 而兴盛德不一样,有钱就看病,没钱请离开。 兴盛德药行的前厅里挂着两块竖匾,左边的是免开尊口,右边的是概不赊账。 沈医堂的前厅里也有两块竖匾,左边的是药本毒物,右边的是救人为尚。 李叱坐下来后说道:“将来我若有能力,就在各地办医馆,按照你的沈医堂标准办。” 他看似随口一说,可是沈如盏却仔细想了一下。 一个朝廷,如果给百姓们在各地都办了官方的医馆,这确实是一件大实事。 沈如盏想到这之后笑了笑道:“那等你办这件事的时候,沈医堂可怎么办?” 李叱怔住,连忙解释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忽然间有一句话从沈如盏脑海里冒出来,但她没能说出口。 这句话是......君无戏言。 她觉得自己此时若说出这四个字,可能会把那妖孽吓老大一跳。 “你今天一天不在。” 沈如盏道:“但是客人比你预料的来的早,今天下午的时候,府治刘大人的夫人来过了。” 李叱想到了,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再想想,刘尧可是着急分钱的,他现在盼着沈医堂赚钱的心情,可比李叱自己还要迫切。 刘大人亲自出马,刘夫人也亲自出马。 这事,这夫妻二人如此卖力,想不成都难了。 理论上,驻军不管地方事务,所以在安阳城里,刘尧也是理论上的最高官员。 他先做了表率,后边的人就会蜂拥而至。 见李叱没有说话,沈如盏知道李叱是在想解决的办法。 府治大人的夫人先来拜访了,后边的人络绎不绝,李叱在想的是若烦了沈如盏也不好。 “我若不想应付,自会对你说。” 沈如盏语气平和的说道:“我没说的时候,你也不用去想。” 李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才注意到,沈如盏轻笑的样子,确实很美。 然而两个人这四目相对,却并无深情款款。 沈如盏甚至在李叱看她的眼神里,隐隐约约的看到这个孽畜正在想......此女子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做我嫂子。 所以沈如盏若有深意的看了李叱一眼,转身走了。 她没有瞪人,可是李叱却觉得自己被骂了一样,还是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那种。 七天后,沈医堂安阳分号比预料的提前了七八天开业,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官府这边的事一路畅通无阻,工匠这边昼夜轮休,所以时间提前了一半还多。 这一天,为了给沈医堂造势,安阳城府治大人刘尧亲自到场祝贺。 本来那些地方官员还在犹豫要不要来,毕竟他们的身份特殊,亲自到场显得有些过分。 然而刘大人都去了,他们还能坐得住? 于是沈医堂门外,车水马龙。 刘大人才到不久,小侯爷曹猎也到了,然后是作为孟可狄代表的丁胜甲也到了。 一时之间,地方官府和军方的人都到了。 这场面就显得有些隆重,也再一次让人看到了沈医堂的不一样。 说实话,外来的商人要在本地立足谈何容易,不说其他,单说药行,只一个兴盛德就能把所有外来的商人全都压住。 想在有兴盛德的地方做药行生意,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听话要么滚蛋。 这一天的热闹隆重,连百姓们都看出来了沈医堂大有来头,那本原本蠢蠢欲动想趁乱干点什么的小毛贼,硬是没敢动手。 又十天后,李叱购买的三艘新船到了,这三艘船是从曹家的船队里来买的。 按照曹猎的想法,自然是送给李叱也没什么,对他来说,三艘船如毛毛雨一样。 可是李叱对他却坚持亲兄弟明算账,钱款如数交付。 三艘船这一到,还是从曹家的船队里买来的,这一下,南平江上做生意的人也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将军府。 孟可狄一边品茶,一边听着刘尧等人的汇报,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刘尧笑了笑说道:“这个李公子,做事确实很务实,丝毫也不虚托。” 孟可狄点了点头:“务实就好,不务实说明心里有鬼,他越是务实,在安阳的投入越大,这个人就越是可信。” 丁胜甲道:“属下这边得到的消息也很好,沈医堂各地的分号,已经把所在州县的布防都查出来。” 他看向孟可狄说道:“距离近的州县,沈医堂的人已经把这些东西全都送到了,距离远一些的也在路上。” 孟可狄笑起来:“这么看,确实是个务实的人。” 刘尧道:“他本来说要在两个月后买船,结果这才二十天不足,已经有三艘新船到了。” “下官还派人去船坞那边问了问,船坞那边的人说,李公子在他们那定了十艘货船,有一艘正在建造。” 孟可狄思考了一下,十艘大船,最少两年才能建完,看来李怼怼是真的要在安阳定居下来。 孟可狄道:“其实他做什么生意我不管。” 稍一停顿,孟可狄继续说道:“我要的只是冀州各地的布防情况,夏粮种植的分布,最好是我攻城的时候可以里应外合。” 他看向丁胜甲:“你现在来看,沈医堂能做到吗?” 丁胜甲回答道:“里应外合的事不敢确定,但前面两件事,沈医堂做的还不错。” 孟可狄道:“你和李怼怼走的比较亲近,明日你再去问问,若他能答应做到,我们实在不能拖着了。” 丁胜甲俯身道:“将军放心,属下明日就去问。” 孟可狄又看向薛纯豹道:“你为先锋,我给你一军兵马,早就让你准备,你准备的如何了?” 薛纯豹俯身:“回将军,先锋军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可开拔。” “那就后天吧。” 孟可狄道:“后天是五月十九,我找人算过,是个好日子。” 薛纯豹立刻就兴奋起来,他这样嗜杀好战之人,一听说马上就要打仗了,那股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 他大声应了:“是!” 孟可狄继续说道:“这次出兵,薛纯豹带一军兵马为先锋,我自带五万人马为中军,丁胜甲带一军兵马为后队。”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看了一会儿后,抬起手指了指冀州位置:“先锋军后天出城,大军在三天后开拔,六月中务必到冀州城外。” “是!” 所有人整齐的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沈医堂。 书房里,余九龄有些心急的看向李叱。 “当家的,你和我大哥定亲的日子,只剩下二十天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 李叱笑了笑道:“如不出意外,孟可狄的队伍再有三四天就要出征,他前脚走,我后脚就走。” 余九龄道:“咱们来的时候可是走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你就算三四天后出发,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还能不能来得及?” 李叱道:“真是难得的好兄弟,你大哥整天拿土坷垃砸你,你却依然这么为她着想。” 余九龄道:“她要是不拿土坷垃砸我,我还不提她操心呢。” 李叱笑了起来,走到窗口,看着前边大堂里的人头攒动。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李叱深深吸了口气:“我答应她的,就不会食言。” 坐在不远处的沈如盏看着这个家伙的背影,想着懂得信守诺言的人,果然比较顺眼。 曾经她也有过一个许诺,可是她没来得及赴约。 她知道的时候,是在她和他约定之期过后的第九天,他战死疆场。 他是那般优秀的一个人,若是白天,他便是阳光,若是夜晚,他便是星辰。 她因为救人而耽误了赴约,等到她赶到凉州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人世。 于是她在凉州留了下来,从没有这样在一个地方停留了这么久。 三年。 三年守灵。 所以才有了第一家沈医堂,就在凉州。 他是重伤不治而死,她便留在凉州救了更多的人,她知道,救多少人也救不回他。 他的坟就在城外,她经常去。 可是......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第五百六十八章 会再见的 沈医堂,安阳分号。 李叱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整个前厅里全都是人,当然其中有一大部分只是来看看的。 李叱回望这一眼,是希望这个投入巨大的分号,不会被怒火中烧的人也一把火烧了。 还是河边,还是垂钓。 两个小马扎并排放在河道边上,青草幽幽,垂柳曳曳。 小侯爷曹猎的手下分散在四周,不要说靠近,几十丈外就会被阻拦。 李叱从马车上下来,四周戒备的曹家护卫纷纷给他行礼。 二十天,到安阳的第二十天,这个巨大的城市中,可能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沈医堂,没有人不知道沈医堂的李公子。 曹家的这些护卫们也都知道,这位李公子,是小侯爷最好的朋友。 李叱很客气的对他们回礼,每个人都喜欢这样有礼的人。 有身份的人还有礼貌,这就显得人更有风度,也更诱人。 成为一个人的朋友,用不了二十天。 李叱朝着曹猎走过去的时候想着,恨一个人也许一天就够了。 当他离开安阳的时候,曹猎对他的恨将会像是烈火一样燃烧起来。 火光冲天的样子,大概会很吓人。 因为小侯爷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他更不喜欢被欺骗。 看到李叱到了,正在抓蚂蚱的曹猎立刻笑起来,把手里一串蚂蚱朝着李叱晃了晃。 他不是在炫耀他抓了这么多蚂蚱,而是在埋怨李叱来的这么慢。 李叱看向河边那两个并排着的马扎,心里有些难过。 曹猎对他晃着手里的一串蚂蚱,李叱笑了笑回了两个字。 “能吃。” 曹猎一怔,看了看蚂蚱又看了看李叱,然后问:“为什么在你看来,什么都能吃?” 李叱笑道:“确实能吃。” 曹猎问:“好吃吗?” 李叱摇头:“不好吃。” 曹猎点了点头,随手扔了:“那就不尝了。” 李叱走到河边坐下来,一边整理钓鱼的装备一边说道:“讲究些的人,用油炸了吃,不讲究的人,用火烧一烧就吃了。” 曹猎刚要说话,李叱的话却继续说了下去。 “在冀州,连年战乱,又遇到灾荒,这东西是见不到的,因为看到一只,百姓们就吃一只,不油炸也不火烧,直接就吃了。” 李叱回头看了曹猎一眼,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些苦涩。 他说:“对于灾民来说,这玩意是肉。” 曹猎愣在那,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他觉得恶心,又觉得难受。 他听说过灾民有多可怕,啃树皮吃草根,甚至把皮子都会用水煮一煮吃掉。 还曾听闻,因为实在饿的狠了就吃土。 又曾听闻,江北大灾大乱之年,有人易子而食。 许久之后,曹猎叹道:“冀州真苦。” 李叱点了点头:“冀州确实苦,每一颗粮食都是人命。” 曹猎刚刚想到这次孟可狄出征,就是去强粮食的。 李叱把鱼竿鱼线给曹猎调整好,递给曹猎:“可以用了。” 曹猎接过来,挨着李叱坐在板凳上,他把鱼钩甩进河水里,眼睛看着鱼漂那边,可是却有些茫然。 片刻后,他问李叱:“所以你愿意来安阳,是因为冀州太苦了吗?” 李叱摇了摇头:“如果还能好好的活着,不......如果能勉强活着,谁愿意背井离乡,不是因为冀州太苦了,而是因为我知道安阳大军必会进攻冀州。” 曹猎想起来,这些话,李叱在一开始就说过。 他来,只是因为孟可狄一定会率军攻打冀州。 曹猎又叹了口气。 他说:“战争真可怕。” 李叱嗯了一声。 曹猎道:“都怪那些从冀州逃难过来的人,是他们对孟将军说了冀州现状,所以孟将军才会准备起兵。” 李叱道:“不一定,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没有那么直白,不是看到的就是真的。” 曹猎刚要说话,李叱指了指河道:“上鱼了。” 曹猎连忙提起鱼竿,一条应该有三斤左右的鱼被拉了起来,但那鱼又不肯任命,还在河水中挣扎。 李叱看着曹猎却没有帮忙,他没有动,可是曹猎的那些护卫们却动了。 立刻就有人跳下去,双手抓着鱼艰难的走回岸上。 曹猎兴奋的对李叱说道:“我第一次钓上来这么大的鱼,以往最大的也就巴掌大小。” 他在笑,李叱也在笑。 所以李叱把后边的话忍了回去。 刚才李叱想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没有那么直白,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比如......那些从冀州逃难来的人。 而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却好像是注定的,还是比如那些逃难到安阳的人,绝大部分没能进安阳城。 那些人跑到安阳来投靠,可是孟可狄却担心他们之中有冀州军的奸细。 这些人进了安阳,就会让安阳不安稳。 谁也不能确定这些人中一个冀州军的斥候都没有,所以当时孟可狄只是抓进来几个人问了问情况。 孟可狄不会把他们留在城里,因为他们都是隐患。 跑过来能有数千人,规模太大了,这数千人中若有两三百冀州军的奸细,对安阳的威胁就会极为恐怖。 他只是下令将这些人驱赶走,可执行军令的人是薛纯豹。 在荒野上,这些人被薛纯豹当做了猎物,杀了能有数百,剩下的落荒而逃。 李叱知道这件事,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直接来的原因。 如果当时孟可狄把这些人都放进安阳城,李叱根本就不会有这个计划。 他的计划也仅仅是在孟可狄的大军进入冀州之后,怎么去缴获更多的物资。 “你在想什么?” 曹猎看着愣神的李叱问了一句。 李叱道:“今天是孟将军出兵的日子,一大早,安阳的大军就开拔出城了。” 曹猎嗯了一声,问李叱:“你是在担心你的人?” 李叱摇头道:“不担心,他们应该会没事。” 曹猎:“我不信。” 他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有那么一丢丢骄傲的说道:“不过你确实不用担心,我告诉过孟将军,绝对不能动你的人。” 李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后退两步,朝着曹猎弯腰一拜。 曹猎愣了在那,眯着眼睛说道:“你是不是有病?” 李叱认真的说道:“一定要道谢,而且一定要记住,将来如果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做,告诉别人,谁也不能动曹猎的人。” 曹猎哈哈大笑道:“那我就等你到有那个本事的时候。” 李叱也笑。 说不定呢。 “我今天得早些回去。” 李叱看向曹猎说道:“家中也有些事要做。” 曹猎笑问:“能让你回去的,怕是只有嫂夫人了吧。” 李叱摇头道:“不是,你忘了么,今天是沈医堂第一次出货的日子。” 曹猎哪里会记得这些,他问:“出什么货?” 李叱道:“我和府治刘大人商量好的事,安阳码头上所有往来船只,要配备急救药物,所有药物都已经备齐,今天送到码头去。” 曹猎哈哈大笑道:“忘了你是个奸商,刚到安阳就已经拉拢了刘尧,他以官府的名义,下令来往船只必须配备急救药物,而这药物必须用你沈医堂的,你们早就勾结......怪不得刘尧那么帮你。” 李叱笑道:“出货的第一单,总是要跟去看看的,虽然都是小钱,就算是分配到上千条船,也不过大几千两银子的事。” 曹猎道:“这种小事,你何必亲自去。” “还是得去。” 李叱道:“你嫂子说,她还没有坐过船......” 曹猎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我就说,肯定是嫂夫人让你回去的,不然的话,我才不信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的事你会自己跑一趟。” 他问李叱:“需要我派船保护吗?” 李叱摇头:“不用,就从码头坐船到船坞,再去看看我的船造的如何了,只二十里左右,让她感受一下就得了。” 曹猎道:“你竟是这般敷衍嫂子。” 他推了李叱一把:“快走快走,莫让嫂子等的心急了,明天我也要回豫州,所以今天才会约你出来。” “我家老爷子快回来了,一年就回家来几次,总不能他回来了我却不在家。” 曹猎叹道:“下次你我见面,可能就要很久以后了。” 李叱点头:“终究还是会见。” 曹猎道:“你知道我有多懒,从豫州城到安阳城,大概要走二十天的时间,太麻烦......”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这么懒的人,回家就不愿意再出来,等你来看我吧。” 李叱笑道:“一定去。” 曹猎呸了一声:“呸!你也是个懒人。” 将近中午的时候,李叱的队伍押送着药物往码头出发,沈医堂里依然有很多人,依然在经营。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留在沈医堂里的人,都是从本地招来的人。 那一车一车往码头运送的也不是药材,而是银子。 半个多时辰后,队伍到了码头,那三艘船已经在这等着了。 装船,起航。 离开码头的时候,太阳刚刚有些偏斜。 就在李叱他们离开码头的时候,人们有些惊慌的看向安阳城那边,因为他们看到了冲天的烟柱。 不知道城中什么地方失火,看起来火势很大。 不少人担心自己家里有事往回跑,谁还去特别注意那三艘船。 而在这之前,李叱就让他的伙计们去学习如何驾船,借口是早晚都要用到。 二十天的时间,他的伙计们虽然没有精通,可是基本技巧也都已经掌握。 除了这些伙计之外,还雇了当地的老船夫作为指导,没用曹猎要分给李叱的人。 城中黑烟滚滚,三条船逆流而上。 南平江当然到不了冀州,但是从滹沱河汇入南平江的地方往北走,可到固州。 从固州再转入大定河往西,走上二百里就是进白坡湖,白坡湖算是冀州的水库。 李叱算计过路城,走水路,半个月的时间够了。 安阳城里。 曹家庄园,二楼上,曹猎手扶着栏杆看着浓烟滚滚之处,眉头皱的很深。 “报!” 手下人跑回来,气喘吁吁。 “小侯爷,起火的地方是安阳大军的药材库,不知道怎么就烧了起来,储备的药材可能都保不住了。” 曹猎问:“为什么会烧的那么快。” 手下回答道:“有人说,问闻到炮药的那种味道,烧起来的时候还有噼噼啪啪的声响,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 曹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桃源镇最有名的是桃花,其次是烟花。 李叱他们在桃源镇停留了两天,白天看桃花,夜里赏烟花。  第五百六十九章 妖孽的妖术 南平江两侧的景色,这世上再伟大的诗人也不能表达完全,再伟大的画师,也不能描绘所有。 中原江山有这样一道大江横贯东西,也许正是大自然对于江南的一种偏爱。 北方诸强,在历史上有无数次攻入中原,却没有一次攻过南平江。 冀州的百姓们所承受过的灾难,到南平江就戛然而止。 从李叱开始对历史过往感兴趣,他就在不断的去追查冀州这片大地到底遭受过多少次摧残。 越是查到的多,越是令人心里觉得心里寒冷。 从有史料记载以来,到现在为止,冀州曾经出现过三次人口死绝的惨烈景象。 那三次,都是南平江北无活人。 死绝之后,就从各地往冀州迁移人口,所以想想看,其实冀州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冀州本地人了。 李叱站在船头,看着南平江两岸的风景,隔着江,却是对比鲜明。 江北岸隐隐可见的破败村子,说的好听一些,大概也是......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 而大江之南看到的,却让人有一种淡淡的欣慰,未来可期。 大概是那种......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好在中原还有这条大江。” 李叱的视线从南岸回来,再次看向北岸。 江北大地的血气重,养不出小桥流水人家,却养的出金戈铁马。 “也不知道那位小侯爷会如何骂你。” 余九龄轻轻叹了口气,想想就能知道,那小侯爷会有多气恼。 李叱也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 三艘大船在来时他们经过的那船坞停下来稍等了片刻,不多时,两人纵马而来。 悄悄潜入药材库房里,一把火点燃后,陈大为和刚罡就立刻脱身。 两个人弃马上船,再次起航。 刚走出没多远,就看到一队骑士踏着烟尘而来。 其中一人催马冲上高坡,一人一马立于高坡之上。 李叱站在船边看着,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脸色,却知道他此时应该真的很生气。 高坡上,小侯爷曹猎看着那三艘船逐渐远去,缓缓吐出一口气。 许问君催马到了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小侯爷,现在要追还来得及,他们操船不熟,咱们船多人多,不出百里必能拿下。” 曹猎侧头,眯着眼睛看了看许问君。 曹猎道:“以往和你说话,我说十句你回不了一句,今日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许问君一怔,然后就明白过来。 曹猎看向那远去的船,忽然间自嘲的笑了笑。 “这个王八蛋......骗了我,却一直都在告诉我,他说过很多话,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实话,那时我却不肯信。” 曹猎叹道:“他说做生意哪有没凶险的,是他不想把我也拉进来骗了,他还说过几个月我就知道了,他却根本没有用几个月......” 说到此处,曹猎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真他妈的。” 这家教森严的小侯爷,接连爆了粗口。 然后一摆手:“回豫州!” 他催马下了高坡,一边纵马一边对许问君说道:“我急着回家去等我父亲,哪里有时间去追他,追一个王八蛋还是回家相比,当然是回家更重要。” 许问君点头,可心里想的是......小侯爷啊小侯爷,你是真的没想追。 也就是许问君,若是余九龄是曹猎的人,此时应该已经捧哏了一句......那是,你父亲当然比王八蛋重要。 然而许问君也觉得李叱那人有点意思,骗来骗去,却避开了小侯爷。 当初小侯爷说把那三艘船送给他,可他却执意不肯,如数结算了钱款。 许问君又想到那家伙的武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将来若是再遇到,不知是敌还是友。 船上。 李叱看着那队骑士离开,想挥手,又放弃。 算了吧,何必讨骂。 沈如盏走到他身边,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世上不如意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笑着说道:“不如意的事就不管他,如意的事就攥着它,攥死。” 沈如盏忍不住笑起来,然后才醒悟,李叱这样的人,绝大部分时候不需要有人劝他。 他所经历的足够多,这些经历,都是他能给自己的劝慰。 逆着水流走了大概五十里左右,三艘船转而向北,依然是逆流。 不过好在时节正好,从江南来的风并不只是柔情万千,也可以猛起来。 就好像老天爷都在帮李叱算计着日子,在需要风的这一天,风来。 如果说第一天的时候有南风送行是巧合,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有南风......你说气人不。 风吹船轻,破浪而行。 本来计划着需要十天左右才能到固州,结果七天就到了。 到了固州之后更神奇的事发生了,连着七天的南风不见了,好像都是人们自己幻想出来的。 从滹沱河转入大定河,由东往西走,东风来了。 坐在船头,余九龄看向左边的李叱,又看了一眼右边的沈如盏。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承认吧,你们俩谁是妖?” 坐在他身后的陈大为和刚罡都点头,两个人也都觉得这事就不能按照常理解释。 要是没人做法,就不能有这么顺的风。 人家乘船远行的时候,亲朋好友送行都要说一句一帆风顺...... 他们这哪里是一般的一帆风顺,他们这是拐着弯的一帆风顺。 就是这么神奇,神奇到你都想找个道人用照妖镜照照李叱,或是照照沈如盏。 李叱笑了笑道:“这个季节,风从东南来,又有什么不对劲的。” 沈如盏道:“我也觉得他们说的有理,而你说的才是遮掩,你到底是什么妖?” 李叱耸了耸肩膀,心说这大概就是运气,只是运气。 余九龄起身道:“我现在就去请个神仙来。” 说完走到船尾那边,站好,深吸一口气后双指往前一指:“急急如律令!” 陈大为好奇的跟过来,问:“九哥你这是干什么呢?” 正好看到,余九龄左手把裤子解开往下一扒,右手双指指向远处。 急急如律令......尿! 陈大为都看懵了。 他认真的问道:“你们修妖的人,撒个尿也得念咒才能出来吗?” 余九龄回头看了他一眼:“急急如律令,你也尿!” 陈大为道:“啊!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拉着我往前走!” 他装作被拖拽到船边,解开裤子就尿...... 刚罡看着他俩,觉得自己认识这俩人都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是耻辱,绝对不能传出去...... 他站在那看着,余九龄问:“你不尿吗?” 刚罡哼了一声:“幼稚。” 余九龄呸了他一口,尿完了抖三抖,刚要走,刚罡对他说道:“你不念咒我怎么尿?” 陈大为道:“我也会。” 他双指指向刚罡说道:“我的咒语还简单呢,简单又有效,可以去掉三个字......急急尿!” 刚罡:“......” 从固州转入大定河后一路往西走,大概两百里就是白坡湖,到了那距离冀州就没多远了。 大定河从白坡湖经过,过白坡湖之后的水路在冀州往南六十里左右。。 但是船却没有办法从白坡湖直接继续走,因为大定河汇入白坡湖的地方极狭窄,还有几处断崖般的坡口。 船要想过去,除非船长出来两条腿跳上去,跟跳台阶似的,连着跳它四五下才能进入。 然而跳上去也没意义,因为水路高的那一段就几里长,接下来还要往下跳。 所以李叱他们的队伍就要在白坡湖的北岸停下来,而在这,李叱安排好的人已经等了三天。 两百里水路又顺风,比回来的时候往北走还要快。 白坡湖。 这湖面看起来水平如镜,然而在湖岸生活的百姓们都知道,那看起来的平静下边,有数不清的暗流。 三艘船在北岸停下来,岸边的人已经在挥手。 李叱下船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唐匹敌,这让他有些惊喜。 唐匹敌看到李叱走过来,也往前迎,李叱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朝着唐匹敌傻笑。 他傻乎乎的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唐匹敌却从他身边过去了。 “你大爷!” 李叱回头骂道:“你不是来接我的?!” 唐匹敌道:“接银子。” 李叱道:“为父我辛辛苦苦这么久,才从安阳骗来的银子,你居然连一句谢谢都不说?” 唐匹敌道:“银子是你的,我只是拿来用,我谢你做什么?” 李叱:“这他妈的才是妖孽的想法......” 余九龄哈哈大笑道:“果然一妖还比一妖高。” 唐匹敌问:“什么妖?” 余九龄指了指李叱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往北走了七天,七天都是南风,转到大定河走了两天,两天都是东风,你说他是不是用了妖法。” 唐匹敌回头吩咐人道:“尽快装车,尽快运回冀州。” 宁军士兵随即上前,把一箱一箱的银子装进马车。 李叱问:“已经到了?” 唐匹敌道:“比你早一天,安阳军的先锋队伍已经到了大定河南岸,应该是在等大队人马。” 李叱嗯了一声:“那刚好来得及,晚一天我们都要倒霉。” 余九龄问:“我们都要倒霉?我们为什么要倒霉?” 李叱虽然说的云淡风轻,可是余九龄却敏锐的觉得他们好像是很惊险的避开了什么灭顶之灾。 然而他问,李叱就不说。 李叱不说,是怕吓着他。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不是一路顺风的话,你们一定会晚几天。” 李叱点头:“一定会。” 唐匹敌叹道:“那没有别的可能了,你确实是用了妖法,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 李叱耸了耸肩膀:“安阳军来的比我预料的快了几天,所以才显得巧。” 就在这时候,有斥候从远处飞骑而来,格外急迫。 斥候纵马到了近处,看到李叱的时候楞了一下,没有想到李叱居然这会回来了。 “报,当家的,安阳军开始渡河了。” “过来了多少人?” “刚开始渡河。”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道:“你说不是妖术,还能是什么。” 他一摆手:“去传令,放水。” 李叱道:“咱们走快些,还能看到。” 队伍装完车之后迅速的上了官道,车夫也不惜马匹,一个劲儿的挥舞马鞭催行。 马车都是跑起来的,几十里路,用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就赶了回去。 等进了冀州城,李叱和唐匹敌他们不顾其他,直接登上城墙。 站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就看到大定河上游有一层水浪席卷而来。 看到这一幕,余九龄的眼睛都睁大了。 他问:“在上游截流了?” 李叱点了点头。 余九龄又问:“如果我们晚回来半天,是不是就被大水淹没了?” 李叱又点了点头。 余九龄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然后长叹一声:“好在妖精是我们这边的......” 第五百七十章 是我们的 冀州城墙上,李叱举着千里眼看着南边几十里外的水浪滔天。 河道距离冀州的距离,还没有远到让城墙上居高临下的人看不清楚,看得清,所以震撼。 离着这么远依然能看到那水浪的威力,可想而知正在渡河的安阳军眼中看到的浪有多可怕。 李叱和唐匹敌在抄了那些达官贵人的家之后,就在准备这件事了。 所以他在离开几周之前才会说,面对安阳军来攻,他有把握,但是有些残忍了。 这个时节本就是汛期,冀州的雨水就算不是很充沛,每年这个时候水位也会上涨。 大定河在冀州南边的河道却平缓安稳,这让安阳军觉得是他们的运气。 李叱把千里眼缓缓放下来,脸色有些凝重。 唐匹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在想着这样杀人太多?” 李叱点了点头:“借天地之威杀人,又怎么可能杀的少了。” 唐匹敌笑了笑道:“有人说,火攻杀人,有犯天和,会遭报应,可没有人说过大水杀人会遭报应。” 李叱道:“我不怕遭报应,怕的话就不这么干了。” 唐匹敌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李叱回答:“现在正是夏天,尸体过多,又被水泡过,我担心的是会有瘟疫。” 唐匹敌道:“在下游入白坡湖的地方,我已经派人修建了木墙,水会过去,但尸体会拦在那不进白坡湖,你不用担心白坡湖周围的百姓。” “等这一战打完了之后,把尸体都捞出来处理好,放心就是了。” 李叱看向唐匹敌问道:“你刚才为什么问我?” 唐匹敌道:“我以为你在害怕。” 李叱撇嘴道:“我若是害怕,你问我,我也不会不怕了。” 唐匹敌笑了笑道:“算我的。” 李叱一怔,他眯着眼睛问唐匹敌:“什么算你的?” “人命。”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这一世,你杀的,我杀的,我们的人杀的,都算我的。” 他看了李叱一眼,语气依然是那么的毫无波澜。 唐匹敌说:“我这一世,大概就是来干这个的。” 他双手扶着城墙,看着那边已经被大水覆盖的陆地,忽然笑了。 “你说上天真的会管这些?” 李叱摇头:“不会。” 唐匹敌嗯了一声:“上天管,我尚且不怕,上天不管,那还有什么。” 他侧头又看了李叱一眼,笑道:“你猜,我是不是上天放下来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放我下来,屠了人间。” 李叱微微一惊。 他知道唐匹敌的性格有多冷硬,表面上看起来总是有阳光般灿烂笑容的这个少年,是杀神。 “战场上死多少人都是合理的。” 唐匹敌道:“等所有敌人都知道不能和我们打的时候,我们打仗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如果他们一直都敢和我们打,那就打到没有敌人。” 唐匹敌再次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水淹敌军的法子是我想出来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他转身,背靠着城墙,从腰畔一侧的鹿皮囊里翻了翻,摸出来两个还有些青的山果。 他递给李叱一个,李叱接过来问了一句:“还没熟,不酸?” 唐匹敌咬了一口,看起来汁水很多,很甜的样子。 李叱也咬了一口,瞬间连牙齿都被酸麻了。 他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一口一口把那山果吃完。 李叱问:“你真的不觉得酸?” 唐匹敌道:“酸过之后,会解渴很长时间。” 他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柳戈!” 柳戈立刻应了一声:“在!” 唐匹敌伸手从亲兵手里把铁盔接过来,戴上后说道:“跟我出去打架。” 柳戈咧开嘴就笑了起来,然后抬起手在胸甲上拍了拍:“呼!” 余九龄问李叱:“咱们不去吗?” 李叱摇头:“我回去洗个澡。” 余九龄问:“我也要一起吗?” 李叱道:“咦?为什么我的脚上有个屁股?” 飞起一脚。 冀州城,车马行。 一辆一辆大车缓缓驶入,宁军士兵们动作迅速的把整箱整箱的银子搬下来,然后运送进地宫中。 他们其实也很好奇,当家的是怎么把这么多银子搞来的,就好像变戏法似的。 李叱先回了车马行,他到的时候,师父长眉道人他们都在。 看到李叱过来,长眉道人嘴角就开始上扬,从微笑到大笑。 有时候长眉道人经常会一个人感慨,他的傻徒弟,怎么就是现在的当家了? 李叱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那一家七口,笑了笑道:“不用害怕,到了冀州就安稳了。” 他看向小师弟甄艮说道:“这几个人帮我安排一下,把沈医堂附近的铺子给他们一家,分给他们粮食,再给一些银子。” 李叱回头看向那夫妻说道:“我可是馋急了你们的掉炉烧饼卤水豆腐,后天能不能吃到。” 那丈夫连忙说道:“明天就能吃。” 李叱道:“不急,明天你们安顿好,后天逛逛冀州城,大后天吧,我带着兄弟们去你家里吃烧饼。” 那妇人实在没忍住好奇,她问:“公子,你到底是谁啊。” 这句话问出来,把她丈夫吓了一大跳,连忙拉了她一下:“不该问的不要瞎问。” 李叱笑着说道:“我叫李叱,大贼李叱。” 余九龄在旁边笑着说道:“天下第一大贼。” 大贼两个字已经把那妇人吓着了,这天下第一大贼,连她丈夫也给吓着了。 余九龄道:“看把你们吓得,天下第一大贼,就不是贼了。” 那一家五口都没懂,夫妻两个,加上四老,再加上一个孩子,都没懂,但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们知道李叱是好心,若他们留在圣方县,难保不会被人报复,虽然与他们并无关系。 李叱安排好了之后就朝着长眉道人颠颠儿的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贱嗖嗖的笑。 “师父抱抱。” 长眉道人用拐棍指了指李叱,李叱立刻就不抱抱了。 长眉道人问他:“这么多银子,你是怎么弄来的。” 李叱道:“师父,都是你教得好。” 长眉道人嘿嘿笑。 他对李叱说道:“存在这不安稳吧,咱们早晚不都是还要回燕山营的吗?” 李叱摇头:“不回去了。” 长眉问:“可是你答应了罗境,给他守一年半,一年半之期一到的话,他就要收回冀州,咱答应了的事,可不兴耍赖的。” 李叱哈哈大笑,然后说道:“他有雄心,有壮志,也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是他在兖州打不了胜仗。” 长眉怔住,琢磨了一会儿后问李叱道:“你是早就算定了他赢不了?” 李叱道:“算定了,也劝了,可罗境又怎么可能是听劝的人......他想要打下兖州,然后从兖州募兵,绕开豫州暂时不与武亲王去决战,而是沿海南下去攻打稍显空虚的青州。” 长眉道人好奇的问:“你是怎么算定他不会赢的?” 李叱道:“饿了。” 刚说完,就看到高希宁提着一个食盒过来。 她没有去白坡湖等李叱,也没有在城门口等,是因为她知道李叱回来后会很累,也会很饿。 她们都不知道李叱会在什么时候到白坡湖,是队伍快进城她才得到消息。 所以她就吩咐人去烧水,又去给李叱把房间收拾出来,换上了晒的蓬松温暖的被子。 饿的时候,高希宁就来了。 李叱看到她就咧开嘴笑,高希宁也笑,两个小妖精对着笑的时候,好像阳光都变得甜了,风也甜了,这世界整个整个的都有些甜了。 李叱把食盒接过来,问:“是什么?” 高希宁道:“你猜。” 李叱嘿嘿笑:“饺子。” 高希宁道:“猜是谁做的?” 李叱道:“你。” 高希宁道:“你应该猜吴婶,你再猜。” 李叱道:“吴婶。” 高希宁道:“嘿嘿,猜错了,是我,没有想到吧!” 李叱惊讶道:“啊,居然是你!”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转身走到高院长那边,发现高院长也叹了口气。 长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高院长叹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长眉道人说道:“还是你说吧。” 高院长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幸好这两个傻子互相看着顺眼,不然的话可怎么办......” 长眉道人问:“我心里没有什么自责,你呢?” 高院长道:“我当然也没有!” 然后补充了一句:“他们自己傻的,关我们什么事......” 两个老人家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笑起来。 那两个小家伙傻乎乎的互相喜欢,也就越来越傻,越傻越欢喜,所以两个老家伙也越欢喜。 “也不知道那饺子好吃不好吃。” 高院长看着不远处李叱在那吃的狼吞虎咽,高院长偷偷咽了下口水。 李叱吃完了,一个都没剩。 高希宁满眼都是小星星。 她问:“真的好吃?” 李叱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和吴婶包的饺子一模一样,味道上几乎是分辨不出来,强!” 高希宁笑道:“哈哈哈哈,简单,我就微微不要脸一些,就硬说是我包的呗。” 李叱也哈哈大笑。 然后他满足的吐出一口气,看着高希宁的眼睛说道:“学了那么久,就为了这味道一模一样,你辛苦了。” 高希宁忽然就鼻子酸了一下,却哼了一声道:“看来还是吃的出来,没有吴婶包的好吃。” 李叱道:“是差了些。” 高希宁问:“那差在哪儿,我下次再注意些。” 李叱道:“是吴婶已经比你差了些,你是不是尝过我的嘴啊,怎么就知道这味道这么适合我?” 高希宁往四周看了看,李叱一脚把最近的土坷垃踢开,然后跑了。 他跑到师父身边,嘿嘿笑了笑,然后说道:“刚才说了一半,我为什么知道罗境必定赢不了......是因为罗境算漏了两件事。”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罗境算来算去,算漏了渤海人,渤海人拼尽全力扶植起来白山贼,可是白山贼也被灭了,渤海人必不会甘心,他们还会倾力去扶植别的叛军。” 李叱看向东北方向后说道:“这只是罗境敌人的后援,而罗境打不赢也输不会输的惨,是因为骑兵在那边作用不大。” “他第二件算漏了的事,是贼兵打不赢就进山,罗境的队伍进山就会吃亏,所以最终会退回幽州。” 长眉道人好奇的问道:“既然是不赢不输的局面,他为何不来冀州?” 李叱哈哈大笑道:“因为他好面子,没赢就是输,他不好意思来见我。” 李叱道:“我做好两个准备,其实已经算定了冀州是咱们的。”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你怎么会这么坏?” 李叱道:“那就要从一个道人,捡了一个孩子开始说起。” 长眉道人微微扬起他的拐棍。 李叱要跑,回头。 找到了土坷垃的高希宁笑颜如花的走了过来。 李叱想着,啊......这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第五百七十一章 开局即结局 一个很大的长条形的木桶里已经倒满了热水,但是水温却达不到烫的地步。 这要是在冬天,水温可能会稍稍的高一些,那样才舒服。 李叱把自己扔进大木桶里之后,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美好。 人在水里泡着,就好像在做一个温柔无比的全身按摩。 那些酸痛不舒服的地方,一瞬间就都好了起来。 躺在水桶里,李叱难以压制的吐出了一口气。 在大木桶旁边有一个托盘,高希宁信誓旦旦的说她准备好了泡澡用的所有东西。 温柔而浪漫。 有肥皂,有毛巾,还有花瓣,她说这些东西,能融化一个人坚硬的心。 于是李叱往旁边托盘里看了一眼,在托盘里看到了.....花椒,八角,桂皮,香叶......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就说,家里有这么一个玩意,开心不开心。 他泡了能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又冲了一个澡,从里到外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 穿衣服的时候发现,内衣绝对是高希宁亲手做的。 除了她之外,谁还能这么二。 衬衣上绣了几个歪歪斜斜但格外醒目的字......人见人爱。 衬裤上绣的是花见花开。 李叱心说开你个大脑袋。 洗了澡出来后,他问了一声城外的战局,手下人回答说唐将军还没有回来。 李叱想了想,虽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可还是忍不住想去城墙那边看一看情况。 唐匹敌说的去打架,并不是真的去打架,主要是去吓唬人的。 已经被大水淹了的安阳军,远远的看到宁军旗号也会怕。 这个时候唐匹敌带兵杀过去,别说过不过的去,过去也会一起被淹了。 李叱走了没几步就开始打喷嚏,连着打了好几个。 余九龄跟在他身后,他打一个余九龄就说一个名字。 李叱这阿嚏一声,余九龄就说这是安阳府治大人刘尧在想念你。 李叱又阿嚏一声,余九龄就说这是曹家小侯爷曹猎在想念你。 李叱再阿嚏一声,余九龄说我代表兴盛德全体同仁向李怼怼致敬。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余九龄轻蔑的笑了笑道:“你又想学我宁哥找土坷垃?想不到吧,我千里迢迢从安阳回来,第一件事是把地扫了。” 李叱:“......” 他们很快就到了冀州南边,上城墙观看,才发现唐匹敌居然真的在打架。 透过千里眼看向大定河那边,看到了无数条小船。 此时洪峰已经过去,后边的水虽然还大,但并没有那种排山倒海的威势。 唐匹敌他们驾乘着小船,在河道中追杀那些安阳军。 看到这一幕,李叱就想起来不久之前唐匹敌说的那句话。 “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的人,就是上天放下来的。” 放水的时机很好,正是安阳军大队人马渡河的时候,他们看到洪峰到了的时候,连跑都来不及。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淹死在水里,后队的人马想救援却根本来不及。 就在这时候,城内也传来一声声喊,李叱走到城墙另外一侧看下去,然后就眼神一亮。 两个胖道人并肩走向这边,路两侧的百姓们对他俩俯身行礼。 看起来极为尊敬,甚至有那么一丢丢狂热。 李叱心说张玉须和彭十七这俩小胖子,确实有点本事啊。 然而在这乱世之中,百姓们又能信仰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张玉须往城墙上看,看到了双手扶着城墙站在那看他们两个的李叱。 也不知道张玉须抬起手指向李叱这边说了些什么,百姓们随即朝着李叱这边看过来。 片刻后,竟然有人跪下来朝着李叱这边参拜。 这把李叱吓了一跳。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来,这顶礼膜拜的样子,像是在拜一尊能救苦救难的大神。 等张玉须和彭十七上来,李叱连忙问了一句:“你们俩给百姓们用了什么妖法。” 张玉须道:“其实也没什么......” 李叱看他这样说话,就知道一定有什么。 李叱又问了一次,张玉须才支支吾吾的回答了李叱的问题。 其实对于李叱来说,能理解的是,张玉须确实只是用了一些小手段,也是江湖上骗人的法子。 李叱离开冀州之后没多久,张玉须就派人四处去说,城中有一条路年久失修,招募工匠修路,工钱丰厚。 这自然可以吸引人,于是人们在修路的时候,挖出来一个石人也就顺理成章。 彭十七笑道:“字是我刻上去的,你就说刻的怎么样?” 李叱道:“你也没说刻了些什么,我哪里知道刻的怎么样。” 彭十七道:“我忘了......词也是我想的,石人背后刻的是,乱世出人皇,姓李在北方。” 李叱:“我凑!” 张玉须道:“你看,我就说这词想的太浅显粗糙了些,一点格调都没有。” 彭十七道:“屁!你整一些之乎者也的东西,百姓们看得懂吗?你看这句话一说当家的马上就明白了,要的就是这样,不管是谁,一看就能看懂。” 李叱道:“你们这么玩......太大了。” 张玉须道:“我们玩的算小的,唐将军回来后听说了,也玩了一把。” 李叱道:“他又干什么了?” 原来是唐匹敌回来之后,听说了张玉须和彭十七办的事,他顿时就来了兴致。 他这次回来,带回来了几十个纳兰草原的人,虽然不知道是来看什么的,只说是跟着唐匹敌来看看。 唐匹敌就找了这些纳兰草原的人帮忙,让他们在冀州城里四处打听,认不认识一个叫名字里带叱字的人。 他们连续好几天都去问,冀州城的百姓们都好奇起来。 于是,没多久就传出来,在草原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个漆黑的夜晚,一颗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一下子,夜晚就变成了白天。 草原上的牧民小心翼翼的靠近,才发现那是一块巨大的天外飞石。 能有好几丈高,上边还冒着火,可是却清晰可见两行中原人的文字。 一行字是:火石一落现人皇。 另一行字是:叱帝神兵扫八荒。 李叱听到这后楞了一下,他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这两句词想的特别二。” 彭十七道:“对吧,我也说,老唐这两句词想的可比我想的那二多了。” 李叱道:“这玩意不可能有人信。” 张玉须叹了口气,他指了指城里。 李叱又往城里看过去,百姓们还没走呢,朝着城墙上还在磕头行礼。 这次也听到了,他们喊的是人皇保佑什么什么的。 李叱的嘴角抽了抽。 他心说自己要是在下边的话,可能已经被百姓们摆在供桌上了。 自己的身前摆的就是新鲜瓜果大馒头,还有三炷香在那冒烟。 张玉须道:“你自己看看吧,老唐这一招比我们想的那个还要狠啊......现在百姓们都猜测说你是人皇。” 彭十七道:“这就是技巧,若是直接告诉百姓们未必管用,站在大街上喊,我某某就是天命之子,百姓们的反应大概是,看......又一个傻批。” “但是你随便想个办法,让百姓们自己猜出来这个人皇是李叱,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李叱就忍不住问张玉须:“你是怎么就胡乱编纂出来的名字,还人皇......” 张玉须叹道:“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李叱一摆手:“好了不要说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朝着百姓们大声喊道:“都回家去吧,忙去吧。” 彭十七道:“你应该说几句高深莫测的话。” 李叱:“呸......” 看着百姓们起身散去,李叱心说这叫什么事。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刚才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所以问道:“你们刚才说老唐带回来不少纳兰草原的人?” 张玉须道:“嗯,能有七八十人之多。” 李叱问:“人呢?那是客人,我得去见见。” 彭十七道:“已经走了,在冀州住了七八天左右就走了,走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李叱想着也只能一会儿问问老唐是怎么回事了。 与此同时,冀州南。 疯狂逃命的安阳军士兵们,也不知道自己跑出去了多远,中军没有被水淹没的人群往回跑又撞上了后队,后队也开始跑。 他们不敢停下来,好像背后有一个看不到的恶魔,正挥舞着镰刀割他们的头颅。 等到了地势高的地方停下来,才敢回头看,却发现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水没有追上来,可是他们的魂儿也都丢了。 将军孟可狄的脸色惨白,他能脱身,只是因为他的战马足够好足够快。 他本来在队伍前边,已经要渡河了,可是大水来了。 孟可狄纵马狂奔,超过了无数的手下士兵,这是他领兵至今从未有过的狼狈。 “将军。” 丁胜甲气喘吁吁的上来,见孟可狄的脸色那般难看,后边的话不敢问了。 孟可狄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看了看四周瘫倒在地上的士兵们,个个都已经累的站都站不起来。 这一路狂奔,可能把骨子里最后一分力气都榨取出来了。 “薛纯豹呢?” 孟可狄问。 四周的人全都一脸茫然。 跑起来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谁? 况且薛纯豹是先锋军将军,先锋军是最早渡河的,薛纯豹应该已经到了河对岸才对。 大水铺天盖地,薛纯豹怎么可能回的来。 孟可狄长叹一声,他也知道,薛纯豹应该是被阻隔在大定河以北了。 他再次往四周看过去,这满目的狼狈,让他愤怒,也不得不庆幸。 “好在是冀州守军兵力有限,若他们有足够多的兵力,提前在此处安排一支伏兵,无需多少人马,只几千轻骑,就能把我们打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声。 “敌袭!” 远处,一片尘烟飞起。 像是突然出现了一股沙尘暴一样,贴着地面席卷而来。 片刻后,他们就听到了蹄声如雷。 “骑兵!” “是骑兵!” 有人声嘶力竭的喊着。 非但是骑兵,而且是最厉害的骑兵。 那支队伍人数不多,只有六千,却是最善战的纳兰草原轻骑兵。 他们像是狂风,瞬息而至。 冲锋在最前边的,是纳兰草原的大埃斤孛儿帖赤那。 大定河。 在一处地势高的土坡上,大概百余名安阳军士兵聚集在这,脸上都是绝望。 而在人群之中,薛纯豹的脸色却是无比的愤怒。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冲进冀州城里,把所有人都杀掉,一个不留。 “有敌军!” 他身边的士兵喊了一声。 几条小船朝着他们这边过来,每艘船上只有七八人。 薛纯豹怒道:“死也要拉他们一起,放箭!” 手下人带着的弓箭其实不多,跑的时候大部分都掉了。 羽箭射过去却没有多大用处,被船头上持盾的宁军士兵挡住。 高坡上,薛纯豹红着眼睛嘶吼一声:“谁敢过来与我一战!” 一道身影从小船一跃而上,他踩着船头飞掠起来,船尾都高高翘起。 唐匹敌持枪向前,薛纯豹手下士兵已知必死,所以全都发了狠,朝着唐匹敌冲杀过来。 唐匹敌铁枪如云中翻龙,步伐不停,靠近的人全都被点死倒地。 薛纯豹眼睛血红血红的,将他的陌刀举起来,借着地势高高掠起,半空中一刀朝着唐匹敌砍落。 他的武艺,与丁胜甲几乎不相上下,丁胜甲不愿意真的伤了和气,所以对他有些许的忍让。 即便如此,薛纯豹的战力,在整个豫州依然可排进前五。 一刀落下。 唐匹敌长枪一抖,他身前炸开了一团银芒。 片刻后,砰地一声,薛纯豹的尸体掉在地上,那一枪,洞穿头颅,前后暴血。 唐匹敌扫了一眼落地的尸体,微微叹息。 “我敢与你一战,可你不行。” 第五百七十二章 宁旗 冀州城。 李叱万万没有想到,唐匹敌带着百万家财去了纳兰草原,并没有买回来战马。 一匹都没有买回来。 “一百万两银子。” 唐匹敌看向李叱淡淡的说道:“六千纳兰勇士,三年,我没有买来战马,但我雇来了一支纳兰草原上最精锐的骑兵。” 李叱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下,然后嘴角就开始往上扬,没多久就快咧到耳朵那去了。 “我去,老唐!” 李叱在唐匹敌肩膀上使劲儿拍了一下:“这么赚的吗?” 用一百万两银子,最多只能在纳兰草原上买回来六千匹战马。 一百六七十两的价格是战马的钱,可是现在多了六千名勇士。 六千匹战马有价,六千名善战的纳兰骑兵有价吗? 他问唐匹敌道:“孛儿帖赤那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唐匹敌笑着回答道:“他没有提条件,他说他把我们当朋友看,哪怕没有那百万两银子,你请他发兵帮忙,他也一定会来。” 唐匹敌认真的说道:“所以我给了他一个许诺,他自己不提,但我得给。” 李叱点头道:“那是必然。” 唐匹敌道:“不问问我给他什么许诺了?” 李叱道:“不管是什么,你给的就是我给的。” 唐匹敌回答:“草原之主。” 李叱楞了一下,这个确实有那么一丢丢超出想象,所以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唐匹敌笑了笑道:“我对孛儿帖赤那说,他的六千精骑借给我,等到以后,我们会帮他打到外草原去,他来做草原之主。” 李叱思考了片刻后点了点头:“那就这样。” 唐匹敌问李叱:“你没有觉得我答应的事有些离谱吗?对比来看,再想想六千精骑用三年,没觉得亏?” 李叱道:“没觉得。” 他把胳膊搭在唐匹敌的肩膀上,笑了笑说道:“孛儿帖赤那把六千精骑借给我们,这是人情,那一百万两银子和六千精骑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你说将来帮孛儿帖赤那做草原之主,他相信你说的话吗?” 唐匹敌道:“他说相信,但并没有把我的许诺当回事。” 李叱笑道:“所以算是不信你,那咱们就让他看看,你说的话到底算数不算数。” 唐匹敌看了李叱一眼,也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亲兵跑来,说是纳兰草原的骑兵已经回来了。 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一眼,随即同时迈步往外走。 余九龄靠在旁边柱子上,看着那两个人几乎同步的动作,又看向在旁边傻笑的高希宁说道:“宁哥,我真的觉得有时候你是多余的。” 他说完后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不是你有时候是多余的,是我有时候觉得,而你是所有时候都是多余的。” 高希宁眼睛微微一眯。 余九龄跑出去跟上李叱他们,回头朝着高希宁笑道:“我去帮你盯着他们俩。” 城门口。 李叱见到孛儿帖赤那后,笑着迎接过去,孛儿帖赤那从战马上一跃而下,跑到李叱身前。 李叱刚要说话,孛儿帖赤那直接给了李叱一个熊抱,很用力的那种。 “兄弟。” 孛儿帖赤那松开手,扶着李叱的肩膀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唐匹兄弟说,你去了南方,我还以为这次见不到你了。” 李叱道:“若知道你会来冀州,我就插上翅膀飞回来了。” 余九龄在旁边想着,当家的果然是渣男,居然对一个男人说的话也能如此热烈。 再说,插哪儿? 孛儿帖赤那笑道:“刚刚我带着草原上的汉子们追杀了一阵,你的那些敌人应该不会再敢回来了。” 他拉着李叱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追杀出去几十里,逃走的人连头都不敢回。” 说到这,他侧头喊了一声:“孛儿帖腾哥,你过来。” 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跑上来,肤色发黑,一脸憨厚,眼睛却很亮,像是天上的星星。 孛儿帖赤那对李叱说道:“这是我的弟弟,虽然不是亲弟弟,可却如亲兄弟一样,是我们孛儿帖家族的勇士。” 他又对孛儿帖腾哥说道:“以后你就留在李叱这里帮他做事,你记住,他就好像我一样,我是你的哥哥,他也是你的哥哥,唐匹也是你的哥哥,你如何对待我,就要如何对待他们。” “是!” 孛儿帖腾哥把手放在胸口,朝着李叱俯身一拜:“李叱哥哥。” 李叱哈哈大笑道:“好好好。” 孛儿帖赤那道:“我这次带来的六千骑兵,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每一个都是善战的勇士,我也已经告诉过他们,对你和对唐匹,要像对我一样尊敬,像对我一样的忠诚。” “李叱兄弟,你和唐匹是我们纳兰草原的恩人,也是我孛儿帖赤那的兄弟,我把他们都交给你了。” 李叱重重点头:“好!” 当夜,李叱被来自草原的客人灌多了。 可多了。 李叱的酒量很好,好到他觉得自己可以打一圈。 连他这样的人,有些时候也没能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三分之一圈都没到,他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流了哈喇子。 第二天。 李叱却在如往常一样的时候醒来,起身到院子里练功,夏天的太阳升起来很早,李叱在清晨的阳光中,光着膀子一身汗水。 那一条条肌肉上,汗珠反射着阳光。 练功结束,洗澡更衣,然后和唐匹敌他们一起出城。 队伍分成两路,唐匹敌和孛儿帖赤那带骑兵继续往南,看看安阳军残部是不是确实已经退远。 而李叱则带着宁军队伍到了白坡湖那边,在水寨那清理安阳军的尸体。 尸体捞出来,去掉身上的皮甲,然后掩埋。 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是战争的残酷。 那么多尸体需要处置,并非一天就能做完,可是夏天尸体会腐烂的很快,所以必须尽快处理好。 为了防止瘟疫,处理的尸体的地方,还要用白灰覆盖一层。 然后李叱下令把缴获的兵器甲械运回城里,百姓们可以来这里领取。 当然不是发给百姓们,而是请百姓们帮忙清洗整理。 清洗出来一套皮甲装备,不能暴晒,要在阴凉处风干,然后还要养护。 完事之后,把皮甲交回到宁军大营,每个人可以领一两银子。 这一战之后,宁军在冀州的兵力两万多人,就都有自己的全套装备了。 几天后,孛儿帖赤那离开冀州返回纳兰草原,李叱和唐匹敌送出五十里。 又几天后,李叱收到了从北疆送来的军报,是夏侯琢派人送来的。 黑武人果然南下了,可却如他和李叱判断的那样,根本就没有打算死战。 十五万大军到了北疆后就驻扎下来,看起来像是来势汹汹,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又三个月后,北疆的军报送来,说是黑武人已经退走,自始至终,都没有攻打边疆。 军报上还说,已经知道了现在的黑武汗皇是谁。 阔可敌大石的弟弟阔可敌已己律在争夺皇位中取胜,这一场争夺,阔可敌皇族和各大家族都牵扯了进去。 最终的胜利者,是踏着无数人的尸体才走上了安放着宝座的高台。 剑门门主为新的汗皇举行了加冕礼,阔可敌已己律站在了黑武权利的最高处。 情报上说,相对于阔可敌大石,已己律性格更为激进,更年轻,也更想有所作为。 但是他又不是一个只有冲动的人,这个人的智谋也不可小觑。 所以他才会只是让黑武大军南下做做样子而已,若真是一个只会激进的人,说不定会亲自率军南下。 他要做的当然是尽快稳定自己的皇位,这可比南下攻打楚国要重要的多。 在黑武的都城中,还有无数人不服他。 对于中原来说,无论如何这都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黑武汗皇在未来两三年之内,可能都没有过多的精力来针对中原。 所以夏侯琢在信里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的冬天回冀州来,与他们一起过年。 如今已经是深秋,再过几天就是立冬,距离夏侯琢回来其实没有多远了。 更为重要的消息在两天后传来,罗境回到幽州了。 和李叱预料的没有任何差错,罗境这次远征无功而返。 他没能打下兖州,表面上看起来也没有太大的损失,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也如李叱预料的那样,他根本就没有来冀州的打算,甚至都没有派人告诉李叱一声他回来了。 那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所以他的面子上很不好看。 他宁愿不来冀州,宁愿真的把冀州交给李叱,也不愿意来见李叱他们。 而对于罗境来说,这次远征,哪有什么不胜不败的局面,不胜就是败了。 因为他消耗了大量的钱粮物资,还有不少士兵死在兖州。 幽州本来就兵力欠缺,这一战之后,幽州的兵力就更加显得捉襟见肘。 而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李叱的宁军兵力已经达到了三万八千。 而这不包括六千纳兰草原的骑兵,只是宁军的兵力。 当然,包括从燕山营撤回来的人。 燕山营还要保留,山寨是大家的的退路,但如今冀州安稳,大本营可以挪到冀州了。 所以李叱派人到燕山,请庄无敌安排得力人手,留下一千二百人守着大营。 其他的队伍,在冬天到来之前,已经转移到了冀州城内。 三万八千人的队伍,足足三军兵马,这样的规模,如何不让人心潮澎湃? 而实际上,如果不是唐匹敌和李叱对治军要求都极其严格的话,军队的数量怕是要翻两番。 以李叱如今的名气,影响,财富,还有冀州的安定,对士兵质量没有要求的话,别说十万大军,十五万人也能有。 然而那样的十五万人,李叱不要,唐匹敌更不会要。 在冀州的城墙上,飘扬着宁字大旗。 那一年,那个孩子有些不理解的跟着他师父走进冀州这座大城。 师父说,你还小,等到你大了你就明白,师父是在给你改命。 五年后,这座大城是他的了。 他也已经不再是个孩子。 第五百七十三章 最懂他的人 城墙上,李叱晃荡着腿看向北方。 他坐的地方其实有些危险,稍稍不稳妥就会从那么高的城墙上掉下去。 他看着北方,是因为距离过年越来越近了,那个叫铁柱的家伙距离回家也就越来越近了。 李叱这些日子习惯坐在这,是想着万一哪天突然就看到了,夏侯铁柱骑着马儿颠颠儿的回来了呢。 等了一个上午,没有等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李叱一偏腿回到城墙里边,准备回家。 城墙上的宁军士兵们看到李叱,整齐的把右臂抬起来放在胸前。 宁军的军礼,庄重肃穆。 李叱看向迎面而来的张玉须,忍不住笑了笑。 现在冀州城的百姓们,已经人人皆知张天师。 张玉须说过无数次,他不是天师,他师父才是。 可是百姓们才不管,说你是你就是。 其实也难怪百姓们如此敬服,张玉须去了凤鸣山之后,将道观更名为长宁观,不会如当初的凤鸣观那样把百姓们拒之门外。 张玉须又和沈如盏说好,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两天,安排五名郎中到长宁观免费为百姓们诊治。 而这两天诊治的所有开销,张玉须每次都要强调,是由李叱的宁军出资。 除此之外,每逢节日,张玉须就带着道观内的弟子,走街串巷给百姓们送平安符。 只一年时间,又何止是冀州城内,从很远之外都有人特意来长宁观祈福。 如今张天师之名,可能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冀州大地。 张天师的名字传遍了,那人皇的名字呢? 李叱看到张玉须笑呵呵的过来,就知道他是来说好消息的。 “要紧事?” 李叱问了一句。 张玉须听到这要紧事三个字,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他连连摇头道:“可千万别说这三个字了,从龙虎山下来之前,我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三个字会那么......不要脸。” 李叱笑道:“有朝一日?” 张玉须一惊,心说这是什么破当家的。 他走到李叱面前说道:“我和彭十七商量了一下,腊八节那天,我们会在长宁观,还有沈医堂两处放粥,请百姓们喝腊八粥,所以......” 李叱道:“所需物资,直接去和贾阮说就是了,让他给你提前备好,人手不够就去找找九妹要人,算了,我让老唐分派兵力,一是人手多了可以帮忙,二是有队伍在可以维持秩序。” 张玉须道:“这些事都是小事,我是想让你在腊八节那天,和百姓们见一见。” 李叱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敢去......” 其实现在还好,毕竟那天他站在城墙上,百姓们朝着他参拜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看清楚他的样貌。 张玉须看到他站在城墙上,是因为太熟悉李叱,看身形衣着就能判断。 那天的场面就已经把李叱吓了老大一跳,从小到大,还没有那么多人朝着他磕头的。 李叱当时想着不好不好,这么多人磕头,会不会把人磕走了...... 城中百姓人人都知道人皇的传说,可好在是认识李叱的人不多。 如此一来,李叱还能自由自在的在冀州城里逛一逛,若是人人都知道他相貌,他走到哪儿都会变得无比麻烦起来。 张玉须道:“要不然,你戴个面具。” 李叱摇头道:“那更加不行,要么就不见,见就不能遮掩。” 他用肩膀撞了撞张玉须的肩膀:“胖几,你不会是已经宣扬出去了吧。” 张玉须摇头道:“没有,不过已经说过,那天会给百姓们一个惊喜......”李叱叹道:“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大坑。” 张玉须道:“如今百姓们都认可了你,你只要露面,他们的忠诚就会更重。” “再借着腊八节放粥的事,你给百姓们讲几句话,威望便会提升。” 李叱还是摇头:“我不是怕见人,我是怕他们跪我。” 张玉须道:“百姓们觉得自己跪的是人皇。” 李叱听到这两个字,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梦,忍了这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张玉须一句:“那天晚上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张玉须看向李叱问道:“那你那天到底梦到什么了。” 李叱道:“我......确实就是梦到了打人。” 张玉须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然后才问道:“打的谁?” 李叱道:“就......咳咳。” 见李叱不好说出口,张玉须叹道:“是不是地府阎罗。” 李叱问:“你怎么知道的!是你给我托梦的吗!” 张玉须:“......” 他想了想好久好久,这种神异的事要说是巧合,说给他师父老天师听,老天师都不信。 “你真的不想在那天见见百姓们?” “等等吧。” 李叱道:“等到我能为他们做更多事的时候,我其实不想站在高处朝着他们挥手,我更想站在他们中间闲聊......” 张玉须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你如今是冀州之主,所以冀州百姓们会跪你,以后你是更多地方的主人,就会有更多的百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摇头道:“不喜欢。” 张玉须道:“但你应该高兴......当家的,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当百姓们心里没有希望的时候,才会参拜鬼神,才会信仰鬼神,如今他们不信鬼神了,信你,你已是他们的信仰,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接受这参拜,你就明白,有些事不是你不喜欢就一定不去做。” 李叱想了想张玉须的这些话,点头。 “能拖一天是一天。” 他执迷不悟且没心没肺的嘿嘿笑了笑道:“至于腊八节那天的你答应百姓们的惊喜,你自己去想办法把坑填上。” 说完李叱就跑了。 一个时辰之后,将军府。 张玉须坐在高希宁面前,俯身致谢。 高希宁给他倒了一杯茶后问道:“道长专门来找我,是因为李叱的什么事?” 张玉须嗯了一声,把腊八节的事说了一遍。 其实他在意的不是腊八节李叱出现不出现在百姓们面前,他在意的是李叱还没有认可自己的身份。 说不认可也许不确切,更确切的说法是他还没有准备好。 张玉须道:“当家的心里有一个枭雄,可他却把这个枭雄死死的关在里边了。” 高希宁听到这话却笑起来,见她笑,张玉须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何发笑?” 高希宁心里一动,虽然有些不适应夫人这个称呼,但是心里就还挺美滋滋的呢。 李夫人。 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 她表面上笑的端庄,可是心里已经掐着腰的仰天大笑了。 见她笑的更开心了些,张玉须哪里想的到是因为他如此称呼。 他又问了一遍:“夫人为何如此发笑?” “啊?” 高希宁回过神来,笑着回答道:“没什么,刚才你说,他心里住着一个枭雄?” “是。” 张玉须道:“百姓们可能都觉得,枭雄这个称呼有些不够好,人们也往往理解枭雄为那种奸诈狠厉的人,可那是奸雄,不是枭雄。” 高希宁反问道:“你觉得李叱自己知道吗?” 张玉须一怔:“当家的自己知道吗?当家的定然是不知道,若他知道,就不应该关起来。” “他一直都知道啊。” 高希宁缓了一下后,看向张玉须继续说道:“那也是他自己关起来的。” 张玉须更加的懵了。 高希宁语气平缓的说道:“我知道你心急,其实很多兄弟们都心急,都盼着他能更加直接一些,就像是历史故事中的那些枭雄一样。” “他比你们每一个人都更了解历史过往,所有能读到的史书,哪怕是野史故事,他都读了不止一遍。” “在每一次的乱世中,总是会出现枭雄来力挽狂澜,按照你的说法,是那些人把心里的枭雄释放了出来。” 高希宁停顿了一下,看向张玉须说道:“李叱他却关了起来,你应该理解是为什么。” 张玉须还是没太懂,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可是很缥缈,抓不到。 他是带着师父的嘱托下山寻找帝星的,现在他确定李叱就是那颗帝星。 师父告诉他,要辅佐帝星让中原重振,让百姓安宁。 所以他当然心急。 高希宁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劝劝他,可是你忘了,他不需要劝,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高希宁起身,走到窗口那看着远处,院子里,李叱正在和余九龄他们蹴鞠。 那个看起来玩玩闹闹的大孩子,真的是个连枭雄形象都不能去适应的人吗? “你觉得,他是因为害怕,或是因为不适宜,所以把心里的枭雄关了起来。” 高希宁缓缓道:“可我却觉得,他关起来是因为这样就够了,古往今来的枭雄,拼尽全力的把心中枭雄释放出来,一分不留的释放出来,才成为了枭雄,而他......必须关着才能不那么枭雄。” 这些话说的有些拗口,但是张玉须觉得自己差不多懂了。 别人的枭雄模样,不是李叱想要的模样。 那些成霸业者的模样,不是李叱想成为的模样。 如果他想,他可以比谁都更有模有样。 他有自己的模样。 张玉须道:“我确实是有些着急,我下山已经这么久,可是当家的还没有走出冀州。” “因为冀州最难啊。” 高希宁微笑着说道:“你三岁的时候,想要跨过面前的那条沟,有了这想法,却跨不过去,这个想法一直都在你心里,你不停的练,到你六岁的时候,你轻而易举跨过去了。” “你六岁的时候想举起几十斤的东西,有了这个想法却举不起来,你还是不停的练,到你十岁的时候,轻而易举的举了起来。” 她问张玉须道:“你觉得这个过程是什么?” 张玉须想了想后回答:“是等待?等待到合适的时候,就必然会有结果。” 高希宁摇头道:“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不一样,我看到的是积累和成长。”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不用心急。” 高希宁回头看向张玉须说道:“他心里的江山,比江山还要大。”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窗外的李叱。 “江南锦绣,北方寒苦,有一天,在冀州这样的地方养兵十万......那十万兵,是十万虎狼。” 说到这,高希宁停了一下。 然后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掐着腰仰天大笑的那种。 这又把张玉须看懵了。 高希宁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作为他的女人,不愧是我啊。” 张玉须:“......” 第五百七十四章 进化中的廷尉军 冀州城。 刚刚从大营里出来,李叱又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也不是说这个地方不对劲,李叱觉得最近很多地方都不对劲。 他在车马行里的时候,觉得车马行不对劲,在将军府,觉得将军府不对劲。 哪怕就是在茅厕蹲坑的时候,也觉得茅厕外边不对劲。 刚刚从大营里出来的这一刻,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就又一次出现了。 好像在这冀州城里,有了无数看不见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 这种感觉说不上有多不好,因为他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 是廷尉军。 八百名绝对精锐的廷尉军,轮换当值,在他四周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 他在大街上走着,这条路两侧的街道,路过的巷子,都可能会有廷尉军的人。 想到那个丫头对自己的保护,李叱的嘴角就会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创建廷尉军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李叱的安全。 将军府很大,这是原来的冀州节度使府邸,却不是曾凌曾经住的地方。 曾凌在的时候,节度使衙门是衙门,不做府邸。 相对来说,曾凌还是一个很会做戏的人,最起码想让百姓们看到一个简朴务实的节度使大人。 而后来的潘诺则不然,潘诺就不是冀州人,对冀州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他甚至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命和冀州绑在一起,在该走的时候便会抽身而退。 他是武亲王的人,做冀州节度使,在他看来只是一个过度罢了。 所以在冀州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也没有什么节制,节度使衙门是衙门,他又占了当初崔家的大宅做自己的住所。 正因为这将军府很大会恢弘,李叱反而不太喜欢。 李叱和曾凌又不一样,曾凌是故意表现的简单朴素一些,来在百姓们中博取好感。 李叱是单纯的不喜欢。 他喜欢老一些的房子,住着舒服,喜欢旧一些的衣服,穿着舒服。 所以余九龄经常说他,你就像个老头子一样。 李叱总是说,你不了解老头子,老头子反而更喜欢新的东西,只是假装不喜欢。 当时长眉道人就表示了认可,并且用拐棍鼓励了李叱的发言。 李叱当时说的是......九妹啊,你看到的都是表象,男人越老越喜欢新的东西。 大概从三十几岁以后,这种表现就越来越明显,并且病情日益加重。 十七八岁的时候觉得少妇最美,就想去追求...... 话说到这的时候,高希宁当即表示了认可,并且奖励了李叱一个土坷垃。 所以大部分时候,李叱还是喜欢住在车马行里,喜欢看着兄弟们去闯流云阵图,然后一个个卡着腿出来的样子。 他坐在那看着笑,跟个傻子似的。 回到车马行,李叱看到高希宁正在院子里练功,虽然她在习武上的天分确实......稀松平常,但她在想做什么事的时候,足够认真。 所以上天一般都不会亏待认真的人,哪怕不会在不擅长的领域惊才绝艳,也会有一定的收获。 比如高希宁,李叱要不是看到她轻而易举的提起了百斤石锁,李叱都不知道土坷垃也是能要人命的。 他更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因为这土坷垃的事,高希宁已经解锁了新的技能。 投掷。 李叱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高希宁站在车马行后院的小校场上,在她面前不同距离,摆放着五个牌子。 距离分别是六丈,八丈,十丈,十二丈,十五丈。 标靶牌子大概有脸盆那么大,在上边画出来圈,最中间的位置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红心。 高希宁背着一个小斜挎包,包里边是鸽子蛋大小的小石头。 她深呼吸两次,速度奇快的出手,连续投掷了五次,五次都精准的把石头子打在标靶上。 前边的四个标靶都是命中红心,第五个因为力度稍稍不足,所以偏了些。 李叱看到这就想着,多谢娘子不杀之恩。 李叱笑着走过去问道:“其实可以试试别的了,石子的威力终究差了些,换成飞刀试试。” 高希宁居然脸微微一红。 “试过了......” 她嘿嘿笑起来:“每次扔出去,都是刀把那边打中目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百分百刀把命中。” 李叱道:“仁义之刀啊。” 他从高希宁手里接过来几颗石子,试了试,只有两颗打在靶子上,还没能打中红心。 李叱扔完了那几颗石子后说道:“廷尉军的人,最近是不是加了人手?” 高希宁嗯了一声:“你感觉出来了?” 李叱道:“感觉越来越明显,每次出门,四周都有些别扭。” 他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高希宁道:“安阳军的事。” 她拉着李叱走到一边坐下来,一边给李叱泡茶一边说道:“夏天的时候,一场大水淹了安阳军。” “那时候我就想着,只要孟可狄不死,这个仇他一定会报,但他又没有把握进攻冀州,唯一可想的办法就是......” 李叱接话道:“刺杀我,最好是杀了我再把我人头带回安阳去,挂在安阳的城墙上示众。” 高希宁嗯了一声:“所以在那一战之后不久,我就从廷尉军中挑出来五十个人去了安阳。” “这近半年来,他们一直都在安阳潜伏,一是为以后你有可能进攻安阳做准备,二是打探孟可狄的消息。” 高希宁道:“前几天廷尉军的人送回来消息,在安阳城里出现了大批的江湖客,都不是安阳本地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过去。” “他们买通了孟可狄府里的一个管事,打听出来,孟可狄要招募一批江湖高手,但没有说是要做什么。” 李叱笑道:“所以你就猜到了,孟可狄唯一要做的,就是杀了我。” 高希宁点头道:“从时间上推测也差不多了,他们的人查出来你的身份,然后再招募人杀你......” 李叱在高希宁肩膀上拍了一下:“我现在突然想吹个牛皮,可以不。” 高希宁道:“吹呗。” 李叱道:“我居然都已经成了一位朝廷将军的头号刺杀目标,不愧是高希宁的男人啊。” 高希宁看了李叱一眼,然后:“哈哈哈哈......” 李叱:“哈哈哈哈......” 远处,余九龄看向他们俩,自言自语道:“当家的和我宁哥,间歇性神经病又发作了啊......” 高希宁对李叱说道:“我之前花了点钱。” 李叱道:“花呗。” 高希宁道:“给廷尉军置办了新的衣服,以前廷尉军只有军甲,可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想到,他们还是应该有便装。” “所以让人定制了一批衣服,这样的。” 说完后高希宁就跑出去,不多时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已经换了一套衣服。黑色长衫,是一种和大楚百姓们习惯的衣服款式不一样的领子。 领子立起来后可以挡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再带上一个斗笠,谁也看不出来面目。 “沈姐姐帮忙想的。” 高希宁笑道:“你也知道,云隐山那边的衣服款式,和中原这边都不一样,据说是云隐山的祖师爷留下来的一本书里,绘制了各种各样的衣服款式,沈姐姐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书中没有的,所以真的很想看看那本书啊......” 她其实也不是完全了解,云隐山何止是有服装设计,还有美容美发。 李先生那样的人,搞出来什么都不用觉得奇怪。 比如余九龄,现在他在冀州搞的养猪场,已经规模很大,靠着李先生传授给他的学问,他在这方面也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大人物。 用唐匹敌的话说,余九龄就是现在宁军的大督猪。 当时余九龄听成了大都督,还挺美。 李叱问:“为什么衣袖做的稍稍长了些,手掌都在衣袖里了。”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在她的衣袖里,滑下来一根铁钎。 廷尉军士兵的武技,都是唐匹敌亲自教导,这根铁钎,现在就是廷尉军的标配武器。 为了便于藏在袖口里,铁钎的长度比起唐匹敌用的那个短了不少。 唐匹敌的那根铁钎三尺多长,而廷尉军标配的铁钎只有不到两尺。 衣服设计的宽大,是因为在这套衣服里,藏着的东西实在有些多。 标配的连弩挂在腰畔,在这套长衫的遮挡下,没有大的动作几乎看不出来。 除此之外,穿便装出门的廷尉军士兵,为了不暴露身份所以不带横刀。 武器方面,在衣服里还藏了一把短刀,腰带上还挂了一条锁链。 每天,廷尉军的训练就包括铁钎和锁链的用法,最基本的技巧是......左手甩出去锁链勾住人的脖子,拉回来,右手袖口里的铁钎刺入敌人的心脏。 作为廷尉军的都廷尉,高希宁觉得自己总不能处处都不行,所以才会苦练飞石。 李叱笑道:“你穿着这件衣服,特别好看。” 高希宁道:“噫,夸的敷衍。” 李叱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穿着这套衣服,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冲动......” 高希宁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勾了勾手指:“你是因为听到我带锁链了吗?” 李叱:“噫!你都学了些什么!” 高希宁:“哈哈哈哈哈......来吧,冲动起来,少年!” 李叱转身就跑了。 高希宁的左手抓着锁链,刷的一声抖了一下,追在李叱身后跑。 俩人正追着呢,高院长和长眉道人从外边遛弯回来了,一看到这画面,两个老人家都楞了一下。 高院长看了看长眉,长眉连忙说道:“小孩子闹着玩的......” 高院长道:“看起来是的,可为什么觉得有些奇怪呢。”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奇怪。” 与此同时,在冀州城的城门口。 大概四五十名黑衣人在门口停了下来,他们身上穿着的,正是廷尉军的黑色长衫。 “都廷尉大人说,被动的等待事情发生,从来都不应该是廷尉军要做的事,我们要做的是......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发现,然后让事情不发生。” 为首的黑衣人道:“现在我们要去做的事,就是让没发生的事,永远都不要发生了。” “呼!” 第五百七十五章 背黑锅的人 廷尉军的事,李叱是绝对不会插手的,这是当初他就答应了高希宁的事。 男人答应女人的事都不算数的话,那么一个男人答应男人的事,大抵也没有多少算数的。 吃饭的时候,高希宁给李叱盛了一碗汤放在面前,坐下来后说道:“廷尉军这边,扩充了四百人,已经有一千二百人的规模。” 一千二百人,这是一营的军制,倒也不算少了。 她看向李叱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队伍的规模都不会再扩,维持即可。” 李叱嗯了一声:“听你的。” 高希宁一边吃饭一边说道:“队伍到了这个规模,就要选拔人才作为头领,前阵子叶先生和我在廷尉军内搞了一次比试。” 当时李叱也去了的,当时看到了几个人,他一直记在心里。 李叱道:“尚青竹,方洗刀,杜颜这几个年轻人都很不错。” 高希宁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记住这几个人。” 当时那场比试,不仅仅比的是武艺,还有各方面的素质,这几个人都大放异彩。 与宁军的军制略微有些不同,廷尉军这一千二百人,五个人为一组,组有组率,十个人为队,队有队率,百人为一团,团有团率。 三团为一旅,旅有旅率,但旅率不称为旅率,称为百办,三旅为一营,营有校尉,但在廷尉军不称校尉,称为千办。 高希宁道:“他们三个人都已经提升为百办,我安排他们出城去历练了。” 李叱点了点头:“多走走江湖也好,他们年轻,缺的只是些江湖经验。” 高希宁嗯了一声,想着这次他们出门能平安回来,多的就不仅仅是江湖经验,还有生死经验。 二十天后,安阳城。 将军府。 孟可狄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些江湖客,其实满眼都是不屑。 他是军伍出身,从来都看不起这些江湖出身的人,可是有些时候,江湖手段不得不用。 冀州一场惨败,让安阳军元气大伤。 在南边和杨玄机对峙的武亲王都得到了消息,派人送信回来,把孟可狄一顿臭骂。 孟可狄知道自己有多丢人,也知道这是多大的耻辱。 然而在军事上,他又没办法尽快去报仇。 安阳军的损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补充回来。 连打都没打,人家用一场大水,就把他数万大军打的损失过半。 回到安阳城之后,孟可狄被气的大病一场,足足病了两个月。 病好了之后,他就在筹谋报仇的事。 而此时,派往冀州调查的人也回来了。 那个来安阳的李怼怼,哪里是什么沈医堂的东家,而是燕山大贼李叱。 孟可狄知道燕山贼,曾经最辉煌的时候拥兵二十万,雄踞北方。 大当家虞朝宗被人称之为绿眉天王,在冀州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和地位。 而这个李叱,就是当时燕山贼的三当家。 绿眉军被击败之后,李叱收拢残兵成了这伙贼兵新的大当家。 消息查实了之后,孟可狄更气。 他一世英名,居然被一个山贼的当家毁了,而且毁的彻彻底底。 自此之后,人们提起孟可狄,自然而然的就会提起他在冀州的惨败。 更要提及,人家在他的地盘上,把他耍的团团转。 这种耻辱,唯有杀了李叱才能洗刷。 按照军人的做法,当然是在战场上名正言顺的击败李叱,这才是真正的报仇。 可是现在安阳军的实力,已经不允许他有所冲动。 曾经有八万大军的孟可狄,经此一战后,兵力已经只剩下不足五万之数。 而他已经查清楚,如今的所谓宁军,已有差不多五万兵力。 五万打五万,还是攻打坚固的冀州,根本没有胜算。 况且现在已经到了冬天,最不适合动兵的时候,田野里除了干草什么都没有,这个时候出兵的话他的队伍吃什么? 所以孟可狄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江湖上的高手去把李叱杀了。 “将军。” 丁胜甲俯身道:“他们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半个多时辰,这个天气......” 他看了看孟可狄的脸色,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丁胜甲当然知道孟可狄看不起江湖客,也知道现在孟可狄看他有多不顺眼。 不得不说,李叱到安阳的事,与他有着巨大的关系,就是他把李叱介绍给孟可狄的。 从一开始,丁胜甲就被李叱骗了,而且被骗了之后,还在帮着李叱骗了更多人。 孟可狄兵败之后,不止一次痛骂丁胜甲,骂他是废物,骂他是白痴,骂他是安阳军的耻辱。 丁胜甲心里愧疚,除了默默忍着,还能怎么样。 所以现在丁胜甲每次见到孟可狄,心里都有些发毛,他甚至开始刻意的躲着孟可狄。 然而孟可狄却不想躲着他,看到他依然是没有好气,哪怕不再痛骂,也会经常说一些阴狠讽刺的话。 这就让安阳军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尴尬。 其实每个人也都知道,孟将军只是把丁将军推出来背了所有的黑锅罢了。 作为一军主帅,被骗的事可以怪罪丁胜甲,但战败的事能怪丁胜甲? 孟可狄只是面子上太难看了,这种耻辱他不愿意接受。 所以就一次一次的靠羞辱丁胜甲,来换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安慰。 听到丁胜甲说话,孟可狄皱眉道:“你是在心疼他们?” 丁胜甲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什么,孟可狄语气平淡却藏着无比阴寒的说道:“既然你心疼他们,那你就去外边陪他们吧。” 丁胜甲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行礼,然后走出大厅。 薛纯豹死了之后,孟可狄新提拔起来的将军来一护是个年轻气盛的人。 趁着丁胜甲正在失势的时候,也没少落井下石,而这其中也有缘由。 来一护对孟可狄说道:“丁将军也是,他可能是因为上次的事,过于内疚,所以觉得这事就只能靠那些江湖客来办,于是太在乎了些。” “将军也不用太生气,丁将军也是为了报仇,虽然这些江湖客一多半是他找来的,但他不一定有什么私心。” 听到这句话,孟可狄脸色一变。 “私心?” 孟可狄看向来一护说道:“他有什么私心?” 来一护面色有些尴尬的说道:“属下这是说错了话......其实,也只是听了些传闻。” 他压低声音说道:“属下的一个亲兵,和丁将军府里的一名仆人是同乡,偶尔会在一起聚聚,属下的亲兵听说,丁将军经常在家里发脾气,还......” 说到这,他看向孟可狄道:“这有些话,属下也不敢说,确实没有真凭实据,说了的话,反而像是诬陷丁将军。” 孟可狄道:“你只管说,真的还是假的,我自会判断。” 来一护叹了口气道:“只是听说,有一次丁将军喝多了酒,在家里大发雷霆,对下人有打又骂,用马鞭抽打一个下人,一边打一边说......都是你自己无能,怪我做什么!” “嗯?!” 孟可狄的眼睛骤然睁大。 来一护道:“我猜着是假的,丁将军追随将军多年,忠心耿耿,或许是他手下人挨了打,所以故意编排的假话,败坏丁将军的人品。” 孟可狄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来一护道:“所以属下把那亲兵痛骂了一顿,还以军法处置。” 孟可狄听到这句话,侧头看向来一护说道:“明日让你那亲兵来我府里。” 来一护俯身道:“是......” 孟可狄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就不用丁胜甲操持了,你替我去见见外边那些江湖客,让丁胜甲回来,我有话和他说。” 来一护起身,看起来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心里却乐开了花。 心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丁胜甲,以后你别指望还能像过去似的,在安阳军中呼风唤雨。 曾经,孟可狄手下的两大战将,一个薛纯豹一个丁胜甲,皆为安阳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在军中,哪怕是与薛纯豹和丁胜甲同级的将军,见了他们两个也要点头哈腰。 这两个人又都是强势的性格,得罪人的事,得罪人的话,都不少。 原本来一护一年多前就可被提升,当时孟可狄问丁胜甲的意思是什么。 丁胜甲说,来一护才二十几岁,着实年轻了一些。 所以这一句话,把来一护又给压了回去。 来一护的出身,本就非同小可。 如今在京城中戍卫的禁军大将军来永儿被封国公,皇帝杨竞对他也颇为重视。 来一护是来永儿的侄子,皇帝杨竞让他来安阳城,目的自然也就显而易见。 当时明明是孟可狄要压他,知道他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孟可狄心中自然不爽。 所以他授意丁胜甲,在提拔来一护的时候故意说几句话,借此把来一护打压下去。 来一护自然不知道这是孟可狄的意思,心中对丁胜甲的怨恨,日益加重。 此时此刻,孟可狄无人可用,把来一护提拔起来,这就给了来一护报仇的机会。 不多时,丁胜甲从外边进来。 孟可狄指了指对面:“坐下来说吧。” 丁胜甲道谢,在孟可狄面前坐了下来。 孟可狄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笑了笑说道:“我最近也是烦心事太多,而你又是我身边老人,所以对你发脾气也多了些,你莫要记恨。” 丁胜甲心里一喜,连忙俯身道:“属下不会,属下也只是想为将军分忧。” 孟可狄点了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忠心,你不用想太多。”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听闻你最近身子不大好?” 丁胜甲道:“只是有些着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孟可狄就语气平淡的说道:“身子不好就歇歇,你若是再有什么事,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这样,我给你三个月的特假,你回家休养,队伍的事你就不用惦念了,我会安排人替你先带着。” 他摆了摆手道:“回去好好养病,不要去想太多,我对你,一直信任。” 丁胜甲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看着面前的将军,好像突然间不认识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过年就要走亲戚 大楚之内有几个大家族,百姓们都说,世道风雨飘摇,这几个大家族地位也很难风雨飘摇。 当然这些事也非一成不变,想想宇文家,还不是一场富贵大梦,醒了就没了。 宇文家的地位,又有几人能比。 在冀州城内有名的世家,和大楚都城之内那些可呼风唤雨的世家相比,着实还差了些。 世代在权力中心活着的人,也着实看不起北方的那些人。 说起来,连来家这样的大家族,当初在宇文家眼中都不入流。 莫说安阳这个来一护,来永儿在宇文家眼中,也是山野匹夫。 来永儿已经五十岁,他可能是当今大楚朝廷里唯一一个,能靠一己之力硬生生挤进一流家族的人。 来永儿年少时候,是富户家中的放牛娃,机缘巧合之下,给那时候还是皇子的先帝带了一回路。 先帝看他伶俐,就问他身世,才知道是个富户家里的小包身工。 于是先帝就把他带在身边,留做了身边随从,他本来的名字很土气,叫来命硬。 那时候他不知道先帝的皇子身份,只觉得这人富贵,自己跟了他一定不吃亏。 那是他第一次给自己的人生做选择,目标是为了顿顿吃饱饭,偶尔有肉吃。 于是就跪下来说,主人你带我走,我永远像是你的儿子一样那么孝敬你。 这是一个放牛娃,能想出来的最谦卑也最诚恳的词。 先帝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玩的农家孩子,笑着说那你以后就叫永儿好了。 来永儿跟着先帝做事,没读过书却机灵,他是真真正正靠着这股机灵劲儿就一飞冲天的人。 先帝曾经说过,没有几个人比来永儿更聪明。 先帝只需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到先帝在想什么。 他跪下来说我以后永远都会像是儿子一样孝敬你的时候,他才八岁,先帝才十五岁。 也是巧了,换做一个正常些的皇子,早就把人打一顿,这话可是亵渎皇族。 偏偏先帝那个性子,就觉得好玩。 来永儿十六岁的时候,先帝继承皇位。 这个野路子的人,因为先帝貌似不经意的一句我二弟好像很不服气。 就敢在夜里潜入二皇子家中,在二皇子食物中下毒,一下子毒死二十几口人,包括二皇子才刚满一岁的孩子。 先帝得知之后哈哈大笑,说不愧是我的永儿。 为了避免这事被人查出来,先帝把他放出去,在军中做了一名校尉。 他二十四岁,就成了苏州府治,天下十三州,苏州最富。 在苏州做府治六年,三十岁被先帝调回都城,任职兵部侍郎。 在兵部侍郎位子上坐了五年后,回到苏州,只不过这次回去,他就是苏州节度使了。 先帝过世,新帝登基,来永儿猜着自己可能会倒霉,要是别人也就躲了。 可他不,他聪明,小时候就那么聪明了,到了这个年纪,他就已经不是聪明,而是足够狡诈。 他带着全家老小回到都城,在皇宫外叩头请罪,辞去所有官职,愿意就老死在都城。 杨竞正好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做众臣表率。 于是非但没有准许他回家养老的请求,还将他封为禁军大将军,领兵部尚书,赐爵褒国公。 以前这个位子,是宇文崇贺的。 来永儿在这一刻达到了他生平权利的巅峰,五十岁的年纪,风光无比。 他又向皇帝进言,说安阳乃重中之重,当有忠诚守节之人盯着才行。 于是,他的侄子来一护就被派往安阳。 作为安阳军中地位最高的三个人之一,丁胜甲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倒在这个来一护的脚下。 当初那件事,是孟将军让他做的,现在来一护却盯住了他,想一口咬死他。 丁胜甲知道,所谓三个月的特假,可能就是自己的死期。 孟可狄需要一个人替罪,来一护则要把他踩死。 说是在家休养,可被罢免了兵权,就变成了人人可以踩一脚的可怜人。 来一护绝对不会再给他机会站起来,这三个月内,来一护会想尽办法除掉他。 坐在书房里,丁胜甲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房梁,有那么一阵阵的冲动,干脆就吊死在这算了。 就在这时候,下人们来报,说是来将军听闻他生病了,所以派人送来了一些礼物。 可是来送礼物的人也不进门,把礼盒放下就走了。 丁胜甲皱眉,吩咐了一声:“东西扔了吧。” 可是吩咐完了,他又想看看那来一护到底想怎么样,于是又让人把礼盒拿回来。 仆人把礼盒打开,然后脸色就变了。 那盒子里是一条女人的亵-裤。 在盒子里还有一张纸,上边只有一句话......套于头上可治百病人在裆下能屈就屈。 “混账!” 丁胜甲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桌子被他一掌拍断。 “取我兵器来!” 丁胜甲大声喊道:“让家中兵士,穿甲执锐,随我去杀了这竖子小儿!” “将军息怒啊。” 他家中管事老刘连忙把他拦住。 “将军,若此时将军带着人去找他算账,他必会借此机会杀了将军。” 丁胜甲怒道:“以他本事,安能杀我?!” 老刘道:“将军,他既然派人给你送来这个东西,必然早就有所准备。” “将军带人去了,到了他家里,他埋伏弓箭手,将军一时冲动却送了性命,反而还成全了那些要害将军的人。” “非但如此,他还会说是将军你带兵私闯他的家宅,将军还会背上骂名。” 丁胜甲听到这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道:“我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老刘道:“将军,不如想想如何脱身。” 丁胜甲摇头道:“脱身?我又能到哪里去......豫州之内,已无我安身之地。” 他颓然的坐下来,手都在发抖。 “其实......哪里是那来一护要杀我,是孟将军已经不容得我活着了。” 丁胜甲叹道:“他若要我死,我没有活路。” 说到这,丁胜甲往后一躺,就躺在冰冷的地上,大字型躺在那。 人还活着,却已经了无生趣。 “早知道会是这样,我还不如也和同袍一起,被大定河的水淹死在冀州算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管事老刘却眼神一亮。 老刘跪坐在丁胜甲身边说道:“将军,冀州如何?” “嗯?!” 丁胜甲猛的坐起来,看向老刘,眼神里都是疑惑。 老刘说道:“那位李公子在安阳的时候,可是与将军你最亲近。” 丁胜甲摇头道:“就是他害的我,我还能去求他?!” 老刘劝道:“这也不能说是李公子害的将军,他是冀州之主,当然要为冀州谋事,将军是蒙将军的手下,当然是为安阳谋事,如今孟将军如此待你,你去找李公子说一声,李公子念及将军对他的恩义......” “不行不行!” 丁胜甲连连摇头道:“那是多丢人的事,我才不去求他,我就算是屈死在安阳,也不去给他做门下。” 他坐在那转身,不再看老刘。 老刘却看得出来将军心思,于是笑了笑道:“是是是,将军怎么能去求他,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说完后老刘起身,朝着丁胜甲俯身一拜道:“跟将军告个假,老奴有个亲戚在冀州,眼看就要过年了,老奴是要去走动走动的。” 丁胜甲一摆手道:“你去你的,在账面上自己取了银子,一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就是了,一把年纪,还要去走什么亲戚。” “是是是......” 老刘俯身道:“老奴会速去速回。” 说完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了一会儿后,丁胜甲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再次往后一躺,大字型躺在冰冷的地上。 躺了片刻,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背着手往书房那边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来一护的府里。 等了半日,也没有等到暴怒的丁胜甲来,来一护就显得有些丧气。 他摆手吩咐道:“让人都散了吧,本来还想借此机会,试试那些江湖客的手段,谁想到这丁胜甲居然如此的孬种。”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端过茶杯喝了一口。 手下人笑道:“丁胜甲应该是怕了,只想在家里做个缩头乌龟。” 来一护笑道:“如果真怕了,那也算是个识时务的,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翘起腿,微微抖着。 “大伯让我来安阳,替陛下盯着孟可狄,这孟可狄虽然是武亲王帐下旧将,在我看来,却和原来的豫州节度使刘里并无两样。” 他一边喝茶一边说道:“孟可狄心里,也是想分据一方,以安阳为根基,北可攻冀州,南可攻豫州......这般咽喉要地,在这样的人手里,陛下不放心。” 手下人道:“将军,现在孟可狄已经快完了,死了薛纯豹,再死一个丁胜甲,他自己把人搞的离心离德,撑不了多久。” 来一护哈哈笑道:“你说的对......我就是要让他和他的人离心离德,唯有这样才可取而代之。” 他笑道:“先想办法除掉丁胜甲,再杀孟可狄,把安阳这么重要的地方攥在我手里,我替陛下看守,陛下心里也踏实。”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后说道:“这次聚集起来的江湖客,都有谁本事大?” 手下人回答道:“七宝山铁振门来了一百多人,练的都是硬功夫,说是人人刀枪不入,他们的门主叫万夫敌,他手下有几个确实厉害的。” “还有如意门的人,来了三十几个,门主叫姚汤山,也有些本事。” “但他们都是正经的江湖门派,所以不太会那些不太方便见光的手段。” 手下人压低声音道:“还有一批人,我给截留下来了,都没有带去孟可狄面前。” 来一护好奇道:“什么人?” 手下人道:“一群塞北来中原找活干的家伙,他们和那些门派的人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会杀人的人。” 来一护来了精神:“塞北来的?带过来看看。” 手下人随即喊道:“去把塞北的人叫进来。” 他回头对来一护说道:“那些人啊......大白天的看着,每一个都阴森森的好像鬼一样。” 第五百七十七章 是谁强一些呢 几个身上披着麻布长袍的人进来,看他们身上的装束,就和送殡时候穿的麻衣一模一样。 只是他们身上的麻衣颜色是深灰的,而送殡穿的麻衣是浅黄。 麻衣长袍上还有帽子,遮挡住上半张脸,只能看到鼻子以下的部位。 看到这些人的样子,来一护心说怪不得手下人会说他们像鬼一样。 他们一进来,就像是带着一股阴气。 进来的这几个人身高都相差无几,一样的麻衣,若是不仔细分辨的话,还以为是一个人的多个分身一样。 “你们是什么人?” 来一护问。 那几个人却没有一人回答。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们说话,来一护的脸色已经变得有几分难看。 他看向手下人问道:“他们都是哑巴吗?” 手下人的脸色也很难看,连忙解释道:“他们之前就说过,不想多说话,尤其是说过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谁问都一样。” 来一护的这个手下叫郭鲁人,是他从都城来安阳的时候带来的亲信。 来一护的事,多半都是此人操持。 这个人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但是人机灵,虽然跟了来一护很久,来一护却并不知道郭鲁人的出身。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让人感慨。 当初他的大伯来永儿在富户家为包身工,不只是他,他的爹娘,叔伯,兄弟,那个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是这富户家里的长工短工。 说是长短工,实则就和奴隶一样,人人打骂,那村子就叫来家村,姓来的人却多是那富户家的苦力。 那个小村子就在都城外的博野山,那次先帝去博野山游玩,结果迷了路。 路上遇到了给富户家里放牛的来永儿,这才有了来家后来的飞黄腾达。 而那富户,就是郭家。 几十年过去,来永儿如今已经贵为国公,禁军大将军,还领兵部尚书衔。 而郭家的人,则都变成了来家的奴仆随从。 来永儿做了官后不久,就回了家里一趟,郭家的人都是趴在地上迎接他的。 来永儿说是要报答什么恩情,实则是把郭家的人带走给他做奴仆。 那个富户的家主郭功亮成了他府里的管事,到来永儿调到苏州做节度使的时候,郭鲁人才出生。 所以来一护一直以为,郭鲁人就是来家的包身奴才出身。 见来一护脸色不好看,郭鲁人连忙解释道:“他们之前和我说过,是从塞北来的。” “他们都出自一个部族,这个部族名为摩柯族,人数很少,但每一个摩柯族的男人,都是天生的杀手。” “他们生活在塞北大漠,为了生存要和野兽搏杀,还要抵抗大部族的攻打。” “这些人,从三四岁就开始练习杀人技,到十二岁,就必须去杀一个人,这就算是他们的成人礼。” 郭鲁人道:“他们一般猎杀的目标,都是那些大部族中的达官贵人,总之就是有身份的人,其实很大一部分人完不成他们的成人礼,会死在这第一次刺杀中。” “正因为这样,活下来的摩柯勇士,都是最强的武士。” 郭鲁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倒是让来一护重新对这些人感兴趣起来。 他问:“这些人为什么不爱说话,而且同样的话为什么不说第二遍?” 郭鲁人回答道:“他们说尽量少说话,就尽量少的暴露自己,有时候声音也会成为破绽。” “事儿真他妈的多。” 来一护骂了一句。 然后看向那几个摩柯族武士问道:“你们杀一个人多少钱?” 那个摩柯首领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不一样。” 来一护问:“那你们怎么算的?” 摩柯首领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来一护的手下全都戒备起来。 那人却只是掏出来一张羊皮纸,递了过去。 郭鲁人连忙过去把羊皮纸接过来,然后又转递给来一护。 来一护看了看,噗嗤一声就笑了。 “真他妈的,一群塞北野人,杀人倒是会明码标价,郭鲁人,你过来看看。” 郭鲁人连忙凑过去看了看,然后也笑了。 “平民百姓,不会武功的,五两银子一个,会武功的人,军士,二十两一个,小官一百两,大官五百两......” 看到这,来一护哈哈大笑道:“这些塞北蛮子真他妈的有意思,他们不知道咱们中原人的官多到数不清吗?” “在他们眼里看来,只有小官和大官之分,完全不知道官职都是什么,果然是从粗鄙野蛮的地方来的。” 来一护笑够了,看向那个摩柯武士首领问道:“杀一个将军多少钱?” 摩柯首领回答:“一千两。” 来一护楞了一下,他那羊皮纸上就没有一千两的标价,最高到五百两。 所以来一护道:“你是觉得我傻好骗吗?为什么大官五百两,将军就一千两。” 摩柯首领认真的回答:“将军很大,比大官大。” 来一护又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看向郭鲁人说道:“这些蛮子真是太他妈的有意思了,他们觉得将军比大官大,哈哈哈哈......” 摩柯首领却不在乎他笑还是不笑,只是站在那等着。 来一护笑够了之后说道:“若是丁胜甲知道自己只值一千两银子,说不定会气的炸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于是对郭鲁人说道:“外边不是还有不少江湖豪杰呢吗,把你说的厉害的那几个,叫进来我也看看。” 郭鲁人道:“今天只是来了一部分,还有许多没来的。” 他说完后,就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作为奴才来说,他确实算是尽职尽责的了。 不管他知道不知道,来家的人原本是他的家的奴仆,但现在却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是来家人奴仆的身份。 不多时,郭鲁人带着一群江湖客进来。 这些江湖上都有名号的汉子,谁又会真的服了谁。 在外边的时候,大家其实都互相看着不顺眼,但一亮名号,就会有些变化。 江湖中人,尤其是这些有门有派的江湖中人,他们也是看出身的。 就好像文人一样,你要是说自己是读私塾的出身,那就会被人看不起。 你要说是冀州四页书院出身,那就连做官的人,看到你也要稍稍客气几句。 文人提及自己的师门,亮的是名号,江湖中人也一样。 他们最先比的,也是师门的名号响亮不响亮,师门大不大。 比如外边进来的这些人,七宝山铁振门来了一百多个人,看起来势力庞大。 但在门外的时候彼此一亮名号,他们就知道要对如意门的人客气些。 如意门来了三十几个人,可是如意门中,传闻有近五百门人弟子。 而七宝山铁振门一共就一百多人,是全都来了。 如意门来的人,带队的是姚汤山,在豫州江湖上很有名望。 铁振门的万夫敌,见了姚汤山也要叫一声前辈,论辈分要叫一声师伯。 来一护道:“我是想用你们去做一些事,但是又不知道你们谁的本事大一些。” 他看向最强壮的万夫敌,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厉害的,比正常人高了能有一头,壮硕如野牛一样。 这大冷天的,只穿了一个马甲,两条胳膊露着,胳膊比一般人的腿都粗,那肌肉一条一条看着就很有震慑力。 来一护看向万夫敌,万夫敌却连忙俯身道:“回将军,要说武功,自然是姚师伯最强。” 江湖中人重名望,姚汤山知道万夫敌是给他面子,所以笑了笑道:“万门主过谦了,你的横练硬功,怕是已经天下无敌,老夫若真是与你交手的话,未必有胜算。” 万夫敌连忙道:“师伯说的这是哪里话,师伯行走江湖的时候,我还在吃奶呢,不管事武艺还是名望,晚辈都自愧不如。” 姚汤山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太谦虚。” 这两个人互相吹捧起来,来一护心说这和我们官场上的人互相吹捧套路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指了指摩柯武士:“他们杀人,明码标价,你们先不说标价不标价,你们敢杀人吗?” 这话问的,姚汤山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看向万夫敌。 万夫敌心说你个老狐狸,又想让我当出头鸟。 可他也知道,给这些官老爷们做事,就要有态度。 于是他俯身道:“可以的,跟了将军,就是将军的人,自然要听从将军的吩咐。” 来一护道:“这样,先不说杀谁,我出三千两银子要一个人的人头,你们看看是谁先接?” 万夫敌看向姚汤山,姚汤山也在看他。 万夫敌道:“师伯他年纪大了,这事还是我接的好。” 姚汤山道:“话怎么能这么说,你虽然年轻气盛,可你江湖阅历太浅,这可是将军大人安排的第一件事,你能有把握做到吗?我看你还是先退后吧。” 万夫敌道:“师伯这话说的就有些伤人了,我是江湖晚辈不假,可师伯也有一些年没有行走江湖了吧,晚辈听说,你都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练过功了?” “放屁!” 姚汤山怒道:“别说我没有不练功,我就算真的十几年没练功,一根手指也能废了你。” 万夫敌道:“师伯是前辈,如意门又是大门派,说话还是体面些的好。” 姚汤山脸色越来越差,他看向万夫敌问道:“你是想比试比试吗?” 万夫敌道:“我不是贪图那三千两银子,也是一样为将军考虑,怕你年老体衰误了将军大事,若你真想比试的话,晚辈那就请师伯赐教了,只是师伯现在的体力,给你一把刀,你都破不了我的横练之身。” 来一护心说这下好玩了,刚才还晚辈尊敬前辈,前辈爱护晚辈,这一转眼,为了三千两银子,前辈和晚辈就要撕吧了。 就在这时候,那个摩柯武士的头领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他已经等了很久,他好像不喜欢等人。 于是他转身,面无表情的走到万夫敌面前,万夫敌比他高大半个头,看了那摩柯首领一眼:“你要干嘛?” 下一息,摩柯首领一抬手,然后迈步向前,万夫敌的太阳穴上就多了一个血洞。 又下一息,摩柯首领转身回来,姚汤山的咽喉上多了一个血洞。 两个人都倒了下去,面对面躺在地上,彼此看着彼此,血也流到了一起。 摩柯首领回到原来的位置,看向来一护说道:“给钱。” 来一护吃了一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杀人。 他脸色有些发白,也有些生气。 于是微怒道:“又不是我让你杀的他们,凭什么给你钱?” 摩柯首领依然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要的是杀将军的定钱。” 他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这两个不要钱,太弱。” ...... ...... 【上午没更新是因为我女儿头疼,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抱歉。】  第五百七十八章 奸人奸计 “不要钱?” 来一护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了看那个摩柯武士首领。 他缓了一会儿后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一些,而那些暴怒的呼喊着的江湖客,也没有敢真的怎么样。 他们的师父就倒在那儿了,如果是在外边的话,可能早就已经一拥而上。 可这里是将军府,他们就不敢。 摩柯族首领回头看向那些嘶吼着的江湖客,平静的眼神扫过了如意门的人,又扫过了铁振门的人。 这平淡,就是最大的不屑。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他们吵烦了我,他们死,你们吵烦了我,你们死。” 本来那些人因为担心在来一护的面前动刀动枪的不好,所以忍耐着。 可是此时此刻,因为这句话却真的忍不下去了,谁还没有几分血性了。 “都给我闭嘴!” 来一护忽然喊了一声。 往前冲的那些门人弟子随即停了下来。 外边有甲士往前压,弓箭已经瞄准过来。 来一护起身,走到那两具尸体旁边看了看,沉思片刻后说道:“江湖上的比试,难免会有意外。” 他看向郭鲁人吩咐道:“每人发五百两银子的抚恤,人抬出去找地方葬了吧。” 郭鲁人连忙应了一声,吩咐那两个人的门人弟子把各自师父的尸体抬出去。 来一护道:“这只是一场意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这些人我都留下了,以后都在我府里做事。” 郭鲁人道:“你们还不谢谢将军?” 师父的尸体还在那,让他们此时强颜欢笑确实难了些,人都有远近亲疏,再怎么样那也是师父。 有的人转身就走了,宁愿不做将军府的人,也不愿意再多留下一会儿。 而有的人则俯身行礼。 走了的人走了,留下的人把尸体抬了出去。 来一护看向那个摩柯族的首领,笑着说道:“很好,很有些本事。” 摩柯族首领依然面无表情,伸着手:“定钱。” “定钱?” 来一护笑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郭鲁人,去取三千两银子过来。” 郭鲁人立刻跑了出去,不多时带人抬着一口木箱回来。 箱子打开,里边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看着就像是有魔力似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来一护笑道:“我不给你定钱,我直接给你全部......你们帮我去杀了安阳军正四品将军丁胜甲。” 摩柯族首领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指了指那口箱子,两个摩柯族武士随即过去,将箱子抬了起来。 “等一下。” 郭鲁人凑到来一护身前,压低声音说道:“若此时杀了丁胜甲,会引起孟可狄怀疑。” 来一护怔住:“为何?” 郭鲁人道:“若之前是丁胜甲带着人来闯入将军家里,杀了也就杀了,孟可狄也说不出什么。” “可丁胜甲若是死在家里,孟可狄必然猜到是将军你派人去杀的。” 来一护道:“孟可狄就要丁胜甲死,我杀了他,孟可狄开心还来不及。” “将军说的没错,可不是现在,现在时机不对。” 郭鲁人道:“此时杀了丁胜甲,就会暴露这些人的实力,到那时候,孟可狄见到这些江湖客能杀丁胜甲,一定会把人都要回去。” 他贴在来一护耳边,声音很低很低的说道:“丁胜甲已经没有兵权,不足为虑,将军不能因为讨厌丁胜甲耽误了正事,还是要先对付孟可狄,然后再对付丁胜甲。”来一护仔仔细细的想了想,郭鲁人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丁胜甲若是被杀,孟可狄见这些江湖客确实能用,说不定真的会把人要过去。 来一护点了点头道:“嗯,你思谋的周全,怪不得大伯让你跟着我。”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这些人你先带回去安排好......一会儿回来后,你我商议除掉孟可狄的事。” “是。” 郭鲁人应了一声,随即把那些江湖客和摩柯族的武士都带了出去。 为了保密,他下令所有人都不许离开将军府,之前离开客厅的那些弟子们人,也都被阻拦下来。 又为了防备这些人打起来,他把其他人安排到了后院,把摩柯族的武士安排在了前院。 回来之后,来一护看到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大伯说过,你心思缜密,办事得力,所以才会让你跟着我,现在看来,大伯看人真的很准。” 他指了指身边位子:“来,坐下来说。” 郭鲁人连忙俯身道:“不敢不敢,我还是站着听将军吩咐,我怎敢与将军平坐。” 来一护也没坚持,他再怎么夸郭鲁人,在他眼中,郭鲁人也只是个仆人罢了。 “你有什么想法?” 他问郭鲁人道:“孟可狄这个人,武艺很强,而且又生性多疑,想要杀他不容易。” 他停顿了一下,冷笑着说道:“而且此人薄情寡义,连丁胜甲都能一脚踢开,所以也别指望他能多信任我。” 郭鲁人道:“其实也没那么难,就看如何猜他的心思。” 他笑了笑说道:“刚才我还想着,有没有什么一石二鸟之际,将军刚才提醒我一句,孟可狄生性多疑......” 他对来一护说道:“将军明日请孟可狄喝酒,假装无意中说起,将军府中护卫,多半也都是丁胜甲的旧识。” “就算不是丁胜甲的旧部,也与丁胜甲格外熟悉,万一丁胜甲对孟将军有什么歹念......” 他看向来一护道:“听闻此言,孟可狄怕是要睡不踏实了。” 来一护哈哈带笑道:“可惜了你这个人,只是一个奴仆,若你能做官的话,指不定祸害了多少人。” 他起身道:“何必等到明日,我今夜就去找他喝酒。” 说完后大笑而出。 来一护急于夺权的心思,最清楚的莫过于郭鲁人。 这个来一护本就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当初求他大伯来永儿,想到禁军做将军。 来永儿还不知道他侄子几斤几两? 在都城的时候,仗着来永儿的威风,来一护一直都是胡作非为。 这个人尤其好色,看上谁家的女人,不管是闺女还是媳妇,总是要想尽办法下手。 真让他在禁军任职,他在宫里都敢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来永儿这才把他送到了安阳来,本意是让他老老实实混点资历,以后回都城,在兵部给他谋个职位。 怪就怪,来永儿在他临行之前鼓励了几句。 来永儿对他说,陛下让你去安阳,是对咱们来家的信任。 你到了安阳切不可胡作非为,一定要谨守本分,陛下如此待你,你就要为陛下拼死效力。 陛下若知道你忠心,说不定给你封侯拜将。 尤其是最后这句话,可是让来一护心里燃起来希望之火,呼呼的烧。 到了安阳之后,来一护又发现了安阳这个地方,真的是风水宝地。 在这做将军,一年随随便便就能有数十万两银子的进账,这还是明面上的。 若是算上安阳军假扮成水匪去干的那些勾当,一年就能有上百万两的收入。这么多银子,谁不眼红? 而且这里还是咽喉要地,得安阳,南北两地,都要看他脸色。 他若是倒向北边,南边就会害怕,倒向南边,北边就会心慌。 正因为郭鲁人太了解来一护了,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帮他。 夜里,将军府。 孟可狄多喝了两杯酒,又开始骂人了。 每次他要骂人,排在第一个的自然是李叱。 骂够了李叱之后就开始骂丁胜甲,来来回回的这么骂,连来一护都听烦了。 可是还得附和着,陪着骂。 “将军。” 来一护假装喝多了酒,摇摇晃晃的说道:“我虽然来安阳没多久,可我自信,要说对将军的忠心,谁也比不过我。” 他猛的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来一护,把将军当做长辈一样看待,他丁胜甲行吗?” 说到这,来一护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我愿意拜将军为义父,鞍前马后,誓死追随,他丁胜甲能有这份心吗?!” 孟可狄看起来喝了不少酒,可此时眼睛却微微一亮。 他伸手去扶来一护,可是却故意几次都把手伸的偏了。 孟可狄道:“你这又是何故?我怎么能做你义父呢?” 来一护道:“那有什么,我敬重将军,视将军为师为父,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哈哈哈哈哈......” 孟可狄大笑道:“你起来,你若真的认我做义父,我岂不是与褒国公同辈了。” 来一护道:“哪有何妨,我大伯都说,世上猛将,孟将军当为第一,大伯让我来,就是来和将军学本事的。” 孟可狄心说你大伯当初大概就是这样,跪在先帝面前要当儿子的。 他想着那自己岂不是和皇帝一样了。 想到这,他更加开心起来。 “义父!” 来一护跪在那磕头:“请受孩儿一拜!” “好好好。” 孟可狄心说,你这一认我做义父,你大伯都得气个半死,那就把他气个半死好了。 他把来护儿扶起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义子,我会把你当做亲生的一样看待。” 来一护欣喜若狂,扑通一声又跪下来不停磕头:“多谢将军,不不不,多谢义父!” 两个人喝了好一会儿的酒,来一护看起来更加的醉了。 他拉着孟可狄的手说道:“我早就看那丁胜甲不顺眼,义父你不知道,他在背地里说过些什么,就拿我来说。” “他对别人说,孟将军要提拔来一护,是看在来一护大伯的面子上,可我就不答应,我不答应,连孟将军都不敢驳了我的面子,就把他来一护按了下去。” 孟可狄眯着眼睛说道:“他竟然如此猖狂?” 来一护道:“那算什么,就拿今天来说,他居然要带兵杀我,还说先杀来一护,再杀孟可狄,这安阳城就是他的了。” 孟可狄冷笑道:“凭他也配?” 来一护喝的坐不住了,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那可不一定,他就说过,孟将军府里的亲兵护卫,哪个不是他的人。” 孟可狄皱眉。 他哈哈大笑道:“你喝醉了酒,就胡言乱语,我才不信你说的,我可是待他不薄。” 来一护道:“那就当面对质,我不怕!” 孟可狄道:“那好,就当面对质。” 来一护道:“他若是不敢来,必然是心虚害怕。” 孟可狄道:“他若是不敢来......他确实应该害怕。”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一家团聚吧 已经睡下的丁胜甲被吵醒,他睁开眼睛看了看,骤然起身,头有些昏沉,猜着此时已经深夜。 家中的亲兵在门外依然说着什么,丁胜甲晃了晃脑袋,这才回过神来。 “将军,孟将军派人来,让你现在就去孟将军的府上。” 听到这句话,丁胜甲的脸色猛的一变。 “可知道是为何?” 手下人回答道:“不知道,只是来人说很急切,请将军现在就去。” 丁胜甲心说这么着急,莫不是出了什么军情? 若如此的话,他岂不是马上就要重新领兵了。 一想到此处,丁胜甲心里顿时惊喜起来,他连忙穿好衣服,快步往门外走。 他到了府门口,见那个来传令的人认识,是孟可狄的亲兵护卫之一,名为张根。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将军这么急着找我?” 丁胜甲一边披上大氅一边问。 张根脸色变幻不停,沉默片刻后,忽然抱拳道:“丁将军,孟将军和来将军喝多了酒,可能要.....可能要杀你。” 丁胜甲的眼睛骤然睁大。 “为何?!”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张根摇头道:“我也是冒死和将军你说一声,去不去,将军自己拿主意。” 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丁胜甲呆若木鸡一般站在门口,一时之间,这个冬天变得更加寒冷起来。 “喝多了酒......所以要杀我?”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想着自己对孟可狄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鞍前马后,孟可狄一句话,他就能去拼上性命。 就因为冀州一败,却容不得他了。 “将军!” 他手下亲兵劝道:“此时去孟将军府里,必死无疑,不如我们现在就走了吧。” 另一个亲兵说道:“趁着守门当值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军现在就换上军甲,只说是奉孟将军之命出城,应该还来得及。” 丁胜甲茫然的看向说话的人,一时之间,竟是连别的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其中一名亲兵道:“来不及了,你们去取将军战甲,我们去取马。” 几十名亲兵分头行事,有人跑回去将丁胜甲的战甲搬出来,就在门口给丁胜甲穿戴整齐。 丁胜甲却好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任由摆布。 不多时,其他人牵了战马来,有人扶着丁胜甲上马,又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 众人一口气冲到城门口,大声喊着让守门的人打开城门。 当值的校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是丁胜甲,连忙俯身行礼。 丁胜甲的亲兵大声说道:“奉孟将军之命出城,你们马上把城门打开。” 那校尉将信将疑,脸色为难道:“已经这么晚了,将军出城是去做什么?” 亲兵们看向丁胜甲,丁胜甲这才好像刚刚缓过来似的。 他回答道:“北边可能会有敌人来犯,我奉孟将军的将令,去北边巡查。” 校尉道:“还是应该请示了孟将军的好,将军在这里稍候片刻,卑职马上就派人去孟将军府里请示。” 丁胜甲一怒,抬起手一挥,马鞭子甩在那校尉脸上,直接打的皮开肉绽。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阻挡我?” 丁胜甲怒道:“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已经没有权利杀了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现在就杀了你们?!” 被打了的校尉扑通一声跪下。 “卑职不敢!” 丁胜甲和薛纯豹这两个人,在安阳军中素有威名,这些人本来就怕他们。 此时见丁胜甲发怒,剩下的人也不敢阻拦了。 丁胜甲大声说道:“阻拦我者,皆按贻误战机顶撞上官处置,杀无赦!” 他一摆手:“给我开门!” 那些当值的士兵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过去把城门打开。 深夜里,丁胜甲带着数十名手下亲兵,呼啸而去。 不多时,孟可狄的将军府里。 当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踹翻了。 “如此小人!” 孟可狄怒道:“我待他犹如手足兄弟,他居然敢叛逃!” 来一护听闻这消息也是没有料到,不过他却不担心什么,反而开心。 不管丁胜甲是死了还是逃了,都没有什么区别。 如今孟可狄身边最忠诚的两个手下战将,一个跑了一个死了。 对于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假惺惺的劝了孟可狄好一会儿,总算是把孟可狄劝的没有那么暴躁了。 “义父。” 来一护劝道:“其实想想,也不都是坏事,他逃出北门,必是去投靠冀州李叱了。” “想想看,此时他逃了,比以后他万一要对义父你不利,反而是好了许多。” “也可见此人早已经被李叱收买,冀州一战,说不得都是此人出卖了义父,才导致兵败。” 他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丁胜甲逃的匆忙,他军中还有很多人是他死忠,若是不现在除掉的话,以后难免也是祸端。” 孟可狄眼睛睁大,片刻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你现在就带兵去,持我的令牌,把丁胜甲军中的将领全都给我抓来。” “是!” 来一护顿时来了精神,俯身道:“孩儿今夜,就把那些人全都抓回来。” 孟可狄看到来一护急匆匆的走了,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这一夜,安阳城里格外的不太平。 来一护带着他的手下人,在城中大肆抓人。 他自然是要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要当做大令箭来用。 凡是和丁胜甲沾亲带故之人,又或是平日里来往稍稍密切一些的,一个不剩,全都抓了起来。 到快天亮的时候,来一护已经抓了四五百人,其中一大部分,其实和丁胜甲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就在来一护要把人都带去孟可狄府里的时候,郭鲁人却拦住了他。 “将军,不能送去孟可狄那边。” 来一护一怔,他问道:“这是孟可狄吩咐的,你为何说不可?” 不等郭鲁人说话,他有些急切的说道:“让这些老部下,都死在孟可狄的府里,足以让安阳军中的人对孟可狄再无忠心。” “此事又怎么能耽搁,把人尽快送过去,尽快杀了,如此一来,我们的阻力就减少了大半。” 郭鲁人道:“将军你想,这些人虽然是丁胜甲部下,或是亲属朋友,但也都是孟可狄的部下和旧识之人啊......” 他劝道:“若是见到这么多人哭诉求饶,孟可狄说不定就会心慈手软。” 来一护脸色变了变,沉吟片刻后点头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郭鲁人道:“全都带到将军府里去,然后派人去请孟可狄过来。” 来一护道:“他未必肯来,而且必会骂我,问我为什么不把人带到他的将军府里。” 郭鲁人道:“将军只说,若是在孟将军府里杀人,一是血气太重,怕影响了将军府里的气运,二是怕其他部下对孟将军有所怨恨。” “你告诉孟可狄,说是在你府里把人都杀了,你要以此来表忠心,让所有人都知道,人是你杀的,而不是孟将军杀的。” 郭鲁人继续说道:“我们在府中埋伏精锐,等孟可狄到了,再一刀杀之!” “趁着今夜这乱局,将军杀孟可狄后迅速接管安阳军,这地方就是将军的了。” 来一护眼睛亮起来,哈哈大笑道:“大伯让你跟着我,算是对了!” 他一摆手道:“你现在就把人都带去我府里,不用等我们回来,全都杀了,我现在去请孟可狄。” 郭鲁人立刻应了一声,带着人把抓来的全都押到了来一护的将军府中。 没等多久,来一护居然真的把孟可狄请了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院,一看到院子里的被抓的那些人还都在,来一护的脸色就变了变。 他看向郭鲁人,郭鲁人微微摇头示意。 等孟可狄走向那些人的时候,郭鲁人趁机对来一护说道:“我刚刚想过,若一进门,孟可狄见到人已经都死了,难免怀疑。” “而且说不定转身就走,便没了机会,且他武艺高强,又有亲卫,就算进来也不好下手。” “我已经安排了那些摩柯族的武士,藏在被抓的人中,只要孟可狄过去,他必死无疑。” 来一护大喜,低声笑道:“你这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还是你想的周全,大伯让你跟来算是跟对了。” 就在这时候,孟可狄回头喊道:“来将军,你们在说些什么?” 来一护连忙跑过去道:“只是询问了一下人抓齐了没有。” “嗯。” 孟可狄点了点头,举步走到那些跪在院子里的人面前,扫视了一圈。 他忽然看到面前跪着的人,自己并不认识,也没有印象,所以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俯身道:“你是谁?” 来一护立刻大喊一声:“还不动手!” 跪在那的摩柯族首领猛的站起来,一个跨步向前,手中短刀噗的一声刺进了来一护胸口。 来一护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摩柯族的首领。 “为......为什么?” 摩柯族首领动作奇快,短刀在来一护的身体里快进快出,连刺了六七刀。 可是这六七刀,却又精准的避开了一击致命的要害。 他推了一下,来一护往后倒了下去。 郭鲁人走过来,蹲在那,看着嘴里一口一口还在拼了命的呼吸的来一护,就那么看着。 看了好一会儿后,郭鲁人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撕心裂肺。 “来一护!” 郭鲁人猛的抢过来一把刀,用刀指着来一护的脸说道:“你霸占侮辱我的夫人,真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我夫人因此而投井自尽,他们骗我说,是她偷了人被发现,所以羞愧自尽。” “我暗中追查之下才知道,趁我不在家,是你祸害了她!” 郭鲁人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沙哑着说道:“你以为是来永儿派我来帮你的?根本就不是,而是我自己跟上来的,骗你说是来永儿派我追上你!” “我来,就是为了让你死,而且要让你全家死,如果不让你彻底信任我,以为我真的要帮你夺下安阳,我又怎么能劝得动你,把你家眷都接到安阳来?” “我帮你谋划,只是想让你觉得,这安阳马上就要在你手里了,然后骗了你写亲笔信回去,把你妻儿全都接到安阳来。” 郭鲁人红着眼睛嘶吼道:“我在这里等着她们!我会让她们下去跟你一家团聚的!” 一刀落下。 来一护的人头滚了出去,血流满地。  第五百八十章 大人物小人物 郭鲁人这一刀下去,来一护的人头就滚了出去,血喷涌而出,很快就流了一地。 孟可狄看着地上的尸体,连他这样久经沙场的人心里都有些发寒。 “我之前倒是真的低估了你,你是真的狠。” 孟可狄对郭鲁人说道:“从你第一次找我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狠人,但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狠。” 郭鲁人看向孟可狄,沉默片刻后回答道:“如果将军也遇到了我遇到的事,应该也会如此吧。” 孟可狄道:“我遇到你的事?”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突然说起了蠢话......” 他看着郭鲁人说道:“你只是一个奴仆,所以来一护才会随意欺辱你,而他为了对付我,要先向我叫义父,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郭鲁人的脸色变了变。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是,我只是一个奴仆,但是将军的宏图大业,似乎暂时还离不开我这个奴仆。” 孟可狄问道:“为何离不开?” 郭鲁人道:“虽然我是个奴仆,可是将军要想瞒着都城那边做些什么事,必然离不开我。” 他也笑起来,似乎成竹在胸。 “将军不管是想杀丁胜甲,还是想杀来一护,归根结底是为什么?” 他看着孟可狄的眼睛,毫不退缩。 “将军虽然不会对我这样一个下人说,可是我这个下人,偏偏就是将军嘴里说的聪明人。” 郭鲁人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将军在冀州一败之后,心里忽然明白了几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事,武亲王现在腾不出手,也不得不用你,所以也就是骂你一顿,没有更多处置,但武亲王只要回来,你损兵折将的事武亲王还是要追究。” “第二件事,你知道来一护是皇帝派来监视你的,所以你也知道,来一护肯定已经把你兵败的事上报朝廷。” 郭鲁人指了指孟可狄:“将军想着,你戍守安阳这么多年,就因为这区区一场小败,就可能断送了前程,将军心里不服气,确切的说是恨,就像丁胜甲恨将军你一样。” “第三件事,不管是武亲王处置你,还是皇帝处置你,谁来接手安阳?肯定不是丁胜甲,因为他也是犯错之人,所以只能是来一护。” 郭鲁人道:“你从一开始就看的透彻,来一护有野心想要取代你,把安阳城抓在他自己手里。” “你要除掉丁胜甲,可不是因为他导致冀州战败,而是因为他是武亲王的旧部,一旦他知道了你的打算,他一定会偷偷上报给武亲王知道。” 郭鲁人停下来,看着孟可狄的眼睛说道:“将军,你是想自立为王,去他妈的什么朝廷,去他妈的什么武亲王,谁想办你,都不答应。” 啪啪啪啪啪...... 孟可狄忍不住开始鼓掌。 他笑着说道:“想不到,把我想法看的这么透彻的,居然是你一个下人。” 他的笑,依然不屑。 孟可狄继续说道:“我真没有想到,你这样一个小人物,心思会那么缜密,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就像你的名字,郭鲁人......过路人。” 郭鲁人笑道:“可小人物也有翻身的时候,小人物也有翻身的梦想,最主要的是,小人物现在看到了机会。” 郭鲁人道:“将军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宣称自立,你怕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你就要瞒着朝廷。” “你知道来一护什么时候给朝廷送密报吗?你知道送密报的方式是什么吗?你知道密报交给谁吗?”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无头尸体。 “我想尽办法的让来一护信任我,他和朝廷联络的所有方法我都知道,也都是经我之手。” 郭鲁人的视线看向孟可狄:“将军,小人物未必没有大本事。” 孟可狄点了点头道:“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了。” 郭鲁人俯身道:“多谢将军。” 孟可狄看了看院子里跪着的那些人,沉默片刻后问道:“郭大人,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吗?” 郭鲁人因为郭大人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俯身道:“回将军,我......下官知道。” 孟可狄问道:“说来听听?” 郭鲁人道:“将军来一护,因为和将军丁胜甲有私怨,两人各自带人手械斗,死伤不少人。” “这件事,是安阳军的羞耻事,所以必须封锁消息,自然是不能让朝廷知道了。” 孟可狄摇了摇头:“不够好。” 郭鲁人沉思片刻后,又说道:“将军丁胜甲,勾结冀州大贼李叱,里应外合,意图夺取安阳,被将军来一护发现,及时阻止,诛杀叛贼数百,该请功。” “哈哈哈哈......” 孟可狄大笑道:“这样就好多了,往朝廷请功的奏折我来写。” 郭鲁人道:“给褒国公来永儿的密信,我派人去送。” 孟可狄点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帐下的行军主簿,正五品,领正四品俸禄,军前办事,参议军务。” 郭鲁人再次俯身一拜:“多谢将军提携,下官必会尽心竭力辅佐将军。” 孟可狄道:“朝廷会给来将军一些赏赐,不管是什么,你留着玩吧。” “谢将军!” 孟可狄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江湖客,尤其是多看了几眼那个摩柯族的首领。 他点了点头道:“这些人还不错。” 郭鲁人道:“刺杀李叱的事,这些人可做,若是将军放心的话,可将此事交给我。” 孟可狄沉思片刻后回答:“以后再说吧。” 他背着手走了。 等孟可狄走了之后,郭鲁人一摆手:“把这里的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可是那摩柯族的首领却没有动。 郭鲁人问道:“你为何不动手?” 摩柯族首领好像永远都是那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任何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他语气很平淡的回答道:“第一,没给钱,第二,我不杀已经跪地求饶的人。” 郭鲁人笑道:“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有底线?” 摩柯族首领回答:“你猜错了,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反抗之力,杀起来没有意思。” 郭鲁人道:“你这么不听话,我似乎也没有留下你们的必要。” 摩柯族首领走到郭鲁人面前,看着郭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刚才若非是我们,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死了?” 郭鲁人沉默。 在刚刚孟可狄离开之后,四周传来一声声发令的声音,显然在这将军府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安阳军的精锐团团围住。 而他在之前一刻,就是孟可狄嘲笑他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往四周观察,在将军府四周的高处,全都是安阳军的弓箭手。 孟可狄那样的人,连丁胜甲都不信任,又怎么可能信任来一护? 又怎么可能信任他......这个小人物。 而孟可狄在那一瞬间,确实是想杀了郭鲁人,就因为摩柯族的那些武士在,他犹豫了。 孟可狄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负,他在战场上拼杀了这么多年,身经百战而不死,就足以说明他的强悍。 可是他却没有把握,在四周有摩柯族武士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况且,在他刚刚动念的那一刻,他就发现摩柯族的那些人悄悄移动了方位。 郭鲁人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也许没错,但你应该记住,既然你们的目标就是赚钱,最好还是应该多考虑一下雇主的感受。” 摩柯族首领道:“你缺人手,我不缺雇主,现在我杀了你去找孟可狄,他应该也不会拒绝我们。” 郭鲁人再次沉默下来。 他是着实不喜欢这些塞北蛮子,这些人眼里只有钱。 可是现在确实又离不开,这些人和普通的江湖客不一样。 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杀人不眨眼。 “既然你们不想杀人了,那你们就都回去休息吧。” 郭鲁人道:“等我安排你们北上冀州杀李叱的时候,我希望你们都能听话些。” 摩柯族首领依然平淡的说道:“五万两。” “嗯?!” 郭鲁人的脸色一变。 “你是不是疯了?” 他看向摩柯族首领,已经很生气。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除了你们之外真的无人可用?这安阳城里聚集起来的江湖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只要肯出到五千两银子,愿意去杀李叱的人就会多如牛毛!” 摩柯族首领回答道:“如果他们行,你大可让他们去。” 郭鲁人道:“你不要过分。” 摩柯族首领走到郭鲁人面前,两个人近在咫尺。 他问郭鲁人:“你就没想过,孟可狄不会留你太久?” 郭鲁人哼了一声。 摩柯族首领道:“十万两,我帮你杀孟可狄。” 郭鲁人道:“如果你能杀的话,刚才你就已经动手了。” 摩柯族首领依然那个样子,不冷不热的回答道:“第一,四周全都是他的伏兵,我动手,我的人也会死,第二......你没给钱。” 郭鲁人道:“你太贪心了。” 摩柯族首领道:“我不急,你也可以不答应。” 他一招手,那些摩柯族武士随即跟着他离开。 郭鲁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说是行军主簿,可是在这安阳城里,谁又会真的看得起他了? 既然已经开始走上这条路,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 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们,是那么的看不起他。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沉默了许久之后大声喊了一句:“杀光这些人,每人二百两。” 院子里的那些江湖客们互相看了看,有人啊的喊了一声,抽刀将面前跪着的人砍死。 有了第一个人动手,接下来的事就变得格外血腥残酷。 那些江湖客们疯狂的砍杀着,院子里跪着的数百人,很快就都被砍死。 这将军府的院子里,血腥味浓的,闻进鼻子里,头都一阵阵的疼。 郭鲁人背着手离开,没有再多看一眼。 大人物们可以只手遮天。 小人物,也想翻云覆雨。 第五百八十一章 知恩图报 五品红袍在身,这让郭鲁人的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老百姓们的民谣里都有,四品五品穿红袍,三品之上是紫衣。 他一个奴仆,突然之间成为五品官员,这身簇新的官服,就好像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穿上这身衣服,在铜镜前仔仔细细的看着自己,郭鲁人感觉恍如隔世。 这铜镜里的自己,真的是自己? 他凑近了看,仔细的看,看那眼睛,鼻子,嘴,越看越不像是自己。 忽然有个错觉,他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在嘲笑他。 他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 许久之后,铜镜里的他笑起来。 “当年你们来家的人,就因为穿上了这样一身衣服,摇身一变,从包身工变成了官老爷。” 郭鲁人转身,看向书桌那边。 这是来一护的将军府,那是来一护的书桌。 郭鲁人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来一护依然坐在那看着他冷笑。 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再看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来人!” 他喊了一声。 门外的侍从离开进来,俯身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大人这两个字,在郭鲁人的脑海里一遍一遍的来回飘,比风铃声还要悦耳。 “去把摩柯族的那个首领叫过来。” 郭鲁人吩咐了一声。 他想试试,自己的话好用不好用。 随从立刻就转身出去,小跑着离开的样子,让郭鲁人依稀觉得那是他自己。 那谦卑的姿态,那小跑的背影,一模一样。 不多时,摩柯族的首领缓步走进来,依然是一身宽大的麻布长袍,依然是那不冷不热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想了很久。” 郭鲁人坐下来后说道:“如果我要杀了孟可狄的话,我能不能控制安阳城?我能不能把安阳城变成我自己的?” 摩柯首领看着他,没有回答,但是他那眼神就已经是回答。 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是一个白痴。 “你也觉得不能。” 郭鲁人有些生气,可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确实是不能......故事里那些小人物,一朝翻身做主人的桥段,都是假的啊。” “就算我杀了孟可狄,这安阳城也轮不到我,我手里只有你们这些人......” 郭鲁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是安阳军中随随便便一个五品将军,就有一千多精锐的府兵,一个四品将军,碾死我就好像碾死一只蝼蚁。”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很多故事里都会有这样的桥段......一个小人物,在大人物身边做事,然后偷袭大人物将其杀死,接管了大人物的一切,从此飞黄腾达......” “这样的故事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老百姓杜撰出来的,根本就不明白,杀了大人物,小人物距离死期就很近了。” 他看向摩柯首领说道:“所以,我在想的是,如果我们真的杀了孟可狄,我们该怎么办?” 摩柯首领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郭鲁人道:“我杀了他,安阳军的人杀了我,然后安阳落在别人手里,我为别人做嫁衣。” 他摇头道:“不好不好......” 郭鲁人起身,围着摩柯首领转了一圈。 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是我不杀孟可狄,他早晚都要杀了我。” 摩柯首领不耐烦打开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外走。“你干什么去!” 郭鲁人喊了一声。 摩柯首领回头看向他说道:“我只是一个会杀人的人,你给钱,我杀人,你想好干什么,想好要杀谁,把钱放在我手里然后告诉我是谁,这就够了,你说的这些事,与我无关。” 郭鲁人道:“你就不想改变你的命运?你们这些从塞北来的人,一直过着苦日子,就不想做官?你说过,将军比大官还大,那你想不想做将军?” 摩柯首领语气平淡的回答:“我和你不一样。” 郭鲁人笑着问道:“哪里不一样?” 摩柯首领道:“我不做梦。” 郭鲁人怔住。 良久之后,他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刚刚那一刻,心里很看不起你,然后忽然醒悟过来,你大概也是一样的看不起我。” “我觉得你是个认命的可怜人,而你觉得我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他坐下来,显得有些伤感。 “我找你来,是因为我确实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信,我只有我自己,而你是个局外人,反而能多说几句话。” 摩柯首领道:“我不想听你说话,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说完再次迈步。 “我已经把杀李叱的事和孟可狄要了过来。” 郭鲁人道:“这你也不想听?五万两,他答应你了。” 摩柯首领回答:“他答应我了?” 郭鲁人点头:“是,五万两银子,我拿不出,我还没有找到来一护把银子藏在什么地方了,但我一定找的到。” 摩柯首领道:“那我何必和你说。” 郭鲁人皱眉:“孟可狄把事情交给我了,你当然要和我说,而且五万两银子也已经在我手里。” 他不等摩柯族首领说话,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都是你的。” 郭鲁人笑了笑说道:“他不信任你们,不觉得靠你们这些人就能杀了那个冀州大贼。”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李叱能来安阳转一圈,骗了所有人,转身离去,你觉得他会好杀吗?” “所以这五万两银子,是你们所有人的银子,除了你们摩柯族的人之外,还有六十个人是他挑选出来的,你们将一起出发。” 郭鲁人道:“事成之后,谁杀了李叱,这五万两银子就是谁的,如果分不清楚李叱死在谁手里,这五万两银子你们分。” 摩柯族首领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快死的人。 在他的眼神里,郭鲁人看到了杀意。 所以郭鲁人立刻起身,朝着外边喊了一声:“把人都喊过来!” 没用多久,六十个人站在了门外的院子里,他们这些人,是孟可狄亲自挑选出来的,每一个的武艺都很不俗。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熟悉,所以就说不上会有什么密切的配合。 他们又互相看不起,还在戒备着彼此,所以就更说不上有什么默契的想法。 “这就是全部吗?” 摩柯族首领问。 郭鲁人点了点头:“全在这了,你们和他们,分成两批去冀州,互不干涉,他们想他们的办法,你们想你们的办法。” 他看向摩柯族首领:“所以这五万两银子,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赚到。” “也不难。” 摩柯首领抬起手,手指上有一个黑色的东西,手指肚大小,郭鲁人并没有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摩柯首领屈指一弹,那小小的东西飞上半空,发出很尖锐的声音。 郭鲁人皱眉:“你这是做什么?”摩柯首领看了看他,回答:“当你猜到了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要等着事情发生再想办法,我们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事情不发生。” 郭鲁人眉头皱的更深:“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从四周的院墙外边,跃进来数十名摩柯族武士,他们都穿着宽大的麻布衣服。 在掠进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从宽大长袍下把连弩取了出来,动作整齐划一。 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弩箭从四周往院子里那些江湖客身上泼洒。 这些江湖客的武艺都不能说是庸手,但他们没有连弩,也没有铁甲。 在这样的战阵配合面前,他们的的武艺就变得意义不大。 每个人的连弩打完之后,院子里的六十个人已经没有一个安然无恙的。 他们的连弩精准且狠厉,每一支弩箭都是直奔要害。 郭鲁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效的杀人,如此高效的配合。 “你们......怎么会有连弩?!” 郭鲁人猛的转头看向摩柯族首领。 他看到那个摩柯族首领左手抬起来,从袖口里飞出来一条黑色锁链。 锁链一瞬间缠绕在郭鲁人的脖子上,只一个恍惚,郭鲁人就被拉了过去。 下一息,在摩柯族首领的右臂衣袖中滑出来一根铁钎,噗的一声戳进郭鲁人的心口。 郭鲁人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色官服,红色的血液把官服的颜色变得更深了些。 锁链松开,郭鲁人躺在地上。 他急促的呼吸着,想和天地争口气。 每个人活着都是和天地争口气,争的过是活着,争不过是死去。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所以他看不到,其他的摩柯武士在院子里像是一群魔鬼一样在补刀。 他们缓步走过每一个受伤的人身边,手中的铁钎刺下去,拔出来,然后走向下一个。 没有多久,这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了。 摩柯族首领把右臂抬起来放在胸口,轻轻敲打了两下。 所有人在这个黑夜之中,用很低的声音回应。 “呼!” 片刻之后,两名廷尉将郭鲁人的尸体抬着进了书房,把尸体放在椅子上。 摩柯族首领进来后,在书桌后边坐下来,把他的箱子放在桌子上。 打开箱子,里边是各种易容的工具。 他示意了一下,一名廷尉将旁边的铜镜搬了过来,就在不久之前,铜镜里和铜镜外的郭鲁人,看着彼此,笑的那么开心,那么得意。 “如果我失败。” 首领看向他的同袍。 “回去之后告诉都廷尉大人,告诉李将军,我已尽力,没有辱没廷尉之名。”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那个坐在自己对面的尸体。 “我不是什么摩柯族的人,我叫尚青竹,燕山下靠山村的人,我家吃的饭菜,我家用的银钱,都是李将军发的,我娘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他开始对着郭鲁人的尸体易容。 他们都要接受很多很多的训练,其中也包括长眉道人亲自教的易容。 他很认真,对着郭鲁人那张已经没有血色的脸。 看一眼郭鲁人,又看向铜镜。 天亮之后,一身红袍的郭鲁人走出府门。 他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手里拿着一个卷宗,是真的郭鲁人写出来的,刺杀李叱的计划。 “去将军府。” 郭鲁人吩咐了一声,迈步登上马车。 第五百八十二章 开创者与先驱者 将军府。 走到门口的尚青竹停下来,抬起头看了看将军府的匾额。 在那一刻,他回想着郭鲁人的所有习惯,走路,说话,甚至是眼神。 守在将军府门外的那些士兵并不认识他,毕竟他曾经只是来一护的一个随从而已。 “劳烦通报一声,行军主簿郭鲁人,求见孟将军。” 他很客气的说话,尽力模仿着郭鲁人的语气。 “郭大人稍等。” 士兵听到行军主簿这四个字的时候,表情才变得客气起来。 不多时,进去通禀的士兵又回来了,看向尚青竹的时候,那眼神再次变得有几分轻视。 尚青竹可以猜到,他进去通禀的时候,孟可狄一定骂了街。 这士兵听的出来孟可狄对郭鲁人的不屑,所以也就跟着变得不屑起来。 “将军今日军务繁忙,实在没有时间见郭大人,郭大人请回吧。” “那......” 尚青竹思考了片刻后,把手里的卷宗递过去:“这是孟将军交代我做的事,我一夜没睡整理出来的,劳烦呈交给孟将军。” 士兵伸手把卷宗接过来应了一声,然后就不再理会。 尚青竹心里有些遗憾,易容这种事,时间太久之后,脸上的那些东西就会变得更为僵硬,看起来就更有破绽。 孟可狄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任何细节上的漏洞,都可能让孟可狄一眼看穿。 所以今日不能见到孟可狄,那就只能以后再寻机会。 他略微一沉吟后说道:“我一会儿去丁胜甲的家里搜查,若是孟将军找我的话,可派人到那边去寻。” “知道了。” 那士兵不耐烦的应了一声,转身进去。 尚青竹不想就这么放弃,时间拖的越久,越不利于动手。 昨天夜里他们的人杀了郭鲁人和那些准备去刺杀李将军的人,看起来动作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可是这种事,又怎么可能瞒的久。 他上了马车,吩咐一声去丁胜甲的家里。 坐在马车上,尚青竹闭着眼睛休息,昨夜里几乎一夜没睡,其实这不是最好的能动手的状态。 马车轻轻的摇晃着,他不知不觉中竟是睡着了。 只是睡了没多大一会儿,却还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几个月之前,都廷尉和叶先生把他们召集起来,在冀州校场上的那场比试。 他梦到自己被别人击败,被淘汰出廷尉军,他跌坐在地上,心里无比的难过。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猛然惊醒。 哪怕明知道是个梦,又已经醒来,可他心里的那种难过却还是没有减弱。 那种难过,是他害怕他母亲对他失望,也害怕自己对自己失望。 他的家在燕山下一个叫靠山村的地方,村子很小,一共只有一百多口人。 尚青竹的父亲早年间就病重身亡,是母子俩相依为命。 他从十来岁就开始跟着村子里的猎户上山,最开始的时候,他力气小跑得慢,又没有经验,总是空手而回。 猎户会送给他一些小猎物,比如猎到的山鸡或是野兔,可他却从来都不要。 他说,我不要猎物,我想要学本事。 猎户说,那和我送给你这些东西没关系,你拿了东西,一样可以跟我学本事。 尚青竹说不行,我习惯了拿东西,就会学的不认真。 以后每次上山,猎户都会带上他,到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他已经是村子里最优秀的猎人,超过了教他本事的猎户。 他没有读过书,自然也就不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典故。 他只是想学本事,靠自己的本事让母亲吃上肉。 到那个时候,他身体条件上的天赋就已经展现出来。 他师父说,他在山里奔跑追逐猎物的时候,与野兽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说他奔跑的姿势像是野兽,而是那种捕猎时候的气势。 那时候村子里还算太平,因为有燕山营在,反而没有别的叛军敢来袭扰,这日子过的穷苦也安生。 再后来,燕山营出了大事。 白山贼来了,攻破了燕山营,百姓们都敬畏的绿眉天王虞朝宗战死。 白山贼也冲进了他们的村子里,他杀了十几个贼人,却不能保护整个村子的人。 他保护母亲跑进山里避难,村子里的人死伤了六七成,而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在山里躲藏又没办法医治,只是等死。 再后来,李叱回来了,宁军士兵在山里搜寻还活着的人,把他们救了。 李叱派人把活下来的村民都接到山寨里住,给他母亲找来郎中看病,也给他治伤。 尚青竹在那个时候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甚至几次梦到自己看到了轮回。 然而他被救治,奇迹般的康复,就像是一场大梦。 等到春天,李叱又在山下分了农田给他们,第一年打下来的粮食,全都留给了村民。 母亲的病好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 母亲说,她也没读过书,讲不出大道理,可是她知道知恩图报是怎么回事。 她让尚青竹去参加宁军,还说,如果有一天需要你来为李将军挡刀的时候,你就去挡。 他进燕山营,对人说我要参加宁军。 宁军的人认识他,对他说你还要照顾你娘,当家的说过,家中独子,或是父母身体不好的,不收。 他就在大营门口长跪不起。 正巧遇到了叶先生,叶先生就问了问怎么回事,当时叶先生的想法是,随便试试他,然后告诉他不合格,再让他回去照顾他母亲。 可是叶先生看他本事的时候却有些惊讶,因为这个年轻人展现出来的潜力,令他不得不动容。 所以叶先生又去找了高希宁,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又有猎人的天赋,加入廷尉军才是最好的选择。 接下来的事,又一次让尚青竹动容。 高希宁看过他的能力之后,跟他说的第一件事是......你的母亲我会安排人照顾,吃穿住行,都会照顾。 第二件事是......你如果加入廷尉军的话,可能会面对很多危险,因为廷尉军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李叱。 后来尚青竹才确切的知道,廷尉军到底是做什么的。 高希宁说,作为护卫,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动的防御。 哪怕就是大楚的皇宫禁卫也一样,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做出反应。 而廷尉军不一样,廷尉军追求的是在事情没有发生前出手,让事情不发生。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巨大,因为后者的先出手,就需要做出大量的查探和推理。 这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武者能做的事,还需要很好的头脑。 所以当时尚青竹犹豫了,他说......我只是个猎户,我没读过书,我笨。 高希宁的回答是......人聪明还是笨,不是靠读过书没读过书来区分的。 她还说,没做之前就觉得自己不行的人,不是笨,是懦弱。 于是尚青竹决定试试,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懦弱的人。 再后来,廷尉军中大比,他和另外几个年轻人脱颖而出,那次比试之后,李叱特意把他们叫过来聊了聊。 当时李叱说,你们很优秀,但差了一丢丢。 李叱说,你们差的那一丢丢,是军职,应该更高一些。 于是,他和方洗刀,杜颜三个人在之后不久,就成为了廷尉军的百办。 如果是对应大楚朝廷的军职,百办就是府兵校尉,正六品。 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久,高希宁把他单独叫了过去。 高希宁说,她推测安阳军孟可狄可能会对李叱不利,让他带人到安阳潜伏起来,查查孟可狄是不是真的会有什么举动。 高希宁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尚青竹回答:“我娘很好,所以没有放心不下的。” 高希宁点头。 那天,他带着五十名精选出来的廷尉离开冀州,进入安阳之后就潜伏下来。 直到孟可狄派人招募江湖高手,他猜到这个举动就是针对李将军的。 所以他和手下人商量,他们假扮成从塞北来的摩柯族人,以他们的本事,被招募进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尚青竹时时刻刻都记着高希宁说的那句话......廷尉军的人,不该被动的等待事情发生。 “大人,到了。” 就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也是一名廷尉假扮,看到尚青竹从车里下来,这名廷尉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你精神不是很好,要不要回去歇着?” 尚青竹摇头:“不用,我要在这里等消息。” 廷尉道:“我们已经解决了所有的刺客,其实不用非要去杀孟可狄。” “你错了啊。” 尚青竹缓缓说道:“那些刺客并不重要,不杀孟可狄,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休止,都廷尉说解决问题,指的是问题的根本,那些刺客本不不是问题,孟可狄才是问题的根本。” 他迈步走进丁胜甲的家门,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如果今天孟可狄不派人来找我,我进不去他的将军府,那么我们就要考虑怎么在夜里动手,那样的话,就不是我一人之生死,而是我们的生死,我是百办,当需要面对生死的时候,我先来,若我一人不能解决,我们再一起面对。” 廷尉应了一声,看向尚青竹的眼神里,都是崇敬。 “你多大了?” 尚青竹忽然问了一句。 那廷尉连忙回答道:“十九。” 尚青竹又问:“加入廷尉军多久了?” “两年。” 尚青竹道:“那你一定知道,叶先生曾经说过,事情发生之后,会是廷尉军所有人一起面对,但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去解决问题,每一支被派出去的队伍,都是孤军。” 那名廷尉点头:“属下知道,也记着呢。” 尚青竹道:“我们这次来了五十一个人,你觉得用五十一个人的命,去拼一个孟可狄,值不值?” 廷尉昂首回答道:“廷尉做事,没有值不值,只有干不干。” 尚青竹笑起来,点头道:“没错,廷尉军要干的事,没有不值得的事。” 他迈步走进院门。 “都廷尉说过,如果廷尉军会被历史铭记,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荣耀,因为我们都是开创者。” 他回头看向那年轻的廷尉,笑了笑说道:“如果我们注定是第一批战死的人,我们将被廷尉军铭记,将是廷尉军的荣耀,因为我们是先驱者。” ...... ...... 【核叔帮忙建了咱们的微信群,群二维码在书评区,支持订阅的读者看一下核叔发的书评,建群的目的其实也简单,聊天打屁,过年发红包。】 第五百八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最好机会 丁胜甲的将军府已经早就被搬空了,孟可狄的人搜查了好几次,此时看起来的空荡,让人心里不得不有几分感慨。 站在这大院子里,尚青竹往四周看了看,依稀还能看出来曾经的辉煌。 从整个大楚的疆域来看,安阳这个地方只勉强算得上是这疆域图中的一个黑点。 可是安阳的独特地理位置,让这个黑点就变成了枢纽。 孟可狄在这安阳这,就算不举旗,不起兵,他的地位也不能让人小觑。 丁胜甲作为孟可狄手下的第一战将,他在安阳,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人。” 手下人在尚青竹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孟可狄如果不请大人去将军府的话,咱们今夜就要动手吗?” 尚青竹点了点头:“到了明天,那些刺客还不见踪迹,必会有人查问。” “孟可狄生性多疑,一旦让他知道了的话,哪怕没有任何事发生,他也会做出戒备。” 尚青竹道:“所以今夜就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今夜咱们失手的话,以后也再难会有机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心中所想的,其实并非是今夜的孤注一掷。 尚青竹最希望的还是自己一个人完成这件事,他的手下廷尉安然撤回冀州。 可是从早晨已经快要到等到中午,还是没有人来找他。 孟可狄对郭鲁人的轻视,这是不可逆的因素。 与此同时,将军府。 孟可狄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看了看外边的太阳,才察觉已经快到中午。 他忽然想起来郭鲁人送来的那份卷宗,瞥了一眼,早晨被他扔在桌子上,片刻后就给忘了。 他起身离开,准备去活动一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来。 把卷宗打开的时候,他的表情还是颇为不屑,看了片刻后,眼神就越发明亮起来。 “是个人才。” 他把这份卷宗看完了之后,不由自主的夸赞了一声。 不得不说,郭鲁人做的这个计划,已经可以说十分完美,这是最有可能成功的计划。 这个计划是,郭鲁人亲自带着那些刺客去冀州,用半年的时间来完成行刺李叱的事。 郭鲁人推测,如今冀州招兵买马,他们这些人,假扮成江湖客去投靠。 可是一开始,他们必然会被提防,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 但他们被招入宁军,应该不成问题,毕竟这些人的个人实力都不可小觑。 为了麻痹宁军对他们的戒备之心,半年之内什么都不做,只安心的训练。 用半年的时间,让宁军对他们放松警惕,半年后就是夏粮收获之前。 李叱必然会派兵保护良田,谨防安阳军再次前来袭扰。 那时候,一旦李叱巡查屯田的话,又怎么可能对自己手下的士兵有所怀疑。 他们已经在李叱的军中有足足半年时间,可以用宁军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带着武器。 此时下手刺杀李叱,得手的可能非常大。 孟可狄坐下来,仔仔细细的把这个计划又重新思考了一遍。 他把自己想象成李叱,然后他确定,哪怕是他,也可能会在这个计划中丧命。 就像是他回到安阳军的大营一样,门口当值的士兵朝着他行军礼,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又怎么可能会怀疑,这个守在大营门外,对着他行军礼的人,下一息会对他下手? 一丈之内的距离,无需太多人,有三四个人同时用连弩袭击,只要不是个神仙妖魔,谁也避不开。 想到此处,孟可狄还起身离开书桌,在屋子里站好,幻想着在自己左右两侧,有数人同时用连弩袭击他。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可能会杀死一人,甚至两人,但是绝对不可避开所有袭击他的弩箭。 “半年的时间,也是最好的时间。” 孟可狄自言自语了一句。 在夏粮收获之前,李叱如果遇刺身亡,对于冀州军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在那时候,冀州守军人心不稳,他再率军第二次攻打,冀州军必败无疑。 呼...... 孟可狄缓缓吐出一口气,此时才明白,自己对郭鲁人这个家伙,还是不够重视。 那是个奴仆出身的人,又刚刚杀了他自己的主子,所以孟可狄自然看不起他。 此时越想越觉得郭鲁人可以重用,以此人心思之缜密,行事之稳健,下手之狠厉,绝对可以成为一个得力助手。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有这样一个人做帮手,对于之后的孟可狄要做的事,大有裨益。 诚如郭鲁人推测的那样,他就是要自立为王。 武亲王回来后必会处置他,就算是不杀了他,也会把他降职,然后调离安阳。 武亲王信奉一个道理,敌人越不了解你,你在第一次交手中的胜算就越大。 所以他几乎不会给手下人第二次机会。 孟可狄在李叱手下败了一次,李叱也已经对他有几分了解。 武亲王会认为,孟可狄第一次会输,第二次依然输的概率很大。 这也是武亲王手下的将军们,竞争压力很大的原因之一。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孟可狄会被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一个五品将军,然后再慢慢爬回来。 孟可狄又怎么可能会愿意放弃现在已经有的地位,安阳一城之地的财力物力,就相当于冀州一州之地。 李叱在冀州养兵,他穷尽心思,耗时数年,比不得他在安阳城一年的准备。 只一个财力的问题,李叱就无法和安阳相比。 “来人。” 孟可狄看向外边喊了一声。 片刻后,门外的亲兵随即跑进来,俯身行礼。 “之前郭鲁人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 亲兵回答道:“回将军,门外当值的人说,郭鲁人早晨是一个人来的,将军不见他,他就去了丁胜甲的家中,说是要去查查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孟可狄自言自语道:“丁胜甲的家里还能有什么?” 丁胜甲已经逃走,十之七八是去冀州投靠李叱了。 丁胜甲那个家伙对安阳太了解,他投靠李叱的话,对于安阳的威胁极为巨大。 所以孟可狄忽然想到,郭鲁人去丁胜甲家里找线索,他想的可能是除掉李叱的时候,顺便也把丁胜甲除掉。 丁胜甲不死,安阳就不安。 “派个人,去丁胜甲家里把郭鲁人叫来。” 孟可狄算计了一下时间,从丁胜甲的家里到他将军府,大概只需要三刻的时间。 “让厨房去准备,我要留郭鲁人在这吃饭,菜多做一些,再备两壶好酒。” 孟可狄说完了之后舒展了一下双臂,想着这可能就是上天对自己的补偿吧。 死了薛纯豹,逃了丁胜甲,现在补偿给他一个郭鲁人。 所以古人才会说,没有永远的好运气,也没有永远的坏运气。 与此同时,丁胜甲的家中。 尚青竹坐在院子里,扮作车夫的那个廷尉在他身边站着。 “江陌。” 尚青竹看向那个年轻的廷尉:“你老家是哪里人?”江陌回答道:“我老家是前列县人,最早的时候我伯父是燕山营的人。” 他下意识的看向北方。 “那时候我伯父在燕山营做斥候,在前列县的医馆做帮工,那郎中也是燕山营的人。” 江陌说道:“那时候我还小,见过大当家一次,哦......就是绿眉天王虞朝宗。” “他受了伤,来医馆治疗,后来我大伯说,可能是大当家觉得山寨里有问题,所以才会跑到前列县来治伤。” 江陌缓缓吐出一口气,笑了笑说道:“那时候我都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变成和大伯一样的人。” “你比你大伯更优秀。” 尚青竹道:“能进廷尉军的人,每一个人都足够优秀。” 江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比起百办差得远了,百办就是我心中的目标。” 说到这他就更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尚青竹笑道:“你把我当目标有些低了,你应该有更大的目标才行。”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看了看天色,已经中午。 “你回去吧,先回府里,告诉兄弟们准备好今夜的事,这样的大事,做多少准备都不算多。” “然后你再回来,路上给我买一些午饭,随便什么都行,但是要买郭鲁人习惯吃的口味。” 尚青竹道:“也不用急着回来,看来今天孟可狄是不会让人来找我了,我只是还不死心,在这多等一会儿。” “我故意说来丁胜甲府里,是想让孟可狄一听到丁胜甲的名字,就会多思考一些,他却好像完全没有去想。” 尚青竹摇头道:“这个人,也不算太聪明,你去吧,回去休息一会儿再回来。” “那百办你等我回来,我会很快。” 江陌跑着出了远门,跳上马车,甩起马鞭。 尚青竹站在门口看着马车离开,想着江陌这样的年轻人,若这次刺杀孟可狄的事能侥幸活下来的话,那该多好。 可他知道这件事很凶险,所有人都可能出意外。 但是每一个人也都很清楚,这就是廷尉军的职责。 他看着马车在路口转弯,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尚青竹立刻回头。 然后他就看到孟可狄大步走了进来,看到他后,孟可狄随即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郭大人,你果然还在这里啊。” 孟可狄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笑着说道:“我本来还想着让人来接你,你我好好的喝上两杯,可是转念一想,等你回去,我想到的事就可能会忘了,索性我直接来找你。” 他指了指身边随从,四个亲兵跟着他来的,其中两个人手里拎着食盒。 显然是孟可狄让人做了饭菜,直接带了过来。 在这个瞬间,尚青竹知道最好的机会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 孟可狄离开了他的将军府,而且此时身边只有四个亲兵。 而他...... 孤身一人。 可这,不正是他最希望出现的局面吗。 他是百办,当不得不面对生死的时候,百办先来。 叶先生说,每一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廷尉军,都是孤军。 他是百办,是这支孤军的首领,他有责任让自己那些年轻的兄弟们,都活着回去。 除了他。 ...... ...... 【大家也可以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微信公众号里有群二维码,扫二维码即可,加入咱们的微信群,燕山大贼窝。】 第五百八十四章 孤军 看到孟可狄的那一刻,尚青竹还是没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微微楞了一下。 而这一下,却根本不会引起孟可狄的怀疑,因为这恰好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 先是错愕,然后惊喜。 他连忙俯身道:“下官拜见将军。” 孟可狄点了点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别那么多礼,我的部下和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多规矩,跟我进来找地方喝酒吃饭。” 他大步向前,朝着客厅那边过去。 尚青竹连忙应了一声,轻轻的却深深的呼吸了一次。 他在往前走的那一刻,脑子里不停的计算着出手的时机和方式。 孟可狄身边只有四个亲兵,且孟可狄没有带兵器。 这个人的武功到底如何,其实尚青竹也不知道,因为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查证。 能查到的只是孟可狄从军至今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大大小小上百战,其中绝大部分的厮杀,连伤都没有受过。 武亲王帐下虎将众多,他那样的铁血主帅带出来的人,也都大抵如此。 从已知的情报推测,孟可狄的武艺绝对在丁胜甲和薛纯豹之上。 那两个人彼此看不上对方,可是在孟可狄面前却毕恭毕敬。 所以要杀孟可狄,出手的时机必须把握好。 正在想着这些,孟可狄回头看了他一眼:“郭大人,你的脸色怎么有些不自然?” 尚青竹连忙回答道:“回将军,昨夜里熬了一个通宵,确实有些不精神。” 他模仿郭鲁人说话的声音,有八分相似,如何学人声音和语气腔调,这些也都是长眉道人教的。 再加上他一夜没睡,说话的声音就显得有些沙哑,所以更加难以分辨。 孟可狄对郭鲁人也并不熟悉,这正是尚青竹决定假扮这个人的根本原因。 加起来,孟可狄也没有见过郭鲁人几次。 如果是假扮成一个熟人,再强的易容术,再强的模仿能力,其实也一样漏洞百出。 人会因为惯性思维而不去怀疑,但这只是最初,熟人之间,相处一段时间后,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言谈举止,微乎其微的地方,才是关键。 好在尚青竹也仔细想过,郭鲁人这个家伙,一直都是仆从。 所以他对那些达官贵人们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低着头弯着腰。 这又是可以利用的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如果郭鲁人不是一个仆从下人,正常人不会说话就低头,不会不敢与交谈的人对视。 不得不说的是,长眉道人教的东西,都是最实用的江湖技巧。 “辛苦你了。” 孟可狄笑了笑,看了一眼面前的客厅。 “我在这里喝过很多次酒。” 孟可狄叹道:“丁胜甲曾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是他却背叛了我,在这间屋子里,我和他一起喝多过无数次,此时再看......物是人非。” 尚青竹垂首道:“将军,丁胜甲和燕山贼李叱勾结,这样的事也确实难以想象,更难以察觉。” “他?” 孟可狄笑道:“你真以为他会被李叱收买?” 郭鲁人脑子里飞速的运转着,沉思片刻后回答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被收买,但现在都必须是真的被收买。” “哈哈哈哈......” 孟可狄大笑起来。 他进了客厅之后,吩咐手下亲兵把桌子收拾出来,然后把食盒中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摆了上来。 “坐。” 孟可狄指了指自己对面。 郭鲁人连忙弯着腰致谢,然后用一种无比谦卑的姿态,欠着身子在凳子上坐下来,也不敢坐实了,随时都能起身。 “你啊,还是太拘束。” 孟可狄道:“以后和我多喝几次酒也就好了。” 他示意了一下,亲兵上前,给他和郭鲁人都满上了酒。 “你写的计划我看了,很好。” 孟可狄道:“只是你想过没有,你带着人去冀州半年,难保有些人不会变心,一旦有一人出卖你们,你们就会全军覆没,这是你计划中最大的漏洞。” 尚青竹道:“将军,这些人是为钱来的,许以厚利,自然会忠诚,所以这也是下官想请求大人的地方,五万两银子,似乎有些少了。” “唔?” 孟可狄端起酒杯停顿了一下,像是略微思考了片刻,他看向尚青竹道:“五万两还少?” 尚青竹道:“总计会有一百一十余人,五万两银子分给他们,着实不算多。” “确实啊......” 孟可狄放下酒杯,起身在屋子里慢慢的踱步。 他走到尚青竹身后停下来,问:“那你觉得应该给多少?” 尚青竹回头看向孟可狄说道:“最少......” 话还没说完,孟可狄的手掌已经到了他咽喉前边,五指如铁爪,近在咫尺。 尚青竹立刻动了,脚下发力向旁边撞出去,把桌子撞开,同时一脚踹在凳子上,那凳子朝着孟可狄飞出去。 孟可狄一甩手,凳子被他劈碎。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郭鲁人,笑着说道:“还真是瞧不出来,哪儿学来的易容术?” 尚青竹戒备着看向孟可狄,却没有回答。 “小贼。” 孟可狄看向尚青竹的眼神,居然有几分同情。 “你是招募来的那些江湖客其中之一吧?让我猜猜......是冀州李叱派来的人?我要派人刺杀他,他也派了人来刺杀我,有点意思。” 他看了看那四个亲兵,亲兵随即将屋门关上,抽刀出来守在那。 孟可狄道:“看看你那疑惑的眼神我就知道,你还不明白自己怎么暴露的,你学的很像了,不管是神态,语气,甚至走路的姿势,都很像,但你学不到的是......贪婪的人那种本性。” “你说,五万两太少了,这话是郭鲁人对你们说的吧,所以你才会自然而然的说出口。” 孟可狄轻蔑的说道:“你根本就不了解官场上的人......郭鲁人跟我要的是二十万两银子。” 尚青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暴露的。 大楚的官场上,风气就是如此,他忽略了。 郭鲁人之前确实没有做过官,但他一直都是给做官的人当狗。 孟可狄道:“你既然有一个人杀我的勇气,想来本事也不低,来,出手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和你的勇气配不配的上。” 尚青竹深吸一口气,然后跨步向前。 他没有带连弩,没有带锁链,没有带飞爪,这些东西都太容易让他暴露。 他一拳攻向孟可狄的咽喉,孟可狄左手抬起来横着一拨,时间力度,恰到好处。 这一拳被拨开,尚青竹立刻变招,膝盖撞向孟可狄的小腹。 孟可狄却好像已经猜到了他的出招,左手往下一按,把尚青竹的膝盖按了回去。 尚青竹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前倾了一下,孟可狄的左臂抬起来,手肘撞击在尚青竹的下巴上。 一击,将尚青竹撞的向后倒退出去。 自始至终,孟可狄只用了左手。 “真是......让我失望。” 孟可狄摇了摇头道:“只有这些本事吗?看来李叱手下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贼,终究是贼。” 尚青竹不说话,还是如刚才那样,右拳朝着孟可狄的咽喉打了过去。 孟可狄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还是左手抬起来一拨,再次把这一拳拨开。 然后他的左手从下往上一推,掌心推在尚青竹的下巴上,尚青竹再次往后摔倒。 孟可狄叹了口气后说道:“不堪一击。” 他连追上去补一下的兴趣都没有,因为这个要杀他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威胁。 尚青竹再次站起来,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他啊的大吼了一声,再次向前疾冲。 还是那样,右拳朝着孟可狄的脖子打了过去。 孟可狄眼神里的轻蔑更重,他这次没有去拨,而是左手握拳,朝着尚青竹的脖子打了过去。 两个人的出手方式看起来差不多,但是显然,孟可狄的左拳更快。 然而,在他一拳即将打中尚青竹脖子的瞬间,尚青竹的右臂衣袖里滑出来一根铁钎。 孟可狄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立刻侧头,铁钎在他的脖子上划出来一道长长的伤口,血肉分开,血液立刻就流了出来。 哪怕他反应慢上十分之一息,这一击也戳穿了他的咽喉。 这一刻孟可狄才明白过来,面前的人,前两次都是故意的。 他脖子上被豁开了一条血口,而尚青竹却被一拳打飞了出去。 这一拳打在尚青竹的脖子上,极为沉重,尚青竹落地之后就抽搐了几下,想起身都难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孟可狄的对手,所以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要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方式杀了孟可狄。 他有自知之明。 尚青竹很清楚,自己就算天赋好,就算很努力,可他接受训练才多久? 而他的对手,是一个从军二十年的战将。 这样的人,在瞬息之间便有万千生死的战场上都能上百次全身而退。 尚青竹躺在地上,这一拳打的他脑袋里都昏沉沉的,嗡嗡的响,视线也有些模糊。 他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以命换命的一击,还是失败了。 这不是天意,这是自己还不够谨慎,也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就在这一刻,暴怒的孟可狄大步过来,然后一脚踢在尚青竹的胸口。 这一脚把尚青竹踢的擦着地面飞出去,又撞在木门上。 砰地一声,木门撞碎,尚青竹在门槛上磕了一下,身子翻到了门外。 他下意识的想起身,手撑着地面要站起来,可胸口剧痛发不出来力气,又哇的一声喷了口血。 孟可狄依然暴怒,大跨步追出门,又是一脚侧踢,朝着尚青竹的太阳穴狠狠扫了过去。 呼! 风声骤起,金属铮鸣。 从门外一左一右,两条锁链飞了过来,犹如两蟒突然探头。 两条锁链一瞬间缠住了孟可狄的脖子,两根黑色的铁钎几乎同时刺进了孟可狄的左右太阳穴。 左边的铁钎从右边太阳穴刺出来,右边的铁钎从左侧刺出来,两根铁钎在孟可狄的脑袋里摩擦。 在透脑而出的那一刻,血和火星同时迸发。 两个黑袍人同时把铁钎抽出来,然后同时抬脚踹在孟可狄的心口。 孟可狄猛的飞回屋子里,撞在墙壁上。 那两道黑影紧随其后,两根铁钎再次刺出,将孟可狄的尸体狠狠的钉在墙壁上。 那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尚青竹,同时迈步去救人。 此时,尚青竹已经瘫倒在地,眼睛里看东西都是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是......咳咳,是谁?” 他倒在地上,微弱的问了一声。 “你的同袍。” 人在他身边回答。 “廷尉军,杜颜!” “廷尉军,方洗刀!” 每一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廷尉军,都可能是孤军。 但每一个廷尉,都不是孤儿。 岂曰无依,与子同袍。 ...... ...... 【大家看书评区的二维码进群,也可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里扫码进群,群里已经有很多小可爱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我们去讨债 几根铁钎飞出去,将那四个亲兵的身体穿透。 接应过来的廷尉迅速冲进来,检查那几具尸体,后边的人则立刻把院门关上。 “江陌。” 方洗刀回头叫了一声。 江陌立刻应了一声:“百办,我在。” 方洗刀看了一眼重伤的尚青竹,语气很急的说道:“你们带上尚青竹,保护他离开安阳城,不要走陆路,走水路。” 江陌道:“是,可是你们......” “我们得留下。” 杜颜道:“孟可狄一死,整个安阳就会乱成一锅粥,那些人会为了争夺安阳大打出手。” “我们就有机会做更多事,也有机会除掉更多人,最主要的是,我们留下可以接应将军率军南下。” 方洗刀接过去说道:“趁着现在还没有太多人察觉,尽快走,我会让我队伍里的医官也跟上你们。” 按照廷尉军的配置,每个五人队里,就有一人主要学习医术。 别人可能会学习更多种技能,但这个人除了基本训练之外,其余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学医。 而他们所学的东西,都是夏侯夫人亲自指点教导。 虽然接受训练的时间说不上有多长,但他们学的本就不是处理什么疑难杂症,主要的是急救。 每一名廷尉军身上的必备五品,其中也包括沈医堂为他们特制的各种药物。 此时此刻,廷尉军中的医官就已经在为尚青竹治疗。 江陌朝着方洗刀他们俯身一拜:“我替我们百办大人,谢谢两位大人。” “屁话。” 方洗刀一摆手:“快走吧。” 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尚青竹派人送回去一封信,告知高希宁,查到了安阳这边确实要有所动作,他会着手解决。 高希宁接到信之后,立刻就想到了尚青竹要除掉的绝不仅仅是那些江湖刺客,尚青竹要解决的是孟可狄。 没有任何犹豫,高希宁把方洗刀和杜颜全都调了回来,让他们星夜兼程赶往安阳。 这两个人带队赶路,比正常的时间少用了三分之一还要多些。 他们进城之后没多久,就根据记号找到了廷尉的所在。 廷尉军,最年轻也最优秀的三个百办,此时都在安阳了。 高希宁曾经说过,廷尉军不能放弃自己的同袍。 方洗刀看着江陌他们将尚青竹带走,又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们钉在墙上的尸体。 他看向杜颜,杜颜点了点头。 两个人其实都很清楚,如果是面对面的交手,尚青竹打不过孟可狄,那他们两个也一定打不过。 他们将孟可狄合力击杀,只是因为孟可狄完全没有想到门外还有人在。 孟可狄当时又被尚青竹刺伤,暴怒之下,难免少了些警觉。 当然更为主要的是,孟可狄自信。 “派人送信回去,告诉将军孟可狄已死。” 杜颜道:“安阳军中的将军们,都想上位,我们有很多机会。” 方洗刀笑了笑道:“这样争夺,这个想杀了那个,那个想杀了这个,我们杀了这个杀那个,他们还以为是这个杀了那个,那个杀了这个。” 两个人对视一笑。 二十天后,冀州城。 李叱先接到了方洗刀他们派人送回来的急报,得知孟可狄已死,李叱都十分意外。 孟可狄那样的人,按理说就是李叱将来南下时候最大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如果说人生真的是一条路,那么孟可狄就是李叱人生路上的一大块绊脚石。 而孟可狄这一死,也让李叱不得不改变计划。 李叱规划的南下时间,其实距离还很远,最起码不是一两年之内的事。 安阳城兵力至少五万,又有大江可以依靠,当初羽亲王的大军围攻安阳那么久,还不是无功而返。 羽亲王当时可是拥兵数十万,李叱现在只有四万人左右。 所以李叱才会觉得,孟可狄是将来宁军南下的屏障,很难撬开的那种。 然而孟可狄就这样死了,按照寻常人的想法,李叱此时应该立刻率军南下抢夺安阳才对。 可是李叱却一点都不想。 看起来那是一块美味的肉,实则是一块难啃的大骨头。 “我要出门一趟。” 李叱看向唐匹敌,没说要去什么地方。 唐匹敌却笑了笑道:“那人可正在郁闷的时候,你此时去,未必会有好脸色给你。” 李叱道:“我若是主动去见他,难道还能轮到他不给我好脸色?” 唐匹敌哈哈大笑起来。 他问李叱:“你有把握?” 李叱道:“七八分。” 屋子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有些迷茫。 他们谁都没有明白,李叱说的要出门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明白唐匹敌说的那人是谁。 后边的对话,也就更不能理解了。 所以有些时候,余九龄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去想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其实李叱和唐匹敌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故意这样。 两个人假装很高深莫测的对话,全都是为了装。 而另一个可能......就是自己确实比那俩差的太远了。 余九龄觉得这第二个可能,根本就没有可能,所以只能是李叱和唐匹敌是故意装。 听的云里雾里,余九龄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问:“当家的,你们说的那人,到底是谁?” 李叱笑而不语。 坐在李叱旁边的高希宁微笑着问余九龄道:“你认识的人中,最装的是谁。” 余九龄立刻看向唐匹敌。 李叱略微有那么一丢丢不服气的问道:“我就不能是最装的那个?” 余九龄道:“在这方面,当家的是只能是第二,老唐实在是......” 唐匹敌看了余九龄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不要注重什么名次,一切虚名都是身外之物。”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看!” 李叱叹道:“行吧,你接着说。” 余九龄道:“第一是老唐,然后是当家的,第三......” 他仔仔细细的想了想,然后试探着问李叱道:“幽州罗境?” 李叱点头:“就是他。” 他起身,一边活动着双臂一边说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百姓们都说过年是年关,年关到了,当然要去找他讨债,哪能欠着不还。” 余九龄都懵了,他心说不是咱们占着冀州吗,按理说这是咱们有点理亏才对啊。 所以如果非要说谁欠债的话,那么也应该是罗境朝着当家的要债。 可是从当家的那自信笑容他就看得出来,哪怕是这样,当家的也能理直气壮的去跟罗境要债。 所以余九龄立刻就又明白了一件事。 要说装,两个当家的也比不过一个老唐,要说不要脸,五个老唐也比不过一个当家的。 所以当家的,才是当家的啊。 隐隐约约的,余九龄觉得自己突然间就掌握了如何做一个优秀的首领的技巧。 “想出去玩吗?” 李叱问高希宁。 高希宁道:“我倒也不是那么想出去玩,只是狗子和神雕,已经有阵子没有去野地里放放风。” 李叱笑道:“那就放风放到幽州去。” 他看向余九龄:“九妹,你想去不想?” 余九龄兴奋的点头:“想想想。” 李叱道:“那你把狗子放在神雕上,你扛上神雕,咱们准备出发。” 余九龄:“......” 十天后,幽州。 罗境正在院子里练功,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他光着膀子,身上的热气肉眼可见。 这也足可见幽州的寒冷,足可见罗境的身体素质。 他在打拳,可他不是寻常的打拳。 在他的左右双臂上,分别吊着一个石锁,每个石锁都是三十斤沉重。 吊着石锁还能保持出拳的角度,速度,力度,这么变态的事,当世没有多少人能做的出来。 这和在胳膊上绑着铁块还不一样,因为铁块不会动,吊着的石锁是来回悠荡的。 他面前是一根木桩,足有腰粗,木桩上已经被打出来两个拳坑,每一拳落下,木屑纷飞。 就在这时候,当值的亲兵快步跑进来,看到罗境后说道:“将军,有客人求见,说是从冀州来的,姓李。” 听到这句话,罗境的那股气突然之间就泄了,两条胳膊垂下来,挂着的石锁掉在地上,险些砸了他自己的脚。 “那个家伙怎么会来?!” 罗境沉思片刻,连连摇头道:“就说我不在,让他回冀州去吧。” 亲兵道:“他若说明日再来呢?” 罗境道:“你就告诉他,我天天都不在。” 亲兵都面露难色,心说这话也不能有人信啊。 罗境道:“你就说我出家去了,此时已经在几千里外的西域,在不知道什么庙门里落发为僧。” 亲兵只好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将军府门外。 李叱听那亲兵说完之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问那亲兵:“你认识我吗?” 亲兵摇头道:“不认识,但是听人提起过,知道你是我们将军的好朋友。” 李叱道:“那你说,你们将军对我很好,我欠了你们将军的东西,我一心想还给他,他却就是不肯要,作为好朋友,我心里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很不舒服?” 亲兵点头:“这......确实是。” 李叱道:“我一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是个实在人,我也是个实在人。” “既然咱们大家都是实在人,就应该理解实在人的心情,就是不愿意欠着东西不还。” “我就是来向你们将军还东西的,劳烦你再进去问问他,这东西他到底还要不要了,真不要的话,以后我也就不还了。” “从冀州来幽州这千里迢迢,我跑一趟也不容易,你再帮我问一声,将军只要说不要了,我也就没必要再来,免得辛苦。” 亲兵哪里想到李叱这话里有坑,只好点了点头道:“我再进去请示一下。” 李叱道:“唔......将军府里有庙啊?西域的?” 亲兵:“这......” 他看着李叱,心说你刚才那句大家都是实在人,是认真的吗? 李叱道:“你告诉罗境,他要是再不让我进去,我就在他这将军府门口敲锣打鼓,说他是个没良心的。” “你们将军知道,我能讲出来多精彩漂亮的故事,渣男痴女的那种,我原来就是做这一行的。” 亲兵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将军就是不想见他。 第五百八十六章 假如这是一家店面 客厅。 罗境眯着眼睛看李叱,此时此刻的样子,像是一个被李叱祸害了的小姑娘,满眼都是怨气。 再想想看,这是他家,李叱祸害了他,还找上门来欺负他。 所以罗境越想越气。 再想到冀州的事,那个家伙此时自然是不肯再交出来,还敢主动来找他,也就更气了。 可是李叱不提冀州的事,罗境也不想提。 只要提起来,就必然会说到兖州那一战是什么情况,只要说起来,罗境心里就不爽。 所以他也只能是这么眯着眼睛看李叱,想着万一这个家伙良心上有那么一丢丢不安,就不会太过分。 “我来,是有两件事。” 李叱看向罗境,看起来是很认真的样子。 可是罗境知道,李叱越是这样假装很认真的样子,多半就是准备开始坑人了。 “不!你来就是来玩的,哪有那么多事。” 罗境连忙把话接过去,脸上不情愿的堆起笑容。 “作为这里的主人,有客人自远方来,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们放心,一会儿我就安排得力人手,带着你们领略幽州的风采。” 李叱笑着问罗境:“你在害怕?” 罗境反问:“我怕什么?” 李叱道:“那你为什么不提冀州的事。” 罗境道:“冀州有什么事?” 李叱道:“说好了的,得胜归来,你就要把冀州要回去,你为什么不要回去?” 罗境心说你是有病吗? 他要是说我不是得胜归来,那李叱一定会贱嗖嗖的问......输了啊? 哪有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而且这乖卖的比天都大。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想着李叱既然来了,就肯定是来坑他的,所以必须提前把李叱的话堵住。 他思考片刻,觉得李叱的目标,绝对不可能是真的要把冀州归还给他。 所以李叱就是先发制人,让罗境亲口说出来,冀州我不要了,送给你了这句话。 罗境想着,你这样上门欺负人,我若是真的被你欺负了,岂不是显得我罗境无能? 你想要,又想让我说出口送给你,天底下哪有这般大的便宜事。 于是罗境又想到,一会儿他就说,冀州我当然要,但你现在不是无家可归吗,我就把冀州租给你了。 你每年给我一定数额的银子作为租金,至于是多少银子,倒是可以商量。 如此一来,就能把李叱的话堵回去,而且还能从李叱手里抠出来一些银子。 哪怕就是他妈的一百两银子,这钱也必须要。 从李叱手里往外抠银子,就算是抠出来一两也爽。 想到此处,罗境微微一笑。 于是他看向李叱,张嘴说道:“冀州我当然不是不要......”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李叱就把他的话拦了下来。 李叱道:“你肯定不能不要,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百姓,说好了你回来就拿回去,可是现在却一直拖着不拿。” “我算了一下,你回幽州已经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我替你管着那么多事,你良心上就没有一丝过意不去?” “且不说我替你击败了安阳军,孟可狄亲自率军前来攻打,带着两百多万大军,硬生生被我打了回去。” 罗境:“?????” 李叱哪里给他插嘴的机会,连珠炮似的继续说道:“那可是一场恶战,我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难以计算。” 他一摆手:“这也就罢了,谁教是我答应了你呢,所以替你守着,替你打仗,这些都可以不算。” “但是你回来之后却不去管的这半年,我得跟你收费,替你掌管冀州的管理费。” 他看向罗境认真的说道:“你是了解我的,我这样说,你觉得是因为我贪你的银子吗?” 罗境终于得到了接话的机会,他立刻点头:“你是!” 李叱道:“嗯,聪明......所以这半年的管理费,你打算给我多少?” 罗境想着,刚才自己不是想到了租金这一招吗? 是这一招不够好吗? 为什么突然就用不上了? 难道,这就是先下手为强吗? 都不是啊,只是因为他没有李叱不要脸。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我们换一个方式来说。” 他问李叱道:“假如冀州是一个店面,诚如你说的那样,你是在替我管理,那前提条件是,你得为我赚钱,对不对?” 李叱点头:“对。” 罗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后,继续问道:“那你管理了这么久,赚来的钱呢?” 李叱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投入到店面里了啊。” 他掰着手指头给罗境算:“如果冀州是个店面,那冀州的百姓,就是你的伙计,是你的家眷,这没错吧,我把赚来的银子,也就是粮食啊之类的什么东西,都分给了百姓们,然后又加固了冀州城的城防,打造了大量的器械。” 他问罗境:“这算不算扩充店面实力?” 罗境不理他。 李叱又道:“店面比原来大了,我就要扩充安保的力量,所以护卫队增加了三倍,这当然也要算入扩大店面之内,对不对?” 罗境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他看着李叱那嘴脸,想着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李叱继续理直气壮的说道:“用赚来的银子,扩大了店面,合理不合理?” 罗境道:“当我之前的话没有说。” 李叱道:“那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说了就是说了,你问了,我就得给你解释,这是我代替你管理冀州的职责,雇主问,哪有不回答的道理。” 罗境道:“真的,你可以不用回答了,你再算的话,我就欠你更多。” 李叱道:“那咱们把话题回到刚才的......管理费。” 他看着罗境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道:“我把替你赚来的钱,也替你花了,但是这和你给我管理费有什么关系。” 罗境立刻说道:“我给不起了,此时此刻正式把店面折算给你了,现在店面是你的了。” 说完后罗境一怔。 心说自己千防万防,防的不就是这个吗,想的不就是别说出这句话吗。 然而已经晚了,话已经说出口。 李吃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只认钱的。” 罗境:“......” 李叱道:“店面不店面的无所谓,对我来说,店面又不是现银,自然会觉得亏了。” 罗境刚要说你觉得亏了那就不算数。 话还没来得及说,李叱就一脸吃亏的样子说道:“可我们也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能计较那么多,所以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了。” 罗境:“我骂街可以吗?” 李叱道:“在你家呢,我们是客人,主人骂客人,显得有些不好。”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便宜你占了,冀州是你的了,现在能不能换一个话题。” 李叱的话题换的很快,他看着罗境的眼睛说道:“我定亲了。” 罗境又一怔。 他看向高希宁,这才注意到高希宁的发式已经有了改变。 他笑着说道:“恭喜恭喜。” 李叱伸手:“礼金呢?” 罗境:“我凑!” 李叱道:“你看,说好了不骂街的。” 罗境看着李叱,想从这张脸上看一看,到底有没有什么薄弱些的地方。 看来看去,他发现这张脸,才是天堑,是天下第一雄城,攻不破打不烂。 罗境用一种生无可恋又无能为力的语气说道:“以我之力,发一箭,可百步穿杨,以我之力,发一箭,破不了你的脸皮。” 李叱道:“净说那话。” 他叹道:“有些人,你骂他不要脸,他会觉得羞愧难当,也有一些人,你骂他不要脸,他还会说谢谢。” 李叱道:“谢谢。” 罗境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做了无数的缺德事,所以才会和李叱成为了朋友。 但凡上辈子做过一点好事,哪怕只是曾经扶着一个老婆婆过了一回路,都不至于有这么大报应。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你们先坐着,我现在去给弟妹挑一件礼物。” 李叱道:“不急的。” 罗境道:“急,你不急我急,你再说我就真急了。” 李叱哈哈大笑道:“不说了不说了,看看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罗境:“我凑!” 李叱:“好了好了,咱们再换一个话题,刚才说的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我这次来不是有两件事吗,现在说另外一件事。” 罗境戒备的看着李叱,他小心翼翼的问:“另外一件事?大不大?” 李叱点头:“当然大。” 罗境问:“有多大?” 李叱回答:“整个冀州大不大?” 罗境微微撇嘴道:“也就那样。” 李叱笑道:“那安阳呢?” 罗境脸色一变,他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他看着李叱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个坑可能比刚才的还大。 李叱道:“我的人已经杀了孟可狄,孟可狄手下的第一战将丁胜甲也已到冀州投诚。” 罗境的眼睛骤然睁大:“这怎么可能!” 李叱道:“偏偏就是可能,孟可狄已死,此时他麾下的安阳军中,几个有些实力的将军正在争权,是最适合拿下安阳的时机。” 罗境看着李叱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哼了一声说道:“以你这个性格,安阳若真唾手可得,你会不去抢了?” 李叱叹道:“我虽然贪,但不是贪得无厌。” 他用最真诚的语气解释道:“我手里只有三万多人马,要至少留一半的人守冀州,靠着一万多人去打安阳?就算安阳内乱再厉害,我也打不下来。” 罗境道:“我回来后虽然招兵买马,但也只有七八万人,其中一半还是新兵。” 李叱道:“噫?你为什么要招兵买马,是人少了吗?那又为什么会人少了呢?” 罗境:“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李叱:“唔......” 罗境思考了片刻后,他问李叱:“你确定现在是夺下安阳的最好时机?你确定孟可狄已死?你确定.......” 李叱道:“我都确定,如果我自己有十万兵,我不会来找你。” 罗境心说绝对不能上当,于是耸了耸肩膀说道:“你不去打,我也不去,我兵力也不够,我去安阳了,我幽州怎么办?” 李叱微笑着说道:“假如,幽州是一家店面,你想过......雇人帮你看店的事吗?” ...... ...... 【请大家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在公众号里有加入微信群的方式。】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七分要靠自己悟 罗境总算是明白了李叱的来意,他用一种你既然把我当傻子,就别怪我把你当白痴的眼神看着李叱。 也不说话,就是看着。 他以为会把李叱看的有些发毛,然而却发现自己看了好一会儿后,李叱依然镇定自若。 连一点羞耻都没有。 然后罗境才醒悟过来,李叱这样的人,你还想指望着他觉醒自己的羞耻之心来拯救他自己? “冀州已经是你的了,你还想要我的幽州?” 罗境叹道:“而且还是这么厚颜无耻的直接来要,连一点遮掩都没有。” 李叱道:“代管,这次是真的代管。” 罗境问:“你猜我会不会信了你的话。” 李叱道:“你会。” 罗境道:“你再猜。” 李叱起身,走到窗口位置站住,看着窗外好一会儿,这负手而立的姿态,总算是有几分深沉模样。 罗境看着他安静下来,看着他在那思考,心说这个家伙是要准备认真起来的说辞吗? 就在这时候,李叱指了指外边:“外边挂着是腊肉吗?” 罗境:“......” 说起来也奇怪,腊肉这种东西,北方本不多见,相对来说南方的人更爱吃一些。 罗境还是在随羽亲王攻打安阳城的时候,在那边吃过,觉得很合自己的口味。 于是派人请了南方的师傅来,在府里制作,此时就挂在偏房窗外。 罗境问:“你站在那深沉了半天,就是在思考那是不是腊肉?” 李叱道:“看来你很喜欢吃。” 罗境道:“和你跟我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李叱道:“你是在攻打安阳城的时候,才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吧,冀州这边,基本不会有人做。” 罗境道:“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叱道:“你打下安阳,就能天天吃到腊肉了。” 罗境:“......” 深沉了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个蹩脚的理由,蹩脚的说辞。 李叱叹了口气道:“我是实在找不到什么说辞了,你自己想吧,我师父跟我说过,劝人这种事,三分是靠人劝,七分是靠自己悟。” 罗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师父说的这些话里,你改动了几个字。” 李叱叹道:“你看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一想就对。” 长眉道人的原话,当然是......骗人这种事,三分靠骗,七分靠被骗的人自己去胡思乱想。 罗境瞪了他一眼。 李叱叹道:“安排饭吧,有点饿了。” 罗境点头道:“这个好说,关于安阳的事,你就不要再提了。” 他觉得自己确实是不想去攻打安阳,所以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罗境啊罗境,你一点那个心思都没有。 刚刚从兖州回来,纵然一直都说那不是兵败,可实际上与兵败并无区别。 兖州的兵马出来,进了幽州冀州之地,他想打的话,就能按着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是兖州的兵马不出来,他去打,敌人躲进深山老林之中,打都没法打。 幽州距离兖州那么远,补给线太长,多留下一天,消耗的钱粮物资就是一大笔数字。 即便明知道如此,好胜心切的罗境还是在兖州又多停留了好一阵。 实在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他才从兖州撤兵回来。 战场上死的人不多,但是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的士兵死的不少。 这次回来之后,罗境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 大规模的招募新兵,必须尽快扩充军礼。 也一改之前招兵的策略,不再要求那么严苛。 以往幽州军招兵,都是精挑细选,现在不一样,他急需扩充自己的实力。 只要是年纪合适的,不管出身来历,都会收留。 百姓们日子过的穷苦,加入幽州军最起码能有饱饭吃,而且穿上军服之后还很有面子,何乐而不为。 于是幽州军的扩充速度很快,从兖州回来才不到半年时间,幽州军已经招募来将近五万新兵。 算上之前的老兵,总计兵力已经八万有余。 罗境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把队伍人数先扩充到十万人。 然后用一年的时间,把这十万大军训练成可战之兵。 这一年期间,还会不间断的招兵,等到他带着十万大军南下征战,后续还会有援兵在。 半年来,他一直都在执行这个策略,也深知这个策略才是长久发展之计。 然而李叱来了,这个家伙带着诱惑来了。 安阳那个地方,真的是风水宝地。 相对来说,幽州名气更大,天下闻名,谁人不知? 可是一个安阳城的收入,远远超过幽州,谁得安阳,谁就相当于控制了南平江,控制了南北贯通的枢纽。 在安阳,一年时间能获取的军费,是在幽州五年都未必能获取得到的。 要说罗境不动心那是假的,怎么可能不动心。 若非知道安阳这个地方如此重要,当初羽亲王南下的目标,也不会那么直接。 “吃饭吃饭。” 李叱笑起来:“吃过饭我们出去逛逛,年前的幽州应该挺好玩。” 高希宁嗯了一声,点头道:“给师父和爷爷他们买回去一些礼物。” 罗境也笑着:“吃饭吃饭......” 可是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安阳。 吃饭的时候,李叱果然不再提安阳的事,就如他说的那样,他可能真的希望罗境自己去悟。 吃饭的过程很愉快,欢声笑语,吃过饭后李叱就真的和高希宁出去逛街了。 为了不引起人的恐慌,神雕和狗子都留在了罗境的将军府里。 罗境坐在月台的矮墙上,看着那懒懒散散的狗子,又看向满地乱拱的神雕。 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李叱没有带他这两个宠物来,那才是目的直接,就是来劝罗境攻打安阳的。 可是他还带来了这两个家伙,就说明李叱有一多半真的是来玩耍的。 不然的话,他急着赶路,又何必带上这两个累赘? 一念至此,罗境醒悟过来,李叱其实对安阳的事,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上心。 罗境打不打安阳,对李叱的影响现在都不大。 确切的说,到以后反而会对李叱有影响。 安阳在别人手里,李叱有实力南下的时候,自然会去打。 安阳在罗境手里,李叱有实力南下的时候,自然就不方便打。 李叱那样的人精,又怎么可能不想不到这些? 罗境猛的站起来,脑子里越来越明亮。 他想到了,李叱劝他去夺安阳,其实是在让给他一个机会。 他从矮墙上跳下,在月台上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若真的能顺利拿下安阳,以他和李叱的关系,就算兵败,李叱也不可能把他拒之门外。 就算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要回幽州,难道李叱还能阻拦? 李叱确实贪,但他不是那种为了利益什么都不顾的人,这一点罗境丝毫也不怀疑。 所以他越想越觉得,李叱劝他攻打安阳,其实大半是好心。 就算是安阳守不住,只要在安阳搜刮一年,最起码还能获取大量的军费。 罗境越想越有些兴奋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事好像能干。 大街上。 李叱看到不远处有个玉器铺子,他拉着高希宁要进去挑选,高希宁却摇头。 “不喜欢玉器。” “为什么?” 李叱道:“我看人家女孩子,都会佩戴玉器。” 高希宁道:“花钱买那种价格虚高的东西,没有意义,不如存着银子以后用。” 李叱道:“那就不是你不喜欢,而是你觉得没意义。” 高希宁道:“我不喜欢的,都没有意义。” 李叱想了想,好像这个歪理邪说有点道理。 高希宁笑道:“你这样想,需要用玉器配饰这样的东西来彰显自己身份的,如果是男人,是不是凡夫俗子?如果是女人,是不是庸脂俗粉?” 李叱看着她,准备迎接宁哥哥更大的歪理邪说。 高希宁道:“如果一个男人,如你这样,已经是冀州之主,需要靠穿戴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吗?” 李叱叹道:“你是不是让我师父私底下教你怎么拍马屁了?为何拍起来如此受用无穷?” 高希宁道:“嘿嘿......那你再想想,你是冀州之主,而我是你的女人,我需要靠穿戴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吗?” 李叱道:“可是别人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高希宁打断:“别人有玉器配饰,我没有,那我们是冀州大地主,别人是吗?”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高希宁道:“与其用时间来思考这些,不如想想,罗境会在多久之后动心。” 李叱问道:“那你觉得呢?” 高希宁笑着说道:“你不是说过了吗,劝一个人想通,三分靠劝,七分靠他自己悟。” 李叱道:“就怕他悟不透。” 高希宁嘿嘿笑道:“所以我把神雕和狗子带来了啊。” 李叱微微一怔,思考了片刻后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他抬起手高希宁的脑袋上揉了揉。 他说:“原来你比我坏。” 高希宁笑道:“瞎说,你是冀州大贼,我就是冀州大贼婆,先有大贼,后有大贼婆,还不都是和你学的。” 李叱道:“看看你点什么不好,非要学坏,还学的有模有样......哈哈哈哈哈。 高希宁道:“可是不管对罗境来说,还是对咱们来说,罗境南下安阳,都有利。” 李叱点了点头。 高希宁道:“他一心想杀了武亲王为他父亲报仇,唯有夺下安阳才有机会,而他一旦拿下安阳,武亲王就难受了。” 李叱有点了点头,看着小怪物一样看着高希宁,眼睛里却只有一半是欣赏。 另一半是爱啊,都是爱啊,欣赏也是爱啊。 高希宁继续说道:“我还想到,其实咱们现在有实力拿下安阳对不对?” 李叱又一次点头:“对。” 高希宁笑道:“因为你得冀州,心里对罗境总是觉得有几分亏欠,哪怕你把他气成了那样......你是想让罗境一次。” 李叱再次抬起手在高希宁的头发上揉了揉:“你这小奶袋瓜子里装的都是聪明可爱吗?” 高希宁:“什么袋?” 李叱道:“奶啊,小奶袋。” 高希宁往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他俩,抬起手揪住了李叱的胸口某处。 “你的小奶袋瓜也不错啊。” 李叱疼的哎呦哎呦。 高希宁哼了一声道:“流氓,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李叱心说姐们儿咱俩讲道理,这是谁流氓? 第五百八十八章 老将,重臣 要说城池的规模,冀州要比幽州大一些,但要说商业上的繁华,幽州反而更好一些。 两者之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幽州城内有不少来自塞北的行商。 凉州,是西北边塞最大的边城,每天都有大量来自西域的商人进出。 幽州就是塞北牧民们最愿意来交易的地方,原因和凉州那边差不多。 罗耿在幽州的时候,对待外人再凶狠,可也没有无辜伤害过商人。 他收的税再重,好歹来自塞北和中原的商人们,还有一片可以讨生活的地方。 塞北的牧民和纳兰草原上的牧民还不一样,在边关和幽州往北这一片区域,其实草场并不丰美。 这里的牧民,靠着那片不大的草场难以为生。 所以他们每年都会进入深山中狩猎,在大楚盛世的时候,他们手里的皮子能轻而易举的换来富人们手中的银子。 那个时候,他们手里的货物可不愁卖不出去,只愁卖的价钱够不够高。 在大楚最昌盛的时期,越是完整的皮子,越是贵的离谱。 所以那些猎人,他们狩猎的时候也尽最大努力的不去伤到皮子。 他们苦练箭法,只为了能一箭射中猎物的眼睛,这样就能保证切下来一张完美的皮。 再经过裁缝的一双手,这皮子就变成了达官贵人们身上的千金裘。 李叱和高希宁在幽州逛街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在冀州见不到的货物。 可是却没有看到生意人该有的样子。 每一个人,不管是来自塞北的商人,还是来自中原的商人,不管他们卖的是什么货物,都看起来很麻木。 他们好像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在这,而不是觉得在这能带给生活什么改变。 他们或是坐着或是站着,就好像是这座大城的一部分,本该存在。 也只是本该存在,和幽州城里的那些石像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越是走走看看,越是没有那种逛街该有的欣喜,看着那些人,心情反而变得莫名沉重起来。 而此时此刻,罗境正在将军府里悟。 也是与此同时,在荆州与梁州的交界处,大汉河两岸,武亲王的大军和杨玄机的军队,已经隔河对峙了很久。 此时双方都算是进退两难。 进,难如登天,退,心有不甘。 杨玄机的大军出蜀州之后-进入梁州,第一战就败给了大楚战神杨迹句。 可那时候杨玄机还没有觉得自己不是武亲王对手,他欺的是武亲王已经老了。 欺的是武亲王的大军后勤补给不如他,欺的是武亲王背后没有那么多的名门世家支持。 更欺的是,大楚的国运将断,那白发老朽,以一己之力扛不住这国运崩塌。 可是对峙了这么久之后,杨玄机才明白,武亲王的不败之名,并不是编出来的故事。 这个老人,手里的兵将远不如他多,从地势上来说,也不如他有利。 要说到钱粮物资,说到在梁州这一带的人际关系,亦不如他。 然而就是这样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杨玄机却连一丝胜算都没有。 他绞尽脑汁,穷尽心思,想破了头皮都希望能想出来什么妙计,破了武亲王的防线。 然而想的他多了不少白发,却依然想不到办法。 武亲王进攻的时候,就是天下最锐利的矛,而他防守的时候,又变成了天下最坚固的盾。 杨玄机难受,武亲王其实更难受。 因为天下不止有一个杨玄机这样的反贼,但天下只有一个他这样的忠臣能将。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工匠,这里破了,他就补这里,那里破了,他再补那里。 如果是一处一处的破,他能补的过来。 可是一起破,这里破的时候那里也破了,还没有来得及赶去那里,另一个地方又破了。 要说到白发生,杨玄机愁白了的那几缕头发,和如今已经满头白发的武亲王也没法比。 如果没有武亲王,大楚可能十年前就已经灭了。 杨玄机以为这老人以一己之力扛不住国运,却忘了,这老人已经以一己之力强行为这样庞大的帝国续命十年。 大帐外,站在那,看着有些木然的士兵们,武亲王的眼睛里都是忧患。 昨天得到消息,说是南疆大贼李兄虎,已经率军攻克了二十几个州县,大半个扬州已经被李兄虎收入囊中。 李兄虎叛军的先锋大军,距离京畿重地已经不到六百里。 也是在昨天得到的消息,皇帝不得不把原本调往豫州的军队撤回扬州。 宇文家那些小子们训练出来的新兵,走到半路上就折返回来。 曾经险些把大楚给蛀空了的宇文家,现在却变成了都城东南边最为要紧的一道屏障。 这个千疮百孔的大楚啊,怎么救的过来。 不久之前,武亲王得到消息,皇帝杨竞给青州的大贼封王。 武亲王闻讯之后大惊失色,连忙派人以八百里加急往都城送去一份奏折,恳请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他也知道,陛下太难了。 陛下又能怎么样呢? 春天的时候武亲王就得到消息,他下令留守冀州的潘诺兵败,被幽州罗境杀死,冀州大概已经落入罗境之手。 冀州没了,青州又是一群大贼做主...... 武亲王的人在荆州,可是心却不在。 京州重地,位于扬州,荆州,豫州包夹之处。 此时扬州大部分被李兄虎所占,武亲王死守荆州,宇文家的那几个小辈死守扬州最后一道防线。 唯独好一些的,只是豫州,安阳城有善战的孟可狄在,还稍稍让人放心一些。 “报!” 有报信的士兵飞奔而来,手里拿着一份军报。 武亲王将军报接过来看了看,片刻之后,脸色越来越白,身子摇晃了几下,连忙伸手扶着大帐的门,这才稳住身形。 他深呼吸,想调整自己,可是却终究没有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摔倒在地。 醒过来之后已是黄昏,他往大帐外边看了看,此时的天色很美,可是大地不美。 曹家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派人给他送来消息,告知孟可狄已死之事。 武亲王看到这封信,就知道安阳完了。 以罗境之勇,听说孟可狄已死,必会率军南下。 罗境得安阳之后,往东南可攻青州,徐州,往南可攻豫州。 没有了孟可狄,豫州也就没有谁还是罗境对手。 李兄虎从扬州压向京州,罗境若再从豫州压向京州,就算他死死守住了荆州又能怎么样? 挡住了一个杨玄机,挡不住天下大势。 “王爷。” 一群将军们将他醒了,连忙围了过来。 “我不碍事。” 武亲王挣扎着起身,觉得胸腹之中疼的厉害。 “王爷,躺着别动,医官交代过,王爷要卧床静养。” “静养?” 武亲王缓缓摇头:“我哪里有时间卧床静养,天给我时间,叛贼不给。” 他伸出手,手下人连忙扶着他起来。 武亲王披上衣服,走到地图前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他的眼睛又有些昏花,看不清楚。 “掌灯。” 武亲王吩咐了一声。 手下人连忙把油灯点燃,举到地图前边,武亲王刚要凑近地图看看,一阵风从大帐外边吹进来,把油灯吹灭。 武亲王怔了怔,回头看向大帐外,又没有了风。 “我要回豫州。” 武亲王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扶着桌子坐下来,看向身边的这些将领们,每一个都是他带出来的人杰,可是每一个看起来,又都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他们都是勇冠三军的将军,却不是力挽狂澜的帅才。 武亲王自己是可以力挽狂澜的帅才,但是这狂澜,他也快挽不住了。 视线在这些人的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最终停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上。 “霍碑亭。” 他轻轻叫了一声。 正三品将军霍碑亭连忙上前,俯身道:“王爷,属下在。” 霍碑亭这个人,可能是这大帐中所有人里武艺最差的那个,但他的头脑却比其他人要好,也是武亲王帐下为数不多的儒将。 此人先从文,官至正四品兵部侍郎,因为写了一份平叛方略而被武亲王赏识。 将他从兵部调到了自己军中,如今也已经有四年。 武亲王深呼吸,好像胸腹之中总是缺了一口气似的。 他看向霍碑亭道:“你到近前来,我有事交代。” 霍碑亭连忙上前,俯身道:“请王爷吩咐。” 武亲王道:“诸将之中,你读书最多,思谋深远,而且,若我没有记错,你的老家就在荆州,距离这里不到二百里的平口县。” “回王爷,卑职的老家确实是平口县。” “我回豫州,就要把荆州一线的防御都交给你了,我说一些事你要记住。” 武亲王交代道:“我收拾兵马,整顿军备,大概需要五天时间,五天后,我会在夜里带兵退走。” “我给你留下四万人马,不要撤掉我的帅旗,每天按照我的习惯巡视城防。” “只要杨玄机不来攻,你就不要主动去招惹,若杨玄机来攻,你死守本城,他也没那么容易攻破。” “你需谨记,切勿贪功,如我所料不差,过年之后,青黄不接,杨玄机又无必胜之机,必会退兵,他若退兵,当是各军交替掩护,徐徐而退,你决不可率军追击,看着他走就是。” 霍碑亭立刻应了一声:“属下遵命。” 他看向武亲王道:“可是,王爷的身体......” 每个人都在担心武亲王,看起来他确实有些虚弱。 此番返回豫州,万里迢迢,舟车劳顿,他这样一个老人,只怕难以应付的来。 “我说过了,我没事。” 武亲王看向其他人大声吩咐道:“除霍碑亭的本部兵马之外,从我中军分两万人给他,共计四万人死守此地,其余各部,五天之内,务必收拾整齐,随我返回豫州。”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下意识的又看向门外。 远处好像有一阵旋风起来,转的很急。 他仔细看过去,那旋风又散了,散的也很急。 “你我的肩膀上,扛着的是大楚国运......诸位,就陪我再去打一场。” 他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豫州不失,京州安稳,豫州若失,大楚......危矣。” 武亲王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又咳嗽起来,他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嘴。 衣袖上,有血迹。 他把手背到身后,却忘了,嘴角上,亦有血迹。 第五百八十九章 你们看这个蛋 幽州。 李叱和高希宁两个人从大街上回来,李叱一边走一直嘟嘟囔囔的嘀咕着什么。 高希宁一边听一边笑,两个小傻子世界里,欢声笑语。 他们两个进来之后就见到院子里的罗境,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就直接回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去了。 罗境看着那俩人,如此不把他当回事的走了,心说这一对贼公贼婆,一定是故意的。 可是他好奇啊。 于是他拦住了后边的余九龄。 罗境问余九龄道:“李叱和高姑娘说什么呢?” 余九龄道:“我们当家的说,在幽州逛了一大圈,足以说明幽州这边的人眼光都不好。” “放屁。” 罗境回头瞪了李叱一眼,虽然李叱和高希宁已经走远了。 “那妖孽为什么这么说?” 他问。 余九龄道:“当家的说,我们宁哥哥这般貌若天仙的人,幽州城里,都没有一个见色起意的。” 罗境眼睛都睁大了:“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余九龄道:“怪不得你没有女人。” 罗境:“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余九龄叹道:“我们当家的,这是再用另一种方式夸赞宁哥哥漂亮。” 罗境想了想,这有关系吗? 余九龄道:“当家的说,在幽州大街上逛了一圈,就是没有一个那种故事里的纨绔子弟出来调戏宁哥哥,然后当家的就能好好装他一回,英雄救美......” 罗境:“他听书听多了吧。” 余九龄道:“当家的是说书说多了。” 罗境见余九龄要走,拉了余九龄一把:“陪我喝两杯。” 余九龄眯着眼睛说道:“罗将军,这不晌不夜的,为何要喝酒?” 罗境道:“想喝酒还分什么时候吗。” 他把余九龄拉回客厅里,吩咐人上了些精致小菜,亲自给余九龄倒了一杯酒。 余九龄就知道,罗境这是没安好心。 可是李叱身边的这些家伙们,什么时候怕过别人没安好心...... “之前你们当家的说安阳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罗境问道。 余九龄轻叹一声后说道:“孟可狄率军攻打冀州,当家的一场水淹死了安阳军一半人。” “就因为这一战安阳军败了,所以孟可狄对他手下第一战将丁胜甲才会看不顺眼。” “所以丁胜甲自知必死,才会跑到冀州来投靠,如今已经留在我们冀州。” “当家的还派人在安阳城里,刺杀了孟可狄......如今安阳城打的乱七八糟。” “那些领兵的将军们,谁都想做老大,结果谁都不服谁,不打才怪。” 余九龄说到这,看向罗境说道:“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安阳城的实力搞的只剩下原本的三分之一,甚至不足......罗将军,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当家的打不下来安阳吧?” 罗境点了点头。 余九龄的话,和他自己推测的差不多,李叱是想还给他一个人情。 毕竟安阳那种地方,你就算不去征收重税,只正常经营,一年所得也比幽州几年都多。 “那......” 罗境笑了笑说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之前拒绝了你们当家的,可是现在我又想去打安阳。” 余九龄立刻明白过来了,他笑着说道:“罗将军是不好意思去说?” 罗境讪讪的笑了笑道:“我之前拒绝,也是为了你们当家的好,他辛辛苦苦把安阳已经磨的差不多了,我若去捡个便宜,有些不公道,我那是不想打安阳吗?不!我那是不想占便宜......” “可是现在看来,你们当家的是实在人,我若是一直拒绝他,就会伤了他心。” 余九龄嘴角都抽了抽。 他心说我们当家的是实在人,这么洞察天机的事罗将军你都看出来了,真是不容易。 他笑了笑道:“我说倒是可以去说,只是一定会被我们当家的骂,我凭白挨了骂......” 罗境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你放心,若此事你帮我说成了的话,我一定会重重的感谢你。” 余九龄立刻接话道:“那罗将军打算怎么感谢我?你应该先问问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罗境心说果他妈然,李叱的人一个一个都是这样的,兵熊熊一个,将贼贼一窝。 他问余九龄道:“那你喜欢什么?” 余九龄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这幽州城里,最好的青楼......也不知道贵不贵。” 罗境哈哈大笑,啪的一声,巴掌拍在桌子上。 “这种小事,还叫事?” 他对余九龄说道:“安阳的事你帮我说成了,你在幽州住几天,我就安排你几天,只要你撑得住,我吩咐他们找的人,在你身边排队。” 余九龄吓了一跳,眯着眼睛看向罗境说道:“我怎么觉得,罗将军这话说的,不像是安排我去消遣,是找一群人排队消遣我......” 罗境道:“看你喜好了。” 余九龄:“噫!” 一个时辰后,李叱的房间。 听余九龄说完之后,李叱笑着摇了摇头,心中不得不有几分感慨。 他师父长眉道人才是真的洞察天机的人,确切的说是洞察人性。 师父说,骗人的事,你只是给一个引子,然后引着被骗的人去胡思乱想,被骗的人越想就越觉得有问题。 虽然这次李叱来,真的不是来骗罗境的。 但是这又能怪谁呢,还不是他怪他自己名声不好。 但凡他的名声和诚实可靠小郎君沾那么一点边,罗境还会不信他? 李叱确实是想还罗境一个人情,奈何罗境不信啊。 李叱想了想,若把他换成罗境的话,他也不信啊。 唉,名声这种事,真的是一个负累。 所以真的只能靠罗境自己去悟明白,李叱是断然不会去抢罗境的幽州。 若罗境在安阳有什么不顺利,等罗境想回来,幽州就还是罗境的。 可是这种事你说出去,别说罗境不信,谁会信?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有着诚实可靠小郎君的名声,但他若过来跟你说,我帮你看家,你去把另外一家抢了,你抢不来我再把你家还给你,你信吗? 诚实可靠小郎君们都没有这样的能力,你指望李叱能有这样的能力? 是的,那就指望对了,李叱能。 李叱没有诚实可靠小郎君的名声,但他许诺的话,比这个天下所有诚实可靠小郎君加起来说的话更诚实可靠。 哪怕就是现在罗境认真的对李叱说一句,你把冀州让给我,李叱也会答应。 这也是为什么罗境那般高傲的一个人,愿意和李叱做朋友的根本原因。 “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你就当着罗境的面说安阳的事,咱们靠一己之力打不下来。” 余九龄问:“然后呢。” 李叱道:“有这一句话就够了,后边的就是一个大台阶......不,是一条大坡道,罗境如果顺着这样的坡道都下不来的话,那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余九龄一直都在想着,该怎么切入安阳这个话题。 吃饭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 李叱在等着余九龄找到这个话题,罗境也在等着。 可是大家闲聊天,突兀的切入关于安阳的话题,就显得太过生硬了。 余九龄也尴尬啊,他可是被两边都委以重任的人啊。 安阳一战都在他身上担着,更何况还关乎他这次在幽州快乐不快乐的大事。 气氛确实太别扭了些,所以罗境假装咳嗽了两声,笑道:“大家吃啊,怎么都不动筷。” 他看向余九龄道:“吃菜。” 余九龄看了看他面前的菜,忽然灵机一动。 “这个菜,我怎么从未见过,请问罗将军,这菜叫什么?” 罗境看了看余九龄面前的菜,一盘剥好的鹌鹑蛋,心说你不认识这个? 冀州是没有鹌鹑呢?还是冀州的鹌鹑不下蛋呢? 他没有注意到余九龄殷切的眼神。 余九龄的意思是,你只要随随便便给这个菜取个名字不就得了。 你就说这盘鹌鹑蛋叫安阳蛋,我不就能展开话题了吗? 可是罗境确实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尬笑着回答道:“这菜,就是鹌鹑蛋。” 余九龄都想捂脸,心说这蛋是鹑蛋不鹑蛋的不重要,你是真的蠢蛋。 “鹌鹑蛋啊!” 余九龄装作惊讶道:“从没有吃过,也没有见过,那么请问罗将军,这鹌鹑蛋的鹌字,是安阳城的安吗?” 李叱扭头看向别的地方,高低宁低头憋着,两个人都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笑。 罗境抬起头看着屋顶,觉得屋顶上的木头都比余九龄好看。 但他得接话啊,接不下来也得硬接。 他看着屋顶,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镇定。 “不是安阳的安......不过说到安阳城,好像之前我去过一次,在安阳城吃到过很正宗的鹌鹑蛋,比这个鹌鹑蛋好吃。” 李叱心说难为余九龄了,也是难为你了。 余九龄心说话题总算是展开了,于是一脸惊讶的问道:“是吗!安阳的鹌鹑蛋真的那么正宗吗?” 罗境依然抬着头:“嗯,是......正宗,腊肉也正宗。” 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当家的,咱们若是打下来安阳城的话,那就可以天天都吃到正宗的鹌鹑蛋了。” 李叱扭着头:“好开心啊。” 余九龄还问高希宁:“大哥,你说是不是?” 高希宁低着头:“是是是,开心,开心。” 余九龄突然叹了口气后说道:“可是咱们兵力不足,想要轻而易举的打下安阳,也非易事。” 李叱:“嗯,是......不容易。” 余九龄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李叱道:“那你有何妙计?” 余九龄笑道:“咱们的兵力不足,可以借兵啊,只要能借来兵马,那就不是问题了。” 李叱道:“可是不知,又该向谁借兵呢?” 罗境看着屋顶,心说我要是接话,就足以说明我和那几个蠢蛋是一个层次的人。 倔强,不能接。 片刻后,罗境笑着说道:“我有啊......我可以借兵给你,这当然不是我去打安阳,是我把我的兵和我,借给你,去打安阳。” 李叱点头:“那可真是太开心了。” 高希宁憋着笑,憋的可难受了,心说这就是男人的面子问题啊。 余九龄则得意的笑了起来,心说就这? 多大点事啊......有我老余出马,还不是轻轻松松解决掉。 第五百九十章 这是换的 所有人都笑起来的时候,连这尴尬的气氛都显得不那么尴尬了。 当然这不尴尬,是因为尴尬的源头余九龄余大仙人,此时得意了起来。 其实这也不能怪余九龄得意,他得意的时候并不多啊。 这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还不可着劲的得意。 所以看到他现在的眼神里有一种......这波都靠我的神采飞扬,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安阳城里的那些还在争权夺利的将军们,若是知道了不久之后幽州军南下,是因为一盘鹌鹑蛋的话,每个人的表情大概都会不太好看。 余九龄展示完了这波都靠我的眼神,又看向罗境。 忽闪着他的大眼睛,给了罗境一个......这波我怎么样的眼神。 罗境假装看不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吃菜吃菜。” 余九龄心说你个没良心的,真的是帮完了你就甩,天下渣男,大抵如此。 他又看向李叱,还没有来得及给李叱一个这波我怎么样的眼神,李叱已经对他笑起来:“吃蛋吃蛋。” 余九龄心说这两个家伙,都是渣男。 入夜,罗境的书房。 经过了吃饭的时候那么尴尬的情景,此时此刻李叱和罗境商议起来安阳那边的情况,也就显得自然很多了。 其实主要是罗境,李叱本来就不怎么擅长脸皮薄。 但关于鹌鹑蛋的事,他们两个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一次。 “丁胜甲最了解安阳。” 李叱对罗境说道:“我把丁胜甲给你,让他给你带路,夺下安阳不是什么难事。” 罗境道:“他一个逃兵叛将,安阳城里的人,对他怕是也恨之入骨了。” “不然。” 李叱道:“孟可狄手下最有威望的将军,一个是薛纯豹一个就是丁胜甲。” “薛纯豹死在冀州城外,被老唐一枪戳爆了脑袋,而今孟可狄又死了。” 罗境醒悟过来,他看向李叱说道:“丁胜甲在安阳军中应该还有余威,若是可以让他劝降安阳城里的人,就又少了一场厮杀。” 李叱笑道:“能不打就拿下安阳,还是不打的好。”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李叱的计划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 如今安阳城里,有李叱的内应在,再加上丁胜甲对安阳的影响,确实把握很大。 “如果你想打安阳的话,就没办法在幽州过年了。” 李叱笑了笑道:“越快越好。” 罗境算了算日子,距离过年也就还有十几天的时间,难道要这么急? 完全可以让幽州军士兵,在幽州安安稳稳的过了年,然后再出征。 这样的话,士兵们也不会有太多怨言。 十几天时间而已,确实不多。 “你算一算。” 李叱对罗境说道:“现在孟可狄死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安阳城里的人用最快的速度给武亲王送信,需要多久?” 罗境回头看向墙上挂着的巨大地图,走到近前,找了找位置。 他抬起手指向荆州和梁州之间,那是大汉河。 “据我推测,老匹夫杨迹句的队伍,此时应该在这里阻拦杨玄机的大军。” 他又看向安阳的位置,沉思片刻后说道:“从安阳城送消息给武亲王,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最快的话一个月的时间足以。” 李叱道:“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罗境怔住:“你的意思是,杨迹句会放弃杨玄机,亲自率军返回豫州?” 李叱点头道:“我是如此推测,杨玄机若是能打得过武亲王,还会等上这么久?两军已成对峙之势,都是进退两难。” “所以若我是武亲王,就会分派一得力大将,留军数万,而他率军悄然退走,当然不敢声张。” “杨玄机到现在还不走,其实就是在等,他等武亲王耗不起,因为大楚可不是只有他一人起兵。” 罗境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 提到武亲王,他就更要去一趟安阳了。 气死他父亲的人,一个是冀州节度使潘诺,已经被他手刃。 可是潘诺却也只是杨迹句帐下一个小卒而已,罗境始终认为,唯有杀了杨迹句才算给他父亲报仇。 他当初要进军兖州,何尝不是为了报仇。 他就是扫平兖州,借道青州,从侧翼袭击豫州,绕过安阳,直扑杨迹句的大本营。 武亲王杨迹句的士兵,多出自豫州。 一旦豫州被罗境攻破,或是大肆破坏,武亲王的兵马还怎么能沉得住气。 而且罗境知道,武亲王的妻子常年都住在豫州娘家。 只要的兵马一到,武亲王就会急匆匆的赶回豫州。 用以逸待劳之军,攻武亲王疲惫之师,有很大的胜算。 罗境也很清楚,武亲王杨迹句的大楚战神之名,并非是虚名。 要说领兵的能力,楚将无人能出其右。 要说武艺,虽然杨迹句已经年迈,可这天下依然无一人敢言,对战杨迹句有必胜把握。 所以罗境的谋略,其实针对性很强。 只要他绕过安阳孟可狄死守之地,从青州攻入豫州,武亲王部下的豫州兵就会心乱。 军心一乱,大罗金仙当将军,也稳不住战局。 所以听到杨迹句的名字,罗境心里的那股火又一次烧了起来。 “那就和他比比谁快。” 罗境道:“我下令大军准备粮草,只需五天时间,从幽州赶赴安阳,最多一个半月。” “而杨迹句那老儿的队伍,从荆州返回,又不是能如八百里加急的军驿一样赶路,大军跋涉,没有两个多月回不来。” 他看向李叱说道:“如若顺利,我拿下安阳,杨迹句还没有回到豫州呢。” 他哼了一声:“趁着他兵马未到,我甚至可以攻过南平江!” 李叱脸色一变:“不可!” 罗境看向李叱:“这么好的时机,为何不可?” 李叱摇头:“南平江是天堑,对你来说是,对武亲王的大军来说也是,有这条大江在,你们就能都安生一阵子,你稳住安阳,再徐徐图之。” 罗境看着李叱,看了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你不理解我的心情。” “怎么会不能理解?” 李叱道:“若有人伤害了我师父,和你的心情应该便是一样的吧。” 罗境嗯了一声。 他看着地图上豫州的那一大片,深深的吸了口气。 “数千里沃野,中原粮仓。” 他回头看向李叱:“中原是天下之中,豫州是中原之中......谁得豫州,谁占先机。” 李叱劝道:“那也要量力而行,武亲王那般年纪,你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罗境拦住。 罗境缓缓道:“我就是怕他老死了,病死了。” 李叱还想劝他,罗境笑道:“我知道怎么打仗,你放心就是了,没有必胜把握,我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过江去。” “你刚才虽然没有明说,只说那南平江对我和对杨迹句作用一样,其实你想说的是,一旦我在豫州遇到不利,想退回安阳,再过南平江就难了。” 李叱点头:“是。” 罗境在李叱肩膀上拍了一下:“兄弟,你的心意我知道,我也明白该怎么做。” 李叱道:“你的队伍到冀州需要多久?” 罗境道:“几天而已。” 李叱道:“那就吩咐你的人马,每个人只带几天口粮,所需的粮草物资,我在冀州给你准备出来,到了冀州,你带上补给就走,能省下来几天时间。” 罗境一喜:“如此甚好!”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几天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事。 时间是一成不变的,可是时间内发生的事,没有定数。 他看向李叱:“幽州这边?” 李叱道:“我让澹台过来替你守着幽州,这里距离北疆近......” 他的话说到此处,罗境忽然间又明白了一件事。 “你是在想着,让澹台压境来幽州,万一北疆那边黑武人再来攻打,他就能尽快支援夏侯琢?” 李叱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果然是披着嫩皮的老狐狸精。” 罗境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笑道:“你去吩咐手下人准备出征之事,我在这等澹台,你走了我都不走,我也已让余九龄派人回去,给你准备所需粮草。” 罗境:“快,你是真快。” 说完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只要拿下安阳,就能让杨迹句难受,想想这个,罗境就心里舒服。 只隔了一天,罗境就带着六万大军南下,留下两万人驻守幽州。 临走之前交代过,澹台压境到了之后,诸军皆听澹台号令。 李叱没有走,他想着都快过年了,夏侯琢还没有回冀州,这里距离北疆更近一些,要不然去转一圈? 夏侯琢虽然一直都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他答应的事,从不会反悔。 他既然说了今年回冀州过年,除非是遇到了什么他无法脱身的情况,不然的话必会回来。 结果罗境率军离开的第二天,澹台压境居然就带着亲兵营到了幽州。 李叱笑问:“你怎么比预计来的早?” 澹台压境笑道:“老唐让我来的,他说这会我来,时间差不多刚好。” 李叱哈哈大笑。 唐匹敌那个家伙,算计的是真准。 澹台压境道:“他说你亲自到了幽州,哪有说不动罗境的道理,罗境那样的人,虽然可算是人精,但还没有修炼出百年道行,怎么可能是你这千年老妖的对手。” 李叱呸了一声:“他才是千年老妖,不到千年都装不出来他那种臭屁样子。” 澹台压境道:“老唐也已经让人准备了五六万人的粮草物资,他说用得上。” 李叱叹了口气,抬起手在自己心口位置拍了拍,他低头对着胸口说道:“唐臭屁,你出来吧,我知道你跟着我呢!” 澹台压境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了,夏侯回来了,我出发之前他刚进冀州。” 李叱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个家伙,果然没有让人失望啊。 不愧是他......冀州第一纨绔。 “那幽州就交给你了。” 李叱对澹台压境说道:“好好照看着,罗境若是坐稳了安阳,幽州就是咱们的了。” 澹台压境道:“那得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李叱道:“谢什么,我拿安阳跟他换的。” 澹台压境噗嗤一声就笑了:“你拿安阳跟罗境换幽州,就是没问过安阳的人。” 李叱耸了耸肩膀道:“不用问,他们又没得选。” 第五百九十一章 贺礼 这人,确实有些矛盾。 丁胜甲来投靠李叱,其实心有不甘,觉得这是自己把路走的下贱了。 哪怕之前他不明显的同意了管事老刘先来冀州,也只是为自己做个打算而已。 那时候,他并没有想着真的要来冀州投靠李叱,只是万不得已之下的一条退路。 李叱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强大,在丁胜甲眼中也是贼,冀州大贼。 他自认为出身清白,光明磊落。 丁胜甲是军户出身,虽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但他从一开始就是大楚府兵。 堂堂的一位府兵将军,却变成了冀州大贼的手下。 这种事,在丁胜甲的心里,像是一根刺。 若是不去想还好,只要一想,就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段屈辱。 然而李叱把他给了罗境,丁胜甲的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 罗境家里,纵然说不上世代公卿,可罗境也算得是名门之后。 幽州将军罗耿,在大楚之内威名赫赫,而罗境也有北境第一的称号。 当初罗境跟着羽亲王攻打安阳的时候,丁胜甲也见过罗境领兵征战,那时候就觉得罗境十分了不起。 给罗境做手下,和给李叱做手下,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说出去也好听啊。 若是别人说其他,从一个安阳的将军,转身投靠了叛军贼人,这名声就臭了。 若说是从安阳,转投到了幽州罗境帐下,那非但没有往下走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走上坡路的感觉。 投靠李叱的话,最美化的说法是什么? 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投靠罗境的话,最不济的说法也是良禽择木而栖。 所以跟了罗境之后的丁胜甲,心情都变得美美哒。 罗境在前边催马疾行,他跟在后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幽州军的战甲,丁胜甲不由自主的长长吐出一口气。 挺好。 冀州城墙上。 夏侯琢看着城外的队伍离开,他指了指罗境那边:“跟着罗境走了的那个人是谁?” 唐匹敌回答道:“他叫丁胜甲,原来安阳军的人,孟可狄要杀他,所以他跑来这投靠了李叱。” 夏侯琢嗯了一声:“不喜欢这个人。” 唐匹敌笑了笑:“我也不喜欢。” 夏侯琢道:“你为什么不喜欢?” 唐匹敌没回答而是反问:“你先说你为什么不喜欢。” 夏侯琢道:“嘴脸不好。” 唐匹敌道:“看得很准啊,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是因为别的。” 夏侯琢笑道:“你以为是什么别的?” 唐匹敌耸了耸肩膀:“比如他可能和你抢男人。” 夏侯琢先是一怔,然后眯着眼睛看向唐匹敌,唐匹敌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夏侯琢道:“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吧。”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某个人,你没回来的时候,整天坐在城墙上往北看。” 他回头看了夏侯琢一眼:“还有某个人,回来后那家伙不在,所以也整天坐在城墙上往北看。” 夏侯琢呸了一口:“那你倒是说说,你又是每天都到城墙高处来做什么?” 唐匹敌抬起手指了指天空:“欲与天比高。” 夏侯琢再次怔住。 想起来李叱说的,这普天之下,要论装波一,谁也不是唐匹敌对手。 夏侯琢迈步跟上去,心说从唐匹敌这样的人存在,就能推断出来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世界还是有些公平的,给了唐匹敌可以肆无忌惮装的本事,不然他早就被人打死几百次了吧。 大概与余九龄被打死的次数一样多。 余九龄为什么没被打死? 因为上天也给了他本事啊。 夏侯琢跟上唐匹敌,问:“那你比天高吗?” 唐匹敌摇头:“差一丢丢。” 夏侯琢问:“差多大的一丢丢?” 唐匹敌笑着回答:“差李丢丢那么一丢丢。” 夏侯琢脚步一停,然后叹了口气。 他对唐匹敌说道:“丢儿给你下药了吧,还是给你下咒了?要不然就是给你下蛊了。” 唐匹敌问:“何出此言?” 夏侯琢道:“你这样的人,却总是觉得丢儿比你高一点点,如果不是被他下药下咒下蛊了,还能是怎么回事。” 唐匹敌笑道:“你真的觉得李叱不高?” 夏侯琢道:“倒是,也有点高。”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人并肩而行。 夏侯琢忽然想起来什么,然后问道:“你刚才那句马屁,应该拍给李叱才对。” 唐匹敌道:“我可以跟你说李叱比我高一丢丢,但我不会对李叱说这句话。” 夏侯琢问:“为什么?” 唐匹敌道:“因为他会骄傲,毕竟这个天下,比我高一丢丢的,也就那么一个。” 夏侯琢道:“你不装会死吗?” 唐匹敌背着手走:“不装会无趣。” 夏侯琢道:“人家装是真的装,你牛是真的牛,何必呢?” 唐匹敌道:“我知道我是真的牛,也得让别人知道啊。” 夏侯琢叹道:“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聊天了,和你聊天耗阳寿。” 几天后。 李叱还没到城门口,就看到城墙上坐着个人。 那个家伙啊,坐在高高的城垛上,两条腿在城墙外边晃荡着,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于是李叱就笑了起来。 他在城门口停下来,朝着高处那人喊:“坐在那看风景的这位大哥,请问上边风大吗?” 夏侯琢朝着下边喊:“还行,坐着没问题,蹲着就不行了,坐着是迎面风,蹲着是穿堂风。” 李叱:“......” 夏侯琢转身,顺着坡道跑下来,到了城下却又一个急刹。 他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慢悠悠溜溜达达的走过来。 李叱看到他那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回来之后的这几天,是不是一直都和老唐在一起?” 夏侯琢笑道:“为何这么说?” 李叱道:“看你现在那个样子,匹里匹气的。” 夏侯琢一把将李叱搂着脖子拉过来,勾肩搭背的走,痞里痞气的。 “定亲了?” “嗯。” “感觉怎么样?” “咱娘说,定亲了就是大人了,是真正的男子汉了,不要再和那些没定亲的小屁孩儿玩,幼稚。” 夏侯琢勾着腿在李叱屁股上踢了一下。 他忽然醒悟过来,把李叱松开,从怀里取出来个信封递给李叱:“来,给你和弟妹的贺礼。” 李叱接过来后问:“是什么?” 夏侯琢道:“你这么贪财,当然是礼金。” 李叱把信封打开之后看了看,然后就呸了一口:“北境风大,这么养脸的吗?把你脸养的比我都厚。” 信封里是个欠条,写着欠李丢丢定亲礼金一百万两。 夏侯琢道:“欠不欠的放在一边,你就说,一百万两的礼金牛皮不牛皮。” 他大手一挥:“放眼古今中外,定亲礼金给一百万两的,是不是只有我夏侯琢一人。” 高希宁伸手把那欠条拿过来:“我收着吧。” 夏侯琢脸一红:“他收着就行了......” 高希宁嘿嘿笑着说道:“他收着,不好意思跟你要,我收着,你还能不好意思给?” 夏侯琢道:“这个......” 高希宁道:“你可以收买我啊,收买我,把欠条拿回去,那不就得了。” 夏侯琢问:“要怎么收买?” 高希宁道:“你这欠条一百万两,你若是收买的少了,我自然是不能答应,所以......怎么也得十五两。” 李叱:“家道要亡啊。” 夏侯琢哈哈大笑道:“为什么是十五两?” 高希宁道:“我问过了,冀州嵩德楼最好的一桌酒席,连酒和菜都算上,十五两。” 她看向夏侯琢:“本来问问看,是等你回来请你的,但是现在换你请我们了。” 夏侯琢道:“十五两......” 李叱道:“你一个冀州第一大纨绔,怎么混到十五两都面露难色的地步了?” 夏侯琢叹道:“我从你这一共拿走多少银子了?几十万两应该有了吧。” 他看向高希宁,像是鼓足了勇气后才说道:“要不然我给你写个十五两的欠条吧。” 高希宁道:“这位兄台,一百万两的欠条你说给就给,怎么说出写十五两的欠条如此艰难?还一脸决绝的样子。” 夏侯琢道:“因为十五两我真还得起啊......” 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一对墨玉的吊坠。 墨玉并不是很值钱,这是他在塞北的山上自己挖出来的,自己打磨,自己雕刻。 递给高希宁一块,这墨玉牌子上只有一个字......家。 递给李叱一块,牌子上也只有一个字......国。 他看向李叱和高希宁笑道:“想来想去,没有再比这两个字大的了。” 高希宁双手捧着那墨玉牌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挂在了脖子上。 她对夏侯琢说道:“这两块牌子,以后就是我们的传家宝了。” 夏侯琢动容道:“你这话说的,我都有些感动。” 高希宁道:“传家宝归传家宝,但是十五两欠条的事你不要忘了。” 夏侯琢道:“你这话说的,叱里叱气的......” 李叱把吊坠戴好,放进衣服里,还用手拍了拍,然后就一哆嗦。 “噫!真鸡儿凉。” 高希宁一脚踢在李叱屁股上:“满嘴污言秽语!” 然后加快脚步走了。 李叱看着她走远,在后边问:“你不凉吗?” 高希宁没回头,一边走一边自己偷着笑...... “我又没有!” 她自己嘀咕了一句,然后又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在她身后,夏侯琢勾搭着李叱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道:“之前和老唐聊天的时候,他说你这个人,有着其他人都绝对比不了的东西。” 李叱问:“都没我大?” 夏侯琢的眼睛眯了起来。 李叱道:“难道不只是这一件事?” 夏侯琢的眼睛眯的更重了,已经在出手的边缘。 李叱道:“还是说事吧。” 他问:“到底是什么?” 夏侯琢道:“运气啊,老唐说你的运气比谁都好,所以就变成了气运。” 他指了指走在前边的高希宁:“现在我信了,若非天下第一等的气运,你怎么会娶到她?” 李叱喊:“嘿!前边那个妞儿,这家伙拍你马屁呢,说我有天下第一等的运气才能娶到你。”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乐了。 在前边背着手走的颠儿颠儿的,那条长长的马尾辫,又在一左一右的甩着。 李叱看着她的背影,傻笑着说道:“这婆娘,真带劲儿!”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只有一次 车马行,后院。 院子里后边有几个秋千,是李叱给高希宁她们做的,若单独给高希宁做一个,自然显得有些不大好。 此时此刻,李叱和夏侯琢这两个大男人,就分别坐在一个秋千上晃荡着。 人家女孩子坐在秋千上的样子可唯美了,轻轻摇晃,长发飘散,裙摆飞扬。 这俩货,秋千荡的都快转圈了。 “北疆那边,黑武人没有什么举动吧?” 李叱问,然后晃下去了。 夏侯琢晃上来,晃的比墙头都高。 “没事,估计着阔可敌已己律两三年内都没有心情管南疆的事,毕竟汗皇的位子还没有坐稳呢。” 李叱道:“黑武人这都是什么破名字。” 夏侯琢道:“已己律,有点深意,已经有了自己的纪律,当然这是听发音,谁知道那是什么鬼意思。” 李叱道:“听发音也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啊。” 夏侯琢道:“那是什么意思。” 李叱道:“鸡-鸡-绿啊。” 这句话一出口,夏侯琢晃着的秋千都差点在半空悬停。 夏侯琢道:“如果黑武汗皇听到你这句话,他就算汗皇不干了,也带着大军来干掉你。” 李叱道:“净瞎说,我就是说他鸡-鸡-没,他这会儿也没空搭理我。” 他从秋千上跳下来。 夏侯琢问他:“怎么不玩了?” 李叱:“晕。” 他问夏侯琢:“你不晕吗?” 夏侯琢也跳下来,扶着秋千架子:“我也晕,但我不想认怂。” 李叱忽然问了他一句:“你在北疆有没有什么困难?” 夏侯琢摇头道:“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困难,比我刚去的时候好多了。” 李叱看向他:“可是我怎么听说,北疆镇抚将军郑德生对你不好?何止是不好,应该是对你很差。” 夏侯琢一怔,他没有想到李叱居然会听说这样的事。 再想想,这样的事李叱怎么可能是听说,这里距离边疆千里迢迢,军中的事,没有什么可能会传到冀州来。 只能是李叱派人在那边打听的,所以夏侯琢心里有些暖意。 “让他蹦跶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侯琢笑了笑:“不过是一条叫声比较大的狗。” 李叱点了点头:“这不是你的性格,在书院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会忍气吞声。” “因为那时候我是一个人,有什么可顾忌的。” 夏侯琢从腰畔摘下来烟斗,塞进去烟丝,熟练的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此时的他,虽然也只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可是已经看不到几分在书院时候的飞扬跋扈。 那时候的夏侯琢,别说在书院是一头凶虎,在整个冀州城里也是。 “你知道,北疆镇抚将军,是幽州将军之下最大的那个。” 夏侯琢道:“当初皇帝的旨意是,幽州将军罗耿总领北疆军务,可是罗耿不可能长期都在北疆,所以罗耿就让他手下的一个人去北疆做了镇抚将军,就是你说的那个郑德生。” 李叱看向他:“你告诉我实情,他欺负过你?” 夏侯琢道:“欺负过我没什么,他的兵......那是我们能指望的最近援兵。” 看着此时此刻的夏侯琢,李叱终于确定了,他不再是书院里的那个夏侯琢了。 因为他手下有那么多边军将士,生死都在他肩膀上扛着呢。 镇抚将军郑德生麾下有数万边军,那家伙曾是罗耿的亲信。他率军驻扎的地方叫罗峰山,距离夏侯琢驻扎的北山关大概三百里。 从地理上来看,比幽州派兵去北山关近了三分之一,夏侯琢说的没错,那是最近的援兵了。 所以哪怕镇抚将军郑德生在面前趾高气昂,对他吆五喝六,他也忍了。 真要是有大战的话,那是北山关边军最大的指望。 “他就是故意要欺负你。” 李叱看着夏侯琢,尽量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查过这个人的底细。” “他原本是冀州军的人,羽亲王安排他去了幽州,本意是用来监视罗耿。” “可是这个人聪明,怕罗耿直接把他弄死,所以到了幽州之后就立刻向罗耿坦承了一切。” 李叱道:“为了活命,他还亲自带人把羽亲王安排在幽州的其他密谍都挖了出来,在罗耿面前处死。” 那是在羽亲王兵败之后发生的事。 羽亲王担心罗耿会趁着他兵败来夺取冀州,于是安排了不少人到幽州潜藏起来,监视着罗耿的一举一动。 李叱看着夏侯琢道:“他欺负你,只是因为你是羽亲王的儿子,他觉得当初羽亲王把他派到幽州,就是让他去送死。”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道:“我又不在乎。” 李叱又道:“我派人给你送去的粮食,也被他抢走了不少对不对?” 夏侯琢道:“不是抢的,是我给的,只是他们有点过分,郑德生率军在罗峰山,那边粮草告急。” “我分给他粮食,他派来的人贪心,多偷了一些,被我的人发现,所以打了起来。” 夏侯琢道:“不是大事。” 李叱道:“你啊......其实明白的很,罗耿为什么故意安排郑德生到北疆做镇抚将军?还不是因为罗耿就是故意让郑德生去整死你的。” 夏侯琢笑起来:“我又不在乎。” 李叱叹道:“你看看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夏侯琢道:“从我去北疆开始,我就必须是这样了。” 李叱看着夏侯琢的眼睛说道:“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没有想杀你的心,他已经死了。” 夏侯琢脸色一变,他看向李叱,眼神里有些疑惑。 李叱道:“罗耿知道郑德生是羽亲王派去恶心他的,羽亲王去世之后,罗耿就更不愿意看到你领兵,又知道郑德生恨你,所以安排郑德生到北疆。” “他以为郑德生会杀了你,可是郑德生却没有,只是会时不时的欺负你,是这样吧。” 夏侯琢叹道:“这个人,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坏......你说他欺负我,当初我父亲派他去幽州,他大概是九死一生,换做是我,心里也有怨气。” “你说他抢我的粮食,如果他不想守着北疆的话,完全可以带着他的几万兵南下,哪怕不敢回幽州,去别的地方也能抢一块地盘,舒舒服服过日子。” 夏侯琢道:“所以......” 他耸了耸肩膀:“就这样吧。” 李叱道:“就这样?” 夏侯琢道:“郑德生的队伍一时在罗峰山,一时就是我们的同袍。” 李叱道:“就这样不行。” 夏侯琢一惊:“你......你干什么了?” 李叱道:“出气。” 他看向夏侯琢说道:“就像是在书院,有人要欺负我的时候,你会做的那样。” 与此同时,幽州。 镇抚将军郑德生有些忐忑不安的进了幽州城,抬起头看了看城墙上的罗字大旗,越发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少将军罗境紧急把他召回来是什么意思,但猜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他哪里知道,李叱到幽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罗境问了关于郑德生这个人。 罗境从未听说过这些传闻,听李叱说完后,也很生气。 于是他派人立刻赶往罗峰山,传郑德生回幽州。 郑德生回来的时候,李叱都已经回到冀州了,而罗境此时已经率军赶往安阳。 他到了将军府门外,看了一眼将军府门口守着的士兵,身上军服却不是幽州军的,心里顿时一震。 进了将军府之后,发现院子里当值的守卫,也不是幽州军。 走到正堂前,他刚要说话,就看到一个锦衣公子迈步从正堂走出来。 “你是谁?” 郑德生立刻问了一句。 澹台压境看了郑德生一眼,没回答,而是笑了笑问道:“你能打吗?” 郑德生一惊。 半刻之后,澹台压境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郑德生,摇头道:“你不能打。” 郑德生已经起不来,可眼神依然凶。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趴在那,却仰着头问澹台压境:“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澹台压境招招手,随即有亲兵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他坐下来,看着郑德生说道:“我帮你把关系理顺一些......我从冀州来,派我来接管幽州的人,叫李叱。” 郑德生皱眉,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澹台压境继续说道:“李叱是罗境的好朋友,所以罗境率军南下,把幽州交给李叱。” “李叱又是夏侯琢的兄弟......现在你明白了吗?” 郑德生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他又啐了一口,呵呵笑了笑道:“想不到,我最终还是会死在杨家走狗的手里。” 澹台压境道:“这你说错了,我不是杨家走狗,李叱也不是,我叫澹台压境,我父亲是凉州将军澹台器。” 郑德生的脸色再次变了变,眼神里已经满是惊愕。 澹台压境刚要说话,旁边被控制着的那些郑德生的亲兵还在吵闹,喊着让他放开郑德生。 澹台压境摆了摆手:“打到他们不能叫唤,但是别打死,把下巴都摘了,等我说完再给他们挂回去。” 他手下亲兵随即动手。 澹台压境俯身看着郑德生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只说一次,希望你记住了。” “我奉冀州之主李叱的命令前来接管幽州,只是因为李叱的大哥夏侯琢在北疆。” “李叱让我跟你说几句话......你千万要记住,第一,以后罗峰山边军的粮草,我们给了。” “第二,罗峰山如果被黑武人袭击,我们会去支援,缺钱缺粮,都给。” “第三,你再动夏侯琢一粒粮食,再去招惹他一次,再敢欺负他一回......” 澹台压境起身,蹲在郑德生面前说道:“我会把你剁碎了。” 他站起来,背着手俯瞰着郑德生。 “最后你要记住的一件事是,冀州是李叱的,若非是他敬重边军,也知道你有心守土,你在抢了夏侯琢粮食之后就死了。” 澹台压境看了一眼郑德生掉在地上的佩刀,弯腰捡起来。 双手微微发力,啪的一声,刀与刀鞘同时掰断。 “郑将军。” 澹台压境把断刀扔在地上。 “你应该庆幸你没有真想杀夏侯琢,但也要记住欺负夏侯琢而不死的运气,只有一次。” 他转身朝着正堂那边走回去。 “宁军不会威胁人,一般都是正告,谁不听......那就灭了谁。” 第五百九十三章 你不该改变 李叱离开幽州的时候,对澹台压境说过,让他转告郑德生...... 供给粮草是因为边军,打你是因为你欠打。 这话外的意思是:你只要还是边军就一直供给你,你只要欠打那就一直打。 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趴在地上的郑德生连起身都起不来,趴了足足两刻的时间。 澹台压境打他这样的人,半刻的时间,足以让他知道什么叫毫无还手之力。 人打完了,澹台压境转身走了,留下趴在那的郑德生。 这冬天的风吹起来很冷,郑德生好一会儿后在坐起来,坐在那,朝着正堂那边破口大骂。 “你武艺比我好,打赢了我,我服气,但你说给老子粮食,老子就要你的?!” 澹台压境走到门口看了看这个人。 鼻青脸肿,还能坐在那骂街。 想想看,也是一条汉子。 他坐在地上骂街的样子,真的是让人觉得他这顿打挨的超值。 澹台压境走到门外,负手而立,看着郑德生问:“骂够了没有?” 郑德生骂道:“没有!老子打不过你,老子还他妈的不能骂你?老子骂不够,没力气了就歇会,歇够了再骂。” 澹台压境问:“那就是还想再打一次?” 郑德生道:“再打一次,我也还是打不过你,但我还是要骂你!” 澹台压境道:“既然你如此刚烈,那么冀州供给罗峰山的粮草,这件事就不提了,顺你心意。” 郑德生撑着地面站起来:“凭他妈的什么?!老子挨了打,你说不给就不给了?!” 澹台压境道:“是你自己说的,我们给,你就要?” 郑德生道:“老子挨了打,就得要。” 澹台压境道:“那就按你讲的道理,再把事情理一理。” 他迈步过去,然后一个背摔把郑德生扔了出去。 这一下摔的郑德生尾巴骨那块都要裂了似的,疼的他哎呦哎呦叫。 澹台压境道:“我打了你,所以粮草就得给你,那你骂了我,粮草当然可以不给,你又想要,所以我就只能再打你。” 郑德生刚要骂街,澹台压境淡淡道:“你想好了再骂。” 他手下同样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亲兵过来,把郑德生搀扶起来。 士兵们看向郑德生的眼神是......将军,你可别骂了,忍一忍吧。 郑德生使劲瞪了澹台压境一眼,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澹台压境道:“不骂了?” 郑德生道:“粮草要是送不来,老子就算被你打死,以后也天天在你门口骂你。” 澹台压境:“那可真是太愉快了。” 郑德生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澹台压境大声说道:“我知道信州关和代州关,还有夏侯琢守着的北山关,都是那个叫李叱的人在供给粮草物资。” “北线边军,一多半都是你们在撑着,既然你们给,老子就敢拿,但老子把话说在前边。”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喊道:“老子就算拿了你们的粮食,老子也不是燕山贼,也不会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老子吃你的拿你的,可老子还是大楚边军的将军,老子的兵也还是大楚边军!” 澹台压境一摆手:“滚你蛋吧,回去等着收粮草。” 郑德生哼了一声,有一种他战胜了澹台压境的气势,一瘸一拐的走了。 澹台压境看着郑德生的背影,忽然噗嗤一声就笑了。 想起来李叱在得知郑德生一直欺负夏侯琢的事之后,眼神里露出来的杀意。 他心说若非李叱让人调查过你,知道你是真的没有杀夏侯琢之心,李叱的杀意,你扛得住? 再仔细查过郑德生之后,李叱当时叹了口气。 “一个很臭的人,应该还是那种你打不死他,他就一直嘴巴很臭的人。” 想想李叱当时的评语,澹台压境心说当家的,你看得是真是准。 急匆匆赶回幽州的郑德生又回了罗峰山,这一趟来的,确实有些出乎预料。 与此同时,冀州。 夏侯琢看着李叱,眼睛都瞪大了:“你不会要杀了他?” 李叱摇头:“不会。” 夏侯琢松了口气。 郑德生这样的人,该打不该杀。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把烟斗磕了磕。 李叱道:“少抽点这个东西,伤身。” “一开始是提神用的。” 夏侯琢道:“在北疆,时间会变得不够用,多睡一会儿,就觉得可能你睡的时候会出大事,熬着吧,又困。” 他看了看烟斗:“可是习惯了之后,就不好戒掉了。” 李叱道:“我有件事正在想着,但还不知道从哪儿去搞钱,等我把钱搞到了之后,能替你分担些。” 夏侯琢问:“你又要搞钱做什么?” 李叱道:“修路。” 夏侯琢怔住,没有明白李叱的意思。 李叱道:“我打算搞钱,修一条从幽州到北山关的直道,如果这条路修好了的话,就能把路程缩短小一半,从幽州过去的援兵,昼夜兼程,时间也能缩短一半。” 李叱看夏侯琢眼睛都微微发红的样子,又看他感动的想说些什么。 于是李叱撇嘴道:“别xjb感动,以后等我有钱了,往各处边关都要修直道。” 夏侯琢:“你大爷的!” 李叱道:“我要是再说我大爷已经安睡多年,不要再打扰他,这话都不新鲜了。” 夏侯琢道:“那我也说你大爷的。” 李叱道:“你大爷不也没了吗,大楚的先帝陛下......” 夏侯琢一怔。 这层关系,别人不说,他自己是真的想不起来。 李叱道:“若是你大爷和我大爷知道了咱俩这么聊天,两位老人家也会在你面前坐下来,耐心的和颜悦色的好好劝你,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想想他们那毫无血色的慈祥面容。” 夏侯琢:“他俩在你面前坐下来,他俩夜夜在你面前坐下来。” 他白了李叱一眼,更好奇另外一件事。 “你打算怎么搞钱?” 李叱道:“之前从安阳倒是搞出来一些钱,不过用作军费和开销,也就刚刚够......” 他问夏侯琢道:“你觉得哪里能搞钱?” 夏侯琢道:“看搞谁的钱。” 李叱道:“我怎么隐隐约约的觉得,你也天生有一颗搞钱的心。” 夏侯琢道:“天生的没有,后天有,被一个家伙影响的。” 他看向李叱说道:“要说搞钱,可以想想怎么从兖州贼兵手里搞。” “那些贼兵没有什么约束,更无底线,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还有渤海国的支持。” 夏侯琢道:“要是能把他们的钱搞来,那才有意思。” 李叱道:“罗境之前就去搞了,不好搞。” 夏侯琢道:“罗境去兖州,第一目标又不是搞钱。” 李叱道:“容我琢磨琢磨。” 他看向夏侯琢:“要不然你别在北疆了......现在情况和以前不一样。” 夏侯琢问:“我不在北疆在哪儿?” 李叱回答:“幽州。” 夏侯琢眼睛骤然睁大。 李叱道:“以前你一直是守着北疆,是因为冀州这边,没有几个人和你一样有为中原守土之心。” “现在冀州是咱们的了,不管是谁守北疆,只要冀州是咱们的,对北疆的支援就不会断。” 李叱道:“咱娘又那么想你,你先想想这事吧。” 夏侯琢道:“你不是让澹台去了幽州吗?” “澹台去幽州,只是暂去,他早晚都要回凉州,那边同样需要他......不,那边更需要他。” 李叱道:“罗境拿下安阳,并不是什么问题,所以你守着幽州最好。” “你在幽州,才是真的不管谁守北疆,你都会拼了命的去支援。” 李叱道:“所以这话说的,只有一半是出于私心,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坐镇北疆。” 他笑了笑道:“还有一点是......郑德生之前压你,不就是因为他比你大比你兵多吗?那就比他大,比他兵多,你是夏侯琢啊......” 李叱道:“你怎么能委屈?” 夏侯琢看着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刚要说话,李叱道:“煽情就别了,来点实际的吧。” 夏侯琢又给憋了回去,一脚踢在李叱屁股上。 李叱嘿嘿笑。 他心里想着,你是飞扬跋扈的夏侯琢,没有人可以给你委屈。 如果有,那就压下去。 李叱伸出手,学着夏侯琢的样子,勾肩搭背,又用屁股撞了夏侯琢一下。 “每一步往前走的目的,都不是为了委曲求全。” 李叱道:“那是别人面对我们的时候才该去想的事。” 夏侯琢哈哈大笑。 他问:“幽州我说了算?北疆我说了算?” 李叱点头:“你说了算。” 夏侯琢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委曲求全,那是别人面对我们的时候才该去想的事......还要看我们答应不答应。” 李叱仰天大笑。 “这他娘的才是夏侯琢该有的样子。” 他在夏侯琢屁股上啪的拍了一下。 夏侯琢:“噫!” 二十天后,安阳城外。 罗境的大军到了,站在安阳城外,看着城墙上那密密麻麻的守军士兵,罗境却脸色平静,并无担心。 看城墙上的旗号那么乱,这密密麻麻的守军,何足为惧? 他侧头看向丁胜甲:“丁将军,这第一战不是攻城,而是看你的。” 丁胜甲俯身道:“将军放心,我当尽力而为。” 他催马向前,看起来也无惧城墙上的弓箭。 孤身一人到了城门外,丁胜甲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你们可认出我了吗?” 城墙上的守军,自然认识他。 “我是丁胜甲,你们曾经的将军,我回来了。” 他看着城上说道:“打开城门,我还是你们的将军,城门不开,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敌人了。” 城墙上的人看着他,然后又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没有人回话,可是也没有人发箭。 看到这一幕罗境就知道,兵不血刃拿下安阳,也许并不是太难的事了。 丁胜甲又喊道:“开城门,安阳城内,一兵一卒,一草一木,都不会有事,你们还是我的兵,大家还是同袍兄弟。” 他喊道:“我可以做出保证,你们弃械向我投降,我必会善待你们。” 罗境听到这几句话,微微皱眉。  第五百九十四章 喝酒不好 丁胜甲在安阳城城外大声呼喊,让安阳城内所有守军做一个选择。 他给安阳守军两天时间去商量,到底是该投降还是要死战到底。 若投降的话,所有人原来的官职皆有晋升,还有奖赏。 别看之前安阳城里争的不可开交,孟可狄手下的那些将军们谁也不服谁。 谁都想做老大,想做说了算的那个人。 然而当面对外敌来临的时候,就谁都不想去做那个说了算的人。 全都往后缩屁股,你看看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小眼说你瞅啥瞅。 都在心里想着你不是想做老大吗,你不是想说了算吗,那你来啊。 他们都是孟可狄的手下,习惯了听命令做事。 孟可狄说一,他们就去做一这件事,孟可狄说二,他们就去做二这件事。 一群习惯了等待别人发号施令的人,哪怕他们都早已不是新兵了,可还是硬气不起来。 在孟可狄这样一个强权将军手下的人,都早早学会了唯唯诺诺。 后来都想学孟可狄那种强权之势,又学不出来,只是学个样子罢了。 这些人坐在一块足足半个时辰,硬是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半个时辰,从一开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现在的谁也不看谁。 “要不然就打了吧!” 其中一个将军实在坐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说道:“孟将军说过,我们安阳军从来都没有投降这个选择,你们都不说话,也就是都不想投降,那干脆分段防御,你我众人每个人守一段,打了再说。” 另外一人连忙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孟将军都已经死了啊......” “回来的可是丁将军,也不是外人。” 坐在靠门口位置的人说道:“迎接丁将军回家,是回家,算不得耻辱,当然也算不得投降。” “这事......” 其中一人道:“其实想想也挺可怕的,你们发现了没有,当初和丁将军不对付的人......” 话说到这的时候他停顿了下,扫视众人。 所有人都看向他,然后又几乎同时的叹了口气。 他们在座的各位,可不是安阳城里所有能说上话的将军。 安阳军有数万人马,掌管一军一万多人的将军就有好几个呢。 再说下边正四品到从五品的将军们,数一数加起来也有上百人。 可是从前阵子开始,不断有人被暗杀。 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最可怕的是,死的人还都是最关键的人。 之前势力最强的一个将军,手下有整整一军兵力,之前攻打冀州的时候,此人留守安阳,所以一兵未损。 他的势力最大,所以拳头最硬。 眼看着他就要把安阳的大权抓在手里的时候,却被人暗杀了。 最有实力的那个被暗杀了,大家当然会猜测是第二有实力的那个人下的手。 实力第二的那个人也开心啊,不管是不是他,可他得利。 于是他站了出来,以前老二现在老大了,说话做事的态度都开始变得不一样。 然而没过多久,这个实力排第二的家伙,在青楼消遣的时候也被暗杀了。 然后他的手下就不知道怎么被扇动起来,说是杀了他们将军的,一定是之前排第一那个人的手下。 因为不服气老二变成了老大,所以老大原来的部下就杀了老二。 原来老大的人本就不服气呢,这下就更不服气了,干吧。 安阳城里一场厮杀,死了上千人。 最终又有人站了出来,想要力挽狂澜,在这两边的人打的最凶狠的时候。 他以一己之力,死了。 当场就死了。 话都没说完就被人乱箭射死了。 所以现在的安阳城里,原本那些级别高的将军,死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这些从四品的,正五品的,一个个都是听命令成习惯的人,他们又怎么敢做主? 有人会忍不住想,若我此时站出来力挽狂澜,那...... 没准也当场就死了呢。 可不管怎么说,有人开口,总比之前一直沉闷着要好很多。 这些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还是投降了吧。 若是孟可狄泉下有知的话,大概会破口大骂。 若是能起死回生的话,他早已破土而出。 人,不在其位,其实就承受不了那个位置带来的巨大压力。 他们选择相信丁胜甲的话,开城门投降。 但是他们没打算就这么直接打开城门,而是决定选一个人出去和丁胜甲谈判。 具体商议一下,如果他们打开城门的话,他们每个人会得到什么奖赏。 接下来又犯了难,那就是......在座的各位,谁出去? 然后就是有一番吵架,吵得很凶,再然后就是打了起来,好几个人都打的鼻青脸肿。 这就是公平议事的味道啊,纯正且美妙。 最终,打也没有决定出谁去,还是老办法,抽签。 可是抽签也没成功,因为抽到签的人还是不去,没抽到签的人一个劲儿的劝。 然而抽到签的人态度就是要么你们砍死我,砍不死我就不去。 整整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在吵架,打架,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过一会儿再吵架,再打架,这样的循环中过去。 最终所有人倒是都发了狠,干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他们决定第二天,所有人一起出去和丁胜甲谈判,就在城门口谈。 既然决定谈,那就没有什么太意外的事发生了。 在城门口,丁胜甲宣布,他接受所有条件。 于是安阳城的将军们让开城门扣,迎接幽州军进入安阳城。 将军府。 罗境在孟可狄的将军位置上坐下来,往四周看了看,那群投降的将军们,没有人看他,却都看着丁胜甲的脸色。 丁胜甲也是得意非凡,这兵不血刃拿下安阳的功劳,难道还不够得意的? 罗境不喜,他这种性子,怎么可能看得惯丁胜甲这嘴脸。 第二天,丁胜甲就被那些投降的将军们拉去宴请,却没有人来请罗境。 第三天,丁胜甲因为有人无心顶撞了他几句,还是昨夜里与他一起喝酒的其中一个,他当场抽刀把那人砍死。 第四天开始,丁胜甲就在城中大肆搜捕和孟可狄关系亲近的人呢。 当初孟可狄要杀他,他逃走了,可是他许多部下亲朋都被杀死。 现在他回来了,要报仇。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丁胜甲在安阳城里大开杀戒,那些被他抓来的人,全都当街砍死。 他做这些事,并没有向罗境请示,而罗境似乎也没打算管。 拿下安阳的第十天。 罗境和众人一起饮酒,丁胜甲喝多了,站起来拍着桌子说道:“孟可狄算是什么东西,我为他效力那么多年,他却想杀我!” “我拼上命帮他成为安阳之主,他却忘了我的功劳,这种人狼心狗肺。” “如今我回来了,我帮谁,谁就能做安阳之主,离开了我的安阳之主,看看孟可狄,有什么好下场。” 罗境皱眉,把手里的酒杯放了下来。 哪想到,越发觉得自己了不起的丁胜甲,居然用手指向罗境说话。 他指着罗境说道:“罗将军,因得我相助,才能拿下安阳,他就比孟可狄强得多,他知道需要我,所以......” 众人有人真的喝多了,有人假的喝多了,可是不管真假,看到丁胜甲居然用手指向罗境的时候,全都吓得脸上变色。 罗境却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无妨,喝多了酒正常,喝多了酒耍酒疯也正常,就等醒了我再说说他。” 第二天醒来,丁胜甲手下亲兵把昨夜里的事说了一遍,丁胜甲也吓得大惊失色。 虽然他以首功自居,也颇为跋扈,但他还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所以他立刻跑去了罗境的将军府外求见,将军府的人告诉他说,罗将军到校场练兵去了。 丁胜甲又一口气追到校场,到了地方才发现不对劲。 校场上立了一排木桩,这些木桩上大都绑着人,正在被轮番用皮鞭抽打。 他胆战心惊的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些人,都是这十来天与他走动亲密的人。 这十来天,他也没少收好处,留下人在自己军中做事。 罗境看到丁胜甲来了,笑了笑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在替你执行军法。” 他指向那些被打的人说道:“他们这些人,居然在军中饮酒,这也就罢了,饮酒之后居然发了酒疯,破坏军纪,肆意妄为,你身为这些人的将军,觉得该如何处置?” 丁胜甲吓得跪倒在地,匍匐在那说道:“他们触犯军律,该罚,该重重的责罚。” 罗境道:“他们都是你的部下,你为我夺下安阳立了首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当然不会真的重罚,但还是要做做样子。” “军中不能没有军纪,整天告诉士兵们要如何遵守,为将者却自己不遵,这样让士兵们看到了,士兵们会如何想?” “所以,样子要做足,得让士兵们知道,犯了错的人,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卒,都要受到处罚。” 丁胜甲惶恐道:“属下犯了错,属下也该罚。” 罗境道:“没有你,我就拿不下安阳,我怎么舍得罚你呢?无数人说你不尊法纪,说你飞扬跋扈,甚至说你没把我放在眼里,我都是骂了他们,而没有找你说过。” 丁胜甲吓得面无血色,一个劲的叩首请罪。 罗境就道:“也罢,你若是也一并受罚,士兵们看到了,会觉得我们军纪严明。” 他对丁胜甲说道:“你无需担心,我让人比划几下,做个样子也就罢了。” 于是罗境手下亲兵把丁胜甲也绑在了木桩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皮鞭。 哪里是做做样子。 从上午打到中午,所有人都被打的皮开肉绽,没一个活下来的,包括丁胜甲。 打的都已经没了人样,看起来血糊糊一具尸体。 到了晚上,罗境又宴请安阳军的将军们,这些人是战战兢兢的来了。 罗境看着他们一脸遗憾的说道:“你们看丁将军,他知道自己饮酒犯错,所以自罚,结果却罚的狠了,硬生生把自己打死了。” 罗境叹道:“诸位啊,饮酒这种事,切勿贪杯,想聚众喝酒,就来找我,我自会安排你们喝,还会陪着你们喝,我不安排你们喝,自己在家里也能喝,但别聚众饮酒。” 他扫了那些人一眼后说道:“喝酒,会死人。” 第五百九十五章 斗法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罗枝节吩咐手下人去给罗境烧热水,少将军习惯了泡澡。 这安阳的天气,总觉得应该比幽州那边暖和一些才对,可没想到感觉比幽州还冷。 而且这江边的冷,和幽州的冷还不太一样,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 好像有冰水,透过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往身体里边钻一样,一直钻到骨子里。 好在这边白天的气温确实要比幽州温暖不少,只要不靠近江边,那种寒气也不会太伤人。 他们这些军人,适应环境的速度比普通人要快。 罗枝节来请罗境,说是水已经泡好了。 罗境起身,朝着那个房间走。 罗枝节在后边跟着,一边走一边想着,看起来少将军杀气未消。 鞭死了丁胜甲,少将军身上的杀气还在,这让罗枝节有些担心。 因为他知道少将军的杀气其实不是对丁胜甲等人,而是武亲王杨迹句。 如果李叱和少将军商议时候的推测没错,武亲王杨迹句的人马,在这个时间,随时都能出现在南平江的南岸。 “少将军......” 罗枝节有些担忧的问:“今日少将军见了回来的斥候,是......” 他的话还没有问问,在前边走着的罗境就点了点头道:“是。” 罗枝节心里一震。 果然,少将军的杀气确实是因为杨迹句到了。 “少将军......” “不用劝。” 罗境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罗枝节道:“你去歇着吧,我要多泡一会儿,没事不要让人来烦我。” 罗枝节俯身应了一声,弓着身子往后退。 罗境道:“你是在担心我按捺不住?知道那老匹夫已经到了,所以会沉不住气挥军南下。” 罗枝节不敢说谎,回答道:“是......属下的这点心思,瞒不住少将军。” “放心就是。” 罗境对他笑了笑:“我不去。” 罗枝节在心里松了口气。 罗境道:“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要杀了丁胜甲和那些安阳军的将军?” 罗枝节回答:“丁胜甲恃功自傲,杀了那么多人,却一次都没有向少将军请示,他四处宣扬没有他,少将军根本进不来安阳城,如此举动,实为不尊......” 罗境道:“若只如此,我不杀他,毕竟他是李叱给我的人,别人的面子都可以不给,李叱的面子要给。” 罗枝节又道:“他醉酒发狂,竟敢手指少将军说话,所以......” 罗境摇头道:“也不全对。” 他看向罗枝节,笑了笑说道:“我知老匹夫已经快到南平江,所以心中杀气太重,如果不把这杀气泄一泄,我怕我会真的忍不住过江去和他打一场。” 罗枝节心里那口气,总算是真的都能松下来了。 少将军不是有了杀气,而是去了杀气,现在他身上的杀气,只是剩下的。 罗境道:“明日你安排人到南平江南岸去,在南岸上插几面旗子,不用留兵,留下旗子就行了。” 罗枝节连忙应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他就派人渡江到了南岸,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插上了几面罗字大旗。 到了下午,江南岸就看到无数兵甲出现,黑压压的,好像乌云落地。 武亲王杨迹句到了江边,一眼就看到地势高处的罗字大旗。 他心里猛的一紧,知道安阳城已经完了。 武亲王深深的吸了口气,想把心里的那股愤恨压下去。 再看那面旗子,好像变成了罗境父亲罗耿的一张脸,正在嘲笑着他。 那旗子迎风招展,似乎在说......老匹夫,我儿会为我报仇的。 “王爷。” 一名将军俯身道:“属下这就让人把那旗子拔了。” “不必。” 武亲王摇头道:“就在那插着吧,让咱们的人看看,幽州的旗子已经插在了南平江的岸边,你们觉得这是人家的挑衅,我觉得这是给我们的警告......” “孟可狄自负,觉得这天下没有什么人是他对手,自大自负所以他输了,你们也都要记住,如今安阳城里的那个年轻人,被誉为北境第一。” 武亲王一拨马,转身离开。 “吩咐下去,退兵十里安营。 手下人不解的问道:“王爷,为何不紧守岸边?” “人家要过来,还要等到你到了之后,把阵势摆开防御好了,然后再过来?” 武亲王回看了一眼江对面的安阳城方向,笑了笑道:“他比他老子强,他老子罗耿这一生,最大的毛病就是压不住性子。” 他停了一下,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王爷,今天是正月十五。” “好日子。” 武亲王点了点头:“吩咐下去,让士兵们准备一下,在岸边舞龙,去寻红灯笼,把江南岸点缀一下......” 他笑了笑道:“南人好舞狮,北人好舞龙......咱们是主人,客人来了,以舞龙招待。” 天刚刚擦黑,江南岸就点上了无数的红灯笼,还有火堆火把。 北岸。 罗境坐在战马上,举着千里眼往江南岸看着。 越看,心里的那股杀意就越重,似乎杀丁胜甲泄掉的那些杀气,只在这片刻之间又回来了。 “老贼是想让我幽州军思乡。” 罗境放下千里眼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想着这老贼的心思,果然阴狠。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脑子里忽然就想起来李叱说的话...... 你就且稍安勿躁,何必争一时之勇?武亲王已经多大年纪了,你才多大。 想到这,罗境哈哈大笑起来。 众将都看着他,还以为罗境是被武亲王给气坏了。 罗境想着,若是宁军的人在这,见到武亲王如此安排,应该会如何应对。 可想来想去,他想不出。 他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脸皮还不够厚,所以想不出李叱会如何反应。 但他却想到了些好玩的事,于是下令道:“回去之后,不惜重金,请多一些工匠来......他们不是在江南岸舞龙吗?” “多找一些人,连夜扎几个寿星老的纸人出来,扎大一些,漂亮一些。” 罗境拨马回去了。 “他们在江南岸舞,我们在江北岸舞,舞够了,烧给他。” 说完之后,催马向前。 当天,罗枝节就吩咐人遍及全城的寻找,把城中会做纸活的手艺人全都找了来。 一夜不停,到早晨就做出来四五个大纸人,寿星老的样子,就是有大额头的那种。 这寿星老的衣服,简单画的是武亲王的王袍款式。 天亮之后不久,幽州军的人就抬着这些寿星到江北岸的空地上,敲锣打鼓的,举着这些纸人围着火堆转圈。 江南岸,武亲王举着千里眼看着,脸色逐渐阴沉。 他手下一个将军哼了一声后说道:“这个罗境也当真是幼稚可笑。” 另一个人说道:“咱们这边舞龙燃灯,他搞了几个大头娃娃出来,还以为可以针锋相对?” 他们讥讽罗境,武亲王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就在这时候,对岸的幽州军士兵把那些寿星老纸人都扔进火堆里,烧了。 武亲王拿着千里眼的手,不知为何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此时就听到对岸的幽州军士兵们,站在江边,整齐的大声喊了起来。 “我家将军说,烧了这些寿星公,祈愿给武亲王加寿!” “大楚四处乱糟糟,武王奔波到处跑,救了冀州丢青州,救了豫州丢冀州,再救安阳丢荆州,明日就丢大兴城。” “武王率军无人敌,只恨不能分身战,来来回回到处跑,滚滚转转像个蛋。” “愿武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再救大楚一万年。” 至少有数千幽州军士兵在那不停的喊,显然这些话也是昨夜里想出来的。 都很粗糙,但是都很有效。 这一下,别说武亲王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就连武亲王帐下的那些将军们,也都气的快要冒烟了。 他们这些人跟着武亲王南征北战,从无一败,今日还没有开战,却被人如此讥讽侮辱。 要说杀伤力,一点都没有,要说侮辱,让人恨入骨髓。 “王爷!” 有人抱拳道:“请王爷下令,卑职现在就率军打过南平江,踏平安阳城!” “卑职也愿请战!” “王爷,下令吧!” 武亲王把千里眼放下来,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回去。” 武亲王冷声说了两个字。 然后拨马回转,忽然咳嗽了几声,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摇晃晃,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一群人全都吓坏了,纷纷下马去扶。 江北岸。 罗境看到了这一幕,他把手里的千里眼一摔,哈哈大笑起来。 “老匹夫,你命不久矣!” 罗境仰天狂笑,比他顺利拿下安阳城的时候,还要开心的多,开心十倍,百倍,千倍。 他回头看向罗枝节道:“回去再找那些做纸活的人来,让他们做一些人参鹿茸灵芝出来,明天在这,继续烧给他!” 说完之后,大笑而回。 无论如何,这一次,武亲王算是输了。 罗境突然之间就找到了武亲王最大的那个弱点,那就是武亲王也知道自己老了。 在战场上,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胜之不武。 如果武亲王和罗境互换位置的话,武亲王也会如此,而且还会做的更狠一些。 大帐中,武亲王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大帐的顶子发呆。 如果是他武艺不好,他可以勤学苦练,如果是他运气不好,他可以更为努力。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弱点,都可以拼了命的去补。 可是年纪不能。 这是一个无解的弱点。 就算是以后,武亲王又一次在战场上打赢了,胜了罗境这样的年轻人。 可今日之事,依然像是一根刺扎进了武亲王心里,扎的无比的深,拔不掉。 他看着大帐的顶子看了许久许久,大帐里的人全都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传令下去。” 武亲王缓缓吐出一口气。 “下令大军依次后撤,徐徐而退,退三十里后安营,明日如此,后日如此,一直退到百里外的金丰县。” 武亲王闭上眼睛。 “我确实很老了,命数不可逆,可是罗境,我这个老人,也能把你先送进阴曹地府。”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就不再说话。  第五百九十六章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安阳城。 罗境正在吃晚饭,倒也简单,四个炒菜一碗汤,还有一小盆白米饭。 正吃着,他手下将军关飞成从外边进来,俯身一拜。 “少将军!” “什么事?说。” “斥候探知,这几日来,杨迹句的兵马,每天都退三十里,现在已经退到金丰县驻扎。” 罗境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他侧头看向关飞成:“今日又退了?” 关飞成道:“又退了,已到金丰县,而且在金丰县以北,布置重兵防御。” 罗境笑了笑,把筷子放下来后问道:“你怎么看?” 关飞成垂首道:“属下以为,之前在江边少将军的妙计,应该是把那老匹夫气坏了,当日他落马,多半是气的吐了血。” 他看了罗境一眼,见罗境没有反对,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属下觉得,那老匹夫忽然后撤,应该是病的不轻,所以后撤至有城防之地固守。” 罗境道:“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 关飞成道:“再观察一下,才可做判断,若是过几日,敌军还是后撤,怕是那老贼真的要死了。” “他死不了。” 罗境道:“我让你们多学学已知的战例,你们总是觉得没必要。” “我曾经给你们讲过,李叱是如何以少胜多击败白山贼的,你还记得吗?” 关飞成一怔。 隐隐约约,似乎有些印象。 站在一侧的罗枝节提醒道:“和今日这局面何其相似,每日都在退兵,故意引人追击。” 关飞成立刻醒悟过来。 李叱与白山贼那一战,白山贼的兵力是李叱的数倍,而且是以逸待劳,而李叱的几千人马,是长途跋涉而归。 结果李叱率军连退多日,引诱白山军追击,在白山军渡河之际,李叱率军趁着敌人半渡而击,大败白山军。 罗境笑道:“那日,白山军面前有一条大河,今日,我面前有一道大江。” 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老贼用的这诱敌之计,和李叱当初用的,一模一样。” 他笑道:“若我上了他的当,岂不是和那些白山贼一样,老贼把我看得浅显了。” 罗境一边吃饭一边说道:“你们要谨记一件事,是那老贼盼着速战速决,而我们不急。” “是!” 罗枝节和关飞成同时俯身应了一声。 罗境在心里笑了笑,幸好想起来李叱的那些话,幸好又想起来李叱打过的那一仗。 不然的话,在手下人面前,也不能装的如此浑然天成,圆润如意。 然后他又想到,李叱那个家伙,真的是个人杰。 武亲王杨迹句,一生领兵作战,有数十年的经验,所以才能想出这诱敌之计。 而李叱呢? 他和白山军打的那一仗之前,他有过什么大仗的经验吗? 一个修炼多年,一个初出茅庐。 罗境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幸好和李叱那家伙不是敌人。 他看向关飞成道:“吩咐下去,诸军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外出,除去每日沿河巡视的队伍,其他人一律留在安阳城内。” 沉思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安阳军,盯紧了他们,他们与我还不是一条心呢。” 第二天,冀州。 李叱看了一眼在收拾行李的夏侯琢,笑了笑道:“想好了?” 夏侯琢道:“想好了,你说的没错,如今局势已然不同。” 他站直了身子,看向李叱说道:“那时候我要去北疆,是因为冀州之内,没有人真的愿意去支援北疆边军。” “现在不一样了,你在冀州,北疆边军就不会没了后援。” 他笑了笑道:“所以我也让咱娘省点心,我打算带咱娘一起去幽州。” 李叱点头:“只要娘答应,我就派兵护送。” 夏侯琢道:“我到了幽州之后,如你说的那样,以后北疆的兄弟们就更不必担心没有人惦记着他们了。” 李叱笑道:“幽州治下,所得粮产,足以供给边疆,罗耿那时候受制于冀州曾凌,幽州的粮食不能不给边疆,给了吧,幽州军就要看冀州脸色,不给吧,边疆如果丢了,接下来要丢的第一个就是幽州。” 他看向夏侯琢道:“你在幽州屯田养兵,粮食尽量供给给边关,幽州你所需的粮食,交给我就是了。” 夏侯琢大笑道:“知道了,我到了幽州之后,也会想想办法,派人去兖州打探消息,看看怎么能配合你去搞钱。” 李叱道:“搞钱这么俗气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夏侯琢摇头:“一个人扛着所有,太累了。” 李叱道:“别瞎说,我可愿意去搞钱了,那是乐趣。” 夏侯琢又大笑起来。 当天,夏侯琢带着李叱分给他的一军精锐,一万两千余人,开赴幽州。 到了这一步,其实冀州之内,格局已定。 夏侯琢从北疆后撤一步,从守北疆一关的人,变成了坐镇整个北疆的人。 幽州冀州,管辖之内,北疆这一线险要关口一共有九个。 现在夏侯琢就是这九关屏障。 夏侯夫人和夏侯玉立也随夏侯琢去了幽州,可能短时间内,也不好再见到了。 夏侯琢到幽州之后,再把澹台压境替换回来。 接下来,李叱就真的要去搞一搞事情了。 还有三个月就是春暖花开,到时候已经养了这么久的宁军,也得找地方去实战。 送走了夏侯琢,李叱开始构想搞钱大业。 他还是那样,习惯了坐在墙头上,看着远处思考。 似乎眼睛在看着远方的时候,脑子里的思路就会更加顺畅清晰。 以前他在车马行的时候,喜欢坐在车马行的院墙上思考。 如今他已经是冀州之主,他喜欢坐在高高的冀州城墙上思考。 正想着事情,唐匹敌拎着两包东西上来,李叱这才醒悟过来,已经到了正午。 唐匹敌把大的那一包扔给李叱,李叱打开看了看,居然是还热乎着的吊炉烧饼。 唐匹敌在李叱旁边坐下来,两个人面对着城外。 “今天余九龄来找我说了件事。” 唐匹敌一边吃一边说道:“这事说起来不急,可是也有必要。” 李叱问:“什么事?” 唐匹敌道:“是不是该给你想个正经的称呼了。” 李叱认真道:“一直都叫爸爸不好吗?” 唐匹敌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其实知道唐匹敌什么意思,最近已经有不少人和他提起过这件事,连高希宁都和他说过两三次。 “青州那边,大大小小的王有几十个,有大楚皇帝陛下封的,也有自己封的。” 唐匹敌道:“兖州那边,自封为王的人,也不下七八个。” 他看向远处,咬了一口烧饼。 李叱看着他的烧饼问:“为什么你的烧饼比我少那么多” 唐匹敌道:“你自己心里没有数?” 李叱讪讪的笑了笑。 唐匹敌道:“虽然我觉得这确实是不用心急的事,毕竟名号这种东西,到你天下谁人不知的时候,自然也就有了。” “可是再想想,军中的将士们,确实希望能有这样一个名号,说起来会让他们感到骄傲的名号。” 李叱道:“你想一个吧。” 唐匹敌刚要说话,忽然看到外边来了一支队伍。 这队伍有些复杂,一部分是宁军的游骑,一部分竟然看着像是穿官服的,只是有些狼狈。 一个时辰后,将军府。 李叱坐在主位上,看了看那个面容有三分高傲,还有七分惧意的朝廷官员,憋着没有笑出来。 这个家伙,刚刚在李叱面前,很严肃的宣读了一份大楚皇帝陛下的旨意。 没错,是圣旨。 这事,要不是发生在李叱面前,李叱想都没有去想过。 这份旨意的大致内容是,皇帝听闻冀州有一个叫李叱的人,虽然出身不好,但有忠君报国之心。 皇帝还听闻,李叱这几年来,一直都在为边军供给粮草物资,于大楚来说,着实为栋梁之才。 又闻李叱已经占据冀州,善待百姓,为民做主,所以皇帝陛下觉得李叱很不赖。 皇帝还听说,李叱的队伍以宁军自称,他想着,这个宁字,应该是祈愿大楚安宁之意。 皇帝心里觉得很欣慰,所以要嘉奖李叱,以及宁军将士。 当然,这个嘉奖都是口头上的。 杨竞决定,封李叱为宁王,领冀州节度使,节制冀州兵马,总理军务民政。 还对李叱好好的鼓励了几句,说朕把冀州交给摸了,你可要好好为朕守着,不要辜负了朕什么什么的。 还说如果冀州这边再有什么叛乱,一定要尽快平叛,朕必不会亏待你们什么什么的。 总之就是,皇帝给李叱封王了。 这事啊,说起来就跟天方夜谭似的,要多荒诞有多荒诞。 然而再想想皇帝在青州那边封的王都有五六个了,冀州这边李叱还是头一个,也就不足为奇。 李叱非但没有抗拒之心,还觉得很好玩。 他笑着问那朝廷官员道:“陛下除了让你来给我传旨之外,是不是也派人去给罗境传旨了?” 那朝廷官员脸色变了变,一时之间不好回答。 李叱笑着问道:“罗境的封号是什么?” 那人犹豫再三,还是回答了李叱的问题。 “回宁王殿下,陛下给罗将军的封号是......冀王。”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皇帝这点小心思啊,真的是......一点新奇都没有。 他用这个办法,让青州那边十几个王打的不可开交,也想用这个办法,让李叱和罗境打起来。 “那我就谢陛下的嘉奖。”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带钦差大人下去休息,好好款待。” 余九龄应了一声,带着那些人出去了。 长眉道人有些担忧,虽然激动的不得了,可是又担忧李叱会因为这封王的事,而成为众矢之的。 他看向李叱,犹豫着问了一句:“这大楚皇帝陛下的封号,咱要吗?” 李叱道:“要,当然要,多大一块虎皮啊,咱们当然要扯起来。” 他看向高希宁笑道:“你看,宁字多好。” 高希宁笑道:“确实好。” 她侧头,在李叱耳边声音很轻很轻的说道:“这个字,旺夫。” 李叱笑的跟个小傻子似的。 李叱笑着问唐匹敌道:“你说,我要是顺着皇帝陛下的心意,给罗境写封信,问问罗境是宁王大还是冀王大,罗境会怎么样?” 唐匹敌淡淡道:“罗境会昼夜兼程从安阳赶到冀州,朝你啐一口吐沫,然后再赶回安阳。” 李叱哈哈大笑道:“要不然咱们先去啐他?” 唐匹敌道:“都是王了,体面些。” 李叱道:“嗯,那就体面些,皇帝给咱们送来了礼物,我去给他回个礼。” 唐匹敌问:“回什么?” 李叱道:“你不是让我体面些吗?当然是回个体面些的礼物,我去看看嵩明先生的真迹还有多少......” ...... ...... 【明天晚上八点,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继续发礼物,十件大宁卫衣,颜色随机。】  第五百九十七章 分权 “宁王。” “哎!” “把笤帚递给我一下。” “好嘞。” 李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把笤帚拿过来,当然不会让高希宁来扫地。 他弯着腰打扫,高希宁笑道:“你不让我扫,是不是怕我在这屋子里私藏了土坷垃?” 李叱道:“万一你扫到一个呢。” 高希宁撇嘴道:“我岂会那么幼稚......” 她用脚勾了勾桌子底下,勾出来一个木箱。 打开。 “哈哈哈哈......我捡了一大箱子!” 李叱叹道:“宁王妃,庄重些好不好。” “宁王,那你为何把簸箕拿了起来当盾牌。” “我用簸箕当盾牌,挡得住宁王妃的暗器,却挡不住宁王妃的倾世容颜,其实你有何须打我,你只需一个眼神,我就浑身酥麻软绵绵。” “噫!这么烂的词......还不赶紧再说几次。” 长眉道人坐在客厅里,就听到那两小只在那闹着,咧着嘴傻笑。 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然后就使劲儿的深呼吸了几次。 丢儿啊......称王了? 好像来的那么突然,又好像来的那么顺其自然。 老道人十年奔波辛苦,为丢儿攒换命钱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的丢儿会成为王。 那时候的老道人,只是想着这孩子不能和他一个命,得改。 至于改成什么样子,在那时候他的心里,最美好的憧憬是衣食无忧再加有人尊敬。 他想着,丢儿在四页书院里读书,不去奢求做官不做官,做个教书先生,也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每天穿着得体的衣服,每天遇到的人都会客客气气的叫他一声先生。 这就老道人所有美梦中,最美的那个。 怎么就是宁王了呢? 怎么就是冀州之主了呢? 他坐在那,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下,丢丢儿从丢丢儿变成李叱,那是年纪上的成长改变。 就比如老道人现在,也不会再多喊丢儿这个小名,而是喊李叱这个名字。 在没有别人,或是人少的时候,老道人才会喊他丢丢儿。 可是从李叱,变成宁王的这个过程,却让人觉得太过于神奇。 他打过多少次大仗吗? 没有。 他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好像也没有。 所以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而又那么顺理成章。 李叱从里屋出来,看了看在傻笑着的师父,他问道:“师父,你这样的症状出现多久了。” 长眉道人回头看了李叱一眼,然后问:“什么症状?” 李叱道:“就好像老年痴呆中又带着些少年发-春。” 长眉道人立刻就去抓自己的拐杖,李叱转身就跑了。 “师父师父,别用那个,你那个是短兵器,我这里有射程远的。” 高希宁拉着那口箱子从里屋出来了。 长眉道人道:“那你就助我清理门户。” 李叱噌的一声就跳到院墙外边去了,头顶上有两个土坷垃飞了过去。 李叱跳起来,双手扒着墙头,把脑袋伸出来看着那边。 “你们两个,居然敢谋害本王!” 高希宁叹道:“师父,我不得不说......别人当了王嘚瑟起来,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后说道:“怪我。” 高希宁道:“我也有责任。” 李叱呸了一声,从墙头上下来,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一边走一边想着,皇帝那个家伙随随便便就给自己封了个宁王。 那自己这个宁王,当然可以随随便便封几个大将军。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庄大哥应该封什么呢? 那般少言寡语,就叫木头疙瘩大将军。 澹台压境那般锦衣公子的模样,就叫小白脸大将军。 再想想柳戈,那是为数不多正常的人,就叫真正常大将军。 余九龄那个家伙,就叫干啥都快大将军。 至于老唐...... 李叱想着,老唐那样的人,一般的大将军都不适合他的气场。 不如也给他封王,就叫博弈王好了...... 毕竟直接用那个字,有些不雅。 越是想博弈王这个称号,李叱越觉得自己了不起,这么美好漂亮清新脱俗还一针见血的词儿都想出来。 不愧是我啊。 回到前边大院客厅里,李叱又仔细思考了一下。 之前想的当然不能真的那么做,这些名号要是传出去,宁军还能有气势? 自报家门的时候,庄无敌冷冷傲傲的对敌人说,我乃宁军木头疙瘩大将军。 余九龄在敌人面前,抖着腿说,我乃宁军干啥都快大将军。 这特么,若他自己是真快大将军也就罢了,前边加上宁军两个字,就显得不那么好了。 宁军干啥都快......士兵们会不答应的。 正想着呢,唐匹敌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 李叱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正在想给你一个什么正经的称号,你就这样进来了,怎么正经的起来。” 唐匹敌看着李叱蹲在椅子上的样子:“你要是个正经的王,也不会蹲在那。” 李叱道:“习惯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唐匹敌,唐匹敌从李叱的眼神里看出来不怀好意。 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把糖葫芦吃完。 李叱叹道:“你真不是人。” 唐匹敌在他旁边坐下来,问道:“给我想了个什么称号?” 李叱道:“你自己想吧。” 唐匹敌道:“料你也想不出什么正经的。” 他看向李叱说道:“既然还要暂时扯着大楚宁王这块虎皮,那就暂时按照楚军军制来说吧,我们的军制,基本上也与府兵相同,把将军的称号,不适合的就稍稍改动一下。” 李叱道:“这么头疼的事......” 唐匹敌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李叱:“帮你写好了。” 李叱道:“看这张纸,你也刚写好没多久吧。” 唐匹敌道:“包糖葫芦的纸。” 品级等级制度的存在,是最大限度的维持一支军队整体建制的必须。 没有品级等级制度,军队就是一盘散沙而已,完全无法调度运行。 唐匹敌对李叱说道:“队伍的构成主次都已经明确,只是一个更正式些的称呼。” 李叱点了点头。 “如果都按照楚军府兵的将军称号,咱们的人其实也会觉得不爽,而且会觉得我们彻底被朝廷招安了。” 李叱看向唐匹敌道:“所以名字还是要改,不改的就往下压一级。” 唐匹敌倒是忽略了这一点,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理,确实不能和楚军的称号完全相同。” “第一是会让上上下下的人都觉得,我们这次是真的被朝廷招安了。” “第二,他们就算不这样觉得,也难免会以楚军自居,以官军自居。” 唐匹敌道:“心态变了的话,队伍的战力会大打折扣。” 李叱嗯了一声:“所以我刚才也大概想了想。” 他看向唐匹敌道:“地方官职,暂时沿用楚官员的级别称呼,影响不大。” “但军中的官职称呼,改动要大一些......” 李叱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想到的和你说一说,你觉得不妥当的,咱们再改。” 唐匹敌点头:“你说。” 李叱道:“先说品级,就只到正三品,往上不能有。” 唐匹敌点了点头,这一点可以想明白,此时就给某个人一品级别的话,以后可怎么办。 而且还会让百姓们笑话,觉得宁军封官就好像卖白菜一样,便宜的很。 “正三品,武扬大将军。” 李叱看向唐匹敌道:“你自己一人。” 唐匹敌没有回应,等着李叱继续说。 李叱道:“从三品飞扬将军,我,庄大哥,澹台。” 唐匹敌皱眉道:“为何你的军职要比我低。” 李叱道:“不然你如何服众?我还是宁王,只是军职比你低而已。” 唐匹敌觉得不妥,可是李叱却很坚决。 “军职上,必须有一个人有统领全局之权。” 李叱道:“我繁杂琐事太多,所以就一定是你,而且军事上,我又不如你。” 唐匹敌道:“你若坚决,那就这样。” 李叱道:“只要你不怕挨骂就好。” 唐匹敌又怎么会在乎挨骂不挨骂这种事,他对李叱说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说其他的。” 李叱道:“其他的事,其他的人,你是大将军,你来分派安排。” 唐匹敌点头:“那就这样,正四品鹰扬将军,从四品威扬将军,正五品勇扬将军,从五品毅扬将军。” 李叱道:“还行,挺好听。” 唐匹敌道:“所以,以后单说军务事,你我意见相左......” 李叱道:“没有的事,军务事,你说了算,所有人都要听,我也要听,不会意见相左,只会拍你马屁。” 唐匹敌笑起来:“那就这样,我先回去了,明天把拟好的条陈给你看。” 李叱道:“吃了饭再走呗。” 唐匹敌想了想,点头:“那就吃了饭再走。” 李叱:“你就不会客气一下?” 唐匹敌道:“客气?唔......谢谢你留我吃饭。” 李叱:“......” 几天后,唐匹敌正式把他和李叱定下来的事宣布。 当众人听闻李叱的军职还不如唐匹敌高的时候,都有些发懵。 李叱可是王,可是怎么能军职比唐匹敌低一级呢?这好像怎么想都不妥当。 然而又能想到,连宁王的军职都低于唐匹敌,所以宁王的态度也就显而易见。 连庄无敌这般懒得思考的人,其实都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要想突出唐匹敌在军务上的权力,又不能显得压住了其他老兄弟。 李叱也很难,所以李叱就把他自己的军职压低。 这样一来,老兄弟们也就不会有什么怨言了。 除了军务上的事,李叱也对文官方面做出安排。 皇帝给李叱封王,目的是想让李叱和罗境不能两立。 但皇帝这种手段,本就是双刃剑,砍不伤别人,就没准伤了自己。 有了这个封号,李叱就能名正言顺的去接管整个冀州,所有地方官府,都归李叱管制。 李叱把冀州节度使的职权一分为二,军事上的事都给了唐匹敌,民治上的事都给了燕先生。 冀州节度使的官职,也给了燕先生,除了军务事之外,其他的事燕先生都有权处置。 李叱把自己摘了出来,像是个甩手掌柜一样。 人人皆有职权,反而是他,让人觉得他把事情都分派出去,他什么都不管。 长眉道人知道后,却忍不住笑起来。 自己这个宝贝徒弟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老妖精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可出息了 余九龄蹲在门口,越想越是美滋滋。 自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将军了?! 他回头看向坐在屋子里看书的李叱,忍不住问了一句:“当家的,为什么所有将军的名号里,都有一个扬字。”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他,笑道:“因为这个字很威风,听起来就很硬气的感觉。” 余九龄想着难道不是因为扬是往上的意思? 上扬。 嗯,一定是因为这样。 “当家的,你之前说咱们要把队伍拉出去实战,要去打哪儿?” “等我把计划想好。”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你都在我门口蹲了一个时辰了,到底是想说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又或是沉迷我的美貌,觊觎我的美色!” 余九龄道:“你有什么美色,你就是色......其实,其实也没事,就等着你喊我一声。” 李叱:“九妹。” 余九龄:“不是。” 李叱:“余真快?” 余九龄:“不是不是。” 李叱道:“小荡漾?” 余九龄:“......” 李叱忽然醒悟过来,笑了笑喊道:“威扬将军余九龄何在?过来听候军令。” 余九龄立刻站直了身子:“末将在!请问我王有何吩咐。” 李叱一摆手:“滚蛋。” 余九龄立刻转身:“末将遵命,好的嘞。” 然后屁颠儿屁颠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喊:“噢吼,噢吼,真带劲儿。” 李叱这时候也才理解了,跟着他的这群老兄弟们,其实都渴望有这样一个名号。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是荣耀,是光耀门楣的事。 也就是在这时候,李叱忽然间又想起来一件事,沉思片刻,起身出了书房。 他穿过前堂到了后院,果然在一个角落处看到了余九龄蹲在那。 余九龄面前放了一个铁盆,正在铁盆里烧纸钱。 余九龄跪在那,一边烧纸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话。 “爹,你儿出息了。” “掌柜的,小九儿出息了。”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看着火盆里的纸钱一张一张的化为灰烬。 “爹,你是正五品边军将军,你走的时候,我也不算太小,还记得很多事。” “我记得你把我抱在腿上,问我说,儿啊,你将来要不要做将军?” “我说不做将军,做厨子,因为厨子顿顿都有好吃的,爹就哈哈大笑。” “你还说,五品将军很大,是正正经经的将军,我说那我以后就一定做比你大的将军,你五品,我就做六品的,那时候我还觉得,六会永远比五大。” “爹,看吧,我比你强,我,余九龄,从四品,比你大一级。” 他再次重重的吐息。 “爹你应该能听到吧,我现在真的是将军了,威扬将军,怎么样,霸气不霸气?” 他烧完了之前,跪在那磕头。 磕了好几下。 “娘......” 他和他父亲说了好多话,可是叫了一声娘后,停住了。 许久许久之后。 余九龄抬起手揉了揉鼻子。 “想你了。” 他再次沉默下来,坐在那,也不吭声,就默默的掉眼泪。 他总是那么开心,总是喜欢逗人笑。 因为他知道,不开心有多难受。 “爹,娘......我记得和你们说过很多次了,你们走了之后,都是掌柜的照顾我。” “他待我好,虽然经常骂我,可我知道,他把我当自己亲儿子看。”“你们都在那边,如果你们遇到了掌柜的,你们也要对他好......” 余九龄抬起头看向天空,似乎是倔强的想让眼泪回到眼眶里。 “我现在可出息了......我和李先生学了养猪的本事,你们别笑,那可不是容易的事,现在宁军几万人,吃的猪肉,还不都是我的本事。” “我还和夏侯姑娘学画画,夏侯姑娘说我没有学画画的天赋,那我也要学,就想学......” “你们已经走了好多年,我现在还能想起来你们什么样子,我就是怕......” “怕吧......怕再过几年,我想你们的时候,脑子里,没有了,要是真没有了,那可怎么办啊。” “我就学,学出来画你们的样子,就挂在房间里。” “不挂起来,我就抱着画轴睡觉,我记得那时候,我就喜欢挤爹娘中间,一边是爹,一边是娘......” “躺爹的胳膊,躺娘的胳膊,比枕头好,我现在大了......我,我还想你们的胳膊。” 余九龄起身,抬起手抹了抹眼眶。 他深呼吸。 然后努力的笑了笑:“我可好了,吃什么都香,睡的踏实,因为我朋友待我都真的好,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不用惦记我。” “但......但若是你们实在惦记我的话,就回来看看我,别怕吓着我......我不怕。” “我......可想见见你们了。” 他转身。 李叱闪身到了门口边,然后快步离开。 他没有去打扰。 等余九龄走了之后,李叱寻来一些纸钱又回来,在余九龄烧纸钱的地方停下来。 他把纸钱在那个火盆里点燃,后撤两步,跪下来磕了个头。 “大伯大娘,九龄在我们身边,放心吧,他确实可出息了。” “还有件事九龄忘记跟你们说了,他找了个媳妇,是一位公主,厉害不?” 说完后李叱起身,又俯身拜了拜。 刚要走又停下来,看向火盆那边说道:“九龄将来,不只是从四品将军,他还会是有更大的出息。” 门口,余九龄站在那,看着李叱,眼泪再一次流下来。 他见李叱要转身,他也立刻转身,小跑着离开。 他确实是忘了告诉他娘,他有媳妇了。 所以他又回来,然后就看到当家的在这。 一个时辰后,书房。 李叱看向余九龄笑道:“打仗的事先放放,我有个想法,得你去办。” 余九龄立刻点头:“只管说。” 李叱道:“咱们的军服,用的还是大楚府兵的,不好看,我想做新的,咱们现在不缺银子,你去一趟安阳见罗境,请他帮忙,在安阳采买布匹,做新军服,买什么的布料,一会儿去问问你宁哥哥,是她想的。” 余九龄立刻笑起来:“交给我吧!” 李叱道:“别光顾着买,要看那生意怎么做,那边织造生意大,看好了,咱们自己做。” 余九龄道:“放心吧。” 李叱道:“这次你是主官,凡事你自己拿主意做主,我让陈大为和刚罡给你打下手,你们三个把这事尽快办利索了。” “好嘞!” 余九龄转身就跑了出去,片刻后又回来,在李叱面前肃立行礼。 “遵命!” 李叱哈哈大笑:“少来这套,赶紧滚蛋。”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转身跑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想着自己其实还好,自己小时候,还有师父。 正想着呢,唐匹敌从外边进来。 看到李叱后俯身行礼:“宁王。” 李叱叹道:“等有人的时候再这么干。” 唐匹敌道:“行。” 进门,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后说道:“你之前不是想着,要去兖州搞一搞吗?” 李叱点头:“嗯,你想到办法了?” 唐匹敌道:“要去那边搞,我仔细想了想,不能大军出动,到了兖州那种地方,咱们就算全军都去了,下场大概也和罗境差不多。” “我想过了,我带纳兰骑兵去,只带六千人,顺便把从这到兖州这一路的吏治整顿一下。” 他看向李叱说道:“初步定下来,来回大概一年多些,现在出发,春暖到兖州。” “你安排一支队伍到冀州和兖州的交界处,在那驻扎,一是可以接应我们,二是把我们抢来的东西运回冀州。” 唐匹敌道:“明年夏天之前我回来,你也不能闲着,要把兵力扩充到至少八万人,而且还不能敷衍,选人要精。” 李叱道:“你比我甩手甩的还快,你才是王,你是博弈王。” 唐匹敌笑道:“下边有人不服气,我军职比你还高,我得出去捞军功。” 李叱道:“去吧。” 唐匹敌道:“有没有什么交代的?比如怎么打?” 李叱道:“你......收敛着打就行了。” 唐匹敌撇嘴,起身道:“那我就去准备一下,咱们明年见。” 李叱道:“唐匹敌是负心汉,一走就是一年半。” 唐匹敌脚步都不稳了一下,回头瞪了李叱一眼:“正常起来,你是王。” 李叱道:“我是什么都好,你也是负心汉。” 唐匹敌一摆手:“闭嘴......我走了。” 唐匹敌走了之后,李叱又派人去把庄无敌请来。 看到庄无敌进门,李叱起身:“嘿,那个冷脸的帅小伙,一会儿有没有空去钓鱼啊。” 庄无敌大笑道:“大王......” 李叱道:“把嘴闭上。” 他给庄无敌倒了杯茶:“你要是真觉得,应该尊敬我一点,那咱俩就商量一下。” 他看着庄无敌贱嗖嗖的说道:“我管你叫二弟,你管我叫三哥。” 庄无敌抬脚在李叱屁股上提了一下,李叱没躲。 他笑着问道:“去不去啊,给个痛快话,你要是不跟我钓鱼去,我可就去找几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美人陪我去了。” 庄无敌道:“你别去了,我带她们去。”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也就说这个,你回话的字还多点。” 一个时辰后,河边。 李叱坐在马扎上,盯着鱼漂。 “二哥,你去一趟蓟城吧。” 庄无敌道:“蓟城?已是冀州边界处。” “嗯,老唐要带着六千纳兰骑兵去兖州搞事,你带一军人马到蓟城驻扎。” 他看向庄无敌道:“顺便多派人打探兖州情况。” 庄无敌道:“好。” 李叱问:“得出去一年半,能行不?” 庄无敌道:“不该问。” 李叱看着他,庄无敌道:“你是王。” 李叱道:“我还是你三弟呢,净说屁话。” 他看了一眼庄无敌的鱼漂动了,连忙道:“鱼,有鱼。” 庄无敌把鱼竿抬起来,却什么都没有,这还没出正月呢,哪有那么好钓鱼的。 他把鱼竿放回去,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看向李叱:“你让我去蓟城,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接应唐匹敌。” 李叱看向他,点头。 “我知道。” 庄无敌不等李叱说话,他自己接了一句,然后看向鱼漂。 “把白山军的余孽翻出来。” ...... ...... 【晚上八点,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发礼物咯。】 第五百九十九章 自醒自悟 安阳城。 罗境站在城墙上,举着千里眼往南平江南岸看着。 已经过去十几天,武亲王的大军去了又回,他依然按兵不动,那老匹夫大概又会气的炸开来吧。 想着那老匹夫的诱敌之计不成,罗境心里就有几分开心。 此时此刻,越想李叱说的那些话,他就越觉得有道理。 李叱说过,心急的不是咱们,而是武亲王。 武亲王不但急着要把安阳的战事解决,他还急着要去四面八方解决别的战事。 想到此处,罗境在心里轻叹一声。 虽然他嘴上一直骂着武亲王是老匹夫,也一直要杀之而后快,可不得不在心里对武亲王有几分敬意。 如果说大楚是一座大楼,这个大楼的根基已经坍塌了一多半。 是武亲王用肩膀扛在那,他的背都弯了,却依然扛着这楼不倒。 罗境把千里眼放下来,看了看南平江上,连一艘船都没有。 商人也好,渔民也罢,都觉得这里马上就要开战,谁不躲的远远的。 乱世之中求什么? 求生而已。 这江面上难得的清净,却又显得萧条。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艘小船从南岸过来,船上只有三五人。 不多时,那小船到了江北岸,下船的人很快就被幽州军围住。 又片刻,幽州军士兵随即押着那几个人往安阳城方向过来。 安阳城其实距离江边并不是很近,足有十里,但这片区域地势开阔,视线极好。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以千里眼观察江南岸,也没有什么遮拦。 等了有一会儿,手下人就来报消息,说是武亲王杨迹句派了人来,给罗境送信。 罗境心说这老贼也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倒也好奇。 于是罗境就吩咐人把武亲王派来的人带上来,想看个究竟。 来的是个年轻人,看穿着是一名校尉。 罗境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问道:“你是何人?” 那年轻人傲然回答道:“我是武亲王帐下校尉刘挽,奉王爷之命,给你送信,还有王爷给你的礼物。” 罗境道:“书信递上来。” 手下人随即过去,从刘挽手中将武亲王的书信拿过来。 罗境打开书信看了看,只看了片刻,脸色就变了,显然是动了怒气。 他这面容怒色,把罗枝节都吓了一跳。 武亲王这封信里写的大概意思是...... 罗境,你是晚辈,你还小,所以你不知道,其实我和你父亲关系还挺好的。 这些年来,你父亲可没少给我送礼,你父亲还说过,若是本王愿意,他愿意做本王的义子。 所以呢,这么说来的话,你差一点就是本王的干孙子。 虽然最终这事没成,但我还是把你当干孙子看待,你远来此地,我送给你一些礼物。 这些礼物就是你父亲当初给我写的信,你可以看看你父亲当初是怎么谄媚的。 还有一件东西,是你父亲当初送给我的,我倒也喜欢,一直贴身戴着。 是一件碧玉雕刻的护身符,正面刻着平安二字,背面刻着的是祈愿之词。 你父亲说,这是他亲手雕刻的,贵在诚心,那祈愿之词,是以晚辈身份祈愿的。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罗境看了这书信后如何不怒?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刘挽,刘挽却冷笑着说道:“你若要动手杀我,只管下令,若是皱皱眉,算我输。” 罗境看着那人轻蔑的样子,忽然间笑了。 “武王确实是长辈,论年纪的话,比我父亲还要大十几岁,从辈分上来算,倒也没错。” 罗境笑呵呵的起身,看向刘挽说道:“武王真是心狠,找了你这样一个年轻人来送死。” “他老人家一定跟你说过,你叫什么来着?对,刘挽......” “他老人家说,刘挽啊,你这次去,大概十死无生,你怕不怕?” 罗境看着刘挽的眼睛说道:“你就说,卑职不怕,卑职的命是王爷的,愿意为王爷效死。” 他围着刘挽走动,一圈一圈的走。 罗境道:“武王他老人家就接着说,我这次派你去,其实目的是激怒罗境,若他被我激怒,就会率军出城与我一战。” “他还会对你说,若他不出城,这一战,我们便没有什么胜算。” 罗境停下来,看着刘挽问道:“我猜的对不对?” 刘挽脸色有些难看,却瞪着罗境不回答。 罗境开心起来,想着以后但凡再遇到什么事,就多想想李叱的话,有用。 于是他继续围着刘挽转圈走动,继续说话。 “我还能猜到,你家王爷说,刘挽啊......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我们粮草不足,别的地方战事又很吃紧,拖不起耗不起。” “他语重心长的对你说道,刘挽啊,我想跟你借一样东西,就是借你的命。” “若那罗境,被我激怒出城一战,你死得其所,若那罗境没有出城,也会杀了你,咱们现在军心涣散,士气低迷,你死的消息传回军中,便能引起上下同仇敌忾之心,可提振士气。” 罗境再次停下来,看着刘挽笑道:“我猜的怎么样?” 刘挽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他看向刘挽的随从:“我就随了你们王爷的心意,刘挽我挽留了,你们几个替他回去吧。” 罗境看向罗枝节吩咐道:“去,装一箱人参鹿茸,什么东西大补就装什么,装满,让他带回去孝敬给武王殿下。” 他又看向那随从道:“回去之后告诉武王他老人家,孙辈罗境,给他请安了,祝他长命,愿他顺心。” 罗境道:“刘挽,我也成全你,你不是表现的不怕死吗?那就慢慢死。” 他笑道:“武亲王这歹毒的计策,可不能把我怎么样,只是把你害死。” “他老人家要手下将士有同仇敌忾之心,我就给他,可是直接杀了你,给的力度不够。” 罗境回头叫了一声:“关飞成。” 关飞成立刻上前:“属下在。” 罗境道:“在江边,搭一个木架,要高,最少三丈,把这位义士扒光了绑在木架上,让武亲王和他的手下人都看看,他们把人家害的有多惨,不要打他骂他,就饿着吧,看看几天能饿死。” 说完后罗境就摆了摆手:“走吧,告诉他老人家,我怕他,我不敢和他打,千万不要来打我,我就躲在城里了,出是肯定不出去的。” 说完后,他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翘起腿。 关飞成喊了一声,门外的幽州军士兵随即进来,三下五除二将刘挽绑了。 刘挽的那几个随从被放了回去,还带着罗枝节给他们的一盒补药。 只两个时辰之后,这江边的木架就打了起来,足有三丈。 木架上立着一根木桩,幽州军士兵把刘挽结结实实的绑在木桩上。 罗境再一次站在了安阳城的城墙上,举着千里眼看着那木架。 “老贼,想气我,逼我出战?” 罗境自言自语的笑道:“幸好离开幽州,临出城门的时候,李叱说过......有时候快意,不一定非要是战场上酣畅淋漓的厮杀。”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李叱的快意,我体会到了。 这真的比去酣畅淋漓的杀一场还要让人痛快。 正看着,脑子里忽然又一亮。 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在冀州补给粮草物资的时候,唐匹敌也和他说过一番话。 唐匹敌对他说,武亲王大军若到安阳,必急于求战。 他会想尽办法,或是逼迫,或是引诱,让你出城决战。 你不出城,他不甘心,便会形成对峙之局。 武亲王知你善战之名,怕他一走你便挥军攻入豫州,所以不会轻易离开。 若成对峙,你只管踏踏实实分兵出去,把安阳周围各州县全都拿下。 他愿意在江南岸,就让他在那,你不理他,只管去收服周边各地。 武亲王必是想引你去攻他,那你也引他来攻你,过江这种事,谁先过谁挨揍。 罗境到了安阳之后,一忙起来,就把唐匹敌这交代给忘了。 只想着不能分兵出去,要留全力应付武亲王大军。 现在想起来,罗境忍不住思谋再三,想着唐匹敌这些话,能听不能听? 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下了决心。 他回身吩咐道:“罗枝节,你明日就带两万人出城。” 罗枝节连忙问道:“向南岸进攻?” “攻个屁。” 罗境笑道:“就在那老匹夫眼皮子底下,让他看着,我把安阳周围几十个州县,尽数收于囊中,且看他过来不过来。” 罗枝节立刻点头道:“少将军妙计!” 罗境想说这是唐匹敌的计策,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笑了笑道:“这下你不要再总说我容易冲动,压不住性子了吧。” 罗枝节觉得到了安阳城之后的少将军,变了个人似的,行事处处,与以往都不相同。 这样的少将军,若是老将军知道了话,必会欣慰。 他哪里知道,罗境到了安阳的这般种种,都是李叱和唐匹敌教的。 罗境是好面子的人,自然不会说出来。 罗枝节领命走了,去点起人马,明天就离开安阳城去扫荡安阳四周。 若是武亲王看到了,必然心中气恼。 罗境靠在城墙上,开心着,忽然心里又有几分担忧。 他想着虽然看起来,李叱和唐匹敌说的都极有道理,但以后还是尽量少听一些。 若是久而久之,自己对那两人便会有所依赖,那样的话,岂不是逐渐没了主见。 他的手在城垛上拍了一下。 笑了笑,心说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事先办了再说。 其实对于罗境这样的人来说,此时心境,又是开心又是有些难过,这难过,他也不想承认,那是一丝自卑。 不管是李叱还是唐匹敌,心思之缜密,行事之冷静,确实都在他之上。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转而想征战之事。 安阳附近,几十州县,都很富庶,有些州县甚至可以说富得流油。 若全都收入囊中的话,不管是控制的地盘范围,还是所得银钱物资,都要超过幽州治下了。 以此地为根基,不超一年,便能扩军十万。 两年,就能拥兵至少二十万。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看向江南岸。 “老贼,你且等我。” 第六百章 冀州新局 四月春暖。 余九龄派人从安阳城送回来消息说,关于采买布匹的事已经基本完成。 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余九龄干得不错。 在罗境的协助下,余九龄几乎买到了安阳城以及附近所有州县的黑布。 宁军新的军服正在安阳那边几乎所有的工坊加紧赶制,估摸着很快就能运回来。 之所以是在安阳那边赶制,而不是运回冀州,这道理当然简单。 安阳那边,随便一个县的织造业,就能甩开冀州八条街。 而大脸贼李叱留在冀州这边,真的就像是个甩手掌柜一样。 因为所有人所有事都安排妥当,运转起来之后,他只需要坐镇全局。 又三个月,到了夏天,余九龄运送着大量的新军服归来。 李叱在余九龄去之前就交代过,最少要做冬夏两季军服,各做十五万套。 虽然没有那么多兵,但是备着呗,又不怕多。 本以为会花掉一笔银子,结果余九龄回来的时候,嘴角都乐开了花。 因为银子一个铜钱都没有花出去,所有的费用,罗境都管了。 李叱听说之后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对余九龄说道:“罗境是怎么说的?” 余九龄道:“罗境说,这笔款项他用从安阳军那收来的银子算,再减免安阳治下所有织造的一部分税钱。”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一开始说,是咱跟他借兵打安阳,我还想着,他大概怎么也要跟咱们要点钱吧。” 他一脸遗憾的说道:“这多不好意思,罗境不要钱,还给咱们花这么多银子。” 李叱问余九龄道:“真是的.....你没再多要点?”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这个弯拐的太急,我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李叱笑道:“武亲王那边情况如何?” 余九龄道:“武亲王的大军被罗境耗在那了,进攻又不敢,退走又不甘。” “他不是不甘。” 李叱道:“他是进攻不敢,退走也不敢。” 余九龄把李叱的军服递给他,李叱接过来看了看,不得不说,安阳城那边的织造水平真的很高。 衣服的做工比冀州这边要好,而且还便宜不少。 按照高希宁的想法,所有的军服都是黑色,但在右臂位置,要补一块大概巴掌大的长方形红布。 在红布上,再绣上李字。 可此时到手的军服,那个字都改成了宁。 之所以会有这样一块红布,是沈如盏和高希宁聊天的时候所说。 她说是在云隐山的一本书里看到过,觉得很好看,也很有气势。 高希宁才告诉完余九龄,李叱就让余九龄把字改了,还不许告诉高希宁知道。 “好看,也结实。” 李叱道:“尽快给队伍换装,派人运送军服到蓟城,给庄大哥送去。” 余九龄应了一声。 他看向李叱道:“对了,罗境还让我给当家的带个口信。” 李叱道:“是什么?” 余九龄清了清嗓子,然后声音洪亮的对李叱喊了一个字。 “呸!” 李叱笑着摇头。 他给罗境写信,说你看,我跟你借兵打安阳,现在也打下来了。 所以,你也该回幽州去了,请把安阳还给我。 所以这个呸字,就是罗境给李叱的回信。 李叱道:“九妹,这次你去安阳,事情做的漂亮,应该有奖赏。” 余九龄眯着眼睛道:“赏什么?” 李叱道:“但你呸我......就功过相抵了吧。” 余九龄道:“那不是我呸你,那是罗境呸你,冤有头债有主......” 李叱道:“那这样,你现在赶去安阳,朝着罗境呸一声,再回来,自费,回来后该给你的奖赏,必不会少。” 余九龄:“......” 说来也奇怪,在李叱成为冀州之主的前几年,冀州年年都闹灾。 春有春灾,夏有夏灾,秋天就颗粒无收,冬天再来一场灾...... 等李叱坐镇冀州后,连着两年,冀州年景好的不像话。 该下雨的时候下雨,该刮风的时候刮风,不该的时候,风雨不见。 天气都变得一点都不闹心,连续丰收。 用沈如盏的话说就是,李叱又施法了。 唐匹敌是正月的时候离开冀州,到现在七月,整半年,李叱的宁军队伍,又招上来新兵三万。 李叱自己倒是没多想,可是百姓们却不得不多想。 所以关于李叱是人皇的传闻,在整个冀州之内都传的越来越离谱。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大楚之所以要完蛋了,就是因为人皇闹得。 人皇出生的时候,啊的哭了,这一声就震断了大楚的龙脉。 李叱心说我那会儿哭一声,连我师父尿都震不断。 还能震断了龙脉,我师父的尿比大楚龙脉都粗吗...... 他把想法和师父说了说,还一直盯着师父的眼睛看。 师父就问他你看我眼睛干嘛,李叱说,看着眼儿也不大啊,怎么能比龙脉粗呢。 师父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拐棍就把李叱打到门外去了。 还有人说,人皇出生的时候,有一颗大星从天而降,把黑夜都照亮了。 人皇出生就像是有十几岁那么大,一到了晚上身上就发光,和那天黑夜降临的大星光芒一模一样。 李叱想着我真是一盏很智慧的灯,到了晚上就自动亮。 也有人说,人皇降生,本来是要帮助杨氏皇族重振大楚。 夜里给皇帝托梦,告知皇帝说人皇降临,你以后要听人皇的话,才能保你大楚不灭不亡。 结果老皇帝勃然大怒,非要在梦中杀了人皇,却被人皇一指点碎了神魂,天一亮老皇帝就驾崩了。 燕先生给李叱讲这个传闻的时候,李叱的原话是......我要是那老皇帝,我也跟人皇干,往死里干...... 当时燕先生笑的憋不住,还放了个屁,发声附和。 在冀州这一大片古老的土地上,曾经有过无数神仙鬼怪的故事传说。 但是所有的故事,现在都必须有人皇一个版本。 比如关于药神的传说,原本的传说是,药神尝百草为百姓们选出可以治病救人的药材。 这个版本套在了人皇的故事上是这样的...... 人皇尝百草,中了几百种毒,就是毒不死他,但是他身体就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李叱想着,我特么五颜六色,还一到夜里就发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想想就给人一种想跳起来的冲动。 我可真棒。 但荒诞归荒诞,人皇在冀州内的影响,已经逐渐超过了黄大仙,狐仙等等之前排名靠前的选手。 可也不是所有事都顺心意。 就在余九龄回来之后不久,从西北方向传来消息。 在西北,又出现了类似于当初东陵道的邪教,大肆收徒,迅速的发展实力。 李叱就猜着,大概和当初逃生的那些东陵道假道人有关。 李叱把大本营从燕山转移到冀州之后,对于西北那十几个州县,已经没有什么震慑。 虽然那些家伙打着的名号不再是东陵道,可李叱推断,就是东陵道死灰复燃。 除此之外,在冀州东南,距离冀州城足有两千里之外的地方,也有一股叛军兴起。 这股叛军打出的,就是人皇旗号。 有一人名为常行,原本就是啸聚山林的大贼,手下有万余人马。 听闻了人皇传说之后,给自己改名为李驰,硬说自己就是人皇降世。 主要是,他也不知道李叱的叱是哪个字,那边的人说话有口音。 于是就成了李驰。 还说在冀州的李叱是假的人皇,是妖魔化作人形假扮的,他才是真正的人皇。 这话也是有人信的。 就是这么让人不可思议。 常行改名之后,大肆宣扬,疯狂招兵,等消息传到冀州的时候,已经是近一年之后。 此时,他已经拥兵不下十五万,当然他的兵良莠不齐,和李叱的宁军不可相比。 可能就是因为兵多了,常行觉得自己行了。 在冀州东南碣石州一带宣布称帝,展现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自信。 称帝之后,常行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要选一个黄道吉日,出兵冀州,剿灭假的人皇,拯救冀州百姓。 李叱听手下人把这事说完之后,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李叱道:“其实这种事,以前我也想过。” 众人都一惊,看向李叱,心说这种事你想过什么? 李叱道:“在书院读书的时候,燕先生小院里的菜,看起来就想偷......呸,看起来就想吃。” 燕先生道:“意思一样。” 李叱笑道:“我就想,怎么能把菜拔了,还不被燕先生发现,后来我想到,我可以在一个下雨天之后,穿着夏侯琢的靴子去,这样留下的痕迹就是夏侯琢的。” 燕先生道:“那你为何没有实施?” 李叱道:“因为若凌姑娘天天给你浇菜。” 燕先生楞了一下,坐在旁边的若凌姑娘脸一红。 李叱笑道:“从唐匹敌去兖州之前,我就在想怎么练兵......整天在校场上操练,到城外拉练,其实都不如打一场来的有用。” 他起身道:“东南李驰他老人家若是真来打,也是好事。” 就在他们说着这事的时候,东南,碣石州。 已经四十几岁,自从宣布自己是人皇后都累瘦了二十斤的常行,跪倒在地,激动的在发抖。 他是真的激动,抖的身上的衣服都跟小波浪似的,连绵不尽。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从大兴城来的朝廷官员。 虽然只是个六品小吏,可既然是带着圣旨来的,那便是钦差。 大楚皇帝陛下,封常行为北境王,让他为大楚效力,扫平冀州叛乱。 而且圣旨还把叛乱写的清清楚楚,就是冀州大贼李叱,幽州叛贼罗境。 皇帝陛下还说,只要把李叱灭了,再给他加封,还给他奖赏,等打完了之后,还要让他去大兴城觐见皇帝。 这位人皇啊,可是把人皇的脸都丢尽了。 一个劲的磕头谢恩。 老百姓们都说,当今陛下的爹,老皇帝就是被人皇托梦干掉的。 大楚皇帝陛下也是真心大,还给杀父仇人封王。 人皇也心大,激动的跪谢大楚皇帝把他从人皇降了好几级成为北境王。 连皇帝他都不当了,兴奋无比的接过了圣旨。 这位宣旨的大人,收了不少好处之后,也没有再多停留,第二天就离开了。 上了马车,这位钦差大人回头看了看,有些头疼。 马车里还有十几份圣旨呢,带的是足够多,不然的话真不够用。 离开大兴城之后,他一路往东北方向走,过青州的时候,在已经有几十个王的青州,又封了仨。 他进了冀州后,常行这是头一个,接下来还要往兖州那边走赶路。 皇帝陛下听闻兖州有个大贼叫狄春,所以给狄春封了个白山王。 钦差大人叹了口气,心累。 也怕。 保不齐就遇到个脾气大的,把他就杀了呢。  第六百零一章 拔刺 蓟城。 这里是冀州最东北的地方,出蓟城就不是冀州治下,而是幽州治下的万顺县。 过了万顺县再往东北走,就是兖州地界。 庄无敌到了蓟城这个地方,也已经有半年时间,一边练兵一边招兵。 从这一带招上来的兵马,整顿建制之后,再派人送到冀州交给李叱。 除了招兵练兵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让庄无敌操心费力。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充实而又空虚,好像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矛盾感觉。 每隔一段时间,庄无敌派去兖州的斥候就会回来,向他禀告战事。 然而每次回来,斥候都带不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唐匹敌带着六千草原骑兵进兖州半年之久,其实连庄无敌的斥候都找不到他们。 大部分时候没有踪迹,也没有消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听到消息再赶去,又早已经走了。 三个月前,斥候回报消息说,唐匹敌带着六千骑兵突袭了一伙叛军的大营。 其实斥候打听来的消息根本不准确,哪里是一支叛军的大本营啊...... 那支叛军队伍的实力,在兖州诸多队伍中能排进前五,据说有七八万人。 唐匹敌带轻骑,像是有天眼一样,绕过了这支队伍的大本营,又往东北行进了几百里。 然后一把火把名为神佑军的叛贼队伍粮草给点了,也把大营给点了。 点完就跑。 但是唐匹敌他们故意丢下了几面旗子,就是那绕过去的叛军队伍的旗子。 那支叛军队伍,名为靠山军。 唐匹敌率军疾行数百里,烧了神佑军的大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跑。 神佑军大怒,见丢弃的旗子居然是靠山军的,哪里还能忍? 于是神佑军的首领王儿睿立刻就召集了所有兵力,就算是拼了也要出这口气。 唐匹敌早就打听清楚,这两支叛军历来不和睦,双方都互相看不上。 两支叛军的大本营,相隔不过三四百里而已,控制的范围相接,经常有摩擦。 神佑军一口气杀到靠山军地方,靠山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打了起来。 唐匹敌却带着六千人又回去,把几乎没有什么留守兵力的神佑军大本营又给虐了一遍。 把神佑军的仓库洗劫一空,反正兵器甲械之类的东西,唐匹敌也看不上。 他们的装备在唐匹敌眼里,都是垃圾。 所以这位严重被李叱影响了武扬大将军,下令只带金银财宝。 抢光了神佑军的仓库,唐匹敌带着队伍又回来。 那边神佑军和朝山军打的正热闹,得到消息说大本营被人抄了。 这一下,神佑军一下子就没有了斗志,王儿睿只好下令后撤。 他想走,可是靠山军这边怎么能轻易放他走。 靠山军的大当家杨水波一怒之下,率军穷追猛打。 唐匹敌等到他率军追杀出去之后,又把靠山军的大本营给抄了一遍。 还是一模一样的行动准则。 只要金银财宝。 等到靠山军和神佑军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匹敌又已经带着队伍跑了。 这是在庄无敌率军到达蓟城之后三个月发生的事,那次唐匹敌派了两千人回来,护送了大量的金银财宝。 庄无敌当时都懵了,别说他,谁看到谁都懵。 两千人的队伍回来,没有一辆车,但是每个骑兵都是运输队员。 两千人运回来的金银财宝,在蓟城衙门的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然后这两千人又走了,庄无敌看着那小山乐得合不拢嘴。 他又立刻分派两千人马,护送这些军费回冀州。 前十七八天,也就是庄无敌到了这半年的时候,唐匹敌又派人回来了。 这次也是回来了两千人,一样的是人人都是运输兵。 把东西放下,那些来自纳兰草原的汉子们就又走了。 看他们走的时候都很着急,可又不是担心队伍出意外的那种着急。 是那种那么好玩的事,可别把我落下了的着急。 又七八天后,斥候回来了。 斥候看到庄无敌期待的眼神,不禁深深内疚。 因为他们这次分派出去的队伍,还是没有找到纳兰骑的队伍踪迹。 “整个兖州都在找他们。” 斥候叹道:“不光是我们找不到,整个兖州的贼兵也找不到。” 他看向庄无敌道:“不过这次回来,打听到了关于白山军余孽的消息。” 庄无敌眼睛骤然睁大:“在哪儿?!” “距离这里很远,在兖州和渤海国交界处。” 听到这个消息,庄无敌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那地方确实太远了。 要想从蓟城这率军过去,就要横穿整个兖州。 从方向上来说,此时的庄无敌,在兖州最西南,而白山军余孽的队伍,在兖州最东边。 所以庄无敌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力。 他不可能带着这一军队伍,横穿整个兖州去攻打白山军。 那样的话,十之七八,这一万两千多人的队伍,会在兖州全军覆没。 斥候说道:“之前从冀州逃走的那个白山军首领,名为狄春。” “他带着残兵逃回兖州之后,就没有打算在靠近冀州的地方停下,大概是害怕被报复。” “他直接带着残兵到了靠近渤海国的地方,据说他认贼作父,拜渤海王为义父。” “原本白山军就是渤海国倾力支持的队伍,狄春认贼作父之后,渤海王更是不遗余力。” 斥候看向庄无敌道:“咱们的队伍,应该很难过去。” 庄无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是。” 他看向斥候道:“都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想想这件事。” 靠在椅子上,庄无敌思谋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是宁军的将军,是李叱的二哥,他不能把这一万多人带去送死。 哪怕他昼夜不宁的想着要给大哥报仇,把白山军残存之人杀一个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兖州,射鹿城。 这地方距离冀州能有两千里,已近兖州东边界。 曾经大楚在射鹿城东南方向的峡谷里,建造了石头关城,派兵镇守。 可是自从大楚崩坏之后,这里的边军已经很久没有补给,再留下来就是全都饿死的结局。 所以峡谷关城里的边军自己撤了,如今那关城上已经插上了渤海国的旗子。 峡谷关城地势特殊,不能怪边军撤回来,他们没有补给,就活不下去。 悬崖峭壁,到处都是山石,便说种粮食气候不允许,寒冷的天气一年能有六七个月。 就说是能种,种在哪儿?连野草都得费尽力气的从石头缝里往外钻。 平原之地的边城,如果没有朝廷补给,还能靠着自己种粮撑一阵子。 石头城里除了石头,也就树皮草根能吃,还没多少。 如今这射鹿城,就算是一座边城了。 然而射鹿城里也没有边军,是白山军叛军驻守。所以只要渤海国出兵,就能轻而易举的进入兖州。 之前劳易为白山军大当家的时候,白山军能在兖州迅速崛起,就和渤海国直接出兵帮他不无关系。 大楚边关,门户大开,如果是挨着黑武国的话,可能整个兖州都已经落入黑武人之手。 但是渤海国不行,差的太远了。 白山军的策略一直都是,吃你的拿你的,再借兵帮我打,这都行。 但是渤海国的军队要是大规模进入兖州,那不行。 劳易当初就说过,他要是把渤海人放进来,抢走了整个兖州。 到时候,全中原的人都会骂他,别说去争中原当皇帝,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 就别说兖州之外,兖州之内,也会对他群起攻之。 所以白山军和渤海国的关系,也颇为微妙。 渤海国的国王,按照黑武汗皇的吩咐,扶植大楚叛军,他又如何不想自己入住中原? 就算不能入住中原,抢走整个兖州也可以啊,一个兖州,就比两个渤海国还大。 但是渤海王也知道,白山军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关门打开。 射鹿城,就是如今白山军的大本营。 狄春对渤海人的策略,和当初大当家劳易的策略则不太一样。 劳易那时候态度还算鲜明,就是坚决不放渤海人入关。 但是狄春最近一段日子,越来越想这样做。 把渤海人放进来打,让渤海人去和兖州内的叛军交手,最好打个两败俱伤。 他才能有机会占据整个兖州,才能有机会再攻中原。 如今白山军已经有近十万大军,可狄春也知道,这十万人,一多半都是没有什么战力的乌合之众。 优势之下,人人如虎。 要是有一点挫折,就会立刻萎靡。 渤海人生性狠厉,好战好杀,把他们放进来的话...... 可是狄春也担心,一旦他这样做了,就是千古罪人,有野心做皇帝他不怕做千古罪人,他怕的也是被群起攻之。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在左右摇摆。 射鹿城的大街上。 唐匹敌就和一个本地的汉子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穿着粗布的衣服,留起了胡子,看起来高大粗犷。 他在路边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身边的孛儿帖腾哥一串。 “这地方怎么样?” 唐匹敌问。 孛儿帖腾哥也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留起了胡须。 “这会儿看着还行,一到冬天能冻死人。” 孛儿帖腾哥叹道:“我们草原上冬天也冷,可比起这要好的多了。” 唐匹敌大笑,看了看远处有一家青楼,于是笑道:“我请你去暖暖身子。” 孛儿帖哈哈大笑起来。 “青楼是个好地方。”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在这里能打探来的消息,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多。” 孛儿帖腾哥不解的问道:“唐匹哥哥,为什么咱们要来这?这距离冀州太远了,一旦出意外,咱们退都不好退。” “来这是拔一根刺。” 唐匹敌笑了笑道:“咱们当家的心里那根刺,也是庄大哥心里的一根刺,更是中原的一根刺。” 他一转身又买了两把羊肉串,孛儿帖腾哥笑道:“吃这玩意,还是咱们那更好些。” 唐匹敌看了一眼远处,这里距离射鹿城将军府,并没有多远了。 “走。” 唐匹敌拉了孛儿帖腾哥一把:“咱们去喝个花酒。” 第六百零二章 以貌取人 射鹿城名字的由来,已有几百年的历史。 大楚立国之后,开国皇帝亲巡北疆,归都城之前,闻渤海国寇边,于是大楚皇帝决定御驾亲征。 大军到达兖州边界,楚军与渤海国军队在此交战,毫无意外,楚军大胜。 大楚皇帝陛下,一箭射中渤海王坐骑,那是一头巨大的山鹿。 渤海王摔落在地,还被压断了腿,虽然没有丧命,却就此残疾了。 自此之后,渤海国有百年时间都没敢再来招惹。 几百年后,曾经这楚皇帝大展神威地方,沦为了白山军的贼窝。 若是大楚皇帝泉下有知的话,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射鹿城算不上繁华,但已经是这大楚最东北边境最好的地方。 毕竟兖州这里和冀州差不多,也一样是连年征战之地。 虽然远不及冀州城大,可在这,商业上,基本上你想到的都会有。 但是连唐匹敌都很震撼的是,在这样一个地方,青楼的行业标准之高,简直可以甩开冀州好几条街。 连唐匹敌在进来之后都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为余九龄而专门建造的。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在这的青楼中,有大量的渤海国女子。 除了渤海国的之外,还有一些女子来自一个名为的桑国的地方。 他们才一进门,塞给小伙计几两银子的赏钱,小伙计立刻就热情的给他们介绍起来。 哪个最漂亮,哪个最温柔,哪个身材最美。 小伙计眉飞色舞的说道,尤其是那些从桑国来的女子,简直不要太好噢。 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唐匹敌反而对桑国这个地方更为好奇。 只是单纯的因为对桑国好奇,所以找了两个桑国女子。 聊过之后才知道,桑国和中原隔着万里大海,她们能来到这也很不容易。 桑国现在正处于战乱时期,比中原要乱的多了。 她们说,桑国现在有三大将军形成对峙之势,还有无数个小诸侯,依附于这三大将军。 她们说,这三大将军,一个叫德库拉丸,一个叫那撸多,还有一个叫萨斯给。 因为对桑国确实好奇,所以唐匹敌和她们聊了好久好久。 以至于孛儿帖腾哥出来后,又在雅间里喝了两壶茶。 好不容易看到唐匹敌出来了,孛儿帖腾哥都笑了。 “唐匹哥哥,你这是......很强啊,怎么样?” 他问。 唐匹敌道:“这个东西,得引进。” 孛儿帖腾哥:“啊?” 唐匹敌道:“唔......我的意思的是,他们的语言其实可以引进,作为一种以后咱们会用到的暗语。” 孛儿帖腾哥对他唐匹哥哥真的是敬佩之极,在这种场合,唐匹哥哥还想着的是军国之事。 了不起,真的是了不起,孛儿帖腾哥觉得自己真的是自愧不如。 他问唐匹敌道:“那,唐匹哥哥,你在里边那么久,就是在学她们的语言吗?” 唐匹敌叹道:“实在是晦涩难懂,短时间内确实学不大好了。” 他看向孛儿帖腾哥说道:“和她们交流了许久,看她们的反应表情,我才大致学到了一个词。” 孛儿帖腾哥问道:“是什么?” 唐匹敌淡淡道:“斯国一。” 半个时辰之后,酒楼。 这家酒楼就位于射鹿城将军府斜对面,距离也不过百步左右。 在这酒楼二楼吃饭,就能看到对面将军府里进进出出的人。 唐匹敌抿了一口酒,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他朝着小伙计招了招手,小伙计连忙跑过来。 唐匹敌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小伙计,那小伙计的眼神都亮了。 他一个月的工钱,都赚不来这一小块碎银子。 “这位爷,你们是要打听什么吧?” 小伙计道:“看两位应该不是射鹿城本地人,口音像是从东鹤那边过来的?” 唐匹敌微微点头。 小伙计道:“那我知道你们要去什么地方了,我给你们推荐的,绝对一流。” 他指了指唐匹敌他们之前出来的那家青楼说道:“那里,姑娘好的没话说,不但有渤海国的,桑国的,还有从北边来的不知道什么族的,说话叽里咕噜。” 孛儿帖腾哥装作不悦道:“你这人,为什么非要说我们要去找青楼。” 小伙计笑呵呵的说道:“没事,两位爷就别端着了,不丢人。”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到了那提我的名字,就说是我介绍过去的,我还能捞到一点小赏钱。” 他看着孛儿帖腾哥说道:“不过看这位爷一直都在揉腰,是来时路途太远累着了吧,那可不行,我这里有虎骨大补丸......二十文一粒,吃一粒,保证你......” 唐匹敌摇头道:“我们不是要去青楼。” 小伙计一脸不信的样子。 唐匹敌叹道:“去过了。” 小伙计又看了看孛儿帖腾哥的样子,信了。 他笑道:“那这位爷你还想打听什么事?” 唐匹敌道:“对面那进进出出的,看起来还有士兵守着,是不是将军府?” “对啊,是白山军的将军府,住在那的,就是狄大当家。” 小伙计道:“你们是来找门路的?” 唐匹敌笑了笑道:“确实是,想托个门路,在白山军中谋个差事做。” 小伙计道:“那你们可是找对人了,我和将军府里的人,熟的不能再熟,每天都会有人来我们这吃饭。” 他压低声音说道:“两位爷也是走运,楼下雅间里现在就有几位是将军府的人。”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 唐匹敌顿时明白过来,又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小伙计。 小伙计顿时美了,他对唐匹敌说道:“一会儿我介绍给你们认识,你们要还有银子,就孝敬一些,明白我的意思不?没有孝敬,你们怎么能进的去将军府。” “明白!” 唐匹敌道:“这事要成了,我自会再来谢你。” “那成,一会儿人来了,你们俩就说是我表兄。” 不多时,小伙计就又回来,笑呵呵的说道:“将军府里的那几位爷,请两位过去说说话。” 又半个时辰之后,两坛酒下肚,又塞了一些银子。 那几个护卫已经对他俩称兄道弟了。 说好了第二天到将军府里,他们帮忙引荐给管事,再给管事一些孝敬,进府里做事不成问题。 唐匹敌和孛儿帖腾哥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些不敢相信。 似乎都在说,这么轻易的吗? 两个人离开之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明天我自己去将军府。” 唐匹敌道:“你明天一早出城。” 孛儿帖腾哥连忙摇头:“那不行,你自己去太危险。” 唐匹敌道:“若有机会杀狄春,白山军必然内乱,争抢大当家之位。” “白山军内乱,渤海国的人就会看到机会,说不定会出兵攻入兖州。” “所以狄春可以死,但是射鹿城不能丢。” 唐匹敌道:“来之前我和你说过,兖州这边诸多叛军之中,唯有沈冬夏的队伍可用。” “你明天一早出城,赶到二百里外的虎头山求见沈冬夏,不用带队伍。” 孛儿帖腾哥没有理解,他问道:“沈冬夏是狄春的小舅子,是白山军的三当家,找他?” 唐匹敌道:“你就直接去,装作从射鹿城赶去报信的人,告诉沈冬夏,说狄春死了。” 孛儿帖腾哥还是没理解。 唐匹敌耐心解释道:“整个白山军中,我们早已打探清楚,唯有沈冬夏对渤海人恨之入骨,所以他才不愿意留在射鹿城,而是带着他的队伍驻扎在虎头山。” “他是白山军的三当家,又是狄春的小舅子,杀了狄春之后,由沈冬夏控制白山军,渤海人便不可能打的进来。” 孛儿帖腾哥道:“我一直以为,咱们是来灭了白山军的。” 唐匹敌道:“白山军有十几万人,都杀了有些累。” 他笑了笑道:“你明天一早出发,路不好走,赶到虎头山最少需要三天,回来又三天,我有六天的时间杀狄春。” 孛儿帖腾哥摇头:“太危险了。” “我也和你说过。” 唐匹敌道:“我要做的事,虽然还没做,也是成了。” 第二天,唐匹敌收拾了一下,特意换了新衣服,把胡茬也修理了一下。 他一个人到了将军府,说是求见昨天一起喝酒的那几个人。 那几人倒是真没把事忘了,带着他进将军府,又去求见了这里的管事。 唐匹敌要做什么,之前必然已经有过很仔细的准备。 所以这将军府里的管事,他也打听过,名为山虎,虽然只是狄春这府里的管事,但很有权力。 而且这个山虎很神秘,做管事的却不抛头露面,射鹿城里的人,都没人能说出来他什么样貌。 唐匹敌问带他进将军府的护卫,那几人不肯告诉他和管事的相关的事。 显然是怕极了那山虎,只是告诉唐匹敌,管事不许他们在外边胡乱说话。 以前有人说过,乱说话的人被拔了舌头,听话的被被割了耳朵。 唐匹敌也有万万没想到的时候。 第一个没想到,是山虎根本没打算见他,那几个人把他带到管事的住处外边,让他候着。 那几个人在门外小心翼翼的把事说了一遍,屋子里就飘出来一个字。 滚。 这就是李叱第二个万万没想到了,山虎居然是个女人。 那几个人连话都没敢继续说下去,拉着唐匹敌就往外走。 唐匹敌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潜入计划大概是失败了,只能想另外的办法杀狄春。 正想着,从院子外边又进来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居然是一群身穿战服的女子。 “噫!” 其中一个女子看到唐匹敌这样子后明显惊讶了一下,立刻拉了拉身边的女子:“那家伙。” 其他人看过来,然后就都抿着嘴笑。 唐匹敌心无波澜,这事又不算什么。 常见常见。 可是第三个万万没想到出现了。 那几个女子进了屋子之后不久,居然又出来了,其中一个朝着唐匹敌喊了一声。 “那个人,你回来。” 唐匹敌想着,干一件事有三个没想到,这还是他做事从没遇到过的情况。 然后他就被留下来了,原因是......他长得真好看。 堂堂唐匹敌,居然是靠美貌留下来的! 第六百零三章 想听故事吗 这一天,唐匹敌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白山军大当家狄春的家里管事,并不是叫山虎。 而是叫珊瑚。 很多传闻都是假的,也许只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比如珊瑚也不是狄春的将军府管事,而是狄春的小姨子,她的全名是沈珊瑚。 狄春的妻子名为沈海珠,嫁给狄春的时候,狄春还不是白山军的人。 他出身不错,曾是府兵,因为当年受伤而回到家里,在当地创建了一家武馆,教人习武。 那时候他在那个小县城里,也颇有些名气,日子过的也还不错。 世道不好,学武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武馆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 这好日子在白山军攻破县城的那天结束了。 狄春带着武馆的弟子,杀了无数的贼兵,却依然改变不了局面。 那个时候他还是县城里的民团教习,民勇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 劳易知道他训练出来的人杀了不少白山军后,要把他五马分尸。 也就是在那临死之前,狄春喊了一声以后我跟你,我保证比你的手下都强。 你留下我,我帮你打下整个兖州! 后来想想看,狄春觉得自己是在临死之前的那一瞬间,悟了。 劳易查过之后得知,此人曾是府兵的人,很有些本事,又会练兵,所以就把他留了下来。 之后数年间,狄春在白山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每战必胜,以至于威望几乎都要超过劳易了。 劳易心里自然不爽,所以又不断打压。 狄春对劳易的怨恨,也因此而起。 所以后来劳易之子战败的时候,狄春连救都没打算救,而是带着他的队伍回了兖州。 回到兖州之后,狄春的性情又有了些改变,变得比原来暴戾比原来狠毒。 白山军留守在兖州的头目,逐渐都被他杀的干干净净,彻底把白山军变成了他的。 然后重用身边亲人,让他结义兄弟陈笑做了二当家,他的小舅子沈冬夏做了三当家。 大部分时候,狄春其实都不在这射鹿城将军府里,而是在距离射鹿城大概三十里的白山军大营。 白山军在射鹿城外的白山上有山寨,狄春每个月只是有几天时间回射鹿城而已。 唐匹敌用了两天的时间,和将军府里的护卫们喝了几顿酒,把情况摸的差不多了。 所以唐匹敌觉得时间有些不够用,若狄春没有在未来几天内回到射鹿城,计划就会落空。 所以,大概需要一个新的计划了。 狄春很狡猾,他一直让人假扮自己,在射鹿城里时不时露面,让人错觉他一直都在这。 可能是冀州那场战败,刺激到了他,所以他总是疑神疑鬼。 回到兖州之后他曾经和手下人不止一次说过,这次白山军在冀州惹了不该惹的人。 杀了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会给白山军惹来大祸。 他目睹了白山军的那场惨败,数万大军,被几千人杀的尸横遍野。 从那开始,他就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小心,越来越不信任身边的人。 除了他的亲人之外,白山军中的那些头目,他也不信任。 傍晚。 唐匹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这地方住了许多护院,他睡觉的那间屋子里就住了六个人。 这个院子里,一共有一百二十人住着,每天分成三批当值。 唐匹敌刚来,所以难免被欺负。 然而欺负他的人,可能也是上辈子没有干过什么积德行善的事。 刚刚当值回来,唐匹敌进了院子还没有回屋,这群护卫的头目就把他拦了下来。 此人叫赵庆宇,看见唐匹敌就不爽。因为珊瑚姑娘手下的那些女兵,见到唐匹敌就偷笑,还一直都偷看他。 赵庆宇觉得若是不教训教训唐匹敌的话,这个家伙可能以后会更嚣张。 赵庆宇伸手拦住唐匹敌:“干嘛去啊?”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回答:“刚轮值回来,回屋休息。” “谁让你休息了?” 赵庆宇道:“第二班的人有两个身子不舒服的,你去顶一下。” 唐匹敌淡淡道:“不顶。” 赵庆宇的脸色一怒,伸手去推唐匹敌肩膀:“你再说一遍?” 唐匹敌没有躲,在赵庆宇的手快要推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用肩膀往前一撞。 赵庆宇立刻就疼的叫唤了一声,手指都好像断了一样。 如果他有些自知之明的话,此时就不再找事,也就没有什么危险。 但他怎么可能忍了? “居然还敢跟我动手?!我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觉得你是来将军府里打探情报的奸细。” 赵庆宇道:“把他给我绑了,吊起来打!” 赵庆宇不怕,就是因为他人多。 唐匹敌不过是个新来的,赵庆宇是个他们的头目,护院们当然知道应该帮谁。 半个时辰之后,院子里。 院子里有个石桌,有四个石凳。 唐匹敌就坐在那,泡了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天边的云霞。 就在这时候,两个女兵从前院那边过来,一进门就喊:“赵庆宇呢?” 唐匹敌看了看她们俩一眼,没说话。 其中一个姑娘见是唐匹敌一人坐在这喝茶,那样子帅的跟不是人似的。 若是别人不回应,她已经骂了。 可是唐匹敌不回应,她反而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嗓门太大了些。 其实不管什么时代,都是看脸的时代。 那姑娘走路都变得淑女了不少,走到唐匹敌身边轻声说道:“姑奶奶让你们这边去一些人,搬一些东西,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啊。” 唐匹敌指了指茅厕那边:“他们在茅厕。” 那姑娘怔了怔:“都在茅厕?” 唐匹敌点头:“都在。” 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心说,这帮老爷们上茅厕也喜欢喊人一起的吗? 还喊了七八十人一起的? “我们......我们不方便去茅厕,你去喊他们一声。” 那姑娘柔声细语的说道:“姑奶奶那边等的急,你快些。” 唐匹敌起身:“我去搬东西。” 说完就走了。 那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看,想着虽然你长得那么好看,可你这臭屁的样子也有些讨厌。 另一个小姑娘道:“罢了,都说他被赵庆宇欺负,估计着是不想理他们,我去喊一声。” 她跑到茅厕那边,刚要喊,然后就吓了一跳。 茅厕后边有人哎呦哎呦的叫唤着,她小心翼翼过去看了看,见后边粪坑里堆满了人。 她又往茅厕里看了看,茅厕里边也有不少人,一个茅坑一个,头朝下立在那。 前院,唐匹敌一个人过来,见院子里有两辆马车,他便过去准备卸车。 月台上,坐在那喝茶的沈珊瑚看到他一个人来了,脸色有些惊讶。 “唐叱。” 沈珊瑚叫了一声。 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也没有俯身行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他看到马车里都是布匹,一卷一卷的,于是问了一句:“搬去什么地方?” 沈珊瑚语气微怒的问:“怎么只你一个过来?赵庆宇他们人呢?那么多护院,就你一个能动的了?” 唐匹敌回答:“嗯,就我一个能动的了。” 沈珊瑚问:“他们怎么了?” 唐匹敌道:“他们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沈珊瑚微微皱眉,她被白山军的人称之为小姑奶奶,可想而知性子有多火爆。 她侧头吩咐道:“再去两个人看看,赵庆宇到底在搞什么鬼。” 两个女兵随即朝着后院那边过去,刚走几步,就看到之前那两个女兵回来了。 那俩小姑娘脸色很别扭的跑过来,在沈珊瑚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 沈珊瑚一怔。 她看向唐匹敌道:“你刚才说,他们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唐匹敌把布匹搬下来,也没回头,语气平淡的回答道:“长的七八个月,断的半年,就能做事了。” 沈珊瑚道:“你一个人,打了他们几十个人?”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他们说打一架吧,他们没打过。” 沈珊瑚的眼睛明亮起来。 “那我们也打一架吧。” 她在月台上一跃而下,人在半空,双脚朝着唐匹敌踹了过来。 唐匹敌回身,左臂抬起来架了一下,这双脚就踹在了他的左臂上。 他的上半身微微往后仰了仰,左臂往外发力,沈珊瑚就被他推了回去。 沈珊瑚在半空之中漂亮的一个翻身,稳稳落地。 这一招之后,沈珊瑚的眼睛更加明亮起来。 她跨步向前,一拳一拳朝着唐匹敌出招,唐匹敌右手卸车,左手格挡。 短短片刻之间,沈珊瑚攻出三十八拳,而唐匹敌除了挡开三十八拳之外,还卸了四五卷布下来。 沈珊瑚后撤两步,她上上下下的看着唐匹敌,好一会儿后喊了一声:“弓箭手!” 她亲自训练出来的女兵立刻围了上来,用弓箭瞄准了唐匹敌。 唐匹敌轻轻叹了口气。 沈珊瑚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我这里?” 唐匹敌扫了一眼那些弓箭手,弯腰继续般布匹。 “我是什么人,看你怎么用,你一个月给我一两半的月例,我就是你这的护院。” “你一个月给我五十两,护院的事我一个人就能做,其他人都不要了也可以。” “你一个月给我一万两,再给我一套铁甲。” 唐匹敌看向沈珊瑚:“我就是你们白山军的领兵将军。” 沈珊瑚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好狂妄的人。” 唐匹敌心里叹了口气,李叱说,你收敛些......唐匹敌想着,我收敛了。 沈珊瑚用手一指唐匹敌:“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你叫唐叱,你的名字也是假的吧!” 唐匹敌沉默片刻,点头。 “其实......我叫夏侯琢。” 他看向沈珊瑚道:“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沈珊瑚微微摇头:“没有,我为什么要听说过这个名字。” 唐匹敌道:“我以为,我是个很有名的人。” 他对沈珊瑚说道:“我是冀州人,你没听过我名字,但你应该听过我父亲的名字,他叫杨迹形。” 沈珊瑚道:“那又是谁?” 片刻后,她皱眉道:“你叫夏侯琢,为什么你的父亲姓杨?” 唐匹敌道:“可能你不会喜欢听,因为这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故事。” 沈珊瑚道:“你不说,我就下令射死你。” 唐匹敌心说姑娘,此时你应该准备手帕了,一会儿你就要落泪。 他转身,看向沈珊瑚道:“如果你有耐心听这个故事,不妨准备一些酒。” 第六百零四章 对不起 这是一个足足讲了一个时辰的故事,喝了五壶酒,讲故事的人有些微醉,听故事的人已经落泪。 唐匹敌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的说了一声夏侯,对不起。 这是夏侯的故事,不是他的。 作为朋友,他也不该把这个故事用在算计什么人或是什么事上。 可是他知道时间有些不够用,在这个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人帮忙把狄春骗回来。 “那你为什么会来兖州?” 沈珊瑚问他。 围着听故事的女兵,这一圈人都哭了。 沈珊瑚还好一些,眼圈已经很红,却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我本来在北疆做将军。” 唐匹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的上官,也就是北疆镇抚将军郑德生一心想杀我,所以我只能走。” 唐匹敌道:“我这次来兖州,其实目标不是兖州。” 沈珊瑚问道:“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渤海国。” 唐匹敌道:“杀渤海王。” 沈珊瑚一惊。 这种话,似乎不可能是假的。 因为谁都知道白山军和渤海国关系密切,在她面前说出来这些话,简直是找死。 沈珊瑚道:“你应该知道,若要去渤海国,就不该来白山军中做事。” “从你们手里赚一点银子,再去杀你们的盟友,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唐匹敌道:“我没有盘缠,需要赚一些银子才能去渤海国,杀渤海王,阻止渤海人侵入兖州。” 沈珊瑚道:“为什么你觉得渤海人会攻进来?” “因为我信不过你们。” 唐匹敌道:“来之前就信不过你们,来之后就更信不过了。” 他起身道:“多谢你的酒,若你要动手杀我,现在可以下令了。” 他看向沈珊瑚说道:“狄春早晚都会把渤海人放进来,我才来便已猜到,你应早已知道。” 唐匹敌赌了一把。 他在这之前,已经知道了沈珊瑚,沈冬夏这兄妹二人,和狄春的关系很微妙。 因为狄春有意放渤海人进兖州,沈冬夏看不惯,和狄春大吵了一架,然后愤而离开射鹿城,去了虎头山驻扎。 沈珊瑚虽然没有走,可是她留在射鹿城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她姐夫要做的事。 “我不杀你,我也不能留你,你走吧。” 沈珊瑚沉默了许久之后,摇头道:“若是我姐夫回来,你必死无疑。” 唐匹敌道:“你不杀我,我也许会去杀了你姐夫。” 沈珊瑚脸色大变。 那些女兵的脸色也都变了,甚至有人吓得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这些话,在白山军的地盘上说出口,不是找死是什么? “你走吧,马上就走。” 沈珊瑚道:“我会派人送你回冀州,你不能去渤海,我也不会让你去杀我姐夫。” 唐匹敌看了她一眼,心说赌大义灭亲这种事,果然还是没有多大把握。 他转身道:“明白你的苦心,多谢你的好意,我一会儿就会离开。” 说完后迈步前行。 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坐下来思考了一会儿。 其实在刚才和沈珊瑚说话的时候,他的思路有过好几次改变。 如果不是知道沈珊瑚也想阻止渤海人侵入兖州,唐匹敌也会杀她。 唐匹敌认为该死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下手自然不会留情。 他永远都不会是因为要杀的人是个女人,而手下留情,甚至心生仁慈。 他一直都和李叱不一样,李叱有人畜无害的笑容,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叱确实人畜无害。 而他脸上总是有阳光灿烂的笑容,比李叱的伪装还要更重。 他从来都是一个很冷硬的人,除了对家人和兄弟朋友之外,对待任何敌人,他冷硬起来都不可改变。 对待敌人,他甚至不需要去考虑什么手段。 在聊天的时候,唐匹敌改变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杀沈珊瑚,他看得出来,沈珊瑚也很矛盾,很难过。 所以他才会改变思路,直接把要杀狄春的事说出来。 这一次赌的并不漂亮,上来就这样揭开底牌,确实不是一个高手应该下注的方式。 可还是因为那个原因......时间。 孛儿帖腾哥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虎头山,如不出意外,沈冬夏会立刻起兵赶回射鹿城。 唐匹敌又不可能再找到孛儿帖腾哥,让他改变计划。 所以最迟三天后,最早到第三天,沈冬夏就会到这。 以唐匹敌对孛儿帖腾哥的了解,他一定会跟着回来。 要是狄春真的死了,沈冬夏忙于夺权控制白山军,哪里有时间有心思去管一个报信的人。 可如果狄春没死,沈冬夏回来知道被骗,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孛儿帖腾哥。 所以唐匹敌此时已经没有选择,赌在沈珊瑚身上,赌不中也无妨,那就直接去白山军山寨。 这是备选的计划,唐匹敌这几天也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不少关于山寨的事。 虽然他更喜欢在战场上决胜负,但他又不是没有单独杀死狄春的把握。 刺杀这种事,在唐匹敌看来低级又低效。 既然在沈珊瑚身上赌不赢,那就只好用备选的方法。 他收拾好了行礼,想着好在沈珊瑚应该不会派人去给狄春报信。 带上一个小包裹,唐匹敌迈步出门。 出门的时候,身上多了一块腰牌,那是赵庆宇的腰牌。 他穿过后院的门迈步往前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沈珊瑚靠在门口,看着他。 “你站住。” “嗯?” “你知不知道,不管是要去刺杀渤海王,还是刺杀我姐夫,你都会死。” 唐匹敌没回头,沉默片刻后回答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那么绝对的事。” “所以我大概也有死的可能,不过并不大。” 唐匹敌说完继续迈步向前。 沈珊瑚嗓音有些沙哑的问道:“既然你明知道狄春是我姐夫,为什么你要告诉我那些。” “想利用你。” 唐匹敌回头看向沈珊瑚,语气很平静的说道:“想利用你把你姐夫引回来,在这将军府里杀他。” 沈珊瑚眼睛有些发红,没有马上回答什么。 片刻后,她看着唐匹敌说道:“你是个混蛋。” 唐匹敌道:“以后你可能会明白,我比你想的还要混蛋一些。” 他这句话说的那么坦然,就好像没有一丝内疚。 这个女人内心之中应该也无比矛盾,当初她姐夫朝着劳易大喊说,我跟你,我能帮你打下来整个兖州的时候,她其实是理解的,哪怕那时候她才十四五岁。 她知道姐夫是不想死,也不想她们死。 面对白山军凶残的贼寇,那样的选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自从狄春从冀州归来之后,她越来越无法理解狄春。 其实这种不能理解,很早之前就出现了。 在她姐夫对于战争的痴迷越来越重开始,在她姐夫对于胜利的渴望越来越重开始。 一开始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后来,狄春已经开始享受这种生活。 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嗜血嗜杀的恶魔,只是短短的一年多而已。 狄春的杀戮心越来越重,对于权力的渴望也越来越重。 他成为白山军的二当家之后,那种渴望已经压制不住了。 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沈珊瑚对于狄春的不理解,却还能压下去。 她和她姐姐不止一次的长谈,两个人最终还是都选择相信,这样的狄春,依然是不得已而为之。 直到狄春归来后,在白山军中大开杀戒。 再到现在,狄春和渤海国的人接触越来越频繁。 沈珊瑚也知道,渤海国的人已经给她姐夫提出了几乎不能拒绝的条件。 渤海国派来的所有军队,尽数归狄春调遣指挥。 如此一来,狄春就能让那些渤海人入关,去和兖州之内的其他队伍厮杀。 而狄春会等着渤海人和其他叛军队伍杀的两败俱伤,然后再发力夺下整个兖州。 沈珊瑚甚至还想过,当这个计划成功之后,姐夫就会把渤海人都杀了,再次把渤海人挡在关外。 可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一旦夺下整个兖州之后,用不了多久,狄春就会带着队伍进攻中原。 她不止一次听狄春说过......乱世之中,每一个强大的人,都可能变成强大的帝王。 “你杀了他,也阻止不了什么。” 沈珊瑚说道:“白山军的二当家,我姐夫的结义兄弟陈笑,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样。” “我甚至怀疑,陈笑就是渤海人,故意接近我姐夫,投其所好,取得我姐夫信任。” 唐匹敌道:“狄春那样的人,你怀疑的,他一定怀疑。” 沈珊瑚一怔。 “你的意思是,如果陈笑真的是渤海人,我姐夫早就已经知道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一个看起来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的人,却对陈笑言听计从。” 他对沈珊瑚说道:“我想着,大概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陈笑的身份。” “他需要陈笑这样的人给渤海人传达消息,也能做出假象,让渤海人完全信任他。” 沈珊瑚沉默了许久。 唐匹敌道:“杀狄春,杀陈笑,你弟弟带兵从虎头山回来,接管白山军。” 沈珊瑚的眼睛骤然睁大。 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仿佛看着一个魔鬼。 唐匹敌道:“三天后你弟弟就会回来,但他以为的是,我已经杀了狄春。” 沈珊瑚朝着唐匹敌冲过来,手掌朝着唐匹敌的脸扇过来。 啪的一声轻响。 她的手腕被唐匹敌攥住。 唐匹敌看着沈珊瑚的眼睛说道:“所以我必须去杀狄春,不管是用什么方式,不然的话,你弟弟回射鹿城,狄春就会怀疑。” 沈珊瑚怒视着唐匹敌的眼睛咬着牙说道:“你果然是个混蛋!” 唐匹敌点了点头:“我是。” 沈珊瑚猛的把手抽回去,转身就走。 走了六七步之后,她以为唐匹敌最起码会劝劝她,最起码会道歉。 然而她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唐匹敌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 “你给我站住!” 沈珊瑚喊了一声。 唐匹敌却没有任何反应。 沈珊瑚道:“我不能被你利用,所以你就要走了?!”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利用你,只是杀他会简单一些,不利用你,他也一样会死。” 沈珊瑚颓然的蹲下来,好像一瞬间力气都飞走了。 “我......会派人让他回来,我会派人告诉他,抓住了一个大楚亲王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后,沈珊瑚转身跑走。 唐匹敌转身看向她,沉默良久。 第六百零五章 一个错误 夕阳下。 唐匹敌看了看院墙,想起来李叱的习惯,于是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不知道怎么了,他一跃而上,也在墙头上坐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的人,有些人活的很难,有些人活的放纵。 活的难的人,是心中有各种底线,各种约束。 不仅仅是一个国家应有的法律底线,还有道德底线,而绝大部分人其实都在这两种底线上。 比遵守这两种底线更难的,是亲情友情和爱情的底线。 人创造出来两个词语来形容两种没有底线的事,不顾法律的叫做犯罪。 不顾亲情友情爱情的,叫做背叛。 比如此时此刻的沈珊瑚。 唐匹敌坐在那看着落日的余晖,他能想象的出来沈珊瑚的心里有多难。 狄春是她姐夫。 很多人都会说,要以民族大义为重。 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也会一样的难过。 唐匹敌想着,也许在未来很久很久之后,人们在情与理之间做选择,依然是更偏向于前者。 所以这个世界上能被称之为有民族大义的人,少之又少。 恰恰相反的是,心中底线越少的人,越是没有这种难过。 比如有些人为了钱骗人,最先下手的目标就是亲戚朋友甚至家人,更有甚者,最先下手的是父母儿女。 比如有些人为了成功,出卖身边的人也不会有太多纠结。 比如有些人为了私欲,卖儿卖女,也会去偷别人家的孩子卖。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 射鹿城的夕阳很美,远处有山,近处有楼,微微发红的光线下,是活着的人们。 射鹿城的夕阳也就那样,照着的是众生百态,照不出来的也是众生百态。 “你是会走的吧。” 在不远处有人问他。 唐匹敌点了点头,他看着远处,所以是背对着问他话的人。 他没有回头,却能感觉的到,在他背后的那个人,此时此刻用弩箭瞄准着他。 沈珊瑚抬着手,手里的弩指着唐匹敌的后背。 唐匹敌没有回头,只是听声音判断,就知道她正在做什么。 而这,便是纠结难过的极致。 她也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姐夫狄春该死,她甚至想过姐夫这样的人死了,大家都会轻松下来。 她也知道,从某种意义来说,面前这个男人该死,这两种纠结之下,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会先杀谁。 “你为什么要来!” 沈珊瑚沙哑着喊了一声。 唐匹敌还是没有回头。 啪的一声,那支弩被沈珊瑚扔在地上,她转身就走。 唐匹敌的视线依然在落日那边,显得有些无情。 能看穿众生皆苦,所以无情。 如果刚刚她真的把那支弩箭击发出来的话,也许她也会死。 所以唐匹敌才是唐匹敌。 在李叱的欢声笑语下,好像他身边的人都和他一样开朗一样阳光。 脸皮厚,贱嗖嗖。 但唐匹敌不是,他从骨子里就不是。 夜晚降临,唐匹敌算计着时间,在一刻之前吃过了饭,六分饱。 从射鹿城到白山军的山寨有三十里,就算路不好走,来回时间加起来,现在也差不多够了。 唐匹敌走出房间,看到院子里站了很多女兵。 她们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哪怕是在夜里,院子里灯火并不是很明亮,唐匹敌也感觉的出来。 她们此时此刻,应该也在恨他吧。 平静的好像没有感情一样,唐匹敌穿过人群。 他走进对面的房间里,这屋子里已经有个人在......沈珊瑚。 屋子里有一个很坚固的木架,木架上有锁链。 唐匹敌走过去,背靠着木架站好。 沈珊瑚一摆手,从外边进来两个女兵,用锁链把唐匹敌缠绕起来。 可是却没有锁上,只是看起来缠绕的很紧。 “给我鞭子。” 沈珊瑚喊了一声。 她身边的女兵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一下。 沈珊瑚脸色一寒,又喊了一声:“把鞭子给我!” 女兵连忙过去,把一根皮鞭递给沈珊瑚,沈珊瑚没有丝毫犹豫,鞭子甩起来,连续三四下。 这几下力度不小,鞭子抽打在唐匹敌身上,衣服都被抽开了,血迹立刻浮现出来。 唐匹敌却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他看着沈珊瑚的眼睛,沈珊瑚打了几下后,也怒视着他的眼睛。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最终沈珊瑚把鞭子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不到一刻之后,院子里传来马蹄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白山军大当家狄春从马背上跳下来,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些女兵。 “小姑奶奶呢?” 他问。 一个女兵俯身道:“被抓来的人气着了,打了那人一顿,刚回屋去。” 狄春微微皱眉。 如果真的是一位大楚亲王的儿子,这就是一面大旗,是可以利用的。 他不喜欢沈珊瑚这种跋扈的性子,但他爱极了他的妻子,所以对沈珊瑚已经很忍让。 他不愿意留在射鹿城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沈珊瑚对他管的太宽。 可是他也知道,沈珊瑚要管的事,恰恰也是他妻子不想让他做的事。 狄春心中并无愧疚,只是觉得有些为难,还有一些无奈。 在他看来,女人,没见识。 没有去找沈珊瑚,狄春直接进了关押唐匹敌的屋子。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唐匹敌,在唐匹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说,你是羽亲王杨迹形的儿子?”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狄春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冒充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儿子,杨迹形已经被杀多年,羽亲王的影响也早就消散无形。” 他看着唐匹敌的眼睛问:“你假扮成这样一个人,来我这,是想骗什么?” 唐匹敌还是没有说话。 狄春冷笑了几声,起身走到唐匹敌面前。 “羽亲王的儿子夏侯琢,在北疆做将军,如果你是他的话,纵然逃走,身边也会有不少亲信之人追随,为什么你孤身一人?” 他说话的时候,手一直都握在刀柄上。 虽然看起来唐匹敌被锁链绑的结结实实,但他还是在戒备着。 哪怕唐匹敌有任何异样举动,他也会立刻抽刀劈砍。 他的武艺很强。 “不说话?” 狄春微微眯着眼睛,好像是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可是想来想去,自己又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所以让他有了杀心。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个人对他有威胁,虽然看起来毫无威胁。 “杀了他。” 狄春吩咐了一声。 手下的亲兵立刻抽刀向前,两个人,两把刀,高高扬起。 下一息,这两把刀,就会朝着唐匹敌的脖子一左一右剁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轻轻叹了口气。 “绕的圈实在是太多了。” 他说。 狄春一皱眉:“你什么意思?” 唐匹敌道:“意思是,虽然没有锁住,可是绕的圈太多了,胳膊想抽出来并不是很容易。” 狄春脸色一变:“杀!” 砰! 木架被唐匹敌直接拽断。 既然铁链绕的圈太多了,胳膊不好抽出来,那就只好把木架拉断了。 木架一断开,唐匹敌的左臂往前一甩,锁链随即犹如一条蟒蛇般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跃起来,两脚将左右的白山军士兵踢开。 人落地的那一刻,他甩出去的锁链没有发生作用。 狄春后撤一步,抽刀,力劈。 当的一声,锁链被他斩开。 下一息,狄春一刀朝着唐匹敌的脖子砍下来。 唐匹敌没有躲,而是把左臂抬了起来,锁链并没有全都甩出去,在他胳膊上还缠绕着两圈。 狄春的武艺很强,他算计好了唐匹敌若是避开这一刀,下一招会怎么做。 奈何,唐匹敌不躲,狄春算计了人,没算计那条锁链。 这一刀就斩在了锁链上,又是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唐匹敌的右臂往前一伸,从袖口里滑出来一根不到两尺的铁钎。 噗的一声,铁钎刺穿了狄春的脖子。 唐匹敌杀人,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这样的场合,大概总是只有一击。 因为唐匹敌这样的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对手,大概只有三种。 不如他的人,哪怕差不了许多,他也会一击必杀。 第二种人是与他能打到两败俱伤的,第三种则是能一击杀死他的。 可是后面两种,他还没遇到。 两个人实力相差不太大,若是比武的话,可能会来来回回打上好一会儿。 可这不是比武,这是杀人。 铁钎贯穿,唐匹敌松开手,那根铁钎就留在了狄春的脖子上。 外边的白山军士兵立刻就炸了,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他们开始往前冲,唐匹敌则弯腰将狄春的长刀捡了起来。 不到一刻之后,这屋子内外,倒下了五六十具尸体,狄春带回来的亲兵一个没剩,全都死在唐匹敌面前。 这把刀是好刀,可也已经崩出来一些缺口。 不知道是兵器崩的,还是骨头崩的。 唐匹敌迈步走出屋门,院子里,数十名女兵用弩箭弓箭瞄准着他。 沈珊瑚站在最前边,眼睛血红血红的。 “这才对。” 唐匹敌淡淡的说了三个字。 他杀了狄春,然后沈珊瑚杀了他,这样的话对于沈珊瑚来说,才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这也才算一个心狠的人,应该做出的选择。 沈珊瑚瞪着他问道:“你真的不怕死?” 唐匹敌道:“这个世界上,怕死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怕死但无能为力,只能是怕着。” “另一种是因为怕死,所以变成了天下没有人可以杀死他的人。” 沈珊瑚喊了一声:“射死他!” 数十名女兵立刻将弩箭羽箭全都放了出来。 距离只有几丈远,那些箭,可瞬息而至。 唐匹敌却在那一瞬间弯腰,抓了两具尸体起来挡在自己身前,然后暴力往前一冲。 双脚发力的地方是台阶,台阶崩碎。 这几丈远的距离,唐匹敌两步就冲到近前。 尸体砸出去,砸翻了不少女兵。 他在人群中犹如一道黑影般左右闪过,一拳一拳,一拳一个。 中他一拳的女兵哪有能扛得住的,全都倒地。 下一息,唐匹敌出现在沈珊瑚面前,两个人近在咫尺。 “下次吧。” 唐匹敌道:“我到现在为止就犯了这一个错误......不杀你。” 他一掌切在沈珊瑚的脖子上,沈珊瑚立刻就倒了下去。 看向倒在地上的这个女人,唐匹敌道:“下次你来杀我,我再杀你。” 然后迈步向前。 ...... ...... 【请大家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福利多多。】  第六百零六章 说不得 不知道多久之后,沈珊瑚醒了过来,四周一片漆黑,好像陷入了永夜一样。 因为她被打昏的时候是天黑,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天黑,于是便有了些错觉。 醒过来后才感觉到脖子疼的厉害,那个家伙出手还真是够狠。 沈珊瑚坐起来,看着四周,这将军府好像变成了阴曹地府。 黑暗本身已经很可怕,黑暗中还有血腥味,那就更可怕。 她撑着站起来,然后把那些被打晕了的女兵一个一个救醒。 沈珊瑚看着自己手下这些女兵,个个都是鼻青脸肿的样子,想着那个家伙出手真的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然后她又自嘲的笑了笑。 是她下令放箭的,又何必要怪人家反击? 若那男人真想要杀人,此时她和她的女兵都已经在阴曹地府里报到了。 众人都很疼,互相搀扶着回到屋子里,互相帮忙检查伤势。 好在唐匹敌没有用兵器,好在唐匹敌的拳头也只是二三分力。 当然,只有打沈珊瑚的时候发力更重一些,大概用了三四分。 原因无他,只是她相对来说,比较抗揍。 “就这么放他走了?” 一个女兵有些郁闷的说了一句。 众人都看向她,把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另一个女兵叹道:“人家是你放的?” 之前说话的女孩子哼了一声:“小姑奶奶让咱们把箭头都磨秃了,可不是咱们放走的吗?” 另一个道:“就算是箭头没有磨秃,也一样伤不到他,他那动作快的好像鬼魅一样。” “这个混蛋......” 沈珊瑚低低骂了一声。 然后又叹了口气。 她轻叹道:“若非是他看出来箭头都磨秃了的话,他也不会放过咱们。” 她身边一个女孩子说道:“看出来了还下手这么狠,可见这个人的心有多冷硬。” “等天亮,安排人去虎头山,立刻把我哥哥找来。” 沈珊瑚道:“封锁消息,我哥来之前,不准外边的任何人知道我姐夫已经死了的消息。” 她手下的人都应了一声。 大家都很清楚,一旦狄春死了的消息传出去,第一个来抢夺大当家之位的,就是二当家陈笑。 陈笑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渤海人,其实很值得怀疑。 “要不要派人追他?” 一个女兵问道。 沈珊瑚摇了摇头:“不追。” 片刻后她哼了一声:“那个家伙满嘴都是谎话,可他一身贵气,也许真的是北境边军将军夏侯琢,等我得空了,打我的事,我自会跟他讨回来。” 其实唐匹敌根本就没有离开射鹿城,他还要在这等孛儿帖腾哥回来。 两天后,虎头山的队伍急匆匆的进了射鹿城,沈冬夏的人马应该是差不多都到了。 路边一个卖包子的摊位上,唐匹敌坐在那吃饭,不时看一眼从大街上过去的队伍。 当他看到孛儿帖腾哥果然混在队伍里,他故意碰掉了一个饭碗。 一声脆响,引来不少人看他,唐匹敌装作一脸歉然的和掌柜的道了歉,也赔了银子。 不多时,悄悄脱离了队伍的孛儿帖腾哥换了一身衣服又回来。 看到唐匹敌,孛儿帖腾哥就一脸兴奋:“唐匹哥哥,你真了不起。” 唐匹敌笑道:“我怎么就了不起了?” 孛儿帖腾哥道:“看到你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吃饭,我就知道,狄春一定已经死了。” 唐匹敌问:“那你去虎头山的路,记住了吗?上山有多少防备,有多少明卡暗哨,摸清楚了吗?”孛儿帖腾哥笑道:“都记住了,上山的时候一路走一路看,保证错不了。” 唐匹敌问道:“你吃过饭了没有?” 孛儿帖腾哥摇头。 唐匹敌回头对掌柜的说道:“再来两屉包子。” 然后对孛儿帖腾哥说道:“快点吃,吃完了,咱们去把寄存在沈冬夏家里的金银财宝要回来。” 孛儿帖腾哥噗的一声就笑了。 在他唐匹哥哥眼中,这兖州诸多叛军势力,不管大的还是小的。 他们手中的金银财宝,都是唐匹哥哥寄存在他们那的。 不,是李叱哥哥寄存在他们那的。 沈冬夏急匆匆的赶回射鹿城,带上了几乎全部的队伍...... 那他虎头山的家里还能剩下几个人?而且正因为他出来的太急,又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带上金银财宝。 三天后,虎头山。 纳兰士兵把库房的门砸开,进门之后孛儿帖腾哥就笑了。 “这个沈冬夏还真是有钱,真带劲儿。”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之前你告诉我说,那个叫沈珊瑚的女人一定恨死你了,唐匹哥哥,你现在又把她哥哥的家里给抄了......她若知道了,还不得更恨你。” 唐匹敌淡淡的说道:“反正也是恨了,我又不在乎是恨的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他看向手下骑兵喊道:“尽快都搬空,咱们也该换个地方玩了。” 一群士兵整齐的应了一声,欢声笑语的去搬东西了。 唐匹敌走到一边的厨房里踅摸了一圈,踅摸到一些熟肉,在炉子上好歹烤了烤。 他出门,端着吃的,看着队伍蚂蚁搬家一样把库房里的金银一箱一箱的搬出来。 此时此刻,唐匹敌想着怪不得李叱喜欢搞钱,这把钱搞到手的心情,确实有点爽。 当天攻破虎头山,当天就把虎头山搬空了。 第二天队伍就已经在百里之外,像是乘风而来又乘风而去。 与此同时,冀州。 已经是宁王殿下的某人,却还是没有一丁点自己已经为王的觉悟。 甩手掌柜做的心安理得,每天下午都要抽出一段时间,陪着高希宁,带上狗子和神雕出去放风。 高希宁看着远处撒欢的神雕叹道:“昨天九妹说,要把神雕看好点,最近神雕总是往猪场那边跑。” 李叱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着神雕说道:“这丑孩子已经长大了啊。” 然后看向高希宁:“其实我也长大了。” 高希宁道:“那行,明天把你和神雕一块送到猪场那边去。” 李叱:“.....” 高希宁道:“看起来还有点不满意?” 她眯着眼睛说道:“是不是因为不是把你单独送过去,还带上神雕,你吃了神雕的醋?” 李叱道:“一会儿就吃了神雕。” 高希宁道:“你这个人,也好意思说人家神雕,人家神雕去了猪场那边后,也是王,左拥右抱,妻妾成群,你呢......你好意思和神雕相提并论?” 李叱道:“你心中执念真重啊。” 高希宁笑问:“是什么执念。” 李叱道:“咱俩还小那会儿,你就想给我找女人,现在我都是你男人了,你还想给我找女人。” 他抬起手在高希宁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里是不是让驴踢了。” 高希宁委屈巴巴的说道:“嗯......刚踢的。” 正说着,有几个人骑马从冀州城里出来,跑在最前边的是余九龄。 “当家的。” 余九龄跳下战马,跑到李叱身边说道:“刚刚斥候从安阳那边送回来的消息。” 他把手中一个信封递给李叱。 李叱将信封挑开,取信看了看。 “罗境已经拿下了至少四十个州县,疯狂的招兵买马,只半年多,他在安阳的队伍已经扩充到了十六七万人。” 李叱微微皱眉。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你派人去一趟安阳,给我送一封信。” 说完后转身看向亲兵想要纸笔,一转身的时候,高希宁已经把纸笔递过来了。 李叱道:“你也看出来了?” 高希宁道:“罗境那般高傲的性子,之前几次与武亲王明争暗斗又都是他占了优势,所以可能会有些飘。” 李叱点头道:“我就担心这个,武亲王才是真正的老狐狸,罗境一旦自负过了头,就可能会吃亏。” 高希宁道:“可你此时再写信给他,他也未必还会听你的。” 李叱一怔。 高希宁道:“他如此自负自傲,你劝的多了,他反而会觉得你管的多了,也会觉得你是在处处指点他。” “若他手下人再多说几句什么,说你干涉,罗境便更不会听你的了。”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第一句你说的对了,他会觉得我管得多,但他不会因为别人说我,而对我更为不满......即便如此,这封信也还是要写......他若低估了武亲王,就离战败不远了。” 高希宁微微摇头道:“他现在可能不会相信自己会败,不管是谁说,他都不会信。” 李叱提笔写信,写的很快,写完之后交给余九龄:“尽快派人送往安阳。” 说完后他看向高希宁说道:“但愿他能听进去一些。” 高希宁却还是不觉得罗境还会听李叱的。 别说是一个自负自傲的人,就算是一个能力一般的人,连续取胜,怎么都赢,怎么都占上风,也会变得骄傲起来。 罗境那样的人,性格里的桀骜和自负,就注定了他比别人更容易骄傲。 李叱沉默下来,下意识的往南方看了看。 二十多天后,安阳城。 罗境把李叱的信看完,哈哈带笑道:“我这兄弟,事事处处都害怕我有什么意外。” 他把书信放在一边,笑着对手下人说道:“李叱担心我的地盘和队伍扩充太快,会被杨迹句那老贼找到可乘之机。” “又担心我可能会有些骄傲自满,便会生出轻敌姿态......他这个人,除了碎嘴子之外,哪里都好。” 他旁边一个将领说道:“这李叱说咱们地盘和队伍扩充的速度太快,未必是担心杨迹句有机可乘,我看他是害怕咱们太强,会把他冀州一并拿回来。” 罗境脸色一变,看向那说话的人。 此人是安阳军中的一个旧将,因为队伍扩充太快,新军需要有人带着,所以这些能用的旧将就都用了起来。 他有心在罗境面前表现,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罗境对他笑了笑道:“你说的不是没道理。” 那人连忙俯身道:“谢冀王夸奖。” 罗境在他弯腰的时候,忽然抽刀,一刀将其人头斩落。 “我可以骂李叱,李叱也可以骂我,但你们若以为可以在我面前说他的不是......” 罗境道:“那就不妨多看看此人模样,记住此人模样。” 他冷哼了一声后说道:“他管的太多,我可以说得,你们谁都说不得。” 下边的那群将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罗境一摆手:“拉出去。” 手下亲兵随即上前,把尸体拖拽了出去。 罗境坐下来,心里想着......李叱啊,你确实低估了我,且让你看看,我这次是怎么让那老贼输的心服口服。 第六百零七章 身为人皇,身不由己。 有时候若是思考起来,其实很多事都想的不是很清楚,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比如事情的传播,在这样一个时代,应该速度不快才对。 打个比方,如果安阳城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刻意去打听的话,传到冀州会要多久? 但是李叱成为宁王的事,也就用了半年的时间,半个大楚的各方势力基本上都已知晓。 哪怕是在距离冀州万里迢迢的地方,不管东南西北,或许在某些大人物茶余饭后,也会提及这个名字。 但不得不说的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多少大人物把这个宁王放在眼里。 他们眼中,这些各地的王,就和村头老汉牛车上的白菜一样,满满一车,加起来都不值几个钱。 他们这样的人,会觉得白菜重要吗? 所以这就是眼界的问题,当某些事情超乎寻常的强大起来,白菜也会变得很重要。 但是当白菜没有展现出很重要的时候,依然会被人看不起。 从夏天到秋天,李叱在冀州安心发展实力,似乎一点南下的心思都没有。 而从夏天到秋天,也没有等来碣石州的那个李驰。 可是在深秋的时候,李叱把唐匹敌等回来了。 按照计划,唐匹敌会在明年的夏天才回来,这突然回来的队伍,让李叱都有些吃惊。 正月初离开,十月中归来,满打满算他走了九个多月。 除去来回路程要消耗的时间,他在兖州那边祸害人的时间,最多五个月。 然而唐匹敌给李叱的解释就是......没得玩了。 五个月的时间,他把兖州祸害了一个遍,倒霉一些的被他祸害了两遍。 最关键的是,去的时候他带了多少人,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多少人。 一兵未损,只是多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 也就是此时宁军的名气还不是很大,如果名气足够大的话,这个战例,将会载入史册。 因为这是足够变态的战绩,说出去都不会有几人信的那种变态。 “五个多月而已。” 李叱看向唐匹敌:“你居然......” 唐匹敌问:“怎么了?” 李叱道:“你居然还有时间经常刮刮胡子?” 唐匹敌撇嘴。 “兖州那边,短时间内再无利可图。” 唐匹敌道:“这次的收获,除了那些金银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 李叱很好奇的问:“是什么?” 唐匹敌道:“我让兖州人人恨你。” 李叱:“我谢谢你。” 唐匹敌道:“都是应该的,分内事。” 他笑道:“每祸害一个地方,我都留下你的名号,这么为你好的事,除了我之外大概也没谁能做的出来。” 李叱道:“你为什么偏偏留我的,可着我一个人祸害?” 唐匹敌道:“那倒也不是,我也留了夏侯琢的。” 李叱敏锐的察觉到此处有坑。 唐匹敌才不会无缘无故的祸害夏侯琢,他只会无缘无故的祸害李叱。 当唐匹敌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之后,李叱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说是夏侯琢?” 李叱道:“我并不相信,你留夏侯琢之名,单纯的是因为这个故事更容易骗人。” 唐匹敌道:“那个姑娘还行。” 李叱道:“所以呢?” 唐匹敌道:“她性子直接,可能会去北疆找夏侯的麻烦。” 李叱缓缓叹了口气道:“你和高希宁这种臭毛病,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唐匹敌道:“她从哪儿学来的我不知道,但我是从她那学来的。” 李叱叹道:“我还是派人给夏侯送一封信吧,提醒他注意一下。” 唐匹敌道:“我派人送过了,还给那姑娘画了像,也给夏侯琢送过去了。” 李叱道:“你猜夏侯琢会怎么谢你?” 唐匹敌道:“不外乎感激涕零。” 李叱道:“哭也是被你气哭的......” 唐匹敌道:“娇滴滴的那种?” 李叱想了想夏侯琢娇滴滴哭,吓了一哆嗦。 他看向唐匹敌道:“其实你说那姑娘把箭簇磨秃的时候,我就明白她就算去找夏侯琢,也不会有什么事,相对来说,我担心的是罗境。” 唐匹敌笑道:“担心无用。” 看他这个样子,李叱忽然间明白过来,罗境的事,唐匹敌一定早就想到了。 “他若不在安阳那边吃些亏,以后也不会长记性。” 唐匹敌道:“今年不会有事,罗境会继续扩军,不急于进攻,但到了明年,他就会按捺不住。” 他看向李叱说道:“明年春暖,我带队伍往南走一走。” 李叱嗯了一声:“武亲王用兵,就算已经没有他巅峰时候那样的神鬼莫测,可是到了这个年纪,光靠经验就非我们可比。” 唐匹敌道:“非你可比就够了,不用带上我。” 李叱瞥了他一眼。 “冀州如今兵马多少?” 唐匹敌问。 李叱道:“你走的时候,说给我一年半时间,现在才过去十个月,所以之前说好的,便不算数。” 唐匹敌道:“约好一年半,你把兵力扩充到八万人,咱们之前已经有五万兵,三万人的目标你居然都要耍赖?现在差多少?” 李叱回答:“差两万五。” 唐匹敌的眼睛都睁大了:“三万目标,差两万五?” 李叱点头道:“嗯,一不小心招了五万五,所以差了两万五,真是有些过分啊......” 唐匹敌叹了口气:“你这个装的,很硬,不圆润,浮夸。” 李叱道:“呵呵。” 唐匹敌道:“五万五,总计兵力已有十万......” 他转身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然后看向李叱:“若要守稳冀州,这十万人其实远远不够。” 李叱点头:“知道。” 唐匹敌的手在地图上点了点:“幽州本来有两万多兵力,但那是罗境的人,夏侯琢带兵一军到了幽州之后,那两万多人就去了安阳。” “幽州是重中之重,所以还要分兵过去,以后幽州的常住兵力,最少不能低于三万,所以还要再选派两军兵力过去。” 唐匹敌道:“选两军新兵给夏侯,让他自己练兵。” 李叱道:“军事上,你说了算。” 唐匹敌的手又在西北方向点了点:“这个地方,也要分两军兵马过去。” “西北诸县,东陵道死灰复燃,若是不治,或许会成祸根。” 李叱道:“我已经调了两军兵马过去,一军老兵,一军新兵,柳戈带着。” 唐匹敌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让柳戈坐镇西北,一边清剿东陵道余孽,还可随时驰援凉州。” 他看向李叱道:“蓟城的兵马我没有让他们回来,庄大哥放在那有些屈才,但确实缺少人手,就暂时驻扎在蓟城吧,往北可驰援幽州,往东可监视兖州。”算来算去,幽州分走两军,西北分走两军,蓟城分走一军。 现在冀州这边的兵力,还是五万不到。 这样一来,又显得不太够用。 但这样分派,冀州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稳住了。 唯有稳住冀州,才能有南下的机会。 唐匹敌忽然间话锋一转:“我去兖州,是替你搞钱,这没错吧。” 李叱道:“为何说是替我搞钱,明明钱都是被你用了。” 唐匹敌道:“可是说好了的,搞钱的事你来,这次是我替你做了,你就要还我一次。” 李叱心说不妙。 唐匹敌道:“既然我替你一次,你也要替我一次,碣石州那边的假人皇,我派人打探消息,大概有十几万人马,不过都是乌合之众,也没什么。” “这一仗本该我来打,但你既然欠我一次,那就你自己去打。” 唐匹敌道:“我十个月没有在家,得在家看看新兵训练的成效......所以我打算给你一军兵马,去把那假人皇灭了吧。” 李叱道:“你真的是一个好人,给我一万两千人,让我去灭了有十几万人的敌人......” 唐匹敌道:“有时候,人不逼自己一次,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狠,就给你一万两千人,多一个都不给。” 李叱:“逆贼......” 唐匹敌哈哈大笑:“这事就得你自己来,而且必须以少胜多打的漂亮,让冀州东南一带的人明白,谁才是真的人皇。” 李叱道:“人皇让给你了。” 唐匹敌道:“你想给,我就要?” 李叱:“......” 唐匹敌道:“现在十月中,如果速度够快的话,一个月就可行军至碣石州那边,也就是十一中。” “如果速度再够快的话,五天解决,但我自然不会那么苛刻,怎么会就给你五天时间击败假人皇,我给你十五天时间。” “十五天之后是腊月初,然后再用一个月回来,不耽误过年。”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足够宽松,这么好打的仗,你捡了个便宜啊。” 李叱道:“你介意我谢谢你长辈吗?” 唐匹敌道:“有点介意。” 李叱叹了口气:“两个半月的时间,有两个月是在路上,十五天打架,用一万两千人打十几万人......” 唐匹敌道:“如果你觉得很为难......” 李叱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唐匹敌。 唐匹敌道:“那就克服一下。” 李叱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问候你大爷。” 然而就算他问候了天王老子,也没什么鸟用。 于是,两天后,李叱带着一军兵马离开了冀州。 唐匹敌在城门口挥手相送,李叱说看你那依依不舍的脸,像极了一个屁股。 唐匹敌说看你那不开心的脸,像个好生养的屁股。 余九龄不解的问:“是从何处看出来当家的这张脸,像是好生养的屁股?” 唐匹敌回答:“因为大。” 一万两千多人马,澹台压境为先锋,率军三千开路,李叱领中军六千,后军三千交给余九龄。 队伍朝着冀州东南方向的碣石州进发,天气已经转冷,其实不适合打仗。 可是唐匹敌说......敌人也这么觉得。 出冀州的时候唐匹敌对李叱说,你这样突然出现在那假人皇面前,一定会吓他一跳。 李叱说,他若知道我只带了一万两千人,还会吓得哈哈跳。 第六百零八章 香案山 冀州往东南方向走,走出去大概六七百里之后,风土人情就开始有了变化。 这边的人,说话的口音都和冀州那边不一样。 你感觉自己可以听出来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但就是听不出来整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在李叱和师父那会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口音都遇到过,所以他还能交流。 到了这,关于那个假人皇的传闻就开始越来越多了起来。 总之还是和各种神仙鬼怪的传说相结合,这种生拉硬套神话故事的做法,略显低级。 毕竟那个假人皇,又没有龙虎山小真人的道法加持。 前军是澹台压境带兵,后队是余九龄。 李叱身边的人,带着张玉须,小师弟甄艮,陈大为,刚罡等人。 前几年还是开车马行的时候,觉得人手足够用,甚至可以说人才济济。 但是队伍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之后,李叱越来越觉得能用的人确实太少了。 尤其是夏侯琢去了幽州,庄无敌去了蓟城,柳戈又带兵去了西北之后。 他身边真正有能力领兵作战的人,只剩下了唐匹敌和澹台压境。 不是说甄艮和陈大为他们能力不行,而是他们的能力并不在领兵作战。 所以李叱这段日子也一直都在军中选拔人才,然而人才,总是可遇不可求。 一个村子里。 李叱坐在这土墙小院中,往四周看了看,这一户人家,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老汉端着水过来,李叱连忙伸出双手接了。 李叱问道:“老伯,家里就你一个人住?” “就我一个人。” 老汉坐下来,叹了口气后说道:“若我还能干的了力气活,我也不在家里闲着。” “村子里的青壮劳力,都被征去了碣石州,说是那边在修大城,每人每个月给三两银子,还管吃住。” 老汉道:“我两个儿子两个儿媳都去了,原本村子里有六七百口人呢,现在只剩下二三百人,去了一大半。” 李叱点了点头。 碣石州那边修建大城? 看来这个假人皇,并不是一个无能之人。 传闻中,这假人皇说要来打李叱,可是等了大半年却不见来。 此时又听说在修建大城,显然没有远征的打算,可见此人思谋并不肤浅。 “他们去了多久?” 李叱问。 老汉回答道:“去了有快一年了,想想看,去了四口人,每个月三两银子,快一年,每个人就能带回来三十两......” 说到这的时候,老汉的嘴角上不由自主的勾起笑容。 “那样的话,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李叱心里却有些担忧。 此地距离碣石州还有数百里,连这里的百姓都被征去做工,如此规模,那么在碣石州那边的人能有多少? 少说也有数十万之众,多说可能会有百万。 就按照五十万人计算,一人三十两,五十万人,不到一年的时间,那就是最少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支出。 别说是那个假李叱,就算是这个真李叱,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其实从这也可以看出来,要想维持一支军队的军费开支有多恐怖。 一个月三两银子,差不多就正好是大楚府兵每个月的军饷。 维持一支五十万人的队伍,不说其他开支,就说这军饷,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万两。 所以李叱推断,碣石州那个假人皇,不可能真的给银子。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些被骗去做工的百姓,有一大部分人怕是有去无回。 站在李叱身边的张玉须问道:“老伯,你们就不怕被骗了?” 老汉摇头道:“那可是人皇,怎么会骗人呢?” 李叱这才明白过来,百姓们觉得人皇是有大神力的,连呼风唤雨都可以,怎么可能会没钱。 “你们是哪里来的队伍?” 老汉的脸色变了变,显然因为这句话而开始怀疑起来。 他一开始以为,李叱他们就是碣石州的队伍。 李叱笑道:“和你开玩笑的,我们就是人皇的队伍,只是在巡视而已。” 老汉噢了一声。 李叱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其他的队伍,对抗人皇的?我们是奉命巡查,就是想和你老人家打听一下这个事。” “附近没有。” 老汉摇头道:“不过你们既然是从碣石州过来的,应该会路过高缸县,高缸县里有个香案山,那山中倒是有一伙好汉......” 李叱道:“那个知道,只是暂时没理会他们。” 老汉道:“都说香案山上的那伙好汉,人不错,不祸害百姓,你们可别杀错了人。” 李叱嗯了一声。 他看向站在旁边的小师弟甄艮,甄艮立刻就反应过来,派人往前军去传令,让澹台压境去查查香案山那伙山贼。 两天后。 高缸县。 李叱带着亲兵营到了县城,澹台压境在县城门口等他。 “县城里的人也一样,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澹台压境道:“也不知道那个李驰在搞什么鬼,这么大规模的征收人力。” 他看向李叱说道:“按照几十万人工计算,已经一年左右,就算是想修建起来一座冀州城也快了。” 李叱点了点头。 他问:“香案山上的人查了吗?” 澹台压境道:“查过了,那其实不是什么山贼,是高缸县的县令等人。” 李叱一怔。 这算什么? 皇帝给碣石州的叛军首领封王,官府的人反而落草为寇。 澹台压境继续说道:“高缸县的县令叫贺登科,大概六七年前来高缸县做官。” “此人很有些本事,知道世道混乱,所以训练出来一支八百余人的民勇队伍。” “最初,就是靠着这支民勇队伍,挡住了一次一次的流寇袭扰。” “可是后来,碣石州那边的叛军势力越来越大,他这八百人就已经没什么作用。” “去年,碣石州的一个将军,名叫尹容,率军三万过来,一路走一路征收民工。” “到了这,贺登科等人劝阻百姓们不要去,结果引起尹容大怒,率军来攻。” “贺登科就带着他的人和县城百姓往香案山里退,然而很多百姓都觉得人皇不会伤害百姓,没有跟他走。” 澹台压境道:“越是往这边走,越是能看得出来,那个假扮你的混蛋利用人皇之名,骗了无数人。” 李叱嗯了一声。 “咱们去香案山,我去拜会一下这个贺登科。” 两个时辰后,香案山。 李叱的队伍在香案山下停住,他举起千里眼往山上看。 这香案山得名就是因为山形仿佛一个桌案似的,山势颇高,上山下山的路只有那一条,易守难攻。 李叱催马向前,澹台压境一把将他拉住。 “我去吧。”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道:“你不能以身犯险。” 李叱道:“呸。”澹台压境道:“你是宁王,是三军之主,冀州统帅,你自己能不能有些觉悟。” 李叱道:“明天再觉悟吧。” 他催动战马往前一冲,澹台压境一下子没拉住,李叱就已经出去了。 这马是孛儿帖赤那送给李叱和高希宁的,绝对的好马。 李叱骑马顺着上路往上走,澹台压境担心,带着人跟了上去。 李叱说不能上去太多人,别引起人家误会,所以只带了数十护卫。 走了大概三四里远,再想骑马往上走已经没可能,只能下马步行。 就在这时候,在上边高坡处有个人出现。 短衣襟打扮,背着弓,腰畔有刀,手里还拿着一杆猎叉。 “你们最好不要再往上走。” 那猎户模样的人朝着李叱他们喊道:“再往上走的话,你们都会死。”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我们不是来打仗的,也不是从碣石州过来的贼寇,我们从冀州来,拜访一下贺登科贺大人。” “冀州来的?” 那猎户看了看他们,一共也就几十个人,虽然看起来装备精良,而且很能打的样子,但几十个人就是几十个人,还能怎么样。 猎户大声说道:“从冀州过来千里迢迢,张嘴闭嘴随便说,我如何能信?” 李叱道:“那你如何能信?” 猎户道:“只一个人上来,其他人留在此地。” 李叱道:“可以。” 澹台压境道:“不可以。” 猎户哼了一声:“可以不可以,不是你们说了算,若是答应了,还能有一个人自己走上来。” “若是不答应,你们都会被绑了抬上来,若查出来你们是别有用心,那就再抬着扔到山涧里去。”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向那个猎户说道:“我是真的愿意一个人上去,因为我来本无恶意。”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可你不该吹牛。” 猎户笑道:“哈哈哈哈......吹牛?你若以为我是在吹牛,不妨让你见识一下。” 他抬起手打了个口哨,声音很响亮。 吹了这一声口哨后,猎户道:“看看你们四周,别说我没给你提醒。” 李叱道:“看什么?看从天上往下掉人吗?” 他的话话音一落。 从旁边大树高处,有个人被扔了下来,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是个开始,四周的树木上,好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往下掉人。 这些人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木头一样,摔下来的时候连一点反抗都没有。 猎户的脸色变了变。 在他的同伴藏身之处,都出现了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冷冰冰的像是鬼一样。 这些人从树上落下来,朝着李叱俯身一拜。 李叱一摆手,那些黑袍人随即后撤,好像一阵风给吹走了似的,很快就消散无形。 李叱看向猎户道:“我说过我一个人上去,就会一个人上去。” 他迈步向前。 这下好了,至少有百十个人被人从树上扔下来,此时落在李叱他们手里。 李叱确实是一个人上去,可是手里多了上百个人质。 李叱走到那有些吓坏了的猎户身边,很认真的说道:“下次别乱吹牛。” 他问:“怎么走?” 猎户晃了晃脑袋,这才回过神来,他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这?!” 李叱回答:“我是大地主,为什么来这?不过是在我自己的地盘上走走看看。” 第六百零九章 没法打 这是一块在半山腰比较凸起的石头,很大,形状像是一个馒头。 那猎户模样的人站在这,李叱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李叱对他说你不该吹牛的那一刻,他似乎还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然而当李叱走到他身边的那一瞬间,他却笑了笑。 “你也不该吹牛。” 他对李叱说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块大石头上又多了一个人。 就在李叱身后,一把横刀放在了李叱的肩膀上。 似乎只要他愿意,轻轻一抹,就能把李叱的脖子切开。 猎户道:“现在可以看得出来,是谁不该吹牛了吗?” 李叱笑了笑:“你。” 猎户看向李叱肩膀上的那把刀,然后才发现,那把刀不是放在了李叱的肩膀上。 而是被李叱捏住了。 李叱的左手在那把刀出现的时候,捏住了刀背,刀便好像被铁钳夹住了一样。 所以那把刀只是看起来,好像可以轻而易举的划开李叱的脖子。 但是那把刀想抽回去都不能,更别说往前划。 李叱的右手本来垂着的,可此时已经向后伸出去,也没有回头。 而他右臂袖口里滑出来的铁钎,却顶着他身后那个人的咽喉。 钎尖已经微微刺穿了些,有一滴血顺着铁钎在慢慢往下滑动。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随意吹牛的能力。” 李叱左右一拉,那把刀随即被他拉了过来。 半息后,这把刀落在了那个猎户的肩膀上,在猎户抽刀之前。 李叱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好好说话了?” 他身后那个人道:“我可以确定你不是从碣石州来的人了。” 李叱道:“因何确定?” 那人回答道:“你不想杀人。” 李叱道:“屁话,若因为我不想杀人而确定我的身份,刚刚你就已经确定了,你那些藏身在暗处的手下,我若要杀了他们,并非多难的事。” 那人点了点头:“那时候就已经确定,但我不想吃亏。” 李叱忽然笑了起来。 这种话,多么让他觉得亲切啊。 他把左手的刀收回来,随手往后一扔,远处的澹台压境伸手把刀接住。 李叱回头看向背后的人,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皮肤有些黑,显然是常年风吹日晒所致。 身材不错,体型健硕,论身材可以和澹台压境媲美,但是论相貌的话,那就差得远了。 这只是个普通人的样貌,毕竟这个世界上可以靠样貌取胜的人并不是很多。 冀州这边能靠脸吃饭的前三名,还都在宁军中。 因为一句我不想吃亏,让李叱对这个人感兴趣起来。 这个年轻人也在看他,李叱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光芒。 于是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 该死。 又一个被我英俊相貌征服了的人出现了。 李叱道:“你应该不是贺登科贺大人吧。” 然后他就看到这个年轻人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 “你是......你是李叱?” 那人惊喜的问了一句。 李叱一怔。 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还会有人认识自己。 李叱问:“你为何认识我?” 那年轻人显然有些激动起来,他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的起来。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那年轻人越发激动的说道:“我,我是冀州四页书院的弟子,只是比你大几岁,我和夏侯琢同届。” 李叱也惊喜起来:“原来是师兄。” 那年轻人连忙道:“可不能这样叫,你已经贵为宁王,你的事我都知道。” 李叱道:“别管我是什么,你也是同门师兄。” 年轻人道:“那个,我叫贺山雪,贺登科是我大哥,他是高缸县的县令,我是高缸县帮他做事。” 这真的是意料之外的事,没有想到在这居然还能遇到四页书院的同窗。 此人比李叱大几岁,在书院中历来低调。 他家世说不上多好,所以在四页书院里从不惹是生非,再加上也不是那样的性格。 在四页书院结业后,就离开冀州返回老家,准备带着高院长的荐书往都城大兴求前程。 可是到家之后没多久,羽亲王就带兵攻打安阳城,家里人担心他那时候过江会有意外,于是这事就耽搁下来。 再后来,世事多变,他想去都城一直都没能成行。 他大哥贺登科刚好在距家不远的高缸县做官,于是便来投靠。 贺山雪道:“刚才真是失礼了,我们以为是碣石州那边的贼寇来了。” 他看向李叱道:“对,就是那个假冒你的贼寇。” 李叱笑道:“我这次就是来找那个假人皇的麻烦,所以才来拜访贺登科贺大人,他可在山上?” 那猎户叹了口气道:“我就是。” 一个时辰后,山寨大厅中。 已经近四十岁的县令贺登科,撩袍给李叱行大礼。 李叱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贺大人,无需如此。” 贺登科道:“宁王殿下,你是陛下册封的冀州之主,我身为冀州治下官员,理当如此。” 李叱道:“若如此的话,你更加不该拜我,我已听闻,那个假的我也被皇帝陛下封王,那你见了他,岂不是也要跪拜。” 贺登科怔了怔,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李叱扶着他说道:“还是坐下来说话吧,你是我同窗的兄长,便也是我的兄长。” 贺山雪道:“大哥,我说过了,宁王殿下和别人不一样,他是真性情之人,温善谦和,忠厚耿直。” 站在后边的澹台压境心说,看,这就是外人...... 但凡是个熟悉李叱的,都不会这么想。 贺登科问道:“这位是?” 李叱介绍道:“他叫澹台压境,是凉州将军澹台器之子,如今暂时在我冀州做事。” 贺登科一听说凉州将军澹台器这个名字,脸色再次变了变。 澹台器的名声在大楚实在太响亮,那可是大楚在西北边疆的门神。 澹台家世代公卿,又时代镇守西凉,只要提起澹台家的名号,哪个不敬畏。 贺登科连忙对澹台压境俯身道:“拜见澹台将军。” 澹台压境也连忙伸手扶了一下。 又一个时辰之后,李叱已经差不多从贺登科等人口中,把碣石州的事了解的清清楚楚。 这个常行,原本是个商人,很有些头脑,在碣石州那边生意做的不小。 后来各地都有叛乱,常行就想着,万一有叛军打过来,那自己生意做的再大也没有什么用处。 以他手里的那些护卫队伍,加起来二三百人罢了,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所以他做出了他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个选择。 他花费重金收买了一群江湖中名声很差的人,又收买了碣石州各地的官府,买来一大群死刑犯重刑犯。 用了半年的时间,队伍的规模就扩充到了千余人。 接下来常行的操作,就显示出来他性格中狠厉的一面。 他用从官府中买来的这些死刑犯重刑犯,攻入了一座县城,杀死了县衙所有官员。 把他买人的钱全都抢了回来,但他自己却一文钱都没有留,而是都分给了这些悍匪。 得到了甜头的悍匪,开始袭击别的县城。 因为害怕被流寇叛军袭击,所以常行组建了一支流寇叛军队伍。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常行的队伍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到了一万多人的规模。 这个时候,在碣石州已经没有人再能制约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说了关于冀州人皇的传说。 听到这个传说的当天,常行就知道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李叱把这些事都打听清楚之后,对这个常行就有了新的判断。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常行并不是什么人皇。” 贺登科道:“但是很多人的利益,已经和常行绑在了一起。” 他看向李叱继续说道:“最开始的时候,贺登科敢冲击县衙,也不敢去得罪地方上那些名门望族。” “再后来,他势力大涨,这些名门望族就开始看他脸色,在暗中给他支持。” “这些人,明知道他不是什么人皇,却不遗余力的宣扬他就是人皇。” 贺登科叹道:“无非是想从其中也分一杯羹,前阵子,陛下封常行为北境王,下旨让他攻打你......” 他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他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地方父母官。 可却几乎算是目睹了这一场荒诞离奇演出,所以他心中对朝廷,对皇帝,对大楚的失望,会有多重? “可常行只是表面答应,他当然知道冀州有多不好打,他那样的人,也知道皇帝的心意。” “表面上他激动万分的接受了北境王的封赏,宣布要对冀州动兵。” “但实际上,他在钦差来之前,就在构建大城。” 站在旁边的贺山雪道:“碣石州的州治城,名为东野城,修建在东野山上,城依照山势而建。” “这一年来,他大兴土木,在东野城上修建了一圈高大坚固的城墙。” “这东野城的规模,足以驻军十万以上,那已经不再是一座山城,而是一座无比巨大坚固的堡垒。” 听到这句话,李叱心说老唐啊老唐,我可能没法按你说的及时回冀州过年了。 你们在冀州过年的时候,希望可以多想想我,这有家不能回的可怜孩儿。 都特么赖你啊。 一座依照山势而建造的举行堡垒,还有超过十万的守军...... 靠着李叱带来的这一万两千宁军,要想打下来东野城,可能性几乎为零。 李叱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贺山雪却还在兴奋着,他看向李叱问道:“宁王,你是来攻打东野城的吧,来剿灭那伙残暴不仁的叛军?” 李叱讪讪的笑了笑:“是......” 贺山雪大笑道:“太好了!常行那些人,早就该被惩罚,他们的恶事做的太多了,现在你来了,他们的报应也就来了。” 李叱心说师兄啊,你是何时起对我有这般信任的? 贺山雪兴奋的问道:“殿下,你带来多少兵马?” 李叱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先不说这个。” 他问:“有没有去过东野城的人?” 贺山雪道:“我就去过!前阵子还特意偷偷去看过。” 李叱道:“那你认为我需要多少人能打下来东野城?” 贺山雪道:“我知道殿下的宁军强悍,早有耳闻,但要攻破那样的坚城,最少也需十万人马。” 李叱点了点头,他看向澹台压境。 澹台压境轻轻叹了口气。 李叱在澹台压境的眼神里看到的是......现在就回去,也许是唯一能及时在冀州过年的办法了。 第六百一十章 求贤之路 香案山上,李叱坐在高处看着远处的山色发呆,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澹台压境走到他身后,想着李叱这般沉思的时候,大概总是能想到办法。 他们已经习惯了,不管任何问题,只要李叱认真起来,那就不是问题。 从他开始跟着李叱就明白一件事,李叱这个人的脑子里装着无数的坑。 只要他沉思的时候,就是在想怎么把坑甩出来一个,坑了他要坑的人。 当然有时候也不是一个坑,而是连环坑。 所以澹台压境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等着李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许久之后,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澹台压境立刻问道:“是有办法了吗?” 李叱道:“你问的是哪一种?” 澹台压境道:“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在想破敌之策?” 李叱道:“不,我一直在想如果就这么回去的话,该怎么说,老唐才不会笑话咱们。” 澹台压境跟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是那般骄傲自负的一个人,可也看的清清楚楚,这一战根本就没有胜算。 对方修建了一座超级堡垒,根据贺山雪的说法,这座依山而建的堡垒几乎就没有被攻破的可能。 那个叫常行的人,用了两年的时间,把方圆数百里,甚至方圆千里之内的人力物力财力,全都搜刮到了他手中。 然后用这搜刮来的一切东西,打造这座堡垒。 这样的地方,别说是应对乱世,就算是应对灭世,也可能应付的来。 洪水滔天淹了这个世界,都淹不了他的山城。 贺山雪说,东野山山势虽然不算特别陡峭,可是上山的路也不多。 如今在半山腰上,围着东野城,那一圈足有四丈高的城墙修建起来,上山的路也被堵住了。 常行派人开采山石修建城堡,如此修建起来的城墙,有多坚固可想而知。 李叱问澹台压境:“你又是在想什么?” 澹台压境道:“帮你想想,怎么才能不被老唐笑话。”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苦笑。 以少胜多还打的漂亮的仗,李叱不是没有打过。 但是那样的仗,要能借势。 不管事借山势还是接水势,总是能接到才行。 然而这次,山势在人家那边。 “我现在理解了你的后发制人。” 澹台压境在李叱身边坐下来,看着远处山色叹道:“在冀州安安稳稳的发展,等着别人来攻,谁来都不行。” “可是这般主动出击,就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侧头看向李叱:“老唐是不是想干掉你?”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 其实澹台压境说的没错,李叱深知在这乱世之中求发展的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那就是李先生所信奉的那个真理。 苟...... 在李先生看来,这样的乱世之中,谁苟的住谁就已经得到了一张进入决赛圈的入场券。 老唐当然也明白这个苟字所代表的含义,当然也理解李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思路。 可是这次老唐却坚持让李叱亲自带兵来攻打敌人,且只带了一万两千多人。 这种仗,难道老唐不知道很难赢? 就算老唐再自负,也不自大。 想到这,李叱的眼神突然就亮了。 澹台压境在看到李叱眼睛明亮起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个坑神终于找到他把坑放在哪儿了。 “想到了什么?” 澹台压境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 李叱道:“想到了......你说的对,老唐就是想干掉我。” 澹台压境:“......” 他刚刚提起来的那股劲儿,噗儿的一声就泄了。 无趣的灵魂,泄气如放屁,是噗噗噗噗噗...... 有趣的灵魂,泄气就算如放屁,也是噗儿噗儿噗儿噗儿噗儿。 李叱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 “咱们在这已经耽搁了一天,明天一早就继续出发。” 李叱道:“虽然我还没有想到为什么老唐这么信任我,但既然那个家伙信任我......那就按照他说的来吧。” 澹台压境叹道:“我以为你找到了坑,想不到你是想通了,心甘情愿的自己进坑。” 第二天一早,李叱带着队伍离开香案山。 下山的时候,贺登科和贺山雪兄弟一直都跟着他,带着几百人的队伍。 李叱回头看向他们,那两兄弟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我们想跟着你。” 贺山雪道:“殿下,我们在这香案山上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躲藏的再久又能如何?” 贺登科道:“我和山雪创建这支队伍,目的是保护百姓,维持治安,可是现在这支队伍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常行的势力太大,我们这几百人,根本不可能挡得住贼兵。” 李叱道:“你们若是真的想跟我,那就在此地等我回来。” 贺山雪当然明白李叱的意思,他摇了摇头:“那不行,殿下去打仗,我们在后边猫着,殿下打完了我们再跟上你,那叫什么事。” 贺登科抱拳道:“王爷,我们兄弟二人,最起码还对碣石州颇为了解,王爷需要我们,哪怕是做个向导。” 李叱沉思片刻,点头:“也好。” 贺登科兄弟二人顿时一喜。 贺山雪道:“殿下,我再向你举荐两人。” 李叱问:“何人?在何处?” 贺山雪道:“在常行那边,就在东野城中。” 李叱:“?????” 贺登科听到这句话,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弟弟要举荐的人是谁了,所以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那伉俪二人?” 贺山雪点头:“是他们。” 李叱见他们兄弟二人如此表情,更加好奇起来。 贺山雪笑道:“其实那两人是一对夫妻,男的叫武奶鱼,曾在冀州有很大名气。” 李叱忽然间想了起来。 这个人在冀州确实很有名气,不过那也是在十几年之前了。 冀州四页书院里不缺少名人,很多四页书院的弟子结业离开之后,很快就能闻名于天下。 可是在书院的时候就人尽皆知的,十几年来一共只有那么几个。 这十年间书院里的风云人物当然要数夏侯琢,夏侯琢之后有唐匹敌和李叱。 而在十年前书院的风云人物,就是武奶鱼。 此人曾经做过的事,连夏侯琢都比不上。 在书院的时候,此人从不去上课,不管是哪位先生授业,他都懒得去。 一开始,有书院教习因此而恼怒,把他喊来严厉责备。 武奶鱼打了个哈欠说......你又不及我,我为何要听你讲课? 这一下,那教习气的几乎炸了。 气急之下,就要和武奶鱼比试,结果文韬武略,教习先生输的一塌糊涂。 武奶鱼虽然不上课,可是每到月考的时候就会去,别人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写完,他已经答卷结束溜溜达达的走了。 偏偏如此,每次月考都是第一。 每次月考都是第一,书院二十年来也就出过三个。 一个是武奶鱼,一个是在书院时候的唐匹敌,一个是李叱。 唐匹敌那时候并不张扬,换句话说,是张扬的方式和武奶鱼不一样。 唐匹敌该去上课就去上课,该考试就考试,但是他就好像独处在一个世界里,谁也进不去他的世界。 再后来,武奶鱼认识了一个小姑娘,是在冀州城里游玩的时候认识的。 这小姑娘当时才十六七岁,据说十分漂亮,家里开了一家小吃铺子,她经常在铺子里帮忙。 武奶鱼对她一见倾心,于是就连着去那铺子里吃了九个月的饭。 到了第九个月末的时候,他已经结业,高院长亲自为他写了荐书。 并且高院长还专门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让他带着书信去都城寻高院长的老友旧识。 用这些书信,为武奶鱼的前程铺路,可见高院长对此人有多认可。 在高院长看来,武奶鱼有治世之才。 武奶鱼离开冀州之前,去找那小姑娘表明心迹。 小姑娘当时莞尔一笑,说你要能送我一件礼物,我就答应你。 武奶鱼便问,你要什么礼物? 小姑娘说:“一首情诗。” 武奶鱼当时身边没有纸笔,于是咬破了手指,在高院长写的荐书背面,以血写了一首情诗。 贺登科道:“那也是一位奇人。” 贺山雪道:“此人说,他知道自己有才,但这世上之人,无一人能配得上他的才能。” “他还说,大楚朝廷像是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濒死之虎,臭不可耐,他若去了,要么被臭虎臭死,要么被臭虎恶心死,要么被臭虎咬死,所以还不如享乐人间。” 贺山雪道:“于是他就带着那小姑娘回到了碣石州老家,两人开了一家小店。” “常行叛军控制了碣石州之后,曾经数次派人去请他,武奶鱼只是不见。” 贺登科道:“此人在碣石州名气太大,以至于常行都不敢杀他,只好把他们夫妻二人留在东野城内。” 贺山雪道:“常行曾说,你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能让你去帮别人,所以你就老死在着东野城里吧。” 李叱对武奶鱼的事也略有耳闻,高院长以前也曾提及过几次。 每次提到这个人,高院长都是一副惋惜的样子。 说他只顾红颜不顾前程,更不顾天下,还说他胸无大志。 李叱听贺氏兄弟说完这武奶鱼的事之后,却不觉得他是胸无大志,只是不想同流合污。 贺登科道:“我曾经求见过他,与他相谈三日,那三日,承蒙他们夫妻二人热情款待,他知我有护民之心,所以用三日教我兵法,教我武艺,高缸县能练出来这八百民勇,全靠他那三日之指点。” 贺登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那夫妻二人,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武奶鱼的妻子非但貌美,亦有大才......” 贺山雪点头:“碣石州百姓们有两句话形容他妻子容貌......寒宫嫦娥抱玉兔,不及人间苏小苏。” 他看向李叱道:“苏小苏就是武奶鱼的妻子。” 李叱的脑子已经飞速旋转起来......唐匹敌让他来碣石州,真的是要打一个东野城? 还是说,老唐那个家伙,早就知道武奶鱼和苏小苏这夫妻二人在碣石州? 第六百一十一章 这可是诱敌之计? 大军向前行进的时候,李叱脑子里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 不是关于如何拿下东野城的问题,而是老唐让他来打东野城的问题。 听起来是一回事,可实际上是两码事。 首先,排除一个可能......老唐当然不是想干掉他。 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老唐觉得打下东野城并不是多难的事。 东野城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其实还很特殊。 这里往东南监视着青州,往东北视着兖州。 若拿下东野城的话,在此地分兵驻守,青州那边有任何举动,都可看的清楚。 若是青州兵马想从这里进击冀州,东野城就相似一块拦路石。 李叱也知道,老唐现在的目标并非是急于南下,或是攻打其他什么地方。 老唐想是的要把冀州彻彻底底的稳下来,脚跟站稳,出拳才能发足了力气。 冀州西北方向有凉州城在,凉州城里有澹台器那样的当世名将。 再安排一支队伍驻守,冀州西北方向便固若金汤。 北边有夏侯,南边有罗境。 现在唯一不安稳的就是冀州东边边界和东南方向,尤其是东南一带。 李叱想到这,眼神一亮。 唐匹敌之前说,庄大哥留在东边暂时很有必要。 所以老唐莫不是要把东野城打下来让庄大哥领兵驻守? 如此一来,冀州四平八稳。 想到这,李叱觉得这事似乎有点眉目了。 他忽然下令大军停下来,又派人通知前军澹台压境停下。 大概半日之后,前军的澹台压境和后军的余九龄全都到了,李叱他们三个在一棵大树下商量。 李叱道:“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老唐的那些话,他说来回各一个月,给我十五天时间打下东野城......” 他问:“老唐这是什么意思?” 澹台压境道:“意思就是,他觉得这都不是事。” 余九龄道:“我倒是觉得,那只是老唐日常的格调.......他看什么都不是事。” 李叱道:“这话是老唐说的,你们觉得合理吗?” 澹台压境和余九龄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合理。” 余九龄道:“老唐那样的人,他吹多大的牛皮我都觉得合理,甚至还觉得他稍微努努力,还能把牛皮吹的更大些。” 李叱道:“那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合理吗?”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说也合理。” 澹台压境道:“这个马屁需要很快的反应能说的出来,九妹果然了不起。” 余九龄道:“那你刚才第一反应是什么?” 澹台压境心说我第一反应是除了老唐那么装,其他人都是个屁啊...... 他心说好在自己嘴慢,这要是九妹就说出来了。 李叱道:“那,除了老唐和我,有人要说十五天拿下东野城的话,你们觉得合理吗?” 余九龄道:“合理?把嘴吹瓢了也吹不出这么大牛皮来......老唐和你说,那是合理,别人说,那是嚣张,太嚣张。” 李叱道:“可是老唐就这么跟我说的,所以我猜着他就是想让我们嚣张......我只是一开始没有悟啊。” 他笑道:“所以把你们俩找来,我打算把分工重新改一改。”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吩咐就是了。” 李叱道:“后军并入中军,我亲自带着,九妹你跟着澹台去前军。” 余九龄叹道:“我这就被撤职了么?” 李叱道:“不,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从现在开始,你去采买锣鼓之类的东西,越多越好。” 余九龄好奇的问:“当家的,采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李叱道:“敲锣打鼓,沿途吆喝,要夸张起来,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他教余九龄道:“再去买红布,让前军的兄弟们披红挂彩,让他们一路走一路敲锣打鼓,就说真人皇来征讨假人皇,让假人皇赶紧滚出来磕头请罪什么什么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发挥,我相信你的头脑。” 余九龄道:“这是别管打的赢打不赢,气势上不能输么......” 澹台压境却反应了过来,眼睛里都开始冒光。 “妙啊。” 澹台压境道:“让小张真人也来前军。” 李叱笑道:“可以。” 他看向余九龄道:“尽快去办,能搞来多少就搞来多少,搞不来红色就搞绿色,搞不来绿色就搞黄色......” 余九龄一拍胸脯:“那我最拿手了!” 接下里的几日时间,余九龄和张玉须他们两个,在前军之中分派人手采买东西。 如果有锣鼓队之类的,直接雇来,在军前敲锣打鼓的宣扬。 余九龄觉得不够夸张,李叱交代说了,怎么夸张怎么来。 于是在路过一个县城的时候,他搞来了几十辆大车,又从青楼请来了几十个姑娘。 在队伍前边大车开路,姑娘们在大车上载歌载舞,唱的歌词都是余九龄改过的。 大意就是真人皇听闻在碣石州有个假人皇,所以带着天兵天将来征讨了。 这里距离碣石州已经只剩下几天路程,消息传播的速度非常快。 没用多久,东野城里的常行就得到了消息。 “居然如此猖狂?” 常行听到手下人汇报的消息后微微皱眉,心说这个李叱,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他对冀州李叱当然有所耳闻,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把人皇传说利用的那么好。 “看来是有备而来。” 常行看向手下人,他最得力的手下将军之一,名为尹容的叛军将领。 “尹容,你安排人去打探一下消息,这个李叱带来多少人马,他这般大张旗鼓,或许带来了冀州全部兵马,而且是在冬天来的,最不适合打仗的时候,这有些诡异。” 尹容俯身道:“属下这就分派人去。” 正说着,从外边快步进来一个人。 此人是常行手下的另一个得力战将,名为肖貌。 “王爷!” 肖貌快步进来,脚步很急,但是他的表情却看起来不像是召集的,反而有些喜悦。 常行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肖貌奉命带着一支骑兵队伍巡查各地,此人武艺不俗,又是江湖大寇出身,心狠手辣。 “斥候打听来一些事,所以属下急着回来禀告王爷。” 肖貌道:“斥候探知,冀州李叱这次看似大张旗鼓而来,但实则只带来了一万多人马。” “一万多人?” 常行的表情是......我不信。 这是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事,李叱就算再自大,也不敢只带一万人来攻打碣石州。 谁不知道碣石州这边有至少十五万人马,一万多人就敢来? 这一万多人,一直都这么有勇气的吗? 还是说这一万多人都被下了蛊,所以不知道害怕吗? “确实只有一万多人。” 肖貌道:“前军最多只有三千人马,后边大队人马最多只有一万人。” 他看向常行说道:“敲锣打鼓,虚张声势。” 常行一摆手道:“不可能。” 他起身,在这大殿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良久后,常行回头看向手下那两个得力助手。 “虽然从没有打过交道,但我素闻李叱奸诈狡猾,极善领兵,他绝不可能如此贸然行事,除非是故意的。” “故意?” 尹容道:“莫非是故意只让我们看到一万多兵力,实则安排了大军在背后埋伏,引我们出东野城与他交手?” 常行点头道:“十之七八就是如此,他知道东野城不容易攻破,若要强攻,必会损兵折将,所以想引诱我们出城与他一战。”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下令全军严阵以待,没有我的军令,谁也不许私自出城。” 他看向肖貌道:“既然你回来了,那你就带本部人马,在城外布防。” 肖貌点头:“遵命。” 常行道:“他率军远来,粮草不济,我若只坚守不出,他坚持不了多久。” 他冷笑了一声道:“就算他比狐狸还要狡猾,可手中实力不足,又能耍什么花样。” 五天后。 李叱的大军距离东野城已经不过三十里,一直走到此处,都未见常行的队伍拦截。 这一路走来,要多顺利有多顺利。 周边各州县的贼兵,都是紧闭城门,站在城墙上目送李叱的队伍过去。 队伍在这安营扎寨搭建营房,李叱站在高坡上,用千里眼朝着东野城方向看。 东野山其实并不算太巍峨,在很早很早之前,东野城就在这半山腰上。 主要是因为这里雨水丰沛,河道纵横,到了夏天时候,总是会有洪涝,大大小小,不胜其烦。 所以古时候就把城修在了半山腰,逐年慢慢的扩充,从最初的几千人口,历经数百年才到现在的规模。 东野城中有百姓十余万,还有贼兵十余万。 “果然不好打。”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句。 因为是山城,所以原来并无城墙城门。 只是在进山下山的路上,修建了木门木墙,更像是一座山寨。 常行在东野城外围修建的大半圈城墙,坚固的像是山体本来的一部分。 东野城背靠大山,所以后半边自然无需修建城墙。 “当家的。” 余九龄从前边跑回来,有些兴奋的说道:“当家的,果然不出你所料,咱们这样敲锣打鼓的过来,常行以为咱们是在引诱他出城一战,所以一路走来都没有人拦截,连他都闭门不出。” 李叱笑了笑道:“大概,正常人都会觉得,只有疯子和傻子,才会带一万人就敢来打东野城。” 这是人之常情,不管是谁,第一反应就是李叱在诱敌。 在李叱背后,必然有强大的军队在等着,只要东野城的军队出来,就一定会被咬住。 “当家的,接下来做什么?” 李叱道:“搭建营房的事不用你操持,澹台盯着就好,你从今天开始,每天带人到东野山下叫骂。” 余九龄立刻就笑起来。 这种贱嗖嗖还显得有些牛皮的事,他最喜欢。 “交给我吧,当家的放心,我要是不把常行骂出病来,我就不回来。” 他一转身跑了。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按照计划好的搭建营地,分派兵力戒备。” 澹台压境点头:“放心,你让挖的坑,我会挖的漂漂亮亮。” 李叱举着千里眼说道:“现在就看常行能忍住多久了。” 澹台压境道:“一般人,最多能忍九妹三天,常行就算非一般,最多忍上五天了不得了。” 就在这时候,看到有人抬着一张床往前跑。 李叱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那几个士兵回答道:“余将军说要躺着骂。” 第六百一十二章 翩若惊鸿游龙剑 来自龙虎山的很有些本事的道人张玉须曾经说过......两军阵前,余九龄骂人可归纳到法术这一范畴内。 再说的详细些,就是余九龄骂人属于魔法攻击,不属于物理攻击。 东野城,城墙上。 常行用千里眼看着城外那骂街的人,脸色已经难看的好像刚刚被人绿了一样。 早晨天还没亮,外边那个家伙就到岗了。 在城外弓箭手的射程之外,摆上一张桌子,还带着豆浆油条...... 吃两口,拿起来桌子上铁皮圈成的喇叭,朝着城墙上喊几声。 “嘿!那个假人皇,厚颜无耻之徒,冒名顶替之辈,缩头缩脑的大王八,该起床拉屎撒尿了!” 他一边吃一边骂,自己也不嫌恶心。 吃饱了之后,就泡上一壶茶,坐在躺椅上拿着喇叭骂。 躺累了,就起来活动,一边活动一边骂。 一边撒尿,也能一边骂。 中午吃火锅,吃着火锅骂。 下午叫上几个手下,四个人一边打麻将一边骂。 已经快一天了,那个家伙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耻辱!” 常行啪的一声,手在城墙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城外倒是有队伍,肖貌的本部兵马就在城门外列阵,可是没有他的命令,也不好随意出击。 “让肖貌去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我砍了!” 常行怒吼一声。 说起来,他能忍到下午,其实已经很不容易。 这边一传令,肖貌早就气的受不了了,立刻分派骑兵出去杀余九龄。 余九龄他们看到有人要出来,转身就跑,抬着麻将桌跑。 到了第二天一早,公鸡都没起呢,他又来了。 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举着喇叭,朝着城门方向喊。 “嘿!常行老贼,无耻之徒,又该起来尿尿了!” “老贼,你昨夜里必没有睡好,不信你自己看看,尿的是不是很黄!” 宁军队伍这边,李叱正在大营里打拳。 听到余九龄的喊声出现,他都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九妹真的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人。 等李叱吃过早饭到两军阵前的时候,看到余九龄,他不由自主的懵了一下。 本以为对九妹已经很了解,才知九妹的本事何止那一丢丢。 余九龄正在给手下人编舞,教会了那些士兵,他就带着人在城外一边跳一边喊。 “嘿,城内那个软蛋,你有没有吃饭,你看看爷爷的舞蹈,是不是发出一声赞叹。” “嘿,城内那个软饭,你有没有吃蛋,你看看爷爷的舞蹈,是不是不敢出来一战。” 澹台压境叹道:“如果我是常行的话,东野城不要了,我也得弄死九妹。” 李叱道:“大概也快了吧......” 澹台压境道:“以后给九妹多找几个保镖护卫吧。” 李叱道:“我现在在想,以后给九妹的保镖,都要找几个保镖了吧。” 澹台压境想了想道:“要不然以后要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我们就别出动九妹了。” 李叱嗯了一声:“确实有些胜之不武。” 前边,余九龄还在跳着,那搔首弄姿的舞步,让人看了能把三天前吃的都吐出来。 只一刻不到,常行就忍不住了,为了干掉那个家伙,不惜下令城外箭阵往前压。 这也就是叛军的武器装备差了不少,要是如大楚府兵那样有床子弩...... 有一百架就干它一百架的,有五百架也都拉出来瞄着余九龄打。 那边箭阵往前一压,余九龄带着他的人撒丫子就跑。 前两天,双方就是在这样和谐友爱的氛围中度过。 没有伤了和气。 当天夜里。 常行暴怒的把桌子都踹翻了。 “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吹嘘自己有多厉害,这个也说厉害,那个也说厉害。” 常行猛的一转身,看向手下人怒道:“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他手下将军尹容愧疚道:“王爷,确实派人去对骂了,但......外边那小贼,骂人都不带重复的,嘴里好像有条河,咱们的人,骂他不过。” 常行手下另一个将军肖貌说道:“那小贼骂人都是野路子,根本就不知道他会骂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以常规骂法,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尹容道:“那人脸皮又厚,骂了他,他也不生气,你越越骂他越来劲。” 常行怒道:“难道就这样由着他,每天都在城外如此羞辱我?” 肖貌道:“王爷只需再等两三日,派出去探查消息的人,也快回来了。” 之前常行担心李叱用的是诱敌之计,在他背后还有大军埋伏,所以才会下令坚守不出。 他分派两人,各带队伍往李叱的宁军背后去探查,若不出意外的话,那两人也快回来了。 这两人,也都是常行手下的战将,同样也是大贼出身。 一个叫万载,曾是青州境内有名的独行大盗。 听闻这边待遇优厚,所以特来投靠。 一个叫任间,此人是常行做生意时候认识的。 因为武功了得,被常行雇了,一直都是常行商队的护卫。 常行的意思是,查清楚李叱的队伍后边,到底还有没有队伍。 如果有,那就继续坚守不出,消耗掉宁军粮草,宁军则会不战而败。 若是没有......这李叱纯粹就是虚张声势,那还等什么,出去干他。 可是这两天,确实是有些难熬。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尹容道:“若那李叱真的是只带一万多人来的,便是自信他的队伍战力更强,觉得可以以一敌十。” 肖貌道:“我听闻,此人练兵极有能力,他的宁军与朝廷府兵交战,亦能取胜,所以李叱才会有如此自信。” 常行点了点头:“他自知兵力不足,难以攻克我们的东野城,所以才会用此卑贱低劣的手段,逼我们出城,在平原交战。” 尹容道:“可若他真的只有这一万多人......就算出城一战,又何必怕他?” 肖貌道:“王爷,不如把武奶鱼找来,此人足智多谋,问问他......” 肖貌的话还没有说完,常行就摆手打断:“那个家伙,虽然人在东野城里,可我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若非是他名气实在太大,若动了他们夫妻两个,民心都会有变,我早就把他杀了。” “王爷。” 尹容道:“若要除掉此人,这时候也是个机会。” 他压低声音说道:“把他找来,问他敌情,他若不肯说话,王爷也不要动怒。” “非但不要动怒,还要给他一支队伍,让他出城去迎击宁军,让宁军来杀他。” 肖貌大笑道:“若此人不去,就抓了他的妻子,难道他还连自己女人都不顾了?” 常行仔细思考了片刻,点头道:“去传令,把武奶鱼给我找来。” 与此同时,东野城,一家小小的酒肆之内。 已经过了三十岁的武奶鱼坐在柜台后边,借着灯火微光在写字。 可是看他样貌,依然也就二十四五岁左右。 他的妻子苏小苏正在收拾桌子,回头看到那灯火不亮,于是又去点了一盏放在武奶鱼身边。“在写什么?” 苏小苏柔声问道。 武奶鱼笑了笑道:“胡乱写几个字,最近懒的厉害,疏于学习,字都写的丑了。” 苏小苏看了看那纸上的字。 料来今夜,那丑八怪便会派人抓我。 看到这一行字,苏小苏的眉角一抬。 武奶鱼身形修长,样貌斯文英俊,只是最近几年确实懒得练功,所以微微有了些肚子。 前几年他练功很勤,外人们在他家篱笆小院外经过,总是能看到他在练功,而他妻子坐在一边看着。 苏小苏身材娇小,只到武奶鱼肩膀位置,很多人都觉得她来自江南水乡,不相信她是冀州人。 可实际上,她确实不是冀州人。 她是在五六岁的时候,随父母来到冀州。 她不知道为何要把家从江南搬到北方,问过父亲母亲,父母只说不再喜欢住在江南。 她记得小时候,在都城大兴的家里,总是会有很多客人登门,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突然搬家到了北方后,家中也变得清净起来,再无客人登门。 父母也不再身穿锦衣,而是换了粗布衣衫,在冀州开一家小吃铺子。 “不用担心,那蠢货又岂能伤了我。” 武奶鱼笑道:“他这几年都要逼我为他出谋划策,我却一言不发,要杀我之心久已。” 他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只是他又不敢,所以这次,大概会借着宁军来攻而除掉我。” “不外乎是让我去领兵出战,借宁军之手杀我。” 他看向妻子笑道:“你在家里好好等我,我自有脱身之计。” 苏小苏也笑了起来,眼睛里都是崇拜。 “常行那样的蠢货,当然不能伤得了你。” 苏小苏笑道:“我就在约好的地方等你,你一直都说,空有一身才能,却不得施展,这次李叱率军到了,且看看他是不是可以辅佐之人,若是,就留在他军中一展抱负,若不是,你我就再换个地方隐居。” 武奶鱼嗯了一声:“久闻宁王之名,想来不会太差。”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喊声。 “武先生在家吗?北境王有请。” 武奶鱼对妻子笑了笑道:“就在那地方等我,不要乱跑。” 苏小苏嗯了一声:“知道的。” 武奶鱼披上衣服,迈步出门,门外有一队甲士等着,为首的那校尉做了个请的手:“武先生,请。” 武奶鱼迈步出去,跟着那校尉走了。 那校尉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六七个甲士随即闯进那小小酒肆之中。 六七人进了屋子,见苏小苏正在收拾一个包裹。 其中一人冷哼道:“是要逃走吗?在这东野城里,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他伸手抓向苏小苏肩膀:“随我们走吧!” 一道寒芒炸起。 苏小苏袖口里滑出来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剑,人在灯下舞,翩翩若惊鸿。 寒芒炸开六七朵,像是灯下开了花。 六七人倒了下去,脖子上都有一点殷红。 苏小苏伸手把包裹拿起来,绑在身上背好,一伸手,抓了一坛酒,从后窗掠了出去。 前几年,人们总是能看到武奶鱼在那篱笆小院里练功,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眼里都是爱慕。 却没人知道,那是她在指点武奶鱼练剑。 她有一把短剑,只一尺半。 名为游龙。 ...... ...... 【请大家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我最近找到很棒的画师画唐匹敌的图,好贵的说,贵的我咬牙切齿,但还是付钱画了,等画好之后,在公众号给大家看。】 第六百一十三章 呵呵 东野城,王宫。 这原本是东野城的州治府衙门,在常行把府治大人吊死在门口之后,百姓们就不敢再轻易靠近。 可是常行却不怕,在这里住的舒舒服服。 常行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管是神还是魔,不管是仙还是妖,你见过他们惩治恶人吗? 他们啊,只会吓唬普通老百姓。 武奶鱼走进这府治衙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那门樑上绑着的绳子还剩下一截。 这是常行故意让人留下的,就一直在这绑着。 因为有人说,害怕府治大人会回来报仇,常行就说那就留着这绳子,让府治大人回来的时候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府治大人和武奶鱼的关系不错,经常在一起下棋。 府治大人还笑话过武奶鱼的名字,说这名字着实难听。 武奶鱼也觉得自己这名字难听,但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改一改。 他还问过为什么自己是这个名字,当时父亲告诉他说,这名字也有深意。 父亲说,奶,一个人出生之食粮,是母亲赐命,希望你谨记之。 鱼,是因为鱼儿自由自在,在水中欢快灵活,说一个人得志,也常说如鱼得水。 你这名字的寓意,是一出生就如鱼得水。 武奶鱼当时点了点,回答说原来自己名字还有这番寓意。 虽然他不信。 他父亲得意的笑了笑说,这名字寻常人怎么能体会的到其中深奥。 他母亲在一旁温柔的说,放屁...... 母亲说,他父亲最爱养鱼,在家中养了无数。 其中最爱最宝贝的一条鱼,通体雪白犹如羊脂,游动之际飘如流云,不动之时宛若白玉。 这条鱼,是他父亲最在乎。 武奶鱼当时看向他父亲说,所以之前父亲说的那番寓意,都是假的咯。 母亲说,当然都是假的......可那是他最爱的一条鱼啊。 武奶鱼怔了怔。 母亲说,自从有了你之后,你父亲很少再看那条鱼了,整日守着你。 当时府治大人听武奶鱼说完这件事之后,沉默了许久,然后给武奶鱼倒了一杯酒。 武奶鱼问,此饮为何? 府治大人举杯说,就敬天下父母。 能说出这句话的父母官大人,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正因为他不够坏,也不够贪,更不够狠厉,所以才会被常行算计。 才会被吊死在这府治衙门的大门口,才会成为一条冤魂。 武奶鱼听闻府治大人被杀之后,坐在棋桌前沉默了许久。 他有一个小小的酒肆,府治大人总是来蹭酒喝。 每次武奶鱼说你何时结账,府治大人就说等我发了俸禄就给你。 如此不给府治大人面子,倒也只有他一人敢。 可是朝廷啊,已经有近十年没有理会过这冀州边远的一座山城。 有一年,府治大人带着府衙的人在山下种的枣树大丰收,落了不少枣子。 卖了钱,府治大人来还他酒钱。 武奶鱼并没有拒绝,收了那些碎银子,和府治大人喝了一坛酒,下了整整半日的棋。 他问府治大人说,你为什么喜欢喝酒? 府治大人回答说:累。 他又问府治大人说,那你为何七天才来喝一次酒? 府治大人回答说:累。 等府治大人回家之后,妻子说苏小苏来过,给家里填满了米缸,还带来了酒肉。 府治大人当时对妻子说,人前要账,人前算账,那是人前的事,因为我是府治大人啊。 武奶鱼在人前管我要账,不止一次,是因为他想让百姓们知道,府治大人啊......他没有贪,没有占,他连酒钱都没有。 武奶鱼也想让百姓们知道,府治大人他被人要账,他也不生气,所以他一定是个好官。 那天,外边来打酒的人说,府治大人被吊死在衙门口。 武新宇在棋桌那发呆好久,然后倒了两杯酒,他端起酒杯和对面的酒杯碰了一下。 “此饮为何?” “就敬天下父母官。” 走进这府衙的大门,看着两侧的甲士,依稀还有熟悉的面容,那是曾经在这衙门里做官差的人,如今却成了贼人的护卫。 武奶鱼看向那些人,那些人低头不看他。 大堂里,一身王袍的常行看到武奶鱼到了,大笑着迎接出门。 “武先生,你总算是来了。” 常行把武奶鱼迎接到了大堂里,吩咐人给武先生上茶。 他问武奶鱼道:“请先生来,是想问问先生,如今城外有强敌至,如何破之?” 武奶鱼看着他,如以往一样,一言不发。 常行皱眉,心说此人还是这般臭德行。 当初他就想杀了此人,连府治大人他都敢杀,还怕杀一个书生? 可是想动手的时候,却犹豫了。 因为他知道,整个山城里的人家,可能都得过武奶鱼恩惠。 在城中那片空地上,武奶鱼挂了一块木板,以炭笔授业,数年如一日,无论风雨,无论冰雪。 城中的孩子们,许许多多人,是跟他学的读书写字,而他却分文不要。 又何止是孩子们,谁愿意听,哪怕只有一人在,他也会讲下去。 常行杀府治大人,是因为府治大人不愿意入伙,这样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可是常行很清楚,自己不能一辈子做大贼。 他既然看到了化家为国的希望,那就要往这条大路上走。 留着武奶鱼的命,便留住了民心。 府治那个家伙又臭又硬而且不交印绶,还想鼓动百姓反抗,这种人如何能留? 但是武奶鱼却只是个书生。 “武先生也是东野城人,武先生也应为东野城分忧。” 常行走到武奶鱼面前,笑了笑说道:“我曾不止一次听闻,武先生在冀州书院的时候,便有才名,人们都说,武先生文韬武略,有治国之才,有治世之能......” “可是武先生却连自己的家乡都不想保护,又谈何治国治世?” 常行道:“先生大才,其实必有破敌之良策,又有破敌之勇武,所以......虽然武先生不想说,但本王还是要重用先生。” 他笑了笑道:“先生不说,不愿意教别人,那先生就自己去做好了。” 武奶鱼依然一言不发。 就在常行要吩咐人给武奶鱼套上甲胄,给他兵器,让他出城去与宁军交战的时候,忽然外边跑进来一个人。 那士兵急匆匆的跑来,到门口俯身道:“王爷,宁军似乎是要攻城了。” 旁边的那些将领们全都站了起来,有人惊讶,有人不屑,有人嘲笑。 他们都看向常行。 常行心说刚好,那就让武奶鱼出去送死好了。 他刚要张嘴说话,却见武奶鱼起身,视线在所有将领的脸上扫了扫,最终停留在常行的脸上。 片刻后,武奶鱼笑了一声。 “呵呵。” 只这两个字,让常行顿时无名火起。 因为这呵呵两声,充满了鄙夷。 武奶鱼大步往外走,头也没回。 “你站住。” 常行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你刚才冷笑,是在讥讽本王?” 他大步走到武奶鱼面前,看着武奶鱼的眼睛说道:“你是在讥讽本王身边无可用之人?你是在讥讽本王不敢出城迎战?你是在讥讽本王战将上百却没人可以击败宁军?” 他伸手指向手下的将领们。 “本王帐下,人才济济,这些人都是本王的勇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本王随便让他们一人率军出城,也能将宁军击败。” “本王之前不出战,并非是怕了那李叱,而是要看清敌我虚实,你一个书生懂得什么!” 武奶鱼看着他。 看了片刻后。 “呵呵。” 笑完后继续迈步向前。 这一下,连常行帐下的那些将领们都受不了了。 都是领兵作战的人,而且都以自己勇武吹嘘,被武奶鱼这样看不起,他们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虽然武奶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呵呵笑了两次。 他们愤怒,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先站出来。 虽然心中气恼,恨不得砍死武奶鱼。 但是现在敌我虚实不明,出去万一输了也就罢了,要是死了呢? 输了还能再来,死了还来个屁。 “王爷!” 就在这时候,从外边又跑进来两个人。 这两人是常行帐下的将军,一个叫万在,一个叫任间,这两人奉命出城去探查消息。 万在进门后俯身道:“王爷,已经查清楚了,斥候往宁军后边探查了一百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大队人马!” 任间也道:“属下探查的也一样,宁军来的,一共就这一万余人,根本没有后队。” 常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李叱小贼,居然敢如此欺我!” 帐下的那些将军们,听说李叱根本没有后队援兵,立刻就变得积极起来。 “王爷,我愿意出城一战,为王爷出气!” “王爷,让我出去杀了那李叱,提他人头回来献给王爷!” “王爷我去!” “王爷还是让我去吧,我可立军令状!” “我也愿立军令状。” 常行哈哈大笑,看向武奶鱼说道:“你可见到了,本王帐下的勇将,是真的不敢出战?” 武奶鱼看着他,还是如刚才那样平静的看着。 片刻之后。 “呵呵。” 第三次。 常行脑子里都炸了一下似的。 “来人!” 常行伸手一指武奶鱼道:“把他给我绑了,带到两军阵前,让他看着,本王是如何击败那李叱的!” 武奶鱼还是那样看着常行,这次却连呵呵都不呵呵了,只是那眼神,就足够让常行感觉到他的鄙夷。 “下令队伍集结,本王要亲自去打这一仗。” 常行一招手:“穿甲!” 不多时,手下人将战甲给常行穿好,常行带着手下将军们大步出去。 武奶鱼被人五花大绑,推搡着一路跟着。 常行让队伍集结起来,数万人,从三座城门往外冲,好像是开闸放水一样,放出来三条巨大的瀑布。 城外还有叛军队伍,那是肖貌的人马,本就有两万余人。 城中队伍冲出来,就开始往左右迂回,想一口气把宁军包进去。 远处,余九龄正拿着铁喇叭还在那骂呢,看到敌军大队人马杀出来,把余九龄吓了一跳。 他问他的亲兵:“我刚才骂的哪句?” 他的亲兵回答道:“刚才将军你骂那常行说,常行其实不太行,又短又软还不灵......” 余九龄转身就跑:“快跑快跑......还是这句管用,早知道这句管用,早些骂啊。” 他的亲兵跟着就跑,每个人都有余九龄三分风采。  第六百一十四章 乱成一团 常行的叛军从东野城里一杀出来,余九龄带着他的人掉头就跑。 李叱正在看着呢,见余九龄往回跑,李叱立刻喊道:“快跑起来,要比九妹跑的快才行。” 澹台压境:“......” 众人也调转战马往大营里跑。 他们这一边跑一边吹响号角,大营里的宁军每天都在做着准备,此时听到号角声响起,也立刻掉头就跑。 在这之前,李叱就已经下过命令。 这次出战,进攻的号角改为撤退信号,鸣金收兵改为冲锋信号。 他们虽然往回跑,可是吹响的却是进攻的号角声。 这边常行带着大队人马杀出来,本以为李叱是落荒而逃,可是听到进攻号角声,又以为李叱是要决战。 他们原本的猜测,就是李叱意图把他们引出东野城,在平原上一战定胜负。 因为这是李叱唯一取胜的办法,再也想不出别的。 “冲垮他们的阵列,烧掉他们的大营!” 常行举刀往前一指。 宁军只有一万余人,证明对冲,难道还要输了不成? 他手下四个大将,各率一军,朝着李叱的宁军大营杀过来,犹如席卷而来的洪峰。 李叱他们冲回大营里,看了一眼,李叱当时就我凑了一声。 士兵们执行军令真是快。 他们撤回来的时候,大营几乎都空了,士兵们按照之前定下的策略,已经从另外一边撤出营地。 李叱他们也不敢耽搁,后边就是惊涛骇浪一样的敌军,撤的慢了,就可能被洪峰一下子拍进去。 进了大营之后,李叱喊了一声:“点上火线。” 早就等着的士兵立刻将火线点燃,这是粗麻绳,用油泡过,一点火就迅速的烧了出去。 那麻绳一烧起来,火很快烧出来一条直线。 在麻绳上连着的是大营这一侧的一排床子弩,这么造价昂贵的东西,李叱说丢就丢了。 火线蔓延出去,床子弩和排弩随即击发。 一片弩箭,大的小的,密密麻麻横扫出去。 紧追不舍的叛军队伍,一瞬间就被扫倒了一层。 最前边那一排叛军士兵,连反应都没有,就好像被镰刀横扫了的麦子一样,齐刷刷的倒了下去。 李叱他们连头都没回,一串排弩,十几架弩车,全都丢了不要了。 而这样一来,让常行的叛军以为他们还在死守营地。 他们从大营后边退出去,贼兵也已经攻入大营这边。 常行手下大将之一尹容唯恐冲的慢了,功劳比别人少,第一个率军冲进营地。 士兵们还在往前疾冲,忽然间地面就坍塌了下去。 宁军竟然挖出来不少深坑,在深坑下边埋着尖朝上的长矛。 落地的叛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被穿死。 而此时,恰好火线从这头烧到那头,那边火绳一断开,一根木头被拉倒。 木头倒下,把地上埋着的绳索拉了起来。 叛军的骑兵队伍立刻就被绊倒了一排,人仰马翻。 尹容带着人正往前冲,前锋队伍有数百人掉进坑里被穿死。 尹容反应奇快,又武艺不俗,感觉战马往前踏空的那一瞬间,他立刻从马背上跳了出去。 双脚离开,在马背上蹬了一下,人在半空中翻了一圈后稳稳落地。 落地又是一个坑。 尹容大惊失色,可他反应确实超绝,手中长枪往下一刺,硬生生用长枪戳在深坑底部把他撑在那。 他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水,心说好他妈的险。 刚要喊人把自己拉起来,后边不开眼的人一脚就踩在他后背上了。 尹容只来得及骂了一声,就被踩了下去。他在混江湖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面临生死危机,所以比常人的反应当然要快的多。 在掉下去的时候还能侧身,居然硬生生在两排长矛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落到坑底,只是被划伤了几道血口。 尹容看了一眼把自己踩下来那个废物,那人已经被四五根长矛穿透。 身子还在一下一下的抽搐,血顺着长矛不断的往下流着。 尹容小心翼翼的起身,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该死。 又是刚要喊人把自己拉上去,忽然间头顶上黑了一下。 一匹战马踏空,直接就砸了下来。 尹容当时可能有一句特别脏的话骂了出来,但是声音很快就被马压在了下边。 战马被长矛穿透了无数个洞,可是一时之间还没死,四蹄乱蹬。 那马后蹄奋力蹬出去有多大力度? 尹容知道。 因为第一脚就踢他脑袋上了。 感觉特别清晰,但是第二脚就不知道了,因为第一脚就把他踢死了。 可惜,身为常行手下四大战将之一,常行可是许诺过将来要给他封王的。 作为一方诸侯,拥兵十几万的大豪,常行手下被他重用的人自然不会少,也不会真的那么弱。 这四人能得常行的赏识重用,其实可见其能力并不弱。 尹容只是运气不大好。 尹容,肖貌,万在,任间,这四人,其实都有在战场上往来冲杀之勇。 不少叛军士兵落坑而死,再往前冲,有人冲进宁军帐篷里,想看看是否还有人来不及逃走。 一打开帐篷的门,门帘撩开,拉起来一条绳子,绳子拽翻了油灯,油灯倒在了已经洒好的炮药上。 上次李叱去安阳城的时候,就是用这烟花的炮药烧了安阳军仓库。 有过一次经验之后,李叱觉得这东西以后说不得有大用。 放火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虽然老人们在教育小孩子的时候,经常会说到不要玩火,玩火会尿炕。 火药烧起来,没多久就把帐篷点燃。 这不是一座帐篷两座帐篷的事,只短短两刻时间,整片大营就到处都烧了起来。 冲进宁军大营的叛军,前边的队伍刚冲到大营另一侧,身后已经火起。 结果后边还没有冲进来的人不敢冲了,想往后撤,再后边的队伍却挤在那,想退的队伍又不好退。 而被困在大营里的那些士兵们,往前冲的往后冲的,乱作一团。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之后,才发现在营地中只有那几条通道可以走。 别的地方,犬牙交错般挖的都是坑。 宁军为了隐藏这些坑,居然把土都运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就是土堆,土堆上就是炮药。 而宁军士兵这几天来,根本就没有睡在帐篷里。 宁军之前就是顺着这固定的几条通道撤出去的,而叛军是付出了无数人的死为代价才发现的。 他们顺着这些通道继续往前冲,然而冲过火海的叛军,一共也没有多少人。 大队人马都被堵在营地另外一侧了,过来的不过几千人。 这些人一冲出火海,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片箭雨。 宁军根本就没有真的落荒而逃,而是在营地这一侧已经列好了箭阵。 宁军箭阵,可比叛军的箭阵威力大的多了。 一片羽箭过来,密集的好像满天飞蝗。 被火烧火燎的叛军士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一片乌云落了下来。 羽箭劈头盖脸,无数人被射翻在地。 第一轮羽箭之后的几息之后,第二轮羽箭又到了。 这几千叛军躲都没有地方躲,前边是宁军箭阵,后边是火海连营。 三轮羽箭之后,李叱一摆手:“吹角。” 进攻的号角声立刻就响了起来,然后宁军就又开始有序的撤退了。 大营这边,叛军开始往两侧迂回,他们兵多,好像一条大河正在向前奔涌。 宁军大营就好像是大河前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大河不会被这块巨石挡住,而是分开两侧,变成了两条洪流。 还没有绕过大营,就听到了宁军进攻的号角声。 “注意敌情!” 率军猛冲的叛军将军肖貌立刻喊了一声,下令队伍停下来戒备。 他们以为,宁军会趁着这一乱起来反攻,毕竟此时叛军后队已经乱的一塌糊涂。 被火海挡住的,被自己人撞乱了的,队伍连建制都没办法维持了。 肖貌的队伍算是反应最快的,绕过来后立刻摆出了防御阵列,等待迎接宁军的冲锋。 然而什么都没有。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宁军踪迹,肖貌立刻派人向前探查。 斥候骑马冲了出去,大概小半个时辰后回来,说宁军早就已经撤远了。 肖貌大怒,心说那贼人李叱竟然如此狡猾,以进攻号角为撤退的命令,而且把他们骗了两次。 “攻!” 肖貌一声令下。 他手下两万左右的叛军队伍立刻向前发力,而在他们的另外一侧,叛军将军万在也带着他的人马绕了过来。 两支队伍好像两条巨蟒,绕过了烧起来的宁军大营,又汇合到了一处。 “看到大王了吗?” 万在朝着肖貌喊了一声。 肖貌摇头道:“大王带着人马往你那边绕过去了,你难道没有看到?” 万在道:“明明是朝着你那边绕过去的,你是看花眼了吧。” 肖貌道:“大王在后军之中,不会有事,咱们继续追那贼兵。” 万在点了点头:“那好,且看你我是谁生擒了那小贼。” 而在他们的队伍后边,被大楚皇帝陛下封为北境王的常行,正在骂街。 此时队伍发展过快的弊端就反应了出来,虽然他有十几万大军,可确实算不上精兵。 一旦遇到什么挫折,遇到什么问题,他手下那些原本就没有领兵经验的将军们,连队伍都控制不住。 这个营的人跑到了另外一个营里,那边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将军在哪儿。 他之前就想着,要花费重金去请那些府兵的将军来他这里练兵。 可这事操作起来谈何容易,那些府兵将军,就算有重金利诱,但又怎么看得起他? 他下令将北境王的大旗举高,不停的让人吹角,把队伍朝着他这边收拢过来。 这下好了,所有的队伍都往他这边涌,四面八方,他的队伍,硬生生的把自己人都堵在这了。 常行心说这样不是办法,却又一筹莫展。 就在他身边,被绑了坐在战马上的武奶鱼却又呵呵冷笑了两声。 常行暴怒:“你还敢讥讽本王,我先杀了你!” 他抽刀就要砍。 武奶鱼却冷笑着说道:“敌军就是要引你队伍混乱,他们可趁机脱身,逼你的前军后军脱节,你前军追上去的队伍没有援兵,怕是要被宁军一口吞了。” 常行一怔。 这么久了,武奶鱼第一次与他说这么多话。 武奶鱼冷笑着说道:“给你十万大军你也不会用......若我领军,此时带所有骑兵追上去,从侧翼堵截宁军,一可救你的前军人马,二可断宁军退路。” “好!” 常行来不及多想,立刻喊了一声:“所有骑兵队伍,跟我上去!” ...... ...... 【再预告一下,花费重金画的唐匹敌图像,会在威信共重号发。】 第六百一十五章 我懂他懂我 肖貌和万在两个人带着的叛军队伍在宁军后边紧追不舍,感觉起来,像是两头恶狼不想丢了前边的大肥兔子。 不管怎么说,这只大肥兔子都显得那么肥美。 虽然同处冀州,但实际上因为相隔甚远,两边的人都不是很了解对方。 但是既然同在冀州,就肯定又会尽力的去了解对方。 这是很矛盾的事,因为这是一个矛盾的时期。 哪怕再过半年,也不会是这样的矛盾,而是双方已经互为了解了不少。 唐匹敌在出征之前,对李叱说过的话,就包括这矛盾。 如今两边对彼此都还不是很了解,所以要快一些动手。 在双方都不是很了解彼此的情况下,那么自然是宁军更强一些。 唐匹敌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在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不管对谁,也当然是宁军强一些。 而若是再给常行这样的人哪怕一年时间,他在碣石州的控制力就会达到一个新的层次。 这个人很有头脑,不同于之前冀州出现过的任何一支叛军队伍的首领。 唐匹敌对此人的判断,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高于虞朝宗。 唐匹敌还说过,常行这样的人是变数,从他懂得利用人皇传说就看的出来。 若是一开始没能把这个变数按下去,那将来这个变数就可能把很多人按下去。 当然,不是说此人比虞朝宗强,而是此人在对局势的看法上,比当时的虞朝宗看的要清楚。 虞朝宗在各方面都要超过常行,个人魅力,武艺,气度,义气,都要远远超过常行。 但是虞朝宗不如常行的一点,恰恰就是对于一支队伍的发展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沉得住气。 就是这四个字。 当一个人,手下拥有大量的土地和士兵,又是在这样一个乱世。 不要说沉得住气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能力,换谁来,绝大部分人都沉不住气。 人贪念无穷。 当一个人拥兵十几万,却还能丝毫都不想扩张地盘? 常行就没有急于扩张,而是在打造一座能挡得住至少十万府兵攻打的东野城。 如果是战力一般的队伍,二十万,三十万,也未必能对东野城构成威胁。 先把脚跟站稳,这就是常行的过人之处。 在东野军追敢宁军的同时。 唐匹敌正在看着天空发呆。 燕先生看着他,他看着天空。 “你只让李叱带一军人马去,其实也在担心吧?” 燕先生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担心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没有。” 燕先生在唐匹敌身边坐下来,也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不知道唐匹敌在看什么,只是想看看唐匹敌在看什么。 如果是李叱的话,对燕先生的回答应该是......自家儿子单独出门,哪能不担心呢。 燕先生道:“可你还是让他只带一军人马去了。” 唐匹敌回答道:“因为那是极限......如果李叱带两军人马去,两万多人的队伍,东野城里那个家伙绝不会轻易出来。” “一万多人,是李叱能自保的极限,也是能把常行骗出来的极限,对他们两个都是。”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真到了平原交战,我训练出来的一万两千宁军列阵防御,若是挡不住五六万叛军的冲击,那才是奇怪的事。” 燕先生嗯了一声,他相信唐匹敌的判断,但他也在担心。 “如果常行最终也没有出城一战呢?” 燕先生又问。 唐匹敌摇头道:“不可能,如果他不想出城一战,也会有人让他出城一战。” 燕先生好奇起来,他问道:“是谁?” “两个人。” 唐匹敌语气平缓的回答道:“第一个......是余九龄,余九龄这样的人用好了,就不可能有人不想干掉他。” “李叱当然知道余九龄的本事,所以必会让他去骂阵,只要余九龄发挥正常,常行就会忍不住。”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个我很佩服的人,没有见过,却听闻过他的故事。” 唐匹敌看向燕先生,停顿了一下后问道:“先生还记得武奶鱼吗?” 燕先生的脸色一变:“武奶鱼?” 片刻后,燕先生的眼睛骤然睁大:“你是说,武奶鱼就在东野城?” 他猛的站了起来:“如果武奶鱼就在东野城的话,你让李叱只带一军兵马前去,那岂不是送死?!” 说话的声音急了,连嗓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燕先生当然知道武奶鱼是谁,也当然了解武奶鱼这个人的能力。 如果武奶鱼在东野城常行手下做事的话,李叱这次就真的可能要出意外。 常行绝不是李叱对手,但武奶鱼可能是。 唐匹敌淡淡道:“他是咱们这边的。” 燕先生再次怔住。 他看着唐匹敌,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你们......你们并没有见过才对,他离开冀州的时候,你还没有到冀州。” “是,确实没有见过。” 唐匹敌看向燕先生说道:“可若是从我给他写第一封信算起,到现在已有两年。” 燕先生的眼睛再次睁大。 唐匹敌问:“先生觉得,什么样的人是能臣?” 燕先生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好回答。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这样的。” 他的视线看向远处,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何为能臣?不只看眼前,也要看未来,不只看己身,也要看他人,不只看本地,也要看远方。” 他的视线落在燕先生身上,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唐匹敌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东野城,武奶鱼,文可治国,武可领军。” 伸出第二根手指:“蓟城叶策冷,同样文武兼备,至少有封疆大吏之才。” 伸出第三根手指:“高缸县贺登科贺山雪兄弟,兄长有宰相之才,弟弟有万夫不当之勇。” 伸出第四根手指:“阐州连夕雾,九年前曾经上书朝廷,写策论七十二,若按照他所写之国策,大楚有中兴可能。” 唐匹敌伸出第五根手指:“渔阳胡不语,六年前曾在幽州罗耿手下为官,有大才,性桀骜,罗耿不容,他便一怒回家养鱼去了。” 唐匹敌对燕先生说道:“我要帮李叱,就不能只看我自己,还是那句话,何为能臣?”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天空:“我这样的。” 燕先生的心都在狂跳,他一直以来,只觉得唐匹敌练兵作战,天下无双,却不知道唐匹敌的眼界,早已经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唐匹敌道:“先生现在可是知道了,为何我要亲自率军去兖州?” 他微微笑着说道:“渔阳在兖州,渔阳有胡不语。” “先生现在可知道,为什么我让庄无敌率军到蓟城?” “蓟城有叶策冷。” “阐州在西北,柳戈去了。” “而李叱这一趟去碣石州,要路过高缸县。” 唐匹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嘴角的笑意也越发明显起来。 他缓缓说道:“李叱很强,是帝王之强,强在懂人心,我也很强,我是能臣之强,强在懂李叱的心。” 燕先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唐匹敌说道:“你自称能臣,那便是天下第一能臣了。” 唐匹敌道:“唔......不是多难的事。” 他的视线回到远处,指了指前边的战场。 “咱们该动身了。” 这是在半山腰,其实就是东野山的一部分,只是距离东野城有三四十里。 他抬起手微微摆了摆,亲兵随即举起宁军的烈红色战旗摇晃起来。 山下,六千纳兰精骑轰然而出。 马踏山河。 唐匹敌从身边手里把铁盔接过来,戴好。 “如果我不让李叱只带一军兵马来,常行必然不会出城,他不出城,我如何能抄他后路?” 他大步走下去,战袍随风而摆。 此时此刻燕先生心里的震撼,已经难以平复下来。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懂李叱,很懂唐匹敌,很懂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也觉得自己明白李叱有多优秀,唐匹敌有多优秀。 然而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年轻人有多可怕。 故人说,不可欺少年。 “你不告诉李叱,是因为怕他知道你必会前来支援,所以就不会尽全力了?” 他在唐匹敌身后大声问了一句。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告诉李叱我必会前来支援,是因为我不必告诉他。” 唐匹敌翻身上马,看向燕先生笑了笑道:“他一定知道。” 他微笑说道:“还有......常行之辈,配不上李叱尽全力。” 宁军队伍中。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东野军队伍,瞧着规模似乎不小,但绝非是东野军全部。 “唔......”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本想把人都引出来,结果看起来,能追上我们的也就四五万人的样子。” 余九龄心说老大啊老大,四五万人还少? 李叱勒停战马,抬起手晃了晃:“传令,停下来,等着他们。” 余九龄不解:“此地距离东野城还没有多远,追赶咱们的贼兵后边,必然还有贼兵的后援,这里空旷,若被合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就摇了摇头。 “九妹,如果我们接着跑的话,敌人追之不及就要回去了。” 余九龄道:“他们追之不及回去,岂不是正好?” 李叱道:“你果然只适合诱敌,不适合作战。” 他看向后边追来的叛军说道:“我若不把人黏在这,敌人后边被落下的队伍,怎么会也追的上来?” “我就是要在着等着,等着常行带着他的大队人马全都上来,唯有如此......” 李叱看向远处,那座名为东野山的地方。 “唯有如此,那个家伙才能舒舒服服在常行背后捅刀。” 余九龄疑惑了一下:“那个家伙?”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惊喜的喊出声来:“老唐?!” 李叱笑道:“唯有我把常行的注意都吸引过来,老唐才能带着骑兵从北边绕到东野城后,我越大张旗鼓,越是浮夸,常行越会觉得,我们的队伍在我身后,而不是在另外一个方向。” 李叱看着那个方向,嘴角勾起笑意。 老唐刚刚打过兖州,从北边走的路他熟悉的很。 天下间,我懂老唐。 天下间,老唐懂我。 李叱抽出横刀往前一指:“宁军!战!” “呼!”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两面夹击谁夹谁 超过四万东野军朝着宁军发起猛攻。 事实上,这是宁军形成战力以来,第一次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在平原上打防御战。 以多打少打过,但这种很可能陷入被人合围的情况,是第一次。 这一刻,宁军上下每一个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唐匹敌曾站在校场上,对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过...... 逢战无惧者,已胜三成,逢战不乱者,又胜三成,你们皆为精锐,再胜三成。 战与不战,我们已有九成胜算。 “箭阵!” 李叱一声号令。 所有弓箭手开始列阵,每一名宁军弓箭手都在最短的时间内,站在自己该在的位置。 每个人的动作几乎都一模一样,像是一个士兵的无数个分身,同时做着一个动作。 站好,成队列,箭壶放在脚边触手可及之处。 远处,密密麻麻冲过来的东野军士兵似乎也已经看到了胜利,嗷嗷的叫唤着往前跑。 “号箭!” 李叱再次下令。 第一排的弓箭手立刻把弓扬起来,一排箭羽为红色的羽箭,刷的一声整齐的射了出去。 羽箭在半空之中经过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一排戳在地上。 那就是箭阵的最远距离。 李叱大声喊道:“他们为什么敢朝着我们进攻?” 不等有人回答,李叱继续喊道:“因为他们还不怕,他们还不知道宁军的可怕。” 李叱把长刀戳在地上,伸手抓起来硬弓。 “这是你们很多人的第一战,你们知道第一战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第一战,告诉敌人,也告诉自己,陆地武功,宁军无敌!” “呼!” “呼!” “呼!” 三声战呼。 另外一边,常行带着东野军所有骑兵脱离了大队人马,朝着前军队伍追过来。 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会轻易的让自己置身险地。 但永远都躲起来,又怎么可能完成他心中那吞天的大梦? 而且杀李叱,是一个他不能抗拒的诱惑啊。 冀州最大的势力,人人都说是宁王李叱,若这一战灭了宁王,那他这个北境王的岂不是天下皆知? 骑兵队伍呼啸向前,迅速的甩开了后边的步兵。 被绑在马背上的武奶鱼也跟着一起往前跑,他似乎别无选择。 常行侧头看了看他,语气冰冷的说道:“虽然你这次开口说话,可我依然会杀了你。” 武奶鱼侧头看了看他,却并不回应。 他被绑了双臂,此时只能任由战马驮着向前。 常行甚至不担心武奶鱼会跳马逃生,后边就是大队骑兵,武奶鱼跳下去,只会在一瞬间就被踩成肉泥。 “报!” 有斥候从前边飞骑回来,面带喜色。 斥候跑到常行面前抱拳道:“大王,万在将军和肖貌将军的队伍,已经追上了宁军,正在厮杀。” “好!” 常行顿时兴奋起来,大声问道:“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斥候回答:“不足二十里,转过前边林子,就可见到。” “跟我杀上去。” 常行一挥手,带着骑兵队伍再次加速。 武奶鱼坐在马背上,战马如此飞奔,他没有办法用手拉着缰绳,所以就好像在大浪上颠簸着的一叶扁舟。 然而不管这风浪有多大,他就是能随波逐流,永远都在水浪之上。 看似颠簸,实则只靠双腿也能完美控制战马。“常行。” 武奶鱼忽然喊了一声。 常行立刻侧头看过去。 武奶鱼笑着说道:“你如此急切追赶,是因为你也知擒贼先擒王的重要吗?” 常行见他主动说话,以为是他在示好。 于是哼了一声说道:“你此时就算有意求生,我也不会轻易许你生死,你之前那般轻慢本王,本王纵然不杀你,也会让你明白何为敬畏。” 武奶鱼道:“你是觉得,我此时看出来你要杀我,所以我在摇尾乞怜?” 常行道:“你摇尾乞怜,我便不杀你?还要看你摇尾摇的好不好。” 武奶鱼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啊......我只是想告诉你,擒贼先擒王的重要。” 常行怒道:“不用你说。” 武奶鱼却似乎很开心。 因为有人在给他写的书信中告知,若有一日,宁军到东野城外,便是常行死期。 给他写信的人叫唐匹敌,武奶鱼并不认识。 但从第一封信开始,看那字里行间,武奶鱼就知道这唐匹敌,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英杰。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亲率六千精骑从侧翼绕了过来,在东野军骑兵的侧后方。 可是宁军的骑兵速度更快。 这些东野军骑兵的骑术,又怎么能和生活在马背上的纳兰骑兵相比。 “大王,左翼后方有骑兵追上来!” 在后队的一个东野军将军不停催马,总算是追上了常行。 常行立刻侧头往左后方看,那支骑兵队伍已经快到他的队伍后尾了。 一瞬间,常行就知道被算计了。 他猛的转头看向武奶鱼:“奸贼竟敢害我!” 武奶鱼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奸贼?” 常行立刻拔刀,朝着武奶鱼一刀劈落。 武奶鱼双腿一发力,那战马就往一侧偏开,这一刀随即落空。 常行立刻喊了一声:“射死他!” 他身边的亲兵立刻将连弩摘下来,朝着武奶鱼那边瞄准。 武奶鱼双臂发力,咔嚓一声将绳索崩开,他一侧身,人就挂在了战马一侧。 不少人瞄准着这边,羽箭马上就要密集的扫过去。 武奶鱼在侧挂在战马身上之后,双脚好像蹲在战马一侧的肚子上似的。 武奶鱼笑道:“你载我一程,我也保你一命。” 说完双手抓着马鞍猛的一发力,那战马直接就被他拉的侧翻摔倒。 而与此同时,武奶鱼也借力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另外一名骑兵,直接翻到了那骑兵背后。 他之前骑着的战马摔倒在地,哀鸣一声,可却只是摔了一下。 那密密麻麻的弩箭,一支都没有射在那战马身上。 武奶鱼抓了前边骑兵往外一扔,砸中距离最近的骑兵,直接把人砸了下去。 他猛的一拉缰绳,战马随即往远处疾冲出去。 “给我追上他,杀了他!” 常行嘶吼着,脸都已经扭曲变形。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的纳兰铁骑追上了他们。 在如此速度之下,马背上的纳兰骑兵却完全不用双手控制缰绳。 每个人都马背上挺直了上半身,他们屁股也都没有坐实在马鞍上。 随着战马疾冲的颠簸,他们的双腿不停的上下弯曲,可上半身却能做到几乎保持不动。 这样一来,他们用弓箭瞄准的时候,便如站在平地上瞄准一样。 羽箭一支一支飞过来,每箭必中。 东野军骑兵的后队,一个又一个士兵中箭落马。 等到追到近出,纳兰骑兵将弯弓挂回去,将他们的战刀抽了出来。 从背后追上,一刀一个。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士兵,所以这就根本不能算是厮杀搏斗。 常行眼看着后边追来的骑兵越来越近,他不停的下令向前冲。 双方骑兵数量差不多,但是他的骑兵,远不如敌人的骑兵。 唯有冲到前边的步兵所在,有万在和肖貌的两军队伍,足以将后边的骑兵击败。 一念至此,常行也不管后队如何被人家屠杀,只管不断打马。 骑兵队伍疾冲中,四蹄狂奔的战马,踏出来的烟尘好像沙尘暴一样。 转过树林,常行已经看到远处正在厮杀。 可是再回头看时,才惊讶的发现那那支敌人的骑兵,居然已经距离他并没有多远了。 “跟我杀回去,与敌人拼了!” 常行嘶吼了一声。 他四周的骑兵立刻停下来,然后掉头朝着唐匹敌的骑兵队伍冲杀。 可是常行却没有回去,他又喊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亲兵继续往前冲。 刚才他那一声喊,他不少亲兵都被骗了,此时跟在身边的也就剩下几十人。 他这一逃,那些折返回去阻拦唐匹敌的骑兵,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快回到队伍中,让万在和肖貌过来保护我。” 常行一边催马一边喊,也不知道是喊给谁。 就在这一刻,常行的脸色忽然一变。 他之前看到的混战,以为是他的四五万队伍在猛攻李叱的宁军。 此时再看,他的队伍竟然好像潮水一样在往回跑。 这怎么可能? 明明之前还是四五万人追杀人家,怎么才一打起来,那四五万人变成了被一万多人追着杀? 李叱这边。 三轮羽箭之后,东野军就被放翻了一地。 等到敌军进入四十步范围内,宁军的投枪就掷了出去。 三十步内,连弩开始倾泻。 东野军的士兵们,往前冲的时候都断然没有想到,宁军的装备居然如此恐怖。 远则长弓,近则投枪,再近则是连弩。 这种装备,别说他们没有,甚至都没有见过。 倒在地上的那一层尸体,让后续的东野军士兵胆寒。 一开始因为人多势众而带来的勇气,被面前铺满地面的尸体吓破了。 不管万在和肖貌怎么催促,往前压的队伍速度也降了下来。 这是宁军在素质和装备以及战术上的全面碾压。 李叱见东野军居然不敢再攻,那就宁军攻。 于是,突然之间就从东野军追杀他们,变成了宁军追杀东野军。 这边是被唐匹敌追着跑,另外一边则是被李叱追着跑。 可就在常行马上就和他的步兵队伍汇合的那一刻,在他的亲兵队伍里最后边的那个人,抽刀开始杀人。 一路都在狂奔,竟然没有注意到武奶鱼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队伍后边的。 武奶鱼手中一把长刀,一刀一个,追上一人砍死一人。 纵马之际,宛若驾着长龙遨游大海。 一刀一刀劈砍,没多久就追上了常行。 常行吓得一刀挥舞出去,武奶鱼冷哼一声,左手探出去一把抓住常行的手腕,一扭,胳膊立刻就断了,那刀随即落地。 武奶鱼右手的刀,刀柄在常行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 常行一声闷哼,眼睛都往上翻了。 武奶鱼将长刀丢了,一把拉过来常行,按在自己的战马上,调转战马往另外一侧跑了。 ...... ...... 【你们猜这是什么意思:喂心共重好,坐这直百】 第六百一十七章 局中局谋中谋 东野城。 府治衙门。 砰地一声,常行被扔在地上,疼的他惨叫了一声。 “我曾经对府治大人说过,常行此人心术不正,不能亲之亦不能远之。” 武奶鱼看向常行,常行挣扎着还想站起来起来,只是极为吃力。 武奶鱼过去一脚踹在常行脸上,常行随即翻了出去,摔的很重。 武奶鱼蹲下来,抓着常行的左臂。 “你这样的人,与你亲近,便会被你算计,像是被吸了血,只能剩下一层干瘪皮囊。” 咔嚓一声,武奶鱼掰断了常行的左臂,然后又抓了常行的右臂。 “你这样的人,若是与你太远,便会被你害了,像是被蟒蛇吞了,骨头都剩不下。” 咔嚓一声,武奶鱼又掰断了常行的右臂。 “当时我对府治大人说,不可亲之不可远之,最好杀之。” 武奶鱼蹲在那,一只手按着常行的膝盖,一只手抓起常行的左腿脚踝。 按着的手往下发力,抓着脚踝的手往上发力。 咔嚓一声,腿朝上掰断过来。 武奶鱼一边动手一边说话。 “府治大人却说,他是做官的,做官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坏了人家性命。” “府治大人还说,你虽然心术不正,可你的生意做的很大,不少人给你做工,最起码能讨口饭吃。” “府治大人还说,朝廷何止是不养官,朝廷连民都不养了。” “他这个府治多年没有领到一个铜钱的俸禄,说起来,那还是朝廷的官员吗?” “不是朝廷的官员,便是百姓们的官员,自然也不敢去向百姓们伸手要税赋。” 一边说着话,武奶鱼一边把常行的另外一条腿也掰断了。 四肢俱断的常行疼的已经喊不出声来,嗓子里堵上了什么东西似的。 武奶鱼在府衙大门的门槛上坐下来,抬头看了看门梁。 那上边还有一截绳子在。 武奶鱼道:“府治大人还说,朝廷不养民,百姓们也得活着啊。” “他说若那常行,真的是爱民的仁义之主,我就去做大楚朝廷的叛臣也就罢了。” “他还对我说,且再看看,常行或许会善待百姓,你早早杀了他,还不是又会有别人出来,难道会好过常行?” “可你不是他期待的那样。” 武奶鱼看向疼的已经扭曲了常行。 “你在这吊死了府治大人,当天我妻子苏儿就要来杀你,被我拦下。” “苏儿问我,不让她杀你,是不是因为你若死了,东野军必乱,便会有无数杀戮,苏儿问我,是不是怕内乱起来,血流成河。” 武奶鱼往四周看了看,见院子一侧的架子上有绳索。 他起身过去,把绳子拎了回来,一边打结一边说道:“我对苏儿说......不是,是我怕死的不够多。” 他把绳圈套在常行的脖子上。 “杀了你,若你手下人没有内乱,那只死了你一个。” “杀了你,若你手下人内乱,也只是死几百人几千。” “我对苏儿说,不杀你,等一等,你该死,助纣为虐者亦该死。” 武奶鱼把绳索一扔,绳子飞过房梁。 他又看了常行一眼,叹道:“绳子我会留在这,你若是心有怨气要回来,就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手一发力,常行就被拉了起来,吊在了门梁上。 武奶鱼把绳子绑在一边的柱子上,坐下来,重重的喘了口气。 “你要是假装仁义一些,府治大人他那么傻,应该也会被你骗了吧。”他抬头看向常行,常行四肢俱断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多大动作,舌头已经伸了出来。 “我杀了你,却不怎么开心。” 武奶鱼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死了,可你的名字在史册上的笔墨,要比府治大人重,史册上会记下你这害民大贼常行,却不见得会提一句爱民好官韩青山。” 武奶鱼从怀里翻了翻,翻出来一个酒囊。 他拔开酒囊的塞子,往地上洒了大半。 “韩青山啊韩青山,一生从不收贿赂,一个铜钱的便宜都没有占过,连喝酒都要在我那赊账。” 武奶鱼低声道:“今日我就要坏你名声了......这酒,你没法不要了吧,是我贿赂你的,求你办件事。” 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咕嘟咕嘟的灌进肚子里。 “就求你,在下边......别那么傻了,待自己好些。” 武奶鱼起身,把酒囊放在了门梁下。 半日之后。 东野城内,一座凉亭里。 李叱眯着眼睛看着唐匹敌,然后转过头,又眯着眼睛看向庄无敌。 他指了指唐匹敌:“这个敌,这个敌人,故意让拿我做诱饵,引诱常行出城。” 他又指向庄无敌:“这个敌,这个敌人,眼见着我被追着跑,他却不来救我,而是一口气端了常行的老窝。” 庄无敌道:“不怪我。” 唐匹敌:“噫!” 庄无敌道:“噫也不怪我。” 唐匹敌叹道:“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面貌忠厚的人,也变坏了。” 庄无敌道:“虽然不怪我,下次我还干。” 唐匹敌从兖州归来之后,路过蓟城,就找到了庄无敌与他说过此事。 唐匹敌告诉庄无敌说,派斥候严密监视碣石州这边。 一旦得知宁军到了,你便率军从东北方向往碣石州进发。 他还告诉庄无敌,不要急着露面,我也会带骑兵队伍来,等我到了之后再做安排。 李叱从西边来,一路上确实过于张扬,大张旗鼓的样子,浮夸的不要不要的。 然而就是这浮夸的表演,却把常行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了。 常行一直都在担心的是李叱的队伍后边还有队伍,却不知道虎狼在北。 唐匹敌在李叱离开冀州之后没多久也率军出发,他一路急行军,比李叱到的其实还早了一天。 李叱引诱常行大军出城追击,唐匹敌的骑兵迂回,抄了东野军骑兵的后路。 而庄无敌则带着一军兵马,趁着东野城兵力空虚,一口气将东野城拿下。 庄无敌道:“我们刚到东野城下,城门就开了。” 他看向唐匹敌:“你是如何做到的?” 唐匹敌叹道:“虽然此时应该适当的装一下,但此事确实非我之功。” 他看向旁边:“是他们打开的城门。” 李叱他们也看向那些人,都是东野军的人。 其中一人道:“武先生说过,如果有一天有军队到了东野城外,而他被带到府治衙门,那就是时机到了。” 这个汉子眼睛还有些红。 “我们都是府治大人的手下,原本都在衙门里做事,我是衙门的捕头,他们都是衙门里的捕快差役,还有曾经的厢兵民勇。” “府治大人遇害之后,我们为了给府治大人报仇,按照武先生的吩咐,忍辱负重,投靠了常行。” 这汉子抬起手在眼睛上擦了一下。 “武先生说,要报仇,就要报的彻底一些。” 李叱问道:“那武先生何在?”这汉子摇了摇头道:“此时不知道武先生去了何处。” 之前。 在武奶鱼被带到府衙的时候,他在门口抬头,看了看门梁上的绳子。 然后他进门,看了看那些站在旁边的甲士,那些人被他看的羞愧的低下了头。 但,这只是常行他们以为的事。 武奶鱼抬起头看了那门梁上的绳子,又看了看那些衙门里的人。 他的意思是,时间到了。 这些汉子们低下头,是他们明白了武奶鱼的意思。 常行就算是出城追击李叱,也不可能带上全部兵力。 东野城就是他的根基之地,只要东野城在,天下再乱,他也能不动如山。 所以留守东野城的队伍,还有至少两三万人。 虽然庄无敌带着的一军宁军都是老兵,战力无双,但他们要想攻破东野城,一样没有任何可能。 庄无敌的队伍掉头过去,与李叱的队伍两下夹击,以两军兵力灭掉城外的东野军七八万人,这都可能。 但要破城,确实没可能。 然而这时候,城门开了。 这些汉子们奉武奶鱼之命,在看到宁军到了城下之后,就按照计划行事。 原本在府治做捕头的刘鸥,带着他的人,假意说要去堵住城门,并无人怀疑。 那时常行不在,常行手下四大战将都不在,城中留守的将军,哪里会想那么多。 刘鸥带人将城门打开,迎接宁军入城。 这之后的战事,其实就没有什么可以过多讲述的必要。 李叱听完之后,看向唐匹敌道:“你是早知东野城有武先生,所以才会让我来?” 唐匹敌淡淡道:“此时,你居然还要问我?” 李叱笑道:“那我该如何?” 唐匹敌依然淡淡的说道:“夸我。” 李叱笑着拉了他一把:“走吧,快陪我去找武先生。” 与此同时,东野山的山顶。 要到这里,其实没有路可以上来。 这山顶上怪石嶙峋,连一棵树都没有,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就算是最好的猎户,也不敢到这里来随意走动。 在山顶上,有一块如剑般的长石立于此处。 武奶鱼和苏小苏两个人坐在这长石上,看着山下远处那浓烟滚滚。 “有点好看。” 苏小苏说。 武奶鱼笑了笑道:“一把火,烧死了不少该死的人,所以有点好看。” 苏小苏叹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看,你却偏要说出死多少人的话来。” 武奶鱼道:“那我应该怎么说?” 苏小苏沉思片刻,然后认真的说道:“你应该说,也就你这样的女中豪杰,才能觉得那浓烟滚滚是好看。” 武奶鱼点了点头:“也就你这样的女中豪杰,才能捕获我这样的闲云野鹤。” 苏小苏脸微微一红,哼了一声。 “现在还不是要被别人捕获了。” 苏小小道:“看你那心思,已经要去辅佐宁王了吧。” 武奶鱼笑了笑:“哪有那般容易,他不来求我,我怎么会自己去找他。” 就在这一刻,看到山下有人过来。 苏小苏道:“咱们快回去吧,这里无路可走,山石陡峭,他们不好过来。” 正说着,一少年在怪石嶙峋中穿梭闪现。 那少年犹如雄鹰疾掠,踏山石而来。 到了那剑石不远处,少年抱拳道:“冀州李叱,求见武先生。” 第六百一十八章 那些让人皇害怕的事 苏小苏看到那少年飞掠而来,忍不住惊了一下。 因为在她的想象中,李叱应该是一个一身书生气的人才对。 这种地方,正常人怎么可能上的来。 常行东野军中的那些自视甚高的将军们,没有一人有如此本事。 不然的话,武奶鱼也不会让苏小苏在这里等他。 “吓了一跳?” 武奶鱼看她这样反应,笑了笑说道:“四页书院里的正常人,都是芸芸众生,最多不过一朝权臣,可四页书院里调皮捣蛋的,大概会走的更远一些。” 他看向李叱,低声对苏小苏说道:“他,就是最近这些年,书院最调皮捣蛋的那个了。” 然后武奶鱼起身抱拳:“见过宁王。” 王爷啊,在人们的认知中,应该都是那种老朽之人。 纵然不是老朽,也是一身迂腐气。 就算不是那种大楚杨家的正经王爷,不正经的,难道不应该是常行那个样子的吗? 可这李叱就不一样,像个邻家的弟弟。 武奶鱼笑着对苏小苏说道:“二十年来,四页书院里一共有三个奇才,一个是我,一个是李叱,还有一个.....” 他往李叱身后看了看,有一少年,黑衣长袍,负手而立。 “大概就是他了。” 一个时辰后,东野城。 李叱对武奶鱼抱拳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然后又转身看向贺登科和贺山雪兄弟,也抱拳道:“有劳两位兄长了。” 这三人连忙回礼。 李叱和他们商议之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东野城很重要。 所以必须在这留得力之人驻守,以遏青州向北之势。 又可与蓟城南北相应,互为支援,以挡兖州向西之势。 最终李叱决定,由贺登科为碣石州府治,贺山雪为碣石州府丞。 所有东野军的降兵,皆交由这两人率领整顿。 为了保证贺登科兄弟能稳住碣石州,所以武奶鱼夫妇主动要求东野城多留一年。 一年内,帮着贺登科兄弟把这支队伍重新打造,让东野城变成冀州东南的一座堡垒。 李叱给武奶鱼留了三千宁军,协助他练兵。 东野城这边的事解决之后,冀州之内,就只剩下西北那边还有些小小的乱子。 几天后,李叱和唐匹敌率军返回冀州。 唐匹敌坐在马背上,随着战马走动而微微摇晃着,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你和武先生通信那么久,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李叱躺在旁边的马车上,一边晒着冬日的太阳一边问着。 唐匹敌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轻轻吐出一口气。 “屁股疼。” 如他这样的人,骑马时间久了屁股也会疼。 对于一个人身体强壮,会有很多形容,比如钢筋铁骨,铜头铁臂之类的词。 至今,还没有一个专门的词形容的是......你屁股好硬啊。 而李叱就从来都不担心这种事,因为他能躺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坐着。 除非是急行军,不然的话,休想让他离开那舒舒服服的马车。 当然他喜欢的舒舒服服,可不是装饰奢华的那种-马车。 平板大车,上边有干燥的稻草,躺在这,鼻子里都是稻草的那种香气,他会觉得很舒服很踏实。 看到唐匹敌说屁股疼,李叱往旁边挪了挪。 然后伸手在自己挪开的位置拍了几下。 唐匹敌撇嘴道:“我堂堂宁军武扬大将军,总领三军兵马之人,你觉得我会躺在这样的马车上?若是让我的士兵看到了,会怎么想?” 说着,躺了下来。 两个人躺在平板大车上,一样的把双手放在自己脑后,一样的看着天空。 唐匹敌道:“和武先生通信的事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觉得说经过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李叱点了点头,明白了唐匹敌的意思。 但他却撇嘴道:“虽然你解释的貌似有道理,但其实毫无道理,掩饰不住你从一开始就只想让我当诱饵的心思。” 唐匹敌笑了笑。 李叱道:“你说还有几位先生被你请来了?” 唐匹敌嗯了一声:“兖州渔阳的胡不语,我归来的时候,他说要安顿好家人才来,估计着已经在半路,此人桀骜,性子孤僻,当初在罗耿军中的时候,罗耿对他就是又爱又恨,最终把他骂跑了。” “阐州连夕雾应该快到冀州了,咱们回去就能见到,还有蓟城叶策冷,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到。” 李叱嘿嘿笑了笑。 唐匹敌道:“笑个屁?” 李叱道:“这些人,你是怎么打听来的?” “和高院长。” 听到这四个字,李叱一怔。 他居然都没有想到。 “我找到的人,全都是四页书院出身。” 唐匹敌道:“你身边有那么大一个宝藏,还是你的岳丈丈,你居然都忘了去问。” 李叱有些羞愧的说道:“确实是忘了。” 唐匹敌忽然觉得应该整理一下措辞,于是笑着说道:“一个大宝藏,你的岳丈丈。” 李叱:“闭嘴!” 唐匹敌道:“好在有我。” 李叱瞪着他:“嗯......不愧是你。” 唐匹敌道:“回去之后和你岳丈丈要多聊聊,老人家胸腹之中有天下。”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不是不想和高院长聊聊,只是......” 李叱叹道:“如果他不是岳丈丈大人,那还好说,就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之后,为什么就会那么怕他?” 唐匹敌道:“高院长和你想的大概也一样,你不主动去问他,他又觉得自己主动和你说会有些......” 唐匹敌想了想,该用什么词形容一下比较合适。 李叱道:“比较尴尬。” 其实尴尬这个词也不是十分准确。 唐匹敌想不出来,索性摇了摇头道:“老人家要面子,你又不要,多主动和老人家聊聊又不吃亏。” 李叱道:“为什么我不要面子?” 唐匹敌道:“你......” 李叱道:“别说了。” 唐匹敌道:“那你问......” 李叱道:“想想看,回家确实不耽误过年,溜达一圈,碣石州也是咱们的了,略微美滋滋。” 唐匹敌道:“你的。” 李叱道:“可是你打下来的。” 唐匹敌道:“我打下来多少地方,都是你的。” 李叱还要说话,唐匹敌侧头瞪了他一眼:“你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是宁王,凭什么和我犟嘴?” 李叱:“这.......” 这话也就是从唐匹敌嘴里说出来,才会那么的自然而然。 “李叱。” 唐匹敌叫了一声。 李叱不理他。 唐匹敌道:“憋屁呢?不说话。” 李叱道:“我是宁王,我凭什么搭理你。” 唐匹敌道:“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说一遍。” 李叱道:“有事说事,好端端的为什么威胁人......” 唐匹敌道:“南下的事,你考虑过没有?” 李叱道:“考虑过。” 唐匹敌道:“说!” 李叱:“噫!” 片刻后,李叱看着天空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南方,没有迈步到南平江以南,可能是我性格里有些缺陷。” 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小时候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我不敢告诉师父说,我如果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久了,就会害怕去别的地方。” 唐匹敌侧头看了他一眼。 李叱道:“我对于陌生的地方,总是会有恐惧感,比如师父说要带我来冀州的时候,我就很怕。” 他笑道:“可能骨子里就是怂人一个,又不敢表现出来。” 缓了一口气后,李叱笑着说道:“我七八岁的时候,师父带着我,在一个小村子里住了大概十来个月的时间。” “那是我们在一个地方住的最久的一次,我习惯了那村子里的人,土坡,柴堆,甚至是鸡鸭鹅,村口的小黄狗......” 李叱看向唐匹敌说道:“所以当师父说要离开了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害怕成那样。” 唐匹敌沉默着。 李叱道:“所以你问我什么时候南下,最理智的推算之后,大概还需要两到三年,我想,两三年也足够让我克服恐惧了。” 唐匹敌问:“你不想去江南,是因为你害怕江南见到的一切,都和你在北方看到的不一样?再看不到这种土坡,柴堆,村口的小黄狗?” 李叱道:“不知道,反正就是有一些抵触。” 唐匹敌道:“那好,我去打。” 李叱一怔,他看向唐匹敌,思考片刻后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怕的事没有?” 唐匹敌回答:“一事无成。”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笑起来:“我却就想混吃等死,哈哈哈......现在也一样想。” 唐匹敌看着他,用很认真的语气:“呸!” 李叱心说这个呸,有点正经啊。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你这样的人,永远没办法成为你梦寐以求的样子,你想混吃等死......你那个破性子,恨不得你身边的人都混吃等死,而你自己去把活都干了。” 李叱撇嘴:“我懒,公认的懒,冀州内外,谁不知道我懒?” 唐匹敌道:“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小孩儿出生的时候,会有脐带连着,对不对?” 李叱点头:“对。” 唐匹敌道:“那你知道,其实猪,牛,羊,狗,这些东西,下崽的时候,也有脐带连着。” 李叱道:“忽然说这些是做什么?” 唐匹敌继续说道:“那你知道,为什么鸟鸡鸭鹅,这些下蛋的东西,下蛋的时候没有脐带连着吗?” 李叱的眼睛眯了起来。 唐匹敌认真的说道:“因为生小孩,下崽儿,这种有东西拉扯着没关系,但是蛋不行。” 李叱道:“你才扯蛋,你满嘴扯蛋。” 唐匹敌微笑道:“你看,你这种道行高深的老银币,怎么还急眼了呢。” 李叱呸了一声。 唐匹敌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着天空说道:“你在一个小村子生活的久了,所以害怕去别的地方,你在北方生活的久了,所以害怕去南方......”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笑起来。 “南方有什么东西那么可怕?你可是人皇啊......不能厚此薄彼,北方是你的,难道南方就不是了?” 李叱叹道:“你要这么说......那我可要骄傲了啊。” 唐匹敌道:“要雨露均沾,北方已经感受到了人皇的温暖,你就别光祸祸这一个地方了......要祸祸,就祸祸整个天下,大好中原。” 李叱哈哈大笑。 “过两年吧。” 李叱道:“看惯了这边的枯藤老树昏鸦,也去看看小桥流水人家。”  第六百一十九章 年聚 一年一年,数着日子过的时候觉得很慢,数着年过的时候却显得那么快。 有时候就会特别欣喜,因为一年一年都是正着过的,日子一年一年好,所以有期盼。 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的伤感,因为时间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其实都是倒数的。 一眨眼,李叱已经不再是那个小丢丢儿,而是大丢丢儿了。 不管看哪个方面,都大。 他们回到冀州的时候已经腊月二十六,冀州的大街小巷已经张灯结彩。 想想看,上次李丢丢坐在墙头上盼着夏侯琢回来的时候,好像就在前几天。 时间一成不变,可是又带给人很多错觉。 百姓们在年前有时间坐下来,慢慢的品味一下生活。 一壶茶,一把瓜子,就能品味过去几十年的酸甜苦辣。 再加一把花生,就能品味出未来几十年的喜怒哀乐。 所以人们就会忍不住的感慨,几年前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日子? 宁王没成为冀州之主前,从曾凌那时候算起,冀州百姓的日子,哪有过的舒坦的时候。 舒坦的不是他们,舒坦的是那些名门望族,灯红酒绿的是那些达官贵人。 可是宁王在冀州这才三年不到,冀州百姓的日子已经翻了一番不止。 最起码在过年的时候,人人家中的餐桌上,有酒有肉有米粮,人人家中的日子里,有笑有泪有余庆。 城中的富商甚至想着,要在冀州城里给李叱造一座雕像。 他们凑在一起,请求面见宁王殿下。 宁王倒是没有拒绝,就在冀州府治衙门里招待了这些人。 大家围坐在一起,有茶有糖有点心,聊的也开心。 虽然大家都很拘谨,毕竟见的可是宁王殿下,但见到了就是最大的开心。 李叱听这些人打算耗资数万两银子,甚至可能十万两银子,要在冀州城里给他建造一座三丈三高的雕像,当时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你们确实想花这笔银子?” 李叱问。 那些富商连连点头,点头慢了都好像心不诚似的。 李叱缓缓说道:“这雕像上,若是刻上你们的名字,说是你们募捐修建,自然最好。” 富商们又连连点头,点头慢了都好像不同意似的。 李叱道:“可是雕像上刻了这些字,就显得不那么好看,第一是寒酸,要大家凑钱修个雕像出来,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第二是不美观,刻上那么多字,好像在纪念什么似的......” 他叹道:“可若是不刻上你们的名字,又显得亏了你们。” 富商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李叱是什么打算。 李叱道:“这样,你们既然非要花了这笔银子不可,那不如我帮你们想个更好的用途。” 李叱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用这笔银子做盾牌,我让人在盾牌上刻你们的名字。” 李叱笑道:“所有制作出来的盾牌,分发给士兵们后,他们拿到就知道是谁出银子给他们做的这保命的东西。” 李叱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说给我建造雕像,也能为你们积累功德......那你们想想,救人一命积累多少功德?” 李叱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温善那么柔和。 “我中原道宗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救人性命为上功,西域禅宗的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们做一面盾牌,就是救了一个人,而且还不只是救一次,每一次出征,这盾牌可都是救命保命的东西。” “你们一面盾牌的功德,往小了说,在禅宗说法中最起码可以抵得上七级浮图,道宗说法,往小了说,救人一命是积一次上功......”李叱看向那些富商说道:“那要是一百面盾牌呢,一千面盾牌呢?一万面盾牌呢?” 李叱笑道:“若真如此,在座的各位要说功德,那人人都可飞升天界,位列仙班。” 那些富商们互相看了看,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光彩。 李叱道:“想想看吧,士兵们举起手中的盾牌,一眼就看到盾牌上你们的名字,他们每个人都会谨记,你们就是他们的恩人。” “做盾牌!” 一个富商站起来,脸色激动的说道:“我要做,我要做一千面!” 另一人站起来道:“我也做一千面。” 人一个一个的表态,李叱看着他们,其实也知道他们这些人不会因为自己这三言两语而激动起来。 能做生意到这个地步的,哪有傻乎乎的。 他们激动起来,是因为他们觉得应该激动起来。 可是李叱也不在乎他们的激动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银子用在了最合适的地方。 真的用这修建雕像的银子,造出来一万面盾牌,李叱觉得这些人就算真的去位列仙班也没什么。 回头让张玉须和那些神仙们打个招呼的事。 只要天界上的那些神仙们住的地方够宽敞。 挤一点也没关系,仙人嘛,挤一点也是仙人。 合住也是仙人,合租都是。 于是,双方愉快的达成了都满意的结果,做盾牌。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车马行。 李叱还是喜欢这,这里好像更为自由一些。 用唐匹敌的话说就是,李叱觉得做宁王得戴上面具,而在车马行里,他还是李叱。 铁锅,木柴。 李叱看着热气腾腾的那一大锅炖肉,想着一会儿是应该吃米饭还是馒头。 这种炖肉,这种浓郁到让人胃都在发抖的香味,简直是人间少有。 把东西做好吃这种事,只要做的多了,那自然也就能掌握。 虽然这不是李叱的天赋,不像是有些人,好像一生出来脑袋里就有食谱,随便做做就是人间美味。 还能靠着这种天赋,把小姑娘哄的美美哒。 但他足够好学,也足够坚持。 这一排铁锅,全都在冒着热气。 这一锅是炖肉,旁边一锅是炖鱼,再旁边是一锅炖鸡...... 李叱掐着腰看着,觉得打下来豫州大概也就这样了吧,成就感应该差不多。 咦? 为什么会用打下来豫州做比喻呢。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个人进来,弯着腰进来的,脑袋进来了屁股还在门外边。 一边往里走一边使劲吸着鼻子,闻着味就进来了。 李叱一看到那人进门,眼睛就开始发光。 “今年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李叱立刻问了一句。 夏侯琢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这味儿太香了,都是你炖的?” 李叱道:“那是自然。” 夏侯琢问道:“我不相信你的手艺,除非是肉不一样,这么香......你把神雕炖了啊?” 远处神雕抬起头往夏侯琢这边看了看,那眼神,好像在说进来的怕是个傻子吧。 夏侯琢走到李叱身边,看了一眼满满一锅的肉,又看了看旁边的炖鸡。 “这边是神雕,那边是狗子。” 夏侯琢道:“我先尝尝。” 他伸手就从锅里捏出来一块,放进嘴里,那味道一下子就穿透了灵魂。 “你是假的李叱吧。” 夏侯琢看着李叱:“说,是何方妖孽把李叱夺舍了?” 就在这时候,夏侯玉立和她母亲一块进来,看到李叱的那一刻,夏侯玉立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一下。 像是为了掩饰,故意看向神雕那边:“啊,神雕,你又胖了!” 神雕看到夏侯琢一脸嫌弃,看到夏侯玉立却立刻就跑了过去。 围着夏侯玉立转圈,用它的鼻子在夏侯玉立腿上一下一下的拱。 李叱看着它那个丢人的样子,问夏侯琢:“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把神雕炖了?” 夏侯琢:“嗯?” 李叱道:“明天吧,明天那顿炖。” 夏侯玉立逗了一会儿神雕,背着手走到正在和夏侯夫人说话的李叱旁边。 假装听了一会儿,然后用脚轻轻踢了踢李叱。 “宁儿呢?” 她问。 李叱道:“出去采买东西,马上就要回来了吧。” “唔.......” 夏侯玉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却忽然跑了:“我去找她。” 夏侯琢看着妹妹跑出去的样子,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忽然抬起脚在李叱屁股上踢了一下。 李叱诧异的问:“这是何故?” 夏侯琢道:“刚刚那猪拱了我妹妹。” 李叱道:“那你踢猪啊。” 夏侯琢道:“踢了啊。” 李叱:“按照我们行骗之人的看法来说,你这话术,是多么低级的坑......” 夏侯琢道:“猪就是猪,管他低级不低级,猪就是笨。” 门外,唐匹敌和澹台压境一块进来,看到夏侯琢和夏侯夫人居然回来了,连忙上前打招呼。 唐匹敌道:“刚刚看到夏侯姑娘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说着笨猪笨猪笨猪......” 他问李叱:“你把她怎么了?” 夏侯琢:“哈哈哈哈哈.......” 李叱道:“是神雕!” 唐匹敌道:“神雕?神雕气着夏侯姑娘了?那我们要不要吃了它。” 夏侯琢:“说好了,明天那顿炖。” 唐匹敌看了看神雕,又看了看李叱,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李叱瞥了他一眼:“笑个屁?” 唐匹敌道:“屁有什么好笑的,笑个猪。” 余九龄从门外跑进来,一边跑一边说道:“做好饭了吗?” 李叱回答:“差不多了,饿了?” 余九龄道:“快藏起来,罗境居然来了!” 罗境在余九龄后边也就是一丈远的地方,听到余九龄这句话,他立刻往四周踅摸起来。 忽然间悟了。 心说怪不得李叱的婆娘高希宁,习惯了用暗器。 可是这车马行内外,居然扫的干干净净。 于是罗境看向身边的罗枝节:“把鞋脱了。” 罗枝节不明所以,但立刻就把鞋脱了下来。 罗境一把将鞋拿过来,瞄了瞄,嗖的一声扔出去,正好打在余九龄屁股上。 余九龄回头一看是只鞋,先看了看罗境,罗境一脸得意,再看看罗枝节,罗枝节一脸无辜。 余九龄心说管你无辜不无辜,他朝着神雕喊了一声:“神雕过来!” 神雕扭着大屁股就跑过去了,余九龄把那只鞋往神雕嘴里一塞:“过年了,拿着吃去吧。” 神雕叼着鞋就跑了,甩着屁股跑。 罗枝节:“......” 别问神雕为什么喜欢叼鞋。 问就是都赖狗。 第六百二十章 竟然不如贼 酒过三巡。 唐匹敌看了看罗境,又看了李叱一眼。 李叱这样的人精,自然明白老唐这一眼的含义。 原本老唐就判断,罗境可能会在来年春暖之后对豫州有所举动。 李叱和老唐都明白,这是不智之举。 但是他俩明白没有用,因为罗境不这样想。 老唐也说过,现在的罗境,坐拥最富庶之地,兵多将广不缺钱,未必听劝。 所以老唐打算在春暖后,带着队伍往南移动,随时准备策应支援。 但这件事,要对罗境说。 就算罗境和李叱的关系再好,该说的还是必须要说。 罗境从一开始的看不起,到后来的认可,再到后来对李叱视若兄弟,这是显而易见都是。 然而即便如此,但有些线还是不能随随便便跨过去。 比如老唐率军往南移动,如果不和罗境提前知会的话,那么罗境会怎么想? 就算是亲兄弟,一个在冀州一个在安阳,冀州的人忽然领军南下,而没有通知安阳这边,也不能容忍。 唐匹敌这一眼的意思就是,要和罗境说。 李叱拿起来一根烤羊腿,用刀子把肉一点一点切下来。 切好之后递给罗境:“你明年春暖,一定会对豫州动兵的吧。” 罗境伸出去接这盘肉的手在半空之中一停。 片刻后,他笑着把盘子接过来。 “是,必会动兵。” 他看了李叱一眼:“无需劝我。” 李叱道:“不劝,就问问。” 罗境道:“我这次来冀州,可不是来和你们商量什么军国大事的。” 他又看了一眼唐匹敌,笑道:“我只是在这过年的时候,找我的兄弟们团聚。” 李叱和唐匹敌,在罗境这笑容背后看到了一些悲伤。 那悲伤,叫孤独。 然后两个人同时醒悟过来,罗境确实是个没朋友的人。 他父亲还在的时候,他是幽州无敌的少将军,孤独冷傲。 他父亲不在了之后,他更加孤独冷傲。 他就算想找一些与他差不多的人交朋友,又去何处找呢? 罗境这样的人交朋友,看的一定不是出身。 而是本事。 你本事和他相差甚远,你就算是天王老子家里的人,他也一样看不起你。 而不巧的是,整个幽州境内,谁能和他比肩? 巧合的是,出了幽州之后他就遇到了两个,一个是李叱,另外一个就是唐匹敌。 三个人似乎都差不多,不管是样貌身形还是武艺,都是上上之人。 所以你看,罗境这样的人找朋友,是有门槛的。 一个人,若是家世与他相当,或是比他好,但是本事不如他,他看不起。 若是家世不如他,本事不俗,但是样貌太丑陋,他还是看不起。 家世如他也好,不如他也好,本事和他差不多,样貌也不错,那就可以做朋友。 可能在罗境心里,他这一生至此,最好的朋友就是面前这些人了。 他在幽州都没有什么朋友,更何况是在安阳? 所以在这个过年的时候,他才会千里迢迢的赶到冀州来。 罗境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低下头。 沉默了片刻后他笑了笑道:“过年了。” 这笑容,苦涩更重。 他说:“过年了,就只说过年该说的话吧。” 李叱其实本来还是要劝几句的,他也把罗境当朋友看。 唐匹敌微微摇头,示意李叱不要再说军务事。 李叱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今天你们走运,我忽然来了兴致。” 他看向外边的亲兵说道:“把我的鼓取来。” 李叱起身,活动了一下后说道:“有阵子没有说过书,给你们说一段,说的好可是要给赏钱的。” 众人立刻开心起来,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叱说书了。 当年在云斋茶楼的那位小先生,可是风靡了整个冀州城。 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被他迷的不要不要的,看到他就神魂颠倒。 这可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当年的事,如今在场的人很多都亲眼见过。 他在台上唱曲儿说书,下边的人看着他,人人都是花痴脸。 也不是没有过,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贵妇人,愿意一掷千金包下他。 包下不行的话,一掷千金睡他一次也可以。 那贵夫人曾经说过,小先生这一举手,一投足,一撩袍,一摆腿,样样都勾人魂。 多少次,李叱都以自己还小而拒绝。 当然,是年纪还小。 此时听李叱说要说书,众人的兴致都高涨起来。 不多时,亲兵们抬着鼓来了,一面直径超过五尺的牛皮大战鼓。 李叱看着那鼓懵了一下。 余九龄连忙吩咐人把鼓抬下去,要的说评书的鼓,可不是这种。 李叱笑道:“就用这个吧,这个带劲儿。” 夏侯玉立起身道:“且等等。” 她转身离开,不多时,带着三弦琴回来,笑着说道:“我给你配曲儿。”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个站在大鼓旁边,一个坐在不远处,怀抱三弦琴。 夏侯夫人笑问:“今日说个什么典故?” 李叱道:“听了你们就知道了。” 他看向夏侯玉立,夏侯玉立随即玉指轻动,稍稍找了找琴音,然后曲声就响了起来。 李叱道:“且说那安阳城里,有一员勇将,自认为天下无敌,无人可及,这人姓孟,名为可狄。” “噫!” 罗境笑道:“这是要吹嘘自己吗?!” 李叱笑着看了他一眼。 唐匹敌却在心中叹了口气,罗境啊罗境,但愿你能明白李叱苦心。 孟可狄因何而败? 轻敌。 与此同时,南平江南岸。 楚军大营中。 看着手下人端上来的饭菜,武亲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问:“为何如此丰盛?” 手下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们都在害怕,武亲王会让他们把饭菜撤下去。 其实又哪里谈的上什么丰盛,只是三个菜,其中还有两个是素菜。 快过年了,武亲王的餐饭如此简朴,却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是那么简朴。 武亲王生而富贵,又怎么会真的简朴了。 只是因为军中缺粮。 豫州确实是粮产重地,而且算是武亲王的根基之地,但是他连年征战,靠豫州一地支撑,也已经颇为吃力。 他去冀州打,粮道补给线就从豫州到冀州,他去荆州打,补给线就从豫州到荆州。 越长消耗越大,一石粮食,运送到地方,可能路上就要消耗掉一半。 他大军所需之粮草,全靠豫州一地,而今又兵分两路,两地供应,就算豫州是天下粮仓也会不堪重负。 武亲王背后还有曹家,曹家自然不遗余力。 可是在这样的时代,钱多,未必能买来足够的粮。 武亲王看向手下人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罢了,下不为例。”他坐下来,看着这三盘菜,缓了一会儿后说道:“军中将士们,一日两餐,我一餐却有三菜,不好。” 手下人连忙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粮草补给,还有多久到?” 武亲王一边吃一边问。 手下人道:“半个月前,军需主簿安大人亲自去催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武亲王嗯了一声,他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吃过肉,今日这饭菜确实有些诱人。 可是因为手下人的回答,又突然觉得这荤菜都索然无味起来。 “安和知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武亲王轻轻吐出一口气。 年前时候,军需主簿却离开大营去催粮草补给,这事他都不敢让士兵们知道。 “豫州府洪大人那边,已经派人来过三次,说正在筹集,请王爷再稍加宽限。” 武亲王点了点头:“他也难。” 沉默片刻后,他不再说话,而是大口吃饭。 正因为他知道难,所以哪怕心事沉重,吃起来也没那么美味,可还是不能糟蹋了。 三个馒头三盘菜,吃的干净。 自从新皇登基以来,武亲王就还没有回过家,几年来,始终风餐露宿。 “取纸笔来,我要写奏折。” 武亲王缓缓吐出一口气,想着这次只能是请陛下想想办法了。 他在信中对皇帝杨竞说......请陛下酌情分拨一些粮草,豫州一线确实艰难。 他告诉皇帝,如不出意外,安阳一战,在春暖后便会有个结果。 反贼罗境,必会攻打豫州,他会竭尽全力在南平江将罗境击败。 写完之后,武亲王把奏折递给手下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 手下人刚要应一声,武亲王一把又将奏折拿了回去。 他沉默片刻,把奏折扔进不远处的火盆里。 “王爷,这是何故?” 手下人连忙问了一句。 武亲王长叹一声道:“我这边艰难,陛下那边何尝不是一样的艰难......你们都忘了吗,上个月得到消息,说陛下已经下旨,将宫中支出缩减到了原来的十分之一,吃喝用度的所需,缩减到了原来的二十分之一......” 他知道,这份奏折一旦送到都城。 皇帝杨竞就算是想尽办法,也会凑出来一批粮草补给给他。 可是那样一来,都城里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东南的大贼到了扬州,距离京州不过六七百里,西南的大贼到了荆州,距离荆州也不过一千多里。 北边来的大贼,罗境之流,对豫州虎视眈眈。 都城那边,也许已经很久都没有收到从各地缴纳上来的粮食。 “陛下已经在吃苦了。” 武亲王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那三个空盘,连菜汤都被他用馒头擦的干干净净的空盘。 看着,所以脸上愧疚之色更浓。 “身为人臣,如何能让陛下再吃苦?” 武亲王摇头道:“陛下没有跟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说过他的苦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不能和陛下去说,那是为臣者的失职,也是无能。” 他起身道:“我们自己想想办法吧。” 武亲王往外走的时候,忽然间就想到了一件事,毫无征兆的想起来,可就是这一下,心口好像被刀子扎了。 疼的他一阵窒息,脸色瞬间变得发白。 听闻,冀州那边风调雨顺,而且减免税赋,分田分粮,百姓们有吃有穿有余钱...... 可那边,是大贼李叱控制的地方。 这......有道理吗? 朝廷,不如贼? 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心口剧痛。 第六百二十一章 又是一年春暖时 冀州城北,旷野中。 李叱他们纵马狂奔,狩猎野物。 这一次出外游玩,高希宁她们也全都跟着了,难得的出来放松一下。 但是她们再撒欢,也肯定没有神雕和狗子撒欢的厉害。 那两个家伙,一空一地,两个霸主。 趁着那边在清点猎物,李叱对唐匹敌说道:“怕是没法再劝了,而且你看他那般心意,若是我说在春暖的时候,把咱们的队伍往南移动,他也会心有不悦,又何止是不悦,大概会直接撕破脸吧。” 唐匹敌点了点头:“到时候等有他出兵的消息,我就带兵往南动一动,就别与他再商量,他觉得那样,伤他自尊。” “罗境那样的人,伤他什么都行,伤他自尊,犹如要了他的命......也不对,他大概宁愿不要命也不能伤了自尊。” 李叱道:“也唯有如此,那就等他南下的消息吧。” 他们看向罗境,那家伙又射猎到了一只野兔,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开心似的。 “再多说什么,怕是要引起他的反感了。” 唐匹敌叹道:“他心中觉得把你当兄弟,而且已经把幽州都让给你了,那可是他的根基之地......这样的情分,你再阻拦他,他会觉得是你不想让他壮大。” 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 唐匹敌笑道:“再说了,罗境未必就真的会败,如今武亲王那边兵不多粮不足,罗境这边士气正盛。” 李叱道:“但愿如此。” 说起来,罗境之前就和李叱明言,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若有一日你我不得不针锋相对的时候,我也不会留情,到时候你也无需对我留情。 在罗境看来,天下英雄,不管是草民出身的李兄虎,还是皇族出身的杨玄机,都远不及叱。 而大楚朝廷这边,他唯一的对手也只是武亲王而已。 武亲王又已老迈,纵有战神之名,也是强弩之末。 罗境催马过来,笑着对李叱和唐匹敌说道:“你们两个若再偷懒,今日就别想赢我。” 李叱道:“让你先跑,你也不行。” 罗境呸了一声:“世上无人让我,我亦无敌,你却还想让一让我,再与我争?” 他指了指远处:“不如赌上一把?” 李叱笑问:“你想赌什么?” 罗境道:“我见你手下人,刚刚网猎到一只野鹿,就那把野鹿放了,你,我,老唐,三人追赶,看谁把这鹿拿下。” 李叱问:“输了的人要如何?” 罗境道:“输了的人要如何......你们自己想就是,我如何会输得?” 李叱道:“世上哪有那般绝对的事,万一你输了呢?” 罗境道:“万一我输了,以后若你需要我帮你,不管我在做什么,收到消息,必会竭尽全力赶来。” 李叱道:“也......”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匹敌打断。 李叱本来想说的是,也不是不行。 唐匹敌笑道:“既然要赌,不如赌的大一些。” 罗境哈哈大笑道:“我就喜欢赌的大一些,若是小了,了然无趣。” 唐匹敌道:“那好......我们两个若比你一个,显得欺负了你,我与你比,若是谁输了......” 他看向李叱问道:“我可做主吗?” 李叱道:“当然可以。” 唐匹敌随即继续说道:“若我输了,以后宁军这边遇到了什么难处,再难有争雄天下的实力,我们两个就去投靠你,给你做手下。” 罗境听到这句话,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我输了,而以后罗家军有一日遇到了难处,再无争雄天下的实力,我就来给你们两个做手下。” 唐匹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罗境道:“早就想试试,你到底有几分强。” 唐匹敌微笑着跳上战马,问道:“可有规矩?” 罗境想了想后说道:“每人三箭。” 唐匹敌点头。 罗境笑问李叱:“你确定愿赌服输?” 李叱说道:“他说的,便是我说的。” 罗境哈哈大笑,催马而出:“你们两个输定了。” 唐匹敌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李叱让手下人把那只野鹿放出去,那鹿受到了惊吓,发力狂奔。 唐匹敌的战马和罗境的战马,皆为名种,不管是身形还是速度,竟然不相上下。 罗境一边纵马一边说道:“你可先发箭,你若射中算我输。” 唐匹敌笑道:“你也可先发箭,你若射中算我输。” 罗境傲然道:“那你就莫要怪我欺你。” 说完后将弓拉满,瞬息后,一箭疾飞出去。 他这弓足有三石半,寻常汉子连拉开都难。 这样的弓拉满之下,力度能有多足? 箭一飞出去,便犹如流星一样,人的眼睛几乎都跟不上。 他一箭飞出,唐匹敌的箭紧随其后就飞了出去。 两人出手只差了分毫而已,罗境稍稍快了那么一丝。 然而连他都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样力度的一箭,居然被唐匹敌的箭追上了。 远处一声轻响,箭居然在半空之中碰撞,然后都变了方向。 一支箭在那鹿的脖子下边飞过去,一支箭在鹿的脖子上边飞过去。 那鹿都没有什么反应,也许并不知道,刚刚那一刹那,对它来说有多危险。 罗境眼神一亮,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哈哈大笑:“好手段。” 他一伸手将剩下的两支羽箭同时抓起来,三指扣两箭,三石半的硬弓瞬间又拉满了。 “看你如何再拦我!” 罗境一声轻喝。 两箭齐出! 唐匹敌在罗境三指扣两箭的同时,也一样的手法,三指扣两箭搭在弓弦上。 不同的是,罗境同时发出两箭,而唐匹敌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连续拉动弓弦两次,那两支箭几乎是首尾相连着飞了出去。 第一支箭再次追上罗境的箭,一箭破双箭。 罗境的眼睛骤然睁大。 唐匹敌的第二支箭,居然将他的两支箭全都荡开,而唐匹敌的第三支箭,在前边那三支箭中间穿了过去。 三支箭碰撞,半空中变换了方向。 三箭乱转的缝隙中,那支箭飞出去......砰地一声,射在地上。 擦着那野鹿的脖子飞出去的,鹿受了些擦伤,惊吓的往一侧跳了出去。 唐匹敌笑道:“可惜了,只差一丝。” 罗境脸色奇怪的看着唐匹敌,他沉默片刻后,释然一笑:“你赢了,箭术上的事,你比我强。” 唐匹敌摇头道:“你我说好的,谁射中这头鹿才算赢,你没有中我也没有中。” 罗境笑道:“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有道理,有道理。” 李叱看着那两人在远处拨转战马回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老唐,不愧是上天赐予了逼格的男人。 在冀州过了年之后,罗境随即返回安阳。 临别之前,罗境对李叱说道:“那日我和唐匹敌比试,输了就是输了,我又不是输不起......” 他笑道:“所以就按照那日的赌约,若以后我罗家军兵败,我再难有回天之力,我就来投靠你们,吃你们的和你们的,还不需要我劳心费力,也是快活。” 说完后抱了抱拳:“就此一别,下次再见,可能要等上好一阵子了。” 李叱道:“过阵子我会派人给你送去一些粮草。” 罗境道:“那倒也不必,安阳富庶,我兵精粮足。” 李叱笑道:“算我投注,你赢了给我分红利。” 罗境呸了一声:“想的美!” 他一催马:“你们也要记得约定,若以后我打到了大楚都城,攻入大兴,你们到时候也就不用再打什么了,直接来投靠我多好,我给你们两个封王。” 李叱道:“你想的也很美。” 罗境笑着摇头,带着他的人离开冀州。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边,看着罗境远去的背影,问李叱道:“你在想什么?” 李叱道:“在想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将来到了咱们这边,会不会觉得有点尴尬?” 唐匹敌淡淡道:“他是个愿赌服输的人,若是不服......再让他输一次就是了。” 李叱笑起来:“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是不是在四页书院的时候丢了一门课程没学?” 唐匹敌道:“如何才能在人前完美的装吗?” 李叱道:“不是,是如何才能控制住自己控制不住的装的欲望。” 唐匹敌道:“唔......那你丢了两门课程没学。” 李叱道:“你......大爷。” 数月后。 宁军还是在冀州安稳发展,屯田养民,招兵买马。 从西北那边有消息传来,柳戈准备率军进攻那支东陵道余孽重新聚拢起来的队伍。 李叱和唐匹敌商议了一下,这一战将打通往凉州的地盘,也算重要,所以要去看看。 而不出意外的话,罗境必会强渡南平江,安阳那边一场大战也不可避免。 所以李叱向北,唐匹敌带兵准备着向南去支援罗境。 按照李叱的本来想法,是让唐匹敌直接率军过去帮助罗境打赢这一战。 可是罗境那种性子,如何能答应? 他自视甚高,若是唐匹敌真的率军去了,他会觉得李叱看不起他,唐匹敌也看不起他。 再者说,若是打别人,唐匹敌若率军去帮了,罗境可能还没有那么大的反感或是抵触。 但这次打的可是武亲王,那是他杀父仇人。 这一仗,无论如何,罗境都要自己打。 燕先生带人留守冀州,如今人手比之前要多了些,安排上也不会显得捉襟见肘。 从阐州来的连夕雾,留在燕先生身边帮忙,民治上的事,他更有想法。 而原本答应了唐匹敌要来的渔阳胡不语,却一直都没有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从蓟城来的叶策冷,这次随李叱去西北。 而随叶策冷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只十四五岁年纪,是叶策冷的妻弟,名为徐绩。 这少年看起来眉清目秀,双眼灵动,虽然年少,却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叶策冷在蓟城那边名气很大,可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小舅子,有些敬佩。 接触过几次之后,李叱问唐匹敌对这两人的看法。 唐匹敌的回答是,叶策冷沉稳而有思谋,至于徐绩.....聪明,不像话的聪明。 太聪明,又形于外。 李叱想着,十四五岁的孩子,想表现自己聪明也正常。 ...... ...... 【再猜一猜,我为什么要这样写:维新宫重好,做哲至百】  第六百二十二章 那少年 向北的队伍蜿蜒出去很长,顺着官道浩浩荡荡的往前进发。 宁军都已经换装了新军服,看起来格外的威武霸气。 这大队人马浩荡向前的时候,便有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有时候连李叱自己都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改变这么多这么大。 几年前他和师父来冀州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着,如今会是这般样子。 一如既往的平板大车,一如既往的稻草香。 李叱躺在那看着天空,嘴里叼着一根干草,没有去想这次往西北的争战,而是想着自己和师父在来冀州之前。 那时候李叱问师父,你为什么要买我的命? 师父,你是想雇凶杀掉我吗! 想到这,李叱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那时候自己确实有点傻。 就在这时候,在距离几十丈远的另外一辆马车上。 这马车和李叱的马车不同,这车很舒服。 车厢里装饰的很好,座位上也铺了软垫,在车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炉,为车里的人烹茶所需。 在一侧还点了檀香,车厢里的气味很好闻,不过要开着窗子,不然容易把人憋坏了。 叶策冷坐在那安安静静的看书,他的妻弟徐绩则趴在窗口往外看着。 说起来,他也才十四五岁年纪,对很多事还都好奇。 “为什么宁王殿下喜欢在那样的马车上?” 徐绩问。 叶策冷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想被打扰,所以敷衍了一句;“宁王殿下喜欢什么,你都不能随意置评。” 徐绩撇嘴道:“我又不是和别人说,是和你说。” 叶策冷看书正沉进去的时候,却被扰乱了思路。 他放下书册,有些无奈的说道:“宁王殿下喜欢坐那样的马车,是因为心胸开阔,这车厢里若是一隅,外边就是天地广阔。” 徐绩道:“可那不符合宁王身份,姐夫你说过,不一样的人,要有不一样的身份体现。” 他看着远处的李叱,轻声说道:“姐夫你还说过,礼数上的事,是老祖宗想出来的规矩,王,就要有王礼。” “百姓们见到王如此,便会少了敬畏之心,也会觉得王身份不尊贵。” 叶策冷道:“书上写的是死道理,你要学会变通。”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大楚开国太祖皇帝陛下,在创业之初,与手下人一起睡过柴堆,睡过田野,一起吃过发霉的食物,也一起忍冻挨饿过,还曾七八个人分一壶酒喝......” 他认真的说道:“宁王此时,与大楚太祖皇帝当时,又有什么区别?” 徐绩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叶策冷叹了口气道:“宁王不是,他出身平凡,性格开阔,行为朴素,这是真性情。” 徐绩心里想着,可他现在是王啊,王还是要有王的典范。 叶策冷叮嘱道:“若在别人面前,可不许如此胡言乱语。” “知道知道。” 徐绩随意的应承了两句。 他趴在窗口,依然看着远处的宁王。 叶策冷道:“你与其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多备一些功课,宁王殿下这次北伐,是要征讨西北邪教,你对那邪教可有了解?” “了解啊。” 徐绩趴在那说道:“原本在西北几个县曾经盛行的东陵道,如今死灰复燃罢了。” 他懒懒散散的将东陵道的过往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居然说的极为详尽准确。 叶策冷一怔:“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天前。” 徐绩道:“姐夫你在想办法查证各种卷宗的时候,我和军中的人聊了聊,两天,找了十几老兵去聊,把他们说的汇总起来,排除掉夸张不实,剩下的就是东陵道邪教的样子。” 他回头看了叶策冷一眼:“姐夫,你才是死读书的人。” 叶策冷无奈的摇头,他对徐绩说道:“即便如此,你也该多想想,此去如何应对敌情,在取胜之后,又该如何治理地方,若宁王问起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徐绩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姐夫,这一战的胜负与否,并不在战之本身,而在于如何让西北百姓不再去信奉邪教,不然的话,为什么宁王殿下要带着龙虎山的小张真人?” 叶策冷又一怔。 徐绩道:“那姐夫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宁王殿下要带上你?所以不该是我去想你说的那些事,而是姐夫你该多想想,宁王殿下问你的时候,你该如何回答。” 他不等叶策冷回答,轻轻叹了口气道:“听说西北那边环境远不如冀州,且这冀州城里的诸多新鲜,我还没有看够玩够呢......” 叶策冷沉思片刻,醒悟过来。 这次宁王来之前,对他说的是,让他为行军参事,参理军务。 本以为是要为这一战出谋划策,可是徐绩这一提醒,他才想明白。 宁王殿下带着他,是打算要把他留在西北。 徐绩道:“姐夫,你的话我送还给你,你与其去想这些,与其干巴巴的看书,还不如此时去和小张真人聊聊。” 他有些遗憾的说道:“冀州其实挺好玩的......也不知道那边的小县城,有没有好玩的。” 见叶策冷睁大着眼睛看着他,徐绩道:“你还看我......宁王殿下为稳定西北,要先安民心,剔除邪教影响,所以必会留下小张真人在西北诸县传教布道,你此时应该去见小张真人了,问问他如何打算的,又有什么是需要你配合的。” 他似乎坐累了,找了个地方斜躺着。 他对叶策冷说道:“你可不要以为小张真人只是个小道人,若将来宁王得天下,他便是国师,你信不信?” “而姐夫你呢,你有封疆大吏之才,将来说不得会留守北疆,冀州节度使......到时候未必还叫冀州节度使,反正意思差不多。” “可是小张真人却要留在宁王殿下身边,你现在和小张真人走的亲近些,对你将来大有裨益。” 徐绩说完之后就闭上眼睛,有些老成的说道:“总说这些,你都要嫌我烦了。” 叶策冷笑了笑道:“你说小张真人将来是国师,而我将来是为封疆大吏,那你自己呢?” 徐绩笑了笑道:“我?” 他停顿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一扬:“我有治国之才,亦有治国之力,若不出意外,朝权归于我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为宰相。” 叶策冷哈哈大笑道:“志气倒是不错,只是你别那么懒散,也别那么轻慢。” 他笑了笑后说道:“宁王是天纵之才,运定之人,你纵然以后能为宰相,也不可有丝毫的不敬之心。” 徐绩撇嘴:“姐夫你就多为自己想想吧,我的事,我自己想就够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叶策冷:“还不去?” 叶策冷微微叹息一声,对这个小舅子又是无奈又是佩服。 他下了马车,打听了一下小张真人在何处,寻了过去。 至夜,宿营之际。 小张真人找到在篝火旁边的李叱,挨着李叱坐下来。 他宽袍大袖,坐下来就要把衣袍往四周甩开。 李叱看他那一脸笑意,忍不住笑问道:“小真人脸色带春,是月份到了吗?” 张玉须叹道:“殿下,你要自重啊......” 李叱哈哈大笑。 他问道:“有事?” 张玉须道:“有些事。” 李叱道:“我也有些事正要和你说,你先说我先说?” 张玉须道:“我先说吧,下午时候,叶策冷叶先生找我聊了好久。” 李叱想了想,叶策冷突然和张玉须去聊了好久,大概就是因为西北之事。 于是他问:“叶先生大概是问你,他该如何配合你?” 张玉须的眼睛都睁大了:“殿下,你怎么知道的?” 李叱撇嘴:“小聪明而已。” 张玉须把叶策冷找他的事如实详细的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道:“叶策冷说,是他妻弟徐绩提醒。” “徐绩?” 李叱道:“那个小孩子?” 张玉须点头:“嗯,徐绩对叶策冷说,宁王多半是要把你留在西北,你应该提前去找小张真人聊聊民治的事......” 他看向李叱道:“这少年郎,很有头脑。” 李叱嗯了一声:“等到了西北,再看看他。” 他对张玉须道:“你日常就不要穿这样宽袍大袖的衣服了,不是重要场合,没必要。” 张玉须肃然道:“一是为宁王传教布道,二是为龙虎山传教布道,所以一定要自重身份,一定要......” 李叱摆了摆手:“可你不觉得有些不好吗?” 张玉须问道:“何处不好?” 李叱指了指:“你这衣袍实在宽大,那边衣角在火堆里都快烧没了,而你却丝毫都没有察觉。” 张玉须:“噫!” 噌的一声就跳了起来。 把衣角的火踩灭了,他问李叱:“你......何时看到的?” 李叱道:“我问你,是我先说还是你先说的时候,那时候是烤焦了,后来是烧着了,我可心急了,你又一下子说那么多,也不给我个机会......” 张玉须叹道:“殿下的心急,我感受到了,心急的都快笑出声来。” 李叱笑着说道:“瞎说,这不是已经笑出声了吗。” 张玉须心说在龙虎山的时候,他师父老真人对他说,算到帝星在北,宅心仁厚,是一位仁义之君。 他想着师父啊师父,你算对了一半。 他仁义个屁噢。 张玉须道:“我花了两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才定做了这件道袍。” 李叱道:“你试试把长袍撕成短袍,可能很有那么点意思,比长袍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张玉须伸手:“赔我银子。” 李叱叹了口气:“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 张玉须就那么看着李叱,看了好一会儿后,李叱心虚,掏了银子给张玉须。 张玉须转身要走,李叱道:“你再烧会儿呗,我花了银子的。” 张玉须一个踉跄。 李叱笑了笑,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个叫徐绩的少年郎。 年少从来都不应该是被看轻的理由。 既然他聪明,那就给他一个施展这聪明才智的机会。 谁年少的时候不曾被轻视?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两地战事 李叱不是第一次来西北了,这也必将不会是最后一次。 李叱很喜欢西北这边的风土人情,相对于冀州来说,这边更丰富。 在冀州见不到什么外族之人,可在西北这边,许多民族的文化融合起来,别有风情。 他跟余九龄说这些话的时候,余九龄眯着眼睛说对对对,别有风情! 李叱当时有一种把余九龄阉了的冲动。 其实冀州这个地方,对于如今有争霸之心的人来说,其实都不太感兴趣。 尤其是南方的诸多豪强,比如李兄虎比如杨玄机。 江南的人都知道,相对来说,冀州这里是极为鸡肋的一块地方。 南方如此富庶,鱼米之乡,谁占的地方多,谁就能得到的更多。 大楚的帝都也在南方,北疆就显得偏远且寒苦。 冀州呢? 冀州西北的凉州城,往西要对抗西域诸国,往北要提防塞外流寇。 冀州正北,一边是草原豪强,一边是黑武帝国。 冀州东北,一边是黑武,一边是渤海。 若你拥兵二十万,在江南之地,若要出兵争雄,根基之地留兵五万,最少可带十五万人出征。 可在冀州,你拥兵二十万,想要南下争雄,你可能连五万人都带不去。 所以想夺冀州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兖州那边的人,他们要想争夺中原,冀州是必经之路,不打都不行。 一种是青州徐州那边的大贼,他们往南打困难重重,打不过李兄虎也打不过武亲王。 所以只能往北移动,或是觊觎豫州,或是目标冀州。 有这样打算的人,说的浅白些,就是心无大志,能得一隅裂土而治,他们就很满意。 比如若拿下冀州,隔着南平江,南边的人不好打过来,北边的人也不想打过去。 就在这冀州一地称王称帝。 李叱和唐匹敌曾经为了南下之事,而仔细算过。 在西北要最少留守兵力三万以上,时刻准备着支援凉州澹台将军。 在冀州往北的定州,信州,幽州一线,最少要留兵五万,这样才能随时支援北疆。 而在蓟城和碣石州,也都要常驻军队,就各算一军,又是小三万人出去。 再加上留守冀州的兵马,分派到各地州县的兵马,二十万人这样分一分,还剩下多少? 如果宁军现在有二十万大军,南下的时候,在保证冀州不会有事的情况下,最多能有三四万人而已。 三四万人要面对的是豫州,武亲王的大本营。 相对于东北来说,西北要更为要紧。 东北兖州一带,要面对的只是渤海国,陆路虽然连着,可是要穿过山峡,防守起来不是难事。 西北这边,面对的是数十国势力。 澹台压境看了一眼在马车上沉思的李叱,他问:“你这样面面俱到,何时才能南下?” 李叱道:“我在冀州两年多,已让冀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 他看向澹台压境道:“如果我只有稳住冀州一地的能力,那就让这一地的百姓过几年安稳日子。” 澹台压境叹道:“你可知道,别人争雄,要的是天下。” 李叱笑道:“我要的是人。” 澹台压境摇头。 李叱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再等等,等我能抽出八万以上的兵力,我必会南下。” 澹台压境叹道:“我算过,我能在你身边帮你几年。”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有些淡淡伤感。 “我父亲身体还好,再守凉州十年不成问题,这十年中,你要在冀州经营数年。”他看向李叱道:“留给我能陪你南下的时间,不过还有六七年而已。” 李叱笑道:“你猜,若是老唐在,他会如何回答你这句话?” 澹台压境想了想后说道:“大概他会说,打个江南,需要六七年吗?” 李叱道:“不,他会说只有六七年了?唔......那你还能在大楚都城住上五六年。”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笑道:“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宁军是重器,非但要重还要锋利,所以要多打磨。” 澹台压境点头:“我也明白这道理,只是心里着急......若是真的被罗境那家伙一口气打到京州......” 他有些不服气的说道:“难道就真的把这中原天下让给他了?” 李叱道:“他若能打到京州......我会好好谢谢他。” 澹台压境眼睛微微眯起来,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道:“老唐对罗境早有判断,是天下第一勇将,但绝非帅才......他可能连豫州都啃不动,何况京州重地。” 他往后靠了靠,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了些。 “让小境境先打。” 李叱笑道:“他打不动了,我们再打。” 澹台压境道:“小境境......” 李叱:“噫,竟是忘了,你也是小境境。” 澹台压境:“......”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小境境,别愁眉苦脸的,笑一笑?” 澹台压境:“......” 与此同时,安阳城。 连续三个月来,罗境下令队伍沿江搜寻收集船只,不管是什么船都要。 小到村民的渔船,大到商队的货船,只要看到的,一律暂时收缴。 这一下,可把来往于南平江的商人给害苦了。 他们的船被罗境借去,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还给他们。 就算是还给他们了,他们还敢轻易去南边做生意吗? 除非是罗境一口气打到京州灭了大楚,在都城大兴的城墙上插上罗字大旗。 不然的话,他们因为把船借给了罗境这事,武亲王若是知道了,还能饶得了他们?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在这样的世道,谁手里兵多,谁就能说了算。 从冀州返回安阳之后的三个月间,罗境在江北岸汇聚了大量的船只。 他并不怕武亲王的人看到,他就是要正大光明的渡江南下,他就是要正大光明的击败武亲王。 “关飞成。” 罗境看向手下大将之一。 关飞成立刻俯身道:“属下在。” 罗境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用棍子指了指南平江:“渡江之战,你为先锋,我给你五万人。” 他问关飞成道:“你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提。” 关飞成道:“属下确实有件事要求王爷。” 罗境道:“直说!” 关飞成道:“属下知道,王爷往东进攻束县的时候,得一少年,名为高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罗境就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贪心!” 罗境道:“高真他才十六岁,我本来是让他留在后军,既然你想要他......” 他回头看向那少年将军问道:“高真,你可愿意跟着关飞成去打这第一战?!” 那少年立刻说道:“属下愿往!” 这少年郎,才刚满十六岁。 是罗境派人率军沿江往东扩充地盘的时候,偶然间收获的良才。 他亲自带着一支斥候队伍探查情况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子。 高真是这村子里的渔夫之子,误以为他们是水匪流寇要来村子里劫掠。 这少年郎一人放翻了罗境手下二三十个精锐斥候,把罗境都看懵了。 罗境来了兴致,亲自下马动手,这高真竟然和他打了数十个回合。 当然这也是因为罗境有爱才之心,再加上不是生死拼斗。 罗境对他赞不绝口,把他带回了安阳城。 回来之后,罗境就让他做了自己的亲兵营校尉之一,熟悉军务,他也好亲自培养。 距离将高真纳入麾下才将近一年,罗境倒是想看看,这小子可又有了长进。 见高真愿意去,罗境笑了笑道:“关飞成是先锋将军,你要听他调遣,不可莽撞。” “是!” 高真应了一声,他看向罗境笑道:“不过,那要是我冲的太急,甩丢了的关将军,可不能怪我。” 罗境哈哈大笑。 “关飞成为先锋将军,各军也已经准备妥当,早就有可战之力,诸位又有决战之心。” 罗境道:“我看过了,后天就是黄道吉日,后天一早,渡江南下!” “是!” 他手下将军们整齐的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西北。 李叱他们这次带来了一军兵马,一万两千多战兵,再加上千余人的辅兵队伍,千余人的民夫,队伍规模看起来也已经很有规模。 但是李叱也知道,西北这边打仗,用不到这么多人。 他带队伍过来,只是想让西北的百姓们看看,看宁军之强壮,看兵势之威猛。 其实道理很简单,看起来谁更强壮,百姓们就会更怕谁一些。 高院长说,治民,先要让他们怕,然后再让他们服。 “有些无趣啊。”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要不然我们溜了?” 澹台压境一惊:“你可是宁王!” 李叱道:“那玩意没什么意思......大军行进速度太慢,要走到地方还得半个多月,我们先走一步。” 他笑了笑说道:“叶策冷能文能武,刚好让他也带兵试试,不过是带着队伍行进而已,也不用太担心。” 澹台压境还是不敢:“算了吧,让士兵们知道了宁王居然溜了,这事可不好。” 李叱道:“以后他们习惯了就好。” 他看向余九龄:“九妹,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几个偷偷的走。”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我们只要跑的足够快,最少就能挤出来一个晚上的时间......” 李叱:“滚蛋,满脑子龌龊,不带你去了。” 余九龄道:“别别别,带我带我,我不去青楼还不行?” 澹台压境道:“你要去,就带上亲兵营。” 李叱摇头:“带上亲兵营,那就没意思了,和留在军中有什么区别,你若不想去,我就带上九妹和张玉须去。” 澹台压境道:“带上廷尉军!” 李叱还是摇头:“不带不带,游山玩水,带队伍不好玩。” 澹台压境叹道:“你......身为宁王,能不能听话一些?” 李叱道:“身为宁王,我听话就不对了。” 他笑了笑道:“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明早就溜。” 澹台压境是阻止不了,只好去找叶策冷,把宁王要先一步离开的事说了。 他当然不能说是李叱贪玩,是说李叱担心西北那边军务紧急,所以轻装简行,先赶过去。 叶策冷心说宁王果然非同凡响,不愧是宁王啊。 只带几个人就提前赶路,这种事,若非自信之人,谁能做的出来? 不要脸的也能。 自信还不要脸,更能。 第六百二十四章 打打打打劫 李叱,澹台压境,余九龄,再加上张玉须,四个人就这样明目张胆的离开了队伍。 说是偷偷的溜走,可是哪里有溜走的觉悟。 澹台压境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是宁王,怎么能出行连亲兵营都不带? 如今身份不同,好歹也要顾及一下吧,就当是顾及大家的感受了。 你不带亲兵营就是错的,你错了我就要说。 我说了若是你不听,那就带上我好了。 其实澹台压境不再坚持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知道廷尉军会在暗中跟着。 李叱说是不带上廷尉军,可李叱这个宁王,都不知道廷尉军具体会在哪儿。 廷尉军身份特殊,特殊到连李叱都不能去过分干涉。 所有廷尉军的士兵,在进入廷尉军的第一天都会被告知,他们必须遵守都廷尉大人的命令。 当宁王的命令和都廷尉的命令相悖的时候,那么也要听都廷尉大人的命令。 因为这第一代都廷尉大人的身份,是特殊中的特殊。 他们四个人,一人双骑,带上干粮和水,出了大营后朝着西北方向疾行。 澹台压境一看这种速度,也不像是去游山玩水啊。 “现在正是时候啊。” 李叱一边纵马一边说道:“在西北洞阁县那边,有一片湖,名为小仙湖,小仙湖里独有的金线鱼此时最肥美。” 澹台压境楞了一下:“你急匆匆的离开大队人马,就是为了去吃那鱼?” 李叱道:“我早就有所耳闻了,小仙湖中金线鱼,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之一。” 澹台压境叹道:“恕我直言,你已有昏庸无道的迹象......” 李叱哈哈大笑道:“到了你就知道。” 他们所在之地,距离洞阁县大概有一百一二十里的路程,以他们四个的速度,倒也用不了多久。 洞阁县这个地方,也有些特殊。 当初冀州这片曾是幽山国的疆域,幽山国的历代皇帝都喜好百戏。 不管是什么戏,都喜欢,戏法,杂技,各种各样的东西,稀奇古怪的也好,正经的曲艺也好,都喜欢。 还不是一代幽山国皇帝喜欢,而是每一代都喜欢。 每一代幽山国皇帝,在被灭国的这件事上都参与其中,亲力亲为。 所以在幽山国的统治时期,从各地来幽山国都城的艺人实在多的数不过来。 李叱他们在塞北偶然间遇到的逍遥国,就和幽山国有着莫大关系。 这洞阁县也和逍遥国那边情况差不多,很多定居在幽山国都城的各地少民,在幽山国被灭之后,不敢留在都城,所以迁居到冀州各地。 洞阁县这边,有大量从西南蜀州甚至是越州一带过来人各部族少民。 他们在洞阁县定居,就是因为这里有山有水,风景秀美,不愁吃穿。 澹台压境一听说洞阁县小仙湖那边,忽然间又醒悟过来一件事。 在凉州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洞阁县这边百姓的习俗。 每年的三月中的一天,洞阁县的年轻男女,便会在这特定的日子同游小仙湖。 谁若是看中了谁,就可结为夫妻。 确切的说,当场结为夫妻。 所以他看向李叱:“你......真的是去湖中捕鱼?” 李叱道:“不然呢?” 澹台压境道:“我怀疑你别有所图。” 李叱道:“别瞎怀疑,这种事瞎怀疑,一怀疑一个准。” 澹台压境:“......” 李叱笑道:“你倒也真信,那边的习俗,特定的那天可是不许外人靠近的,谁要是靠近就要重罚。” 余九龄小心翼翼又稍显贼兮兮的问了一句:“怎么罚?” 澹台压境道:“阉了,阉九族。” 余九龄一惊。 虽然只是想想,就觉得很凉。 而且是替九族都觉得很凉,集九族之凉于一身...... 他们一路疾行,赶到了洞阁县的时候,其实早已经过了那特定的日子。 每年的三月中那一天,是洞阁县这些各部族的年轻男女各自挑选配偶的日子。 过了这一天,日子还是照常过。 进县城之前,就会先到小仙湖。 在小仙湖一侧是大郎山,以前这山这湖是不是叫这名字不知道,但现在这名字,也和这些各部族百姓的传说有关。 人们交融一处,逐渐习惯,所以各部族也就没那么泾渭分明。 这么多年过来,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族似的,只是还少许保留了各部族的习惯,还有各自的传说故事。 传闻在他们刚到这地方的时候,小仙湖中有蛟龙,害人性命。 大郎山中有虎豹,也会害人性命。 有夫妻二人,愿意为百姓们除害。 妻子擅游水,丈夫擅攀爬。 后来妻子战死在湖中,与蛟龙同归于尽,而丈夫则战死在山中,灭了满山的虎豹豺狼。 所以这湖就被称之为小仙湖,山就被称之为大郎山。 李叱他们的目标又不是进洞阁县的县城,而是来小仙湖吃鱼。 要到湖边,就要绕过山。 在李叱他们过来的路上,往前边大概十几里的地方。 山林中,有一伙山匪蹲在林子里,正在等待着生意上门。 大概有二三十人,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样子,也不像是多期待路上能劫掠些什么。 有的蹲在一边看蚂蚁打架,有的趴在树上,用有些破损的千里眼看着小仙湖那边。 他们的首领是个胖子,不能说特别胖,也就是勉强装两个李叱那么胖。 人若是胖的厉害,自然就会显得面目有些丑,可是这个胖子,却胖的有些小帅,所以他若是能瘦下来的话,必然也是个美男子。 “程老大。” 一个山匪看向正在抠脚的首领。 “咱们每天都来这等生意,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吧。” 被称为程老大的山匪首领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我们是山匪,山匪就要劫道,不劫道的山匪算山匪吗?” 另一个手下有些无力的说道:“咱们劫道,太难了。” 他看向程老大:“大哥你又说了,过路的寻常百姓不劫,来往的行商不劫,孤儿寡母不劫,一家人的也不劫......你当时说咱们就两不劫,谁知道是这也不劫那也不劫啊。” 他叹道:“咱们当山匪已经有一年七个月了,每天都来这报到,就跟上工做事似的,按时按点,可一年七个月,咱们什么都没劫过啊。” 程老大认真的说道:“打打杀杀不好。” 手下山匪道:“可是老大,咱们是山匪啊,你不是说了吗,山匪就得劫道。” 程老大又认真的回答:“对啊,咱们是山匪,山匪当然要劫道,但至于劫什么,劫谁......随缘随缘。” 手下人道:“老大你就承认了吧,咱们在这,就是虚度时光。” 程老大激动起来:“放屁!我可是立志要做冀州第一大山贼的人。” 手下人道:“那咱们倒是劫个什么啊,打打杀杀不好,就算是吓唬吓唬人也行的。” 程老大想了想。 自言自语道:“吓唬吓唬人......也不是不行,但是可别把人真吓坏了。” 另一个人说道:“还是算了吧,上次也说是吓唬人,把人家小孩子吓哭了,咱们还赔给人家三包糖,还护送人家到县城,又请人家在酒楼吃了一顿......” 他感慨道:“洞阁县的人都说咱们是什么,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吗?” 程老大脸一红。 洞阁县的百姓们都知道他们在这劫道,但,那又怎么样...... 他们劫就劫呗,反正跟闹着玩似的。 百姓们都管他们这支山匪队伍,叫做好客军。 管程老大,叫做好客大当家。 洞阁县谁家要是有点事,忙不过来,就会跑到大郎山下,朝着山上喊两声,立刻就会得到相应。 “大当家,家里娶儿媳妇,缺人帮忙啊。” “大当家,家里的猪该抓了,来帮个忙啊。” “大当家,家里来了客人,能喝,过来帮忙陪陪酒啊。” 程老大猛的站起来,一脸决绝。 “好客军!这称号就是我们的耻辱......今日若遇到肥鱼,我们就一定要大展神威,让洞阁县的百姓们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好客!” 手下人全都鼓掌。 然后又该干嘛干嘛去了。 程老大道:“你们不要忘了,我的祖上,可是幽山国的大将军之一啊。” 他手下人道:“知道知道,当初我们的祖上能逃出幽山国,还是大当家祖上保护的。” 当初幽山国都城被围困,幽山国皇帝下令程老大的祖上率军死战。 可是程老大祖上知道,皇帝是要跑了,让他带着各部族的人给皇帝做挡箭牌罢了。 他当时应了下来,却以布置防御为借口,连夜带着各部族的人跑了。 程老大回头看向看蚂蚁那个年轻人:“小六,你是斥候,下山去探一探!” 小六抬起头看了看程老大:“蚂蚁这还没打完呢!” 程老大过来,解开裤子,一泡尿把蚂蚁都冲走了。 他对小六说道:“水淹七军,已经打完了。” 小六叹了口气,往山下走:“每次都是我去探路,每次都一样......” 程老大道:“每次路过的人跟你打听路,不都是给你一些小礼物的吗,不给你礼物也要说谢谢,这是多好的事,你还不乐意。” 小六道:“就因为这个,他们都说我是好客军的头牌!” 程老大道:“瞎说,别听他们的,我才是。” 他又看向趴在树杈上那个家伙:“小九,你别他妈的看了,都过了日子了,还看个屁。” 小九道:“万一呢......” 每年三月中的那一天,各部族的青年男女,就会同游小仙湖。 游水的事,当然不可能穿着那么多衣服。 许多看上了彼此的男女,都会在这一天结为夫妻。 小九的千里眼,那天都忙不过来。 这千里眼是他们捡来的,是他们好客军中最值钱的一件装备,可宝贝了。 “去山顶看看!” 程老大抱着树干,使劲儿摇晃起来。 那双臂合抱的大树,被他摇晃的簌簌发抖...... 小九被他从树上摇晃下来,摔了屁股,却还把那已经有些坏了的千里眼举高。 摔了他可以,摔了这个宝贝可不行。 “程老大!” 就在这时候刚刚下去的小六跑回来了,一脸的兴奋。 “有肥鱼,山下来了肥鱼!” 小六一边跑一边说道:“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程老大立刻就兴奋起来:“看着就不像是好人?!那这可不多见啊,都给我精神起来,咱们去打劫!”  第六百二十五章 绝招 山坡上,草丛中。 程老大看了一眼从官道远处过来的人,抬手在小六的脑袋上给了一下。 “你怎么说人家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小六揉了揉后脑勺说道:“老大你看,他们穿的那么精致漂亮,一看就不是寻常老百姓。” 程老大道:“人家穿的漂亮就是坏人?” 小六道:“穿的漂亮可能不是坏人,但他们还都比我长的漂亮,就一定不是好人了。” 他指了指那几个人:“老大你看,那两个锦衣小白脸,像好人吗?这一眼就能看出来,分明就是祸害无数良家女子的渣男。” “再看那个穿黑袍的胖子,在看见他之前,我一直觉得胖子里边最帅的就是老大你了,可是他居然比你帅。” 小六问程老大:“这能忍吗?” 程老大摇头:“不能忍。” 他问:“那最后那个呢?” 小六道:“那个家伙应该不是坏人,因为他不好看,我们一会儿可以放过他。” 也不知九龄若听到这句话,会作何感想。 程老大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这些小白脸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小六道:“劫了他们吧!” “劫了!” 程老大一挥手:“上!” 二三十人从山坡上嗷嗷叫唤着冲了下去,把官道拦住,用他们的兵器指向对面来的那四个家伙。 他们这支好客军,最值钱的装备是那个有点破的千里眼。 唯一拥有铁器的人就是程老大了,他手里有一对大铁锤,这可不是假的。 其他人手里都是棍棒,长短皆有。 程老大用铁锤一指那四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呔!那几个小白脸,都给我站住!” 余九龄一听就来气,大喊一声:“你说谁呢!” 程老大道:“滚一边去,没说你。” 余九龄:“我凑!” 澹台压境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笑了笑道:“你不是说我已有昏庸无道之相吗?我今儿就是奔着他们来的,要不要去领教领教?” 澹台压境问道:“这是谁?” 李叱道:“从阐州到冀州的连夕雾连先生告诉我说,他来冀州的半路上,在这遇到了一伙贼人。” 澹台压境笑道:“所以这次咱们是来灭贼的,吃金线鱼只是顺便的事。” 李叱道:“金线鱼要吃,这贼可灭不得。” 澹台压境问:“为何?” 李叱笑道:“连先生从阐州过来,走到这,车马坏了,身边只有一个书童,两个人在路边一筹莫展。” “连先生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发愁到时候,还从山上冲下来一伙山贼。” “这些人嗷嗷叫唤着冲下来,看起来凶神恶煞,连先生当时想着,这次算是完了。” “这些山贼下来,确实把他劫持到了山上,连先生说,他被逼在山上给这些山贼讲了三天的课。” “下山的时候,车已经给他修好了,还装了半车的山货,一群山贼在山坡上朝着他挥手,依依不舍的。” 澹台压境实在忍不住,笑的肚子都有点抽筋。 脑海里一有了那些山贼站在山坡上挥手的样子,就忍不住。 “这......” 他刚要说这样的山贼,也值得你亲自来一趟。 李叱道:“可别小瞧了他们,连先生说这些人的老大,名为程无节,看似粗鲁无礼,实则也就那样......” 说到这李叱自己都笑了。 “但是此人有些本事,连先生说,他当时看到有一颗柿子树,树上果实正好,想吃。” “但连先生一介书生,自然没办法去摘,这程无节看到了,问了一句先生是想吃吗?” “连先生就点了点头,程无节过去抱着树一阵摇晃,那树都被他摇秃了......” 澹台压境笑道:“原来是天生神力。” 李叱道:“去试试?” 澹台压境点头:“那就去试试。” 他催马向前。 还没有说话,程老大问他道:“你们刚才嘀嘀咕咕的在那说什么来着?!” 澹台压境道:“说你这一对铁锤,大概是假的。” “放你的屁!” 程老大道:“我这铁锤,一个就重八十八斤,你居然敢说是假的?” 澹台压境道:“我想试试你的锤。” 程老大道:“那你岂不是找死?” 澹台压境道:“若被你打死,那是我没本事,但在打之前有件事先说清楚。” 程老大一瞪眼:“说个屁,我们可是在劫道,哪有你这样的,要和劫道的打架,还要先说清楚什么事!?” 澹台压境道:“你要是不听,那我们可就走了,不让你劫。” 程老大连忙道:“你说你说。”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李叱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就这么个玩意,真的值得你亲自过来一趟? 李叱给他的眼神是......来都来了...... 澹台压境轻叹一声,他看向程老大道:“若是你赢了,我们身上带着的财物都归你。” 程老大点头:“那是当然,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澹台压境道:“那你要是输了呢?” 程老大道:“我们要是输了......呸!我们是劫道的!山匪!你还想跟我们要钱吗?” 小六道:“就是,还想跟我们要钱,你要我们就有吗?” 小九:“真的是一群傻子吧,我们要有钱,还劫道?” 澹台压境憋着笑说道:“不要你钱,你把你的铁锤给我。” 程老大认真道:“那不行,什么都行,铁锤不行。” 澹台压境问:“为何?” 程老大回答道:“我可是大将军的后人,大将军的后人也是要做大将军的,一个大将军要是连自己的兵器都保不住,那还算个屁的大将军。” 他大声说道:“命都可以丢了,但兵器不能丢了。” 澹台压境在这一刻,觉得此人有点意思了。 于是他从马背上下来,伸手拽了长刀出来,而不是他的槊。 他迈步向前:“不想伤了你的性命,你要小心。” 程老大道:“你这人还不错。” 小六提醒道:“老大,劫道呢。” 程老大连忙点头:“对对对,劫道呢。” 他上前一步道:“我三招之内若不能胜你,你们就只管过去。” 澹台压境道:“好大的口气,这世上说三招就能胜我的人不多。” 说完后他心里还想着,这世上三招就能胜我的人不多,还都在我们家呢。 程老大猛的往前一冲,右手铁锤朝着澹台压境就砸了下来。 澹台压境知道那铁锤锤沉重,他的单刀不敢硬接,想着避开这一击再还手。 可是哪想到这胖贼人的力气居然大的离谱,知道他力大,没想到如此力大。 若一只锤真有八十八斤,抡起来会多费劲? 而在这家伙手里,那右手锤好像只有一二斤似的,一瞬间就到了澹台压境面前。 澹台压境猛的一仰身,那大锤擦着他的脸扫了过去,一股风在他面前也扫了过去。 他还没有来得及起身,程老大喊了一声小心,第二锤又回来了,还是右手锤。 扫过去又扫回来,这速度之快,别说是用八十八斤一只的铁锤,用普通的刀也没这么轻松。 澹台压境身子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直起来,只好又往后仰了仰,再次避开程老大的右手锤。 “你要输了!” 程老大一声大喊。 这次是他的左手锤,没有发力,而是往澹台压境的胸口上一放。 澹台压境在后弯腰的过程中,那左手锤就朝着他胸口过来了。 这三招,有些精妙,但最主要的是前两招足够快。 快到连澹台压境都没有太多反应,只能是避让,而这避让就会中了程老大的算计。 试想一下,一个人往后弯腰的时候,胸口上被人放了一个八十八斤重的大铁锤...... 可是澹台压境是什么人? 他在后弯腰的同时,右手刀往下一戳顶在地上,双脚借力腾空而起,在程老大的胸口上踹了一脚。 因为程老大之前提醒他注意,他也无心伤了此人,所以这一脚也没有怎么发力。 他只是第二次借力,在程老大那软绵绵的肚子上一踹,身子向后平飞了出去。 他后撤之后持刀戒备,发现程老大脸色变得格外难看起来。 澹台压境心说自己也没太使劲啊,这是把人家踹疼了? 就在这一刻,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他衣服上有一些尘土。 澹台压境脸色也难看起来,因为这一锤,他算是没躲开。 那程老大第三锤出手的时候没有发力,而是轻轻放在他胸口而已。 即便如此,这一锤还是沾上了他的衣服,若是发力的话,这一锤岂不是...... 所以澹台压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也就可以理解,因为他明白,刚刚那一刻,若是在战场上,他已经死了。 但是刚刚那一刻,如果是在战场上,程老大也死了。 两个人这是换了命。 就因为如此,澹台压境才明白了李叱的用意,这个程无节,确实值得李叱亲自来。 他回头看向李叱,李叱正在咧着嘴笑,就好像捡到一个大元宝似的那种笑。 想想吧,这难道不比大金元宝更宝贝? 这天下间,能三招之内和澹台压境换命的人,又有几人。 澹台压境往前迈步,是想说你赢了。 却见程老大连连后退:“不打了不打了,你赢了,走吧走吧。” 澹台压境道:“你赢了才对。” 程老大摇头:“我说你赢了就是你赢了,赶紧走。” 澹台压境道:“刚才若是真的厮杀,你我都已经死了,所以可以算的上已分生死,却算不上是真的分了胜负,你力大无穷,再打下去,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虽然傲气,但为人坦荡,觉得自己若是长久的打下去,一定打不过这个程无节。 程老大却蹲下来,显然很郁闷。 “再打下去......我就会三招,再打下去不就暴露了吗?” 澹台压境都懵了。 他诧异的问道:“你这不是也暴露了吗?” 程老大一惊,他看向澹台压境,又看向自己的小弟们。 他问道:“我刚才自己说了?” 小六点头:“说了。” 程老大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岂不是显得我很蠢?” 小六安稳道:“没事老大,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第六百二十六章 那就怪不得了 小仙湖边。 小六和小九两个人蹲在湖边钓鱼,两个人叽叽咕咕的在闲聊着什么。 其他的山贼,一如既往的懒散,趴着的坐着的,干什么的都有。 程无节看向李叱,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不相信面前这个小白脸...... 面前这个锦衣公子,就是宁王殿下。 如今冀州内外,已经无人不知李叱是宁王的事。 而冀州百姓们的好日子,就来源于宁王。 洞阁县这边对宁王这个名字又不陌生,所以程无节肯定会惊讶。 也许在他内心之中,只是还不能接受宁王是个这么年轻的人。 不应该是个德高望重的中年人吗? 就算不是中年人,不应该是个德高望重的胖子吗? 连胖子都不是,是什么宁王?! 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多大本事的。 和刚才与他动手的那个小白脸不一样,宁王这个小白脸,瞧着可不能打。 他觉得澹台压境还不赖,是因为刚刚打过,有一种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可是李叱这样的人,除了帅,还有什么! “你......真是宁王?” 程无节眨了眨眼睛后问。 李叱从他的眼神里非但看到了疑惑,还看到了轻视。 李叱心说,唉......又被我自己的美貌所连累。 人们还都是习惯了看脸,就觉得这皮囊好看,其他的地方便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你这大锤真的有八十八斤?” 李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程无节挺了挺胸脯说道:“当然!不是一对八十八斤,而是一个八十八斤!” 李叱点头:“了不起。” 程无节道:“那还用说,我祖上就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我又能差到哪儿去。” 李叱看向程无节,好奇的问道:“你祖上是?” 程无节道:“我祖上是谁你就不要问了,你只需知道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即可。” 此时此刻的李叱,还不知道这战无不胜四个字的解释应该是...... 一仗都没有打过,所以战无不胜。 澹台压境看了看地上放着的那一对大锤,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这右手锤比左手锤是不是要强?” 程无节立刻说道:“那不能,我左右手一样的强。” 正在钓鱼的小六和小九两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李叱看着这俩小家伙的眼神,就觉得事情未必会那么简单。 澹台压境道:“我和你动手的时候,你的右手锤速度奇快,那八十八斤沉重的东西,在你手中竟然如若无物,但你左手锤出手的时候便慢了些,所以我猜你右手更强。” 程无节道:“你......你要这么说,那也可以。” 李叱弯腰要把那锤拿起来,程无节刚要阻止,李叱已经拿了起来。 程无节见李叱拿起来的是左手锤,心里松了口气。 脸上装作不在意的说道:“宁王可要小心些,我这一个锤就八十八斤,万一拿不住砸了你的脚......” 话还没说完,李叱已经把那大锤掂量着玩了。 抛起来,借助,抛起来,接住。 这一下,别说程无节懵了,他手下那些山贼也都看懵了。 李叱把这大锤扔了几次之后,随意放在地上,又伸手去拿另一个。 “别拿!” 程无节立刻喊了一声,他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李叱是发力去拿那大锤的,因为刚刚他掂量着玩的那个,确实沉重。 可是一发力,差一点把自己胳膊甩出去。这右手锤,轻飘飘的,别说八十八斤,连八斤都没有,真要说分量有多大,大概也就三斤八两。 李叱诧异了。 澹台压境看李叱的动作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他也诧异了。 诧异之后就是恍然。 程无节尴尬至极的说道:“我刚刚不是说了么......一个就有八十八斤,另一个没有......” 澹台压境心说,怪不得这程无节右手锤速度能那么快,原来是假的。 李叱看了看这大锤,又看了看程无节。 程无节尬的无法掩饰的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可以解释,可以解释的。” 他把那大锤拿回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似的。 “第一呢......我右手其实力气比左手小一些,我是左撇子。” “第二个......我们村子里,不不不,是我们整个县城里,我能找到的铁器,融了之后就铸造出这一个来,实在是没有铁器再打一个了。” 李叱眯着眼睛看着他,他就好奇这假的大锤是怎么做出来的,居然如此逼真。 “怎么做的?” “是当年一位路过此地的先生,见我力气大,就指点了我一些武艺。” 程无节道:“他说我这左右手的力气差的太远了,不能被人看出来,所以要做个假的。” 他话说到这,小六和小九同时捂脸。 程无节道:“你们俩做什么!不许打扰我们说话。” 小六道:“大哥啊,之前在劫道的时候,是你自己说出来你就会三招,现在你刚说完是因为铁器不够,又说是从一开始就想做个假的......” 程无节眼睛骤然睁大:“我说了吗?” 小九点头:“大哥,你这样的都不用逼供,跟你聊会天,你就把什么都招了。” 程无节越发尴尬起来。 他一摆手:“这不重要。” 李叱点头道:“嗯,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接着说就是。” 程无节刚刚见李叱随随便便的,把他那个真的八十八斤重的大锤拿着玩,哪里还敢对李叱有什么轻视。 他继续说道:“那先生就教了我一个法子,用竹条做出来一个框架,然后用棉花把里边填满,再用红薯粉,面粉,玉米粉这些东西,混合之后糊在表面,蒸熟了以后再风干,风干之后再上色......” 余九龄好奇的问:“加那么多东西是为什么?” 程无节道:“红薯粉发粘,面粉成型,玉米粉颗粒大,大颗粒就像是铁器表面粗糙一样。” 小六看了小九一眼:“你看,就是这样。” 小九道:“我刚不是说了吗,咱大哥这样的,根本就不用对他逼供,他自己什么都说了。” 程无节又瞪了他们俩一眼。 李叱对这大锤好奇,但更对那个教程无节的先生好奇。 他问:“那位指点你武艺,又教你制作这假锤的先生,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叱想着这样的人,若是能请到自己身边的话,也是一件大好事。 如今冀州这边逐渐安稳,李叱的队伍不断扩大,所以人手就越发显得紧张。 如今唐匹敌为他物色来不少贤才,但还是不够用。 听程无节说,此人武艺必然了得,又懂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是博学之人。 程无节摇头道:“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问他,他只说自己姓轩辕。” “轩辕?” 李叱在脑海里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一下,确实没有关于这个姓氏的印象。 程无节道:“那可真是一位神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这三绝招就是他教的,我性子愚笨,多了也学不会,他留下三天本想教我一套武功,奈何我就只能记住三招,后边的记住了,前边又忘了......” 李叱心说这也是很神奇的事,就记三招,多了记不住? 那程无节的脑子,能有核桃那么大? 存的东西就那么多,多了就往外挤。 程无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不是记不住,是记得住但是用出来就乱了,脑子和手配合不好,所以那轩辕先生说,干脆就练这三招,还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李叱问道:“那位轩辕先生去了何处你可知道?我想请他到冀州来帮我。” 程无节摇头:“那是神仙般的人物,在我们这住了几天,也不是因为要教我,而是因为他喜欢吃小仙湖里的金线鱼。” 程无节道:“他住了三天后就走了,骑猪走的,你就说神奇不神奇?” 程无节赞叹道:“我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过,有闲云野鹤一般的世外高人会骑猪,我这辈子也没有想到过,有人会骑猪都骑的那么帅气潇洒。” 李叱的眼睛睁大了。 心说果他妈然! 这天下,除了李先生之外还能有谁这般不羁。 至于程无节说那人姓轩辕,那根本就不用在意,李先生姓过的多了,他那样不羁之人,连不羁都可能姓过。 “他......骑的是不是一头大野猪?” “是啊,宁王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看到了?!” “是不是还跟着一群野猪?” “对啊!” 程无节道:“殿下是如何得知的?也见过轩辕先生?” 李叱道:“我掐指一算。” 程无节顿时敬佩起来:“那轩辕先生是神人,宁王殿下也是神人。” 李叱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别人有这般才华,定要想办法去请来帮他。 可是李先生就算了,请不动。 李先生不止一次说过,他无心这些事,只想找个地方自在住着,无人打扰。 若是能请的动的话,李叱上次去云隐山的时候,想尽办法也会请啊。 “我开玩笑的。” 李叱对程无节说道:“我是轩辕先生的弟子,曾经在他门下求学,所以你一说,我便知道了。” 程无节的眼睛再次睁大,大的好像鸡蛋那么大。 “轩辕先生真神人也!” 程无节激动的说道:“轩辕先生离开之前就说过,有一日,他的弟子可能会找我,还说若是找上来,让我辅佐他的弟子。” 李叱这次也吃了一惊。 这确实就显得很神异了。 李先生是如何算到他会来的? 李先生骑猪去云隐山的时候,已经是数年前,那时候李叱还只是一家车马行的当家。 难道那时候李先生就已经算到,李叱早晚都会争雄天下? 又会算到,李叱会求贤若渴,所以找到程无节? 想来想去,李叱的脑子里千回百转。 足足半刻之后,李叱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根本不是什么神机妙算啊。 是随意放炮啊,嘴炮。 李先生就是随随便便那么一说,说中了就中了,说不中他也不在乎。 而且李先生用的是可能两个字,又没有说必然。 这种手段,恰恰就是长眉道人带着他行走江湖的时候,经常会用到的话术。 所谓话术就是,怎么说都对,怎么说都有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想着纵然不是李先生神机妙算,也这也是天意了。 中了就是神机妙算,不中就是天道无定。 他看向程无节问道:“那你愿意跟我吗?” 程无节立刻点头:“愿意!信轩辕,不会错!” 李叱:“......” 程无节忽然想到一件事,他问李叱:“宁王殿下,那我算不算你师弟?”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且战且退 李叱看向程无节问道:“李......不,是轩辕先生在离开之前,还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程无节道:“没有,我问先生何时再来,他说小仙湖的金线鱼滋味也就那样,所以不会再来了。” 他叹道:“连吃了三天,顿顿都吃的很开心,走的时候却说滋味也就那样。” 李叱笑了笑。 李先生连吃三天,让自己觉得吃烦了,吃够了,再也不想吃了,以后自然也就真的不会再来了。 从李叱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到现在为止,李先生都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苟得住的人。 李先生的苟,甚至充满了强迫性。 这种强迫让人觉得有些不理解,可是理解了几分后就会觉得心疼。 比如这小仙湖的鱼。 他可能也是听闻这金线鱼好吃,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味,所以就想来。 对于李先生那样的人,这个世界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事可以吸引他。 而吃,肯定是还能吸引李先生的东西之一。 他强迫自己苟住的表现就在于此。 他喜欢美味,想吃,所以他来了。 用连吃三天的方式,一下子吃够,甚至吃恶心,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 为什么不来了? 因为李先生那样的人,大概觉得外边的世界充满了危险。 这就和他藏身在四页书院的书林楼里一样的道理,他能躲就躲能藏就藏。 李叱想着李先生那样的人,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危险的事,才会有让他如此刻骨铭心的怕。 归根结底,李叱猜着,李先生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而以李先生的本事却要整天东躲西藏,这个要害他的人,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李叱心里生出来一股豪情。 他能有今时今日之成就,其实和李先生有莫大关系,所以他想着,待我以后天下无敌,我来保护李先生。 就把李先生接到身边来,守着他,且看看谁能害了他。 程无节见宁王在发呆,等了一会儿后问道:“宁王殿下,咱们现在就要回冀州吗?” 李叱摇头:“不回冀州,继续往西北。” 他笑了笑道:“去打仗!” 程无节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都亮了,他立刻就兴奋起来。 “带我,殿下带上我去打仗。” 他说完后又看向身后的兄弟们喊道:“宁王殿下说要带咱们去打仗!” 那二三十个兄弟站起来,茫然的看向他这边。 很快,这种茫然就变成了疑虑,不安,甚至是抗拒。 “大哥......我们不想去打仗。” 其中一个汉子走到程无节面前,有些歉疚的说道:“你喜欢玩,我们就陪你玩,大家笑话我们是好客军都没关系,因为笑话里并无恶意,大家也都知道我们不是什么山贼。” “可是大哥,去战场就不是闹着玩了,是会死人的......你的祖上是大将军,我们的祖上都是你祖上的手下,所以......” 程无节脸色变了变,本想发脾气,可是很快就又释然。 他笑了笑道:“没关系,你们留在家里好好过日子,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也能踏实下来,这一年多来,你们陪着我胡闹,也是辛苦。” “大哥,我跟你去。” 小六嘿嘿笑了笑:“我孤儿,我家里没啥惦记的。” “大哥,我也去。” 小九道:“我和小六一样,我俩从小就无父无母,是大哥你照顾我俩,你在哪儿我俩就在哪儿。” 李叱问程无节道:“你答应我之前,也应该先回家里去商量一下......” 小六看向李叱:“宁王殿下,你不知道,我大哥他家里也只他一个......” 李叱一怔。 他看向程无节,还没有开口说话,程无节苦笑道:“这有啥的......这样的世道,殿下你随便走进一个村子去看看,孤儿有多少,寡妇有多少,孤苦老人又有多少......” 李叱点头道:“我知道。” 余九龄叹了口气,看向程无节道:“宁王也是孤儿,我也是,小张真人也是......” 澹台压境心里一震。 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时余九龄说起来他才发现,四个人中,只有他不是孤儿。 “这是什么狗屁的世道!” 余九龄啐了一口。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话。 “你们还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家在哪儿,宁王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小张真人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余九龄骂道:“从这往前算二十年,叛乱,黑武南下,灾荒......大楚的国运已经他娘的罩不住这中原大地了。” 程无节吓了一跳:“可不许瞎说,被朝廷知道了要掉脑袋......” 说完后反应过来,在冀州,宁王不就是最大的那个了吗。 他又尴尬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孤儿没什么可怕的,可怕是以后还会有更多我们这样的人,有些事其实想想更可怕,我们是孤儿我们活着,要么是因为运气好要么是因为有点本事,可是那些运气不好也没什么本事的孤儿呢?” 他看向程无节道:“我们可能做不到让天下没有孤儿,谁也做不到,但我们就尽力的去做,让天下少一些不幸。” “好!” 程无节大声说道:“就跟着宁王你干了,就为了以后孩子们都有爹娘在身边护着!” “干了!” 小六和小九也跟着挥舞双臂。 程无节他们说起来,这洞阁县遇到的各种灾荒,战乱,越说越难受。 “先钓个鱼吧。” 澹台压境可能觉得这气氛着实有些压抑,于是把话题岔开。 他看向小六和小九之前钓鱼的地方:“你们的鱼竿都没了。” 三月末。 安阳。 罗家军强渡南平江之战,惨烈但顺利。 渡江之战中,至少有将近两万人战死在南平江上,尸体多到几乎能把江面都覆盖起来。 顺着江水往下游冲,尸体随处可见。 整个江面上一片狼藉,碎裂的船,泡的发白的尸体,还有啃食着尸体的鱼。 整整一天,罗家军攻上了南平江南岸。 在南岸的阵地上,武亲王的大军又死守了一夜半天。 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因为压力实在太大而退了下去。 不退的时候还好,这一退,就把后背暴露给了罗家军。 因为这渡江之战被武亲王的队伍打的太狠,死伤太多,罗家军上下都带着一股凶狠杀气。 追在武亲王的队伍后边,一口气追出去几十里。 武亲王的大军在距离南平江四十里的地方重新设置防线,在这,早就已经挖好了大量的工事。 数不清的壕沟,数不清的陷马坑,数不清的陷阱。 如此一来,罗境麾下最精锐的骑兵就难以发挥作用。 步兵冲锋,又是一场惨烈厮杀。 这一战打了四天,罗家军死伤了两万六七千人后终于攻破了防线。 武亲王的队伍再次后撤,退到了五十多里外的县城。 罗境觉得此时他的队伍士气正盛,虽然这两次激战损失兵力就有五万上下,可是也连破了武亲王两道防线。 他算计着武亲王的兵力不足,只要再攻破县城,武亲王的兵力就会折损过半,甚至可能折损三分之二以上。 虽然惨烈,可罗境坚信,只要再胜一阵,武亲王就会彻底失去抵抗之力。 于是罗境下令猛攻县城。 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每一天都在攻城,每一天都被武亲王的队伍硬生生扛下来。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罗家军的高昂士气,也在这一天一天的杀戮中被消磨。 到了十天之后,罗家军依然没有攻破这座本不该成为绊脚石的小县城。 从渡江之战开始算到现在,半个月的时间,罗家军损失的兵力加起来已经有七八万人。 这种程度的死伤,如果没有亲眼看到战场,根本无法想象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罗境不断的给手下人打气,告诉手下人武亲王已经就要粮绝,撑不住多久了。 可是,接下来又是十天,毫无进展。 罗境亲自率军猛攻了多次,依然难以存进。 此时距离罗境大军合围这座县城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按理说,武亲王的队伍早就应该无粮了才对。 可是武亲王就硬生生的撑了下来,而且看起来还能撑得住。 罗境随即改变策略,下令各军死死围住,不再猛攻,打算用这样的办法耗尽武亲王大军粮草。 近一个月的时间,这里的每一寸土壤,可能都被血水浇灌过。 安阳城往北百里左右。 唐匹敌率领两军兵力在此,他不能再往南走,再往南走就会被人误会。 此时罗境大军都在南平江南边,他若是率领宁军到了安阳,安阳城里留守的罗家军,立刻就会觉得是他要趁着这个时机夺取安阳。 罗境可能不信,但是安阳城里留守的人,一定会信。 所以唐匹敌对于战局的了解,也都是斥候的回报。 “大将军。” 从江南岸归来的斥候,见到唐匹敌后俯身一拜:“大将军,罗境的队伍已经围困武亲王二十天,依然没能攻破武亲王防线。” “二十天了。” 唐匹敌的眉头皱起来。 他在军帐中来来回回走动,心中越发不安。 武亲王的打法,明显就是在消耗罗境的兵力。 这个被誉为大楚战神的老人家,在战术的运用上绝对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如果他死守南平江,罗境绝不可能一两天就攻到江南岸。 但是武亲王没有死守,而是大量的杀伤罗家军后,立刻就下令后撤。 如果他过分死守,罗境就会因为遇挫太重而无心继续南下。 打疼却不打绝,武亲王成功把罗将军引到了江南岸。 没错,不是罗家军靠自己本事强渡过去的,而是武亲王有意把人放过去的。 第二道防线的打法一样如此,与在南平江的防御战如出一辙。 依然是打疼不打绝,就是给罗境希望,让罗境觉得下一次一定就能彻底打赢。 “罗境可能要吃亏。” 唐匹敌回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斥候:“用最快的速度送去江南岸,要亲手交给罗境。” 斥候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匹敌的眉头微微皱着,心说罗境若不是那般自负,若能与他两军合力,说不定这一仗还有的打。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的队伍只要再往南动,留守安阳的罗家军必然会有所举动。 真打起来,伤的都是自家人性命。  第六百二十八章 把他打回原形 西北,定贤县。 宁军大营。 李叱他们到城门外的时候,柳戈已经在这等着了。 李叱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却还是笑着问了一句:“你怎么会知道我提前到?” 柳戈道:“回宁王,军中一位叫叶策冷的先生,派人昼夜兼程赶来,说宁王会提前到,让我做好准备接驾。”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就不骂你了,私底下的时候宁愿你还叫我一声当家的。” 柳戈连忙俯身:“属下不敢,也不能,以前是当家的,现在是我王。” 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事,不可能再回到原来了。 那就接受。 不然的话就是臭矫情。 想做大,还想让人和原来一样,那不过是痴人说梦。 况且柳戈这样出身的人,本就和余九龄他们不一样。 柳戈是原冀州节度使曾凌帐下的将军,从一开始他就是正经的大楚府兵出身。 他心里里对于尊卑的理解,也就注定了和余九龄他们不一样。 余九龄还在适应李叱已经是宁王的身份,偶尔还会有些混乱。 在私底下喊李叱当家的也更多些,可即便是余九龄也知道这样不对。 所有人都在努力的适应李叱的身份,也在努力的适应自己的身份。 手下人都已经开始正视这件事,正视李叱的地位。 如果李叱自己还要一直矫情于此的话,那就显得他过分的不成熟。 “战事如何?” 李叱问了一句,把刚才的话题岔开。 柳戈一边走一边说道:“殿下,贼兵其实势力不弱,不是以往遇到的那样了。” “属下率军到这之后,没有急于进攻,不是因为不能取胜,而是因为百姓们不在我们这边。” “贼兵数量众多不足为惧,但百姓们心在他们那边,这就不得不重视。” “那些余孽的做法,和之前大为不同,他们也不再压榨百姓,而是善待,如此一来......” 他看向李叱,李叱点了点头道:“学的很快。” 上次东陵道的人输给李叱,这次死灰复燃,再也不敢如上次那样把百姓们当牲口。 “如今贼人把东陵道改为顺天教,说是什么顺应天命民意而起兵。” 柳戈道:“此时率军在正面与我对峙的人,名为遏轲摩......” 他的话刚说到这,走在李叱身后的程无节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谁?!” 程无节本就是个没那么多规矩讲究的人,此时打断了柳戈的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李叱看向他:“你知道此人?” 程无节点了点头,然后问柳戈道:“可是洞阁县的遏轲摩?” 柳戈摇头道:“不知道是哪里人,但名字确实是这个,凶狠善战,治兵有些门道。” 程无节看向李叱道:“殿下,如果是洞阁县的那个遏轲摩,那......这一仗我没法打了。” 他一脸的歉然。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叱问道:“你最好的朋友,为何成了邪教之人?” 程无节摇头:“几年前,他离开洞阁县,我问他要去做什么,他说要去寻自己的前程,当年轩辕先生传授武艺的时候,其实是传授给我们两个。” “遏轲摩比我聪明,比我好学,也比我上进,他从轩辕先生那学来的,比我要多的多,我记不住的,他总是看一遍学一次就能懂。” 程无节道:“可能,就是因为他学到了那些本事,所以才想出去闯荡。” 李叱心说李先生啊李先生,你这满世界传授给人本事的习惯,看来也不都是好事。 他哪里知道,李先生的广撒网,也是有意为之。 李叱也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地方,第一个对手居然可算作是同门师兄弟。 “这个人本事很大?” 李叱又问了一句。 程无节道:“最少顶的上两个我......打架来说,他比我强,脑子比我强,求胜之心更比我强。” 程无节脸色难看的说道:“从小时候起,他就事事处处都想和别人比,任何人有任何一件事做的比他好,他就不舒服,必须要超过去才行。” 李叱想着,李先生收此人为徒,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先生的矛盾之处就在于,一边躲着,一边还会在躲着的地方收徒传道。 比如李叱自己,也比如唐匹敌,叶也许以后还会遇到谁也是如此。 事实上,如果不是唐匹敌因为家事被牵连入狱的话,他一直都留在书院里,从李先生那学到的东西一定会更多。 而以唐匹敌的天赋和能力,学到的越多,他的起点就越高。 所以李先生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这其实一直都是李叱想不明白的问题。 李叱看向程无节道:“详细说说这个遏轲摩。” 程无节点头:“好。”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李叱从程无节口中,对这个叫遏轲摩的年轻人了解的差不多了。 洞阁县的人,有很多都是当初幽山国少民的后代。 程无节是,遏轲摩也是,而且若从根源上来论,两个人还是同族。 这个民族,名为遏族。 轲摩在遏族人的语言中,意思是领袖。 程无节的祖上,曾是幽山国的将军,遏轲摩的祖上也是。 不同的是,两个人在最关键时候做出的抉择不一样。 程无节的祖上选择带着各族百姓逃离,能带走多少就带多少,能多带一个就绝对不会少带一个。 而遏轲摩的祖上把他的妻儿托付给程无节祖上,他自己带着队伍死守都城,直至战死。 程无节道:“从小我们两个就没少争论,当初的事,到底是我祖上错了,还是他祖上错了。” “他一直都觉得,既然从军为臣,就要遵守皇命,管他代价是什么。” “但他说,自己不想做他祖上那样的人,他要做一个制人之人,而不是受制之人。” 程无节道:“那天,遏轲摩问轩辕先生说,先生选择我,传我本事,是因为觉得我将来能成大事吗?” “轩辕先生说是,说他选择的人,必然是可成大事之人,所以遏轲摩就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人上人。” 程无节叹道:“轩辕先生离开之后不久,他也离开了洞阁县,不知道为什么会到了这。” 程无节和遏轲摩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区别,那就是接受和不接受。 程无节的祖上与中原人通婚,习惯了中原人的生活方式,也改成了中原姓氏。 遏轲摩的祖上当时也改为中原姓氏,但他自己又把名字改成了遏族的名字。 李叱问柳戈:“打过几次了?” 柳戈回答道:“殿下,与敌军交手一共七次,但这七次都是一触即回,敌我皆没有发力。” “属下看的出来,那些贼兵和以前遇到的乱匪不一样,进退有据,阵法严,每次我若要攻,他必会有后手等着。” 李叱嗯了一声:“进城,到高处去看看敌军的大营。” 与此同时,南平江南岸。 持续太久的厮杀,已经几乎耗尽了双方的锐气。 罗将军四面合围之后,便不再猛攻,按照罗境的要求死死堵住,要耗尽武亲王的粮草。 县城,城墙上。 武亲王举着千里眼看向外边,多日以来,嘴角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 他指向西北方向:“你们看那边。” 所有手下都举起千里眼往西北方向看。 “那边的贼兵营地,旗子上的字是关,应该就是罗境帐下的先锋将军关飞成。” 武亲王道:“他最先渡河,他的队受创最重,南平江岸边一战,我们杀敌两万余,都是他的兵。” “后来的第二战,我们杀的也有不少是他的兵,五万人,如今最多也就是还剩下一万人。” 武亲王笑道:“所以这支队伍,是士气最疲的队伍,他们已经打累了,怕了,不想也不敢再打。” 手下将军说道:“属下看,他们营地中军纪散漫,士兵们随地而坐,甚至很多人都没有将兵器随身携带。” 武亲王点了点头:“罗境,确实不是什么帅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情好了许多。 因为他很清楚,他一步一步的引诱着罗境打到现在,罗境已经彻底钻进他的口袋里了。 “罗境为了防备我们有从京州方向来的援兵,所以他亲自带着队伍拦截在县城以南。” 武亲王道:“你们看看,前前后后拖了一个多月,罗境留在北边的那些部下,心已经懒了。” 他一转身,大声问道:“今夜,谁敢去冲闯敌营?” 手下数十名将军整齐的应了一声,人人都愿去。 他们是不败的左武卫,他们从来都没有被人压着打过这么久。 这一次,他们忍耐的时间如此之长,心中的那股火气就对应着有多大。 “薛理。” “属下在。” “今夜子时,你带一军人马,从西北方向出,攻关飞成的营地正南。” “是!” “高天赐。” “属下在。” “今夜你带一军人马,从正北方向出,攻关飞成营地西南。” “是!” “刘铁标。” “属下在!” “你带一军人马,跟在高天赐的队伍后边,不出意外,一个时辰之内,高天赐就能攻入关飞成营中,你在他之后攻进去,把西边的贼兵隔开。” “是!” “赵青。” “属下在。” “你带一军人马,在他们三军得胜之后,追击败兵,驱赶贼兵南逃,不准许他们往北跑。” “是!” 武亲王吩咐完了这几人后,他的手在城墙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余下所有人,随我等待罗境率军支援他的人。”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神里再次出现了那种天大地大,我可一军破之,亦可一军镇之的睥睨。 “罗境这样的勇将若能为我所用,我就有平定天下的信心,奈何他却选择做贼......” 武亲王道:“诸军随我,今夜就把他打回原形。” “是!” 所有人一声高呼。  第六百二十九章 那少年将军 深夜。 左武卫的精锐府兵在黑暗中朝着罗将军营地悄悄靠近,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无数孤魂野鬼。 这个世界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支军队在战绩上能和左武卫相提并论。 楚国的敌人中没有,包括黑武,楚军中也找不出第二支。 以唐匹敌之自信,也不可能说他现在练出来的队伍,就强于左武卫。 近三十年来,从武亲王掌管这支军队开始,这支军队就代表着中原的最高战力。 左武卫,每一个士兵的身上都烙印着至高的荣誉。 一支军队所能获得的所有战绩,所有胜利,他们全都获得过。 他们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他们的战力,还在于他们超乎常人的信念。 信念是一种表述不清楚的东西,无法具象。 可是一支有信念的队伍和一支没有信念的队伍,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左武卫的士兵们,他们的那种骄傲感,目前依然无人可及。 而为了胜利,他们能够付出一切。 黑暗中向前行进的队伍,每个人都没有穿鞋,用布把脚包住。 哪怕是会发出一点声音的东西,他们都没有带,沉默中前行。 包括铁甲。 所有有资格身穿铁甲的将军们,都把铁甲留在了大营里。 他们与士兵们一样,身穿单衣,布包双脚。 所有人的长刀同样没有带刀鞘,避免碰撞出声,又为了不反射月光,所有的刀都用布蒙住。 他们踩着荒原向前,多少人被刺破了脚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尤其是负责突袭任务的这支队伍,他们几乎去掉了所有的负重。 没有皮甲,没有战靴,没有盾牌,甚至没有带连弩和弓箭。 他们每个人唯一的武器,就是他们的大楚制式横刀。 一支大概数十人的罗家军巡逻队伍经过,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疲倦。 这样的夜晚他们已经熬过了好多个,每一个都似乎一模一样。 他们闲聊着往前走,没有注意到在距离他们只有几十几丈之外的地上,趴着无数的左武卫精锐。 等巡逻的队伍经过之后,左武卫的士兵们继续匍匐前行。 站在营寨的木墙上,哨兵往远处看了一眼,大营外边的平原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哨兵叹了口气,想着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左武卫!” 就在这一刻,距离木墙十几丈外有人高呼了一声。 “杀!” “杀!” “杀!” 从地上爬起来的左武卫精锐,发力往前狂奔。 这个距离,木墙上那些或是睡着了的,或是在发呆愣神的,或是在闲聊着的罗家军士兵们,连箭都来不及发。 一群左武卫士兵冲到营门前,用他们的长刀疯狂的劈砍着,火星四溅。 绑在营门上的锁链,硬生生被他们砍开,营门被推翻。 数千人先锋军,犹如虎豹一样冲进关飞成的营地。 如武亲王推测的一样,关飞成的先锋军是受创最重的队伍,五万人,如今只剩下不足一万一千。 也正是因为这支队伍损失太重,所以罗境才把他们安排在最北边戍卫。 从渡江之战开始,关飞成的队伍就一直冲锋在前,他们的厮杀次数,比任何一支同袍队伍都要多。 所以正因为如此,这队伍最为疲惫,也最为厌战。 打够了,打烦了,没有几个人还想上战场。 “将军!” 亲兵们冲进大帐,把熟睡中的关飞成喊醒:“将军快起来,楚军已经攻入大营!” “什么!” 关飞成猛的坐起来,起来的太急,脑袋里嗡的一声,一下子昏天暗地。 又或许这嗡的一声,是因为楚军已经攻入大营这句话。 “这怎么可能?!” 关飞成大步往外走,忘记了自己没穿好衣服,也没有穿着鞋子。 “楚军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到了大营外边,已经杀进来了,快到中军。” “吹角,快吹角迎战!” 关飞成一边喊着一边往外跑,等跑到门外才看到,大营远处已经火起。 一个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罗家军士兵哭嚎着奔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 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那种害怕到了极点的哭嚎是扭曲的,是颤抖的,让人听了都会跟着心里发毛。 “别杀我啊!” 他朝着身后追着的楚军喊,哭腔中的乞求和绝望,没有让身后的人有一丝动容。 “你们别杀我啊!不能杀我,我不想死!” 这凄厉的嚎叫声中,一名楚军士兵从背后大步追上,飞起一脚踹中年轻人的后背。 年轻人扑倒在地,楚军士兵扑上去压着他。 年轻人拼尽全力的翻身,把人从背后翻了下去。 可是他还没爬起来继续跑就再次被拽倒,楚军士兵拉着他的衣服。 年轻人奋力的拉扯,感觉肚子上凉了一下,那楚军士兵一刀戳进他肚子里。 年轻人愣了那一下的时候,楚军士兵已经再次把他压在身下。 这时候年轻人才反应过来,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求饶,双手托着楚军士兵的手臂。 他是手往上推着楚军的胳膊,肉与肉摩擦的声音,就像是泡了水的绳索搅在一起的声音一样。 汗水滴落在年轻人的脸上,和他脸上的汗水混在一起。 “不行......我求求你了,别杀我......不行,别.......” 两个人都拼尽了全力,那种摩擦的声音,就变得像是绳索搅在一起发力而绳索马上就要断了一样。 刀锋压在了年轻人的脖子上,他还在哀求。 噗的一声,刀子切进脖子里。 年轻人不再哀求,嘴巴张开着,一下一下的张开,想吸气,可是脖子的伤口里,血一下一下的冒泡。 片刻后,楚军士兵爬起来继续往前冲。 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好像在看着天空,可是眼睛里只有恐惧,他死了,没把恐惧带走。 “报!” 有士兵跑到关飞成面前急切的喊道:“楚军已经到中军外,将军快走!” “走?!” 刚刚披上衣服的关飞成眼睛都红了。 “我此时若走了,大营被毁,楚军就能冲击两侧营地,跟我杀回去。” 他抓了一把长刀,带着亲兵们往前疾冲。 在另外一侧,才十六岁的少年将军高真听到喊声就醒了,带着他的亲兵已经杀了一个来回。 可是他再勇猛也无济于事,挡不住犹如洪流一般的楚军。 “高将军!” 有人朝着高真喊:“左前方有被围困的队伍。” “杀过去!” 高真用长枪一指,催马向前。 他带着一百多名亲兵,杀进楚军队伍里,见前方有被围困的数百安阳军士兵。 杀穿楚军之后,高真把这几百人救出来,又带着这些人继续冲杀。 “高将军!” 从前边逃出来的士兵们大声喊着:“关将军被困在前边了,我们冲不进去!”高真一催马:“我去!” 于是带着队伍再次冲进楚军人群之中。 从子时后,杀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高真在战场上已经杀了几个来回,救出来有千余人。 等一个多时辰后,才找到被围困的关飞成。 他带着队伍杀进去,关飞成却已经快不行了,身边只有几十个人,被逼到了一处墙角。 高真杀穿围困,从马背上跳下来,扶着奄奄一息的关飞成:“关将军,我带你杀出去。” “高真!” 关飞成看到高真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一下。 他血糊糊的手抓着高真的胳膊:“快去,快去告知少将军,快去啊。” 在临死之前,他似乎已经忘了罗境被封为冀王的事,只记得罗境是他的少将军。 “我先带你杀出去。” 高真把关飞成扶起来,关飞成身上却连一丝力气都没了。 他受伤太重,肚子破了一个洞,高真把他扶起来的时候,肠子就挂在那。 一起身,肠子垂下来,黏糊糊。 “快走吧,你快走吧......” 关飞成摇了摇头:“替我......替我跟少将军告罪,就说关飞成没能守住大营,我对不起他,对不起老将军。” 说完这句话,关飞成的头往下一垂,就此毙命。 “啊!” 高真嘶吼了一声。 关飞成把他从罗境手里要来,对他极好,犹如兄长一样,他对关飞成,也看做是自己的兄长一样。 此时见关飞成身死,高真的表情满是悲愤。 “我会带你杀出去的,不会让敌人羞辱你的尸身。” 他蹲下来,把关飞成的肠子塞回肚子里,撕开衣服把伤口勒住。 然后吩咐手下人,把关飞成绑在自己后背上。 背着一具尸体,高真再次跨上战马:“跟我杀出去!” 这少年将军带着手下人,迎着敌人冲了过去。 又半个时辰之后,夜色中,到处都是厮杀,到处都是火光,高真已经分辨不出来方向。 他带着的队伍,也从一开始的千余人,杀到只剩下三四百人。 楚军从南边源源不断的杀过来,他带着这些人要想去汇合罗境,难如登天。 几次尝试之后,都失败而归。 再回头看看他背着的尸体,高真一声咆哮。 少年将军下令转头往北走,带着几百人撤出战团。 到了天亮之后,他们在一片不大的林子里停下来,高真把关飞成的尸体放下来。 “关大哥,我只能把你葬在这,没办法带你去见冀王了,把你埋在此地,最起码敌人不能侮辱你的尸体,我还要回去救冀王。” 他亲自动手,在林子里挖了个土坑,将关飞成掩埋。 “你们无需跟我,我一个人回去。” 高真看向手下人,那一张张疲惫至极也狼狈至极的面容。 “冀王待我有大恩,我要回去报恩,你们武艺不如我,回去也是枉送性命,现在一路向北,回安阳城求援,若有援兵来,这一战还可挽回,不至于全盘皆输。” 手下人劝他,他只是摇头。 “听我的军令,尽快赶回安阳,千万不要说冀王被围困,只可说决战之际,兵力不足,若你们说冀王被困,那些人未必会来。” 高真大声道:“有没有援军,我托付给你们了,除此之外还要托付给你们一件事,若你们回来后知我已死,劳烦往我家中告知。” 说完一抱拳。 然后拨转战马,朝着南边冲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下,那少年将军的身影如此修长伟岸。 第六百三十章 进退无门 十六岁的少年将军高真,孤身一人又朝着战场方向杀了回去。 他在转身南下的那一刻,没有想过怕死不怕死的事,只想着一定要去报恩。 在他看来,没有罗境便没有今日之他。 罗境给了他新的身份,让他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乃至于整个村子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这种恩情拼死都要报。 在高真这样的少年郎眼中,世上的事没有该不该。 只有敢不敢和干不干。 该不该是中年人才会去想的事,年纪越大,这种该不该就想的越多。 因为想的少,所以才有一腔孤勇。 这一战,却成就了高真的威名。 他一人一马杀回战场,此时北边的安阳军各营都已经崩了。 高真一边收拢败兵,一边打听冀王罗境所在。 他从孤身一人,冲杀了两个时辰之后,已经救下来数千人之多。 武亲王帐下有名的将军,从五品的到从四品的,加起来,被他一人击杀十几人。 以至于正在率军堵截罗境的武亲王都听说了这个名字,不得不分派兵马去阻拦。 如果没有高真回头这一击,北边散乱的安阳军要么逃走,要么被俘,要么被杀。 他硬生生靠着一己之力,在中午的时候,聚拢起来一支将近一万人的军队。 北侧的战场上,武亲王的队伍一遇到罗真,都不能阻挡。 其一是因为高真武艺着实高强,而且又悍不畏死。 他这样的少年人,一旦抱定必死之心,就不再去想其他。 如此一来,反而若有神助,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其二是因为武亲王大军,几乎全力在围堵罗境,所以北侧留下清剿安阳军的队伍并不多。 正因为有了高真这支队伍,罗境往北突围的队伍有了接应。 罗境在战场本就属于无敌一般的存在,可他毕竟只有一人勇武,如何能左右得了满盘皆输。 他只好带着最精锐的虎豹骑向北突围,可是却被在高处的武亲王不断调集人马堵截。 武亲王在高处指挥,见罗境队伍往哪个方向去,就把大旗指向那个方向。 于是楚军便层层围困,罗境左冲右突,依然在困局之中不可挣脱。 眼看着楚军就要完成合围的时候,高真带着队伍到了。 高真见那边队伍密集,楚军动向都在那边,猜着便是冀王所在。 于是,已经厮杀了整整一夜又半天的他,再次率军发起了冲锋。 此时的罗境像是被无数猎人围堵的猛虎,他冲锋所到之处依然无人可敌,可是却好像陷入了泥沼之中,怎么冲,面前都是人山人海。 高真这边,却认准了一个方向冲杀,又不至于被楚军特意针对,所以反而杀出来一条血路。 罗境见北方被人杀穿,精神大震,带着队伍迎接过去。 高真接着罗境之后,又反身往回杀。 这两个人,一槊一枪,两头凶虎一样开路而行。 眼睁睁看着罗境被人接应出去,武亲王一怒将手里的千里眼都摔了。 武亲王大声喊道:“若此战不能诛杀罗境,以后再想杀他就难了!” 于是武亲王亲自率军追击。 战场距离南平江足有百里,罗境和高真二人,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往北疾冲。 等快到南平江边的时候,依然不见有援兵过来,罗境就知道留守安阳的人有了异心。 高真之前派人回去搬救兵,按照时间来推算,总该是足够了。 可此时他们都已经快到南平江,却不见从安阳来的一兵一卒。 罗境暴怒,对高真说,若可渡江回去,必会让那些奸佞小人知道他们会付出什么代价。 可就在快到南平江的时候,罗境他们被武亲王亲率的大军追上。 武亲王部下最勇猛的,恰恰也是骑兵。 左武卫精骑,在大楚府兵所有的骑兵队伍中,一定也是排在第一。 距离江边只剩下不足二十里,可是队伍又一次被黏上,罗境知道这有多可怕。 若是不回头一战,左武卫的骑兵就会黏在他的队伍后边杀。 把后背完全暴露给敌人的代价是什么,每一个从军的人都知道。 可若是回头拼杀,很快就会被武亲王的队伍围困。 如此一来,左选是死,右选也是死。 无奈之下,罗境只能再次分派人手回去求援,他在安阳城里留兵数万,只要能赶来,还有一战之力。 高真说他来抵挡武亲王追兵,请罗境亲自回去,可此时高真已经近乎力竭,再难抵挡一阵。 罗境身边最亲信之人罗枝节随即自告奋勇,带虎豹骑断后。 罗枝节对罗境道:“少将军,唯有你回去,安阳城里的人才会害怕,见到你能回去,他们就必然吓破胆子,不敢违抗,可若是派别人回去,只怕还和之前高将军派回去的人一样,根本请不来援兵。” 罗境摇头道:“还是你回去,你足可代表我,搬了救兵之后再来接我。” 罗枝节摇头道:“少将军不要再争,你速去速回,我挡追兵,少将军再来接我才是良策。” 他回身喊道:“虎豹骑,跟我回去阻挡追兵,为少将军挡住敌人!” 虎豹骑随即调转战马,跟着罗枝节又杀了回去。 罗境只好和高真二人,带着少数兵马往回赶。 可是才走出去二三里,前边林子里伏兵杀出。 原来武亲王早就在这安排了一支队伍埋伏,已经埋伏了一个多月。 这支队伍,在罗境率军强渡南平江之前就已经在此。 按照武亲王的吩咐,这支队伍不管战事如何,都不准出击。 什么时候看到罗境仓皇回逃的时候,便在此处拦截。 不见罗境兵败逃回,或是没有武亲王新的消息,就绝对不能有所举动,这是死命令。 这支队伍早就已经忍耐不住了,一个多月来,他们始终藏身在此。 那种心急,可想而知。 此时果然见罗境逃了回来,顿时士气高涨,万余人的队伍杀过来,将罗境的退路彻底封住。 罗境无奈,只好与高真且战且退,再回去和罗枝节汇合。 楚军中。 武亲王举着千里眼观看前方战局,脸色依然凝重。 “罗境训练出来的虎豹骑,确实了不起。” 他一边看着一边说道:“不得不说,当世并无几人能在罗境之上,论武艺,他几无敌手,纵横沙场,无一人可挡其锋芒,说练兵,他能练出来虎豹骑这样的天下致锐,亦少有人可比,这样的人如果今日不死,他日之祸患,必会远超今日。” 手下一将军说道:“看旗号,罗境还在虎豹骑中,应该是分派兵力向北求援去了。” 武亲王摇头:“虽然还是罗字旗号,但领兵之人必不是罗境,虎豹骑还是那支虎豹骑,可在我看来,锐意差的太多。” 他催马向前:“再到近处去看。” 手下人连忙劝阻,说前方厮杀凶狠,再往前走就会有危险。 武亲王不悦的质问了一声:“领军将军难道还要害怕战场厮杀?” 于是带人向前。 在战局之外,武亲王再次举起千里眼观看,片刻后说道:“果不其然,领兵的不是罗境。” 他回头吩咐道:“我亲率的队伍向后退十里,于官道两侧埋伏,只留亲兵营在此,把我的帅旗举高些。” 武亲王一脸淡然,但眼神中无比自信的说道:“先把罗境这虎豹骑灭了,再把罗境灭了......只是可惜了这支精锐,自此之后,世上再无虎豹骑。” 随着他的军令,他亲率的大军向后撤了出去,只留下千余人的亲兵营在他身后。 “把战鼓抬上来。” 武亲王道:“把鼓声敲的大一些。” 不久之后,正在率领虎豹骑厮杀的罗枝节,忽然听到了战鼓声。 他往那边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武亲王的帅旗。 “众将随我冲击老贼的中军,他身边人少,又在远处指挥,冲散他的中军,楚军指挥一乱,可有机会反败为胜!” 罗枝节一看到武亲王身边做还有千余人的队伍,又看到四处楚军队伍,皆听战鼓声而动。 于是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虎豹骑!随我冲过去。” 罗枝节一马当先。 武亲王见虎豹骑朝着他这边杀来,微微一笑道:“罗境手下人,也和罗境一样莽撞,只可惜此时不是罗境亲自率军,不然的话,他也要死在此时。” 说完后一摆手:“咱们走。” 他拨马转身,带着亲兵营往后退走。 罗枝节眼见着武亲王逃走,哪里肯放过。 这种机会放在眼前,莫说是他,就算是罗境在这也一样的选择。 虎豹骑穷追不舍,追了一阵之后,武亲王的队伍就在眼前,罗枝节大喊一声:“杀那老贼!” 可就在这时候,四周伏兵尽起,武亲王之前下令撤回去的队伍在两侧高坡上埋伏。 漫天羽箭落下,虎豹骑顿时遭受重创。 为了提升骑兵速度,必须尽量减少负重,所以轻骑兵身上的护甲很薄弱。 对付轻骑兵冲锋的最好办法,便是箭阵。 从两侧高坡上飞来的羽箭,密集的让人头皮发麻。 紧跟着后面跟上来的楚军把虎豹骑退路堵上,前边又是武亲王亲自率军拦着。 虎豹骑就被堵在此地,进退两难。 楚军疯狂放箭,一支纵横冀州从无对手的绝世轻骑,就这样被活活的堵死。 罗枝节身边只剩下百余人,再想突围,哪里还有机会。 “虎豹骑!” 罗枝节眼睛里几乎往外流血,看向前边的武亲王,隔着那么远,却似乎都看到了武亲王脸上的得意之色。 “冲阵!” 罗枝节再次嘶吼一声,带着这百余人的队伍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罗境和高真带着队伍杀回来的那一刻,正好看到罗枝节带着最后一批虎豹骑冲锋。 罗境也亲眼看到了,罗枝节被武亲王一槊戳死。 那白发苍苍的老帅,依然有万夫不敌之勇。 武亲王单臂将罗枝节挑起来,高高举着。 “啊!” 罗境看到罗枝节被挑死的那一刻,发出一声仿若能撕裂苍穹般的咆哮。 武亲王挑着罗枝节尸体,缓缓转向罗境队伍所在方向。 那一刻,罗境肝胆欲裂。  第六百三十一章 那又是谁?! 罗境和高真二人本来要赶回安阳城搬救兵,奈何距离南平江不过十几里而已,却过不去了。 武亲王杨迹句提前安排在这的伏兵杀出,罗境和高真兵少,只好且战且退。 罗境在路上还想着,若实在不行,就汇合了罗枝节后,带着他精锐的虎豹骑向东-突围。 暂时不过南平江,先把追兵甩开,然后再寻机渡江回去。 等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留守安阳城的那些混账东西全都砍了。 可是在他和高真杀回来那一刻,却眼睁睁看着他最亲近之人被武亲王一槊戳死。 罗枝节的尸体挂在那条大槊上,血顺着槊杆往下流。 而武亲王则一脸轻蔑。 “若你是罗境,或许还有与老夫死战之力,可惜你不是。” 他转身面对罗境方向,看着那支人数不多的队伍,武亲王这般涵养之人,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故意不把尸体甩下去,而是高高挑着。 如此一来,罗境如何能忍? “啊!” 罗境一声咆哮,眼睛都要瞪的裂开。 “老贼!” 罗境催马向前。 战马往前一冲之际,却被高真一把将缰绳拉住。 “冀王不要冲动。” 高真拉着缰绳说道:“那老贼就是故意激怒冀王,逼你过去。” “罗枝节是我至亲之人!” 罗境吼道:“我要为他报仇,你立刻松手!” 说完再次催马。 高真知道罗境此去必死无疑,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冀王,暂且突围出去,以后再为罗将军报仇,只要冀王你还好好的,何愁来日不能杀此老贼?” “你滚开!” 罗境急火之下,也没想那么多,一马鞭打在高真的额头上。 高真征战太久,铁盔已经不知去向,这一鞭子落下,立刻把额头抽开。 只片刻,血流满面。 可高真依然不肯放手:“冀王!我去为罗将军报仇,你带着队伍暂时后退,恳请冀王听属下这一劝。” 罗境抬起手,马鞭第二次朝着高真打下来,可是在那一瞬间,看着这血流满面的少年,罗境的心里一疼。 那一脸的血刺激到了罗境,也让罗境清醒了些。 他手往旁边一偏,这一鞭子就抽空了。 “我与枝节虽然不是血缘兄弟,可他这么多年来,犹如我血亲兄长一样,在我心中,他便是我的兄长......” 罗境说话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我若不能为他报仇,如何能对得起他。” “冀王,此时就算杀了老贼,冀王也会深陷重围,万一冀王也有什么意外,我们三个换那老贼一人之命,岂不是亏的太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报仇的事,只是稍稍晚一些而已。” 高真道:“冀王带兵往东-突围,属下在前。” 罗境看向高真额头上的伤口,高真也不在乎,抬起手把脸上的血胡乱抹了抹:“不妨事,请冀王为我断后。” 罗境伸手拉了高真一把:“你我一起走,若今日杀的出去,便一起出去,若杀不出去,便一起战死。” 两个人拨转战马,朝着东边突围。 此时从北侧追来的楚军也已经到了,对罗境的合围又一次完成。 “哈哈哈哈!” 武亲王杨迹句大笑出声。 “我看北境之内,最骁勇善战之人便是这罗境,奈何他是个有勇无谋之人。” “若再过五年十年,此人必是心腹大患,此战将其除掉,北境便可安稳。” “老夫这大半生戎马,罗境之勇武,也是我仅见之人,可惜了他一身本事。” 他一伸手指向罗境:“今日杀罗境之人,重重有赏!” “杀!” 随着号角声响起,左武卫的士兵开始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冀王,你来断后。” 小将军高真撕下来一条衣服,把头上伤口勒住,然后抓了长枪催马疾冲。 他们身边的队伍实在太少,只有千余。 而四面合围上来的楚军至少数万。 便是罗境和高真,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想要杀出去其实也已经难如登天。 “今日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武亲王自豪的笑了笑。 他这一生,征战无数,见识过多少优秀的将领? 不管是自己这边的,还是敌人那边的,他见过的惊才绝艳者确实很多很多。 然而这些惊才绝艳之人,从无一人能在武亲王手中夺胜。 武亲王的队伍,可能就是大楚府兵最后一块荣耀牌子。 曾经有人说过,大楚早就已经该亡了。 可正因为有天下无双的善战府兵,哪怕江山崩坏,国将不国,可是楚军府兵的战力依然恐怖。 楚国就像是一个巨人,这个巨人身体已经老迈,血肉都已腐烂,脑子也已经坏掉,五脏六腑也都出了问题。 而府兵就是大楚这个巨人的骨骼,偏偏就是骨头还硬着,所以硬撑着这巨人没有倒下去。 依靠府兵之强悍,大楚已经续命多年。 而又因为武亲王之无敌,大楚再续命了二十年。 武亲王坐在战马上,用手指着罗境冲杀方向笑道:“如他这样的年轻人,世所罕见,可依然要败在老夫手中。” “都说乱世不该惹少年,可在老夫看来,这天下间所谓的惊才绝艳少年郎,都差了些。” 他抬起手掌,来回翻了一次:“老夫这掌中,攥着的就是他们的年少锐意。” 一场大胜,让武亲王豪气顿生,仿佛一下子又年轻了二十岁。 他看向罗境那边笑道:“罗耿其实也该含笑九泉,他有子如此,值得自傲。” “此战杀罗境之后,我要派人把他尸体葬在南平江边,给他埋坟竖碑,以警醒后人。” 说到这,武亲王招了招手:“咱们也过去,看看罗境这般如没头苍蝇一样胡乱冲撞,又怎么能破我的铜墙铁壁。” 他手下一员将军笑道:“这天下间,没有人能破王爷的铜墙铁壁。” 武亲王哈哈大笑。 正笑着,忽然间表情一僵。 他刚要催马向前之际,一抬头正好看到北方出现了一片烈红色战旗。 那支队伍不知道从何处而来,来如风,势如火。 用一种沸汤泼雪般的速度,顷刻间就冲垮了楚军在北侧的封堵队伍。 “哪里来的敌军?!” 武亲王脸色大变。 他举起千里眼看过去,就见那支队伍不但速度奇快,而且战力惊人。 北侧的楚军队伍,就是武亲王留在南平江南边伏击罗境的那支队伍。 这队伍一直都没有征战,在林子里藏了一个多月,这是他们的初战。 所以这支队伍不管是精力体力还是斗志,都是在最强的时候。 然而这支队伍根本就没有坚持多久,就被那支打着烈红色战旗的军队击垮。 虽然这支队伍不属于左武卫,可那也是府兵精锐。 透过千里眼,武亲王看到一身穿铁甲的少年将军,持铁枪,带群雄,势如破竹。 像是一把刀将他的楚军一刀捅穿,然后又迅速的往两边撕扯。 只片刻,楚军队伍就被一分为二。 “唐?” 武亲王看到了那队伍打着的旗号,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又是何人?!” “莫非是冀州军?” 有人提醒了一声。 其实武亲王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不相信一伙草寇,居然能有如此战力。 看那支打着宁军旗号的队伍,装备之精良,动作之迅速,配合之默契,战阵之强盛,哪里像是草寇? 兵种配合,毫无罅隙,这种打法,就算是武亲王的左武卫,也不过如此。 “冀州怎么可能有如此精锐之军?” 武亲王的眼睛越睁越大。 正因为他是天下无双的武亲王,正因为他是大楚无敌的战神,所以他比别人看的更高更远,也看的更清楚。 这支刚刚出现的宁军,其战力远超罗境的安阳军。 “速去支援!” 武亲王立刻喊了一声。 号角声响起,四周的队伍开始朝着宁军这边过来。 战阵之中。 唐匹敌杀穿楚军之后,下令全军大声呼喊。 罗境和高真正突围中,回头一看,北边的楚军居然被撕开了,于是两人大喜。 “哈哈哈哈......” 绝境之中,罗境一看到宁军旗号,一看到唐字旗号,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天不灭我罗境!” 他朝着高真喊了一声:“是我兄弟唐匹敌,你们跟我过去,是我兄弟李叱让他来救我们了!” 随着他一声大喊,为数不多的亲兵随他往唐匹敌的方向疾冲。 唐匹敌见罗境已经杀回来,又看到武亲王那边调动兵力要过来封堵。 “吹角,开阵门放罗境进来。” 号角声响起,阵列打开,放了罗境和那几百名残兵进来。 “给我一支骑兵队伍!” 罗境朝着唐匹敌喊道:“我要去杀了那老贼。”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摇头:“楚军援兵已经到了,此时再去冲锋,不过是送了你的性命,还有我手下精骑性命。” 他举起令旗:“骑兵回撤,枪阵拒敌。” 他看到武亲王正在调集轻骑准备冲锋,所以立刻布阵应对。 第一次和武亲王这样的大楚战神交手,唐匹敌却没有丝毫紧张,只有淡淡兴奋。 战场上,他能几乎完美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也就是对面之敌是武亲王,所以他的克制才会有稍稍的松动。 若换做对手是别人的话,唐匹敌哪里会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他很清楚,所有的情绪,都会影响对战局的判断。 随着他一声令下,宁军迅速结成枪阵,长枪如林,斜指前方。 轻骑兵冲撞如此密集的枪阵,再蠢的将军也下达不出这样的军令。 见宁军反应如此迅速,武亲王立刻下令吹角,让轻骑兵往两侧分开,试图改为袭扰宁军两侧。 可此时,唐匹敌已经把宁军骑兵撤回去,随时都能在枪阵后边分头应敌。 武亲王在攻,唐匹敌在守。 可是他守的,却锋芒毕露。 武亲王不管如何安排,都不可能击溃宁军的阵列。 “王爷!” 有斥候从远处飞骑而来,纵马到武亲王面前。 “王爷,从北方还有敌军过来,尘烟很大,看旗帜众多,似乎至少有数万兵马。” 武亲王一怒将马鞭摔在地上。 “吹角,整顿队伍。” 号角声再次想起来,分散四周的楚军在听到将令后,开始往武亲王身边汇聚。 若敌军援兵已到,这一仗就不好打了。 而此时在北方,两千人的骑兵队伍,拖拽着树杈来回奔驰,跑出来黄沙漫天。 楚军斥候敌军来势如此规模,如何能不惊惧? 【大家今天打开滴滴打车,能看到我的照片和不让江山的开屏推荐,领取优惠券,还能领取一千纵横币,打车贼便宜,看书不花钱,大家一起滴滴打知白吧。】 【如果打开滴滴打车没有看到我,那就多打开几次,关了再开关了再开,总之会打到我的,能这么大规模的打我,可能机会不多啊......】 第六百三十二章 损兵折将又丢城 南平江,南岸。 唐匹敌站在高处回望南方,武亲王的队伍没有追的太急,只是远远的缀在后边。 唐匹敌大概可以判断出来,武亲王心有疑虑,也不敢贸然再战。 这一战,武亲王纵然将罗境的队伍击败,安阳军几乎可以算是全军覆没,可宁军的突然出现,让武亲王不得不小心起来。 因为这一战安阳军全军覆没,武亲王的楚军损失也不是很小。 这种规模的战争,一旦厮杀起来,死伤就不是几千,甚至不是几万。 况且安阳军又不是全都被击杀,而是溃散。 更为主要的是,武亲王不了解宁军,不知道兵力人数,不知道领军之将,他不会冒险。 “你当时若分给我骑兵,我未必不能杀了那老贼。” 罗境有些懊恼的说了一句。 唐匹敌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回答。 罗境看向唐匹敌,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纵然不杀那老贼,你让我带兵抢回罗枝节的尸首也好。” 唐匹敌道:“不如等以后手刃了武亲王报仇更好。” 罗境再次看向唐匹敌,在这个面容冷静的年轻人身上,罗境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你就不想击败杨迹句?” 罗境道:“中原江山,谁能击败那老贼,谁就是新的战神。” 唐匹敌道:“击败分成很多种,这一种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未必能击败。” “如果当时我带着队伍上去,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我不会下这个军令。” 罗境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是却觉得唐匹敌过于冷静,冷静到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再想想,若没有唐匹敌来救援,别说是抢不回来罗枝节的尸体,连他也要葬身在战场上。 “如果我孤身一人,我可能会随你而去,冲锋向前。” 唐匹敌站在罗境身边说话。 “可我不是,我带着的宁军队伍,是李叱的心血,是冀州百姓的屏障,我把队伍折损在这,李叱数年心血付之东流,冀州也会落入别人之手。” 唐匹敌看向远处,那里依稀可见楚军旗帜。 “你知道武亲王如何用兵,我也知道他如何用兵。” 唐匹敌道:“我们两败俱伤,但他重整兵力一定比我们快。” 罗境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你说的都对,我只是......” 唐匹敌道:“我也知你的心情。”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下来。 或许是因为摸不清楚宁军的底细,又或者是见宁军戒备森严进退有度。 所以武亲王居然没有趁着宁军渡江之际进攻。 其实这是最理智的选择,对敌人丝毫都不了解,又靠近安阳城,武亲王也不敢冒险。 哪怕他也知道,安阳城里的人不太可能会支援罗境。 宁军退回南平江以北,到了安阳城外。 罗境说要去叫开城门,唐匹敌却摇头说去也无用。 罗境不信,带人到城门口,站在门外喊话,他破口大骂,让人把城门打开。 城墙上的守军却没人理会,更没人去开城门。 不多时,有数名官员登上城墙,劝罗境离开,不然就开弓放箭。 罗境怒道:“你们这些小人,我为安阳之主,给你们荣华富贵,如今却要阻拦我进城,难道就不怕我攻入城中,灭你们满门?!” 城墙上,一个官员骂道:“呸!你就是无耻之贼,窃据安阳,我等是朝廷官员,如今夺回安阳是正义之举,你若要攻城,只管来攻!” 那正义凛然的样子,和在罗境面前犹如哈巴狗一样的时候,判若两人。 罗境气恼之极,再想想唐匹敌之前对他说的话,更加气愤。 唐匹敌之前就说过,这些留守的文官,多是安阳本地人,或是豫州人。 其中一大部分,都是看曹家的脸色行事,而曹家之所以势大,还不是因为武亲王。 若你此战取胜,回来自然没有什么阻碍,可是你此战失利,那些人必会阻拦你进城。 一想到这些都被唐匹敌猜中,罗境心里就越发恼火。 他悻悻的回到军中,唐匹敌看他样子,都能感受得到他心里的难受。 “不过是一群宵小之辈,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唐匹敌道:“虽然我没有答应你进攻左武卫,但此时你若说进攻安阳,我即刻就下令攻城。” 罗境摇头叹道:“算了吧......你若攻城,杨迹句那老贼必然在你背后偷袭,你腹背受敌,最终也难逃一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皆为天意。” 其实这又和天意有什么关系。 他在安阳才多久,那些官员,那些世家豪门,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他忠心不二。 高真派人回来求援的时候,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不敢让回去的人说罗境兵败。 若不派人回去求援,罗境可能会被困死,就算那些人还对罗境心有惧意,又有何用? 可是只要派人回去,那些人立刻就会猜到是罗境兵败。 他们历来都看曹家脸色行事,罗境来安阳之前,他们都是曹家的跟班。 如今罗境兵败回来,他们若有那个本事,别说是不开城门,可能早已经杀出来取罗境项上人头了。 “咱们走吧。” 罗境看向唐匹敌道:“我虽然气恼,但也还没有失心疯了......这地方,我早晚都会回来屠了它。” 唐匹敌道:“你先跟我回冀州,等李叱从西北回来后,安排把幽州交接还给你。” 罗境楞了一下。 他看向唐匹敌,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李叱与你,真的会把幽州还给我?” “真的。” 唐匹敌道:“幽州是你的,随时都可回去,只要你在,你就是幽州之主。” 罗境站在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南岸。 武亲王杨迹句坐在战马上,以千里眼看向江北。 他有些遗憾的说道:“此战虽然将罗境的兵马几乎尽数歼灭,又能让安阳城失而复得,可是......走了罗境,这一战的大胜就变成了小胜。” 他看着江北方向说道:“那姓唐的年轻人,以前从未听闻,见他所率军队,进退有度,配合默契,此人又有在万军之中冲杀的武艺......这人,比罗境还要让我担忧。” 手下人笑道:“冀州兵马,不过是一群草寇,这些人马也许就是他们的全部精锐,搞不好还是原来曾凌手下的冀州军一部。” 武亲王摇头:“给我去查此人名号,无论如何都要查到,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人日后可能会是朝廷心腹大患。” 与此同时,冀州西北,定贤县。 李叱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远处,脑子里都在思考着如何根治西北地方的民乱。 百姓们信奉邪教,是因为心中没有敬畏,没有信仰。 灭了邪教并非难事,让百姓们心中有敬畏有信仰,才是真正的大事。 “宁王殿下。” 就在这时候,程无节到了李叱身后。 李叱回身看向他:“老程,有事?” 程无节俯身道:“殿下,我想请殿下准我去做一件事。” 李叱看了看他,摇头道:“你若是想去贼兵那边劝你的同乡好友,那就算了吧,他必不会听你劝说,说不定还想杀了你。” “那不可能!” 程无节自信道:“我与他是至交好友,从小一起长大,只要我去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道:“世道在变,人心在变......老程,你的至交好友,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他曾经是你的同乡,现在是贼兵的将军......你去劝他,他会觉得你是在阻拦他的前程。” 李叱道:“我已经交代柳戈和澹台,之后与贼兵交战,尽量保你朋友周全。”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无节摇了摇脑袋说道:“我是个粗鲁人,莽撞人,但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如今两军对垒,我和他各为其主,就算是朋友,战场上也不该记着这朋友身份,可我殿下,我想劝劝他,劝他弃暗投明,过来与我一道辅佐殿下。” 程无节道:“他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比我厉害十倍百倍。” 李叱还是不肯答应。 程无节无奈,只好下了城墙。 回到住处,程无节坐在那发愁。 小六对他说道:“老大,你要是真想去见遏轲摩,我们俩陪你去,咱们今夜偷偷离开。” 小九嘿嘿笑了笑道:“那家伙在村子里的时候,和咱们几个可是最亲近的,难不成还把咱们赶走?” 程无节道:“那怎么会,他在村子里的时候,对你俩的好处,比我对你俩的好还要多的多。” 小六道:“宁王殿下担心你去会有危险,咱们不告诉宁王就是。” 小九笑道:“宁王又不知道我们和遏轲摩关系有多好,所以才会担心。” 程无节点了点头:“也罢,今夜我们就偷偷的出去,若是能劝遏轲摩来这边,和咱们一起辅佐宁王,那得多美。” 当夜,这三个人就悄悄的离开军营,结果才出县城没多远,就被柳戈带人拦住。 柳戈看着他们三个笑道:“殿下就知道你们三个会在夜里偷偷溜出去,我已经在这等你们多时了。” 柳戈笑道:“回吧,宁王吩咐,绝不可让你们去贼兵那边。” 程无节他们求柳戈放他们走,好说歹说,柳戈自然不可能答应了他们。 程无节发誓说,只过去劝劝,说得动说不动,都会尽快赶回来。 柳戈告诉他们,遏轲摩早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同乡好友,此人性格阴沉冷硬,你们去了,他未必会把你们当朋友看待。 程无节他们出不去,只好回了县城。 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这三个人,居然混进往城外取水的队伍,避开了柳戈安排的手下,偷偷出了城。 取水的队伍到了河边,他们就悄悄潜入河中。 从小就在小仙湖边上长大,水性自然都很好,悄悄的潜水出去一段,然后游水过河。 三个人到了河对岸,在芦苇丛里藏了好一会儿,这才敢出来。 小六看着宁军取水的队伍回去了,他嘿嘿笑了笑道:“还想拦着咱们,嘿嘿,哪有那么容易。” 小九道:“咱们快去快回,殿下他们也许都不知道我们出去过。” 三人得意洋洋,离开岸边,朝着贼兵那边过去。 第六百三十三章 确实不一样了 顺天教在西北这几个县之内发展的极为迅猛,尤其是在宁军离开燕山之后,更是无人制衡。 他们一改之前的作风,从对百姓的欺压威逼,改为学着李叱那样对待百姓的方式。 可是学却只是学个样子,自然不会真的尽全力养民。 然而在这样的世道,百姓们被骗就更容易些。 就算是在盛世之中,先给一些好处,慢慢引诱,循序渐进,也会让不少人受骗上当。 尤其是他们宣扬只要入教,就会免费得到一瓶百救丸,不管是什么病,只要吃了百救丸就能药到病除。 而若是真有人吃了百救丸却没有把病治好,那就是天意如此。 顺天教的人就会说,连百救丸都救不了的人,是因为做过什么违背天道的事。 人这一辈子啊,谁还没有做过一丁点的缺德事? 就算是没有,他们也会说,人是不是之前骂过谁?或是之前诅咒过谁? 这种事,谁又说得清呢? 顺天教的军队,虽然不算什么精锐,但和当初东陵道的时候一模一样,发展迅速。 他们的队伍都是百姓,这也正是柳戈还没有真正进军的原因。 如果真要打起来,难道柳戈手下这一军训练有素的宁军,还打不赢几万乌合之众? 柳戈是不想杀百姓,一是下不去手,二是怕坏了宁王名誉。 顺天教的队伍,真正能打的就一支,便是这遏轲摩训练出来的军队。 这支队伍有一万六千人,驻扎在定贤县以西大概三四十里的地方。 过了河,再走上二十几里就能看到顺天军的营地。 程无节他们倒也没打算躲躲藏藏的去,遏轲摩与他们是至交好友,他们觉得根本没必要躲藏。 过了河之后才走了几里路,就被顺天军的斥候发现。 不多时,便来了一支百余人的游骑队伍,把他们全都抓了起来,五花大绑。 程无节一个劲儿的骂街,直说自己是遏轲摩的兄弟,可是那些游骑自然不信他。 就算是信他,该绑起来还是要绑起来的。 一个时辰之后,顺天军营地。 遏轲摩快步从外边跑进来,一进门就看到被绑了的程无节三人,眼睛里都是喜色。 “你们怎么来了!” 遏轲摩惊喜的喊了一声,然后吩咐道:“他们都是我同乡好友,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不快去解开!” 手下人连忙过去,把程无节三人的绳子解了。 “我就说!” 小六上去就用肩膀撞了遏轲摩一下:“咱们的好兄弟,怎么可能会如此对待咱们。” 遏轲摩被他撞了这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那些士兵。 他脸色微微沉了一下,然后发令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去准备好酒好菜,我要与我的兄弟们畅饮。” 没过多久,酒菜上来。 小六嘿嘿笑了笑道:“你小子现在真是出息了,居然做了大将军。” 遏轲摩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 他起身,走过去将房门关好,然后笑着对小六说道:“我都是大将军了,你还跟我动手动脚的,被手下人看到了不好。” 小六撇嘴道:“你还装,我们之间还不能闹了?” 遏轲摩笑着摇头。 他看向程无节问道:“程老大,你们是来投靠我的吗?” 程无节刚要说话,心思细腻一些的小九用脚碰了碰程无节的脚。 趁着程无节一愣神的时候,小九笑道:“我们几个本来打算出来闯荡闯荡,没想到走到这,打听到你已经做了大将军,所以就过来找你,要说投靠吧,确实还没有想过,只是太想你了。” 遏轲摩皱眉,他看向小九问道:“你们是跟谁打听出来我现在做了大将军的?” 小九一怔。 程无节哈哈笑道:“现在谁不知道你是大将军,我们一路走过来,好多人都在说。” 遏轲摩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来,咱们喝酒。” 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后,似乎气氛已经变了些味道。 虽然遏轲摩不断劝酒,可是小六和小九不时看向程无节的眼神里,已经有些异样。 见差不多了,小九笑道:“都已经喝不下了,再喝真的要爬着走了......程老大我们三个还要赶路,实在是不能再喝。” “走?” 遏轲摩问道:“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为什么急着走?” 小九道:“不是都说了吗,我们不是特意来找你的,而是要去闯荡。” 遏轲摩道:“就算你们不是特意来找我的,我们多年未见,你们这就走了,难道不觉得有些过分?” 小九装作不悦道:“你这说话咄咄逼人,和原来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遏轲摩挤出一些笑容。 他不再和小九说话,而是看向小六,小六装作喝多了趴在桌子上。 于是遏轲摩的视线又到了程无节脸上,这一下,小九的心里一紧。 他当然知道程老大的性子,直来直去,藏不住话,别说喝多了,便是没喝多他也能自己把什么都说出来。 小九挨着程无节坐,之前就用脚踢了踢程无节的脚提醒他。 此时他又想提醒程无节不要多说话,刚把脚伸出去,遏轲摩却忽然起身,走到小九身后,两只手放在小九的肩膀上。 他笑着说道:“你看小六这样子,还是和原来一样没出息,喝多一点就睡。” 小九讪讪的笑了笑道:“是......” 遏轲摩又看向程无节道:“你说是不是啊,程老大。” 程无节傻笑起来:“是......他就那个德行,喝不了酒还逞强,每次都喝多......” 小九紧张的看着程无节,却见程无节扑通一声摔下去了。 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没片刻就打起了呼噜。 小九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笑道:“程老大还说小六不行,你看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肩膀上一疼。 遏轲摩两只手捏紧了小九的肩膀,弯腰在小九耳边说道:“他们俩醉不醉的,你好像很清醒?” 小九连忙道:“哪有,我喝的可是比他们还多,我也不行了。” “是吗?” 遏轲摩道:“你刚才说,要去闯荡,你们要去何处闯荡?” “西域!” 小九立刻回答道:“说好了要去西域做生意,看看能不能赚来一些钱。” “西域?你们什么都没带,能去西域做什么生意?” 遏轲摩的手移动了一下,放在了小九的脖子上。 小九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了一下,为了掩饰,小九立刻打了个喷嚏。 遏轲摩道:“为什么非要走呢,我们都是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你们都不走了,留在我身边帮我,将来不管我得到什么,都会有你们一份。” 小九摇头道:“不行不行,说好了的事,我一个人怎么能做主呢,等程老大他们俩醒了再说。” “也好。” 遏轲摩笑了笑道:“既然都喝多了,那也没法立刻就出发,我看这样,不如在这住两天,做生意也不急于一时。” 不等小九说话,遏轲摩道:“来人,给我们三个好兄弟安排住处。” 不多时,进来的士兵把程无节和小六抬了出去。 遏轲摩笑呵呵的说道:“你还好,就替我多照顾他们,我还有军务事要去处置,就先不多陪你们,晚上咱们接着喝。” 说完后,那两只手离开了小九的脖子,在小九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 遏轲摩转身大步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我三个好兄弟要休息,多派些人在门外守着,不许有人打扰了他们,若是被我知道了他们睡不好,我就把你们都拉出去砍了。” “是!” 一群士兵应了一声。 小九被带到了休息的房间,看了一眼被扔在了土炕上的那两个货,他缓缓的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遏轲摩了。 人还是那个人,样貌还是那个样貌,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个声音。 可是遏轲摩的眼神,让他害怕。 回想起来将军柳戈说的那些话,小九心里一阵阵发冷,连背脊上都冷的要命。 “人走了没有?” 就在这时候,程无节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这话把小九吓了一跳,他以为程无节和小六都是真的睡着了呢。 小九起身,到窗口偷偷往外看了看,门外都是士兵。 或许是真的怕打扰了他们,倒是没有距离房间太近。 他回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那家伙走了,外边都是人,你们说话要尽力轻易些。” 程无节动作缓慢的坐起来,然后叹了口气。 小九问他:“你没喝多啊?” 程无节摇头:“没有,我怕我说的话多了不好,所以装醉,我多机灵啊。” 刚说完,小六也坐了起来,晃了晃脖子。 他看向程无节道:“原来你也是装的。” 程无节道:“我倒是以为你是真的......” 小六叹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他,也不是有点,是很怕......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小九叹道:“原来你们俩都是坏人。” 小六道:“这次我们俩装醉了,下次换你来装,这不就扯平了吗。” 小九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看咱们还是想办法尽快走的好,遏轲摩的眼神确实让人害怕。” 程无节道:“咱们晚上逃走吧,我来时特意看过了,这里的戒备没有定贤县宁军大营戒备的森严,怎么应该有机会。” 小九点了点头:“那可说好了,你们俩算是欠我一次。” 小六笑道:“欠你的,欠你的,下次让你可着劲的装,别说装醉了,你装死都行。” 程无节道:“既然现在不能走,外边还有人守着,那不如就真的睡他娘的一觉。” 小九道:“也对,咱们踏踏实实的睡他娘的一觉,那家伙也就不会那么怀疑。” 小六道:“你们两个都要睡他娘......唉,真不是好人。”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都笑起来。 这个臭味相投的家伙,还差不多一样的没心没肺。 三个人躺在那,过了一会儿后小六问道:“你们睡着了,是装的吧?” 那俩人没憋住,都笑了。 还不敢笑出声。 “咱们就这么走了的话,会不会有点亏啊,他是咱们的兄弟,好歹也得沾沾光对吧。” 小六道:“等他回来,我们就跟他要好处,这样还能对咱们少些怀疑。” “要什么?” “要我说,就要钱。” “那多俗气,要我说,要就要刺激的,要那种温温柔柔,光光滑滑,白白透透的......” 小六咽了口吐沫,抿着嘴笑着说道:“就那种玉,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玉呢。” “凑!” 小九一撇嘴:“我都有感觉了,你他娘的说个玉。” 他看向程无节:“程老大,你说他气不气人。” 程无节叹道:“说书的要是这么说,反正会被打死。”  第六百三十四章 你们怎么选? 程无节他们三个人本来是想真的睡一会儿,毕竟做做样子也是好的。 可是这三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家伙,终究还是做不到真的没心没肺。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酒劲和睡意都过去了,越发精神。 遏轲摩一直到天黑才回来,也不知道去做了些什么,回来后态度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他又吩咐人准备酒菜,还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没有再穿那名贵的锦衣。 回来后的他,看起来变回了他们熟悉的那个遏轲摩,熟悉的那个好兄弟。 四个人坐下来喝酒,遏轲摩也不再说其他事,只是和程无节他们一起回想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事。 这一次聊天就显得比中午时候要轻松的多,四个人说说笑笑,酒喝得多了些,然后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小六擦了擦眼泪,看向遏轲摩说道:“小时候,我和小九个子小,总是被欺负,也总是你和程老大帮我们俩出头。” 小九抽了抽鼻子,想起来那次遏轲摩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心里越发的难过。 “我俩被人扔进泥水坑里。” 小九抬起手擦了擦鼻子,眼睛里是泪水,可是嘴角上带着笑。 “六七个人打我们两个,我们俩也是太弱了,打他不过,然后遏轲摩来了。” 他看了遏轲摩一眼,那一眼里的情分,那么浓。 “我到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回想,就好像还能看到他那个时候的样子。” “只比我俩大一岁,那年我们俩应该是八岁,他九岁,手里拿着半块砖头站在我连面前,背对着我们俩,面对着那些混蛋。” 小九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说,你们俩别怕,我在这,谁欺负你俩,我就弄死谁。” 小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说道:“那一架,我俩躲在后边吓得直哆嗦,居然没敢上去帮忙,是老遏自己和他们打,他打翻了好几个,自己也被打翻,脸都被打破相了一样,嘴里都是血。” 遏轲摩笑着摇了摇头:“还说呢,我帮你俩打架,你俩就躲在后边喊,老遏打他们,老遏打他们!” 程无节噗嗤一声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那天你们是要去救我的。” 小九一边擦眼泪一边笑:“那天我们俩是被人家追着打,你是被人家吊起来打。” 遏轲摩道:“我自己在村子后边练功呢,听到有人喊就跑过去,后来才知道怎么回事。” 那天,小六和小九实在饿的受不了,两个人蹲在那哭。 程无节看着他俩,难受。 他也饿,但是他想着,怎么也得给他俩找点吃的来。 村子里有大户人家正在办寿宴,程无节就偷偷进去,准备踅摸点吃的带出来。 结果正在偷人家吃的,被人家看到了。 他那年十岁,四个人中他最大,所以他们三个一直喊他程老大。 十岁的程老大就知道一件事,我是大哥,我饿着可以,不能饿着他们。 他绝不会因为自己饿而去偷东西,但看到小六和小九饿的哭,他就受不了。 他被那富户的家丁抓了,吊在后院打了一顿,打的皮开肉绽。 那天是做寿,所以富户家里来了不少的亲朋好友。 这些亲朋好友,都有家里带来的孩子们,就围着程无节笑话,还捡石头或是土块砸他。 后来有个十几岁的孩子说用鸡蛋打他,肯定有意思。 富户家里就搬出来几筐鸡蛋,那些孩子们就用鸡蛋砸程无节。 程无节看着那些摔碎了的鸡蛋,心疼的哭。挨打都没哭,那么疼都不哭。 别人以为他是被打哭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着这么多吃的,如果能带回去给小六和小九该多好。 糟蹋了啊,都糟蹋了啊。 他也饿,有一个鸡蛋打在他头上碎了,鸡蛋液往下流淌,他就用嘴去吸。 这个样子被那些富户家里的孩子看到了,笑的更加厉害了。 于是他们就凑到近处,瞄准了程无节的脑袋砸。 程无节那年才十岁,所以当时没有去想......他十岁吃的最饱的一顿饭,居然是这样来的。 以至于后来想起来,程无节还没心没肺的说,虽然挨了打,很疼,但生鸡蛋也挺好吃的。 那些富户家的孩子中,又有人提议说,把程无节绑了拉出去游街。 让村子里的人都看看,这个偷东西的小贼是谁。 于是不少人附和,就把程无节推搡出了后院。 用绳子绑的结结实实,还在脖子上绑了一条绳子,被他们牵着走。 一群人一边哄笑一边继续用鸡蛋砸,家丁们抬着鸡蛋筐,富户的孩子们从里边拿了鸡蛋砸。 村子里的人看到了,有的在笑,有的在摇头叹息。 小六和小九知道了之后,立刻就冲了过去要救程老大。 可是他俩因为时常没饭吃,又瘦又小,当时也已经好久没吃东西,哪里有什么力气。 再说人家那么多人,他俩怎么可能打得过。 其实都不算是打架,俩人才冲上去就被按住了,暴打一顿,又被抬起来扔进泥坑里。 这时候,在村后练功的遏轲摩听到了消息,直接冲了过来。 那天,他拿着半块砖头,一次一次被人打倒,一次一次站起来。 满脸是血的他看着那些富户的孩子说,你们要是不打死我,我就要挡在这。 你们要是不打死我,我以后会打死你们。 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们是被他一脸血吓着了,还是被他的话吓着了。 又或许,只是觉得这血糊糊的人在这,事情就变得无趣起来,所以就都走了。 小六和小九跑过去,一个扶着遏轲摩,一个扶着程无节。 程无节就说没事没事,你们别哭,你们看,这不也有收获吗。 地上还有鸡蛋呢,有的摔碎了有的没有。 小六和小九就去把地上的鸡蛋捡回来,给遏轲摩吃,遏轲摩却哼了一声。 “这样的东西我不吃,饿死也不吃。” 他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对程无节他们三个说,以后我做了大人物,我让你们天天吃饱饭,还有肉吃。 小六心疼的问,你疼不疼? 遏轲摩说疼也没事,自己没本事,挨打了也要忍着,以后有本事了,一定要打回去。 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东西都是富户的,包括县城外边的小仙湖。 良田,湖,甚至是山上的树,哪怕连一棵草都是人家的。 小六和小九去钓鱼,被人家抓住也是一顿打。 似乎在那个时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都那么渺茫。 可是后来流民乱兵到了,杀了富户一家,抢光了富户家里的东西。 那些富户家的孩子们,要么被杀了,要么被糟蹋了,要么被带走了。 富户家破人亡,可这样一来,程无节他们反倒是有机会活下来。 他们去小仙湖里抓鱼吃,再也没有人管,他们去山上摘果子吃,再也没有人打。 “以后再也不用那样了。”遏轲摩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完。 他看向程无节:“你们都留下吧,我现在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可咱们四个在一块,最起码不用再担心吃不饱饭,再担心活不下去。” 小六和小九看向程无节。 在那个瞬间,连他们俩都真的动了心。 人是有复杂情感的动物,在某种情绪下,做选择就会没有什么理智。 他们来之前的是要来劝劝遏轲摩,此时这顿酒喝下去后,被遏轲摩这句话打动。 他们看向程无节,是因为他们真的真的一直都把程无节当老大。 那是他们大哥,大哥能做决定。 可是本该最没心没肺,本该最没有理智的程无节却愣在那。 他看向小六,又看向小九,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们怎么忘了我们来做什么的? 遏轲摩看到了程无节的眼神,所以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 遏轲摩转着手里的空酒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你们是从宁军那边过来的吧?” 他看向程无节:“程老大,你虽然不靠谱,但你从来都不会骗兄弟,你告诉我,我猜得对不对?” 程无节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是。” 遏轲摩道:“那你们是来杀我的?” 程无节摇头:“不是。” 遏轲摩道:“是来劝我投降的?” 程无节道:“老遏,你知道什么是对错,跟着邪教的人做事,没有好下场的。” “对错?!” 遏轲摩大笑起来,笑的撕心裂肺。 “哈哈哈哈哈......对错?” 遏轲摩站起来,眼睛有些红。 “这样的世道,你跟我说对错?!” “那你告诉我,当年我们被富户欺负,差一点都被打死,那是谁对谁错?” “说富户的人狠毒,可是因为什么挨打?是因为你去偷东西了。” 听到这句话,程无节他们三个人都惊愕的看向遏轲摩。 遏轲摩抬起手指着程无节道:“你若是不去偷东西,就不会被人吊起来打,就不会被人游街,就不会连累小六和小九,也就不会连累我,所以你说谁对谁错?” 不等程无节说话,他继续说道:“再后来叛军到了,杀了富户一家,一点人性都没有,小孩子都被他们摔死,小姑娘被他们糟蹋,一家那么多人,全都被杀了。” 他直直的看着程无节问:“可是后来,就因为富户一家都被杀了,我们才有机会活下来,你告诉我,谁对谁错?!” 遏轲摩离开酒桌,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后来我才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对错,是强者说了算的。” “你们认为这是邪教,可在这,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跟你们去宁军那边,最多不过一个小小的团率,纵然是个校尉又如何?” “程老大,小六,小九......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一直对那支叛军很感激。” 这句话,把程无节他们吓着了,身上一阵阵寒意。 遏轲摩转身看向那三个人,眼睛里的那种光,让程无节他们三个更加害怕。 “叛军杀了富户一家,关我们什么事?可是富户一家死了,我们就能活,这就和我们有关了,所以我感谢他们。” 遏轲摩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如果让我去选,是继续做我们自己,还是去做那富户?” “我都不选,我要做就做那支叛军。” 第六百三十五章 该你装了 遏轲摩转身看向这三个人,这三个是让儿时的玩伴,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停顿了片刻后认真的说道:“如果你们还是要为宁军说话,那别怪我不念旧情。” “若是你们愿意留下,我还是把你们当兄弟看待,以后打了江山,我会给你们荣华富贵。” “只要我能分给你们的,我都分给你们,银子,女人,这些都可以给你们。” “若是你们不愿留下......我只能对不起你们了。” 遏轲摩道:“我暂时把你们留在这,待我和宁军决出胜负之后,我再去考虑怎么处置你们。” 程无节怒道:“老遏,你醒醒吧,你跟着邪教的人,还想打江山!” “江山怎么就不能打了?” 遏轲摩道:“当年楚国的江山也是这样打下来的,楚太祖皇帝能打,我就打不得?” 他看向程无节道:“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大哥,我敬重你,所以不想再和你吵架。” 他一摆手道:“来人,把他们都带回去严加看管,大战之前不许他们离开这个院子,如果......如果他们想逃的话,那就格杀勿论。” 吩咐完之后他看向那三人说道:“你们已经来了我这,我不会让你们把看到的一切说出去。” “我劝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留在这,如果你们想要逃走,我真的下得去手。” 他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片刻,又重复了最后几个字。 “我,真的下得去手。” 程无节一怒:“我们现在就走,难不成你真的要杀了我们?” 小六拉了程无节一下。 小九劝道:“别吵了,咱们先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哪儿也不去!” 遏轲摩道:“你们两个好好看着程老大,他疯了。” 程无节道:“你他娘的才疯了!” 遏轲摩道:“我知道你心里还觉得你是对的,我是错的,安静下来之后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是怎么来分对错的,如果你想明白了,你就会知道其实是你错了。” 他大步出走客厅,到了外边大声喊道:“都给我盯紧了,他们三个只要走出这个院子,立刻给我杀!” “是!” 外边的人马上应了一声。 回到住的那个屋子,程无节气的脸色都已经白了。 “咱们现在就大步走出去,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下得去手。” 程无节气恼的说道:“他脑子里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占了吗?” “程老大。” 小九摇头道:“其实老遏说的也没错,这个世道谁不想有一番作为,尤其是有本事的人,就像他那样......” 他看了程无节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再想想,他和宁王也没有什么区别,宁王不也是苦出身吗?现在宁王已经是大人物了,也许老遏有一天也会成为大人物。” 程无节猛的看向小九:“我就知道你想留下,之前喝酒的时候,你就有留下的意思了,你们出去看看,给他当兵的都是什么人?都是百姓!” “你不是要拿他和宁王比吗?” 程无节走到屋门口,指着外边说道:“你去看看宁王的军队里,可有这样的百姓?宁王招募的兵马,可是骗来的?” “你们再去看看,站在门口的兵就有十四五岁的孩子,出门再看看,旁边栅栏里你关着的是什么人?!” “关着的?” 小六确实没有看到,他看向程无节:“栅栏里关着的,难道不是牛羊?” 程无节道:“是女人!都是女人!” 程无节气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那些女人被他们像牲口一样关起来,谁想发泄就拉出来一个,你们没有看到,可我看到了!” 小九的脸色也变了变。 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和程老大的差距。 这一路上走过来,看起来漫不经心没心没肺的程老大,其实看到了很多很多。 而他和小六两个人,却是真的没心没肺。 然后又醒悟过来,如果不是他面前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程老大,帮他们发现了更多危险,帮他们做了更多事,他们两个还能这么真的没心没肺的活着吗? 程老大的没心没肺是给他们看的,是不想让他们两个操心太多事。 做了很多,很苦很累,却在一转身看向他们的时候,嘴角带着没心没肺的笑。 这就是他们的程老大。 “他这样对待老百姓,他这样祸害老百姓,别说他成不了帝王,就算他成了,你们觉得众将江山还能好的了?” 程无节蹲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你们两个又想过没有,难道他自己不知道邪教名声不好?” 程无节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说什么在这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去了宁王那边最多只是个校尉,那都是屁话!” “他留在这,是因为他想利用顺天教,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将来就会把顺天教的人全都杀了,他自己霸占这些军队。” 程无节说着说着就哭了:“那是咱们的兄弟啊,你们两个没有劝他,还想留下来跟他一起干这种事?” “程老大......” 小六蹲下来道:“我知道错了,我们听你的。” 小九蹲在另一侧,拍了拍程无节的肩膀说道:“你是老大,我们错了你就说,说了我们就听还不行,生什么气?你看你,生气的样子多丑,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英武霸气了。” 程无节抬起头,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被气笑了。 “你们两个蠢蛋,都说我蠢,我没脑子,你们俩才是真的没脑子。” “是是是,我们俩没脑子,可是跟着大哥走就对了啊。” “那是,跟着大哥有肉吃。” 程无节道:“咱们得走,就算是咱们不回去帮宁王,咱们也不能留在这。” 小九点了点头道:“是......他是我们兄弟,如果我们去帮宁王来打老遏,那样不好。” 小六也道:“我想也是,咱们就干脆回家去算了,还在大郎山上当山贼,你看咱们这才刚离开家,遇到的就是糟心事,还是在大郎山上快活自在。” 程无节起身道:“那就回家去,不帮宁王,是我老程一个人不讲道义,可是帮了宁王,是咱们三个都不讲兄弟情分。” “那咱们今夜就走?” “嗯,想办法今夜就走,不能多耽搁,越耽搁越容易出事。” 三个人商议得当,就开书准备夜里逃走。 程无节虽然是个直性子的人,但他对军务上的事,却有着很敏锐的直觉。 他们进来的时候,程无节就特意看了这顺天军大营里的防卫配备。 “后半夜吧。” 程无节道:“后半夜是人精神头儿最差的时候,到时候咱们走。”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看过了,他们的防备都在东边,针对的是宁军大营方向,往西边没有什么人,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往西跑,绕一段再回家去。” 小六和小九点了点头,他俩都习惯了听程老大的。 刚商量好,也就是过了半个多时辰,天刚要黑的时候,遏轲摩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气,一脚把房门踹开。 他看向屋子里那三个人,眼神有些凶狠。 他的手背在身后,所以程老大他们看不到他手上有血,也不知道他刚刚杀了多少人。 “程老大,你出来,我还要和你争一争这对错的事。” 程无节起身:“争就争,我还怕你了?” 他迈步往外走,小六和小九伸手拉他,程无节道:“我们吵架归吵架,打不起来,我信得过老遏。” 遏轲摩瞪了那小六和小九一眼,转身出去了。 小六和小九趴在窗口那看着,就看到院子里,程老大和遏轲摩争吵的越来越凶。 一开始是遏轲摩在吼,后来是程老大在吼,然后遏轲摩反而沉默了。 两个人看着这样,以为是程老大把遏轲摩说服。 可就在这时候,程老大正在大声说着什么,遏轲摩忽然就抽刀了,一刀砍在程老大的胸口上。 毫无防备的程老大骤然停下来,像是懵住了。 他的身子僵硬了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才不可思议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伤口很长很大,血一瞬间就把衣服泡透了,顺着衣角往下流。 “啊!” 小六和小九吓得惊呼一声,一前一后冲了出去。 遏轲摩一刀砍中,似乎余怒未消,又一脚踹在程老大肚子上。 程无节摔倒在地,遏轲摩又重重的一脚踹在程无节太阳穴上。 这一脚,程无节直接昏了过去。 “老遏你住手!” 小九嘶吼着往外跑。 遏轲摩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程无节,像是有一丝后悔,但片刻后,一转身走了。 不多时,来了一个医官,给程无节的伤口缝合上药,然后叹了口气,往外看了看,似乎是良心上过意不去。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能走就走吧,刚才我们大将军出去砍死了好几个人......你们惹恼了他,他就出去杀人,你们既然是他朋友,难道不知道他杀人有多狠?” 小六和小九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他们的记忆力,老遏不是这样的,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老遏杀人有多狠? 等医官走了之后,小六和小九商量着,如果今夜不走的话,三个人都会死。 小九身体强壮一些,到了后半夜,把程无节绑在他后背上背着。 程无节沉重,好在小九他们后来天天跟着练功,也不似小时候那么没力气。 两个人从后窗悄悄翻出去,趁着后边的哨兵睡着了,过去把哨兵打晕,从后门出了这院子。 可能是这些守卫,真的没有想到程无节昏迷不醒,那两个人居然敢抬着他逃走。 别说是他们没有想到,连遏轲摩都没有想到。 小九背着,小六在后边抬着程无节的腿,顺着墙根一路走,还没有出村子,忽然间就听到后边有喊话声。 火把亮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来。 正跑着,背后有羽箭嗖嗖的破空之声。 小六在后边,怕程老大被射中,尽量用自己的身子挡住。 噗的一声,一支羽箭射中小六的后背,小六疼的一声闷哼,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你怎么样?!” 背着程老大的小九听到声音,立刻问了一句。 “我没事,绊了一下。” 小六忍着疼,用最平静的语气回答了一句。 后背上的疼钻心一样,血从他的背后流下来,裤子没多久都湿透了。 小六回头看了一眼后,忍着疼说道:“小九......” “嗯?” “你跑快点。” “好!” 就在这一刻,有两个哨兵从暗处冲过来,朝着他俩就要动手。 小六看到了,一把将小九推倒,他一脚把其中一个哨兵踹翻,又用肩膀把另一个撞倒。 在地上翻滚着把刀抢过来,他把人捅死。 小六喘着粗气,看了看旁边有个柴堆,他指了指:“躲进去。” 小九问:“你受伤了?” 小六努力伸手到背后,够到了那支箭,咬着牙把箭拔出来。 他笑了笑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上次是我俩装醉,你说我们欠你一次,我说你装死都行......小九,你和程老大钻进柴堆里装死,等他们过去之后你俩再出来。” 小六嘿嘿笑着,把羽箭递给小九:“有人发现,你就把箭比划在自己身上装死,别出声,我去把人引开。” 说完后,小六拉起来一具尸体,咬着牙扛着就往前跑。 后边的追兵越来越近,呼喊声似乎没多远了。 “小六!” 小九忽然冲过去,一把将小六拉回来,他手脚麻利的把衣服撕开,给小六把伤口勒住。 “下辈子吧。” 小九按着小六说道:“下辈子你俩再还我。” 说完后,他把小六往柴堆里一推,又拉下来稻草把两个人盖住。 小六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失血有些多。 小九扛起来一具尸体,看向柴堆里说道:“下次喝酒的时候,给我摆个碗,还要喊一声......九爷牛-逼!” 说完后,小九扛着尸体就冲了出去。 他担心后边的人见只有他一人会分开追,所以才会扛着一具尸体跑。 可是扛着人又怎么可能跑得快? 没多久后边的追兵就上来了,小九担心时间不够,心急越发急切。 忽然间,他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是马厩,立刻就做出选择,他咬着牙冲进马厩里。 用最快的速度解开缰绳,把尸体放在一匹马上,拍了一下,那马随即冲了出去。 他刚才捡起来一把刀,此时乱刀挥舞,把拴着马的绳子都砍断了,然后轰着马往外乱跑。 把马赶出去后,他自己骑上一匹马,打马往前冲。 就在这时候遏轲摩带着人追上来,伸手要过来弓箭,朝着就小九就射了一箭。 小九催马往前跑,遏轲摩大怒,喊了一声分头追。 他的人一部分去追驮着尸体的那匹马,一部分人跟着遏轲摩追小九。 小九纵马中回头看了一眼,能看到箭杆在自己背后。 他咧开嘴,心说小六刚才也是这么疼吧,他可真能装,装着没事...... 真的疼。 他啊啊啊啊叫喊起来,用叫喊来分散自己的疼痛感觉,也吸引着遏轲摩追他。 遏轲摩听出来那是小九的声音,他带人上马去追,一直追出了村子。 柴堆里,小六听到乱糟糟的脚步声从柴堆旁边过去,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一只手捂着程老大的嘴。 等到人群过去之后,小六咬着牙,拼尽力气把程老大从柴堆里拉出来。 他看到远处火把都追出村子了,在心里说了一声小九你千万要逃出去啊。 他咬着牙把程老大扶起来,拖着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老大啊老大,你可真重,我快拖不动你了......” 就在这时候,有几个贼兵看到了他俩,立刻朝着这边跑过来。 小六和这几人打斗起来,挨了两刀,却把那三四人都杀了。 他跌坐在程老大身边,咳嗽了几声,咳出来的都是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咱们真的不该出来啊,老大......” “如果咱们不出来,还在村子里该多好,好客军......那就好客军呗,我们又不怕被笑话。” “程老大,我可能要死了啊,也不知道小九跑出去没有,小九说应该认真的和你结拜的,我懒,我说结拜不结拜,程老大也是程老大啊,我现在后悔了......大哥。” “程老大......走运了啊。” 小六忽然看到有一匹白马溜溜达达的过来,他不知道这是刚才小九放出去的马。 他挣扎着起身,颤巍巍的过去把马牵回来。 可他连蹲下去的都不能,艰难的跪下来一条腿,弯腰想把程老大拉起来。 好疼啊。 他低头看了看,月色下,能看到伤口裂开着,血肉分往两侧,骨头是白的也是红的。 他咬着牙,血顺着牙缝往外淌。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他居然把沉重的程老大托举到了马背上。 小六用绳子把程老大绑好后,就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后背靠着矮墙,他连喘息的时候,身子都像正在被千刀万剐一样的疼。 “白马啊白马,你千万要把我老大送出去,不管送到哪儿,送他出去......” 小六抬抬起手,想在马腿上拍一下,可是抬起来就没了力气,一丝力气都没了。 那只手落在马腿上,只是在白马腿上留下几道血印。 白马打了两个响鼻,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茫然。 小六靠坐在那,却靠不住了,身子斜着倒了下去。 巧合的是,长刀在他身边,刀下垫着一块石头,小六倒下去把刀砸的抬起来,在马腿上扫了一下。 那白马疼的一跳,然后就往前冲了出去。 躺在地上的小六看着马跑了,他嘿嘿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笑,就是笑了。 “我这下......装睡,装的......应该会很像了吧。” 视线越来越模糊,好像看到那白马长出了翅膀,飞起来了。 所以他笑了。 村子另外一侧。 小九回头看着,好像已经离开村子很远,他在心里发了个愿...... 不管是神仙啊,还是菩萨啊,我死就行了,别让小六和程老大死。 “我用我的命,换他俩的命。” 他喊了一声,也不管神仙什么的,能不能听到。 他喊:“说好了啊!” 噗! 又一支箭飞来,正中他背后。 小九坚持不住从马背上掉了下去,摔的很重。 遏轲摩纵马追过来,见小九落马,把手里的弓扔给手下。 他跳下战马,大步走到小九身边,见小九一动不动,他怒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都会装,以前我替你们打架的时候,你们就会装死,现在又在装死!” 他弯腰把小九翻转过来,小九咧开嘴对他笑着。 “老遏......我这次,真的没装......疼,挺疼的......” 他还笑着,气息就那样没了。 遏轲摩楞了一下,然后拽着小九的衣服来回疯狂的晃动:“别他妈的装了!你给我醒过来!” 小九的尸体一开始还软绵绵的,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 后来,四肢都僵了。 在村子的另外一边。 一匹白马,在月色下奔跑着。 ...... ...... 【忽然有点想写番外了,大家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三人去一人回 这一天的中午,李叱得到消息说程无节他们不见了。 柳戈的人说,那几个人一直都没有出屋子,所以也就没在意。 等到中午的时候,柳戈的人去找程无节他们几个吃饭,喊了半天却不见有人应声。 外边的人一下子就慌了,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推门进去看,果然都不在。 消息很快报到了李叱那,李叱随即把柳戈也找了过来。 李叱问柳戈道:“你对遏轲摩了解的多吗?” 柳戈点了点头:“了解一些,不过都是在战局上的,对于这个人如何,了解的还不够。” 他把自己了解的说了一遍,李叱听的很仔细。 他思考了一会儿,程无节他们去找遏轲摩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凶险。 最终李叱的判断是,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程无节对遏轲摩似乎很信任。 李叱很清楚,兄弟间的信任是相互的,如此的话,遏轲摩应该不会对他们下狠手。 但他还是不放心。 柳戈道:“属下不是说程无节他们三个为人不好,而是也能体会他们三个的心情。” “其一,他们刚刚跟了殿下,忽然得知好兄弟在对面的敌营之中,难免会有想法,若换做是我可能也一样。” “其二,他们三个,可能只是想去劝劝遏轲摩放弃对抗,向我们投降。” “其三,遏轲摩可能会把他们留下,毕竟他们关系亲近。” “其四,就算是他们选择留在遏轲摩那边,属下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李叱心里不同意柳戈的看法,但还是把话听完,没有打断,也没有否定。 “这样。” 李叱道:“多安排斥候,随时盯着顺天教那边的动向,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及时来报。” “是!” 柳戈应了一声。 出了门之后,柳戈却觉得宁王太过好心了。 说起来,那三个人不过是宁王半路上收入帐下的,完全不熟悉。 而他们三个和对面贼兵首领却是有过命的交情,只要是人,就有远近亲疏。 宁王对这三个人如此在乎,已经仁至义尽。 可虽然他不觉得那三个人只是单纯的去劝说遏轲摩,但还是遵从宁王军令。 调派了比平时多数倍的斥候,而且要求斥候尽可能的靠近顺天军的大营。 相对来说,柳戈不在乎那三个他才刚认识的人,他更在乎他手下斥候的生死。 为了那三个人加派数倍斥候过去,就可能会有士兵伤亡。 他是将军,将军有将军的本分。 李叱是统帅,是领袖,两个人思考的完全不一样。 整整一个下午,斥候都没有回报消息,柳戈到了傍晚的时候想起来这事,心说那三人,大概是留在敌人那边了。 想着其实应该把斥候撤回来一些,最终还是没有下这个军令。 到了后半夜,忽然有斥候回来,说是发现敌军大营里有异常举动。 火把连成一片,还有喊杀之声。 柳戈心里一震,想着此时宁王说不得已经睡下,于是他立刻出门。 下令骑兵用最快的速度集结起来,然后他亲自带队往敌营那边靠近。 这时候,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久了。 与此同时。 一个五人队的斥候正在黑暗中观察,他们发现敌营的火光有些诡异。 从声音判断,敌人好像在营地的另外一侧有所行动。 难道说是有队伍从另外一侧袭击了敌人? 他们已经足够靠近,若是再靠近的话就极有可能被发现。 但是这样的军情,又必须搞清楚,若真的是敌营大乱,这就是取胜的良机。 作为斥候,这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伍长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不带战马,徒步向敌营靠近,你们在此等候,半个时辰若不见我回来,就不用再等。” “伍长,我去吧。” “我们去!” 伍长摇头道:“不要争。” 他把装备整理了一下后说道:“咱们被选为斥候的时候,第一件事学的是什么?” “听从军令!” “嗯,听从军令,我是伍长,你们要听我的。” 伍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一猫腰冲了出去。 就在他才冲出去没多远,忽然又停下来,蹲在那往前观察。 黑暗中,似乎有些异样的声音传来。 等了一会儿后,借着月光,看到从敌营里有一匹白马疾冲出来。 伍长立刻把手举起来,所有人把连弩摘下,瞄准了白马那边。 “马背上好像没有人?” 有斥候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人!” 伍长低低的吩咐道:“你们留守原地,我去看看,马背上的人像是死了。” 他朝着那白马冲过去,在白马与他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一把拉住缰绳,惯性之下,拉着伍长往前冲出去很远。 “这是什么人?” 等把白马拉停之后,伍长发现马背上绑着一个胖子,气息微弱。 “将军让我们盯着的人,其中就有一个胖子。” 伍长打了个手势:“把人带回去给将军看看。” 他们立刻后撤,五个人护送着这匹白马往宁家方向撤回。 就在这时候,从敌营里追出来一支骑兵,人数有数百之多。 “敌人要追的,必然重要!” 伍长吩咐道:“你们四个护住这人,我断后。” 他把连弩摘下来,朝着后边追击的骑兵点射。 这时候,东方的天空上出现了一片淡淡的白。 一夜过去,黑暗在朝着深渊中回缩,而光明则强势的迅速占据整个世界。 原野上,数百贼兵追着那个斥候五人队,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狂奔。 双方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着,此时伍长他们的连弩也都已经打空了。 后边的贼兵人数众多,他们的弓箭也多。 这些人的战力若单独拿出来和宁军斥候比,差的自然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是最精锐的楚军府兵斥候,也未必及的上宁军斥候。 可贼兵就仗着人多弓箭多,所以猖狂。 羽箭在背后飞来,宁军斥候的情况越来越危险。 他们爬伏在马背上躲避羽箭,那破空之声就在他们身边划过。 “听我号令。” 伍长大声喊道:“这个人,大概就是将军让我盯着的人,这便是我们的任务。” “是!” 四个斥候同时应了一声。 伍长问道:“宁军斥候,如何完成任务?!” “胜,或者死!” 伍长喊道:“有战,位高者上,我先,若我被杀,你们补上!” “呼!” 伍长随即稍稍改变路线,笔直的跑在那匹白马的后边,用他自己为白马上的程无节挡箭。 他们的对面就是逐渐升起的太阳,光刺着他们的眼睛。 依稀中,似乎看到了地平线上出现了波动。 对面,将军柳戈正在纵马,看到前边有马队冲过来,他摘下千里眼看了看。 一眼就看出来是他的一个五人斥候队正在被敌军追杀。 “同袍在前!” 柳戈抽出长刀往前一指:“把他们接回来,动我同袍者,杀!” “呼!” 宁军精骑呼喊一声,整齐向前。 数百贼兵正在穷追不舍,他们也一样的迎着太阳疾冲,眼睛也有些不适应。 等到他们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色洪流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支骑兵队伍疾冲过来,迎着那个五人小队分开,把五人队接回本阵之中。 紧跟着,一片羽箭从宁军骑兵那边飞了过来。 “宁军骑兵!” 有贼兵吓破了胆子一样的惊呼一声,嗓音都劈了。 羽箭落下。 最前边的顺天军骑兵瞬间就落马十几个。 “走,快走!” “回去!” “快跑啊!” 贼兵纷纷停下来,然后急切的把战马拨转过来,再加速往回跑。 柳戈将弓在马鞍一侧挂好,看了看距离,大喊一声:“换弩!” 骑兵们动作迅速的将弓挂好,换了连弩,在追至那些贼兵不远后,连弩开始密密麻麻的点射过去。 贼兵一个一个落马。 柳戈第一个追上贼兵,距离已经只差半个马身。 “换刀!” 喊声中,柳戈将长刀抽出来,一刀将面前的贼兵砍死,人头被削掉,身子还坐在马背上,脖子里往外喷着血。 血雾中。 宁骑一个一个穿过。 只片刻,数百名追杀宁军斥候小队的贼兵,被柳戈的骑兵全部击杀。 对面贼兵大营里,号角声响了起来。 大队大队的步兵开始往营外冲,迅速的行成了防御阵列。 柳戈勒住战马,回头看了看这满地的死尸。 “带军功!” 他一声吩咐,手下骑兵随即跳下战马,将地上的尸体人头全都剁了下来。 一刀一个,剁掉的干脆利索。 这一幕,被那些列阵的顺天军士兵看的清清楚楚。 身穿黑色战服的宁军士兵,在初升的朝阳下,像是一团一团燃烧着的黑火。 他们将人头割下来,挂在战马上,转身而去。 一个时辰后,定贤县。 李叱快步进了屋子,医官正在给程无节处置伤口,程无节还没有醒过来,气息也很微弱。 柳戈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伤势如此重的汉子,柳戈眼神里有些愧疚。 虽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可还是心里觉得对不起程无节。 他觉得自己不该那样猜测。 从程无节身上的伤就看的出来,他的那个兄弟下手足够狠。 这个汉子应该就是去劝说遏轲摩的,然而他应该都没有想到,遏轲摩对他下手也没有留丝毫情面。 “去了三个,只救回来一个。” 柳戈看到李叱进来,俯身一拜后说道:“属下已经安排斥候,再打探消息,不过......” 柳戈回头看了看程无节。 他摇头道:“可能为了救他回来,他的两个兄弟已经战死了。” 李叱嗯了一声,走到程无节身边看着,他问医官:“如何?” 医官回答道:“回殿下,这种伤,生死......只看天命。” 李叱道:“天命的事不用你们管,尽量处置好伤势是你们的事。” 他转身往外走:“柳戈,传我军令,队伍往前压。” “是!” 柳戈立刻应了一声。 片刻后,宁军大营里的号角声响起。 一队一队精锐宁军开始整顿队列,迅速的集结,然后朝着敌军方向进发。 ...... ...... 【画师今天提供了初稿,看起来唐匹敌还是有些逼格的啊......大家记得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等待看博弈王。】  第六百三十七章 记住他们的样子 宁军出定贤县大营,整建制的朝着贼兵那边压过去。 大军一动,顺天教这边的斥候自然很快就会发现,消息迅速的报到了遏轲摩那边。 在这之前,原本因为发现宁军骑兵而整顿起来的贼兵队伍,刚刚才回到营地里。 此时号角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呜呜的声音飘荡出去很远。 营地中的顺天军士兵也就再一次迅速的集结,在大营外边列阵。 这些士兵虽然算不上多精锐,但相对来说,以他们的素质,这已经是遏轲摩能训练出来的极限。 遏轲摩练兵极为凶残,凶残到完全不在乎人命。 他做这个大将军,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人对他害怕。 最初的一个月,他下令处死的人就有三四百之多。 为了让士兵们把听从他的命令当成习惯,也为了让他颁布军纪军令每个人都能记住。 他下令三天之内,所有人务必将军纪背过来,三天之后他来查。 一开始贼兵轻慢散乱已经成了习惯,哪里在乎什么军纪不军纪的。 况且顺天教这边,最平常不过的就是所谓大将军的调动任免。 顺天教在西北诸县发展,为了笼络人心,从塞北带着一支队伍回来的具荷想出来个办法。 那就是不吝啬赏赐,不吝啬封官。 具荷,就是当初东陵道全圆道人的弟子。 在于李叱他们一战中,全圆道人被杀,具荷算是出卖了他师父得以逃生。 李叱他们当时还有要紧事做,对于这样一个小角色,也确实重视不够。 本以为此人不敢再轻易返回中原,哪想到,这个家伙在塞外一听说燕山营出了事,立刻就想回来。 他又不敢孤身一人回来,在塞北整顿了一支队伍后才回到中原。 而此时才得知,燕山营受创之后,居然已经恢复过来。 非但恢复过来,而且李叱已经得了冀州。 这消息让具荷极为恼火,他本以为燕山营一灭,冀州又是混战,他必有可趁之机。 甚至借着这乱世中,那诸多大豪互相征战的时候,没人理会他,他就能异军突起。 奈何,李叱根本就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具荷坚信他的策略没有问题,用当初东陵道传教的法子,再配合李叱养民的办法。 如此一来,汇聚民心,左右民意,并不需要多长的时日。 在回中原的时候,具荷的心中装着宏图壮志。 他思考的很缜密,推测的也很合理。 具荷甚至精准的猜测到了那些可左右江山的大人物们,如何争斗。 他只是没有想到,最后得势的,居然是他觉得最不用在意的李叱。 那区区一个燕山贼。 他走的时候李叱还是燕山贼,回来的时候李叱已经为冀州王。 但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认输,就这么放弃,所以他选择了最有机会发展的西北。 燕山营已经去了冀州,凉州军不可能分兵应对关内的事,这里就是他发展的沃土。 恰在这时候,具荷遇到了一个怀才不遇的人。 这人就是遏轲摩。 在这之前,具荷已经分封过几十个大将军,甚至还有各种王。 他作为顺天教的宗主,为了拉拢人心,动不动就封王封大将军。 从塞北跟他入关的那些人,几个马贼的头目,全都被他封王。 顺天教如今就有二十七个王,被称为护教二十七神王。 除了封王之外,具荷对于权力痴迷的表现还在于封大将军。 虽然没有王那么多,可是大将军他也封了十二个,这十二个人,上任罢免最快的是一天。 比如原本在这领兵的大将军,刚到这才不足一个月,结果具荷就遇到了遏轲摩。 两人相谈之下,具荷一看这家伙是个人才啊,对于练兵很有心得感悟。 于是把这边的大将军罢免,为了安抚,还给此人也封了个王。 遏轲摩到了之后,连杀数百人整顿军纪,然后开始极为严苛的练兵。 他练兵,从不管士兵死活。 坚持不住的,杀。 轻慢懈怠的,杀。 装病装伤的,杀。 违抗军令的,杀。 看不顺眼的,杀。 从他领兵开始,第一个月杀了几百人,第二个月又杀了几百人。 自此之后,他在军中的权威便竖立起来。 诚如程无节推测的那样,遏轲摩又怎么会看得起顺天教这样的邪教。 他就是要把顺天教作为他的踏板,等到时机成熟,他自然会除掉具荷等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都不敢与宁军真正交锋的原因,他看得出来宁军有多强悍。 此时斥候来报,说是宁军大举往前压上来,有决战之势,他心里难免也有些不安。 这支队伍他才训练的差不多,都是他的心血。 若是因与宁军一战而全军覆没,他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他的计划也一样付之东流。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没有踏板不可能加入争雄天下的人群之中。 “传令各军,以方阵防御。” 遏轲摩吩咐完了之后,回头又看向手下人传令:“立刻派人往圣殿,请求宗主发援兵,就说宁军增兵来攻,情势危急。” “是!” 手下人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说起来,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怕。 宁军善战不善战,唯有打过的人才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斥候和宁军的斥候交锋过无数次,哪一次不是宁军的斥候把他们的斥候虐的体无完肤。 报信的人很快就离开大营,朝着西边飞驰而去。 遏轲摩的心里千回百转,他不得不思考,若真的决战有几分胜算。 这短短片刻,他脑海中推算了好几种战术战法,可推算的结果都一样。 必败无疑。 宁军之前不打,不是怕打不赢,而是宁军不想杀那么多人。 宁军要维护宁王李叱的仁义之名,他们忌惮的可不是顺天教的这些兵力,而是在百姓们之中的口碑。 很显然,这次宁军突然大规模来袭,和之前程无节三人来这必有关系。 一念至此,遏轲摩回头看了看,在远处的空地上,小六和小九的尸体还在那摆着呢。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把那两人的尸体抬过来。” 遏轲摩吩咐道:“绑在木架上,置于阵前,我倒是要看看,这宁军的主将敢不敢放箭进攻。” 手下人看向他,眼神都有些复杂。 这两人,不是大将军的手足兄弟吗? 可此时,却要用这两人的尸体,来阻挡宁军进攻。 可是这些人又不敢违抗遏轲摩的军令,立刻就有人跑过去,将小六和小九的尸体搬了过来。 他们在阵前立起来十字木架,把两具尸体绑在木架上。 而此时,黑压压的宁军已经压到了距离顺天教阵列不到二里的地方。 双方大军,就这样形成对峙。 遏轲摩大声吩咐道:“去个人,在阵前呼喊,让他们知道那两具尸体是谁。” 宁军阵列前。李叱坐在战马上,看着对面已经列阵完毕的顺天军,从对方的阵列就能看得出来,这个遏轲摩确实有领兵之才。 不似以往遇到的叛军队伍,都是散乱无章,这支队伍的阵型很严整,兵种配置也齐备。 “殿下。” 柳戈抱拳道:“属下愿率军进攻。” 李叱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个十字木架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李叱动怒的时候,便会有这样的眼神。 就在这一刻,从贼兵队伍里冲出来几个骑兵,朝着宁军这边过来。 为首的那个贼兵一边纵马一边大声喊道:“木架上绑着的,是你们派来劝降的说客,我家大将军说,你们宁军之人标榜仁义,却派人前来送死,如今又来进攻,且看看你们敢不敢往自己人身上放箭。” 这些人骑着马而来,又不敢太靠近,距离一箭之地外大声喊叫。 柳戈的脸色已经逐渐发白。 “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狠毒的人,那两人可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柳戈怒道:“杀人绑尸,这种事也能做的出来!” 李叱沉默片刻,催马向前。 他单人独骑往前一动,背后宁军立刻整齐往前压。 大军气势,排山倒海。 这一动,吓得那几个来喊话的贼兵掉头就跑,没有丝毫犹豫。 见宁军居然前压,完全不顾及那两人尸体,遏轲摩的脸色也变了变。 心说这仁义,果然都是假仁假义。 他喊了一声:“弓箭手!” 弓箭手随即将弓扬起来,箭镞斜指天空。 一旦宁军进入抛射射程,羽箭就会漫天飞出。 李叱回头看向柳戈道:“你们留下,不用跟我。” 柳戈一怔,想劝时,李叱已经催马向前。 这来自草原的名驹一动,便有踏山海之势。 李叱往前冲,柳戈怎么敢不跟随,他还没动,澹台压境和余九龄已经一左一右跟了过去。 遏轲摩见只有几人纵马过来,抬起手示意先不要放箭。 他不想输了气势,所以也带着几个护卫催马出了阵列。 距离李叱大概十几丈停下来,遏轲摩眯着眼睛看了看,却没有见过此人。 “你是何人?” 遏轲摩大声问了一句。 不等李叱回答,余九龄大声喊道:“我王李叱。” 遏轲摩心里猛的一紧,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叱居然亲至。 他微微压了压身子,算是行礼,毕竟对面的可是冀州之主。 “宁王。” 遏轲摩直起身子后问道:“不知宁王此来,意欲何为。” 李叱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木架上的两具尸体,看的很仔细。 遏轲摩顺着李叱的目光回头看,然后就笑了起来,他问道:“宁王是要把这两人接回去吗?那就劳烦宁王退兵再说,只要宁王大军一退,我自会派人护送他二人尸体回去。” 李叱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此时李叱身边跟着的三个人,柳戈,澹台压境,余九龄。 李叱回头,听起来语气平静的问道:“记住那两位义士现在的模样了吗?” 三人同时回答:“记住了!” 李叱大声道:“传令诸军,阵前之敌,持械者杀,抵抗者杀,不跪者杀,现在那两位义士是什么样子,此战之后就还是什么样子,但凡再增一丝伤痕,贼兵全军皆杀,屠!” 他拨转战马回去,催马而行。 “攻!” “呼!” 第六百三十八章 都要死 “宁王且留步!” 遏轲摩在李叱身后急切的喊了一声,可李叱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李叱刚才的话,好像山一样压在遏轲摩的心上,压的他在那一瞬间几乎窒息。 他本以为,李叱这样的出身,与他并无多大区别,又能比他优秀几分? 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不会轻易对他人服气。 然而李叱刚刚的气势,却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碾压。 “宁王!” 遏轲摩又大声喊了一句:“宁王,我愿将这二人交给宁王。” 远处,李叱一边催马一边说道:“你们自今日起都须记住,宁军......不谈判,若如今日之事再有发生,我若要了,敌人不给,那就直接去拿,敌人主动献出都不行,自此之后,许让宁军之敌尽皆知道,宁军给他们的机会永远都只有一次。” “呼!” 澹台压境看了一眼李叱,因为不谈判这三个字,而让他热血沸腾。 在贼兵这边,遏轲摩眼看着宁王等人回去,心里顿时好像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似的。 “大将军,怎么办?!” 有人在他身边说道:“不如趁着此时那宁王还没有走远,下令箭阵将其射杀。” “杀了他?” 遏轲摩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不杀他,他尚且要把我的队伍屠了,杀了他,宁军会让这里寸草不生。” 可他哪里又能想到,且不说李叱的武艺,只说澹台压境和柳戈二人,就算是在箭阵覆盖之下,他们两个拼了命也会为李叱把箭挡开。 “箭阵!” 遏轲摩大声喊了一句:“准备迎战。” 他知道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靠他的兵力且战且退,牺牲一部分人阻挡宁军。 然后等着顺天教宗主具荷带兵赶来支援,若能形成对峙之局,便是最好。 他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宁军之间的平衡,还不就是为了保存这支队伍。 哪里能想到,杀了小六和小九,居然会引来一场决战。 若早知如此,他断然不会杀人。 李叱回归到本阵之中,脸色依然平静。 “柳戈。” “属下在!” “交给你了。” “是。” 柳戈应了一声,转身面对贼兵方向,将长刀抽出来。 “备攻。” 随着他一声暴喝,传令兵在阵前飞骑往两侧冲出,一边纵马一边高呼。 “宁军,备攻!” “宁军,备攻!” 随着传令兵在阵前飞驰而过,备攻的命令一声一声响起,宁军的阵列随即发生变化。 柳戈抬起头,在自己胸甲上敲了三下。 砰,砰砰。 犹如战鼓。 他这所率一军战兵,抬手在胸甲上敲响......砰,砰砰。 “你们都许记住,程无节与他兄弟小六小九,纵然是才来,也为你我之同袍兄弟。” 李叱大声说道:“敌人杀我同袍,当为血债。” “你们还需记住,宁军对敌从不妥协,从不退缩,我军中披甲执锐者,当为战兵,战兵者,面前之敌,不破不还。” 李叱大声说道:“有人想打仗,那就让他们知道,没有人比我宁军更好战,也没有人比我宁军更善战!” “我不想打你也就罢了,我想打你的时候,谁想不打都不行。” “不破不还!” 柳戈将长刀往前一指:“攻!” 一声令下。 宁军战兵开始往前碾压。 随着他们开始加速往前冲,脚步踩着大地仿佛都震动起来。 在这片西北的原野上,身穿黑色战服的宁军,席卷而来。 如此气势,已经让对面贼兵胆寒。 遏轲摩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一边下令准备迎战,又看了一眼那两具绑在木架上的尸体。 “来人,把尸体撤下去!” 遏轲摩忽然就喊了一声。 这一声中,藏着多少惧意。 他知道这一仗有极大的可能打不赢,所以......最起码不要被宁军真的把队伍屠的一干二净。 这是一场,从开始之前,双方就都已经知道结果的战争。 遏轲摩下令三千枪兵在列阵,又下令三千弓箭手尽全力压制宁军进攻。 又让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将军,分别督管枪阵和箭阵,他自到后军,说是要排兵布阵。 前边的人不疑有他,已经列阵摆好阵势等待迎接宁军的冲锋。 可是到了后军的遏轲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调集后军兵马从大营另外一侧撤出。 前边的那六千顺天教士兵,还真的以为他们的大将军是去调集队伍,筹谋破敌之策。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一战,毫无悬念可言。 不到一个时辰,战斗随即结束。 柳戈率军攻入贼兵大营,而那些留下来的叛军,在醒悟过来他们已经被抛弃之后,哪里还有心思打仗,纷纷跪地求饶。 贼兵大营里。 李叱往前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边栅栏里关着的女子。 大大小小,衣不遮体,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 “柳戈。” 李叱一边走一边叫了一声。 柳戈连忙跟上来:“殿下。” 李叱道:“让那些降兵互相指认,谁若先指认出别人犯下罪行,谁就可减免一些罪行。” 柳戈刚要应一声,李叱道:“召集四周所有百姓来看,让百姓们看着他们互相指认。” 柳戈眼神一亮。 他看向那些被困的女子问道:“这些人呢?” 李叱道:“分派医官过来,逐个救治,给她们衣服,食物,问问她们都是何处人,若要回家的,都派兵护送回去。” “你要记住,不许当着她们的面说这些事,她们本身就饱受摧残,若再让她们被围观,还有谁能活得下去......你询问清楚,若是她们不愿意留在这的,可安排到冀州去生活。” 柳戈点头:“遵命。” 李叱叹了口气道:“对于她们来说,这场噩梦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就不要再有人撕开她们的伤口给别人看,还要义愤填膺的告诉别人说,看,她们多疼。” 柳戈重复了一遍李叱的命令:“属下明白,会询问清楚,她们若要回家,便礼送回家,若不想留在这地方,就送去冀州。” 李叱道:“去安排吧。” 又往前走了一段,随即看到在前边空地上有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把白布打开,正是小六和小九。 李叱蹲下来,看着那两人面容,想着程无节若是醒来看到他们这般样子,心里会有多疼。 “派斥候追踪,看敌军逃走方向。” 李叱沉默了片刻后吩咐道:“既然打了,那就打到底,既然要债,就都要回来。” 这一仗其实连庆祝都不值得,从开始到结束,也只是短短一个时辰。 李叱起身,又用白布把小六和小九的尸体盖好。 “他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我不止愧对他们,也愧对他们的父母。”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朝着尸体俯身一拜。 到了第二天,四周各乡镇的百姓们都已经被召集而来,他们胆战心惊,还以为是宁军要清算,把他们也一起清算了。 就在这贼兵大营的校场空地上,数千名贼兵跪在那,四周围着的是密密麻麻的百姓。 柳戈下令,让这些人互相揭发罪行,揭发顺天教罪行,最先开口者,可免罪。 此时的贼兵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一听这个,立刻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整个校场上乱糟糟的,全都是喊话的声音,没多久便有人对骂起来。 他们还被绑着,就用肩膀撞击对方,或是直接用头去撞。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全都傻了眼。 李叱看了一会儿后,觉得厌恶,随即转身离开,他吩咐了一声:“那些先开口可得免罪的人,带到我面前。” 后院这边,李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外边的那些百姓们,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觉悟,其实李叱没去多想。 他想的是以后。 如何才能让百姓们自强? 不多时,几个降兵被带到李叱面前,因为刚刚率先揭发别人的罪行,他们按照李叱的军令,得到了赦免。 所以见到李叱的那一刻,几个人立刻就跪了下来。 李叱看了看那几个人,连厌恶都懒得厌恶。 “你们......因为揭发别人而别免罪,我言出令行,在此事上自然不会反悔。” 李叱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跪在那的几个人问道:“可你们自己有没有做过恶,你们心里清楚吗?” 那几个人吓得往后躲,不敢与李叱对视。 “我说过,只要有率先揭发罪行者,可免此罪。” 李叱道:“我想问的是另外一件事,之前来的三个人,是你们大将军的同乡好友,你们可见过?” 那几个人连连点头。 李叱问:“遏轲摩动手伤了程无节的时候,有谁在场,可亲眼所见?” 其中一个人跪在那说道:“我......我见到了,当时我负责守着那个院子,看到,看到大将军......不是,看到那贼人遏轲摩给了那个胖子一刀。” 李叱点了点头:“那另外两人逃走的时候,你们也应该追杀了吧。” 那人猛的抬起头看向李叱,感觉事情不对。 李叱平静的说道:“都砍了吧。” 宁军随即向前,拖着那几个人往下走。 那人嘶吼道:“宁王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不杀我的!” 李叱看了他一眼:“该给你免的死罪,免过了,这是另外一件事。” 不远处传来噗噗几声,人头落地。 李叱沉默片刻后吩咐道:“从叛军中,选几百个人出来,让他们回遏轲摩的队伍里,回去之后告诉叛军所有人知道,我只杀当日追杀我同袍之人,谁参与了,谁就要死。” “没有参与这件事的人,我不追究,可放一条生路......让他们回去之后如此说,另外,安排斥候远远的跟着,他们会知道遏轲摩退向何处。” 李叱起身道:“这个仇,就不留给程无节去报了。” 就和李叱安置那些女子一样。 若是让她们在被围观中,亲口去说那些禽兽的罪行,对她们来说就是把伤口掰开给所有人看。 本就鲜血淋漓,再一次伤害之后,便是体无完肤。 而李叱没打算把报仇的事交给程无节,一是因为李叱不想等,二是因为道理都一样,对于程无节来说,为了小六和小九,他手刃遏轲摩,真的会快活? 李叱一个人往远处走去,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不用跟上。 他走到村口,看着校场那边,百姓们已经近乎疯狂,他们冲进了校场,对那些降兵拳打脚踢。 这场面啊。 李叱也不喜欢。 可是必须要有。 第六百三十九章 我想要的我自己拿 程无节醒来的时候是天黑,屋子里守着他的医官坐在旁边睡着了。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之后,痛感也在一瞬间到来。 头脑很疼,比疼更难受的是重。 那种感觉就好像脑袋上被人挂了一个大铁球,动一动都会晃的他脑浆子疼。 “小六?” 程无节轻轻叫了一声,不是他想轻轻叫,确实是喊不出多大的声音来。 “小九?” 没人回应。 程无节想着,这大概不对。 自己受了伤的事已经回想起来,可小六和小九为什么不在身边? 忽然间,脑海里嗡的一声,一股血气好像直接冲进了脑子里一样。 难道他们俩已经被遏轲摩杀了? “有没有人?!” 程无节喊,可是喊的声音依然不大。 旁边睡着了的医官却惊醒过来,连忙过来看他。 “你是谁?” 程无节问。 “宁军医官。” “小六呢?小九呢?” “那是谁?” 程无节躺在那,看着医官的脸,喃喃自语的着重复了一遍:“那......那是谁?” 半个时辰后。 事情经过程无节已经知道,他看向跟他说了此事的张玉须问:“宁王呢?” 张玉须回答:“追击贼寇,尚未回营。” “道长,能送我去吗?” “不能。” 张玉须道:“你去做什么?手刃仇敌吗?还是想求死,去和你的兄弟们团聚?等你到了地下,小六和小九看到你了,问你......程老大,我们两个拼了命的把你救了,你为什么要下来?!” 程无节颤抖了一下。 “他俩可怕疼了......” 程无节躺在那,看着屋顶。 “又怕打架......” 张玉须抬起手在程无节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俩怕疼,怕打架,但他俩不怕死。” 程无节沉默。 “道长,求你件事。” “你会刺青吗?” “不会。” “能帮我找人刺青吗?” “好。” 张玉须起身道:“我现在就帮你去找,你且安心休养。” 四天后。 李叱带着的宁军已经追击了二百余里,贼兵的队伍退守到五峰山。 遏轲摩请具荷率军来支援,可是具荷到了的时候,遏轲摩却已经带兵逃到了五峰山。 具荷队伍和宁军走了个面对面,连躲都没来得及躲。 一场厮杀,具荷带来的数万人,被宁军打没了一多半。 具荷退到五峰山的时候,恨不得杀了遏轲摩以泄愤。 如果遏轲摩及时派人通知一声,他的队伍也不会和宁军几乎是撞在一起的。 五峰山中。 遏轲摩看了一眼汇报消息的手下人,眼神里有了些杀意。 之前逃回来的几百人,居然找到五峰山这,回来后营地里就传遍了李叱的话,只杀仇寇,余者不究。 这一下,军心瞬间动摇,这两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逃离出去。 “人都抓了?” “抓了,三百余人,全都绑在外边。” “召集全军,让他们看着这些人怎么死。” 遏轲摩吩咐完了之后起身,他心里的那种淤积,没办法舒缓下来。 他故意不告诉具荷他退守五峰山,自然是希望具荷能和宁军打个两败俱伤,虽然他也知道那有些难。 可只要消耗掉宁军一部分兵力,再仰仗五峰山之险峻,他求自保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现在,那个蠢货具荷,居然也逃到五峰山来了。 “大将军,宗主召见。” 有一队红袍护教神兵到了门外,声音冷冰冰的喊了一声。 遏轲摩心说这个蠢货,到现在了还在老子面前摆谱。 可是却没有表现出来,跟着那一队护教神兵到了具荷住处。 具荷看到他来了,先是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不和善。 他指了指远处:“大将军,你看这里的风景如何?” 遏轲摩俯身,刚要说话,具荷忽然语气一转:“唔,我倒是忘了,大将军比我先到此地,这风景看的也比我早,所以我这话问的多余了。” 遏轲摩心里一怒,却还要强行忍着。 具荷道:“山景不错,若是在这隐居下来,倒也是个好的选择。” 他侧头看向遏轲摩问道:“大将军可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人,能够沉得下心隐居?” 遏轲摩回答:“心无挂碍者。” 具荷笑了笑,又问:“那大将军可是心有挂碍之人?” “有。” “是何挂碍?” “为宗主平天下。” 具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也是才知道,大将军还这么会说话......不过在我看来,隐居的人也不一定是心无挂碍,也可能是快死了,所以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等死。” 笑着笑着,具荷忽然就收起笑容,眼神有些发寒的看向遏轲摩:“既然大将军这么会说话,那你可否能能与我解释清楚兵败之事?” 遏轲摩看了一眼,从门外进来了一些甲士,手中皆有锐器。 “宗主是要杀我?” 遏轲摩笑起来:“你若是杀了我,凭你手下那些蠢货,能挡得住宁王大军?” 他抬起手往外指了指:“五峰山虽险,可以宁军之善战,以宁王之杀心,你和你那二十七王十几个大将军,能赢吗?” 具荷皱眉。 遏轲摩双手抬起来:“予我镣铐,关我囚牢,我且看宗主,如何借神力退敌,若宗主真能破宁军,我甘愿赴死。” 具荷的眼神闪烁不定,片刻后,原本板着的脸又笑开了。 “大将军真是开的好玩笑,我怎么会舍得杀你?” 具荷道:“我请大将军来,是想请问大将军,是否已有破敌之策。” 遏轲摩笑道:“宗主这玩笑可是真的吓坏我了啊......宗主问我可有破敌之策,我回宗主......没有。” 具荷脸色一变。 他猛的看向遏轲摩,还没有说话,却见遏轲摩笑道:“不管是谁来指挥,都不可能有破敌之策。” “宁军不管是武器装备,士兵素养,还是兵力配置,都远在我们之上。” “让大楚战神武亲王杨迹句来了,给他现在我们手中兵马,他也一样赢不了。” “但要看这个赢,是如何定义。” 遏轲摩道:“我推测,宁军必不会在此地久留,我们有五峰山之险,只要能守上两个月,宁军必退。” 听到这句话,具荷的眼神一亮。 说到神棍那一套,他最擅长,说到领兵作战这一套,他知道自己不如遏轲摩。 遏轲摩继续说道:“宁军来的时候没带多少粮草,我观察过,最多可坚持月余,我说两个月还是多说了,只要宁军一退,我们和赢了又有何区别?” 具荷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愧是我所看重之人,大将军,我若让你领军退敌,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遏轲摩道:“想要兵,宗主所率兵马也归我调遣,军令统一,才能调度有方,才能令出即行,若不能军令统一,不能上下一心,守不住的。” 具荷皱眉。 遏轲摩道:“若宗主可将兵马交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保宗主平安无事。” 具荷沉思片刻,回头吩咐道:“把兵符给大将军。” 手下人将调兵令符取来,双手递给遏轲摩。 遏轲摩俯身一拜:“多谢宗主信任,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来让宁军寸步难行,一个月后,宗主可将兵符收回,我以本部兵马继续守山,不出两月,宁军必退。” “好!” 具荷大声说道:“胜负成败,我都交给大将军了。” 遏轲摩心说你交对了。 之后五天,遏轲摩正常调动兵马,并无不妥,具荷也就稍稍放心。 到了第六天,趁着具荷进山的时候,遏轲摩下令,将具荷的兵马全部调到了外围。 将他的兵马调到身边,等具荷进山归来后,才发现营地内外都是遏轲摩的队伍。 具荷知道事情不好,带手下人转身就走。 却被伏兵围困,他带人拼死往外冲杀,不得出,又转向山中突围。 只半日,具荷亲兵大部被杀,具荷身中四箭被生擒。 山下。 遏轲摩带着一队骑兵出山,到宁军大营外。 他大声呼喊,请求宁王出来相见。 李叱听闻后随即出大营,却见遏轲摩只带了几十人,在大营外百丈左右停着。 遏轲摩朝着李叱大声喊道:“宁王还请恕罪,我就不向宁王行礼了。” 他一摆手,手下人将绑着的具荷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我听闻,宁王与此人有宿怨,此人名为具荷,曾经的东陵道余孽。” 遏轲摩大声喊话,声音传出去很远。 “数年前,此人就曾触怒宁王,侥幸逃脱之后,还试图对宁王不利。” “我今日把此人替宁王你抓了,我想问问宁王殿下,我能不能用此人的命,换我的命?!” 李叱只是看着,却没有回话。 遏轲摩见李叱不答话,有些心急。 “宁王殿下!” 他继续大声喊道:“我确实是杀了两个不该杀的人,但也不过是没什么影响的小人物罢了,相对来说,那两人的性命,应该远比不上这具荷。” “我用具荷的命,抵偿了那两人的命,难道还不够?” 遏轲摩道:“只要宁王愿意放我一次,我保证以后永远不与宁王为敌!” 李叱指了指具荷:“你这样做,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遏轲摩问:“请宁王示下!” 李叱道:“你这样,就让我少了些乐趣,不如你把他带回去,给他把伤治好,我再亲自抓一次,如此一来,你把乐趣还我,我更欢喜。” 说完后李叱转身回了营地。 遏轲摩脸色大变,他喊道:“宁王真的觉得,为那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继续征战,有什么意义吗?为那两人而损伤宁军兵马,不值得吧!” 李叱也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对大营门口的宁军士兵说道:“你们告诉他值得不值得。” 门外宁军,整齐高呼。 “一日为同袍,生死两相顾!” 当日,宁军攻山。 遏轲摩下令死守,只要坚持一个月,宁军必退。 一日后,宁军破山。 遏轲摩从后山逃离,只身一人遁走,手下兵马半数被杀,半数被擒后被杀。 李叱下令,在深山中处决所有贼兵,一个不留。 出山后宣称,贼兵败逃。 一个月后,程无节不辞而别。 半年无行踪。  第六百四十章 我快活啊 半年后。 按照月份来算的话,此时冀州那边是十月深秋,也是丰收的季节。 天气说凉爽,也还带着一丝丝残余的暑气,在农田里收获的人,也一样会累的大汗淋漓。 然而收获的辛苦,比不得收获的喜悦。 凉州城。 这里的十月却已经很冷,地处大楚最西北的边关,在十月初就迎来了第一场雪。 好在凉州城的物资储备丰足,尤其是从前年开始,得冀州那边支援,这里就更加不用担忧什么。 守边关的士兵们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心态都好了许多。 在这边有许多在冀州城见不到的小吃,看起来就极为诱人,闻起来会让人流口水。 路边有不少摊贩卖熟食,肚包肉,羊杂,热乎乎的在锅里,买了直接就能吃。 一名什长带着他手下的十来个凉州军士兵,来到一家卖羊杂的小摊前。 围坐下来,什长笑了笑道:“昨日发饷,今日我请你们吃一顿好的。” 他们昨夜里当值,十来个人熬了一个冷夜,肚子里也空着。 这热乎乎的肉在面前摆着,好几个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起来。 什长是个很精悍的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留着络腮胡,举手投足之间,倒是有些气场。 不过在西北这边戍边的人,无需太久,也会看起来显得更老一些。 二十来岁的人,可能看着都像三十岁的,皮肤干裂粗糙。 这摊位的老板见是几位军爷,连忙招呼。 每个人先来了一碗热乎乎的羊汤,这汤不收钱,送了。 喝着汤,暖流下肚,身子很快就开始回暖。 “老板,你这汤滋味不错啊。” 什长笑了笑道:“一会儿只管上来,吃饱了我给你算钱。” 这凉州城里做生意的人,都念着凉州军的好,若无凉州军在,说不得西域人早就杀过来了。 凉州军在西北就是擎天之柱,对于百姓们来说,也是他们守护神。 老板憨厚的笑了笑,不善言谈,可这干净纯粹的笑容就已经足够。 士兵们议论着前几日的事,听说少将军回来了,可把大将军高兴坏了。 传闻说,少将军回来是要追查什么事,追杀什么人,怀疑此人到了凉州。 那什长叹了口气道:“我虽然还没有见过少将军,可听闻他一身武艺少有人敌,能劳动他这样的人追查追杀的人,想想就知道有多凶悍。” 正说着,有个背着很大行囊的汉子在摊位上坐下来。 他自己坐了一个桌子,看起来脸色黝黑,或许是为了挡风沙,脖子的围巾拉的比较高。 此人身材很高,精瘦,所以显得骨架很大。 他坐下来后朝着老板喊了一声:“来些吃食,肚子饿了。” 凉州军什长看向他,听口音,此人不像是凉州本地的,从衣着上看,风尘仆仆,也不知道是走了多远走到这。 “你从哪儿来的?” 什长问了一句。 似乎这是他们从军之人的警觉,这独行客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那汉子笑了笑道:“回军爷,我是从中原来的。” 什长哼了一声:“中原大了,中原哪儿啊。” 他侧身看着那汉子,手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其他凉州军士兵悄悄的把兵器都拿在手里。 那汉子陪笑道:“一个小县城,倒也不远,军爷应该听说过......就在洞阁县。” 什长的眉头皱了皱。 “洞阁县?” 那什长身后的凉州军士兵站起来,从怀中取了一张纸出来。 他看了看那纸,又看了看那汉子,然后在什长耳边低声说道:“少将军回来,让全城协查的逃犯,就是洞阁县人,叫遏轲摩。” 什长嗯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抹杀意。 “你随我们回营里一趟。” 什长起身。 那汉子笑了笑道:“随军爷回营里?只怕你也不敢吧,你把我带到半路上,就会想办法杀了我,然后说我是抗拒执法。” 他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下拉了拉,那是一张像是已饱经风霜的脸。 胡子拉碴,嘴唇有些干裂,因为瘦,所以显得颧骨都有些高。 什长的手去抓桌子上的长刀,眼神里已经满是杀意,他看得出来这汉子的眼神里也已经有了杀意。 “认不出我了吧。” 那汉子自豪的笑道:“我追了你半年,瘦了最少有一百斤,你认不出我也正常。” 他看着那什长:“军爷对洞阁县应该不陌生吧。”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件东西,朝着那些士兵们晃了晃,士兵们随即脸色疑惑起来。 汉子把那东西扔给其中一名士兵,那是一块军牌,然后看向什长。 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洞阁县里有四个孤儿,相依为命长大,其中一个就是遏轲摩。” 他的视线扫了扫那些凉州军士兵。 “是不是名字很熟悉?没错,就是你们刚刚提到的那个逃犯遏轲摩。” “这个人,是个好兄弟,小时候为了保护其他人,经常打的头破血流。” “有一天,他要离开村子,跟另外三个人说,我准备去闯荡天下了,等我成为人上人,我就回来接你们,让你们过好日子。” “他还说,我这辈子在乎的人就你们三个,我不会忘了你们,你们也不要忘了我。” “后来,他们居然那么巧就遇到了,可是遏轲摩啊担心这三个人毁了他的前程,对三个人动了手,杀了两个,还有一个命大没死。” 汉子一边说话一边把衣服解开,这寒冷的天气中,露出胸膛,胸膛上有小臂长的一道刀疤。 “不陌生吧。” 汉子看向什长:“半年了,我追你半年了,你确实很了不起,居然躲到了凉州军中,还做了什长,如果我没有找到你的话,你可能再过两年就是团率,是校尉,以后就是将军,我和你一起学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想要做将军,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将上衣脱下来,赤裸着上身。 原本那一身的肥肉已经不见了,上半身的正面,满是刺青。 那是两个人像。 什长在看到那两个刺青人像的一瞬间,身子摇晃了一下,下意识的后撤,把桌子都撞开了。 他大声喊道:“拿下此人,他就是逃犯遏轲摩!” 汉子也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臂。 “一起学艺的时候,我从来都打不过你,我问轩辕先生,是不是我这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击败你这样的人,轩辕先生说,若是比试,你永远也赢不了他,若是生死一战,胜负不可知。” 他看着遏轲摩的眼睛说道:“当时我对轩辕先生说,我与他,怎么可能会有生死一战,我和他是兄弟,不如他,我也服气。” 他说到这,忽然双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轰的一声,那桌子直接被砸的碎成一片。 在双拳落下的那一刻,他嘶吼一声:“来战!” 那一刻,双臂上肌肉暴起。 在双臂上皆有刺青,左臂上刺着的是六大将军,右臂上刺着的九大将军! 程无节双眼血红的看着遏轲摩:“我一人杀不了你,我们兄弟三个,今日就要杀你!” 遏轲摩一把将长刀抽出来:“你阴魂不散!” 这一刀有开山之势,一刀朝着程无节脖子剁了下去。 程无节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大步向前,一拳砸向遏轲摩的脖子。 如果遏轲摩不躲闪,他这一刀一定能砍死程无节,但是程无节那一拳打在他脖子上,他也必死无疑。 程无节左拳的力量有多恐怖,遏轲摩自然清楚。 程无节不畏死,他怕。 于是刀势往回一拉,手肘下沉撞向程无节的胳膊。 他手肘击在程无节的胳膊上,按照道理,这一击自然会把程无节左臂砸的下沉。 可是程无节的胳膊,居然只是微微动了动,这一拳依然打了过来。 遏轲摩大惊失色,脚下发力后撤,长刀再次一扫。 这次程无节下蹲避开,起身的时候,双脚发力,蹬着地面暴起。 还是左拳,朝着遏轲摩的脖子砸过来。 遏轲摩向一侧闪身避开,然后双手握刀朝着程无节的左臂剁了下去。 “我废你左臂,你还能如何?!” 嘶吼中,长刀如电芒落下。 程无节猛的发力向前,还是没躲。 他的肩膀往上一撞,撞在遏轲摩的胳膊上,用肩膀之力把这一刀震开。 遏轲摩的膝盖抬起来撞击在程无节小腹,程无节闷哼一声。 “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遏轲摩的刀柄往后一拉,重重敲击在程无节的后脑上。 程无节往前扑倒,摔在地上之后立刻翻滚了一下,遏轲摩的长刀就在地上剁出来一条白印。 当的一声,石板上火星四溅。 程无节起身,晃了晃脑袋,左手又是一拳砸向遏轲摩的脖子。 遏轲摩这次真的怒了。 他避开程无节左拳,一刀朝着程无节的脖子推过去,刀锋在前,这一刀推过去,人头必落。 砰! 在那一瞬间,程无节的右拳轰在了遏轲摩的太阳穴上。 这一拳之暴烈,几乎把遏轲摩的脑袋从脖子上打飞出去。 脑袋没有飞出去,人就飞了出去。 遏轲摩横着落地,眼睛都往上翻了起来。 “轩辕先生教过的,虚虚实实,你看到的强不一定强,你看到的弱不一定弱。” 程无节跨前一步,骑在了遏轲摩身上。 “这是小六给你的!” 砰! 一拳,打的眼眶开,眼球爆。 “这是小九给你的!” 砰! 一拳,打的鼻梁断,鼻子爆。 “他们两个,给你的!” 程无节双手抱拳,坐在遏轲摩身上,好像砸夯一样,朝着遏轲摩的脸上一下一下暴击。 遏轲摩的脑袋被砸的,撞在地上弹起来,又下去,弹起来又下去...... 地面开裂。 噗...... 脑壳砸瘪,血和脑浆子直接被砸爆出来。 程无节起身,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 “宁王说,报仇的事,他不想让我自己来,他说你是我兄弟,我报仇的时候,心里一定也不会快活。” 程无节再次冲上去,一脚跺在遏轲摩本就已经瘪了的脑壳上。 这一脚下去,脑壳碎裂纷飞。 “我快活啊!” 程无节仰天一声咆哮。  第六百四十一章 快活啊 在看到程无节杀了遏轲摩之后,远处的澹台压境将手里的弓箭放了下来。 虽然一开始他要瞄准的,其实是程无节,后来才发现不对劲。 这也是半年来,澹台压境第一次见到程无节,以至于在刚刚那一刻,他也一样没有认出。 半年来,程无节瘦了一半,原本一个富富态态的二百多斤大胖子,如今只剩下一百二三十斤。 所以显得瘦高,骨架还大。 如果不是程无节在动手之后喊起来,澹台压境都不可能猜到这人就是他。 把弓箭递给身边的亲兵,澹台压境迈步向前。 程无节仰天一声嘶吼之后,又蹲下来嚎啕大哭。 就蹲在遏轲摩的尸体旁边,哭的像是个孩子。 澹台压境走到程无节不远处停下来,他没有去打扰,只是静静的等着。 他体会不到程无节有多痛苦,可是他知道那一定特别特别难受。 程无节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回头看了一眼洒落在地上的那些食物。 那些凉州军士兵也没走,就在一侧看着他。 见程无节不再哭了,其中一个凉州军士兵过来,把程无节之前递给他的军牌还给程无节。 这军牌是程无节不辞而别之前,向澹台压境讨要的。 他在得知李叱攻打五峰山,虽然全灭了贼兵却没有抓住遏轲摩后,就抱定了决心要自己去找。 他养伤一个月,向澹台压境要了一块军牌。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程无节的是小六小九和遏轲摩,最了解遏轲摩的是程无节。 他猜到了遏轲摩一定不会远走,那是一个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人。 他就猜到了遏轲摩会故意留在西北,因为遏轲摩会觉得,越是留在近的地方,其实越安全。 而在西北这边,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儿? 自然是凉州军的军中。 当然这不是程无节那会儿就立刻想到的,而是在他追查了几个月后才醒悟过来的。 澹台压境给程无节的就是一块凉州军的军牌,所以那些凉州军士兵才没有动手。 原本要这块军牌是为了在西北行走方便些,并没有想到会在凉州军面前用到。 “以前咱们四个,为了一口吃的争命。” 程无节回头看向卖熟食的老板:“帮我再做四份吧。” 老板吓的够呛,又不敢走,连忙给程无节做了四份。 程无节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放了三份,在遏轲摩尸体旁边放了一份。 “我请你的。” 程无节朝着遏轲摩的尸体说了一句。 然后深呼吸了几次,努力的让自己笑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胸膛上的刺青人像。 “咱们仨吃饭。” 他坐在那大口大口的吃,连吃了三份。 吃完之后起身,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澹台压境,他笑了笑:“你吃了吗?” 澹台压境摇头:“你的钱还够再请我吃一份的吗?” 程无节摇头:“说实话,我连这四份的钱都不够。” 老板站在旁边连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算我请你吃的。” 程无节道:“那自然不行。” 他打开那个巨大的包裹,从里边取出来他的铁锤,回头问老板:“我用这个顶账可以吗?” 澹台压境轻轻叹了口气:“你实在是有些......看不起我。” 程无节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那你帮我结账,等我回去后,下次发了军饷,我再请你。” 澹台压境点头:“那可说好了,你若是忘了,我就让宁王出面做主,到时候你怕是还要连他一起请了,你该知道宁王的性子。” 因为这句话,程无节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又一个半月后,冀州。 李叱坐在窗口看书,看的是李先生留给他的那些书册,这些书他每一本都已经翻了无数遍。 可是他每次看,都觉得自己能有新的感悟。 他总是想着,李先生大概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指点自己的。 如果李先生知道他想的这些,反应大概是......屁噢,老子要是神仙早就跑了。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和罗境并肩从外边进来,一进院,罗境就喊了一声:“那个家伙,我们来蹭饭吃了。” 李叱看向窗外,摇头道:“你为何总是想挑战这么难的事?” 唐匹敌噗嗤一声就笑了。 想从李叱这蹭饭吃,那可真不是容易事。 罗境一进门,李叱就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已经赖在冀州七八个月,怎么脸皮这么厚的。” 罗境瞥了他一眼到:“我要是真的脸皮厚,像你这样,我就已经回幽州去了,何必让你在这奚落我。” 他在李叱对面坐下来,看向李叱道:“幽州我是肯定不会回去的,第一是没脸回去见幽州百姓,怕被笑话,第二是若真回去了,以后再见了你,我会觉得自己心里有愧。” 他笑道:“现在多好,我在冀州整日蹭吃蹭喝,还不觉得亏心,完美。” 李叱叹道:“好端端一个人,非要留在这,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快跟我一样了。” 罗境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罗境道:“这七八个月来,冀州城里能蹭到的饭,我大概都已经蹭了两遍,唯独你,抠门的要命。” 他认真的说道:“今日你不请我吃饭,我是不会走了。” 李叱看向唐匹敌:“你就是他请来的帮凶?” 唐匹敌摇头道:“我和你们又不是一样的人,我岂会陪着他来蹭你一顿饭?” 他也认真的说道:“他蹭他的,我蹭我的,两码事。” 罗境道:“坦荡!” 唐匹敌道:“这顿要是蹭上了,算你的,下顿蹭上了,算我的。” 罗境道:“磊落!” 李叱叹了口气:“你们俩最近就是太闲了啊......要不然你们俩出兵去打个谁吧。” 唐匹敌道:“应该找人记录下来,宁王因为舍不得请罗境与唐匹敌吃饭,所以指派这两人去攻城略地。” 罗境道:“就因为如此,唐匹敌与罗境攻克多地,却无人相信,宁军出兵的理由是因为宁王抠门。” 李叱道:“你们俩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听的嗨了起来。” 他笑道:“想吃什么说吧,吃完了就给你们俩安排点军务事做。” “吃什么随意。” 罗境道:“只要是你请。” 李叱道:“走走走,今日就豁出去了,请你们一顿就是。” 正说着话,外边,澹台压境和程无节两个人进来了。 程无节一边走一边笑着喊道:“宁王,老程回来了,半路上还赚了些银子,特意来请你喝酒!” 李叱道:“你看这事多不好意思,那今天就先吃老程吧。” 罗境看向唐匹敌,唐匹敌摇头叹息一声:“都是天意。” 吃饭的时候,罗境听闻程无节已经报仇,他心里都松了口气。 他之前已经知道程无节的事,对这个汉子也颇为敬佩。 所以他端起酒杯说道:“这杯酒我敬你,这顿酒,也该是我们请你喝才对。” 程无节看向李叱,眼神里的意思是这样不大好吧。 李叱回了他一个这有什么不好的眼神,然后笑着说道:“那就算他们的。” 程无节:“好嘞!” 唐匹敌抬头看着屋顶:“我没说,算他的。” 罗境:“我.....凑?” 半个时辰之后,四个人的交谈已经从闲聊变成了军务事。 罗境道:“我和老唐找你之前,就已经商量了一会儿......如今又已休整一年,兵精粮足,正可进军。” 李叱笑问:“那你和他商量着,要去祸害谁?” 罗境道:“老唐说,上策伐安阳,斥候回报消息,杨迹句那老贼已经南下,江南大寇李兄虎的队伍已经要打入京州,老贼在安阳坐不住了。” 李叱点了点头。 罗境继续说道:“中策,攻青州,青州那边大大小小几十个王,互相征伐,已经打了一年有余,兵力分散,又不团结,正好可以进兵取之。” 李叱又点了点头。 罗境道:“下策,伐兖州......如今兖州那边,白山军离不开射鹿城,所以导致其他各家叛军争抢地盘,以至于兖州也被分割,也可进军。” 李叱思考了一下,这上中下三策,其实他已经想过。 之所以打最近的兖州反而是下策,是因为那地方打与不打,意义并不是很大。 夺下兖州,还要分兵固守,可谓得不偿失。 以宁军现在的兵力,只可选一地攻打。 若是拿下兖州之后,这支队伍就要留守在最东北的地域之内,再没有余力南下。 中策青州,是因为那边虽然号称大楚粮仓,可是这几年各路叛军互相征讨,打的天怒人怨,哪里还是什么粮仓,也是饿殍遍野。 但是好就好在,青州土地肥沃,又临东海,所以得了青州之后,只要经营起来,宁军就能很快积累实力。 “杨迹句南下,在扬州与京州交接之处与李兄虎对峙,一时之间难以分身。”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明年开春进军安阳,是最好的时机。” 李叱道:“那就攻安阳。” 罗境忽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后,后撤两步,朝着李叱抱拳道:“我请求为先锋。” 李叱一怔:“你......” 罗境道:“我是个愿赌服输的人,当初和老唐打赌的事,我还没有忘记。” “既然我输了,那就履行赌约,我罗境以后就在你李叱的帐下听令,绝无怨言。” 李叱叹道:“你......” 罗境道:“不用感动。” 李叱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就这么草率的决定,打算一直都在我这蹭饭了?” 罗境:“......” 程无节道:“若是罗将军为先锋,我愿为先锋军的先锋,愿到罗将军帐下听令。” 李叱道:“我这是又亏了一个?罗境你留下不走了,天天吃我的喝我的,如今我的人还要跑去你那边给你做手下。” 罗境问唐匹敌道:“这个装的不怎么样吧。” 唐匹敌点了点头:“嗯,不太好,生硬了些,而且从语气之中,就已经听出他内心中的快乐。” 李叱道:“我内心中的快乐你都听到了?” 他问罗境:“那你听到了吗?” 罗境撇嘴。 李叱道:“我笑给你听啊......哈哈哈哈,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真的是好快乐啊,哈哈哈哈哈......” 罗境叹道:“要不然我反了吧。” 程无节都笑起来。 忽然间发现,原来在宁王这边做事,真的是很快活的一件事。 ...... ...... 【画师已经把唐匹敌的画交给我了,不久之后在公众号发布,大家可以尽快关注一下我的公众号,搜作者知白关注,这画,价值六千。】 第六百四十二章 城外来客 余九龄在看到程无节在快腊月的寒冷天气中,光着膀子提着水桶冲凉,他就觉得这人了不起。 所有不正常的人,在余九龄这就分成两类。 一类是牛-逼,一类是傻...... 但是很显然,在他眼中程无节这样的人,绝对是前者。 但他没觉悟的是,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余九龄蹲在那看着,越看越觉得程无节身上的刺青帅气,也霸气。 他知道程无节和他兄弟们的事,所以不会去提那刺青,只是觉得若自己也搞一身,一定也很霸气。 于是他便去找小张真人,他知道程无节的刺青师傅,是小张真人找的。 程无节见余九龄走了,也总算松了口气。 他觉得那个家伙可能对自己有想法,盯着自己看了那么久,真变态啊。 余九龄找到小张真人把来意说明,小张真人眯着眼睛看余九龄,把余九龄看的都有些懵了。 余九龄认真的说道:“你这么看我,让我有一种自己被你羞辱了的错觉。” 小张真人道:“不是错觉。” 余九龄:“噫!” 他问:“你为什么看不起我?” 小张真人道:“刺青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只看到了很霸气,但不知道那是多疼的一件事。” 余九龄道:“我好歹也是宁军的将军,身为将军,你觉得我怕疼?” 说完后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有多疼?” 小张真人道:“我给你说一件事来解释,唉......我最早见到刺青是在龙虎山上,我师父身上就有。” 余九龄一怔:“你们这些修道之人也可以刺青?” 小张真人道:“你听我说完。” 余九龄连忙道:“你说你说。” 小张真人道:“那时候我还小,我和师父出门淋了雨,回到道观里洗澡,我见到师父身上有一个刺青,是一个很奇怪的图案。” 他像是回忆了一下,然后在地上把那个图案画了出来。 是个辶。 余九龄好奇的问道:“这是一条龙?喔!我明白了,老张真人是想刺上龙虎图案对不对?以应对龙虎山道观的龙虎二字。” 小张真人叹道:“你就说对了一半,他要刺的确实是和龙虎山有关,但不是龙......” “师父说,他小时候在龙虎山道观修行,总是贪玩,尤其喜欢下河摸鱼。” 余九龄道:“莫非刺的是泥鳅?” 小张真人瞪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连忙道:“你说你说。” 小张真人继续说道:“被我师爷爷教训了好几次,师父自己也觉得如此荒废不行,于是便想着应该做些什么来警醒自己。” “他想着,把道宗的道字刺在身上,这样一来,他下河摸鱼,一脱衣服就看到这个道字,便会醒悟。” 余九龄都懵了。 他问:“那是道字刺了一半?” 小张真人摇了摇头道:“你觉得,从笔画上来说,那够一半么......刺了个辶,我师父就疼的受不了。” 余九龄道:“那这白刺了,没用,也不对,好歹有个辶,老张真人一脱衣服就看到这个辶了,警醒作用是有的。” 小张真人道:“可惜,后来这个辶也没有保住......”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像是心情有些苍茫。 “我师爷爷是个很强制自己的人,他若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事,就难受。” “比如,他看到有东西摆放的不整齐会难受,看到有人吃饭剩了米粒会难受,看到一行字有一个歪了的也会难受。” “再后来,我师爷爷的眼睛都花了,看东西就看不准确,于是这种强制的行为就越发多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张真人的表情更加苍茫起来。 他看着辽远的天空,看着缥缈的白云。 语气有些悲凉的说道:“那天,师爷爷看到了我师父身上这刺了一半的字,他就难受了,很难受,难受的实在忍不住,就让人按住我师父,他亲自动手给我师父把那个字补齐了。” 余九龄问道:“没和你师父商量一下,直接就让人按住刺的?” 小张真人道:“不用商量。” 余九龄叹道:“那你们道观里,师徒感情真的好。” 小张真人道:“因为我师爷爷知道,师父肯定不让,所以不用商量。” 余九龄哈哈大笑道:“你师父可真可怜,不过也不是没有意义,最起码道字齐全了。” 在这一刻,余九龄从小张真人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表情。 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大慈悲,悲天悯人的那种。 小张真人说:“我师爷爷眼睛花了,他以为,我师父没刺完的是个福字......他给补齐了。” 余九龄沉默下来。 两息后,余九龄转身,笑着的用脑袋duangduang撞柱子。 小张真人道:“所以你说,刺青是不是很悲伤的一件事,因为刺青,我师父后来瘦了几十斤,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好了......” 余九龄道:“要真的是那么疼......要不然我也想刺个字试试,我觉得我还不至于连刺几个字都坚持不住。” 小张真人眯着眼睛说道:“你要考虑好。” 余九龄道:“我在你的眼神里,再一次看到了对我的轻视。” 小张真人道:“刺青,一般都有特殊意义,比如老程,他的刺青是为了纪念他的兄弟,你又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事,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余九龄忽然想起来,他问小张真人:“如果我把我女人的名字刺在身上,那是不是有意义?” 小张真人道:“你......算了,你随意,若你想刺,我帮你去找个刺青师傅。” 余九龄道:“你等等,我先回去和她商量一下。” 余九龄屁颠屁颠的跑回自己家里,一进门就看到蒂克花青正在练功。 他掐着腰过去,走的一步三摇。 “夫人。” 余九龄笑着说道:“前两日你不是问我,如何证明我对你的真心?” 蒂克花青道:“你说你去想想,难道想到了?” 余九龄点头:“正是,我今日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要把你的名字刺在我自己身上,以表示对你的爱慕之心。” 蒂克花青立刻就笑起来,眼睛里都是仰慕和爱意。 她跑到余九龄身边,挽着余九龄的胳膊说道:“你真的是一个勇士,我没有看错人。” 余九龄心说这个女人就是没见识,刺青而已,还夸我是勇士。 他笑道:“既然你也喜欢,那我现在就去找会刺青的师傅。” 他一转身,蒂克花青拉了他一把:“别急,这么久了,其实你一直都只知道我的名字,还不知道我的姓氏吧。” “那你姓什么?” “我的全名是,额尔古纳亚-塔里楞多-苏布拉姆尼亚姆-阔乐尔-西里西奇-摩柯托芙罗-阿里亨德拉-巴卜希尔-蒂克花青。” 余九龄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道:“我想了想,不如我在身上刺你母国的名字,这样显得更加真心,也显得我对你尊重。” 蒂克花青更加开心起来:“那太好了,在我刚才说的那些,最后的蒂克花青后边,再加上帝国两个字就好了。” 余九龄:“噫!” 蒂克花青问:“怎么了?” 余九龄道:“我突然想起来,宁王找我还有急事,我先去处理一下公务。” 转身就跑。 蒂克花青看着余九龄飞奔而出的样子,眼睛里都是仰慕和爱意。 与此同时,冀州城外。 排队等着进城的人还有很多,远远的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 在这队伍中有一个商队,规模不小。 这商队车上运的应该是药材,看起来保护的很好,还盖了防雨的苫布。 前后一共有六七辆拉货的大车,还有一辆坐人的马车。 除此之外,护送商队的骑士也有数十人之多。 排队等着检查入城的人熙熙攘攘,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就嘈杂。 这支商队的人看起来都有些不耐烦,眉宇之间,皆有些戾气。 唯独这马车中盘膝而坐的公子,看起来心平气和,一只手里托着书卷,一只手捏着棋子。 在他面前有个棋盘,他对着书卷,有时落子很快,有时又会沉思许久。 “公子。” 坐在他对面的书童轻轻叫了一声。 年轻公子抬起头看了看书童一眼:“墨盒,你又扰我。” 小书童道:“公子,马车动了。” 年轻公子道:“我知道马车动了,你喊我的时候,车轮刚好转了两圈。” 小书童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就释然下来。 他家公子能有多神异的反应,他也不应该觉得吃惊才对。 公子可分心多用,这世上少有人及。 小书童撇撇嘴:“那公子还说是我扰了你。” 年轻公子道:“我这边想着棋局,那边感觉外边的动静,这不是分心,都很专注,而你喊我,我这边也专注不了棋局,那边也听不到了外面动静。” 他看向小书童道:“这不是你扰了我,又是什么?” 小书童唔了一声,低头。 可还显得有些小委屈似的。 “公子,你一点儿都不害怕?” 小书童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年轻公子轻叹一声,把书卷放下,坐直了身子后问道:“你问我害怕不害怕,是因为你在害怕,你害怕的时候就想与人多说说话,那样心里就会好一些。” 小书童嗯了一声:“我确实有些怕,毕竟这里可是冀州。” “冀州怎么了?” “冀州里......冀州里有个人皇,传说人皇是吃小孩儿的,一顿三个,少一个都不行。” “这......” 年轻公子问道:“是谁告诉你说,人皇吃小孩儿的?” 小书童看向车外:“喏,就是展离。” 车窗开着,门外骑马的那个护卫噗嗤一声笑了,看向马车里说道:“人都说墨盒是傻的,原来真的是,我那是开玩笑的话你居然也信?” 年轻公子看向展离说道:“既然知道他心地单纯,就不要多对他说谎话,他若是学会了说谎,也是你们的过错,我不罚他,就要罚你们。” 展离连忙俯身:“公子教训的是,以后我们不会再犯了。”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道:“看前边,到咱们了。” 展离一怔,连忙抬头看向城门口,果然看到那守军士兵正在朝着他招手。 “后边的过来。” 那士兵招手后喊了一声。 展离连忙下马,打开包裹递交所有文书凭证。 “从安阳城来的队伍?” 守军士兵楞了一下,他看向领军校尉。 校尉听到安阳城几个字之后也有些吃惊。 自从罗境在安阳一场大战之后,已经一年多没有安阳那边的客商来过。 都知道冀州这边和安阳是死仇,谁敢胡乱走动? 于是,校尉等人都变得警惕起来。 ...... ...... 【再次预告,不久之后在我的微信公众号发布原创画,唐匹敌。】 第六百四十三章 这里就是冀州 一支从安阳城来的药商队伍,引起了冀州城宁军的注意,并且很快就把这支商队带入城中,暂时留在城门内一侧。 商队的主人,那个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年纪,谈吐不俗,举止温雅的年轻公子,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也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手下的那些护卫,看起来却有些不满,从这些人的气质上来看,就能分辨出他们都是善战之人。 眉宇间的淡淡戾气,已经是有所收敛。 在冀州城这样的地方,宁军大本营之地,他们还能如此无惧,要么是对宁军力量一无所知,要么就是格外自信。 当值的校尉把车队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不放人,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轻易放人,又有些不放心。 毕竟这队伍可是从安阳城来的,不得不小心对待。 大概一个时辰后,宁军对车队的检查已经完成,唯一能追究的便是这些护卫携带的兵器。 他们身上有安阳府开具的文证,在安阳府那边行走,携带兵器,自然不算违法。 可是安阳城的文证,在冀州这边又没有什么效用。 最主要的是,这些人身上若只有刀剑之类兵器,宁军也不会追究。 毕竟要保护商队,不能靠木棒行走江湖。 他们带着的武器,比大楚最精锐的辅兵装备还要齐全。 弓箭,连弩,骑兵盾,长枪,套索,飞爪,这些东西一应俱全。 按照冀州城这边的规矩,商队护卫携带兵器中,不得包含弓箭和连弩。 就在这时候,有一支队伍从城内过来,数十名骑兵护送一辆马车到了。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要去衙门的燕先生,走到半路,恰好遇到了往衙门里报信的士兵。 听闻此事后,燕先生随即亲自过来。 “可都查清楚了?” 燕先生问。 当值校尉如实回答,燕先生点了点头。 他看向那位年轻公子,歉然的笑了笑道:“安阳城有安阳城的规矩,冀州城有冀州城的规矩,还请见谅。” 年轻公子看着燕先生身上的官服,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这般云淡风轻之人,也稍有情绪上的波动,是因为他看得出来这官服款式,与节度使相同。 只是去除了大楚朝廷的一些特定的图案,但官服品级还是一眼能看清楚的。 所以,到底是冀州城这边封官混乱,随意任免,还是说此人确实来头不小? 若因为这进城门的些许小事,都能让一位节度使大人亲至,这冀州城里办事的作风就让他吃惊了。 “大人,不妨事,但有违规之处,皆可按照冀州律法行事。” 年轻公子微微俯身回答,然后好奇的问了一句:“请问大人是?” 当值校尉替燕先生回答道:“这是我们冀州节度使燕大人。” 年轻公子眼神恍惚了一下,再次俯身:“拜见燕大人。” “我只是恰巧路过。” 燕先生道:“按照冀州城规矩,要暂扣你们的连弩和弓箭,其他兵器你们可留下,待你们出城的时候,再到城门守处领取你们的东西,所有东西都会有详细的清单列表,你们要签字画押,城门守会用印,领取的时候双方核对,若有数目缺失,可到冀州府衙门里找我。” 燕先生说完道:“你们交接之后便可进城,我还有公务要处置。” 说完转身要走。 年轻公子像是终究忍不住的样子,叫了一声。“燕大人请留步,学生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 燕先生回头看他:“何事?” 年轻公子道:“大人身为节度使,是冀州官员之首,如此些许小事,为何还要劳动大人亲自出面。” 燕先生笑道:“我刚刚说过,我只是恰巧路过,遇到了要去衙门告知此事的人,所以顺便过来处置。” 年轻公子道:“可是大人,即便如此,大人完全可以吩咐手下人去安排,找当管此事的主官来过问,诸官各司其职,各有其事,而大人却屈尊降贵,学生实在是......” 燕先生道:“你们初来冀州,大概对冀州之事并无多少了解。” 他转身回来,看向年轻公子认真的解释道:“莫说是我,便是宁王殿下恰好遇到此事,也会顺便处置。” “诸官各司其职不假,各司其职是为做事有条理,合规矩,分类行事,事半功倍。” “但今日之事,我若自己遇到了都不管,交代下去,再分派人手,逐步核实,那是在浪费时间。” “因为你们从安阳来,下边的官员或许又不敢做主,最终还是请示到我这里,你们在这城门口最少要等上一天。” 燕先生道:“你们是合法合理做生意的人,只因为是从安阳来,便要耽搁你们一整天的时间,这不是冀州城的待客之道。” 燕先生笑着说道:“宁王说过,为民办事若无效率,那为官者便不合格,以后你多来往冀州就会知道,冀州这边官府之内,办事不会拖延推诿。” 燕先生有些淡淡自豪的继续说道:“刚才我说过,若我不处置,你口中这些许小事,层层上报,最终到了我这,你要等上一天,一天是宁王规定的极限,冀州府治内的事,遇事不决,一天之内必须上报到我这里,我来解决,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一天应该是不能比我冀州这边做的更好更快。” 他笑问:“我解释的清楚不清楚?” 年轻公子第三次俯身一拜。 第一次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行礼,第二次是微微俯身,以示尊敬。 这一次,他身子压的很低,上半身几乎与地平行。 “学生受教了,多谢大人。” 燕先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等燕先生走了之后不久,宁军暂扣了他们的连弩和弓箭,其他兵器都给他们留下。 商队离开城门附近,朝着城内行进。 车队的护卫首领展离笑了笑道:“这冀州的官员,面子上的事,倒是做的很周全。” 坐在马车里的年轻公子微微皱眉。 “展离,我说过,你太轻浮,心思不深,又不善于思考,你却总是记不住,还爱多说以示自己看的明白,你的长处不是这些。” 年轻公子道:“燕大人是冀州节度使,此事他完全可以不理会,这是其一,其二,他以节度使大人之尊,有必要向我等行商之人,解释的如此清楚透彻吗?” 他问展离:“若你说是面子上的事做的漂亮,那我问你,大楚官员中,你可曾见过这样的人?” 展离连忙俯身:“属下知错,属下以后......” 年轻公子摇头:“不要再说什么以后不犯的话了。” 展离面色羞愧。 年轻公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都说冀州治下,风气清善,官知官道,民知民生,军官不干民治,文官不触军务......” 他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来时,我也不信,现在见过燕大人后,信了七八成。” “我一开始以为传闻有些过了,现在再看,传闻可能还说的很不足。” 他停顿了一下后吩咐道:“到客栈住下后,不许任何人生事,严加约束。” 展离立刻道:“遵命。” 年轻公子看向坐在对面的书童,见他脸色暗淡下来,就知道这小家伙在想什么。 “你大概想着,好不容易到了冀州,却不许出去转转,好生无趣?” 墨盒点头:“好生无趣......” 年轻公子道:“到了客栈好好歇着,休息一天,明天我再带你出门转转。” 墨盒:“唔......” 年轻公子叹道:“你是个书童啊,却还要我整天劝慰。” 墨盒:“唔......” 他们在城门口等待的时候,也有人在等待他们。 他们还在半路的时候,提前安排的人已经在冀州城里找好了客栈。 引领着他们到了客栈之后,所有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 年轻公子下了车,刚要进门,就有人从后边跟上来。 他问了问才得知,跟上来的人居然是节度使燕大人派来的。 燕大人交代说,因为耽搁了他们入城的时间,为了补偿,特意来看他们住在什么地方,送上一些冀州当地的特产。 年轻公子再是云淡风轻的性子,此时也有些震撼。 如此做官,如此行事,何愁冀州不兴盛? 这样下去,来往的商贾,哪个不喜欢此地? 有些地方,做生意的人去一次就够了,平生不会再踏足第二次。 可冀州这样的地方,如此善待商人,凡是来过的,怕都会继续来。 “只短短两三年,让冀州城恢复如此之强,甚至已经远超当初节度使曾凌在的时候。” 年轻公子自言自语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了不起。” 他迈步进了客栈。 到了房间,他走到窗口,看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 十年前他曾经来过冀州,那时候城中的节度使还是曾凌,做主的还是羽亲王杨迹形。 那时候他才七八岁,但冀州的风土人情,他大概都记得。 隔了十年后再来,感觉所见街景还依稀有些熟悉,但是这里的风气已经完全不一样。 改变一个地方,这么快就可以吗? 就在一年前,他还曾与人说过关于民治的事,当时与他交谈的那人,地位很高很高,对于民治的看法,只一句话...... 民可愚治,绝不可开化。 而在李叱的冀州城,似乎处处可见的是......李叱似乎有意在开化民智。 就在这时候,对面一群挎着书包的孩子们笑闹着从房子里出来,犹如一群欢快的小山羊。 可是他们出了门,到了大街上,就整齐的朝着送他们出门的先生俯身行礼。 孩子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可这里又肯定不是官学。 “这样的私塾,在别处可见不到。”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正好小二进来送茶点,他便问了一句那对面私塾的教书先生是谁。 小二笑道,那可不是私塾,那是宁王殿下在冀州城内开办的三十六家民学堂,凡适龄儿童皆可来此读书,不收钱。 所有的款项,都由冀州府支出。 听到这些话,年轻公子的心里再一次震撼了。 等小二出去之后,他看向疏通墨盒问道:“这......是贼?” 墨盒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六百四十四章 给你三句话 沈医堂。 沈如盏正在书房里读书,吕青鸾从门外低声说道:“东主,有客人求见,递了拜帖。” 沈如盏抬头看了一眼,问:“谁?” “公文上看是从安阳城过来的,不过拜帖上写的是东虞长孙家,来递拜帖的人,名为长孙无忧。” “京州东虞长孙家的人?” 沈如盏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了一会儿。 这个天下,可称得上豪门的不计其数,可能称世家的就要少了许多。 但不管世家还是豪门,大多聚集在京州。 纵然不在都城内,也在京州内。 长孙家贤才大能辈出,还没有大楚的时候,长孙家就已是名门。 周时候,长孙家甚至还出现过一门三宰相的盛况,超过六十年年,长孙家有三人主持大周朝政。 这六十年间,就连王谢两家都不能与其争锋。 也恰是因为在周时候长孙家的权势无人可出其右,所以周灭的时候,长孙家遭受的打击也最大。 权臣落幕,长孙家也变得低调起来。 大楚立国之后,王谢两家趁势而起,而长孙家则选择韬光养晦。 大楚立国之后近百年,都不见长孙家的人在朝中手握重权。 安安稳稳的做生意,积累巨富。 不过这样的大家族,又怎么可能真的愿意一沉入水就再无波澜。 至开国百年后,长孙家有了这么久的积淀,厚积薄发,再次进入朝廷的权力中心。 “东虞是长孙家的本家。” 沈如盏沉吟了片刻后说道:“请人进来吧。” 不多时,那名为长孙无忧的年轻公子被引领进来,见了沈如盏后,微微俯身失礼。 两人寒暄片刻,长孙无忧随即表明来意,直接到让沈如盏都有些诧异。 “我带来了七车药材,都不是寻常随时随处都可买到的那种廉价药材。” 长孙无忧道:“而这七车药材,我非与沈医堂做生意,而是要送予沈先生。” 沈如盏笑问:“为何?” “只求引荐。” 他对沈如盏道:“我代表家族来,是想求见宁王,向宁王表达我长孙家的善意。” 沈如盏微微一怔后笑道:“长孙公子倒是坦荡。” 长孙无忧道:“不敢有所欺瞒。” 沈如盏当然了解这种大家族的做事风格,他们从来都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长孙家很清楚大楚已经日暮西山,纵然有新帝杨竞励精图治,纵然有老臣杨迹句披坚执锐,也难以挽回。 所以各大家族都在分派人手,到各处,凡是有可能会问鼎中原之人,他们都会押上一注。 “你就是长孙家派来冀州,要长期留在宁王身边的人?” 沈如盏问的也很直接。 长孙无忧点头:“是。” 沈如盏笑问:“那你可有把握?” 长孙无忧道:“有五成。” 沈如盏微笑道:“五成?那可不算多。” 长孙无忧道:“这五成是看我己身,我还没有见过宁王,所以还只是这保底的五成。” 沈如盏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年轻人身上的自信,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她笑道:“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人做事,多多少少还是要隐晦些,哪料到你如此直截了当。” 长孙无忧道:“他们可能会隐晦些,我不会,原本可能也会,但昨日恰好遇到了冀州节度使燕大人,让我学到了一件事,做事要追求效用,兜兜转转,隐晦不明,浪费时间。” 沈如盏笑道:“既然你已见过燕大人,为何还要来找我帮忙?” 长孙无忧道:“来之前就是这样定下的。”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淡淡无奈的说道:“毕竟准备的是七车药材,而非七车书卷。” 他昨日见了燕青之,燕青之走路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卷看到一半的书。 沈如盏问道:“你们长孙家派出来的,大概也有不少人了,选你来冀州,可是因为你足够优秀?” 长孙无忧道:“不是,天下群雄起处,我家里都派了人,宁王是前年才起势,去年才得势,相对来说晚了些,所以优秀的都去别的地方了,我来冀州,是因为家里也确实没有别的什么人更合适。” 沈如盏道:“如此说来,你也许都不是长孙家的嫡系。” “嫡系,还算是的。” 长孙无忧道:“毕竟能住在东虞,旁系的人,按照族规不能定居东虞本家。” 他依然那么坦承:“但我的出身,算是长孙家嫡系的旁枝末节。” 沈如盏更为好奇:“你何必说的如此清楚?若让宁王得知,你连长孙家的嫡系都算不得,就会觉得是长孙家对宁王有所轻视。” 长孙无忧道:“不用觉得,确实是轻视。” 沈如盏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长孙无忧道:“家族曾派人往安阳,投冀王罗境,带了二十万钱用以活动,带了诸多珍宝之物,用作献礼,只是还没到,冀王就已经败了。” 他看向沈如盏:“派我来,只给了我三万钱,让我自行安排,所以我才买了七车药材。” 长孙无忧道:“想想看,宁王大概是不会在乎三万两银子,我也拿不出更好的献礼,索性不如......” 沈如盏笑道:“索性不如走旁门左道。” 她笑着说道:“你功课做的不足。” 沈如盏笑的越发明媚起来:“若你不把这三万两银子换做药材,而是直接带着三万两银子求见宁王,比你这周周转转的也省力的多。” 长孙无忧楞了一下,似乎是不信。 “宁王,会因为三万两银子而见我?” 他质疑。 沈如盏微笑道:“所以说,你功课做的不够。” 当天下午。 车马行。 李叱听沈如盏说完后,笑了笑道:“长孙家的人不远万里来给我送三万两银子,也就是说,对于长孙家来说,我这,就值三万两,随便扔过来,能有用最好,没用就算扔了也不心疼。” 余九龄叹道:“如此明目张胆的看不起人,还怼到你家里来看不起你,又盼着能在咱们这边有所作为,这个人是疯了吗?” 李叱问沈如盏道:“沈先生如何看?” 沈如盏道:“或许,他也没得可选,此举反而更聪明些。” 李叱点了点头:“确实。” 余九龄问:“为何要这么说?难道装腔作势不更有用?就说他自己是长孙家的嫡系,长子嫡孙的那种,再说自己带着长孙家殷切希望而来......” 李叱道:“那后续呢?” 他向余九龄伸手:“既然你是带着整个家族的希望而来,那你拿出个百万两不成问题吧。” 余九龄一怔。 李叱又道:“你肩负整个家族的希望而来,若连百万两都拿不出,那算什么。” 余九龄道:“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摆明了,我是我们家不被重视的那个,宁王你也是,我就带来三万两,给你了,你随便安排个事给我做?” 李叱道:“他能找到沈医堂,想的可不是随便给他个什么事情做。” 李叱看向沈如盏道:“请他明天一早来见我。” 第二天,宁王府。 李叱正在给狗子切肉的时候,手下人引领着长孙无忧到了。 李叱切一块肉,也不看,朝着天空使劲儿一扔,狗子俯冲而下,一口将肉叼住。 长孙无忌看到李叱这个样子,没说话,转身就走。 引领他进来的余九龄都懵了,他看着那疾步而走的长孙无忧,再看看依然在那喂狗子的李叱。 心说这算什么? 他想去把长孙无忧追回来,但李叱不说话,余九龄也不敢自己做主。 哪知片刻后,却见长孙无忧自己走回来了。 “长孙无忧,拜见宁王。” 他俯身一拜。 就好像刚才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么自然。 余九龄心说这个家伙,是个人物啊。 李叱一边切肉一边说道:“得了吧,何必为难自己,你转身要走,是因为见我玩物丧志,觉得自己留在我身边也无出头之日,所以才走。” 他抬起头看了长孙无忧一眼:“你转身回来,不过是......来都来了。” 李叱把剩下的肉剁碎了,递给手下人:“熬粥喂神雕。” 他走到一侧净手,侧头看了长孙无忧一眼:“况且,三万两银子的药材,就算扔进水里了,也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水花。” 长孙无忧居然没有解释。 李叱道:“你自己把握自己定,三万两银子,可以有多长时间来说服我把你留下。” 长孙无忧道:“一刻。” 李叱道:“好。” 长孙无忧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说道:“宁王与我,有一样相同。” 他想等着李叱问他何处相同,李叱又走到一边菜园子里去翻地了。 他只好自己继续说道:“我家族之人,觉得宁王不重要,而我在家族中,也不重要。” 这次李叱回答他了。 四个字。 “关我屁事?” 长孙无忧一怔。 心说这是传闻中求贤若渴的宁王?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后继续说道:“我若能辅佐宁王问鼎中原,就显得我比家族派出去的人,厉害很多倍。” 李叱又不理会他了。 长孙无忧道:“最不被看好的那个,却成为最强的那个,又成为最终赢了的那个。” 李叱摆了摆手:“送客。” 长孙无忧道:“还不到一刻。” 李叱道:“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我浪费一刻时间听你说话。” 长孙无忧急切道:“宁王从无到有,我也可从无到有!” 李叱看起来总算是有了兴趣。 他直起腰问长孙无忧:“再给你三句话。” 长孙无忧语速很快的说道:“第一步先夺安阳然后假意率军南下豫州,吸引武亲王大军回援,再分兵夺取青州。” 李叱道:“一句了。” 长孙无忧道:“第二步得青州后-进兵徐州坐山观虎斗,扬州李兄虎与武亲王必有一败,宁王可渔翁得利。” 李叱道:“两句了。” 长孙无忧撩袍跪倒:“第三步,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操作,余九龄都懵了。 李叱笑了笑。 余九龄就懂了。 这家伙,同道中人啊,这脸皮。 第六百四十五章 少年自有少年强 李叱看向这个年轻人,明明有着富家公子的那种对任何人都一样的漠然,却毫不犹豫的在自己面前跪下来。 这样的后继之人,才是保证那些大家族经久不衰的根本原因。 为家族利益他们连尊严都可以放下,哪怕是在这样一个对出身如此看重的年代。 长孙无忧再是家族嫡系的旁枝末节,也是公卿之后。 而李叱呢,出身寒微。 这一跪,就是长孙无忧的态度。 李叱伸手把长孙无忧扶起来,看着长孙无忧道:“我也回你三句话。” “宁王请说。” “第一,我不信你。” “第二,我不信你家族。” “第三......你明日可去燕先生那里,问他能做些什么。” 长孙无忧道:“第一第二,在我看来都可接受,第三的话......我想留在宁王身边,不求官职,不求俸禄。” 李叱笑道:“管吃管住即可?” 长孙无忧道:“管吃管住即可。” 李叱又问:“你力气大吗?” 长孙无忧楞了一下,点头道:“虽不算天生神力,但自幼习武。” 李叱道:“你反应可快?” 长孙无忧道:“应该略强于常人。” 李叱笑道:“巧了。” 他看向余九龄道:“昨天才把流云阵图挪过来,九龄,你带长孙公子去试试,若过了,我便留下他。” 余九龄笑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长孙公子,请。” 长孙无忧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儿不对劲,他暂时察觉不出来。 一个时辰后。 李叱在书房里和唐匹敌商议进军的事,余九龄从外边跑过来,急匆匆的。 “当家的。” 余九龄跑到书房门口,喘着粗气说道:“他过了。” 李叱问:“几次?” 余九龄道:“试三次而过。”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微笑不语。 “留我身边吧,这样一个人......” 李叱后边的话没有说完,他看向唐匹敌道:“毕竟说起来,比你也只是稍逊一筹。” 唐匹敌道:“逊色多少不重要。” 李叱:“唔......” 唐匹敌笑着起身道:“我先回大营了,距离出兵也只有三个月左右时间,多做些准备。” 李叱道:“对了,有件事要和你说。” 唐匹敌问:“何事?” 李叱道:“你率军南下,夺安阳之后,所有事你酌情而定,不用问我。” 唐匹敌道:“若我要率军再向南打呢?” 李叱笑着重复了一遍:“所有事。” 唐匹敌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当夜,客栈。 小书童墨盒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公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是哪里不舒服?” 长孙无忧:“没有。” 墨盒不信:“那公子走路为何有些别扭?” 长孙无忧:“没有。” 墨盒道:“可是为何公子走路,看起来很辛苦?” 长孙无忧叹道:“你出去吧,我今日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墨盒:“公子不对劲。” 长孙无忧道:“公子很对劲,你出去就是了,告诉任何人不要打扰。” 墨盒喔了一声,转身出门。 长孙无忧等了片刻,觉得应该没人来了,于是悄悄的松了口气。 他把裤子脱下来,弯着腰卡着腿,以一种他生平都不曾有过的羞耻姿势看了看某处。 这种姿势之尴尬,连他自己都觉得脸红。 就在这时候,墨盒一推门进来:“那一会儿吃饭,给不给公子送......那个,送来?” 以如此羞耻姿势的长孙无忧,一瞬间觉得心口都要炸了。 “你出去!” 墨盒连忙把门关好,心说公子果然不对劲。 这姿势......莫非就是,对眼? 而此时羞恼之下的长孙无忧,心说这李叱果然不是正常人,那般变态的东西,居然都想的出来。 第二天一早。 长孙无忧就到了宁王府,他站在李叱的门外,也不说话也不求进,只是在门外候着。 李叱出门的时候看到他,笑着问了一句:“昨夜睡的可好?” 长孙无忧道:“回宁王,属下睡的很好。” 李叱道:“那,陪我走走?刚好有些事要问你。” 长孙无忧问道:“属下请求坐着说可行?” 李叱道:“还是走走吧。” 长孙无忧:“唔......” 两个人在宁王府的后院里边走边聊,这宁王府,就是原本的羽亲王府。 李叱不喜欢在这住的原因,甚至可以不去想这个原因,只是不喜欢。 但是到了他现在这个地位,并不是他不喜欢什么,就一定不能做什么。 “你对江南大寇李兄虎可有多少了解?” 李叱问。 长孙无忧回答:“其勇可冠三军,其势可破长虹。” 李叱道:“做个对比。” 长孙无忧问:“对比谁?” 李叱眯着眼睛看了看他。 长孙无忧微微俯身道:“若对比宁王,没得比。” 李叱笑了笑:“不用拍我马屁。” 长孙无忧道:“宁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宁王与李兄虎没得比。” 李叱:“......” 长孙无忧道:“宁王如今兵有十万吗?” 不等李叱回答,长孙无忧道:“李兄虎有可战之兵八十万,虽然不及楚军精锐,但是实打实的八十万。” 他又问道:“冀州之地可比越州扬州其一吗?” 还是不等李叱回答,长孙无忧继续说道:“李兄虎这两地具占,这两地皆富庶,鱼米之乡,不愁粮草。” “若宁王真要做个对比,那现在的李兄虎,其势力是宁王的十倍不止。” 李叱点头:“明白了。” 他又问:“杨玄机呢?” 长孙无忧道:“其势,大于李兄虎。” 李叱问:“都说杨玄机不及李兄虎,你为何说他要比李兄虎势大。” 长孙无忧道:“杨玄机兵不如李兄虎多,地不如李兄虎大,但中原名门世家,一多半站在他那边,杨玄机可一败,再败,甚至可三败,只要他不死,就还能起势,可是李兄虎不能败。” 李叱道:“那你觉得,这两人,谁会先攻入京州?” “杨玄机。” “为何?” “因为李兄虎打不过武亲王。” 长孙无忧道:“这世上领兵之将,没有人是武亲王对手。” 李叱笑了笑,没有反驳。 虽然在他心中,唐匹敌一定可以,但又何必要争这个。 他问:“若你领军,可有破武亲王之策?” 长孙无忧道:“有。” 李叱一怔,这人刚刚说过无人是武亲王对手,此时又说他有破武亲王之策。 长孙无忧理所当然也很认真的回答道:“熬死他,我年轻。” 他看向李叱道:“武亲王老了,这是大楚之不幸,却是天下英豪之大幸。” 李叱嗯了一声,这办法听起来可笑。 然而只是听起来可笑,这其实是天下起兵之人,都在等的事。 世上之人,凡有能力起兵者,谁不自傲? 可是谁又敢明言说武亲王不是自己对手? 李叱看向长孙无忧,看了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动手?” 长孙无忧像是有些疑惑。 李叱道:“如果你是来刺杀我的,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长孙无忧道:“我又不傻......为何要刺杀宁王?” 他问道:“殿下,能不能坐下来聊,确实是......确实是想坐下来聊。” 李叱笑了笑,指向亭子:“那就到那边坐下来聊。” 长孙无忧道:“这腊月天气,不如到屋子里聊更好些。” 李叱道:“你看那凉亭,没有木凳,只有石桌石凳,这腊月天气,石凳冰凉,正好镇痛。” 长孙无忧轻叹一声:“总是会比走着的好些。” 到了凉亭那边,长孙无忧试着坐下来,确实镇痛。 他问道:“宁王为何以为我是来刺杀你的?” 李叱反问道:“不该想?” 长孙无忧沉吟片刻后说道:“宁王应该知道,如我这样出身的人,竞争会有多残酷。” “长孙家,与我一般年纪的,只东虞本家就有一百多人,比我年长十岁左右的,也有一百余人,若是只算同辈,大大小小,有六七百人。” 他看向李叱道:“若我一出生便有继承长孙家的地位,我只在家里享受便够了。” “天下大乱,长孙家往青州派了一百余人,往梁州派了七十余人,往豫州派了五十余人,往荆州派了二百余人......往冀州,我一人。” 李叱道:“我知道你们家族对我不看好不重视,却没有想到这么不重视。” 长孙无忧道:“我被派来,大概他们不需要多久也会忘了,生死之事,他们也不在意。” “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辅佐宁王得天下,我在长孙家的地位,便无人可及。” 李叱问:“你要争的这口气不是天下气运,而是在家族中扬眉吐气的这口气。” “这还不够吗?” 长孙无忧道:“若能成,我可自豪一生。” 李叱道:“那我若给你一军,你有把握打下青州吗?” 长孙无忧脸色微微一变:“宁王不是要打安阳?先打青州?” 李叱道:“你觉得安阳可以阻我?” 长孙无忧想了想后说道:“以宁王现在的兵威,得安阳确实不费吹灰之力。” 李叱笑道:“若我得安阳,大楚朝廷上上下下,必以为我要夺豫州,我以手下大将唐匹敌与罗境陈兵南平江,造争豫州之势,却悄悄分一支兵攻青州......而这,不正是你对我说过的策略吗?” 长孙无忧道:“若宁王予我一支人马,我便能把青州划入宁王版图。” 李叱哈哈大笑道:“这几日来,同一个问题我已问过多人,你回答的与他们并没有两样。” “你新来,我若分一支兵给你,手下诸将大概不服,所以也只是随意问问你。” 长孙无忧显然有些失落。 李叱道:“不过攻京州,我一定用你。” 他抬起手在长孙无忧的肩膀上拍了拍,长孙无忧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种举动。 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但只是微微一动又停了下来。 李叱道:“我会给你一个,亲率大军回到东虞本家的机会。” 长孙无忧的眼睛亮了起来。 李叱道:“你与唐匹敌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的本意就是先下安阳,再攻青州,你回去之后写一份方略给我,若是得当,便以你之方略行事,有此功劳,我再予你以重任,其他人也不会说些什么。” 长孙无忧俯身一拜:“多谢宁王成全!” ...... ...... 【预告,月底,31号,将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发布唐匹敌原创画,并且抽出本月的幸运读者,赠送周边礼品,先到先得。】  第六百四十六章 南下之前 三天。 长孙无忧就把宁军南下的方略写了出来,而且绝非敷衍以对,洋洋洒洒三万字。 如何攻安阳,如何假意陈兵豫州,如何破青州徐州,如何坐山观虎斗,如何攻入京州,写的极为详尽。 甚至连其中可能会遇到何种变故,该如何应对,都写了出来。 战局瞬息万变,他能提前思考的这么多中变化,已经极为不易。 手书一天万字,这种事也不是一般的厉害,三天三万字,这就更不是一般的厉害。 要条理工整,要思路平顺,要有节有据,要明辨虚实,要进退自然。 保证这些的情况下还能一天万字,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啊。 嗯,一天万字皆神仙。 李叱仔仔细细的把这份方略从头看了一遍,思考了半个时辰后,再看一遍。 第二遍看完,李叱把这份方略装盒:“送去大营,交武扬大将军唐匹敌过目。” 手下人将盒子双手接了,不敢耽搁,连忙送去大营。 李叱侧头看了一眼,长孙无忧坐在一边等他回复,竟是已经睡着了。 李叱招了招手,轻声吩咐人取了一条毛毯来,他过去给长孙无忧盖好。 屋子里的炉火旺盛,暖意熏人,李叱摆手示意人都出去,不要吵了长孙无忧睡觉。 他也到了门外,站在门口,屋子里的温度和外边的温度差别,让人迅速就清醒了不少。 冷风一吹,有些地方就会不由自主的收紧。 是心,是心动啊。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就要下雪了。 年前下雪是好事,一场大雪盖在过冬的小麦上,到天暖雪一融化,麦田就有了一遍头水。 有这一遍头水,便不用那么担心春天老天爷赏不赏雨,收成最起码不会太差。 正想着这些,澹台压境从院子外边进来,李叱朝着他示意了一下,随即迎了过去。 “出去说。”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长孙无忧熬了三天,写出来一份三万字的南下方略,刚刚在那睡着了。” 澹台压境道:“这是神人啊。” 李叱道:“最起码不是凡人......你来找我有事?”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聊天,不知不觉间雪花就悄悄飘落。 澹台压境道:“听说宁王把南下先锋将军给了罗境,我便不服气了。” 李叱哈哈大笑道:“你也想做先锋。” 澹台压境道:“这军中上下,谁不想做先锋。” 李叱道:“罗境对安阳有旧怨,你就不要与他争安阳的事了,又不是只有安阳的事。” 澹台压境眼神一亮:“莫非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要打?”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长孙无忧的策略是,攻克安阳后,假意施压豫州,然后分兵攻打青州,他想请战,但此人新来,还不足以委以重任,所以分兵攻青州的事,大概要落在你身上。” 澹台压境眼神明亮起来。 青州那边可有意思多了。 大大小小几十个王呢,打一仗就灭一个王,想想就很带劲儿。 抓一堆俘虏,一装车,一车大小王。 李叱道:“青州之战,关乎整个南下战局,若得青州,可对豫州形成半围之势,长孙无忧此人心思缜密,大局观又好,若你去攻青州,我会把此人派给你。” 与此同时,屋子里。 李叱刚出门长孙无忧就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看着的毛毯,嘴角微微带笑。他见屋子里除他之外再无一人,起身到了窗口,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往外看了看。 见李叱和那个叫澹台压境的将军正在聊着什么,他侧耳倾听。 片刻后,长孙无忧嘴角上的笑意更浓,似乎是因为李叱采纳了他的南下方略而开心。 这是李叱的书房,长孙无忧听了一会儿后,便对这书房好奇起来。 桌子上有一摞卷宗,长孙无忧一边听着院子里李叱和澹台压境聊天,一边翻看这些卷宗。 他本就有这一心多用的本事,且都能专注,这更是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翻看卷宗,最下边那个让他眼睛一亮。 他看了一眼卷宗封皮上的字,动作迅速的把卷宗打开。 这里边的东西,便是宁军在冀州的驻防图。 他看的很快,一页一页,像是随意翻看,他却能记住。 这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的本事,天下也没几人能行。 就在这时候听到脚步声,他立刻将卷宗放好,又回到座位那边,给自己盖好毛毯,如原来的姿势一样装睡。 李叱和澹台压境进门,见他依然睡着。 李叱道:“也不知他要睡多久,便先不与你引荐了,咱们出去走走。” 澹台压境道:“那好,待长孙先生醒了,我再向他请教京州等地的事情。” 两人转身出门。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声音,长孙无忧轻轻的松了口气,睁开眼睛,装作刚刚醒了,脸色上便是浑然天成的愧疚和惊讶。 似乎对自己竟然睡着了的事,极为惶恐。 当夜。 长孙无忧看向手下护卫展离:“把你安排好的人找来。” 展离立刻转身出去,不多时带着四个人进来。 “你们几个,要提前赶回江南。” 长孙无忧看向那几个人,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羊皮图。 “把这图带回去。” 他拿起桌子上的小刀,将那羊皮图一分为四。 “每人取一份。” 他对那四人说道:“宁军的人,一定还对我们不放心,所以只要有人离开冀州,都会被盯上。” “你们三天后再出城,这三天中,展离,你安排人每天出城去狩猎。” 展离立刻明白过来。 如今长孙无忧到了宁王府谋职,他们这些护卫随从就显得无所事事。 连续三天都出去狩猎,用以麻痹宁军暗中的监视,合情合理,不会被怀疑。 到第四天再出城,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想到有人趁机离开。 “切记,出城的时候不要有任何慌张,从容一些。” 长孙无忧交代完后摆了摆手:“都回去吧,自己想想把图藏在什么地方不容易被搜查到。” “是!” 那几人俯身一拜,转身出了书房。 展离问道:“公子,你什么时候离开冀州?” “不急。” 长孙无忧道:“我今日偷听到,李叱打算让我辅佐澹台压境去攻青州,到那时候再走也来得及。” 展离脸色一变:“公子,距离宁军南下还有最少三个月的时间,这其中若有什么变故......” “不会。” 长孙无忧道:“你们只管安心,从明天开始,每天都出去游玩,一直到我们离开冀州的时候。” 展离俯身道:“是......属下还是担心公子安全。” “没什么。” 长孙无忧道:“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无论如何,要保护她的安全。” 他侧头看向小书童墨盒。 墨盒的脸微微一红:“反正我是和公子在一处,又有什么危险的,纵然危险,也有公子在呢。” 长孙无忧道:“不许你来你不肯,来了扰我心境,该罚。” 墨盒的脸更红了些。 展离再不聪明也明白自己该走了,于是俯身道:“若无别的事,属下告退。” “去吧。” 长孙无忧等展离出去后,看向墨盒问道:“这几日也没时间陪你走走,答应了你要在冀州城里逛一逛也食言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向李叱告假一天,明天陪你好好的玩。” 墨盒唔了一声,装作生气道:“已经过去好几天,兴致没了,早就不想去玩了。” 长孙无忧道:“那样啊......我明日就再去宁王府里做事。” “不许!” 墨盒有些着急的说道:“你怎么能骗我?” 长孙无忧微微一笑道:“我只是逗你而已,每次你都当真,却偏喜欢你这当真。” 墨盒道:“你闭嘴,不许胡言乱语。” 她原本是少女,装作书童只是为了行走方便。 她挺了挺胸脯,很严肃的说道:“我现在可是书童,哪有公子调戏书童的道理。” 长孙无忧看了看她,叹道:“你这假扮书童没人看得出来,也不是没有原因。” 还挺着胸脯的墨盒没理解,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然后猛然醒悟过来,脸瞬间就更红更红的了。 她转身就走:“公子也是登徒子!” 长孙无忧很认真的说道:“我......可有说错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想着你确实是装书童很像啊,似乎比我还平一些。 他笑了笑,想着自己在冀州的日子,以后大概会怎么样。 再想到李叱对自己已有三分信任,就更开心起来。 在这之后,长孙无忧就在冀州城里住了下来,每日都很早就到宁王府候着。 李叱似乎很喜欢和他聊天,经常与他一聊就停不下来。 向他打听了许多关于江南的事,不仅仅是各方势力,朝廷应对,哪怕是风土人情,各地不同习俗,都打听的很详细。 长孙无忧回答的也都很详细,只要李叱问到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从长孙无忧这,李叱也对京州等地有了更为深切的了解。 长孙无忧系出名门,对于京州诸多门阀世家极为精通,这些事李叱也问了许多。 二月末。 已经有几分早春之暖,发兵南下的事,就要提上日程。 可是唐匹敌却看的出来,其实李叱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明确的更大的野心。 哪怕他已经做好了让唐匹敌出兵南下的准备,但李叱心中,似乎还有所抗拒。 唐匹敌知道李叱是有些害怕。 帝王啊......那些心中没有多少治国大念的人,就不会怕做帝王。 李叱怕,是因为他知道要做好一个帝王有多不容易,他害怕自己做不好。 他不怕战争,不怕失败,他害怕的是......胜利之后,他能不能做的很好。 一位帝王,若是做的不够好,那万民受苦。 李叱早早就品尝过万民之苦,这才是他怕的地方。 所以唐匹敌心里也有些着急,如何才能让李叱知道,这个天下,其实没有人比他会做的更好。 看看这天下的所谓英雄豪杰吧,可有一人,养民如冀州? 第六百四十七章 都是我们的 车马行,后院。 明日大军就要开拔南下,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可是今日,李叱却躺在草堆上看着天空上的浮云,嘴里叼着一根干草,像是把出兵的事忘了。 按理说,此时他应该在大帐里,与众将最后在确定一下南下的策略。 按理说,他此时应该站在校场上,面对着手下万千将士们鼓舞士气。 按理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是的,按理说的都对。 可是此时此刻啊,这个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却偏偏有些矫情起来的少年,躺在草堆上就不愿离开。 似乎这些干草,就是他最大的依靠。 每个人都从小时候经过,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有很多次恐惧,每次恐惧的时候都会寻找依靠。 有的小孩子在害怕的时候,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似乎被子就是他的铜墙铁壁。 可是喔。 李叱小时候没有床也没有被子,他最喜欢的也最熟悉的是带着些草香味的柴堆。 这柴堆就和其他孩子们的被子一样,在恐惧迷茫的时候,会变成铜墙铁壁。 是李叱的铜墙铁壁,是李叱的堡垒。 “大人物野心家不该有的样子,你都有。” 还是师父找到了他。 师父没有拉他起来,而是用手里的拐杖轻轻碰了碰李叱的脚。 师父说:“往一边挪挪。” 李叱嘿嘿笑起来。 师父在他身边躺下来,一老一少,一模一样的姿势,头枕着双手看着天空。 这一下,李叱的铜墙铁壁都回来了。 真好。 心里踏实起来的感觉真好。 “师父,我怂不?” “怂。” “哈哈哈哈......好歹委婉些。” “打小就看你怂,还怎么委婉。” 师父笑了笑道:“不过你的怂和别人不一样。” 李叱道:“我觉得一大批夸我的话已经在半路上了,马上就到。” 师父瞥了他一眼,看着白云说道:“你不怕杀人,你怕救人,因为救人救不好,你会觉得那是亲手杀了他。” “别人想谋求高位,你害怕在高位上,因为位高责任大,你怕一言一行就会害了更多人。” “枭雄想做皇帝,你害怕做皇帝,因为皇帝是最高位,一个不小心,万民受罪。” 师父侧头看了看他:“要不要我施个法,给你一丢丢勇气?” 李叱道:“师父你还是施个法,把你放在我肚子里的虫子拿走吧,想什么你都知道,过分。” 师父笑着,把手从自己脑后抽出来,那只有些粗粝的手,在李叱的脑袋上揉了揉。 “丢儿。” “嗯。” 李叱道:“师父你都好久没有叫过我丢儿了。” “因为你已经是王了,王就要有王的样子。” 师父在李叱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丢儿,还记得咱们来冀州之前,在永清县的时候,你问我说,师父啊,为什么我们不把尸体都掩埋了?” 李叱点头:“记得呢。” 师父道:“当时我怎么回你的?” 李叱道:“师父说,有多大力气就做多大的事,不做是对不起良心,但是超过自己能力去做反而是害了自己。” 师父嗯了一声,问他:“那你觉得,现在你有多大的力量了?” 李叱沉默下来,一时之间不好回答。 师父笑着问:“那师父换个方式问你,那现在冀州,还放得下你的力量吗?”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师父,你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可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害怕吗?” 师父说:“因为你真的行啊。”李叱笑起来,眼神里有了安慰,就好像小时候害怕,被师父抱住的感觉。 师父真的很懂他。 李叱害怕地位更高以后不能带给百姓们好的日子,又甚至可能会因为他发动的战争而让百姓们受罪。 恰好是因为他真的行,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力量。 如果还没有,他又何必要去怕。 “师父,我问了许多关于李兄虎的事,他似乎......做的也不错。” “嗯,他是不错,我也有所耳闻,带着百姓们起事,所有得来的东西全都平分给百姓们。” 师父道:“他不贪不占,深得百姓爱戴,可是丢儿,他所过之处,一片荒芜啊。” “李兄虎的兵,因为得了好处,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的?这别的,也包括别的百姓啊。” “我听闻,每次李兄虎开战,他的军队后边,至少有数十万百姓等着。” “一旦打完了,这些百姓们就一拥而上,进城去搜刮,去抢夺。” “李兄虎号称不败,有八十万大军,然而跟在他大军背后的百姓,还要有大几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 “李兄虎打到一个地方,当地的百姓们可是受益了?没有,那百万跟着李兄虎大军的百姓们,就变成了蝗灾。” 师父看向李叱问:“他做的不算差,可是比你强?”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啊......” 师父的手一直都没有离开李叱的头顶,好像依然如以前那样,温暖而有力。 “丢儿,你啊就是总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盼着有比你更好的人出现,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退一步,像是可以安慰自己的样子,就那样认怂了。” 师父看向天空上的白云。 “所以我才一直都说,你性子里的枭雄前边,还挡着一个侠士。” “做了好事,转身人去,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名。” 师父道:“可那不如留名千古,后世之人,因为你的名字在,就能得到庇佑。” “师父这里有一种丹药,谁吃了谁都会勇气倍增,你要不要试试?” 李叱撇嘴:“师父又吹牛。” 师父的手离开李叱的头顶,伸进自己怀里翻了翻,翻出来一个小布包。 打开,里边是一根棒棒糖。 “宁儿姑娘让我带给你的,她就知道你在这,可是她说,师父的话更管用。” 师父把棒棒糖塞进李叱嘴里:“宁儿说,吃完了这灵丹妙药,就该去做王了。” 李叱嘴里的棒棒糖,真甜。 他坐直了身子,把棒棒糖取出来看了看,这棒棒糖做成了一个心形。 “这糖,劲儿真大。” 李叱把棒棒糖塞回嘴里,起身。 “师父,我去了。” “等一下,还有事。” 李叱停住,问师父:“师父,还有什么事?” 师父走到李叱面前,李叱已经很高大了,比师父还要高许多了。 师父不用再弯下腰,师父需要仰着头。 却如那时候一样,为他小心翼翼的把身上沾着的草根草叶摘下来,仔仔细细的为他把衣服整理好。 “丢儿,以前每次起来,要去做事之前都要给自己鼓劲儿的。” 师父笑着说道:“再来一次?” 李叱道:“来就来。” 两个人转身,到了草堆后边,朝着远处,一起撒了泡尿...... 一起喊:“谁远谁赢!” 一老一少,尿完了同时一哆嗦。 “噫,贼爽。” 李叱看向师父:“潺潺细流,江河奔流现在可要去办大事了。” 师父撇嘴:“谁他娘的还没江河奔流过似的。” 李叱哈哈大笑,朝着门外走去。 车马行外边。 大街上是一队精锐的宁军士兵,在队伍中有一辆马车,黑漆如墨,车身上是一个烈红色的宁字。 在李叱从车马行走出的那一刻,队列肃然的宁军士兵整齐的抬起右臂放在胸前。 “恭迎我王!” 一声高呼。 李叱穿过如林的将士,登上马车。 马车里,高希宁看着李叱笑,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笑成了这世上最美的月牙儿。 她怀里抱着李叱的王袍,要在将士们面前讲话,今日这日子,要穿王袍。 她笑,是因为她看到了,大王他,嘴里还叼着那根棒棒糖。 “甜不甜?” 高希宁问。 李叱笑道:“你尝尝吗?” 高希宁张开小嘴:“啊......” 李叱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然后把自己的嘴放在了高希宁嘴上。 抱着王袍的那双小手儿,就突然抓紧了呢。 那本来并齐了的小脚丫,脚尖就突然抬起来了呢。 良久良久。 李叱问:“甜的够不够?” 他举着手里的版棒棒糖,不够的话,我再含一会儿,然后再给你尝尝。 高希宁嗖的一下子坐到对面去了,抱着王袍坐在那喘着粗气。 “流氓。” 她瞥了李叱一眼。 然后咯咯咯咯的笑起来。 李叱:“傻样......” 高希宁嘿嘿笑着:“把衣服脱了。” 李叱:“在这?” 高希宁忽然间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换衣服,换衣服,你不能光脱不穿啊......” 李叱道:“唔......我还以为时机成熟了呢。” 高希宁双指并拢晃了晃:“再敢乱来,信不信我凌空一剑打掉了你的糖!” 正说着,李叱把棒棒糖啵儿的一声塞高希宁嘴里了,那肉嘟嘟的小嘴唇都抖了抖。 高希宁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些懵。 李叱道:“糖先存你这,我得换衣服了。” 他手脚麻利的把衣服换了,高希宁帮他整理好。 正在整理呢,李叱又啵儿的一声把糖从她嘴里拿出来了,那肉嘟嘟的小嘴唇又抖了抖。 他把糖,又塞回自己嘴里了。 “咦?” 李叱砸吧砸吧嘴:“为什么更甜了呢。” 高希宁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烫,心说自己看上的这个流氓啊......还真带劲儿。 半个时辰后,宁军大营。 一身黑色王袍的李叱从马车上下来,校场上,兵甲如林。 武扬大将军唐匹敌为首,带着宁军诸多将领们迎接李叱过来。 所有人到了李叱面前后停下,整齐的俯身一拜。 “拜见我王!”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把唐匹敌扶起来。 “跟我一起到高台上。” 唐匹敌微微一怔,然后点头:“遵王命。”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校场上的高台。 李叱走到高台边缘处,看着校场上的宁军将士们,这些将士们,就是万仞高山的基石。 “过去这几年,宁军做到了一件事......不管是谁想来抢我们的,都不行,我们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谁也拿不走。” “未来几年,宁军要做一件事......不管是谁不想给我们的,都不行,那都是我们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全都拿回来。” 李叱将长刀抽出来指向南方:“刀锋所指,都是我们的!” “呼!” “呼!” “呼!” 第六百四十八章 这是一个狠人 三月初一,宁军分派五军总计六万人南下,离开冀州,开往安阳。 先锋将军罗境,领一军兵马,为大军开路。 大将军唐匹敌统帅全军,从碣石州归来的武奶鱼为军师,连夕雾为行军参事。 李叱没有随军南下,而是留在冀州城里统筹,为大军后勤补给提供保障。 历时一个半月,大军从冀州至安阳。 攻城四天,安阳城守军投降,罗境率军入城,大开杀戒,安阳归入冀州版图。 军中。 澹台压境从安阳城里回来,进门之后就喊了一声:“去把甄艮请来。” 亲兵不敢耽搁,连忙跑去将本军的军需官员甄艮请来。 一进门,甄艮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将军这么急找我来,是不是要分兵了?” 澹台压境笑道:“正是,刚刚得大将军将令,让我们分兵去攻青州,你一会儿就带人去你大师兄那,领取粮草物资。” 正说着,长孙无忧从外边进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我今日知将军入城议事,就猜着要分兵了,所以已经让人准备出来,随时都能去提辎重。” “哈哈哈哈。” 澹台压境笑道:“长孙先生真神人也。” 长孙无忧道:“宁王早已订好计划,我也只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胡乱猜的,谁想到就被我蒙对了。” 澹台压境道:“宁王所用之南下方略,可是先生做的。” 长孙无忧连忙道:“其实宁王早有打算,我只是与宁王不谋而合。” 澹台压境笑道:“就不要再谦虚了,反正宁王说过,此去征讨青州,先生是要随我去的,这一仗还要多仰仗先生呢。” 长孙无忧道:“都是为宁王效力,将军也无需客气。” 他问澹台压境道:“大将军要分兵多少?” 澹台压境道:“大将军要分给我五万兵。” “五万!” 长孙无忧眼睛都睁大了。 “这怎么行?大军初到安阳,六万大军分给将军五万,大将军那边如何调度,如何征战?江南岸楚军队伍不下十万,且非乌合之众。” 澹台压境道:“大将军说,他只是率军做一支疑兵而已,无需留下太多人马,所以给我五万兵。” 他笑道:“大将军用兵,向来莫测,他说留下一万兵,他把程无节也分派给我。” “另外,大将军的意思是,城中只留两千兵马,交由武先生率领,坐镇安阳。” “大将军和罗境将军,率军八千还要渡过南平江,在江南岸列阵,以迷惑楚军。” 长孙无忧满眼都是不可思议,那张脸上写满质疑。 “大将军只带八千兵,就敢过江去?” 澹台压境笑道:“我刚刚与先生说过了,大将军用兵向来莫测,而且他做了决定,也无人可以更改。” 长孙无忧摇头道:“不行,我还要去劝他。” 澹台压境道:“先生若要去劝只管去,若是劝得动了算我输。” 长孙无忧道:“那我也要去,如此太过冒险,一旦大将军和罗将军在江南岸出了什么意外,我宁军南下兵败事小,若是军心溃散,又被楚军夺回安阳,连澹台将军你的归路都断了。” 澹台压境:“你去劝试试,我劝了一个时辰都没用。” “我现在就去。” 长孙无忧转身出门。 天黑后,长孙无忧回来,一脸的疲惫,也一脸的失望。 澹台压境笑问:“可是劝动了?看先生这般样子就知道没劝动,我说过的,大将军做了决定,除非宁王,否则谁也不能更改。” 长孙无忧摇头道:“大将军有些......有些刚愎,我说破了嗓子,他也不听。” “就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办吧。” 澹台压境道:“大将军自有把握,你信我就是。” 长孙无忧还是摇头:“如此用兵行险,有负宁王重托,就算是赢了,回去后我也要在宁王面前告他的状!” 澹台压境大笑起来:“先生可别生气了,还是想想咱们东进青州的事吧。” 长孙无忧长叹一声:“大将军他为何如此草率行事!” 历时数日,澹台压境领取了大量的粮草辎重,然后率军往东进发。 他要一路向东走,需行军千里,才能绕过豫州。 而他这一走,唐匹敌这边就是孤军无援。 分兵之后的第四天,长孙无忧说要去江南岸亲眼看看,沿途可有楚军分布。 于是澹台压境调派亲兵保护,长孙无忧乘船渡江。 他这次随军出征,把他随从都留在了冀州,如此一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怀疑。 可是在出兵之后不久,大军离开冀州的第三天,展离就假借出去游玩之名,带着几个人保护魔盒逃离。 其他人还是照常回到城内府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就在几艘小船刚到江心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其中一艘小船忽然打横,撞在了长孙无忧所在的船上。 长孙无忧一下子没站稳跌入江中,宁军士兵纷纷跳水救援。 可也奇怪,就是没有找到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长孙无忧大惊,分派兵力沿河搜寻,多日一无所获。 四天后,江南岸,楚军大营。 数十匹战马飞驰而来,到了大营门外,当值的士兵立刻伸手去拦。 这数十骑没穿甲胄,这样擅闯军营,没有立刻放箭射死他们就算客气了。 “大胆!” 其中一名其实努叱道:“不认得大将军?!” 那士兵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时,竟然真的是已经失踪了半年之久的大将军。“ 马背上的长孙无忧一摆手:“击鼓,让众将到大帐议事。” “是!” 不多时,鼓声响起。 各营将军听闻鼓声,连忙赶到中军大帐议事。 那一座巨大的军帐上,有一个很大山形标徽。 在大帐外边,有一根腰粗的旗杆,高有数丈,在旗杆上飘扬着一面大旗。 那大旗上绣着两个字,字体有金戈铁马意境。 这两字是为:宇文。 诸多将军急匆匆赶来,一进大帐,就看到已经更换了大将军战甲的长孙无忧。 “拜见大将军!” 楚军战将,俯身行礼。 “都起来吧。” 长孙无忧说完后招手吩咐道:“来个人,先去给我找些吃的,再来一壶茶。” 亲兵连忙跑出去,不多时,端着食物和茶回来。 “我化名长孙无忧,以长孙族人的身份混入冀州,从李叱书房得宁军驻军图,可是送回来了?” “回大将军,已经送回!” 这年轻文雅的公子哥,换上了大将军战甲之后,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武。 “你们之中,有一多半人出自宇文家。” 他看向那些将领,伸手撕下来一只鸡腿,一边啃咬一边说道:“宇文家经历了什么,你们也都清楚。” 他三口两口啃完了一条鸡腿,伸手又撕下来一条。 这般狼吞虎咽的样子,和他在冀州城的时候那般丰神俊雅行事温文,判若两人。 “宇文家差一点就被灭族了。” 他一偏腿,坐在了桌案上,三口两口又吃下去一个鸡腿。 “我祖父,我叔祖,我父亲,我大伯,我那些叔叔们,还有我几位兄长,都死了。” 他用手里的鸡腿骨头指了指那些将领。 “你们之中,一多半跟我宇文尚云一起被发配,我相信你们在那个时候,也都想着自己这辈子完了,要么被人折磨死,要么承受不住折磨自己求死。” 他把鸡腿骨头扔到帐外,几条凶恶的獒犬扑上来争抢,龇牙咧嘴的样子令人畏惧。 他抬起手在胸甲上拍了拍:“你们扪心自问,那个时候是不是无比绝望?” 这大帐中,一多半将军俯身回答。 “是。” 宇文尚云道:“我也想过干脆一死了之,到九泉之下与我祖父,与我父亲他们团聚。” “可是就在我已有死念的时候,陛下的旨意到了,让我来领军!” 他站起来,走到那些将军们面前。 “这,就是重振宇文家的机会!” 他抬起手指向北方:“跟我打赢了这一战,让宇文家的大旗再飘扬起来,让宇文家的名号再传扬起来。” “我宇文家先祖,随大楚太祖皇帝开国之际,在战场上有不败之名。” “今日,我宇文尚云斗胆向先祖借神威,一战定安阳。” 他大步走到挂着的地图前边,抬起手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位置。 “此地,唐匹敌亲自率军故布疑阵,他手下只有八千兵马,挡不住我们的冲锋。” “破唐匹敌后,挥军渡江,先下安阳,再攻冀州。” 宇文尚云道:“这次李叱是在赌,他于冀州的留守兵力不足万人,大队宁军已经赶往青州,无力回援。” 说到这,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们本来在扬州和李兄虎交战,可是武亲王到了,他觉得我们不行,让我们撤下来,千里迢迢的跑到这来这和李叱交手。” 宇文尚云的目光扫过那些将军们。 “武亲王一句话就能赶走我们,一句话就能夺走我们的军功战绩,你们服气吗?” 一群将军大声喊道:“不服!” 宇文尚云道:“我也不服,可是为什么我毫无怨言的答应了?” “因为,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他抬起手,整个手掌在地图上用力的拍了几下,啪啪作响。 “冀州!” 他大声说道:“皇帝先设计几乎杀我满门,又随随便便的用几句宽慰,就想让我宇文家这一代的人为他杨家继续拼命。” “我为重振宇文家答应了,实则是为了手中有兵,是为了手里攥着力量。” “这次,趁着李叱冀州空虚,我们夺下冀州......去他妈的大楚,去他妈的皇帝陛下。” 宇文尚云因为激动,嗓音都有些沙哑起来。 “破冀州,我们就不走了,就在冀州安稳发展,李叱已经给我们打下来很坚实的基础,有他为我们做的准备,无需一二年,我们就能成为一方霸主。” 他用手指向门外:“这天下,谁都可以夺,凭什么我们宇文家不能夺?” “这一次,我们不为臣了!” 宇文尚云大声说道:“整顿军备,明日一早随我攻打唐匹敌,随我去夺江山!” 大帐里的将军们,整齐的呐喊了一声。 “夺江山!” ...... ...... 【再次预告,31号在微信公众号发布唐匹敌原创画,同时抽出本月幸运读者,爱你们,微信公众号是:作者知白,就在微信中搜索即可。】  第六百四十九章 他跑了 盛春时节五月天,偷得浮生半日闲。 唐匹敌的宁军大营南边大概二三十里,有一条小河,河道只有三四丈宽,河水浅处勉强到人胸口位置。 一个小马扎,一根鱼竿一壶茶。 唐匹敌坐在那悠然钓鱼,可是从早晨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时辰,一条鱼都没有上钩。 唐匹敌也不懊恼,钓鱼本是消遣事,若因钓鱼而动了肝火,那钓鱼还有什么意义。 钓鱼这件事的本意在于清闲,清闲是用来做什么的? 享清闲。 上鱼为清闲中的惊喜,不上鱼则是清闲本闲,何来的恼火,若钓鱼都恼火,那还不如直接去找人打一架算了。 唐匹敌坐在这,甚至经常会忘记看鱼漂,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河南岸有一阵阵马蹄声起。 唐匹敌微微眯着的眼睛睁开,看向河南岸,一队楚军斥候飞骑而来。 这支斥候队伍大概有十余人,到了河边后停下来,似乎也不害怕。 他们为首的那什长沉默片刻,居然还大声喊了一句。 “对岸的,可是宁军?” 唐匹敌身边的亲兵回答:“正是。” 楚军什长问:“钓鱼者是何人?” 亲兵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微微点了点头。 亲兵随即大声回答:“我宁军武扬大将军唐匹敌!” 楚军什长吓了一跳,是真的吓了一跳。 在河边遇到几个宁军的人,居然就是宁军大将军?! 这种事的概率,比一出门碰到没血缘的父亲还要低的多。 一出门看到有辆马车经过差点轧了脚,骂一声哪个孙子驾车?回答说你爸爸。 这概率,绝对比碰到个大将军高。 “可是真的?!” 什长又大声喊了一句。 唐匹敌伸手:“弓。” 亲兵将弓摘下来递给唐匹敌,唐匹敌接过来,也没起身,依然是坐在马扎上,看起来无比随意甚至可以说很草率的瞄了瞄,然后一箭发出。 见唐匹敌接过来弓,那些楚军斥候连忙拨马准备撤离,可是没想到唐匹敌发箭居然如此之快。 只是随随便便一箭,一箭射掉了楚军什长盔上的红缨。 唐匹敌把弓递给身边亲兵,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坐在那昏昏欲睡。 楚军斥候调转马头就走,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只留下一片尘烟。 亲兵道:“大将军,咱们先回大营吧,不久之后楚军可能会有大队人马来。” 唐匹敌淡淡道:“一条鱼没上钩,回去后怕被是要被罗境笑话,再钓一会儿。” 亲兵叹道:“大将军,你刚才都忘记挂鱼饵了,怎么会有鱼儿上钩?” 唐匹敌侧头看了看他:“真的?” 亲兵道:“真的,属下亲眼看着的,大将军没挂鱼饵。” 唐匹敌道:“那你为何不提醒?” 亲兵道:“来时提醒了,跟大将军说,咱们忘带鱼饵了。” 唐匹敌:“咦?那我回了你什么?” 亲兵道:“大将军说,没带鱼饵能钓上来鱼,那才是真的厉害。” 唐匹敌往河南岸看了一眼,笑了笑道:“没带鱼饵能钓上来鱼,确实是真的厉害。”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五月的太阳已经有三分灼晒,他问:“带伞了吗?” 亲兵道:“也没带。” 唐匹敌道:“不想晒着,去想个办法。” 不多时,亲兵们砍下来不少树杈,还有手臂粗的小树,就在唐匹敌身边搭建起来一座棚子。 这些亲兵动作迅速,手脚麻利,前后没用两刻时间。 凉棚搭起来没多久,河南岸烟尘漫天,看起来这次可不是只来了十来个斥候。 至少数千骑兵呼啸而至,在河南岸停下来,沿河而立。 就好像河岸上,突然多了一层密林。 这些骑兵列阵在河堤上,注视着唐匹敌这边,没有军令之前,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举动。 片刻后,骑兵队伍打开一个缺口,有几匹马从后边上来。 为首的那人,身穿铁甲,脸上也被面甲遮挡,所以看不出面目。 这人催马到了河堤上,看着对面的唐匹敌,看了好一会儿。 似乎是在好奇,如此情况下唐匹敌依然没有跑。 他侧头对身边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身边的人随即应了一声。 那亲信朝着唐匹敌这边大喊:“唐大将军,你何必装腔作势?” 唐匹敌没有理会他,抬手指了指那铁甲将军对身边亲兵说道:“你们且看,我是不是没有吹牛,没挂鱼饵,一样可以钓上来大鱼。” 他指着那楚军将领:“这个是大鱼。” 手指扫过那数千骑兵:“这些是鱼籽。” 亲兵们忍不住都笑出声来,哪有一个看起来害怕的。 这河道几丈宽而已,莫说弓箭,对面楚军的连弩都能打过来。 数千骑兵围射,就算是钢筋铁骨也挡不住。 然而唐匹敌还是那样懒洋洋的样子,似乎那几千颗鱼籽,真的不值得他在意。 恰在此时,这没有挂耳的鱼钩居然沉了沉,唐匹敌一抬手将鱼竿抬起,一条一尺多长的鱼在鱼钩上来回挣扎。 唐匹敌笑着把鱼摘下来,扔给手下亲兵:“拿好了,要带回去给罗境看,跟他吹牛用。” 对岸的楚军显然都愤怒起来,这宁军大将军,真的是目中无人。 楚军领军将军又低声和身边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点头,朝着唐匹敌大声喊道:“唐大将军,装的很像,奈何装的就是装的,你身边缺兵少将,所以才会在这故布疑阵,开战则必败,你败则必死!” 那领军之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旁边喊话的人继续喊道:“明明毫无底气,明明毫无胜算,也只能靠假装清闲钓鱼来期盼退敌,装成这样,身为一个大将军,可悲可怜!” 唐匹敌看向亲兵问道:“你们随我已久,当知我性格,替我回一句吧,不要丢了我的气势。” 他亲兵校尉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相貌不俗,虎背猿腰。 校尉名为江火,笑了笑道:“属下斗胆替大将军回一句。” 他看向河南岸,大声回了一句:“大将军不是来钓鱼的,大将军是来收柴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楚军大旗:“大将军说,我军生火做饭需要木柴,而我宁军士兵吃的饭,寻常木柴烧不出,需用楚军旗杆三千。” 他笑道:“此时你们带着的可不够,回去再取些来。” 对岸的人大怒。 “大胆!” 之前喊话的楚军将领怒道:“逆贼如此猖狂,现在就能把你乱箭射死!” 江火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微笑道:“刚才回的勉强可以,再想想如何回。” 江火沉思片刻后大声喊道:“箭杆不好烧,我们也不缺,若是怕死的话,可把旗杆扔过来。” 带着面甲的那楚军大将军低声吩咐了一声。 喊话的将军立刻抬起手:“放箭!” 数千骑兵,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羽箭射到这个位置,沿河堤而停,怎么可能左右远处的骑兵也能把羽箭精准送过来这么远。 可是正对着唐匹敌的那些楚军骑兵,人数也有数百之多。 随着一声令下,几百支箭几乎同时倾泻过来。 江火在听到放箭那一声喊的时候,已经抓了步兵盾在手。 “盾!” 他一声暴喝。 四周亲兵持盾围了起来,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堡垒。 羽箭密密麻麻而来,没多久,盾阵上就插满了箭,像是长出来一层白茅草。 楚军放了好一会儿的箭,难以击穿宁军的巨盾。 来的都是骑兵,若是步兵到了,有弩车这样的重器,自然可破之。 良久之后,楚军不再放箭,盾阵缓缓打开。 江火朝着对岸喊:“大将军说,多谢楚军兄弟送箭,不过刚才说了,不用你们的箭。” 他下令道:“把箭都拔了扔掉。” 宁军士兵把盾牌上的羽箭拔下来,随手都扔进河道里,随着水流漂远。 江火道:“你们的箭太差了,粗制滥造,配不上我们的弓。” 唐匹敌起身道:“差不多了,回营。” 亲兵们以盾阵保护,徐徐而退。 楚军这边,一名将军问宇文尚云道:“大将军,如何看?” 宇文尚云刚刚一直都没有把面甲推上去,是还不想让唐匹敌认出自己。 此时见唐匹敌走远,他把面甲往上推了推。 “确实是虚张声势。” 宇文尚云笑道:“越是装作如此云淡风轻,越是看着如此成竹在胸,越是真的没底气。” “不过话说回来,领军者能如唐匹敌这般,当世也少有,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虽然确定唐匹敌这边没有多少兵马,那是他亲眼所见的事,但还是没有贸然直接进攻。 他是想再多看看,多试探,这是一种领军之人的谨慎。 “派人架桥渡河。” 宇文尚云笑着说道:“咱们北上之前,武亲王说过,宁军中有一少年将军名为唐匹敌,当时不可多得之人,让我小心应对。” “唐匹敌再强,奈何手中无兵可用......传我将令,一天之内,大军过河,不用等,直接猛攻宁军大营。” 一个时辰之后,大队的楚军步兵到了,辅兵下河,在河道中搭建木桥。 这河道不宽,搭建木桥极为迅速,没多久,河道上就架起来数十架简易的桥梁。 钉入木桩,铺上木板,速度奇快。 楚军队伍开始过河,像是几十条巨大的蟒蛇直接爬过了河面一样。 又一个多时辰,楚军冲至宁军大营外。 号角声响起,不等队伍集结完毕,楚军直接开始猛攻。 可是冲进宁军大营,居然没有丝毫阻拦,这大营里空空如也。 等冲到宁军大营另外一侧,才看到远处有尘烟,宁军竟是逃了。 “是我疏忽了。” 宇文尚云脸色有些不好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该与他多说那些话,让他有了警惕,他在河边装作若无其事,回来后立刻带兵逃离。” 他沉思片刻后,又笑了笑:“但也可足见唐匹敌无力一战,下令全军,追过南平江。” 号角声再次响起来,楚军立刻整顿队伍,朝着南平江进发。 第六百五十章 出其不意 宇文尚云带着楚军大队人马一口气追到了南平江边上,却还是晚到了,只片刻而已。 宁军八千人马,应是早就已经在江边准备好了足够多的渡江船只,队伍一到,立刻就登船渡江。 此时最后一艘船离开岸边已有二十几丈远,那是一艘小船,只能容二十余人。 站在船头处负手而立的,正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 只迟来了片刻,这等生擒唐匹敌的良机被错过,宇文尚云气的脸色有些难看。 “发箭!” 宇文尚云用横刀指向江中那艘小船。 楚军士兵纷纷发奖,这个距离,还在羽箭的射成范围之内。 可是宁军这边还是老办法,用一人高的步兵盾阻挡箭雨,便如铜墙铁壁。 船上的士兵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盾壳,把划船的士兵和唐匹敌全都挡住。 那密密麻麻的羽箭覆盖下来,落在盾牌上的,船上的,水里的,不计其数。 只短短片刻而已,那船的分量似乎都重了不少,船身吃水都比刚才深了一些。 等到小船过了江心,羽箭再难命中。 楚军队伍里有人想把弩车推上来,奈何弩车行进速度不快,还没到江边。 等弩车上来,唐匹敌的那艘小船早已到了江对岸。 宇文尚云举着千里眼看着,见唐匹敌从小船上下去之后,还回头望江南岸这边挥了挥手。 像是在和好友告别似的。 “他还不知道我已知道,安阳城中守军一共只不足万人的事。” 宇文尚云道:“所以才会显得这般气定神闲,他以为我们不敢直接攻安阳,那我们就直接攻给他看看。” “宁军的几次战例,我都已经仔细研究过,这次去冀州,故意接触他们,也是为了研究宁军打法。” “武亲王说宁军是他见过的,唯一能和大楚府兵在各方面抗衡的队伍,所以我才要到冀州亲眼看看。” “他们擅长突袭,偷袭,擅长兵马半渡而击,这种事搞了不止一次。” 宇文尚云对手下人说道:“所以唐匹敌以为我们会害怕,怕他们会趁着我军渡江之际伏击。” “可他没有兵马,我又怕的什么,况且他自以为已经稳稳控制安阳,太轻视了我们。” 宇文尚云下令道:“搜集船只,准备渡江!” 楚军分散出去,沿江搜寻船只,不管大的小的,只要能渡江的全都找来。 三天后,楚军准备妥当开始强渡南平江。 本以为宁军好歹会做做样子,在楚军半渡的做出攻势,可是宁军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连安阳城都没出。 宇文尚云手下越发得意起来,更加确定了宁军不敢一战。 楚军大举渡过南平江之后,就在安阳城外开始搭建营地,对安阳城形成半围之势。 楚军大营。 宇文尚云召集众将议事。 他扫了一下手下数十位将军,脸色很轻松。 “我在之前就和诸位说过,就算宁军退回安阳城,一样挡不住我们。” 他笑着说道:“唐匹敌率领宁军南下,四天破安阳,真的是因为他们攻势太猛安阳守不住?” 宇文尚云道:“你们不是好奇我这失踪了的半年,都去了何处吗?” “我这半年来,做了两件平生最得意的事,这两件于我来说,几乎一样重要。” “其一,我赶回京州,将我心爱的女人长孙无忧从她家族中接了出来,不管谁不答应,我都不在乎。” “其二,我以长孙无忧为名混入冀州,在宁王李叱帐下做幕僚,李叱对我言听计从。”他笑道:“甚至这南下的方略,都是我写的。” 听闻此言,将军们全都惊呼出声。 “这是最得意的两件事,可并不是这半年来我做的所有事。” 宇文尚云道:“在到冀州之后,我确定宁军将在今年春暖攻打安阳。” “于是我派人返回安阳城布置,要求守军,抵抗三四日便可投降。” 大帐中的楚军将军们再次惊讶起来,互相看了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罗境回安阳城之后,必会大开杀戒,但真正重要的人,我都已经提前知会,让他们抽身而退。” 宇文尚云道:“城中守军投降之后,必被严密监视,不得自由,但没关系,人还在就行。” “我与他们约好,什么时候看到我大军渡江而来,就在我到城外的第三天夜里打开安阳城门。”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眼神里有些淡淡得意。 “城中没有我亲自安排的伏兵,但可用之兵至少数千,知道都是什么人吗?” 宇文尚云道:“那些大家族的护卫,家丁,仆役,还有依附于各大家族的暗道势力,都可为我所用。” “唐匹敌必会分兵,严密看管安阳城内的降兵,就让他看着吧,我却根本不用那些兵马。” “今日回去之后,你们各自整顿军备,两天后夜里,我和你们一起攻破安阳,生擒唐匹敌。” “是!” 数十名将军整齐的应了一声。 每个人眼里,都是对宇文尚云的不加掩饰的崇敬。 尤其是那些宇文家族出身的年轻人,这种对宇文尚云的崇敬已经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 在他们看来,是宇文尚云把一个已经破碎的沉没的家族,重新拉了起来。 不,不是重振,是再造。 他们因为宇文是家的人而受牵连,但那个宇文家他们其实没什么参与。 如今的宇文家,再造之路,他们每个人都参与其中。 他们可能对过去的那个辉煌的,又跌入谷底的宇文家,没有多大的归属感。 但对于他们如今正在重新创造的这个崭新的宇文家,有着无与伦比的归属感。 而宇文尚云,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在扬州的时候,势如破竹的李兄虎,从越州打到扬州,一路上无人可敌。 已经攻占整个扬州,马上就能攻入京州的时候,宇文尚云率军到了。 以不到李兄虎十分之一的兵力,硬生生把那支庞大的军队阻挡在京州之外。 而且数次交手,李兄虎都输了。 因为这个年轻人,李兄虎的脚步都不得不停了下来。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当初皇帝杨竞突然改变主意,把宇文尚云从北上半路调回京州以南,如今的京州都可能落入李兄虎的手中。 所以宇文尚云这样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没有自信?又怎么可能没有傲气? “都回去吧,待破安阳,我与你们同醉!” 宇文尚云一摆手,众将俯身一拜,转身离开大帐。 与此同时,安阳城,城墙上。 唐匹敌看着城南的楚军营地,眉头皱的很深。 “澹台已经率军离开十二天,十二天,以咱们的行军速度最少已经在七百里之外。” 他的手扶着城墙,手指轻轻的敲击。 武奶鱼站在他身边,也一样的看着城外楚军大营,也一样的眉头紧皱。 “城外的队伍看的到。” 武奶鱼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所有能看得到的威胁,其实都不算可怕,城中看不到的地方,才是真的威胁。”唐匹敌嗯了一声。 他们只有不足一万的兵力,还要分批当值,就不可能照看齐全。 城中想反抗宁军的又大有人在,若是在某个夜里突袭城门,防不胜防。 宁军主要兵力都集结在南城一线,可往东西两城迅速调度。 但,东西各有两座城门,贼人若猛攻一门,不计代价里应外合,楚军破城只是旦夕之间罢了。 “先生可有什么良策?” 唐匹敌问。 武奶鱼沉思片刻后摇头:“我已经和你说过多次,一旦楚军识破我们的计谋,安阳我们保不住,若我们不肯放手,队伍我们也保不住。” 唐匹敌点了点头。 这是明摆着的事,不用武先生说,很多人都看得清楚。 “所以......我们要放弃安阳吗?” 唐匹敌自言自语了一句。 放弃安阳,意味着澹台压境东进的队伍就没有退路了。 武奶鱼轻叹一声后说道:“这一仗,如果把武亲王换到这边来,以我们此时此境的实力,他大概也没有办法吧。” 唐匹敌的手指依然在轻轻敲击着城墙,节奏有些快,于是那手指轻轻敲击的声音,便像极了急促的马蹄声。 他再次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宇文尚云,是如何识破我虚兵之计的?” 宁军在南平江以南陈兵,楚军一开始并不敢招惹,只是保持着戒备。 可是突然之间楚军就改变了策略,直接动全军倾全力攻打宁军大营。 这是不正常的举动。 唐匹敌敲击着城墙的手指突然停了。 他看向武奶鱼问道:“先生,你胆子大不大?” 武奶鱼听到这句话就笑起来,看向唐匹敌的眼神中,有一种默契。 他笑道:“有些大。” 唐匹敌道:“我的胆子也很大。” 于是,当夜,子时后,唐匹敌亲率六千草原轻骑,突袭了还没有完全建好的楚军大营。 没有人想到宁军居然敢反击。 宇文尚云很确定唐匹敌只有一万兵马,靠这点人,出城作战? 如果他们敢出城作战的话,为何不在楚军渡江的时候出击? 宁军没有在楚军渡江的时候没有出击,可不是不敢,而是唐匹敌故意为之。 他就是要让楚军自大起来。 六千草原轻骑如风一样,杀入楚军营地,一路放火,不做丝毫停留,杀入杀出,从出现到消失,前后连一个时辰都没有。 不等楚军骑兵集结,草原轻骑已经杀出去了,就算楚军骑兵集结,也追不上。 这一战,就像是在宇文尚云那张漂亮的,也骄傲的自信的脸上,狠狠给了一巴掌。 楚军统计,这一仗的损失算不得有多大,死伤两三千人。 伤亡不大,但是羞辱性极强。 对于楚军士气的打击,自然也很强。 在这一刻,几乎气急的宇文尚云忽然也想起来,为什么武亲王会多次交代,让他小心提防那个叫唐匹敌的宁军将军。 武亲王当时对此人极为推崇,甚至说出楚军中年轻将领无一人可及这样的话。 那时候的宇文尚云,一点儿都不服气。 要知道武亲王可也只见了唐匹敌率领的宁军一次,一次,就让武亲王印象深刻。 可是显然,宇文尚云确实自大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很快就从生气变为自责,然后是反省。 宇文尚云看向安阳城那边,想着唐匹敌啊唐匹敌,你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第六百五十一章 你猜我的我猜你的 六千草原轻骑出安阳,这一仗从规模上,时间上,伤亡人数上,都不算大战。 可是这一战,却足以让楚军的士气被按下去一截。 “古圣曾说,战,攻心为上。” 宇文尚云在大帐中来来回回的走动,大帐中,诸将都安静的听他说话。 “有人觉得,攻心,用一些小手段,耍一些小聪明,说一些诛心的话。” “可是比起唐匹敌这次,这些所谓的攻心之术,都差了些。”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想丢了自己的气势,奈何气势昨夜被人按着打了。 “故意丢弃宁军江南大营,故意不阻拦我军渡江,只为了让我们以为他无力一战,不敢一战。” “然后夜袭,一战毁我营地,杀我士卒......是唐匹敌亲手给了我们信心,又是他亲手把这信心打下去。” “这一战虽然无关大局,于我大军来说也不算重创,可足以值得他吹嘘半生。” 宇文尚云脚步一停,看向诸将说道:“轻敌,便是我们这一战败了的根源,而轻敌,却是人家让我们轻敌的,这几步都走在了人家的坑里,每一步都是。” “所以诸位都要记住,要时时警醒,以后与宁军对战,无论大小,无论何时,都不要有任何轻敌之念,哪怕我军兵力十倍,数十倍于宁军,也当全力以赴。” “是!” 他手下将领们都垂首应了一声。 “几千轻骑,就敢袭扰我大军营地。” 宇文尚云道:“这不光是胆子大的问题,还是本事大。” 他下令道:“后撤十里,重修营地。” 手下人都一惊。 后撤十里? 这岂不是输了一仗,又输了气势,如今再后撤十里,连面子都输了。 若宁军在城墙上见楚军后撤建营,大概会笑掉了大牙吧。 “大将军.....” 有人想要劝,还没有开口,就被宇文尚云摆手阻止:“无需多言,按军令行事,违令者,斩。” “是!” 众将再次俯身接令。 从南平江边到安阳城,也就三十里左右,楚军后撤十里安营,如此一来似乎就犯了兵家大忌,临水而营,背后无路。 安阳城,城墙上。 唐匹敌放下千里眼,习惯的,手扶着城墙,手指在城墙上再次轻轻敲击起来。 “后撤建造营地,武先生怎么看?” 武奶鱼道:“若是正常来看,这是要打持久之战的先兆,让大军后撤,重建营地,围而不攻,徐徐图之。” “又临水而建,兵家大忌,似乎也有故意引诱我军出击的意图。” 他看向唐匹敌道:“但,在我看来,这宇文尚云做的样子有些粗糙,不出意外,就在这两天,他必会攻城。” 罗境道:“所以这城中,多半有他内应?” 武先生点了点头道:“非但有,还很多。” 罗境道:“看来我杀的还不够。” 武先生道:“罗将军杀的,或许只是宇文尚云故意让你杀的,安阳城中有些人,摇摆不定,罗将军到了,他们就侍奉罗将军为主,宇文尚云到了,他们又会侍奉宇文尚云为主,这些人,死不足惜。” 罗境点头,仔细想想,他杀的那些人,确实都是些墙头草。 “他后撤建营,只是为了迷惑我们。” 武先生看向唐匹敌道:“如此推测,他与城中内应,必已约好攻城时间。” 唐匹敌轻叹一声。 “我得打的多漂亮,才能洗去这次弃城而逃的污点。” 罗境笑道:“你想的多了,所有过程都是结果的点缀,好的结果是好的点缀,若是不好的结果,那你还想这些做什么。” 唐匹敌笑道:“你什么时候这般会说话了。” 罗境抬头看向天空:“自从我留在冀州后,身边皆是谄媚马屁之人,尤其一余姓之人,着实过分。” 唐匹敌大笑。 他再次看向城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楚军何时攻城,我们不得而知,我不喜欢这种无从把控的感觉,所以还是我们说了算的好。” 罗境道:“弃城而逃,被你说成我们说了算......我大概已经掌握了你这天下第一装的些许技巧。” 唐匹敌笑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话说起来不太有气势,换个说法是......战与不战,我们说了算,是不是好多了?” 罗境道:“有你和李叱,宁军壮大真的是在道理之中啊......各方面都壮大。” 唐匹敌道:“罗将军说的大都对。” 当日。 楚军斥候回报,说是见安阳城北门,有数百宁军逃出,一路往北跑了。 过半个时辰,又有斥候来报,有大概千余宁军出逃,轻装出城,头也不回的跑了。 又一个时辰,斥候回报消息,有不少文职官员的车马队伍,朝着北方出逃。 宇文尚云在大帐中来来回回走动,脸色显然是犹豫不决。 “大将军,再不进击,宁军就真的要全都逃走了。” “大将军,当初要半围安阳城,就是故意放一门给宁军出逃,我军好在半路截杀,此时宁军果然逃走,大将军,再不出兵就来不及了。” “大将军,末将愿带一支人马去安阳城北截杀宁军!” 宇文尚云皱眉:“你们可是都忘了,就在今日我说过了什么?” 他视线扫向众将:“唐匹敌用兵诡异莫测,以他那般高傲自负的性格,你们觉得他真的会弃城而逃?以他对宁军的统帅之力,他真的会坐视手下人溃散而不理会?” 他哼了一声:“不过是诱敌之计,他手下轻骑不出,就是在等时机。” 众将看向宇文尚云,脸色都有些怀疑,但又不敢去质疑。 他们只是心急,若这样任由宁军一股一股的逃出去,安阳城虽唾手可得,但却不能歼灭宁军这一部。 宇文尚云叹道:“我虽有近十万人马......可是骑兵不足五千。” 他看向手下众将:“若要分兵追击出逃宁军,自然是要用这五千骑兵。” “此时想想,唐匹敌故意在河边钓鱼等我先锋队伍,就是在确定我军骑兵人数。” 与此同时,安阳城里。 唐匹敌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他此时此刻所想的,是宇文尚云的反应。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我若分骑兵去追击宁军,至安阳城北,与大军相隔,便成了孤军。” 楚军军帐中,宇文尚云道:“一旦成了孤军,唐匹敌手下那数千草原人轻骑又极善战,弓马娴熟,远非我们的骑兵可比。” 书房中,唐匹敌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说道:“若被宁军轻骑截断骑兵归路,我的骑兵就会一去不回。” 几乎同一时间,宇文尚云道:“若被截断,我的骑兵就会一去不回。” 大帐中诸将这才明白过来,知道是自己想的不够深。 若是真的派轻骑去拦截那逃出城的千余宁军,拦截那些毫无价值的文官,却折进去五千轻骑,这是大亏。 宇文尚云道:“唐匹敌无力与我决战,所以只能想办法消耗我们的兵力。” 安阳城中,唐匹敌道:“我料那唐匹敌只能借此消耗我们,为了那千余人而上了唐匹敌的当,何其不智。” 他起身道:“就这样吧,按照原计划攻城。” 楚军军帐中,宇文尚云道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必理会,按照原计划攻城。” 唐匹敌看向手下亲兵:“东西收拾好了吗?” “回大将军,都已经收拾好了。” 唐匹敌道:“所有的文职官员,都已经撤出安阳,宇文尚云不敢追,觉得是鸡肋,放我们的官员离开,我得谢谢他。” 他走到书桌前,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行字。 先放文官出城去,又放骑兵回冀州,神机妙算大将军,恭贺你把安阳收。 写完之后唐匹敌大步往外走:“咱们也该走了。” 不到一个时辰后,城中剩下的宁军,全都骑马出城。 宁军轻骑可不是一人只有一匹马,那六千草原轻骑富得流油,皆为一人三骑。 所以留守安阳的这一万宁军,都骑马走也不是问题。 等到斥候探知消息,说是又七八千宁军骑兵出城往北逃了之后,宇文尚云都懵了。 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懵了。 他在冀州数月之久,自认为已经了解宁军中很多人。 比如李叱,比如唐匹敌,比如罗境,比如澹台压境...... 他有孤胆去冀州,就是去了解敌人的。 然而在这一刻,唐匹敌这一逃,完全颠覆了宇文尚云对唐匹敌的了解。 那般骄傲,那般自负,那般强势的宁军大将军,跑了? 宇文尚云不信,立刻下令全军进击。 楚军浩荡攻向安阳,等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大开。 那些原本等着明天夜里开城门的人,也是一脸的懵,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安阳城门打开,楚军进入之后搜查全城,怎么可能还能见到一个宁军。 宁军轻骑马快,此时已经往北出去很远。 进了书房,宇文尚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这书房里很空,没有别人,可是他却总觉得有个人在看不到的地方嘲笑他。 忽然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宣纸,迈步过去看了看。 一瞬间,宇文尚云的脑袋里就有一股血气上涌。 “混账东西!” “自大狂徒!” 宇文尚云把宣纸拿起来,三两下撕成碎片。 “大将军,现在追不追?” 手下人也是一脸的愤怒:“此时冀州兵力空虚,他们的主力队伍远赴青州,无力回援......” 说到一半不敢说了,想起来宇文尚云说的不要轻敌的话,他怕挨骂。 宇文尚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骂他。 他眼神闪烁,脑子里迅速的盘算着。 “唐匹敌算计的,是我不知他主力去了何处。” 宇文尚云道:“按照正常情况,他有六万大军,自然不会退出安阳,可他退了,就暴露了主力不在。” “他不知我知,便会以为我不敢追,怕我中了埋伏......” 宇文尚云:“宁军主力已走了半月,只怕是千里之外,若唐匹敌派人星夜兼程去追,宁军赶回支援,一去一回最少也要在二十天以上。”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唐匹敌,你千算万算,便算不到我知宁军去向,他以为我不敢追他,那我就顺他心意,不追他了!” 他一挥手:“不追唐匹敌,咱们去截他的主力,将那五万宁军全歼,冀州再无强敌。” 宇文尚云转身看向手下众将:“分派斥候,往东南方向打探,等澹台压境的宁军归来,一战定胜负。” “是!” 第六百五十二章 这才配得上是我对手 宁军。 唐匹敌站在官道旁边的高坡上,回望来时方向,眉头微微皱着。 楚军按兵不动,似乎很沉得住气。 等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才看到有骑兵队伍过来,是他分派出去的斥候。 斥候队正到了高坡下边,下马,跑到唐匹敌面前俯身道:“报大将军,我军身后并无追兵。” 唐匹敌问道:“可有楚军斥候队伍?” 斥候队正回答:“也没有。” 听到这样的答复,唐匹敌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 这又是不合常理的事。 楚军若非已经知道宁军兵力空虚,不会直接进攻宁军江南大营。 若非知道安阳城内也一样空虚,不会直接大兵压境,而且势在必得。 既然明知道,可此时却不追击,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妖,就是宇文尚云。 “不追,还可理解。” 唐匹敌看向罗境道:“楚军将领担心会有伏兵,担心会如当初的孟可狄一样被我们伏击,这是道理之内,可是连斥候都不派,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北进的打算,这是战场上的细节,可细节之处就见大事。” 罗境笑道:“这个宇文尚云处处出人意料,他是唯一一个,让我看到你眉头皱了几次的人。” 唐匹敌笑了笑:“他可不是,我皱眉不是因为他不好对付,而是因为我和宁王打赌大概要输了。” 罗境问:“赌了什么?” 唐匹敌道:“赌了什么,以后再告诉你,总之此人还不值得我皱眉沉思。” 罗境问道:“那谁可以?” 唐匹敌道:“还能是谁。” 罗境猛然醒悟过来,大笑道:“你说是咱们的宁王殿下,哈哈哈......” 唐匹敌道:“宇文尚云不追,是在情理之中,这是咱们早就已经商议过的,可连一个斥候都不派,说明他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澹台。” 武奶鱼点头道:“我推测也是,他知我们兵力空虚,所以才会敢于进兵,此时不来,大概是盯上了澹台。” 罗境哈哈大笑道道:“据我听闻,这宇文尚云是连杨迹句那老贼都赞不绝口的少年英杰,这次遇到了你们这些坏......” 他看了唐匹敌一眼,终究是没好意思把那个颇为粗俗的字说出口。 于是换了个说法。 “遇到你们这些对手,也是他倒了霉。” 唐匹敌笑道:“他若想去盯着澹台,那就让他他盯着好了,但却不能让他舒舒服服的盯着。” 他看向罗境道:“六千纳兰骑兵借你,你带兵往安阳方向回去转一转。” 罗境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这样......你这样用兵,有些贱嗖嗖。” 唐匹敌笑道:“他不追我们,总是觉得空落落的,还是追来的好,你去勾引他。” 罗境道:“想我罗境,用兵历来堂堂正正,现在却要如此......看来以前我错过了不少快乐。” 这句话,可是把唐匹敌和武先生都逗笑了。 “那我就回去转一圈。” 罗境提枪上马。 唐匹敌道:“我曾听闻,江南有人传扬一个排名,说是当世武将的战力。” “其中用枪者,你与那宇文尚云齐名,江南称之为北罗境南宇文。” “评出中原用枪的武将,其中排名第一的可不是你,也不是那宇文尚云,而是武亲王杨迹句。” 江南那边,早有传闻。说到武将枪法大家,一杨二罗三宇文,四张五左六夏侯。 这个夏侯,指的可不是夏侯琢,而是楚军中的一位将军,名为夏侯听,如今在都城领兵。 其中张,指的是武亲王帐下名将张屹,左,指的也是武亲王帐下名将,名为左历。 唐匹敌道:“你俩齐名。” 罗境呸了一声:“这排名之中连你都没有,算的什么排名。” 他催马向前:“我与你,才是这天下用枪之人的瓶颈,那老贼年轻二十岁还可算上一个,如今还排在第一,不是江南那些人的马屁又是什么。” 唐匹敌大笑起来。 罗境带着六千纳兰轻骑,贱嗖嗖的又回到了安阳城北。 你不是不追吗,你不追我自己回来。 罗境下令,这六千纳兰轻骑就在城北大概两箭之地外列阵。 齐刷刷的队伍在那停马站着,也不呐喊,也不动,就是如此看着安阳城。 城墙上,听闻消息的宇文尚云急匆匆赶来。 这个距离都无需用千里眼,直接看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罗境匹夫!” 他手下将军宇文英雄脸色难看的说道:“见我们不追,却回来挑衅,还以为他这北境第一战将有何非凡,原来只是个贱人。” 宇文英雄按照年纪来说,比宇文尚云还要大两岁,是同族的兄长。 只是他们这些宇文家的年轻人,如今都把宇文尚云看做精神支柱一样,对宇文尚云无比敬畏。 “故意为之。” 宇文尚云沉思片刻后说道:“唐匹敌见我不追,故意派罗境回来挑衅,意思很明白。” 宇文英雄心里惭愧了一声,他不知道这意思是什么,哪里就明白了。 见他眼神不解,宇文尚云道:“他担心我去找澹台压境的麻烦,所以才会故意派人回来。” “是我疏忽了,若我下令分派一些斥候追踪,唐匹敌就会错认为我要北进。” “可我没有分派斥候,所以他推测到我要拦截澹台压境的队伍......” 本来还说的云淡风轻,可说到这,宇文尚云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很难看,特别难看。 “他如何会能做出推测,我知澹台压境的去向?他理所应当的推测,只能是我害怕往北进军会遇到伏击......” 宇文尚云的手猛的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 “莫非我暴露了?” 他看向宇文英雄。 宇文英雄虽然勇武过人,但上天在他这还是公平的,给了他武艺上的天赋,没有给他足够好用的脑子。 他茫然的看着宇文尚云,不知道宇文尚云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推测到他自己暴露了? 宇文尚云的眼神不停闪烁,脑子里飞快的推算着。 “如果唐匹敌不是猜到了我已经知道澹台压境的去向,他不会派人回来挑衅。” 宇文尚云一边走动一边自言自语:“若再想想,他派人回来挑衅,是故意想引我北上追击,莫非是早就识破了我,澹台压境领军东去只是幌子,我一旦离开安阳向北进军,澹台压境的兵马就会回夺安阳断我归路......” 越说,宇文尚云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唐匹敌是害怕我知道了他的想法,所以才会派罗境回来......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打青州?” 他猛的看向城北,罗境带着的轻骑,还在城外呢。 “英雄。” 宇文尚云喊了一声:“你现在亲自带骑兵往东走,一路探查,看看附近可有宁军动向,如我猜得没错,宁军应该已经回返......” 宇文英雄不解道:“那和我们拦截伏击澹台压境的宁军,可有什么关系?” 宇文尚云道:“没有,但......”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不好说出口。 对拦截澹台压境的宁军自然没有影响,不管宁军是为了进青州,还是为了针对他,澹台压境分兵而出是真的。 只要他不理会唐匹敌,以安阳为根基,出兵拦截澹台压境,唐匹敌也没有办法。 但是,这就说明从一开始李叱和唐匹敌就识破了他。 虽然不知他就是宇文尚云,但知他是来冀州探听消息的。 而他从冀州得来的消息,都是人家愿意让他看的。 若如此的话,他之前在部下面前说的,那两件平生最得意的事,哪里还有什么得意。 就算是能一举击败宁军,将澹台压境所部全歼,他的那得意也不在了。 “李叱是想将计就计......” 宇文尚云再次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他猜测我是楚军的人,却不知我就是宇文尚云......他想故意引我进冀州,然后两下合围,将我困死在冀州。” “但李叱没想到,我根本就不想这么快去打冀州,而是要打他回援的队伍。” 宇文尚云脚步一停。 他看向宇文英雄说道:“李叱的目标,是要在冀州之内将我堵死,幸好幸好,我之前看破了唐匹敌的心思......” 他长叹一声道:“这两人,确实有过人之处,如果我一个不小心追击了唐匹敌,就面临两面夹击的困境。”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现在就亲自带骑兵去追查澹台压境所部下落,若是查到了,不要理会,立刻回来。” 宇文英雄道:“我们就不出安阳,看他有什么办法!” 宇文尚云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安阳是雄城,有安阳城在,就是楔入冀州的一颗钉子,李叱和唐匹敌毫无办法。” “我军在安阳,能把澹台压境的队伍隔开,让他变成孤军,再拦而灭之......同样的,若我们之前追了出去,澹台压境回军而得安阳,我们也是孤军......” 宇文尚云想明白了这些之后,脸色好看了许多。 “下令,让士兵们在城墙上高呼,多谢宁军表演骑兵队列,从城墙上洒下去一些铜钱。” 宇文尚云笑道:“他们不是要做戏吗,就当他们是戏子......再告诉他么,欢迎他们明日再来,后天也来,大后天还来。” 说完后宇文尚云大笑起来:“这般对手,才算得上是对手,我在扬州与李兄虎对峙时候,可用不了这么多心思。” 宇文英雄笑道:“再难缠的对手,也不是大将军对手。” 宇文尚云道:“我之前说过,与唐匹敌做对手,永远不要轻视了他,谁轻视了他就会吃亏,战局上的事,吃亏则败,败则亡。” 他看向宇文英雄:“速去。” 宇文英雄抱拳:“遵大将军命!” 说完后转身跑下了城墙。 不多时,他带着一队骑兵出东门,朝着东边飞驰而去。 又两个时辰后。 宁军,斥候回报。 “报,大将军,楚军没有被罗将军吸引出城,反而分派了一支骑兵队伍往东去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 他看向南边安阳城的方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宇文尚云......确实算个对手,若是只说战场上的思谋手段,他确实很强,可在战场之外的思谋,比起宁王还是差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有三句话早就说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安阳城这边的战局就变得格外诡异起来。 表面上看起来逃走的宁军,每天都来安阳城外挑衅。 一点也没有他们的兵力还不足楚军十分之一的觉悟,也就是没有身为弱者的觉悟。 楚军不是高呼多谢宁军的表演吗,宁军就真的每天都来表演。 但是从出动的兵力上来看,倒是显得有几分敷衍了。 第一天是罗境带着六千纳兰轻骑来的,在城外表演了严整的骑兵队列。 第二天是罗境带着一千骑兵来的,兵力直接缩水到了六分之一,表演了坐地闲聊。 第三天是罗境带着三四百人来的,这次没表演骑兵队列,没表演闲聊,表演了城外马球。 第四天罗境带着几十个人来的,表演了在敌军城外摔跤。 第五天罗境带着三个人来的,在城外表演了打麻将。 第六天罗境带着两个人来的,在城外表演了睡觉。 两个亲兵,一个给他擎伞遮住阳光,一个给他摇扇。 他带了个躺椅,在城墙上数千楚军的注视下,足足睡了一个下午。 安阳城内依然按兵不动,一点都没有理会罗境的意思。 可是罗境却丝毫也没有觉悟,就好像每天到这是上工一样,必须报到。 到了第七天,罗境又带着几个亲兵来了,这次还来了一辆马车,拉来了一个大木桶和几桶水。 罗境表演了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泡澡。 他这种态度,对于城墙上的楚军来说,确实是一种很难忍受的羞辱。 到了第八天,更过分了。 罗境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个戏班子,在城外唱起了戏,戏词还被他改了,有一段三猿献宝,被他改成了三臣献头。 唱的是忠心耿耿宇文家,宇文尚云的祖父,他父亲,他大伯三个人。 为了大楚千秋万载,主动向新皇献出人头的胡编乱造的故事。 这一下,宇文尚云就算是脾气再好耐性再好,也终究是忍不住了。 下令开城门击杀罗境,这边城门一开,罗境他们上马就走,一点儿都不来犹豫的。 那些唱戏的人,像是早就被训练过了,上马的速度比起罗境手下的骑兵都不慢。 宇文尚云气的肝儿都疼,想着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唐匹敌让那罗境每天都来,这何尝不是在打击楚军士气? 已经连续八天,这样下去,楚军人人都会多少觉得他们的大将军有些窝囊。 于是到了第九天,宇文尚云提前派人在城北埋伏,准备等罗境来的时候伏击。 奇怪的就是,罗境不来了。 等了足足一天,不见人影。 就好像宁军在城中留了一双眼睛似的,楚军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 其实这哪里是看到的,是唐匹敌推测而出。 根据一个人的反应,性格,习惯,来推测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用长眉道人的话来说,这是江湖术。 可不管是江湖术还是战术,有用就是好东西。 第九天的下午,宇文尚云派去东边搜寻澹台压境所率宁军的队伍回来了。 看得出来,宇文英雄风尘仆仆,一脸的急切。 见了宇文尚云,这个奔波了十来天却一无所获的将军,就恨不得把宁军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 “大将军,根本就没有宁军踪迹,我带斥候轻装而行,速度远比大军行进要快得多。” “只五天走了五百多里,按理说理应有宁军的动向才对,他们就算走七八百里而回,也应该回了。” “结果询问沿途村庄,确实知道宁军往东走的事,但不知道宁军回来。” 宇文英雄说到这,看到旁边有水,过去端起来咕嘟咕嘟的就灌了一气。“不该啊......” 宇文尚云仔细思考了一下。 他假装落水离开宁军的时候,是澹台压境向东开进的第四天。 以宇文英雄的速度,远超步兵为主的宁军,所以早就过了他假装落水的地方。 “对了。” 宇文英雄喝完了水说道:“倒是确实打听到,那个叫澹台压境的人,因为大将军落水而停留了两三日,一直派人在那边搜寻,还派了不少人渡江到对岸搜寻。” “嗯?” 宇文尚云脸色明显变了变,因为这不对劲。 如果李叱和唐匹敌早就知道他是楚军的人,那澹台压境怎么可能会那么在乎? 大军开进,停留两三天,消耗多大的粮草物资,又耽误了多少机会。 澹台压境根本就没有理由,因为一个落水的敌人奸细而停留两三日。 “不对劲......” 宇文尚云走到窗口,双手扶着窗子,眉头紧锁。 “渡江,寻我?” 宇文尚云自言自语了几个字,忽然间眼睛就睁大了! “来人!” 宇文尚云大声喊了一句。 门外的亲兵连忙跑进来,俯身问道:“大将军,请吩咐。” 宇文尚云道:“去把宇文典找来。” 亲兵又连忙跑了出去。 不多时,宇文典急匆匆赶来。 “你带一支队伍,现在就渡江南下,回去看看,在南平江以南有没有宁军踪迹!” 说这句话的时候,宇文尚云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嗓音带着几分沙哑。 明显他已经有些慌了,只是在强迫着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大将军,出了什么事?” 宇文典和宇文英雄同时问了一句,他们俩都看了出来,大将军不对劲。 “先不要问,速去。” 宇文尚云道:“若一旦在江南岸发现宁军踪迹,要立刻回来报我。” “是!” 宇文典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英雄,你跟我去粮仓。” 宇文尚云喊了一声,大步而出。 到了院子里上马,宇文尚云带着亲兵急匆匆的赶到了安阳城的粮仓重地。 这地方有他亲自分派的队伍把守,戒备森严。 见到大将军来了,当值的士兵纷纷俯身行礼。 “快把粮仓打开。” 宇文尚云急切的喊了一声。 粮仓大门还没有完全开,宇文尚云就冲了进去。 这粮仓中的屯粮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巨大的粮囤,下边有插板,把插板拔开粮食就从里边流出来。 一种是粮窖,在阴凉的地窖中,存放着成袋成袋的粮食。 “打开插板!” 宇文尚云喊了一声,嗓音有些微微发抖。 这是最外边的一排粮囤,士兵们挨个打开,从里边流出来的确实是粮食。 没放多一会儿,这第一排粮囤就全都放空了,他们已经用了十来天,都是从这第一排中放粮。 “再放第二排!” 宇文尚云吩咐了一声。 很快士兵们将第二排粮囤打开放粮,流出来的也是粮食。 宇文尚云刚刚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有吐出来,他的眼睛就骤然睁大。 没流多一会儿,从里边流出来的就变成了沙土,石子...... “唐匹敌......他是算计好了,粮囤中的粮食,只够我大军用十天的,快去看看粮窖!” 众人也都跟着慌了,跑到粮窖中看,最上面的一层麻袋确实是粮食,下边的麻袋里也一样都是土石。所有的粮草,都被唐匹敌掉包了。 “他......他在给澹台压境分粮的时候!” 宇文尚云猛的反应了够来。 借助澹台压境分兵需要领取粮食物资的机会,掉包带走了几乎所有粮草。 而当时澹台压境故意说起来分兵的事,还一脸笑意,说宇文尚云劝不动唐匹敌。 宇文尚云觉得自己若是不去劝说,就显得很虚假,所以还特意去见了唐匹敌。 他在唐匹敌府中几乎一整天,至天黑放回,根本就没有去看澹台压境领取的粮食物资。 就算他去看了,他也一定不会猜到这些真相。 这些事还没有过去多久呢,一幕一幕,在宇文尚云的脑海中飞速的闪过。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心跳开始加速,人生第一次,有了无边的恐惧。 唐匹敌算到了他的一切反应。 知道他会装作关心宁军,跑去劝说唐匹敌,所以安排换走了粮食。 宇文尚云的手都开始发抖,转身的时候,两条腿里好像也灌进去不少沙子似的,无比沉重。 他木然的抬起头往地窖外边看了看,不理会手下人喊他,他步伐机械的往外走。 一边走,嘴里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宁军不要在江南岸,宁军千万不要在江南岸,千万不要......” “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把宇文尚云吓了一跳。 他分派出去的宇文典急匆匆的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喊:“刚过江没多远就看到了宁军旗帜!” 嗡的一声。 宇文尚云的脑子里好像有一大片乌云猛的飞了过去,脑海里一黑,带的眼睛都跟着黑了一下。 紧接着脑子里就好像有一阵阵闷雷响起,就在耳朵旁边,震的他耳朵里都是回音,也震的他头痛欲裂。 “啊!” 宇文尚云忽然仰天喊了一声,然后喷出来一大口血。 他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四周的楚军将领和亲兵全都惊呼一声,纷纷过来扶他。 半个时辰后,宇文尚云才醒过来,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宇文典......宇文典呢?!” 宇文尚云猛的坐起来喊了一声。 宇文典连忙道:“我就在这,大将军你怎么样?” “宇文典,你可看的清楚了?江南岸确实有宁军旗帜?” “回大将军,确实是有,就在江南岸的林子里,我带着人才一过江没走多远就看到了。” “可看得出来有多少兵力?” “看不出,都在林子里呢,好像正要向江岸开拔,所以旗帜飘了出来,我担心被宁军发现,立刻带人回来了。” 听到这几句话,宇文尚云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啊!” 宇文尚云连喊了三声他不是,又喷出来一口血。 众将吓坏了,一个个脸色也一样惨白如纸。 医官连忙过来救治,好一会儿后宇文尚云憋住的那口气才缓过来。 “他不是要引我去攻打冀州,他不是看穿了我要伏击澹台压境......他就是故意让我占了安阳,要困死我们。” 宇文尚云扭头看向北方,那是房子的后墙,又能看到什么。 可他却仿佛看到了李叱就站在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 “第一,我不信你。” “第二,我不信长孙家。” “第三,我要用你。” 一想到这三句话,宇文尚云眼前就又黑了一下,第三次吐血,好大一口血。 ...... ...... 【微星共从号:作者知白】 第六百五十四章 无解之局 宇文尚云很年轻,哪怕如此乱世,他其实最不怕的也是他没有时间。 武亲王杨迹句最怕的,恰恰是宇文尚云最不怕的。 哪怕他没办法让宇文家化家为国,以他的能力,带着宇文家的年轻人成为一方霸主,也绝不是什么问题。 将来谁做了皇帝,最不济,还不是一样要给他封疆大吏。 可他不该来冀州,他去哪儿都行。 以他的能力,在哪儿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哪怕是在扬州面对江南大寇李兄虎。 可是吐血三次的宇文尚云,再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次有了一种对时间的恐惧。 如此年轻,却突然开始害怕他时日无多。 “不要传扬出去。” 宇文尚云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一把拉住身边宇文典的手说道:“绝不可将城中已经没有多少粮食的事说出去,不能让将士们知道。” “是,放心吧大将军。” 宇文典连忙应了一声,可是他的眼睛里也都是恐慌。 他也是第一次,在宇文尚云的脸上看到了无力,甚至是一丝丝绝望。 宁军兜兜转转,看似接连被宇文尚云识破了几次计划,已经对楚军毫无威胁。 可实际上,一切都在宁军的控制之下。 一切都看起来是那么的水到渠成,那么的顺理成章。 唐匹敌狼狈退回安阳城,楚军过江,唐匹敌狼狈逃出安阳城,楚军进城。 现在,澹台压境率领的五万宁军根本就没有去青州,而是截断了楚军回豫州的路。 在这座已经没有多少粮食的雄城之中,再坚固的城池又有多大意义? 能坚守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就算能坚守三个月,宁军只需看着就行了。 如不出意外,宁军从各地调来的队伍,最近一两日就会到达安阳,不然的话江南岸的宁军不会暴露。 趁着还有一些粮食往北猛攻唐匹敌部? 攻打到哪里去呢?攻打到冀州城下吗? 他们还是没有粮食,会被宁军拖死在冀州的大地上。 掉头突围过江? 江南岸的宁军,虎视眈眈,严阵以待。 原来他想的没错,宁军确实是要半渡而击,只不过,不是他来的时候。 那五万善战的宁军有多可怕,宇文尚云是亲眼看到过的。 他在冀州数月之久,难道还不知道宁军战力如何? 此时此刻的宇文尚云,反而倒是希望自己不知道。 他希望自己没有去过冀州,没有见识过宁军的训练,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时间不能倒流,后悔也没有药可医治。 “大将军,现在怎么办?” 性子直接的宇文英雄问了一句,众将都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他不想那么多,他只想知道此时大将军有何破敌良策。 在他心中,比他小两岁的宇文尚云就是无敌的存在,没有人可以轻易击败他的大将军。 “现在......” 宇文尚云抬起头看了宇文英雄一眼,却一时之间不能回答出什么。 “大将军你只管说!我率军先打第一战!” 宇文英雄却没有看出来宇文尚云表情中的淡淡绝望,他以为这只是又一场不太好打的仗而已。 在扬州,他们面对拥兵八十万,背后还有犹如流蝗一般百万民众的大寇李兄虎,那一仗又好打了? 可是哪一仗,宇文尚云没有打赢?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宇文尚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切记,粮草的事绝不可外泄,不管是谁,泄露出去,定斩不赦。” “是!” 所有人俯身应了一声。 宇文尚云无力的摆了摆手,好像连这摆手的力气都不足了。 与此同时,安阳城城北,大概三十里左右的地方。 宁军调集的冀州留守兵马,从冀州各地抽调过来的驻军,总计三万六千余人,已经在此地集结完毕。 算计好了时间,江南江北,两支队伍对安阳城形成了包夹。 但这种事想想看,普通百姓大概也有些难以理解。 南岸宁军五万余人,北岸宁军三万六千,加起来的兵力也不如楚军多。 却形成了包夹,这似乎也是兵家大忌。 然而有些时候其实又不讲道理,比如强大的人。 听罗境把这十来天他都做了些什么说完,李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向罗境笑道:“这是余九龄的事儿,却被你给干了。” 余九龄在旁边笑道:“罗将军干的比我好,我万万是做不出在敌军数千人面前泡澡的,要脸。” 罗境朝着余九龄屁股上给一脚,余九龄噌的一声就跳到远处去了。 “这一口吃下去,能饱一阵子。” 唐匹敌看着南边安阳城的方向,微笑着说道:“十万楚军,不要人的话,十万装备,也是很美的一件事。” “人还是要的。” 李叱笑道:“十万楚军精锐,能留下一半的话,那才是真的美。” 说完后他又摇了摇头:“可是大楚朝廷虽然糜烂,但真正的府兵战力却依然强悍,大楚府兵,投降的可能太小。” 唐匹敌道:“宇文尚云是心高气傲之人,若要他投降,更加没有可能,看得出来,宇文尚云有傲骨,这样的人带出来的队伍,亦有傲骨。” 李叱故意问道:“那人是宇文尚云吗?” 唐匹敌道:“十之七八。” 他看向李叱问道:“你赢了。” 李叱伸手。 唐匹敌摸出来一两银子放在李叱手里,李叱还举起来看了看,检验了一下成色,然后收了起来。 罗境都懵了。 他看向唐匹敌问道:“你之前那般懊恼,说是这次输给宁王了,我以为赌的有多大,一两银子?!” 唐匹敌道:“那又不是银子的事。” 李叱把银子收起来,美滋滋。 能赢唐匹敌一次,确实值得美滋滋。 罗境问李叱道:“你又如何猜到,那长孙无忧其实就是宇文尚云?” “没猜到,硬蒙的。” 李叱道:“他初来的时候我看他,那双眼睛就骗不了人,打个比方,你让武亲王杨迹句那样的人,假扮成一个商贩,他能装得像?” 罗境点头:“我虽然恨那老匹夫,但不得不说,他身上的气势,常人学都学不到,而他这气势,自己藏都藏不住。” 李叱道:“宇文尚云也已有几分气势,那不是一个长孙家旁枝末节的年轻人能有的。” “但当时我蒙也不会去蒙他是宇文尚云,我以为是宇文尚云手下一得力战将。” “可是他三天写完方略,三次就通过流云阵图,那时我对老唐说,只能把此人留在我身边了,毕竟那是比老唐也只稍逊一筹的人。” 李叱笑道:“我本来确实是想让他跟着燕先生,但此人太危险,我怕会对燕先生不利,所以就留在我自己身边了。” 罗境道:“那个时候,你就想到了将计就计?” 李叱道:“要算计一个那么优秀的人,并不容易,因为他同样精于算计。” 李叱抬起头看向天空,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也只能是我,啊......不愧是我。” 唐匹敌扭头看向别处,罗境轻叹一声。 李叱笑道:“为何还不见你们这些谄媚之人夸我?” 唐匹敌:“呵......” 罗境:“啐......” 李叱道:“余九龄,这些人连拍马屁都不会,留着还有何用,把他们都拉下去阉了!” 余九龄吓了一跳:“不会拍马屁和那玩意儿有什么关系。” 罗境道:“应该把会拍马屁的都阉了。” 余九龄道:“属下现在就去召集刀斧手,把他们全都拉出去砍了头。” 罗境道:“宁王说的不是阉了吗?” 余九龄道:“意思一样,砍头而已。” 罗境想了想,然后呸了一声。 “大将军。” 李叱看向唐匹敌:“现在可以下令了,此时宇文尚云应该已经发现退路被断,他也该是在谋划出路了。” 唐匹敌道:“还不用急,咱们已经出了招,该轮到人家接招的时候。” 他笑了笑说道:“人家跑来冀州学了数月,总是会学到一些什么的。” 余九龄问:“他能学到什么?” 唐匹敌道:“谄媚之术。” 余九龄道:“他有跟我请教过什么吗?” 唐匹敌道:“他若跟你请教过什么,我们何必如此费力的算计......” 余九龄想着,这话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 安阳城。 宇文尚云在屋子里躺不下去了,让人给他披挂好甲胄,带着亲兵营到了城墙上。 此时此刻的他,不仅仅是因为不想躺着,也是不敢躺着,若让士兵们知道他吐血三次,军心必会受挫。 还没有开战,主帅已经吐血,这仗还怎么打?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往北看,隐隐约约的,能看到宁军到了。 就在他昏迷的时候,其实斥候已经回报消息,说是在城北发现宁军主力踪迹。 “李叱......” 宇文尚云低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声。 “为何我在江南的时候,就没有人知道冀州出了这样几个人......” 他问,可是谁能回答。 江南那边,不管是京州还是扬州,这样的地方,多的是名门望族,多的是世家门阀。 这些达官贵人们,他们议论起来的都是江南的事,因为在他们眼中,冀州是荒蛮之地。 就如同在冀州人眼中,塞北是荒蛮之地一样。 那样的荒蛮之地,又能出什么了不起的人? 说起来,他们连李兄虎都看不起,哪怕李兄虎已经打下来整整两州之地,且越州与扬州,皆为大楚富庶之地。 “大将军。” 宇文典到了他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军中已有流言,我处死了几个传闲话的士兵。” 宇文尚云点了点头:“尤其是看守粮仓的那些士兵,更要交代清楚,不许胡乱说话。” “已经交代过。” 宇文典不是宇文英雄,他没有那么笨。 他压低声音问道:“若向南突围过江,可有胜算?” 宇文尚云摇了摇头:“没有。” “那......若向东呢?” 宇文典道:“就弃了这安阳城,顺着南平江一路往东撤离......” 宇文尚云猛的看向他:“那豫州呢?” 他问:“一旦我们走了,不仅仅是丢安阳,豫州也会尽入李叱之手,他这个局,无解......” 停顿片刻后,他长叹一声:“不管你想着舍弃什么来换取什么,都会发现,你要舍弃的都是你难以承受的。” 第六百五十五章 猜后手 安阳城这个地方,对于宇文尚云来说,是他既定目标中的第一步。 这里将是他进军冀州的跳板,得安阳,就相当于有了不小的保障,不管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 曾经在他的计划之中,安阳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而在轻易拿下安阳之后,在那一段时间,不管是宇文尚云还是他的部下,都开心的不得了。 他们这次北上冀州之前,其实从上到下,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憋闷,因为他们是被排挤走的。 在扬州对抗大寇李兄虎的时候,他们虽然面临强敌,可是也经营出一片属于他们的地盘。 这个地盘位置还很特殊,往东南是扬州,往西北是徐州,往北则是京州重地。 这样一个地方,只要经营得当,大有可为。 然而武亲王杨迹句一到,就把他们赶到了北边来守豫州,千里迢迢的跑过来,人生地不熟,还不见得能有地方上的支持。 这种憋闷,是在宇文尚云决定不再为朝廷不再为皇帝卖命之后,全军上下才有了些缓解。 他的兵马大多数都是从江南招募而来,其中半数是扬州人,背井离乡到了这个地方,若还不能是为自己的前程拼命,谁心里能舒服。 宇文尚云在南平江南岸的时候,通告全军,他们将进军冀州。 在那一刻,士气恢复,甚至更为高涨。 然而在此时此刻,宇文尚云却知道自己可能将面临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而且怎么选都不对。 若死守安阳,无需两月,宁军就能把他们耗死。 若放弃安阳,如宇文典说的那样往东进军再做图谋,不但丢了安阳也会丢了豫州。 如今豫州兵力空虚,他的队伍在安阳城内被困,豫州之内无兵可守,以唐匹敌的领军之力,拿下豫州全境都不算有多难。 “大将军。” 宇文典看向宇文尚云,压低声音说道:“还请大将军早做决断,已经无粮的消息必然压不住多久,到时候军心必乱。” 宇文尚云点了点头,何须宇文典提醒,他自己难道就不知道吗。 所以宇文典的这提醒,只是让他更加的心烦意乱。 良久之后,宇文尚云的脑子里总算是清醒了些,他开始思考第三个选择。 不逃也不守,因为这两个选择都是认命。 他曾在全军面前说过,他宇文尚云在做的就是逆天争命之事。 “若......” 宇文尚云看向宇文典道:“我让你带兵去投靠李叱,你可愿意?” 宇文典一怔,脸色瞬间就变了:“大将军这是何意?!” 宇文尚云道:“我们此时面临困境,不管是往东往北还是往南,都一样必会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其实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反而是去拼一把。” 他对宇文典说道:“若你率领一军前去投靠,唐匹敌必不会信任,但只要他接受,就又必须要分派一部分兵力看管。” 宇文典道:“可若是他们不受降呢?” “不会。” 宇文尚云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李叱手下并无多少兵力,他有争雄天下之心,就不可能不谋求发展。” “他要得豫州,是因为豫州乃天下粮仓,得豫州边不愁粮草,有了粮草却无雄兵,他就是只有争雄之心而无争雄之力。” “若你去,唐匹敌可能会将你拒之门外,但李叱不会,因为唐匹敌是要做天下无敌的大将军,而李叱要做的则是君主。” 宇文尚云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只要你率军去投,李叱心疼这一军善战府兵,必会将你留下,如此一来,唐匹敌分兵看管,宁军在城北的实力就会大打折扣。” “你先去投降,我安排宇文静率军追杀,然后宇文静也假意投降......如此一来,在宁军中就有我们两军兵马。” 宇文典的眼神一亮。 他问宇文尚云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接连安排人去投降,李叱想得善战之兵就会收留,我们的粮草问题也就解决了,去吃李叱的粮草!” 宇文尚云点了点头,因为想到了这个诡异而有神妙的办法,心里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根据斥候回报的消息,宁军在城北的队伍不超过五万人,但根据宇文尚云的推测,宁军甚至连四万人都没有。 先后两支楚军过去投降,三万多宁军就要负责看守两万多近三万人的降兵,如此一来,宁军又要分粮养活楚军,又要分力监管楚军,还想打仗? 拿什么打仗? 宇文典道:“大将军此计匪夷所思......不过恰恰是因为这匪夷所思,那李叱和唐匹敌应该也不会识破。” 宇文尚云道:“就算识破又有何妨,他不接受你们投降,你们便回来,不过是去城外走了一圈。” 宇文典道:“可若是唐匹敌心狠手辣,接受投降,卸掉我们的兵器甲胄,然后痛下杀手......” 宇文尚云皱眉,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 但他觉得不管是李叱还是唐匹敌,都做不出这样的事。 若不问青红皂白的直接杀了数万降兵,李叱和唐匹敌的名声立刻就会臭遍中原。 李叱是有大图谋的人,他又爱惜自己名声,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且去试试。” 宇文尚云道:“你先派人,假装在暗中与李叱联系,就说我吐血三次,又勃然大怒,胡乱杀了人,看看唐匹敌如何回复......如果李叱此时不在宁军中,唐匹敌不敢私自做主,还要派人往冀州去请示,如此一来一回,也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宇文典点头道:“那我就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去办,先给唐匹敌写一封信,派人明天秘密送过去。” “不要白天送,要夜里送,对唐匹敌说,是趁着你率军当值守城的时候,让你的人出城送信......如此一来,唐匹敌知你有守城之权,也会动一动心思。” 宇文典这才明白过来,大将军的这计策,并非只是一个目标,而是一招多变。 若唐匹敌答应了,他就率军去吃宁军的粮食,这自然是好事。 若唐匹敌觉得可以利用宇文典有权守城当值,而让宇文典开城门放宁军入城,那楚军就可趁机在城中设伏,或许真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去吧。” 宇文尚云道:“城中粮草已经统计过,还够坚持十余日,若是坚持不住,便只能朝那些富户,那些大家伸手要......” 宇文典一惊:“可是大将军,如此一来的话,岂不是要失了民心也失去拥戴?” 宇文尚云苦笑道:“活不下去的时候,还在乎这许多做什么。” 宇文典想了想也对,若大军都无生路,还在乎城中那些大家富户做什么。 他俯身一拜后离开宇文尚云的书房,一边走一边想着,这给唐匹敌的书信该怎么写。 这一招确实是能出乎预料,但这一招也确实是险之又险。 当夜,一封信就离开了安阳城,往宁军大营这边送来。书信到了之后的半个时辰,宁军中的主要将领们就都已经到了李叱的大帐中。 李叱把书信递给唐匹敌,唐匹敌看完之后微微一笑,并无置评。 武先生看过后也笑了笑,他对李叱说道:“殿下,宇文尚云这已经是走投无路,想用此计策来分散我军兵力,他好寻机决战。” 李叱点了点头道:“武先生说的没错,他唯一的胜算,是在粮草耗尽之前与我决战,若能一战赢了我们,他们就不必在意澹台在江南岸的兵马。” 武先生道:“既然宇文尚云以为此计可行,那就让他来吧。” 让看向唐匹敌,而不是看向李叱。 在他看向唐匹敌那一眼的时候,李叱就知道了武先生心中的想法。 杀。 来多少杀多少。 而他看向唐匹敌不是看向李叱,是因为这个恶名,不该由宁王来背负。 “我来吧。” 唐匹敌点了点头,只说了这三个字。 “不必。” 李叱摇头道:“宇文尚云不敢轻易决战,若他大军尽起攻我,背后就会被澹台杀穿,所以应对这降兵之计,也不一定非要谁来背负滥杀的恶名。” 唐匹敌道:“这也不算背负,我便是如此想的,来多少,杀多少。” 在座的众人都知道,在军事上,唐匹敌向来冷硬无情。 李叱笑道:“可给此人回信,告诉他只来他这一军兵马,实在影响不大,问问他可否有本事,劝更多人来向我投降。” 唐匹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李叱继续说道:“安阳城中楚军兵力不下十万,宇文尚云又自负,这法子如此浅显就被看出来,必然还有后手。” 唐匹敌看向李叱,李叱却摇了摇头:“这后手是什么我还猜不到,就且先如此给宇文典回信。” 说完之后他起身,看向武先生说道:“战争,以杀敌为上,这样的道理我知道,若打的是黑武人,西域人,就按照先生的想法办了,但这是内斗......能少杀一些,就少杀一些。” 武先生抱拳道:“殿下......” 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李叱已经摇头:“今日且先不议此事,明日再谈。” 李叱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往外走:“都先去休息吧。” 一刻之后,宁军大营中。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边,两个人并肩而立。 李叱先开口对唐匹敌说道:“我知道你是对的。” 唐匹敌刚刚张开的嘴,连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他看向李叱,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来劝你的?” 李叱点头。 唐匹敌道:“战争以杀敌为上,这话永远都不会有错,只是看愿不愿意宣扬......周之前诸国混战的年代,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大肆杀戮敌军,杀降兵二十万的事都有。” “毫无疑问,这样做看似残忍,实则最为有效......但。” 唐匹敌看向李叱,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对的。”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唐匹敌问他:“可想到宇文尚云的后招是什么了吗?” 李叱摇头:“差一壶酒,三斤肉,不然想不出来。” 唐匹敌回头喊了一声:“来!” 余九龄拎着酒肉,小跑着过来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不会谈判的疯子 余九龄坐在地上,两只手撑在后边,抬着头看着天上那一轮漂亮到不像话的月亮。 他说:“其实我不配做一个将军,军务上的事,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只能是在你们想军国大事的时候,我想想给你们准备些什么,比如这些吃的......”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自责。 李叱笑道:“术业有专攻,你不要去想自己不擅长的事,因为你擅长的事别人也不行。” 余九龄道:“我又能擅长什么。” 唐匹敌淡淡道:“快。” 余九龄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摇头道:“快是逃命的本事,可不能帮助大军取胜。” 他重新坐好,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就在刚才,我还一个劲儿的去想,这宇文尚云到底在搞什么鬼?我还盼着,大家都没有想出来的时候,我想出来了,能为你们分忧,也显得我有用一些,牛-逼一些......” 说完后余九龄自嘲的笑道:“我真是想的多了,脑子里毫无头绪。” “毫无头绪?” 李叱笑道:“宇文尚云若非是毫无头绪,又怎么会用出这样的办法,他现在比咱们要心急,所以你的毫无头绪,最多是暂时什么都不做,而他的毫无头绪,就可能会昏招迭出。” 唐匹敌看向李叱问道:“你是怀疑,这降兵之计,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后招?” 李叱道:“他有没有后招,我都要替他想到后招,他可以没有,但我不能想不到。” 他也抬起头看向那一轮漂亮的不像话的月亮,月亮上的深浅纹理,好像有人不小心洒在银盘上的墨。 “先想想他这样做的目的。” 李叱道:“他想让最少两军左右兵力前来投降,而且猜到了我现在需要善战之兵,对投降过来的兵马会动心。” “一旦我收留兵马,宇文尚云就会寻机出城,我军中夹杂降兵,不可战,战则必败,一旦兵败,他就能擒住我或是杀杀了我,进而驱赶我军败兵进入冀州。” 李叱说完之后,看向唐匹敌道:“敌军出城之际,我们若直接出兵拦截攻打,假意投降的敌军就会立刻退回安阳。” 唐匹敌道:“可派人告知澹台,明日就强行渡江,且看楚军分兵挡不挡,宇文尚云若分兵阻挡澹台,就不可能再分兵来做诈降之计。”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明日可先这样安排,但若宇文尚云真的分兵阻拦,那就退兵回南岸,将宇文尚云一部兵力牵扯在江岸边上,双管齐下,看楚军应对。” 唐匹敌道:“他迫不得已分兵,后招是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了意义,因为他的后招已经用不出来。” 余九龄忽然开口道:“当家的刚才说的双管齐下,是不是还要让他们相信,你确实对他们的兵马感兴趣才对。” 他站起来,看向李叱和唐匹敌,无比郑重的说道:“我愿意为使,前往宇文典军中,寻机在城中找办法。” 李叱立刻摇头道:“不可!” 余九龄道:“我刚才一直在想,宇文典是奉宇文尚云之命假意投降,在我们上当之前,他必不会对我怎么样,若是我们假装上了当,却不愿宇文典出城来投降,让他打开城门,放我大军入城......” 唐匹敌眼神一亮。 余九龄还没有继续说下去,唐匹敌就已经把余九龄给举了起来,叉腰腰举高高...... 唐匹敌连着转了好几圈,把余九龄转的都懵了。 “老唐,你疯了么。” 余九龄喊了一声。 唐匹敌把余九龄往地上一戳,笑了笑道:“谁说你这脑子不好用,这简直是天才的脑袋。” 余九龄觉得这话不该信,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定想不出什么天才的办法,或许只是胡乱蒙对了一句什么话。 “宇文尚云唯一取胜的机会,是在安阳城中与我决战。” 唐匹敌道:“我若假意接受投降,让宇文典打开城门放我军入城,宇文尚云知道后,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叱道:“凶险。” 唐匹敌道:“只要我能撑住一天一夜,澹台大军就能渡江过来。” 李叱摇头:“不可。” 唐匹敌道:“这是良机,宇文尚云时间不多,我们的时间其实也不多,若天长日久耗在此地,南下豫州何时才能成行?” 他看向李叱说道:“若真的耗在这三四个月,又到了初冬时候,不可南下,一个冬天,武亲王杨迹句就有足够的时间,重新调派人马来填补豫州的兵力空缺,到时候我们明年春天再进军豫州,便会比现在难许多许多。” 余九龄道:“那,意思是我的办法可行?” 唐匹敌道:“可行!” 余九龄道:“可我还没有说完啊。” 唐匹敌笑道:“怪我怪我,把你的话打断了,你且继续说完。” 余九龄道:“他若打开城门,必会调集近乎全部兵力在城中设伏,这一战着实难打,但我若在这之前,去办一些坏事......” 他贼兮兮的笑了笑,这一笑,像是已经把宇文尚云按在地上摩擦。 当夜,唐匹敌就写了一封信,让宇文典派来的人送回安阳城内。 此时已经天快亮了,宇文典也是等了一夜没能睡,就算是想睡也睡不着。 听闻他派去的人回来,连忙把人叫进来询问。 又半个时辰后,宇文尚云的书房中,宇文典已经把经过说了一遍。 “唐匹敌说,若要投降,他需先派人来与我接洽,不能光靠几封书信就定下来如此重要的大事。” 宇文尚云眉头紧皱,思考了片刻后点头:“准他派人来。” 宇文典道:“该如何应对他派来的人?” 宇文尚云道:“要做出一副你想投降,但李叱必须委以重任的样子,要在谈判之中寸步不让,越是坚持,越是能让唐匹敌派来的人确定你是真心想投降。” 宇文典道:“那我现在就去给唐匹敌回信。” “不可。” 宇文尚云道:“守城当值,你今夜已经在,又立刻给他回信,就会暴露......按照当值轮换,你三天后再给他回信。” 宇文典:“可我军粮草......” 宇文尚云道:“就因为粮草不济,而你又不能立刻回信,才更能取信于人。” 宇文典俯身:“都听大将军的。” 宇文尚云道:“若能引唐匹敌率军进城,这一战就算是有眉目了,所以对这派来的使者,一定要认真对待。” 三天后。 宇文典夜里再次派人给宁军送信,很快就到了宁军大营。 听闻宇文典已经答应唐匹敌派遣使者,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我把身边亲卫安排给你,这其中也有廷尉军的人,当初廷尉军潜伏安阳之后,并没有立刻撤走全部人马,还有我们的人在。” “一旦你察觉宇文尚云对你有了杀心,你就去城中廷尉府的暗处躲藏,廷尉军在城中的人不多,无力夺取城门,但应还有办法护你周全。” 余九龄笑道:“放心,你莫不是忘了我最大的本事啊......想杀我的人,他们的刀追不上我的脚后跟。” 于是在这天夜里,余九龄带着数十名护卫,跟随宇文典派来的人进入安阳城。 宇文典军中。 见到余九龄到了,宇文典亲自把余九龄迎接了进去。 他对余九龄抱拳道:“请问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余九龄回了他,然后分宾主落座。 余九龄道:“大将军派我来做什么,将军你应该也明白,这事事关两军生死,不得不小心。” 宇文典道:“我本来劝说宇文尚云离开安阳,向东退走,让了这安阳也让了豫州,却被宇文尚云骂了一顿,又要夺我兵权,若非一些相好之人替我求情,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 余九龄道:“这样的人,确实寒了人心,我既然来了,将军自然明白我大将军唐匹敌的诚意,所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出来。” 宇文典道:“第一,我的兵马还要归我,不准分割出去,也不准安插人进来......第二,我要有与宁军一军将军同等的地位,不可受歧视,不可区别对待。” 余九龄点头:“这些都是情理之中,可以答应。” 宇文典道:“第三,我若归降大将军,两年之内,我的兵马不能去征战,可留守冀州。” 余九龄看着宇文典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我替我们大将军做主,把他大将军之位让给你如何?” 宇文典脸色一变:“余将军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刻薄。” 余九龄道:“你既然做了宁王臣下,不想被区别对待,又不想率军征战,那给你大将军都委屈你了,应该给你宁王之位,不如这样,我回去之后把宁王和大将军都干掉,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你就可诚心投靠了,你投靠你自己,你就是宁王。” 说完这句话后余九龄起身:“笑话一样,你真是让我白来一趟。” “白来一趟?” 宇文典有些恼火的说道:“我大军之中,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余九龄走了几步,把自己的脑袋往桌案上一趴,抬起手把衣领拉了拉露出来脖子。 “来来来,现在就剁了我,你们楚军的人可会剁人头?” 他回头看向带来的亲卫大声说道:“谅他们也不会,更加不敢,我亲兵过来,将我人头剁下留在此地,且看我宁王会不会让这安阳城里寸草不生!” 一瞬间,宇文典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宇文典手下亲信刘伯然讪讪笑了笑,连忙过去把余九龄扶起来:“余将军,你看,何必如此激恼?” 余九龄道:“我不激恼,我只办实事。” 他回头喊道:“宁军何在?!” 手下人上前一步:“呼!” 余九龄道:“杀我!” 那几名跟进来的亲兵,立刻将长刀抽了出来。 宇文典一看,这尼玛都是疯子...... 他连忙软了下来:“余将军,不要生气,好好谈,两年不战之事是我过分了,可以不提,咱们再聊聊其他的事。” 余九龄哼了一声,坐下来后说道:“我这颗人头,暂时替你保管下来。” 宇文典:“?????” 第六百五十七章 胆大包天余九龄 余九龄的反应实在不是正常人的反应,这要剁自己脑袋的操作,着实是把宇文典给唬住了。 本来宇文典就觉得,宁军中的作风有些不对劲,此时再看余九龄,心说病成这样的,在宁军中也不知道算什么水平。 似乎是看破了他的想法,余九龄给了他一个我这样的在宁军中都不算病人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宁军中病的比我厉害的,多如牛毛啊...... 宇文典道:“那......那我继续说?” 余九龄道:“你只管说。” 言下之意,你只管说,听不听是我的事。 宇文典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后继续说道:“只要大将军能善待我,善待我部下将士,其实其他的都好商量。” 余九龄道:“你所说的善待,又要看如何定义,既然为我宁王之臣,就要与我等相同,我们该有的你都会有,我们该做的你也要做。” 宇文典知道接下来就该这位余将军提条件了,于是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余九龄道:“但若要在宁军中有超人一等的地位,还需宇文将军立些功劳。” 宇文典道:“难道我率军投诚还不算功劳?我若率先投靠宁王殿下,必会有人效仿,这安阳城,宁王便唾手可得。” “既然说到了安阳城。” 余九龄笑着说道:“那不妨坦率一些,我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商讨的,最主要的便是这破城之事......若宇文将军可协助大将军破城,你的功劳才是真的排在首位,宁王得知,必有厚赏。” 宇文典装作沉思片刻后说道:“莫非,大将军是想让我打开城门?” 余九龄笑了笑道:“这样最好。” 宇文典道:“如此一来,我便是宇文家的罪人!” 余九龄道:“如此一来,你便是宁王的功臣!” 宇文典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片刻后,他看向余九龄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不可一人做决定,需和我部下商议,余将军可去我为你安排的住处稍候,等商议出结果,我便立刻来告知余将军。” 余九龄起身:“那就带路吧,正好我也乏了。” 宇文典随即命人带着余九龄等人去休息,住处就在宇文典的这将军府里。 进了门,余九龄就把房门关好,看向手下几个亲卫说道:“宇文典此时必会赶去见宇文尚云,我要出去一趟,你们正常换防,其他人不要走动。” 说完后,余九龄算计着了一下如何出去,他知道这地方四下里说不得多少人监视着,将自己计划想了一遍,确定可行。 片刻后,余九龄和他的亲卫互换了衣服,他在屋子里说了一声:“你们都先出去守着,我要先休息一会儿。” 说完后,他和其他几个亲兵出了屋子,就在门外站好。 而与他换了衣服的亲卫,则在房间中上床休息。 等了一会儿,余九龄道:“轮换当值,你们在此严守。” 其他人应了一声,余九龄便转身走了,他带来的数十名亲兵被安排在这院子的两侧厢房中,监视着这些宁军士兵的人,应该要比监视着余九龄那个房间的人少。 到这些士兵的住处后,等了没多久,余九龄让人去茅厕,他身材精瘦,将外边的盔甲脱了,只穿内衣,抱在一个雄壮士兵背后,又用披风挡住。 这般深夜,灯火不明,再加上有几人走在四周掩护,便不容易被发现。 到了茅厕后,余九龄从亲兵背后下来,本来要走,又回头:“此事你们若是说出去,我就罚你们十年军饷,十年不够,罚二十年。” 那几个亲兵看了看他,都忍着笑。 他为了隐藏好自己,只能是把衣服能不穿的都脱掉,此时只剩下一条裤衩,光着膀子,确实有些不雅。 余九龄从茅厕后边翻出去,压低身子,尽量捡着暗影地方移动,悄悄出了宇文典的将军府。 在大街上潜行的时候,余九龄心里还想着,自己光溜溜夜游安阳城这件事,决不可泄露,不然的话,当家的他们会笑话自己二十年才是真的。 在黑暗中,按照李叱派给他的廷尉军士兵说的,他在城中找到了一处秘密藏身点。 当初廷尉军的人撤出安阳,并非是敌人会有威胁,而是罗境入主安阳城之后,李叱还留有太多廷尉军在安阳城里就不太妥当。 后来设计把安阳给了宇文尚云,廷尉军的人本是要多留一些人手,可是李叱担心宇文尚云知道廷尉军的事,严加搜捕。 所以如今城内的这秘密藏身之处,也只有三四个,廷尉军人数只有二三十人。 等到了地方,余九龄借着月光,在门口看到挂着两盏灯笼,灯笼上下两侧的纹理,是廷尉军的暗号。 找对了地方,余九龄就要轻轻敲门,然后觉得不太对劲,回头看了看,见是两个黑衣人,正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余......余将军?” 其中一个黑衣人低声问了一句。 这是廷尉军设置的暗哨,余九龄才靠近他们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贸然出手。 等认出来余九龄,这俩人最大的辛苦是如何才能憋着笑,最起码不能笑出声。 “将军这身打扮......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别人夜里出行,穿夜行衣,他是夜行没衣。 “余将军怎么会如此出现在这......” 其中一人问了一句,还没问完,余九龄就瞪了他一眼:“闭嘴,进门。” 又一刻之后,余九龄已经打听清楚了他要去的地方,这些廷尉军却不敢让他去。 “余将军,实在过于凶险,一旦有什么不妥之处,根本无法脱身。”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余九龄摇头道:“城外大军都在等我消息,我一人之危险又算的什么,你们安排两人随我前去,其他人不必跟随,你们商议一下,随我去的人,若我被杀,也一样不得活命。” 廷尉军的人商量了一下,选出身手最强的两人跟随余九龄出门,一个叫车拓,一个叫安青黍。 三人离开之后,直奔城中一处高宅大院而来。 这是安阳城本地极为富庶,但并不在官府中任职的崔阔元的家。 崔家是大户,不管是中原何处的崔姓之人,大抵都会说自己是陇西崔家之后。 三个人也没有敲门,直接就翻墙进了院子,才一进来就听到犬吠之声,几条恶犬朝着他们三个冲了过来。 那两名廷尉立刻抽刀在手,他们要把余九龄护在身后,可是余九龄的反应,把这俩人也吓着了。 那几条恶犬扑来,余九龄立刻就往下一趴,朝着那几条恶犬叫唤起来,恶犬汪汪汪,余九龄也汪汪汪。 想来,那几条恶犬大概也懵了。 比汪汪汪,它们居然落了下风。 这可是它们的母语,被一个学外语的家伙给占了上风! 不多时,有家丁护院冲过来,将他们三个团团围住。 “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来崔家行窃,打死勿论!”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吩咐一声,那些护院拿着棍棒兵器就要往前冲。 余九龄站起来,朝着那管事说道:“你最好别让他们动手,我是来救崔家上下数百人性命的,我从城外来,从宁军来。” 这话一说完,那些人明显吓了一跳,又将信将疑。 不久之后,客厅中。 余九龄看了看崔阔元,这个他精挑细选的目标。 崔阔元,富有但并无功名在身,可这个人绝不仅仅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 安阳城数易其主,这个人都能活的好好的,而且家族产业几乎没有被影响,此人的能量和此人的思谋,就可见一斑。 他在看崔阔元,崔阔元也在看他。 片刻后,崔阔元问道:“你说你是从城外宁军中来,是宁军将军,有何为证?” 余九龄将宁军将军铁牌递过去,看着崔阔元说道:“其实崔先生应该也明白,我若是假的,何必来你府上。” 崔阔元接过铁牌看了看,其实他也不认识宁军铁牌。 他问道:“那将军此来,到底为何?” “说过了,救你一家老小数百口的性命。” 余九龄道:“我只有今夜一夜的时间,所以给你思考的时间也不多,我只说一次,你若答应了,就即刻带我去别处。” 他看着崔阔元的眼睛,极认真的说道:“宁王要得安阳不难,但宁王要灭宇文尚云的楚军,就需要你们配合。” 崔阔元刚要接话,余九龄摇头道:“我说过,我时间不多。” “宇文尚云的队伍已经没有粮草,我宁军大将军唐匹敌前阵子在安阳,已经把粮仓里的粮食尽数转移出去,所以如不出意外,这几日,宇文尚云必会向你们这些城中富户征收粮草。” 崔阔元的脸色一变。 余九龄道:“接下来的这句话,是重中之重,你要谨记。” “宇文尚云逼迫你们交出粮食,你们便是楚军协同,城破之后,宁王不赦......若你今夜带我去劝说其他各家,我保城破之后,凡是愿意归顺宁王,且今夜与我相见之人,尽数平安,非但平安,宁王还有厚赏。” 崔阔元的脸色变幻不停,这短短几句话就让他投靠宁王,似乎有些草率。 可是以他的能量,自然也知道楚军已经没有粮草的事。 他只是稍稍犹豫片刻,随即问余九龄道:“我若帮了将军,便是帮了宁王,我该有何等奖赏?” 余九龄问:“你想要什么?” 崔阔元道:“我不求官职,不要封爵,我要我崔家上下所有人,免死一次......除此之外,宁王重得安阳后,崔家生意不能有所损害。” 余九龄道:“应了!” 崔阔元眯着眼睛问道:“余将军应的,可算数?” 余九龄道:“我来之前宁王说过,我答应的事,皆是他答应的事。” 崔阔元起身:“走,我带你去求见高大人,他在城中颇有威望,深夜召集其他人相见,需他出面。” 余九龄立刻起身:“我天亮之前就要回到宇文典营中,还请从速办事。” 接下来崔阔元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确实让余九龄刮目相看。 没用余九龄说什么,崔阔元请了城中一位朝廷退养在此的老大人高峰来出面,派人请城中富户大家的人来他府里,只一个多时辰,就悄悄来了三四十家。  第六百五十八章 我只是个粗俗莽撞人 只一个多时辰,陆陆续续从后门悄悄进入高家的人已经有数十位之多。 这位高老曾在朝廷为官,做过太子少傅,很有威望。 杨竞登基之后,这位高老担心朝廷会有大变,随即告老还乡。 回到安阳城之后,这里许多官员都曾是他的门生,这拜门师的地方,就成为许多人彼此结交的好场所。 久而久之,回来养老的高峰来在安阳反而更加被人追捧。 高峰来看了一眼余九龄,觉得此人面相着实不算好,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实在人。 可是他也不敢瞧不起,因为余九龄代表的是宁王。 “你说楚军无粮?” 高峰来问余九龄道:“如何证明?” 余九龄道:“我不能证明,有个人可以证明。” 高峰来问:“谁?” 余九龄笑道:“宇文尚云。” 此话一出,在座的这些大人物们全都楞了一下,片刻后有人嗤之以鼻。 “你的意思是,你代表宁王而来,却要宇文尚云来给你作证他无粮可用?” 有人讥讽道:“那不如我们去把宇文尚云请来这里,或是你与我们一起到宇文尚云的将军府中,当面问问反而还显得好一些。” 余九龄笑道:“可以啊。” 他过去拉了那说话的人衣袖:“走走走,咱们现在一起去!” 那人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一样,连忙甩开袖子:“你这人怎么如此粗俗,好无礼数!” 余九龄道:“你以为我是和你们这些人来讲道理的?” 他扫了扫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冷笑一声。 “宁王需要你们帮忙不假,你们若以为宁王必须靠你们帮忙,那今日之事不说也罢。” 他一边扫视一边说道:“我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我也没读过几年书,大字都认不全。” “你们要是觉得我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便错了......我找你们来,其实只一句话。” 余九龄道:“就借用罗境罗将军一句话吧......看来这安阳城里,死的人还不够多。” 说完后余九龄象征性的拱了拱手:“告辞。” 说完大步而出。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的人慌,有的人愣,有的人则看余九龄更为轻蔑。 但崔阔元却连忙追了几步,拉住余九龄道:“余将军,总是要给人说话的机会,大家心里不明,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余九龄笑道:“你以为我是来哄孩子的?乖乖听话给糖吃,不听话打屁股。” 他呸了一声:“我哪有那般性子,哪有那般闲暇。” 说完挣脱开崔阔元的手,又往外走。 这些人本来的意思也不是真的逼他走,更不是真的看不起他,不然这些人为何要来? 这只是他们这些人一贯的伎俩,压一压余九龄的气焰,好为自己争取条件。 若一开始就点头哈腰的同意了,就显得低人一等,再要条件便不好开口。 高峰来咳嗽了一声后说道:“余将军,稍安勿躁,既然大家都来了,足以说明大家还是愿意听一听宁王有何示下。” 余九龄转身看向高峰来道:“高老,我便说一句此时我最想说的话,与宁王无关,但也可代表宁王。”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今日之事,崔阔元崔先生奔走帮忙,我视崔先生为朋友,城破之后,崔先生家中必得保全,哪怕是家中圈养牲畜,也不会有丝毫损失。” “高老愿意出面,召集这些人来,所以在我看来,高老也是愿意为宁王效力,城破之后,高老府中上上下下,自会安全无忧。” 余九龄再次扫视全场,哼了一声:“至于其他人,咱们过几日再说。” 之前被余九龄拉拽之人喊道:“你这般威胁我们,还想求我们帮忙!” 余九龄哈哈大笑:“求你们?” 他看向说话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敢告诉我吗?” 那人被余九龄的话吓了一跳,本想壮着胆子再说几句什么,可是张了张嘴,没敢说。 余九龄大步走到此人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又退后一步,不看余九龄的眼睛,也不回答。 余九龄回身问崔阔元道:“崔先生可愿意告知此人姓名?” 崔阔元显然为难起来,下意识的看向高峰来,却见高峰来不易察觉的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崔阔元立刻就明白了高峰来的意思,总是要有人倒霉,才会让其他人明白。 于是崔阔元回答道:“这位是刘茂繁刘大人。” 余九龄抱拳:“多谢。” 然后转头看向刘茂繁道:“你知道我出身吗?我就是一店小二出身,最是恨你这样的富人,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给你在宁王面前告状,当然会添油加醋,说你挑拨众人不愿配合,还说你当着我的面就敢痛骂宁王......” 余九龄道:“你是斯文人,读书人,还是体面人,官大人......我确实是一个实打实的小人,我今日就把话放在你面前,城破之日,你不死全家,算我没本事。” 那叫刘茂繁的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先是变得发白,然后又憋的的通红。 想说些什么不敢,不说些什么又被如此羞辱难以忍受,但更怕的是这般小人物出身的家伙,真的就敢做出来。 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我没有!在场诸位都可作证,我何时骂过宁王殿下?!” 余九龄再次扫视全场:“你们谁要给他作证的?” 他看一个人,这人便连忙低头,再看一人,那人便连忙扭头。 扫了一圈,这些体面有身份,满嘴要有礼数讲道理的人,却都不敢与余九龄对视。 这是余九龄从来都没有过的时刻,他小时候在酒楼做伙计,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些瞧不起他的锦衣大人物,会在他的注视下吓成这样。 气势这种东西,一旦有了,且压住了别人,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余九龄见无人敢接话,回头看向刘茂繁道:“你真可怜,没人愿意给你在宁王面前作证,可是就算有,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宁王必会信我的,而不信你们的,你们见不到宁王,想见宁王就绕不开我。” “我在宁王面前说,高老和崔先生是有功之人,宁王就会知道高老和崔先生的名字,我在宁王面前说刘茂繁该死全家,宁王就会灭你全家。” 他转身往外走:“我就是个泼皮,我就是个无赖,你们瞧不起就瞧不起。” “余将军!” 崔阔元知道意思差不多了,连忙拉住余九龄道:“大家都不是这个意思,余将军总不能断了大家的生路。” “对对对,他刘茂繁一人之事,何必牵连我们,我们对余将军哪敢有丝毫轻视。” “余将军切勿生气,有话好好说,咱们都愿意听着。” 高峰来故意板着脸说道:“刘大人,你也是我门生,难道这就是我教你的礼数?若真如此的话,我也不敢认你这个门生了。” 刘茂繁看向高峰来,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还不给余将军道歉?” 高峰来道:“若因你一人而牵连了大伙儿,你确实是罪人,非但是诸家的罪人,也是整个安阳的罪人。” 崔阔元过去,背对着余九龄,给刘茂繁使了个眼神,然后说道:“余将军是有大气量之人,是宁王帐下得力的将军,你还不快给余将军道歉,余将军自不会跟你计较。” 刘茂繁在心里骂了一圈。 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余九龄面前俯身一拜道:“余将军请见谅,是我太过无礼,我向余将军郑重道歉,还望余将军海涵......” 余九龄道:“不涵。” 刘茂繁楞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余九龄,心说不涵是个什么。 崔阔元走到刘茂繁背后,抬脚在刘茂繁的腿弯处踢了一下。 刘茂繁顺势就跪在余九龄面前:“余将军,我已知错,请求余将军给我全家老小一条生路。” 余九龄也知道差不多了,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功过之事,其实只在一念之间,刘大人的过错,只要有功就可抵消,若功劳巨大,我在宁王面前提及,自会有你的重赏。” 刘茂繁只好再叩首:“多谢余将军,多谢余将军!” “我有一个计划。” 余九龄看向众人道:“若此计成功,诸位都是宁王重得安阳的功臣,保全诸位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高峰来道:“还请余将军明言示下。” 余九龄在心里狂笑。 啊哈哈哈哈哈......老子真牛皮。 超级大牛皮。 与此同时,楚军大营。 宇文尚云看向宇文典说道:“你回去之后,假意答应了那余九龄的话,不要对他有任何约束,他若要回去,你就安排人护送他回去,如此才显诚意。” 宇文典道:“若唐匹敌真能亲自率军进城,这一战便是转机。” 宇文尚云道:“你尽快赶回去,莫要让余九龄猜到你来找我。” 宇文典俯身:“那我现在就回去找他。” 宇文尚云点了点头:“此战危急存亡,胜则为以后大业奠定基石,败......” 他看向宇文典道:“你我皆到穷途末路。” 宇文典再次俯身一拜,他又如何不知这一战的关键。 急匆匆赶回他的将军府里,没有去见余九龄,而是把手下人叫来问了问,余九龄可有什么动静。 手下人回答说余九龄回去就睡了,还有鼾声传出。 宇文典心说此人也是真的心大,居然还能睡得安稳。 忽然间醒悟过来,如此做作,莫非是故意掩饰什么?余九龄不该睡的如此安稳。 一念至此,宇文典连忙跑了出去,他带着人到了余九龄住处,不顾门外宁军亲兵阻拦,一把将房门推开。 床上,余九龄像是吓了一跳,猛的坐起来:“宇文将军,你这急匆匆的,是来喊我起床撒尿的吗?” 宇文典一怔,脸色尴尬起来。 余九龄从床上下来,光溜溜的,只有一条裤衩在身。 宇文典连忙转身:“实在是心急,还请余将军见谅,确实是冒犯了。” 余九龄道:“无妨,正好要去尿尿,宇文将军,一起啊。” 第六百五十九章 决战在即 正在大帐里谋划这一战的宇文尚云听到亲兵喊他,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事?” 门外亲兵急切说道:“宇文静将军派人从南城送来急报,斥候探知,宁军已经在准备渡江。” “嗯?!” 宇文尚云脸色顿时变了变,他以为宁军是要留在南平江以南,目的是截断他的归程。 因为在这个地方,在这一战,双方都很清楚,谁先渡江谁吃亏,谁先渡江谁就可能全军覆没。 宁军突然准备渡江,这出乎了他的预料,也不符合常理。 他知道澹台压境所率宁军有多少人马,只五万宁军战兵。 纵然善战,若强渡南平江,必然损失惨重,宁军这是突然就等不及了? “我现在就去。” 宇文尚云把手里的炭笔扔了,转身跑出大帐。 不多时,宇文尚云已经到了南城的城墙上,站在这举着千里眼远眺南平江。 可以看到,在南平江南岸,大批的宁军正在搜集船只。 “大将军,似乎不大对劲。” 宇文静道:“宁军只需在江南岸严防死守断我归路,就占据了绝对主动,为何突然要渡江了?” 宇文尚云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宁军是在作势。” 他一边观察宁军动向一边说道:“宇文典在与宁军暗中接触,假意投降,唐匹敌下令江南宁军做渡江的态势,就能分散我军......” “唐匹敌是担心我军有诈,借此迫使我军分兵,此举有些高明。” 宇文静想了想,点头道:“不管宁军是真的渡江还是还假的,我们都不得不分兵防备,五万宁军渡江,必然会吸引我军半数以上兵力,再抽调一军两军去假意投靠,城中所余下的兵力就严重不足。” 他看向宇文尚云道:“这个唐匹敌,出手确实不同凡响,怪不得武亲王对他如此重视。” 宇文尚云道:“可是如今的想法,已不是宇文典带军去投,而是引唐匹敌进城。” 宇文静再次思考起来,片刻后他说道:“如此一来,若我军在城中设伏,所能用的兵力就只有五万左右。” 宇文尚云道:“唐匹敌所率兵力不会超过四万,且他领军入城,兵力不会超过半数,一开始他不会赌上全部,也就是两万人......” “而且,他绝不会是在这两万人都进城之后,他才最后一个进城,所以被困城中的宁军兵力,必不会多,不是五万人打四万人,而是五万人围困几千人,最多万余人。” 他看向宇文静:“我给你半数兵力,你率军出南门,沿江戒备,逼迫澹台压境的宁军回撤,他必不敢强渡。” 宇文静道:“遵命。” 宇文尚云道:“唐匹敌此举,并不是为了让澹台压境真的渡江,目的就是分散我军兵力,一旦他的斥候看到你率军出城,唐匹敌亲自率军攻城之事,几乎可以确定。” “既然他想冒险,我就给他冒险的机会,就随了他的心愿,让他看到我们分兵。” 宇文尚云道:“你无需猛攻,只摆好阵势,保存兵力,若城中激战有变,你还能分兵支援。” 宇文静再次抱拳:“是!” 半日后,宇文典军中。 宇文典对余九龄说道:“非我不信任余将军,也非我不信任唐大将军,若我打开城门,如何保我安全,如何保我全军安全?”余九龄道:“我既然代表宁王前来,当然会给你保证,这样,我自会留在你军中,若有变,你直接杀了我即可。” 宇文典想了想,点头:“那就得罪余将军了。” 余九龄指向他带来的亲兵,一共数十人。 “我所有亲信随从,皆我兄弟,是我诊视在乎之人,以前曾经对他们说过生死与共,但今日之事,还请宇文将军也有个通融,留我一人在此,其他人都送出城外,让他们将我与将军约定好之事,禀告宁王......” 宇文典心里一震,心说李叱果然已经到了城北。 那这一战,非但可能杀了唐匹敌,还可能连李叱也一锅端了。 他假装没有听出来,笑了笑道:“余将军重情重义,我敬佩余将军为人,我会将余将军部下都安全送回宁军大营。” 余九龄道:“我留在你这就是,不过......还有个不情之请,和此战无关......” 宇文典道:“不知余将军是有什么事为难?”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久随军中,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女人......” “哈哈哈哈!” 宇文典大笑道:“我还当是多大的事,这些许小事好办的很,余将军只管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派人给你送来。” 余九龄顿时欣喜起来,大笑道:“多谢宇文将军,等宁王和大将军入城之后,我自会在宁王和大将军面前为你说话。” 宇文典心说这个匹夫,这般情形,昨夜里还能安然入睡,鼾声如雷,今天居然还想要女人...... 宁王李叱和大将军唐匹敌派来这样一个人,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他心里觉得好笑,又不好表现出来,可对余九龄,哪里还有什么忌惮。 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有所忌惮。 没多久,宇文典的人就找来数名女子,送到了余九龄的住处。 只见那余九龄,丝毫也不掩饰急色之情,迎接出门,上上下下打量那几个女子的姿色,满脸荡笑。 漾漾荡荡。 宇文典在暗中看着,见余九龄这般模样,心里愈加轻视。 没多久,就听到那屋子里有调笑之声,宇文典摇头叹息,心说这样的人在宁王手下居然还能得以重用。 又不多时,宇文典已经到了宇文尚云军中,将此事详细说了一遍。 “我知那余九龄。” 宇文尚云听闻后,点了点头:“我在冀州时候就知道,此人在宁王李叱手下,就是靠的溜须拍马,宁军中不乏英才,但此人确实酒囊饭袋。” 他看向宇文典道:“我曾听闻,只是因为在李叱还落魄时候,便与此人认识,所以对他照顾,这人荒唐至极,好色贪财......” 他笑了笑道:“如此最好,让他且在温柔乡里享受,我们也好布置埋伏。” 宇文典道:“已经约好,三天后夜里又是我当值守城,子时一到,我就打开城门放唐匹敌率军进城,那李叱也在军中,必迫不及待一同进来。” 宇文尚云道:“宁军进城之后不放火,我们也要在城中点起来一些火光,让江南宁军看到。” 宇文典立刻反应过来:“如此一来,江南岸的宁军必会以为城中激战,澹台压境就会推测宇文静的队伍无心死守岸边,会抽调兵力回援安阳城内,他就会率军强渡南平江。”宇文尚云道:“若真如此,城内的宁军我们杀了,江南岸的宁军我们也要灭。” 宇文典领命回去,下令派人悄悄把宁军数十人送出城外,向宁王李叱和大将军唐匹敌告知约定好的事。 宁军大营。 李叱听那些亲兵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让他们回去休息。 他看向唐匹敌道:“宇文尚云急于决战,又不敢出城决战,所以他会将所有赌注都押在城内,你......” 唐匹敌淡淡道:“我去城中把他赌注都收了就是。” 李叱笑着摇头:“从不见你有何担忧。” 唐匹敌道:“此战,已与澹台做好约定,哪里需要担心什么,况且这几日我的准备你也看到了,虽然会有些损失,然而这损失并不值得太在意......” 他看向李叱道:“钱能解决的事,就不用发愁。” 李叱叹道:“那是你不发愁。”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你说过了,搞钱的事,全都交给你就是。” 李叱道:“败家孩子!” 唐匹敌:“噫!” 江南岸,澹台压境军中。 听信使将李叱的口信传达后,澹台压境点头道:“前两日已经得大将军的军令,做好准备,回去之后你告知宁王殿下,我军中已经准备得当,不会有失。” 信使俯身一拜:“那卑职就赶回江北复命。” 如今安阳城以南,宇文静的大军沿江防御,信使要想渡江,就得绕路出去,装扮成渔民模样,悄悄过江。 只要避开楚军的巡江游骑,倒也还好。 信使身上没有任何书信,传达的皆为口信。 澹台压境把信使送出门,然后大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再多派人沿江搜集船只,无论大小,尽数寻来。” 手下人应了一声,立刻分派人马去办。 澹台压境道:“召各军将领,来我大帐议事。” 不多时,各军将领就都赶到了澹台军帐中。 澹台压境把事情说了一遍,起身,在大帐中边走边说道:“此战,若能拿下安阳,破楚军十万,豫州便唾手可得。” 他看向众人:“所以三天后渡江之战,诸位还需尽心。” 他抱拳道:“大将军那边只有三万多兵力,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我本部兵马会在在三天后夜里先行渡江,诸位......后续之事,全靠你们,你们也只有这三天时间。” 三天后。 入夜之前。 唐匹敌站在高坡上远望安阳城方向,罗境站在他身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此战,依然我为先锋。” 唐匹敌看向罗境,摇头道:“你留在后军,打起来之后,你再率军驰援。” 罗境撇嘴道:“要么你罢免我的先锋将军,要么你就让我一起去。” 他对唐匹敌说道:“有宁王率领后军人马,我留在后军无用,还是在阵前杀敌来的爽快。” 唐匹敌笑着说道:“果然是罗疯子。” 罗境道:“我是罗疯子,你又是什么。” 唐匹敌道:“我是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他看着安阳城的方向,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是......博弈王啊。” 第六百六十章 开战! 临近子时。 宇文典一直都在看着漏刻,每一息对他来说似乎都有些煎熬,这种等待着实难受。 而余九龄却好像很放松,坐在军帐中,一左一右还搂着两个女子。 左边的给他端着酒,右边的给他往嘴里放水果。 靠近江边物产丰富,这边的水果味道也都很甜美。 余九龄觉得这里真是美好,什么都甜美。 让人看着,都以为因他在安阳城里的这几天日子过的极舒服,舒服到有些不想回宁军大营的意思。 宇文典侧头看了看他,在心里骂了几句。 这余九龄在这个时候还在与那两个女子调笑,如此作风,如何能担当重任。 这要是他的手下,早就一刀砍了。 现在他也想砍了余九龄,只是强忍着,还不到时候而已。 “你且放心就是了。” 余九龄笑着对宇文典说道:“此时,大将军的兵马,应该已经在城外候着,只要你点起火光打开城门,大军立刻进城。” 他看向宇文典道:“你不知我大将军有多威武,战场上从无败绩,手下亦无一合之将,你可知那罗境,号称北境第一战将,但罗境亦不是大将军对手。” 宇文典心说放你牛爷爷的八卦屁,吹你牛奶奶的罗圈皮。 罗境的武艺谁人不知? 武亲王都曾亲口承认,虽然武亲王看不起罗境领兵作战的能力,但对罗境练兵和其武艺赞不绝口。 武亲王还曾说过,罗境的枪法,在中原天下都可排在第一位了。 虽然这样说,是为了让宇文尚云领兵北上的时候足够重视自己的敌人。 可能得武亲王如此盛赞,就足以说明罗境的本事。 若没本事的,武亲王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夸的出口。 宇文典虽然在心里又把余九龄骂了好几句,但表面上却点了点头道:“我知唐大将军的武艺,只是心中忐忑......” “将军,时间到了。” 有人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宇文典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点火,待唐大将军到了城下,就立刻打开城门!” 随着他一声令下,手下的将军们立刻转身离开大帐。 城中。 大街两侧的每一座房子屋顶上,都趴着楚军弓箭手。 在每一条巷子里,都是已经队列密集的楚军士兵。 若是能在空中俯瞰的话,就能看到就连每一户百姓家的院子里,都密密麻麻皆为兵甲。 只要宁军入城,放过先头队伍,看到唐匹敌进入大街之后,楚军就会蜂拥而上,拼尽全力将城门封堵,将唐匹敌截留在城中击杀。 一座木楼高处,宇文尚云也很紧张,他领兵以来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面对江南大寇李兄虎,有百万大军,他也没有紧张过。 可是这次面对的是唐匹敌,是李叱,是那种可以把计划算计到人心深处的变态,是那种谁有一丝一毫轻视都会输的体无完肤的对手。 在遇到李叱和唐匹敌之前,宇文尚云自觉世上之人,没有人比他更精于战局谋略。 可是现在,这种自信已经没有了。 “再次传令下去,所有士兵不准发出一点儿声音,也不准轻举妄动,不见我这里有号令出,谁也不许离开自己位置。” “是!” 宇文英雄应了一声,急匆匆下了木楼,分派人手去各军传令。 “南平江那边局势如何?” 宇文尚云问了一句。 他手下将军宋德经俯身道:“一直都在看着,宁军今夜似乎倒是安静,还未见有所举动。” 宇文尚云道:“他们绝不可能没有举动,只是在等机会,江南岸怕是已经兵甲如林,只等城中火起。” 他看向宋德经道:“你不用去管其他的事,只派人盯住南线,负责联络宇文静。” “是。” 宋德经立刻应了一声。 “大将军!” 亲兵指向北门方向:“宇文典将军已经点起火光,宁军应该快要进城了。” 宇文尚云嗯了一声,双手握紧了面前的栏杆,两只手发力,握着栏杆的时候有些滑,才察觉他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这一战打赢了,他就可能坐拥冀州豫州两州之地,成为这争雄天下的霸主之一。 若是败了...... “城门开了!” 负责观察的士兵在他身边低且急促的提醒了一声。 宇文尚云立刻举起千里眼往北门处观看,宇文典的队伍已经将城门拉开。 城门楼上,宇文典同样是手心出汗,他扶着城墙往下看,城下是密密麻麻的马队。 可是城门开了,成为的宁军骑兵队伍却没有急着进城。 “这......” 宇文典看向余九龄道:“大将军为何还不进城?” 余九龄道:“唔!看我这记性,大将军与我约定,我要到城门口迎接,若不见我,大将军不会入城。” 宇文典立刻喊道:“你这人,怎么不早说!” 余九龄道:“日日享乐,忘了。” 宇文典恨不得一刀把余九龄的脑袋剁下来,但也庆幸自己刚才压着冲动,没有提前砍了余九龄。 余九龄道:“我这就下城去迎接大将军。” 宇文典道:“你不用下城,在这里呼喊。” 余九龄道:“喊?你真是幼稚,大将军不见我面是不会进城的。” 宇文典咬了咬牙:“我跟你下去。” 余九龄道:“你随意。” 他在这城墙上,居然还带着那两个青楼女子,抬起手在两个女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啪啪两声还挺响亮。 “你们等大爷归来。” 余九龄哈哈大笑,迈步下城。 到了城门口,宇文典却不敢跟着他出城门,外边黑暗之中,那些带着面具的宁军骑兵沉默的令人害怕。 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余九龄走到城门口喊道:“大将军,我是余九龄,城门已开,城内安全,可立刻夺取安阳!” 他喊了之后回头朝着宇文典喊道:“让开,大军要入城了。” 宇文典连忙带着他的人把过道让开,再看时,余九龄不见了。 变没了。 余九龄一口气冲出城外,两只脚跑的犹如风火轮一样。 就在宇文典这一惊愕之际,那支沉默着的宁军骑兵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冲进城去!” 然后听到了马鞭响动。 那还不是寻常的马鞭,听声音那么响亮,就猜到是很长的甩鞭。 啪的一声脆响,马群开始往城门里边冲。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马队里就冒出来火光,好像马尾巴被人点燃了。 一下子,马队开始疯狂的往城中冲入,犹如洪水灌进城里似的。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座木楼高处。 高峰来和崔阔元两个人站在那,看到马队冲进城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高峰来对崔阔元点了点头,崔阔元随即喊道:“发信号,传令各家的人都动起来!” 一时之间,城内四处火起。 宁军骑兵冲进城内,埋伏着的楚军全都紧张起来。 这马队进城,浩浩荡荡,冲锋进来的人依然保持着沉默,居然没有人喊。 “不对劲!” 站在高处的宇文尚云立刻就反应过来。 “传令弓箭手,射杀骑兵!” 随着他一声令下,埋伏在房顶上的弓箭手全都站了起来。 他们纷纷拉弓搭箭,朝着那些宁军骑兵开始放箭,奇怪的是,无数宁军士兵中箭,但竟然无一人落马。 只有战马嘶鸣,不闻有人呼喊。 按理说,中箭的人疼痛难忍,怎么会不喊叫? 而且中箭的人又怎么可能还如此牢牢的坐在马背上,没有一个掉下来的?! “这是什么味道!” 房顶上,有人闻到了些刺鼻味道。 “火油?!” “那些宁军士兵身上流的不是血,是火油!” “妖怪!” “什么妖怪,都是假人!” 这时楚军士兵才发现,冲进城内的骑兵,都是稻草人,在其中藏了火油,楚军射中稻草人,火油开始往外流淌。 “箭!” 城墙上有人高呼了一声。 嗓子都劈了,沙哑中透着一股恐惧。 城外。 唐匹敌抽刀往前一指。 宁军箭阵,所有弓箭手将羽箭点燃,然后抛射入城。 漫天火雨,顷刻间就落了下来。 而在城中各处,那些被余九龄说动的家族,都分派了家中人手在城里放火。 站在高处的崔阔元发号施令,按照约定好的,第一把火先把安阳府衙门给点了。 然后他们趁着楚军大营里几乎空无一人,又把楚军大营给点了。 他们四处大声呼喊,说是宁军已经入城,攻破了府衙,攻破了楚军大营。 城中,数千匹战马被烧的四处乱窜,对于普通人来说,如看到这样的场面,必然觉得此举格外残忍。 那些战马无辜,战马的身上,本就被油都涂抹过,见火就着,而且马鞍下边,都压了一层油布。 几千匹火马在城中到处冲撞,藏在巷子里的楚军被冲击,队形很快就乱了。 到处都在着火,没多久,城中的起火的地方就密集的好像满天繁星。 火海如星河。 站在高处看,城中这场面令人恐惧。 高峰来对崔阔元道:“如此一来,城中百姓得知后,怕是要骂死你了。” 崔阔元道:“要有取舍,若一直陪着楚军坚守,先饿死的是城中百姓而非楚军,百姓们想不到的,我又何必费口舌解释,恨就恨吧。” 高峰来点了点头道:“你其实早就又投宁王之意了,对吧。” 崔阔元道:“我虽然与冀州崔家是本家,应该记恨李叱他们才对,可是我早有听闻,冀州那般被战乱摧残之地,如今都已重新富庶起来......这李叱,当为明主。” 高峰来嗯了一声后说道:“你是我得意门生,我曾问你多次为何不愿出仕,你说不想浪费自己的本事,不愿与他人同流......” 他拍了拍崔阔元的肩膀:“希望这一次,你选的对了。” 与此同时,南平江。 宇文静回头看,城中火光冲天,就知道打了起来,他心中自然无比的急切,这种心慌意乱,有些控制不住。 可是他奉命在此阻挡宁军,他又不敢擅自离开,更不敢胡乱分兵。 就在这时候,前边的人喊道:“敌袭!敌袭!宁军渡江了!” 宇文静连忙举起千里眼看向南平江上,江面上,一艘一艘船只划了过来,密密麻麻。 第六百六十一章 血战 南平江北岸。 楚军明显紧张起来,江面上密密麻麻出现的大小船只,犹如踩着江面过来的无数妖魔鬼怪。 “弓箭手!” 宇文静一声高呼。 楚军江边箭阵随着号令之声,整齐的把羽箭送了出去,密如飞蝗。 在楚军箭阵之前,则是一排弩车。 大楚虽然已经糜烂,可楚军之装备依然不可小觑,即便到了今日,大楚造的弓箭弩车,依然是战阵上的最强杀器。 楚国力雄厚的时候,在兵部武库之中存放的各种兵器甲械,可以装备至少一百五十万人,且是随时。 各地战事吃紧,而在宇文尚云奉旨组建新军,前去兵部报备的时候。 大楚兵部的人一直都在说,国库空虚,兵部也没钱,没办法出资帮他组建新军。 宇文尚云随兵部的人到武库的时候才发现,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弓箭。 很多都已经因为保养不善而坏掉,箭簇掉落,枪杆干裂。 而那一架一架大楚精工打造的弩车,也一样被堆积在那,落满了灰尘。 这边兵部的人还在发着牢骚,说户部已经很久没有拨款了。 另外一边则是这满库无人管理的府兵装备,如何能让人心里不难过? 岸边楚军箭阵,弩车激发出去的巨大弩箭,带着横扫一切的威势。 可是在这样的月色之中,江面上又有一层薄雾,弩车能不能命中也只看运气。 抵御宁军渡江的最大依仗,还是弓箭弩箭。 可是令人震撼的是,这边羽箭密集到在半空之中碰撞,而宁军那边向北岸靠近的船只居然没有减速。 宇文静举着千里眼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等到那些船只到了再近一些的时候,宇文静才看出来,不管羽箭射在船上多少,中箭的那些宁军士兵居然都不倒下。 被重弩击中的宁军士兵,拦腰穿透都不倒! “是假人!” 宇文静立刻喊了一声。 可是就算知道是假人又如何? 他们不敢不放箭,不敢让宁军船只靠岸。 所以弓箭手还在不停的把箭送出去,犹如泼洒的水一样。 宁军的船上,船头堆的都是穿着宁军战服的稻草人,每艘船都是。 羽箭射在稻草人身上,很快就几乎扎满。 每艘船上的宁军数量其实都不多,只是够撑船过来。 船头,船尾,船体两侧,全都是稻草人。 到江南岸的时候澹台压境就下令,每个士兵最少要做出来一个稻草人。 箭留在船上越来越多,船身也就越来越重。 在一艘比较大的战船上,这也是为数不多的战船之一,澹台压境站在盾兵后边看着,越看越是欣喜。 “我王真神人也!” 澹台压境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他心说宁王这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啊,这草人借箭的办法都想的出来。 他又哪里知道,这办法是李先生给李叱的兵书中记载。 如今澹台压境的宁军之中虽然不缺羽箭,可是谁还嫌多了。 宁王说人家是没有去借,咱们这是越多越好。 楚军这边不敢放宁军靠近,船只一时还在江面上,他们的箭就一时不停。 “吹角,下令船只调转方向!” 随着号角声响起,江面上的战船开始缓缓转动。 这边插满了换另一边,这每一艘船啊,都是满身大箭。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宇文静手下一人急切的说道:“宁军船只在距离岸边几十丈外停了下来,我们的箭都被他们收了。” 宇文静沉思片刻,觉得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于是喊了一声:“传令下去,弓箭手停止放箭,若宁军船只不靠近,就不要再发箭了。”军令很快就传达了下去,楚军这边的弓箭手逐渐停了下来。 而在宁军的船上,澹台压境都笑出声了。 “啊......” 澹台压境一声感慨:“跟着宁王打仗,是如此快活的一件事。” “报!” 有人喊道:“前面船只传来消息,楚军已经不再放箭!” 澹台压境道:“不再放箭就往前压,不要压的太狠,逼迫楚军继续放箭。” 于是宁军大小船只再次往前移动,楚军这边一看宁军还真敢再往前,于是弓箭手再次发箭。 “吹角收军!” 澹台压境见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卸货了。 收兵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宁军船只一艘一艘的回转过来,逐渐消失在江面的薄雾中。 “宁军退了!” 楚军这边立刻传来一片欢呼声。 澹台压境站在大船上,离着很远,都听到了楚军的欢呼。 他笑了笑道:“也不知道他们欢呼个什么,好像已经打赢了一样。” 楚军这边。 从城中赶来的宋德经急匆匆到了宇文静面前:“大将军让我来问,这边战事如何?” 宇文静把宁军的进攻简略说了一遍,这一下,又多了一个头疼的人。 宋德经心说这宁军打仗,怎么还能如此不要脸的。 打仗归打仗,你骗我们的箭这就过分了。 宇文静又问宋德经城中现在情况怎么样,宋德经却是一脸的担忧。 宋德经摇头道:“不好打,所以大将军派我来问问,是否可以分兵回去支援。” 宇文静道:“这边的宁军不像是真的要强行渡江,只是为了牵扯我们兵力,我分给你一支队伍,你带回去驰援大将军。” 宋德经连忙应了一声,跟着宇文静去分兵。 澹台压境这边估算了一下时间,下令道:“让第二批船上去!” 号角声再次呜呜的响了起来,第二批宁军船队开始往北岸这边压。 宋德经和宇文静还没有来得及分兵呢,就听到宁军再次渡江过来的消息。 于是两人又赶回江边前线,却见宁军与刚才如出一辙,船只在距离岸边几十丈外停下。 楚军弓箭手只要不再放箭,他们就往前动一动。 宁军这般打法,既难缠又很贱。 “你无需管江边的事,立刻带兵回去支援大将军。” 宇文静对宋德经说完,又吩咐手下人,调出两军兵力。 他留下三万人看守,两万人交给宋德经回去从后路包抄唐匹敌所率领的宁军。 黑暗中,在楚军阵地的不远处,草丛里,几名宁军斥候看到了楚军分兵。 “速速回报,告诉将军楚军分兵回安阳城了!” 队正吩咐一声,两名斥候立刻起身,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在沟里把藏着的战马牵出来,上马飞驰而去。 不多时,距离楚军江边大营大概三十里外。 斥候飞骑回来,到了两个将军面前抱拳道:“两位将军,楚军已经分兵回援安阳城!”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笑起来。 “大将军神机妙算!” 程无节道:“我带一军去冲击楚军江边阵列,你带一军去断了楚军的退路。” 高真大笑道:“你比我大,还是我带兵去攻打敌军阵地,你去断他退路吧。” 说完后不等程无节说话,高真往前催马:“跟我杀过去!” 程无节心说我比你大,我比你大我还有错了? 你小,你小你还有理了? 宁军根本就没有都在江南岸。 楚军宇文英雄带兵探查的时候得知,宇文尚云假装落水之后,宁军在此地曾搜寻了两三日。 其实那是澹台压境按照唐匹敌的军令,趁机在此地分兵。他带着过江的队伍是不到三万人,另外两军都留在了江北。 一军高真带着,一军程无节带着,两军在南平江边向北移动,行军数十里后找地方潜藏起来。 宇文英雄带着人搜查宁军踪迹,只是一路往东搜寻,并没有往北找。 哪里知道,这两军宁军已经在这埋伏多日。 黑暗中,随着程无节一声暴喝,他所带的一支宁军也朝着楚军发起猛攻。 正在江边防御的宇文静,怎么可能会想到在江北其实还有宁军的队伍在。 楚军阵列,猝不及防。 两支宁军,一左一右从侧翼杀进楚军队伍中。 一支杀向江边,一支杀想楚军队尾,前后夹击。 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宁军杀来,楚军的防御阵列又都是针对江南岸,顿时就崩了。 程无节和高真那两个家伙,杀的兴起,哪里还去管之前商量好的各自往什么方向冲杀。 趁着楚军被突袭之下大乱,两个人一鼓作气来回的杀。 像是两把尖刀在楚军队伍里来回切割,杀透了一阵之后不过瘾,就调头回来再杀一阵。 只不到一个时辰,宇文静率领的楚军大败。 这边一看楚军江边防御已经崩乱,澹台压境立刻下令渡江。 两万多宁军从南岸过来,又是一群猛虎杀入。 一座高坡上,宇文静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队伍越来越少,最终被困在这的,只剩下数百人。 四周都是宁军,将这座高坡团团围住。 高真见剩下的这些楚军还在坚持,不免有些敬意,于是吩咐人大喊只要投降就可不死。 围着高坡一圈,宁军士兵整齐高呼。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宇文静站在最高处,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一甩手,血珠飞了出去。 “楚军,不降!” 数百人也血气上涌,跟着一起高呼:“楚军,不降!” 宇文静分开人群,大步走到了他的队伍前边。 他身上战甲已经被血泡透,也不知道是宁军的血还是他身边楚军士兵的血。 他拎着横刀走到阵前,看向高真大声喊道:“两军厮杀,各为其主!” 他停顿了一下后喊道:“我敬重宁军善战,望你们也敬重我等同为军人,宇文将军麾下的军人,死战不降!” 他抱拳:“请宁军兄弟们成全!” 高真大步向前:“成全了你们,攻!” “呼!” 宁军应了一声,朝着高坡上冲杀。 高真到了高坡下边,伸手拿过来一面盾,另一手持刀率先向前,一边冲一边喊道:“不许放箭!送楚军兄弟们一程!” “将军传令,不许放箭!” 游骑在四周飞骑呼喊。 “送楚军兄弟们一程,杀!” 高坡上,宇文静握紧横刀,回头看向这几百楚军,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高坡下边杀上来的宁军。 “大楚府兵,冲锋!” “杀!” 数百楚军士兵跟着他,居高临下的冲了下来。 一片云飞过,遮住了明月。 等到云过之后,月光重新洒满大地。 高坡上,都是尸体。 高真站在宇文静的尸体前,蹲下来,给宇文静整理了一下铁盔。 他直起身子,抬手在胸甲上敲了敲。 四周的宁军士兵,全都抬起手敲响胸甲。 砰!砰砰! 这是对他们的对手,最大的尊重。 “杀向安阳城!” 高真转身上马:“宁军战兵,冲锋!” “呼!” “呼!” “呼!” 第六百六十二章 天亮 安阳城中。 宇文尚云站在木楼高处调度全军,可是这仗,越打越觉得有些奇怪的无力。 他领兵这几年来,从没有过的无力。 所有本该完全占据上风的部署,在打起来之后就全都失去了作用。 那些埋伏在大街两侧的人马,还没有见到真正的宁军,就被数千匹火马冲撞。 这样一来,就从伏击战变成了明面上的厮杀。 唐匹敌先以火马阵冲散了楚军伏兵,然后才率领宁军攻入城内。 此时此刻,态势就在突然之间变了。 原本楚军的计划是把唐匹敌引进来,然后切断后续宁军,封堵城门,将入城的宁军困死。 然而现在变成了唐匹敌的宁军在死守城门,楚军不得不发力往前猛攻。 一旦让宁军守住城门,虽然宇文尚云不觉得江南的澹台压境所部能过来,可身为大将军不能不多做考虑。 好在是宁军的兵力确实不如楚军。 然而,宁军三万余兵力硬生生堵住北门,而且不向城内猛攻,只是死守。 利用宇文静之前答应了让开城门的机会,顺着城门两侧坡道登上城墙,并且牢牢守住这一段。 “不计代价!” 宇文尚云大声喊道:“务必此战歼灭宁军,传令各军各尽其力!” 在他军中,最好战之人便是他堂兄宇文英雄。 此时宇文英雄带着队伍正在猛攻北门,眼见着队伍几次上去几次被押回来,宇文英雄的眼睛都红了。 “都他妈的是废物吗!” 宇文英雄大声喊道:“给我把所有弩车都运上来,对着城门射!” 弩车从后边运过来,可是队伍淤积在各条街道上,哪有那么容易。 原本是要打伏击的,现在改为进攻,街道上拥堵的都是楚军士兵。 城外。 李叱看着头顶城墙上,那里有旗手在传递信号。 这是李叱根据李先生书中提及的事,又自创出来的旗语。 除了宁军之外,其他人自然谁也看不懂。 “楚军在我军阵前二十丈。” 李叱回身喊道:“弓箭手!” 在他身后,组成密密麻麻方阵的都是弓箭手。 “抛射!” 随着李叱一声令下,弓箭手将羽箭整齐的送了出去。 那些羽箭飞上天空,抛物线越过了城墙,落在楚军队伍中。 城墙上的旗手立刻再次挥动旗子。 李叱回头喊道:“比刚才稍稍再高一些,放箭!” 第二轮羽箭又一次飞上天空,黑色暴雨一样飞进安阳城里。 冲向宁军的楚军队伍,瞬间就被这黑色暴雨覆盖。 “报!” 后边的斥候回来,飞骑到李叱身边,下马后抱拳道:“殿下,楚军在城南的队伍果然分兵过来,已经快到城北。” 李叱点了点头,回头喊道:“后军队伍,准备御敌。” 宁军在城外的队伍,后军立刻调转方向。 只三刻左右,便听到了楚军的喊杀声,队伍还没有到,喊杀声已经飘进耳朵里。 楚军将领宋德经不断的催马向前,长刀往前一指:“杀过去,把宁军困死在这!” 他从宇文家手里分来的两万楚军,在月色下,好像洪水一样朝着宁军扑过来。 “抛射!” 一轮。 “平射!” 两轮。 “攒射!” 三轮! 只三轮羽箭之后,楚军的骑兵就已经快到近前了。 “变阵!” 随着将军们的号令声,弓箭手开始迅速后撤,在他们身后,一列一列的枪兵开始往前压。 这些士兵手里的长枪,每一杆的长度都有一丈左右。 长枪兵组成严密的防御阵列,这是对付轻骑兵冲阵的不二利器。 如密林一般的枪阵成型,所有长枪都斜指向外。 宋德经当然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所以发了狠,只顾带着骑兵发力向前。 其实说起来,这一战,才是代表着冀州军最高战力的李叱宁军,和代表着大楚府兵战力的宇文尚云所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交锋。 要说对彼此的了解,宁军对楚军的了解看起来应该更少一些。 毕竟宇文尚云曾经在冀州住过几个月的时间,对于宁军的训练颇为熟悉。 但实际上,宁军对于楚军作战的方式,了如指掌。 大楚立国至今数百年,楚军训练的方式一直沿用。 而最初的时候,李叱训练宁军战阵,用的就是大楚府兵的训练方式。 后来唐匹敌改进楚军府兵训练,让宁军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战术。 宋德经看到三轮箭雨,以为要冲撞的是宁军箭阵。 等轻骑兵快要到近前的时候才发现,那是枪阵。 噗噗噗噗...... 声音不绝于耳。 骑兵冲过来,瞬间就被四五杆长枪戳死。 马蹄踏在前边的宁军士兵身上,也将宁军士兵撞翻。 双方队伍刚一接触的瞬间,宁军枪阵最前边两三排,被撞的七零八落。 然而损失只在此时,前边几排给撞开后,楚军的骑兵队伍就被挡了下来。 没有了速度,又在马背上,他们的横刀还比宁军长枪短的多。 这些马背上的骑士,就是枪兵的靶子。 那一杆一杆长枪戳过去,楚军士兵一个一个被戳落下马。 枪头戳进人肉里的那种感觉,那种视觉上的冲击,普通人看到了一定会吓得瑟瑟发抖。 有新兵在刚刚开始训练的时候,并不知道为什么枪头下边会有一簇红缨。 老兵告诉他真相的时候,这新兵仔细一想,脑海里出现了画面,于是吓得哆嗦了一下。 枪头戳进人的身体里,如果没有红缨堵着的话血液就会喷涌,枪杆上都是血,手就会变得滑腻,无法握紧。 那红缨可不仅仅是为了装饰,是为了堵血。 很多士兵还没有落马其实就死了,每个人身上都不止中了一枪。 后边的楚军队伍被挡下来,没有了速度上的优势,骑兵变的毫无还手之力。 停下来的骑兵在枪兵面前,只有悲哀。 可是宋德经发了狠,就不下令后撤,急于将宁军堵死在这。 所以大批精锐轻骑只好下马步战,然而步战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们的武器短。 这种兵线和兵线对撞在一处的厮杀,最为惨烈,血液泼洒中,很快这激战之处的土地都变泥泞起来。 “报!” 城门口,有士兵朝着唐匹敌大声喊道:“后军被楚军攻击,是否要抽调兵力回援?” 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去管李叱挡不挡得住,也根本没有分兵往后军支援的打算。 “吹角,向城内进五十步!” 唐匹敌一声令下。 号角声响起来,城墙上的旗手连忙挥舞令旗,城外的宁军弓箭手随即停止抛射。 宁军开始往前挤压,每一步,都有数不清的人倒下,地面上铺满了尸体,宁军的和楚军的交织在一起。 高楼上,宇文尚云看到宁军突然开始反击,立刻就明白过来。 “下令猛攻,宋德经已经带着队伍回来了,宁军城内扩充阵地,是为了给他们的后军腾出来地方。” 随着楚军的号角声响起,从每一条街道上都好像洪流一样涌来的楚军士兵,再次发狠。 “有战鼓声!”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宇文尚云侧耳倾听,隐隐约约的听到城外确实传来一阵阵整齐的战鼓声音。 可是这不可能,他的队伍从城南急速调过来围堵宁军,怎么可能会带着战鼓。 因为那不是战鼓。 是宁军。 在宋德经的楚军后边,宁军援兵到了。 雄壮无比的队列向前碾压前进,阔步而行的宁军士兵,在进军之中敲响胸甲。 那不是战鼓,但比战鼓声更能提振士气,更能鼓舞勇气。 这一声一声的敲击,便是天雷之威。 而这一声一声的敲击,带给了城外楚军巨大的压力。 “左翼出现宁军!” “正后方出现宁军!” “将军,右翼也有宁军!” 随着报信的人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宋德经的脸色很快就变得惨白无比。 “这不可能!” 宋德经嘶吼道:“宇文静将军已经把宁军死死挡在南平江了,哪里还有宁军!” 然而不承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砰!砰砰! 砰!砰砰!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给楚军的压力实在太大。 在黑暗中,宁军战兵出现在楚军背后的宁军队伍,没有呐喊声,只有胸甲敲击声。 却比呐喊,更加令人畏惧。 “报!” 一名骑兵飞驰而来,到了澹台压境中军前:“报澹台将军,程将军命我前来禀告将军,左翼人马,到位!” “报!高将军派我来禀告将军,右翼人马,到位!”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看向身后队伍,以长槊往前一指。 “攻!” “呼!” 三路宁军,铺天盖地,排山倒海。 东方的天空逐渐发亮,很快,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就升上了天空。 天亮的速度似乎在某个瞬间都超过了黑暗退去的速度,以至于所有的暗影,都像是来不及逃走的黑暗,只能藏在房后,墙后,树下这样的地方,瑟瑟发抖。 这光明之下的暗影,也是无所遁形的黑暗。 “大将军!” 有人跑到宇文尚云面前,嗓音干哑的说道:“大将军......宇文英雄将军败了,他......他已战死。” 宇文尚云的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双手扶着木楼的栏杆,这才勉强稳住。 “怎么会败?!” “有大批宁军从城外支援而来,在城外的宋将军好像也败了.....” 听到这句话,宇文尚云的心口里猛的疼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手突然攥紧了心脏。 难以跳动,而挣扎的跳动每一下都那么疼。 “报!” 楼下有几个骑兵跑来,在楼下喊道:“大将军,宁军已经占领整个北城,请大将军速退。” “退?” 宇文尚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能退到哪儿......” 北城。 孛儿帖腾哥跑到唐匹敌面前,拍打着自己胸甲说道:“唐匹哥哥,纳兰的勇士们请战!” 唐匹敌笑道:“攻城巷战,可不是骑兵该打的,你现在带纳兰勇士们在城外巡查,有要逃走的楚军就拦截击杀。” “是!” 孛儿帖腾哥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唐匹敌把面甲拉下来,提枪向前。 他脚踩过的地方,有一面残缺不全的楚旗。 ...... ...... 【小可爱们,记得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这是个大可爱啊。】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不低头 安阳城,地势最高的地方是亭山。 亭山其实算不上是一座山,只是一座占地很大的高坡,在安阳城里位置独特。 在这,可俯瞰整个安阳城,还可看到城外的景色。 亭山上有一座已经废弃了的寺庙,原本的名字就叫做亭山庙。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来过,这里的殿宇楼阁还在,却早已破败。 有人说,家里的房子再老旧,只要有人住着就没问题。 可哪怕是新房,只要没有人住的时间久了,房子的寿命也会迅速的缩短。 这里也曾经辉煌,现在只剩荒凉。 因为安阳富庶,大楚又包容万象,所以在很久之前,来自西域的传道之人,在安阳城建造了亭山庙。 因为有因果关系的说法,所以很多做生意的人,很多达官贵人,都心里有点发毛。 如果花点钱就能化解罪业,当然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所以这里曾经香火旺盛,后来大楚内乱,亭山庙的人便离开安阳,也不知去往何处。 如今,这安阳城里的制高点,这破败的庙宇,是楚军最后的阵地了。 北城丢了之后,宁军开始沿街巷战。 这是善战楚军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对手,因为这样的对手完全打击了楚军的自信。 楚军都自负,可这次不得不说的是,他们的对手更为善战。 在大街上向前推进的时候,宁军之间配合之默契,已经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 如果楚军被逼迫在一条死巷子里,宁军也绝对不会贸然的从巷子口往里强攻。 如果兵力足够,能用羽箭覆盖,绝不牺牲人命。 如果可以调来弩车,哪怕稍稍耽误一些,也会把弩车调过来对准巷子里放箭。 如果兵力不足,也调用不来弩车,那么宁军的战术才会展现出可怕的地方。 一排盾兵,手持步兵盾,盾兵后边是手持连弩的宁军战兵,再后边一排又是盾兵,再后边还是弩手,各有三排叠加。 巷子口狭窄,一般能有三四人并肩而过的宽度。 正常的步兵盾不似巨盾那样有一人多高,在宁军配备中,步兵盾牌一共分成三种。 一种是步兵冲锋盾,大概有三尺左右长度,不到两尺的宽度,分量也不是很重。 一种是步兵战阵防御盾,大概与人等高,厚重,寻常羽箭根本没法击破。 还有一种是更为巨大的墙盾,一面盾牌,就需要七八人才能移动。 这种墙盾,可以在平原上迅速组建成堡垒一样的防御阵地,应对敌军冲锋。 但是墙盾造价高昂,而且极不方便运输,所以在宁军中的配置也很少。 除非是大规模出动的战斗,有强大的运输能力,墙盾才会在辎重营的名单中出现。 进入巷子的宁军士兵,手里没有防御用的巨盾,用的是正常的冲锋盾。 所以他们进入巷子的时候全都猫着腰,盾牌举在前边,身后的弩手压低身子跟着。 进入之后,弩手立刻起身朝着楚军点射,迅速打空弩匣下蹲。 后边一排弩手则立刻起身,再把他们的弩匣打空,然后是第三排。 基本上三排连弩打完之后,被堵在巷子里的楚军已经没有什么反抗之力了。 楚军的战术训练很强,这是得到公认的强,然而这种战术训练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 有改进战术职权的大楚兵部,几百年都没有人想过要去改进。 或许有人想到过,但是在位的官员会觉得麻烦。 改好了,大楚府兵战力得到了提升,但这种事他们未必能等到的。 改进训练方式,要见成效最起码需要数年时间,还需要用战争来检验。 兵部的大人们,谁愿意干这种劳心费力,而且完全没有奖赏的事。 那要是改不好呢...... 万一突然出现一场大战,结果因为改了战术训练,楚军惨败,那兵部的大人们是要掉脑袋的。 无利有害,所以不干。 然而宁军这边的战术配合,是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基于大楚府兵训练的方式,不断的推敲,不断的改善,最终才有了如今模样。 高处。 宇文尚云坐在那,脸上很脏,身上更脏。 一夜的厮杀之后,楚军已经败退到了这最后的阵地。 借助地势,将宁军的攻势压下去两次,可是这两次又能代表什么呢。 只是暂时击退,又不是击败,所以宁军的下一次攻势也许很快就会上来。 在有机会退出安阳的时候,宇文尚云却觉得还有一争之力,所以放弃了出城。 现在连出城的机会都没了,除了死战之外,似乎再无其他选择。 “大将军,喝口水吧。” 一名亲兵把水壶递给宇文尚云,水壶里剩下的水大概也只有两口了。 宇文尚云把水壶接过来,晃了晃就知道还有多少,所以没喝。 他沉默了片刻后,看向这个亲兵:“你们会怪我吗?” 这句话把亲兵吓了一跳,连忙俯身道:“大将军,属下不敢。” 宇文尚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夜里厮杀,其实我们有机会从东门杀出,但我不想认输......你们都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而逃,对我来说是无法忍受的耻辱。” 他看向四周的士兵们,一个个都已经累到了极限似的,可依然没有人松开手里的兵器。 鏖战一夜,又累又困,又渴又饿,可他们依然是战士。 这是宇文尚云亲手打造出来的一支雄兵,如今似乎也要被他亲手毁掉了。 “你们都是我的亲兵,如果你们想走,就偷偷的离开,不要声张,脱掉身上的军服......” 宇文尚云看向那个亲兵:“走吧,我们败了。” 亲兵摇头:“大将军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大将军要战我们就陪着大将军一起战,我们当初都发过誓的,要誓死追随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从下边有士兵跑上来,一边跑一边喊:“大将军,宁王李叱要见大将军。” 宇文尚云脸色猛的一变,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 “在何处?!” “就在我军阵列之外,没带护卫,只身一人。” 听到这句话,宇文尚云的脸色再次变了变,他犹豫了片刻,把刀挂回腰畔,然后迈步往下走。 到了最外围的防御阵列处,宇文尚云一眼就看到了李叱一人站在那,没带兵器。 “宁王!” 宇文尚云抱拳。 李叱抱拳回礼。 “宁王是亲自来做说客的吗?!” 宇文尚云大声问了一句。 李叱回答道:“是。” 宇文尚云冷笑道:“我看不然,如今宁王占尽上风,这一战打到现在,宁王已经算是赢了,此时来做说客,大概也只是来羞辱我的吧。” “我曾到冀州,在宁王身边做事,如今想想,本以为是值得骄傲之事,我也曾说过这是平生得意事,回想一下,着实像是个白痴一样。” “宁王,不必来羞辱我了,我自己知羞,请宁王回去好好布置,这最后一战还是要认真的与我打过。” 他再次抱拳:“宁王,我对你尊敬,所以就请你不要再说什么了。” 李叱道:“你为何不降?” 宇文尚云一怔,他只想着李叱是来羞辱他的,没有想到李叱是来劝降的。 片刻后,他摇头道:“我是领军之人,我也是骄傲自负之人,宁王应该知道,我也不是只为了大楚而战。” “我心中有江山,眼前有天下,我练兵领军,是要争雄天下,宁王问我降不降,我心中骄傲告诉我说,不准降。” “我这样的人,假意投靠你的时候,身为臣下也就罢了,真说到要我为人臣......以后要听从调遣,要被指使,日日俯首揖礼,看人脸色......” “宁王,如果非要做这样的选择,非要选一个人投降,非要选一个人为主公,我在当世,只会选你。” “但!” 宇文尚云道:“我的高傲告诉我,战死可以继续高傲,我祖辈父辈,姓宇文的人弯腰习惯了,到了我这,不弯腰。” 他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宁王请回吧,这最后一战,还请不要轻视。” 李叱沉默片刻,抬起手指了指那些楚军士兵:“他们呢?” 宇文尚云道:“他们都是我的兵,自然同生共死。” “呸。” 李叱呸了一声后说道:“他们可以生,是你非要带着他们一起死,你觉得自己宁死也不低头,那是你的骄傲,却要为这骄傲带上所有人的生死,为你的骄傲加一份重量。” 宇文尚云道:“他们可以骂我,可以恨我,他们是我的兵,就是这般的命。” 李叱道:“你见不到以后这个天下会有多好了,但是我希望你手下这些人,他们中有人还能见到以后这中原繁华锦绣。” “宇文尚云,你若要求死,我给你与我一战的机会,若你赢了,我放走你手下士兵,但我不会放你走。” 他看着宇文尚云的眼睛说道:“你不是想赢我吗,这是唯一的机会。” 宇文尚云回头看了看,士兵们都在看他。 在这一刻,宇文尚云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宁王。” 宇文尚云看向李叱道:“你为何要以身冒险?” 李叱回答:“心疼这些善战之兵,若能归我,我将带着他们重整山河,你若一心求死我不劝阻,但是这些兵我确实想要。” 宇文尚云叹道:“你倒是直白。” 李叱道:“又何必遮掩?” 宇文尚云沉默了许久,再次回头看向这些士兵,他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士兵们还是会陪着他打完这最后一战。 这高坡上,将会铺满勇士的尸体。 “宁王!” 宇文尚云大声喊了一句:“你会善待他们吗!” 李叱回答:“会。” 宇文尚云忽然抽刀:“那就善待他们,带他们看看你说的,将来这中原有多繁华锦绣,你称霸中原的路,我宇文尚云......送你一程!” 他回身看向楚军将士,大声喊道:“我现在给你们最后一道军令,楚大将军宇文尚云下令......你们,你们......降了吧。” 说完之后,一刀抹过自己的脖子,血液顿时喷涌而出。 片刻后,尸体倒了下去。 他的亲兵们一拥而上,想把宇文尚云救回去,可是宇文尚云已经气绝身亡。 “大将军去了!” 之前递给宇文尚云水壶的那个亲兵站起来,猛的把长到抽出:“你等可降,遵从大将军军令,我们是大将军的亲兵,大将军何在,我们何在。” 他们都发过誓的,誓死追随。 说完之后同样一刀抹了脖子。 数百亲兵,皆抽刀在手,一个一个的自杀身亡。 “姓宇文的!” 有一名将军抽出长刀放在自己脖子上,仰天高呼一声:“我们败了,但姓宇文的不低头!大将军说,我们这一代不弯腰,我们随大将军去吧!” 一刀抹过。 那些领军将军中,姓宇文的人一个一个的抽刀在手,一个一个的自杀而死。 李叱站在那沉默了许久,抬起手行了个军礼。  第六百六十四章 我说的 亭山多了很多新坟,每一座新坟里都埋着两种东西,一种是死亡,一种是野望。 李叱和唐匹敌站在宇文尚云的坟前,两个人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匹敌看向李叱:“该回去了,在这里再多待一会儿,咱们的庆功酒怕是都喝不下去,心里不欢快。” 李叱嗯了一声:“回去......回去之后若你不欢快,我给你舞一曲?” 唐匹敌:“.......” 片刻后,唐匹敌问李叱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忽然就想到了,其实宇文尚云就是另外一个我......” 唐匹敌没觉得这是很荒唐的想法,而恰巧的是,他刚才也想到了这个。 “这在乱世之中争雄的每一个年轻人,不管出身如何,不管姓什么叫什么,都是我们。” 唐匹敌道:“只是我们还活着。” 李叱道:“武亲王杨迹句调宇文尚云北上的时候,应该想着的是用宇文尚云这个年轻人,把我们这些年轻人送进坟墓中。” 唐匹敌道:“我的坟可不在这。” 他笑了笑:“在百年后。” 李叱也笑了起来。 唐匹敌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微笑着说道:“这个世界上能杀我的只有两种可能。” 李叱问:“哪两种?” 唐匹敌看了李叱一眼:“你与时间。” 李叱笑道:“原来是只有一种......只有在我面前,你才会自觉处处不如,羞愧而死啊。” 唐匹敌:“很生硬。” 李叱道:“我不改,就硬。” 唐匹敌道:“天赋上的事,倒也不用强求。” 李叱撇嘴:“那你天赋是不硬?” 唐匹敌:“噫!” 李叱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也有破绽!” 这是一场值得庆贺的大胜,有了这一战的胜利,豫州的大门已经向宁军敞开。 回去的路上,唐匹敌坐在马车里,因为一夜征战,似乎是有些困了,闭着眼睛休息。 而李叱则双眼瞪得像铜铃,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不久之后,唐匹敌叹道:“你瞪着眼睛看着我......到底想要说什么?” 李叱道:“我忽然想到,你是不是就要与我分别一阵子了。” 唐匹敌道:“为何感受到了一丢丢怨妇般的情绪?” 李叱道:“还真是一丢丢的......” 唐匹敌笑道:“得安阳,灭楚军,南下大门已经打开,若此时我们不趁虚而入,会有人比我更想趁虚而入。” 他看向李叱道:“总不能咱们辛辛苦苦,牺牲无数,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李叱道:“我就是抒发一下情感,你不用在意。” 唐匹敌道:“抒发的很随意。” 李叱道:“怎么也得表现出一些不舍是吧,要不然显得我多不好。” 唐匹敌撇嘴:“呸。” 李叱大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此去豫州,就真的是陌生之地了。” 唐匹敌道:“等你来的时候便不陌生。” 他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豫州大小三百八十六城,遍插宁旗之后,你再看的时候就不觉陌生。” 李叱道:“那我得尽快让人多做大旗,我怕做旗子的都没有你快。” 唐匹敌道:“我觉得这句话里,不都是夸我的。” 李叱道:“怎么可能不都是夸你的,根本就没有夸你的。” 三天后。 距离安阳城大概二十几里外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里的人并不多。 因为害怕被战乱波及,很多人都选择暂时逃离以保全性命。 留在村子里的人大概只有两种,一种是无处可去的人,没地方可躲。 一种是走到这不得不停下来的人,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算不错。 在村口有一处篱笆小院,原本院子的主人已经走了,不知去向何处。 如今住在这的人都是前两日刚到村子里的人,还留在村子里的村民也不敢去问。 有上百人的护卫,看起来都凶神恶煞一样。 而这些护卫保护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 “长孙姑娘。” 有人从外边快步跑进来,到了门外俯身道:“出......出事了。” 长孙无忧连忙把屋门拉开,急切的问道:“是,是......是有大将军的消息了?” 来报信的人叫宇文昭朝,是宇文尚云麾下一员大将。 他前些日子奉命带人赶往冀州,接应出城的长孙无忧。 那时候为了能将长孙无忧护送出来,宇文尚云也是煞费苦心。 但不得不说,确实起了作用。 护卫展离只带着两三人,悄悄护送长孙无忧出城,一路上按照约定好的路线走,在走了几天后遇到了宇文昭朝。 宇文昭朝道:“大将军他......败了,宁军已经攻占安阳城,传闻大将军已经战死,姑娘,我们现在就保护你过江回京州。” 长孙无忧的脸色白的吓人,可是却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的眼睛也是红的,两只眼睛都已经看不到了白色的部分,都是红色。 “不急,劳烦你们再想办法确认一下吧,等确认了之后再说走不走。” “是......” 宇文昭朝心里的难过都快承受不住,他当然明白长孙无忧心里的难过有多重。 他抱拳道:“我尽快想办法派人进入安阳查证。” “有劳了。” 长孙无忧俯身一拜。 又两日后,宇文昭朝派去的人回来,告知长孙无忧,大将军确实已经在安阳城亭山战死。 长孙无忧听完后还是看起来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俯身行礼。 她转身回到屋子里,坐在镜子前,把自己的发式改成了妇人样式,取出这两日她自己亲手做好的白衣换上。 她起身走到门口,院子里的楚军士兵们,在看到她这衣服和发式后,全都楞了一下。 片刻后,宇文昭朝单膝跪倒:“拜见大将军夫人!” 所有人都单膝跪倒在地,抱拳:“拜见大将军夫人!” “我不会求死,不会随大将军而去,我此生余年,只会做一件事......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杀李叱为大将军报仇。” 长孙无忧俯身一拜:“你们今日称呼我为夫人,就请以后留下来帮我。” 宇文昭朝道:“夫人,我等愿意!” 长孙无忧道:“送我回京州吧,我们需要筹谋,我在京州才有力量。” 与此同时,安阳城。 李叱看向崔阔元:“此战破安阳,崔先生是有大功之人,请问崔先生,可有什么需求?” 崔阔元俯身道:“草民只有一件事要求宁王殿下。” 李叱问:“何时?” 崔阔元道:“愿为宁王效力。” 李叱立刻说道:“多谢崔先生,这也是安阳百姓之福,崔先生可有什么打算?只管说,我来安排。” 崔阔元道:“愿意听从殿下调遣。”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大将军不日就要南下,安阳城就是大将军的后援之地,崔先生就留在安阳如何?” 崔阔元道:“殿下信任,我定不负殿下所托。” 李叱嗯了一声,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宣布,崔先生自今日起,便为安阳府治。” 众人纷纷俯身。 虽然也有人觉得直接启用这样一个新人不妥当,但宁王已经做了决定,也不好当面直接提出来。 这崔阔元刚刚投靠,就把安阳城这样重要的地方交给他,难免有些担忧。 “徐绩。” 李叱看向才十几岁的少年徐绩。 徐绩连忙上前,俯身一拜:“臣下在。” 李叱道:“崔先生为府治,我若留你在安阳辅佐崔先生,你可有信心?” 徐绩一怔,其他人也都一怔。 如果说,李叱用崔阔元为府治管理安阳,是出于尽快让安阳稳定之考虑,那么就可以理解。 毕竟崔阔元是安阳人,在城中颇有影响,百姓们也容易接受一个本地人为父母官。 可徐绩呢? 徐绩才十四五岁,难道宁王居然也要委以重任了吗? “殿下。” 叶策冷连忙上前一步,俯身道:“殿下三思,徐绩尚且年幼无知,不能委以重任。” 徐绩看了他姐夫一眼,倒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人的能力如果因为年纪而被轻视,那本就是偏见之举,你们知我年纪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没敢随便回话。 李叱又问:“你们知大将军年纪吗?” 唐匹敌微微笑了笑。 李叱道:“如果因为年少就不行,那我这个宁王第一个不行,大将军唐匹敌第二个不行。” 他转身看向徐绩问道:“你自己觉得行不行?” 徐绩俯身:“臣下觉得,行。” 李叱哈哈大笑,片刻后对徐绩说道:“那就行,崔先生为安阳府治,为安阳主官,你为安阳府丞,两位齐心协力,治理地方,以民治为先,保证大将军后路无忧。” 他看向崔阔元道:“崔先生,这安阳城治下之地,非军机大事,可有专断之权。” 崔阔元眼睛骤然睁大,撩袍跪倒在地:“臣下崔阔元,叩谢我王知遇之恩,叩谢我王信任之恩。” 李叱伸手把崔阔元扶起来,拉着他到徐绩面前说道:“徐绩还不足十五岁,但他有足够的能力,也有足够的智慧,我把安阳交给你们两个了。” 崔阔元与徐绩同时俯身再拜。 这一日,李叱宣布了安阳城的官员任命。 也宣布了宁军要进军豫州的决定。 唐匹敌为兵马统帅,所有事都可决断,不必派人再往冀州请示。 不仅仅是兵马军务,只要是唐匹敌在的地方,任何事他都有权做主。 南下大军,先锋将军为罗境,高真调回罗境手下,为先锋副将。 程无节等人,也都调归唐匹敌手下听令。 李叱宣布完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我不在的地方,大将军的话便是决定,不容置疑。” “我在的地方,军务事,我也要听大将军的,这是我和大将军早就已经约定好的事,现在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 他加重了语气:“不管以后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在这一天,众人再次把李叱的这句话深深刻入心中。 李叱帮唐匹敌在宁军中树立起来的地位,独一无二,他就是要让每个人都知道唐匹敌的独一无二。 唐匹丢,绝配。 而唐匹敌却没有丝毫推辞,一脸淡然的站在那。 等到都已经宣布完之后,李叱和唐匹敌登上安阳城,眺望南平江。 李叱侧头看了看唐匹敌:“就没有什么要夸夸我的话?” 唐匹敌道:“宁王做的都对,都是你应该做的。” 李叱:“......” 唐匹敌笑了笑,抬起手指向江南岸:“你说,你不在的地方,都听我的,你在的地方是你的,你不在的地方也是你的。” 他的手指扫过:“都是你的,我说的。”  第六百六十五章 出去转转啊 安阳城一战后,盛夏才刚刚到来。 对于宁军来说,此时进军豫州是最好时节,豫州是中原粮仓,现在这粮仓正在丰收。 正因为如此,唐匹敌没有耽搁,大战之后几天就率领大军离开安阳。 出发前,唐匹敌在城门口对李叱说道:“这次南下,最大的障碍不是敌人,是什么你知道吗?” 李叱叹道:“是什么都好,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继续去搞钱了。” 唐匹敌哈哈大笑,他手指着南平江方向说道:“大军渡江,靠的还都是渔船,我看那安阳船坞虽小,但可造战船,虽然一年也造不出两艘,也没必要让它闲着。” 他对李叱说道:“豫州水路不多,我宁军战兵还没有多大阻碍,将来若打到京州,水路纵横,没有船不行,光靠那些小船也不行。” 李叱道:“造大船,还是要到江南的大船坞里才行,安阳船坞太小了,我先造着,以后到了江南再造。”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如果楚军在南平江上有一支舰队的话......” 李叱楞了一下。 因为楚军并没有舰队,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此时唐匹敌提起来,他才醒悟。 若楚军真有一支大规模的水师在南平江上,宁军不可能随意渡江。 “楚军几乎没有水师,尤其是在北方。” 唐匹敌道:“能造几艘就造几艘,也许用不到,用到的时候就有奇效。” 李叱点头:“听你的。” 说完之后唐匹敌率军渡过南平江,目标豫州大地。 李叱分派了一支队伍留守安阳,然后带着其他队伍返回冀州。 如今冀州是宁军根基之地,必须先稳下来,所以南下的事,李叱和唐匹敌不能同去。 手下猛将,全都给了唐匹敌,澹台压境,高真,程无节,还有武先生等人。 所以李叱回冀州城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余九龄。 马车上,余九龄坐在那,这家伙找了个口袋,装满了葡萄,把口袋挂在脖子上吃。 吃了这一路过来,葡萄几乎吃完了,口袋里都是葡萄籽。 余九龄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唔......爆汁,很美。” “九妹。” “在呢。” “夺安阳你有大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还真没想过。” 余九龄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想要的,就觉得我有用,这感觉就美滋滋。” 李叱道:“要不然回到冀州之后,我把双星楼给你买下来吧。”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这样显得我多不正经......你还是考虑一下别的吧。” 李叱问:“那考虑什么?” 余九龄道:“考虑一下建个新的,大的,就好像当初崔家的那楼子一样,咱们也从西域各国搜寻美女,还要去那个老唐说过的桑国找,再想办法让夏侯搞一些黑武大妞儿过来,想想就带劲儿......” 他说的眉飞色舞,看到李叱眯起了眼睛,余九龄随即讪讪的笑了笑。 “当我没说......” 余九龄扭过头,继续吃葡萄。 李叱道:“我听安阳城的商人们说,顺着大河南下,会经过一个叫鹿城的地方。” 余九龄问:“那地方怎么了?是战略要地吗?” 李叱道:“对你来说是。” 余九龄道:“对我来说......噫!当家的果然是当家的,就是不同凡响。” 李叱道:“我就随口一说,怎么就不同凡响了。” 余九龄道:“我以为当家的意思是,要想在冀州建造一座全中原一流的青楼,就要去各地实地看一看,尝试一下,学习各地的经验......” 李叱道:“我知道给你什么奖励了。” 余九龄眼睛一亮:“是什么?” 李叱道:“回冀州之后,我让人到沈医堂,帮你配一些补身子的药,我怕你把自己祸祸死。” 余九龄一摆手:“那不能,我虽然年少时候很单纯,比我小的都知道男女之事是什么,我却不知,但我现在绝对是此中强者,风流小郎君,急速小马驹,所以说,大器晚成指的就是我。” 李叱道:“你小时候,特别小?” 余九龄楞了一下,然后表情都变了:“噫!” 余九龄道:“当家的莫吹牛,谁小时候还不小了。” 李叱道:“我啊,我大器天成。” 余九龄沉默片刻,默默的伸出一根中指。 “不过确实有件事要交给你。” 李叱道:“老唐率军南下,如今冀州兵力空虚,青州,徐州,兖州,乃至于北境之外,无数人就会觊觎冀州。”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只管吩咐。” 李叱道:“我想让你扩大咱们的密谍队伍,刚罡和陈大为帮你,不要管出身,只要适合去做密谍的,都可以吸纳,但这样的队伍不好带,还要约束纪律......” 余九龄道:“这没问题,交给我!” 李叱道:“我以后会拨给你一大笔钱。” 余九龄眼睛都亮了:“真的要在冀州建青楼吗?”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脑壳上敲了一下:“建你个大贱人......” 他笑了笑道:“建,确实是要建,但不是在冀州,也不只是青楼。” “酒楼,青楼,赌场,茶馆,这些地方,这些身份,都可作为掩饰。” “往兖州,青州,徐州,这些地方的战略要地,分派得力人手,我会让你宁哥从廷尉军分派人手协助你。”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但可说好了,钱拨给你,建起来之后的经营不能不当回事,还是要赚钱的。” 余九龄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李叱道:“还有一件事,你千万要认真对待。” “当家的你只管说。” “分派出去的人手,所有名单都必须保存好,你保留一份,交廷尉军保留一份,要尽力保证我们的人安全,他们在外边提心吊胆,也不能回来之后连个身份都没有。” 李叱看着天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孩子放出去了,辛辛苦苦,甚至拼了命,名单没了的话,回家娘不认他,多寒心,所以名单必须保密,且必须保留。” “知道!” 余九龄应了一声,把李叱的话记在心里。 一个月后,冀州。 宁王府。 连夕雾等官员呈递上来一份条陈,仔细规划了冀州这边的民治诸事。 李叱看过之后,略作修改,就下令颁发下去。 “民心所向,才是根基所在,大家都说现在冀州是根基之地,那是因为冀州百姓们认我们。” 李叱看向诸多官员,稍稍停顿后继续说道:“如果以后能做到各地百姓都认我们,那各地都是我们的根基之地。” “前边看军事,后边看民治,军事打不好寸步难行,民治做不好风雨飘摇。” 李叱说到这,忽然冒出来个想法,这事应该也会比较好玩。 最初的时候,冀州各地州县的官员其实用的并不都妥当。 大部分都是留用以前的,或是选了当地威望较大的人,是为了保证尽快控制整个冀州。 如今冀州安稳,从各地慕名而来的贤才也不少,燕先生门下现在就已经聚集不少人。所以是时候整顿一下冀州吏治了。 大楚的旧官,表面上顺从,但根骨里还是那样。 “我过阵子可能要离开冀州城一段时间,为期四五个月,年前回来。” 李叱看向众人道:“冀州城里的事,高院长,燕先生,刘大人和连大人四位商议着处置。” 如今在冀州治内,燕青之的身份是冀州节度使,刘英媛的父亲是冀州府治,连夕雾也被委以重任。 燕青之一怔,连忙问了一句:“宁王刚刚回到冀州,又要出去?” 李叱点了点头:“老唐南下,需要大批钱财,我得去想想办法,另外......” 李叱又看了看众人后说道:“我带廷尉军出巡,不定路线,不定方向,你们也不可向下各州县告知,我就是想看看这冀州之内的吏治,到底和以往有没有区别。” 燕青之看向高院长,高院长欣赏的点了点头。 以高院长识人之明,对李叱的做法格外欣赏,也知道这是真的明君风范。 从一开始对李叱的轻视,到现在对李叱的欣赏,高院长的转变也不算慢。 “燕先生。” 李叱对燕青之说道:“你尽快拟定出来一份贤才的名单,做储才录,把这些人优缺之处都要写明,我出行之前,最好就能把这份储才录给我。” 燕青之道:“三天即可。” 李叱点头:“那就这样,民治上的事,有劳诸位了。” 李叱起身抱拳。 所有官员全都俯身一拜。 从宁王府出来,李叱回到了车马行。 似乎这里才让他更舒服些,不管是气氛还是人。 一进门,神雕就扭着那肥嘟嘟的大屁股跑了过来,围着李叱转圈。 这从狗身上学来的习惯和动作,比狗还狗。 如果你在一只小狗面前蹲下来,你伸出手,小狗也会把爪子放在你手里。 如果你在神雕面前蹲下来,你伸出手,神雕就会把大猪蹄子怼你脸上。 那意思是来,赏你舔舔。 狗子从高空落下来,却没有落在李叱身上。 高希宁手臂上套着厚实的皮套,狗子落在高希宁的胳膊上。 李叱笑了笑道:“过两天出去玩,要不要去?” 高希宁嘿嘿笑,走到李叱身边,先是肩并肩站着,然后用屁股撞了撞李叱。 “嘿,大王。” 高希宁眨了眨眼睛:“大王要带我出去玩,要不要我谄媚一下下?” 李叱:“噫!” 高希宁道:“大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会谄媚了,最近还学了个舞呢。” 李叱:“你乱学什么......” 高希宁一抬手,狗子随即飞了起来,落在不远处的架子上。 她往左边顶了顶胯,往右边在顶顶胯,又转了几个圈,还差点晕乎乎的坐地上。 她问:“怎么样?” 李叱叹道:“别人跳舞,可让君王不早朝,你这舞,可让君王不退朝......就不回来,说什么都不回来。” 高希宁道:“嘁......难道我跳的不好?” 她看向神雕:“神雕,我要是跳的好,你就张嘴哼哼两声。” 神雕抬着头看着她,又看看李叱,然后跑到一边拱地玩去了。 高希宁看向李叱。 李叱摇头劝道:“忍忍......” 高希宁道:“还是吃了吧。” ...... ...... 【再次预告,本月底,31号,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抽取读者送周边,发布博弈王的原创图,另外这次的周边礼物是,廷尉府印章。】 第六百六十六章 花开两地 车马行门口。 李叱从马车上下来,看向等在门口的高希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凡间的仙子姐姐,请问需要车马服务吗?” 高希宁嘿嘿笑,然后挺了挺胸脯:“怎么,你是要追求仙子姐姐吗?要追求仙子姐姐,光有车马服务可不行。” 李叱道:“我这般凡夫俗子,犹如井底之蛙,蛤蟆会想吃白天鹅吗?” 他一脸谄媚的说道:“会,想吃,特别想吃,死缠烂打的吃。” 说完就一把拉了高希宁的手:“来,蛤蟆带你去领略人间美景。” 高希宁笑着摇头:“不行。” 李叱问道:“为何不行?” 高希宁道:“蛤蟆的心再诚,和白天鹅也是不配的,我是白天鹅,就不能和你走,不然的话就是触犯天条。” 李叱:“唔......” 高希宁笑着上车:“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喊我蛤蟆夫人。” 李叱哈哈大笑。 高希宁上车一半,回头看李叱:“来,看我回眸一笑,好不好看?夸我。” 李叱:“呱呱。”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然后:“呱呱。” 在大街上,八百黑衣黑甲,身披红色披风的廷尉军士兵,本是肃穆,此时却只好人人抬头看天空。 马车里。 “呱呱呱?” “呱呱呱呱。” 为了招募谍卫人手,这次余九龄,刚罡和陈大为三人也会随李叱出行。 刚罡压低声音问余九龄道:“你能听懂宁王和都廷尉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余九龄微微一笑,解释道:“呱呱呱?吃了吗?” “呱呱呱呱......我想吃你。” 刚罡和陈大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对余九龄的崇拜。 这崇拜是因为,余九龄是真的不怕死啊,这话都敢说出来...... 马车车窗打开,李叱看向余九龄:“你,离这远点!蛤蟆叫你都能瞎猜......还他么猜的挺准。” 说完把窗子关好,回车里了。 余九龄一捂脸。 片刻后,他对刚罡和陈大人说道:“看到了没有,作为一名合格的谍卫,必须要掌握的就是这两门基本功课。” 刚罡问:“是什么?为何完全没有发现。” 余九龄伸出一根手指:“第一,要精通各族语言,不管是中原各族,还是关外各族,都要尽力去学,包括呱呱......”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当你学会了各族语言之后,你就能更好的揣摩我王心意了,所以第二就是,一定要能听得懂我王心声。” 刚罡挑了挑大拇指:“真不愧是陈将军。” 就在这时候马车车窗打开,一块土坷垃从车窗里飞出来,正中余九龄脑门。 余九龄吓得一缩脖,还是没有躲过去。 他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土,轻叹一声后说道:“我自问,已经是最懂我王和都廷尉大人心意的那个,但实在是没有想到,都廷尉大人出行,车里还装了一筐土坷垃。” 高希宁从车窗里探出头:“两筐。” 余九龄:“那我到后边去了......” 按照李叱的心意,自然还是喜欢坐那种没有车厢的马车,显得开阔通透,亲近自然。 可是有高希宁在,就要为她多考虑一些,李叱不在乎,高希宁是女孩子,虽然还未大婚,但也是王妃身份,所以总不能坐在草料车上。 马车里,李叱往四周找了找:“我没装车里土坷垃啊。” 高希宁道:“我手里的。”李叱:“噫!” 高希宁道:“掐指一算,用的上,所以随手捡了一个。” “咱们先去哪儿?” 高希宁问李叱。 李叱道:“先往北走,咱们燕山营里虽然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可那才是真正的根基之地,这两年来一直都在重修,先去看看重修的如何了。” “而且冀北地区的地方官更要好好看看,燕山营时候百姓们对我们信服,总不能一离开,百姓们日子就过的不好了。” “去看过燕山营之后,再去北疆走一走,夏侯那边的情况也要多看一看。” 高希宁嗯了一声:“要不然还是把干娘接回冀州吧,北疆那边气候苦寒。” 李叱道:“到了之后问问干娘的心意。” 高希宁问:“那你要不要问问玉立姑娘的心意?” 李叱往后坐了坐,脸色装作严肃起来。 虽然他觉得高希宁的语气之中没有什么异样,但这道题决不能轻易回答。 高希宁哈哈大笑,然后用肩膀撞了撞李叱:“若是矫情婆娘,此时会说什么,你知道吗?” 李叱问:“是什么?” 高希宁道:“你居然犹豫了。” 李叱:“噫!” 高希宁抬手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小兄弟,你对敌经验还是不够丰富啊,要不要想办法多练习?” 李叱:“宁哥哥,请你不要再这样,大家是好兄弟......” 高希宁一把搂住李叱的肩膀:“既然是好兄弟,那我就直说了,我看玉立那娘们儿不错,你觉得如何。” 李叱:“噫!” 高希宁道:“你要是不要,我可就把她收了啊,以后你再想也就没机会了。” 李叱正义的说道:“你收你收,完全不用考虑我。” 高希宁叹道:“果然还是那个怂货啊。” 李叱道:“果然还是那个媒婆啊。” 高希宁道:“小兄弟,你就不能让我成功一次?身为媒婆,一次都没有成功,还把自己赔进去了,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岂不是业界之耻。” 李叱道:“不不不,为了成功你把自己都赔进去了,这是业界楷模。” 高希宁又用肩膀撞了撞李叱:“玉立姑娘不好看吗?” 李叱叹道:“今日这题,一道比一道凶残。” 高希宁掐腰大笑。 李叱忽然好奇的问道:“你掐腰大笑的时候,会不会抖?” 还一脸这没什么,不懂就问的天然无害。 高希宁:“什么?” 李叱扭头看向窗外:“没什么......” 高希宁一把搂住李叱的脖子把他压在自己怀里,两只手在李叱脑袋上揉了个七荤八素。 可怜宁王这一头长发,被揉出了鸟窝的样子。 李叱在被蹂躏中笑着说道:“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是在抖的。” 高希宁:“嗯?!” 远处。 刚罡问余九龄:“大哥,你看宁王的车马,为何有些摇晃。” 余九龄道:“你到我前边来,我再告诉你。” 刚罡催马到了余九龄身前,回头问道:“为何要到你前边来。” 余九龄道:“你问我宁王殿下车马为何摇晃,只是因为我王好学,勤练,正在和都廷尉大人切磋武艺。” 车窗一开,一块土坷垃飞出来,正中刚罡的脑袋瓜子。 余九龄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到我前边来了吗?” 马车里,李叱低头在座位下找了找,没有,然后又伸手到高希宁衣服里翻找。 高希宁一边躲一边笑道:“别找了,真没了,就带了俩。” 李叱道:“那不行,这么好的机会,怎能轻易放弃,我还是多搜搜的好,万一还有俩呢。” 高希宁眼睛微微眯起来:“我怀疑,你在耍流氓。” 李叱道:“何必怀疑。” 高希宁:“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轮到我了吧。” 李叱:“嗯?” 片刻后,车外。 余九龄看到车窗打开,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然后就看到宁王殿下把头伸出来,那样子真是狼狈。 还没有来得及喊救命,就看到宁王嗖的一下就被拉回去了。 余九龄叹道:“我王辛苦。” 马车里那两小只,闹着闹着,忽然就安静下来,彼此注视,这气氛就一下子变得有些那个起来。 就是......有三分那个,三分那个,还有三分那个。 李叱看着高希宁的眼睛,高希宁也看着他的眼睛。 片刻后,李叱咽了口吐沫,喉结都上下动了动。 高希宁哼了一声,一把搂住李叱脖子:“还等什么!” 一低头,亲了上去。 李叱的四肢,镚儿的一下就伸直了。 与此同时,南平江南边。 宁军在原野中列阵,在阵前,唐匹敌端坐在马背上脸色平静的看着远方。 前边是一座县城,就在此地,武亲王养杨迹句击败了罗境的大军。 这座不知名的小县城外,罗境大军几乎算得上全军覆没。 而如今,前边县城的城门大开,县令等一众官员,手里捧着官印等物鱼贯而出。 他们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的到了唐匹敌面前,县令率先跪了下去。 “下官王良栋,叩见大将军,下官代表全城百姓,恭迎大将军入城。” 在他身后,所有官员,随行而来的本地乡绅,全都跪了下来。 唐匹敌抬起手指了指:“取了印信。” 手下亲兵上去,将印信接过来。 唐匹敌催马向前:“入城。” 骑兵队伍从那些跪着的官员和乡绅身边过去,并无理会,大军浩荡。 不久之后,县城之内。 唐匹敌看向手下众将,然后吩咐一声:“取地图来。” 亲兵立刻过来,两个人将一面地图在唐匹敌身前展开。 唐匹敌走到地图前边,用马鞭指了指一个位置:“此地为遨原县,距此二百二十里。” 说完后看向高真:“领你一军兵马前去,你需多久拿下遨原?” 高真俯身:“回大将军,兵到则取。” 唐匹敌点头:“从遨原县,往东,往南,画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半圆,十日之内,肃清残敌,可有难处?” 高真道:“七天即可。” 唐匹敌嗯了一声,马鞭在地图上再次点了一下:“此地为登城,是豫州之内的大城之一,估算有数千至万余兵力,澹台,你领兵去登城。” 澹台压境俯身接令。 “遵命。” 唐匹敌道:“向登城内喊话,降则不杀,抵抗屠城。” “是!” 澹台压境再次应了一声。 唐匹敌又看向罗境:“自此往南四百六十里,是豫州大城封城,你领先锋军赶到封城,不用急于攻城,待诸军拿下各地之后,会往封城汇合。” 唐匹敌的马鞭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豫州北境,两个月之内,务必全部拿下。” “呼!” 唐匹敌道:“各军散去,各自为战,一个月内到封城来见,打输了的就不用来了,自己回冀州去宁王面前领罚。” “呼!” 第六百六十七章 北巡 从冀州一路往北走到燕山,这般车马行进要走一个月,沿途经过许多州县。 再从燕山到幽州,夏侯坐镇之地,差不多还要走上一个月左右。 到了幽州之后住上一阵子就要折返,不然的话就赶不回冀州过年。 所以这一趟行程,李叱的目标就是冀北这一片区域,其中两件事最为要紧,一是查看地方官员,二是查看给边军的补给。 如今冀州这场面有些复杂,也有些耐人寻味。 除了夏侯在幽州这边,还有他在北山关的旧部,基本上愿意接受宁王之外。 其他边关各处,都不接受宁王,他们依然坚持自己是楚军。 因为他们是边军,边军捍卫的不只是国土还有大楚尊严。 如果边军都不认大楚了,那他们的自尊和骄傲都没了。 冀州东西很长,横跨数千里,而接受了李叱,且李叱还有能力供给物资的,其实不足四分之一。 最为要紧的边关,李叱能干预到的,也不过四分之一左右。 “冀北这上百个州县的官员,其中有半数是咱们后来任用,半数是当初的旧官沿用。” 李叱坐在马车上,伸手把车窗打开透透气。 视线很快就回到地图上,图上用炭笔标出来他这次要走的路线。 而这路线是李叱临时定的,除了他之外只有高希宁一人知道。 “我最担心的是这些沿用的旧官。” 李叱接过来高希宁递给他的水壶,喝了一口后问:“怎么水有点甜?” 高希宁指了指自己的小嘴巴:“因为我刚喝过。” 李叱嘿嘿笑了笑,然后在水壶上亲一口,还用一种很挑逗的眼神看了看高希宁。 于是高希宁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李叱问:“怎么样?有没有被撩到?” 高希宁抬起手在李叱脑袋上一顿乱揉:“我就在这呢,就在你面前呢,你亲个水壶?!” 李叱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高希宁撇嘴,撇嘴的时候下嘴唇就肯定会微微突出一些,样子可爱的一塌糊涂。 李叱这次是没忍住,扑过去堵住了她的嘴。 这气氛,是不是有点旖旎? 然后李叱咬住高希宁的下嘴唇,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你还敢撇嘴?” 高希宁脑海里啊,觉得自己看上的真的是个傻子啊...... 片刻后,李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巧巧的坐在那,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动也不敢动。 他不动,是因为高希宁的手在他耳朵上。 高希宁看着李叱的眼睛:“你刚才想干什么?” 李叱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回答:“不......不就是咬了你吗......是我的错,我认,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高希宁抬起手李叱脑门上敲了一下:“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你想亲我的事吗?” 李叱道:“这......” 高希宁问:“还学会声东击西了,说,从哪儿学来的?!” 李叱:“这......” 高希宁说着说着脸微微一红,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腰带都被解开了。 “你咬我,我忍了,但是假装咬我,假装是个傻子,却偷偷解我衣服......” 高希宁抬起手又在李叱的脑壳上敲了一下:“这怎么学来的?!” 李叱:“没学没学,真的没学,要怪就都要怪兵书上教的知识多,哪想到兵书这么不正经,居然还教人做坏事,如此龌龊,回去我就都烧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你以为一句兵书上学来的,我就能信了?你非但声东击西,而且手法老到......兵书上教你怎么解人家衣服了?” 李叱:“我......认罚。” 高希宁:“那你说应该如何罚你?” 李叱:“你也解我的吧。” 高希宁:“噫!” 李叱连忙又缩了缩脖子:“真的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也不知道那只手是怎么了,居然就......” 李叱把那只手伸出去:“要不然你废了它吧。” 高希宁道:“那就废了它。” 然后一口咬在李叱的手掌边缘,李叱都准备喊救命了,却发现高希宁并没有用力。 牙齿轻轻咬着掌缘,似乎有什么灵巧而又柔软的小东西,还在掌缘上轻轻的一扫而过。 那种感觉,让李叱瞬间被人点了麻穴一样,小奶袋瓜子嗡的一声就醉了。 高希宁松开嘴,红唇离开掌缘的那一刻,有一根细细的线还在牵连着。 她眯着眼睛看李叱,慢慢靠近。 李叱还在晕眩之中,好像被人下毒了一样的那种晕眩。 高希宁凑到李叱面前,近在咫尺,看着李叱的眼睛问:“下次还敢再这样鬼鬼祟祟解我衣服吗?” 李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 好一会儿,李叱才回答道:“我.....不敢了。” 高希宁又往前凑了凑,肉嘟嘟的嘴唇贴着李叱的耳垂声音很轻很轻的说道:“就是,下次不用偷偷的。” 李叱的眼睛骤然睁大,眼睛里瞬间就出现了那么一些不争气的血丝。 鼻子里有些干,有些疼,似乎要流血。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在喉结动的那一刻,四肢镚儿的一下子又伸直了。 片刻之后,一缕更为不争气的鼻血,以稍显壮烈的姿态缓缓流了下来。 高希宁坐在对面,轮到她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乖乖巧巧的坐在那,手掌放在膝盖上,一脸的讨好。 她低着头,忍着笑:“我错了,是我错了.....” 李叱用手帕擦了擦鼻子,叹了口气道:“以后不要乱用这样的大杀招,记住了没有!” 高希宁连连点头:“是是是......不敢用了。” 李叱道:“用,还是要用的,只是不能,咳咳......不能在这里用。” 高希宁道:“知错了......” 李叱道:“说吧,怎么罚你?” 高希宁道:“要不然我再给大王舞一曲吧,此刻我就是可令君王不早朝的妖精。” 她手抬起来举高,甩手左扭胯,甩手右扭胯。 李叱叹道:“大哥你这舞一曲,让我感觉刚刚的血都白流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赶紧做你的正事,不然小心我又咬你。” 李叱连连点头:“是是是,正事.....” 他低头看了看刚刚在手里捧着的地图,地图上还有他一滴鼻血,是他刚刚不争气的证据。 “刚才说到那些旧官。” 李叱道:“大楚的官员,不管是朝廷的还是地方的,皆深谙窃利之道,我小时候跟着师父走江湖,师父就跟我讲过很多这些官员谋私的手段,五花八门。” 他看向高希宁道:“越是地方上的官员,就可能手段越是凶狠......现在冀州无战事,刚好把地方上的事整顿一下。” 他缓了缓后对高希宁说道:“如果会遇到一些这样的人,你就不要在场了。” 高希宁自然知道李叱的用意,怕血腥场面会吓着她。 她也一样明白,创业之初,若手段不重,就极有可能根基崩坏。 很多叛军皆是如此败灭,而非败在战阵之上。 叛军最多的时候,在冀州治内就有不止百支,而这些叛军的首领其中,不乏有头脑之人。 其中佼佼者,自然就是当初的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 虞朝宗保民安民的做法,深得燕山营四周百姓拥护。 而其他叛军不乏有效仿虞朝宗者,占据一地之后,下令要善待百姓,谋求长远发展。 心思是好的,可是却忽略了一件事。 这些叛军首领用的人,只有两种。 其一是沿用旧官,或是当地有威望的富户乡绅,觉得可以起到迅速稳定地方的作用。 其二用的是自己手下的追随者,多是寒苦出身,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那么远的思谋。 李叱道:“咱们用的第一种也是旧官,弊端是他们最精通欺上瞒下之道,只想中饱私囊。” “当初那些叛军首领用的第二种,影响更大,他们是被欺压已久的普通百姓,忽然做了官,就立刻变成了当初欺压他们的那种人。” 李叱叹道:“我还记得,当初在冀北有一支队伍,最初时候几乎与虞大哥齐名。” “那人名为梅无酒,最多时候,手下数万人马,占据十余州县。” “可是他任用的人,在地方上做官后,欺压百姓横行霸道,尤其是对付商人富人,动辄灭族。” “等到梅无酒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其实根基已烂,他把那些手下抓回来,那些手下跪在他面前痛哭,但却不服。” “其中有人哭嚎着说,大哥,我们被那些人欺压,凭什么现在我们做了官,有了权,不能欺压别人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些事,是当初虞大哥讲给我的。” 李叱继续说道:“虞大哥说,梅无酒自己只顾着练兵,只顾着谋求继续攻城略地,忽略了民治。” “等到梅无酒和虞大哥的队伍有了冲突,就要决战之际,梅无酒治下的百姓们纷纷逃亡,跑到了虞大哥那边。” “梅无酒这才知道,他早就已经失去了民心,那时候也才醒悟,多大的地盘都算不上根基之地,民心才是根基。” 高希宁点了点头:“所以后来他败了。” 李叱嗯了一声道:“败了,虞大哥将梅无酒击败,本想留下梅无酒,不顾手下人反对,想让梅无酒做燕山营的一个当家。” 高希宁问道:“后来呢?” “后来梅无酒走了,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他的消息。” 李叱道:“他对虞大哥说,我虽然败给了你,但我也不容的自己在对手之下做随从,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败了只有两条路,一是你杀了我,二是我自此远走,再不与你争比。” 高希宁道:“虞大哥也真是好气度,就这样把他放了?” “嗯。” 李叱道:“就这样把他放了,算起来,此人销声匿迹已有七八年,也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隐居。” 李叱笑了笑:“话题说远了......说地方上的吏治,我打算这一路彻底看一看,本意是所有旧官全都剃掉,且看吧,也许真的会有人不一样。” 就在这时候,前边的队伍派回来一个人,到了马车旁边抱拳道:“殿下,再往前走就是金州,已经不足十里,要不要知会金州官员。” 李叱看向车窗外,摇头道:“不必,直接进金州。” “是!” 车外的人应了一声,拨马向前冲了出去。 “金州。” 李叱道:“我记得金州府治叫周启喜,在此之前,是金州主簿,府治和府丞逃走,他留下来迎接我大军入城,所以被留用为金州府治。” 李叱看向窗外:“希望这第一个遇到的旧官,不要让我失望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臣下认罪 金州不算大城,可按照大楚规制来说,府治也是正五品的官员。 原本宁军南下的时候,金州官员大多数闻风而逃,不敢留下,唯恐被杀。 只有周启喜一人,身上挂着所有官员的印信,站在城门外迎接大军。 那孤身一人的身影,曾经很多人都看到过,也曾为之唏嘘。 有人就因此而说他,是投机之人,善于钻营。 可无论如何,正因为如此,此人得以被留用,升为金州府治。 金州下辖九个县,从前两年的政绩来看,周启喜在金州应该做的很好。 李叱这次北巡不是他第一次查地方上的官员,暗中已经分派过三批人。 关于周启喜的回报,是此人能力很强,行事稳妥,燕先生给此人的年评也是优。 按照李叱定下的规矩,一个地方官员,如果连续三年的评结都是优,就要着手安排晋升的事。 周启喜已经连续两年评优,再有一年评优,就可报李叱斟酌调任升迁。 可是就在几个月之前,李叱派往各地暗查的人说,问询金州本地百姓,有数人说周启喜有问题,需谨慎使用。 燕先生在几个月前和李叱提到过此人,当时燕先生的原话是...... 此人连续两年评优而无事,今年第三年,突然有事,当慎重处置。 燕先生还说,有些人,是会眼红的。 队伍到了金州城门外,这八百黑甲红披的队伍一到,在城门的百姓们和厢兵就全都吓了一跳。 黑甲廷尉军,一下子出现这么多。 “宁王到了。” 廷尉军的人将令牌取出来,递给守门的厢兵队正:“请去告知府治周大人,就在府治衙门等候。” 队正不敢耽搁,连忙放行,然后一口气跑向府治衙门。 等廷尉军队伍到了府治衙门外边,周启喜带着衙门各级官员,已经紧张的在门外等候了。 马车一停,所有官员立刻上前。 在李叱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整齐的俯身一拜。 “拜见宁王。” 李叱笑道:“都起身吧,突然来了,是不是把你们吓了一跳。” 府治周启喜俯身道:“确实是把臣下等人都吓了一跳,未能远迎......”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李叱笑道:“又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故意没有让人知会你们,本是要去燕山营看看,只是路过。” 他迈步向前,所有官员纷纷把路让开。 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有些害怕,更多的则是好奇。 百姓们习惯了对高位者惧怕,这是根骨里的东西。 更何况还有人皇的传说,所以他们对于宁王李叱,更是又害怕又尊敬,也好奇。 “宁王怎么突然来了?” 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他身边的一个老者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咱们做的事,有了作用,宁王是来查办高大人的?” 之前说话的中年人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不管是不是起了作用,宁王此来,都是咱们的机会。” 老者点头道:“只要想办法让宁王知道,周启喜就别想调任冀州。” 中年男人拉了他一下:“郭老,咱们现在回去,召集大伙儿商议一下。” 被称为郭老的人随即转身,他们挤出了人群。 走到人群后,两个人同时回望,大街两侧都是人,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希望这次,宁王不要让我们失望。” 老者轻叹一声:“希望把,咱们回去。” 金州府治衙门。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若是坐在这大堂上,所有官员都站在下边听着,这场面李叱就有些不喜。 “周大人,后院大不大?” 李叱问。 周启喜连忙俯身道:“后院不小,只是......只是没什么地方落脚。” 李叱笑了笑道:“既然不小,又是为什么不能落脚?咱们就去后院吧。” 他迈步走出去,所有人就都弯着腰紧随其后。 李叱回身看了一眼,摇头:“不用弯腰,下级官员见到上级官员,习惯了弯着腰的姿态,那是大楚的遗风,不好。”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规制礼数上的事到了,那就不必再弯着腰驼着背,不心虚,就不用害怕,站直了走,哪怕是在我的面前,亦或我的身后。” “是是是......” 一群人点头哈腰。 周启喜挺直了身子后说道:“遵王命。” 等到了后院,李叱才明白过来周启喜说的后院没什么落脚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这后院虽然不小,可是种满了东西,这边种着韭菜,那边就是豆角,还有其他庄稼。 按照左右划分,左边种的都是蔬菜,右边种的都是粮食。 李叱一下子就想到了在书院的时候,燕先生那个菜园。 他回头看向周启喜笑着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周启喜俯身道:“回宁王,是臣下的主意。” 李叱问道:“怎么想到种这些?” 周启喜道:“当初这后院破败,本想收拾出来,可是请了工匠详细看过,又做了预算,大概要花费上千两银子才能修好,臣下有些心疼银子,所以想着干脆就种菜,又不用花费银子把地面平整重铺,还能解决衙门里的人吃菜。” 李叱嗯了一声,指了指其中一种菜:“这是什么?” 他自然认得。 可是李叱对于这些官员的手段,也早有知晓。 跟着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师父就给他讲过一些这方面的事。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大楚早期时候的补丁官衣。 说的是大楚皇帝暗查地方,走到一处,发现此地官员身上的衣服居然还有补丁,心中有些懊恼。 以为是故意如此,来羞辱朝廷体面。 于是派人探查,才知此人是一等一的好官,俸禄多用来修缮学堂,救济老人。 因为没钱,又不舍得,所以这一身官服缝缝补补的穿。 大楚皇帝回去之后,在朝堂上对此人大加赞赏,并且破格将此人从地方调入京城,直接升为户部侍郎。 户部这个地方,要多重要有多重要。 户部就是一个国家的大管家,钱粮物资进出,都在户部掌握。 一下子从地方官提拔为户部侍郎,二把手,这一下官员们全都惊了。 心说原来这样可行啊,于是纷纷效仿。 结果从那开始,从朝廷到地方,每个为官的人,身上都穿着一件补丁官衣。 以至于到了后来,连那些富户豪绅,虽然没有功名,但只要出门也都要穿补丁套补丁的衣服。 甚至以谁身上的补丁多为荣。 李叱的爱好之一就是种地,这是冀州上下官员很多人都知道的。 李叱为宁王后,大力恢复农产,在冀州不止一次亲自下田,与百姓们一起种田种菜。 再往前说,李叱在燕山营的时候,山下屯田也是亲力亲为。 在冀州,有官员知道李叱喜欢这样,于是在李叱来的时候,就说这片地里的蔬菜,都是他和手下官员亲手种的。 李叱先是一喜,表扬了几句,然后问那官员这些蔬菜分别叫什么名字。 那官员懵了,一问三不知。 这事,就在出冀州之前不久,所以金州这边的官员,应该还不知情。 李叱问周启喜这些菜的名字,周启喜以为是宁王要考量他,连忙解释。 每一种蔬菜叫什么,最好是在什么时节播种,什么时节收获,一一道来。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些蔬菜道:“今天中午就吃这些了。” 他看向周启喜道:“周大人可分派些人手,搬一些桌椅板凳来,就在这菜园中吃午饭,就吃涮锅吧。” 他看向余九龄道:“菜,周大人出了,肉就不用周大人再破费,出去采买一些来。”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叱就走到一边看着,周启喜安排人搬来桌椅板凳放在菜园里。 这些人,每一步都走的小心,并没有因为这是李叱的命令,就不顾那些蔬菜。 他们尽力挑着可以放下桌椅的地方摆放,出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践踏。 李叱在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燕先生说的没错,周启喜连续两年评优,第三年却出了事,显然没那么简单。 从细微处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 如果是为了阿谀逢迎,李叱说要在这菜园子里吃饭,那些手下人一定不会这么在乎菜。 更何况,为了菜园不被践踏,用的都不是大桌高凳,而是用的小桌板凳。 李叱把周启喜叫过来,周启喜连忙到了近前。 李叱道:“我出冀州之前,燕先生特意来找我说过一件事,就与你有关。” 周启喜心里一紧,连忙俯身道:“请宁王示下。” 李叱道:“从几个月前开始,陆陆续续,有大概六七份送到冀州的匿名书信,都是关于你的。” 周启喜的脸色立刻就有些发白,抬头看了李叱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李叱问道:“周大人,你对此事,可有耳闻。” 周启喜脸色有些变化,头低的更低了些。 “回宁王,臣下不知。” 李叱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周启喜在说谎。 长眉道人对李叱说过,若是要懂人心,就先要学会察言观色。 作为行走江湖大半生的江湖道人,长眉道人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 对于人心的解读,长眉道人有着过人之处,而这些过人之处,全都传授给了李叱。 但李叱并没有点破,哪怕他看得出来周启喜一定是在说谎,他也一定知道有人检举他的事。 李叱笑道:“不用紧张,燕先生说,他对你了解,虽未曾谋面,但也知你的能力和品行。” 李叱看了看那些菜,稍稍停顿一下后说道:“这世上没有完人,就像是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无暇美玉。” “如果一个人身上毫无缺点,一点毛病都没有,那一定是拼尽全力在人前装出来的。” 李叱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启喜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宁王殿下,臣下有罪。” 李叱微微皱眉:“你有何罪?” 周启喜抬起头看向李叱,思考了两三息后回答:“不管是什么罪,不管是检举臣下犯了什么错,臣下都认,请宁王责罚。” 李叱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五面埋伏 李叱看着周启喜,这个人的脸上有一种决然,而这,恰恰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决然。 “吃饭。” 李叱伸手把周启喜扶起来:“就算你把罪名都认了,也不影响先吃饭。” 他看了看四周的菜地:“多好的菜。” 周启喜起身,眼神里的东西格外复杂。 吃过午饭,李叱没有住在官府,而是住进了官驿中。 “方洗刀。” 李叱看了一眼跟进来的两名廷尉千办,一个是方洗刀,一个是杜颜。 方洗刀连忙俯身:“殿下。” 李叱道:“在随行带着的卷宗中,把几份关于周启喜的都找出来。” 说完后李叱又看向杜颜说道:“去官驿外边张贴一份告示,告知全城百姓,我将在金州停留三天,自明日起,若有什么冤屈之事,可来官驿找我。” 杜颜俯身:“遵命。” 两个人一前一后转身出去。 高希宁给李叱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问:“可是这周启喜有问题?” 李叱摇头:“我不怕周启喜有问题,我怕的是他没问题。” 他看向高希宁道:“如果他有问题,是他一人的问题,那就办他一人,可若他没问题,却有六七份匿名书信递到冀州,那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 “若是一个不合格的官员被人检举,我不觉得是多大的问题,可若是一个合格的官员要被人联手扳倒,这问题就大了。”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三天之内,不管是谁的问题,我都要挖出来。” 当天下午,李叱换了一身衣服,易容之后就和余九龄一起离开了官驿。 这两个人的轻功身法自不必多说,悄悄出去,又岂能是什么问题。 两个人,一个扮作了书生,一个扮作了书童。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身上这书童装扮,一边看一边叹气。 李叱白了他一眼。 余九龄道:“廷尉军随行带着的各类装束衣服,当家的你让我扮成什么都没问题,非要是个书童......” 李叱道:“书童怎么了?” 余九龄道:“这......” 他又低头看了看。 书童没怎么,就是衣服太小了。 裤子没能盖住小腿,半截小腿往下都露着。 这也就罢了,裤子还紧,要是裤腿紧也就罢了,是裤裆紧。 上衣也小,余九龄最近这段时间胖了些,这衣服跟绷在身上似的,也是七分袖。 李叱叹道:“行走江湖,扮演什么角色,就要附和人物的特质,你扮演的是个家境不好的书童。” 余九龄看了看李叱身上,这一身漂漂亮亮的锦衣,造价高昂。 手里拿着的折扇是金边湘妃竹扇骨,这金边可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保护湘妃竹的扇骨。 刷的一声打开折扇,这扇面上的字是李叱写的,李叱的字值钱不值钱放一边,落款若是嵩明先生就很不要脸了。 余九龄叹道:“当家的,你手里的扇子说值个大几千两都没问题,你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腰间的坠子......你说咱家是家境不好?” 李叱道:“不,是书童家境不好,不然会把你卖给我做书童?” 余九龄想了想,这还真他xx的有道理。 李叱看向余九龄:“刚才你说,扮成什么都行?” 余九龄敏锐的察觉到这话里藏着凶险,连忙坚定的说道:“书童,就书童!扮作什么都不如书童好。” 李叱道:“别勉强。” 余九龄道:“不勉强,心甘情愿。” “前边有个茶楼。” 李叱啪的一声把折扇合上:“走,去那边转转。” 走了几步后他回头问余九龄:“扮作贵妇不好吗?” 到了茶楼之后,李叱让余九龄去找机会打听一下周启喜的口碑。 他自己坐下来在那听曲儿,也想闲的,坐了一会儿就听出来那曲子有三四处弹错了的地方。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几个穿着品味不俗的人,年纪大的有五六十岁,小的也有三四十岁,没有停留,直接上了二楼。 而那年纪最大的人,在听出小姑娘弹的曲子有错处的时候脚步一停,回头看了那边一眼,摇头叹息。 从掌柜的和伙计的反应来看,显然是老客。 不多时,那掌柜的交代了几句,也跟着上楼去了。 李叱伸手把小伙计叫过来,取了块碎银子给他。 “我是从外乡来做生意的,想结识一下本地的乡绅,刚才那几位器宇不凡,可否愿为我介绍?” 小伙计有些道:“那几位确实都是大生意人,有做绸缎生意的,有做瓷器生意的,这位客人,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李叱道:“我这个人,什么生意都会做,而且只要我想做的生意,基本上别人就没办法再赚钱。” 小伙计笑着应承了几句,但显然不信,眼神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 看李叱的时候,偶然露出的含义就是......你这样只会吹牛皮的家伙,我见的多了。 李叱问:“你不信?” 小伙计道:“不敢不敢,看公子也是气度不凡,自然不是吹牛之人。” 心想着的则是,就你还做什么生意都赚钱,还你做什么,被人就没活路,小爷我看你就是小母牛儿飞上天。 李叱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觉得我在吹牛。” 小伙计道:“不敢,不敢,真的不敢。” 李叱道:“不如我们打个赌?我可以让你这茶楼里,有一种生意做不下去。” 小伙计脸色一变:“你是来找事的?” 李叱摇头,起身走到那弹曲儿的小姑娘身前,她怀里抱着个琵琶,身后的老人手里捧着笙。 李叱取了一块银子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有些懵,看了看李叱样貌,莫名其妙的脸一红。 “我想试试你的琴。” 李叱指了指小姑娘怀里的东西。 小姑娘先是回头看了看那老汉,又摇头。 李叱取出来十两银子递给老汉:“只是一时手痒,想自己弹一曲。” 十两银子,老汉的眼睛就亮了,一把接过来:“公子请。” 李叱把琴接过来,见老汉还在,他摇头:“不用你帮我和音。” 他坐下来,略微一沉吟,然后奏了一曲。 这琴曲也是李先生给他的书籍中记载,名为十面埋伏。 第一声起,客人们就忍不住抬起头看过来。 片刻后,所有人就都停止了交谈,有人已经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想看清楚一些。 二楼,门吱呀一声开了,刚刚进去的那几个人,有两人出来,手扶着二楼的围栏往下看。 小伙计站在那,想着这有什么,这还能让人家父女两人没生意做。 这琵琶曲马上到了最精彩的地方,李叱的手猛的一停,琴声戛然而止。 “琴不错。” 李叱起身,把琵琶还给小姑娘,小姑娘的脸就更红了。 “别停啊!” “就是,继续啊!” 有人已经喊了出来,就算他们不通琴律,可也知道这曲子没有奏完。 李叱朝着这些人笑了笑,然后回到自己座位那边。 门口正在拉着另一个小伙计闲聊的余九龄看着李叱,心说当家的你又装波一了...... 跟他聊天的小伙计也看着李叱呢,余九龄拉了他一下:“咱接着聊咱的。” 小伙计道:“你这衣服......” 余九龄:“你懂什么!这是冀州城里如今最流行的款式,要多流行有多流行。” 小伙计:“是......吗?” 大堂中。 “公子,请继续啊。” “公子,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不少人朝着李叱喊话,李叱却只是微笑不答。 那父女二人看了看彼此,坐回去,准备继续表演。 才坐好,就有人喊:“你们下去,请那位公子把刚才的曲子奏完。” “你们两个先下去。” 有一个人喊,就有跟着的,很快这茶楼里的喊声就此起彼伏。 那小伙计这次是真的傻了,原来真的可以随意断人财路吗? “公子,请问出价几许,你才能把这曲子奏完?” 有人反映过来,不能白白的让人家去演奏。 二楼,看起来已经六十来水的老者看向下边问道:“西流,你认识这位客人吗?” 被称为西流的,正是这茶楼的掌柜,名为元西流。 他摇了摇头道:“郭老,没见过此人,应该是外乡来的。” 郭老道:“你着人去问问,能不能请他把曲子奏完,若是听不得完整的,我这几日怕是都睡不着了,大半生来,我从没有听过如此有意境的曲子,仿若眼前便有金戈铁马......” 元西流连忙应了一声:“郭老稍后,我亲自去。” 掌柜的连忙下了楼,走到李叱面前,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李叱道:“姓三,一二三的三,一百两二百两三百两的三。” 掌柜的心说这姓虽然奇怪,但你也没有必要说的这么详细吧,还三百两的三。 他笑着问道:“三公子,能否告知,刚刚弹奏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李叱道:“叫五面埋伏。” 掌柜的微微一愣,心说姓的奇怪,曲子名字也奇怪。 一般说起来,要么说四面埋伏,要么说十面埋伏,哪有人说五面埋伏的。 他又冒昧的问道:“公子,楼上有几位贵客,听出来公子的曲子只演奏了一半,实在是心痒难耐,所以让我过来问问,不知如何才能让公子把曲子演奏完?” 李叱道:“你说的是,我刚才弹的那五面埋伏?” 掌柜的连忙点头道:“正是,确实冒昧了,如果有什么条件,公子但说无妨。” 李叱道:“刚才的五面埋伏,不是我吹嘘,这世上只有我一人会的,不只是这首曲子,还有另外一首曲子,也只有我一人会的......” 掌柜的连忙道:“公子大才,请问......” 李叱伸出手:“一百两,刚才的曲子。” 掌柜的回头看向二楼那边,郭老点头。 掌柜的吩咐人去取了一百两银子过来,放在李叱面前:“还请公子收下。” 李叱道:“不用请,我也收下。” 掌柜的等着李叱去演奏,李叱却坐在那喝茶,一点儿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掌柜的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还不去?” 李叱道:“嗯?去什么?” 掌柜的道:“刚才那曲子......” 李叱看了看那一百两银子:“这不是谢礼吗?” 掌柜的道:“不是不是,是请公子再演奏一遍。” 李叱伸出手:“一百两。” 掌柜的再次回头看向二楼,郭老已经脸色稍显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 掌柜叹了口气,又吩咐人去取了一百两银子来。 李叱拿了银子,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到了那边,坐下来,借了那小姑娘的琵琶,又把刚才弹奏的弹了一遍,还是到刚才那个地方,戛然而止。 二楼,郭老听到这,眼睛都眯了起来,手不由自主的在栏杆上轻轻敲着。 马上就要到最精彩的地方,像是有什么情感马上就要喷薄而发。 突然又停了,那感觉,就好像眼看就那啥了,突然那啥了。 “公子!” 这下郭老急了,在二楼喊道:“为何又停了?” 李叱看向他:“不是说刚才的曲子,再奏一遍吗?五面埋伏,就到这里。” 郭老喊道:“这曲子明显不完整,怎么能就此完了呢?绝不可能就这样完了!” 李叱道:“是不完整,完整的曲子名为十面埋伏。” 不等郭老说话,李叱抬起手:“一百两。” 郭老气的身子都晃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忽然有一种若有所悟的表情。 第六百七十章 仗势欺人是谁之势 五面埋伏二百两,十面埋伏三百两,算算看,还是打折了的。 折扣力度,应该还不算小。 掌柜的在这一刻也才醒悟过来,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公子,是来消遣他们的。 这样的家伙最可恶,因为外表容易迷惑人。 所以有时候想想,小孩子问家里大人,为什么狐狸精都是漂亮的? 大人们都不知道如何措辞,才能委婉表达,那玩意如果丑是勾引不了人的。 “这位公子。” 郭老脸色有些不喜的说道:“老夫最喜音律,而在音律之中最喜琵琶,你可是因为打听知道老夫这喜好,所以故意来要与老夫结识?” 李叱问:“你是?” 于是,郭老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 李叱道:“我也是个生意人,所以对事情分的比较清楚,这曲子若是想听,便要再给一百两。” 李叱在刚刚见到此人的时候,就注意到此人在听出琵琶曲有误之后摇头叹息。 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举动,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在单纯的胡闹。 而且这也不是李叱第一次见到这个老人,而是第二次。 在府治衙门外,李叱回望夹道欢迎的人群,大家都在看向他,唯有这老人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往后退了回去。 李叱这样的人,从小就习惯了对四周环境的观察。 但这不代表李叱觉得此人和周启喜的事有关,只是觉得此人当时走了有些不对劲。 但是廷尉军是做什么的? 李叱看出这两个人不对劲,对身边跟随的千办方洗刀低声交代了几句。 那两个人才离开没多久,就有廷尉暗中跟了上去。 这黑甲红披的八百廷尉军,只是明面上的。 不久之后,廷尉军就回报消息,此人名为郭绘,是城中富商,极有威望。 城中商人,推举此人为金州商人正事会的主事。 又查到这茶楼,就是金州城内众多商人经常聚会议事的地方。 前前后后,廷尉军查到这些,没用两个时辰。 李叱在府治衙门吃过饭,回到官驿,还没有易容完,消息就已经上报过来。 所以李叱才会带着余九龄来这家茶楼,所以才会有现在正在面对这个郭绘的局面。 郭绘看着李叱,他不在乎几百两银子,他是真的有些气恼。 “朋友,生意人,没有这般坐地起价的。” 郭绘道:“既然你是生意人,当明白生意人最重要的,是要诚信。” 李叱道:“我这哪里是坐地起价,分明是明码标价,听一遍一百两,两遍二百两,你想听完整的,我要你三百两,还是少要了你的。” 郭绘道:“你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李叱道:“一直都是。” 郭绘冷哼一声:“那你的生意能做的大了?” 李叱道:“应该比你大。” 郭绘立刻回头吩咐道:“不管他是从哪儿来的,要来金州做什么,把他轰出金州,自此之后,金州城内永远不许看到此人出现。” 他身后那些人随即应了一声。 这茶楼的掌柜元西流朝着楼下喊道:“来几个人,把他们轰出去,一直轰出金州。” 李叱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把我轰出金州?” 郭绘道:“凭你做生意没规矩。” 李叱问:“我求着你做生意了?还是我逼着你做生意了?又或者是因为,你与这金州官府里的人有所勾结,你背后有靠山,所以才会行事如此霸道?” 他看着郭绘的眼睛说道:“就算是金州府的府治大人,也无权随意将我驱赶出金州城,我身上凭证齐全,亦无作奸犯科,可是有哪一条律法可以依据,随意将人驱赶出城?” 李叱往前迈了一步:“你和府治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勾结?!” “你胡说!” 郭绘脸色大变,怒视着李叱喊道:“府治大人为官清正,你怎么敢如此污蔑!” 李叱笑道:“为官清正之人,就养出来你们这样霸道的商人?” 李叱围着郭绘走了一圈,丝毫也不在意那些正在上楼梯的伙计。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这些人,随随便便就能把人轰出金州城,且永远不许人再来,把自己的话当做律法,可见平日里有多跋扈,有多嚣张,若说你们和官府的人没勾结,我是断然不信。” 他指了指门外:“我听闻,宁王殿下如今就在金州城里,要不要我们一起去宁王面前讲讲道理?去见宁王,快的很。” 郭绘的脸色再次变了变,眼神都变得有些慌。 他大半生经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人心复杂,他都经历过。 他知这世上人心利害,百口莫辩,不过是......人言可畏。 此人这三言两语,就把他置于险地。 若宁王不在金州,这人打发了就是,可宁王在城中,天晓得会不会稍有动静就把宁王的人招惹来。 “你不要胡乱说话,坏了周大人清誉,我不与你争吵,你赶紧走。” 郭绘立刻改口。 李叱却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他看着郭绘的眼睛说道:“你忽然改口,大概是心慌,若心里不怕,又何必心慌。” 郭绘忽然间反应过来,怒视着李叱问道:“你是故意来找我的?” 李叱摇头:“不是,我是故意来找你们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些人,所有人全都看向李叱,眼神里都有了戒备。 李叱道:“刚刚你张口闭口说要维护周大人清誉,可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横行霸道的商人,如果周大人的清誉需要你这样的人来维护,怕是周大人他也不是什么好官。” “大胆!” 郭绘立刻怒吼一声。 “把他赶出去!” 从楼下冲上来的那些伙计就要动手,李叱心说余九龄你好歹也是将军,怎么没挡一挡? 再看,余九龄已经在门外了,一脸千万不要溅我一身血的欠揍表情。 余九龄当然不是怕挨打,也不是不敢管,他是深知这些人加起来也打不过李叱。 又别说他们打不打得过李叱,只说能不能打到都是未知。 “仗着人多?” 李叱摇头:“果然还是仗势欺人。” 第一个上来的伙计,伸手去抓李叱的衣襟。 手才刚抬起来,忽然一条飞索过来,绕在那伙计的脖子上。 砰地一声,那伙计被绳索拉拽撞开了围栏,从二楼摔在一楼。 再看时,余九龄手里多了一条绳子。 那家伙把人拉下来,又躲到门外去了,一脸大王我已尽力的表情。 李叱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这茶楼掌柜元西流立刻喊了一声:“不要让他跑了!便在这里把他们拿下。” 李叱点了点头:“确实不能让我跑了。” 他看向四周:“那还不封门?” 呼的一声,整个一楼大厅里,八成以上坐在那的客人全都站了起来。 这些人朝着李叱俯身一拜。 李叱随意的摆了摆手,立刻有人过去将门关好,窗户也都关了起来。 余九龄在关门之前跳进来,那紧身七分裤跳起来的时候,倒也能勾勒出些许轮廓。 这下余九龄明白了,敢情这里的人,七八成都是廷尉军的人。 怪不得那么多人在刚才喊,让那弹曲儿的父女二人下去,喊着让李叱把曲子奏完。 都是托儿啊。 这一刻,郭绘等人全都变了脸色。 李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抬头看着楼上那些人,那些人明显已经慌了。 李叱朝着郭绘招了招手,郭绘没动,他又怎敢轻易下楼。 楼下数十人都是人家的,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他们却并没有察觉。 “不来吗?” 李叱起身:“那咱们开门,到外边去。” 廷尉将屋门拉开,李叱迈步出门,不明所以的余九龄立刻跟了出来。 “当家的,什么时候安排的?” 李叱笑道:“先一会儿再跟你解释这个,先看个壮观的。” 李叱出了门之后走到大街对面,廷尉在他身后鱼贯而出,有人把椅子放在李叱身后,李叱撩袍坐下来。 抬起手指了指楼:“拆了。” 一名廷尉立刻从怀里取出来个响笛,屈指一弹,响笛飞上天空。 片刻后,大街上传来马蹄踏地之声。 一队黑甲廷尉军骑马过来,他们将绳索绑在窗口,绑在门梁,绑在门外的柱子上。 随着一声号令,上百名廷尉军催马往外冲,一瞬间,窗口崩碎,门梁拉断,柱子歪斜。 整座木楼都在摇晃,屋顶上的瓦片和灰尘不断掉落。 余九龄咽了口吐沫:“当家的,咱们一开始出来的时候,说的不是微服私访吗?说的不是只打听一下周启喜的口碑吗?” 李叱道:“主要是以我现在的身份,和他们几个人闹着玩,如果再闹的小了,岂不是显得很没有意思。” 轰! 一根柱子被拉倒,木楼一侧都开始倾斜。 这楼里的人开始疯狂的往外跑,一个个灰头土脸。 不多时,郭绘等人也狼狈跑了出来,一看到外边都是黑甲廷尉军,他们全都傻在那了。 李叱把手抬起来,廷尉军立刻停止动作,这木楼已经歪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四处都是,也许下一息就会有倒塌。 “派个人,去把金州府治周大人请来。” 李叱看向郭绘:“我请你下楼和我说,你不想说,那就不用你说了,让周大人来和我说。” 郭绘他们互相看了看,就算再傻,也已经知道这人是谁。 只是李叱的易容确实厉害,他们完全没有认出那是宁王殿下。 李叱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着那几个人道:“你们张口闭口就说把人赶出金州,永远不许再来,是谁给了你们的权力,又或是,你们仗了谁的势?” 郭绘扑通一声跪下来:“没有,真的没有,都是误会。” “唔......” 李叱缓缓道:“我不知道你们仗的是不是周大人的势,可是并无关系,你们需要仗别人,这个大人也好,那个大人也罢。” 他看向郭绘说道:“你们仗的势是谁都好,我只是问问你,你仗势之前,问没有问过,你仗势之人,他们是仗的谁的势?”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如果是仗我之势,那你可能运气不大好。”  第六百七十一章 巨富 手下廷尉军士兵趁着等周启喜的这一会儿,打来水给李叱净面。 洗了脸,恢复了本来面容,李叱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休息。 而在这等待的时间,让郭绘等人心中更加的焦虑惶恐。 他们到现在不只是怕,不只是慌,还有迷茫。 宁王怎么就突然来了,为什么来? 想不明白这一点,他们就不好找理由,不好解释。 如果是有什么把柄已经被宁王抓住了,那么任何理由任何解释似乎都没有意义。 如果只是巧合,宁王易容来这茶楼是微服私访,那么事情还有转还余地。 就在这时候,府治周启喜急匆匆的赶来,离着还远就看到了那歪斜的茶楼。 在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周启喜脚步停了一下,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快步走到李叱面前,俯身拜倒。 “臣周启喜,拜见殿下。” “起来吧。” 李叱看了一眼周启喜,在周启喜的眼神中却没有看到惶恐。 在府衙的时候,周启喜在他面前跪下来说认罪,那一刻李叱在周启喜眼神里看到的是决然。 此时此刻,李叱在周启喜眼神里看出来的不只是决然,还有一种释然。 不是看开了什么的释然,而是那种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如此的释然。 “不解释了?” 李叱问。 周启喜俯身叩首:“臣下认罪。” 李叱道:“想认罪,也得把罪说清楚。” 李叱伸手:“卷宗给我。” 千办方洗刀将卷宗递给李叱,李叱打开第一份看了看:“这份匿名信,说你在去年盛夏水灾时候,至少有七八天的时间没到衙门办理公务,你认吗?” 周启喜抬头看了李叱一眼,停顿了一下,点头:“认。” 李叱翻开第二份:“这份匿名信中,说你曾经收受百姓贿赂,在你家门外堆积了许多,你认吗?” 周启喜这次头也不抬了,只是跪在那:“臣下认罪。” “这份,说你刚愎自用,这金州府就是你的一言堂,你认吗?” “臣下认罪。” 剩下的李叱没有继续读,递给方洗刀后,他走到周启喜面前:“我再问你一次,你不解释?” 周启喜回答:“臣下有罪,不敢解释。”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哼了一声:“你认个屁。” 他走回去在椅子那边坐下来:“方洗刀,你来说。” 廷尉军千办方洗刀上前,打开另一份卷宗,他站在周启喜面前读道:“经查,事关金州府府治周启喜七八天不曾办理公务之事,实为去年夏天金州暴雨,周启喜连续四天冒雨抢救灾民,组织人手抢修房屋,至第四日一病不起,高烧不退,昏迷多日方醒。” “经查,事关周启喜收受百姓贿赂一事,实为他病重期间,城中百姓自发前来探望,他下令家人闭门不见,百姓们便将所带来的东西放在门外,最珍贵的也只是一篮鸡蛋,这些东西,事后周启喜派人分发给了抢修房屋的民工。” “经查......” 方洗刀的还没有读完,李叱道:“不用读了。” 他看向周启喜道:“我来之前和人提及你的时候,曾说过一句,希望周启喜不要让我失望......” “你可知道,我说的失望是什么?” 李叱起身,走到周启喜面前伸手把他扶起来。 “派人暗中调查,不是针对谁,当然也不是针对你,廷尉军调查的目的,是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也不许任何人污蔑欺负一位真正为民办事的好官!” “我手下的贪官,我来办了,我手下的好官,我来护着!” 李叱扶着周启喜的胳膊道:“你是知道谁在污蔑你,你认罪,是想保护他们对不对?” 周启喜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你不想说,那我来说。” 李叱道:“你在金州为官三年,百姓们都不希望你离开,而你三年若都评优,将会调往冀州任职。” 他看向郭绘:“这些事,有没有你?” 他指向元西流:“有没有你?” 郭绘重重叩首:“草民郭绘认罪。” “我等认罪。” 李叱一摆手:“廷尉军!” 方洗刀等人立刻上前一步:“在!” 李叱指了指郭绘等人:“全都拿下,仔细调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的犯罪,都是犯罪。” 方洗刀大步上前,廷尉军立刻跟上去,将郭绘等人绑了。 “殿下。” 周启喜扑通一声再次跪下来:“殿下,求殿下开恩,他们本无恶念,求殿下责罚臣下放过他们吧,他们对金州,也实为有功之人。” 李叱皱眉:“他们是有功之人?就凭随意驱逐外敌商人这一条......” 周启喜猛的抬起头:“殿下,事出有因!” 李叱:“嗯?” 郭绘等人跪在那,脸色惨白。 半个时辰后,府治衙门。 衙门外边已经跪满了百姓,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正在赶来。 金州城内已经流传开,说是宁王要办府治周启喜的消息,所以百姓们蜂拥而至。 周启喜站在门口,大声劝阻。 百姓们知道宁王是来维护府治大人的,这才放心,可是又不愿意离开,还是在府治衙门外等待消息。 又半个时辰后,书房。 李叱闭着眼睛坐在那,听周启喜等人解释。 周启喜道:“殿下,郭绘他们对外地客商有所警觉戒备,甚至出言不逊,实是事出有因。” 他看向李叱说道:“就在年初时候,来了一个外地客商,为了见我,先假意结善,出资修缮了城中学堂。” “而后,此人与我相见,一开始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我还觉此人豪爽正直,与他交往渐多。” “再后来,他对我说,他可出资,让我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让我到宁王身边做事,若将来......若将来宁王一统中原,登基称帝,还可帮我为权臣,左右朝局。”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脸色一变,眼睛也睁开了。 李叱问:“他叫什么名字?” 周启喜道:“他自称吕无瞒,说是冀州甘县人,甘县就在燕山往南不足百里。” 李叱点了点头,他们要去燕山营的话,必会路过甘县。 李叱问:“他有何本事,可保你到我身边,且被重用,甚至将来权倾朝野?” 周启喜抬起头看向李叱回答:“巨富。” 李叱的眉头又皱了一下:“巨富?” 周启喜道:“吕无瞒说,他有足够财力帮我打通关系,保我在宁王面前成为重臣。” “我对吕无瞒说,无需如此,我只想好好做官为民办事,至于仕途前程,并不强求。” “吕无瞒就问我,是不是怀疑他的财富,我说不是,他说要证明一下。” 周启喜眼神里恍惚了一下,像是还心有余悸。 “此人离开之前对我说,周大人,不出几日你就会来见我的,我就在城外青稞山庄等你。” “结果不出几日,城中三家粮栈就被人买了下来,出的价格是两倍之数,所以难以拒绝。” “不只是粮栈,鸡舍,猪场,茶店,所有涉及民生的生意,在短短几天之内,都被人以两到三倍的价格买下。” 周启喜道:“最初两天,并没有人把消息告知,所以毫无防备,等到第三天......” 他看向郭绘道:“郭绘急匆匆来找我,说出了大事,金州民生大事,可能要被人控制。” 李叱看向郭绘。 郭绘连忙俯身道:“草民世代在金州经商,做的是织造生意,虽然算不得多大,但在金州商人中有些好人缘。” 李叱点了点头,金州商人组建正事会,此人是正事会的主事,可见其威望。 现在看来这正事会,也是因为当时有事才会组建。 “正因为是织造生意,所以知道消息是在两三天后,并无人来找我。” 郭绘道:“是几天后,我和其他人在茶楼闲聊,听人提及,觉得事情不对劲,连忙派人四处问询,才知城中事关民生的生意,除了绸缎布匹,其他的,都已经被买下。” 李叱问:“吕无瞒把这些生意全都买下来,然后坐地起价,要挟官府?” 想了想这样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身为金州府治,周启喜就有权利把吕无瞒查办。 但显然没有,就说明吕无瞒不是这样做的。 李叱脑子里瞬间想到吕无瞒是怎么做的,所以眼神都变了变。 李叱自言自语的说道:“不......他是关了所有门店,不做生意?” “是!” 周启喜道:“此人关了所有买下来的生意,我派人去青稞山庄寻他,他说不是不做生意,只是需要重装商铺,所以要等一等。” 周启喜道:“当时臣下确实大意了,也以为他是要坐地起价,提高民生物价,臣下还想着,若如此,等到时机,臣下就能办了他。” “然而这一等就是十几日,十几日后,城中百姓已经有许多人家无粮无米无菜无肉......去年水灾,本就匮乏。” 他看向李叱道:“臣下急匆匆赶去青稞山庄见吕无瞒,此人却不在,说是游玩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臣下知道要出大事,下令抓了青稞山庄里的人,可都是些无足轻重之人,抓了也毫无意义,吕无瞒也不会在意这些人,况且吕无瞒也知道,臣下根本无法给这些人定罪,他们只是些下人。” 周启喜道:“于是臣下找来郭绘等人商议,郭绘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看向郭绘道:“你来告知殿下。” 郭绘道:“此时城中的商人也都知道事情严重,我召集他们商议后做了个决定,各家出资,去其他地方采买民生物资。” “可是因为本地物资匮乏,导致四周各处的物资也在涨价,我等又不愿赚百姓们的血汗钱,所以维持原来的物价不变。” “就这样坚持了两三个月,我等其实也快坚持不下去了,各家都几乎拿不出钱来。” “这时候,吕无瞒出现了,他说想不到金州的人如此团结,看来是他失算,于是要把所有生意卖回给我们。” 郭绘继续说道:“可他在当初两倍收买这些生意的价钱上,又加了几成。” “当时草民想着,若是不买,此人就会明白金州商人已经没钱了,那他就赢了,只要他继续不做生意,金州立刻就会陷入困局。” “于是草民和所有商人再次商议,就是耗尽家财也要把生意买回来。” “见我等还能拿出银子买回这些生意,吕无瞒赚了一笔就走了。” 李叱听完后看向周启喜:“此事为何不报?” 周启喜道:“是......” 郭绘等人不断磕头:“是我等劝阻大人不要上报,因为若一旦上报,大人就可能被牵连,大人是好官,是金州父母官,我等不舍得大人升迁,亦不舍得大人被处置。”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廷尉军不可能监控每一座城,根本没有那样的力量,尤其是最近一年。 大军南下,廷尉军分派了半数以上的队伍随唐匹敌出征,更加人手不够用。 所以这个吕无瞒,对冀州的事也了如指掌。 “吕无瞒,甘县......” 李叱看向方洗刀。 方洗刀立刻俯身:“属下这就去查。” 第六百七十二章 查大案抓小贼 “这种手段,狠厉,毒辣,不像是中原商人善用的手段,又或者以前并未听闻。” 郭绘道:“金州本地,还是第一次与这样的商人打交道。”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把刚罡和陈大为找来。” 不多时,刚罡和余九龄两个人过来,向李叱行礼。 李叱示意他们两个跟过来,到了一边后李叱说道:“江湖上的事,你们现在查起来还方便吗?” “方便。” 刚罡道:“江湖门派,上三下九,我们两个属于下九门,下九门的人遍布各行各业,只要是有下九门的人活动,就能联络的上。” 李叱道:“去想想办法,从下九门入手,看看有没有这个吕无瞒的消息。” “是。” 刚罡和陈大为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李叱转身走到那卖艺的父女二人面前,笑了笑,取出那二百两银子递给小姑娘。 “以后你管钱,不要让你爹管。” 小姑娘脸又红了,你就说这小姑娘豆蔻年华,怎么就那么可可爱爱。 她心里想着宁王殿下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可以把容貌变幻的如此逼真,而且恢复了本来容貌,居然看起来更漂亮了。 李叱哪里想到这小姑娘片刻之间,还能想到这些。 小姑娘见她爹要伸手,把钱袋收进袖口里:“以后我管钱,宁王殿下说的,爹,你难道连宁王殿下的话也不听吗?” “听......听的。” 老汉讪讪的笑了笑,时不时瞥一眼自己姑娘袖口,那可是白花花的二百两银子。 李叱回头吩咐道:“取纸笔来。” 他问那小姑娘:“懂曲谱吗?” 小姑娘点头:“学了一些,不精通。” 李叱等手下人把纸笔取来,将曲谱认真写好交给那小姑娘:“这曲子送给你们,以后可到冀州生活。” “好嘞!” 小姑娘俯身一拜:“谢谢宁王殿下。” 李叱看向老汉,那老汉眼神里的贪财,和他师父一模一样。 他看得出来,老人的这种贪财,也许和师父当年也是一样的,是想攒钱能让女儿安顿下来。 “这些银子,够你们在冀州买个小院住下。” 李叱看向老汉道:“今日之事,是我冒犯了两位,所以要还两位一个人情,到了冀州后去永宁通远车马行,若要买宅或是找地方讨生活,会有人照顾。” 老汉连忙千恩万谢。 到了第二天,官驿外边来了不少百姓,可却没有一个是来给周启喜告状的,都是来请求李叱开恩,把周大人留在金州。 官驿中。 李叱问刚罡:“有消息了吗?” 刚罡道:“殿下,昨日我和陈大为商量了一下,对方要用到下九门的人,最多的是打探消息。” “所以我们猜测,他要想了解金州之内所有生意场上的事,一定会找人买。” “查到了一个叫郭酒的家伙,吓唬了一下就把事情都招了,那个吕无瞒手下跟他买了不少消息。” “他说也不知道吕无瞒是什么来历,但是那么大笔的银子调用,一定不会是随身带着,可能是附近哪个县内的钱庄。” “但一定不是本县的,人都有乡土情分,若是用本地钱庄会有麻烦。” 李叱点了点头,看向千办方洗刀:“你带一队廷尉军,和他们两个一起去周围查,然后到燕山营找我们会和。” 方洗刀俯身:“遵命。” 李叱吩咐完后出门,他一出官驿,外边的百姓们全都拜伏在地。 他大声说道:“诸位乡亲不要担忧,我已决定,升周启喜为冀北三州巡按,巡按衙门就定在金州,他不走。” “万岁!” “宁王万岁!”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万岁,百姓们全都跟着喊了起来。 李叱身后,余九龄轻叹一声道:“看吧,百姓们其实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李叱看向跪在一边的郭绘等人,过去把他们扶起来。 “你们用了小心思,计算了律法的惩处,觉得以你们匿名检举之事,最多也就是影响周大人升迁,却不至于让周大人被罢免。” 郭绘等人低着头,满脸愧疚。 李叱道:“你们钻研了那么久,钻研的是大楚律法,冀州用的可不是楚律,是宁律......费尽心思算计,也不想想办法问问清楚,又是谁告诉你的,周大人升迁一定要调离金州?瞎胡闹。” 郭绘等人俯身请罪。 李叱道:“有功有过,在我这,功过从不能相抵,你们犯了错,污蔑地方官员的事,该罚还得罚,就收监三个月,交由周大人亲自处置。” 这处置,基本上就算是放了水,滔滔大河的水。 “至于你们为金州百姓做的事,金州百姓要谢你们,我也要谢你们。” 李叱后撤一步,抱拳,朝着那几人微微俯身。 这可把郭绘等人吓了一跳,连忙再次跪倒。 李叱道:“郭老,从今日起,你领廷尉军百办俸禄,无廷尉军官职,但也算是廷尉军的人,金州的事,大大小小,若你觉得必要,都可派人往冀州送信。” 李叱转身道:“周大人,你为三州巡按,三州数十县,我以后就交给你了。” “臣下,拜谢我王。” 周启喜俯身拜倒。 两日后,李叱的队伍离开金州,朝着燕山营继续进发。 距离金州二百二十里,惯县。 刚罡在惯县大街上走了一圈,然后回到他们暂时住下的地方,惯县有沈医堂的分号,他们就直接进了沈医堂后院。 他才回来,陈大为也回来了。 方洗刀问:“两位有何发现?” 刚罡道:“发现了雀门标记,千办就在官驿里稍候,我们夜里再出去溜达一圈。” 方洗刀点了点头:“若有需要,尽管和我说。” 陈大为笑道:“江湖上的小事,我们俩就足够了,动用廷尉军,那也太给他们面子了。” 方洗刀笑道:“万一呢。” 当夜。 惯县城内,小贼王贤和何小川,还有赵克三个人聚在一起。 王贤压低声音说道:“今天快天黑的时候,李掌柜进的货到了,不出意外,他那铺子里的人,绝大部分都会到库房那边卸货清点,他铺子里一定没几个人。” 何小川道:“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他回头指了指,那是一辆独轮小车。 何小川笑道:“一辆车,三个麻袋,到时候人手一个麻袋,进去装东西,各自为战,速战速决,装满了就撤,推车就跑。” “好嘞!” 另外两个应了一声。 到了后半夜,这三个人悄悄推着独轮小车到了那家铺子后边,把小车放好,三个人一人一个口袋翻墙进去。 这李掌柜经营的是粮栈,三个人要来偷米,要是装满了一袋米扛着跑,显然不切实际。 一辆独轮小车就能解决,车轴还特意加了些菜油,唯恐推车的时候吱呀吱呀响。 三个人都是惯偷,手脚麻利,趁着粮栈里没有多少人看守,进去每人灌满了一袋米。 冀州这边,少见大米,也算是金贵的东西,不好出手,但可以自己吃啊。 何小川第一个跳出来,出来后就忍不住松了口气。 按理说,三人行窃,必须留一个人在外边放风,可是他们贪心,就想多搞一袋米,所以就把小车藏在暗影处,没有留人。 何小川一出来,身后两个人也跟着跳了出来。 “我凑!车呢?” 何小川问。 那俩人也懵了。 赵克道:“我就放在那边拐角暗影处了啊,我去看看,你们俩检查一下口袋绑的紧不紧,我把车推过来。” 赵克出去了,那俩人检查了一下。 就一弯腰再起身的时候,再看时,赵克不见了。 何小川:“我凑!赵克呢?” 王贤摇了摇头:“我没看着啊,刚刚不久在那吗......” 他和何小川都紧张起来,何小川嗓音有些微微发颤:“咱俩数一二三同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王贤道:“那为什么不是你看我这边,我看你那边?” 何小川想了想,有道理啊。 于是他说道:“咱俩背对背。” 两个人错身背对背,何小川觉得后背的王贤闷哼了一声,很轻,他吓得立刻回头。 “我凑!王贤呢?” 就一错身的功夫,王贤也没了。 紧跟着何小川头上一黑,被什么东西罩住。 “我凑,我也要没......” 两刻之后。 何小川他们三个觉得眼前一亮,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他们在一间屋子里,灯火还很亮。 “好汉,好汉饶命,我们都是好人。” 何小川立刻求饶,管他是谁呢,先求饶再说。 “你们是好人?” 刚罡抬起手就在何小川脑袋上给了一下:“好人偷人家大米?” 陈大为看了看那仨人,然后严肃的说道:“我们是从冀州来的,听闻惯县有大盗三人,奉宁王之命前来捉拿。” 何小川眼睛眯了起来,他心说兄弟你这个牛皮就吹的大了,大的还有点多。 因为我们仨,宁王派人从冀州来,你怎么不说宁王从冀州派来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廷尉军呢。 刚罡道:“人抓到了,就没必要和他们废话了,直接宣判吧。” 陈大为点了点头:“此罪犯三人,盗窃大米三袋,按照宁王颁布的律例,判为骑兵践踏而死。” 何小川这下不害怕了,反而笑了起来。 “兄弟,你们是同行吧,要想分东西就直说,还判刑......盗窃三袋大米就被骑兵践踏而死,你想笑死我吗?” 王贤也冷笑道:“外来的吧,得罪本地同行不知道是大忌吗?” 赵克道:“装的都不像,你有本事给我把骑兵找来,大爷我就认栽。” 陈大为叹了口气,拎着人给扔到外边去了。 三个小贼被扔到院子里,他们爬起来就要骂街。 那俩人转身看向陈大为他们,还没有骂呢,何小川拉了拉他们俩。 那俩人一回头,就看到院子里是密密麻麻队列整齐的廷尉军骑兵。 黑甲黑马戴鬼面,阴森森的可怕。 “谁说认栽来着?” 陈大为看了看赵克:“是你吧,那就从你先来。” 赵克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 刚罡抽了抽鼻子,问:“谁他妈吓尿了。” 何小川颤抖着抬起手:“我......”  第六百七十三章 这并不新鲜的套路 何小川被拎过来往马蹄子前边放,他一个劲儿的喊,一个劲儿的挣扎,奈何论本事比起刚罡来差得远了。 “明明说是先踩死他啊,不是我啊。” 何小川情急之下,指着赵克喊:“是他啊。” 刚罡道:“嗯,刚才说的是他,谁教你尿了呢,先尿者死。” 何小川:“求求你饶命,求求你们别杀我,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刚罡道:“你看我们是缺牛还是缺马?” 何小川跪在那一边磕头一边说道:“什么都行,当什么都行。” 陈大为道:“态度倒是还行,好歹说起来也算同门,就这么处置了,确实有些残忍......” 刚罡取出来一块牌子晃了晃:“认识吗?” 何小川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亮了:“这是门主的令牌?只听说过,没有见过。” 刚罡道:“我都可以为宁王效力,你们若是有心自然也可以,但谁教你们犯了罪呢,犯罪就得死。” “我们可以将功折罪,可以赎罪!” 何小川哀求道:“不管宁王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吩咐。” 刚罡道:“那得看你们真心不真心了。” 几个人跪在那磕头喊:“真心真心,都是真心的。” 陈大为道:“那问你个事,先看看你们态度如何?” 他坐下来,指了指何小川:“你过来。” 何小川爬跪着到了陈大为面前:“大人你只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绝无隐瞒。” 陈大为问道:“这惯县城内,可否有地下-钱庄。” 何小川猛的抬起头,眼睛里明显有些惧怕。 “没有!” 何小川立刻摇头:“我们惯县是个小地方,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陈大为轻轻叹了口气,一把揪住何小川的衣领把人扔了出去。 人落在马队前边,方洗刀催马向前,战马人立而起,然后两个蹄子落下的时候,重重的踩在何小川的腿上。 这一下,直接踩断了骨头。 何小川一声哀嚎。 陈大为看向赵克:“你愿意说吗?” 赵克吓得一直都在哆嗦,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看着旁边哀嚎的何小川,他好像吓傻了似的。 “我问你话呢,你要想好了回答。” 陈大为道:“如果我们不是得到了消息的话,你们以为会凭空问这些?又或是你们真的觉得,凭你们三个小毛贼,值得宁王出动大军?” 这种套话的江湖话术,对于陈大为他们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说,我知道。” 赵克立刻回答道:“惯县这边确实有个地下-钱庄,我只是有所耳闻,不知道钱庄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钱庄到底是谁的。” 陈大为又问道:“有个叫吕无瞒的商人,你可听闻过这个名字?” 赵克想了想,摇头:“惯县没听过这个人,不过,好像听说......地下-钱庄的老板,就姓吕。” 陈大为扭头看向刚罡,刚罡立刻过来,一把揪住赵克的衣服:“你们几个小毛贼,连地下-钱庄在哪儿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的,居然知道人家掌柜的姓什么?” “都是许雷说的!” 赵克立刻喊了一声。 陈大为问:“许雷又是谁?”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几个人把事情就差不多搞清楚了。 许雷曾是惯县之内一个泼皮无赖,没什么大本事,但是自幼习武,能打。 许雷和赵克他们几个从小就一起长大,又都是一样的人渣,所以关系挺好。 许雷家里原本条件不错,家中经商,日子富足,所以身边不缺狐朋狗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家道就败了。 传闻他父亲欠了许多钱,最后投河自尽。 许雷日子一下子就变得拮据起来,再也不能如以往那样开销,身边的酒肉朋友也就没了。 赵克和他从小认识,所以在许雷最落魄的时候还帮过他,许雷说等他以后混好了,一定会报答赵克。 又过了几个月,许雷失踪了,这一失踪就是一年多。 等到许雷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给了赵克一袋银子,说是报答。 “他变了,变得少言寡语,眼神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赵克道:“那张脸是我熟悉的,可是那个眼神让我害怕,他看我一眼,我就感觉下一息他会杀了我......” 陈大为问道:“既然他少言寡语,为何你能知道地下-钱庄的事?” 赵克道:“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去看看原来的家,我就跟他去了。” “结果去了之后,他跪在院子里嚎啕大哭,后来和我喝多了酒,酒后说了一些。” “他说他现在给地下-钱庄做事,那个掌柜的姓吕,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我没敢等他醒就跑了,后来他又找到我,问我,他喝多了酒可是说了些什么。” “我就装傻说我哪儿知道,你醉了,我就去青楼消遣了,那天我真的去了,估计他查了一下,又念及我和他的情分,就没动手。” 赵克咽了口吐沫:“但我肯定,他是想杀我的,最起码有那么一个瞬间是要杀我的。” 陈大为问:“在哪儿能找到许雷?” 赵克道:“每个月他回来五六天,在城里开了一家铺子,但我怀疑那铺子只是掩人耳目用的,不过他前几日刚回来过,下次回来还有阵子呢。” 刚罡压低声音对陈大为道:“我们等不及。” 方洗刀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惯县,有赌场吗,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一种赌场。” 赵克立刻点头:“有!我知道在哪儿。” 第二天。 惯县城西有一家鸡场,表面上是这样,但是鸡场地窖里就是惯县最大的地下赌场。 因为养鸡场味道大,所以都建在城郊,这倒是没人会怀疑。 一般的养鸡场,其实表面看,见不到什么生意,因为生意都是出去做的。 城中店铺,饭馆酒楼,需要的,都是养鸡场送货上门。 你若是看到城郊野外,哪一家养鸡场车水马龙,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 那不用问,绝对有问题。 这又不只是养鸡场,可延伸为养鸭场,养鹅场,养猪场...... 赵克和王贤两个人,带着方洗刀和陈大为来,这赵克也是这赌场的熟客了。 若非是有熟人带着,外人怎么可能轻易进来。 接下来,方洗刀展现出来的江湖手段,连陈大为都觉得不简单。 方洗刀在赌场里以一个菜鸟的手法,接连赢了大几百两银子。 不用怀疑,若你是被朋友或是什么人,新拉去赌场的,不管你玩的多菜,第一次都会赢钱。 方洗刀显然上瘾,陈大为劝他,他都不想走,好说歹说才离开。 到了兑换的地方,顺利兑换出来银子,这赌场的人还客气和善的祝贺老板赢钱。 看起来,简直不能更好。 但是当天夜里,赵克和王贤就被堵在了一条街上。 一群汉子把赵克和王贤围住,连拉带拽的装上马车,然后拉回了城郊养鸡场。 养鸡场的掌柜被人称之为八爷,是因为他脸上有一道伤疤,一开始混的不好被人叫疤脸。 混得好了就是八爷,因为没人再敢提伤疤的事。 八爷看着赵克说道:“你知道规矩吗?” 赵克立刻点头道:“八爷放心,规矩我都懂,明天我就再把那菜鸟拉过来,保证让他陷在这。” 八爷随即笑起来,抬起手在赵克的脸上拍了拍:“既然规矩懂,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这个菜鸟今儿拿走了五百多两银子,明天不来,我就只好拿你们俩的脑袋来抵了这银子。” 他这只是寻常手段,其实连方洗刀和陈大为住的客栈,也被他们盯上了。 他们又怎么可能让外乡人在这赢了银子就走的,那些幻想着不是第一次去能赢吗,大不了赢一次就再也不去的人,是多么的幼稚天真。 沾上这种东西,不到家破人亡,他们如何会放手。 第二天一早,赵克和王贤就跑来找,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遍。 这些手段,方洗刀和陈大为都熟悉。 到了下午,他们几个又去了赌场,结果不出意外,一开始怎么玩怎么赢,只半个时辰就赢了上千两银子。 可是接下来就是怎么玩怎么输的时候到了。 之前的好手气再也不见了,变得要多差有多差。 而方洗刀则把一个新手赌徒的样子,演绎的淋漓尽致。 昨天夜里的时候陈大为问他,你是如何知道这些手段的,又是如何演的那般像? 方洗刀的回答是......你不知道吧,长眉道长的课,我每一次都是全优。 方洗刀的说法是,这些小手段,在长眉道长的课里,根本算不上有多厉害,更厉害的比这多的是。 今天这一场,方洗刀非但把今天赢的和昨天赢的都输了回去,还输了三四百两的本金。 然后红了眼睛的方洗刀就开始拽着陈大为,让他掏钱。 现在到了陈大为飙演技的时候,他哭丧着脸说道:“少爷,咱们输了的可都是老爷给咱们进货的钱,剩下的银子都是货款,不能再动了。” “不行!” 方洗刀道:“你信我,我都能赢回来,只要给我一把好牌,我把这里通杀!” 陈大为一个劲儿的哭求,方洗刀只是不答应,逼着陈大为回去拿钱。 他不肯走,陈大为只好回去取。 不多时,带着大概两千两银子回来。 毫无意外,这两千两银子很快就又被方洗刀输进去了。 还不如石头扔进河水里,因为这两千两银子扔进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八爷出现了。 八爷笑呵呵的说道:“手气确实差了些,但我看着差不多要转运了,前两日我这里也是一个新来的朋友,一开始输了上万两,结果最后几把转运,赢了三四万两银子走的。” 方洗刀叹道:“我没钱了。” 八爷道:“在赌场里,怎么能说没钱呢?在座各位的钱,都可能是你的,就看你能不能拿的走。” 他招了招手,手下人端着一盘银子过来。 他笑着问道:“这些银子,你可以先拿去用,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方洗刀看了看那些银子,就知道自己方向对了。 因为那些银锭上,没有官府的刻印。 第六百七十四章 都很了不起 方洗刀看了看那一盘银子,都是五十两一个的大锭,这么大这么齐整,按理说必然是官银。 可是方洗刀假装贪心的拿起来一个看了看,这银锭上并无铸造留印。 所以方洗刀在这一刻心里都忍不住惊了一下。 如果说一家暗道钱庄积累巨富,那完全不值得他惊讶,这是从古至今最来钱的行业,也是来钱最快的行业。 但能自己随意铸造银钱,这就有些恐怖了。 暗道钱庄,大部分都会和不见光的赌场有关联,因为出入这种赌场,自然没有穷苦百姓。 大多数都是富商,其中又以年轻人居多,没有多少阅历,一旦陷进去就难以自拔。 而他们赌钱的那一点银子,并非钱庄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吞并这些人家中的生意。 利用这样的下三滥手段,诱使那些富户家里的公子哥陷入泥潭。 最终的目标是把这家族生意全盘拿下,只要成功一次,就是最少几万两起步的收入。 “这银子......” 方洗刀看向八爷:“怎么看着别扭?” 八爷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要发火,他本就是阴狠嚣张之人,却还是暂时忍了下来。 “这位公子,银子看着别扭不别扭有什么关系吗?只要是银子就行。” 方洗刀笑了笑道:“那不行,万一被官府查到了怎么办?这银子一旦拿出去用,就可能被查到。” “官府?” 八爷哈哈大笑:“你觉得我在这做生意,还怕什么官府吗?再说这银子只在赌场里流通,出去就给你换了。” 方洗刀摇头道:“我从冀州来,家中体面,与冀州不少官员都有来往,若是因为这事让我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被你们当地官府拿了,我脸面没地方放,家里的脸面也没地方放。” 八爷一听此人说起和冀州不少官员认识,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他回身,在一个亲信耳边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什么,那亲信随即快步跑了出去。 八爷笑道:“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 方洗刀回答:“我姓刘,家父刘二河,做些散碎生意,家中伯父就是冀州府治大人刘善文。” 八爷的脸色再次变了变,顿时客气了不少。 “刘公子,来,咱们到里边说话。” 八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洗刀看向陈大为,陈大为连忙说道:“公子,还是回去吧,也不早了。” 方洗刀点了点头,似乎是变得冷静下来不少,对陈大为说道:“也好,回去就回去。” “刘公子留步。” 就在这时候,从包间里出来大概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面容亲善。 此人笑着对方洗刀抱拳:“可否稍留片刻,我想向公子请教几个问题。” 方洗刀抱拳回礼:“请问你是?” 八爷笑着说道;“这位,就是咱们惯县的县丞王大人。” 方洗刀心里又微微一震。 果然......这种赌场,暗道的钱庄,都会和地方官府有所勾结。 县丞王学冠走到方洗刀面前,温和的笑着说道:“刘公子,回去也不急于一时,已经到了这惯县,我理应为刘公子接风洗尘。” 他板起脸语气有些生气的说道:“老八,刚刚刘公子是不是手气不好?” “哪有!” 八爷连忙指了指那一盘银子:“这些都是刘公子刚才赢的,刘公子的本金在后边存放,一会儿就把本金和这些一起送到刘公子的客栈。”王学冠嗯了一声:“我就说,看刘公子这一脸贵气,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怎么看都是一生好运的面相,不可能会输钱。” 他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刘公子,请。” 方洗刀对陈大为说道:“我就稍坐片刻,你在外边等我。” 陈大为连忙俯身:“公子,切勿太久。” 方洗刀装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知道了,外边等我去吧。” 他跟着王学冠和八爷没有进刚才的那个包间,而是出了大厅到了养鸡场后院。 穿过鸡舍,再一出去,方洗刀才知道这里原来别有洞天。 再往后居然是一片果树地,从远处看应该看不出什么,但是这园子里边,犹如仙境。 况且四周有高墙围着,墙看起来还颇为坚固。 一个个的小院坐落其中,每一个小院都极为精致。 房子不算高,茅草屋顶,木制围墙,小院是篱笆院,但看着就是不粗糙。 随意进了一个小院里边,才知道这又何止是不粗糙。 院子里铺着的都是白色鹅卵石,每一颗都几乎一样大小。 连院子里的石桌石凳,都不是普通石材。 到了屋子里,这屋子里的装饰可谓奢华至极。 墙上挂着的字画是大家手笔,待客的桌椅皆为檀木,茶台看着像是整块的黄花梨。 在不远处的条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每一件都简直不菲。 这屋子里的气氛和装饰,与前边乌烟瘴气的赌场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刘公子请坐。” 王学冠笑了笑:“给刘公子上茶。” 几个人坐下来后,王学冠笑着说道:“刘公子的伯父,就是如今冀州府的府治大人?” 王学冠点了点头:“正是,我堂妹年少时候,女扮男装,在冀州四页书院里求学,与宁王是同窗好友。” 王学冠立刻笑起来:“那可真是一段佳话......来,刘公子请喝茶。” 就在这时候,外边又有一个人进来,步履从容。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宽袍布衣,看起来并不名贵,脚上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身上也无什么值钱的饰品。 头发随意束在脑后,似乎也有几日忘记刮胡子,胡茬有些浓密。 他一进门,县丞王学冠和八爷连忙起身,两个人同时俯身一拜。 这八爷俯身一拜也就罢了,连堂堂县丞大人态度也如此谄媚,这让方洗刀心里的惊讶越来越重。 再想到金州城的事,方洗刀就猜到,恐怕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 金州,绝非是那些人的第一站。 这惯县上上下下的官员,应该早就已经被人控制。 若是再多想想的话,冀北这边,也不知道有多少州县官员,沦为这些地下巨商的走狗。 那进来的中年男人甚至都没有理会王学冠和八爷,径直走到方洗刀面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丝毫也不怕显得失礼。 “刘公子。” 看了一会儿后,中年男人抱拳。 方洗刀抱拳回礼:“你是?” “我是......” 中年男人笑了笑,说了这两个字后却没了下文。 他走到主位那边坐下来,看了看王学冠和八爷。 “还记得不记得,我与你们说过,如果一个人脑子不够聪明,那就要多学多记?” 王学冠和八爷连忙垂首:“记得。” “记得......” 中年男人回身,伸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卷宗过来,卷宗上还封着火漆。 将火漆挑开,再把卷宗上绕着的线一圈一圈解了,他从卷宗中抽出来几张纸。 “这是昨天我派人分发冀北各处的卷宗,昨天中午就已经给了你们,今日却还没有打开看过。” 中年男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如果你们看过就会知道,今日犯了多大的错。” 他看向方洗刀:“抱歉,刘公子,我先处理一下家事,然后再与你详谈。” 扑通扑通...... 县丞王学冠和八爷居然同时跪了下来,而且两个人都在发抖,那绝不是装出来的害怕。 “我动用了那么多人手,费了那么多心思,请来那么多人才,花费那么多银钱......” 中年男人缓缓说道:“就是为了让好日子能过的久一些,就是为了你们这些蠢货能不出那么多纰漏,我从不相信除了我之外的人有多大才能,所以才会事无巨细都自己操心费力。” 他把抽出来的纸往前一扔,那张纸飘在跪地的两个人面前。 中年男人道:“自己看看。” 那是一张画像,方洗刀离着稍远,又被那两人挡住,只是那张纸一晃而过的时候,看出来是画像。 那两个人爬跪着到了画像前边低头看,而此时,中年男人已经起身缓步走到他们面前。 他手里拿着卷宗的封皮,卷成了一个锥形的纸筒。 在那两个人看清楚画像,猛的抬头那一瞬间,中年男人手里的锥形纸筒在一息之内连刺两下。 第一下刺穿了王学冠的咽喉,第二下刺穿了八爷的咽喉。 不同的是,刺完第二下,锥形的纸筒留在八爷的脖子里,所以那血就顺着锥形纸筒往外喷涌。 中年男人闪身,一滴血都没有沾染,而且顺手还把地上的画像捡了起来。 他朝着方洗刀歉然的笑了笑:“实在抱歉,家里人总是太笨,做事又不谨慎,还懒,我说过无数次,我不怕人笨,就怕笨还不努力,我事无巨细都已经替他们想到了,他们只需要死记硬背就能掌握这些,可偏偏他们连死记硬背都懒得去做,这样的人百无一用......我想,这样的手下,廷尉军中应该也不会留着吧......千办大人。” 在说到千办大人四个字的时候,他把手里的画像举起来,展现在方洗刀面前。 而那画像上,正是方洗刀。 方洗刀没有走,也没有立刻动手。 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有些自信,哪怕刚才中年男人用卷宗封皮杀人的手段,着实有些可怕。 方洗刀赞道:“好手段。” 他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中年男人倒是也不急,很耐心的解释道:“宁王殿下进金州的时候,我的人就在金州,当时千办大人就在宁王身侧。” “当时在府治衙门对面的酒楼里,就有我们的画师,他们都是水平极强之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画出人物特征,回去之后再细加润色。” 中年男人笑了笑道:“当天夜里,这几张画像就已经画好,第二天一早送到了我这里。” “在我这,一共有六十八位画师,接到画之后,再照着画出来,犹如墨印一样,几乎一模一样。” “画出来之后,再立刻分发到我在冀北各处的生意......唔,我说了这么多,千办大人难道不该感谢我?” 方洗刀笑道:“若是你觉得我能走得了,你还会说这么多吗?对吧......吕无瞒,吕先生。”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果然了不起,宁王帐下的人,都了不起。” 第六百七十五章 我们已有千年 方洗刀看着吕无瞒问道:“吕先生为何还不动手?” 吕无瞒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千办大人又是为何还不动手?” 方洗刀笑了笑说道:“我不知你这里的情况,所以还在想脱身的办法,暂时没有想到万全之策。” 吕无瞒道:“既然你没有把握,为何要来?” 方洗刀指了指地上那两具尸体:“没见到这两人如何被杀之前,把握还是有一些的。” 吕无瞒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听闻宁王帐下廷尉军,个个骁勇善战,能到千办之位,更是不可小觑,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和你聊一聊的原因。” 方洗刀走到一侧坐下来,端起刚刚给他泡好的茶喝了一口。 “看起来就很贵,不喝浪费。” 他问吕无瞒道:“吕先生还没说,你为何还不动手?” 吕无瞒回答:“想试试。” 方洗刀问:“试什么?” 吕无瞒走到方洗刀对面的位置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道:“茶确实很贵,这是江南扬州运来的,大战内乱,运来不算容易。” 喝茶,轻轻吐出一口气。 吕无瞒道:“给千办大人讲个故事吧,你不急,我不急,所以时间倒是宽裕。” 方洗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吕无瞒道:“在讲故事之前,可否先问千办大人两个问题。” 方洗刀笑道:“知无不言。” 吕无瞒欣赏的看了方洗刀一眼:“宁王麾下的人才,若都如千办大人这般气度,确实很可了不起。”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第一个问题,千办大人是因为金州府治周启喜的事查过来的?” 方洗刀道:“光我回答吕先生的问题,显得有些不公平了,不如我回答你一个,你也回答我一个?也为公平,你问我几个问题,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吕无瞒道:“也曾听闻宁王帐下的人都有一个特质,那就是从不吃亏,现在倒是略有领教。” 他笑道:“可以,就一对一个好了,请千办大人先答。” 方洗刀回答道:“确实是因为金州府治周大人的事查过来的,我王交代,要从金州周边查起,从暗道钱庄查起。” 吕无瞒满意的点了点头:“该千办大人问了。” 方洗刀问道:“我想起来廷尉军中的卷宗,北行之前我还特意查过,大概从一年前开始,冀北这数十个州县,有六七位官员意外身亡,有的是不小心溺水,有的是病死,有的是天灾人祸......”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吕无瞒就点了点头:“是我,但确切的说是从一年半之前开始。” 方洗刀嗯了一声后说道:“又该吕先生提问了。” 吕无瞒道:“刚才本想问的是,千办大人觉得我只去了金州一地吗,可是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问了,所以......又轮到千办大人提问了。” 方洗刀心说此人倒是也有几分气度。 他嗯了一声后问道:“你们试图控制冀北州县,是要挖空宁王根基?那你们是谁的人?朝廷的?武亲王的?还是其他叛军的?” 吕无瞒道:“这可不是一个问题,千办大人有些狡猾了,不过我还是会如实回答......一,我们控制冀北州县不是为了挖空宁王根基,相反,是想辅佐宁王,二我们谁的人都不是,江北之地能入我们眼的也就宁王一个,江南之地能入我们眼的,也就一个李兄虎。” 方洗刀微微皱眉:“江南大贼多如牛毛,又何止一个李兄虎,虽然他看起来势力最大,却不一定最强,为何只有他一人?” 吕无瞒语气平淡的回答:“因为他还没被控制。” 方洗刀这般经过了严格训练的人,还是没能忍住,他脸色一变。 吕无瞒的这句话里,似乎有很深的含义。 在江南之地,与李兄虎齐名者,最起码还有一个杨玄机。 可是他却说因为李兄虎还没有被控制,这言下之意,莫非连杨玄机都在他们控制之下? 方洗刀问:“莫不是吹牛?” 吕无瞒叹道:“这个问题浪费的可惜了,可以不算,许你再问一个。” 方洗刀笑着说道:“确实,那我问一个有用的,为何你说想试试,到底是要试试什么?” 吕无瞒道:“试试能不能拉拢你,毕竟若是拉拢了你,比拉拢一个金州府治要有用的多。” 方洗刀皱眉。 吕无瞒继续说道:“我可以给你个保证,我们的力量是你想象不出的大。” “如果我说大到可以在整个中原翻云覆雨,你可能会觉得是吹嘘......” 他看着方洗刀说道:“那我若说,连楚国江山都是我们给的,你会觉得是吹嘘吗?” 方洗刀回答:“当然是。” 吕无瞒认真的说道:“以你现在的高度,应该还没有能力也没有眼界去察觉到,这个天下,不管是什么朝代,不管是谁人做皇帝,其实都是被控制的。”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但是被控制的人,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谁该知道谁不该知道,我们定。” “比如刚才我打的比方,大楚开国皇帝陛下,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控制的吗?他知道他能开创大楚,他能登基称帝,是别人暗中左右的吗?” 吕无瞒微笑着说道:“这些话,我可以对千办大人说,但不会对宁王说。” “因为宁王将来可能会做皇帝,做皇帝的人若是知道自己背后有人左右,他只是个提线木偶,那会很伤自尊,脾气大的,可能还会想着拼个鱼死网破,想着把我们挖出来......”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不妨和千办大人直说,我们已经存在千年,起于周之前,连周皇都是我们选的。” 方洗刀装作轻蔑的哈哈大笑道:“吕先生真的会讲故事。” 吕无瞒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道:“果然,和一个地位眼界都不够的人说这些,很难被理解。”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精致庭院,缓缓吐出一口气。 “给你举个例子吧。” 吕无瞒道:“大周开国皇帝是谁?是赵平生,但他并非开国之人,开国之人是他大哥赵平洲。” “赵平洲开疆扩土击败群雄,可就在要立国的时候,一病不起,年仅三十岁,又无子嗣,只好把位子传给了他弟弟赵平生。” “那是因为......” 吕无瞒回头看了方洗刀一眼后说道:“赵平洲知道了我们,他想挣扎,想摆脱,所以不能容他,于是他死了。” 他语气温和平淡,却让人听了无比震撼。 “再给你举个例子。” 吕无瞒道:“大楚的每一代皇帝,每一个继位者,都真的是先一代皇帝自己选好的?” 方洗刀哼了一声:“你的牛皮,倒是越吹越大。” 吕无瞒笑了笑:“你不理解,我就给你解释的透彻一些......大楚皇族,立太子即位的规矩是什么?是立嫡长子。” “可是啊......每一个嫡长子都活到了能继承皇位的时候吗?千办大人熟悉大楚的过往吗?” 他继续说道:“长子不合适,那就是死,换次子,次子不合适,那就再死,换三子......” “皇帝若是举棋不定的时候会怎么办?自然是问满朝文武,问权臣......那若这满朝文武,但凡权臣,都是我们控制的人呢?” 吕无瞒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是不痛快,而是有些自豪得意。 “千办大人,许多事你想都想不到,是因为你没有到那个高度,而不是不存在。” 吕无瞒道:“大楚历代皇帝都以为,他们做的主,他们颁布的法令,都是以他们自己的意愿做出的决定,可实际上,他们才都是可怜人......” 吕无瞒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喝茶,停顿片刻。 “千办大人,自大楚立国至今数百年来,只有一位皇帝陛下不是我们选的。” 他有些遗憾的说道:“那就是当今皇帝杨竞......他是个意外,本来他就不该做皇帝,大楚到了他父亲那一代,就该亡了。” 方洗刀心中已经如同惊涛骇浪一样,可还是装作不信。 他问道:“你这话说的难道不觉得自相矛盾?如果你们得利,为何要一步一步把大楚送到灭亡。” 吕无瞒道:“因为觉得大楚不行,所以就送大楚一程,我们也有无奈的时候,大楚前一百五十年怎么样?强盛,富足,安康......” “后来呢?后来杨家人自己把自己废了,后人多是不学无术之辈,我们也是拼尽全力,才又保大楚延续二百年,再往后,选不出人了,那就干脆灭了吧。” 吕无瞒道:“千办大人,我不妨再说的直白一些,宁王现在是个备选,所以由我来着手安排宁王身边的事,在一年半之前宁王还不是备选,那时候他确实有些弱小。” “宁王啊......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李兄虎也不是,但没办法,总是要都顾及。” “最合适的人选是杨玄机,此人背后所谓宗族势力靠山,都是我们的。” “但我不占杨玄机,我战宁王,可知为何?因为我们自己人之间,也是真刀真枪的竞争。” “我辅佐宁王赢了,那其他人自然要被我压下去,为了我可能成为幕后那个人。” “既然把我分到这里来,我就要真心实意且拼尽全力,不然被淘汰则死。” “千办大人是不是觉得宁王麾下人才济济?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如我这样的人,一共有十六个,我只是十六个其中之一。” 吕无瞒问道:“现在千办大人信了吗?” 不等方洗刀回答,吕无瞒继续说道:“千办大人也可以假装信了,假装被我们收买,然后回去向宁王告知这一切。” 方洗刀眯着眼睛问道:“所以你们有办法阻止?” 吕无瞒笑起来,笑容无比的自信。 “我们非但有办法阻止你,也有办法阻止宁王,还记得我刚刚给你讲过大周开国皇帝的故事吗?” 吕无瞒道:“宁王现在还是个备选,好歹是个备选,你回去说了,宁王连个备选都做不成。” 方洗刀轻蔑一笑道:“我倒是很好奇,既然你们已有千年积累,怎么威胁人的手段还这么低级。” 吕无瞒摇头道:“千办大人你错了,这不是威胁,这是告知。”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接下来跟你要说的,要给你看的,才是让你改变心意的事。” 方洗刀起身:“那就随你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历代诸多贤才能人,都做了你们的傀儡。” “千办大人你又错了。” 吕无瞒一边在前边带路,一边说道:“权臣不是傀儡,皇帝才是,权臣是手段。” 他回头看向方洗刀:“千办大人一会儿如果答应了,你就是未来的权臣。” ...... ...... 【再次预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明天公布博弈王原创画,也抽取周边礼品。】 第六百七十六章 动摇 方洗刀不是没有想过,跟在吕无瞒身后的时候动手,他有自信动手则成。 可是他又真的太想知道吕无瞒到底要带他去看什么,吕无瞒的自信究竟因何。 两个人出了小院后一直往后走,又走过三排这样的院落,到了后边的单独一个小院。 吕无瞒一边走一边说道:“刚刚千办大人问我,我们既然已经存在千年,为何手段还这么低级,你问这样的话,一是低估了我们,二是低估了你口中的那些贤才能人。” 吕无瞒回头看了方洗刀一眼,笑了笑道:“古往今来,有多少具备治国之才的大能,他们真的就能被威胁?” “有忠臣为劝谏撞阶而亡,有权臣为治国呕心沥血,威胁他们?岂不是太小瞧了他们。” 他推开这独院的门,入眼就看到了院子里那一棵正好开着的桃树。 这院子里的粉红,让人觉得有些不搭调。 “请进。” 吕无瞒说了一声,方洗刀随即迈步进院。 吕无瞒在他后边进的门,回身把院门关好。 “千办大人刚才在我身后的时候,为何不动手?” “现在吕先生也在我身后,为何不动手?” 吕无瞒因为这句话而笑起来。 “千办大人,确实令我刮目相看,所以我更想说服你。” 吕无瞒再次到了前边,推开屋门。 “千办大人不动手,是想看看我到底有什么本事,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吹嘘,也想为宁王打探更多消息。” 吕无瞒道:“而我不动手,是因为千办大人这样的勇气忠诚,让我折服。” 他进门之后指了指地板:“就在下边......就正如金州府治大人周启喜,我本可杀他,却没杀,只是因为不杀他,他还能造福一方百姓。” 方洗刀笑道:“吕先生这样的人,还能想到造福一方百姓的事,不容易。” 吕无瞒道:“你低估我了,也低估了我们。” 他在地上踩了一下,地板随即震动起来,紧跟着一扇暗门打开。 这居然是一条暗道,只是还不知通向何处。 吕无瞒似乎也不怕方洗刀真的在他背后动手,先顺着木梯下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暗道中,又走了二十几步,面前便是一道封门。 吕无瞒取了钥匙把封门打开,那门似乎格外沉重。 “我才来了一年半,千办大人认为,一年半之内我可造出这种地方吗?” 他问。 方洗刀摇头道:“这样的工程,没有数年之功不可能建造的出来。” 吕无瞒道:“建造这里,其实用了十二年。” 方洗刀一怔。 吕无瞒笑道:“而这里,已经存在了数百年,建于大楚立国之前。” 他迈步前行,方洗刀紧随其后。 进了门之后,一股干燥的灰尘的气味就涌进鼻子里,方洗刀有些不适的咳嗽了几声。 吕无瞒进来之后,指向四周:“千办大人,自己看吧。” 方洗刀快走几步,往四周看去,瞬间眼睛就睁大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库,在这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石台,每一座石台上都堆放着巨大的银砖。 之前在外边见到的五十两一锭的银子,和这些银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每一块银砖,都和建造城墙的那种城砖一样大小,所以这一块有多重可想而知。 吕无瞒道:“这里的财富,只是我们手中的九牛一毛。”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千办大人请随我继续向前。” 方洗刀下意识的跟着吕无瞒往前走,两个人穿过一座一座的石台,也是穿过了一座一座的银山。 方洗刀都不知道走了多远,才看到前边居然还有一道门,吕无瞒打开之后,两个人进入另一间地库。 在这地库里存放的,都是黄金。 和那些银子比起来,这里黄金的数量自然是差了些,可是带给人的震撼比外边的银山还要大。 “请看。” 吕无瞒指向对面的墙壁。 方洗刀快步过去,站在那抬头看着。 墙壁上挂着许多画像,上下一共有七排,每一排都有几十幅,有的已经很古旧,有的则看起来像是前些年的东西。 吕无瞒指向高处:“大周第一代宰相杨纯刚,我们的人,第二代,第三代,之后的每一代,都是我们的人。” “这边,大楚的宰相,将军,大将军......千办大人自己看看,有多少名字是你熟知的?” 吕无瞒走到墙的一端,指了指最后一幅画像:“这个人是谁,千办大人应该知道。” 方洗刀快步过去,看到画像上的名字,他的眼睛骤然睁大,那画像居然是大楚权阉刘崇信。 如他这样的人,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也是你们的人?” “是。” 吕无瞒道:“之前我对千办大人说,当今皇帝杨竞是个变数......其实说的不准确,变数是他,刘崇信。” “刘崇信入宫是我们安排的,和先帝交好也是我们安排的,只是没有想到,他却真的把先帝当做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更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欺骗了我们。” 吕无瞒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似乎有些遗憾。 他轻叹一声后说道:“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太子杀老皇帝,然后刘崇信杀太子,这样一来,大楚就亡了,我们会立刻辅佐杨玄机继位,迅速平定地方,恢复中原秩序。” 吕无瞒缓了缓后,语气中有些无奈,有些遗憾,还有一些敬佩。 “刘崇信派人告知,他率军回京之后,已有里应外合之策,杀太子杨竞轻而易举。” “以刘崇信在都城经营数十年的根基,他说杀太子轻而易举,并不会令人怀疑。” “但是他骗了我们,他回去之后根本没想动手,而是回去送死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意外的话,大楚现在已经落在杨玄机手里,哪有这般麻烦。” 吕无瞒道:“刘崇信违抗了门会意愿做了错的决定,但我个人很佩服他,他是一个忠诚的兄弟,也是一个忠诚的叔父。” 他回头看向方洗刀说道:“千办大人应该懂人心,所以知道其实没有几个人,能在那种时候选择赴死。” 方洗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问:“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离不开钱权。” 吕无瞒的回答很直接。 他笑了笑说道:“但这只是表象,钱权只是手段,而非目标......千办大人,我们门会叫做山河印,我们彼此自称印门传人。” “从千年之前起,我们就开始着手控制局面,先是商业,然后是朝权。” 吕无瞒道:“你以为我们是要造反吗?你以为我们是以控制时局为乐吗?” “都不是,我们都是中原人,我们曾历经无数次灾难,我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昏庸无道之人,毁了中原江山。” “山河印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中原的传承得以延续,是为了让正确的人在正确的位置。” 他起身,走到方洗刀面前,看着方洗刀的眼睛认真说道:“所以我来了,而我来是要帮宁王。” 他指向外边:“一旦我的布置开始实施,宁王将会有取之不尽的钱财,用之不完的人才。” “我的同门,有人在李兄虎那边,有人在杨玄机那边,但我觉得那都不是圣明之人,宁王才是。” 吕无瞒提高声音,看起来有些激动的说道:“唯有宁王,才能再创中原帝国之辉煌,才能再造中原帝国之霸业。” “李兄虎?不过一粗人耳,毫无远见,又无气度,若他得了江山,江山更乱。” “杨玄机?不过一小人耳,他毫无主见却又疑心重重,这样的人得了江山,亦不会长久。” “千办大人!” 吕无瞒大声说道:“你是宁王的部下,你应该知道,宁王才是最正确的人!” 他嗓音似乎都有些发颤。 “宁王在冀州之地的治理,已经让我看到了圣明君主之相,让我看到了中原崛起之机。” 他迈步向前,在这地库中的金子中来回走动。 “你看到了吗?这些,都是宁王成就霸业的所需!” 吕无瞒道:“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贤才能人愿意为山河印所用?是因为他们知道山河印的存在,就是要力保中原!” 方洗刀听到这,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中震撼的无以复加。 外边的银子,何止百万之巨? 这里的金子,亦何止百万之巨? 宁王若能得这些金银,就能很快组建起来更为庞大的军队。 不用担心军费,不用发愁后方的吃穿用度,宁王能一争天下的信心就会更足。 他知道吕无瞒说的没错,宁王才是最正确的人,才是中原天下的未来。 方洗刀看着那些金银,仿佛看到了百万大军。 “千办大人,你不是背叛宁王,你只是向宁王隐瞒了一些,而这是罪过吗?” 吕无瞒跨步走回到方洗刀身前,指着外边说道:“你也看到,我不杀周启喜那样的官员,是因为我知道他是好官,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我杀王学冠那样的官员,是因为他除了贪之外一无是处,我只是利用他而已,这样的官员也死不足惜,便是宁王要用这样的官员,山河印都不答应。” “千办大人,我们也不会害了宁王,相反,我们会不遗余力的辅佐宁王成为天下共主。” “大楚已经崩了,中原江山,国之不国民不聊生,唯尽快有一位雄主站起来,才能稳定局面。” “千办大人,你想想那些为了中原江山而呕心沥血的圣贤,他们会觉得自己是背叛吗?” “不!” 吕无瞒道:“正因为他们心怀家国,才知道山河印的存在,是在稳固江山,而非破坏中原。” 吕无瞒张开双臂,大声说道:“千办大人,难道我们需要收买你来刺杀宁王吗?难道我们需要你来怂恿宁王做错事吗?” 他看着方洗刀的眼睛说道:“我们绝不会干涉你在宁王身边的一举一动,我要用你,只是想知道宁王会在什么时候犯错,而在他犯错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告知这是错的,你换一个方式去想,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山河印,而是为了宁王能每一步全都走对!” 方洗刀猛的看向吕无瞒。 在方洗刀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犹豫。 这些话,似乎......确实都对。 吕无瞒重重的说道:“得山河印之助,宁王可省十年之功。” 第六百七十七章 你不该这样 当方洗刀表情复杂的看向吕无瞒的时候,吕无瞒就知道他已经快要说服这位千办大人了。 就像是以往成功的时候一样,这只是又一次成功,其实也好像不太值得欣喜。 但又不一样,因为这一次,他面对的可是宁王身边的亲近之人,是廷尉军的千办。 对于他要做的大事来说,得方洗刀这样的人,是巨大的帮助。 “千办大人,你自己思考一下我说的是否有理。” 吕无瞒道:“这并非是对谁有害对谁有利的事,而是两利之事。” 方洗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吕无瞒眼神一喜。 方洗刀问道:“可我如何确定,你会不会对宁王殿下有异心?” 吕无瞒道:“千办大人,我不会干涉你日常行事,也不会时常与你见面,除非必要,我们之间甚至可以长期不联络。” “没有千办大人的允许,我不会靠近宁王,哪怕是冀州我都可以不去。” 方洗刀再次点头:“你都能为宁王做什么?” 吕无瞒道:“宁王若需金银,你只管派人与我联络,至于如何联络,以后我会告知。” “我会用看起来完全不需要怀疑的方法把金银送到宁王手里,绝不会有纰漏,这些事,我们拿手。” “我会为宁王物色人选,但也会先交给你过目,你若是觉得可用,就举荐给宁王。” 吕无瞒笑道:“若是你需要我为宁王打探敌情消息,我也会不遗余力。” 方洗刀这次沉默下来,许久许久之后,他问:“那你要什么?” 吕无瞒道:“宁王一统中原之前,我无所求,竭尽全力辅佐宁王。” 方洗刀又问:“若他日宁王一统中原呢?” 吕无瞒道:“那时候,我在山河印中地位,应该已经很高了吧......所以我应该亦无所求,千办大人懂我的意思吧。” 方洗刀缓缓吐气后说道:“懂了。” 吕无瞒问:“那千办大人的意思是?” 方洗刀道:“我回去之后可以暂时不向宁王提及,看合适时机,再把你引荐给宁王,前提条件是我必须确认你对宁王无异心。” “多谢千办大人!” 吕无瞒俯身一拜:“自此之后,我这性命,便与宁王,与千办大人,与宁军,与万千拥护宁王的百姓系于一身。” 方洗刀在此时深呼吸,然后转身:“我回去之后还要好好想想,我暂时不回离开惯县,你肯定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所以你只管找我就是。” 他迈步就走,吕无瞒跟在他身后送他。 两个人出了地库,回到地面,在那小院子里,吕无瞒俯身道:“就等千办大人的好消息。” 方洗刀应了一声,转身而行。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大袖飘了一下,吕无瞒抬头看他,本还是挂满了笑意的脸忽然就僵了一下。 “差一点......” 他轻轻说了三个字。 忽然往前一冲,一掌拍向方洗刀的后背。 方洗刀似乎有所戒备,听到身后声音立刻往前加速,同时回身,左边袖口里,一条锁链甩了出去。 锁链在半空之中一抖,缠住了吕无瞒的手腕。 在这一刻方洗刀脸色一喜,手掌发力,将锁链往回收,与此同时,右边袖口里,一条铁钎刺了出来。 “断。” 啪的一声,精工打造的锁链,瞬间崩断。 吕无瞒一甩手,绕在他手腕上的锁链被他随意丢在一边,几环断开的锁链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千办大人好演技。” 吕无瞒微微眯着眼睛说道:“差一点就被你骗了。” 方洗刀眼神里有些疑惑,也有些失望。 吕无瞒指了指方洗刀的手:“你在有一刻,一定已经被我说动,所以你强行抓破自己的手心,以疼痛来恢复心智。” 他叹息道:“所以是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说服了你,也差一点就被你骗了。” 方洗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边缘处有些血迹。 他在心里也轻叹了一声,确实是差一点。 吕无瞒道:“其实你这又何必?难道我说的就错了吗?” 方洗刀回答:“有那么一刻,我确实已经被你说动,那真的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不得不说,你手段高明。” “你选了一个好地方,在金银库房,那地方会让任何人心里的欲望滋生。” “用大量的金银先来松懈我的心防,然后再说一些貌似极有道理的话。” 方洗刀看着吕无瞒的眼睛说道:“然而归根结底,你们求的是把持中原!” “什么辅佐宁王,什么毫无私念?咱们还是换一个说法吧。” 方洗刀肃然道:“你们控制一个朝廷,费尽心思的挖空朝廷,挖空国家,当这个国家的利益几乎都被你们窃取之后,你们也已毁了这个国家,那就再选一个,然后再来吸血。” “大周被你们蛀空了,你们就顺势而为加速了大周灭亡,吃饱了战争财。” “大楚新立,你们又开始把持商业,朝政,不停的在大楚身上吸血,喝饱了盛世的血。” “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不正确的人就不配当皇帝?” “你说的没错,只是在你们眼里,所有合格的皇子才不是你们认为的正确。” 方洗刀用铁钎指向吕无瞒:“大楚的皇子中,难道没有一个优秀之人?” “是你们,暗中操控,只有让昏庸之人即位,你们才能想怎么吸国家的血就怎么吸,想怎么吸百姓的血就怎么吸。” “等到大楚这样的国家被你们吸干了,你们觉得无利可图,那就再去找新的机会。” 方洗刀说道:“如果所料不差,你们根本就没打算去扶植杨玄机那样的人。” “你们觉得,杨玄机背后的世家大族,其实已经具备和你们抗衡之力。” “就好像金州那边的商人,他们站在府治大人身边,你就控制不了府治大人。” 方洗刀冷冷的说道:“说什么力保中原?如果没有你们山河印,大周还会延续一些年,大楚也不会如此糜烂。” “真到了我王一统中原,我王的后人,也会被你们荼毒残害,我王的江山,也会被你们吸干榨净。” 吕无瞒摇头,长叹一声。 “你太聪明了。” 他迈步向前:“聪明到误了自己的性命。” 方洗刀哼了一声:“又岂会如你说的那般容易。” 他手里的半条锁链一甩,砸向吕无瞒的脖子。 吕无瞒左手抬起来,一把将锁链抓住,手掌一发力,锁链便瞬间在半空中绷直。 啪的一声,锁链再断。 这一息,方洗刀的铁钎也已经刺到吕无瞒咽喉前边。 吕无瞒右手抬起来,双指一夹。 啪的一声轻响,铁钎居然被他夹住,犹如没入山石之中,再难寸进。 吕无瞒放旁边一甩,铁钎被甩开,他左手一掌拍向方洗刀心口。 方洗刀脚下发力向后急退,只一息,人已经在数步之外。 刚站稳,面前迅疾飞来两个黑影,其势如电。 方洗刀的铁钎扫开一个,又横在胸前挡住了另外一个。 当当两声,铁钎上火星四溅。 那飞来的东西,竟是被吕无瞒踢过来的铁环,之前锁链碎裂落地,被他踢起。 这片刻,吕无瞒已经追到近前,一把抓向方洗刀的咽喉。 与此同时,他左手抬起来,手指尖捏着一个响笛,屈指一弹...... 一声尖锐的哨声飞上天空,传出去很远。 方洗刀侧身避开,一脚踹向吕无瞒的肚子,吕无瞒居然不躲不闪。 一脚正中。 可是在脚踢在吕无瞒肚子上的瞬间,吕无瞒肚子猛的一吸,然后又猛的往外一弹。 方洗刀无法稳住身形,向后摔了出去。 刚稳住身形,一枚铁环再次飞来。 这次不是吕无瞒用脚踢的,而是他手里捏着一枚。 铁环直接击穿了方洗刀的右肩,这又不是锐器,可见这一甩之力有多恐怖。 噗的一声,方洗刀后肩爆开一团血雾,那铁环去势不减,又打在旁边院墙上。 墙砖被打碎了一块,碎屑飞扬。 吕无瞒看了一眼受伤的方洗刀,有些遗憾的说道:“千办大人,何必呢?” 方洗刀回头看了看院墙,距离已经不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可就在这一刻,从院墙外边飞进来两个黑影。 方洗刀脸色一变,立刻闪身避开。 可是飞进来的两个黑影居然笔直的摔在地上,落地之后动也不动。 方洗刀这才看清楚,那是两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人,一个是王贤一个是赵克。 小院的院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男人缓步进来。 这个人蒙着脸,手里拎着一个昏迷过去的人,像是什么都没提着一样,一点儿都不显得吃力。 方洗刀看清楚那人手里提着的人,眼睛骤然睁大。 “千办大人,认识吗?” 蒙面的男人把手里拎着的人往上提了提:“这好像是千办大人的同伴?” “放开他!” 方洗刀一声嘶吼。 蒙面男人将手里的人又举高了些,眼神带笑的说道:“这人叫什么来着?刚罡是吧?真是一个......很破很破的名字啊。” 他一松手,被举高了的刚罡就重重摔落在地。 蒙面男人笑道:“如你所愿,我放开他了。” 方洗刀一声怒吼,手中铁钎朝着那人刺了过去。 那人抬起脚放在刚罡的头上:“你动,他死。” 方洗刀的脚步戛然而止,他怒视着那人,眼睛里已经满是血丝。 噗的一声...... 刚罡的头颅,竟是被那人一脚踩瘪! 脑壳瘪了下去,裂开,血液和脑浆往四周喷涌。 “啊!” 方洗刀一声悲鸣。 蒙面的人笑了笑道:“你不动,他也死。” 他往后撤了一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似乎有些懊恼:“来的时候,特意换了一双新鞋。” 他抬起头看向方洗刀:“你是在想,刚罡这样有戒心的人,为什么会轻而易举被我擒住?” 那人抬起手,把脸上蒙着的面巾摘下来。 在那一瞬间,方洗刀的表情僵硬住,脸色白的好像瞬间就被抽空了所有血液。 吕无瞒皱眉道:“你不该!” 那人对吕无瞒笑了笑道:“是不该,可我确实很想看看千办大人惊讶的样子。” 他转身看向方洗刀:“千办大人,我如今是三州巡按,正四品,你似乎......应该对我行礼。” ...... ...... 【预告预告,明天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抽奖啊抽奖,书评区也要抽奖啊抽奖。】 第六百七十八章 你走慢些我来了 方洗刀右肩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被铁环击穿的伤口看起来格外恐怖。 他身后是吕无瞒,身前是周启喜,在这一刻,方洗刀有些淡淡的悔意。 不是后悔来了此地,而是后悔自己应该更稳妥一些。 刚罡已经死了,可以想象的出来是如何被抓住的。 如果周启喜找到刚罡,假意说是宁王担心他们应付不来,派人传信,让周启喜带人过来支援。 一个刚刚被宁王提拔为三州巡按的人,一个和本案有直接关系的人呢。 在那么一个瞬间,刚罡绝对会有所松懈。 对于这样的高手来说,刚罡一个瞬间的松懈,就足够他出手了。 “千办大人。” 吕无瞒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其实到了现在,你依然有两条路可以走。” 方洗刀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仔细的思考了前因后果。 希望陈大为没事,刚刚在前边赌场里的时候,他示意陈大为先走,去外边等。 以陈大为的机灵,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在那个时候方洗刀就预料到了事情会变得复杂起来,他让陈大为出去等,就是不想两个人都陷在这。 如果陈大为能脱身回到县城,有两百廷尉军黑甲铁骑在,最起码可以保他退出惯县。 这一刻方洗刀也明白过来,其实之前吕无瞒还是说了不少谎话。 比如画像的事,画像应该不是什么所谓的画工在酒楼里以极短的时间绘制。 而是周启喜,谁也没有想到周启喜居然会是山河印的人。 还有就是,看周启喜的行事,和吕无瞒说话的态度,再加上他的武艺,此人在山河印中的地位,应该不低于吕无瞒。 这就是吕无瞒说的第二个谎话,他说他一年半之前才来,山河印在冀州的布置,一年半之前才实施。 周启喜是三年前孤身一人带着金州府衙门所有的印信,跪在城门口迎接宁军入城。 如此推算,最起码三年多之前山河印就已经开始在冀北地区布置。 这个周启喜到底是不是真的周启喜,怕是都要值得怀疑了。 吕无瞒的又一个谎言是......他不杀周启喜的原因是什么为了造福一方百姓。 这是一个连环计,目的是为了帮助周启喜确立身份,取得宁王信任。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成功了,宁王也被骗了。 这种连环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不是吕无瞒有些贪心,还想拉拢方洗刀,方洗刀现在不可能知道这一切,因为吕无瞒只需要藏着不现身就足够了。 而周启喜,他若是今日不来,又有谁能知晓这一些? 吕无瞒对周启喜的出现应该也很恼火,这应该是计划之外的事。 “你们两个,似乎没有商量好。” 方洗刀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吕无瞒道:“周大人突然到了,应该是不想让吕先生一个人掌握全局。” “哈哈哈哈......” 周启喜大笑起来:“你居然还想挑拨离间?这种手段,确实不怎么高明。” 他笑道:“千办大人不要枉费心机了,我今日出现在这,是计划之内的事。” 吕无瞒道:“你不应该露面。” 周启喜道:“是我错了,可是......事情有变,我不得不这样做。” “为何?” “先杀了这个人,再和你解释吧。” 周启喜看向方洗刀:“千办大人,走好。” 他一把抓向方洗刀的脖子,方洗刀立刻后撤。 在他后撤的瞬间,吕无瞒一掌拍向他身后。 瞬息之间,方洗刀立刻下蹲,哪里还管什么风度不风度,顺势一滚往旁边避开。 那两个人都落空,一前一后,还险些出手打到彼此。 周启喜见方洗刀翻滚着到了墙边,他在地上扫了一脚,地上都是白色鹅卵石,犹如炸开了一样打向方洗刀。 方洗刀将铁钎抬起来格挡,却们全部挡开,一块石头打在他胸口。 巨力之下,方洗刀都窒息了一瞬。 他咬着牙起身,想掠出院墙,身子才拔高就被周启喜追上,脚踝被周启喜一把抓住。 周启喜冷哼一声,甩了一圈把方洗刀摔在地上。 半空中就有咔嚓一声轻响,方洗刀的小腿骨头被扭断。 方洗刀硬撑着站起来,铁钎支着地,手扶着旁边的桃树慢慢起身。 桃花正开。 他脸上身上血迹斑斑,仿佛桃花落满身。 “何必?” 吕无瞒道:“任命了吧,不要再挣扎反抗,最起码死的痛快些。” 他一掌朝着方洗刀的心口印了下去。 方洗刀此时重伤,后背是桃树,躲无可躲。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东西从吕无瞒背后打过来,其势如电。 而且那东西并不大,又尖锐,所以连破空之声都很小。 像是一根飞钉。 吕无瞒没察觉,周启喜却有察觉,一把将吕无瞒推开。 噗的一声,这飞钉打进了方洗刀的右肩,巧合的是,从他本来的伤口打穿过去。 方洗刀站不直身子,若是站得直,这飞钉就正中要害了。 就在三个人都有些茫然的时候,院子里忽然爆开了几团烟雾。 砰砰砰......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东西,整个小院瞬间就被浓烟遮挡。 “死!” 吕无瞒在烟雾一出现的时候,就立刻回身一掌拍向那棵桃树。 他知道烟雾起,有人要救方洗刀。 砰地一声,他手掌击中了什么,紧跟就是一声闷哼。 烟雾动了一下,有什么从烟雾之中闪过。 见到烟雾飘动的轨迹,周启喜立刻一脚踹了出去,也是砰地一声,有东西被他踹飞了出去,应该是又重重的撞在墙上。 烟雾迅速的飘动起来,可是这小院里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起!” 吕无瞒身子转起来,双臂张开,两条大袖转动起来,像是巨大的风扇。 烟雾很快就被搅动,逐渐能看的清楚一些。 片刻后,吕无瞒停下来,他走到桃树边看了看,桃树上有血迹,应该是方洗刀的。 可是方洗刀不见了。 在另外一边,周启喜走到院墙边上,院墙上镶嵌着一具尸体,是被他一脚踹飞出去的人。 这人身子撞穿了院墙卡在那,正是之前被绑着的小贼赵克。 “有些心机。” 周启喜道:“动作也很快,应该是方洗刀另一个同伙,吕无瞒,你疏忽了,居然没有盯住。” “梅无酒!” 吕无瞒怒吼一声:“你就不该来,更不该露面!门主大计,很可能就因此毁在你手中!” 周启喜叹道:“你也不该叫我这个名字......不过,好在他也跑不远。” 说完后他纵身一掠,人已经到了院外。 吕无瞒无奈的叹了口气,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跟着跳出了院子。 院外,陈大为扛着方洗刀大步飞奔。 “千办,你要撑住。” 陈大为一边跑一边说话。 “你让我出去的时候,我偷了他们一匹马,我手可快了,比刚罡还快呢......我把马藏在前边了,很快就到,你再撑一会儿。” 方洗刀咳嗽了几声,吐了口血:“你不该回来的,你应该先走。” “先走......走不动啊,心里有个人拽着我,不让我先走。” 陈大为一边飞奔一边说道:“如果是千办的话,你应该也不会先走的吧。” 方洗刀沉默,片刻后回答:“我会,我是廷尉军千办,我当以任务为重,我......” 说到这,他又咳嗽了几声,嘴里往外流出来不少血,血又流在了陈大为身上。 陈大为道:“我才不信你的话,你若是能放得下同袍兄弟,那你也进不了廷尉军。” 方洗刀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很认真的说道:“大为,你下次一定要记住,不要这样任性,你能出去传递消息,宁王就会有所准备,就能剿灭此地贼人......” 陈大为脚步像是笑了笑。 “下次啊......好的,下次一定。”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像是绊了什么东西,但很快调整好。 陈大为奔跑速度奇快,毕竟也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他和刚罡从小一起长大,刚罡学的本事他也都学过。 其中盗门的很多本事,都是刚罡亲手教他的。 轻身功夫,在宁军之中,他们两个比起余九龄来说应该也不会差了许多。 冲过前边赌场,在一群人诧异的注视下,陈大为像是一阵风掠过。 一直又冲出养鸡场,对面就是一片林子,也是果木,不过应该是荒废了,无人打理。 陈大为跳进那林子里把方洗刀放下,手脚麻利的把绑在树上的马缰绳解开。 然后咬着牙把方洗刀抱上马:“千办速走。” 方洗刀:“为何你不一起......” 话没说完,这才看到陈大为的下巴上全都是血,粘稠的血液在下巴那往下掉落,整个胸前的衣服也都被血泡透了。 这一路狂奔回来,他一边跑一边吐血,也不知道怎么就坚持到了藏马的地方。 陈大为跌坐在地:“走不了啊......千办快走吧,那个家伙......” 在烟雾起的那一刻,吕无瞒一掌拍向桃树。 陈大为转身,用后背为方洗刀挡了一击。 “千办大人......快走吧,让宁王给我和刚罡报仇,咳咳......” 陈大为坐在那,一张嘴,血就往外淌,或是五脏六腑都已经受了伤。 “宁王可是答应了我们的,将来给我们封侯拜将,将来给我们造大宅子,将来还让我们做一件大事......” “大事办不了了,替我和刚罡告知宁王,我们俩,先走一步了......” 远处,重新蒙了面的周启喜和吕无瞒大步赶来。 “走啊!” 陈大为嘶吼一声。 方洗刀眼睛里是血泪,咬的牙齿都已经溢血。 “啊!” 他一声嘶吼,然后想俯身把陈大为拉到马上,陈大为手里一甩,一根飞钉打在马屁股上,那马疼的往前一冲,飞奔出去。 不多时,吕无瞒第一个追了过来,看到陈大为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杀意。 “原来你也是个毛贼!” 他努叱一声。 陈大为声音很轻的说道:“老子......是大贼。” 吕无瞒俯身,一把抓向陈大为胸前衣服,陈大为的嘴里动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如何能在舍下藏了一个小小的刀片,牙咬着刀片一扫,就想切开吕无瞒的咽喉。 吕无瞒大惊,一把将陈大为推开。 陈大为张嘴啐了一口,那刀片刺入了吕无瞒的眼睛,吕无瞒疼的哀嚎一声。 陈大为看着那暴退出去的人,心里想着......刚罡,你看我牛-逼吗? 你教的。 陈大为摔倒在地,躺在那,看着天空,天空都是红色的。 “刚罡......走慢一点,你什么时候丢下过我,慢一点,慢一点,我来了......” 缓缓闭目。 ...... ...... 【今天是2020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在这一年经历了许多许多,明天就是新一年的到来,明天一切都会更加美好。】  第六百七十九章 自破之局隐患之事 林子里,周启喜追到近前,看了看满脸是血的吕无瞒,却只是稍一停顿就朝着方洗刀追了出去。 吕无瞒的一只眼睛被刀片击中,血流不止,自己捂着脸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那种疼痛,几乎无法忍受。 快走进赌场的时候,两个赌场的护卫跑了过来,吕无瞒问了一句:“赌场里的人呢?” “还在玩。” 一名护卫战战兢兢的回答道:“虽然看到了有人冲出去,但没有影响,依然在赌着,他们这些赌徒,只要不是和他们有关的事,他们哪里有心情去管,他们在乎手里的牌,超过在乎任何事任何人。” 吕无瞒嗯了一声:“去把药箱取来。” 那护卫连忙跑了出去,不多时把药箱取了过来。 吕无瞒深呼吸了几次,抬起手捏住那刀片猛的往外一拔,吓得那两个护卫都哆嗦了一下。 忍着疼,吕无瞒取了药酒往自己脸上倒,血和药酒流了一身一地。 冲洗一会儿,他抓了一把药粉,再次深呼吸,然后一把将手里的药粉按在眼窝上。 “给我包扎!” 他哑着嗓子吩咐一声,嗓音都像是被刀子劈开了似的。 其中一名护卫哆嗦着给他把眼睛包好,吓得脸上已经没了几分血色。 吕无瞒咬着牙忍受疼痛,嘴唇都在一下一下不由自主的抽搐。 大概这样坐了半刻左右,吕无瞒伸手:“把刀给我。” 那护卫连忙将他的佩刀摘下来递给吕无瞒,吕无瞒起身,再次深呼吸,大口大口的深呼吸。 疼的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因为疼,连脚趾都在用力抓着鞋底。 忽然间一转身,他一刀将那护卫劈死。 另一个吓得嗷的叫唤一声,没来得及跑,也被吕无瞒一刀劈死。 吕无瞒拎着那把长刀进了赌场。 大概两刻之后,浑身是血的吕无瞒从赌场里出来,又回到刚才坐着的地方坐下来。 他大口喘息,身上的血顺着衣角往下滴,很快就在把土都泡湿了一小片。 他等了大概有不到半个时辰,周启喜从院外回来,脸色难看。 看他脸色就知道怎么回事,吕无瞒怒问:“没有追上?” 周启喜点了点头:“没有。” 吕无瞒猛的起身:“你该死!” 周启喜看向他,本想也喊几声,可是忍了下来。 “老吕,你还不明白我为何回来?” 他拉了吕无瞒一把,进了赌场,一进门,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就让周启喜愣了一下。 到处都是死人,皆为一刀毙命。 “你可真狠。” 周启喜回头看向吕无瞒:“你现在怕是连我也想杀。” 吕无瞒压着怒火说道:“没错,你坏了门主大计,我现在确实应该杀了你。” “去他妈的门主吧。” 周启喜扶着吕无瞒进了门,两个人穿过赌场,又穿过鸡舍,回到了后边那些精致的小院。 随便进了一个,周启喜找出来一个药箱,打开之后取了一个玉瓶出来。 这玉瓶里,是极为昂贵的伤药保险子。 取出来两粒递给吕无瞒,吕无瞒看着他,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把药接过来吃了。 “虽然计划成功,我已经得李叱重用,但并不会长久。” 周启喜叹道:“我的身份,可能没有你和门主以为的那么牢靠。” 吕无瞒问:“为何?” 周启喜把脸上的围巾摘下来,随手扔在一边。 自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金州府府治大人,也不再是三州巡按,而是梅无酒。 梅无酒说道:“这个李叱,远比我们以为的难对付,他收买人心的手段很强。” “郭绘等金州本地商人,经过此事之后,会对李叱忠心耿耿,金州这边大事小事,说不得就会向李叱密报。” “因为李叱给了他们这随时暗中传递消息的权利,而且归属于廷尉军,我以后还怎么用他们?” 梅无酒起身,打开旁边的柜子,拿出来两壶酒,一壶递给吕无瞒。 他自己灌了一口酒后说道:“李叱走了之后,我越想此事越不对劲。” “我怀疑,李叱其实并没有对我放心,他一定也在暗中还对郭绘等人交代了些什么。” “我若以三州巡按身份继续留下,身边全都是李叱的眼线,一点儿藏身之处都没有。” 梅无酒长叹一声:“所以看起来是成功了,却因为李叱发动了一些蝼蚁般的商人,让我身份随时可能被怀疑。” “郭绘等人,本来是我可利用之人,现在却成了李叱可利用之人。” 梅无酒道:“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若仅仅是因为这个,我还有心去拼一把。” 吕无瞒问:“什么是最主要的?” 梅无酒道:“你知道李叱是来做什么的吗?他就是来清理冀北地区的地方官员的!” 他抬起头看向吕无瞒道:“你这一年多来在冀北各州县的布置,极有可能因为李叱这次北巡而功亏一篑,我是真的不敢继续留在那了。” 吕无瞒沉默许久,然后举起酒壶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又是许久之后,吕无瞒道:“你这样,怎么回去见门主?门主一定会杀了你。” “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梅无酒道:“你,我,其他人都算上,四无四有,四全四缺......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 “他如今在豫州博望山的隐秘山庄里,每日做什么?喝酒垂钓,吟诗作对......” “我们呢?做什么他都不满意,都要被训斥,就算我成功了,不再是梅无酒,而是周启喜。” “五年后,十年后,我成了当朝宰相,我有权臣之位,可我也一样不是为了我自己而劳心费力......” “任何东西,和我们都没有关系,全都门主一人得利,不如趁此机会摆脱。” 梅无酒往前凑了凑,有些急促的说道:“以你我的本事,进可自己起事,退可辅佐他人。” “你这一年多来的经营,我这数年来的筹备,若是我们自己用了,难道不比给李叱用了的好?” 吕无瞒猛的抬头看向梅无酒,张了张嘴,本想努叱,又忍住。 “以我们现在手里的力量,可以去兖州,青州,徐州......将来回冀州,也是处处有内援,城城有接应。” 吕无瞒摇头道:“门主若知道了,不会放过你我,你知道他有多狠。” 梅无酒一甩手:“狠?狠谁不会?!” 吕无瞒道:“其实你闹成现在这样,我们也已无路可走,回去,你我都必死无疑,不回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梅无酒接话道:“不回去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他往后靠了靠,深吸一口气。 “老吕,你应该知道,我们自己成功的机会很大。” 吕无瞒愤懑道:“又能有多大?” 梅无酒道:“难道你忘了当初我为何要败给虞朝宗?” 吕无瞒一怔。 梅无酒道:“当初我奉门主之位来冀州,假意自己起兵,实则是为了控制虞朝宗。”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发展队伍,装作不理民治之事,任由手下人糟蹋成果。” “然后再故意兵败给虞朝宗,目的,就是为了把大批人手送进虞朝宗的燕山营,这是最不可能被虞朝宗察觉的手段。” “就算虞朝宗会怀疑什么,也只能怀疑他们是我梅无酒的人,不可能怀疑他们是山河印的人。” “况且我故意送进去的人,那会儿都是普通士兵,连一个首领都没有,虞朝宗会怀疑士兵?” 梅无酒有些激动的说道:“老吕,有这些人在,咱们以后击败李叱大有机会。” 吕无瞒道:“可是燕山营一场惨败,你当初送进燕山营的人,也剩不下多少了吧。” 梅无酒笑道:“那你是低估了我们亲手训练出来的那些人,他们保命的手段比谁不强?” “这些人,如今在李叱的宁军之中,有人已经做了团率,有人甚至做了校尉,将来难道不能做将军?” 梅无酒道:“任何一个,都可能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决战之际,他们就是蛀空宁军大坝的蚂蚁。” 吕无瞒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足足一刻之后,吕无瞒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想自己做了?” 梅无酒点了点头:“这冀北之地,藏着大量财富,我们却要亲手送给别人用,我不甘心。” 他问:“老吕,难道你就甘心?” 吕无瞒道:“那你这是已有详细计划?” “有。” 梅无酒道:“你我先暂时离开冀州,趁着李叱还没办法立刻赶来,我们一路往东北走,进兖州。” “李叱将来必会南下,我们到时候夺取冀州......当我们是一方诸侯的时候,门主也要忌惮我们几分。” 他一把拉住吕无瞒的手说道:“要想摆脱山河印,要想不被门主追杀,唯一的机会,就是让他不敢轻易下手。” 吕无瞒又沉思了一会儿,点头:“暂时就听你的,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他起身叹道:“好端端的一个局,就被你这样毁了。” 梅无酒笑道:“这局,不要也罢,咱们自己去做一个更大的局,可纳山河的大局。” 他伸手扶着吕无瞒:“你我相识已有二十年,你了解我,我了解你,我们两个联手......大有可为。” 吕无瞒无奈的叹息一声:“走吧,先离开这再说。” 他们两个出门之后,看了看这些精致的院子,吕无瞒有些心疼的说道:“可惜了。” 梅无酒劝道:“有什么可惜的,一把火烧了,以后咱们建更大的。” 他让吕无瞒休息片刻,自己去取了火把火油,将这些房子一座一座的点燃。 出了后院,又一把火将前边的鸡舍和赌场都烧了。 没多久,熊熊大火就燃烧起来,鸡舍那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悲鸣。 “咱们走吧。” 梅无酒扶着吕无瞒道:“就别去惯县城里了,一路往东去奇石县,在那整顿队伍,然后-进兖州。” “也好。” 吕无瞒道:“但有一样,我经营的人,明面上的没了就没了,暗线一定要保住。” 他格外认真的说道:“你当初送入燕山营的人可能会有大用,我的暗线也可能会有大用。” 梅无酒点头:“我知道。” 两个人离开赌场,消失在远处。 ...... ...... 【今晚八点,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进行抽奖.......另外,如不知道如何关注微信公众号,就在微信中搜索作者知白即可。】 第六百八十章 天涯海角 七天后。 黑色铁骑从北方驰来,荡起尘烟,踏着风雷。 肩膀上绑着绷带的方洗刀第一个冲进来,可是看到的,却只有满目焦黑。 在那一瞬间,他眼睛里看到的,仿佛是地狱。 赌场被付之一炬,后边的小院也大多被焚毁。 李叱脸色有些白,他下马往前走,快步进了那个荒废的果园。 在这,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陈大为,尸体还在,只是已经有些肿胀。 不多时,赶去后院的人找到了刚罡的尸体,侥幸的是这是个独院,没有被大火烧毁。 他们将刚罡的尸体运回来,停在陈大为的尸体旁边。 李叱感觉自己的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兄弟被杀,李叱的心口如同被刀子连着猛捅了几下。 昼夜兼程的赶来,这一刻的心痛到了极致。 他扶着一棵树才能坐下来,看着那两位兄弟的尸体,眼睛里的血红越来越重。 就在北巡之前,他还和这两个人说,以后有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交给你们。 刚罡当时笑着问:“当家的,多大的事?” 李叱道:“等到这次北巡之后,剔除那些不合格的官员,你们俩就要辛苦些,在冀州诸城巡查,作为谍卫的首领,有两件大事是目前要做的。” “一,是要继续巡查官员,发现不妥,你们两个有临机处置的权利。” “二,继续招募人手,扩充谍卫队伍,将来不只是要巡查冀州,还要巡查到更远的地方去。” 李叱笑着说道:“可这不是将来要交给你们两个大事,将来啊......” 他看向刚罡说道:“将来你们俩,就要找到那些当初不得不为盗贼的人,能劝就劝,能阻就阻,下九门的人,却不是下贱的人,帮助更多的人回到正常的日子里......” 刚罡笑道:“那当家的你可得给我封个贼王,不然的话,这天下之贼,哪里会听我的。” 陈大为笑道:“凭什么你是贼王,我本事又不比你小。” 刚罡哼了一声:“你的本事,还不都是我教的,手里藏针,舌下藏刃,这般绝技不是我教你,你又能会?” 陈大为呸了一声:“你教的,但你还没我用的好呢。” 此时此地。 李叱看着那并排躺在地上的尸体,心口的那种剧痛越来越重。 余九龄跪在地上,一只手拉着陈大为的手,一只手拉着刚罡的手,嚎啕大哭。 一开始还能哭出声,到后来嗓子都已经哭哑了,发不出声音,却更为悲怆。 “殿下!” 方洗刀跪倒在地:“都是我的疏忽,都是我的错,请殿下重重处罚。” 李叱摇了摇头:“不是你的事。” 最自责的人,是李叱。 如果他能够发现周启喜的不对劲,能够重视起来,也许刚罡和陈大为就不会死。 天空上飞过来的云朵,一下一下的遮挡着阳光。 果树疯长的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调集人手,查他们下落。” 李叱扶着果树站起来,手都是白的,所以那绷起来的青筋就显得那么狰狞。 “方洗刀,你带着人去,查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们。” 方洗刀咬着牙垂首:“是!” 李叱步伐沉重的走到两具尸体旁边,单膝跪下来,抱起来一具尸体:“走,带兄弟们回家。” 数天后,冀州。 李叱坐在车马行的台阶上发呆,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也很久没有说话。 他身上穿着白衣,袖子上缝着黑纱。 兄弟们正在准备着刚罡和陈大为的后事,昨日刚刚到冀州,就不得不尽快下葬。 已经是秋天,虽然不似酷暑那样难以保护好尸体,但过了十来天的时间,已经有些变形。 “当家的。” 余九龄在李叱身边坐下来,眼睛红肿红肿的。 “怎么了?” 李叱问。 “我知道这会儿,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可那是刚罡和陈大为拼死去查的事,总是要向你汇报......” 余九龄低着头说道:“清查了那个赌场,找到了后院,打开了封门......” “可是地库中的金银,多数都是假的,只有靠近过道两侧的金银才是真的。” 说这些的时候,余九龄攥紧了拳头。 “呼......” 余九龄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家的,让我去吧。” 李叱摇头:“你知道,那两个人的武艺有多强,如果一个不小心我就又失去一个兄弟。” 余九龄:“可是......可是......” 李叱道:“不用再说了,我已经让叶先生带着人赶去支援方洗刀。” 余九龄抬起手抱着头,两只手紧紧的抓着头发,疼痛却不能让他冷静下来。 “明日送殡。” 李叱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起身:“后天继续北巡,把吕无瞒的同伙,一个一个揪出来。” “嗯!” 余九龄重重的点了点头:“一个一个揪出来!” 两天后,一队数千人的骑兵离开冀州,朝着北方快速进发。 一个月后,燕山。 李叱站在山脚下,看着远处的百姓们收粮,秋高气爽的燕山让人心里的阴郁也稍稍好了些。 高希宁走到他身边停下来,额头上的汗发丝都黏住了。 李叱抬手把她头发上的干叶子摘下来,然后注意到高希宁把手背到了身后。 他往后一仰身子,侧头看,就见高希宁的手上缠着些纱布。 “哎呀别看了,我把我笨的事都尽力藏好了,哪有你这样歪着脖子看的。” 高希宁道:“就去掰了一会儿玉米,手就被刮破......唔,这样的笨人,以后可怎么养活。” 李叱道:“唔,那就不养了吧。” 高希宁叹道:“是因为我手伤了,就抓不起土坷垃了吗?” 她抬起手往前一指:“看到了吗,这面前的万亩良田,就是我取之不尽的武器库。” 李叱笑了起来。 高希宁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自从刚罡和陈大为被杀之后,李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笑容了。 一个多月,方洗刀还没有查到那些人的下落,前天派人送回来消息,方洗刀已经向东往兖州方向继续追查。 “当家的。” 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看了一眼高希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没说话,李叱却点了点头:“知道了。” 李叱看向高希宁笑了笑:“我去处理一些军务事,你不要再去掰玉米了,我怕你把乡亲们都吓跑了,怕你讹他们。” 高希宁撇嘴:“乡亲们手里才几个钱,讹他们的我良心痛,讹你的就开心。” 李叱笑着摇头,在高希宁脑袋上揉了揉:“回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高希宁嗯了一声,看着李叱和余九龄走远,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抓不到那些人,不能为刚罡和陈大为报仇,她知道李叱心里的那种痛就缓解不了。 她看着李叱的背影,心里只想到一句话。 她的李叱,心肠会变得多冷硬,都是拜敌人所赐。 所以李叱将来的敌人会有多惨,也不用怪别人。 李叱和余九龄上马,带着亲兵朝着村外飞驰而去。 不久之后,燕山峡一片空地。 黑压压的宁军骑兵停在这,兵甲如林。 李叱和余九龄一到,所有骑兵抬起右手行军礼。 李叱下马,大步走过去。 在空地上,跪着数十人。 廷尉军千办杜颜俯身道:“殿下,彻查了附近三个县的官员,这些人都和山河印有关。” 李叱问:“确定吗?” 杜颜道:“确定,他们都已经招供,每个人都拿了山河印不少银子。” 李叱嗯了一声后迈步向前,那些官员看到李叱过来,全都低下头。 李叱找了个大石头坐下来,眼神扫过那些人:“我年少的时候和我师父行走江湖,见过不少贪官污吏。” “我师父告诉我说,其实百姓们对做官的人没有那么多奢求,奢求每个做官的人都是两袖清风?” “不是这样的......百姓们会觉得,做官的,拿一些占一些,不奇怪,但一定要为百姓们做事。” “只要认真做事,为百姓们排忧解难,正正经经的把民治的事做好,百姓们就不恨。” 他看向那些官员:“你们告诉我,百姓们宽容不宽容?” 那些人俯身跪在那,没人敢回答。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还说,其实百姓们真的最好骗了,只要真的为百姓们做事了,吃拿贪占,这些事百姓们都可以假装看不到......”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人。 “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能达到我两个要求的,就不杀你们。” 李叱伸出手:“第一,你们自己逐个过来和我说,为官这近三年来,你们为百姓做了些什么,如果真的是实事,官你们做不成,但命我给你们留下。” “第二,凡是能把收买你们的人提供出来的,我也可以看情况对你们减免处置。” 他指向跪在最前边的那个:“你,先来说。” 大概半刻之后,李叱看着那支支吾吾的官员,皱了皱眉:“杀了。” 亲兵立刻上前,将这官员拉到一边,当着其他官员的面,一刀把脑袋剁了下来。 李叱又看向第二个官员:“现在你来和我说。” 片刻之后,李叱点了点头:“还算是做了实事,放他回去,银子给他留着吧,举家离开冀州,不许再回来。”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数十官员,已经被李叱砍了一多半。 “殿下,殿下我愿意说,我愿意招!” 一个官员被吓得脸色惨白,爬跪着过来:“我知道他们的消息,我知道。” 李叱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那官员跪在那,磕磕巴巴的说道:“我见过那个叫吕无瞒的人,他亲自到县衙见的臣下,他和臣下提起过一件事。” “是什么?” 那官员道:“他说各州县的官员,有无数在他监视之下,但凡有人不听话,就一定会被他的人处置。” 他抬起头看向李叱,紧张的咽了口吐沫。 “臣下当时就想,万一臣下以后得罪了他们,可该怎么逃......臣下思来想去,他们如何能监视各州县的官员?” 停顿片刻,他看着李叱说道:“臣下就想到了,他们的人,可能在各州县的捕快,厢兵......” 李叱微微皱眉。 “还有还有。” 见李叱皱眉,那官员吓得哆嗦了一下。 “臣下猜着,商业繁盛的地方,一定有他们的钱庄。” ...... ......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三个小愿望,第一是世界和平,第二是中国牛逼,第三是每一个国人,包括我们每一个人,都健康快乐无灾无厄。】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不怕不怕 幽州。 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大城,其重要程度,可以说在每一年中,都能被史册提及。 寥寥几笔,可能就是腥风血雨,淡淡几言,可能就是大浪滔天。 因为幽州再往北就是国境,国境北边就是已经压了中原千年的黑武帝国。 这千年幽州史,也是一部完整的千年抗争史。 从大周开始到大楚如今,这千年来,幽州像是北大门后边的顶木。 边关是中原北大门,幽州是顶木。 除了这些可歌可泣的抗争要被载入史册,幽州另外一个作用就是联通了南北的商业。 塞北的牧民到幽州经商,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草原人和中原人之间的和谐相处。 敲锣巷。 最里边的一座宅子很大,以前是一位富商的住所。 曾经大楚规矩森严的时候,商人再有钱,家里占地再大,但是房子不敢建造的僭越, 可是大楚崩坏,管这些事的人都不管了,所以富户的宅子建造也就开始没规矩。 雕梁画栋是寻常事,甚至还有人偷偷的在里边房子的的屋脊上也敢做一些跑兽出来。 其实不只是这座宅子是那富商的,整条巷子,左右两排,都是他的。 但他不敢声张,这种事毕竟会被人嫉妒,没人理会也就罢了,有人理会,幽州府随时都能办了他。 巷子口就有十几个青衣皂靴的家丁在那闲聊,过往的百姓都知道,这些人就是陈家的人。 原幽州将军罗耿病死之后,罗境南下,城里的大旗换成了宁字。 城中很多人便开始惴惴不安,幽州易主,许多人苦心经营的关系也就断了。 这巷子里原本的富商就选择离开,举家迁往青州本族老家。 这片宅子,被一个陈姓富商买了下来。 这是外来的人,附近的街坊邻居都不熟悉。 只是知道这陈姓富商极少露面,家里进出的地方,都有人护卫。 但是此人交游广阔,每天都会有不少人来他家里登门拜访。 正晌午时候,大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三三两两,稀稀疏疏。 大街两侧的茶楼酒楼里人倒是不少,喝茶听曲儿,吃饭饮酒。 对着巷子口的一家茶楼里,有个小姑娘的在唱曲儿,客人们不时爆发出掌声。 小伙计站在门口有些百无聊赖,客人们喜欢的那姑娘那曲儿,他每日都见每日都听,可他却觉得离自己太远了。 他在无聊的时候还想过,这样标志的小姑娘,最终也不知道会被哪位大老爷纳为小妾。 所以他觉得人生没那么美好,因为美好的事与他无关。 这般感慨了许久,直到他看到了一辆马车。 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在大街上停了下来。 马车没有任何标徽,所以看不出什么来路,赶车的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衣,头上带着个很大的斗笠。 连赶车的人都穿锦衣,所以这看起来没有标徽的马车,让小伙计好奇起来。 然后他看到车窗打开,有一只手伸出来,朝着巷子里指了指。 那只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干干净净。 小伙计下意识的往巷子里看,那是陈姓富商的家,所以他猜着,是该来的人来了? 可就在下一息,他的眼睛骤然睁大。 从大街两侧出现了不少身穿黑色锦衣的人,带着黑色的帽子,用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眼睛,而那遮面的黑巾上,有半张骷髅的脸。 猛的看起来,就会把人吓一跳。 因为那半张骷髅脸,和人露出来的眼睛,组成了一张半人半骷髅的面容。 随着马车里那只手伸出来指了指,大批黑色锦衣朝着巷子口过去。 守在巷子口那些青衣家丁也发现了,所以立刻就紧张起来。 他们之中有人转身往回跑,剩下的人,袖口里滑出来短刀,双手都有。 “攻。” 一个字,简短而有力。 正在向前的黑衣人背着的手里,都有连弩。 他们立刻将连弩瞄准过去,身子微微压低,随着连弩的机括响动,那十几个青衣家丁迅速的被放翻在地。 转进巷子口报信的家丁没有跑出去多远,就被进入巷子的黑衣人从后边放倒。 陈姓富商的家门紧闭,门里边的封木粗大,想撞开门的话极为艰难。 可是这些黑衣人根本就没打算撞门。 他们将连弩挂回腰畔,迅速向前,到了门口之后,有四五个人立刻半蹲下来,双手扣在一起,掌心朝上。 又有四五人加速冲过来,分别踩着那些人的双手往上掠起,轻飘飘的翻进院子里。 人在半空,连弩再次摘下来点射。 片刻后,院子里传来几声闷哼,显然是有人中箭倒地。 紧跟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大批黑衣人涌入,迅速的攻入陈姓富商的大宅。 不多时,大街上的百姓们就聚集不少人在那围观。 明明大街上没多少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热闹的时候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 那个茶楼的小伙计紧张的咽了口吐沫,他没害怕,眼神里反而还有一些别人不能理解的兴奋。 茶楼里,身材瘦削的余九龄出门,手下人为他将披风挂好。 余九龄走出门,看了看那小伙计,他笑着说道:“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调到我身边来。” 小伙计眼睛都亮了,咧开嘴笑了起来。 余九龄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连忙俯身回答:“回将军,我叫张汤。” 余九龄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到那辆黑色马车旁边,俯身:“拜见我王。” 车门打开,李叱从马车里下来,在那小伙计看到李叱的那一刻,眼睛里的光仿佛都要放射出来一样。 那就是宁王? 那就是我王? 李叱回头看向小伙计,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巷子里走去,余九龄则紧随其后。 只是这微微一点头,那小伙计却无比激动起来,手心里一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水。 因为激动,肩膀都在发颤。 院子里,廷尉迅速向前推进,那些反抗的人根本挡不住如此配合的廷尉军进攻。 层次分明,交替掩护,连弩的支援和覆盖,让院子里没有死角。 李叱迈步进门,走过的地方,都有被击杀的人。 一直到了后院,黑衣廷尉已经把院子围了一圈,院子正中,跪着足有百人。 从进攻到控制整个陈家大宅,前后不过一刻时间。 李叱走到院子正中停下来,两名廷尉抬着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 李叱扫了这一片跪着的人一眼,坐下来。 “殿下,现在问?” 廷尉军千办杜颜俯身请示。 李叱摇头:“不急。” 他坐在这不再说话,也不再看那些跪着的人,闭上眼睛休息,似乎长途跋涉还是让他有些疲劳。 就在这时候,巷子外边出现了一队边军精骑,夏侯琢停下来,看了看巷子口的黑甲廷尉。 “真的是李叱来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跳下战马,一边走一边问:“宁王到了?” 所有廷尉俯身:“拜见夏侯将军,宁王就在院子里,刚刚进城没多久。” 夏侯琢心说这是出了什么事,李叱怎么突然就来了,而且之前没有派人知会他。 他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刚刚在巷子口看到了十几具尸体,到了这院子里,看到的尸体不下上百。 李叱突然到来,来了就大开杀戒。 这种场面夏侯琢还没有遇到过,让李叱动了这么大的杀念,可能出了大事。 所以夏侯琢加快脚步,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李叱心里会正在难过,正在煎熬,正在痛苦。 让李叱动了这么大杀念的事,也许是哪位兄弟出事了。 等到了后院,他一眼就看到李叱坐在那,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让夏侯琢心里一疼。 他很少会看到丢丢儿那样的人,连背影都显得有几分萧条。 那是丢丢儿啊,永远都那么阳光,那么开朗,那么让人喜欢的丢丢儿啊。 他大步过去,脚步很急。 李叱听到脚步声,起身,回头看到夏侯琢后,嘴角刚刚出现了一抹笑意,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夏侯琢一把将他抱住,抱的很紧。 夏侯琢的手在李叱的后背轻轻的拍着,一下一下,很轻,很轻。 “丢儿,没事的。” 李叱缓缓的闭上眼睛,嘴角上那自然而然,却也是努力表现出来的笑,没了。 廷尉军千办杜颜举起手一摆,所有廷尉全都转身过去。 因为杜颜看到了宁王落泪,那是他们的王,不能被人轻易看到王在流泪。 他被夏侯琢抱着,站在那,眼泪静静的往下流。 片刻后,李叱把鼻涕和眼泪在夏侯琢肩膀上蹭了蹭,深呼吸,再深呼吸。 他抬起手在夏侯琢的后背上也拍了几下:“行了。” 夏侯琢松开手,问:“是有人出事了?” 李叱点头:“刚罡和陈大为被杀了,廷尉军千办方洗刀九死一生,也险些被杀。”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没有派人提前告诉你,是因为......幽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可能有很多都被别人收买,暗中操控。” 夏侯琢眼睛骤然睁大:“幽州?很多?” “很多。” 李叱转身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停顿了片刻后说道:“等等你会看到一些让你吓一跳的事。” 夏侯琢问:“什么?”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带着大批人从后院的屋子里出来,每两个人抬着一口大箱子。 他们鱼贯而出,若是能从高处往下俯瞰,这出来的队伍,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 余九龄道:“有地下密室,存放着的银子大概数了数,每一口箱子是五千两,这密室中的存银就不下三百口箱子。” 夏侯琢果然被吓了一跳。 “这么多银子!” 夏侯琢的眼睛睁的老大老大了。 李叱道:“这也许还不是幽州之内所有的藏银,夏侯,帮我办件事。” 夏侯琢道:“直接下令,你是王。” 李叱嗯了一声:“封闭幽州九门,只许进,不许出。” 夏侯琢立刻转身:“我现在就去传令,调集队伍在城中待命。” ...... ...... 【为了庆祝2020年过去,今天加一更。】 【记得八点去微信公众号抢周边,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今年最美好的三件事是:我爱你们,你们爱我,爱我的人终于不再都是臭男人。】 【今年没爱我的,明年也可以,但是你们得快些,毕竟只剩一天时间了,今天抓点紧,到明天就是爱我两年的人。】 【新一年来的很快,大家都要快活快乐快意起来,嗯,还有快。】 【十有九快。】 第六百八十二章 他叫张汤 这一天,宁王突然到了幽州,不久之后,幽州九门皆封。 陈姓富商的家里。 李叱坐在椅子上,看着廷尉们将一箱一箱的银子抬出来,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 “现在,有谁打算和我说一些什么吗?” 李叱声音平缓的问了一句。 “宁王,我们只是......我们只是私下小聚,玩一玩牌......” 其中一个人跪在那说道:“这,纵然触犯了律法,却也不应该被如此对待,更不能被如此杀戮。”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他指了指说话的人:“看来你就是陈当。” 那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商人叩首道:“回殿下,草民确实就是陈当。” 李叱吩咐道:“他有用,拿回去用刑,看看他能撑住多久......余九龄,你盯着用刑,只要不打死,随意你处置。” “呼!” 余九龄立刻上前,朝着那陈当的脸,抬起手先给了五六个耳光。 这五六下打完,陈当的脸已经肿了起来。 若非是被捆的结结实实,怕是他也要还手了。 余九龄一摆手,从后边进来一队人,他们身穿黑衣,但和廷尉的黑衣款式不同,每个人的眼睛里也都压着恨意。 每个人右臂上还都绑着黑纱,额头上缠着白布。 余九龄在陈当面前蹲下来,看着陈当的眼睛说道:“我们之前查到了,有两个人大概是逃去了兖州,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逃到兖州去的那两人,一定派人给你送过信了。” 他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所以在惯县发生了什么,你也应该知道的清清楚楚。” “宁王麾下谍卫两位统领被吕无瞒杀了,我身后的人,都是那两位统领的亲信手下。 “我特意带着他们来,你就应该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他们发过誓,要为统领报仇。” “你知道谍卫是做什么的吗?你们要做的是藏起来,而谍卫要做的就是挖出来。” 余九龄起身:“我也猜的到,你们这些人一定受过什么训练,不会轻易招供,可你不知道的是,我也是真的不希望你轻易招供。” 他一摆手:“带回去。” 谍卫上前,将陈当按着带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在李叱他们身后响起。 “宁王殿下,统领大人,可否.....可否让我试试问这些人?” 余九龄一回头,发现居然是那个茶楼的小伙计跟了过来。 这小伙计是谍卫的人,半年之前刚刚加入,而他,就是刚罡亲自收下的人。 小伙计叫张汤,是个苦命人,身世和余九龄倒是差不多。 所以在知道张汤这个人之后,余九龄对他倒是格外多关注了些。 这个少年才十六岁,少小时候父母双亡。 茶楼的掌柜是他家对门的邻居,见他孤苦,就把他收留下来。 他从小就顽皮,这一点和余九龄更像,但有一样和余九龄一点儿都不像。 那就是他够狠。 刚罡巡查冀州地方,到了幽州的时候,在这茶楼休息,巧合之下知道了这个少年。 张汤是个孤儿,这一路成长,自是没少被人欺负。 可是他从来都不会逆来顺受,有一次被人围着打,他就死死抱着一个,咬掉了那个人的耳朵。 后来被咬掉耳朵的人,带着不少人来找他,他从茶楼后厨抓了一把剔骨尖刀。 当时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拿着一把刀站在大街上,硬是没有人敢上前。 那一刻那些人怕了,没有人把他怎么样,茶楼掌柜的也站在他身边,那群人僵持片刻后随即退走。 当天夜里,那些人就来纵火,把茶楼烧了,虽然救的及时,却也损失惨重。 第二天夜里,张汤就一个人偷偷出去,又找到那个被他咬掉耳朵的人,一刀割掉他另外一只耳朵。 那人比他大几岁,却吓得尿了裤子。 他用这人的血,在墙上留了一些字,自此之后,这家人居然真的没敢再来招惹。 他留的字是...... 我可以离开茶楼,今后只做一件事,我藏在暗处,你们所有人都记住,千万不要落单,被我看到了,我就一个一个的杀,我烂命一条,换你们的命不亏。 刚罡知道这孩子的事之后,就找到他,对他说如果你愿意,以后就是宁王麾下谍卫的人了。 张汤问刚罡,谍卫要做什么。 刚罡告诉他,谍卫只做三件事......第一,效忠宁王,第二,保护兄弟,第三惩恶扬善。 张汤在那时候就记住了这三件事,好像刻在骨子里一样的记住。 余九龄看到他过来,微微皱眉:“张汤,你年纪还小,这里场面血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汤俯身道:“陈将军,我不怕血腥,我可以让血腥为我所用。” 李叱因为这句话而多看了这少年一眼,在少年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很重的戾气。 张汤转身看向李叱,俯身道:“宁王殿下,统领是对我好的人,他死了,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李叱点头:“你来试试。” 张汤低着头走路,步伐不大,但是迈步的速度有点快。 他到了跪在那的那些人面前,仔细看了看,看谁在看他。 其中有人认出他,只是这陈家大宅对面茶楼里的小伙计,所以眼神里有些轻蔑。 于是张汤指了指这个人:“你先。” 张汤到那人面前,把自己的上衣解开,虽然那衣服并不名贵,他脱下来后也没有随手扔在一边,而是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身边。 他上衣脱掉之后,人们才注意到他腰间绑着一个不算小的腰带。 这腰带很特殊,上面密密麻麻的挂着很多东西。 他摘下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包,打开之后,里边居然是一包铁针。 张汤伸手在腰带上摸了摸,又取出来一个小榔头,榔头也就是大拇指那么大。 然后张汤一脚踩着那人的手掌,弯腰,把铁针一根一根的钉进那个人的指甲缝里。 不管那人如何挣扎哀嚎,张汤却不为所动,甚至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也不问什么,只是默不作声的在那钉着。 片刻之后,他把那人的右手五根手指都钉了铁针进去,那人疼的都已经扭曲。 松开这只手,张汤默不作声的又用脚踩住那人的另外一只手。 “别!” 那人嘶哑着喊道:“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张汤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慢慢侧头看了看那张疼到扭曲了的脸。 他忽然伸出手捏住了那人的耳垂,狠狠的往下撕...... 硬生生的把耳垂撕开,将耳廓都撕下来一长条。 “你不会骗我吧,骗我不好。” 张汤看着那人的眼睛,说话的语气,哪里像是个十六岁的人。 “不......不骗,我知道的都说。” 张汤又往前伸手,那人吓得往后躲。 张汤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明明是个壮年汉子,而且还有武艺,所以刚才才会轻蔑的看了张汤一眼。 此时此刻,却因为张汤一伸手,他就吓得往后缩,而又因为张汤看了他一眼,满脸是血的他又自己爬跪回来。 张汤伸手过去,在这人身上撕下来一块衣服,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然后把那块布缠在那人伤口上。 “我知道你叫什么。” 张汤道:“你叫吴瑰异,是幽州府的副捕头,你的父亲是幽州府典狱大人,你来我们茶楼喝过茶。” 吴瑰异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是。” 张汤问:“你知道宁王殿下想让你说什么吗?” 吴瑰异停顿了一下,显然并不是真心想说,而确实是被折磨的受不了了。 “你是害怕你说什么,牵连到你父亲吧。” 张汤蹲在吴瑰异面前,打开另外一个布包,从里边取出来一把钳子。 他指了指吴瑰异那只完好的手:“自己放在我面前的地上。” 吴瑰异不住摇头:“不要,求求你了,我说,我都说。” 张汤轻叹一声,伸手过去拿着吴瑰异的手放在地上,因为吴瑰异被绑了手腕,所以两只手都被按在那。 一只手血糊糊的,一只手看起来却没多少血色,显然吓得够呛。 张汤用钳子夹住吴瑰异的一片指甲:“现在你自己说,如果说的不是宁王想知道的,我就拔你一片指甲,你的机会很多,因为你有二十片指甲。” 吴瑰异疯了一样的往外抽手,可是张汤按在那,他却抽不出去。 这少年的力气,显然不小。 “说!” 张汤忽然怒斥一声。 吴瑰异吓得哆嗦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我......我身为幽州府衙门副捕头,不该聚众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噗的一声轻响,张汤拔下来一片指甲。 啊的一声,疼的吴瑰异全身都在抽搐。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这肯定不是宁王殿下想知道的事。” 张汤的钳子夹住了第二片指甲:“你还有十九次机会,看起来宁王殿下并不心急,所以我也不急。” 满脸血泪的吴瑰异跪在那哀嚎着,哭的撕心裂肺,一个壮年男人,竟是哭成这样。 “宁王殿下也不想看你哭吧。” 张汤手一动,又拔下吴瑰异第二片指甲。 他夹住第三片:“还有十八次机会。” “我说......陈当收买我们,让我们向他提供幽州府衙门里的情况,也要向他们提供幽州军的情况。” 吴瑰异哭嚎着说道:“他还让我们告诉他,觉得幽州官员里谁更容易被收买。” “尤其是幽州军中的人,小到士兵伍长什长,大到校尉将军,只要是可以收买的,他都想知道。” “他还说,谁提供出一个人,那就给谁一千两银子的好处......” 张汤回头看向李叱,李叱对他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张汤的手段,冷静,狠厉,还有这份心境,连李叱都有些惊讶。 张汤见李叱点头,挪开钳子,吴瑰异明显松了口气。 “这一片保住了。” 张汤的钳子夹住了另外一片指甲:“咱们从这里开始算,你还有十七次机会。” 吴瑰异的眼睛骤然睁大。 张汤语气平淡的说道:“因为我不知道殿下具体想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只能试着来。” 他问:“我试着来,你也可以试着来,试试接下来说说幽州官员都有谁被收买了,我猜着可能有用。” 吴瑰异惊恐的看着张汤,像是看着一个魔鬼。 张汤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给你起个头吧,先说你父亲。” ...... ...... [元旦快乐] 第六百八十三章 审讯与饺子 李叱看到这里后起身,他对余九龄说道:“让张汤问,有结果到夏侯琢将军府找我。” 他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回头对余九龄说道:“这个少年就不留给你了,调入廷尉军,先跟着杜颜。” 余九龄怔了一下。 杜颜立刻俯身:“遵命。” 余九龄显然有些不理解,但还是俯身应了一声。 而张汤在听到这句话后,表情也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李叱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杜颜,抓的人都留在这院子里,给张汤一百个人帮忙,你不用留下了。” “是。” 杜颜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这少年,太狠厉。 “余九龄,你也不用留下了。” 出了大宅,李叱迈步登上等在那的马车,杜颜和余九龄在他身后跟着上来。 余九龄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当家的,那少年是刚罡收下的人,有心为刚罡报仇,为什么要调入廷尉军?” “不适合。” 李叱道:“谍卫的人,打探消息,潜伏窃取,以这些事为主......他那些刑讯逼供的手段,用不上。” 余九龄嗯了一声。 杜颜看了看李叱的脸色,然后试探着说道:“这少年心性太过狠厉,怕是......” 李叱摇头:“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合适的位置,他留在廷尉军中以后有用武之地。” 李叱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也不想再说了。 如果是在以前,看到张汤这般狠厉的手段,他可能不会留下这个人。 但是正因为刚罡和陈大为的死,李叱改变了一些,他也知道,廷尉军中需要张汤这样的人。 李叱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今天夜里会抓很多人,九妹,你和杜颜盯着。” “是!” 余九龄和杜颜同时俯身一拜。 他闭着眼睛又吩咐了一句:“分派人,看看后队的人马什么时候到。” 杜颜俯身:“半个时辰之前,骑兵护送都廷尉大人已经进了幽州,都廷尉大人说直接去夏侯将军的府里等殿下。” 李叱点了点头:“知道了。” 三刻之后,夏侯琢的将军府。 幽州军正五品以上的将军全都到了,除了他们之外,幽州府内正五品以上的文官也都到了。 李叱一进将军府大门,两侧的文武官员立刻俯身行礼。 “恭迎宁王。” 李叱一摆手:“我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也不说什么虚套的话,直接说事。” 他大步穿过人群,走到将军府的高台上站好,缓缓扫了众人一眼。 幽州这边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有些迷茫,也有些慌。 “夏侯。” 李叱看向夏侯琢:“今夜幽州军只负责全城戒备。” 夏侯琢立刻就明白了李叱的意思,李叱脸幽州军都不想用,可想而知这件事有多大。 他抱拳俯身:“遵命。” 李叱道:“我带来三千骑兵,这些人今夜负责抓人......可能会动你军中的人。” 夏侯在李叱身边声音很轻的说道:“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你要记住,你我单独相处是为兄弟,在文武官员面前,你是王,你要直接下令。” 李叱点头嗯了一声。 “第一道令,今夜幽州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无论军职文职,除了现在已经到将军府的人之外,一律不准离开家门。” 李叱看了看那些官员:“第二道令,今夜在将军府的人,全都留在这不要走了。” “第三道令,如果你们之中这一年半以来,有谁得到过大笔银钱的贿赂,自己说,可减免罪责。” 李叱扫向众人,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今天手段可能严厉了些,但事出有因,诸位若有话说,我今夜不睡,就在正堂坐着,可随时来找我。” 李叱抱拳,文武官员再次俯身。 他们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可是绝大部分人倒也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叱和夏侯琢回到正堂那边,夏侯琢摆手示意其他人先退出去。 大堂里只有李叱,高希宁,还有夏侯琢三个人。 “娘问我,你什么时候过去见她。” 夏侯琢拉了李叱坐下来,他坐在李叱对面笑着说道:“娘说若是今夜就赶去见她,那就给你包饺子吃,若是明天再去,那就关门放狗的招呼你。” 李叱笑了笑道:“娘还养狗了?” 夏侯琢道:“娘说可以今天夜里加急养几条,我说哪有那么现成的东西,娘说让我带兵去偷。” 李叱笑着摇头道:“明天一早,我去跟娘请罪。” 他看向高希宁。 高希宁点头:“知道知道,我一会儿先去见娘,至于饺子......我会替你多吃几个的。” 李叱道:“不许超过三个。” 高希宁道:“要是超了呢?” 李叱道:“那我明天就在娘面前满地打滚。” “你打就打,我还能怕了不成?” 就在这时候,从后堂那边,夏侯夫人和夏侯玉立过来了。 夏侯夫人道:“你不去看我,我来看你,你不来吃我包的饺子,我把饺子也给你送来。” 夏侯玉立笑着过来,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就过去找高希宁。 她转身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看了李叱一眼。 “娘。” 高希宁和李叱连忙起身,同时叫了一声。 夏侯夫人笑道:“先吃饺子,一会儿就都粘上了,便不好吃。” 李叱应了一声,打开食盒看了看,这饺子看起来就薄皮大馅,透过面皮还能看到里边淡红色的馅料。 “娘,这是什么馅儿的饺子?” 李叱伸手捏了一个就往嘴里送。 夏侯夫人看着他吃下去,看着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看着他咧开嘴。 “不许啐。” 李叱:“唔......” 夏侯夫人眯着眼睛看李叱:“居然敢不来看我,都吃下去。” 李叱艰难下咽后说道:“娘......你这是怎么想到的,这居然也能包的出来,我如此爱吃饺子的人,但凡正常那么一丢丢,这饺子我也就都吃了......” 夏侯夫人道:“怎么,这腐乳皮蛋馅儿的饺子不和你胃口?” 夏侯玉立在旁边悄悄说道:“那个就几个,谁知道你第一个就吃到了,其他的不是腐乳皮蛋的。” 李叱谢意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瞄准了其他的饺子。 这红不溜丢的就不能吃了,他看了看有一些是隐隐约约透着绿的饺子,想来大概是韭菜馅儿的,于是捏了一个放进嘴里。 才一入口,李叱的眼睛就睁大了。 “这......” 他忍的极辛苦,如果说刚才那腐乳皮蛋馅儿的饺子已经超出了李叱对饺子馅儿的认知,那么这个,就超出了他对食物的认知。 众所周知,李叱是不挑食的人。 “这个好吃吧。” 夏侯玉立咯咯咯的笑起来。 “这些是我包的,可是精心调制的呢,大葱,香菜,大蒜,韭菜花,再加上臭腐乳~” 李叱的喉结上下动了好几下,硬是给咽了下去。 他看向夏侯琢哀求的说道:“夏侯,你大义灭亲吧。” 夏侯琢道:“她说的这些,想想也就那么回事,还能多难吃,一个小姑娘亲手包的饺子,就算是味道差了一些,你一个大男人也要吃的啊。” 李叱:“......” 夏侯玉立道:“我哥说的对,哥你也尝尝吧。” 夏侯琢睁大了眼睛看向她亲妹妹,表情是:????? 李叱道:“她说的这些,还能多难吃,一个小姑娘亲手包的饺子,就算是味道差了一些,你一个大男人也要吃啊。” 夏侯琢道:“莫非我还怕了不成。” 他过去,捏了个饺子塞进嘴里,刚咀嚼了一下,嘴巴就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比李叱刚才吃的时候还要精彩一些。 李叱问:“怎么样?” 夏侯琢艰难的咽了下去:“现在咱们聊聊大义灭亲的事儿吧。” 李叱叹道:“玉立姑娘.......这个饺子馅儿......” 夏侯琢接着他的话说道:“这个馅儿神仙吃了都得掉三千年修行。” 李叱看向高希宁:“哪位女侠说要替我多吃一些?” 高希宁抬起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装作用力,然后吐了吐舌头:“我自己下手。”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亲兵快步进来,在门口俯身道:“殿下,张汤回来了。” 李叱微微一惊。 这才多久,张汤居然已经把那上百人都审问了一遍? 他点了点头:“让张汤进来。” 不多时,张汤快步从外边进来,进了门就连忙跪倒:“臣下拜见宁王,拜见夏侯将军,拜见......” 李叱道:“起来说话吧,审问的如何?” 张汤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李叱:“事情经过,余将军的人已经和臣下交代了一遍,所以臣下就知道具体要问些什么。” 他指了指那张纸:“这是他们那些人招供出来的名单,臣下是分开审讯,不准串供,基本上得到的就是这些。” 李叱把名单展开看了看,眉头就忍不住一皱。 “这么多么?” 这名单上,写了至少五六十个名字。 张汤俯身道:“回殿下,臣下以为不止这么多,臣下提审过陈当之后,他招供说幽州城里,和山河印有关的生意不下数十,钱庄就有三个,但因为陈当家里出事,幽州城中其他山河印的贼人应该已经有所准备。” “陈当招供说,山河印在幽州城内的避难所有至少十二个,他只知道其中四个。” 李叱点了点头,朝着外边喊了一声:“叫杜颜进来,拿着名单去问。” 张汤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往左右看了看,最终视线落在那盘饺子上。 李叱笑了笑道:“饿不饿?” 张汤俯身:“不饿。” 李叱道:“你也应该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这饺子你吃几个。” 张汤低着头道:“臣下确实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但臣下坚决不饿。” 坚决两个字,说的格外坚决。 李叱道:“你这鼻子,是能闻出来都有什么馅儿的吗?” 他看到了张汤抽了抽鼻子,料来此人对味道应该格外敏感,虽然没吃,但已经猜的差不多了。 张汤忽然就跪了下来,抱拳道:“臣下不敢说。” 李叱道:“说什么都无罪,说吧。” 张汤道:“臣下的鼻子确实比寻常人好用一些,但刚刚也确实不太好分辨出来那是什么,第一感觉是......” 他抬起头看了看李叱的脸色,张开嘴,没说出口,但是李叱看嘴型看出来了。 他把张汤扶起来:“你出去忙吧。” 张汤如蒙大赦,转身跑了出去。 夏侯琢走到李叱身边,声音很低很低的问道:“这个家伙刚才要说的是,是不是屎?” 李叱看向夏侯夫人,夏侯夫人轻叹一声道:“玉立,把家法取来,我也要大义灭亲了。” 院子里,张汤一边急匆匆走路,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屎里还下毒了吗,不该啊......” 第六百八十四章 这天下乱象 当着文官官员的面,不管李叱说什么夏侯琢都不会反对,必须执行。 因为李叱是王,是冀州之主,夏侯琢必须要维护李叱的威严。 此时屋子里已经没有外人,所以夏侯琢有些话就不得不说。 “如此动作,我担心......”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眼神里有些忧虑。 “幽州军中,本就有一部分人启用的是罗境旧部,文职官员,大多数在幽州根深蒂固。” 夏侯琢道:“若是贸然动了太多人,我怕的是......” 李叱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还要看看再说。” 夏侯琢道:“但你这动作已经有了,外边的人,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不快,或许幽州城里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而且就算是被收买的人,此时此刻,也并不知道自己被收买是用来做什么的,可能知道的人为数不多。” 他对李叱说道:“周之前,诸侯纷争,大战不断,魏王势弱时候,手下众臣,十之七八与敌暗中通信,却没想到,魏王以少胜多,击败敌军。” 李叱知道这典故。 魏王击败敌人之后,在敌营之中搜查到了大量的书信,装了满满一箩筐。 这些书信,都是他手下官员通敌的罪证。 可是因为人数众多,一旦都处置,那么无异于这一场大胜没有了,而且还自毁根基。 所以魏王选择忍了,当众把书信全都焚毁,众臣对他便更为敬重。 李叱摇头道:“魏王境况,与我不同。” 他在屋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当时魏王虽然大胜,可是损兵折将,且牵扯之人,大多出自望族,魏王离不开望族的支持。” 他看向夏侯琢:“我此时不挖,以后我才是真的变成了魏王。”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边那些在窃窃私语的人,停顿片刻后说道:“我若效仿魏王,今日站在他们面前说,你们所犯之错我皆既往不咎,他们也必会千恩万谢。” “但......他们心里也会明白,是我离不开他们,而不是我真的仁慈。” “魏王当时若有机会......” 李叱回头看向夏侯琢道:“夏侯,你觉得魏王下不去手?” 他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有一件事你说的没错,这些人,可能被收买的,绝大部分尚且不知自己为何被收买。” “所以我才不想杀那么多人,只是弃之不用,我试想了一下,若魏王是我,此时此刻,必大开杀戒了吧。” 夏侯琢沉默下来。 夏侯玉立拉了拉夏侯琢的衣袖,没说话,但意思是哥你就听李叱的吧。 李叱道:“幽州重地,牵连北疆诸多边关,若到时候这幽州城里的官员,暗中谋事,以北疆边关之事要挟,我又该如何处置?” “不得不低头?” 李叱缓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我与山河印的对抗,可能不只是现在,还会持续许久,那是一个巨大的毒瘤......不,可能是无数个毒瘤。” “他们会不停的吸纳新的成员加入,每一个成员,或许都有左右州县民治之力。” 李叱道:“将来有一天,我颁布法令的时候,下边的人明面上说要执行,转头就都跑去问山河印那门主的该如何做......”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们就像是一棵才开始长高的树,有虫子咬进树干里,挖掉会疼,但挖掉,树就会茁壮。” “不挖掉,将来树看起来再大也是千疮百孔,政策,商业,甚至是军队,皆被人把持......” 李叱再次看向夏侯琢:“所以我宁愿现在动手狠一些。” 夏侯琢点头:“懂了,我之前担心的是,城中贵族,多于罗家有关联,我担心罗境知道后......” 李叱摇头:“罗境远在豫州,这幽州城里的人,还能求到豫州去?我又怎会给他们那么多的时间。” “我先把冀州挖一遍,一遍挖不干净就挖两遍......我赶来的时候,在路上还想着,也许我这一生都挖不干净,那就让我子孙后代继续挖。” 说到此刻,似乎有些沉重。 但李叱却话锋一转。 他看向高希宁道:“看来,为了这件大事,咱们需尽快成亲,尽快生些孩子。” 高希宁:“噫!” 李叱道:“严肃些,说的是正经事。” 高希宁脸一红。 夏侯琢叹道:“也未见得有多正经啊......” 与此同时,豫州,博望山。 博望山位于豫州城往西南一百六十里,山势险峻,而且走势奇诡。 大多数的山,皆为一道山梁,可是这博望山却像是一个圆环,一圈山中还套着几座山。 两百多年前,楚皇初游此地就曾说过,这博望山不像是山,而像是神仙的棋筒。 神仙在人间以天下为棋盘,以山河为棋子。 博望山中有一座山庄,确切的说,是一座山中堡垒。 二百多年前,楚皇游览此地,有随行重臣就是山河印的人。 觉得此地实在是奇妙,最适合藏身,也有环环相扣之意。 于是暗中在博望山修建山庄,二百多年来,不断修缮,不断加固。 如今这里,已经是一座能藏兵十万的山中堡垒。 假人皇在碣石州修建的那座山中堡垒,和此地的堡垒相比,犹如萤虫比之皓月。 山城的高处,修建了一座平台,大概有几百步大小,站在此地可俯瞰群山。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站在这,身上穿的是古朴长衫。 不是楚人习惯的服饰,而是周时候的衣服款式,宽袍大袖,在这山中高处站立,有几分仙人姿态。 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快步过来,他身材修长,虎背猿腰,只看身形便知道是习武之人。 年轻人快步到了那中年男人身后,单膝跪倒:“门主,冀州那边脱控了。” 中年男人面相看起来和善温厚,眉宇之间无一丝戾气,如被温养了多年的古玉。 一个人的气势,和身份地位息息相关。 普通百姓,着实难有这般的风采。 说他相貌,说不上有多俊美,是一张寻常面孔,可偏偏这样一个相貌寻常的人,就有一种如这四周群山一样高耸的气势。 “脱控?梅无酒?” 门主没回头,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 年轻人俯身道:“回门主,不只是梅无酒,还有吕无瞒,两人同时失踪,属下调查他们可能已经遁入兖州。” 门主沉默片刻后说道:“江北之地,我当初说过,交由四无掌控,你虽然年少,但为四无之首。” 年轻人改为双膝跪地,以头触地道:“属下已经想好,尽快赶赴冀州处置。” “属下本该自罚认罪,但唯恐入冀州后,因身体有缺被人怀疑,且有行事不变,所以请门主恩准,待属下自冀州返回之后,再自断一臂。” 门主点了点头:“准。” 年轻人再次叩首。 门主语气平淡的说道:“江北布置的事,一事无成,江北布置的人,三去其三......诸葛无屠,你确实让我失望了。” 年轻人跪在那不住叩首:“都是属下安排失当,属下不敢辩解。” 门主道:“你先去处置了冀州的事吧,若冀州的事处置好,重新布置宁王李叱的暗子,这失当之责我就暂时不处置你,另一个......” 他回头看向诸葛无屠:“逃回江南的另一个,我帮你处置。” 诸葛无屠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再次叩首:“属下遵命。” 门主摆了摆手:“江山风雨飘摇,对于天下苍生来说,是为劫难。” “可江山风雨飘摇,对于山河印的人来说,是难求之机遇......从周起,先代门主纵横开阖袖里乾坤,之后数百年,历代门主便皆为守成之人。” “又至周灭,楚兴,山河印的门主再一次布局天下手握苍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之后,又是数百年的安安静静。” 他回头看向诸葛无屠道:“千年来,我是第三位逢乱世的门主,我何其之幸才能赶上这样的大势,三十多代门主只有三人有这般气运......” 他转身回来,再次看向面前群山。 “你们若是有谁毁了我这天下棋局,你们知道,我会有多不开心。” 诸葛无屠吓得哆嗦一下,重重叩首道:“属下马上就赶去冀州,把脱控的事都处置好。” “去吧。” 门主道:“山河印人才济济,你能到四无之首足以说明你的能力,我无需再多嘱托。” “是!” 诸葛无屠起身,又一拜,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门主站在那看着远山环绕,沉默片刻后自言自语道:“原来还是低估了人的贪念,也低估了那个小小的李叱......” “山河印存在千年,以贪念玩弄人心,却也被贪念自伤无数次......如何能破之?” 他自言自语了几声,却无奈摇头。 他以贪欲玩弄人心,可是他没办法破,这般天下最毒的药,没有解药。 黑暗降临,笼罩群山。 门主转身回到山城之中,城墙上,皆是身穿红甲的兵士,如林一般。 京州。 晋门城。 长孙家的祖宅大院,长孙无忧跪在那不住叩首。 长孙家的老人们坐在客堂上,看着这个晚辈的面容决然,他们全都沉默着。 “无忧。” 长孙家的家主长孙浩看着她说道:“你应该明白自己的选择有多重要,长孙家要是跟你一起赌,要面对的不只是冀州宁王,还有山河印。” 长孙浩道:“我知你才智,知你能力,知你远超男子的雄心......可是家族都赌上,太大太重。” 长孙无忧道:“孙儿知道,孙儿想赌。” 长孙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你有几分胜算?” 长孙无忧沉思片刻,回答:“三分。” 长孙浩怔住:“才三分么?” 长孙无忧道:“山河印要控天下,也没有五分把握。” 长孙浩看向身边的老人,那些老人们都点了点头,其中一人道:“山河印利用我们长孙家这么多年,如今乱世,也该做个了断了。” 那老人起身道:“大楚开国公,我等先祖,大将军长孙战说过......长孙家的人,每一个人骨血里流淌的都是战血。” 长孙无忧重重叩首:“多谢族老!” ...... ...... 【今天元旦,下午可能不码字了,所以明天的更新应该会少,也可能不会,提前告知。】 第六百八十五章 皆为贤才义士 连续三天,李叱带来的队伍在幽州城内掀起一番波澜。 从李叱到幽州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间断,至第三天,已经有数百人被带到了将军府。 这数百人中,其中半数为官员,另外半数之中的绝大部分,虽然不是官员,但也是有功名在身,且出身名门。 “宁王!” 一个老者站出来,看向李叱大声说道:“宁王若是因为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就打算将我等逐出幽州,未免有些过分了。” 他一站出来说话,不少人都开始出声附和,显然这老者颇有威望。 李叱看了看这个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这样的人,眯眼的时候便没有什么好事。 他这样的人,才不会因为他是宁王,而自觉不该与人争一时口快。 他是李怼怼啊。 根据已经查获的消息看,这个老者虽然不在幽州府内为官,但其在幽州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老者名为许晋卿,许家世代在幽州,影响极大。 许晋卿年少时候往都城求前程,到了都城第一件事就是拜访权阉刘崇信。 所以得大楚先帝赏识,留在身边做事,三十几岁就做到了户部侍郎。 然而才做了四五年侍郎大人,就因为大太监刘崇信而离开都城。 倒不是因为他看不惯刘崇信的跋扈霸道,而是因为害怕账目相差甚巨而被牵连。 此时他敢站出来质问李叱,当时却不敢面对刘崇信。 李叱看着他问道:“许老刚才问什么?实在抱歉,一时走神,没有听清楚。” 许晋卿道:“宁王殿下,我是问你,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就把我们逐出幽州,未免过分了吧。” 李叱笑了笑道:“两处错了,一,这罪名不是莫须有,是实打实,二,不是逐出幽州,而是逐出冀州。” 许晋卿的脸色大变。 “宁王,你如此待人,就不怕人心不归?” 许晋卿手指向那些官员说道:“这些人,真被宁王逐出冀州,到了别的地方未必活不下来,未必不能做官,到时候辅佐的可能就是宁王的敌人。” 李叱道:“许老是在提醒我什么?” 许晋卿的话被憋了回去,一时之间,不敢再说。 李叱道:“诸位大人,你们觉得许老的提醒是不是很有道理?” 那些人有的低头,有的看向许晋卿,表情各异。 李叱道:“多谢许老的提醒了,但我没打算杀了你们......” 他迈步走到许晋卿面前,看这这位在幽州德高望重的老者的眼睛,而许晋卿与李叱对视了片刻,随即扭头。 李叱道:“你在都城为户部侍郎的时候,因为害怕刘崇信而逃离,那时候你不敢说刘崇信一句坏话,只敢说自己才疏学浅难堪大任。” “刘崇信死之后,你就在幽州大肆宣扬,说你当初离开户部是不愿与那等窃国阉贼同流合污,宁死不从,一时之间,幽州文士对你大家赞扬。” 李叱笑了笑道:“莫不是马屁听的多了,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忠臣义士?” 许晋卿脸色大变,这等羞辱,让他瞬间就恼怒起来。 “宁王!” 许晋卿大声说道:“你如此待自己臣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道:“你不是。” 许晋卿的话戛然而止。 李叱道:“我不用你这样的人,不过你又提醒了我一件事......” 李叱回身对余九龄说道:“我听闻这些年来,城中不少文人雅士,高赞许老当年不肯与阉贼同流合污的事,还有不少人作诗赞美......查一查,都谁拍了这些马屁,尤其是写诗的人,也一并逐出冀州。” “逐出冀州的时候要对他们说清楚,我是为了成全他们的忠义,成全他们的气节。” 李叱摆了摆手:“都带出去处置吧。” 许晋卿怒道:“李叱!你这样不会有好结果。” 余九龄上去就要动手,李叱道:“不要动手打他,不然就又会有人写诗赞美他了。” 李叱道:“要礼送出境,能多客气就多客气。”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对余九龄说道:“压压你的脾气,毕竟咱们抄了人家的家产。” 余九龄点了点头,忽然笑起来,朝着许晋卿抱拳:“多谢许老义举,为支援宁王大业,捐尽家财。” 李叱道:“咦?原来是可以用捐这个字的吗?” 他对余九龄说道:“果然听起来好多了。” 余九龄笑着对许晋卿等人做一个请的手势:“许老,请。” 许晋卿脸色煞白,怒视了李叱好一会儿,奈何李叱已经不再看他,坐在那品茶。 良久之后,许晋卿转身就走,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就离了幽州又如何,离了冀州又如何,这天下不缺愿意招贤纳士的贤明之主。” 说到此处,许晋卿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李叱道:“到时候,再见宁王,希望宁王还能如此霸道。” 李叱喝了口茶后语气平缓的说道:“到时候再见,应该是在你新主的地盘上吧,因为我不准你们再入冀州......既然是在你新主的地盘上再相见,大概我会比现在霸道一些。” 听到这几句话,许晋卿的心口里猛的一窒,险些吐出来一口老血。 余九龄道:“许老你真忠臣义士,今次捐尽家财,换了个地方等待迎接我王,然后再来一次捐尽家财,高风亮节。” 刚刚因为李叱的话,许晋卿已经恼的气血翻腾,但还勉强还能忍住。 可余九龄的这几句话一说完,许晋卿心口里疼的厉害,一口血喷了出来。 等余九龄把人都带出去后,夏侯琢在李叱身边叹道:“这些人,都是舞文弄墨之辈,离开幽州后,指不定会怎么骂你,对你名声怕是影响甚大。” 李叱道:“我若再凶狠一些才好,真杀了他们的话,天下人对我骂名更重。” 夏侯琢不解:“你为何求这骂名?” 李叱道:“我此时把他们家产抄没,人皆驱走,他们一路走一路骂,与他们一样出身的人,谁还会想着来投靠辅佐我?” 夏侯琢又一怔。 李叱道:“我倒是真希望,因为我做了这些,天下士族都不愿来冀州了。” 夏侯琢道:“到时候骂你的,怕不只是他们,还有天下文人,与许晋卿等人息息相关的名门望族,他们自然会骂你,而骂得最狠的一定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没有好出身的文人。” 李叱笑了笑道:“若因此而让我天下闻名,倒也不错。” 夏侯琢叹道:“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古往今来,求骂第一人。” 李叱想起来李先生给他的书册中有句话...... 得名门贵族支持是有条件的,而能得天下百姓支持是无条件的。 当时李叱还没有完全读懂这句话,后来屡次想起,越想越觉得这话高深。 一个是利益换利益,一个是真心换真心。 李叱道:“待以后再看吧,我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这么多事,有更重要的事在等我。”夏侯琢连忙问道:“还有什么事?” 李叱起身,笑着说道:“我这般小家子气的人,对我来说的重要事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去数钱。” 夏侯琢道:“你要自重身份啊,你已是宁王......数钱这种事,不如让我来。” 李叱哈哈大笑:“你这言不由衷的人。” 夏侯琢道:“为何如此说我?” 李叱道:“你劝我不要那样对待许晋卿等人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已经在算计着如何与我分账?” 夏侯琢道:“胡说九道!” 李叱:“真不是?” 夏侯琢道:“我能想着如何与你分账?我最多也只是想想如何能跟你多要一些,要和分,是不一样的。” 李叱道:“不要脸和不要脸却是一样的。” 夏侯琢道:“不一样,你是宁王,宁王自然更大.......” 李叱道:“若我不给呢。” 夏侯琢道:“果然更大......你从幽州搜刮的银子,凭什么不给。”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 之后数日,确实不出夏侯琢所料,开始骂李叱的人多了起来。 许晋卿等人,不敢硬着反抗,毕竟他们没有兵马。 但却怂恿不少人围在夏侯琢的将军府门外,有人甚至喊出了要为天下文人要一个说法的口号。 余九龄坐在将军府门外的台阶上,面前就是数不清的书生,更外边则是围观的百姓。 他坐在这听着,心里想着这些读过书的文人,骂人都骂的如此不爽利。 之乎者也什么什么的,如此看我,等我回应,莫非真以为我听得懂? “宁王驱逐贤士,如何能安百姓之心?” 有一人怒问。 余九龄松了口气,心说总算有一句听懂了。 于是他笑道:“宁王说,若被驱逐的都是贤士,而诸位也皆认为与他们是同样的人,不妨也都查查。” 这一句话,可是把人激怒了。 又是铺天盖地的质问,铺天盖地的怒斥,铺天盖地的之乎者也。 余九龄猛的起身,手握住了腰间刀柄,他往前迈步,身后甲士也随他用往前迈步。 于是那些堵着将军府门口的人,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余九龄道:“不过宁王不愿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更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真正的贤才。” 他咳嗽了几声后,提高声音说道:“宁王说,如今幽州空缺出来不少官位,要广开门路,招贤纳士,若有真才实学者,不论出身,不论年纪,不论来历,都会留用。” 这几句话一说完,那些吵着的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互相看了看,忽然觉得这似乎是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余九龄道:“你们围堵在将军府门外,其实也算是来对了,宁王今日才和我说,让我在幽州城里张贴告示,广纳贤才,今日这门外的贤才来的就不少。” 他大声道:“此时我王,就在将军府中等待诸位献言献策,如果有自认可堪大任之人,那就请排排队,不要乱了秩序,我王会在将军府中等候诸位展示所学。” 他扫了那些人一眼后说道:“光是幽州府衙门里空缺出来的,就有数十位置。” 然后他问:“诸位是继续与我吵架,还是排排队等待宁王召见?” 不久之后,人群乱了起来,争抢位置...... 又不久之后,将军府门外就排起了长队,长到看不到队伍尾巴。 第六百八十六章 都是熟人 在距离幽州将军府不远处的茶楼里,王姓书生一进门,就看到李姓书生在窗口站着,看着将军府那边。 “一群谄媚之徒。” 他走过去,一脸的悲愤。 “我也不知道为何,这天下书生,难道都变成这个样子?还是说只有我们幽州的读书人,骨头都这么软。” 他长叹一声。 李姓书生叹道:“王兄说的对,我刚刚还在看着他们,围堵将军府,壮怀激烈,心中还想着,这些人当为我辈楷模,可这一转眼......” 王姓书生道:“料来是那宁王的人开出了什么条件,这些人才会立刻就变了口风,耻辱啊耻辱。” 就在这时候,刘姓书生从外边进来,见到这两人后连忙抱拳行礼。 “王兄,李兄。” 那两人连忙回礼:“刘兄。” 刘姓书生道:“两位听说了吗?” 李姓书生问道:“听说何事?” 刘姓书生道:“我刚从那边过来,遇到了不少同窗好友,都在将军府外边排队。” 王姓书生冷哼一声道:“这些人,可都是得过许老恩惠的。” 刘姓书生道:“唉,话如此说,但也要看什么情形,我刚才听他们告诉我说,宁王广开言路,广纳贤才,凡是进府见宁王者,递交一份策论,或是学术上的见解,每个人都能得赠银十两。” 这话一出,那两个人随即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鄙夷。 李姓书生道:“十两银子,就想堵住悠悠众口,这位宁王殿下怕是想的有些多了吧。” “就是!” 王姓书生道:“武将以勇武自傲,文人以风骨自傲,十两银子......呵呵。” 刘姓书生道:“听说倒也不只是十两银子,只要宁王看过策论,或是与人聊过觉得可行,就会留用为官,同样品级的俸禄,比大楚朝廷给的多一倍。” 那两人又对视一眼。 李姓书生眯着眼睛说道:“刘兄,你不会是想去吧?” 王姓书生道:“刘兄,切莫做如此令我辈不齿之事。” 刘姓书生摇头道:“若能得机会,施展一身本领,抒发这满怀抱负......” 李姓书生哼了一声:“我是不会去的,也不想看到这等事,先告辞了。” 他抱了抱拳,脸色发寒的大步而去。 王姓书生叹道:“你我三人小聚,都因为宁王这事扰了兴趣,我也走了,刘兄再会。” 他也转身大步走了。 刘姓书生叹了口气,心说这两位倒确实是有些风骨。 他回头看了一眼排起长队的地方,又想了想自己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思考的治国之策,咬了咬牙,转身出门,到将军府门外排队去了。 一刻之后。 排队的队伍中,三人相见。 刘姓书生:“这......” 李姓书生:“这......我只是来看看,这宁王是否会言而无信,若进去他不给十两银子,正好有了口实,我便当面骂他!” 王姓书生:“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将军府里。 李叱侧头问余九龄:“许晋卿那些人出城了吗?” 余九龄在李叱身后压低声音回答道:“给了他们几日时间收拾行装,今日出城,此时大概已经到城门口。” 李叱嗯了一声:“安排好了?” 余九龄笑道:“当家的放心,都已经安排好,有一些谍卫的人会跟着去,他们都是被宁王驱赶离开冀州的人,不管到了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怀疑,咱们的谍卫,就能在当地潜藏下来。” 李叱点了点头:“干得不错,说吧想要什么嘉奖?”余九龄:“我想......” 李叱道:“好的知道了。” 余九龄:“噫!” 李叱道:“难道我还不知你的心思?” 余九龄立刻喜悦起来:“谢当家的。” 李叱道:“不用客气。” 他从袖口里出来一张纸,折叠的整整齐齐,递给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好地方,亲测不错。” 余九龄连忙把纸条接过来,塞进袖口,然后好奇的问道:“当家的,你怎么也会去的。” 李叱道:“这一路奔波,浑身酸疼,所以就找了地方舒坦一下......” 余九龄道:“那......那我现在可就去了啊。” 李叱点头:“去吧,从后门走,不要走前门被那么多人看到,不好。” “是是是!” 余九龄起身,小跑着到了后院,换上衣服带好钱,美滋滋的出门去。 大概两刻之后,余九龄就找到了李叱纸条上写的地方,其实没多远,若非余九龄走错了路,大概一刻就能到。 这地方倒也隐秘,看起来寻常无奇,并无灯红酒绿,并无花枝招展。 余九龄想着当家的不愧是当家的,找这种地方,就像是大隐于市,怎么会被宁哥发现。 原来当家的......也很骚啊。 一进门,才有个小姑娘迎接过来,看这小姑娘模样清秀中透着一股可爱,余九龄就知道来对地方了。 此地看似平常,但清新脱俗,装饰古朴,有返璞归真之感。 “客官,里边请。” 小姑娘笑盈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了里边,有一位掌柜的也迎出来,笑问道:“客官是来放松一下的?” 余九龄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放松,放松。” 掌柜的说道:“小店这里,有三两,五两,十两,十五两几种,不知客官想用哪一种?” 余九龄道:“哪一种好?” 掌柜的笑道:“自然是越贵越好,贵,有贵的道理。” 余九龄眯着眼睛问道:“贵在何处?” 掌柜的回答:“有的是经验老到,有的是异域风情。” 余九龄眼睛逐渐睁大:“异域风情,就要异域风情!” 片刻之后,余九龄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中,这屋子里陈设简单,就一张床。 余九龄心说果然够直接。 那领路过来的小姑娘笑着说道:“客官,请在床上躺好,为你安排的人马上就到。” 余九龄连忙应了一声:“好嘞。” 他立刻就躺倒床上去了。 不多时听到脚步声,余九龄心说也不知道是何种的异域风情,是金发碧眼,还是白皙火辣。 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光着膀子满身腱子肉的中年汉子进来,头上绑着一条纱巾,两条胳膊上也绑着。 非但壮,还秃。 他一进门就朝着余九龄双手合十俯身施礼:“萨瓦迪卡。” 余九龄:“什么玩意?你是哪儿来的玩意!” 那汉子道:“我是暹罗人,因为国小鲜为人知,我国旁边就是求立和窕国,客官可曾听闻?” 余九龄道:“你来干嘛的!” 那汉子道:“古法按摩,舒筋活血。” 余九龄:“这难道是之前的开胃小菜?倒也是别出心裁......有点意思。” 那汉子道:“客官请趴好。” 余九龄:“嗯?” 片刻后,这房间里就传来阵阵惨呼。 “断了断了断了......我凑我凑我凑,骨头要断了,啊......娘啊。” 将军府。 李叱正在与一名书生交谈,外边有亲兵快步进来。 “殿下,豫州军报。” 李叱立刻抬头:“说。” 那亲兵看了看坐在李叱对面的书生,李叱道:“但说无妨。” 亲兵俯身道:“大将军派人从豫州送来军报,至发信之前,豫州治下之地,已有四成被大将军攻占,数月来,连下百余城。” 几个月,连下百余城? 这岂不是全都是赶路的时间? 那书生坐在那,也显然惊着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有些地方唐匹敌根本就没有率军前去,就已经打出了降旗。 亲兵继续说道:“大将军发信之日,已经兵临豫州城下。”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笑了笑道:“知道了,我一会儿会给大将军写一封亲笔信。” 李叱看向那书生:“你接着说。” 那书生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是忘了要说些什么。 他更想知道的是,那位宁王帐下的大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在数月之间,拿下豫州大小百余城。 就在此时,豫州。 城外十五里,在官道路边有一座凉亭,这种在城外官道旁边的亭子,大抵上都是一个名字。 送客亭。 送客分别,至十五里处,已经足显情谊深重。 不过此时此刻坐在凉亭里的两个人,一个不是来送客的,一个不是要走的。 小侯爷曹猎坐在那,看着面前的这位宁军大将军,心里想着的是这等风采之人,怎么就不是朝廷的人。 此人的领兵之力,豫州上下已经无人不知。 兵锋所到之处,没有任何对手。 宁军的威风,只在这数月之间,就已在整个豫州大地传扬,已是人人都知宁军善战,人人都知大将军之名。 “大将军。” 曹猎端起茶杯示意了一下:“请。” 唐匹敌端起茶杯:“多谢小侯爷款待。” 曹猎喝了口茶之后有些歉然的说道:“本不该在这般简陋之地与大将军相见,奈何,却也不能随意请大将军入城招待。” 唐匹敌笑了笑。 曹猎道:“大将军应该知我心意。” 唐匹敌笑道:“小侯爷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 曹猎叹道:“家父久居都城,听闻大将军兵锋直指豫州,派人星夜兼程赶回,大意是想让我赶紧跑路,奈何,大将军来的实在太快,我没来得及跑,大军已经合围豫州。” 唐匹敌道:“我王曾言,若见到小侯爷,替他问候,还说小侯爷若有什么要求,可直接与我说。” 曹猎又是一声长叹:“我来出城之前还想着,宁王大概会对我有些照顾,我该不该借此开口,已求保全。” 唐匹敌道:“小侯爷的意思是?” 曹猎道:“曹家在豫州城中的地位,乃至于在整个豫州的地位,大将军应该有所耳闻。” 唐匹敌道:“确实有所耳闻。” 曹猎道:“所以如何待我曹家,宁王应该已经有所斟酌,他那般性格,应该知道豫州挡不住大将军的兵锋。” 唐匹敌道:“小侯爷觉得,宁王应该会说些什么?” 曹猎想了想道:“开门投降,保我全族?” 唐匹敌叹道:“看来小侯爷还是不了解我王。” 曹猎问:“那宁王的话是什么?” 唐匹敌坐直了身子,看向曹猎说道:“我王说......他要是没能跑的了,跟他要钱。” 曹猎:“?????” 第六百八十七章 宁王要的大将军可以不要 听到唐匹敌这句话,小侯爷曹猎的嘴角都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他讪讪的笑了笑道:“宁王......果然直截了当。” 曹猎的话已经足够委婉,毕竟这是在唐匹敌面前,又不是在豫州城里。 当着李叱麾下的宁军大将军,终究是不能骂出来,兵甲如林就在面前。 曹家的生意再大,也没办法用生意破十万大军。 唐匹敌笑道:“我王历来如此,从不遮掩。” 曹猎心说你能恭维成这样,也是不容易。 他略微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既然宁王已经开口,而我曹家又确实有钱......”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道宁王的意思如何?” 如今宁军兵临城下,宁王李叱让唐匹敌转告他的意思,又何止是看起来不要脸那么简单。 这一句话,就可以安曹猎之心,安曹家上下之心。 宁王的态度简单明了,只要给钱,宁军就不会为难曹家。 曹猎又不是真的蠢,自然明白李叱这是在回报他之前在安阳对李叱的照顾。 若非如此的话,对待曹家的态度又怎么可能会如此简单。 曹家背后的靠山是武亲王,武亲王的妻子如今就在豫州城里,若拿下曹家,以武亲王的妻子作为要挟,逼迫武亲王向宁军投降,如果这样的话,且不说武亲王会不会就烦,只说曹家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再者说,就算没有曹家相助,以现在豫州城内留守的兵力,唐匹敌要拿下豫州也非天方夜谭。 李叱用一句近乎玩笑的话,就把对曹家的态度表现的清清楚楚。 曹猎从小就接受这种熏陶,所以立刻就明白过来,李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要保一保曹家。 既然李叱给了这个面子,他就必须接着。 唐匹敌道:“小侯爷似乎是在心疼?” 他笑了笑说道:“所以如果小侯爷真的心疼,就不该再多问这一句。” 曹猎沉思片刻,起身后撤一步,微微俯身道:“还请大将军稍候,待我回去禀明族中长辈,自会给大将军一个满意答复。” 唐匹敌点头:“好。” 于是曹猎告辞离去,返回豫州城内。 回去的路上,一名随从问道:“这宁军大将军唐匹敌咄咄逼人,似乎真的以为豫州唾手可得?” 马车里,曹猎摇头道:“纵然不是唾手可得,却也不是难如登天,你想过没有,豫州城坚守一个月,宁军破城是何态度,豫州城坚守三个月,宁军破城又是何态度?”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真要是坚守三个月,唐匹敌破城之后,是要大开杀戒的。 他轻叹一声:“宁王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随从听到这句话后,便有些不服气。 随从说道:“小侯爷,这宁王要钱要的如此直接,嘴脸如此难看,有何大智慧,倒是大不要脸。” 曹猎皱眉,本想责骂几句,可是又觉得毫无意义。 于是回答道:“所以他是宁王,而你是我手下小厮。” 一个时辰后,豫州城内,曹家大宅中。 坐在首位的两个人,一个是曹猎的二爷爷曹赞松,一个是曹猎的姑姑,武亲王的妻子,王妃曹晴荔。 在曹家,这位看起来从不理会正事,已经八十几岁年纪,但依然还能对女人感兴趣的二太爷,其实有着绝对的地位。 当初若非是二太爷一力站在曹猎父亲身边,曹家的大权,就可能落在别人手里。 所以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只要曹猎的父亲回到豫州曹家大宅,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二太爷家里去请安。 “他不敢?” 二太爷眯着眼睛问了一句。 曹猎回答:“不是不敢,是不想。” 他看向曹赞松说道:“二爷爷,孙儿和你说过的,李叱是个聪明人,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武王妃道:“既然他聪明,为何又如此直接开口要钱?等着你主动敬献一些,不显得体面?” 曹猎道:“二爷爷和姑母大人担心的两件事,李叱这样一个条件,就都给了答案。” “其一,姑母大人担心,李叱会为难姑母大人,进而要挟武亲王。” 曹猎看向武王妃道:“李叱不会这么做,他太了解武亲王性格。” 他后边的话没有继续说,是因为继续说会多多少少伤了他姑母的心。 武亲王杨迹句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妻子被人捉住,就会接受威胁向敌人投降。 他是大楚的武亲王,他是大楚的战神。 在他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替代大楚江山社稷的地位。 换句话说,武亲王最看重的不是亲情,而是对大楚皇帝陛下的忠诚。 别说用他妻子要挟,就是在他面前杀了他全部家人,他眼有血泪,但绝不会投降。 所以,如果李叱一旦这样做了,反而会真的被天下人唾骂。 最终若是因为这样而逼死了武王妃,他日李叱真的没法得天下人的敬服。 曹猎继续说道:“其二,二爷爷担心,李叱会直接抄没了曹家的所有家财。”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李叱只一句轻飘飘的跟他要钱,就把这两件事的态度给了。” 既然是要钱,那就不会抄你的家。 曹赞松看向武王妃道:“猎儿说的没错,似乎是这样道理,不过......” 武王妃长长的叹息后说道:“我们只是没有料到这个唐匹敌会来的如此之快,不然的话,我早就应该离开豫州。” 武王妃留在豫州,就是隐患,所以此事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最该解决的事。 至于银子,曹家真的在乎多少银子吗? 曹猎道:“我这就再出城去见大将军唐匹敌,告诉他,曹家愿意先出家财五百万两。” “五百万?” 曹赞松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那不是小数目,五百万两......以现在大楚的环境之恶劣,对于那些叛军来说,五百万两,就是百万大军两个月的军饷了。 如江南大寇李兄虎那边,可能给他手下士兵,都发不出每个月二两半银子的军饷。 “也罢。” 曹赞松道:“你只管去说。” 曹猎起身后撤,然后拜了拜,转身离开。 这次不是城外送客亭,而是宁军大营。 听闻曹猎再次求见,唐匹敌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宁军不是打不下豫州,豫州是坚固大城不假,但城中兵力空虚,难以为继。 可若能兵不血刃拿下豫州,就可能会减少上万伤亡,上万宁军士兵的生死事,不是小事。 “请他进来。” 唐匹敌吩咐一声。 不多时,曹猎急匆匆进了中军大帐。 “小侯爷回来的好快。” 唐匹敌笑了笑后问道:“可曾用过饭了?” 曹猎摇头:“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急匆匆的赶回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唐匹敌吩咐亲兵:“去煮两碗面。” 他指了指椅子那边:“小侯爷请坐。” 曹猎坐下来后说道:“我回去之后,让人清点了一下如今曹家在豫州城内,能拿得出手的全部现银,大概五百万两。” 唐匹敌笑而不语。 曹猎看他样子,就知道这五百万两银子,满足不了他的需求。 唐匹敌如今迅速拿下豫州近半数的疆域,虽然算不上是大规模扩充了军力,可是也已有超过十万大军,况且也急需大量军资奖赏手下将士。 如果要在豫州整顿,就此招兵买马,五百万两,其实对于一支庞大的军队来说,真的不算是一笔足以解决问题的巨资。 曹猎看唐匹敌表情如此,略微沉吟了一下后说道:“若与宁王预期有所差别,我回去之后,试试能不能变卖家产,再多凑一些。” 他问:“可还是希望,大将军能如实表明宁王态度。” 唐匹敌笑道:“宁王说,虽然与小侯爷相处时日并不算太久,但料来小侯爷对他的了解,应该远超常人......” “宁王还说,若见到小侯爷后,让他猜猜,沉下心来猜猜,总是会猜到的。” 曹猎微微皱眉。 他坐在那,回想起在安阳和李叱相处的那段时间,把李叱做的那些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 然后他就叹了口气。 因为他可能猜到了。 他抬起头看向唐匹敌,试探着问了一句:“宁王的话......我猜着,是不是说......不管曹猎他要出多少银子,你就跟他翻倍的要。” 唐匹敌哈哈大笑。 曹猎脸色为难起来,起身,在大帐里来回走动。 “千万巨资,不好筹措......” 他停下来,看向唐匹敌:“纵然曹家生意遍及豫州,可要将豫州内所有可流通之用的银子聚集起来,也非一日之功。” “况且,曹家的生意上的收成,半数以上用来支援武亲王大军,所以其实没有那么多银子可用。” 他为难的说道:“五百万两,已经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极限......” 唐匹敌道:“宁王说,一旦小侯爷说出多少多少银子是极限这样的话,那大概就是真的心疼,但绝对拿得出手。” 曹猎的眼睛都睁大了:“大将军,宁王还和你说什么了?你就索性一口气都告诉我吧。” 唐匹敌看了看外边,亲兵端着两碗面进来,他笑道:“先吃饱饭再说。” 曹猎心里压着这么重的事,曹家在豫州之内两三千人的生死,家族的大业,他如何能轻松吃的下去这一碗面。 唐匹敌倒是不在乎,坐下来就吃。 曹猎陪着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大将军,还是先说正事吧。” 唐匹敌吃完了面,擦了擦手擦了嘴,坐直身子后看向曹猎:“宁王还说,可以把武王妃体面安全的,护送到武亲王军中。” 曹猎脸色猛的一变。 他沉默片刻,有些无奈的摇头道:“原来宁王不止要钱,还要一个好名声。”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我王命我率军南下,浴血厮杀,将士用命,自出冀州以来,逢战必胜,无人可敌......”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曹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无敌,难道是为了跟你讨价还价?” 曹猎脸色大变。 唐匹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依然语气平淡的说道:“小侯爷,我王不在军中。” 曹猎起身,俯身一拜道:“大将军意思我已明了,宁王必须有好名声,但大将军不需要。” 他抱拳道:“大将军明日可进城,容我一个月,千万之资,必送至大将军军中。” 于是,豫州城上插宁旗。  第六百八十八章 二选一吧 从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的人就自称中原天下。 有史料记载以来,似乎最早提出中原之地这个称谓的,可追溯到四千多年前的夏国。 大周立国之后,将中原天下这个说法,从豫州一带延伸至整个国家控制范围。 可在豫州百姓们心中,不管是何朝代,不管是何人为帝,中原指的就是豫州。 哪怕有人与豫州人辩驳,说豫州人对于中原之概念太过狭隘,但也不得不承认,豫州为中原之中。 豫州万里沃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此刻,在冀州的城墙上,唐匹敌双手放在城垛上,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敲击着。 在他身边,烈红色的宁军战旗随风飘扬。 虽然如今从整个豫州之地来看,宁军所拿下的范围不过四成左右。 可既得豫州,就相当于宣布整个豫州已经归入宁王治下。 州治大城已插宁旗,治内诸城,纵有反抗也成不了气候。 李叱与唐匹敌这两个年轻人,正在创造的不是奇迹,而是神话。 小侯爷曹猎背着手站在唐匹敌不远处,他没有如唐匹敌那样看向远方,而是抬头看着那面犹如烈焰在空中燃烧一样的大旗。 虽然看起来,曹家是耗费千万巨资才保住家业。 可实际上,只要曹家的产业不动,这流水的银子相对来说还算重要吗? “小侯爷在想什么?” 唐匹敌忽然问了一句。 曹猎笑着摇头:“说不得。” 唐匹敌道:“莫非还是在埋怨我王下手太狠了些?” 曹猎道:“实话说,其实不狠。” 唐匹敌笑问:“下手不狠?那小侯爷这又是埋怨的什么?” 曹猎道:“不是下手太狠,而是下手太黑。” 距离狠还差了些,毕竟不伤人命,说不上多狠,但确实说的上黑。 唐匹敌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曹猎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可让小侯爷从我王手里把银子赚回来一些。” 曹猎道:“那就请大将军赐教。” 唐匹敌认真的说道:“从今日为我王做事,拿我王发给你的俸禄。” 曹猎叹道:“还果然是能˙赚回来一些。” 一些两个字,发音稍稍重了些。 唐匹敌道:“其实据我所知,小侯爷要准备的千万巨资,真正出自曹家的其实并不多,而且小侯爷给去我往手中领俸禄,可多带些人,就多领一些。” 曹猎道:“这银子出于何处,也说不得。” 唐匹敌道:“我不与宁王说就是。” 曹猎笑道:“宁王跟曹猎要钱,曹猎不敢不给,是因为宁王强,我和豫州商贾要钱,商贾不敢不给,是因为曹家强。” 他停顿片刻,声音稍稍放低了些后说道:“不过是都是欺负人。” 唐匹敌笑起来。 曹猎有些怨气,这是任人之常情,毕竟那不是一星半点的银子,那是千万之巨。 有了这笔银子,在豫州经营两年,得豫州沃野良田,万万百姓,再训练出来二十万精锐甲士,也不成问题。 “大将军和宁王的感情真好。” 曹猎道:“宁王放心让大将军领兵,没有丝毫掣肘,能得这样的主上信任,料来大将军也很开心。” 这话说的,其实并不是褒美之意,只是他在发发牢骚。 有些时候,发发牢骚,放放怨气,不会惹人厌恶,反而还会让人觉得是已经没有什么隔阂。 曹猎在这样的家世中长大,耳濡目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什么样的人相处,他不陌生。 唐匹敌笑道:“其实宁王更在乎小侯爷这个人。” 曹猎道:“那如果让宁王选择,宁王是要我,还是要那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唐匹敌道:“小侯爷这话说的,好像宁王会选似的。” 曹猎道:“宁王不会选?” 唐匹敌道:“宁王当然不会选,宁王全都要。” 曹猎:“......”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听闻,如今豫州城内已经有一些对大将军不利的流言蜚语。” 唐匹敌道:“我也听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和小侯爷听来的一样不一样。” 曹猎道:“城中有些人在私底下乱说话,说大将军现在兵精粮足,又得千万巨资,更得豫州大城,万民百姓......怕是大将军要甩开宁王以自立,毕竟宁王的军队大多在大将军手中,且宁王的军队,大多也以大将军之令为尊。” 唐匹敌笑道:“小侯爷的意思是,宁军只听我的将令,而不尊宁王号令?” 曹猎道:“大意如此。” 唐匹敌问:“那小侯爷可曾听闻,宁军听我将令,宁王也听我将令?” 曹猎的脸色微微一变。 唐匹敌道:“刚刚小侯爷说的那些话,与我所听闻也相差无几,可是嘴长在他们身上,我总不能不许人家说话。” 曹猎道:“难道大将军就不怕这样的流言传的多了,便会真有人相信......三人成虎之事,并非危言耸听。” 唐匹敌道:“他们在豫州说这些,太难传到宁王耳朵里了。” 曹猎道:“总是会传到的。” 唐匹敌指了指城外:“小侯爷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请你来城墙上闲聊?” 曹猎道:“不知为何要到城墙上说话,但知大将军却没什么时间与我闲聊,应该是有要紧事。” 唐匹敌道:“你来看过就知道。” 曹猎上前几步,往城下看了看,就看到不少队伍在出城,车马如龙。 唐匹敌笑道:“他们这些人啊,在豫州想挑拨我和宁王之间关系,太远了些,所以我决定帮他们一下,把他们送到冀州去,在宁王面前说,当面说是不是就好很多了?” 曹猎怔住。 这些传言的出现,其实也是出自曹家授意。 因为这种事,其实最伤人心。 曹猎的二爷爷曹赞松之前说过,他从不相信这世上的君主,会无条件的信任手下臣子。 只要手下臣子的力量超过君王,一句谎言一句挑拨,就能让这怀疑在心里扎根。 李叱要南下离不开唐匹敌,说宁军致锐,其实是唐匹敌致锐。 若能让宁王与唐匹敌心生间隙,逐渐生疏,最终宁王在怀疑之下罢免了唐匹敌的兵权,那宁军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唐匹敌的应对之策,居然是把这些人全都送去冀州。 唐匹敌笑着问道:“小侯爷,你觉得我如此处置,可还得当?” 曹猎微微俯身道:“大将军心胸坦荡,处置得当,我对大将军无比钦佩。” 唐匹敌继续说道:“这些人啊,也怪可怜的,我请小侯爷来之前,还特意见了他们之中的几个。” “询问之下得知,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在商业上与曹家有些牵连。” 曹猎的心一紧。 唐匹敌道:“我新来豫州,和他们不熟悉,但也愿意为他们做一些实事。”曹猎心说大将军你做的实事,就是把人都送到冀州去吗? 这可真实在。 但他当然不好当面说出口。 从唐匹敌语气来听,大概是已经知道此事和背后的曹家有关,所以来敲打他。 “他们确实和我曹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曹猎笑道:“可是这要看从什么方面去考虑......曹家的产业,遍及民生,每一个豫州百姓的吃穿用度,都离不开曹家的生意,所以也可以说,豫州的每一个百姓都和曹家的生意有所牵连。” 他说到这之后,又故意加重语气说了一句话:“又何止是有所牵连,简直就是密不可分。” 唐匹敌嗯了一声:“那小侯爷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曹猎心说我帮什么? 唐匹敌道:“看来小侯爷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一个新来之人,都愿意为他们做一些实事,小侯爷与他们都是故交,那更应该做些实事,我派人护送他们到冀州,这路费军资,小侯爷来出,应该也不算为难吧?” 曹猎:“?????” 唐匹敌笑道:“我听手下人来汇报消息,说是小侯爷家里人已经决定,过几日就送武王妃离开豫州了?” 曹猎回答:“是。” 唐匹敌道:“我已经安排将军澹台压境,亲率一万精骑,护送武王妃车驾到豫州与京州交界之处。” 曹猎的眉头皱了起来,却连忙俯身一拜:“多谢大将军,也多些宁王的安排,只是护送姑母一事,其实也不必动用大军,我曹家还有能力保护姑母安然返回京州。” 唐匹敌道:“我知道曹家有不少高手,也有私兵队伍,要护送武王妃到京州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事,可是曹家的高手再多,私兵再多,分开两路走的话,应该也会人手不够。” 曹猎怔住:“为何要分开两路走?” 唐匹敌道:“因为曹家的另外一支队伍,要护送小侯爷到冀州。” 曹猎的眼睛骤然睁大。 唐匹敌道:“我王说过,小侯爷若是愿意赠送家产资助宁军,我王对小侯爷感激不尽,所以还要请小侯爷往冀州,我王要当面致谢。” 曹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宁王好手段。” 唐匹敌道:“你看城外这些人,就将要去冀州亲见宁王,对宁王给我告状,说我有自立之心。” “小侯爷不久之后,也可到冀州,亲自对宁王说......宁王好手段。” 曹猎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怒气。 语气有些愤懑的说道:“派一万精骑护送我姑母返回京州,宁王能得美名,派人把我送到冀州,就能让曹家不敢有二心......” 他看着唐匹敌认真的问道:“我只是想知道,这真的是宁王的心意,还是大将军心意?” 唐匹敌笑而不语。 这种态度,让曹猎更为恼火。 他看着唐匹敌问:“若曹猎不愿离开豫州呢?” 唐匹敌道:“那就曹猎留下,曹家搬去冀州。” 曹猎的表情猛的一僵。 唐匹敌的双手扶着城墙,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 “小侯爷,我记得前些日子和你说过一句话......我王不在军中,小侯爷,刚刚我也和你说过一句话,你去领宁王俸禄,可多带一些人,领的多些。” 曹猎嘴角抽搐了几下,转身而行。 “多谢大将军美意!待我到了冀州,自会当面感谢宁王。” 唐匹敌站在那,也不回头,看着城外那出城的队伍排成长龙。 第六百八十九章 作孽啊 曹家大宅。 曹猎站在曹宅宏伟的大堂中,看着正北供奉着的曹家列祖列宗牌位,已经沉默了许久。 “猎儿。” 武王妃从外边缓步进来,轻轻叫了一声。 武王妃在曹家的存在,其实就是对所谓森严族规的一种挑战,可是曹家的人却没有人觉得这是挑战,又或者不是没觉得,是故意忽略了。 打个比方,这供奉列祖列宗的祠堂,按照族规不准女子进入。 族规森严,一旦查到有女子进入祠堂,那是要重罚的。 然而她是武王妃,她是武亲王的妻子,所以这族规在她身上就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规矩这种事,很多时候在身份面前,就是个笑话。 “姑母大人。” 曹猎连忙俯身一拜。 “唐匹敌要把你送去冀州,怕是要让你在冀州久留,是为要挟我曹家而为。” 武王妃有些心疼的看着曹猎,这曹家上上下下都看做小祖宗一样的嫡传之人。 武王妃道:“若是你不想去,便与那唐匹敌撕破脸也无妨,他再霸道跋扈,也不敢真的对曹家怎么样。” 曹猎道:“姑母大人说的没错,唐匹敌初入豫州,还需曹家帮忙才能稳定地方,但他不是不敢对曹家怎么样,而是觉得不必。” 曹猎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他是下得去手的人,和李叱不一样。” 武王妃道:“为何?” 曹猎道:“姑母大人可曾想过,南下大事,对于李叱来说,是染指天下所迈出去的第一步,李叱的宁军,十之七八都用于此次征战,如此重要,李叱为何不亲自南下?” 武王妃问:“为何?” 曹猎道:“因为作为王,他需要顾虑的太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祖先牌位,似乎有些不舍。 回过头来,曹猎继续说道:“他若亲自到了豫州,若我直接去找他,许多事他不好直接拒绝,但若是只有唐匹敌在这,唐匹敌要拒绝我,并无顾虑。” “唐匹敌做什么,自然也就和李叱无关,不管是凶名还是骂名,都是唐匹敌的。” “我现在都不太相信,这个李叱真的是穷苦出身,真的是在流浪中长大。” 曹猎道:“这种心术手段,连我这样的人都要去思考许久才能明白,他却信手拈来。” “比如逼我去冀州,虽然是唐匹敌所做,但必然是因为李叱有此心思。” “若此时他在豫州城内,我去找他,他事事拒绝,态度强硬,对于稳定豫州毫无益处。” “可一转头把我送到冀州去,见了他,我与他说起这些,他就会好言相劝,再跟我一起埋怨唐匹敌几句,难道我还能不给他面子?” 武王妃听到这些话,眼神里闪过一抹疑惑。 “猎儿,这些事,你确定那李叱可以想的到,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她摇头道:“我还是不太相信,一个那样出身的人,会有如此头脑。” 曹猎看向他姑母说道:“姑母大人,正因为许多人都如此想,所以都败给李叱了。” 他沉声道:“冀州和豫州相比,虽然有些疲敝,也是地大物博,为争此地,多少豪杰参与其中,冀州曾经都有谁在?” 曹猎一一列举:“羽亲王曾在,节度使曾凌曾在,罗耿,罗境等等等等,纵然不说这些人,冀州之内的名门望族有多少,为何就轮到李叱做主了?” 他对武王妃说道:“所以这次去冀州,我还是要去。” 武王妃轻叹一声:“可是姑母不放心你。” “没什么,李叱和唐匹敌有一样好,他们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反悔。” 曹猎道:“唐匹敌会调遣一万精骑护送姑母大人回京州,姑母大人就真的不用担心什么。” 武王妃道:“我从不曾担心自己。” 曹猎道:“姑母大人想想看,李叱让我去冀州,正是因为他还不敢动我。”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还有一个原因......唐匹敌送走姑母,再把我送走,目的也是想逼迫我父亲回豫州。” “毕竟曹家如此大的家业,无人做主就会损失惨重,他们觉得父亲一定会回来。” 武王妃哼了一声:“这个世上低估了你父亲的人,才会真的吃大亏。” 曹猎哈哈大笑道:“姑母大人说的没错,豫州虽然交给唐匹敌了,可他想拿稳,没那么容易。” 他转身,再次看向那些牌位。 “有时候,没有刀兵厮杀的战场,也一样可以决定胜负。” 数天后。 武王妃被澹台压境亲率大军送往京州,其实唐匹敌如此安排,当然也不单单是为了送走一位武王妃。 大军所到之处,若要进城,因为武王妃在,难道沿途城池还能不开门? 除非是武王妃执意不肯进任何一城,否则的话,这一路走过去,宁军能兵不血刃拿下多少城池? 唐匹敌所思谋之事,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目标。 在武王妃离开豫州的当天,另外一支队伍护送小侯爷曹猎北行,往冀州出发。 幽州。 一座茶楼里,李叱和余九龄坐在这听曲儿,但两个人却不是为了听曲儿来的。 在这幽州最繁华之处,往四周看看,百姓们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日子如常,李叱心里就松了口气。 驱赶了那么多人离开幽州,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是李叱以招贤纳才为手段,就把最能骂人的那一批人收服。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的视线一直盯着门口。 李叱感到好奇,顺着余九龄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几个姑娘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 大概有七八人,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瞧着风尘仆仆,但难掩英姿。 李叱抬起手,用扇子在余九龄的脑壳上敲了一下:“回头就去公主面前给你告状。” 余九龄道:“当家的,我只是觉得做人不该冷漠。” 李叱笑道:“你又要有什么歪理邪说?” 余九龄道:“你看那几位姑娘,显然是初到幽州,人生地不熟,想来连去什么地方住店都不知道,我理应过去帮帮她们。” 李叱的眼睛微微一眯。 还没有再说什么,余九龄已经颠颠儿的跑到了门外。 到了门口,余九龄咳嗽了两声,然后装作很有风度的样子,缓步出门。 “这几位姑娘,看起来像是要找什么地方?” 余九龄展现出他自己觉得最为亲善和蔼的笑容,还故意一开始没有看那几个姑娘,说完后才潇洒一转头看向那几人。 他一转头,那个看似领头的年轻女子就微微皱眉。 余九龄道:“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只管问我就是。” 年轻女子的眼睛眯了起来,这种眼神余九龄再熟悉不过。 那眼神仿佛在揪着余九龄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声喊......你离我远点,老色批。 余九龄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那姑娘倒是一愣,心说莫非此人居然看破了我在用眼神骂他? “这位......先生。” 姑娘喊了余九龄一声:“我们确实是初到幽州,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在哪儿,正想找人打听一下。” 余九龄回身道:“你想问何处?” 姑娘问道:“请问幽州将军府怎么走?幽州将军,是不是夏侯琢?” 余九龄点头:“正是夏侯将军,将军府就往那边走。” 他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大概走上两刻就会看到,只是不知姑娘你们要去......” 他话还没有说完呢,那几个人转身就走,朝着他指的方向快步而去。 余九龄也转身就走,他一进茶楼,就看到李叱已经笑呵呵起身,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笑。 余九龄道:“介几个娘们儿不像好人呐。” 李叱道:“她们大概也是这样看你。” 余九龄:“看我也不像好人?” 李叱道:“不是,看你像个娘们儿。” 余九龄:“......” 两个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走的很快。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在将军府不远处,那几个姑娘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女子说道:“小姐,咱们刚到幽州就没遇到好人,那个猥琐的家伙是什么狗屁东西,故意给我们指错路。” 另一个道:“就是,将军府明明在这边,他偏偏指向那边,害的咱们多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 为首的女子,正是兖州白山军的女将军沈珊瑚。 她咬着牙说道:“若被我再看到那个家伙,一定撕了他的嘴。” 就在这时候,她们竟然看到刚刚骗了她们的那个猥琐之人,从将军府里出来了。 而他一出门,那些守在门外的士兵立刻俯身:“将军!” 那家伙随意摆了摆手道:“你们好好当值,我要出去一趟。” 这一下,那些女孩子全都懵了。 “那人居然就是夏侯琢?” “不能吧,夏侯琢长的可不是这个样子,莫非毁容了?” 沈珊瑚道:“要么是这个人骗了我们,要么就是在兖州时候那个人骗了我们。” 一个小姑娘道:“肯定不是那个骗了我们,一定是这个骗了我们。” “为何?” “因为那个好看,这个丑。” “你说的在理!” “小姐,咱们怎么办?” 沈珊瑚哼了一声:“怎么办?骗了我们的,都不要放过。” 她们看到余九龄独自登上了一辆马车,于是沈珊瑚一摆手:“跟上去。” 几个人在后边跟上了余九龄的马车,很快就转过路口。 在路边的茶摊上,李叱拍了拍夏侯琢肩膀:“认识吗?” 夏侯琢摇头:“没见过。” 李叱叹道:“我不信。” 夏侯琢道:“我许久都不曾离开幽州,去年连冀州都没有回过,又怎么会认识一些外乡女子。” 李叱道:“我还是不信,你看她们提及你的时候,那一脸的怨气,怎么看都是你骗了她们,她们是来找你问罪的。” 夏侯琢道:“你觉得我是会骗女人的人?” 李叱道:“你肯定不是,但她们肯定是来找你麻烦的。” 夏侯琢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叱道:“这个,那个,大概,也许......恰好想起来一些事,而这些事你知道。” 夏侯琢:“我知道个屁,我知......噫!我还真知道。” 他看向李叱:“老唐在兖州做的孽?” 李叱叹道:“大概就是了。” 第六百九十章 蹲着的吧 沈珊瑚带着几个手下女兵在车马后边远远的跟着,一路随行。 也不知道那猥琐的家伙要去什么地方,车马一直不停,她们要想寻机下手,就只好一直跟着。 就这样走了多久已经根本记不住,总之走的都开始怀疑人生。 她们每个人都走的两条腿酸的厉害,脚踝更是酸痛。 一直到快天黑马车才停下来,结果又停在了幽州将军府门口。 还是在一开始盯着余九龄上了马车的地方,一群小姑娘已经累的不行了。 其中一个蹲在那,揉着脚踝说道:“这个孙子,上车就为了围着幽州城转一圈吗?” “他是故意的吧。” “不能啊,他应该没有发现我们才对。” “可他这是图个什么,出门上车,然后围着整个幽州城绕一圈再回来,遛鸟呢吗?!” 小姑娘们瞪她:“你才是鸟儿!” 沈珊瑚咬着牙说道:“我要是不把他打废了,我就不叫沈珊瑚。” 另一个女兵说道:“小姑奶奶,快躲一躲,那个家伙过来了。” 沈珊瑚抬头一看,果然看到那个家伙下了马车之后没有进将军府,而是朝着这边过来了。 沈珊瑚见旁边有个茶摊,立刻过去坐下来:“老板,给我们上茶。” 老板连忙给她们端上来用大碗装的热茶,这种茶可算不上有多好,一般用的是茶碎,便宜,滋味重,解渴。 她们都背对着余九龄那边,也是口渴的厉害,大口喝茶,假装不看。 谁想到余九龄也坐了下来,朝着老板喊了一声:“来碗茶。” 老板又连忙过来照顾余九龄,生意好,他自然开心,虽然这几人喝茶,他也赚不了几个钱。 余九龄笑着问道:“老板,你这茶煮的不错,口味还有些微甜,是放了些什么吗?” 老板连忙回答道:“应该是客官太口渴了,口干舌燥,就会更显得喝茶回甘。” 余九龄嗯了一声:“确实口干舌燥,围着幽州跑了一大圈的,都会口干舌燥吧。” 就在这时候,李叱施施然走了过来,在余九龄面前坐下。 余九龄道:“来,当家的,我请你喝茶。” 李叱笑问:“感觉怎么样?” 余九龄道:“夏侯将军的新马车真不错,不过要想更有体会,还需多试驾几次。” 李叱道:“咱们做这一行的,一定要为客人着想,夏侯将军新定的马车咱们一定要做好,不要有任何轻慢之心。” 余九龄道:“放心吧掌柜的,再多几次,我就能发现问题,若是没问题,就可以交给夏侯将军了。” 沈珊瑚坐在旁边听着,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看到那个家伙一出门,守卫就对他弯腰行礼的。 而且也管那个家伙喊了一声将军,不然的话,她们何必跟上去。 这时候就听到余九龄继续说道:“当家的,这夏侯将军真的是个奇怪的人。” 李叱问:“为什么这么说?” 余九龄道:“夏侯将军自从去了一趟兖州之后,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他这话一出口,坐在不远处的沈珊瑚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何止是她的眼睛睁大了,所有女孩子都睁大了,喝水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全都侧耳听着。 李叱叹道:“听说是在兖州出了些意外。” 余九龄压低声音问道:“是什么意外吗?” 李叱嘘了一声,假装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说是回来之前,和人动手,被人用弩箭围着打,受伤了。” 听到这句话,沈珊瑚的眼睛睁的更大了,而且不知不觉间,眼神里就出现了担忧。余九龄道:“不能吧,夏侯将军那般武艺,而且身上还有软甲,寻常弩箭不可能伤的了他。” 李叱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软甲有时候也没用。” 他轻叹一声:“我是听闻,夏侯将军当时挡住了他所能看到的所有弩箭,但是......咳咳......” 余九龄急切道:“当家的你就别卖关子了,但是什么啊。” 李叱道:“但是......胯下中了一箭。” 余九龄:“噫!” 他是真的惊着了,这可不是和李叱对好了词说的,两人此时都是自由发挥。 李叱把话题发挥到这,余九龄的表情都是当家的你这可玩大了的样子。 还有一种当家的你要这么玩的话,可就别怪我借题发挥了的兴奋。 余九龄这噫了一声,他后边那些小姑娘,有好几个没忍住。 “噫......” 四五个小姑娘都下意识的发出低低惊呼,然后又立刻全都低下头。 却见沈珊瑚双手捧着那大大的茶碗,已经在发力,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 李叱在那继续说道:“当时没敢停留,迅速离开,后来找郎中看了看,本来是伤了,郎中又是个没真本事的......” 余九龄的眼睛睁的跟鸡蛋似的那么大,看着李叱,心说当家的你要再说下去,这可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李叱道:“本来是缝几针的事,那郎中一不小心,又给治坏了,只好切了。” 余九龄:“噫!” 他身后那些小姑娘又是没忍住:“噫!” 余九龄觉得隐隐作痛,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好像也感觉到了痛似的。 再看沈珊瑚,以为捧着碗的手越发用力,连手指甲都变的发白起来。 余九龄偷偷用脚碰了碰李叱的脚,意思是当家的你可适可而止吧。 李叱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李叱道:“想想也是倒霉,本来缝合伤口,是坏了一个,坏了一个不是还有一个能用的吗。” “然而那废物郎中,却以为没得治了,就那么给......唉!” 余九龄:“当家的,咱们要不然换个话题吧。” 李叱道:“也罢,说起这些,就替夏侯将军觉得不值,去了一趟兖州,回来都不是男人了。” 这时候,那卖茶的老板都握紧了双拳,似乎是感受到了那样的疼痛,正在强忍着。 李叱继续压低声音说道:“结果现在还留下了隐疾,夏侯将军每隔七天,就要去幽州的沈医堂里治疗,不然的话可能......可能会变成女人!” 余九龄:“噫!” 啪嗒一声,沈珊瑚手里捧着的碗掉地上了。 啪嗒一声,卖茶的老板手里捧着的碗也掉地上了。 李叱道:“前几日去过,后天好像又到日子了,该去了,你是不知道,夏侯将军的胡子都是假的,每天需要自己贴上去,太可怜了。” 余九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确实是......太可怜了。” 就在这时候,沈珊瑚起身:“老板,结账。” 算了钱,她带着那些小姑娘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李叱他们的视线之中。 等她们走的远了,卖茶的老板过来,抬起手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割了?” 再敲一下。 “割了?”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笑的嘴角都抽抽。 之前夏侯琢和李叱在这里喝茶,观察那几个小姑娘。 然后余九龄带着小姑娘们围着幽州转了一圈,夏侯琢就把原来的茶摊老板请走,他换了衣服在这假扮。 本意是想再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些姑娘他到底见过没有。 可是没想到,李叱居然这么狠。 在李叱面前坐下来,夏侯琢狠狠的等了李叱一眼:“说的我他娘的都疼了。” 余九龄道:“同疼。” 李叱笑的前仰后合:“看她们的样子,似乎也在疼。” 余九龄道:“不过咱们把夏侯将军说的如此可怜,她们应该就会走了吧,不会再找夏侯将军的麻烦。” 夏侯琢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等老唐从南边回来,这个账还是要跟他算一下的。” 李叱道:“算,给他割了,让他疼!” 余九龄:“噫!” 夏侯琢道:“就算不给他割了,也要绑着他的手和脚,推他进流云阵图里。” 李叱道:“这么仁慈的吗?” 夏侯琢:“推十次吧。” 余九龄道:“绑着手推进去也就罢了,还要绑着腿?不好吧?” 李叱道:“怎么,你是觉得不妥当吗?” 余九龄道:“对啊,肯定是不妥当啊,不是应该把他卡着腿推进去吗。” 李叱和夏侯琢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余九龄,把余九龄都看的不好意思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城中一家客栈中。 沈珊瑚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她站在窗边,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脸色伤感。 “想不到,居然还是误伤了他。” 她手下一个小姑娘有些疑惑的说道:“不该啊,咱们把箭头都磨秃了的。” 另一个小姑娘说道:“大概,大概就是巧合了吧,万一是......万一是有不那么秃的呢。” 沈珊瑚摇了摇头道:“总之这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他,本来是要找他算账的,现在看来,他已经如此可怜,还是算了吧。” 小姑娘们同时点了点头,都觉得若此时再去找夏侯琢算账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了。 一个小姑娘很同情的说道:“残疾了,可是残疾了哪儿不好,非要是那儿。” 沈珊瑚道:“如此一来,怕也是要绝后了......” 众人纷纷点头,越发的同情起来。 沈珊瑚道:“他......他后天要去幽州沈医堂,我打算后天也去沈医堂看看。” 一群小姑娘再次纷纷点头。 “该去看看的,毕竟也算是相识一场。” “对,给他买些东西吧,补补身子。” “可是买什么呢?” “要不然......买合适的吧,我听人说吃什么补什么。” “噫,你吃什么能把割了的东西补出来。” “那个......万一呢。” 说到这,一群小姑娘倒是红了脸。 沈珊瑚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她看着窗外说道:“若他......若他真的不原谅我,我想问问他,能不能以后留下来伺候,就当是为了赎罪吧。” 她这样的女子,快意恩仇,要报仇来的时候,恨不得把夏侯琢大卸八块的样子。 可是此时心中内疚,就想着要不然以后留下来照顾他...... 一个小姑娘忽然想到了什么,似乎是觉得这是人生头等大事,虽然也觉得自己说出来这样的话略有不妥,可毕竟那真的是人生大事。 “夏侯将军......现在不会是......不会也是,也是......需要,那个,需要蹲蹲了吧?” 所有人全都看向她,连沈珊瑚都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她。 一时之间,格外尴尬。 尬的连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那也未必吧 两天后。 李叱看向倔强的坐在椅子上不肯起来的夏侯琢,笑着说道:“夏侯公子,夏侯将军,夏侯大痞帅,该动身了。” 夏侯琢看向李叱说道:“我今天要是如你们的愿去了沈家医馆,我以后在幽州还有何面目!” 李叱道:“只要装的像一些,她们应该就不会再来了,不然以后还不是要提心吊胆。” 他像是个好人似的劝道:“你想想,虽然她们看起来有些呆,但她们的本事应该不差,不然的话老唐也不会那般郑重提醒。” “我呸!” 夏侯琢道:“他还郑重提醒?若非是他自己去惹的这风流债,我又怎么会有这麻烦。” 他瞪着李叱说道:“今日若是你们能让我屁股离开这椅子,就算你本事大。” 李叱道:“若是我们能让你屁股离开椅子,你便跟我去沈医堂?” 夏侯琢道:“有本事就施展出来,我今天就黏在这了。” 李叱耐心劝说道:“凡事都有两面,你总不能只盯着坏的一面看。” 夏侯琢道:“那你告诉我另一面是什么。” 李叱道:“另一面是更坏。” 夏侯琢:“......” 李叱道:“我看那几个姑娘,其实并无害人之心,若有的话,余九龄乘车带着她们绕行幽州城,她们又不是没有一丝机会下手。” 余九龄点头道:“关键是好看。” 夏侯琢看向余九龄,余九龄道:“我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但我觉得那么好看的姑娘,夏侯将军若是看不上的话,应该只有两个可能。” 夏侯琢道:“我看得上看不上,哪有那么多理由。” 余九龄道:“非也非也,那么好看的姑娘夏侯将军都看不上,一是因为,你大概不喜欢女人,至于第二个,可能还是因为去兖州时候留下的伤。” 夏侯琢立刻起身。 余九龄噌的一声就窜到大厅外边去了。 夏侯琢提鞋便追。 余九龄一路狂奔,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夏侯琢紧追不舍,奈何没有高希宁那般的本事,连续砸了两只鞋,都没有砸中。 等余九龄跑到院子里,他回头大喊:“当家的,我已经让夏侯将军的屁股离开椅子了。” 夏侯琢一怔,回头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了屋子。 他再想回去,李叱把那把椅子扛起来出了门。 看起来,说什么也不肯把椅子放下了。 李叱赞叹道:“余九龄,真义士也。”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夏侯玉立站在高希宁旁边问道:“那姑娘真的很漂亮?” 高希宁道:“我也还没有见过,但是余九妹说漂亮,应该就是漂亮。” 夏侯玉立道:“我现在先去沈医堂,如果那个姑娘去了,这件事就要真的给人家一个交代。” “她若去了,要么是余怒未消还想杀了我哥,要么就是想去看看我哥。” 高希宁道:“若是因为后者,那就真的可以撮合一下,说明人家姑娘善良。” 夏侯玉立眯着眼睛看她说道:“你们四页书院出来的人,怎么都喜欢给人说媒。” 高希宁道:“这个......” 她用肩膀撞了撞夏侯玉立的肩膀:“那你需要不需要我为你说媒?” 夏侯玉立连连道:“呸呸呸,小姑娘家家的,羞不羞。” 高希宁道:“你才是小姑娘家家的,我可是小媳妇家家的。” 夏侯玉立:“噫!” 高希宁道:“你就说用不用我,我从媒至今已有数年,也算是老资格了。” 夏侯玉立道:“可成了一个?” 高希宁道:“成倒是没成,反正是赔进去一个,你又怕的什么,大不了不成,我把你也赔进去就是了。” 夏侯玉立:“噫!” 高希宁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夏侯玉立快步离开:“我答应你个锤子,我要去沈医堂看那姑娘去了,万一那就是我嫂子了呢。” 高希宁快步跟上去:“咱们路上详谈,我看你这也挺有媒婆潜质的。” 夏侯玉立加快脚步:“别别别,你这人,不要跟来。” 然后停下来回头看了看高希宁,哪里像是你不要跟上来的意思。 院子里,夏侯琢看着李叱认真的说道:“这事是坑了人家姑娘,你们去就是了,和人家解释清楚。” 李叱道:“解释什么?解释你没中箭?” 夏侯琢把鞋脱下来:“我打不中余九妹,我还打不中你?” 他一鞋飞出。 余九龄飞身拦在李叱面前,一把将夏侯琢的鞋抓住。 真-忠臣义士余九龄。 余九龄拿着这只鞋转身就跑,夏侯琢单脚跳着就追,李叱说你这样怎么追的上,上前把夏侯琢扛起来就跑。 余九龄在前边跑,李叱扛着夏侯琢跑,不多时就把夏侯琢给弄到马车上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沈医堂。 幽州的沈医堂规模很大,因为是后来所建,比起最初建造的那些分号要更大一些,也更齐备。 沈医堂这种经营模式,在大楚之内也算是独一份,所以称得上日进斗金。 李叱他们到了的时候,幽州分号的掌柜杨晨辰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杨晨辰和沈医堂其他分号的掌柜有些不同,因为她也是来自云隐山。 在云隐山中,有不少世上行走,回到云隐之后便在桃园归隐。 她在归隐之处,与沈如盏关系还算好,所以沈如盏派人回去请她,她便出山,来幽州坐镇。 她比沈如盏要大一二岁,可按理说,她是沈如盏的下一代天下行走。 只是因为沈如盏出云隐的时候年纪太小,归来后才二十几岁,又在云隐隐居数年。 下一代天下行走杨晨辰二十岁代表云隐出山,行走天下五年,因为受了伤而提前归隐。 所以两个人年纪,反而相差无几。 “宁王。” 杨晨辰见到李叱来了,俯身一拜。 李叱抱拳回礼:“师姐。” 杨晨辰连忙道:“不敢如此称呼,宁王殿下是太上门主的关门弟子,按辈分说,应该是我们的小师祖。” “小师祖......” 李叱叹了口气,觉得这称呼真的是很老很老了,他觉得能比小师祖还显老的称呼,大概就只剩下老太爷了。 但他忽然间反应过来,连忙问了一句:“李先生是回归云隐山门了吗?” 杨晨辰回答道:“回小师祖,太上门主他不似以往那样,在药谷中闭门不见,我出云隐之前,他偶尔会去门中授课,还特意去一趟我们隐居的桃谷。” 李叱问:“李先生这是突然醒悟了什么吗?” 杨晨辰道:“太上门主听闻我们这些天下行走,归来后不能在门中居住,要隐居桃谷,勃然大怒。” “他说......咳咳......他说这是他娘的没道理的事,于是一把火把桃谷给烧了。” 李叱心说李先生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 杨晨辰道:“太上门主还说,天下行走做的是最凶险的事,也是为云隐山能有传承的事,美其名曰是得供奉之位,实则是被囚禁桃谷,没他娘的道理,他要废掉这个规矩......” 李叱问:“所以李先生真的是通透。” “是。” 杨晨辰道:“李先生说,他行走天下那么多年,难道他就被外边的邪祟缠身了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你们这些门人弟子整天跑去求我复出,而却让其他人闭关隐居?” “她们才行走江湖十年,我老人家行走江湖多少年了,若真的能把人染黑的话,她们黑了,我岂不是黑炭黑炭的,从里到外全都黑透了?” 她模仿李先生说话语气,倒是惟妙惟肖,把李叱听的都忍不住笑出声。 李先生做事从来都不拘小节,甚至可以说放荡不羁。 但李先生之才,放眼天下无人可及,李先生之心,亦不曾被这凡尘俗世污染。 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甘愿回云隐山养猪...... “小师祖,请进。” 杨晨辰又请了一次。 李叱他们进门,杨晨辰一边走一边对他说云隐山的事。 “太上门主回山门授课,不讲医术,也不讲其他,只讲他行走江湖的见闻阅历。” 她看向李叱说道:“太上门主说,他见过那么多惊才绝艳的少年,唯有小师祖你才是他真正看上眼的,也可勉强算做他的弟子。” 李叱听到这句话顿时开心起来,在李叱心中,能得李先生那样的人认可,真的是很值得自豪的一件事。 “呼......”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快意。 杨晨辰道:“所以按照辈分来说,宁王就是我们云隐山的小师祖,以后切不可再称呼我为师姐了,那就真的是乱了辈分。” 李叱看她如此郑重认真,想着也不能为难她。 这些云隐山出来的弟子,全都性格单纯,像是白纸一样,她们认定的道理,别人哪有那么容易改变的。 “李先生授课,是不是很有趣?” 李叱一边走一边问道。 杨晨辰笑道:“确实生动有趣,若非是如盏需要我帮她,我倒是更愿意留在云隐山学习,只是......” 李叱问:“只是什么?” 杨晨辰道:“只是太上门主除了这些见闻阅历之外,其他的也不愿与我们多说。” 李叱问:“那关于如何养猪讲没讲?” 杨晨辰道:“这倒是讲了。” 李叱心说果他妈然。 李先生的真爱,就是养猪啊。 他那般有治世大才的人,却根本没有治世的兴趣。 若说武艺,刀法剑术,谁能胜他?天下之大,或许有之,但李叱不太相信会有。 若说学识渊博,天下之大,怕也真的没有一人能出其右。 李叱叹道:“先生他还是那般样子,似乎他那一身本领,除了养猪之外,都不是他真心想学的东西。” 杨晨辰忽然想起来,笑道:“太上门主倒是说过一句话......他说他这一生至此,只有一件事毋庸置疑。” 李叱问:“怎么说的?” 杨晨辰道:“太上门主说,刀法剑道,我可能是第一,兵书战阵,我可能是第一,琴棋书画,我可能是第一,都是可能,不敢下定论,但养猪,我绝对是第一。” 李叱:“......” 余九龄跟在李叱身后,自豪的说道:“我第二。” 杨晨辰脚步一停,回头看余九龄,她微微昂着下颌,有些不服气的说道:“那也未必吧。” 余九龄:“呃......” 第六百九十二章 第一个是我 沈医堂外。 沈珊瑚和手下的几个小姑娘已经到了一会儿,却没有马上进来。 她们互相看了看,似乎是有些为难。 “小姑奶奶,要不然还是悄悄进去吧。” 一个小姑娘劝说道:“咱们虽然到了这,可若直接进去的话,怕是会有些......有些不妥当。” 另一个小姑娘也劝道:“是啊,这样直接见面的话,会显得尴尬。” 沈珊瑚却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我已经做了决定,若他无事,我们一起回兖州,若他有事,我留在此地,你们返回兖州。” 小姑娘都不答应。 “小姑奶奶,你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没有小姑奶奶就没有我们,你从不曾丢弃过我们,我们也绝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幽州的。” 沈珊瑚深吸一口气,点头:“这些事以后再说,你们在门外等我,我一个人进去见他。” 她迈步而入。 一进门就楞了一下,她一眼就看到大堂里站着几个人,显然是在等她。 因为这几个人,她前天都见过,就是在路边茶摊说话的那几人。 “先给姑娘道歉。” 余九龄上前一步,俯身道:“前日骗了姑娘,才会有今日在此相见。” 沈珊瑚一看到余九龄,她的眼睛就瞪圆了。 看到余九龄,比看到仇人还来气。 就是这个混球鳖孙,胡乱指路,让她和手下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冤枉路。 然后又是他,故意引着她们围着幽州走了一大圈,走的腿都快断了一样。 “你这家伙!” 沈珊瑚性子直接,上去就要抓余九龄的衣襟。 余九龄连忙后退:“可以解释的清楚,请姑娘稍安勿躁。” 然后他就躲到李叱身后去了。 见他要躲开,沈珊瑚立刻就给了一脚,只是没有想到那家伙躲闪的速度居然那么快。 快到连沈珊瑚都没有反应过来,这踹出去的一脚就落了空,只差分毫。 李叱看了躲在自己身后的余九龄一眼,这眼神里的含义是......余九龄,果然是忠臣义士。 李叱抱拳道:“姑娘,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沈珊瑚一巴掌朝着他脸就扇了过去:“你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打你?!” 余九龄心说幸好我跑得快,这丫头片子真狠毒。 可是转念一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打你? 这他么的,说谁丑呢! 这丫头片子果然狠毒。 李叱后撤一步,那巴掌就在他面前横着扇了过去,把李叱的头发扇的都飘了起来。 李叱道:“还请听我一言。” 他话音刚落,沈珊瑚第二掌又扇了过来。 夏侯玉立一皱眉,从旁边跨步过来,一把攥住了沈珊瑚的手腕。 沈珊瑚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让开,我要打这几个江湖骗子!” 夏侯玉立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动手打人。” 沈珊瑚一抬眉角:“怎么,你也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打你?” 夏侯玉立本来有点生气,听到这句话,反倒是没有那么生气了。 余九龄生气。 夏侯玉立道:“你且先说,他们怎么骗了你,我听分明,若你说的有理,不用你出手,我来教训他们。” 沈珊瑚道:“这几个人,前日里骗的我们好辛苦,让我们围着幽州转圈。” 李叱道:“姑娘,若因为骗了你们走了冤枉路,太辛苦而打人,还是不太值得的,你认真听我说,听我把其他事说说之后,你就会明白,多走了一些路这事......其实不值一提。” 余九龄道:“就是,若是听了其他的事,你肯定都想杀了我们,哪里还会想打我们。” 李叱:“......” 沈珊瑚皱眉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骗了我?” 李叱道:“关于我们的身份,其实这个人不是车夫,是假的,我也不是车马行的掌柜,是假的,前天你们喝茶的那个茶摊老板,也是假的。” 沈珊瑚的眼睛都睁大了,瞪着李叱怒问:“都是假的?你们早就已经知道我是谁,早就知道我来幽州做什么,所以你们合伙演戏骗我?!” 李叱道:“确实是猜到了。” 沈珊瑚怒问:“还有什么是假的!” 李叱解释道:“其实......关于夏侯将军的伤势,就是前天你听到的那些,也是假的。” 沈珊瑚怔住。 本来还格外的愤怒,此时听说夏侯琢的伤势都是假的,那种愤怒反而一下子就减轻了不少。 她甚至隐隐的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竟是有些淡淡的开心。 但她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此时就应该在生气。 于是她怒问道:“这也是假的,那也是假的,连夏侯将军的伤都是假的,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此地等我?就是想故意气我的吗?” 李叱道:“是想把事情解释一下,着实没有恶意。” 沈珊瑚问:“现在已经知道都是假的了,我也不想和你们多说什么,我现在就走,你们不要阻拦。” 李叱摆手道:“姑娘留步。” 沈珊瑚道:“难道还想骗我什么?” 李叱道:“不是,是......关于假的,还有些事没有说完?!” 沈珊瑚的眼睛都瞪大了,看怪物一样看着李叱:“还能有什么是假的!” 李叱道:“其实......夏侯琢也是假的。” 沈珊瑚:“?????” 夏侯琢在后边站着,心说总是要解释清楚的才好,于是上前一步。 他抱拳道:“我是夏侯琢。” 沈珊瑚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睛睁的更大了,女孩子眼睛那么大,生气都有点好看。 她眼睛里的怒火也在止不住的往外蔓延,似乎下一息就要动手。 “果然是假的!” 沈珊瑚一把挣脱夏侯玉立,朝着夏侯琢就冲了过去。 她一身武艺,此时气恼到了极致,反而想不起来用什么招式,一头朝着夏侯琢撞了过去。 夏侯琢当场就懵了。 他若是躲开的话,身后就是沈医堂的柜台,那姑娘岂不是一头撞死了。 所以只好站着不动,硬生生被沈珊瑚撞了一下。 沈珊瑚习武之人,虽然忘了用招式,可是这一头撞过来的力度也着实不小。 夏侯琢怕伤了人家姑娘,又没有发力去崩开,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这一下,把夏侯琢撞的往后退了两步,胸口被撞的生疼。 “你们这群骗子,居然敢假冒他!” 沈珊瑚怒极之下,膝盖抬起来,狠狠的朝着夏侯琢的某处撞了过去。 这大概就是女孩子真到了气急的时候,打架会用到的三大绝招之二。 “可使不得呦。” 余九龄从她身后一把抓住沈珊瑚的脚,往后一拉...... 沈珊瑚还抓着夏侯琢的腰,脚被余九龄往后拉,这一拉就给她在半空中拉平了。 沈珊瑚猛的回头:“混账,松手!” 余九龄吓得立刻松手。 于是沈珊瑚就掉了下去。 夏侯琢一惊,连忙伸手把沈珊瑚扶住,沈珊瑚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避免了在众人面前啪叽一下。 她似乎也因为夏侯琢伸手扶她而有些吃惊,向后退了一步,却还怒视着夏侯琢。 “你们这些人,假扮夏侯琢,到底有什么图谋!” 沈珊瑚怒问。 夏侯琢轻叹一声:“我不是假的夏侯琢,我是真的。” 他看了李叱他们,然后对沈珊瑚说道:“其他的身份都是假的,就夏侯琢是真的。” 沈珊瑚怒道:“你居然还敢撒谎。” 她又要往前冲,夏侯玉立再次拦在她面前说道:“你这家伙,能不能把话听完,我哥确实就是夏侯琢!” “你哥?” 沈珊瑚看向夏侯玉立:“夏侯琢还有个妹妹?” 夏侯玉立道:“你看,现在医馆里的人都在看着我们,若是耽误了郎中治病救人,岂不是罪过太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把事情说清楚。” 沈珊瑚回头看了看,然后想到,他们此时还在担心这样吵闹耽误了给人看病,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沈医堂后院,半个时辰之后。 沈珊瑚听李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可信。 这事,太过荒诞离奇。 她皱着每天看李叱:“你是宁王?” 李叱点头:“如假包换。” 沈珊瑚道:“如假包换?你们这假的那么多,你换的过来?” 她问李叱:“如何证明你是宁王?” 李叱道:“明日可到军营之中,你自然就知道真假。” 沈珊瑚又看向夏侯琢:“你又怎么证明你是真的夏侯琢?” 夏侯琢道:“我不用证明,你若还是想要报仇的话,我可给你指一条明路。” 他抬起手指了指南边方向:“如今唐匹敌正在率军攻打豫州,你带人赶去,见了他就知道我们说的是真是假。” 沈珊瑚在心中长叹一声,她其实知道,这应该就是真相了。 只是想不到,那人不是夏侯琢,而是唐匹敌。 夏侯琢道:“唐匹敌是我弟弟,他骗了你,我向你道歉,若你需要一些赔偿,只管对我说。” 沈珊瑚道:“唐匹敌骗了我,你来道歉,他们呢!” 她看向李叱他们。 夏侯琢道:“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情同手足,他们都视我为兄长,他们都是我的弟弟,所以他们骗了你,我也代他们道歉。” 沈珊瑚上前一步道:“如果我要杀人呢?” 夏侯琢道:“我先杀你。” 沈珊瑚怔住。 她没有想到夏侯琢会是这个回答。 之前夏侯琢的回答,都是代别人道歉,看起来是个温厚的兄长。 可此时他说出我先杀你几个字的时候,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在这一刻,沈珊瑚才醒悟过来,这人是镇守北疆,面对黑武强敌也从不退缩的大将军。 他可为守护中原百姓而杀敌。 当然也会为了守护他在乎的人而杀人。 但她不服气。 夏侯琢的话勾起了她的好胜之心,都是习武之人,都是领兵之人,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男人差什么。 于是她傲然道:“若你杀不了我呢。” 夏侯琢沉默。 她哼了一声:“不敢答?” 夏侯琢道:“若杀不了你,第一个死的是我。” 沈珊瑚猛的愣住。 她看着这个男人,心里震撼。 第六百九十三章 请你帮个忙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没有冲突下去的必要。 而沈珊瑚这次来,其实从根本上说,一开始就不是来报仇的。 只是她自己嘴硬,不愿意承认内心之中的那一丢丢念头。 但她不承认不是不敢,而是自己还不确定,她这样的女子,一旦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什么是能阻止她的。 当然,如果有机会站在唐匹敌面前给他一个大耳刮,她应该也不会犹豫。 因为她想来做什么,那是她的选择,以及她来了做不做什么,都是她的选择。 “你们说那个男人叫唐匹敌?” 她问。 李叱点头:“是。” 沈珊瑚又问:“你们说之前带着草原人的骑兵在兖州,来来回回捉弄了无数人的那个人就是他?” 李叱再次点头:“是。” 沈珊瑚再问:“你们说他现在正率军征战豫州?” 李叱点头:“是。” 沈珊瑚嗯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她想着老娘看顺眼的男人,果然不孬。 李叱问:“姑娘要去何处?” 沈珊瑚回答:“豫州。” 在这一刻,李叱他们忽然都有一种负罪感,一种他们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负罪感。 沈珊瑚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和唐匹敌之间的恩怨,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与你们没有关系。” 说到这,她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夏侯琢说道:“你是做大哥的,愿意替你的弟弟们道歉也好,愿意替他们挡灾也罢,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要找的人是唐匹敌,不能因为你愿意替他挡了我就不找他而找你出气,那是没道理的事。” 夏侯琢抱拳:“在理。” 因为这两个字,沈珊瑚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是阳光明媚。 她说:“有你这样的大哥,弟弟们应该都不会差。” 夏侯琢笑了笑:“多谢。” 沈珊瑚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意思是再见,也可能是再也不见。 “飒!” 夏侯玉立看着沈珊瑚的背影说了一个字。 她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希宁问:“你觉得怎么样?” 高希宁道:“我对她和她要做什么,一直都没有感兴趣啊......我更感兴趣的是,我和你说的事。” 夏侯玉立忽然脸一红,背着手走了:“我去送送人家。” 门外,沈珊瑚看向手下的小姑娘们说道:“我已经改变了心意,打算去一趟豫州,你们若是觉得路途遥远行走不便,可以回兖州等我。” “我们跟着小姑奶奶!” 一群小姑娘呐喊起来:“小姑奶奶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李叱跟在夏侯玉立身后出来,他缓了一口气,然后朝着沈珊瑚抱拳:“之前得罪,我很过意不去。” 沈珊瑚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说过了,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李叱道心中愧疚的是,虽然唐匹敌故意留下夏侯琢的名字,就是想撮合什么,但对于人家姑娘来说,这确实是不公平的。 而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也确实稍显龌龊了些。 这是需要承认的事,也是需要反省的事。 李叱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时时反省,告诉自己什么是错的。 “姑娘,我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叱道:“冒犯了姑娘,还想请姑娘帮个忙,确实就更是过意不去。” 沈珊瑚问:“你想请我帮你做什么?” 李叱道:“我整顿了一批粮草物资,恰好正要送去豫州唐匹敌军中,但因为确实缺少人手,所以冒昧的问一句,能不能请姑娘帮忙押运。” 沈珊瑚楞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李叱要说的居然是这种事。 她皱眉:“你不怕我是敌人?不怕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粮草物资?” 李叱摇头:“不怕。” 沈珊瑚问:“为何?” 李叱道:“因为姑娘是坦荡之人,我等心里有愧之处,恰是我们不够坦荡。” 沈珊瑚沉思片刻,问:“你身为宁王,麾下战将应该不少,你说想让我帮你押运粮草物资,实则是怕我们这些姑娘南下路途遥远,可能会有意外,在你护粮军中,我们便安全一些。” 李叱被人点破了想法,只好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些考虑。” 沈珊瑚笑道:“多谢宁王美意......” 李叱心说这真的是一个足够独立足够强大的女子,值得尊敬。 他以为沈珊瑚这是婉拒,却没有想到沈珊瑚的话还没有说完。 沈珊瑚笑道:“那若我等随军而行,应该也是管吃管住的吧?” 李叱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管!” 沈珊瑚走到李叱面前,伸出手。 李叱懵了,没明白她的意思。 高希宁却反应了过来,在李叱身后压低声音提醒:“击掌。” 李叱这才醒悟,却摇头后撤一步。 高希宁上前,与沈珊瑚击掌一下,沈珊瑚看着李叱后退出去,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她也没有去想那么多,转身而行。 走出去一段路后,沈珊瑚忽然反应过来,李叱不与她击掌,是因为男女有别。 而唐匹敌是李叱的兄弟,又是李叱的下属,所以这个看起来有些不把规矩当回事的宁王殿下,他心中有些规矩守的牢固。 想到这沈珊瑚脚步一停,想了想,觉得这事不能忍了。 于是她又回去,走到李叱面前认真的说道:“请宁王把手抬起来。” 李叱摇头。 沈珊瑚坚持:“请宁王把手抬起来。” 李叱还是摇头。 夏侯琢过来问:“姑娘为何执意如此?” 沈珊瑚道:“第一,我还不是唐匹敌的女人,他配不配的上我,还需我说了算。” “第二,就算我是唐匹敌的女人了,也就是宁王的嫂子,你觉得这是规矩,可我觉得这是臭矫情。” “如果嫂子和小叔子击掌都是逾越了规矩,那这瘪犊子的规矩也不怎么样。” “宁王这般年纪,应该不必过分执念于迂腐之事,迂腐且无足轻重。” 她看向李叱说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觉得这是过分的事。” 夏侯琢沉思片刻,忽然一伸手把李叱的手拿起来,沈珊瑚随即在李叱的手掌上拍了一下。 她笑着转身:“心里是敞亮的,那就不用去想那么多事,心里是敞亮的,也不会去在乎别人怎么说。”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什么时候放下这些所谓的规矩,那才是真的男女无别,我不喜欢臭矫情,我也不喜欢别人臭矫情。” 夏侯玉立:“飒!” 高希宁点头:“飒!” 夏侯玉立嘿嘿笑道:“你现在还对她不感兴趣吗?” 高希宁没回答,因为她已经追了上去。 “沈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们兖州有媒婆这个行业吗?” “呃......肯定有啊。” 沈珊瑚道:“我还给人保过媒,为何这么问。” 高希宁道:“那你保媒成了没有?” 沈珊瑚点头:“成了啊。” 高希宁的眼神里立刻就出现了敬仰和羡慕,她问:“有没有什么经验?” 沈珊瑚道:“这玩意还需要什么经验,我当时就问的,你俩乐意不,乐意就成,不乐意就散。” 高希宁心说如此直接的吗? 就在这时候,有几匹马从大街上飞驰而来,这几人背后插着旗子,那是传递加急军报的身份象征。 “报!” 这几匹马冲到不远处勒停,马背上的骑士跳下来单膝跪倒:“报,大将军唐匹敌八百里加急军报。” 这士兵抬起头看向李叱:“已下豫州!” 李叱的眼睛猛的睁大。 老唐......是施法了吗? 这才短短几月时间,竟然已经拿下豫州。 李叱回头看向夏侯琢:“我得尽快回冀州,整顿军备,看看还能给老唐什么支援。” 夏侯琢点头:“我在幽州,练新兵数万,已有可战之力,可调往豫州。” 沈珊瑚她们都看向李叱。 李叱摇头,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决的说道:“边军不动。” 听到这四个字,沈珊瑚心里又震撼了一下。 她一时之间思绪有些混乱......这都是些什么人? 夏侯琢说,他们都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我来挡,挡不住我先死。 宁王刚得豫州,自然是急需调动兵力往豫州增援,以稳固新得之地,可却说边军不动。 李叱已经迈步:“传令,回冀州。” 沈珊瑚看向高希宁道:“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高希宁点头:“好的嘞!” 沈珊瑚笑了笑,在高希宁耳边说道:“保媒成功的第一秘诀其实是......你挑着两情相悦的来,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 沈珊瑚道:“我教你一样拿手的,你也要教我一样你拿手的。” 高希宁怔了怔,想着我拿手的? 她小心翼翼的说道:“扔土坷垃算吗?” 沈珊瑚的眼睛都睁大了,心说宁王是那样的宁王,宁王的女人是这样的女人? 她觉得高希宁是在开玩笑,于是有些不服气的说道:“那玩意算什么,我也会。” 高希宁很认真的说道:“会和准,是两码事。” 沈珊瑚道:“我也准。” 高希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赐教。” 沈珊瑚往四周看了看,一眼就看到远处墙头上落着一只鸟儿,于是指了指:“就打那鸟儿吧。” 高希宁刚要说话,沈珊瑚捡了两颗石子:“你我同时,看谁打的准。” 高希宁接过石子,还没有说话,沈珊瑚已经喊了一声:“打!” 然后把她手中石子扔了出去,高希宁一抬手,那石子也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两颗石子在半空中碰撞,然后都飞偏了。 高希宁已经背着手走了。 沈珊瑚道:“原来扔这玩意,还真的是不寻常......” 那鸟儿还蹲在墙头上吱吱喳喳的叫着,完全不知道,刚刚有个女孩子救了它一命。 在她们身后,余九龄看向李叱,莫名其妙的委屈起来。 李叱问:“你这是怎么了?” 余九龄道:“我宁哥,连只鸟儿都舍不得打。” 李叱问:“所以嘞?” 余九龄指了指自己:“她拿土坷垃砸我的时候,可没舍不得过啊......” 李叱看向余九龄,长叹一声:“你才挨了多少......” 第六百九十四章 你去吧 从出冀州北巡,至归冀州,李叱走了大概三个多月的时间。 回到冀州的时候,已经又要过年。 这人生如此之快,一年一年,回想起来,仿佛所做的每件事都在昨日。 连李叱这样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都经常会有年华易老的悲伤。 好在是每每照镜子的时候,还都能确定自己如此年轻貌美。 并为之深深折服。 冀州城。 李叱进了城之后就即刻安排军务,调遣兵力,护送粮草往豫州运送。 虽然豫州那边是粮产之地,可是李叱运送粮草过去极有必要。 第一,是告诉南征的将士们,后援,源源不断。 第二则是让豫州已降之人看看,宁军的实力雄厚。 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已经夜深人静,出军营才知道张汤一直都在外边等着。 李叱的车马在大街上经过,深夜中,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楚。 马车里,李叱看了一眼张汤:“你在大营外边等了一天,却不让人禀报,只是等我出来才说有事,这一天,水米未进?” 张汤俯身道:“回宁王,不敢耽误宁王军务事,所以就在外边等着了,又不知宁王会在什么时候出大营,所以就一直等着了,确实......水米未进。” 李叱道:“我也没吃。” 他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大街上店铺早就已经关门,后半夜了,想吃些东西,似乎只能去青楼。 李叱把车窗关好:“回去后我煮一些面,你我再吃吧。” 他问张汤:“你找我何事?” 张汤从怀里取出来一本册子,双手递给李叱:“这是臣下从幽州回来的一路上所思所需,还请我王过目。” 李叱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眼神就微微变了变。 因为张汤这册子上写的是诸般刑讯问供之法,一页一种,前边三十六页,三十六种刑罚。 在幽州的时候,李叱就见识过了张汤的狠厉。 今日看到这诸般刑罚,李叱才知道,他见到的狠厉只是九牛一毛。 李叱一边看一边问:“为何你会想到这些?” 张汤回答道:“司职之事,臣下之道,宁王让臣下归入廷尉军,臣下妄测,要用的就是臣这些擅长的事,所以一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总算是有所成。”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种种刑罚,看的他都有些吃惊。 翻倒后边,却是关于对谍卫军和廷尉军的各种建议,许多奇思妙想,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李叱看向张汤:“你是想让我给你些明确的差事?” 张汤俯身:“臣下斗胆,向我王请一件差事。” 李叱道:“你说。” 张汤坐直了身子,肃然道:“臣下想着,山河印在冀州余毒未清,而我王要重视的则是南下战事,若将精力都分管于此,有些得不偿失。” “我王所重,应是山河,而非山河印,山河事大,山河印事小,山河如重墨,山河印如远影。” “所以臣下请求,将巡查冀州治内山河印余孽之事,交给臣下来办。” 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会因为你才跟我而不重用,也不会因为你不到二十岁而轻视,但你应该知道,你对于冀州治内的很多事还不了解,光有做事之心......” 张汤俯身:“我王恕罪,请听臣下一言。” 李叱道:“你说。” 张汤再次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气。 “宁王,从幽州返回冀州这一路上,走了十六天,在离开幽州之前,我去求见了夏侯将军,向他要了一份幽州官员名单,以及出身何处,臣下用了四天时间,把这些人全都记在脑子里。” “之后所过之州县,所有官员的名字,出身,臣下也都牢记于心,臣下绘制记录这些刑罚之事,并没有用去全部时间,这一路归来,臣下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臣下出身寒微,自知所学不足以得我王重用,唯有发奋,倍功于他人,才能不愧对我王信任。” 李叱一惊:“你......” “请听臣下说完。” 张汤道:“臣下自觉,最适合做这般侦查刑讯之事,理由有三。” 他看着李叱认真的说道:“其一,臣下出身寒苦,是孤儿,无牵挂,不会被人以家眷威胁,臣下也已经立誓,此生,不成亲娶妻,也不要子嗣后人。” “其二,做此事者,非但要面对威胁之事,还有诱惑之事,臣下从幽州起,往沈医堂求药,已经连续服用十六日,且以后会日日服用,压制欲望,对女色无求,臣下也已与廷尉军都廷尉大人明言,臣下之俸禄不用发放,吃穿用度,廷尉军中都有供应,无需花钱,臣下亦对黄白之物并无贪念。” 他说到此处,李叱的眼睛已经睁大。 “其三,臣下自知,若要胜此重任,唯有将臣下最擅长的事拿出来,若有所获,臣下必会挖地三尺,不放过蛛丝马迹,臣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已经忍不住打断。 “那药,不用再吃了!” 张汤一怔,然后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 “我王。” 张汤俯身一拜,跪伏在车里。 “臣下之前被刚罡大人召入谍卫,刚罡大人说,谍卫之事有三,忠于宁王,不负兄弟,除恶务尽。” 他抬头看向李叱:“这是臣下所愿。” 李叱道:“那你也不用如此糟蹋自己身子。” 张汤摇头道:“我王可知,人之所以犯错,皆因欲望,臣下非圣贤之人,做不到无欲无求,那便以强法克制,我王仁慈,善待臣下,臣下感激涕零,可是我王......需要一个臣下这样的人。” 李叱第一次,被一个人的狠,震撼成这样。 张汤叩首道:“请我王成全。” 李叱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自即日起,你就是廷尉军千办,我会与都廷尉大人说,单独分出来一支队伍交给你。” 张汤再次叩首:“多谢我王!” 李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张汤这样的人,他所做了的决定李叱也劝不动。 两天后。 廷尉军驻地。 三百黑甲廷尉军站在院子里,肃然而立。 身穿一身黑色千办锦衣的张汤大步从外边走进来,所有黑甲俯身:“拜见千办大人。” 张汤一摆手:“都站直了听我说话。” “你们可能还不认识我,我介绍自己只用三句话。” “一,我叫张汤,千办张汤,廷尉军刑衙主事。” “二,自即日起,我说什么是什么,你们只需执行,不能质疑,有违抗军令者,按照刑衙之法处置。” “三,我会带着你们,把所有对宁王有不轨之心的人,全都挖出来。”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后,扫视了众人一眼。 “接下来,还是三件事。” 他大声说道:“第一,我本为谍卫,现为廷尉,有使用两衙之权,分派人手,去谍卫求见余将军,把谍卫这几年所存档之情报,全都搬来手抄两份,再去廷尉军中求见都廷尉大人,把廷尉军之存档也都搬来,如数照抄两份,你们都读书认字,分半数人去做,十天之内,务必完工。” “是!” 手下廷尉整齐应了一声。 张汤道:“第二件事,我亲自设计了一些刑讯工具,十天之内,你们要按照图纸都做出来。” “是!” “第三件事,十天后,我会带着你们离开冀州城,这次出去,不设归期,或许半年,或许三年五年,你们之中若有人觉得难以接受,现在说还来得及。” “尊千办大人之命!” 张汤点了点头:“现在分头去办事,跟我办事,你们以后会知道我有多狠,也会知道我对你们会有多好。” 他一摆手:“散!” “呼!” 三百廷尉军应了一声,立刻转身散去。 站在这院子里,张汤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锦衣,眼神有些迷离。 良久之后,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在锦衣上轻轻的摩挲。 那锦衣上的针织纹理,那图案,他仿佛在细细的感受。 与此同时,王府。 余九龄看向李叱道:“当家的,启用张汤,可能会有些不妥当之处。” 李叱道:“说来听听。” 余九龄道:“他太狠厉,让他去巡查冀州治内数百州县,怕是要一路淌血。” 李叱道:“我本来要亲自去做的,也是这件事。” 余九龄道:“我只是担心这个人,突然得势,会有些......会有些过分之举。” “我听闻他离开幽州之前,特意去见了那些待他不好之人,都折磨了一顿。” 余九龄道:“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一旦心中有了不满之意,可能会有反噬之心。” “还有就是,这一路他若杀戮过重,我担心的是他会影响冀州安稳。” 李叱听余九龄说完这些,忍不住轻叹一声:“九龄,你是谍卫的大统领。” 余九龄怔住,然后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懂了。” 数天后,张汤来请辞,所有事都已经提前准备妥当,他要离开冀州去巡查诸地。 在李叱面前跪下来,张汤的头顶着地面。 趴跪姿势还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确实对李叱心存敬畏,所以趴跪在地,屁股翘的有些高,而额头一直贴着地面。 “请我王训示。” 李叱道:“你自己心里有谱,我不用多说什么,若非要提一句,便是善待部下。” 张汤回答道:“臣下谨记。” 李叱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若回答的好了,你可即刻出行,若回答不好,这一趟还需商榷。” 张汤不敢抬头,依然头顶着地面说道:“请我王垂询。” 李叱走到张汤面前,问:“此次你所行之事,所为者何?” 李叱此时心里也稍稍有些犹豫,若张汤回答,此行皆为我王,那李叱就真的不能让他这样离开。 这把刀,确实太锋利。 “今日出行,是为冀州百姓民生。” 张汤依然那趴跪的姿势回答:“唯有清理隐患,挖掘祸根,冀州百姓,才能真的安居乐业,冀州民生,才能真的长治久安。” “我王之根,在于民治,民治之稳,在于吏治,于吏,奖惩分明,赏罚有度,民治才安。” “臣下所行之事,是想以后百姓们提及我王臣下之官,无一人是狗官。”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转身,一摆手:“你去吧。” 张汤直起腰后,再次叩首:“臣下领命。” 第六百九十五章 不能成亲! 王府。 李叱正在书房里看着各地送过来的奏报,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有离开位置。 自从上位宁王,其实李叱的时间就似乎变得少了起来,这是不可避免之事。 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是到了正午。 李叱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刚要出门,就看到高希宁扶着师父长眉道人来了。 李叱连忙出门,过去扶着长眉道人:“师父,你怎么来了。” 长眉道人上上下下的看着李叱,叹道:“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 李叱心里一疼。 不是故意不去见师父,只是各种事忙起来,不到深夜都没法休息。 尤其是最近刚过了年后,诸地青黄不接,许多事都需要加急处理。 攻城略地,远远不是只把城池打下来就完事了那么简单。 唐匹敌率军破豫州,一路上高歌猛进,大军过去,后边其实还有诸多不稳。 消息报到冀州的时候,李叱还在幽州。 所以留守冀州的燕先生就立刻赶赴豫州境内,他必须为唐匹敌大军把后路铺平。 燕先生离开冀州的时候,带着文武官员上百人,都要递补过去。 到了安阳城之后,燕先生就又不得不重新安排。 虽然徐绩才在安阳为府丞不到半年,可是因为豫州之地实在缺乏地方官员,所以燕先生就又把徐绩调到了豫州,从安阳城府丞,直接调任为封州府治。 封州是豫州治下的大城,封州下辖数十个州县,十几岁的徐绩,却也能把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 而正因为燕先生离开冀州,所以很多事就都堆到了李叱身上。 原本只需要燕先生解决的问题,现在都要请示李叱。 以至于李叱在衙门里,有些时候三五天都离不开。 “你这样辛苦,我知道不该来打扰,可是又不放心。” 长眉道人看着李叱,满眼都是心疼。 “师父,着实是想你了。” 李叱扶着师父回到屋子里:“我已经派人往豫州送信,豫州民治之事,全都交由武奶鱼武先生处置,请燕先生回来,等他回来后我就能多陪陪师父了。” 长眉道人连忙道:“你不能因为要多陪陪我,就乱了手下人员的安排调度。” 李叱笑道:“不会,燕先生长留豫州,其实不稳妥。” 高希宁对长眉解释道:“师父,燕先生若是长留豫州,会让那边的官员觉得,是丢儿不信任他们。” “比如武先生,早就该委以重任,可是因为军情为重,所以一直从军。” “现在到了冬天,军事缓了下来,民治为先,所以就要把武先生提起来。” 听完之后,长眉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 李叱笑道:“还有件好事,张汤巡查到了我出生之地,他派人四处打探,给我送来一份密报。” 他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查到了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事,还有老人依稀记得,他又带人找到了当年给我接生的稳婆,因为我父母在村子里与人为善,都很受尊敬,所以她居然还记得我出生时辰。” 他从书桌里取出来一封信递给长眉:“师父你看看,是不是大概对的上。” 长眉颤巍巍的把那封信接过来,看了看,竟是激动的险些落泪。 “这个......师父可以替你保管吗?” “当然可以啊。” 李叱笑道:“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知道了,总归比不知道的好。”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和张玉须从外边进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着什么。 见到李叱和长眉他们,两个人连忙加快脚步过来,给长眉道人行礼。 “什么事把你们俩乐成这样?” 李叱笑着问了一句。 余九龄道:“刚刚谍卫得到消息,冀州最大的暗道门派云雾图发布了最新排名。” 李叱问:“什么排名?” 余九龄解释道:“谍卫探查到,冀州之内藏着一个巨大的暗道门派。” “确切的说,也不是门派,而是掮客,名为云雾图,这些人乱七八糟的事都干。” 余九龄道:“比如为杀手发布目标,悬赏金额,以及对各大门派,江湖高手的排名,冀州最重要的人物排名,总之就是各种排名。” “江湖暗道的人,最关注的则为云雾图每年都发布一次的各榜排名,其中最关注的其实上榜的大人物们都有谁。” 他详细说道:“云雾图,最重要的为两榜,一榜为云榜,大概意思就是,冀州之内谁的人头最值钱。” “一榜为雾榜,能登上雾榜的,都是在冀州之内的最厉害的杀手,换句话说,云榜是被杀的人身价最高的排名,雾榜是杀人的人身价最高的排名。” 李叱笑问:“你笑成那样,大概是因为你的名字也在榜上?”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连我余九龄都成了这云榜上价钱最高的十个人之一。” 李叱笑问:“第一是谁。” 余九龄看了他一眼。 李叱叹道:“果然。” 余九龄道:“说起来,这个云雾图的胆子也确实很大,他们发布的排名,别人是万万不敢写上去的。” “第一是当家的,第二是老唐,第三是燕先生......” 说到这,余九龄问:“当家的你猜猜,第四是谁?” 李叱想了想,回答:“是夏侯?” 余九龄摇头:“不是,是张汤。” 李叱微微一怔。 然后醒悟过来,张汤离开冀州已经有两个月之久,这两个月,在冀州可谓是掀起来一股腥风血雨。 人都说,张汤所到之处,死的人如果是个位数,那可能是因为地方太小,够资格被他杀的人凑不齐十位数。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再安排一些人,去保护一下咱们的张大人吧。” 张汤这两个月中,挖出来山河印的人一共有一百七十余,杀其中半数,另外半数送到冀州。 除此之外,查出来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三十二人,一个没留,全都直接杀了。 只短短两个月,百姓们已经给张汤编了一首歌。 其中两句是......阴曹地府有无常,人间最狠是张汤。 李叱问余九龄道:“这也是张汤查出来的?” “是。” 余九龄道:“这云雾图,和山河印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张汤查出来后不敢耽搁,立刻派人把消息送来冀州。” 李叱问:“云榜上有多少人?” 余九龄回答:“两榜,云榜五十人,雾榜五十人,其中云榜上身价高的人,半数以上,都是我们的人。” 李叱皱眉:“可有宁儿?” 余九龄回答:“没有。” 他笑了笑道:“所以我和小张真人来的时候才会觉得好笑,这云雾图的人也不都是傻子,他们大概也知道,把当家的名字写在云榜上,显得他们胆子大,很牛批,可若是他们把宁哥的名字写上去......大概就会尸骨无存,所以不敢写。” 李叱嗯了一声,笑了笑道:“既然这云雾图和山河印有关,派人给张汤送信,就说我说的,若有人检举揭发云雾图的人自有重赏,尤其是雾榜上的高手,他们若能提供云雾图确切消息,一定比他们杀人得的银子多,如果真有人来......张汤知道怎么办。” 余九龄俯身:“我一会儿就派人给张汤送信。” 李叱笑道:“山河印,云雾图......也不知道那人会是多雅致的一个,名气取的倒是毫无杀气。” “对了。” 余九龄道:“小侯爷曹猎,已经到冀州两月有余,当家的还没有见过他呢。” 李叱道:“故意的......两个多月了吗?那也差不多该见见了。” 他想了想,笑着说道:“派人去知会一声,告诉曹猎,我中午到他家里吃饭,九妹你跟着我。” “好嘞。”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回头吩咐人先去传信。 等李叱和余九龄走了之后,长眉道人立刻把怀里的书信取出来,递给张玉须:“小张真人,这是张汤查到的丢儿的生辰,你快看看。” 小张真人连忙接过来,把书信打开后仔仔细细的看,一个字都不敢看错。 他脸色越是凝重,长眉道人就越是害怕。 也不知道他为何就那般害怕,完全都压制不住,高希宁看的都担心起来。 高希宁连忙道:“师父不用担心,不知生辰的时候也未有什么不好的事,知道了,自然只会更好。” 长眉道人压低声音道:“我只是担心......担心啊。” 片刻之后,张玉须的额头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儿,可见他也紧张。 他在心中默默算了大概一刻多的时间,又不敢就此下了定论,让长眉道人和高希宁稍候,他跑回去翻书。 不多时跑回来,手里拿着师父传给他的书册,翻看的时候,他的手指也都在微微发颤。 “怎么样?” 长眉道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小张真人抬起头,没说话,像是难以开口。 长眉道人见他的样子,心里一紧:“到底怎么样?” “帝星!” 小张真人嗓子沙哑的回答道:“帝星,帝命,天运所归之人,而且......而且,是前所未有之相,集天下之运数啊!” 长眉道人楞了一下,然后急急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他帝星帝命,我自然不多想,我问的是,他和宁儿的八字配不配?” 小张真人:“啊?” 长眉道人道:“若是有些不相匹配的地方,那就想想办法,给丢儿破一破,总不能委屈了宁儿。” 高希宁眼睛都微微发红起来。 小张真人道:“我再算算。”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从没有问过高希宁的生辰。 大概两刻之后,小张真人长长吐出一口气:“配,绝配,没有比这更配的八字了!” 长眉道人立刻就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好好好,那就好,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那就......那就跟我去见高院长,我们去聊聊成亲的事,一直拖着一直拖着,我们两个心急啊,又不好一直和你们说这事,如今有了这生辰八字,就可定下黄道吉日了。” “这......” 小张真人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 高希宁问了一句。 “因为实在是太配,都是泰极之相,所以......大婚,要到泰极之时。” 小张真人道:“现在不能成亲,会影响运数,若现在成亲,那现在就是硬夺泰极之时,以后......” 他摇头:“所以......” 第六百九十六章 扯平了 小侯爷曹猎到冀州已经两月有余,但是李叱一直避而不见,这让他有些懊恼。 嗯,也不是有些,而是格外。 然而他也没有主动去求见李叱,因为他觉得这是很没有意思的事。 在作为男人这件事上,谁都会有自尊,也都会有骄傲。 且李叱对他并无约束,他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为了试探李叱,他甚至还出了冀州。 然而出了冀州也没人管,任他由他。 最可气的是,他故意离开冀州去游玩了六七日才回,好像连个盯着他的人都没有。 回到他住的地方,居然也没有人来问问他去做什么了。 这哪里像是被监管于此,一点被重视的感觉都没有。 更像是,被散养于此。 所以觉得气恼,觉得羞辱。 比最可气更可气的是,他游玩归来之后,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守在他院外的护卫说,你们宁王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就没有派人来问问我? 那护卫被问的似乎有些懵,回答说,若小侯爷实在想知道,要不然我替你去问问? 曹猎扭头就进了远门,心说李叱你果然是个王八蛋,把老子抓来,却不闻不问。 结果到了下午,守卫来见他,居然真的去问了李叱。 守卫说,他对宁王说,小侯爷想问问宁王殿下,他出去游玩六七日,宁王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曹猎心说守卫你也有病。 可是又好奇,于是问守卫宁王如何答。 守卫说,宁王当时想了想,然后说那就问问吧,问问曹猎出去玩怎么没给他带回来些礼物。 曹猎当时心中有一句前所未有的脏话,几乎脱口而出。 还刚到初春,天气依然冷的拿不出手,曹猎似乎很不适应冀州的气候,大部分时间都缩在有火炉的屋子里。 好在他不是一个性格很喜欢热闹的人,就算是喜欢热闹,他的热闹也不在冀州。 一本书,一壶茶,他就能度过半日。 每天下午他都不在这宅子里,而是去青楼。 倒不是喜欢这里的青楼,而是实在无所事事,躺在温柔乡里,听着曲儿,喝几杯酒,然后就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所以在这冀州城里,小侯爷两个月的生活,就已经成了很有名气的人。 他去青楼,每次都要找五六个姑娘陪他,但从不会和任何一个姑娘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喜欢躺在女人怀里睡觉,耳边还有丝竹舞曲之声。 然而这就造成了一个很不好的循环,那就是他下午睡的太足,到了晚上就会很难入睡。 若说已经适应了冀州生活,那只是扯淡。 每天都是后半夜才睡,到了清晨就醒。 却没有胃口吃早饭,午饭也只是随意吃些清淡的,下午喝的酒多,晚上就又不吃。 这两个月来,已经瘦了能有十几斤,本就不胖,所以现在让人看着都有些脱相。 蜷缩在躺椅上,旁边的火炉烧的依然旺盛,他的视线却不在手里的书册,有些迷离。 这次来冀州他带着很多随从,浩浩荡荡数百人。 其中有两个人,对他来说格外重要。 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名为邓摘岳,一个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名为聂羽舞。 “邓叔。” 曹猎问:“今天是来冀州多少天了?” 邓摘岳俯身:“小侯爷,到冀州七十二天了。” 曹猎懒洋洋的问:“现在外边的人怎么说我?” 邓摘岳回答:“说......不太好听。” 曹猎笑了笑:“说吧。” 邓摘岳道:“外边的人都在说,小侯爷说是沉迷于酒色之中,其实是因为思乡心切,又积郁于心,对宁王心存怨恨,还说小侯爷日渐消瘦,可能命不久矣。” 听到这些话,曹猎似乎笑的更开心起来。 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我现在看起来真的如此消沉吗?” 邓摘岳俯身:“是。” 曹猎又看向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聂羽舞:“你觉得呢?” 聂羽舞也俯身回答:“小侯爷看起来确实颓废,你已经有四天没有刮过胡子了。” 曹猎轻叹一声:“四天了么......” 他抬起手在下颌上摸了摸,有些遗憾的说道:“那为何长的也不多。”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侍从跑到门外,在门口俯身说道:“小侯爷,宁王派人来传话,说他一会儿过来吃饭。” 曹猎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两个多月了,那个家伙似乎终于想起来还有个朋友没见。 是的,不管怎么说,曹猎觉得还可以称得上朋友这两个字。 “小侯爷,要不要出去迎接一下?” 邓摘岳问。 曹猎点了点头:“要,现在就去,毕竟这是在冀州,人家最大。” 他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聂羽舞:“我这样子,真的很丑?” 聂羽舞回答:“不丑,邋遢。” 曹猎哈哈大笑,迈步出门。 不多时,大院门外,李叱的马车停下来,他一下车就看到等在门外的人一起俯身行礼。 李叱看着那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形象的曹猎,回忆了一下在安阳城时候他的模样,竟是有些对不上。 这个少年啊,现在邋里邋遢的样子,哪里还像是整个豫州都无人敢惹的第一大纨绔子弟。 如果说夏侯琢在冀州是第一大纨绔,曹猎在豫州就有一样的地位。 从某种意义上说,曹猎比夏侯琢还要让人忌惮。 因为羽亲王可比不得武亲王,后者可是天下第一权臣。 李叱伸手扶了曹猎一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后说道:“怎么,现在冀州青楼圈子里,流行你这种颓丧的风格?” 曹猎起身,没回答,哼了一声。 李叱笑了笑问:“中午吃什么?” 曹猎叹道:“宁王殿下想吃什么,我让手下人去准备就是了。” 李叱道:“那就准备吧,准备什么吃什么,饿了。” 他迈步进门,曹猎转身跟了进去。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这个大宅子很好,是当初崔家的大宅,占地广阔,亭台楼阁。 他一边走一边看,曹猎在他身后问:“宁王殿下,是在找我埋伏好的杀手吗?” 李叱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在找,你藏起来多少女人。” 曹猎问:“我需要在家里藏女人吗?” 李叱道:“你没在家里藏着女人,每天都去青楼却不近女色,是为何?” 曹猎回答:“庸脂俗粉,提不起兴趣。” 李叱回头吩咐道:“余九龄,记下来,小侯爷说咱们冀州城里的青楼不好,你回去盯一下这件事,争取改进。” 曹猎心说你有病? 然后他把疑问去掉,想着李叱就是有病。 李叱道:“小侯爷远道而来,在豫州唯一的爱好就是去青楼,总不能还让他处处不满意。” 余九龄道:“臣下遵命,臣下回头派人去豫州那边学习一下,要特意去看看以前在豫州的时候,小侯爷经常去的青楼都是什么样子,有何种服务。” 说完后他朝着曹猎微微俯身道:“多谢小侯爷,给了我一个出公差的机会,还是个不错的公差。” 曹猎沉默片刻后,摇头:“不客气。” 余九龄又问李叱道:“我王,拨款吗?” 李叱指了指曹猎:“跟他要,这是给他办事。” 曹猎:“?????” 进了屋门。 李叱自己找地方坐下来,就是曹猎刚刚躺着的那个长椅,他顺势坐下来,靠在那,还把脚也放上来了。 曹猎皱眉:“我的。” 李叱道:“什么?” 曹猎指了指那躺椅:“椅子,我的。” 李叱道:“嗯。” 曹猎:“嗯?” 他站在那看着李叱,就那么看着,以为会把李叱看的有些羞耻起来,可是他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李叱非但没有觉得羞耻,反而一伸手把他刚刚盖着的毯子拉起来,盖在自己腿上。 曹猎是有轻微洁癖的人。 他就算是去青楼,也从不用青楼的东西,所有需要用到的,茶具酒具,都是他的随从带着。 他用的东西,除了聂羽舞之外,谁也不准碰。 他的饮食起居,也都只许聂羽舞一个人收拾照顾。 此时李叱这般无赖的样子,让曹猎心里的懊恼似乎快要忍受不住。 片刻后,曹猎忽然笑了:“如果殿下是在逼我发火,那殿下要失望了。” 李叱:“唔......” 他看向站在曹猎身后,脸上也已经有了几分怒意的那个女子,抬起手指了指:“过来捶腿。” 曹猎一怔,然后一怒。 他刚要发火,聂羽舞却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然后迈步上前。 李叱看着曹猎气成那样,嘴角都在抽搐,却还强忍着不发火,他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也觉得有些好玩,反正就是来气他的,若是他不生气,那多没有意思。 聂羽舞在李叱身边蹲下来,抬起手在李叱腿上轻轻的捶打,李叱却只看着曹猎,曹猎也才怒视着他。 片刻后,李叱一摆手:“可以了,你起开吧。” 聂羽舞没想到会这么快,于是起身后撤。 李叱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怒视他的曹猎问:“还能忍住?” 曹猎点头:“能。” 李叱嗯了一声:“那就扯平了。” 曹猎:“扯平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你告诉他。” 余九龄上前道:“小侯爷,从宁王归来之后到现在,这两月之中,对宁王的刺杀一共有三十二次,差不多是两天就有一次,其中九成没有动手就被擒获,其中二十一次是与曹家人有关。” 曹猎的眼睛骤然睁大:“不可能!” 余九龄道:“有口供,有物证,虽然不是小侯爷亲自安排,但想杀我王的人,大概都与曹家有关,而且,多是要为小侯爷出气,小侯爷人在冀州,可是愿意为小侯爷效死的人,真是不少。” 曹猎看向李叱,眼神里都是震惊。 “真的?” 他问。 李叱道:“真的,你自信些,吃曹家饭的人太多,所以想主子出气的人也太多。” 他起身:“吃什么?真的饿了。” 曹猎回头喊:“饭好了没有!” 李叱走到曹猎身边,两个人一个面对屋里,一个面对屋外,肩膀与肩膀平。 他抬起手在曹猎肩膀上拍了拍:“我生了二十一次气,没发脾气,你也没发脾气,算不算扯平?” 曹猎沉默片刻,摇头:“不算,我去查。” 李叱撇嘴:“你去查?查到最后......我要是杀人怎么办?” 曹猎又一怔。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一个不留 虽然天气还冷着,可是在正午的阳光的下,坐在院子里烤着火,寒气也不可入侵。 炉火上放着个铁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些已经快要烤好的肉,味道散发出来,让人肚子里开始发出欲望的叫声。 李叱站在那给烤肉刷酱料,而曹猎则坐在旁边看着,显得有几分慵懒。 他问李叱:“你作为冀州之主,为什么总喜欢自己动手做饭?” 李叱回头看了他一眼:“需要我指正你这话里的两处错误吗?” 曹猎道:“随你意。” 李叱道:“其一,我不仅仅是冀州之主,豫州如今也已经在我治下,其二,我不喜欢做饭,我为什么要自己做饭你心里没点数?” 曹猎讪讪的笑了笑。 厨房里送来的饭菜,着实清淡了些。 主要是这段时间曹猎都是这样用饭,午餐吃的简单清淡,基本上不见肉沫。 李叱看了一眼上来的饭菜,当时对曹猎说了一句话。 “家里已经苦成这样,怎么不跟我说?” 曹猎当时就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的第二句话是...... “都已经苦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去外边打肿脸充胖子,青楼消费不低的。” 曹猎问:“你就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李叱回答:“是的啊。” 曹猎无言以对。 他感觉此时烤肉已经快能吃了,所以坐在那等着李叱喊他。 可却不见李叱喊他,熟了一块李叱就吃一块,丝毫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失礼的。 曹猎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起身:“你似乎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李叱道:“何解?” 曹猎道:“你只自己吃?!” 李叱像是很惊讶的说道:“你的饭菜,刚才不都已经送过了吗?用你的话说,那是精致的菜品,有肉没有肉都精致,我这肉烤的粗糙,你不爱吃。” 曹猎道:“做人不能太李叱。” 李叱道:“那做人应该如何?” 余九龄看了看李叱又看了看曹猎,心说不关我事,他自己烤自己吃,反正架子足够大。 李叱瞪了曹猎一眼:“想吃就自己动手,像九龄那样。” 曹猎看向余九龄。 余九龄看他,然后笑了笑:“不客气。” 曹猎心说不客气你个大脑袋。 于是,如此懒的他也只好起身自己去烤肉,肚子里确实有些咕咕叫。 毕竟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倒在温柔乡里喝了不少酒。 “你把我弄到冀州来,两个月,和曹家有关的人,二十一次要杀你。” 曹猎一边烤肉一边问李叱道:“你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李叱反问道:“问题出在我对你们家生意拿的还不够多?” 曹猎烤肉的动作一停,他看向李叱,突然就变得认真起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这样出身的人。” 曹猎看着李叱的眼睛说话。 “你在冀州这边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事不在证明这一点。” 他问:“就如同江南大寇李兄虎一样,你们那样出身寒苦的人,只要一朝得权,就会格外针对我们这样......” 话说到了这,曹猎忽然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些重。 你们那样的,我们这样的。 这十个字,纵然不算是分出来了远近亲疏,最起码也分出来了你我。 李叱看着他,依然微笑。 曹猎懊恼道:“是......我心里也会有偏颇,可是你我不同,你已经贵为宁王,你就应该知道做王需要包容接纳什么。” 他再次看向李叱:“你不惜触怒得罪所有世家豪门,启用的尽是一些寒门子弟,你不觉得自己比我还要偏颇?” 李叱点了点头:“你说的都对。” 曹猎见他态度如此敷衍,越发恼火。 “你就不敢和我争一争吗?!” 曹猎忽然吼了一声,声音很大。 李叱伸手,直接在烤的很烫的铁架子上捏了块肉,拿起来看了看。 “肉可以吃了。” 说完后吃掉。 曹猎被李叱这种态度,气的几乎裂开。 “李叱!” 曹猎大声喊道:“你这样是只想做一时之王,还是争万世天下?” 李叱问:“是肉不好吃吗?” 曹猎因为这句话气的手都有些发颤。 他上前一步,看着李叱大声说道:“你难道算不清楚一笔账?天下如曹家者,何止十家百家,若你能得半数相助,便是数不清的钱粮数不清的后援!”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曹猎见李叱的样子,以为他被自己说的动了,于是继续说道:“比如我曹家,你若善待,得豫州诸多名门望族支援,再图京州,事半功倍!” 他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你怎么不想想,难道你就止步于冀州豫州?你若率军进入京州的那一刻,京州豪门夹道欢迎,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得他们承认,你便是正统!” 最后这句话,曹猎说的语气很重。 李叱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曹猎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你身边皆是寒苦出身的人,你自然要做出样子,凡事以他们为重,但这并不妨碍你启用贵族,书上说海纳百川......” 李叱低头看着手里的肉,眼神有些飘忽起来。 曹猎连着说了许多,却还是不见李叱回应,他忍不住追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到底能不能给我个答复?” 李叱把手里的肉串放下,看向曹猎道:“你想知道的是,我现在在想什么?” 曹猎点头:“对,就是你现在在想什么。” 李叱回答:“我现在在想的......你何必扰了我吃肉?我只是来找朋友吃肉的。” 说完后擦了擦手:“九龄,咱们走。” 余九龄应了一声,跟着李叱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他烤好的那些肉串,又快走几步回去,一把都抓了,一边走一边吃。 曹猎看着李叱走远,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之后,邓摘岳回来,俯身道:“小侯爷,宁王已经走了。” 曹猎嗯了一声,伸手抓起来一把还没有烤的肉串,放在架子上烤着,笑了笑道:“刚才我的慷慨激昂,有几分破绽吗?” 邓摘岳回答:“没有。” 曹猎又问:“舞儿看呢?” 聂羽舞回答:“宁王被小侯爷气走了,大概只会觉得小侯爷还是因为曹家被压,而心有不甘。” 曹猎嗯了一声:“你们看着没破绽就好......” 他看了看李叱刚才站的位置,有烤好的肉,于是也伸手捏了一块,举在眼前看了看。 “是吃肉不好吗?”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完后,把肉放进嘴里咀嚼。 聂羽舞走到他身边,从怀里取出来一块手帕递给曹猎。 曹猎最怕冷,尤其是冬天时候,最不喜欢手里接过来的东西是冷冰冰的。 哪怕是他要用到的手帕,也是在聂羽舞的怀里暖着。 曹猎看了那手帕一眼,摇头:“这肉,其实很好吃,奈何他不吃。” “如今他势大,得豫州,各家大户上赶着往他嘴里喂肉吃,他不吃。” 曹猎道:“还不是随便敷衍着分给他几口,而是端着饭碗追着他喂,他却嫌弃那肉不好吃.....” 啐。 曹猎把嘴里咀嚼了一半的肉啐掉:“肉就是肉,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只有想吃不想吃。” 邓摘岳道:“敲打了他三十二次,他还是不明白。” 曹猎道:“那是敲打的还不够吧。” 他招了招手,随从随即把那把躺椅给他搬了出来。 他在躺椅上躺好,盖上那张毯子,示意聂羽舞给他烤肉。 可是却发现聂羽舞有些异样,眼神里都是惊讶。 然后曹猎醒悟过来,这椅子若是别人躺过,这毯子若是别人盖过,他早就已经扔了。 可是现在,他居然没有丝毫的排斥。 于是曹猎自己也惊讶了一下。 所以他苦笑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可不大好。” 与此同时,冀州城,东原镖局。 这镖局已经存在了很久,据说最少也有百十年的时间,之前冀州大乱的时候生意停了,但也坚持了下来。 在东原镖局东家卫东青的书房里,坐在主位上的却不是卫东青,而是诸葛无屠。 “司座。” 卫东青俯身道:“那个张汤确实有点本事,已经查到了云雾图。” 诸葛无屠皱眉道:“云雾图冀州分号,名下挂着的杀手至少有三五百人,其中能在天下排上号的,至少有一二十人,怎么......” 他抬头看向卫东青:“杀不了一个张汤?” 卫东青连忙解释道:“这张汤身边的护卫极为骁勇,是廷尉军中精锐,而且暗中似乎还有高手保护,我们的人十几次动手,皆没有成功。” “而且此人性子狠厉,越是要杀他,他越是不怕,越是要把想杀他的人都翻出来。” 诸葛无屠缓缓吐出一口气:“是你们无能,还是吕无瞒走的时候告诉你们说,不要真的卖力,留存实力等他回来?” 卫东青吓得脸色大变:“司座,真的没有这样的事,吕无瞒逃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来过冀州,也没有联络过我们。” 诸葛无屠摆了摆手:“不用解释,我只看你们做事的结果。” 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 片刻后他问卫东青:“门主的意思是,吕无瞒和梅无酒背叛山河印,必死无疑,我来,不是来针对宁王李叱,而是来清查此事。” “你们若是心里没有什么鬼,那就做几件事让我看看,我自会分辨。” 卫东青连忙俯身:“请司座吩咐。” “一。” 诸葛无屠道:“尽快查出来吕无瞒和梅无酒的去向,查出来之后,想办法让廷尉军的人知道。” “二,张汤必须死,他再挖下去,明里暗里的事,就都快被他挖出来了。” “三......” 他回头看向卫东青:“宁王手下最爱钱的是谁,最好色的是谁,看起来弱点最多的是谁,我要尽快知道。” 卫东青道:“司座放心,我会尽快把这三件事办好。”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有些犹豫的问道:“司座有没有收到门主密令?” 诸葛无屠一怔:“门主什么密令?” 卫东青道:“我昨日接到门主密令,让冀州的人全都潜藏起来,不要轻易活动。” “不可能。” 诸葛无屠道:“我从门主身边来,门主为何没对我说?” 卫东青连忙取出来一封书信递给诸葛无屠:“昨天有人送来的,放下就走了。” 诸葛无屠把书信展开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变了。 “门主的意思是......” 诸葛无屠忽然间反应过来,心里震撼,实在没有想到,门主远在豫州,却筹谋如此之深。 门主的意思是,让冀州山河印所有人潜藏不动,不许离开,不许暴露。 而这样做,不是为了保全他们,而是为了让诸葛无屠下手的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所以诸葛无屠才会害怕,因为他才知道,门主的意思是......冀州这边的所有人,都不要了。 他叫诸葛无屠,而门主让他来,是来屠的。 第六百九十八章 杀张汤 芦县。 县衙。 张汤坐在县衙大堂中,面前的桌案上堆积着大量的卷宗。 这些卷宗不只是来自县衙,还有本县的票号,赌场,青楼,酒楼,等等等等...... 从这些卷宗记录中寻找蛛丝马迹,然后将其中关键处串联起来。 总是能在其中找到关于官员的金钱过手痕迹,只要人足够细心。 用张汤的话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强,也没有完美的账。 所有的假,能应付的都是懒。 在大堂上,县令胡南昇和手下官员战战兢兢的等着,谁也不敢说话。 整个大堂中似乎只有张汤翻动卷宗的声音,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张汤还没有到芦县的时候,关于张汤的传闻就已经先一步到了。 这样一个人,谁会不怕,尤其是胡南昇这样在地方上为官的人。 如今冀州之内,两个月时间,已经差不多人人都知道有张汤这样一个狠角色。 来芦县之前,张汤在青河县一怒杀了三十几个人,整个县衙的人几乎被他杀绝。 这就是前天的事,本以为在那边至少要停留一阵子善后,最起码等到从冀州任命的官员赴任后他再离开。 可谁想到,相隔二百里,前天还在青河县杀人,今天就到了芦县的县衙大堂。 而事实上,廷尉军的人,比张汤来的还要早至少四五天。 四天前,县衙账目丢失。 同一天,城中票号账目丢失,城中最大的青楼,酒楼,一夜之间,账目全都丢失。 县令胡南昇派人彻查,查了四天没有任何结果。 四天后,这些账目出现在了县衙大堂的桌案上。 胡南昇早晨一进门,就看到大堂桌案上堆着几摞卷宗,吓了一跳。 然后才注意到在台阶上坐着个人,穿一身黑色锦衣,或许是因为冷,身上大氅裹的有些紧。 他面前有个火盆,烤着两个馒头,而这个人坐在那闭目养神。 本来还要大声呵斥此人擅闯县衙大堂,待他看清楚了那人身上的锦衣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按理说也不用跪,可是就不知道为什么,跪的自然而然。 张汤没有理会这个膝盖软了的县令大人,感觉馒头烤好了之后才睁开眼睛。 一壶水,两个馒头,就是他的早饭。 吃过之后,他还是不言不语,坐在主位上开始看那些账目。 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大概两个时辰,张汤看那些账目的速度很快,所以胡南昇等人也越发紧张起来,有的人已经汗流浃背。 “胡大人。” 张汤忽然开口,把胡南昇吓得一哆嗦。 “千办大人,下官在。” 张汤把整理出来的三本册子扔出去,落在胡南昇脚边。 “一份是票号的,一份是韵胜斋的,一份是风德斋的。” 他问:“你还需要解释吗?” 胡南昇又是扑通一声跪下来,连忙说道:“回千办大人,下官可以解释......可以解释的。” 张汤问:“尽量把自己解释成活罪难逃,不要解释到最后还是死罪不可免。” 胡南昇趴跪在那说道:“票号的银子分账,确实是有下官一份,在大概两年前,票号的周掌柜找到下官,说是分给下官一份干股......但下官不敢,所以实打实的入股纹银一万两。” 张汤看了他一眼:“继续。” 胡南昇道:“韵胜斋和风德斋,确实都是下官的产业,但下官不敢放在自己名下,一直都在别人名下......那是为官之后的事,当时百姓们和乡绅们推举我为本县县令,下官实在不能推辞,之前......那是家里的产业啊,为了避嫌,下官已经足够小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汤已经哼了一声。 “既然是你家里的产业,你怕的什么,那一万两银子,也是从你家里产业里挪过去的。” 他起身,走到胡南昇面前:“你本来就有的,难道因为做了官,就都放弃不要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你起来吧,不用怕。” 他看向那些官员说道:“我一直都说,我查归查,查是我的职责,但只要心里没有鬼,谁都可以昂首挺胸的站在我面前。” 他说到这,话锋忽然一转:“那位周掌柜,两年前开始接触你,并且要给你分干股,你入股一万两银子,你算过每年应该分给你的红利是多少吗?” 胡南昇连忙道:“下官从没有过问过那票号的账目,每年的分红,都是周掌柜亲自送来,说是按照比例分好,绝无掺假。” 张汤道:“胡大人,你记住,我今日不办你,恰恰是因为这一万两银子。” “我查过了票号近两年的账目,你的分红虽然超过票号的盈利,但没有超出太多。” 他看向胡南昇道:“你派人把周掌柜请来,你的事就算过去了。” “是是是......” 胡南昇连忙俯身道:“下官立刻派人去喊他。” 张汤一摆手:“不用请到县衙里,我进芦县还没有县衙以外的人知道,你派人去见他,把他请到你家里。” 胡南昇怔住:“下官家里?” “是。” 张汤道:“你派人去告诉周掌柜,说听闻张汤就要到了,账目丢了的事,或许和张汤有关,让他过来和你详细说一说票号的事。” 胡南昇哆哆嗦嗦的说道:“是......” 半个时辰之后,胡南昇家中。 客厅里,张汤坐在椅子上等着,单手拿着一本书册在看。 这本书册是宁王赐给他的,说是一个叫李先生的人所写,是关于刑侦之事。 在这本书册中,张汤所得甚多。 在他身边,县令胡南昇,县令的夫人家眷,还有一些仆从,都在那站着,谁也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候,院门打开,票号的周掌柜闪身进了门,一进来就吓了一跳。 进了院门后来看到,院子里站着十几个身穿黑甲的廷尉军,在那一刻,周掌柜的膝盖也软了一下。 “把人带过来。” 廷尉军百办早云间招了招手,手下廷尉立刻上前,带着周掌柜进了门。 才看到张汤,周掌柜似乎就明白了为什么,和之前县令大人一样反应,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张汤把手里的书册放下,那书册封面上有一行字。 侦缉档案...... 这本不是李先生故意写出来的,关于教授官府刑侦之事的书,而是他闲来无事,回忆着过去看过的故事,整理成的一本册子。 当初在大楚都城的时候,靠着这本册子,李先生一个月卖钱数百两。 然而没过多久,这本册子就被官府定为禁书,凡是手中持有之人,若不交公处置,一律下狱。 很快,这本册子就都被收缴上去,一把火烧了。 然后官府开始通缉这个写书的人,书上有作者的名字,叫金鳞居士。 查来查去,发现这个金鳞居士像个透明人一样,什么都查不到。 再后来通过笔锋笔迹之类的东西追查,发现之前在都城里卖火了的几本册子,可能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不过这本册子上留名金鳞居士,另一本册子上留名就是种子居士,还有一本书上留名是番号居士...... 查不到人,最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跪在张汤面前的周掌柜,没用一刻时间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大概是有人给他出主意,要想生意做的稳当,当然要有靠山。 于是才有了后边的事,但这个给他出主意的人,老早就已经离开了芦县。 周掌柜说,这个人叫慕风流,也是个生意人。 前些年一直都和票号有生意上的来往,账目上过手频繁。 后来周掌柜的生意遇到难处,还是慕风流出了一大笔银子才把票号保下来。 所以算起来,周掌柜之所以是周掌柜,而不是当家的,是因为他的占股其实已经不足小半,真正说了算的是慕风流。 但是自从两年前拉拢了胡南昇之后,慕风流就没有再回过芦县。 每隔几个月的话会有书信回来,有时候人在冀州,有时候人在幽州,但大抵上不会离开冀州治内。 周掌柜看起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人,从面相上来看,就属于那种胆小怕事的。 可这只是表象,张汤很清楚,这些做票号生意的人,哪有一个是真的胆小怕事的。 “千办大人,草民确实有罪,请千办大人责罚。” 周掌柜一个劲儿的叩首,似乎是真的吓坏了。 胡南昇小心翼翼的走到张汤身边,俯身道:“周掌柜在本县做票号生意,也是祖传下来,算起来已有数十年。” 张汤嗯了一声。 山河印的人不可能一直都在某个地方自己开票号,通过这种手段逐渐控制当地票号,比自己做要简单的多。 神不知鬼不觉,就把票号攥在自己手里,通过票号,又可以让大量的现银流动变得正经起来。 这些人在生意上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 “慕风流是哪里人?” 张汤问。 周掌柜低着头说道:“他自己说是江南陆陵人,陆陵在京州。” 张汤又问道:“这两年来,差不多每隔半年就会有大笔银子转入你票号之中,你就没有问过?” 周掌柜连忙道:“不敢问,那是财神爷。” 这个人看起来身材瘦削,跪在那的时候连肩膀都在微微发颤,似乎真的吓坏了。 他也不敢抬头,始终低着头说话。 “千办大人,若没有此人的话,票号早就已经完了,所以任何金银上的事,其实草民都不敢问。” 周掌柜第一次抬起头看向张汤:“千办大人,这个慕风流......是做了什么违背法纪之事吗?” 县令胡南昇立刻怒斥道:“大人不问你的,你也不许胡乱问。” 周掌柜连忙点头:“是是是,草民不该问。” 就在这一刻,站在不远处的百办早云间忽然抽剑。 一道寒芒炸起,像是屋子里亮了闪电。 当的一声,一把已经刺到了张汤面前的短刃,被早云间一剑荡开。 下一息,早云间的剑已经朝着周掌柜的咽喉刺了过去。 ...... ...... 【我大河北,最近让人有点揪心,希望大家都好,所有人都好。】  第六百九十九章 合理 周掌柜出手的时机好的似乎完全防不住,而他的表演也格外精彩。 哪怕就是张汤,在某个瞬间,也有了动摇,在思考这个周掌柜是否真的与山河印无关。 在县令胡南昇怒斥周掌柜不许他胡乱发问的时候,周掌柜还在唯唯诺诺。 可下一息,他袖中所藏的短刃已经刺向张汤的咽喉。 张汤足够狠,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 但他的武艺,不能说稀松平常,可以说是一点儿不会。 电光火石之间,一剑寒芒。 剑光在张汤的咽喉前边亮起来,像是一朵电光梅花。 璀璨,夺目,甚至让人错觉虚幻。 当的一声,短刃被一剑荡开。 紧跟着,这电光梅花往前一抖,直奔周掌柜的咽喉。 周掌柜显然知道早云间的实力,所以在出手之后立刻后撤,连续翻了几个跟头,人已经在数丈之外。 他停下来,再看时,眼睛骤然睁大。 张汤还坐在那把椅子上,书册还在他手中,可是一把匕首刺中了张汤的脖子。 县令胡南昇的手握着那把匕首,他站在张汤不远处,表情有些奇怪。 因为他的心口多了一把剑。 在早云间出手的一瞬间,他就出手杀张汤。 本以为早云间会追击周掌柜,谁想到,早云间在一剑逼退周掌柜后,下一剑刺的就是胡南昇的心脏。 如果再发一分力,匕首也会刺穿张汤的脖子,可是只差了这一分力。 在心口被刺穿的那一刹那,胡南昇的力气一空。 早云间一剑刺中,然后如蹬墙后翻的动作一样,一脚踹在胡南昇心口,身子后翻回来,又护在张唐山身前。 胡南昇被踹飞了出去,剑也顺势抽了出来,在身体和剑分离的那一瞬间,剑尖上的一滴血还挂在那,没有马上掉下去。 早云间道:“请大人暂避。” 张汤往外边看了看,自然是看不到院墙外,可是却听的到嘈杂的脚步声。 “避不开,是我大意了。”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们早就在这给我挖了坑,这芦县就是他们为我选好的坟。” 他看向早云间:“给我一件兵器。” 早云间从腰畔摘下来一把短刀向后递给张汤,张汤伸手接过来看了看,这刀鞘上的廷尉字样,显得那么迷人。 他的手在刀鞘上轻轻的抚过。 无论如何,他一个茶楼的小伙计,也到过这般高度,也曾让人如此敬畏。 “世上那么多人要杀张汤。” 张汤笑了笑:“这是张汤的荣耀。” 早云间手指上扣着一个响笛,屈指一弹,那响笛随即飞上高空,发出极尖锐的声音,能传出去很远。 如今廷尉军黑甲大部分在县衙那边,胡南昇的家里只有十几个护卫在。 院子外边,声音越来越大,院子里的廷尉军士兵往四周看着,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他们全都一样,面对院墙之外,左手拿着连弩,右手握着横刀。 就在这时候,院墙外边忽然传来呼的一声,沉闷且急促。 “小心!” 有人立刻喊了一声。 无数点燃了的火把朝着院子里扔进来,飞的到处都是。 廷尉军纷纷用刀将火把劈开,可是飞进来的火把实在太多,有的人被打中,身上立刻冒起来一层火星。火把飞进来至少有数百,已经有地方被点燃。 在烟雾中,院墙外边数不清的黑衣人翻进来,都用黑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片刻之间,十几名廷尉军立刻收缩防御的范围,十几个人在张汤身前组成一道防线。 黑衣人手里的装备也不弱,他们见廷尉军后撤设防,立刻将背后挂着的连弩摘下来,朝着人墙点射。 廷尉军用连弩还击,弩箭在半空之中往来交织。 黑衣人在一个一个倒下去,廷尉军也在一个一个倒下去。 持续了片刻,双方的连弩都已经打空,院子里倒下了一地的黑衣人,死伤数十。 只有周掌柜躲在最后,没有被连弩击杀。 而十几名廷尉军也都倒了下去,每个人身上都中了不止一箭,有四五个中箭未死,还强撑着想要起身。 就在这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 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缓步进来,天气还冷,他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似乎有些单薄。 可是看起来,寒气对他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他穿过满地的尸体,看了看周围倒下去的那些刺客,眼神里有些淡淡的敬意。 “廷尉军,名不虚传。” 中年男人走到距离张汤大概三四丈左右停下,他抱了抱拳:“陆陵人慕风流,拜见千办大人。” 在他身后,大批的黑衣人鱼贯而入,很快就把院子都要挤满了。 这些黑衣人进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地上受伤未死的黑衣人杀了。 这里人数如此众多,所以从现在来看,留在县衙那边的廷尉军黑甲,怕是也支援不过来。 张汤道:“为了杀我张汤,真的是辛苦你了。” 慕风流道:“实在是不敢大意,不杀张大人,冀州治内多少人都睡不着觉。”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赞叹道:“大人名不虚传,虽然情报上已经写的清楚,大人还未到弱冠之年,且出身不过一茶楼小二,但今日一见,还是让我很吃惊。” 张汤看着他问:“你们为了杀我,动用了多少人手?” 慕风流道:“这边调集过来的人,大概有五百余,县衙那边还在围攻,暂时不可破,不过那边不重要,只要堵着黑甲无法过来救援即可,那边动用了能有千余人。” 张汤思考了片刻,忽然笑了。 “这可算是一场战争。” 慕风流道:“张大人似乎有些得意?” 张汤反问:“不该得意?” 他看向早云间说道:“你可退去,以你武艺他们留不住,回到冀州之后,在我王面前替我禀告,张汤虽只行权两月余,但已尽臣下之责。” 他起身走向慕风流:“你们现在可以动手了。” 早云间横跨一步,将张汤挡住。 慕风流笑道:“不急,我想试试。” 张汤淡淡的问道:“想试试能不能收买我?” 慕风流道:“张大人可能还不是很了解山河印的能力,我在这里给你大概解释一下。” 他扫视了一圈的尸体,笑了笑道:“死了很多人,但是如果张大人愿意,这些人会和没死一模一样,这里的事,也可以完全没发生一样。” 张汤摇头道:“你这话说的毫无逻辑可言,数百廷尉军战没,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吗?” 慕风流道:“自然不能,但可以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他看着张汤说道:“数百廷尉军战没,大人没死,而大人又不会武艺,所以这就一定说不过去。” “那么......” 他看向早云间:“如果这位廷尉军百办大人也没死的话,似乎就说的通了,他拼死保护大人杀出重围,只有两位九死一生的逃回冀州,宁王应该不会怀疑。” 张汤想了想,点头:“确实不会怀疑,但你如何说通我,又如何说通他?” 慕风流看向早云间:“两个月来,百办大人为张大人破解刺杀数十次,手刃刺客数十人,这等本事,我格外钦佩。” 早云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慕风流。 慕风流继续说道:“所以我特意查了查百办大人,才得知百办大人身世坎坷,早年间,百办大人家境优渥,曾是岑州首富之家。” “可是后来,百办大人家里的票号忽然间就破败了,百办大人父亲最信任的生意上的朋友,先是以做生意急需大量现银为由,从你家中票号借走几乎全部存银,说是半月归还。” “然后这位朋友,怂恿大批商人来你家中取现,结果因为拿不出银子,百办大人的父亲被活活逼死。” “家境一下子就坏了,你母亲带着你逃亡,东躲西藏,把你托付给你父亲的另一位旧友之后,就追随你父亲去了。” “你父亲那位旧友为了帮你报仇,耗尽家财,请人教你武艺,可等你武艺有成,再去寻仇,却怎么都查不到那仇人去向。” “家中的票号早已没了,连房屋都已经废弃,你穷尽心思,却无能为力,所以你投入廷尉军中,应该是想借廷尉军的力量帮你调查。” 说到这,慕风流回头吩咐道:“让郭竹年进来。” 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脸色惨白的进来,因为害怕,走路的时候都在发抖。 慕风流指了指后-进来的这个人:“百办大人,你离家逃亡的时候大概七八岁,应该已有记忆,所以不会忘了仇人模样吧?” “这个人,和你父亲称兄道弟,你父亲把他视为知己,他经常到你家中吃饭,那时候你对他,也极为信赖吧。” 当早云间看向郭竹年的时候,眼睛里的杀意已经快要溢出来一样。 “如果......” 慕风流笑着说道:“如果张大人体恤属下,应该替早云间也多想想。” 他指向郭竹年:“你只要愿意成为山河印的人,不管你想得到什么,都能得到,最主要的是,不会让你去谋害宁王,反而还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辅佐宁王。” “杀了郭竹年,百办大人大仇得报,张大人你们两个互相帮助,宁王又岂会怀疑?” 张汤看向早云间:“你......” 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说不出口。 那是杀父大仇,他没法去劝。 早云间用剑指了指慕风流:“你把郭竹年送过来,其他人不准靠近。” 慕风流就知道早云间抗拒不了这种事,于是推了郭竹年一把。 “走吧。” 郭竹年的表情,显然是绝望到了极致,可是又不敢反抗,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被人攥着,比他生死还要重要。 慕风流推着郭竹年走到早云间面前,早云间极力压制着情绪问道:“为何?” 郭竹年下意识的看了看慕风流,没敢回答。 早云间连续深呼吸几次,然后看向慕风流道:“我了解张大人,他无欲无求,你们收买不了,威胁不了。” 慕风流道:“所以呢?” 早云间忽然出手,一剑扫过杀父仇人郭竹年的咽喉,然后猛的回身,又一剑刺穿了张汤的身体。 “所以他们都死了,我自己回去更合理。” 第七百章 无敌 这两剑之快,无法描述。 那像是一道疾光,瞬息而至,穿过了两朵洁白无瑕的雪花。 而在疾光穿越的那一瞬间,雪花没有被击碎,电光在雪花上闪现,光彩夺目。 第一剑,剑锋留下一条很亮的直线,不过转瞬之间,剑锋已经从脖子中横扫而过。 第二剑,早云间没有丝毫犹豫,没有自豪阻滞,转身一剑刺穿了张汤的身体。 他的剑留在张汤身体中,回头看着慕风流说道:“所以他们现在都死了,我自己回去更合理。” 慕风流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早云间如此出手果断决然,他根本就没有想到。 原本准备了更多的说辞,是想能控制住张汤这样的人。 得一张汤,就相当于控制了宁王之下的半数官员。 以张汤之实权,以张汤之手腕,到时候能有多少人扛得住他的威逼利诱? 整个计划的最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了张汤,而是收服。 可是这一剑,断了慕风流所有希望。 他呆呆的站在那,愣了那么一瞬,然后才迈步过去看张汤,他想看看人还有没有得救。 “你闪开!” 慕风流喊了一声,绕开早云间。 长剑从张汤的身体中抽出来,匹练一闪。 慕风流的人头落地。 早云间俯身,左手伸出去抱住张汤的腰把人扛起来,右手的长剑往后一掷。 那剑化作一道流光,连续穿透三四个黑衣刺客的身躯。 早云间往前一冲,跃起来的时候脚跟一勾,把慕风流的长剑从剑鞘里勾了出来。 慕风流还站在那,脖子里在喷血。 而在血液喷洒之中,早云间扛着人,夺了慕风流的剑,人已经冲进屋子里。 他掷出去的那把剑穿透了三四个人之后,居然还有余力,朝着周掌柜飞来。 周掌柜在这骤变之下也才反应过来,一刀将那把长剑劈开。 再看时,早云间已经扛着张汤冲进屋子里。 下一息,屋子里亮起来几道笔直交错的光。。 后窗被剑切开,早云间用脚把凳子勾起来,脚一甩,凳子砸出窗外。 凳子飞出去后,他扛着人掠到了房子后边。 后边也全都是黑衣人,他们见有人破窗而出,立刻瞄准,却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凳子。 只这一瞬,早云间掠了出来。 那柄长剑在前,几朵电花闪烁,面前黑衣人的脸上就出现了几道血痕。 然后人头就裂开了,四分五裂。 早云间把张汤往前一抛,人飞起丈余高度,在这一刻,早云间与人群中起舞。 有谁见过闪电劈开蝴蝶吗? 早云间的剑就是。 他杀穿了人群,一把将落下来的张汤接住,再次往前疾冲。 在他身后,倒地者十余人。 可就在这一刻,早云间的腿上中了一支弩箭,他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放我下来,你自己走!” 张汤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太慢。” 早云间回了三个字,咬着牙起身再次往前冲。 他心中想着,若就此放弃,我刚刚刺了大人你那一剑,岂不是完全浪费了。 这一剑,刺穿了张汤的身体,可是却避开了要害,只是血肉前后-洞穿。 “把我放下来,我能跑。” 张汤又喊了一声。 “太慢。” 还是这两个字,似乎不夹杂任何情感,早云间大步向前。 在他出手一剑切开仇人咽喉的瞬间,他就看到了慕风流的手已经握住剑柄,剑势已有沛然之意。 所以他断定,若真的拼斗起来,和慕风流交手他都没有必胜把握。 况且在慕风流之后还有一个也许武艺不输于他的周掌柜,还有至少数百黑衣刺客。 那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原本收剑的打算放弃了,而是刺向张汤。 心口往上,肩膀往下,剑洞穿而过。 而他的身体又在那一刻正好挡住了慕风流的视线,这是杀慕风流的唯一机会。 早云间扛着张汤向前,张汤的前半身都在他身前,腰以下在后边,并无要害,就算是有箭射在腿上,也不足以致命。 早云间的一边疾冲一边说道:“抱歉了大人,我需用你双腿挡住我的后背。” 张汤嗯了一声,他自己撕开衣服,用布堵住伤口,可是前边的堵住了,后边的却堵不住。 张汤当然明白早云间的想法,若早云间后背中箭,两个人都会立刻死。 早云间的杀伐果决,是张汤早就已经领教过的。 如果说张汤够狠,那早云间的狠丝毫也不输于他。 而且这种狠,是基于冷静之上。 可是追上来的黑衣人太多,他们手中的连弩居然是大楚府兵的制式兵器,杀伤力极大。 只奔跑出去大概几十丈远,早云间的腿上就中了第二箭。 他再次晃了一下,有些坚持不住,所以提醒了一声:“大人小心。” 然后把张汤往前一甩,身前是一户人家院外的柴堆,张汤被甩在上面,疼的闷哼一声。 早云间用剑支了一下,身子才没有倒下去,他回头看,黑衣人已经距离没有多远。 “大人进院,短刀可还在?” 早云间依然冷静的问了一句。 张汤挣扎起来,过去一脚把那户人间的院门踹开,手在腰间摸了摸,短刀还在。 “在!” 他回应了一声。 早云间深深呼吸两次,然后仗剑站在了门口:“大人进院去吧,若我守不住,大人的短刀......” 张汤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知道这刀怎么用。” 早云间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雷霆之声。 “廷尉军!” “冲锋!” 在那些黑衣人背后,大概有六七十名廷尉黑甲杀了过来,他们人人带血,衣甲不整,但气势如雷。 二百多名黑甲,被上千江湖客围攻,他们战死半数以上,却依然冲破了重重阻拦。 这一路冲杀过来,又有数十人被连弩击落。 二百多人的黑甲铁骑,冲杀至此,只剩下这六七十人。 但! 六七十人,便是六七十虎。 纵被群狼围困,仍有虎威。 一声冲锋,黑骑踏阵。 六七十人,从黑压压的刺客中硬生生杀了出来,他们的战刀上飞扬的不只是敌人的血液,还有廷尉军的战意。 数十人杀出来一条血路,到了院子外边。 为首的廷尉大声喊道:“请大人上马!” 他说完之后从马背上跳下来,把战马让给张汤,然后他大步走到队伍后边,持刀站在那。 背对着他的同袍,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敌人。 他的黑甲上在淌血,但他站在那,巍峨如山。 从四面八方,数不清的黑衣人迅速的出现,他们从另外一侧绕过来堵住了前边的路。 汇合了这边的黑衣人后,他们的人数怕是依然还有七八百人之多。 四周围住,缓缓前压。 “看来都出不去了。” 张汤道:“那便死战!” “呼!” 六七十名带伤的廷尉大声喊了一声,他们纷纷下马,迅速组成阵列。 黑衣人群后边,周掌柜快步冲过来,看了看那些再次被围住的廷尉,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若是就这样被廷尉军和张汤跑了,今日这事就真的没法交代了。 慕风流是山河印中地位很高的人,连他都死了,若再走了目标,周掌柜知道自己也必会死无全尸。 最主要的是,这次的主事还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他想说谎都没法说。 “不要给他们决死的机会。” 周掌柜大声喊道:“所有还有弩箭的人上前,给我射死他们,他们想拼死一战,哪有那么容易!” 手里还有弩箭的黑衣人快速上前,围成一个巨大的扇形。 周掌柜一伸手,从身边一个黑衣人手里把连弩夺过来,他大步走到队伍前边,用连弩瞄准了早云间。 “你们自己找死的!” 周掌柜吼了一声,然后手指扣动了连弩的机括。 呼! 一杆标枪飞了过来。 噗的一声,标枪将周掌柜的身体贯穿,巨大的力度之下,周掌柜身子往后一仰,已经点射出去的弩箭就飞上了半空。 那标枪在他胸口中贯穿而过,把人仰着钉在地上。 紧跟着,一片标枪飞了过来。 那黑压压的一群杀手,立刻就被这密密麻麻飞来的标枪放翻了一大片。 他们顿时慌乱起来,往四周看,四面八方都出现了黑甲铁骑。 四面过来的仿佛不是骑兵,而是厚重的乌云,乌云中还有电闪雷鸣。 “杀我同袍者,诛!” 一声暴喝中,无数标枪再次投掷出来。 廷尉军千办尚青竹在一片标枪飞出去之后,抬起手把铁盔上的面甲拉了下来。 黑甲,夜叉面。 随着他的动作,无数的廷尉黑甲也抬手将面甲拉下来。 那是无数的夜叉。 “攻!” 黑骑向前。 屠杀。 小半个时辰之后,四散出去的黑甲从各处归来,他们或是战马后边拖着尸体,或是战马上挂着人头。 阴曹地府,无常最狠,光明之下,黑甲最凶。 廷尉军千办尚青竹从马背上跳下来,面甲往上一推,在面甲滑上去的时候,血被甩上了半空。 他大步走到张汤和早云间面前:“奉都廷尉大人之命,接你们回家。” 站在院子门口那些受伤廷尉,有人哑着嗓子啊的喊了一声,将长刀举起来:“我廷尉军无敌!” “呼!” 所有廷尉军士兵将战刀举起来。 阳光洒下来,地上的尸体还在淌血。 大地记不住血液的味道,但是敌人一定会记得廷尉军的屠刀。 在距离这里大概四五里之外,一座木楼上,举着千里眼看着这一幕的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下楼,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好杀的张汤,不好惹的廷尉。” 到了楼下后院,一辆马车在那等着。 “回冀州吧,再做谋划。” 他说完这句话拉开车门上去,然后就愣在那。 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儒雅男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册在读。 看到这人上来,白衣男子温和的笑了笑:“去赶车,自己把自己送到冀州廷尉府门前。” 中年男人问:“你是?” 白衣男子回答:“叶杖竹。” 中年男人楞住,然后叹息一声。 他自己走到车前,抓起缰绳的时候,手还是没忍住颤抖了一下。 他回头问:“叶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 叶先生语气平静的回答道:“因为宁王让我在这。” 叶先生放下书册,问:“认路吗?” 中年男人重重吐出一口气:“认。” 他一抖手,马向前迈步。 第七百零一章 明谋 冀州。 中年男人坐在刑房里,没有上枷锁,也没有被用刑,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还不时往四周打量一下。 在他的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些他没有见过的东西,猜着大概是什么稀奇的刑具。 他被带到这间刑房里已经至少有半个多时辰,没有人来过,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思考一下如何应对。 想来想去,发现想了也没多少意义。 看看张汤对付山河印的人有多狠厉,就知道宁王李叱的态度如何。 启用张汤的时候,宁王遇到了多大阻力可想而知。 他手下的那些文武官员,都会觉得这是儿戏。 如此重要的差事,却交给一个毫无经验且年纪轻轻的店小二去做......这不是儿戏是什么? 可是谁又能想到,宁王在这件事上的心思有多不留余地。 唯有张汤这样的人,才会把事情做绝。 换做宁王手下任何一个官员,哪怕也是一样的寒苦出身,也绝对不会如张汤这样一路泼血的查案。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中年男人抬起头往外看了看,阳光先进入他的眼睛,让他有些恍惚。 门外的人似乎是站在那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迈步进来。 等中年男人适应了光线,他才发现面前坐着的居然是受了重伤的张汤。 所以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张大人。” 张汤摆了摆手,门外的守卫随即将屋门关好。 他身上缠着绷带,挂着一条胳膊,但是看得出来,他又换了一身崭新的官服。 那黑色的锦衣上,纹理流转,犹如暗涌。 “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这似乎有些不公平。” 张汤看着他说道:“不如先介绍一下。” 中年男人笑起来:“还是算了吧,千办大人不认识我最好不过。” 张汤点了点头:“按理说确实如此,如果知道你是谁了,就会在你身上继续挖,不知道你是谁,死了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中年男人笑道:“正解。” 张汤问道:“名字总可以说吧,我猜,根据你的名字应该查不出什么。” “是啊......根据我的名字,确实查不出什么。” 中年男人看了看张汤那张还带着些稚嫩的脸,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少年,怎么会有那么狠厉的心。 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下来,似乎没打算告诉张汤他叫什么。 张汤看着他说道:“你可以调动一千多人手,如此大规模的动作,如果不是山河印中地位极高的人,绝无可能做到。” “慕风流在芦县控制票号,周掌柜只是他的手下,而百办早云间的家里生意,十之七八也是慕风流在幕后主使,他游走于冀州治下,从这一点可以推测出,最起码在冀州之内,慕风流的地位也很高,但从之前的事来看,你可以随意调用他。” 中年男人笑了笑,还是没回答。 张汤继续说道:“慕风流死在早云间剑下,一剑切掉了他的头颅......是不是有些太轻易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回答:“我远远的看着,虽然不知道当时说了些什么,但看到了发生了什么,在那种情况下,慕风流被偷袭而死,也是情理之中。” 张汤摇头:“不对。” 中年男人问:“何处不对?” 张汤道:“芦县距离岑州至少九百里,芦县票号的生意是慕风流用手段收了的,岑州,早云间家里的票号也是慕风流用的手段。” 中年男人问道:“这又有何不对?” 张汤道:“从这一点可以推测出两件事,第一,冀州票号生意,慕风流就是背后的推手,早云间家里的事,是在十二年前,芦县的事,是在两年前,周转千里,翻云覆雨。”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一个习惯了躲在幕后主使别人做事的人,为什么这次会那么草率的亲自现身?” “最起码在十二年间,他做过很多事,每一次都是事成就身退,绝对不会让自己出现在台前。” “然而这一次,就算是为了拉拢我,为了拉拢早云间,他也不应该自己现身。” 张汤再次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中年男人的眼睛说道:“十几年来,一直都躲在后边,突然之间到了最前边来,然后还那么轻而易举的被人一剑杀了......不合理,对不对,慕风流。” 中年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忽然笑起来,似乎笑的很畅然。 “果然了不起,难怪宁王会如此重视张大人。” 中年男人笑过之后点头道:“是啊......如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出现在危险的地方,哪怕早云间的那反手一击确实防不胜防,换做是谁都意料不到,但一个合格的谋略家,是不会给对手有这样致命一击机会的。”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陆陵人慕风流。” 中年男人抱拳:“见过张大人。” 张汤问:“你应该是有脱身之策吧?” 慕风流摇头:“没有。” 他有些遗憾,也有些自责的说道:“我就没有去想,自己会被抓住,而且还是自己赶着车把自己送到廷尉军衙门里来。” 他自嘲的笑了笑:“略微有些丢人。” 张汤摇头:“我不信,你一定是有脱身之策。” 慕风流问:“既然大人推测我有脱身之法,为何大人不让手下把我绑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如此宽待,我都有些愧疚。” 张汤问:“何来的愧疚?” 慕风流笑道:“我可是重犯,要杀张大人,虽然没成功,但杀了至少两百名廷尉军黑甲,这样的重罪,还是在廷尉军中,我以为自己会先被打个半死,然后再上刑罚。” 慕风流道:“张大人却没有这样做,所以我才觉得愧疚,要不然......还是先用刑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张汤看着他,沉思了好久。 慕风流一直都在等着张汤继续说些什么,可是张汤在沉默良久后,忽然起身。 “好好歇着。” 说完这四个字,张汤转身离开。 慕风流看着张汤出门而去,眼神里有些疑惑。 不久之后,廷尉军都廷尉的书房中。 高希宁坐在主位上,李叱站在窗口看着外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张汤把刚刚见过慕风流的事说了一遍。 他看向高希宁道:“都廷尉大人,我怀疑此人有故意被抓来的心思,但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故意被抓。” 高希宁问道:“故意被抓?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及时赶到,你们就都会死在芦县,这算是意外。” 张汤道:“确实算是意外,慕风流的第一目标是逼迫我成为他们的人,不成功则执行第二目标,杀了我......但我怀疑他还有第三目标,那就是一旦出现意外,他就借机被我们抓住。” 李叱回身看向他:“你推测是什么?” 张汤摇头:“完全没有头绪,或许......他是为了见到宁王?” 李叱道:“他是想说服我?” 张汤道:“这是臣下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李叱又问:“你断定他是故意被抓?” 张汤道:“没有证据,但臣下感觉如此。” 李叱道:“那我就去见见这个人。” 张汤摇头:“臣下再想想,给臣下三天时间。” 李叱思考了片刻,点头:“也好。” 高希宁起身:“还是我先去见见他吧。” 李叱看向她,她笑了笑道:“无妨,先让人把他绑的结实些,我再离得远一些。” 李叱道:“你在门口问话,我在门外。” 高希宁嗯了一声:“如果他真的是故意被抓,一定有很大的图谋,不搞清楚,隐患巨大。” 不多时,刑房。 正在闭目养神的慕风流被开门声打扰,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进来几名廷尉,手里拿着锁链。 在看到这些的时候,慕风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知道,会有大人物来见他。 廷尉把他绑的结结实实,四名廷尉抽刀,四把刀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样的阵仗,最起码然他确定了一件事......要见他的人,很重要。 所以他笑。 有廷尉在刚一进门的位置放下一把椅子,然后退了出去。 高希宁迈步进门,在椅子上坐下来。 看到她,慕风流就笑了。 “一定是都廷尉大人吧,果然与传说中一样。” 他笑道:“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在门外一侧的李叱听到这些话微微皱眉,心里想着......他妈的,得记下来。 高希宁笑道:“夸我,我也不会带你见宁王。” 慕风流道:“都廷尉大人,为什么觉得我是想见宁王,而不是想见你?” 高希宁微微皱眉。 慕风流道:“廷尉军是都廷尉大人一手所创,古往今来女中豪杰,也不过如此了......我想见的,正是都廷尉大人。” 高希宁道:“那你想说什么?” 慕风流道:“也没有特意想说的,只是想看看,四页书院高院长视若掌上明珠的孙女,为什么会看上宁王。” 高希宁眼睛微微眯起来,仔细思考这些话中是否隐藏着什么含义。 慕风流道:“我一直都有听闻,都廷尉大人是当世少见的聪明女子,聪明到,在四页书院的时候就看出来宁王绝非凡人,那时候能看出这些的,可不多。”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算算......那时候待宁王不错的有谁?夏侯琢,嗯......燕青之燕先生,唔......刘英媛,还有谁?” 他停顿了一下,笑起来:“还有四页书院的院长大人,他老人家虽然表面上看宁王不顺眼,但暗中一直都很关照。” 慕风流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笑道:“对了,我在你还小的时候,见过你,大概也就二三岁?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我见高院长的时候更早一些,大概是他离开都城回冀州创办四页书院的时候。” 他往前挪了挪,似乎不在意脖子上架着的四把刀。 “那时候高院长说,想创办四页书院,为冀州培养人才,为大楚储备贤良,可是没钱,没钱怎么办事......” 他笑的有些淡淡得意。 “要不然,都廷尉大人请高院长过来见见我?” 慕风流往后靠了靠:“如果高院长来了的话,应该会吓一跳,如果燕先生来了的话,也会吓一跳,四页书院里很多人见到我,都会吓一跳。” “为宁王储备了这么多的贤才,如今已有许多人为宁王治理地方,我也很高兴,毕竟四页书院建起来,我算得上居功至伟。” 他看向门外:“对不对,宁王?” 第七百零二章 都是学你的 慕风流朝着门外问了一声:“我说的这些对不对,宁王?” 在门口站着的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现在总算明白这个人故意被抓的目的了。 他手里还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若是就这样出现的话,似乎显得有些不庄重。 毕竟他已是宁王,冀州豫州之主。 大楚十三州,名义上已经有两州在他手里。 这样的身份地位,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出现在慕风流面前......李叱当然也不在意。 他什么时候在意过这种事。 所以李叱拎着半串糖葫芦就进了刑房,在慕风流有些惊讶的目光下,他把那半串糖葫芦在高希宁面前晃了晃,问她:“刚才一起吃着过来的,你的呢?” 高希宁从袖口里把半串糖葫芦拽出来,在李叱面前晃:“哈哈哈哈......藏起来了。” 慕风流满脸都是:????? 这俩是什么货? 宁王? 都廷尉? 李叱把半串糖葫芦递给高希宁道:“帮我拿一会儿,不许吃我的。” 高希宁撇嘴道:“我又不是没有,我会吃你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像是偷看浴缸里小金鱼儿的猫咪。 她把糖葫芦接过来,然后起身,位置让给了李叱。 李叱伸手拉着椅子过来,在慕风流对面坐下,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几乎是膝盖对着膝盖。 李叱摆了摆手,那四名持刀的廷尉随即退后,刷刷几声,长刀入鞘。 李叱看向慕风流问道:“没有刀放在脖子上,是不是舒服一点了?” 慕风流点头:“确实......” 砰! 他话没说完,脸上就中了一拳,脑袋往后仰了出去,这一拳差点把他脖子打断。 等他脑袋回来的时候,里边嗡嗡的,眼前都是金星,密密麻麻的在那飞转。 李叱语气平淡的说道:“撤去刀,我是怕打你的时候,会碰到我的手,刮破了不好。” 他拉了拉慕风流的衣服,把慕风流拉回来。 慕风流嘴角都裂开了一条血口,血顺着下巴往下流。 李叱问:“可以回答我问题了吗?” 慕风流叹道:“想不到宁王是这样没有风度的人。” 李叱笑道:“你若是真的如你以为的那样了解我,就会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有风度的人。” “你的情报中都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提到过,为了赚钱,我可以在很多人面前吃饭,可以在茶楼说书,可以在大户人家做寿的时候卖唱,除了不卖身,我有一阵子都在考虑我师父能卖多少钱,要不是我师父用拐棍打我,我就把他卖给老太太了,你信不信?” 高希宁噗嗤一声笑了,连忙抬起手嘟着嘴,心说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把糖葫芦喷李叱后背上。 他笑道:“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能有什么风度的人?” 慕风流怔了怔,似乎确实忘记了这个。 也不是忘记,而是忽略,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 当一个人身居高位,如李叱这样已经贵为宁王,那就会忽略他曾经的身份。 李叱第二次问:“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慕风流点头。 李叱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帮我看看,刚才吃糖葫芦是不是沾上了一些碎渣?” 慕风流懵了。 打了他一拳,问这个? 慕风流摇头:“没有......宁王只是要问我这个?” 李叱坐直了身子说道:“别的没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只想杀了你啊......” “你刚才和她说那些,无非是想告诉我,高院长也可能是山河印的人,而她,很有可能就是山河印指使高院长,安排故意接近我的。” “你还说燕先生也认识你,刘英媛的父亲也认识你,还有许多认识你的人。” “说这些的目的,只是让我觉得自己的身边,早就已经都是你们山河印的人。” 李叱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他凑近了慕风流问:“你是评书听多了吗?” 慕风流看着李叱,眼神有些复杂。 他确实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懂李叱的反应了。 李叱道:“就是那种怀疑身边人会害他的枭雄,如以前中原纷乱时候的魏王。” “他总是担心有人会趁着他睡觉杀他,于是在身边放一把剑,故意装作做梦杀人,就是为了让人不敢夜里靠近他。” “你是觉得,你说了这些之后,我就会怀疑高院长,怀疑燕先生,怀疑刘善文,怀疑很多人?” “尤其是燕先生,如今是冀州节度使,手握重权,一旦他是你们的人,我其实也算是早已被你们控制了。” 李叱笑了笑道:“你是来和我摊牌的吗?” 慕风流深吸一口气,也笑了笑。 “宁王装的满不在乎,倒是装的很像。” 李叱道:“我说过,你确实情报收集的不够多。” 他看着慕风流的眼睛说道:“你一是想让我怀疑身边人,进而做出过激举动,排挤身边亲近,二是想让我知道,你们随时都能杀死这些人,因为你们早有布局,包括四页书院其实都是你们资助高院长创建。” 他停了一下后问道:“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慕风流这次没有回答,因为确实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一个人心里一旦有了怀疑会多可怕,尤其是枭雄。 一个枭雄如何会不重视身边亲近人? 当枭雄心里长了草,开始怀疑身边亲近人,那么这就是杀戮的开端,也是众叛亲离的开端。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则是无数人头点地。 慕风流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不相信李叱完全不在乎。 李叱道:“第一呢,关于我身边的人,我其实可想排挤他们了,毕竟他们经常吃饭不给我留,聊着天突然转身对着我就肯定是要放屁,还总是想办法从我手里骗钱。” “第二呢,关于四页书院是你出资协助创建这事,我代表我个人谢谢你,毕竟食堂免费,而那会儿我吃的确实挺多的。” 他问:“宁王真的是心胸开阔,还是在故作姿态?” 他的视线往一边挪了挪,看向高希宁:“若高院长是我们的人,宁王的妻子也是我们的人,宁王的授业先生手下重臣还是我们的人,宁王不觉得可怜?” 李叱回头看向高希宁,笑了笑:“你真好看。” 高希宁撇嘴,然后哼了一声:“我知道。” 李叱忽然又一拳打在慕风流的另一边脸上,这一拳打的力度与刚才几乎相同,打的慕风流脑袋再次往后仰了出去,脖子里似乎都有咔嚓一声。 李叱道:“这一拳打你,大概两个意思。” 慕风流脑袋回来的时候,看起来眼睛都往上翻白了。 李叱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这两拳的落点,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打你,不是因为你说了那些话,故意挑拨关系,而是因为你刚才有些话太不要脸。” 他回头看向高希宁道:“就是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那几句。” 高希宁哈哈大笑:“你背下来了!” 李叱:“你正常点。” 高希宁大笑:“你居然背下来了!” 李叱:“正常点好不好?” 高希宁:“快,你对我说一遍。” 李叱:“不可能,我是万万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能厚者脸皮说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就算你是,我也要假装矜持的不能说出口。”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漂亮!” 李叱抱拳:“客气。” 慕风流脑袋里嗡嗡的,还有些昏沉,但却还是忍不住在想,这两个人都是傻子吧。 不是傻子,也不正常吧,脑袋被什么踢过吧,这样的人怎么就成为宁王了? 李叱回头看向慕风流:“刚才说的是打你第一拳的原因,至于第二拳的原因......我这个人有些强迫症,看到你那边脸被打肿了,这边不对称,我心里受不了。” 说完后李叱起身,回头叫了一声:“张汤。” 张汤连忙进来俯身:“臣下在。” 李叱问:“你发明的那些刑具,你用过了吗?” 张汤俯身:“回宁王,还没有用过。” 李叱道:“给他用,不用问话,一句都不用问,就当是自愿协助你测试刑具的义工。” 慕风流的眼睛骤然睁大,心里有一句骂人的话翻涌着上来。 去他妈的义工。 李叱说完后拉了高希宁出门,高希宁嘿嘿笑道:“你打那两下,真帅。” 李叱看了看她手里:“夸我有用么......这么快,你居然把两串都吃了?” 高希宁两个小腮帮子还鼓鼓囊囊的呢,李叱问话打人的时候,她就没停,一直都在吃。 就好像急着吃完,不然李叱那半串的便宜她就占不到了。 正因为如此,慕风流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李叱是一个枭雄,那么这些诛心的话一定有用。 如果高希宁真的如传闻那样聪明,一手创建廷尉军,思谋过人。 那么她一定会因为这些诛心的话而害怕,害怕李叱会她怀疑,会疏远她。 现在看起来,她害怕个锤子。 她就害怕李叱抢她糖葫芦! 看着那两个人离开,一边走一边说笑,慕风流对自己的怀疑越来越重。 不应该的,不应该这样的。 张汤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对他的同情。 良久之后,张汤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真的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王,一点儿都不了解都廷尉,你们想用那一套来对付我王和都廷尉,是脑子被什么踢了吗?” 慕风流怒了,他嘶吼道:“是他们的脑子被什么踢了!” 他嘶吼着,可越是嘶吼,张汤看他的眼神里越是同情。 院子里,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说好了你帮我拿一会儿的,为什么就要如此残忍的全都吃掉,你就没有想过,那些可爱的小糖葫芦离开了我,它们会多伤心。” 高希宁笑道:“那没办法,甜到我了。” 李叱道:“那你分我一半。” 高希宁:“这怎么分?” 李叱道:“我不管,我反正是接受不了那些小糖葫芦离我而去......哎呦喂!”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希宁一把拉到了墙角那边,高希宁推着李叱的胸膛,把李叱推着靠在墙上。 她晃了晃小脑袋:“嗷呜~” 然后一口咬在李叱的嘴唇上,某个小东西还轻轻触碰了一下李叱的嘴唇。 她后撤一步:“本流氓已经分给你了,怎么样,对本流氓有没有一点怕怕?” 李叱看着她:“你流氓个嘚儿。” 一把拉了高希宁过来,推着高希宁的胸膛把她推着靠墙。 然后高希宁就懵了,她低头看了看李叱的手。 李叱:“这......学你的,都是学你的,不能怪我。” 高希宁:“你学我的?!” 李叱也低头看了看:“唔,学错了,你用的是左手。” 于是他把高希宁胸脯上的右手放下来,换了左手放上去。 “现在就学对了。” 高希宁:“?????” 第七百零三章 刑罚 刑房中。 张汤看着两边脸都已经高高肿起来的慕风流,想着这样一个人,应该也不会再风流了吧。 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依然有着很好的气质,儒雅且俊逸,哪怕已经不再年轻,可应该也很能吸引人。 况且还是个多金之人,整个冀州的暗道钱庄,也许都在这个人手里。 当初吕无瞒可以随随便便控制一城的经济,这个慕风流当然也能。 之所以宁王还没有说杀他,而是把他交给张汤处置,张汤自然明白宁王殿下的心意。 宁王最大的乐趣啊...... 搞钱。 慕风流掌控的暗道钱庄,如果能挖出来的话,那可能就是一笔大到谁都想象不出来的数字。 这次他们在芦县遇袭,确实损失惨重,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芦县周掌柜名下的钱庄,起获的银两足够装备三万军队,还是满配的那种装备。 以宁军装备之精良齐全,可想而知这是多大一笔银子。 “想到了。” 慕风流看着张汤的眼睛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当然这也不是多难猜的事。 于是他自信的笑了笑:“你在想,我手中握着那么大一笔财富,若是能都抢走的话,宁王就能用这笔钱武装无数军队。” 张汤道:“好人一生平安。” 慕风流:“?????” 张汤道:“不然呢,难道你真的想试试廷尉军的刑具?” 他起身,走到那些刑具前边停下来,有些淡淡得意的说道:“我劝你不要想,虽然我确实很想试试的。” 慕风流道:“你这样的人,应该明白,如此数目的金银,怎么可能会掌握在一人手中,这是大忌,你就算把你的刑具都用坏,也不会有所获。” 张汤道:“那就......最起码可以检测出,我设计出的这些刑具优缺何处,结实不结实。” 慕风流回头看向张汤:“我突然发现,宁王手下的人,也包括宁王,还包括你们的那位都廷尉大人,正常人似乎不多,你算一个。” 张汤叹道:“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些担心了。” 他回到慕风流对面坐下来。 “我们认真谈谈吧。” 慕风流问:“谈什么?” 张汤道:“谈谈收买拉拢的事。” 慕风流道:“你是在羞辱我?” 张汤道:“你以为我说的是,让你继续收买拉拢我?如果我是这个意思的话,确实像是在羞辱你。” 慕风流:“不然?” 张汤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试着收买拉拢你,以你知道的山河印的内幕消息,若愿意成为宁王的人,根据你的证词,我就能将山河印挖出来的更多。” 慕风流道:“你果然是在羞辱我。” 张汤道:“你可以试着提一些条件。” 慕风流冷哼,不再说话。 张汤倒是不怪他不说话,毕竟两边脸都肿成了那个样子,说话的时候应该会有些疼。 张汤道:“确定不说吗?” 慕风流道:“那些刑具都是张大人亲自设计的?” “是。” “那就请张大人也亲自检验一下,你的刑具到底好用不好用。” 慕风流闭上眼睛:“如果我忍不住的话,到时候再说应该也来得及。” 张汤嗯了一声,起身吩咐道:“给慕先生都试试,不要急,循序渐进,用那些不见血的。” 说完后转身出门:“我该去换药了,若是他扛不住,你们就来喊我。” “是。” 手下廷尉应了一声,然后过去把挂在墙上的刑具一件一件摘下来。 张汤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廷尉军中的医官已经在等着了。 给他伤口换了药,张汤问了一句:“早云间的伤势怎么样?你去换过药了吗?” 医官回答道:“之前来过千办大人这边,说千办大人在刑房,所以属下就去了早云间大人那边,已经换好了药,伤势无大碍,小腿上的贯穿伤,没有伤到筋骨,来之前,宁王和都廷尉大人去看望他了。”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这样的主公,心里怎么会不暖和? 早云间的住处。 李叱问过早云间的伤势后,点了点头:“好好歇着,好好休养,我刚刚问过,说你这两日胃口都不好,吃的不多?” 早云间连忙回答道:“确实胃口不是很好,殿下不用担心,只是......” 李叱一摆手:“吃的不多怎么行,这样,以后每天吴婶做好饭后,我安排人推你过去,你和我们一起吃,我吃多少你吃多少。” 早云间的眼睛骤然睁大。 高希宁道:“不许吓唬人,不许威胁人。” 李叱:“呃?” 这算威胁人? 高希宁道:“不过好好休养尽快康复是必要的,我已经想过,你伤好之后,升为廷尉军千办,以后你要管的事更多。” 早云间的眼睛再次睁大,连忙说道:“属下不敢,属下这次有失职之责,不敢......” 高希宁道:“我说了算。” 早云间怔住。 “行了,歇着吧,我们俩先回去,你若有什么需求,只管找人说就是。” 李叱在早云间的肩膀上拍了拍:“关于吃饭的事......” 早云间立刻肃然道:“臣下会好好吃饭,就,就不用每天过去与殿下同吃了。” 李叱道:“好像很坚决。” 早云间更加肃然道:“臣下坚决!” 李叱摇了摇头:“吃饭有什么可怕的。” 两个人离开早云间的住处,李叱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下午,他觉得还有时间出去办件事。 于是问高希宁道:“咱俩也去做咱们该做的事吧。” 高希宁吓得抬起双手环抱自己:“你想干嘛?!” 李叱看着她,一开始没明白,后来醒悟过来,然后哈哈大笑:“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迈步走了:“我是说要出办点正事。” 高希宁看着李叱转身走了,哼了一声。 她一边走一边自己小声嘟嘟囔囔的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难道不该是你脑子里想的吗?还说我......你但凡要是多想一点,至于轮到我想么。” 李叱一回头:“你说什么?” 高希宁肃然道:“我说正事要紧。” 东原镖局。 诸葛无屠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蓝的没有一丝杂质。 这么好的天气,无风无云,已经送走了冬天所有的冷,还没有迎接夏天所有的热。 这气候,让人觉得无比舒服。 “报。” 手下人从外边快步进来,是东原镖局的老板卫东青。 他俯身道:“司座,事情已经成了。” 诸葛无屠的眼睛微微一亮。 他问:“慕风流进去了?” 卫东青俯身道:“回司座,刚刚得到消息,已经被抓进廷尉军衙门里了。” 诸葛无屠点了点头,似乎是放松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们都要记住,慕先生以身赴险,是为了保住所有人。” 卫东青连忙道:“是,属下等人都知道慕先生的大义。” 诸葛无屠道:“所以你们都要记住,在这段时间,不要有任何的动作,各司其职,但不可离开属地。” 卫东青道:“属下已经再三交代过,绝对不会有人违抗司座的命令。” 诸葛无屠点了点头:“芦县那边死伤了那么多人,宁王一定会勃然大怒,大家最近都小心些,免得成为宁王泄愤的目标。” 他起身,在院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不过,咱们损失巨大,那么多人需要抚恤,既然要抚恤,就要动用大笔银子。” 他看向卫东青:“你这边账目上能动的,有多少?” 卫东青俯身:“回司座,镖局的生意太难,账目上已经没有什么钱,若是走镖局的账目,很容易就被查到。” 诸葛无屠想了想:“冀州内的钱庄,你多久没有联络过了?” 卫东青道:“大概已有一年半。” 诸葛无屠道:“过几日你去跑一趟,从钱庄里取银子出来,那里的银子不用担心会被追查,把抚恤的事安排好,不然寒了人心,以后就会没人可用。” 卫东青俯身:“属下遵命。” 诸葛无屠长叹一声:“冀州的日子不好过,大家都熬一熬。” 两个时辰后,廷尉军衙门。 有廷尉快步走到张汤的书房外边,俯身道:“千办大人,慕风流已经昏死过去三次,但还是不肯说。” 张汤抬起头看了看他,自言自语道:“居然真的能扛住,很了不起的一个人。” 他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停下来:“去禀告都廷尉大人,我想跟她接一件东西。” 不久之后,刑房里,张汤在慕风流面前坐下来,看了看这个已经浑身湿透了的人,却不是被水泼湿了的,而是因为剧痛之下出的汗,已经把衣服都泡湿了。 “张大人的刑具,果然很了不起。” 慕风流喘息着说道:“不过,我也很了不起。” 张汤耸了耸肩膀:“又没有都试完,可不要太自信。” 慕风流道:“那就把你更强的本事,让我见识一下?” 张汤道:“很快就来了。” 正说着,外边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慕风流艰难侧头往门外看了看,于是看到了一头巨大的野猪。 神雕哼唧唧的走到门口,狗子在它后背上站着,依然高傲。 余九龄进来,笑着问道:“都廷尉大人说,你需要帮忙?” 张汤起身道:“余将军,确实是需要。” 余九龄一伸手,狗子飞到了他的胳膊上,他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皮子,以防被狗子的利爪抓破。 余九龄在慕风流对面坐下来,同情的说道:“这事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张汤,是他想出来的,所以一会儿骂街的时候,你骂他。” 慕风流冷笑:“我又怕的什么?” 余九龄道:“竟吹牛皮......” 他让人把慕风流的胳膊拉起来,然后用小刀片下来一块肉,慕风流疼的脸都扭曲了一下。 余九龄把这一小块肉递给狗子,狗子叼在嘴里抖了几下,然后吞了下去。 慕风流的眼睛骤然睁大。 余九龄下第二刀,慕风流立刻就想把胳膊抽回来,奈何根本做不到。 第二刀又片下来一小块肉,再次喂给了狗子。 余九龄想了想说道:“好像有点麻烦。” 他把胳膊往前伸:“狗子,你自己吃吧,我嫌麻烦。” 胳膊靠近慕风流,慕风流就看到了,那只隼的眼睛,在看着他的眼睛。 “不要!” 慕风流嘶吼一声。 第七百零四章 我随便的 慕风流或许是被狗子的眼神吓到了,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会被一只鸟吓到。 但他判断下一息,这个可恶的家伙就没准一嘴啄在他的眼睛上。 “不要!” 慕风流立刻喊了一声。 余九龄把手臂往回一撤,危险似乎也在这一刻稍稍离得远了些。 在慕风流不得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居然看到那只隼用一种貌似很轻蔑的眼神在看他。 余九龄却不以为意,因为狗子看谁大概都是这样。 在狗子眼中,尔等都是奴仆。 而且还没有它的神雕地位高,神雕可是它第一奴仆。 神雕也是这么认为的。 还时常因为这样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慕先生不是说,能撑过所有刑具吗?” 张汤忍不住笑了笑。 慕风流哼了一声,没有回话,可是明显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一些。 然而这在狗子眼里也没什么,迄今为止,在气势上没有输给它的凡人啊,又有谁呢。 “所以慕先生准备说一些什么了吗?” 张汤道:“如果缓一口气后,还想继续试试的话,大概会看到自己的一只眼睛被它吞下去。 说到这的时候,张汤本来下意识的想去摸摸那只隼。 可是要抬起手的瞬间,他看到了那只隼的眼睛,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好在是手没有抬起来,若是伸出去后再停下来,那就显得尴尬了些。 “我饿了。” 慕风流看向张汤。 张汤点了点头:“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在你饿了的时候非要逼迫你先说些什么再给你饭吃,似乎是很不人道的一件事。” 但他却没打算给慕风流吃的。 他说:“可是慕先生认为这里,廷尉军衙门,是人道的地方吗?” 张汤在慕风流对面坐下来,很和善的说道:“慕先生从到廷尉军衙门至此,好像还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听闻,一个人如果不吃饭的话,可以坚持六七天都不会死。” 慕风流瞪向张汤。 张汤道:“如果你心疼自己一些,先把冀州城内山河印的人都在什么地方招出来,我的人去拿人,大概今天一夜就成了,最快的话,明天天亮之前,慕先生就能吃到一顿应该还不错的早饭。” 慕风流就这样怒视着张汤,张汤倒是没有闪躲,眼神平静的和他对视。 余九龄坐在那,好像还很贴心的用袖子给狗子擦了擦嘴。 狗子站在他的手臂上,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这个低等生物似乎也很会拍马屁的含义。 如果有人能读懂狗子此时在想什么的话,大概会觉得,此时狗子应该在想给余九龄封个第二奴仆怎么样。 “还想吃?” 余九龄假装问了狗子一声,然后叹道:“狗子大人没吃饱。” 他抬起手,手里的小刀朝着慕风流胳膊上还在流血的地方伸过去。 张汤道:“为什么余将军要在那一个地方割?” 余九龄道:“这里有血,狗子可能会比较喜欢吃稀的。” 张汤:“......” 慕风流:“?????!!!!!” 呼...... 慕风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向张汤,停顿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明天一早,我要吃肉。” 张汤笑起来:“会如你所愿的。” 两刻之后,张汤从刑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他快步而行,似乎都忘了他身上还有伤。 他快步跑到都廷尉的书房门外,俯身道:“大人,慕风流招了一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高希宁看向张汤:“招了多少?” 张汤把手里的纸扬起来:“不少。” 高希宁把纸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吩咐道:“照抄十份,分散出去抓人,今天夜里必须把名单上的全都拿了。” “是!” 张汤立刻应了一声。 子时刚到,冀州的大街上已经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所以风声都显得有些大。 可是风并不大,白天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到了晚上,微风送凉。 似乎是想让人间的这些为活着而辛苦的人们啊,能睡的稍稍舒服些。 稍稍有些寒意的晚上,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美美的睡上一觉,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属于一个人最自由和独立的时间。 冀州城西城,有一群黑影穿过夜色而来。 他们身上的黑衣像极了夜色,可是夜色不会动,他们也就没办法真的变成夜色。 他们在一间铺子的门外停下来,四周还有他们的人在戒备着。 为首的人稍稍有些发胖,但动作还依然迅速轻盈,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在这间铺子的门外轻轻敲打了几下,敲打的很有节奏。 不多时,铺子的门打开,然后有人把封板摘下来,这些黑衣人随即闪身进入铺子中。 他们留下了七八个人在铺子外边的暗处戒备,大部分人全都进了铺子。 没敢把灯火全都点亮,铺子里的伙计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在前边带路。 “你们掌柜的呢?” 为首的黑衣人问。 伙计回答:“白天的时候,接到消息让准备出银子来,掌柜的就一直在地下室里清点,你们要的数目太大,时间又急,还没有清点出来。” 黑衣人首领应了一声,觉得憋闷,把脸上的黑巾往下拉了拉。 此人,正是东原镖局的当家卫东青。 跟着伙计穿过前堂,进了后院,小伙计道:“我得去前边守着,路你们认识,自己去。” 说完转身走了。 卫东青伸手指了指后面那排房子:“地下暗室的入口在那间屋子的书架后边,动作要快,每人背一包,今天带不走那么多,明天夜里再来。” “是。” 手下人声音很低的应了一声,快步冲进后边的屋子里。 门一打开,他们一时之间还适应不了光线,所以稍稍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突然亮起来灯火。 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把灯点亮,回头看向门口那些人:“我应该怎么打个招呼,才能显得不那么冒昧?” 卫东青脸色大变:“你是谁?!” 锦衣年轻人道:“我......可能是个贼。” 卫东青一怒,刚要发火下令动手,忽然间反应了过来,立刻转身:“走!” 他带来的人迅速的转身后撤,而那个举着灯的锦衣年轻人,却好像一点儿追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站在屋子里,举着灯,朝着他们挥手。 卫东青带着人冲过后院,又冲到前堂,不见那个伙计,好在是前边也没有人阻挡。 他们撞开门往外冲的那一刻,仿佛一下子穿越了一个世界。 外边是如此的明亮,火把的光芒将黑夜驱散。 在地上有七八个黑衣人躺在那,身上绑着的绳索勒的很紧,把人勒成了虫子的样子。 火把光芒释放之处,是廷尉军黑甲。 密密麻麻的箭瞄准着门口,只等一声令下。 另外一边,东原镖局的人也没有睡,诸葛无屠吩咐他们准备在夜里接应去取银子的人。 整个后院,至少有上百人等在这,他们似乎也有些紧张。 东原镖局当家的卫东青带着人出去,诸葛无屠在上午就离开了,说是要去办事,至此未回。 就在他们紧张等待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了院子外边有一阵阵的声音。 片刻后,院墙忽然间就崩塌了。 不只是一边的院墙,四周的院墙几乎是在同时崩塌的。 好像从四面八方都有未知的凶兽突然来袭,靠蛮力就想院墙撞倒。 是的,那是蛮兽。 那是宁军的破城锤。 东原镖局的这些人,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为了对付他们,居然来了一支军队。 还带着攻城用的器械,真的是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你能说不在乎吗? 四周都是黑压压的宁军士兵,他们站在院子外边,倒塌的院墙像是一道分界线。 黑衣黑甲,每个人背后的箭壶上露出一层白羽。 在这一刻,被在乎真的不是什么太美好的事。 然后东原镖局的人就又听到了一阵阵声音,他们看到宁军箭阵分开,一架一架弩车从箭阵后边推上来。 原来,还能更在乎。 天亮之前。 廷尉军衙门。 李叱煮了两碗馄饨,端着进门,因为烫所以是小跑着进来的。 作为廷尉军的都廷尉,今夜有这么大的动作,高希宁一夜没睡。 她的手下当然也都一夜没睡,都廷尉大人都不休息,他们又怎么能休息。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都廷尉大人的家属也陪了一夜。 李叱端着两万热气腾腾的馄饨进来,放在桌子上手,烫的甩手。 坐在桌子后边的高希宁正在看着刚刚递交上来的人名单,看到李叱这样子,她笑了笑道:“捏耳朵啊。”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手指头烫就想去捏耳朵。 李叱问:“捏耳朵管用?” 高希宁道:“反正我要是烫了手指,我就捏耳朵,管用不管用......唔......” 李叱已经捏住了她的两个耳垂。 捏住,还捏了捏。 高希宁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李叱道:“别眯眼,眯眼像是妖精。” 高希宁侧头一口咬在李叱手腕上,眼睛抬着,那眼神让李叱感觉自己中毒了。 毒性发作的很快,而且很烈,身上燥热感传来,要想解毒第一步就得把衣服脱了。 然后高希宁就立刻松开嘴:“饿了!” 李叱:“噫!” 这两碗元宝馄饨个头很大,每一个都有半个鸡蛋大小,每人满满的一碗。 高希宁一边吃一边看名单,吃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碗里还有。 她侧头看向那个傻小子,却发现那个傻小子在傻笑着。 她在吃,但是专心看着名单,那是已经抓到的人,所以没有注意到,李叱把吹凉一些的馄饨,一颗一颗放进她勺子里。 她伸进自己碗里,其实吃到的都是李叱放在她勺子里的。 高希宁看着这个傻子:“你都给我吃了,你怎么办?” 李叱道:“我没事,我随便。” 他从怀里摸出来个布包,打开之后里边还是个油纸包,再把油纸包打开,里边是一只烧鸡。 李叱道:“我随便垫补一口就行,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高希宁:“嗷呜!” 第七百零五章 他还是成功了 一夜之间,廷尉军四处出击,冀州城内山河印的人毫无防备之下,尽数被抓。 这一夜,整个廷尉军衙门都装不下那么多人犯。 所以到了后来,不得不转移人犯,全都押送到了冀州城内的宁军大营中关押。 可就在天亮的时候,正在紧张办案的张汤得到消息,慕风流不见了。 在戒备森严的廷尉军中,一个如此重要的人犯,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样。 宁军大营。 李叱听张汤说完之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慕风流,还是成功了。 张汤道:“殿下,廷尉军中一定有山河印的人,请殿下让我彻查!” 李叱看向张汤,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把整件事重新梳理了一遍。 “慕风流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李叱看向张汤,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我还是低估了他。” 本以为,慕风流故意被抓,是想挑拨离间李叱和他身边亲近之人的关系。 因为涉及到的人太多,而且多为亲近。 如今在李叱手下为官主事的,有许多是当初四页书院出来的人。 慕风流当着高希宁的面说那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李叱心中有怀疑。 只要有了怀疑,李叱就会戒备这些人,就会逐渐疏远。 这就是慕风流的诛心离间之计,从宁军内部毁掉彼此之间的信任。 但李叱现在才发现,他看的还是浅薄了。 如今慕风流突然失踪,如果要说不是廷尉军中内部有人把他救走,那显然说不通。 可正因为这样,慕风流的诛心离间计划,成功了。 之前的都只是前奏而已,是铺垫,而最后这一击,才是真正的诛心之策。 你宁王不是用廷尉军追查山河印吗? 现在廷尉军中就有山河印的人,能在戒备森严的廷尉军衙门中把人救走。 如此明显的事,宁王你查不查? 宁王不查,这个救走了慕风流的人,还会在廷尉军中潜伏下去,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如果查了,廷尉军必然人心惶惶,到时候廷尉军对宁王的忠诚都会受到打击。 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觉得,如此为宁王拼命,如此忠心耿耿,却还要被怀疑。 “很厉害。”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张汤道:“臣下知道这是慕风流的计策,但臣下觉得,还是要查。” 李叱看向张汤道:“你先去提审人犯,这件事我再仔细想想如何处置。” 张汤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李叱微微摇头,张汤只好俯身一拜出了大帐。 高希宁看向李叱,李叱的眉头已经紧锁一处。 李叱轻轻叹道:“我在他脸上打了两拳,可他却用这样的方法,在我脸上回击了一下,而且打的也很重。” 你用廷尉军查山河印,结果廷尉军中就有山河印的人,这是慕风流对李叱的反击。 高希宁道:“查与不查,都有些为难。” 李叱嗯了一声:“也许此时此刻,慕风流正在什么地方得意的等着我的决定。” 高希宁走到李叱背后,抬起手在李叱的双肩上轻轻捏着。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冀州城外十五里的一个村子里。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农家小院,院墙不算很高,墙头上还有去年冬天枯了的藤蔓。 而在墙下,嫩绿的小草正在骄傲的舒展着新叶。 院子里,一个医者正在给慕风流治疗伤势。 诸葛无屠坐在一边,他面前是一个石桌,桌子上有凿刻出来的棋盘,纵横十九道。 他与自己对弈,落子的速度很慢。 不久之后,医者把慕风流的伤势处置好,然后俯身一拜,态度很谦恭的离开。 诸葛无屠看向慕风流,片刻后他起身,也朝着慕风流俯身一拜。 “多谢慕先生,辛苦慕先生。” 慕风流笑了笑道:“司座何须如此客气,都是为门主做事,都是自己人。” 诸葛无屠道:“此计若没有慕先生甘愿赴险,难以成功,我本以为......先生这次危险了。” 慕风流笑道:“昨天夜里,廷尉军大举抓人,出动的兵力至少是廷尉军的八成甚至更多,廷尉军中说是戒备森严,但实则漏洞百出,正可利用。” 先假意供出情报,廷尉军就必会大举出动。 到处都在抓人,廷尉军衙门里的犯人,反而就会少有人看管。 这个时候,再有内应,给他换上廷尉的衣服,浑水摸鱼的离开真不是什么难事。 “门主要彻底清理冀州之内所有的危险,这一计借刀杀人,慕先生设计的真可谓巧夺天工。” 诸葛无屠道:“对慕先生佩服的五体投地。” 慕风流笑了笑道:“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法子,我只是个执行者。” 诸葛无屠的脸色一变:“那是谁?” 慕风流摇头:“说不得。” 他试着活动了几下胳膊,发现伤势并没有以为的那么重。 张汤还想从他嘴里挖出来更多山河印的机密,所以舍不得真的对他下重手。 胳膊上被刀割的那两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冀州这边的人,已经都不能用了。” 慕风流道:“门主的担心不是小题大做,就算是张汤不能把山河印的人都挖出来,深藏的人也不会再继续为门主所用,将来会成为吕无瞒和梅无酒的助力。” “冀州这边虽然损失惨重,可对于咱们山河印来说,其实并无大碍,大不了从头来过就是。” “可一旦这些东西全都落入吕无瞒和梅无酒手中,我们就是用自己的东西,人力物力财力,培养出来两个敌人。” 慕风流道:“所以,与其说是不想让这些东西暴露在宁王李叱面前,还不如说是不想被那两个叛徒利用。” “挖掉整个冀州内山河印,是门主断臂之决心,如今大事已成,损失又已降到最低,失去的只是人而已,司座现在可以回去向门主复命了。” 诸葛无屠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本以为门主派我来,是到冀州主持大局。” 慕风流劝道:“司座不用担心,门主并没有不信任你,只是这件事需要两边同时进行,若无司座安排,就算我们想利用宁王出手,也不会如此彻底。” 诸葛无屠看向慕风流:“慕先生要去何处?” 慕风流道:“我在冀州还有未完之事,还不能离开。” 诸葛无屠抱拳道:“那就愿慕先生平安。” “多谢。” 慕风流道:“回去之后见门主,替我告诉门主,冀州这边万事从头,还需时日,请门主容我一些时间。” 诸葛无屠道:“好,我定代为禀告。” 说完之后,他转身离开。 慕风流重新坐下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这几日,对他来说,像是在人间地狱来回走了一遍。 “张汤啊张汤,你是查还是不查?” 慕风流自言自语了一句。 三天后。 李叱的书房中。 张汤俯身道:“按照殿下的吩咐在暗中调查,现在却什么都没有查到。” 他抬起头看向李叱说道:“当天夜里,几乎九成兵力调动,廷尉军衙门里留守的人不多。” “当时负责看押慕风流的人,全都在场没有人私自离开,一队人都严守岗位。” “他们也都没有注意到谁私自进入刑房,不过若有高手潜入而未能发现,也有可能。” 张汤道:“后来查到,在清晨时候,有一名身穿廷尉军官服的人离开,说是要出城传讯,城门守卫并没有阻拦,那应该就是逃离的慕风流。” 李叱点了点头后说道:“他出城逃离是假象。” 张汤一怔:“他敢不走?” 李叱道:“这样的人,完成这样的计划,可能是他一生之中最好的杰作,他舍不得走,而且也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所以他离开冀州是故意的,他知道必会查到这些,他大概还会回冀州城里来。” 张汤立刻说道:“臣下立刻安排人在冀州城门各处严查。” 李叱道:“他脸上有伤,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抓到的那些人,提审出来多少有用的消息?” 张汤回答道:“查出来的很全面,冀州治下各州县的山河印暗藏之人,都已经记录在案,马上就能动手拿人。” 李叱点头:“拿吧,虽然这是山河印的人故意让我们拿的,暗道钱庄的大部分银子大概都已转移,但......总还是要拿的。” 张汤俯身:“臣下遵命。” 李叱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边。 这个慕风流,是个真正的对手。 这个计划,也不只是从张汤在芦县被伏击开始的。 也许是在吕无瞒和梅无酒那两个人逃离冀州之后,这计划就在酝酿了。 不能把那么多年的准备交给对手,那就全都毁掉。 吕无瞒和梅无酒那两个人逃去了兖州,但将来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所以山河印的这个清除计划,非但对山河印有用,对李叱也有用。 最起码清除了很多隐患,将来若梅无酒和吕无瞒两个人在兖州成势,再想打回冀州,也就没有了内应。 张汤抬起头,试探着问道:“殿下......关于廷尉军内部的事,是不是也要继续查?” 李叱摇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亲自查。” 查外边的人和事,张汤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如果内查用张汤的话,就可能会出大乱子。 本来张汤在廷尉军中就立足未稳,他的资历本就还不能服众。 若此时把查案的事都交给他,一旦张汤手段狠厉,廷尉军中对他的反感就会加重,搞不好就会有哗变。 这件事,慕风流给李叱出了一个大难题。 师父曾经说过很多次。 想要做大事的人,要面对比普通人艰难无数倍的事,而每一件事可能都会面对选择。 而每一个选择题都只有两个选项,不是左就是右。 之所以大部分人是普通人,是因为他们有第三个选项,那就是不选,逃避,退缩,装作视而不见。 凡事等一等拖一拖,拖到事情过去了,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 ...... 【我家这边所有往外发的快递都停运了,这几天试了无数次,所以还请谅解,这个月的福利无法发放,何时发放也要看疫情什么时候过去。】 【愿大家都平安。】 【大家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我想想该怎么补偿大家,以后在公众号公布。】 第七百零六章 送援兵 廷尉军从冀州出发前往各州县,关于山河印,不管他们的目标是什么,这样做对于李叱来说也无害处。 至于慕风流是如何逃走的事,李叱没有让张汤处置,甚至是没有处置。 那一队当值看守慕风流的廷尉,每个人都领了该有的责罚,但并没有深究。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冀州城里又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军报!” 正在大厅里议事的李叱听到门外喊声,侧头看了看,一名军士快步跑过来:“大将军军报。” 李叱把军报接过来看,然后就松了口气。 燕先生已经归来,豫州的事都交给武先生处置,武先生有大才,治理地方自然不在话下。 况且冀州这边的民治已经有了一整套的策略,稍稍改动后用于豫州,也并无不妥。 “又下三十城。” 李叱把军报递给燕先生。 燕先生道:“再下三十城的话,豫州就有半数以上的疆域被大将军拿下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新军虽然才训练一年多些,是不是要调去豫州,大将军的兵力不足以控制全局,且已经打下来这么大地方,京州那边不会没有举动,朝廷说不定已经在调兵遣将,若无后援,大将军用兵也会有些难。” 李叱点了点头:“新军虽然还不足以为战,可是镇守地方没问题,我回头把新军五万全都调入豫州交给老唐。” 燕先生道:“全都要调走吗?那冀州就空虚了。” 李叱道:“冀州并无担忧之处,柳戈在西北,夏侯在正北,庄大哥在东边,老唐在南边,四面稳固,冀州留兵无用。” 燕先生嗯了一声:“那是不是派人去西北,把柳戈换回来,让柳戈带兵五万去豫州?” 李叱沉思片刻,点头:“也好,连夕雾连先生文武双全,就让他文武兼领吧。” 燕先生道:“是个合适的人选。” 他看向李叱:“可是扩充如此迅速,咱们能用的官员捉襟见肘,但此时若广开门路,怕是又会中了山河印的计策。” 李叱笑道:“总不能因为担心这个,连官员都不启用了。” 燕先生道:“关于那个慕风流。” 他看向李叱:“你虽然没有问过我,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李叱道:“此人策略,不过是让我们分心离德,先生想这些做什么。” 高院长在一侧说道:“我和燕青之回想了一下当年的事,越想越觉得当年可能真的有问题。” 他看向李叱道:“那个时候他不叫慕风流,应该是叫游有方。” 高院长把当年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那时候高院长因为看不惯都城官场上的风气,又厌恶权阉刘崇信一手遮天,所以辞官不做回归冀州。 他想在冀州创办书院,奈何高院长在都城为官的时候两袖清风,哪里有什么银子。 于是回到冀州之后,高院长就游说城中豪绅名门,希望他们出资帮忙。 高院长这个人,自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他是当世大儒。 若能拜入他门下,那些大家族出身的年轻人身上就又好像镀了一层金一样。 于是这些人纷纷响应。 就在这时候,游有方出现,他说代表冀州商人,也愿意为筹建书院的事出一分力。 而且,他筹集来的资金极为雄厚,以至于高院长不必再去东奔西走四处拼凑。 最主要的是,那些名门望族之人,虽然愿意出资,但却有各种条件。 这游有方却并无什么苛刻条件,他当时言辞恳切的说,也只是希望给他们这些商人的孩子开一条门路,希望书院不是只对名门望族行方便。 于是高院长就答应下来,接受了游有方的赠银。 再之后,书院建起来的前几年,游有方还经常来书院拜访,还会在书院里听课。 与书院里不少教习都有交往,燕先生那会也认识他。 可是书院建起来几年后,就传出游有方生意破产的消息。 高院长他们还曾不断打听过游有方下落,却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高院长道:“当时与他说好的,书院非盈利之地,但若有盈利,也都应归他所有,但他当时坚持拒绝,只说希望能造就更多人才。” 他看向李叱:“想来,那时候便也是山河印的布局之一,想利用书院为他们培养人才。” 燕先生叹道:“如果山河印在暗中与这数十年来的书院弟子接触,难以想象,到底有多少人是山河印的成员了。” 高院长道:“让人担忧的就是这个,这些弟子离开书院后,多是在地方为官,还有一些人在朝廷为官。” 李叱道:“所以山河印才有那个底气,说是可以左右朝局,甚至影响皇族传人。”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此事先放一放,张汤继续按照口供去挖人,我们要紧事还是豫州战事。” 他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刚才说让柳戈率军去豫州......先不用了。” 燕先生一怔:“你要亲自去?” 李叱道:“你们发现了没有,山河印露头,是在我们开始准备进军豫州的时候。” 燕先生眼神一亮:“宁王的意思是,山河印的根基在豫州。” 李叱道:“在我们没有成势之前,山河印对我并不感兴趣,可是后来发现我有进军豫州的能力与打算,他们便开始冒出来。” 他看向燕先生:“所以我打算去豫州看看。” 燕先生点头:“也好,你若亲至豫州,将士们必士气鼓舞。” 商量好了之后,李叱就开始着手准备南下的事。 豫州这边的民治诸事不用他操心,已经完全都在正轨之内。 这次出行,李叱点起新军五万,高希宁带着廷尉军一部分随行。 几位资历比较老的千办留守,四位年轻千办,都要随军南下。 受了伤的早云间也要随行,他的伤势在腿上,一路上坐车南下倒也不会影响。 除了廷尉军之外,作为谍卫大统领,余九龄当然要随行。 让别人都有些意外的是,才来冀州不足三个月的曹猎,也被要求随军南下。 准备了十余日后,五万大军开拔。 马车上,李叱盘膝坐在那思考,坐在他对面的曹猎则一直看着他。 李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 曹猎问:“你身为宁王,坐在这样的马车上,有没有那么一丢丢的觉得不妥当?” 李叱道:“你从哪里听到的一丢丢这种话。” 曹猎笑起来。 丢儿这个名字,确实好玩。 他倒是觉得,李丢丢比起李叱来要好听。 “你去豫州让我随行。” 曹猎笑道:“大概是想让我帮你干点什么吧。” 李叱道:“想多了,只是想带着个管饭的人。” 曹猎撇嘴:“大半个豫州都已经被你夺下,你还需要带着我请你吃饭?” 李叱忽然眯起眼睛看了看他。 然后笑道:“我在衙门吃,在军中吃,自然不需要花费,可那不是我的钱?带着你,去什么地方吃,都是你花钱。” 曹猎看李叱的眼神里,像是充满了疑问。 他应该还是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就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辅佐。 李叱这个家伙,抠门,小气,贪婪,还坏。 “你们曹家的生意那么多。” 李叱道:“我也打算看看能不能顺便谈一些。” 曹猎忽然间反应过来:“所以这次随行,还有沈医堂的那位东主,沈如盏。” 李叱道:“曹家在豫州的药行生意,可以开价,卖给沈医堂。” 曹猎皱眉道:“若曹家不卖呢?” 李叱道:“那就自己建。” 曹猎冷哼一声:“若我不答应,你确实可以自己建沈医堂,然后靠着更低的价格,更好的服务,逐渐逼着我家药行生意倒闭。” 李叱道:“那你还不从自身找原因?” 曹猎一怔。 然后他问李叱:“你为什么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的话。” 李叱道:“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呢?曹家不管是什么生意做的都大,但是做的其实都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武亲王的原因,曹家的生意大概会黄掉一多半吧。” 曹猎沉默下来。 其实李叱说的对。 曹家的人做生意,永远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就算曹猎不亲自去管,也知道手下人都是什么嘴脸。 就连家里生意里最底层的小伙计,因为是给曹家做事,也觉得高人一等。 这种做生意的态度,如果不是因为背后靠山大,确实做不长久。 许久之后,曹猎问:“那你刚才沉思了那么久,在想什么?” 他不想在曹家生意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李叱回答:“在想怎么吞你家生意。” 曹猎的眼睛逐渐睁大:“为何......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 李叱道:“这话有些耳熟。” 曹猎看着李叱微微有些怒意的问道:“你这次去豫州,不只是想给唐匹敌增兵支援,还想一口气吞了曹家所有生意?” 李叱道:“一口吞不下,那就两口。” 曹猎:“我!” 李叱道:“莫冲动,消消气。” 曹猎怒道:“你当着我的面算计我家生意,你还让我莫冲动?” 李叱道:“我是为你好。” 曹猎:“你还为我好?!” 李叱道:“你打不过我。” 曹猎:“......” 李叱耐心的解释道:“你看,我是不是为你好,你若再生气,就可能会动手,动手就会被我揍,被我揍了你就会更生气,就还想动手,也就还会被揍......” 曹猎:“我谢谢你。” 李叱道:“说谢谢多见外。” 曹猎:“你就想气死我?” 李叱道:“自己想去吧,想好了再和我说话。” 曹猎狠狠瞪了他一眼,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曹猎忽然间明白脸色吗。 他问:“你是要把曹家所有关于军务的生意都吞了?” 他掰着手指:“药行,武工坊等等,涉及到了军务事的生意,全都直接拿走。” 李叱看向曹猎:“我说过直接拿走了吗?” 曹猎:“那你打算怎么做?难不成你真的会买?” 李叱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说过了吗?没有的话那就是刚才忘了,我就是打算直接拿走。” 曹猎咬住了牙齿。  第七百零七章 恩恩怨怨 马车上。 小侯爷曹猎坐在车里已经沉思了许久,他现在必须要搞清楚李叱的意图是什么。 是单纯的想抢走曹家的产业,从而获取巨额金银,用以扩充军队。 还是念及和他的交情,把曹家比较麻烦的产业收走,以此为理由放曹家一马。 这两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闪过,无法确定。 仔细想想,现在唐匹敌在豫州进展神速,地盘扩充的速度快到队伍规模已经跟不上。 所以李叱急需扩充军队来稳固豫州新得之地。 哪怕这次他亲自带着五万人去支援,可相对来说依然是远远不够。 虽然大楚朝廷已经糜烂如此,虽然皇帝的日子不好过,可大楚依然是一个国家,皇族依然是庞然大物。 可是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这天下间,有忠君护国之心的人依然不少。 皇帝只要开出条件,百姓们更愿意相信他而不是叛军。 无需太优厚的条件,皇帝只要一句所有从军护国者,家庭皆转为军户,就能有大批百姓争抢从军。 虽然这就是一句空头承诺,毫无实在意义,可是对于百姓们来说,军户身份,意味着不用纳粮。 而且有了军户身份,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百姓们对于穿一身朝廷发的衣服,有着莫名的热爱。 所以只要皇帝颁布法令,那么在京州就能号召数十万人为他作战。 哪怕是乌合之众,可数量庞大,用以对抗唐匹敌南下的军队,也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唐匹敌南下的时候只有十万兵,分散之后,可以调用的兵力一定不足半数。 还要留守豫州,再分去两三万人,那么唐匹敌拿什么继续打仗? 李叱带去的五万人,对于豫州那么大的地盘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所以李叱想强夺曹家产业,不是没可能,而是有很大可能。 而后者...... 似乎也有些道理。 李叱为了保全曹猎,让曹家献出所有和军务有关的产业,那么若再有人说要针对曹家,李叱就有借口不去针对。 正因为想不明白李叱到底是因为前者的原因还是后者,所以曹猎一时之间也不确定如何应对。 邓摘岳试探着问道:“小侯爷,如果李叱真的只是为了强夺曹家产业,是不是......准备下手了?” 曹猎微微摇头,没有回话。 聂羽舞道:“如果到了豫州,等他先动手的话,那咱们再动手怕是有些来不及。” 曹猎还是摇头。 邓摘岳劝道:“李叱明显就是利用他和小侯爷这朋友关系,所以才会变本加厉,他进一步,我们退一步,到最后他一步一步蚕食,曹家再想保住产业就难了。” 曹猎忽然笑了笑:“那就都给他,不就是药行和武工坊的生意么,给他就是了。” 邓摘岳和聂羽舞都有些不理解。 曹猎道:“我宁愿相信他是为了保我。” 邓摘岳还是要劝,曹猎一摆手:“是我做决定。” 那两个人就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老爷离开豫州的时候交代过,一切事,都由小侯爷做主。 曹猎笑着说道:“我赌一把......我这个人,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朋友,你们两个是知道的。” 他看着窗外说道:“我在豫州,人人怕我,哪怕是皇族出身的人,见了我也要点头哈腰,看起来我呼朋唤友风光无限,可他们只是因为我有这身份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 “如果赌对了,我得一个真朋友,也算不错。” 邓摘岳道:“可是小侯爷,早晚......” 曹猎摇头:“你们觉得我在乎那些产业吗?我在乎那些银子吗?哪怕很短,我也喜欢这种感觉。”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因为他真的在乎这种感觉。 与此同时,豫州城外,十五里铺。 村子里正的家中。 长孙无忧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看着天空上飞过去的一群鸟儿,视线随着鸟儿飘远。 “少主。” 有人快步进了院子,俯身道:“打听来一个消息,宁王李叱亲自带领数万大军来支援唐匹敌,已经渡过南平江,算算时日,最多再有月余就会到豫州。” 长孙无忧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他,总算是没有白等。” 她看向院子里的人,视线扫视一周后说道:“我们已经准备近半年时间,只是在等李叱来,说实话,我的耐心都已经快要耗尽,我推测唐匹敌拿下豫州,李叱就必然会来,谁想到他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不亲自过问......” 这其实正是长孙无忧无法理解的,相对来说,冀州又如何比得上豫州? 这里是中原正中,这里粮产富足,这里紧挨着京州,这里有着冀州不可比拟的地理条件。 豫州是中原天下枢纽之地,这也是为什么武亲王会如此重视的原因。 换做是个正常人,早就已经到豫州了。 然而李叱就是不来,似乎对他得了多少地盘完全不在乎。 前阵子她知道李叱很在意的燕青之到了,本想下手。 可是燕青之一旦死了,也算是打草惊蛇,再想杀李叱就更不容易。 “少主,他在数万大军之中,宁军又格外善战,怕是难以寻得机会,是不是选在豫州城内下手?” 她手下一个看起来比正常男子要高小半截的壮汉说了一句。 这壮汉的胳膊,比长孙无忧的大腿都还要粗。 他站在别人面前,就像是一道影壁墙似的,能把人的视线完全遮挡。 他那只手张开,好像比正常人的脑袋还要大。 这一巴掌要是扇在人的脸上,可能会把脑袋扇的在肩膀上打转。 此人名为裴朗,祖籍青州巨野人。 不过他从没有回过青州,从出生就在京州,准确的说,连他父亲祖父都没有回去过青州。 他们家世代在长孙家做事,从最初时候只是个长工,到现在他父亲为长孙家-正房大院的管事,而他则为长孙无忧的近身护卫。 父亲给他讲过老家的事,说山美湖美,也出豪杰。 当然这是他爷爷讲给他父亲的,他爷爷也不曾亲眼见过。 他父亲还说,巨野曾经出过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在大楚数百年历史中,可以与徐驱虏相提并论的大人物大英雄。 为大楚开疆拓土,被誉为大楚军神。 所以在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起,他就立誓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是父亲却对他说,你更改记住的是忠诚。 于是,年纪还小的裴朗就记住了,做一个忠诚的大英雄。 长孙无忧站在他身边,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头顶也就是勉强到他胸口下。 做一个忠诚的大英雄,她的大英雄。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在乎他,她在乎的是一个姓宇文的小子,裴朗没兴趣记住那个男人的名字,甚至厌恶。 宇文尚云令他厌恶,姓宇文的都令他厌恶。 现在好了,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虽然,好像和他还是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最起码这次,不会因为他对那个家伙的敌视,少主不愿意带他。 长孙无忧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先给他个教训吧......把李叱的注意引到曹家身上。” 长孙无忧看向裴朗:“靠你了。” 裴朗立刻瓮声瓮气的说道:“少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给那个李什么一个教训。” 哪怕他刚刚说过不好下手,可长孙无忧一句话,他立刻就答应下来。 长孙无忧轻叹一声:“你总是这样,总是走神,记不住我对你说过的话。” “我没有!” 裴朗连忙解释道:“我认真听着了,少主的话我都认真听着了,我都知道的,少主不喜欢吃芫荽,少主不喜欢天黑,少主......” 长孙无忧微微惊愕的看向他。 裴朗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这壮硕如山的汉子,脸上微微浮现出一抹红。 他立刻就变得局促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 “好了知道了。” 长孙无忧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些无关的话。” “是是是......” 裴朗连忙点头。 可是心里却想着,这哪里是无关的话,这才是我应该在乎的事。 但少主不喜欢,他就真的不敢再说了。 谁惹少主不开心,他都想把谁撕成两片,所以他自己当然也不想惹少主不开心。 长孙无忧道:“按照计划好的做事。” 她看向站在裴朗身边的老者:“邱伯,你看着裴朗,别让他误事。” 已经快六十岁的邱伯连忙俯身:“少主放心,裴朗他不会误事的,他只是嘴笨。” 裴朗立刻谢意的看向邱伯,这个一直照顾他的老人,就像是他的另一位父亲。 “你们收拾一下行礼就出发吧,记住要巧妙的留下和曹家有关的线索,不可敷衍了事,李叱太聪明,若是你们敷衍,他立刻就会明白是有人嫁祸曹家。” 长孙无忧肃然道:“挑拨曹家和李叱的矛盾,这才是我们的目的,曹家在豫州根深蒂固,坐拥无数钱财,暗中掌握的私兵不计其数,这是大事,谁坏了大事,我就不容谁。” 她说完这句话后,特意看了裴朗一眼。 裴朗心里有些不开心,他觉得少主是认为他就做不了大事。 他想着,那我就做一次大事出来让少主看看,我并不是一个只会打架的人。 长孙无忧道:“我在豫州城里等你们归来,你们事成之后,到约定好的地方见我。” “是!” 院子里的人全都俯身。 长孙无忧转身走了。 她进了屋子,在窗口位置坐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 那是宇文尚云的玉佩。 “我不会让你白白死去......” 长孙无忧自言自语了一句。 豫州城内。 唐匹敌正在看手下人送来的军报,高真从外边进来,笑着说道:“大将军,宁王要来了。” 唐匹敌猛的抬头,他没有想到李叱会亲自来。 “到哪儿了?” 唐匹敌问。 高真道:“加急送来的消息,说是宁王已经渡过南平江,一个月后应该到豫州。” 唐匹敌立刻转身看向地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顺着路线走了一遍,然后停留在其中一个位置。 “高真。” “属下在。” “你带一营骑兵往北迎接宁王,在这里等着。” 他的手在地图的那个位置上点了一下。 ...... ...... 【大家如果想加入微信群,需要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来获取微信群的加入方法。】 【qq群:517832051】  第七百零八章 伏击之术 五万宁军,顺着官道浩浩荡荡往南开拔,黑甲如龙,若要蜿蜒入海。 豫州平原广袤无边,许多第一次从江南来豫州的人看了都会震撼。 因为他们很难见到这么平的地,而且如此广阔。 一眼望过去,地像是被当初的创世神一刀削平了似的,平的不像话。 但不代表豫州没有山。 过南平江之后走上千里一马平川之后,便会看到文彝山,这里是信州境内,四处可见的都是茶园。 信州盛产名茶毛尖,说来也怪了,销路多在冀州。 再往江南走,人们便不习惯喝这样口味的茶。 江南之地,尤其是东南西南一线,茶产丰富,种类繁多,其中名种,一斤茶叶就价值百金。 传闻在西南某地,有一株名为羽神茶的古茶树,已有千年历史,只此一株。 当地人盛传,这株古茶是当年神仙种下。 其茶叶更为名贵,一两就价值百斤,而且还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 最初时候,这茶树所产,皆为御供。 北方人都喜欢喝花茶,但冀州本地几乎没有茶园,所爱喝的花茶,多产自豫州。 还有一部分是来自蜀州之地,更为精致一些,名为碧潭飘雪。 文彝山的山势并不险峻,像是一个一个巨大的馒头放在平地上。 连绵起伏,最适合种茶。 队伍走在两座山坡之间的官道上,四周郁郁葱葱,看起来让人心旷神怡。 队伍最前边的是斥候,然后是前军骑兵。 前军骑兵之后是中军大队,再后边是辎重营,然后是后军。 在平原之地行军,各军可齐头并进,蔚为壮观。 但是在这样的地形下,便如一条长龙。 李叱看向余九龄:“传令下去,不许糟蹋采摘茶树,如有损坏者,按军律重处。”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 在一侧的茶园中,茶农正在采摘,这明前新茶正好到了采摘的时候。 在茶园中,他们低着头干活,听到山下如雷声经过,往下看,便见到绵延无尽的大军。 不少人停下来手里的活看着山下,心中极为震撼。 茶树都不高,只到腰间位置。 在这一行一行的茶树之间,蹲藏着不少装扮成普通茶农的杀手。 他们不敢全都露面是因为人数众多,一片茶园若有这么多人在,显然不对劲。 其中一壮汉,因为实在高大,蹲下也和正常人差不多一样高,所以他只能趴在地上。 老者邱伯装扮成茶农,抬起手擦了擦额头汗水,顺势看向山下经过的宁军队伍。 “后边车马,大概还有四里左右。” 裴朗嗯了一声,瓮声瓮气的说道:“只是无法确定,宁王李叱在哪辆车上。” 邱伯笑道:“到时候我指给你。” 宁军队伍中。 李叱坐在马车上看着周围的茶园,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想将这茶香吸进来。 高希宁坐在他身边,看着满目翠绿,也情不自禁的深吸一口气。 “最爱这养眼的绿,以后若得闲,再能有这样一个茶园住着,日子必然逍遥。”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李叱笑道:“哼唧唧......女人果然善变。” 高希宁撇嘴:“何来这种胡言乱语。” 李叱道:“前日过云海县,你看人家果园正是花开时候,你说最爱这满目花红,以后若得闲,一定也要自己鼓捣个果园。” 高希宁哼了一声:“难道你们男人就专情了?”正好余九龄传令回来,听到这句话笑道:“宁哥你说的对,男人最是专情,小伙子喜欢小姑娘,中年男人喜欢小姑娘,老头子还是......哎呀!” 头上中了一块土坷垃。 李叱连忙在车马上左右寻找,心说这玩意儿哪儿来的? 他翻不到,找不着。 高希宁得意的笑了笑:“我有一件宝贝,藏于袖口之中,只是个小小布袋,却内有乾坤,别说区区一块土坷垃,就算是我要用天外陨石,只要一招手,便从天际飞来。” 余九龄道:“宁哥你吹牛的时候克制些,神仙听到了会捂脸的。” 高希宁道:“你还不信。” 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急急如律令......” 然后一招手。 “来!” 就在这一刻,从一侧山坡上,有一块至少百多斤沉重的巨石飞了下来。 也算是巧了,李叱和余九龄他们两个,正好顺着高希宁手指的方向往那边看。 在那一瞬间,李叱就看到茶园中站起来个巨人,离着那么远,都能看出来那人之雄壮。 那人一站起来,比身边的人高出来一半左右。 壮汉双手举着一块巨石,奋力往他们这边砸了过来。 如此蛮力,着实吓人。 李叱一把抱住高希宁的腰从马车上掠了出去,另一只手顺势抓住余九龄的头发...... 这电光火石之间,余九龄还有空吃了个醋。 救宁哥哥就抱着她的小蛮腰。 救他余九龄就薅头发...... 因为李叱跳离速度太快,薅着余九龄头发把他拉下来,余九龄是平着飘在半空的。 轰! 巨石落下,竟然极为精准,直接将李叱他们刚刚乘坐的马车砸的粉碎。 那巨石落地的一瞬间,马车碎裂,地面上被炸开一样,土浪翻涌。 若非高希宁正好手指向那边,李叱他们及时发现,这一击,就真有可能把他们三个全都砸在下边。 就在这一刻,第二块巨石又飞了过来。 李叱一把抱起高希宁,再伸手去抓余九龄,余九龄一缩脖子喊了声:“我自己能跑。” 第二块巨石落下,砸在之前落点靠后一些的位置上,砸出来一个巨大的坑。 后边一辆车拉车的驽马被巨石砸中了脑袋,直接头颅粉碎。 这辆马车上坐着的是曹猎。 马被砸倒,来不及嘶鸣就直接死了。 车厢都撅了起来,车厢里的曹猎和邓摘岳聂羽舞三个人,一瞬间从马车里冲了出来。 曹猎扭头看,一眼就看到山坡上那个壮汉。 “不好。” 曹猎脸色一变。 倒不是被那壮汉吓着了,也不是被这巨石吓着了。 是因为他知道,这山坡后边不远处,便是他曹家的采石场。 之前在马车里闲聊的时候,还聊到此间有曹家产业。 他立刻看向李叱,却见李叱已经如一道虚影般朝着山坡上冲了过去,其势如猎豹。 在李叱身后,众多廷尉军高手紧随其后,他们穿越茶园,像是一群猛兽在往山上疾冲。 山坡上,邱伯看到宁军的人居然如此迅速,脸色一变:“弓箭手阻挡!” 喊完了之后他伸手拉了裴朗一把:“快走。” 裴朗却还想再搬起一块巨石,一甩手:“何须怕他们?” 然后不顾邱伯拉他,抱起来一块石头高高举起,看准最前边冲过来的人砸了过去。 李叱抬头看,那巨石落下,迎面而来。 他身形往旁边疾闪,在巨石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掠起来,双脚落在巨石上。 如斜着蹲在巨石上一样,紧跟着双脚发力,人已经如激射而出的重弩一样飞了出去。 巨石落地,砰地一声,砸的碎土纷飞,不少茶树被连根砸出来。 裴朗一怔,没有想到那家伙居然如此强悍。 他一把将邱伯抓起来放在自己肩膀,然后转身就走。 裴朗太高太壮,所以奔跑起来就显得格外笨重,但他腿长步子大,一步就相当于正常人好几步。 他又是在山坡最高处,转身就跑是下坡路,所以速度奇快,像是一头蛮牛往下冲,那茶树到别人腰间,也就是到他膝盖处,一路冲过去,把茶树都踩坏了不少。 山坡上,邱伯带来的弓箭手开始放箭。 他们装扮成茶农,弓箭藏于采茶用的布袋中。 李叱左右横闪,速度快的难以想象,那些弓箭手的眼睛根本就跟不上他的身形。 另一边山坡上,邱伯埋怨道:“让你走你偏要再砸一下。” 裴朗笑道:“砸了就砸了,这些没用的东西还能拦住我们不成。” 在这边山坡下,有一支骑兵队伍正在等待,人数大概三四百。 他们见到裴朗扛着邱伯跑下来,立刻上马。 可就在这一刻,从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层黑云贴着地面冲了过来。 黑云之上,是烈焰焚烧。 黑云为甲,烈焰为旗。 “宁军骑兵!” 立刻有人嘶吼了一声。 那是一千二百精骑,踏地而来。 为首者,正是唐匹敌麾下战将高真,这少年将军,万军之中也能往来冲杀。 见前边有一支骑兵队伍,高真就知道大将军可能猜对了。 他将面甲往下一拉,摘下来战马一侧挂着的长枪:“碾过去!” “呼!” 骑兵提速,黑甲压低,长枪向前。 邱伯坐在裴朗的肩膀上,一眼就看到了宁军骑兵到来,眼睛骤然睁大。 “快走!往另外一边走。” 裴朗转身,没有再往马队那边冲,而是往远处的山村冲了过去。 邱伯回头看向追兵,在他身后的山坡最高处,那是山脊线,一道黑影直接就飞了过来,半空中如雄鹰展翅。 邱伯看着那人,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 “那是......宁王李叱......” 邱伯自言自语了一声。 长孙无忧说过,宁王李叱武艺不俗,自身就是一员战将。 可是哪里能想到,是这样的不俗。 “邱伯,坐稳了。” 裴朗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的是有三个黑影,在李叱后边也飞掠过山脊线。 那三个人黑衣红披,显然是廷尉军的人。 “坐稳了!” 裴朗再次嘶吼一声,加快脚步往前冲。 他这般身形疾冲之际,像是一头大象无视任何阻碍,直接平碾着前行。 好在是他们知道要对付宁王实在凶险,在山村中还留有队伍接应。 此时听到裴朗一边跑一边呼喊,山村里接应的人冲了出来。 在那一刻,从山村中,有至少上百黑影,犹如闪电一样冲进茶园。 这些黑影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它们经过的地方,只看到茶树急速剧烈的摇晃。 空气之中,隐隐约约的有一种血腥气息逐渐释放出来。 李叱眼睛睁大,刚一落地,从旁边茶树下猛的窜出来一头獒犬,朝着他的脖子一口咬了过来。 第七百零九章 不客气谢谢你 从茶园中扑出来一条恶犬,朝着李叱的脖子一口咬了下来。 这些獒犬显然经过训练,杀戮心极重,显然在这之前也曾咬死过活人。 不然的话,不会如此凶厉,而且第一口就奔着人的脖子咬。 要说这种直接咬死人凶物,不是人为训练出来的,傻子都不会信。 李叱刚刚落地,来不及调整身形,眼看着那獒犬的大嘴已经到了身前,李叱两只手同时伸出去,一上一下攥住狗嘴,然后双手一发力。 咔嚓一声,狗嘴被掰断。 然后把獒犬轮出去,砸在第二头扑过来的獒犬身上,两只狗都翻滚了出去。 李叱抽刀在手,第三只獒犬和第四只獒犬几乎部分先后扑过来,那龇牙咧嘴的样子,让人看了都会心里发毛。 就在这一刻。 李叱身后的茶园像是被什么犁出来一条直线,茶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倒。 砰地一声。 靠近李叱的那头獒犬直接就飞上了半空,高高的飞了起来,肚子上还挑出来一个血洞。 在飞上高空的时候,血也在往下泼洒。 最让人觉得血腥的时候,那伤口有些大,一开始是往外涌血,紧跟着就是一截不知道是什么的内脏挤了出来。 这獒犬落地之后发出一声哀嚎,声音凄厉之极。 神雕从李叱背后冲来,像是一个王者一样站在李叱身边,朝着那些獒犬叫了一声。 这些凶厉的獒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庞然大物。 相对来说,神雕太大了,超过一千斤的巨大身躯,在那些獒犬眼中自然是庞然大物。 别说是獒犬,就算是寻常的虎豹,见到这等霸主级别的东西,也不敢一战。 天空中出现了一声啼鸣,像是在指示方向。 神雕听到狗子的啼鸣,立刻就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一头躲藏在茶树后边准备伤人的獒犬,被神雕从侧面撞开茶树后又撞飞了出去。 神雕往前一冲,脚踩在那那獒犬的眼睛上,大猪蹄子几乎都踩进脑壳里。 两头獒犬从后边扑过来,天空中一道黑影闪烁,瞬息而至。 狗子从半空俯冲下来,两只利爪狠狠的抓进其中一头獒犬的双眼之中。 那獒犬疼的尖叫,胡乱撕咬,可是根本伤不到狗子。 狗子振翅而起再次盘旋起来,下一息,又一次俯冲,依然精准的抓了一头獒犬的双眼。 就在它的爪子抓进獒犬眼窝的时候,旁边的獒犬朝着它一口咬了过来。 神雕暴怒。 如果说之前它看这些狗还没有那么大的杀气,是因为它从小就狗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学了许多狗的习性。 那此时一头獒犬居然敢对狗子动嘴,那无疑是触犯了神雕的逆鳞。 所以刚才它看这些獒犬,可能想法是这些坏狗狗,现在则是这些该死的狗东西。 呼的一声,巨大的身躯冲了过去。 一头将獒犬撞翻,然后一口咬住了獒犬的脖子,神雕来回甩头,那獒犬的身躯被它甩的好像面条一样。 这些獒犬体型都远超寻常家犬,可是在神雕面前,它们的身躯根本不值一提。 这一猪一隼,在獒犬中往来冲杀。 没多久,随着几声哀鸣,又有五六头獒犬被这两个霸主击杀,其他的獒犬胆寒,开始掉头后撤。 可是这一耽误,那边裴朗扛着邱伯已经快速的跑进村子里。 裴朗拉过来一头骆驼,抓了他的兵器就要回去厮杀。 邱伯急忙把他拉住:“你想害死大家吗!若是少主知道了,你还能怎么解释!” 这一声喊,提及少主,裴朗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条足有一百多斤沉重的铁棍,最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拉了骆驼缰绳一把。 寻常的马,根本就无法驮的动他。 这头骆驼也非凡种,寻常骆驼驮重也就在三百斤左右,光是裴朗自己就有三百多斤,况且他手中还有一条一百多斤的铁棍。 他的坐骑,还是挡住长孙无忧特意托人往西北,寻了好几年才寻到。 这是一匹沙漠中的独驼,当初抓住它的时候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它比寻常骆驼大了一圈,看着如同怪物一样。 逃进村子里的人纷纷上马,邱伯拉着缰绳回望,那些獒犬冲了回来,可是数量不及冲出去的三分之一。 “咱们走!” 邱伯喊了一声。 裴朗等人立刻跟了上去,从村子后边撤走。 另外一边,山坡下边准备接应邱伯他们的骑兵队伍,被高真的骑兵拦住。 只一阵冲杀,这些自命不凡的武者,就被宁军铁骑冲的七零八落。 要说单打独斗,他们的本事都不算弱,和骑兵交手,一定会赢。 可是这种战场上的冲锋杀敌,他们虽然也有数百人,可无异于一盘散沙。 再说,宁军之中还有高真这种变态级的强者。 那些陆地上步战都有些本事的江湖客,在马战中,哪有一人是高真一合之将。 高真清剿了那数百骑兵,再带着人去追,村子里那些刺客已经逃远。 他转身看到李叱过来,连忙跳下战马俯身参拜。 “臣下高真,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迎接宁王。” 李叱伸手把高真扶起来:“大将军是预料到在此地会有危险?” 高真道:“大将军说,殿下这一路南下,唯有此地最适合埋伏,所以让臣下带兵迎接提醒,只是没有想到殿下比预想的要快一些,臣下来的迟了。” 李叱摆手,他看了看那些被生擒的家伙,回头看向身后跟来的三名廷尉军千办。 “去问问。” 那三人立刻俯身接令。 半个时辰后。 队伍中,李叱蹲在那喂神雕吃肉,他见神雕身上有一些擦伤,伸手碰了碰,原来只是发型有些乱了。 它皮糙肉厚,那些獒犬就算咬在它身上,都破不了它的防。 狗子蹲在神雕身上,恢复了那冷冷傲傲的模样。 可是它时不时会低头看一眼神雕,显然是有些担心。 这关心却还傲娇的小反应,让李叱都觉得好玩。 “殿下。” 廷尉军千办方洗刀从远处跑过来,到了近前后俯身说道:“这些人,都是被重金雇佣来的,完全不知道要对谁动手,也不知道雇主是谁,只知道要在此地埋伏。” 李叱嗯了一声,大概猜到就会是这样。 方洗刀继续说道:“这些人,都是豫州之内的凶徒,有贼寇,有惯盗,有杀手,都是通过云雾图被召集而来。” “云雾图?” 李叱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云雾图在冀州出现过,豫州也有,从这一点似乎更能佐证,山河印和云雾图的根基之地,就在豫州。 方洗刀道:“其中有人说,他们在数日之前就来到此地了,在村子后边,有一个废弃的采石场,在此之前就在采石场中藏身。” “接应他们的人,似乎对采石场格外熟悉,而且还有门锁的钥匙。” 方洗刀看向李叱道:“可以从这一点追查。” 李叱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人语气很无奈的说道:“不用查了,采石场是我家的。” 李叱回头,就见曹猎一脸丧气的站在那。 见李叱看他,曹猎耸了耸肩膀道:“你看,就是这么巧合。” 方洗刀等人立刻看向曹猎,他们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四周的廷尉军迅速围拢。 李叱摆了摆手:“不用,他没这么笨。” 方洗刀这才带着人退下去。 曹猎在李叱身边坐下来,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獒犬,看起来脸色比刚才更不好看了一些。 “如果我再说,距离此地一百多里就有我家的一个獒园,你会不会觉得过于巧合了。”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 曹猎道:“前边不远就是封州,当年重修封州城墙,事是我爹干的,所以在此地建了一个采石场,后来就算是半废弃的地方,因为封州城墙修缮完成后,这里也就没什么大用。” “不过也不是没钱赚,左近的人采买石材也会来这,按理说应该会有几十个人在采石场里做事,不过应该都死了吧。”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关于獒园......封州这边,民风彪悍,生性好斗,那些富人们的消遣之一,便是斗犬。” 曹猎看着不远处那獒犬的尸体:“你知道,这一条獒犬值多少钱吗?” 李叱道:“值多少钱?” 曹猎道:“如此凶狠,显然非寻常手段训练,越是凶狠的獒犬,封州这一代的富人们越是喜爱,这一头,怕是要有数千两银子。” “其中最凶悍者,能卖到上万两银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估计着,这獒园应该也没我们家什么事了。” 李叱道:“一条獒犬价值数千两银子,所以他们这是想用银子砸死我。” 曹猎叹道:“如果他们足够了解你的话,还不如真的用银子来砸你,可能还会砸中......” 李叱白了他一眼。 曹猎道:“我现在开始有一点明白,你为什么想要我家在豫州的生意了。” 曹家的生意,庞大而繁杂。 如采石场,獒园,这样的产业,根本就没有曹家的亲信之人看管。 所以曹家的生意,有多少已经被别人渗透控制,有多少曹家的伙计已经被人收买把持,只怕是不在少数。 这些小生意倒也罢了,若是如药行和武工方面的生意也被人渗透把持,曹家就是豫州的炸雷。 所以听曹猎说完这句话后,李叱看着他回了一句:“不客气。” 然后又补充了三个字。 “谢谢你。” 曹猎怔住,他隐隐约约的觉得事情可能要变得不好起来。 “你......为什么要说谢谢我?” 李叱道:“如果不是因为采石场和獒园的事,我想拿下你家的生意,还要费尽心思的找些借口,可再怎么找也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有理由了。” 他认真的说道:“你是知道的,名不正言不顺的拿,会被人说我不要脸。” 曹猎直视着李叱,没说话,可是李叱懂了,所以瞪了他一眼。 片刻后,他看向李叱:“这样会被人利用,一旦你动手,就会有无数人怂恿反抗,曹家的生意太大了,你知道,生意如果太大,就不是一个家族的利益,而是很多。” 李叱道:“怎么,还有意外之喜吗?” 曹猎:“......” 李叱笑了笑,看向曹猎说道:“你现在可以先走一步了,先回到豫州去,看看那些不愿意让我动曹家生意的人,愿不愿意听你说说。” 曹猎轻叹一声:“如此一来......你在冀州,两个月被人刺杀三十二次,你到豫州......怕是一天就没准会遇到三十二次。” 李叱道:“一天?” 他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我应该会很累。” 第七百一十章 零 马车中。 沈如盏安然而坐。 除了她的亲信护卫之外,在她的马车四周,还有无数宁军兵甲守护。 有几条獒犬确实横冲直撞的不知道方向,闯到了宁军大队人马这边,所以每条狗都得到了箭似暴雨大礼包。 “东主,没有东西过来。” 吕青鸾在马车外边低声说了一句。 马车里的沈如盏放下手里书册,抬起手,动作轻缓的把车窗打开往外看了看。 山坡上看起来一片狼藉,茶园被毁了不少。 高处,宁军的黑甲正在来回巡查,能看到不少俘虏被押着往山坡另外一侧走。 沈如盏知道,这些人是不可能被留下的。 如果李叱连这一点狠心都没有,那还怎么做宁王。 “有人逃走?” 沈如盏问。 吕青鸾点了点头:“有一批人逃走,数量不详,不过应该是主犯脱逃。” 沈如盏问:“有人跟上去吗?” 吕青鸾俯身道:“他亲自跟上去了。” 吕青鸾说的这个他,无需提起名字,沈如盏就自然知道他是谁。 在整个沈医堂中,各分号都算上,明里暗里的人加起来,只有不超过三个人让吕青鸾忌惮。 这三个人中,有一个人,吕青鸾自认可以与他们不相上下。 还有一人,就是坐在马车里的沈如盏。 唯有那一人,吕青鸾如此自负之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得他。 莫说是吕青鸾自认不如,吕青鸾觉得高手如云的廷尉军中,只怕也只有一人能与他相提并论,那就是廷尉军总教习叶先生。 当然这只是吕青鸾自己的判断,他其实也不了解叶先生。 “他为什么突然有兴趣了?” 沈如盏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那样的人,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因为在他眼中,这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谁,值得他特意去关注,更不会有谁激起他的好胜之心。 如果有,也不可能是因为他自己。 倒也不都是自负,还因为他懒。 吕青鸾道:“我以为他会安排别人去,可是他自己跟了上去,这一下,连联络的人都安排不上......谁也找不到他,除非他自己回来。” 沈如盏笑了笑:“那个家伙啊......” 在马车后边,有六个身穿深灰色长衫的人跟着,他们六个坐在马背上,看向山坡那边,六个人也是脸色都有些异样。 其中一个人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来了兴致?” 另一个人道:“可能是因为那个逃走的人很大。” 他们说的很大,自然指的是裴朗。 六个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大概才十六七岁,是个模样秀美的小姑娘。 她有些胆怯的看了看其他人,然后声音很低的说道:“他追上去,大概是......因为不服气。” 另外五个人全都看向她,她更觉得自己犯了错,头低的更低了。 “我怎么知道他会在乎这个......” 小姑娘道:“我看到那个人投石,我就说好高好大啊,这样的人,天生在力气上就已无敌手。” 那五个人互相看了看,心说这句话也不该啊,他可不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 “柒。”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问她:“你还说什么了?” 小姑娘怯生生的说道:“我说那个人逃走了,咱们就不用追了吧,追人这种事,我们都不如廷尉军。” 那五个人又互相看了看,还是觉得不该。 因为这还是争强好胜的事,让他去争强好胜,而且还是因为不相干的事,谁信。 “柒,你还说什么了?!” “我说......我说,我就是提了一句......廷尉军的都廷尉大人是女人,咱们东主也是女人,都是好厉害的女人,不过看起来都廷尉大人的手下似乎更厉害些,比我们厉害些......” 那五个人立刻明白过来。 他们看向小姑娘,其中一个挑了挑大拇指:“柒,你厉害,自从贰出事后,零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手了,你能让他......” 说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提那个名字。 贰,那个叛徒。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似乎都因为突然提到了那个人,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好起来。 马车里,本来还有些笑意的沈如盏,在听到贰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山坡上。 李叱坐在那看着山坡另外一侧,所有俘虏都被带到了山坡下边。 他看到高真举起手,然后往下一压。 至少一百七八十人的脑袋就几乎在同时落地,宁军士兵收刀,动作迅速的处理尸体。 坐在他身边的曹猎看着那场面,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以前,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不经意间就能决定无数人生死吗?” 李叱摇头:“没有。” 曹猎又问:“那你现在心里就没有什么波动?” 他话里的意思是......你这样出身的人,曾经最大的追求只是温饱。 所以你在那时候肯定想不到,你会做宁王,你会掌握生杀大权。 而现在,你看着这些人因你而死,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 李叱侧头看了曹猎一眼,语气平淡的回答:“如果你要是觉得有人因我而死,那么我就应该有所触动,这几百人又算得什么?” 他起身,朝着马车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宁军征战至今,唐匹敌杀的,澹台压境杀的,高真杀的......所有宁军士兵杀的,都应该算在我身上,因为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因我而死。” 他回头看向曹猎:“你猜,我会不会有什么触动?” 曹猎摇头:“是我太肤浅了。” 李叱道:“如果算现在活着的人,谁身上背着的人命多,我应该能在当世前十。” 曹猎一怔。 李叱道:“将来可能是第一。” 曹猎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里忽然有些冷,然后整个身体都开始冷起来。 二十天后,豫州城。 一家商行的后院中,邱伯进门后就快走几步,俯身道:“少主,我回来了。” 长孙无忧转身看向邱伯,笑了笑道:“辛苦你了。” 邱伯的身子压的更低了些:“少主,事情办的不利索,可能会有隐患。” 长孙无忧问:“出了什么意外?” 邱伯道:“没有想到唐匹敌会派一支骑兵去迎接李叱,而且就在伏击之处,我们的退路被唐匹敌派去的骑兵断了,领军是高真,我们......” 长孙无忧道:“若是高真去了,你能回来也算万幸,况且高真带着的必是百战凶兵,你们又怎么可能挡得住。” 她问:“裴朗呢?” 邱伯道:“他目标太大,我让他暂时在城外等着。” 长孙无忧道:“他若已经露了相,确实不方便进豫州,谁看到他都会记住。” 沉思片刻后,她对邱伯说道:“你们去城外山庄住着,我明日带人也出城回山庄,既然已经惊动了李叱,他到豫州后,城里的动作不会太小,我们暂避锋芒,你先回去准备,我们明日就回。” “是!” 邱伯俯身,想了想,提醒了一句:“宁王李叱之武艺,是我生平仅见。” 长孙无忧一怔。 宇文尚云曾经说过李叱武艺不俗,可却没有说过到底有几分强。 邱伯见多识广,行走江湖数十年,他若说李叱强,且是生平仅见,那就说明李叱的武艺可能在当世都排的上号了。 邱伯道:“另外,咱们的计划也没有奏效,曹猎可能随军一起回来了,若他在军中的话,咱们的谋划就不攻自破。” 长孙无忧轻叹一声:“知道了......邱伯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是。” 邱伯又应了一声,然后躬身退走。 他离开商行之后,看到远处有一家卖羊汤火烧的铺子,肚子里饥肠辘辘,此时已近黄昏,他还没有吃过东西。 想着吃过饭再出城也不会晚了,于是朝着那铺子过去。 铺子的生意不大好,只有一个客人。 “老板,给我来一碗羊汤,三个火烧,小菜来一碟。” 说完后,邱伯就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不多时他点的东西就全都上来。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正在吃饭的那个年轻人,看着二十六七岁年纪,吃东西的方式有些独特。 他看到那个年轻人把烧饼掰成小块放进羊汤里,却不急着吃,而是坐在那仔细看着,也不知道是在观察什么。 实在好奇,邱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年轻人,再不吃就泡烂了。” 年轻人回头,对他谢意的笑了笑:“多谢,不过我不饿。” 邱伯问:“不饿?不饿为什么要坐在这吃饭?” 年轻人道:“因为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看你会在什么时候出来,若是不买一些东西的话,就会显得很不对劲,在吃饭的地方不吃饭,是不合理的事。” 邱伯眉头皱起来。 他看了看商行,距离此处也就是三十丈左右距离,以他的速度冲回商行应该问题不大。 可若他冲回去了,少主就可能会暴露,他不确定这个年轻人带来多少人。 “廷尉军?” 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年轻人摇头:“不是。”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邱伯却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的选择相信这个人的回答。 “唔......这样确实会很浪费。” 年轻人拿起筷子,回头看向邱伯歉然的问道:“所以,我们都各自先吃饭,若我吃的慢了,你等等我,因为我吃饭一向很慢。” 邱伯忽然动了,两只手往前一甩,袖口里各有一把飞刀迅疾而出。 年轻人像是叹了口气,好像觉得这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他的左手抬起来横着移动,瞬间将两支飞镖全都接住,然后整齐的排放在桌子上。 他说:“这样不好。” 邱伯向后掠起来,要从后窗冲出。 年轻人还是抬起左手指了指邱伯,真的只是指了指,邱伯向后疾掠的身子忽然就僵硬了一下,然后笔直的摔在地上。 落地之后也一动都不能动,四肢僵硬,除了眼睛之外其他的地方瞬间就失去了控制。 买羊汤的掌柜吓了一跳,看向年轻人,以为他是个妖怪,或者是个神仙。 年轻人看了看邱伯,又看了看那碗羊汤,最终还是选择起身离开。 哪怕是做这样简单的选择,他好像也觉得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他起身后,忍不住,夹了一口泡汤的烧饼吃了,咀嚼了两下,又啐了出来。 他对掌柜的说:“不好吃。” 掌柜的吓了一跳,就怕他也指指自己。 年轻人掏出来钱袋,数了钱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的。” 然后过去,从邱伯身上掏出来钱袋,数出来一些铜钱,也放在桌子上。 “这是他的。” 说完后,又认真的把钱袋给邱伯挂回去。 他背起来邱伯出门,掌柜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客官慢走,客官下次再来。” 听到他这句话,年轻人回头看向掌柜的,掌柜的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到那年轻人的脸上是很真诚的歉然。 年轻人说:“对不起。” 然后就走了。 在这一刻,掌柜的忘记了害怕,因为那三个字说的太认真,太郑重。 那不是对不起三个字。 那是五个字才对......真的不好吃。 第七百一十一章 同一类人 从邱伯走进这家卖羊汤的小店,到被那个年轻人背着离开,前后也不到一刻左右。 卖羊汤的掌柜只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看到,也不会知道,在他的铺子后边还倒着两个年轻人。 这两个人是长孙无忧留在商行外边的暗哨,他们倒霉就在于,零并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是觉得他们可疑。 这种可怜和走在大街上,莫名其妙被人给了一个耳光,然后理由是,只是看着不像好人。 在出城的路上,零背着邱伯往前走。 邱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路过的人也只是看着他们觉得好奇,并不会过问。 出城也不是多艰难的事,因为出城并不会如进城那样盘查严密。 背着一个老人出城的年轻人,大概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位孝子。 在城门口,士兵们问询的时候,零很真诚的回答说:“家父得了怪病,所以背他来城里寻医,看过了,回村子里去。” 于是众人看向他的时候,还多了一些欣赏,来回背着父亲走上很远的路,非孝道之人不能做出。 就这样,零居然抓了邱伯后又轻而易举的离开了豫州。 城外,一处林子中。 零把邱伯放在地上,在邱伯的背囊里翻找出来一捆绳索,把邱伯绑在树上。 而被绑的时候,邱伯的四肢还是僵硬的,一动不动,所以被绑在树上的姿势就显得有些奔放。 绑好了他,零伸手往邱伯身上摸了过去,邱伯看着那只手朝着自己过来,他的眼睛随即慢慢睁大。 然后他感觉到这个年轻人从他身上两处,抽出来两根很细很细的银针,每一根大概都有一寸半左右。 邱伯是暗器高手,他年轻时候行走江湖就闯下威名,只是后来为了报恩,才进入长孙家做事。 如果他一直都在江湖中,现在说不得已经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 又或者,投身在某一只叛军队伍中,以他一身本领,已经做了将军。 “好强的手段。” 邱伯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到了血脉在逐渐恢复畅通,四肢从没有知觉到恢复知觉的过程并不舒服,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被针扎一样。 如果再过一会儿不给让恢复血脉运行的话,四肢可能都会废掉。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人家的心肠还不错,因为这个年轻人完全没有必要现在就给他解开封穴。 零在邱伯对面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邱落生?” 邱伯怔住,片刻后他问道:“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至少已经有三十年没有人提过这个名字了。” 零很认真的说道:“我曾经钻研过这江湖中暗器高手,每一个都去研究过,虽然你已经有三十年未曾行走江湖,可还能查得到你的出手,双落梅花镖,天下只你一个,你也是我曾经的目标之一。” “目标?” 邱伯问:“要杀的目标?” 零摇头:“为什么非要杀人呢......我只是想找到你们,然后一个一个击败你们。” 邱伯:“我虽然不在江湖,可是前些年听闻,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逐个挑战暗器高手,连败数十人后,忽然就销声匿迹。” 零看向他:“是不是觉得和你当初的时候一样?” 邱伯:“你也是为报恩,所以才甘愿跟了宁王?” 零摇头:“我是为了报恩,但不是跟了宁王,我说过我不是廷尉军的人......你这样的人我不想为难,一个为了报恩而愿意放弃自己目标和前途的人,应该不会很差。” 他看向邱伯:“所以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走。” 邱伯苦笑道:“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此时的你,就好像三十年前的我,那个时候我也像你一样年轻,我也曾击败过数十个对手......” 他看着零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可是你现在对我说,只要回答你一个问题就放我走,你要问的,恰恰就是我要保护的,年轻人......你还不如给我一战而死的机会。” 他看向零的手:“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出招手法,你对于暗器的使用,远远超过我,可我还是想领教一下。” 零却还在思考着邱伯刚才的话。 邱伯和他确实是一类人,他们这类人其实很悲哀,因为在他们心中别人比自己重要。 哪怕是生死之事,也不是因为自己。 为了报恩,邱伯可以在长孙家中隐姓埋名三十年,甘愿做一仆从老奴。 为了报恩,年少有为的零选择归入沈医堂,从此之后他的生命之中再无争强好胜。 他们本来都各做各的,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存在,但在此之前并无交集。 直到有一天,吕青鸾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一块牌子。 八个人做出了一样的选择,离开自己的生活,进入沈医堂,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不再有自己的名字,变成了八部众。 他们都曾是那位在边关战死的将军部下后人,沈如盏去西北的时候,他们的父辈都已战死。 那个时候,最小的柒才刚刚两三岁,最大的贰也才二十岁出头,他们的人生遇到了巨大的危机。 是沈如盏帮他们活了下来,还找到一位朋友,传授他们武艺。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当时的零才七八岁,贰是他们中的大哥,贰比那个时候的沈如盏年纪还要大一些。 他知道贰后来为什么背叛沈如盏离开,那也许说不上是背叛吧,只是承受不住那种煎熬。 在贰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最不该遇到的沈如盏。 “你为什么走神了?” 邱伯看着零的眼睛说道:“如果我刚才出手的话,应该已经把你杀了,你这样的人,不该有这样的走神。” 零看了看邱伯的手,绑着的绳索已经被他隔开,这样的暗器大家,在身上藏着刀片之类的东西,轻而易举。 零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出手?” 邱伯坐在那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说:“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因为你也不愿对我出手,如果你愿意,在卖羊汤的铺子里我就已经被你杀了。” 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邱伯摘下来腰带上一个布袋,从里边取出来烟斗,塞好烟丝,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看起来他像是没打算走,也没打算打。 “你欠的恩情大不大?” 邱伯问。 零点了点头:“祖父祖母,母亲,妹妹......我自己。” 邱伯使劲儿的吐出一口烟雾,笑了笑道:“那你不多,我是全族......” 零一怔,他问:“什么事会牵扯到这么多人。” 邱伯道:“那时候我还年轻气盛,以为江湖之中已经没什么对手,所以要多骄傲有多骄傲。” “在都城时候,喝多了酒,再被人吹捧几句,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动手之际,打伤了宇文家的人......” 他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后来宇文家动用手段,在我住处搜出来一套宫里用的东西,说我是试图刺杀皇帝陛下,盗窃宫中珍贵物品......” 邱伯道:“我以为,最多是给定个秋后处斩,结果定了个诛九族。” 零楞了一下,侧头看向邱伯。 邱伯道:“是啊......他们那样的人,就是可以随随便便的定人生死,不是一人生死,而是九族生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他看向零:“如果不是恩公说话,觉得我是有用之身,非但我早已成为一捧黄土,我九族也都变成了野草的肥料。” “所以后来我就留在恩公家中,至今已有三十年,你呢,你是为何?” 零道:“西疆边关血战,边关将军带着一千二百边军苦战月余,待援兵至,一千二百人,只有八十人还在。” “那是一座小小的边关,那也只是无数次边关战争中的一次,所以中原百姓并不知道,朝廷也并无嘉奖抚恤,或许是有的吧,但不会发到边关。” “事实上,在那次大战之前,边关的守军也已经有数年没有收到过来自朝廷的军饷,没有粮草补给,全靠自己。” “援军赶到,还不是附近来的,因为附近各城情况都差不多,哪里还能分得出什么援兵过来,援兵是从西北凉州急行军一个月才赶到的同袍。” 零坐在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下来。 邱伯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人间疾苦,可值得?” 零看向他:“你要报恩,不就是因为人间值得。” 邱伯也沉默下来。 “所以是你的恩公救助了你全家,所以才活下来的?” 邱伯问。 零嗯了一声:“她留在边关许久,照顾我们生活,安排我们的活路,到她离开的时候,其实都没有说过要我们回报什么。” “她离开的那天,我们几个人,亲手做了一块牌子,说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们,就让人带着牌子来,千山万水,我们也会到。” 零看向邱伯:“不说这些了,再说这些的话,我们可还怎么能打的下去。” 邱伯摇头道:“我现在也已经没办法和你打的下去。” 零:“那该如何?” 邱伯又摇头:“我不知道。” 零沉思片刻后说道:“你走吧。” 邱伯怔住:“我走?我走之后,你如何交差?” 零笑了笑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你不要再遇到我,我也不想再遇到你,至于我如何交差......你就不用为我考虑了,你还是想想自己回去后如何解释,你被我抓住,应该消息很快就会被你幕后之人知道。” 邱伯也笑了笑:“那就后会有期。” 零起身:“还是后会无期吧,我不希望杀你这样的人。” 邱伯道:“我也不希望杀你这样的人......万一我就赢了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抬起手抱了抱拳。 看到邱伯远走,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好麻烦啊......” 远处,邱伯一边走一边想着......回去以后,确实不好解释了吧。 ...... ...... 【河-北-疫-情原因,岳父病重住院,最近写的若有不好还请见谅,都是路上写的。】 第七百一十二章 蠢的人不该活着 豫州城外。 车马经过,沈如盏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零,见他只一人站在那,沈如盏便猜着大概发生了什么复杂的事。 因为她了解零的实力,所以她确定零不会跟不上人。 在她眼中,零如果全心全意的想做一件事,那么他做不到的事少之又少。 相对来说,廷尉军中那大放异彩的四位年轻千办的实力,她觉得也不如零。 青竹杜颜,洗刀云间。 她看向零,零也在看她,在他的眼神里,沈如盏看到了一抹愧疚。 半个时辰之后,豫州,官驿。 李叱他们被迎接进了豫州节度使府,也是如今唐匹敌住的地方,而沈如盏直接到了官驿这边。 她本就不喜热闹,节度使府那边必然人来人往,这些需要寒暄的事,她总是能躲就躲。 等到了官驿才刚要下车,有宁军的人在这等着,说是宁王吩咐,已经给沈先生找了个安静住处,不用住在官驿。 沈如盏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少年总是能把所有事都考虑周全,而且也从不会主动提及。 他像是个傻子一样,哪有几个他这样为所有人考虑为所有人做安排,却根本不会买好的人。 车马又离开官驿,走了大概一刻之后到了一处独院,这院子本是豫州一个富户人家,在宁军进城之前就已经全家跑路去了都城。 这也不是跑了的人犯傻,有能力的,谁愿意接近战争。 天下有权利有能力发动战争的人,大概都会喊着避免百姓伤亡的口号,可是历次天下大乱,死的最多的难道不是百姓? 实际上,能提前跑路的也不是普通百姓。 “遇到了什么难对付的人?” 沈如盏一边走一边问。 零跟在她身后,有些愧疚的说道:“没有,只是不想动那个人。” “嗯。” 沈如盏只是嗯了一声,随即进了院子。 她不问,零也不说,两个人都是很怕麻烦的人,但两个人偏偏还都是很信任彼此的人。 “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再找你。” 沈如盏到了住处,回头对零说了一句。 “东主,有件事我想问。” 零开口的时候,似乎有些为难。 “问吧。” “为何召集我们来?” 听到这个问题,沈如盏沉思了一会儿,因为这个问题并不是很好回答。 当初他们几个制作铁牌,告诉沈如盏说只要需要他们,铁牌出现,他们就会即刻出发。 现在他们已经跟着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可她却几乎没有用他们做过任何事。 他们当初来的时候心急如焚,以为沈如盏遇到了麻烦,但并没有什么麻烦,到了沈如盏身边之后,她也没有解释,只说让他们暂时留下来,至于留到什么时候,她说还不确定。 “因为我自私。” 许久之后,沈如盏回答了五个字。 零看着她的眼睛,等了好一会儿后不见沈如盏再说什么,于是他点头:“明白了。” 沈如盏脸色依然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可是她心里确实不平静,她给自己肩膀上压了太多的东西。 有别人的生死,有别人的前途,有别人的未来。 吕青鸾问:“东主,还不打算告诉他们?” 沈如盏摇头:“我还没有想好,当初召集他们来,是因为廷尉军在招募人手,以他们的能力,皆有千办之才,一步一步做起,到千办级别,这一辈子便不会再有什么困境......” 她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可这却也是我的自私,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好,却还没有问过他们好不好。” 吕青鸾道:“他们应该会理解。” 沈如盏道:“所以我让他们留在这我身边,也只是感受宁王身边的气氛,让他们熟悉,等熟悉之后我再提及,他们若还是不愿意,那我就只能让他们离开,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吕青鸾叹道:“可是他们的心思,都很难猜。” 他想到零看沈如盏的眼神,也想到了走了的贰看沈如盏的眼神。 在这条街对面的茶楼二楼,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那,脸色复杂的看着沈如盏进了那大院。 他的眼神里有着无法描述清楚的感情,有喜悦,有痛苦,有期待,有悔恨,还有恐惧和负罪。 “你好像认识这个女人?” 在他身边的人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问了一句。 年轻人摇头:“只是看着像是一位故人。” 他身边的人说道:“褚絮......我劝你说实话,你看她的眼神明显不对劲,少主用你,是因为你有本事,但少主更看重的是忠诚,这个女人是少主的目标之一,给你这个机会你应该感恩,你若是......” 这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褚絮一转身走了。 他转身的时候长发甩起来,还在说话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头发扫过,这人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红线,笔直,很浅。 就在此处杀人,这个叫褚絮的男人似乎毫无顾忌。 两个手下人上前,默不作声的把尸体扶住,其中一个手下打开鹿皮囊,取出来针线,运针如飞,只片刻居然就把伤口缝合了起来,然后用绷带把脖子缠住。 被杀的人,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来得及崩开喷血,就被缝上了。 然后两个人架着尸体下楼,那人看起来只是脸色很白,身体却还没有僵硬。 褚絮出门,再次看向那个院子,眼神里的意味越发复杂起来。 “你若是敢动她,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在不远处有人说话,似乎是凭空出现。 褚絮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零......你知道我是不会向她下手的,但你也知道,我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褚絮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我允许你靠近,只是因为我离开的时候,是你送了我一程。” 零语气一样森寒的说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你同样没有什么感情可言,送你只是可怜你。” 褚絮哈哈大笑,看向零的时候眼睛有些发红:“那样最好,大家动手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放不开。” 零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知道我的性格。” 褚絮看着他走远,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性格,你看起来懒散,不争,那只是假象......每个人都会给自己做一个标签,你也不例外。” 又一个时辰之后。 豫州城外,桂花山庄。 褚絮进门之后就看到那个叫邱伯的人站在院子里,而那位少主则在阳台上给花浇水。 “褚絮,你去哪儿了?” 邱伯见褚絮进来后,立刻就问了一句。 褚絮看了看邱伯,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里有一种怜悯,但是这怜悯很淡,因为在他眼中,别人的生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邱伯见褚絮不理会他,有些恼火的问:“我在问你话。” 褚絮还是没有理会他,在他身边擦肩而过,走到阳台下边微微俯身道:“已经找到了。” 邱伯怒道:“找到什么了?!” 长孙无忧浇花的手停在半空,回头看向邱伯问道:“邱伯,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邱伯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褚絮笑道:“被人家跟踪了,又被人家生擒,然后又被人放了......你在几十年前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难道都是假的?” 邱伯立刻看向长孙无忧:“少主,那人......那人他并无恶意。” “邱伯......你回京州吧。” 长孙无忧道:“你手里的事,交给褚絮。” 邱伯眼睛里有些悲愤:“少主,我在长孙家三十年,从来都没有过异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长孙无忧打断:“我知道的邱伯,如果不是因为你对长孙家的忠诚,你该知道,为了更多人能活着,我应该怎么处置你。” 邱伯缓缓吐出一口气,俯身:“我知道了少主,我明天一早就离开豫州回去。” 长孙无忧点了点头:“回去也好,替我照看家里,家里也离不开你。” 邱伯道:“少主,我做错了事,我愿意接受少主的责罚,可是少主,这个人来历不明,不该被重用。” 褚絮笑道:“你话多了。” 他笑着,可是笑的声音都显得那么阴森。 长孙无忧道:“邱伯,这里的事你就不要再多问,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吧。” 邱伯无奈,一声长叹。 第二天一早,邱伯收拾好了东西离开山庄,出门后回望一眼,没有人送他。 这一刻,邱伯心里有些难过。 好像人与人之间不该这样,又好像这样也没错。 “嘿!” 就在这时候,从路边的大石头后边,裴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一样跳出来:“老头儿,我来送你。” 邱伯嘴角微微上扬,眼睛有些湿。 “裴朗,保护好少主,我总觉得那个褚絮有问题。” “老头儿你放心吧,少主我一定保护好,你回去小心,到了家好好养着,等我们回去了,你给我们做你拿手的红烧鱼。” 邱伯笑了笑:“好!” 他在裴朗的肚子上拍了一下:“都交给你了,大家伙。” 裴朗嘿嘿笑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一个时辰后,庄园。 两个人从外边急匆匆跑进来,一口气跑到书房门口,俯身对屋子里的长孙无忧说道:“少主,邱伯......死了。” 长孙无忧猛的抬起头。 “在哪儿!” 长孙无忧立刻问了一句。 “人在距离山庄不到十里的地方发现,被人击穿了太阳穴,用的......用的是邱伯自己的梅花镖。” 长孙无忧的身子都微微摇晃了一下,手扶着桌子才稳下来。 “把人带回来。” “已经带回来了,现在在前院。” 长孙无忧快步冲出去往前院跑。 在院子一侧,鱼池边上,拿着一把鱼食的褚絮笑了笑。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样的人,死了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手里的鱼食全都撒进鱼池中。 “蠢的人,死了最好,不然会连累人。” ...... ...... 【这几章要写的是两个年轻人的故事,不是李叱和老唐,不是沈如盏,甚至不是零和贰,所以一开始看的会有些云里雾里,再有两三章大概就会写明白,我这几天分心太重,码字环境又不一样,所以可能也写的不好,虽然写的不好可我还想要月票,因为我不要脸。】  第七百一十三章 出门者死 长孙无忧急匆匆赶到前院,邱伯的尸体就在院子里停着,盖着一块白布。 她跑到尸体旁边,蹲下来,下意识的想去掀开那块白布,可是手伸出去后又停在半空。 还在发颤。 “你们......验过了吗?” 她声音也微微发颤的问了一句。 站在她不远处的裴朗红着眼睛回答:“验过了,是邱伯。” 他说话的时候攥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杀邱伯的人,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 裴朗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着的不是牙齿,而是仇恨。 最终,长孙无忧还是没有敢去掀开那块白布看看,她害怕。 突然之间她才醒悟过来,她以为自己在宇文尚云死之后已经变得足够强大。 最在乎的人死了,她还会害怕什么? 可是再一次有身边亲近的人死去,她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接受,依然没有做好准备。 她甚至不敢去看死者的脸。 因为她知道,自己真的去看了的话,大概心里会疼的根本受不了。 每个人都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因为他们知道少主为什么反应如此复杂。 如果不是她让邱伯回京州的话,邱伯也不会被杀。 杀邱伯的人就监视着这个山庄,她还以为这里很安全很隐秘,却才醒悟,她的自信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邱伯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他的武艺依然很强。” 长孙无忧缓缓起身:“能在那么快的时间杀了邱伯,而且全身而退......” 她看向裴朗:“说明我们的敌人也有能力进入山庄杀人,他们只是杀了邱伯,是在警告我们。” “会是宁王李叱的人吗?” 裴朗咬着牙问。 “不会。” 长孙无忧道:“宁王李叱没有时间和我们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如果他手里有证据的话,早就已经下令大军围困山庄......”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宁王手里握着的,是神器。” 这神器就是善战的宁军,无敌的宁军。 要对付长孙无忧她们,只需要调遣一支两千人的宁军过来。 也根本不用冒险强攻,箭阵不停的往山庄里放箭,山庄里的人要么被射死要么被烧死。 “不是宁王李叱,还能是谁?” 裴朗忽然转身看向褚绪:“是你!” 褚绪看蠢货一样看着裴朗:“你真是拉低了我对白痴的认知。” 裴朗一把抓向褚绪:“就是你!是你跟踪了邱伯,也是你昨日对邱伯冷嘲热讽,邱伯让我们小心提防你,说你不可靠,所以你就杀了邱伯!” 褚绪的眉头微微一皱。 “少主。” 褚绪看向长孙无忧,语气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也觉得会是我杀了邱伯吗?” 长孙无忧摇头:“整个上午你都在我书房议事,你没有出门,怎么会是你。” 裴朗指着褚绪道:“他手下还有别人。” 说到这的时候,他看向褚绪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人。 这两个人年纪长相都有很大差距,一个四十几岁一个二十几岁,可是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白......毫无血色的白。 他们像是长期生活在地下的人,终年不见天日。 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一点血色,更像是两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 这两个人是褚绪的左膀右臂,一个叫吴罚一个叫吴腆,他们是亲兄弟,哪怕相差二十岁。 之前褚绪在茶楼里杀了长孙无忧手下一个对他不敬的人,吴罚和吴腆,用一种诡异的无与伦比的手法,将死人的伤口迅速缝合,以至于连血都没有流出来多少。 “他们俩!” 裴朗指向那两个人:“妖魔鬼怪一样,就算不是褚绪亲自动手,也可能是指使这两个人下的手。” 他怒问褚绪:“你没有离开山庄,但他们两个难道也没有离开山庄吗?” 所有人都看向吴罚和吴腆,因为这两个人确实一早就离开了。 更巧合的是,他们两个回来之后不久,长孙无忧的人就发现了邱伯的尸体。 “够了。” 长孙无忧努叱道:“自己人之间就这样互相怀疑吗?” 裴朗道:“少主,我不是胡乱怀疑,这两个人若是无辜,为何不敢解释他们一早离开去了何处?” 长孙无忧道:“他们两个出去做事,是我安排的。” 她看向裴朗:“你如果要以此怀疑,岂不是连我也要怀疑?!” 这句话把裴朗问的哑口无言,他又怎么可能会怀疑长孙无忧。 “少主......邱伯的死,不能这么轻易的就善罢干休,你让我去查,我一定把杀人凶手查出来。” 裴朗红着眼睛说道:“我发誓,我一定会查出来!” 长孙无忧一摆手:“你带人去安排邱伯后事,去置办棺木,要厚葬邱伯。” 裴朗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长孙无忧已经转身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书房。 长孙无忧看向褚绪:“现在山庄里的人,很多人都怀疑吴罚和吴腆,我知道不可能是他们两个,但......” 褚绪耸了耸肩膀:“我理解少主你的意思,你是想让他们两个暂时离开,避免矛盾激化。” 长孙无忧点了点头:“正好也需要去盯着别的事,李叱让我失去了最在乎的人,所以他也要失去他最在乎的人......第一目标是高希宁,但是她身边有廷尉军保护,难以下手,另外一个人就是沈如盏。” 褚绪皱眉:“别动她。” 长孙无忧也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褚绪道:“我的意思就是......别动她。” 长孙无忧冷声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褚绪道:“你忘了只是花钱雇我?” 长孙无忧怒视褚绪,褚绪则脸色平静的看着她。 片刻后,褚绪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如果你动了她,我会把你长孙家杀一个尸横遍野。” 长孙无忧的视线离开褚绪的眼神,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就让他们两个去冀州,杀高希宁的爷爷,杀燕青之,杀谁都行,总之不能留在山庄。” “可以。” 褚绪起身:“我去安排。” 长孙无忧缓缓吐出一口气:“邱伯说的没错,你这样的人不该被信任。” 褚绪道:“那他有没有说过,你这样的人不值得忠诚?” 长孙无忧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褚绪道:“没什么意思,有些事,别人看不出,我却看得出,别人没看到,我却可能看到了。” 长孙无忧猛的起身:“褚绪!” 褚绪耸了耸肩膀:“别那么义愤填膺的样子,你只是我的雇主,我贪图你的银子,所以你只需要保证能满足我要的银子数额,别动我不让动的人,其他的事我不会管。” 长孙无忧似乎憋着一股火,但却不能发泄出来。 褚绪转身往外走:“少主,你其实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你要斗的,还偏偏是这世上最强的人。” 走到门口后他停下来,回头看向长孙无忧说道:“如果不是你真的给得起价钱,我都想走了,因为......很可能被你连累。” 长孙无忧颓然的坐下来,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等褚绪走了之后,她茫然的看向门口。 “我真的......不行吗?” 又半个时辰之后,裴朗急匆匆的从外边跑进来,看着还在发呆的长孙无忧说道:“少主,又出事了。” 长孙无忧看向裴朗:“又出什么事了?” “吴罚和吴腆死了。” 裴朗道:“被人杀了,尸体就吊在距离山庄不到二里的路边树上。” 长孙无忧猛的看向裴朗。 裴朗立刻摇头:“不是我,我没有离开过山庄。” 下一息,裴朗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立刻往旁边闪身,他虽然身躯庞大,可是速度倒也不慢。 砰地一声! 一块磨盘飞过来砸在门框上,把门砸的碎裂。 裴朗转身看向身后,他看到了杀气森寒的褚绪。 “与我无关!” 裴朗大声说道:“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见褚绪大步向前,长孙无忧立刻走到门口:“褚绪你冷静些,这件事和裴朗必然没有关系。” 褚绪看了看她,又看向裴朗:“不是你,还能是谁?!” 裴朗道:“许多人都见了,我一直都在安排邱伯的后事,没有离开过一刻。” 褚绪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转身离开。 片刻后,前院。 邱伯的尸体还没有搬走,依然停在院子里,此时此刻,他的尸体旁边多了两具尸体。 两个死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伤口,伤口很细,也很直。 最诡异的是,伤口被人缝合了起来,所以脖子上没有多少血迹。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是被人以一种无比锋利的武器,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又在更短的时间内将伤口缝合。 所有人都看向褚绪。 褚绪的脸色也已经白的有些吓人。 他怒道:“你们看什么!难道会是我杀了他们?!” 然而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也无法推测出来,到底是什么人杀了吴罚和吴腆。 用的还是这样的手法。 就在不久之前,他杀了长孙无忧手下一个傲慢无礼,且无足轻重的手下。 那人的伤口,和此时吴罚吴腆的伤口一模一样。 “暂时不要派人出去了。” 长孙无忧声音微微发颤的吩咐了一声,然后声音突然又提高起来:“去告诉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离开山庄!” “是!” 裴朗立刻应了一声,朝着四周围观的人大声喊了几句。 所有人都在应承着,可是所有人的心里也都在害怕着。 从早晨开始,出去了三个人,死了三个人。 邱伯善用暗器,他死在了自己的暗器梅花镖之下,被人击穿了太阳穴,而这正是邱伯杀人的惯用手法。 吴罚吴腆死在了他们擅长的杀人方式下,就好像和邱伯一样,让人错觉是他们自己杀了自己。 “不好!” 裴朗忽然喊了一声:“我刚刚派人出去采买棺木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到了一阵阵铃声,那是马车上的铃声。 众人看向大门外,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却没有车夫。 那是他们的车马,那是裴朗之前派出去的人乘坐的车马。 这马车没有车厢,因为要拉棺材回来。 此时马车上拉着东西,但是被帆布盖住了。 裴朗大步跑到门口,一把帆布拉开,他以为帆布下边会都是死人。 没有死人。 也没有棺材。 帆布下边盖着的是一堆木板做成的墓碑,每一块墓碑上都刻着名字。 有邱伯,有吴罚,有吴腆。 也有裴朗,还有长孙无忧。  第七百一十四章 可怜人 三个惨死的人,一辆归来的马车,让整个山庄里的人全都陷入恐慌。 他们这些人,一大部分都是从江湖上招募而来,图的钱财。 所以他们对于长孙无忧来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忠诚可言。 然而忠诚这种事,历来都是相对的。 往往建立在利益关系上的合作,比所谓的忠诚更加牢靠。 所以现在山庄里人心惶惶,可是每个人又都会想着,自己不是倒霉的那个。 人在绝大部分时候都会特别迷信两件事。 第一点是倒霉的不会是我,第二是坚信第一点。 “暂时封闭山庄,不许再有人出去。” 长孙无忧看向手下人吩咐道:“如有人私自外出,就算在外遇到危险,山庄中的人也不可出去救援。” “是!” 她手下人全都应了一声。 “还有。” 长孙无忧看了看那辆马车:“把那些牌子都烧了。” 说完后转身走了。 没多久院子里就浓烟滚滚,那些马车上拉回来的牌位在院子被堆成一堆焚烧。 也不知道那些木牌的木头是什么树木,烧起来竟然这么大的烟气。 而且在烟气之中,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奇怪的香味。 然而只一刻之后,前院的就有人忽然倒地不起。 不远处的人看到同伴摔倒,连忙过去想要扶起来,结果才走了几步也摔倒在地。 陆陆续续,前院不少人都跌坐在地上,无法起身。 他们的感觉基本相同,都失去了力气,浑身酥软。 长孙无忧提前回到后院,所以没有什么事。 她听到有人报信的时候立刻反应过来,那些木制的牌子有问题。 可是这会儿反应过来,也已经晚了。 因为她住在后院,所以招募来的那些江湖客,大部分都在前院。 她立刻抓了一条毛巾过来,用水浸泡后蒙在脸上。 等赶到前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至少百十个人倒在地上。 人都有好奇心。 焚烧这些木制牌位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在附近围观,不少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着到底是谁如此狠毒。 然而用计的人,大概对人心格外的了解。 利用的就是人的好奇,人的聚集,这一把火烧出来的迷烟,放倒下了前院七八成的人。 距离稍远些的倒是还能坚持,可也已经头晕目眩。 “把火灭了。” 长孙无忧立刻喊了一声。 脸上同样用湿毛巾蒙住的裴朗拎着两桶水跑过去,水泼在火焰上,烟气一下子又大了起来,像是爆开了一团黑雾似的。 裴朗吓得连连后退。 好在是火被浇灭之后,烟气很快也就小了。 裴朗又来回跑了两趟把火彻底剿灭,冲的院子里到处都死木灰。 就在这时候,山庄前门外边再次出现了铃声。 长孙无忧往门外看过去,一辆很奢华的马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这辆车,是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比寻常人家的车要大一圈。 车厢坚固,隐隐约约可见金属光泽,或许还包了铁皮,寻常弩箭羽箭怕是也难以击穿。 拉车的四匹马高大神骏,只一眼就能看出来绝非凡品。 有八名骑士保护着马车到山庄门外,这八个人一样的装束,藏蓝色的衣服,外边有黑色的皮甲。 八个人头上都带着面具,金属打造,只露出一双眼睛。 裴朗大步走到门口,看着马车吼道:“什么人!”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女子,身材好的不像话。 细-腰-丰-臀,下车的时候,身材被衣服勾勒出来,令人目眩。 这女子下车后把车门打开,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等待。 马车里,两个侍女下车,抬下来一把椅子,这椅子一眼看起来就很值钱,镶金配玉。 所有的名贵,都是简单粗暴,一眼可以看出。 一个也带着面具的人从马车上下来,穿一身月牙白的锦衣,身材修长瘦削,但看着并不孱弱。 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把椅子抬到山庄门口,那锦衣公子迈步走过来,就在门口坐下。 啪的一声,他手中折扇打开。 这一把扇子的价值,也许就是一户寻常百姓一辈子都积攒不够的财富。 偏偏是扇面上的字,就显得有些不搭调。 那折扇啪的一声打开,长孙无忧就被这个动作吸引了注意力,然后看到扇子上写了三个字。 可怜人。 裴朗见这人如此气场派头,也不理会他,立刻就怒了。 他上前就要动手,却被长孙无忧喊了一声拦住。 长孙无忧背着手走到前边,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面前这个人。 “你既然是想杀我,为什么连脸都不敢露出来?” 她问。 锦衣公子摇头:“不露出来,是因为会吓着你,你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把你吓坏了就显得不君子。” 长孙无忧问:“山河印?” 锦衣公子这次点了点头:“猜对了。” 长孙无忧倒是不生气了,也不害怕了,反而有一种释然。 “你们真的是胆子大。” 长孙无忧道:“你们就不怕被宁王的人发现?以他现在对山河印的态度,你们只要露面,就必然没有一个能逃脱。” 锦衣公子似乎有些不认可,他耸了耸肩膀。 “无忧公子,你应该了解山河印。” 听到锦衣公子叫出这个名字,长孙无忧的眉角微微一抬。 这个称呼,并不是山河印的每个人都如此叫,而是只有特定的几个人会这样称呼。 因为知道这个称呼的,一共也没几人。 只是因为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位门主曾经称赞她说,英姿飒爽,尤胜男子。 还说了一句,你这样的女孩子,稍稍打扮一下,男装出行,世上那些自认为翩翩气度的公子,都会自愧不如。 所以当时在场的几个人,都笑称她为无忧公子。 “当时只有那几个人在。” 长孙无忧道:“你既然知道这个称呼,也必然是当时在场的人,所以又何必要遮着脸?” 锦衣公子叹道:“你就当我是害羞。” 长孙无忧道:“我已经和山河印并无关系,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山河印的事,你们何必如此?” 锦衣公子抬起折扇扇了扇,那扇面上可怜人三个字就好像活了一样,在长孙无忧眼前跳来跳去。 这三个字,好像针一样刺穿了长孙无忧的自尊。 “无忧公子,我不是来杀你的。” 锦衣年轻人道:“我来,是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可怜人的故事。” 长孙无忧道:“那你就讲好了,我也想看看,这个可怜人到底有多可怜。” 锦衣公子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曾经有一个受万千宠爱的小姑娘,自幼聪慧,又好学,不管是文才武艺,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出类拔萃,远超同龄之人,无论男女。” 长孙无忧笑了笑:“听起来,说的像我。” 锦衣公子没理会他的话,而是继续说道:“她的家族,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是山河印的人,而且身居高位。” 长孙无忧叹道:“越来越像我了。” 锦衣公子道:“她的父亲在山河印中,位居第三人,手握重权,奈何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 他抬头看了看长孙无忧。 “所以,这个小女孩很早就开始接触山河印,她的父亲,也开始把她当做接班人来培养。” “突然有一天,他的父亲对她说,宇文尚云被重新启用,掌握重兵。” “他说,女儿啊,为父舍不得你,可是为了家族,需要你做出一些牺牲。” “小姑娘觉得,也是该为家族做一些事了,于是她答应了下来。” “她被安排和宇文尚云巧遇相识,然后坠入爱河,然后如胶似漆。” “再然后,她父亲说,是时候考验一下宇文尚云了,让她回到家中,结果宇文尚云真的跑到她家里,把她从家里偷了出去。” “那个时候他父亲确定,宇文尚云对他女儿是真心实意,而那个时候,小姑娘也发现,自己陷进去了。” 锦衣公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一个可怜人。” 长孙无忧居然还笑了笑:“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似乎还没有什么可怜的,有人能得两情相悦,不可怜。” 锦衣公子道:“我说的不是她可怜,是另一个年轻人男人,和她从小就有婚约的那个。” 长孙无忧的眼睛骤然睁大。 她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了。 锦衣公子道:“小姑娘的父亲想着,女儿陷进去了就陷进去了,反正宇文尚云可以利用。” “谁想到,宇文尚云被调到了冀州,去招惹不该招惹的李叱,被人家打的兵败身亡。” 说到这,他看向长孙无忧:“到这的时候,小姑娘是不是就开始变成可怜人了?” 长孙无忧怒视着他,不说话。 锦衣公子道:“与她有婚约的那个年轻人啊,也是白痴......还特意派人去了一趟长孙家,告诉她不要冲动,也可以解除婚约。” “但她啊,已经被仇恨迷住了眼睛,只想着为那个男人报仇,所以无视了这样的好言相劝。” 锦衣公子道:“她回到家里后,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家族,倾尽全力支持她。” “她的父亲也很为难,也很痛苦,如果不支持,他的女儿就会一辈子被仇恨折磨。” “而且就算不支持,小姑娘也会倾尽全力的去做这件事,发动一切她能发动的力量。” “如果支持呢?” 锦衣公子忽然起身,迈步走到长孙无忧身前,看着长孙无忧的眼睛说道:“那么整个家族就可能陷入灭顶之灾中。”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她的父亲一直都是山河印中排名第三的人,他当然知道山河印有多可怕,凭他们家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赢。” “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请来全族长辈,在祠堂中,要求全族支持她。” 锦衣公子叹道:“我其实还挺佩服这个小姑娘的。” 长孙无忧冷哼一声:“谢谢。” 锦衣公子道:“她的父亲决然的答应了自己女儿,要倾尽全力支持她......然后,让女人带着她能发动的所有力量先去布置,家族的支持随后就到。” 锦衣公子后撤两步,回到椅子那坐下来。 “其实,这才是可怜人真正可怜起来的开始。”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马车:“长孙伯伯,你觉得呢?” 马车里,一个中年男人面沉似水的下来。 他下车的那一刻,长孙无忧如遭雷劈。 锦衣公子把扇子合起来,轻轻敲着自己的腿。 片刻后,他把扇子转了个圈,手指发力,啪的一声扇子再次打开。 这一面的扇面上是四个字。 要你狗命。 ...... ...... 【我这里,全员核算,全员七天隔离了。】 第七百一十五章 守护 长孙无忧看着她的父亲,在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山河印需要我一个态度。” 她的父亲只说了两句话,这是第一句。 第二句话是...... “我很在乎你,但我不能因为你而让家族陷入绝境。” 说完这两句话后,长孙无忧的父亲转身回到马车上。 站在这,长孙无忧觉得不仅仅自己已经死了,天也塌了。 “你看。” 锦衣公子微笑着说道:“每个人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摆不正,就会出大事。” 他看着长孙无忧的眼睛说道:“我说过不想杀你,但是因为你却会死很多人,人犯错就一定要有代价。” 他起身离开座位,那个身材妙曼的年轻女子为他把车门拉开。 上车之前,锦衣公子回头看了一眼:“你们试着往外冲,也许能冲出去。” 长孙无忧忽然嘶吼道:“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 锦衣公子看着她很认真的说道:“当着一位父亲杀死他的女儿,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他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然后他登上马车。 那八个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人开始往前迈步。 虽然山庄里的很多人都被迷倒,可依然还有至少六七十人在。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悍勇之辈,此时就算不为了长孙无忧,为了他们自己要活下去,也会拼命。 “少主!” 裴朗大步走到长孙无忧身边:“我带你冲出去。” 长孙无忧抬头看着这个大个子,那张脸上写满了担忧。 “裴朗,你走吧,不用管我了。” “我不管你可怎么行?” “我父亲已经不要我了,你还管我有什么用?你又凭什么管我?” “我......” 裴朗不善言谈,也不善表达,一伸手掐着长孙无忧的细腰把她放在自己肩膀上。 “少主,抓稳。” 说完后他朝着后院大步冲出去。 “喂!” 在这时候,褚绪朝着马车里喊了一声:“我是被雇佣来的,我很有本事,我可以继续被你雇佣。” 马车车窗打开,那锦衣公子微笑着说道:“那让我看看。” “好!” 褚绪一转身朝着裴朗追了出去。 马车里。 “伯伯,你在山河印的地位不会动摇,这是门主答应的事,你能大义灭亲,门主很欣慰。” 锦衣公子缓缓吐出一口气:“难为你了。” 长孙无忧的父亲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闭上眼睛:“其实你本不必如此残忍,非要让我亲自来。” 锦衣公子笑道:“门主说,事有始终,应该让伯伯亲眼看看的好。” 后院那边,裴朗正在大步狂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裴朗一回头,就看到四个蓝袍已经追到近处。 这四个人动作奇快,疾掠之际,犹如鹰隼。 “中!” 其中一个蓝袍低呼一声,手中一条铁索飞爪飞出来,直奔裴朗的大腿。 裴朗目标太大,动作显得不太灵活。 飞爪来势奇快,噗的一声抓在他大腿上,后边的蓝袍一看中了,立刻双手抓住铁索,双脚踏地。 刺啦一声,裴朗的裤子被拽开,他大腿上也被撕扯下来一块血肉。 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腿上淌着血继续往前跑。 “中!” 第二个蓝袍高高跃起,手里的飞爪朝着长孙无忧飞来。 裴朗看到,一把将长孙无忧从自己肩膀上抱下来,那飞爪就扣住了他的肩膀。几根铁爪瞬间刺入血肉,疼的裴朗一皱眉。 蓝袍落地,双脚踏地急刹,裴朗的肩膀被拉的往后偏,而蓝袍的双脚在地上都搓出来两道痕迹。 “中!” “中!” “中!” 另外三个蓝袍,同时将飞爪朝着裴朗掷过来,其中一个飞爪扣住了裴朗的另外一边肩膀。 另外两个飞爪,一个扣住了他的肋部,还有一个在大腿。 四个蓝袍同时发力。 四个人一声暴喝,四条锁链立刻就绷成了直线。 裴朗再强壮,剧痛之下也被拉的停下来。 四个蓝袍见裴朗停住,四人动作一模一样,几乎同时将袍子撩起来,从腰畔摘下连弩。 裴朗回头看到了他们的动作,他眼睛骤然睁大。 下一息,裴朗一把抱住长孙无忧然后蹲下来。 他粗壮的双臂好像两道铁闸锁住,可是却没有勒紧长孙无忧,每一条肌肉都在小心翼翼。 他环抱着这个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得不到,甚至永远也配不上的女人。 他是那样那样的爱她,可是却从来都没有奢求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这样抱住她。 他身后,无数弩箭激射而来。 裴朗就这样蹲着,抱着,一动不动。 他的后背上,弩箭一支一支打进去,没多久,他的整个后背都被血泡透。 长孙无忧看着他那张脸,每一下皱眉,都是有一支弩箭打进他的身体之中。 “少主不怕,没事的。” 裴朗看到长孙无忧落泪,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疼。 他那只巨大的粗粝的手抬起来,在长孙无忧的脸上轻轻的擦了擦。 这,是他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事。 这,也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裴朗......你疼不疼。” “裴朗不疼。” 裴朗咧开嘴傻笑。 “少主放心,裴朗会把你带出去的。” 裴朗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到背后的连弩停了下来,于是他猛的起身。 在这一瞬间,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肋部。 裴朗疼的哼了一声。 然后一把掐住了那个蓝袍的脖子,他巨大手掌朝着那蓝袍的脸上拍了一下...... 砰地一声,那蓝袍的脸都被拍炸开一样。 “站在我身后。” 裴朗喊了一声。 他注意到那几个蓝袍的锁链,都连在他们腰上,应该是防备松脱。 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抓着的这个蓝袍,片刻后,他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 裴朗将这个蓝袍扔了出去,两只手抓着锁链,把人当做飞锤使用。 剩下的三个蓝袍被逼迫的不断后撤。 可是他们撤不走,因为他们的飞爪还在裴朗身上扣着呢。 裴朗不断的转圈,锁链在他身上缠绕的越来越多,那三个人被他拉的也越来越近。 因为要闪躲那具转圈的尸体,三名蓝袍连把锁链从自己腰畔解开的时间都没有。 终于,三个人距离裴朗已经很近。 裴朗一松手,那尸体摔在地上。 他两只大手伸出去,一手一个抓向两名蓝袍的脖子。 那两个人被绕的有些晕,可还是出手如电。 两个的人短刀同时刺处,也同时刺穿了裴朗的手掌。 可是裴朗好像不怕疼一样,手一攥,把那两个蓝袍的手攥住。 一发力,两声脆响,两只手的腕骨都断了。 他松开手,两臂张开,然后重重的一拍手...... 短刀还在他掌心插着,但他不在乎。 砰地一声,两掌拍在两个蓝袍的脑袋上,然后两颗头颅又撞在一起。 紧跟着两颗头颅都爆开了。 剩下的蓝袍想要趁机把腰间的锁链解开,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取下来,裴朗朝着那锁链狠狠的踩了一脚。 呼的一声,那个蓝袍就被直接拽了过来,翻滚着到了裴朗脚下。 裴朗把手里的短刀抽出来,随手丢在一边,然后两只手攥住锁链狠狠的一发力。 锁链变成了铰刀...... 那蓝袍被绑在腰间的锁链直接腰斩。 血液喷洒。 裴朗一声暴喝。 他浑身是血,可却依然稳固如山。 看到脸色发白的长孙无忧,裴朗立刻就笑起来,小心翼翼的笑。 “少主,咱们走。” 他伸手想把长孙无忧抱起来再次放在自己肩膀上,可是他在伸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满是血污。 长孙无忧的衣裙雪白,真好看啊。 他不敢去触碰。 他怕弄脏了长孙无忧的裙子。 长孙无忧看到了他这样的眼神,所以心里剧痛,她扑过去,双手抱着裴朗的一只手,脸贴在那只手上。 血染红了她的脸,也染红了她的漂亮白裙。 “怪不得。” 就在这时候,褚绪追了上来。 他站在那,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如果我不是知道,是你这个看起来娇滴滴却心肠狠毒的女人,让这个白痴大个子杀了邱伯,我可能真的会被你们现在的样子感动。” 褚绪迈步往前走,长孙无忧吓了一跳,她立刻躲到了裴朗的身后。 “别装了。” 褚绪道:“女人最喜欢伪装,最喜欢示弱,让人错觉毫无威胁......” 长孙无忧看向褚绪说道:“邱伯可能已经被收买,难道他不该死吗?” 褚绪抬起手鼓掌:“漂亮。” 长孙无忧道:“你是拿了我的银子的,你这样的背信弃义!” 褚绪叹道:“这句话更漂亮。” 长孙无忧立刻喊了一声:“裴朗,杀了他!” “好!” 浑身是血的裴朗立刻应了一声,然后一脚朝着褚绪的面门踹过来。 那只脚是那么大,褚绪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到自己面前的仿佛不是一个鞋底,而是一扇门板。 在这一瞬间,褚绪动了。 他双手各出现了一把小刀,只有一寸多长的刀锋,而且刀锋还有些弯曲,像是草原人善用的割肉刀。 一刀,切开裴朗的脚筋。 褚绪下蹲,另一只手的刀子扫过裴朗的另外一直脚踝后边,切开这根脚筋。 他身子一转,竟是从裴朗的胯下绕过去,两只手动作犹如疾风扫过。 从前到后,这一息之内,他在裴朗的腿上一共割了十二刀。 然后他出现在裴朗的身后。 裴朗想转身,这时候才出现了问题,他的腿筋被挑断了多处,腿上的动脉也被切开。 他转身的时候,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裴朗跪下来的那一刻,褚绪人在裴朗背后。 那两只手,两把小刀,动作犹如行云流水...... 又一息之后,呸褚绪把两把小刀往自己腰间的皮囊里一插,然后一伸手抓住裴朗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裴朗的腰椎。 “出!” 他一声低呼。 血液喷涌。 他将裴朗的脊椎骨摘了下来。 拿在手里,像是拿着一条怪物。 裴朗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他应该是无比努力的想要扭头看向长孙无忧。 可是他不可能做到了。 身子倒下去,血流如注。 像是一座山倒了,山上的瀑布断流。 第七百一十六章 真开心啊 褚绪杀了裴朗之后,再看时,那个穿着一身白裙,像是仙子一般纯洁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踪迹。 褚绪并没有急着追,而是站在那笑了起来。 因为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因为如果那个锦衣公子愿意的话,最先死的确实应该是长孙无忧。 可是那个家伙没有动手,派来的四个追兵,明显不是奔着灭口来的。 所以只思考了片刻后,褚绪随即朝着前院那边走过去。 他居然真的敢回去。 豫州城内。 节度使府。 李叱看了一眼唐匹敌:“你怎么这么丑了?” 唐匹敌眼睛微微一眯。 李叱道:“确实是丑了。” 唐匹敌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从冀州跑到豫州,走了那么久,只为了说我一句你丑了?” 李叱道:“两句。” 唐匹敌道:“我以为你原本会准备一些恶心肉麻谄媚而又让人心情愉悦的马屁,想不到你居然会说我丑了。” 李叱道:“我来的时候翻了好多本书,发现所有与马屁有关的文字,都配不上你。” 高希宁:“噫!” 她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李叱,好像在说但凡你泡妞会这些,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唐匹敌道:“可我丑了。” 李叱道:“这是实话啊......连日征战,太阳晒黑了你的脸庞,风吹皴了你的皮肤,雨打卷了你的长发,而这都是为了我们大家,你啊,怎么能让自己丑了?你这个人,太不知道保护自己了!太过分了!” 高希宁:“噫!” 唐匹敌:“此时我是不是该略微有些表示?” 李叱道:“到提钱那一步了吗?” 唐匹敌:“......” 李叱道:“我刚才那些话,难道还没有让你感动到提钱那一步吗?” 唐匹敌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高希宁道:“宁王在冀州的时候,接触最多的是什么人?” 高希宁道:“余九龄。” 唐匹敌:“怪不得。” 余九龄道:“宁哥你这样......你这样做大哥,挺不好的。” 高希宁道:“他变成现在这样,你难道能没有责任?” 李叱看着高希宁认真的说道:“你的责任更大一些。” 余九龄:“沉冤得雪啊!” 唐匹敌笑起来,起身走到地图前边,抬起手指了指:“我们已经拿下豫州半数之地,剩下的地方不是拿不下,而是暂时不能拿。” 李叱点了点头:“兵力难以为继,打下来也守不住,京州那边随时都会有朝廷的人马杀过来,所以咱们的队伍太过分散了不好。” 唐匹敌道:“谢谢你帮我解释一下。” 李叱:“客气什么,还没到提钱那一步吗?” 唐匹敌道:“钱......我拿下豫州,府库里确实比较充盈,大概有存银百万以上,再加上豫州这边集资捐献给我们的犒劳军资,总计差不多已有五万百两。” 李叱的眼睛逐渐睁大,眼睛里开始往外放光。 唐匹敌道:“我花了。” 李叱的眼睛睁的更大了,眼睛里开始放箭。 唐匹敌道:“犒赏大军,花去其中八成,剩下两成用于采购军需物资,但还是差的太多了些,这两成的银子用于军资,杯水车薪而已,所以......” 李叱立刻站起来:“余九龄,去安排车马,咱们连夜回冀州。” 唐匹敌道:“是你非要提钱的,你这次带来多少?”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其实我在来的半路上就后悔了,不该来的......” 高希宁道:“半路就后悔了,为什么不在半路回去?” 李叱道:“都怪我算了一下概率,这个家伙每次征战都亏钱,每次都亏钱,我想着总是会有例外的吧,按照概率来说也该赚一次了......” 唐匹敌道:“你看你,整天胡思乱想,多伤自己。” 李叱道:“豫州这边要是没有什么好吃的,并且好吃到,能让我觉得可以抵消这样的伤害,我是一个铜钱都不会给你的。” 唐匹敌:“听说你把曹猎带回来了?” 李叱点头:“是,怎么了?” 唐匹敌道:“你把曹猎带回来了,你居然想让我请你吃饭,你有没有一点道德,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 李叱:“?????” 高希宁和余九龄异口同声的对李叱说道:“他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难逃干系。” 李叱:“想不到,我也有众叛亲离的时候。” 唐匹敌道:“两件事,你记一下。” 李叱:“好,你说。” 然后:“嗯?我是宁王,我才到这,你能不能有一点觉悟。” 唐匹敌道:“第一,曹猎家族的产业,事关军工的,你要都尽快拿下来,我估计你带曹猎回来就是为的这个,所以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李叱:“好。” 唐匹敌道:“第二,现在还有大概至少四百万两银子的缺口,搞钱的事你来,但是别拖太久。” 李叱:“......” 唐匹敌道:“我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去找曹猎吃饭了。” 李叱:“好......” 他起身往外走,唐匹敌也在后边跟着。 李叱道:“你又要做什么?” 唐匹敌道:“曹猎不会介意多一个人,这两天你都没有去找他,所以算他欠你两天的饭,今天补我一个,还欠你的呢,你记得要。” 李叱道:“我豁出去我的老脸去蹭饭,你凭什么跟着。” 唐匹敌俯身一拜:“多谢主上豁出去老脸,为我等臣下蹭饭。” 高希宁和余九龄同时俯身一拜:“主上英明。” 李叱仰天一声长叹。 “你们变成这样,我确实拖离不了干系,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承担......” 然后李叱开心的说道:“幸好我们是去蹭饭,开心的事情总是比愁人的事情多。” 四个人,走着不要脸的步伐,出了前厅。 曹园。 这是豫州最有名的园林,你随便在大街上拉住一个人问他,豫州最有名的园林是何处,他们都会认真的告诉你是曹园。 这认真之中,还会有些淡淡的却和他们不相干的骄傲。 可实际上,豫州城里的寻常百姓们,根本就没有进过曹园。 曹园是曹家的住处,占地近千亩,如此大的园子却并没有人说什么僭越,是因为曹家可不只是出了一位武王妃。 先帝最宠爱的一位贵妃,也是出自曹家。 大楚先帝很少离开都城,他在位这么多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 除了不问朝政之外,他其实还算勤快,比如他发明了很多的小游戏,和妃子们玩的不亦乐乎。 他做皇帝之后离开都城巡游一共五次,其中四次是来豫州,其中三次是住在曹园。 第一次来没有住在曹园,是因为曹园还没有建。 那位贵妃说,陛下这么喜欢豫州,不如在这兴建一座园子,以后每次来都可以住。 曹家当即表示,要在豫州为陛下修一座大园子,并且不要朝廷一个铜钱的拨款。 老皇帝当时大概想着的是......这事可以干啊。 于是,曹家用了九年的时间修建曹园,之后老皇帝连来了三次。 再后来他不来了,不是因为不想来,而是那位曹贵妃病重去世。 老皇帝觉得会睹物思人,虽然他在皇宫里也没怎么想那位曹贵妃。 此时此刻,曹家身份比较高的人,全都在曹园门口等着迎接。 远远的看到宁王的车马过来,曹家的人连忙上前,整齐的俯身。 曹猎站在众人最前边,他父亲还没有回豫州,所以他来代表曹家。 马车中。 李叱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虽然我们是来蹭饭的,但,好歹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一会儿不要吃的太多,那样不好。” 唐匹敌,高希宁,余九龄...... 三个人眯着眼睛看着李叱。 他们大概都在思考,李叱在告诫别人不要吃的太多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但是看起来,李叱没有。 李叱道:“尤其是你,九妹,你吃饭都没有个样子。” 余九龄:“当家的,你猜是什么维持着我的忠诚。” 李叱道:“你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略有不满......我还记得出冀州之前,和谁说过,要考察豫州什么产业来着。” 余九龄立刻坐直了身子,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我王教训的是,吃饭没有样子,吃的多,还不挑食,狼吞虎咽,这确实是我最大的毛病。” 唐匹敌道:“人就这样被扭曲了。” 高希宁:“那,是什么产业?” 李叱扭头看向窗外。 余九龄道:“人就这样被扭曲了。” 一个时辰后,曹园,后边的水榭园庭。 整个后园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真他妈的奢侈啊。 连建造长廊所用的木材,都十分名贵。 随随便便看到的一套石桌石凳,都造价不菲。 曹家的人看到李叱一直都在左看看又看看,难免心里会有些轻视。 大概想着,这样出身的上位者,就算是已有王位又如何呢? 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看着就可笑。 他们又哪里知道,李叱在想些什么。 那边的一套石桌石凳,看着石材就极为名贵,若是按造价来说,可以装备至少一百名宁军士兵。 再看那边的山石,形态宛若雄狮,又浑然天成,若是卖了的话,大概可以装备上千宁军。 曹家的人看着李叱的反应,笑他没见识。 李叱看着这些东西,想着怎么搞一搞。 那群人嘴角带笑,他也嘴角带笑,看起来好像都很愉悦的样子。 如果说曹家的人中还有一个没笑的,那就只能是曹猎。 因为他大概看出来李叱在想什么了。 所以他有些头疼。 并且已经在后悔,不该让李叱来曹园吃饭...... 此时此刻的曹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唉...... 能保多少是多少吧。 他想到此处的时候看向李叱,却见李叱正在朝着他微笑。 一看到李叱这人畜无害的笑容,曹猎心中就骤然一紧。 他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看到曹猎突然就愁眉苦脸起来,李叱的笑容就更加愉悦。 再看到那些曹家的人,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轻视笑容,李叱就愉悦加倍。 啊......人生啊,总是会有那么多的美好。  第七百一十七章 他是真的贪啊 “曹园之大,让我大开眼界。” 李叱坐下来之后笑着说道:“不见曹园,不知见识之短缺,怪不得大楚先帝四次巡游三次住在此地,确实令人流连忘返。” 曹家的一群人连忙应承,虽然在心里觉得李叱是土包子,可是在表面上还要毕恭毕敬。 反正这种戏,他们熟,表演起来也是浑然天成不露痕迹。 唯有曹猎坐在那像是发呆,实则是在想着,李叱一会儿会怎么下手。 江南江北,世家大户,哪个不把李叱骂的狗血淋头? 江南江北,世家大户,哪个不知道李叱贪得无厌? 别人举旗,都巴不得能有世家大户支持,可唯有李叱,不停的去搜刮,甚至连面子都不要,贪婪的被人称之为丑态百出。 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曹家的人也知道,所以看李叱,心里都有些怨恨。 也看不起。 曹猎的三叔,在曹家地位也颇为重要的曹登科笑了笑道:“殿下若喜欢此地,在豫州时候,便一直住在这里吧。” 他看向李叱说道:“殿下若能入住曹园,曹家上下也倍感荣幸。” 李叱道:“还是算了吧,我们举兵反楚,这里是楚国皇帝在豫州的御园,我若住进来......” “不是!” 曹猎立刻说道:“此地虽然曾经接待过大楚先皇,可并非皇族御园,这曹园从兴建到维护,都是曹家出资,没有用过朝廷一文钱,所以算不得朝廷的也算不得皇族的。” 李叱看向曹猎。 他在曹猎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浓的自保欲望。 曹猎就是在等着李叱话里有坑。 李叱一句这里是皇族御园,就可能会直接下令查封...... 虽然他觉得李叱不会用如此直接粗鲁的手段,但还是小心为上。 李叱笑了笑,坐在他旁边的唐匹敌也笑了起来。 这个曹猎,在兵法上说,从李叱进曹园开始就步步为营了。 李叱起身:“如果吃饭还不急的话,我想在园子里走走,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曹猎连忙道:“我陪殿下。” 李叱点头:“那就有劳了。” 他一起身,曹家的人也连忙全都起身跟着。 李叱在曹园里转了起来,越转越有兴致,越转曹猎就越是心惊胆颤。 李叱一会儿在这幅名画前驻足,一会儿在那件珍玩前停步。 他似乎一点儿都不急着吃饭了,从开始转到现在,他看过的东西,加起来说价值数十万两也不为过。 一开始除了曹猎之外,曹家的人倒是还没有多想什么,李叱看的越多,他们越觉得李叱没见识。 可是看着看着,大部分都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越看,越觉得李叱有一种......这个我看上了,那个我看上了,这些我都看上了的意思。 曹猎道:“殿下,饭菜早就已经准备妥当,还是先吃饭吧。” 李叱道:“吃饭不急,我多学习学习。” 曹猎心里犯着嘀咕,李叱又不主动索要,又一副无比感兴趣的样子。 这般反应,让曹猎摸不清路数。 “余九龄。” 李叱忽然转身看向余九龄说道:“你说,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如果也修建一座曹园这样的园子,百姓们会不会骂我?” 余九龄道:“那不会,百姓们怎么会骂殿下,殿下贵为两州之主,修建一座园子也不为过。” 李叱道:“那就好,我只是怕百姓们说我贪图享乐,追求奢靡。” 余九龄道:“殿下这倒是不必担心,咱们就算是修建这样的园子,也不可能有这些东西啊,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有多穷。” 李叱:“......” 他指了指一处玄关位置:“比如这样的摆件,就仿佛天生应该放在玄关处,可是咱们有没有,若是放一件假的,被人看到了还会笑话。” 曹猎心抽搐了一下。 李叱道:“也对,园子可以修建,但是东西若放一些假的,必然被人耻笑,我这个人,又最恨造假。” 这句话说的,连余九龄的良心都痛了起来。 他心说当家的,你用嵩明先生的字骗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但他却义正辞严的说道:“殿下人品,臣下敬服,臣下最痛恨造假之事,最痛恨造假之人。” 唐匹敌心说两位,也不知道在长眉道长面前你们敢不敢说。 曹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殿下,咱们就别兜圈子了吧......” 李叱道:“咦?小侯爷此话何解?” 曹猎回头看了看跟随的曹家人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和殿下有要紧事商议。” 曹家的人随即俯身一拜,然后躬身退走。 李叱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想贪你家曹园里的这些珍玩物品吧。” 曹猎道:“我怎么会这么想殿下。” 李叱道:“这就对了。” 曹猎道:“我只是觉得,殿下连曹园的地皮都想刮走。” 李叱笑了起来,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曹猎道:“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关于药行,军工,已经和军务事上有关的所有生意,这两天我没有去见殿下,只是在整理,已经全都整理妥当,一会儿所有账目,地契,以及清单列表,都会交给殿下。” 李叱问道:“直接给吗?” 曹猎反问道:“不给可以吗?” 李叱道:“你直接给,反而让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向余九龄道:“咱们建园子的事,要不然先放放?” 余九龄道:“是是是,臣下也觉得确实还不到建园子的时候。” 曹猎叹了口气。 李叱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如果我要说,这些产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直接跟你要呢?” 曹猎道:“殿下何必这样玩儿我。” 李叱哈哈大笑。 他看向曹猎道:“我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伸手拿过来,是你误会了。” 曹猎脸色疑惑起来:“那殿下的意思是?” 李叱道:“从今天开始,曹家的药行,全都转做军药,只供给宁军所需,从今天开始,曹家名下的兵工坊,按照宁军配备标准打造兵器甲械,也只可供给宁军,所有军需物资,我照价收购,绝不拖欠。” 曹猎脸色变幻不停,沉思了好一会儿后反应过来。 “然后殿下会昭告天下,说曹家全力支持殿下。” 李叱问:“这样不好吗?” 曹猎道:“如此一来,朝廷必然恨透了曹家,不知道多少人会骂曹家忘恩负义。” 李叱道:“嗯,肯定会有很多人骂你,但是我会很开心。” 曹猎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看向李叱道:“若我答应了,曹家的人,产业,殿下就都会保全下来?” 李叱道:“自然。” 曹猎点头:“我答应了。” 其实连唐匹敌都没有想到,李叱会是这样的安排。 “多谢小侯爷了。” 李叱抱了抱拳:“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他走了几步,在一件碧玉摆件前停下来,摇头叹道:“真想拿啊。” 曹猎心说你这身份,就不能矜持一些吗? “唔......” 李叱回头看向曹猎道:“我差点忘了一件正事,今天来,主要是也想借你曹家的威望。” 曹猎心里又紧了一下:“殿下何意?” 李叱道:“劳烦小侯爷出面召集,我打算七天后,在原豫州节度使府里,和豫州的乡绅父老们见一见。” 曹猎道:“这不是难事。” 李叱道:“你可能会破费。” 曹猎道:“有多破费?” 李叱道:“到时候再看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那么贪......” 曹猎问:“殿下,不妨直接告诉我,七天之后在节度使府里相见,所谓何事?” 李叱伸手:“余九龄,东西给我。” 余九龄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李叱。 李叱打开后递给曹猎:“这是最近清查出来的,如今豫州之内,宁军可控之处,流离失所,需要救治的百姓有数十万人,都在等着安置。” “杨河上游有决口,水患危害无穷,我打算用这数十万需要安置的百姓去重修河堤,解决水患,但我没有那么多银子。” 曹猎看过后,脸色变了变。 他只知李叱对银子的贪欲仿若无穷无尽,却不知道李叱搞到的银子,全都会花出去。 冀州内,百姓们现在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李叱穷尽心思的搞钱,拼尽全力的改善民生。 该治理河道就治理河道,该发放粮种就发放粮种,这些事,那些只会放嘴炮的人会说,都是官府应该做的事,没什么可值得赞扬的。 可是银子从何而来? 如果李叱不去做那个坏人,这些银子就搞不来。 百废待兴,若要兴,何其之难。 做宁王,哪一天不是花钱如流水。 他确实搞来的很多钱,比如从逍遥国带回来的,比如从地宫中发现的,可是这两地带来的银子,都不够当初冀州治理水患这一样所需。 李叱道:“实话告诉你也好,我打算拍卖一些东西,豫州的乡绅父老,若有能力的,就可以帮一帮我。” 他看向曹猎:“我也可以提前告诉你,我都打算拍卖些什么,若你有兴趣,我可以为你预留。” “我与宁儿,有两匹宝马,是纳兰草原大埃斤所赠,会在七天后拍卖,你若喜欢,可以提前买了去。” 曹猎大惊:“草原大埃斤献给你的宝马良驹,殿下若是就这样卖了,岂不是不妥?” 李叱道:“没有什么不妥的,这宝马良驹,放在我这就是养着而已,若能换来银子,就是至少数千百姓们的口粮。” “需要的时候,这两匹马可以换来银子救治难民,再需要的时候,可以杀了它们成为口粮。” 李叱看向曹猎道:“东西的价值,在我这都不及人命。” 曹猎道:“可万一将来,这些流民又逃到别的地方去,那就不是殿下的百姓了。” “那他们也是中原百姓。” 他看向外边,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天下纷乱,可只要是宁旗所在之处,百姓们就要吃得饱穿得暖。” 曹猎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心里翻江倒海一样。 他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懂了些什么。 为什么在冀州,在幽州,李叱看起来像个贪婪的野兽一样,从世家大户手里往外抢银子。 为了养活百姓,他不怕被人骂。  第七百一十八章 你小看我了 曹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忽然觉得李叱和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殿下放心,七天之后,我务必会以曹家名义,号召本地乡绅父老到节度使负重议事。” 曹猎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殿下先去用餐。” 李叱点了点头:“多谢小侯爷成全。”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看了看那个碧玉摆件,然后转身离开。 曹猎眼神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东西一闪即逝,快步跟上李叱。 两个时辰之后。 曹猎看了看他三叔曹登科:“三叔,李叱可能发现曹园中或许别有洞天,所以这两天夜里,要多派人手巡查。” 曹登科问道:“李叱就来了一次,怎么可能会有所发现?” 曹猎叹道:“你以为他是在贪图曹园中的那些珍玩?他围着曹园仔仔细细的看,在碧玉蟾前数次止步,或许是他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曹登科道:“就算他有所察觉,难道还会直接撕破脸?” “曹园之下所藏银款之巨,三叔......” 曹猎问曹登科:“若你是宁王,见到数以千万计的银子,你会不会直接撕破脸。” 曹登科长叹一声:“那个家伙,贪财成性,而且还贪得无厌......确实会撕破脸。” 曹猎道:“他已经把活路给我们点出来了,就按照他说的去做吧,大事要紧。” 曹猎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我父亲还没有回来,任何事都不能大意。” 他回身看向曹登科:“李叱的意思很明显,曹家若是按照他说的去做,曹家可得以保全,如果我们有一点不配合,他第一个要查的就曹园。” 曹猎走到桌子旁边,顺手把桌子上的折扇拿起来,最近豫州这边的天气越来越热了。 “我知道。” 曹登科道:“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在大哥回来之前,一切都听你的。” 曹猎嗯了一声后说道:“药行的生意,李叱全都交给了沈如盏处置,这个女人很重要,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李叱就可能以此为借口血洗豫州。” 曹登科看向曹猎:“所以......你才会忍不住出手?” 啪的一声,曹猎把折扇打开。 扇面上有四个字。 要你狗命。 曹猎道:“原本我不想搭理那个女人,她已经疯了,由着她去闹也就罢了,反正又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谁想到他居然想嫁祸给曹家......” “若仅仅如此,我也懒得理会,她那些不入流的把戏,骗不了李叱,可她若真的动了沈如盏,曹家就会出大事。” 曹登科问道:“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杀了?” “人死应该有价值,她死也要有价值的死才行。” 曹猎笑了笑道:“我是不会相信她爹不救她......父亲的意思是,虽然长孙家给出了一个态度,但是长孙家在山河印里已经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曹登科道:“大哥的意思是,借着这次机会,把长孙家抹掉?” “长孙家在京州,我现在无力过去,父亲也不会过去。” 曹猎道:“但是长孙家是大隐患,不能不除。” 他把折扇递给曹登科:“去问问那个叫褚绪的人,他是个可以利用的人。” 曹登科点头:“我现在就去。” 出了门,曹登科回到自己住处,换了一身衣服,把面具戴好,拿着那把折扇离开。 一个时辰后,城外的桂花山庄。 曹登科在门口下车,院子里,数名蓝袍迎接出来。 “人回来了吗?” 曹登科问。“昨夜回来的,还在睡觉。” 曹登科听到之后心里微微的惊讶了一下,那个叫褚绪的人还真是心大。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安然入睡。 “带他来见我。” 曹登科吩咐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向正堂。 一刻之后,褚绪才睡眼惺忪的到了正堂,看到那锦衣公子坐在那,他这才显得严肃了些。 “追查到什么了?” 曹登科问。 褚绪回答道:“不出东主预料,在后院外边,长孙家确实安排了人接应那个长孙无忧。” “人去哪儿了?” “就在豫州城里。” 褚绪道:“我估计东主你也想不到,长孙无忧如今就藏在与曹园只隔了一条街的客栈中。” 曹登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果然有些本事,我再交给你一件事。” 他一甩手,一卷纸似的东西飞出去,被褚绪一把攥住。 褚绪打开看了看,那是一沓银票。 曹登科道:“这是豫州曹家票号的通兑银票,一共两万两,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李叱的人,知道是长孙家下的手,但又不能让长孙家说出来其他的事。” 褚绪啧了一声:“难。” 曹登科道:“当初你投靠曹家,若不是因为你和沈医堂的关系,你也不会被重用。” 曹登科笑道:“把我安排到长孙无忧身边,就算是重用了?” 曹登科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你去的晚了,长孙家在半路伏击宁王的事,本就可以不发生。” “况且你这种人,在乎重用不重用吗?你只在乎银子,事情做完,给你十万两。” 曹登科问道:“动心吗?” 褚绪笑道:“十万两,怎么会不动心。” 他转身往外走:“我本不打算回到那边去,现在看来,为了十万两,回去倒也无妨......十万两啊,好多好多钱。” 两天后。 沈如盏的住处。 褚绪站在门口,深深的呼吸了几次,刚才甚至还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应该先迈哪只脚。 刚要迈步进门,一支弩箭飞过来,啪的一声戳在他身前地上。 “你不配回来,滚!” 有人喊了一声。 “柒。” 褚绪道:“我回来是有要紧事向先生禀告,事关先生生死,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若不是真的重要,我又怎么可能回来。”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 小姑娘柒瞪着褚绪:“看到你就讨厌。” 褚绪耸了耸肩膀:“先生在哪儿?” “客厅。” 柒伸手:“把你身上的兵器全都交出来。” 褚绪张开双臂:“我是回来见先生的,怎么可能会带兵器。” 柒不信,上前搜了搜,发现褚绪居然真的没有带兵器。 褚绪叹道:“你应该信我的。” 柒摇头道:“从你走开始,不信了。” 又一个时辰之后,节度使府。 沈如盏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进入节度使府中。 两刻之后,一队廷尉军从府中出来,迅速离开,为首的是廷尉军千办方洗刀。 另外一队廷尉军从后门出,为首的是已经伤愈的早云间。 半个时辰之后,和风客栈。 负责在外围戒备的早云间看到方洗刀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这么快?” 早云间问。 “人都死了。” 方洗刀缓缓吐出一口气:“全都是一刀毙命,没有活口,在屋子里翻到一些东西有用,好像知道山河印幕后是谁了。” 再半个时辰后,节度使府。 李叱看向方洗刀:“长孙无忧?” 方洗刀点头:“查看过了,那个被杀的女子,是宇文尚云的妻子,就是宇文尚云以长孙无忧之名去冀州时候,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平时打扮成书童模样。” 李叱问:“还勘察出来什么?” “死去的人,从身上的东西推断,一个是长孙无忧,还有几名随从,而且不久之前还和长孙家的人联络过。” 他把现场详细说了一遍,没有遗漏一丝细节。 高希宁看向李叱道:“听起来是山河印内讧,灭口?” 李叱点了点头。 方洗刀说道:“问过客栈的人,说是听到过争吵,没有听仔细,但大概是一位父亲和女儿吵了起来,后来那位父亲摔门而出。” 李叱笑了笑,看向高希宁。 高希宁道:“证据这么完整,就好像生怕我们查不清楚。” 刚说到这,手下人在外边说道:“曹猎求见。” 李叱嗯了一声:“你们继续查这件事,我去见见他。” 到了客厅,曹猎正在屋子里看着盆景,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给自己扇风,看着倒是颇有些风采。 李叱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折扇上有四个字。 保命要紧。 所以李叱笑了起来:“字是你自己写的?” 曹猎回头看向李叱,笑着说道:“随意写着玩的。” 李叱道:“字不错,回头也给我写个扇面。” 曹猎问:“殿下想写什么?几个字?” 李叱道:“写三个字就行......缺钱人。” 曹猎哈哈大笑道:“殿下很快就不会缺钱了,我今天来就是向殿下复命,我已经联络好城中乡绅父老,到那天,都会来为殿下捧场,这次能用于安顿难民的银款,必会筹齐。” 他笑道:“等我回去给殿下写两个扇面,见那些人的时候,写的是缺钱人,见过了之后,写的是有钱人。” 李叱笑道:“你帮了我大忙,不知该如何谢你。” 曹猎道:“殿下保全我曹氏一族,我这只是回报殿下恩德。” 李叱笑了笑道:“一会儿留下来吃晚饭?” 曹猎摇头:“留下来吃......我是断然不会信的,还不是我留下来,然后带你们出去吃。” 李叱道:“给你做一顿我拿手的饭菜。” 曹猎笑的眼睛眯起来:“真的?” 李叱道:“真的。”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没吃过,不知道我做的饭菜有多好吃......对了。” 他回头看向跟上来的曹猎:“你了解长孙家吗?” 曹猎没有任何异样的回答:“还算了解,京州大户,论其实力,应该不弱于曹家。” 李叱点了点头:“那就对了。” 与此同时,城外,桂花山庄。 曹登科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道:“怪得了谁呢,山河印不允许有任何背叛,你作为山河印中位高权重之人,亲手处置过的叛徒也不在少数,你就该明白的,你必须死。” 长孙无忧的父亲笑了笑,倒是释然。 “我知道,从我女儿回到长孙家的那天我就知道,我是必然会死的。” 他笑着对曹登科说道:“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曹登科一怔,忽然间有些害怕。 再看时,那男人已经咬住了自己的衣领,片刻后,他嘴里就溢出来一股黑色的血。 这一刻,曹登科心里恐惧起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万一呢 曹登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他伸手抓住长孙无忧父亲的衣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孙恒志看起来伤的不轻,应该是刚刚被毒打过,可是他脸上却依然带着轻蔑的笑。 “十六年前,我父长孙浩对我说,长孙家一日不脱离山河印,长孙家就会一日不得安宁。” “他退隐之后,山河印中的位置交由我来继承,只是那时候我贪图权力,又虚荣。” 长孙恒志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悔不该,那时候没有听从我父亲话,尽早想办法离开山河印。”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过没有关系,我儿在最该做出选择的时候,替我做出了选择。” 他眼神轻蔑的说道:“山河印完了,你们曹家也完了。” 曹登科怒道:“你放什么屁!” 他抬起手就要给长孙恒志一个耳光。 可是手又停在半空,他必须知道长孙恒志到底做了些什么,此时打下去,怕是会让长孙恒志更加坚决。 长孙恒志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此刻,你们应该以为宁王已经中计了吧。” 他声音微微发颤,但那是因为激动:“不出意外,宁王此时正在和曹猎见面,曹猎也在宁王面前邀功,而此时此刻,曹猎也大概已经相信了一件事。” “他相信,宁王李叱已经中了你们的奸计,以为山河印是我长孙家的东西。” “从而转移开李叱对曹家的怀疑,毕竟曹家在豫州如此根深蒂固,又如此势力庞大。” “别说有没有证据,不管有没有,宁王都会怀疑山河印与曹家有关。” “你们曹家要做的,无非就是让宁王消除怀疑,而长孙家,就是你们最好的替罪羊。” “当宁王相信你们的布局之后,将目标定在长孙家,那时候,曹紫萝就该出现在宁王面前了吧,看起来一切都水到渠成。” 听到这些话,曹登科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登科抓着长孙恒志的脖子:“你是说宁王已经知情了?” “他说的对,而且你最好把手放下来,不然你身上说不定什么地方就会很痛。” 声音在曹登科身后出现。 曹登科猛的回头。 他看到有一个身穿黑色锦衣,肤色发白,像是病了的年轻男人站在山庄门口。 他胳膊上还吊着绷带,像是有伤,但他只是脸色发白,精神并不差。 他的脸上还有些笑意,得意的笑意。 这个人的锦衣干干净净,新的晃眼。 他应该是在乎极了这身衣服,所以连一点褶皱都没有。 曹登科看着这个人问道:“你又是谁!” 那个年轻人笑的弧度大了起来,他难得的会这样笑。 他说:“我叫张汤。” 曹登科怔了怔,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这个名字是谁,可是偏偏还有些熟悉。 片刻后,他猛的反应过来:“廷尉军张汤!” 张汤点了点头:“是我。” 曹登科的第一反应是立刻杀长孙恒志。 他转身,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朝着长孙恒志的脖子刺了下去。 噗噗两声。 两颗石子飞来,其势如电。 一颗精准的打在曹登科的手腕上,另一颗打在曹登科的脖子上。 白衣如雪的叶先生从远处疾掠而来,像是一阵风。 他飘到曹登科身边,左手抓住曹登科的后颈往门口一甩,右手抓着长孙恒志的衣服把他提起来。 下一息,叶先生出现在张汤身边,而曹登科也刚刚摔倒在张汤面前。 张汤道:“你看,我没有骗你,你身上说不定什么地方会痛。” 他伸手往前指了指:“翻。” 在他身后,大批廷尉黑甲涌入。 张汤在曹登科面前蹲下来,看着这个已经动弹不得的人,仔仔细细的看,然后伸手把曹登科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你们曹家的安排,宁王早有察觉。” 张汤笑着说道:“你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曹登科怒极,可是被叶先生的石子封住了气血,动不了也骂不出口。 又被摔了那一下,此时疼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置。 张汤缓缓起身道:“你不想说话,那就留到以后,我会有很长的时间陪你说话。” 叶先生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觉得,他应该不是不想说话,我要是这样打你,你也不能说话。” 张汤:“......” 节度使府。 李叱看向曹猎:“怎么样,我做的饭菜还可口吧。” 曹猎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只是烤肉烤鱼做的还不错,原来这些家常菜炒的也能做的这么好吃。” 李叱笑了笑道:“你不是说过吗,我这样的人和你这样的人不一样,我觉得你说的对,比如......你不需要学习的东西,是我需要学习的。” 曹猎问:“可是据我所知,你在成为宁王之前,似乎饭菜做的也不好吃。” 李叱笑道:“哪个多嘴的告诉你的。” 曹猎叹道:“你自己,上次在冀州河边钓鱼的时候,你自己说的。” 他问:“既然你都已经成为宁王了,为什么还要学做菜?” 李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学习的目的是什么?” 曹猎想了想,回答:“是为了获得?” 李叱又问:“获得就会快乐,那获得分成几种?” 曹猎想也不想的回答:“能让自己快乐的获得当然只有一种,别人的获得关我什么事,我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获得而快乐。” 李叱撇嘴道:“所以你虽然风流,但没有一个妞儿真的在乎你。” 曹猎眼睛微微眯起来。 李叱道:“我学习该学习的一切,如果是能为自己带来获得,自然开心,若能为我在乎的人带来获得,当然也开心。” “比如做菜,我喜欢给那个妞儿做,那个妞儿开心,我就开心。” 曹猎哼了一声:“那有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事,你身为宁王,何必要多在乎这些。” 李叱问:“那我该在乎什么?” 曹猎道:“治国平天下。” 李叱叹道:“可惜噢,我这个人,小满则安,心无大志.....走一步算一步已经成了习惯。” 曹猎道:“所以你这样的人,需要更多人来你身边规劝。” 李叱问:“那你有没有兴趣?” 曹猎的眼神似乎是闪烁了一下,但立刻摇头:“没兴趣,咱俩八字不合,总在一起的话,要么是你气死我,要么是我气死你。” 李叱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保留曹家现在所有的产业,以后也会遵守这个约定,那你会不会心甘情愿的只做我的朋友?” 曹猎仔细想了想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又一时之间想不出来这话里有没有什么深意。 他索性直接问:“你的意思是?” 李叱道:“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做朋友。” 曹猎眯着眼睛说道:“我怎么有一种,你还在想着怎么霸占我曹家全部产业的心思,你这话隐藏的意思是,以后你变成穷光蛋,你家产业都是我的了,你还能和我做朋友吗?” 李叱哈哈大笑。可是这笑容之中,又似乎有些淡淡的悲伤。 曹猎道:“你事事处处都在算计我曹家,我还能和你做朋友?你自己想想,从安阳开始,你对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撕破脸,大概只是......”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大概只是,确实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没有注意到,在这一刻,李叱的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东西一闪即逝。 但是还没有等李叱说话,曹猎就继续说道:“可是你到现在为止,还在害曹家。” 李叱笑问:“我又如何害你们曹家了?” 曹猎瞪着李叱说道:“你逼迫我答应,曹家的药行和军工生意,全都只能专供宁军,消息传到京州,传到天下各地,谁都会说,我曹家已经是你宁王殿下的忠诚走狗。”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而你却还在打压曹家,所以我曹家冤枉不冤枉,憋屈不憋屈?” 李叱问道:“那你是打算如何?难不成你还要鼓励曹家人,忠心耿耿的为我做事,然后就不是被冤枉了?” 曹猎笑道:“也不是不行。” 李叱像是怔住。 曹猎很认真的说道:“曹家是做生意起家的,所以凡事都会思考利弊,我们背了锅,却没有所得,这就像是做生意投资巨大,却血本无归,不好不好。” 他看向李叱问道:“要是你,这生意你做吗?” 李叱问道:“所以呢?” 曹猎道:“所以你就没打算给曹家一些补偿?” 李叱也认真的说道:“没有啊。” 曹猎心说你大爷。 可是话题到了这,已经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的,要提到更重要的事。 这看似没有什么正经的对话,其实每一句,他都在引导着李叱往这方面转移。 所以话题才会在不知不觉间,从几天后的拍卖会,转移到了曹家吃了大亏。 曹猎叹道:“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目的的,和你做朋友?你无情的打压曹家,却想让我不计较,还要继续和你做朋友?” 李叱像是反思了一下,然后有些许歉然的说道:“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显得我有些过分了。” 曹猎:“是有些?” 李叱道:“不如这样,我想个折中的法子。” 曹猎问:“又想怎么坑我?” 李叱道:“不不不,不是坑你,豫州这边官员奇缺,你父亲在生意上人脉之广,整个豫州都没有人可比,别说整个豫州,整个天下都没有人可比,若是你父亲愿意在豫州为官,豫州这边就会尽快安稳下来。” 曹猎:“你想的美,坑够了我,又要坑我爹?” 李叱笑道:“我是真诚的......豫州府治,这个官职就是为你爹留着的,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上任,当然我是肯定不给你爹发俸禄,你家又不缺这点钱。” 曹猎像是吃了一惊,后撤一步,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叱:“你认真的?” 李叱道:“我认真的,你爹做豫州府治,上上下下,没有人会反对。” 曹猎又后天了一步:“你到底想怎么坑我曹家?” 李叱道:“你看你,怎么会把我像的那么坏......你爹要是实在不乐意,可以在帮我顺利稳定豫州之后再辞官不做,我准了就是。” 曹猎立刻说道:“你想的美!” 他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做什么?” 李叱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你啊......如果能一直做我朋友就好了。” 曹猎笑起来,看似真诚的说道:“万一,能如你所愿呢?” 李叱看向窗外。 他在心里说:你也说了,是万一。 第七百二十章 别在我面前得意 桂花山庄。 这是一间装饰很奢华的屋子,每一样陈设都极为考究,寻常百姓辛苦一生,可能都赚不来装饰这一间屋子的钱。 曹登科被绑在柱子上,确切的说应该是挂。 两条麻绳从他的肩膀位置穿透过去,绳子绑在柱子上,人吊在那。 张汤回头看了看,桌子上放着一个沙漏,细沙潺潺。 这个沙漏代表着的,是死神登门的倒计时。 他回过头看向曹登科,眼神里有些淡淡的厌恶。 “以前,我看到关于把人吊起来的方法记录,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张汤指了指穿透了曹登科肩膀的麻绳:“大楚刑讯,用的一般都是琵琶钩。” 他起身,在曹登科肩膀位置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是在这,用一根铁钩穿过去,把人吊起来,人就会无力反抗。” 他问:“可是你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够完美的地方吗?” 曹登科当然不会理会他,只是怒视。 他想骂,想狠狠的骂,可是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无力,好像连眼皮都越来越沉重。 有一种想要睡觉的感觉,而且越来越难以抵抗这种困意。 张汤问道:“你是不是越来越没力气说话了?” 他围着曹登科一边走一边说道:“铁器挂着琵琶骨,流血是可以止住的,就算你不处理,血也会自己止住。” “人的身体其实也很神奇,总是想拼尽全力的在受伤之后想要自救,虽然多数时候没什么意义。” 他转了一圈,回到曹登科面前:“铁器不够完美,但是用麻绳不一样,麻绳穿透你的肩膀,一直在吸你的血,我用野物做过试验,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把血吸干。” 他又看了看那个沙漏:“你距离血液被吸干,似乎也没有多久了。” 曹登科的眼睛睁大,张了张嘴,嗓子里发出很微弱的声音。 张汤凑近听了听,曹登科是在骂他。 张汤叹了口气:“罢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转身离开。 挂在那曹登科脸色惨白,像是涂抹了一层粉似的。 他努力的扭头,看到了肩膀上穿透过去的麻绳,是一种深褐色。 眼睛逐渐模糊,似乎看到的不是麻绳,而是一条暴露在外的血管,他自己的血管。 张汤把门关上离开,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安静的不像话,以至于连曹登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都显得刺耳起来。 曹登科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很轻,但却震了他的耳膜,其实,那是震了他的心。 滴答...... 那应该是水珠儿掉落的声音吧。 可是这屋子里,哪里来的水? 那是他的血吧,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放着一个盆,盆里边已经滴落了不少血液。 滴答...... 又一声。 曹登科忽然就忍不住了,他拼尽全力的挣扎起来。 他被吊在那,身子悬空,挣扎起来的时候,肩膀被穿透的地方剧痛难忍。 似乎是因为被血液泡的时间太久了,他左边肩膀的麻绳断开...... 可对于曹登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只剩下一边肩膀吊着,更疼,更痛苦。 应该是听到了声音,外边的廷尉推开门进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完全没有把他救下来的意思,也没有重新把他挂回去的意思。 只是那么看着。 曹登科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对生命的漠然。 就在这时候,张汤回来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语气毫无波澜的说道:“换一根新的麻绳穿回去......另外,换个盆吧,血满了。” “不!” 曹登科忽然嘶吼起来:“放过我!我求求你放过我!” 张汤叹道:“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而我只是尊重你的选择,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廷尉对于你这样勇敢的人很敬佩,不是谁都可以成为勇士。” 他走到曹登科身前不远处,一字一句的说道:“廷尉往往都会选择尊重你这样的人做出的选择,成全你这样的人向往的气节。” 他说话的时候,廷尉找来了新的麻绳。 这个廷尉默不作声的走到曹登科身后,手抓住肩膀上断开的那根麻绳往外一拉...... 噗的一声,比大拇指还要粗一圈的麻绳从肉里被拽出去。 曹登科疼的一声惨呼。 可是接下来,更痛苦的事要发生了。 他看不到背后的人,哪怕他极力扭头也看不到,但他感觉的到,那个该死的廷尉正在把新的麻绳往他肩膀的血洞里塞。 “你想知道什么......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曹登科看向张汤,说话的声音急促且颤抖。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张汤嗯了一声,有些遗憾的说道:“在这一刻之前,我其实真的挺佩服你的,如果换做是我自己被挂在那的话,我可能比你崩溃的快一些。” 说完这句话后,张汤一摆手:“把人放下来,给他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带到我面前。” 说完后他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另外一个房间中。 张汤端了一碗肉粥放在曹登科面前,那肉粥的香气,让曹登科的眼睛都稍稍睁大了些。 “喂他吃。” 张汤吩咐了一声。 曹登科的两边肩膀都被穿透,此时想自己吃饭,显然有些艰难。 一名廷尉端起粥碗,舀了一勺递到曹登科嘴边。 曹登科扭头。 这可能是他最后的一丝尊严。 张汤摆了摆手,那名廷尉随即退了下去。 “我不明白一件事。” 曹登科没等张汤问他,而是他先问了一个问题。 “既然宁王早就已经怀疑小侯爷,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动手。” 张汤因为这个问题而沉思了许久,他觉得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很认真的态度。 良久之后,张汤回答:“因为宁王殿下,曾经真的很想和小侯爷做朋友。” 他说完后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是从安阳回去之后,因为那时候,小侯爷还不知道宁王李叱是李叱。” 因为这句话,曹登科的嘴角都抽出了一下。 许久许久之后,曹登科苦笑道:“所以......如果从那时候起,我们什么都不做,反而会更好?” 张汤点头:“是。” 他在曹登科对面坐下来,看着这个脸色凄然的人。 “宁王殿下说,一切的开始,都是他从安阳回到冀州之后。” 张汤语气平静的说道:“而那时候,宁王就想着,大概只能是小侯爷曹猎了吧。” “因为在安阳发生的事,让曹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王大有可为。” 张汤问道:“这一点,没有猜错吧。” 曹登科点头:“没有,那时候李叱......”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自嘲一笑。 曹登科继续说道:“那时候宁王在安阳表现出来的能力,让小侯爷大为欣赏。” “宁王离开安阳用计,说不上精妙绝伦,但就是实用,而且令人防不胜防。” “但那个时候如果小侯爷愿意的话,把宁王留下来,还不是什么难题。” 曹登科长叹一声:“或许,小侯爷那时候真的就该把宁王留下来才对。” 他看向张汤说道:“宁王走了之后,小侯爷就回到了豫州,急着赶回来的。” “回来之后,就调整了曹家的布局,要求将一大部分力量转移向冀州。” “小侯爷要在冀州布局,要提前在宁王身边大量安插人手,唯有如此,才能在宁王成事之后,迅速的控制局面。” “这些事,我们做起来轻车熟路,谁也没有想到会出那么多意外。” 张汤问:“说说意外吧。” 曹登科道:“吕无瞒在冀州失手了,其一是因为低估了宁王手下,也就是你们廷尉军。” “其二,是因为吕无瞒和梅无酒都没有料到,宁王治下的官员,和大楚的官员不一样,那些旧官很容易收买,可是后来启用的地方官员,他们骨子里有一种执拗,劝不动,买不了,所以......” 张汤道:“所以只能动手灭口,你们制造了一次又一次的所谓意外,杀死那些真正为民做事的好官,然后趁着乱的时候,让当地富商乡绅出面迅速推举出来一个人,临时主理地方事务。” “而因为宁王的主要精力要面对征战,所以这些临时推举的地方官员,大部分都会继续留用,就算是有意外你们也不怕,最起码你们除掉了不愿意合作的地方官员。” 张汤说到这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些发寒。 那些真真正正的好官,就是被曹家的人,因为私欲而除掉。 曹登科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是现在看来,我们错了......如果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只是由小侯爷亲自出面和宁王维持关系,也许现在反而会更好。” 他抬起头看向张汤:“我刚刚想问你的是,为什么你们到现在还没有对小侯爷动手?你说宁王想和他做朋友,但到了此时此刻,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张汤道:“因为目标并不是曹猎,而是曹猎的父亲,山河印的门主。” 曹登科忽然间想起来,不久之前张汤说过,也许用不了多久,曹猎的父亲,他的大哥,就会回到豫州城了。 这才是宁王的计划。 如果不让曹登科的大哥曹紫萝确信豫州已经安全,确信宁王已经对曹家没有怀疑,他怎么可能回来。 而这个报信的人,如果是曹猎,那曹紫萝还会怀疑吗? 曹登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也许我们最错的,是不该招惹宁王。” 他看向张汤:“你们赢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张汤摇头:“还没有彻底赢,很多事都需要理清楚,比如......”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曹登科的眼睛问道:“慕风流到底是谁,他是怎么从廷尉军中逃出去的,而廷尉军中,你们的内应是谁。” 曹登科终于有些笑意,得意的笑。 他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笑的得意。 他说道:“原来你们并不是神通广大......关于慕风流是谁,他只是慕风流,而关于内应是谁,我不知道。” 曹登科笑着说道:“因为很多事,并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张汤点了点头:“我信你。” 然后他问:“那你想活吗?” 曹登科摇头:“不想。” 张汤也笑起来,和曹登科刚才的笑意很像。 他说:“但你一定会活下来,而且会有很多人知道,是你大义灭亲。” 说完后张汤起身,站在那俯瞰着高曹登科:“想想看,以后会有多少人要来杀你,而我们就需要这样的事发生,用你做鱼饵钓鱼,从今天开始,你就能享受廷尉的严密保护了,开心吗?” 他的笑容逐渐消失:“别在我面前得意,请你记住这句话。” ...... ...... 【今天可能要第二次核算检测了,如果要去排队的话,会很长时间,也许不用,也可能会进入社区做检测。】  第七百二十一章 狡兔三窟 曾经的豫州节度使府,如今的宁军大将军府。 李叱看着曹猎离开走远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唐匹敌从外边进来,递给李叱一个他刚刚洗过的苹果:“好吃。” 李叱接过来看了看,他手里的大,唐匹敌在吃的那个小。 于是他笑起来。 唐匹敌绕过他进了屋子:“别瞎想,我一共拿了三个,我吃了俩,那个大的我吃不下了,而且大的那个好像有点坏。” 李叱:“......” 唐匹敌坐下来后问道:“什么时候收?” 李叱回到他的位子那边,蹲在座位上一边啃苹果说道:“看看他爹什么时候回豫州城吧。” “他是个聪明人。” 唐匹敌道:“而且太狡猾。” 李叱问:“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会临时改变主意?” 唐匹敌道:“大概率是。” 李叱问:“你为何这样判断?” 唐匹敌笑了笑说道:“因为在小说里评书里,坏人都是反复无常的,出尔反尔是他们的正常反应,好人才会一诺千金。” 他说完后看向李叱:“你在小说里评书里,大概就是那种坏人。” 李叱想了想,居然点头认可:“而且还是坏人中不受坏人待见的那种坏人。” 唐匹敌道:“如果是我来办,那就不等,从现在的情况分析,曹猎的父亲是那种小心谨慎到了一定地步的人。” 李叱顺着他的话说道:“所以如果不是曹猎亲自去请他回豫州,就算是派人送一封亲笔信他也不会回来。” 唐匹敌道:“所以曹猎如果上了你的当,他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豫州。” 李叱道:“找个最厉害的人跟上去。” 说着话,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苹果,确实是坏的。 而且坏的还很新鲜,因为有半条虫子在。 刚好走到门口的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忽然就挺起了胸脯,昂首阔步走进来。 “我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念叨我。” 唐匹敌看着他挺胸的样子,忍不住叹道:“你能不能少吃一些,你都快赶上小张真人和彭十七了。” 余九龄思考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 片刻后,他对李叱说道:“当家的,要不然请我宁哥哥给大将军说个媒吧,大将军看我都觉得大......” 唐匹敌嘴里的苹果差一点都喷出来。 李叱默默的把自己手里的苹果和唐匹敌手里的苹果换了换,唐匹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苹果,嘴里嘀咕了一声:“残忍。” 李叱叹道:“让你宁哥哥给他说媒,那他这辈子不都毁了吗。” 余九龄道:“那个,就是那个。” 李叱这才反应过来,沈珊瑚到了豫州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冀州,也没有回兖州。 那个性格直爽爱憎分明的妹子,好像一直都没有见到。 于是李叱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道:“看我做什么。” 李叱问道:“人家姑娘去哪儿了?” 唐匹敌道:“去炊县那边剿匪了。” 李叱:“你居然让人家姑娘带兵去剿匪?” 唐匹敌抬起头,用一种稍显忧郁的角度看着窗外的天空:“她说我和她级别差的太多,不般配,所以先去打仗,什么时候实打实的按照军功她也是将军了,那还差不多......” 他没好意思说全。 沈珊瑚的原话是:“你是大将军,我什么都不是,不般配,等我也干到将军那个位子,你就配得上我了。” 李叱觉得这姑娘可真飒。 唐匹敌也是这么觉得。 “说到跟上曹猎。”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他若是离开豫州,身边必然不会少了高手。” 余九龄道:“高手也得能打的到我啊......当家的你就放心吧,长眉道长教的本事,我也是认真学了的。” 唐匹敌问:“为何不调廷尉军的人去?廷尉军中那四个年轻人,都很不错。” 李叱摇头:“不能用他们,最起码现在不是时候。” 他对唐匹敌解释道:“廷尉军中有山河印的人,甚至可能不是一个,但最起码有一个身居高位,且武艺高强。” “我连受了伤的早云间都带来了,没有留在冀州,就是为了方便张汤行事。” 唐匹敌点了点头。 如果那四个人之中就有一个是山河印的人,留在张汤身边,张汤就没办法悄然离开冀州。 张汤不到豫州,就没办法和李叱完成两线配合,一明一暗。 唐匹敌道:“他们四个......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他起身道:“我去从我军中挑一队精锐的斥候跟着九妹。” 余九龄摆手道:“不用,大将军未免太小看我们谍卫了,我们上战场杀敌不行,可是这种事,我们才擅长。” 说完后余九龄一抱拳:“走了。” 李叱道:“小心些。” 余九龄摆了摆手:“麻烦当家的给老余我准备好银子,回来之后我要......哈哈哈哈......征服豫州!” 唐匹敌问李叱道:“带他去沈医堂看过了吗?” 李叱道:“看过了,身体没事。” 唐匹敌道:“那是心理上的病?” 李叱道:“不好说。” 唐匹敌道:“好在是这病倒也不难治......” 李叱问:“你呢?” 唐匹敌瞪了李叱一眼:“我怎么了!” 李叱道:“你在豫州,难道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唐匹敌从怀里取出来个东西递给李叱:“看看吧。” 李叱接过来:“什么东西?” 唐匹敌道:“平安符。” 李叱的眼神一亮:“可以啊,是沈姑娘给你求来的吗?这姑娘对你真的好。” 唐匹敌:“求来的......这是她自己写的,而且这可不是一般的平安符。” 李叱把那个叠成一个心形的平安符翻过来看了看,上面有一行小字。 字体娟秀,但是带着些许杀气。 鬼混烂根符。 下边还有个括号,括号里边是:烂一整根。 唐匹敌伸手把平安符拿回来:“知道什么叫平安符了吗?就是你不听话就保证你不平安的符。” 李叱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不该啊,你可是桀骜不驯的唐匹敌,你可是自诩为天下第一风流人。” 唐匹敌再次看向窗外。 还是那种斜着大概四十五度的看着天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她......有点意思。” 李叱:“噫!” 他连忙起身。 唐匹敌问:“你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干嘛?” 李叱道:“我赶紧去告诉高希宁,让她给你俩保媒,你俩都到这一步了,如果她还保不成的话,那高希宁就是没这个命。” 唐匹敌立刻起身:“你住嘴!” 李叱:“啊?” 唐匹敌道:“她能保成?你找她,岂不是给我下咒的么......那是保分。” 李叱想了想,有些犹豫不决的说道:“应该,不至于吧。” 与此同时,曹园。 回到家里,曹猎在书房中来来回回的踱步。 他问身边亲信:“三叔回来了吗?” 手下人回答道:“三爷去了桂花山庄处置长孙恒志,然后还要赶去京州布置,小侯爷你忘了么?”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派个人,沿路去追......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本想是让曹登科回来,继续假扮他。 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曹猎和他的父亲只有三五分相似,但是和他三叔曹登科有七八分相似。 曹登科又不显得那么老,假扮曹猎,稍稍易容,就能有九分神似。 “算了,来不及了。” 曹猎道:“去把别的替身找来,我随便挑一个......另外,问问褚绪回来了没有。” “是。” 手下人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大概两刻之后,从外边进来六七个人,每个人的身高体型都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身上也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脸上带着面具,手里拿着折扇,若是猛的看起来,还以为是一个人分身出来这么多。 “把你们面具都摘了。” 曹猎吩咐了一声。 那六七人连忙把脸上面具摘下来,曹猎走到这些人面前,逐个的仔细看了看。 “你叫什么?” 曹猎指了指其中一个。 那人连忙俯身:“回小侯爷,我叫何志。” 曹猎又看向另外一个:“你呢?” 另一个俯身道:“回小侯爷,我叫高禄为。” 曹猎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留下,我交代你们一些事,其他人去后院等着,我也有事交代你们,一会儿我会过去。” 剩下的人俯身一拜,然后躬身退出。 这些人,都是曹猎亲自物色来的替身,他这样的人,深知狡兔三窟的用处。 “你们两个要出门,何志,你半个时辰之后离开曹园,出豫州,往京州方向走,走五天,五天之后就回来。” 何止俯身:“是。” 曹猎又看向高禄为:“你明天一早出门,往封州方向走,一路上尽力不要下车,从这里赶路到封州最少要七天时间,你要走五天,五天到不了我就杀了你。” 高禄为吓得脸色一白,连忙点头:“小侯爷放心,我昼夜兼程的赶路。” 曹猎道:“不能低于五天,不能多于五天,你自己把握。” “是。” 高禄为又应了一声。 曹猎回头看向门外:“问到褚绪的消息了吗?” 门外的侍从连忙进来:“回小侯爷,褚绪一直都没有回桂花山庄,我们的人盯着他,说是进了沈如盏的住处后,一直都没有出来。” 曹猎眉头皱了皱,点头道:“也罢,他想做长线就由着他。” 他说完之后又仔细思考了一下,确定这样做足以扰乱李叱的视线。 “我一会儿就出门,给我换装,我在何志出门后出发。” “是!” 手下人又应了一声,连忙出门安排。 距离豫州城七天路程的封州,是豫州治下一座雄城,地理位置极为紧要。 所以在封州城里主事的人,就必须是李叱的亲信之人。 如今的封州府治,是年纪十几岁的少年徐绩。 此时此刻,徐绩坐在书房里翻看卷宗,门外的侍从俯身道:“大人,有客人求见。” 徐绩微微皱眉:“不见客。” 那侍从随即跑了出去。 不多时,侍从手里多了一封信,他进门后递给徐绩:“来人留下一封信,说是大人看过之后,便会见他了。” 徐绩把信接过来,随手扔在一边。 “赶走他,我说过,不见客。” 徐绩的视线回到卷宗上,那是廷尉军派人送来的协查档案,里边有不少关于山河印的事。 ...... ...... 【今天编辑通知我,《长宁帝军》中有两个章节重复了,是671和672,重复了671的内容,我翻回去看了看,是2019年4月的事,已经把正确的672上传,大家有时间可以看看,为了弥补大家,我会在《不让江山》的书评区发一个订阅红包,大家领了红包再去看。】 第七百二十二章 你比我勇敢 豫州城,城墙上。 李叱站在这看着城外远去的人们,那其中就有一支队伍是从曹家出发的。 “你猜是真的还是假的?” 唐匹敌问。 李叱道:“看到的,大概都不会是真的,曹猎那样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看破。” 唐匹敌道:“可是看到的,我们却都要跟。” 李叱道:“所以看到的未必都是好消息,而现在我们就剩下一个还没来的好消息了。” 唐匹敌回头看向城内。 张汤还没有回来。 唐匹敌的手扶着城墙,手指轻轻的敲打着。 “如果我们现在就强行收网的话,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不管我们什么时候收网,都不算输了。” 李叱道:“毕竟还有曹园。” 唐匹敌问道:“你断定曹园藏着银子?” 李叱笑道:“我鼻子有些敏感,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又或是草灰还是香粉,这些我都没什么感觉,唯独是银子是气味......” 李叱指了指自己鼻子:“再淡我也闻的到。” 唐匹敌有些自责的说道:“你鼻子坏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就在这时候,城下有人快步跑上来,离着还远就听到脚步声和喘息声。 唐匹敌问:“不回头,赌一把是谁?” 李叱叹道:“还用赌吗,除了张汤跑几步就喘之外,还能是谁。” 不得不说,张汤的身体真的说不上好。 他从小日子就过的苦,又一直都在茶楼做小伙计,营养上就没跟上。 身子骨不好,跑几步就喘,也别想着让他练成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他这样的体质,连练功都难,搞不好练功就会把自己练没了。 听着那粗重的喘息声,唐匹敌叹道:“真是个命运多喘的汉子。” “殿下,有好消息。” 张汤呼哧带喘的跑到李叱不远处,俯身一拜道:“臣下把曹登科给诈了!” 李叱问:“炮药炸的?” 张汤:“不是......是骗的,把他的话给炸出来了,我跟他说宁王早已洞察一切,他已经招供,他大哥曹紫萝就藏身在棋山。” 他喘着粗气说道:“长孙恒志虽然是山河印的第三号人物,但他并不知道曹紫萝的行踪,也不知道在棋山中有山河印修建的坚固堡垒。” “曹登科知道,不小心说漏了嘴,咱们只要拿下曹紫萝,山河印就被毁了一大半。” 李叱转身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立刻点头:“我现在就去点兵。” 李叱道:“我去找曹猎。” 两个人不分先后跑了出去,把张汤丢在城墙上。 他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一想到自己还要跑到城墙下边去,顿时觉得难受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如盏住的院子。 她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真诚的男人,越看越觉得陌生。 褚绪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他刚刚把自己要做的事都说了一遍。 他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他还说自己会站在万峰之巅。 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那么多话。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也知道你看不上我。” 褚绪看向沈如盏道:“你心中的那个男人,必须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就像将军那样。” 站在不远处的零怒视他:“你闭嘴,你没资格提将军。” 褚绪道:“我为什么没有资格?”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没有被你们所谓的道德绑架住,我就没资格提将军了?” 他冷哼一声:“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凭什么要被别人安排?!” 零怒道:“当初我们做那块铁牌的时候,是你提议的!” 褚绪一甩手:“不要再说那该死的牌子了,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做了那牌子。” 他看向沈如盏:“你若是真的在乎我们,就不会让我们去冀州,就不会假惺惺的做好人,实则是想让我们帮你讨好那个男人!” 沈如盏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她轻叹道:“你已经疯了。” 褚绪大声道:“你现在还敢说你不是为了讨好李叱?你们女人,天生就都是这样,当初你喜欢将军,还不是因为他是将军,现在你讨好李叱,还不是因为他是宁王?” 零一怒,往前疾冲:“你给我闭嘴!” 褚绪见他过来,一甩手,手心里一片银芒激射而出。 零在疾冲之中,手里一洒,也是一片银芒飞了出来。 半空之中,细微的火星密密麻麻的出现,数不清的银针撞在一起。 他们都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本事。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褚绪没有迎向零,而是朝着沈如盏冲了过去。 他袖口里滑下来一把短刀,人如疾风,那刀朝着沈如盏的心口刺了下来。 而沈如盏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站在那,眼神冰冷的看着他。 在刀尖即将触碰到沈如盏的那一刻,褚绪忽然笑了。 “你不躲?”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想让我杀了你,然后让我痛苦一辈子吗!” 沈如盏依然那么阴冷的看着他,眼神里只有看不起。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褚绪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零:“你那时候还小,我挺羡慕你那时候还小的,你没有在刚刚学会喜欢一个人的年纪,遇到了那个让你没办法不喜欢的女人。” 他手腕猛的一翻,刀尖朝着自己的心口刺了进去。 褚绪爹坐在地上,血从心口往外流淌。 被刺中心脏的人,大概还有两息时间活着。 “先生......现在轮到你,会难过一辈子了。” 他往后一躺,喘息着,看着天空。 “你从来都没有忘了将军,我从来都没有忘了你......这个世界上的爱而不得,都一样。” 零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看着倒下去的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褚绪没有闭上眼睛,但停止了呼吸。 他不是为了十万两银子回来的,而是为了和沈如盏告别而回来的。 他回来后发现,因为自己的离开,这里的人已经对他没有了信任。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哪怕是零他们。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走的那么潇洒。 在零追他的时候,他只是说了一句......待我站在万人头顶,我会回来娶她。 沈如盏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 她转身回到屋子里,在转身的那一刻,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零蹲在褚绪的尸体旁边,抬起手把褚绪的眼睛抚合。 他回头看,柒已经泪流满面。 零忽然想到,褚绪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死在沈先生面前? 几天前,客栈。 长孙无忧看着褚绪,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她看着那双眼睛,仿佛是在自己对着镜子的时候,无数次的看到的,自己的眼睛。 “你似乎不怕?” 褚绪问她。 长孙无忧摇了摇头:“他死了之后,我就没什么怕的了,从我那天船上孝衣开始,其实我也死了,只是没有和他一起入葬。” 褚绪沉默下来。 许久后,褚绪问:“你就是为了他,才要对付山河印的?” 长孙无忧笑了笑,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垂落下来的发丝,在那一刻,她美的不可方物。 因为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何止是山河印呢,害死他的所有人,我都要报复,包括我自己,所以我也要死。” 长孙无忧看着褚绪,脸色出气的平静。 “李叱是没办法把山河印铲除干净的,哪怕他最终抓到了门主,毁掉了山河印在豫州的根基,可是山河印已经存在千年,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抹除?”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认真听着的褚绪懂了。 他问:“所以你从一开始的布局,就是牺牲你自己的命,来换山河印和李叱的不死不休?” 长孙无忧嗯了一声,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凭我......杀不了李叱,毁不了山河印,但是我可以让李叱和山河印永远纠缠在一起,要么是李叱最终灭了山河印,要么是山河印最终杀了李叱。” 她再一次笑起来,完全无惧生死。 她释然的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我自己的命做诱饵。” 褚绪坐在那,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刀。 良久之后,他有些沉重的说道:“女人,真的是很可怕。” 长孙无忧道:“你也有自己在乎的女人吧,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如果你没有,你也不会问我这么多其实无关的话。” 褚绪嗯了一声,他忽然抬起头看向长孙无忧问:“死,是解脱吗?” 长孙无忧道:“对我来说是,他不在了,我也不该在,做完了这一切,让山河印和李叱去争斗吧,如果有一天李叱最终得到了天下,那么他的子子孙孙,都会和山河印继续斗下去,所以我倒是愿意祝福李叱,得天下,子子孙孙厄运不断。” “这些事做完之后,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所以对我来说,死不仅仅是解脱,还是团聚。” 听完这些话,褚绪自嘲的笑了笑:“若我死了,对我来说是解脱,对她来说也是解脱,可是却永远不会如你们那样团聚,哪怕是死后团聚。” 他看着手里的小刀,那小刀反射出来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长孙无忧道:“你比我痛苦,最起码,我和他,曾经有一段时间那么美好,而你......看起来,是爱而不得。” 褚绪嗯了一声:“是......也不是。” 他说:“是我爱而不得,而她爱的也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长孙无忧理解。 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比她更理解。 她也看向那把小刀:“动手吧,成全我......” 褚绪起身:“我忽然不想杀你了。” 长孙无忧摇头道:“我活着才是痛苦,你杀了我,完成你的任务,我也走完了这最后一步棋......挺好。” 褚绪再次沉默下来。 长孙无忧走到褚绪面前,伸手抓住褚绪的手,用那把小刀对准她自己的心口。 “临死之前,我劝你一句。” 她笑着说:“我是一个放不下的人,你若也放不下,那你也和我一样,每天都假装不想他,可是每天都会想起来,每次想起来就会心如刀割。” 她一发力,把刀子送进自己的心口。 她说:“这样心里疼一下,就不用以后每天都疼了。” 褚绪颤抖了一下。 他杀过很多人,第一次被杀人吓到。 “你比我勇敢。” 褚绪起身,朝着地上的尸体俯身一拜。 第七百二十三章 用枪的人 棋山 从外边往里看,从远处往前看,面前的大山都好像是一座屏障,难以翻越。 可是因为有了曹登科的口供,唐匹敌带着的宁军找到了藏于山中的道路。 山中本来有一条峡谷,远处可见。 但是曹家动用人力,在那么长的年月中不断的改造,已经让这条峡谷变成了一座要塞。 他们在峡谷前边人工搭建起来一座类似于进门影壁墙似的高坡,在峡谷口前边大概十丈左右硬生生堆积起来。 又种植树木,堆积石块,让这座高坡看起来便如天然而成。 从正面看,高坡正好将峡谷口挡住,完全看不见。 但是在左右两侧,各有通道,只是也用大量的藤蔓植物攀爬覆盖。 原本修建的栅栏门,爬满了野草藤蔓,若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了。 在峡谷口往里边大概三里处,就是曹家私兵驻守的要塞。 峡谷口。 唐匹敌停下来,看了看手中按照曹登科口供而绘制出来的草图。 “再往前就是城关,据说有数百名曹家的私兵镇守,虽然数量不多,可是倚仗地形和城防,极难攻破。” 唐匹敌看向手下人,轻笑着问道:“哪个愿意打第一阵。” 少年将军高真跨前一步:“末将愿往。” 程无节也抱拳道:“大将军,末将也愿意去。” 高真道:“大将军,给我两千兵,一个时辰,我必攻破要塞。” 程无节道:“大将军,给我一千兵,一个时辰我来攻破要塞。” 高真哼了一声:“大将军,给我一千兵,半个时辰我攻破此地。” 程无节:“给我五百兵即可!” 唐匹敌哈哈大笑:“给你们两个每人五百兵,你们同去,谁能第一个拿下来,这功劳就是谁的。” 高真看向程无节道:“老哥哥,你还是小心些腿脚,山路不好走。” 程无节道:“小弟弟,可莫要迷路了,我看你眼神也不怎么好用。” 高真道:“老哥哥,你若先拿下,我给你斟酒。” 程无节道:“若你先拿下,我为你脱靴。” 两刻之后,程无节和高真两个人各自带了五百宁军,一左一右顺着峡谷两侧崖壁进入。 唐匹敌迈步登上峡谷口的那座高坡,站在上边,以千里眼往前边观看。 峡谷这一段并不是直的,曲曲折折,所以也看不到三里外的城关如何。 他在高坡上坐下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两人拿不下要塞。 过了好一会儿,算算时间,已有半个时辰,唐匹敌起身下令。 “进。” 宁军随即犹如潮水一样涌入峡谷之中。 按照曹登科的口供来看,面前这座山,被称之为屏风山,是群山的门面。 过了之后便是环峰,起起伏伏,周而复始。 在环峰之中也有一条峡谷,不过就没有遮掩了,但还有一座城关。 曹登科说,棋山城堡,足可驻军十万,易守难攻。 易守难攻唐匹敌相信,但驻军十万那是开玩笑。 要说有一两万人或许还有可能,十万大军所需之粮草物资,消耗何其之巨。 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往山中运送物资补给,被人察觉的可能就很大。 但若队伍控制在一两万人左右,棋山如此之大,内部又别有洞天,所以自给自足问题不大。 环峰内外皆有空地可以种植,足可做屯田之用。 而事实上,宁军过了屏风山之后,确实看到了大片的庄稼。 正在往前走着,前边的宁军派人回来禀告,说是两位将军已经攻破要塞,正在漫山遍野的追杀逃走的曹家私兵。 唐匹敌忍不住笑了笑,那两个家伙,是天生虎将。 一个时辰后,环峰下。 面前的峡谷比起刚刚打进来的要宽阔不少,队列可以展开进攻。 但是相对来说,环峰峡谷中的这座城关,更高大,更坚固,而且居然还配备了城防弩。 与此同时,环峰内,棋山主峰。 那座巨大的城堡上,山河印门主,曹猎的父亲曹紫萝站在那座凌空一样的平台上,举着千里眼看向环峰峡谷那边。 “门主,宁军突然攻入!” 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曹紫萝点了点头:“可探知宁军来了多少人马?” 那人回答道:“环峰城关那边上报消息说,从宁军旗帜队伍规模推断,大概有一万人。” “一万人?” 曹紫萝像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虽然还不知道为何会暴露,豫州那边,我儿或许出了意外,但唐匹敌如此托大,倒是让我吃惊。” “要么,是唐匹敌还不知道这棋山之内,我有两万四千兵力,要么是他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曹紫萝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个年轻人,打了一些胜仗,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 他身边一名手下说道:“门主,宁军再善战也只有一万人,还是攻城,我们有两万四千劲卒,不管是武器装备还是训练配合,都不输于宁军,让他来打就是了。” 曹紫萝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是就这样让他堵着,也不是好事。” 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若久攻不下,他就会明白靠他那一万人根本无济于事,所以他会派人回去继续调集大军。” 手下人反应过来:“所以,咱们应该趁着宁军此时兵少,以优势兵力一举将其击溃,然后撤离出去。” 曹紫萝点了点头:“李叱想在豫州之内轻而易举的赢了我,也是天真了些。” 他自豪的笑了笑:“在我手中,山河印的力量,借助天下乱势,已又有壮大,对付一万宁军,死守的话,也显得我们怕了他。” 山河印中,他扩充军队,训练战将,把这棋山经营成了根基之地。 此时若非担心唐匹敌久攻不下会调集援兵过来,他也不想离开。 可他本就是杀伐果断之人,知道时机一闪即逝。 若真的死守,宁军调集来的队伍越来越多,堵住出山之路,这里纵然有粮草物资储备,可是他出不去了,还有何用处? 天长日久之后,唐匹敌若发现这里确实不好攻打。 只需调遣三五千人,守住那出山的峡谷,加固工事,以那道城关为防,曹家的私兵想杀出去也难。 所以曹紫萝沉思片刻,就下令突围出去。 在他手下,有十六惊才。 这十六个人,要么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要么是他亲自发掘。 这十六惊才,是四无四有,四缺四全。 其中四无四有,分散各地,掌管山河印在各地的势力,保障山河印的运行。 而四缺四全,则是曹家私兵中的战将。 曹紫萝指了指环峰峡谷那边:“传令四缺四全,准备好,一会儿就杀出去。” “是!”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城堡之中,号角声响了起来。 一队一队兵甲整齐的曹家私兵开始往环峰峡谷那边支援过去,从各门出,像是几条长龙。 曹家私兵的武器装备,人员配置,训练配合,都是严格按照大楚府兵的方式构成。 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武亲王杨迹句的功劳。 负责给曹紫萝练兵的人,就有四缺之中的两个,这两个人原本都是左武卫的将军。 一名钟缺旭,一名王君缺。 而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武亲王当初特意留在豫州的一员虎将。 原本是为镇守豫州,可是后来武亲王杨迹句被曹紫萝说的动了心。 让此人来为曹家训练私兵,教导四缺四全,以此保护曹家产业。 并且,也能成为武亲王的后盾。 若万一......若万一这天下武亲王守不住了,还有曹家的私兵可用,最起码能保全家族。 武亲王对大楚忠心不二,可是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 于是便答应了曹紫萝的请求,将此人调给曹家,为曹家训练兵马。 四缺四全之中,钟缺旭和王君缺两个人,本来就是此人手下的将军。 此人,就是当世勇将,被誉为战阵枪法近乎无敌的张屹。 当初曾经有人给这世上用枪的武将排名,定出六大枪法神将。 一杨二罗三宇文,四张五左六夏侯。 可是曹紫萝却很清楚,张屹排名在第四,只是因为出身。 一杨,指的是武亲王杨迹句,不管怎么排名,谁都不敢把他老人家排到后边去。 二罗,罗境,少年时候就被誉为北境第一年轻高手,幽州将军罗耿之子。 三宇文,做此排名的时候,宇文家还没有完全倒台呢,以宇文家的影响,谁敢放在太靠后的位置。 当然,宇文尚云的枪法,确实一绝。 当初他被围困的时候,人们还都期待着一场天下第二枪和天下第三枪之间的生死对决。 只是没有想到,宇文尚云会兵败的那么快。 张屹被排名第四,其实足以说明他的武艺之强。 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没有什么靠山背景,靠的就是实打实的军功,一步一步成为从三品将军。 要知道的是,大楚的军制,武将的最高级别就是正三品。 更要知道的是,张屹所在的队伍,是楚军府兵精锐中的精锐......左武卫。 虽然到了大楚崩乱之际,皇帝为了收揽人才,为了嘉奖武亲王,将武将品级提升。 可是张屹实打实拼到从三品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乱呢。 所以很多人都推测,其实宇文尚云的枪法,远不如张屹。 甚至被誉为天下第二枪的罗境,可能比起张屹来也要略逊一筹,毕竟他有罗家这出身的加持。 当然,品头论足者,其实也不可能都见过这些人出手。 这种臆测,本就没有那么精准。 此时此刻,曹紫萝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自信,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张屹就在山中。 他回头吩咐道:“去后山,请张将军过来,就说要有硬仗要打了。”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不多时,后山一座独院。 正在看着手下亲兵角力嬉戏的张屹看到有人跑过来,眉头皱了皱。 他其实不喜欢这里,甚至厌恶曹家。 他原本是好端端的左武卫从三品将军,就是因为曹家的影响,才不得不跑到这里来。 他是天生就属于战场的人。 “张将军!” 来人跑到近前,俯身一拜:“宁军攻山!” 张屹的眼睛骤然睁大,那是一种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战意。 他立刻问道:“可知,是何人领兵?” “回将军,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亲自率军来攻。” “好!” 张屹大笑:“为我披甲!” “是!” 手下亲兵整齐应了一声,这些百战老兵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难掩的激动。  第七百二十四章 防守? “大将军。” 高真从阵前回来,抱拳道:“城墙坚固,山口险要,而且看起来守军充沛,要不要回去调集人马?”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我们进来的太快,攻城器械还在后队,一时半会儿也运不过来。” 唐匹敌举着千里眼观察那山关,本来也确实是想等等攻城器械。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注意到了城墙上的兵马调动。 于是,博弈王嘴角微微一勾:“下令,大军后撤五里。” 高真和程无节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以为大将军是要暂时后撤,等待援兵。 毕竟这对面的峡谷城关高大坚固,而且城防武器齐备。 纵然峡谷不算窄小,能施展兵力,可毕竟围攻这样一片群山,一万人着实少了些。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敌人的号角声。 “呦呵!” 程无节当场就笑了。 “贼兵居然还敢出来打。” 高真笑道:“他们可能自以为兵多,所以想趁着咱们兵少杀出去。”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唐匹敌为何突然下令后撤五里。 既然人家要出来打,那就把地方给他们腾出来,让他们出来打。 “这样的山地,敌军并不会有太多骑兵。” 唐匹敌吩咐道:“分列三阵,品字形布置。” 程无节和高真立刻应了一声,分别率军往左右分开。 城墙上,刚刚赶到的楚国将军张屹举着千里眼看着,越看越不明白。 “宁军为何要如此布阵?” 宁军兵力少,只有一万人,环峰外地势开阔,便于大军集团冲锋。 所以,宁军应该集中兵力组成阵列,抵挡曹家私兵的冲击。 张屹看的出来,宁军装备精良,一万人列阵防御,抵挡两万多人猛攻,也不是没有胜算。 然而此时,他不得不怀疑唐匹敌的领兵能力。 他们本来就只有万余人,却又把队伍一分为三......如此分散兵力的做法,明显不合常理。 这品字阵,虽然说是可以互为犄角互为支援,可那也要看是在什么时候用。 一旦这三个犄角,其中一个被攻破,剩下的两个便难以相顾。 原本有十分力,却分散成各三分多些,这样防守岂不是儿戏。 “唐匹敌领兵还不曾败过。” 曹紫萝道:“张将军还是小心为上,虽然我也觉得此人过于自负,但不败的名声也非吹嘘出来的。” 张屹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看向左右:“四缺,你们率军攻打宁军座椅,四全,你们率军攻打宁军右翼。” 他抓了铁枪在手,转身往城下大步而行:“我亲自去攻打唐匹敌中军。” 快到下城坡道的时候,张屹回头,对曹紫萝笑了笑道:“侯爷,可派人准备些饭菜,再热两壶酒,我们中午还没有吃饭,打过这一仗,全灭宁军之后,还有时间回来吃个饭再走不迟。” 曹紫萝哈哈大笑:“就按照将军说的准备,我亲自去准备,取我珍藏多年的好酒,在城墙上等将军归来。” 张屹点了点头:“侯爷那好酒,我可是馋了许久了。” 说完后转身下城。 曹紫萝回到城门楼里,吩咐手下人去准备酒菜。 他对张屹的本领自然了解,不然的话,当初也不会苦求武亲王把人调过来。 和武亲王打交道,谈何容易。 武亲王,非但是当世第一名将,也是当世第一忠臣。 如果不是因为他力挽狂澜,大楚可能早就已经如大厦崩塌,再难挽救。 能有武亲王杨迹句这样的人力保大楚,这是大楚之幸,也是皇族之幸。奈何,就因为武亲王做人太过强势,又太过刻板,曹紫萝想要说服武亲王,并不容易。 好在,武亲王也不是铜墙铁壁一样毫无弱点。 武亲王的儿子杨振庭如今也在武亲王帐下领兵,杨振庭的妻子也是曹家人。 他妻子为他育有两子一女,一直也都是住在豫州,而非住在都城。 武亲王深知这天下有多少人要害他,害不了他,就害他的家人后代。 如今这中原之内,想夺江山的人太多,而那么多人,却谁都不敢直面武亲王的左武卫大军。 尤其是现在,不得不与武亲王对抗的江南大寇李兄虎。 他可是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武亲王,或者是让武亲王无暇领兵。 武亲王只有一个儿子,他儿子有三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就是武亲王最大的软肋。 一旦这三个孩子出了事,那么他这一脉就算是断了传承。 曹紫萝说服武亲王用的就是这个理由,把曹家的三个孩子接到豫州,秘密保护起来。 这样一来,那些想要以此来威胁武亲王的人,也就无从下手。 前几年在都城的时候,每年都会有人潜伏都城,试图将这三个孩子抓走。 曹紫萝对武亲王说,孩子放在豫州,虽然万无一失,可却不得不多做考虑,所以曹家最好能训练私兵。 曹紫萝说的再多,也不敢把山河印的事告诉武亲王。 以那位老人的冷硬霸道,真要是让武亲王知道了山河印左右朝局,甚至不止一次的杀害皇族子嗣,武亲王一怒之下,就敢把曹家夷为平地。 还会马踏残尸,寸草不留。 武亲王也许只是觉得,曹紫萝一个生意人,还能有多大的图谋。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顾得不过是眼前蝇头小利,所以这些年来,曹紫萝在武亲王眼皮子底下,做了太多事,而武亲王却完全不知情。 就算是张屹等人,也不知道曹家其实操控着山河印这样的庞然大物。 他们一直认为,来这里,只是为曹家训练私兵的。 而训练私兵的目的,是为了保住武亲王的血脉传人。 他们都深受武亲王大恩,所以纵然不愿,可做事还是尽心尽力。 这曹家两万四千私兵,和大楚正规府兵的战力完全可以相提并论。 而且,可能还要比寻常的府兵更加强悍,因为练兵的人出自左武卫。 纵然不及左武卫,应该也差不了许多。 正因为对张屹的信任,曹紫萝知道这一战其实并无多大悬念。 唐匹敌再强,兵力有限。 论智谋,武艺,张屹绝对不会输给唐匹敌,兵力又占优势,至少两倍于宁军,怎么可能会输。 他坐在椅子上,让人泡了茶,等着消息。 厨子们忙活起来,在这个时候,还在准备着精致的菜品。 有人跑到城堡那边,搬运过来窖藏美酒。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张屹归来。 “报!” 一名亲信随从急匆匆跑进来,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大战出现变故。” 曹紫萝端着茶杯正在休息,听到这句话猛的站起来:“怎么了?” “张将军......预料错了。” 亲信回答道:“张将军本来以为,宁军分兵,是品字形防守,可是他率军出城之后,宁军居然是进攻。” “进攻?!” 曹紫萝的脸色立刻一变,他急匆匆跑到了外边城墙上往外看。 只看了片刻,他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 这是不合道理的事。 宁军只有一万人,还分成了三队。 曹家大军两万余朝着宁军进攻,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宁军突然发起了进攻。 而且是......三翼齐飞。 宁军左翼,程无节率军向前疾冲中,哈哈大笑。 大将军用兵,就是这般不按常理。 曹军以为宁军是要防守,偏偏就不是,而是三军齐上,别管怎么样,反正一开始就吓他娘的一大跳。 “杀穿敌阵,不要输给高真那个臭小子!” 程无节嗷嗷的叫唤着往前冲。 另外一边,高真催马向前,往侧面看了看,远处,三支宁军队伍呼啸而出,齐头并进。 “再快一些,不要输给程大胖子!” 高真大声喊了一句。 程无节这些天,已经胖回来了...... 他骑马,对于马来说也是考验。 正因为胖,出征之际,程无节很少会穿铁甲,觉得麻烦。 胸前挂了一块护心镜,就算是防护了。 远远看着,好像一个超大号的大胖小子,胸前挂着一把长命锁似的。 城墙上,曹紫萝都罕见的紧张起来。 他为山河印门主,这半生来手握地下世界,主宰沉浮,心境远非一般人可比。 然而此时此刻所见到的场面,他也无法不紧张。 “不好!” 有人喊了一声。 抬起手指向一边:“四缺将军们领着的兵马,被杀穿了!” 四缺率领七千曹军,与三千宁军对攻,结果一个回合被宁军直接从正中杀穿了。 “门主,你看那边,另一边!” 他亲信惊恐的喊着:“四全将军率领的队伍,也被宁军杀穿了。” “没事,没事!” 曹紫萝大声道:“中军交战,势均力敌,张屹将军兵多,无需多久就能灭了唐匹敌,况且我军两翼兵多,展开之后必然薄弱,被宁军从正中打过来也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四全四缺,还能重新整顿队伍。”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有人急匆匆跑到城墙上,嗓音颤抖的厉害。 “报......门主,四缺将军,尽皆......尽皆阵亡!” “报......” 这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城下又有一人狂奔而来,因为跑的太快,到了城墙上还摔了一下。 跌跌撞撞的跑到曹紫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门主......四全将军......全都死了。” 城下,战场上。 程无节看了一眼四周的尸体,哈哈大笑道:“有点意思,这四个人有点意思。” 四位被曹紫萝视为战将的得力手下,就这样被程无节把手里的大锤砸死。 他掂量了一下双锤,看着那四具尸体说道:“每个人都能挡我一锤,那个家伙还能挡我两锤,吓我一跳。” 他心说老子就会三锤,第二锤都没砸死你,留给我的招式可不多了。 剩下的,可谓是屈指可数啊。 全心全意第三锤,这要是打不死那就有些尬了。 另外一边。 高真停住战马,回头再看,地上全都是曹军尸体,其中那四个领兵的将军,每个人心口上都有一个枪洞。 他本来就喜欢用枪,又得罗境的指点,再加上年少好学,天赋极强,高真的枪法,绝对不可小觑。 “回去,从边包夹敌军,吹角通知程大胖子,让他从另外一边动手。” 高真吩咐一声,这少年将军催马向前。 听到远处的号角声响起来,程无节心说那臭小子居然也这么快。 他一拨马:“走了,咱们去给大将军助威!” 这两个莽撞人,各领三千军,各破曹军七千,各杀战将无数。 但是都觉得,其中有四个人吧......有那么点意思。 第七百二十五章 你只会用枪 张屹是正经的大楚府兵出身,千锤百炼出来的大楚将军。 所以他骨子里的那种骄傲,无法消除。 哪怕现在宁军在冀州豫州两地所向无敌,可是在张屹眼中,那就是叛军,就是草寇,就是乌合之众。 至于外边传的神乎其神的唐匹敌,也只是草寇的头子,山匪的首领罢了。 大楚府兵这些年来,在中原各地平叛,不管是与谁交手,什么时候不是摧枯拉朽。 然而今天,他的心态有些炸了。 左右两翼,各有七千兵马,都是宁军的两倍有余。 不到一个时辰,全都被宁军攻破。 而那种摧枯拉朽的打法,不是楚军府兵对付草寇的打法吗? 中间开刀,两边撕扯,以少胜多...... 两翼的兵力对比都是一样,三千对七千,所以败的也一样体无完肤。 在看到宁军居然主动发起进攻的时候,他确实茫然了一下。 片刻后,是对宁军的一丝丝敬重。 大部分则是对唐匹敌的嗤之以鼻。 这种打法,简直就是儿戏。 “左翼不见回应!” “右翼不见回应!” 传令兵不停的回报消息,这让张屹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了些。 “唐匹敌......” 他重重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两翼皆溃,敌军很快就会从后边卷过来两面包夹。” 张屹将铁枪摘下来往前一指:“变阵锋矢,直冲敌军中军,把敌军中军撕开,还有取胜之机。” 说完后纵马向前。 他身边是一百二十名百战老兵,这些府兵精锐,都是从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 每个人身上的暗中悍勇之气,寻常人都能感受到。 他们这些人,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畏惧。 “敌军变阵!” 有人喊了一声。 然后就看到对面的宁军也变成了最为坚决的锋矢阵。 只攻不退的锋矢阵。 两把尖刀,刀尖对着刀尖硬撞一样。 离着还远,曹军的刀尖张屹就看到了宁军的刀尖唐匹敌。 “杀!” 张屹一声暴喝,催马疾冲。 可就在这一刻,他看到面前飞过来一片黑影。 像是有无数条蟒蛇,忽然间腾空而起,骤然出现在曹军面前。 那是铁标。 那是大楚府兵从来都没有配备过的标枪,更何况是他此时带领的曹家私兵。 一片铁标飞过来,曹军前边的骑兵就被戳下去一层。 张屹掌中铁枪一挑,将迎面而来的标枪挑飞。 再看时,唐匹敌已经到了近前。 那一枪,犹如腾龙出海,犹如雷霆一怒。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张屹立刻将长枪往下一压,刚刚弹飞了标枪,这一枪又把唐匹敌的铁枪往下压了压。 当的一声脆响,两个人的枪杆上摩擦出一串火星。 两马交错而过。 张屹吃了一惊,唐匹敌也吃了一惊。 从南下以来,唐匹敌逢战必冲锋在前,楚军将领,从无一人能接得住他这一枪。 那人的反应,力量,都让唐匹敌惊讶。 张屹的惊讶更重,因为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两个人交错而过后,各自冲杀一阵,然后调转战马回来又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这一次,张屹没打算再给唐匹敌机会。 他率先出枪,若暴风起,若冰雪寒。 这一枪,竟然刺出来几分北境冰雪寒冬的凛冽之气。 他的枪若是万古不化的坚冰,那唐匹敌的枪便是电芒闪烁的雷霆。两杆枪居然出枪角度完全相同,在半空中,极为精准的枪尖撞在了枪尖上。 在对撞的那一瞬间,两个人握住枪杆的手都传来一阵针刺般的感觉。 枪尖上划出来的火星,都像是彼此谁也不服谁,在半空中碰撞而爆出花火。 两个人再次交错而过。 唐匹敌拉马回身,张屹也拨转战马。 “杀!” 张屹一声嘶吼,第三次朝着唐匹敌冲杀过来。 这一次,他一枪戳向唐匹敌的心口,唐匹敌的枪居然也戳向他的心口。 两个人的反应和判断,几乎都一模一样。 两杆枪没有再次碰撞,而是在瞬息之间交错而过。 而唐匹敌和张屹,也在同一时间尽力侧身。 两个人的枪头,在对方的铁甲上擦出来一串火花。 在第三次交错而过的瞬间,两个同时回身一枪。 不同的是,张屹是强行扭身,双手握着铁枪往后一刺。 而唐匹敌则是在那刹那之间把双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单手在马鞍上按了一下,身子凌空而起。 在半空中,他似乎已经判断到了张屹这一枪的来势。 双脚精准的落在张屹的枪杆上,然后单手握枪往前猛的一送。 回着头的张屹看到这一幕,眼睛骤然睁大。 他立刻往后一仰身。 光芒闪烁之中,唐匹敌一枪将张屹的铁盔戳的飞了出去。 当的一声,铁盔上被点出来一个破洞,铁盔旋转着飞向远处落地。 这一变故,吓坏了张屹,也让唐匹敌再次惊讶了一下。 此人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快,连这一枪都能躲开。 他踩着张屹手中长枪,脚下发力,张屹便握不住那枪杆。 况且张屹此时仰身躲避,手上已经发不出那么大的力度。 他的铁枪,就被唐匹敌踩的脱手。 张屹直起身子回看唐匹敌,唐匹敌已经一枪把要攻向他的一名百战老兵戳下马。 在这一刻,唐匹敌的战马转了回来。 唐匹敌根本没有回头看他的马,似乎是根据马蹄踏地的声音判断位置。 他枪在地上一戳,身子借力弹起来,正好坐在马鞍上。 张屹再看看已经落地的枪,没有兵器,心里已经胆怯了一半。 所以他立刻拨转战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唐匹敌又怎么可能放他走了,策马急追。 前边,少年将军高真带着人马翻卷回来,正好堵住张屹的退路。 “受死!” 高真见那敌军将军没了兵器,朝着自己这边慌忙逃来,他手中长枪抖了一朵枪花,一枪戳向张屹的面门。 张屹看到这一枪过来,侧头避让,枪擦着他的耳朵刺过去。 他抬起手抓着枪杆往下一压,枪杆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他猛的转身。 张屹把高真的枪强行压在自己肩膀上,再猛一转身,高真的就无法握住。 长枪脱手,还险些把高真从马背上扫下去。 两马交错而过,张屹左手还压着枪杆,右手在枪杆上推了一下,左手松开,枪杆围着他的脖子绕了一圈。 右手一把攥住枪杆尾端,身子尽力往后扭,一枪捅了出去。 高真虽然年少,可也已久经沙场,知道敌人必有后招,所以在双马交错之际就往前俯身。 但还是慢了些,那一枪戳在他的肩膀上。 好在他已经俯身,这一枪没能把他洞穿,而是在后背上切出来一道血口。 这一枪刺破铁甲又在他身上留下长长的一条口子,可想而知有多大的力度。 高真这般自负的年轻人,怎么都不会想到,只一招,他的枪居然都被夺走,还险些被人用他的枪一招杀了他。 就在这一刻,唐匹敌纵马而来。 那枪还在高真的背上,唐匹敌伸手抓住枪杆手腕一抖,那枪杆居然急速的震动起来。 从枪头传导到枪杆尾端,震动的幅度已经变大。 嗡的一声,又把张屹的手震开了。 “拿好你的枪。” 唐匹敌轻喝一声。 人与马,犹如一道残影从高真身边闪了过去。 而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完成。 唐匹敌的马快,眼看着就要追上张屹,张屹忽然回头喊了一声:“你不过是马好枪好。” 唐匹敌冷笑一声,把铁枪往前一掷。 张屹的战马被这一枪戳中了后腿,枪头又戳在地上别住了马腿,咔嚓一声,马腿立断。 那战马疼的嘶鸣一声后摔了下去,往前扑倒。 张屹立刻从马背上跳起来,落地之后迅速翻滚卸力。 等他翻滚了好几圈落地之后,四周已经被高真部下的骑兵围住。 唐匹敌一摆手,那些宁军骑兵随即后撤。 他从马背上一偏腿跳下来,朝着张屹大步过去。 张屹起身,从腰间把佩刀抽出来,向前跨一大步,然后一刀朝着唐匹敌斩落。 唐匹敌往前一冲,肩膀撞在张屹的胸口,然后肩膀再往上一抬,张屹的右臂就被撅起来,长刀也被震的脱手。 下一息,唐匹敌脚往前一跨别住张屹的腿,肩膀再次发力往前一撞。 砰地一声,张屹被撞的翻倒出去。 他本以为唐匹敌会趁机出手,所以落地之后连滚带爬的躲避,格外狼狈。 等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唐匹敌根本就没追上来,只是站在那,脸色平静如常的看着他。 这一刻,张屹内心之中的骄傲被碾压。 而下一息,因为一句话,张屹的自尊都被击碎。 他刚刚说唐匹敌,你不过是仗着枪好马好。 而此时此刻,脸色平静看着他的唐匹敌淡淡的说了一句:“原来你也只会用枪。” 张屹嘶吼一声,加速朝着唐匹敌冲过来。 那一拳带着被羞辱的愤怒,呼啸而来。 唐匹敌见那一拳快到近前,右拳抬起来,朝着张屹的拳头打了过去。 这一下,张屹的小臂骨头咔嚓一声就断了。 半截骨头刺破了血肉,露在外边,白森森的断骨上,还挂着几缕血丝。 唐匹敌跨步,手肘在前,一肘撞在张屹的面门上。 这一击,把张屹撞的原地翻了半圈多,双脚离开地面,脑袋往后翻,然后脸摔在地上。 这一击,张屹的下巴碎了。 他挣扎着起身,半张脸都是血糊糊的。 他啐了一口血,血中还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掉落的牙齿,还是碎裂了的骨头。 “降不降?” 唐匹敌问。 张屹微微昂起下颌,说不出话,可是眼神就足以回答唐匹敌的问题。 他从腰畔抓了一把匕首出来,一甩手,匕首的鞘飞向唐匹敌的脸。 在唐匹敌闪身的同时,张屹双手握着匕首刺向唐匹敌咽喉。 唐匹敌两只手同时探出去,精准的抓住张屹手腕往下一扭一压。 与此同时,膝盖往上一抬。 他一扭一压,匕首朝上,匕首的柄朝下,膝盖正好抬起来撞在刀柄上,匕首随即脱离了张屹的手飞起来。 唐匹敌在半空之中一把将匕首抓住,身子转了半圈,手臂横扫出去。 噗...... 匕首戳进张屹的太阳穴。 张屹站在那,摇晃了几下,似乎还想回头看看唐匹敌。 ...... ...... 【大家若是有时间,就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公众号一直都没能有很好的起色,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写番外吗?】 第七百二十六章 大将军唐 中军大将张屹被杀,曹家的私兵立刻就乱了。 虽然口头上一直都在说,曹家私兵的战力不输于大楚府兵,甚至要高于一般府兵,因为毕竟是左武卫的人训练出来的。 可是在训练场上表现出来的东西,和在战场上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一边是自诩超过大楚府兵的私兵,人人心高气傲,实则根本没有上过战场。 一边是从冀州一口气打到豫州的宁军老兵,哪一个没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 所以理论上的东西,一旦放在实践中来,往往都会被实践打的体无完肤。 尤其是打脸,脸上更加没有完肤。 没错,曹家私兵不管是在武器装备,人员配置,还是在训练配合上都已经达到了大楚府兵的标准。 可是这标准,只是一名新兵的标准。 有多少人,在平日里吹牛皮的时候骄傲的说,我可以打十个...... 真到了战场上,见了血,看到了残缺不全的尸体,看到了同伴好友倒下去,还能依然冷静? 看到这边的同伴被人砍掉了脑袋,看到那边的同伴被人开膛破肚,这种情况下,多数人都会立刻崩溃。 领兵作战的人,一直都在强调说士气如何如何,毫无杀气的士兵,又怎么会有士气如虹。 士气这种东西,并非看不见。 杀气这种东西,也并非看不见。 一百多年前,大楚出现了一次骚乱。 来都城参加大考的学子们,紧张准备应试,却发现有人明目张胆的贩卖考题。 当时还以为是骗子,毕竟这种事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可是到了大考的时候才发现,考题居然是真的...... 这一下,学子们都炸了,大考之后,他们围堵了衙门,向朝廷讨要一个说法。 一开始只是学子们的诉求,要求严查此案。 可是到了后来,都城里无数泼皮无赖趁火打劫,抢夺财物,焚烧店铺。 都城一下子就乱了,那时候的大楚皇帝立刻下令都城戒严,调集禁军维持治安。 可是那些锦衣玉食的禁军士兵,居然看到流血都害怕。 而且禁军中的士兵,多数都是勋贵家族的人。 他们这些兵,别说打仗,连血都没有见过,还不如衙门里的那些捕快。 最起码捕快整日处理的都是琐碎杂事,动手打架的事也没少管。 一开始那些趁乱闹事的人还觉得禁军出动会很吓人,后来才发现禁军都是酒囊饭袋。 于是闹事的规模反而更大了,不少巡逻的禁军士兵被人围殴,衣甲被扒掉,兵器被抢走。 蒙着面冲上来的人一顿拳打脚踢,禁军士兵毫无还手之力。 事态越来越严重。 实在无奈之下,当时的兵部尚书严大人,请求调京州军右武卫入城。 那个时候,京州军右武卫,刚刚从兖州战场上撤回京州不到一个月。 之前,渤海国在黑武帝国的支持下,发动六十万大军攻打兖州。 朝廷急调各路府兵往兖州支援,右武卫就是其中一支。 就是这支右武卫,一口气从国门杀入渤海国内,一路血屠七百里。 所过之处,人畜不留。 每一名右武卫士兵的手上,都不知道染过多少鲜血。 大楚府兵,杀出了渤海国百年不敢来犯的局面。 大楚皇帝听从了兵部尚书的建议,下旨调右武卫入都城。 那一天,右武卫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大兴城。 三天后,大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了,谁也不敢出来。 那些闹事的泼皮无赖,一开始还以为右武卫的兵和禁军没什么区别。 结果右武卫处理他们的时候,像是砍瓜切菜一样。 右武卫一路往前推,大街上就一路染红。 三天后,所有人看到右武卫的旗子出现,都吓得瑟瑟发抖。 侥幸没有被法办的泼皮无赖,远远的看到右武卫的士兵过来,要么掉头就跑,要么立刻跪下来表示自己是个老实人。 一直到几十年后,老人们提及那件事,一回忆起来右武卫进城的场面,依然心有余悸。 他们都会说,不要与右武卫士兵们对视,你看他们的眼睛就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人的眼睛。 是野兽。 每个人身上的杀气,似乎都能肉眼看见。 还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了,每一个右武卫士兵的身上,都在冒着黑气。 同样的装备,高傲的大楚禁军如果和当时的右武卫对战,只怕会被杀的片甲不留。 此时此刻,在这棋山环峰之外,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高傲的曹家私兵,在宁军面前就像是当初的大楚禁军士兵一样。 同样的武器装备,同样的战阵配合。 可就是不一样的效果。 不得不说的是,所谓的十六惊才,其中四无四有,都是江湖手段无比丰富的人。 把这八个人放进江湖中,都是叱咤风云的好手。 可是四缺四全,其中只有两个是真正的府兵将军出身,其他的都是后来训练出来的佼佼者而已。 有些时候,得意会蒙蔽人的眼睛。 有些时候,骄傲会让人心里麻木。 曹紫萝看着城外,他的两万四千精锐一战被人屠戮,在那一刻,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心里想了些什么。 他双手扶着城墙往下看,此时在身边的还有不少随从护卫,每个人都如他一样,看着城外,呆若木鸡。 那可是两万多精锐啊。 被宁军的一万人打的尸横遍野。 而此时让他们害怕的,和一百多年前右武卫在大楚都城里做的事几乎一模一样。 一样的是,宁军不接受投降,不管是谁,只要在场的一律格杀勿论。 这就是当初右武卫处置叛乱的方式,只要是在大街上看到的,一律击杀。 不同的是,此时宁军在割人头。 那些身穿黑色甲胄的宁军士兵们,在战场上追杀着已经彻底崩溃的曹家私兵。 不管是跪下的,还是逃跑的,其实结局都一样。 不留活口,人头会变成军功,挂在每一个宁军士兵的腰带上。 每一名宁军士兵的腰带上都有一根用来记录军功的红绳,杀一人,就在红绳上打一个结。 这个结什么时候打,怎么打,也不是随意为之。 按照军制配置,报军功的人找到他们的校尉,校尉当众清点人头,然后在军功结上按照人头数量加。 够五个结的人,勋爵一转。 五个人头才能一转,九转才能升一级。 想想看看吧,如果从宁军出兵开始计算,到以后有人靠积累军功而勋至柱国...... 那是多少人头堆出来的。 战场上,宁军士兵拎着横刀割人头的场面,让这些山河印中仿佛能掌握众生生死的大人物们,看的头皮发麻。 掌握众生生死? 那是军队的力量。 从来都是。 “门主!” 有人急促的喊着,不知道喊了几声之后,曹紫萝才从那种莫名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 然后他自己才惊觉,他已经汗流浃背。 可他自己不知的是,他也已面无血色。 又何止是他,整个城关上边看着战场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面无血色。 唐匹敌练兵,练出来的,皆为虎狼。 “咱们走吧,此时进后山,虽然没有路走,可是总比被宁军围困在此地的要好。” 有人大声喊着。 后边的山,从来都没有人进去过,那里山高林深,不知道多少凶兽出没。 非但没有路,进山之后可能不久后连方向都找不准。 但此时此刻似乎也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要么落在宁军手里,像是城外那些曹家士兵一样被割人头,要么就拼一把钻进深山中以求出路。 “咱们.....” 曹紫萝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吧。” 可就在这时候,从宁军后边,又一支队伍出现。 这支队伍和刚才见到的宁军不同,虽然都是黑甲,可衣甲款式相差很大。 更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支队伍的旗子不是烈红色的,而是黑旗红字。 宁军的战旗是红旗黑字,这支队伍正好相反。 那是廷尉军。 李叱带着一千二百廷尉黑甲从后边过来,黑旗涌动。 唐匹敌看到李叱到了,迎过去,问李叱道:“你怎么来了?” 李叱道:“曹猎不见了,九妹盯错了人,所以我就过来这边看看。” 唐匹敌点了点头:“城关高大,但不足为虑,只是担心曹猎的父亲会钻进深山中,那样的话便不好搜寻。” 李叱点了点头:“你已有打算?” 唐匹敌淡淡道:“无非是快些。” 他将长枪递给身边亲兵,张开双臂,让亲兵把铁甲给他卸了,然后要过来一把横刀,让人把刀斜着绑在他背后。 “我亲兵营听了!” 唐匹敌大声喊道:“去甲!” 所有亲兵立刻动了起来,没有一人有丝毫迟疑。 他们互相帮忙把甲胄去掉,只穿军服,将横刀如唐匹敌一样绑在背后。 三百余人,皆轻装准备。 “给我三根铁标。” 唐匹敌伸手,立刻有人递过来三根标枪。 “给我一团绳索。” 又有人递过来一团绳子。 唐匹敌准备妥当,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高墙:“亲兵营,跟我上去。” “呼!” 随着一声呼喊,三百多名亲兵跟在唐匹敌身后往前疾冲。 这哪里是三百多人,分明是三百多头斑斓巨虎。 唐匹敌冲在最前,城墙上有箭矢落下,可是那些人都非士兵,箭矢并不精准。 唐匹敌犹如虎跃一样左右闪避,锋矢无一能近身。 靠近城墙,唐匹敌疾冲之中,手里铁标枪接连出手,一气呵成。 三根铁标枪带着雷霆之威,接连戳在城墙上。 随着三声沉闷的响声,三根铁标枪深入城墙之中,这种力度,看的人目瞪口呆。 这里的城墙,是成块的山石垒造,要想如此深入,靠的不仅仅是力度,还有精准。 必须把三根铁标枪戳进山石与山石的缝隙之中,若是戳在山石上,怎么可能戳的进去。 三枪命中,唐匹敌高高跃起,双脚踩着第一根铁标枪,再一发力,双手抓住第二根铁标枪,身子往上一荡又抓住第三根铁标枪。 双手握着铁枪,双脚蹲在上面,这姿势像是猛虎蹲在那一样。 然后双脚发力,人腾空而起,瞬间掠上了城墙。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速度之快,白驹过隙。  第七百二十七章 攻破与逃亡 三次纵越之后,一身轻装的唐匹敌已经掠到了城关上,人如雄鹰降临。 这种突进方式,并不是随时可行。 真要是面对有重兵把守的城池,这样往前冲别说是唐匹敌,大罗金仙也会被乱箭射嗝屁的。 羽箭攒射之下,能把人射成刺猬。 此时城关上已经没有士兵,只有一些江湖高手。 他们的弓箭射术,确实一般。 况且只要箭矢不是密集到躲无可躲,唐匹敌就觉得自己可以一试。 人在半空,唐匹敌把背着的绳索扔出去,套中了城垛,把绳子另外一头往下一扔。 这绳索一扔下去,城墙下边,他的亲兵校尉抓住绳子开始往上攀爬,速度奇快。 唐匹敌手伸到肩膀位置,抽刀在手。 “保护门主。” 有人喊了一声,然后持剑向前。 剑带寒芒,一剑刺向唐匹敌心口。 可是剑势才起,他就看到了一道匹练。 那把横刀从高处落下,光芒一闪,人从正中分开。 呼啦一声,肚子里的内脏全都掉在地上,血糊糊黏糊糊的堆了一地。 这些人惊讶于唐匹敌的实力,自知不是他对手。 可毕竟唐匹敌只有一人,所以他们觉得人多就会有胜算,于是一拥而上。 他们也不敢不上,如果不杀了唐匹敌斩断那根绳索,后续的宁军就会爬上来更多。 上来的人都带着绳索,第二个人上来就多一条垂下去的,一个一个上来,无需多久,善战的宁军就能攻占城头。 所以他们见识到了那把刀。 能见识这样的刀,机会不多,一生只有一次。 唐匹敌杀张屹的时候说,原来你只会用枪。 张屹说唐匹敌,你不过是马好枪好。 他不知道,唐匹敌更喜欢的是近身而战。 在唐匹敌的刀前,万物平等。 一群人保护着曹紫萝从另外一边的坡道下了城墙,往后边冲,他们除了跑还能做什么? 唐匹敌一人守着那条绳索,片刻后连斩十几人。 很快,他的亲兵校尉就攀爬上来,把自己背着的绳索绑好往下一扔,下边的士兵接住就开始往上爬。 这些亲兵,哪一个不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爬上来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就在所有人都朝着唐匹敌围攻的时候,另外一边,李叱拎着一卷绳子走到城墙下。 他心说这些人儿啊,你们是真的瞎吗? 李叱觉得应该把绳圈上绑了几块石头,不然的话绳圈抛不上去。 他蹲在那,慢悠悠的把石头绑好,然后又后退了两步。 要想把绳圈转起来,绳圈是一个完整的圆,其实已经不容易,绳圈上绑着石头再想转起来一个完整的圆,那就更不容易了。 李叱转了一会儿再找到这巧劲儿,把绳圈往城墙上一扔,发力过猛......绳圈是没有套在城垛上,石头还飞出去了两块。 是两块。 那两块石头都不大,就比拳头大一点而已。 一个江湖客在人群后边拎着刀子走位,若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混子。 他不敢靠近唐匹敌,又不好意思转身就跑,所以在人群后边持刀走位。 左跨两步,再右跨两步,来来回回,像模像样。 就在这时候,李叱甩飞了的一块石头飞了过来,正打在他后脑勺上。 这镚儿的一声,把江湖客砸的懵了,直挺挺的往前扑倒,脑袋里嗡嗡的。 趴在那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城下,李叱把绳索拉回来,一看石头飞了,只好蹲在那再绑。 正绑着呢,廷尉军千办早云间把飞爪摘下来,递给李叱:“主公......” 李叱侧头看了看,然后楞了一下。 他问:“你刚才怎么没给我?” 早云间道:“对不起主公,只是......只是臣下刚才实在是没看懂......” 李叱憋着,告诉自己不能笑,要严肃,要庄重,自己可是宁王。 他把飞爪接过来,飞爪长度不够,又把刚才的绳索接上。 然后再后退两步,把飞爪抡起来往城墙上一扔,看着那飞爪直接上了城头,李叱心里就一个感觉。 我就是这么棒。 那个江湖客刚摇摇晃晃站起来,李叱的飞爪就勾他衣服领子上了。 李叱拉了拉,江湖客被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叱心说这是没勾住啊。 于是开始往回收绳子,那家伙就被拉着到了城墙边上,卡那了。 李叱再拉,拉不动了,觉得应该是刚勾上,于是拉着绳索往上爬。 爬到城墙上,一眼就看到那哥们儿都翻白眼了,李叱吓了一跳。 心说哪里来的丑鬼! 再看看,飞爪勾人家脖领子上,把人都勒的几乎断了气。 李叱伸手在那家伙鼻子前边试了试,发现还有一丝生气,于是他松了口气。 李叱看起来稍显歉然的把钩子从人家衣服上摘下来,挂在城垛上,然后还是稍显歉然的把人抱起来扔城墙下边去了,头朝下扔的。 再看时,唐匹敌身边已经倒了一层尸体,第二层还在逐渐增加中。 那家伙的刀,像是从地狱中淬炼出来,只要出刀就带走一条人命。 他的亲兵已经上来了不少,正在形成阵列往前挤压,片刻后,唐匹敌的压力就小了许多。 李叱心说反正老唐那边也不用帮忙,于是他溜溜达达的就顺着坡道下城去了,一眼就看到前边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锦衣中年男人往前跑。 李叱往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个拳头大小的石头,有些眼熟...... 想了想,应该是刚才自己甩飞的其中一块,居然飞到城墙里边来了。 他迈步过去把石头捡起来,然后才注意到在拐角这还趴着一个人,脑袋上有个血坑...... 李叱把石头捡起来,朝着前边跑的人瞄准,然后一发力把石头扔了出去。 看着那石头一条抛物线出去,然后落在一个人的脑袋上,那人应声而倒。 李叱心说怪不得高希宁喜欢这个。 很带劲儿啊。 在他身后不远处,早云间也跟着下来,看到李叱一石头就砸倒下一个,他的眼睛就睁大了。 李叱在前边跑追曹紫萝等人,早云间捡了一堆石头用衣服兜着追李叱。 “主公,这里这里!” 早云间追上来的很快,李叱回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器库。 于是一边跑一边投掷,前边的那些人一边跑一边骂街。 这本应该是很严肃的事,生死追击啊,能不严肃吗? 可是硬生生就被李叱追的不严肃起来,把早云间这样性格有些冷硬的家伙都看笑了。 此时他的样子,和在芦县的时候,先一剑刺穿张汤再一剑杀了敌人的那个家伙,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快乐是会传染的。 整天和张汤那样的人在一块,与整天和李叱这样的在一块,能一样吗...... 前边被砸倒了好几个,那群人估计也是被砸急眼了,回来几个,持刀朝着李叱冲过来。 远处,唐匹敌带着他的亲兵营,好不容易把城墙上的敌人全都砍翻,硬生生一路泼血的杀到了城下,一眼就看到李叱在前边跑着,拿石头砸人呢。 还有个廷尉军的千办,给李叱扮演人形武器库。 所以唐匹敌楞了一下,回头看看自己人这边,杀的个个血染战袍。 再看看李叱...... 他心说这个家伙是怎上来的,什么时候上来的? 城墙那么长,所有人都去阻挡他了,李叱就那么上来的。 前边那五六人回来,朝着李叱挥刀,早云间喊了一声:“主公你去追,我来对付他们。” 李叱嗯了一声,脚下一发力,砰地一声把地面踩的炸开一个坑。 人像是爆射而出的重弩一样,从那几个人之间冲了过去,那几人的刀剑还没有落下,李叱已经到了他们身后。 早云间抽出长剑,冷冷笑了笑:“我来陪你们玩。” 这一刻的早云间,好像才是正常的早云间。 前边,曹紫萝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他的人把后边追着的人挡住了,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这城堡要塞修建的太大了些,从城关下来要跑过峡谷才能回到城堡那边,再绕过城堡才能进后山。 跑出去有二三里,再一回头,那个扔石头的家伙已经快追上来了。 “拦住他!” 曹紫萝立刻喊了一声。 他身边还有二三十人保护,又分出去五六个人阻拦。 他这个人,养尊处优,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所以跑起来哪有那么快。 手下人见状,有人想到了办法,两个人把曹紫萝抬起来,举过头顶的跑。 李叱刚要把石头扔出去,就看到前边把那中年男人平举起来跑。 他心说这群人是坏比么......他在后边扔石头呢,前边的人把主公举起来了。 怎么想都不算是忠心耿耿吧。 李叱把石头瞄准了扔出去,那石头高高飞起,被平举着的曹紫萝脸朝上,所以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飞过来。 他还没法躲,一边喊着一边让人往旁边挪挪,下边的人根本就顾不上。 所以他又眼睁睁的看着那尸体砸在不该砸中的位置,就是砸中之后,身子都会收缩的那个地方。 而李叱追到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兵器。 好在敌人有。 片刻之后,地上多了五六具尸体,而李叱左边的胳膊搂着四五把长刀,右手还拿着一把。 他一边跑一边把长刀掷出去,这可比扔石头威力大多了。 一个江湖客正在狂奔之中,后心一凉,紧跟着胸口就钻出来个刀尖。 一刀戳透。 第二把刀又飞了过来,前边跑着的一个江湖客被长刀把脖子刺穿,整个刀锋都穿了过去。 李叱一边跑一边扔,一边跑一边捡,扔着捡,捡着扔......大概追了又有一刻,前边已经只剩下六七个人了。 以至于后边急追过来的唐匹敌,看到地上的尸体都有些疑惑。 这些人死的......怎么看怎么都有些蹊跷。 与此同时,在豫州往封州走的官道上,路边有个茶摊,在这茶摊中有二三十人坐在那喝茶休息。 就在这时候,有一人骑马从南边过来,速度奇快。 这些人立刻起身,他们看向那纵马而来的人,那人也看到了他们,随即将战马勒停。 这群人看清楚那骑士之后,整齐的俯身一拜。 “拜见小侯爷!” 曹猎摆了摆手:“没时间多说什么,我父亲可能已出意外,你们随我离开豫州。” 其中一人问道:“小侯爷,咱们去哪儿?” 曹猎道:“是我大意,错估了情况......所以豫州应该已经都不安全,我们去冀州。” 那些人全都一愣。 曹猎道:“李叱应该一时之间想不到我们回去冀州,到了那边,再收拾人马,联络其他各地的人。” 曹猎催马向前:“愿者跟随,不愿者自行离去。” 他往前一冲,那些人立刻上马跟上。 数十人,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第七百二十八章 你的名字真讨厌 棋山,主峰。 李叱看了一眼高处那个巨大的墨玉宝座,心里忍不住有些疑惑。 为什么人们对于椅子的执念那么大? 不对,应该是为什么人们对大的执念那么大? 唐匹敌也在看着那宝座,也有些震撼。 在他的想象之中,也许大楚都城皇宫大殿里的那九龙宝座,也没有这个大。 李叱问唐匹敌:“从这把椅子你想到了什么?” 唐匹敌想了想,回答:“权利,欲望,控制......” 他看向李叱,李叱清了清嗓子后说道:“银子,银子,银子......这玩意这么大,拉到豫州城里拍卖去,一定能卖不少银子。” 唐匹敌道:“咱们攻占此地之后,会成车成车的往回运银子,再把曹园翻一遍,又是成车成车的银子,你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你还惦记着这点卖椅子的钱?” 李叱道:“你飘了。” 唐匹敌:“我凑......” 李叱认真的说道:“我就算有亿万财富,我会拒绝再多一个铜钱吗?” 唐匹敌道:“你刚才审问这里的人,也听到了,曹紫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向李叱说道:“他手下人说,曹紫萝是一个连掉在地上一张银票都懒得捡的人,因为有他弯腰的时间,就赚出来这么多钱了。” 李叱道:“那是手下人胡乱猜测......就好像贫苦百姓觉得,做皇帝最爽的应该就是顿顿有肉了吧。” 他耸了耸肩膀:“掉地上一张银票,不捡,因为弯腰的时间就赚出来了,和他弯腰不弯腰有鸡毛的关系......弯腰也赚出来了,不弯腰也赚出来了。” 唐匹敌:“你怎么还急了。” 李叱道:“任何把钱不当回事的说法,我都急......一张银票,最低面额的是十两,十两银子就够一户人家大半年的生活所需。” 唐匹敌道:“所以,这也许就是他是个商人,而你是宁王。” 李叱看向唐匹敌问道:“你这是在夸我?” 唐匹敌:“自信点。” 李叱道:“那你不是,你不可能夸我。” 唐匹敌笑起来,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不经常夸你,是因为我所读过的每一本书中,所有关于夸你的文字,都不合适,都不够格。” 李叱美滋滋。 然后觉得不对劲。 他问:“这话我为什么觉得有点熟悉?” 唐匹敌:“不用在意,咱们去看看银子吧。” 李叱笑起来:“好的啊。” 蹦蹦跳跳就跟了上去。 城堡,库房。 当那两扇巨大沉重的铁门打开之后,看到那里边堆积如山的银子,李叱的眼睛就好像变成了筒灯,目光所到之处,眼神如光柱。 唐匹敌碰了碰李叱:“矜持一些。” 李叱道:“矜持个屁啊......上天给我送银库,我还矜持?” 因为这句话,唐匹敌忍不住思考了一下。 上天给李叱送银库? 他站在门口,一瞬间想到了许多。 李叱去西北,半路上偶然发现了逍遥国,所以李叱有了起兵的一大笔银子。 李叱在冀州发现了古幽山国的地宫,在地宫中发现了大量的金沙以及不值钱的沙币。 如果这两次得到大笔银钱还是意外的话,那这次呢? 这次可不是有人赠予,也不是发现地宫宝藏,那两件事如果还勉强合理的话,这件事怎么解释? 山河印,已有千年,积累巨富...... 他们积累一千年的财富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等到李叱来,然后送给他,所以这是给李叱存钱呢? 定期,一千年? 零存整取? 唐匹敌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叱已经在安排派人回豫州,调集能找到的所有车马过来。 可不仅仅是银子要运走,这里值钱的东西简直太多了。对于李叱来说,这里就是天堂,我爱你我滴家的那种天堂。 唐匹敌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李叱正坐在银山上玩出溜滑...... 这巨大的库房正中,就那么散堆着一座银山,至少有三四丈高,像是个银子做的大窝窝头。 李叱从银山上滑下来,那都是银锭,所以他的腚应该也不会多好受。 但他屁股美不美的不重要,心里美。 唐匹敌问:“你看着这一大堆银子,像不像是专门给高希宁准备的,大小都合适。” 李叱呸了一声:“这卑贱的白银,怎么能比得上高贵的土坷垃。” 他回头看向被绑在一边的曹紫萝:“你说是不是?” 曹紫萝瞪着他,使劲儿的,凶狠的,冷冷的瞪着他。 李叱走到曹紫萝面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曹紫萝的脸,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帅气,想想看也能理解,不然也生不出曹猎那么好看的儿子。 但是再想想看,曹猎和曹登科更像。 李叱问:“门主,你这样心善的人,上辈子一定是做了无数好事善事,所以这辈子才能位列仙班。” 唐匹敌听到这句话都懵了,心说李叱是不是高兴的脑子坏掉了。 他问李叱:“他算什么位列仙班。” 李叱道:“你不知道吗,一般的神仙都是一个人,没有随从跟班,但是级别高的神仙,身边都有两个童子跟随,这两个童子也有讲究,一个叫送子,一个叫散财......” 唐匹敌想了想,然后说道:“那,那个神仙应该级别不高不低。” 李叱问:“为何?” 唐匹敌道:“就门主一个童子跟着,干两个童子的事。” 李叱:“噫......” 唐匹敌道:“你噫个屁,我还不是顺着你说的。” 李叱道:“情绪到这了。” 曹紫萝要是能骂早就骂了,他的嘴巴被封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匹敌道:“你说你从长眉道长那学来的,最大的本事就透过人的眼睛,来看人的心。” 他指了指曹紫萝:“你看看他,眼睛里是什么意思?” 李叱看了看,然后很认真的对曹紫萝说道:“你骂我就骂我,别骂我八辈祖宗。” 唐匹敌:“......” 从豫州城到棋山,大概要走两天多一些。 所以当时曹猎离开豫州之前安排人,要求都是尽量拖延五天的时间。 因为五天,就足够他从豫州到棋山再回豫州,赶路一个来回。 李叱这两天多时间就没离开棋山,因为这里需要运走的东西实在太多, 看着一车一车运走他就开心,李叱这样的人,当然是桌椅板凳都不想丢下。 别说桌椅板凳,李叱都开始研究地砖挖走的可操作性大不大了。 主峰,那个巨大的平台上,李叱站在那看着下边的车队,浩浩荡荡,来来往往。 再看看环峰内外的庄稼,差不多也快要收获。 正看着,高希宁和余九龄到了。 李叱听到脚步声回头,然后笑起来:“看,这就是我为你抢的人家的江山。” 高希宁嘿嘿一笑。 李叱道:“我说余九龄呢。” 高希宁的眼睛就微微睁大了些。 李叱道:“九妹,你看这山势,这庄稼,这地理,按你所学,你觉得此地像是个什么?” 高希宁听到这句话往外看了看,环视四周,这山势如此,又有棋山之名。 所以她想着,大概就是天下棋局,棋子皆出于此地的意思吧,应该是个棋筒。 她还在想着,余九龄已经回答:“猪圈。” 高希宁的脑子有些跟不上,片刻后才醒悟过来,李叱问余九龄,以你所学,你看这里像是什么...... 以余九龄所学,要是看这里不像是个猪圈那就不对了。 李叱听到答案之后哈哈大笑:“没错,这里简直就是养猪的不二之地啊。” 他手指环扫一周:“看看这绿水青山,看看那为我们准备好的庄稼,要是不养猪,这地方绝对糟蹋了。” 余九龄点头:“那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想养猪。” 李叱笑道:“咱们在豫州要停留一阵子呢,这养猪的事你来操持吧,半年之内最好能搞出来,我让老唐调队伍给你帮忙,曹紫萝把这里当城堡,咱们把这里当粮仓......” 余九龄拍了拍胸脯:“猪的事,包在我身上。” 李叱:“猪的事?” 余九龄:“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高希宁叹道:“残暴无情的大王啊,你把他赐死吧。” 李叱道:“先把猪养了再赐死。” 他问:“你们来,是因为廷尉军的事有结果了吗?” 高希宁点了点头:“曹紫萝被抓回去,刚送到豫州城后不久,我们就知道是谁了。” 她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本以为,他会想办法把曹紫萝救出去的,可是他选择立刻就逃了。” 李叱问:“是杜颜?” 高希宁嗯了一声:“是......消息一传回豫州城,他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这个才是廷尉军到现在为止,办过的最难的一个案子。” 难在人心。 固镇县。 易容到了此地的杜颜往四周看了看,眼神戒备。 他有长眉道长教他的那么多本事,易容,乔装,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很熟悉的事。 如果不是成为了佼佼者,他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千办。 其实从这次南下随军到豫州,他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可是又觉得他在冀州最初都是吕无瞒安排,豫州这边,未必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哪怕是山河印的高层,也许都不知道,因为吕无瞒也要为自己留后路。 然而他怕了。 在山河印门主被抓的消息传到豫州的第一时间,他就选择逃走。 进了县城之后不久,顺着大街走到一家客栈外边。 杜颜使了个眼色,手下人随即四散出去,有人在周围戒备,有人进了客栈去看看环境。 他鼻子抽了抽,闻出来客栈里有人在吃火锅,还是蜀州那边的人喜欢吃的辣锅。 那味道很浓。 然而这里不是蜀州,这里也很少会有人吃辣锅,他熟悉这个味道,是他熟悉有个人喜欢吃这样的火锅。 那个人会自己熬制辣油,配制高汤,而且他吃火锅和北方人的习惯不一样。 北方人只有在冬天才会吃的多一些,而他,无论冬夏,只要闲下来就一定要吃。 所以杜颜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转身,迈步走进客栈。 于是在客栈的正堂,看到了一个年轻人坐在火锅前吃的满头大汗。 年轻人大概二十四五岁左右,没回头,只顾着吃。 杜颜走到那人对面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没有准备别的碗筷,于是叹了口气道:“小气了。” 他对面的年轻人摇头道:“大人从来都不喜欢吃,也不喜欢我吃。” 这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廷尉军百办的锦衣。 杜颜问:“你做好选择了?” 年轻人叹道:“大人逃走都没喊我一起逃,所以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他像是吃饱了,放下筷子,双手抱拳。 “百办虞红衣,见过千办大人。” 杜颜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懊恼的说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的名字可真难听。” 年轻人道:“大人说过,大人还说过,这名字就和我爱吃的红汤一样恶心。” 杜颜道:“若早知道会是你来拦我,我就不说那么过分的话了。” 他问:“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年轻人点头,认真的回答:“来得及,不过大人改不改,和大人会被怎么判,没什么关系。” 杜颜道:“那就不改了吧,你的名字,确实和这红汤一样恶心。” 第七百二十九章 必须两顿才行 这客栈不大,门窗又封着,气味流通不畅,所以火锅的味道就显得浓了些。 蜀州人爱吃的辣锅,开锅的时候,红汤翻滚,看着有一种火中取食的错觉和快意。 虞红衣是蜀州人,不管他对于蜀州的记忆也只剩下了红汤火锅。 或许更应该说,那是对父母的记忆。 他的父亲是蜀州阳竹人,大楚科举的一甲探花,之后就一直留在都城,等待礼部的分派。 可因为没有钱送到吏部通融,便也就一直都是候补官员。 一甲殿试的探花,按照正常来说,放到地方上最不济应是一县之主。 可是吏部这边就一直说没有实缺,让他等候消息。 人有大才,却郁郁不得志,不过他在都城的这段时间,倒是名气更大了些。 在都城等了三年,也没有等来吏部的任命,于是无奈悲愤之下,只好返回蜀州老家。 娶妻生子又十年,日子过的清苦,想要谋生赚钱,还不能被人知道。 身上有功名,不能做生意,甚至连务农都不行。 虽然从没有做过官,但是若被眼红嫉妒的人发现他经商或是务农,举报上去,官府要办他倒是快的很。 有钱打点就没事,没钱就等着朝廷的批复吧。 这十年,一家三口日子过的确实艰难,若非妻子娘家时时接济,怕是连糊口都不能。 回蜀州十年后,忽然间时运就转了。 羽亲王杨迹形被封地冀州,临行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虞红衣的父亲。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羽亲王到冀州需要大量的人才,于是派人往蜀州请他出山。 羽亲王在都城再不成事,再不被他父亲待见,可那也是亲王。 一句话,吏部立刻就做出安排,将虞红衣调入冀州为官。 一家人开心的不得了,因为只要上任便是同知,从五品,算是冀州府治的副手。 这算是飞黄腾达,人生际遇一朝更改。 然而他父亲不会做官,确切的说,是不会做一个贪赃枉法同流合污的官。 所以到了冀州之后,被排挤的几乎没有容身之处。 再到后来,虞红衣十六岁的时候,冀州府出了大事,府治连功名和节度使曾凌的矛盾爆发。 虞红衣的父亲在这件大案中受到牵连,在府衙中触怒了连功名,被连功名下令活活打死。 母亲带着虞红衣到羽亲王府求助,羽亲王府连门都没开。 虞红衣便决定自己报仇,可就在这时候,连功名事败被杀。 此时此刻,坐在杜颜的面前,看着那翻滚的红汤,虞红衣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以往的那么多事。 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不停的闪现。 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遭受过很多不公平,而他......也一样。 杜颜说:“我确实是真的很讨厌你的名字,就像是讨厌你爱吃的这红汤。” 虞红衣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抬头看向杜颜,很认真的问道:“我从来都不讨厌你爱吃的铜锅麻酱,你为什么讨厌我爱吃的红汤油碟?” 杜颜道:“为什么你还不明白,我从始至终讨厌的都不是你爱吃什么,而是你呢。” 虞红衣道:“我明白,但是不愿意承认,因为我始终觉得,宁王殿下手下的人,和过去那些我熟悉的做官的人,不一样。” 杜颜道:“那你可真幼稚,幼稚的人日子过的不好,应该自责,而不是埋怨别人。”杜颜往后靠了靠:“你不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 他靠在那,像是并不担心什么。 看着虞红衣的一眼,眼神中都是高高在上,而他语气中充满了令人厌恶的同情。 “你真的是个可怜人,不管你自己觉得还是不觉得。” 他忽然改了语气,很平和,也很真诚,但是字字如刀的说道:“你在我手下做事,以你的能力,当然大有可为,可因为我讨厌你,所以处处压着你,不给你报功,不给你安排,甚至作为一个百办,我连手下人都没有给你分配。” 虞红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杜颜继续说道:“可即便如此,你因为是我的手下,所以还是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为什么是你独自一人来这里拦着我?而你还不得不来?只是因为那位漂亮的都廷尉大人不信任你啊......” “这几年来,我没有给你分配一个人,她呢?她不相信你,所以让你来拦截我以证明你的清白,却也一个人都没有分配给你......” 杜颜笑道:“此时就是没有酒,如果有的话,我都想敬你一杯了。” 虞红衣回答:“不用,谢谢。” 杜颜听到谢谢两个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的是个怪胎啊......居然还说谢谢我。”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虞红衣,你还不明白吗?高希宁不信任你,让你来截杀我,只是希望我们两败俱伤......不,应该是两败俱死。” 他看着虞红衣的眼睛说道:“我杜颜死了,和我有关的人都死了,她才安心......所以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你其实还不如真的跟我走了。”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说话的时候变得更为真诚起来。 话术这种东西,也是长眉道长教导他们的。 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直指人心,然后在什么时候改变语气和用词来换取信任。 这些,杜颜学的都很好,当初学的时候他无比认真,因为他觉得这些真的是实用的东西。 作为一个当初被分派潜入进燕山营的人,后来一步一步做到了廷尉军的千办,还不是因为他足够好学,不停的让自己进步。 见虞红衣不说话,杜颜继续说道:“虽然我以前不喜欢你,但只要你答应了跟我一起走,以后我们便是生死兄弟。” “虽然没有了廷尉军的百办官服,可你一样锦衣玉食,甚至,日子要比在廷尉军中过的逍遥舒服,十倍,百倍,千倍......”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再次敲了一下。 这也是长眉道人教的,在某些特定的时候用手指敲击,是在提醒对面的人,接下来的话是重点,你要记一下。 “无穷无尽的财富,翻云覆雨的手段,难道这些,不比你留在廷尉军中更好?” 杜颜道:“你就算拦住了我,你觉得高希宁会信任你吗?将来还是会找机会除掉你,留在廷尉军,你毫无前途可言,甚至毫无生机可言。” 虞红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杜颜知道,虞红衣应该是被自己说动了。 对付一个身世可怜的人,没有什么是比认可他和同情他更有用的手段。 “我以前对你不好,其实是因为妒忌你,我觉得你处处比我强,我怕你盖过了我的风头。” 杜颜道:“我向你道歉,从此以后,我与你生死相托,绝不辜负。” 虞红衣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杜颜仔细看着虞红衣的反应,他想从虞红衣的眼神里得到更好的判断。虞红衣拿起桌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从腰上摘下来一块铁牌放在桌子上。 看到他这个动作,杜颜的眼神一亮。 虞红衣摘下了象征着廷尉军百办身份的铁牌,这个动作,就说明虞红衣真的已经动摇,并且马上就要做出决定。 下一息,虞红衣把铁牌往前推了推,推倒了杜颜面前。 杜颜在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成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那块铁牌,然后眼睛就骤然睁大,心跳似乎都停了一下。 那铁牌上的刻字是......千办。 虞红衣很认真的说道:“我没有穿千办锦衣来,是因为我觉得千办的衣服好丑。”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衣领:“百办的纹理图案,都是银线织造,很漂亮,而千办的衣服纹理图案都是金线,金色的显得有些俗气,不......不是有些,是很俗气。” 他看向那块千办铁牌,有些遗憾也有些不开心的说道:“以后每天都要穿那么丑的衣服,我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千办的铁牌,确实比百办的好看一些。” 他伸出手,学着杜颜的动作在桌子上敲了敲。 他说:“这是重点,你记一下。” 杜颜猛的起身。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客栈外边有些嘈杂的声音。 杜颜立刻后撤了一步,手握住了刀柄戒备。 客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千办方洗刀手里抓着一个人的头发迈步进来。 这个被抓住的人,正是杜颜手下一个百办,实力不俗。 此时却已经气若游丝,被抓着头发拖进来。 方洗刀进门后没有看向杜颜,而是看向虞红衣,他微笑着说道:“刚做千办就被我抓住把柄,我看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虞红衣叹气道:“是我话多了吗?” 叹气的时候还在微笑。 方洗刀笑道:“回去之后我就要给你告状,告诉都廷尉大人,你说千办的衣服好丑。” 虞红衣道:“确实好丑......” 他回头看向方洗刀:“而且告状的话,方千办似乎也要排排队了。” 他说完后看向屋顶。 屋顶房梁上,千办尚青竹坐在那,晃着两条腿笑着说道:“虞红衣说的没错,我已经拿小本本都记下来了。” 虞红衣笑道:“拿小本本记下来,这就过分了。” 尚青竹瞪了他一眼:“过分?你在这吃火锅,我在上边闻味儿......你跟我说是我过分?” 虞红衣道:“一顿火锅,能把小本本的事解决吗?” 尚青竹道:“一顿火锅你就想把这事平了?想的太美了些......最起码两顿。” 他从房梁上跳下来,飘落在了杜颜侧后方。 可他也没有看向杜颜,而是很认真的对于虞红衣说道:“好在我这个人,在所有功课中,闭息最优秀......再说火锅的事,必须是红汤火锅,在上边闻着味道,很上头啊......” 虞红衣笑起来,笑的格外格外的释然和欢畅,虽然笑的并不是很大声。 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没释然通透的笑过。 三位千办,正好是品字形把杜颜围在正中。 杜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片刻后,他把长刀抽出来,也笑了笑:“我现在突然也很想试试那红汤好吃不好吃。” 虞红衣摇头,起身,将背后绑着的横刀抽出来:“你不配。” 第七百三十章 可惜,如果 四天后,豫州城,大将军府。 李叱看向从门外急匆匆跑过来的余九龄,张嘴刚要喊小心,余九龄已经一脚踩在绳套上,所以李叱就没喊出来,只能看着余九龄被倒挂起来...... 他走到门口,看着挂在那摇摇晃晃的余九龄,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这个谍卫大统领,为什么连抓野猪的陷阱都注意不到。” 余九龄摇摇晃晃的问:“为什么当家的你要在门口放个抓野猪的陷阱......” 李叱道:“因为最近神雕很不老实,我打算抓了它教训一下。” 余九龄道:“我就是来给神雕告状的!” 李叱把余九龄放下来,余九龄一脸气愤的说道:“太他妈的丢猪了,它居然跑去祸害良家猪!” 李叱道:“最近因为要在棋山办养猪场的事,号召豫州百姓们把母猪都卖给我们,谁想到神雕那个畜生......” 余九龄道:“这不能忍啊,身为宁军的猪,当然也要遵守宁军的律法,咱们吃了它吧。” 李叱道:“你确定?” 余九龄笑了笑:“不过这家伙,精力真旺盛......” 李叱道:“你还有脸说它?” 余九龄道:“能一样吗,我是给钱了的,它......” 正说着呢,高希宁带着廷尉军几个千办进来,李叱和余九龄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刻闭嘴。 高希宁走到李叱面前俯身道:“见过殿下。” 往下弯腰的时候,那眉眼还挤了挤。 李叱咳嗽了几声,装作正经的问道:“抓回来了?” 高希宁点头:“抓回来了,殿下要不要一起去审问?” 李叱道:“也好,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别的事,九妹你也跟着吗?” 余九龄道:“我是来说猪的事,我人手不够用,得让老唐分派人马帮我。” 李叱道:“这次先调廷尉军去吧。” 高希宁一怔:“为何?” 李叱道:“因为你们廷尉军出了一个孽畜。” 高希宁因为这句话都懵了,脸色立刻一变,心说莫非又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余九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廷尉军一名在职野猪神雕,跑去祸害了人家几头猪......” 李叱道:“所以廷尉军调过去,协助余九龄做善后,负责把猪运送到棋山那边。” 高希宁的眼睛微微一眯,李叱立刻就离她远了点:“咱们先去审审犯人。”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这猪,就得严肃处置才行。” 高希宁一摆手:“你们先去,我和宁王殿下稍后就到。” 那几名千办立刻转身离开,连余九龄都飞快的跑了,唯恐溅一身血似的。 高希宁从地上捡了根小棍,看向李叱:“我隐隐约约的察觉,你似乎有些羡慕神雕?” 李叱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高希宁道:“那你就是想借着神雕的事,敲打我廷尉军?” 李叱:“......” 高希宁:“回答!” 李叱:“是......廷尉军确实出了一丢丢问题,所以要有一丢丢的敲打。” 高希宁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小棍递给李叱,她慢慢的转身,微微的翘起屁股。 她回眸看向李叱,声音轻柔的说道:“廷尉军是犯了错,但是不要敲打太重......我这个都廷尉,罪责最大。” 李叱看了看那小棍,又看了看那屁股。 眼睛逐渐开始放光。 高希宁身上还穿着廷尉军都廷尉的官服,这姿势,让李叱的鼻血险些喷出来。 他拿着那根小棍嘿嘿傻笑,傻的不能再傻了的那种。 高希宁看着他那不成器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真的是......孺子不可教也。” 然后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走了。 李叱拿着那根小棍还在笑着呢,看着人走了,他这下是真的傻了...... 然后才醒悟过来,下次有机会,一定要抓住啊,傻笑浪费的何止是时间,还有这般无与伦比的机会。 两刻之后,囚牢。 廷尉军临时改建出来的刑房中,李叱进门,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的曹紫萝。 曹紫萝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现在的囚犯身份,不管是谁见他,他都一言不发。 李叱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旁边的供词拿过来看了看,上面一片空白。 “你家我抄了,曹园我抄了,棋山我也抄了。” 李叱把准备写供词的纸揉了揉扔进垃圾篓里,他看到了因为这三句话,曹紫萝的肩膀都气的颤抖起来。 “我其实不需要你的供词,我也不需要你的态度。” 李叱语气很平淡的说道:“我甚至不在乎这样做之后,会有什么影响,拿了曹家那么多的钱财,我现在有了可以武装至少百万大军的银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算是宁军的功臣。” 他回头看向高希宁道:“就拟定个处置吧,曹家上下,全都送去棋山那边养猪。” 曹紫萝猛的回头:“李叱!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叱道:“他们都去养猪,而你却不会,因为你应该死......为冀州那些被你的人杀死的地方官员偿命,为这些年来,你派人杀死的那么多人而偿命。” “哈哈哈哈......” 曹紫萝怒极反笑:“你应该知道动我曹家的后果是什么,别说你想杀了我,就算你不想,从这件事开始,你们在豫州别想站稳脚跟,朝廷的大军很快就会到,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绝对不希望我死掉,你杀我?你杀我就会面对不止来自朝廷的讨伐,还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已经语气平淡的回了一句。 “我这两天让人把山河印做过的事,整理成册,大概这么厚......” 他比划了一下厚度,然后继续说道:“一共装订了三本,送往武亲王军中一份,送往都城大兴城一份,送往皇族杨家的宗室一份。” 曹紫萝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李叱起身,有些不耐的说道:“我其实对审问你并没有任何兴趣,相对来说,我更愿意去和廷尉军抓到的人去聊聊。” 他转身往外走。 曹紫萝嘶吼道:“李叱!你今日所做之一切,我曹家上下,所有人,将来化作厉鬼,也要找你......” 他还在吼着,李叱已经走到门外长廊上了。 李叱回头看向冲到门口还在咆哮着的曹紫萝,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话。 “你们化作厉鬼之后,记得先去问问别的厉鬼,为什么不敢来找我,或许你也可以直接问问地下阎罗,他敢不敢来找我?” 他转身再次迈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拿鬼吓唬人......你以为我是小屁孩儿?现在小屁孩儿都不怕这一套。” 余九龄在最后边,他靠在门口那,看着曹紫萝说道:“我很负责的告诉你,厉鬼没有用,如果你不信呢,到时候你就亲自带着曹家满门厉鬼来,男鬼就都去找唐匹敌,女鬼呢就都来找我。” 余九龄抬起手在曹紫萝的肩膀上拍了拍:“你要记住噢,别到时候搞反了。” “对了......” 走出去几步后,余九龄回头看向曹紫萝说道:“你自知必死,所以不怕死,那你怕不怕活着的人被我们找到?” 曹紫萝的眼睛眯起来,看向余九龄,眼神里是一种阴森森的光。 余九龄哼了一声:“你吓唬谁呢,我连神雕的状都敢告,我还怕你瞪我了......” 曹紫萝沉默了许久,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余九龄的话在他脑子里转悠着,飘飘荡荡。 你不怕活着的人被我们找到? 一刻之后,另外一间刑房。 李叱推门进来看到的,和刚才看到的就截然不同,曹紫萝没有被绑着,因为他确实不擅长武艺。 而这个人,被挂在那,看起来有些凄惨。 身上有很多处伤,不过不是被抓住后打的,而是在抓的时候被打的。 说起来也算很了不起,一个人,与三位千办交手,而且还撑了一会儿。 李叱沉默片刻,回头吩咐了一声:“准备些酒菜,快一些。”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 不多时,酒菜准备好,李叱让人把杜颜放下来,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坐。” 杜颜缓缓吐出一口气,坐下来,抱拳:“多谢主公。” 余九龄哼了一声:“你主公在隔壁。” 李叱摆了摆手。 余九龄随即不再多说什么。 李叱端起酒壶给杜颜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这些年,帮我,帮廷尉军做了很多事,不说其他的,这些事我都还记得,我还曾说过,廷尉军中的杜颜,应该放到战兵中去领军,其才,足以独领一军。” 杜颜听到这番话,眼神闪烁了一下,片刻后他叹道:“辜负了主公的信任。” 李叱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杜颜也举杯,两个人一饮而尽。 李叱道:“我不问你什么,也不希望你说什么,明白吗?” 杜颜楞了一下,仔细思考之后,点头:“明白。” 李叱道:“到你为止了。” 杜颜点头:“好。” 他看向李叱问道:“我能把这一顿酒好好喝完吗?” 李叱回答:“可以。” 杜颜问:“还有个条件,也不是条件,是请求。” 李叱道:“说。” 杜颜问:“能请虞红衣过来吗?我想跟他喝杯酒,最好......吃火锅,红汤火锅,他说我不配,但我尝尝。” 李叱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去问问虞千办的意思,不要为难他。” 一刻之后,刑房里,虞红衣和杜颜相对而坐。 杜颜起身,给虞红衣倒了杯酒:“这杯酒,是我借宁王的酒来敬你,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此生就此结束,那还有些什么话要对什么人说,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虞红衣问:“什么话?” 杜颜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因为提防你,因为你的的能力会威胁到我,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把你的事也很上心的仔细去查.....” “以廷尉军现在所知的消息,根本不可能查清楚什么,但以山河印的身份去查,很多事就会顺利起来。” “原冀州府治连功名是山河印的人,不然的话,当初他也不敢和节度使曾凌叫板。” 杜颜又倒了一杯酒,看了一眼那已经沸腾了的红汤,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肉吃。 闭上眼,仔细感受。 然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他妈的,又麻又辣.....” 他看向虞红衣:“连功名幕后的人就是慕风流,他才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去查吧......就这些。” 说完后闭上眼睛,摆了摆手:“把火锅留下,这顿饭,我自己吃。” 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有泪水慢慢滑落。 等虞红衣出门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的听到杜颜自言自语了一句。 “千办锦衣才是最好看的,你懂个屁......可惜,是我配不上那身衣服,如果......该多好。”  第七百三十一章 去敌人老巢转一圈 一锅红汤涮肉,两壶陈年老酒,杜颜酒足饭饱,拍着肚皮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心里没有什么惦记的事了,果然连饭都吃的踏实。 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药瓶,他知道这是廷尉军待他最后的善意。 留全尸。 原本应该会有更多更好的善意,可是他选择错了,而且不是一开始选择错了,而是最后,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玉瓶里的药丸,一颗就能毒死一头牛,何况是人。 他把药丸全都倒出来,一把塞进嘴里。 缓缓起身,走向刑房外边,没有人阻拦他。 他走到门口,正好看到了西边最美的落日。 很好,最后的这一刻,有美酒美食,还有美景,人间不负他,只是他负了人间。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 “红汤不错。” 说完这句话后,嘴角溢血。 片刻后,他坐着死在这里。 不远处,高希宁看着那边,只是看着,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些堵。 千办虞红衣站在她身后,沉默片刻后说道:“大人,不是你的错。” 高希宁点了点头。 在她让虞红衣方洗刀和尚青竹三个人追上去之前,她甚至还在盼着杜颜能够主动找到她,主动说清楚。 如果是这样的话,高希宁甚至都不忍重罚。 哪怕是虞红衣他们追上去,杜颜跟着他们回来,也不至于死。 可是他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向廷尉军的同袍拔刀,所以他必须死。 “我希望,这是廷尉军中的最后一个。” 说完这句话后,高希宁转身离开。 大将军府后院。 李叱坐在矮墙上,看着余九龄在训斥神雕。 神雕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像是不服,又像是委屈。 它那意思,大概是你们这些人和我们猪能一样吗? 你们用你们的道德标准来批判我,那为什么不给我找件衣服穿上?猪整天都光着屁股,你们怎么也没觉得不合适呢? 当然,这都是余九龄猜的。 余九龄恨其不争的说道:“你就说我说屈了没有?你那不服不忿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个好猪。” 像是听的不耐烦了,神雕起身,扭着大屁股走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当家的你看它,居然还耍脾气,这样的害群之猪有什么留着它的必要,我们吃了它吧。” 李叱朝着门口努了努嘴,余九龄一回头,就看到高希宁回来了。 于是余九龄立刻说道:“当家的你怎么这样呢?虽然神雕犯了些错误,但那只是一个男猪都会犯的错误,你居然想吃了它?我是第一个不同意,那可是我宁哥哥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镚儿...... 余九龄后脑勺中了一下。 他揉了揉脑袋,假装刚看到高希宁,义正言辞的说道:“宁哥,当家的非要吃了神雕,我拦都拦不住啊。” 高希宁道:“来,到宁哥哥这边来,宁哥哥夸夸你。” 余九龄噌的一下子就躲到李叱背后去了,李叱叹道:“你刚刚诬陷我,这会儿又躲到我身后......你这样的人去当反派,都会被自己蠢死。” 余九龄道:“我当反派?我这张脸,在任何一个故事中,都是绝对的主角脸,正义,阳光,俊美......” 正说着呢,神雕走到他不远处,在他旁边滋了一泡尿。 可大一泡。 余九龄:“我凑......” 高希宁走到李叱身边,也在矮墙上坐下来。 她沉默着,李叱问:“心里不好受?” 高希宁点了点头。 李叱问:“吃一顿能解决吗?” 高希宁摇头。 李叱道:“那九妹,咱俩去吃吧,你宁哥哥没有胃口。” 高希宁:“?????”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自己想减阳寿,为何要拉上我......” 李叱笑道:“要不然我们出去转转吧。” 李叱看向高希宁:“到了豫州都没有好好转一转,听闻豫州除了曹园之外,还有一座周园也很漂亮,园中还有河流穿过,可以坐船游览两岸风光。” 高希宁想了想,这似乎有点意思。 余九龄道:“船?什么船?是那种挂着红灯笼,上面有吹拉弹唱的船吗?” “报!”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跑过来,双手递给李叱一封信:“谍卫送来的消息,从都城大兴送来。” 李叱看向余九龄:“出息了,人安排到了大兴城,而且这么快就有消息送回来。” 余九龄自豪道:“再给我一段时间,别说谍卫,我把猪都能养到大兴城去。” 李叱把密报打开看了看,然后眉角就微微一扬。 “这个皇帝杨竞,有点意思。” 他把密报递给高希宁,高希宁看了看,也笑了起来。 高希宁道:“他大概也是无计可施了吧。” 谍卫到大楚都城之后不久,就正好遇到一件大事。 大楚当今皇帝杨竞,要在都城召开一次英雄大会。 不管是哪里人,不管是什么出身,只要有为国报效之心,就可参加。 若是能带五百人来参加英雄大会,你是绿林山匪也好,是马贼路霸也好,是各门各派的江湖客也好,只要带来的人数达到五百人,就封为正六品校尉,赐铁甲,赐横刀,赐战马一匹。 若是能带一千人来,那就封为正五品将军,除了铁甲横刀战马之外,再赐一块象征身份的金牌。 这道旨意说白了,意思就是,皇帝不管来的人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愿意为大楚而战,那就给你朝廷的身份。 李叱叹道:“也就一般吧,诱惑不大。” 余九龄多了解李叱啊,他立刻点头道:“就是,都没提钱。” 高希宁大眼睛则微微眯了起来:“不许去。” 李叱嘿嘿笑了笑:“我怎么可能去......我又不是疯了,我会冒险去大楚都城那种地方......是的我想去。” 高希宁哼了一声。 李叱道:“我就想看看,这位皇帝陛下,到底能聚集多少人马,因为他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豫州是中原天下重中之重,丢了豫州,宁军直接威胁京州。 本来被杨竞寄予厚望的宇文尚云兵败身死,十万大军烟消云散。 整个豫州之内,都拼凑不出来抵抗宁军的队伍,若是再任由宁军往南挤压,无需多久,就能陈兵京州北界。 到了那时候,宁军对大楚的威胁,就会超过东南的李兄虎,也超过西南的杨玄机。 “你应该知道,此去会有多危险。” 高希宁道:“你现在是宁王,两州之主。” 李叱道:“我知道,我只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唐匹敌带着几个人进来了,其中有高真,有程无节,有澹台压境,还有领兵出去清剿残余抵抗的罗境。 高希宁看到这五个人进来,忍不住轻叹一声:“大事不好。”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消息已经知道了吗?” 李叱点头:“知道了。” 唐匹敌道:“谍卫的消息送了两份,一份送到我这里,一份要送去冀州,他们还不知道殿下已经到了豫州,是我让他们送过来的。” 李叱嗯了一声,笑了笑道:“所以你决定安排人去大兴城看看什么情况?” 唐匹敌道:“怎么,还没有说通高姑娘?” 李叱道:“你是不是藏我肚子里了。” 罗境噗嗤一声就笑了,李叱白了他一眼:“笑个屁。” 罗境道:“若真是藏你肚子里了,那确实是个屁。” 唐匹敌叹道:“你是在寒碜谁?” 罗境想了想,对啊,这话不是说李叱的,倒像是说唐匹敌的。 所以他有些歉然的说道:“确实是失误,不过我也不怎么在乎......” 李叱道:“真要去大兴城的话,没有人比我去更合适,我不是针对谁......” 他扫了一眼,然后说道:“老唐你到我身后来。” 唐匹敌问:“为何?” 李叱道:“你先来。” 唐匹敌随即走到了李叱身后。 李叱道:“我不是针对谁,我的意思是,我面前的人,都不如我。” 罗境:“我凑!” 李叱道:“你有待商榷。” 罗境哼了一声。 李叱道:“如果要说武艺,你们都不输于我,最起码咱们也都是五五之数。” “但是你们会看相吗?你们会骗人吗?你们会写字养活自己吗?”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觉得李叱说的有道理。 李叱道:“况且,皇帝杨竞又怎么会想到,我会去大兴城里溜达一圈。” 唐匹敌道:“就该你去。” 高希宁:“噫!” 她看向唐匹敌:“他是......” 唐匹敌道:“他是老大,这没错,不该冒险,这也没错,但他确实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李叱对高希宁说道:“带你去。” 高希宁想了想,点头:“倒也不是不行。” 她看向李叱道:“前提条件,我会安排廷尉军提前进入大兴城,所有事,你要与我商议。” 李叱点头:“都听你的。” 高希宁随即转身看向身边的随从:“请尚青竹,方洗刀,早云间,虞红衣四位千办过来议事。” 随从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余九龄蹲在李叱身边,用手抓着李叱的衣服在那摇啊摇摇啊摇...... 李叱道:“也肯定带你,你是谍卫大统领,如今我们在大兴城里的人,都是谍卫。” 余九龄立刻笑了起来,已经开始崇敬着大兴城里的灯红酒绿。 “我不合适去。” 罗境道:“未必没有人会认出我,毕竟当初朝廷派官员往来幽州,也不是人少,从幽州跑去大兴城的人更多,况且老贼杨迹句数次到过幽州,他手下的人留守大兴城的也不少。” 他看向李叱认真的说道:“最主要的是,我压不住自己这一身气场。” 李叱:“退下吧你。” 程无节举起手说道:“我合适去!” 李叱道:“你也不行,你那两根大锤太显眼了。” 程无节想了想,如果去的话不带大锤,那还有什么意思。 最终决定,李叱让高希宁提前安排大批廷尉军进入大兴城布置,四位年轻的千办全都要去。 然后李叱带上高希宁,余九龄,澹台压境,再加上李叱的一队亲兵。 这个阵容,李叱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唐匹敌觉得,他留下一半人去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 ...... 【我自己粗粗的回忆了一下,大概已经有五个月了吧,每个月基本上保持在三十万字左右的更新,五个月,没有一天休息过,这其中包括我去上海出差,疫情,岳父住院,各种各样的事,我在高铁上写,银行里写,出租车上写,我去年一年,推掉了几乎所有的社会活动,不管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真要说有哪一天彻底一个字都没有写,纯粹的休息一天,其实大概三五年内都几乎没有过,归根结底不是我天生勤奋,而是我害怕被这个行业淘汰,这个行业的规模比起以前,其实大家也都知道,相差甚远。我也不是那种码字特别快的人,实打实的说,每天一万字我要写很久,想很久,大家看过长宁都知道,我那时候基本上每天两更,是为了更好的保证文字质量,这本书每天努力的去写一万字,我却依然充满了焦虑,你们可能不知道一个焦虑悲观的人,去写快乐的文字是什么感觉,今天状态真的很差,也许是因为隔离的缘故,也许不是,最近的状态其实都差,你们劝我休息几天,更新不急,我不敢,那都是收入,养家糊口的收入......我今天下午开始,那种逆反的心理无比的重,我不想写了,想休息半天,甚至想明天请假,所以我喝酒了,喝了之后迷糊了一会儿,起来码字,写更新,写这些话......胡言乱语,不知所述。】 第七百三十二章 查查他 从豫州到京州,至边界处,那种不一样的感觉就逐渐清晰起来。 虽然如今朝廷崩坏江山动荡,可是京州之地的百姓,依然还有一种令人不解的骄傲感。 似乎他们生而为京州人,理应骄傲。 京州目前还算安稳,最起码朝廷的统治还在,各地方官府的职权也在。 毕竟这里是京畿重地,依然有着极为雄厚的兵力分散驻守。 从豫州进入京州有很多条路,毕竟边界绵延千里。 可要走官道却只有那几条能选,而走官道就必然会受到极为严格的盘查。 李叱他们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走小路,进京州也要光明正大的进去。 陆陵,就是京州和豫州连接处的一座大城。 而第一次听到陆陵这个地方的名字,是因为在冀州被抓又逃走的慕风流。 陆陵城北就是一条大河,名为大清河,普天之下,名字叫大清河的河流也不知道有多少条。 大清河上有一座石桥,石桥的南边,就有至少数百名大楚府兵长期驻守。 京州人可以出去,但是豫州人不能进来。 当然也不是全部,寻常百姓想进京州没有任何可能,而那些所谓的上层人,报一下家门,给一些打点,进京州不难。 所以当李叱他们的队伍浩浩荡荡到了石桥的时候,守石桥的士兵们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这支队伍的规模,确实有些大。 十几辆大车,数百骑士护卫,还都是衣甲鲜明,身上穿着的虽然不是大楚府兵的战服,可从装备上来看,清一色的府兵装备。 这就有些让人犯嘀咕,因为这是不合规矩的事。 按照大楚的律法,如没有特殊允许,持有府兵的兵器甲械,都是杀头的罪行。 最初大楚律法还算森严的时候,就算是王公大臣的家中护卫,对于兵器的持有管辖也极为严格。 这些护卫可以持有刀剑,但绝对不能持有连弩-弓箭,不能有盾不能有甲。 就算是持有刀剑,也不可以用大楚府兵的制式兵器。 这些可都算得上是把柄,若一人是王公贵族,觉得无所谓,朝廷不会查的那么严,但他的对手他的敌人一定不这么想。 只要在朝堂上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说出来,难道皇帝还能当着朝臣的面纵容? 不过后来世道乱了,兵部的那些官员们,尤其是武库的人,大肆倒卖武库兵器,昧良心的钱赚的盆满钵满。 然而即便如此,在寻常百姓中,也不可能见到府兵制式兵器。 所以看到这支队伍,守军士兵们全都有些懵。 一名校尉迈步上前,没敢太过冷硬,态度客气的问了问是谁家的人。 李叱之前办了曹家,下令封锁消息,虽然不一定封锁的足够严密,但是对于这些守边界的士兵来说,未必知情。 就算知情,也不至于知道的一清二楚。 余九龄上前,从腰上摘下来一块牌子递给那校尉。 校尉看到牌子后脸色就释然下来,心说怪不得,原来是曹家的人。 曹家一门七候,放眼整个中原,可以相比的也少之又少。 余九龄道:“马车里的,是飞陵候的长子,小侯爷曹度,以及飞陵候的家眷。” 飞陵候,是曹登科的封爵,他在曹家地位也算超然,名气不小。 曹登科有个儿子,名为曹度,如今正在棋山养猪。 此人和曹猎比起来,那是真真正正的不学无术,在豫州横行无忌,仗势欺人,连曹猎都看不起他。 李叱和曹度的年纪相仿,身材又差不多,他在进都城之前,连易容都没打算做。 在都城,能识破他身份的唯有武王妃,可是武王妃被送回京州后,没有在都城多做停留,直接去寻武亲王了,如今应该已经到了京州东南的左武卫大营。 飞陵候的公子,小侯爷曹度,在豫州城的名声,是臭的不能更臭。 但是此人并没有去过京州,也没有去过都城,就算有人知道他也没有见过他。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嚣张跋扈,这样的身份其实在大楚如今的环境中,并不是很显眼。 但是如果不显眼,李叱都觉得对不起对不起曹度这个人的人设。 “不知小侯爷要去往何处?” 校尉看了看腰牌,还是谨慎的问了一句。 他虽然是京州的兵,但对于那位被誉为恶霸的小侯爷曹度也有所耳闻。 余九龄一皱眉:“小侯爷要去何处,做什么,难道还要向你禀告清楚?” 校尉因为这句话也有些恼火,你曹度在豫州再跋扈,到了京州还能为所欲为? 他刚要说话,余九龄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人带到了一边。 余九龄和校尉到了不远处,他招招手,手下人随即拎着两个袋子过来。 余九龄把两个袋子放在校尉手里:“一个是你自己的,一个是给你手下兄弟的,小侯爷要去武亲王那边,你要是放行呢,银子收好,你要是阻拦呢,现在我杀了你,你们上峰官员知道了,大概也不敢难为小侯爷,又不是为了你自己守着边界,你犯什么傻?” 校尉掂量了一下那两袋银子,立刻赔笑起来:“是是是,大人说的对,小侯爷的事卑职怎么敢耽搁。” 他往后一摆手:“放行!” 余九龄道:“还有个事,你把路引凭证给我们用印,我们又不避讳什么,也不是做贼心虚,还要一路走到都城去。” 听到这句话,校尉更加放心了。 而李叱要的,也是这个路口关卡的路引留证。 就这样,到一处送些钱,再有曹家的名望和地位,一路顺顺利利的朝着都城进发。 这一路上的行程安排,都听澹台压境的指挥,他是一个自己出门都要带齐东西的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李叱他们对澹台压境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很有x格。 关于怎么装,澹台压境颇有经验。 他们不住客栈,不住官驿,十几辆马车上拉着的,一半是日用的东西。 连洗手盆之类的东西都带了,明显一副所过之处任何地方都脏,配不上我身份的作风。 所以李叱的队伍还没有到都城呢,名声就已经传到都城去了。 大兴城,世元宫。 大楚丞相姚之洞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脸色,心说这次曹家的人到都城,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有什么好果子吃。 姚之洞和曹家有些恩怨,如果不是当今陛下杨竞即位的话,他再有才能,也做不到丞相之位。 杨竞,就是山河印预料之外的皇帝,根本控制不了。 所以这就造成了,杨竞如今所用的重臣,也有很多是山河印的人不能控制的。 山河印势力庞大,渗透的似乎无孔不入,但也不是万能。 比如京州这边山河印的人,基本上都没有去过豫州,他们当然知道曹度的名字,却不知道曹度是什么模样。 一个信息全靠人来回跑着传送的时代,终究还是会有太多闭塞无法解决。 “此子太过猖狂。” 姚之洞俯身道:“陛下,此子从豫州一路过来,张扬跋扈,完全不顾大楚的规矩礼法,吃穿用度,奢靡铺张,况且此子又是从豫州来的,臣以为,或许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杨竞微微皱眉。 他看向姚之洞道:“你的意思是,一个完全没规矩的放浪之徒,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路张扬跋扈铺张奢靡的往都城来了?” 姚之洞一怔,然后才醒悟过来自己用词有些不妥当,也是过于心急。 当初他就有机会做到吏部尚书这等高位,是武王妃在先帝面前说了他的坏话,所以他才被弃用。 好在是杨竞即位之后,把他重新启用,并且委以重任。 其实他也知道,皇帝是不信任那些世家大户之人了,比如宇文家...... 然而皇帝还离不开世家大户,不想用,却还需要他们的支持。 所以现在的朝局才会有些胡乱,而他们这些被重新启用的人,地位也有些尴尬。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朕现在主要办的是英雄大会的事,朕需要大量的兵力来收复豫州,燕山贼李叱已经快要陈兵京州了,而你,作为大楚的丞相,居然还在因为个人的私怨而和一个纨绔子弟斤斤计较。” 姚之洞扑通一声跪下来:“臣有错,但臣也是为国事着想,豫州已经被燕山贼攻破,此子忽然往都城来,确实存疑。” 皇帝沉思片刻,朝着外边喊了一声:“惠春秋。”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随即快步进门,俯身道:“臣在。” 皇帝道:“派人去传大理寺卿归元术进来。” 惠春秋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大理寺。 年仅三十岁,就已经贵为大理寺卿的归元术坐在走廊里,看着远处的荷池。 走廊里放了一张小木桌,桌子上有四盘菜,一壶酒,菜是凉拌白菜心,卤汁花生米,老醋萝卜丝,小葱拌豆腐。 一样热菜都没有,一个荤菜都没有,酒倒是陈年老酒。 荷池那边,蚊蝇飞绕,这让归元术的有些不喜。 他把牙签倒出来,捏了一根,随意的屈指一弹,那牙签就如流光一般激射而出。 啪的一声轻响,一只蝇子被牙签钉在荷叶上。 “大人。” 手下人急匆匆跑过来,俯身道:“陛下召大人入宫。” 归元术微微皱眉,心说陛下这会儿想起来他来,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因为英雄大会,大理寺的人全都派了出去协调维持都城秩序,他的大理寺如今已经是空了的衙门。 关键是,他的人被调走,还不归他管,而是暂时调归十三门提督。 所以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这个大理寺卿都无事可做。 整个大理寺衙门里,只剩下他和四个手下。 他本该也要去帮忙的才对,但他是正三品大员,十三门提督是正四品。 他去了,算什么? 所以干脆就不去,在衙门里清闲着。 “怕是要有麻烦事......会很头疼的麻烦事。” 归元术整理了一下衣服,侧头看了看一眼,不远处那只被他钉住的苍蝇居然还活着。 于是他又捏了一根牙签,随手一弹,这次牙签精准刺入的苍蝇的脑袋里。 两根牙签露出来的长度,一模一样。 第七百三十三章 穷死人的大理寺 人还没到大兴城,豫州小霸王曹度要来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之间,这个原本没什么人知道的小侯爷,成了都城里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他带着黄金打造的床一路来,是睡着来的。 还有人说他沿途所到之处,过青楼必入,去了就会包下所有姑娘,但是就让她们载歌载舞,或者四个人四个人坐一桌打麻将,钱都是曹度出的。 一路上这般张扬,这豫州第一不学无术之人的名号,倒是真的打响了。 这样的传闻,让都城里的人有了几种不同的反应。 第一种是寻常百姓,他们倒是都想看看,这个一路上花钱如流水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后是都城本地的纨绔子弟,虽然他们都知道曹家背后是武亲王,但是曹度这样一个人,还不至于让他们连斗一斗的勇气都没有。 第三种则是在担忧,这个曹度从宁军占领的地方来都城,是不是心怀鬼胎。 有人甚至在说,曹度此次来大兴城,极有可能是来为宁王李叱做说客的。 或者是来做奸细的,来探听都城虚实。 大兴城外。 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在大兴城里会遇到什么的李叱,站在城门口,抬着头,看着城门洞上那大兴二字,想着原来也没有自己预想之中的那么好。 都城自然高大恢弘,可是这样的大城从外边看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冀州是大城,豫州是大城,纵然比不得都城大,又能差到哪儿去。 城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因为他太张扬,所以行踪算是暴露的一览无余。 大概什么时候会进成都的大门,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在城门口,连那些趾高气昂的守军士兵们甚至都有了些许期待。 传闻中,这个家伙一路走来可是挥金如土,不知道到了都城之后会不会有所收敛。 他们守城的人倒是不希望这样,毕竟一路上曹度所过之处,得他好处的人可不在少数,到了都城突然收敛起来,那他们这些当值的岂不是亏了。 距离曹度到都城还有一阵子呢,守城的士兵们就开始算计自己当值的时间了。 万一错过,就可能是一大笔银子飞走了。 所以此时此刻站在城门口的那些守军士兵,心里都有些急。 他们想着里看什么看,不就是城门口上的两个破字吗,有什么可看的。 然而接下来,李叱做了一件让许多人瞠目结舌的事。 他居然朝着城门上大兴两个字,深深的拜了拜,一脸虔诚。 余九龄看到当家的这般虔诚,他都差一点信了。 李叱把视线从那刻字上收回来,然后就恢复了他这一路上来的样子。 “我要进都城了,给他们每人发个红包。” 李叱一摆手。 余九龄随即快步过去,在他身后,两个护卫抬着一个大竹筐,竹筐里都是白晃晃的银子。 十两银锭一个,伸手有份。 这一下,城门口可就开了锅,士兵们在抢夺,围观的百姓们也往前冲。 李叱看着这样乱糟糟的场景,像是有些不耐烦起来。 “抢什么抢,就好像我给不起似的。” 他再次摆了摆手:“再搬上去一筐。” 他手指的位置是城门一侧,那一大筐银子放过去,人群立刻转移到了那一边。 李叱笑了笑,迈步进门。 一边走一边抱拳,和那些朝着他道谢的人打招呼,看起来春风得意。 一个时辰后,世元宫。 御书房里,皇帝杨竞正在看着下边面递上来的英雄大会名单。 如今零散报名的人就已经有七千多,带着自己队伍来的,超过五百人规模的有二十几支,超过千人规模的有七八支。 两个多月来,已经有超过十万人到达都城,或是在城内,或是在都城外驻扎。 参加英雄大会报名的有三万人左右,应该还远没有到巅峰期,距离大会还有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中,杨竞估算最少还会有六七万人左右报名。 因为很多人还都在观望,而且距离大会还有月余呢。 这还不是全部人数,时至今日,带着队伍赶来大兴城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粗粗估算,可能会有数十万人来,到英雄大会结束之后,拼凑起来一支十万人的队伍不成问题,二十万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所以杨竞的脸色看起来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放松,如今他无人可用,京州兵力勉强自保,要想抵御豫州南下的宁军,就靠这些人了。 “陛下。” 一名内侍低着身子进来:“大理寺卿归元术,归大人求见。” 杨竞看向门外,想着应该是来汇报关于那个曹度的消息,可是这等小事,他确实不想听。 一个家境巨富的不学无术之徒,就因为来的时候排场大了些,闹的整个都城都沸沸扬扬。 如果不是因为武亲王的关系,他真想立刻下旨,把人随随便便关进牢里就算了。 管他是来做什么的,先关上十天半个月的,看他还会不会那么张扬。 况且杨竞也不是很喜欢归元术这个人,此人行事散漫,作风轻浮,根本就不适合做大理寺卿。 但这个人是武亲王举荐的,皇帝就不能不给武亲王面子。 毕竟大楚这江山,还要靠着武亲王来守。 那样一位老人,已经数年没有回过都城,整日在外征战,又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皇帝也就只能待和武亲王有关的人好一些。 所以对归元术这样玩忽职守的臣子,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武亲王临走的时候说,归元术此人有大才,文可治国,武可领兵,让他做大理寺卿着实是委屈了他。 皇帝想起来就有些生气,一个整天屁事都不做,在大理寺中游手好闲的家伙,还委屈他了? 这个家伙做过的荒唐事,比起那个曹度来说,应该也差不了许多。 传闻此人在到任大理寺卿第一件事,就是在大理寺的正堂里,把所有手下人召集起来,下令他们分成两队打架,哪一边赢了,就赏银一千两。 结果那天,大理寺中打的那叫一个山崩海啸,一开始还都下不去手,后来打急眼了,谁还管是谁。 打到最后,分出胜负,结果这位大理寺卿说没钱,给赢了的人写了个欠条。 大理寺是真没钱。 后来这个家伙,整天没事就溜达着出去钓鱼,而且每次去就带着一群人一起去。 他钓不上来,就让手下人跳进河里去摸鱼,也不管别人看他们狼狈不狼狈,笑话不笑话。 再后来,这个家伙又让人在大理寺里立起来一根旗杆,谁爬的最高最快,就让谁可以一个月不用来报备,愿意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还发俸禄。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奏此人,皇帝一看到是参奏归元术的奏折,干脆就扔到一边不看了。 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大理寺,真的是无事可做。 按照大理寺的职权规划,大楚全国各地的地方衙门审理过的大案要案,包括刑部过手的案子,都要递交大理寺复查审核。 然而现在大楚这个样子,京州之外,皇帝的旨意都没有用,说是废纸一张也不为过。 谁会把案子还递交到大理寺? “让他进来吧。”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心里有一种朕这是带着一群什么无用之徒在力求复兴大楚的无力感...... 归元术压着身子进门,然后跪倒在地:“臣......” 他话还没有说完,皇帝道:“起来说话吧,朕有些忙,你尽量说快一些,不要耽误时间。” 归元术道:“臣觉得这个曹度可能真的有问题,所以请陛下准许臣将大理寺的人调回来,臣严查此人。” “嗯?” 皇帝微微皱眉,觉得这个归元术真的是没有一点眼力见。 “你可知道,如今都城里汇聚的江湖豪客有数万人,何止是你大理寺,连刑部的人,礼部的人,工部的人,全都调过去负责维持,你把人调回去......归元术,你告诉朕,你是觉得这个曹度,比朕的英雄大会重要?” 归元术连忙俯身:“臣不敢,只是臣确实无人可用。” 皇帝问:“那你告诉朕,你觉得他的可疑之处在哪儿?” 归元术道:“此人在城门口,给围观之人发放银子,用的是库存银锭,这不该......” “够了。” 皇帝一摆手。 曹家在豫州有多大的能量,皇帝又岂会不知道? 别说曹家的一个纨绔子弟,用了府库的官银皇帝懒得理会,就算是他拿着曹家自己铸造的银子发钱,皇帝也一样懒得理会。 因为一个正常人,能干出来这样的蠢事吗? 人还没到都城呢,把柄落了一大堆,甚至敢在都城门口用库存官银发给围观百姓...... 这要是在大楚兴盛的年代,这一件事就足够皇帝下旨把曹家查办了。 就这样一个蠢货,还偏偏能对着大兴城俯身一拜,你说查他真的有意义? 皇帝问归元术道:“你手下还有多少人可用?” 归元术回答:“四个。” 皇帝楞了一下,心说这确实少了些,偌大一个大理寺,就剩下四五个人了。 皇帝看向门外:“惠春秋。”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进门,俯身:“臣在。” 皇帝道:“从大内侍卫处给他调六个人,凑上十个,让他带着去办案。” 归元术心说陛下你这样打发臣,是不是显得过于草率了? 十个人...... 皇帝道:“如果仅仅是用了官银的事,你知道朕现在没时间理会这些,但你身为大理寺卿,觉得他可以查,那就去查吧,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来见朕了。” 皇帝这一番话说完归元术就明白了,陛下打发他,是因为确实不待见他。 “臣觉得,四个人够了。” 归元术道:“臣带着他们查,没有问题。”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去吧,有事就派人找惠春秋,让他调人支援你。” 归元术心说找他要支援? 来六个,凑十个...... 还不如我们自己人查的自在呢。 他索性胆子大了起来,看向皇帝说道:“臣想求一道旨意,臣有旨意,也好办事。” 皇帝心说这个家伙真的很烦啊...... 他回头看了看,墙上挂着一把横刀,随手摘下来扔给归元术:“带朕的佩刀去查案,比圣旨好用。” 归元术接住横刀,俯身叩首。 他没觉得皇帝这样敷衍不好,毕竟那个曹度和英雄大会相比,确实不值一提。 他也知道皇帝不待见他,但他不在乎啊。 出了世元宫,他那四个手下在外边等着呢。 离着还远,他就听到那四个人窃窃私语,他悄悄靠近,才看到这四个人是在那数钱,这个说他在城门口抢了三个银锭,那个说抢了俩,还有只抢到一个的。 归元术立刻就不开心了。 “你们四个,大理寺正六品寺丞,和百姓们一起去抢那纨绔发的银子?” 那四个人听到大人的声音,连忙低下了头。 归元术道:“尤其是你,抢了一个的那个,你居然连老百姓都抢不过?”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变戏法似的,两只手从袖口里伸出来,一手两个大银锭。 咧开嘴就笑:“我抢了四个!” 第七百三十四章 互相盯着 “大人。” 大理寺寺丞郑顺顺看向归元术手里那四个似乎在发光的大银锭,往前凑了凑:“今晚咱们吃什么?” 归元术瞥了他一眼:“各吃各的。” 郑顺顺道:“大人.....不能这样,多少次了,你说只要你有钱了就兑现你的承诺,现在你有钱了......咱先不说吃什么,咱就说说那奖赏的事......” 归元术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管这个叫有钱?” 他大拇指捏着小拇指说道:“这区区几十两银子,你们是多没见识才会觉得这算钱!” 另一名寺丞赵山影道:“大人你这话说的,咱们大理寺的账面上,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四十两银子的余钱了......半年未必发一回俸禄,发下来后账面上连根毛都剩不下,四十两银子啊......你居然说不是钱。” 归元术无比认真的说道:“当然不是钱,这是命,我的命,你们谁要敢再打我这四十两银子的主意,休怪我不客气,我这大理寺卿不干了,我也干了你们几个。” 郑顺顺一脸悲愤的说道:“大人刚来大理寺那年,就欠了我们一千两银子的赏钱,到现在欠条我还留着呢。” 另外一名寺丞丁满说道:“大人,两年多了啊,那一千两银子,我们都已经给你减免过多少次了。” 寺丞张有栋说道:“就是,大人你是言而有信的人,要为自己的名声负责。” 归元术冷笑一声:“我有名声?” 郑顺顺道:“大人,你没银子的时候也就罢了,我们从不曾催过你,可是现在你有银子了啊。” 归元术道:“我欠你们一千两,你们盯着我的四十两,有意思吗?” 郑顺顺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一千两了,这两年来我们一直都在给大人减免,一开始说八百两,大人说没有,后来说五百两,大人还说没有,后来说三百两,大人也说没有,再后来......” 郑顺顺看向丁满问道:“最后一次,咱们给大人减免到多少银子来着?” 丁满道:“二十两。” 张有栋道:“我的亲大人啊,我们都从一千两减到二十两了,你还不打算给我们吗,你现在可是有四十两现银的男人啊。” 归元术正经的说道:“我可以不是男人。” 张有栋道:“大人你这样就不好了,咱们以后还得相处呢。” 归元术想了想,忽然间想起来:“不对,你们诓我......我怎么记得上回说到二十两,我说没有,你说最低十八两,不能更少了。” 张有栋楞了一下:“我说过吗?” 丁满想了想:“行了,不争,十八两就十八两。” 归元术道:“你们小气,我身为大理寺卿,你们的主官,难道我还能跟你们一样小气了,那零头碎脑的你们也算的清楚,我不能丢这个人,今天就给你们结清,省得你们再堵我......这样吧,什么十八两不十八两的,我给你们一个整数。” 丁满立刻伸出两只手:“多谢大人赏银二十两!” 归元术看了他一眼:“欠条呢?先把欠条给我。” 郑顺顺立刻说道:“我这呢,我这呢。” 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翻了翻,把欠条翻出来,那欠条的纸都有些发黄了,显然打开折叠打开折叠不知道多少次,折叠的地方都断了似的。 归元术道:“你把欠条打开我看看,我得检验真伪。” 郑顺顺随即把欠条打开,这张纸上啊,涂涂改改的全都是黑道道...... 他问:“大人,这种欠条想造假都不容易......” 从一开始的一千两,改到后来的十八两,那一条条划掉的黑道道,都是要债人的心酸和眼泪。 归元术道:“把欠条撕了,撕碎点,我现在就给。”郑顺顺立刻把欠条撕了,撕的跟米粒似的那么碎。 于是归元术拿了十两银子放在丁满伸着的手上:“说好了啊,给你们一个整,以后咱们两清了。” “不行啊大人。” 丁满都哭了。 他看着归元术:“大人,不是说好了二十两的吗。” 归元术:“那是你说的,我说的整数就是十两......” 四个寺丞看向归元术,四双眼睛就那么盯着他,眼泪汪汪的看着。 好歹归元术还是要些脸的,被盯的实在不好意思,脸都微微有些发红,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罢了。” 他又拿了十两银子递给丁满:“但是,十八两,我给你们二十两,你们还欠我二两,我是做主官的,也不跟你们计较了,你们今天晚上请我吃顿好的,这二两银子我不要了。” 那四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彼此的心痛。 两刻之后,一家铺子里。 归元术看了看面前的拉面,有些懊恼的说道:“二十两银子,你们就请我吃这个?” 郑顺顺道:“大人,肉丝拉面还不行吗?” 归元术道:“你们说行吗?” 丁满道:“大人,你就说肉丝拉面你多久没吃过了?咱们大......大大的厨房里,多久没有见过肉星了?” 归元术道:“别瞎说,让人听到了,还会觉得我们寒酸。” 正说着,拉面铺子的掌柜端着两盘小菜过来,放在桌子上后说道:“我请几位大人的。” 归元术道:“那不行,该算账要算账,你说说看这两盘小菜多少钱,我给你结算。” 掌柜的摇头道:“别了,真不用,我知道几位大人是大理寺的......” 那语气似乎是在说,你们都是大理寺的了,你们还硬撑什么硬撑! 这话说的丁满都不乐意了,站起来说道:“大理寺怎么了!大理寺......大理寺就......大理寺吧。” 他悻悻的坐了下来。 归元术一边把拉面挑起来一边说道:“别这样,你们应该想想,整个大楚的衙门,除了咱们大理寺,还有谁能出去吃饭,掌柜的主动送小菜的!” 掌柜的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几位大人快吃吧,不够的话,面都可以再加。” 郑顺顺一回头:“不是,掌柜的你过分了啊。” 五个人坐在那,都感觉好像有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有些萧条。 归元术道:“最起码,我们大理寺干净。” 掌柜的点头:“是,我们老百姓都知道,大理寺干净,兜儿也干净......” 大理寺的后厨那些人,经常偷偷的去菜市场捡菜叶,这事百姓们也不是看见一回了。 隔了一张桌子,坐在那吃饭的两个人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又同时叹了口气。 他们俩吃完饭之后,默默的起身,把归元术他们几个的账也给算了,然后就这样又默默的出门离去。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其中一个叹道:“都算同行,他们的日子可真苦。” 说话的是廷尉军千办早云间。 另外一个是廷尉军千办尚青竹,他嗯了一声后说道:“我那会儿都想给他们加点肉......” 早云间道:“不过主公确实了不起,他进城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其中几个抢银子的人不对劲。” 尚青竹道:“事关银子,主公看的准。” 早云间脚步一停,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李叱一边走一边看着那些人,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说道,都是拿我银子的啊,我一个一个的可都看准了。 铺子里。 归元术往外看了一眼,声音很低的说道:“那两个人有问题,等他们转过街口,郑顺顺你和丁满两个人跟上去。” 郑顺顺和丁满立刻点头:“知道了大人。” 张有栋:“大人怎么看出来的?” 归元术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们就没有感觉到,那两个人坐在我身后的时候,我脖子上好像有一把刀。” 郑顺顺道:“没感觉到啊。” 归元术瞪了他一眼:“为何连这点警觉都没有?” 郑顺顺:“大人,因为他们俩是坐在你身后的啊......” 归元术:“老子手下要是还有人可用,绝对不用你们这四个蠢货。” 丁满道:“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四个可是你在大理寺百般选拔,最优秀的四个了。” 归元术道:“一个打架第一,一个爬杆第一,一个潜水第一,还有一个什么来着?” 赵山影举起手,弱弱的说道:“还有我,大人......我是易容女装第一。” 归元术两只手捂着脸,手肘撑着桌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我错了吗......我以为这样选拔出来的,好歹也是有用之才......” 就在这时候,丁满和张有栋起身,两个人看了看那没吃完的拉面,显然有些不舍得。 毕竟他们能吃一碗这样带肉丝的拉面,确实也不容易。 朝廷本来就缺钱,户部那些管钱的大人们又怎么会理会大理寺这样不需要在乎的衙门。 曾经啊,大理寺也辉煌过...... 可是乱世之中,大理寺就成了一个摆设。 两个人转身离开,朝着早云间和尚青竹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这两个人在大理寺中确实是佼佼者,而他们的实力,也绝非表现出来的这样吊儿郎当。 都说大理寺卿归元术就任之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还说他只不过仗着是武亲王的关系所以才能身穿三品紫袍。 可是实际上,大理寺这群颓废到了极致的家伙,如果不是因为归元术到来,才是真的都废了。 归元术把那俩人没吃完的面都端到自己面前,满足的笑了笑:“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剩下的两个人看着他,眼巴巴的。 归元术道:“看什么看,我是大理寺卿,我官儿大,你们好意思跟我抢这些面?” 面馆对面的茶楼二楼。 李叱坐在窗口,举着千里眼,透过他挖出来的窗洞看着面馆那边。 看着看着就笑了。 “大理寺......” 李叱道:“去查查这几个大理寺的人什么来路,瞧着是有真本事的,别因为他们几个误了要紧事。” 余九龄立刻很认真的回答道:“当家的,放心吧,说什么也不会误了要紧事。”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因为他觉得余九龄是在耍流氓。 他看向余九龄:“我说的是正事,大事。” 余九龄抬起手挠了挠头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咱们来大兴城是要做什么的来着?还有正事呢?” 李叱叹道:“澹台,你动手吧,就去对面,把余九龄交给他们,还能换个赏钱。” 澹台压境也叹了口气:“你确定......那几个家伙能舍得把钱换了余九龄这货?” ...... ...... 【读者群里好多朋友让我拉票,那就拉......关于年终盘点,大家手里有免费票的就投给最佳作者那一项,花钱就算了,没必要。】 【今天更新的稍微早一些,我去审阅批判一下某些电影。】 第七百三十五章 疯子干的事 天色渐暗,日暮黄昏。 大理寺依然冷冷清清,带着两个人回来的归元术往四周看了看,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抓了一把扫帚过来打扫庭院,另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也过去,拿起工具,默默的干活。 “我最初的梦想,就是进大理寺做事。” 归元术一边打扫一边说道:“年纪还小的时候,我父亲给我讲朝廷各衙门的职权......” 他说到这的时候,扫地的动作停了一下。 嘴角勾起笑意,只是这笑容有些复杂。 “我父亲说到大理寺的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大理寺的职权,是朝廷所有衙门中最近乎神圣的。” “我当时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事关正义与公平......大楚各地的案子都要发到大理寺复核,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全都在大理寺掌控。” 归元术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还是那样的笑着,还是那样的笑容复杂。 “那时候我想着,这可真了不起。” 归元术往四周看了看,有的房子屋顶上都长了野草,砖瓦脱落,门面斑驳。 “干活吧。” 归元术吩咐了一声,也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 就在这时候,郑顺顺和丁满两个人回来了,看他们两个这沮丧的样子,就知道没跟上。 所以归元术就更为好奇,甚至有些惊讶。 嬉笑怒骂做不得数,本事才是真的,郑顺顺和丁满两个人是什么实力,归元术最是心知肚明,他们两个都没有跟上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凡人。 “一开始还跟得上,不过我怀疑是人家故意让我们跟上的。” 郑顺顺道:“等转来转去,到了人少的地方,反而不见了。” 丁满道:“那两个家伙的技巧,能力,好像比我们两个还要专业......” 郑顺顺道:“如果光是跟丢了,也不是那么丢人,关键是......追到无人之处,那俩人还出来了。” 丁满道:“其中一个,还拉着我的手说,你们大理寺的人辛苦了,看着怪难受的,还在手里放了一包银子。” 他抬起头看向归元术道:“大人,这种羞辱人的银子,咱们能要吗!” 归元术点头:“能要。” 丁满严肃的说道:“所以我收了。” 他把银子取出来递给归元术道:“这个就算公款吧,以后咱们大理寺账面上总算是有点钱了。” 郑顺顺问道:“大人,你对这两个人有何看法?” 归元术道:“看法......你们有没有问过两位恩公的名字?” 这句话,把那四个家伙都逗笑了。 “有意思的对手啊......” 归元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跟着我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所以大概和曹度有关,看起来,那位不学无术而且肆意妄为的曹家小侯爷,真的是有的查。”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沉甸甸的,粗磨估算着也要有上百两。 大理寺这个衙门,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余钱了。 归元术把钱袋子打开,发现里边竟然不是银子,而是金子,百两黄金和百两白银,那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所以这把归元术吓了一跳...... 按照现在大楚这样的世道,黄金折算成银子的比例比大楚盛世的时候要高不少。 大楚最强盛时期,一两黄金大概折算成十两白银,而现在,最起码可以折算到十五两以上。 也就是说,人家平白无故的送过来超过一千五百两银子。 而按照大楚的律法,官员接受十两银子以上价值的东西,或是现银,就可直接免去官职。 “太多了......” 郑顺顺往钱袋里看了一眼:“这要是被人当做把柄的话,算上大人,咱们五个的官服都不够人家扒的。” 就在这时候,归元术发现最下边还有一张纸条。 他把纸条取出来看,然后差一点把眼睛都气歪了。 纸条上写的是...... 诸位大理寺的大人们不要误会,这并不是施舍也不是贿赂,而是事前给几位准备好的医药费。 按照推测,以后和几位大人碰面的机会应该不少,难免动手,难免伤人。 几位大人把钱先收着,万一用到了呢,如果没用到,我们这边努努力让你们用到。 “欺人太甚!” 郑顺顺怒道:“大人,这些黄金,就是那些家伙欺人太甚,甚至威胁大理寺官员的罪证!” 归元术眼神一亮:“呦!聪明啊......那你先去把这些罪证入账......算了,入什么账,写账的人都被调去给英雄大会那边帮忙了,去那边记账记名,哪有功夫理会咱们大理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先把这罪证收了,等账房的人回来再说。” “好的嘞!” 郑顺顺立刻应了一声,拿着银子去他们住的地方了,走路都颠儿颠儿的,美滋滋的很。 他刚跑走,归元术就转身往门外那边看过去。 一辆马车在大理寺衙门门口停下来,那是一辆怎样的马车啊...... 全车镶金配玉,造型夸张,这不是一般有钱人能干出来的事,还得脑子有病。 脑子没病的人,万万做不到如此张扬。 所以看到这马车的时候,归元术就在心里叹了口气,传闻此人张扬无度,果然不假,居然敢直接到大理寺来。 马车上下来的,果然是李叱,也就是归元术眼中的曹度。 李叱走到门口,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心说这大理寺衙门果然很破。 归元术带着人出门,到门口停下来。 “小侯爷。” 归元术抱拳。 李叱笑了笑道:“你果然认识我。” 归元术道:“如今这都城里,还不认识小侯爷的已经不多了,虽然小侯爷才来了一天。” 李叱点了点头:“这样挺好。” 他迈步要进门,归元术却笑道:“小侯爷,这是大理寺重地,不能随意进出。” “唔......” 李叱点了点头,没有勉强,又退了回去。 “那就在这说吧。” 李叱退回去之后,马车上立刻下来两个随从,搬下来一把椅子放在门口。 这椅子和马车真是他妈的绝配,一样的浮夸。 椅子靠背中间的部分,还是个大红色的福字。 李叱坐下来后很认真的说道:“我这样的人,大概在都城会容易招人恨。” 归元术心说你这样的人,在哪儿不容易招人恨? 李叱道:“所以,我来,是想请归大人帮个忙。” 归元术笑道:“小侯爷原来也认识我。” 李叱道:“进城门的时候就认识了,看你抢银子的身法就和普通百姓不一样,所以我特意留心了一下,然后让人跟了你一会儿,想知道归大人身份,倒也不难。” 归元术此时心里有一句略显粗鲁的话呼之欲出。李叱道:“我就直说了吧,我在都城虽然不会时间太久,但可能会得罪人,所以想请你给我当保镖。” 郑顺顺一怒:“小侯爷是不是喝多了?我们是大理寺的人,给小侯爷你做保镖?” 李叱笑道:“世人都说我不学无术,他们只是不明白,我这样的人只是在用最正常的方式活着......你们以为我是疯了,喝醉了,或是狂妄自大......我没疯,也没醉,不过确实有些狂妄自大。” 归元术的心里明白过来,曹度是来挑衅的。 他的人发现了大理寺的人在盯着他,所以不爽了,不爽了就直接上门来羞辱大理寺。 所以在这一刻,他心里反而踏实了下来。 李叱道:“反正你们也是盯着我,不如给我做保镖护卫,我给你们每个人每天开一百两银子的工钱,唔......大理寺卿啊,正三品,当然不能同价,我给归大人开五百两一天。” 归元术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小侯爷要等一等才能得到我等答复,毕竟我们是朝廷官员,食君俸禄,所以这事我得上报陛下,若陛下准了,我立刻带人到小侯爷身边护卫。” 李叱道:“这样啊,还如此复杂的吗?那还是不劳你了。” 归元术刚要说原来小侯爷也觉得通过陛下决断比较麻烦。 就看到李叱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已经请求觐见陛下,若是陛下准了的话,我直接和陛下说。” 归元术心里有第二句比较粗鲁的话呼之欲出。 这种人啊,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求见陛下? 李叱道:“我这次来,是因为英雄大会而来,奉家父之命,来看看能帮陛下一下什么,是出钱还是出力......我想,陛下应该会见我的。” 归元术道:“那就恭喜小侯爷了,小侯爷若没事的话,应该回去,静待陛下召见。” 李叱摇头:“住的地方不好。” 他问归元术道:“这大理寺看着院子倒是不小,大人出租吗?我可以租下来,买下来也行。” “大胆!” 郑顺顺实在忍不住,看向李叱怒道:“你太放肆了!” 李叱笑起来:“你们怎么还生气了呢?不许就不许,直接说不许也就罢了,还吓唬人......” 他起身:“那就踅摸个别的地方住,我听说宇文家的大院还空着呢......要不然去问问。” 归元术道:“小侯爷,我还是劝你一句,到了都城就按照都城规矩来,安安分分住在官驿。” 李叱道:“你这已经够破了,官驿比你这还破呢。”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开心起来。 “我知道怎么办了。”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然后笑着对归元术道:“我顺便也帮帮你吧。” 说完转身走了。 这把归元术等人搞的一头雾水。 结果到了第二天,大理寺外边居然来了大量的工匠,说是受到雇佣,要来翻新整修大理寺衙门,还说雇主已经把银子都付过了。 归元术立刻带人赶到官驿。 就看到在官驿外边的空地上,搭建起来不少帐篷,那位小侯爷正坐在那看着请来的戏班子唱戏。 而不少工匠,正在翻修官驿。 在这一刻,归元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曹度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 翻修大理寺? 不可能是毫无理由,除非他真的是个疯子。 可他真的是吗? 第七百三十六章 有钱能使皇帝笑 归元术看着坐在那饶有兴趣听戏的李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在他看来,虽然这样的行事风格,和他所知道的有关曹度的传闻并没有什么出入的地方,可他总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曹度坑了。 至于坑在何处,他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个方向。 “归大人。” 李叱看到归元术到了,笑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来,一起听个曲儿?” 归元术摇头:“算了吧,我还有要紧事办,就不打扰小侯爷的雅兴。” 李叱笑道:“归大人能有什么要紧事,你的要紧事不就是我吗?” 归元术听到这句话后,怔了一下。 余九龄站在旁边,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李叱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羞愧的低下了头,嘴角上露出了忏悔的贱笑。 李叱道:“昨天夜里,我和吏部侍郎刘大人一起吃了个饭,听刘大人说,归大人你的差事就是盯着我,陛下让你盯着的。” 他在自己身边座椅的扶手上拍了拍:“来,坐,这么近盯着,比较仔细。” 归元术沉默片刻,然后在李叱旁边坐下来。 李叱吩咐道:“给归大人上茶。” 身边随从上前,给归元术泡了一杯茶。 李叱道:“归大人尝尝这茶,说是叫什么母株大红袍,你说大红袍这名字不错,为什么还要加个母株?这名字顿时不雅起来。” 归元术端起茶杯的手都颤抖了一下,他觉得曹度说的是母猪,不是母株。 曹度曹度,不学无术,除了有钱,一无是处。 李叱道:“都说这茶叶金贵,一年只能产出三斤二两,但是市场上一年能卖出去三千二百斤......我买的这玩意应该是假的,但是贵,所以我买了。” 他侧头看向归元术:“这一杯茶,大概折算起来也要二三十两。” 归元术把茶杯又放下了。 他笑了笑道:“小侯爷确实雅致,不过我是个粗鄙之人,这么好这么贵的茶叶,我喝确实是浪费了。” 李叱道:“我喝也浪费,再贵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水,喝下去,没多久也是一泡尿,尿那玩意,还分三六九等吗?” 归元术:“......” 李叱道:“九儿,给归大人装上一些,让归大人带回去喝。” 归元术连忙道:“小侯爷不必客气。” 李叱道:“什么叫客气,送你礼物就是显得我大方,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茶叶一年只产出三斤二两,我昨天闲来无事买了二十几斤吧,每家都说,那三斤二两都在他们家呢,我总不能厚此薄彼......九儿,给归大人装上个七八斤。” 七八斤茶叶,得用大箱子装了。 “对了。” 李叱道:“我昨天冒昧到了大理寺,回来想了想,确实对归大人不敬,也是对大理寺不敬,要不然我陪你点钱吧。”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张银票递给归元术:“空白的,自己填。” 归元术立刻起身,抱拳道:“我确实还有公务要办,就不陪小侯爷了,告辞。” 李叱道:“带上茶叶,要不然我派人给你送到府上。” 归元术带着人回到大理寺衙门,工匠们正在修缮房屋,这哪儿是修缮呢,和重建都快差不多了。 斑驳的漆面都被剥掉准备重新粉刷,而坏了的窗子,门板,也都拆了下来,说是量好了尺寸,已经在准备做新的了。 归元术心说这个家伙真的是钱多的疯了,这样招摇,就不怕陛下一道旨意,把他的银子全都充公? 陛下现在缺钱也缺钱的龇牙咧嘴,兜里的银子比大理寺也多不了什么。 举办英雄大会,各种赏赐都提到了,唯独没有提到赏银多少多少,还不是因为陛下没钱。 这个曹度若再如此张扬,只怕陛下都要忍不住了。 然而那个家伙,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 正想着这些,过来两辆大车在大理寺门口停下,一辆车上下来四五个厨师,另外一辆车上的人开始往下搬运食材。 郑顺顺连忙过去问怎么回事,得到的答案让人惊讶...... 小侯爷曹度,请了玉香楼,高台楼,琼瑶楼三家酒楼的掌勺大厨,带着名贵食材,过来给大理寺的大人们做午饭,算是小侯爷对昨日冒犯的歉意。 归元术听说后大步过来,看了看那几个厨师。 “你们都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做什么饭菜,都回去吧。” 归元术摆了摆手。 其中一个厨师苦着脸说道:“大人,我们若是回去了,不好交代,怕是连饭碗都要丢。” 归元术道:“你们只不过是他雇来的,我说不用,你们回去复命就是了,他还能把你们怎么样?” 那厨师回答道:“我们高台楼刚刚被小侯爷买下了,小侯爷就是我们的东家,东家的话若是不听,那我回去真的就要被赶出门。” 另一个厨师道:“我们玉香楼也被小侯爷买下了,就上午的事。” “还有我们琼瑶楼,也一样,小侯爷开价高的离谱,我们当家的想不卖都不行。” 归元术听他们说完,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回走:“那你们就做,把你们拿手的本事都施展出来,老子已经有几年没进过酒楼了,今天就敞开了吃!” 丁满问道:“大人,那个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归元术一边走一边说道:“无非是两件事,第一他已经知道陛下让我们盯着他,索性就这样缠着我们,让我们恶心......第二则是给我们挖个坑,我们拿了他的银子,又被他翻修了衙门,此时又请来这么多人给我们做饭吃,回头让人告到陛下面前,就说我们大理寺收受了曹度的贿赂,这一招更恶心,我一开始还没有想到,现在是想明白了.....” 郑顺顺问道:“那,大人咱们是吃,还是不吃?” “吃!” 归元术道:“凭他妈的什么不吃,都送到家里来了,不吃是傻批!” 两个时辰后,世元宫,御书房。 宰相姚之洞俯身道:“陛下,这个曹度实在是太过放肆了,他这两天所做的荒唐事,已经多到令人发指!” 皇帝杨竞侧头看了看他:“你身为当朝宰相,就不能稳当一些?” 姚之洞道:“陛下啊,此人到了大兴城之后,且不说给百姓们散发官银的事,就说他修复大理寺卿归元术等人的事,就该法办。” “羞辱?” 皇帝看向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我听惠春秋说的意思,好像不是羞辱啊。” 他起身,在御书房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给大理寺翻盖修缮房屋,请厨子到大理寺给他们做饭,还送给归元术七八斤大红袍......” 说到这,皇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在是没出声。 七八斤大红袍...... 年产量三斤二两,日销量二十多斤,确切的说是日销给曹度的量有二十多斤。 姚之洞道:“陛下啊,切不可被此人的外表所蒙蔽,臣怀疑此人来都城,就是给那反贼李叱做探子的......” 皇帝笑了笑道:“探子?那反贼李叱下的本钱可真大。” 他回头指了指桌子上那个盒子说道:“昨日吏部侍郎刘世勋和曹度吃了个饭,是朕授意他去的,曹度千方百计的求人,想要见朕,你可知道为什么?” 姚之洞不敢轻易搭话,摇头道:“臣不知。” 皇帝道:“曹家害怕了,李叱的叛军已经攻破豫州,曹家的人不得不转移到了秋州,可是又不敢正面和叛军的人对抗,献给了叛军大笔银子。” “曹紫萝担心曹家办的事,被朕知道了发火,所以安排曹度这样一个人来都城求见朕,想方设法的求见朕,你知道,昨天一天,他送出去的银子有多少?各部的官员,收到曹度礼物的有二十二人,其中二十一人,得的是宝珠,每一颗都价值书数百金。” 皇帝回头看了姚之洞一眼:“你知道他送给吏部侍郎刘世勋的礼物是什么吗?” 姚之洞再次摇头:“臣......着实不知。” 皇帝指了指桌子:“就在那儿呢,刘大人不敢收,交到朕手里了,你自己过去看看。” 姚之洞心说我看那玩意干嘛,可是又不敢违逆,所以过去把那东西拿起来看了看。 然后脸色一变:“这是......嵩明先生的真迹?” 皇帝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朕已经看过了,确实是嵩明先生的真迹,朕看过的,就不会错,所以说这一幅字就价值万金不为过吧。” 姚之洞连忙回答:“不为过,确实不为过。” 皇帝道:“曹度为了能见到朕,加起来花出去的礼物,其价值大概要有数万两......” 他走到书桌那边坐下来,看了看那幅字。 “朕让刘世勋试探着问了问,刘世勋回复朕说,曹度看似张扬,不学无术,只是一种掩饰,是不想让人觉得曹家已经有了危机,而曹度这次来,是要献上曹家几乎全部家财,目的是请求朕准许曹家搬入大兴城。” 皇帝轻叹道:“朕一开始也不信,可是曹度让刘世勋给朕带回来那个东西。”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口小木箱。 姚之洞下意识的把木箱打开,里边只是一张纸。 皇帝道:“看看吧。” 姚之洞把纸拿起来看了看,这上面的字不多,可是越看越心惊。 皇帝缓缓说道:“反贼李叱最厌恶世家大户,几乎是到一地就把世家大户的人清理个遍,抄家的事那反贼干的还少吗?这事,你们也都有所未闻。” “曹紫萝担心李叱吞了他的家产也不收手,还会逼他们走,或者是干脆除掉他们。” “这封信里,记载的是曹家在秋州和陆陵两地所藏银的地方,秋州有藏银千万之巨,陆陵也有至少数百万两......”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么多银子,朕能武装起来百万大军!” 他看向姚之洞:“朕已经派人,尽快赶去陆陵核实此事,所以这个曹度朕还不能动,等朕派去的人查验回来,朕自然会有决断。” 姚之洞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心说有钱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连皇帝陛下,都要对曹家网开一面了吗? 那这个曹度,接下来在都城的日子,岂不是要继续飞扬跋扈? 皇帝看着他,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问号。 姚之洞算了算,从京城赶到陆陵,再回来,至少需要两个半月的时间,这两个半月之内...... 姚之洞在心里骂了一声。 王八蛋,送了那么多人,都不给我送? 就算你送,难道我会给你面子? 当初武王妃几乎断我的仕途,今日我也不能让你在大兴城里舒服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现场请教 大楚当朝宰相姚之洞看向皇帝,他思考了片刻后问道:“那陛下是见那个曹度,还是不见?” “不见。” 皇帝道:“朕要是见了他,便是给了他一个态度,他会觉得朕已经不计较他们曹家的事......” 姚之洞松了口气,心说只要陛下不见那个不学无术之徒,就还有机会办了他。 如果陛下见了曹度,那不仅仅是给了曹家一个信号,也给了当朝文武百官一个信号。 那就是陛下已经不准备计较曹家什么了,甚至还要给曹家一些优待。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还不都跑去巴结那个曹度? 而且这个信号一旦释放出来,姚之洞又怎么能再下手,那和明着抗旨不尊有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不放心,所以准备再多试探一下皇帝的心思。 “陛下,若是一直不见的话,也不大好......毕竟那是武王妃的家里人。” 他看向皇帝,用一种忧国忧民的语气说道:“如今武亲王还在京州东南和反贼交战,若是......” 皇帝一皱眉。 他看向姚之洞说道:“武王妃是武王妃,曹家是曹家,武王妃从嫁入皇族的那一天开始,就不是曹家人了,而是皇族的人,你是在要给朕提醒一下,说朕也要在曹家面前低头吗?还是在挑拨朕和王叔之间的关系?” 姚之洞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臣不敢,臣确实担忧武亲王若知道此事,会有些.....会有些不悦。” 皇帝心里恨不得把姚之洞骂死。 这个姚之洞,在处理公务上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确实有相国的能力。 可他就是太小心眼。 当初他在朝为官的时候郁郁不得志,求拜这个不理会,求拜那个也不理会。 当初没人把他当回事。 可是没想到,武亲王的一个举荐,就直接把他举荐到了当朝宰相的官位上。 这样一来,一朝得势的姚之洞没少去处置当初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按理说,几乎断他仕途的是武王妃,而武王妃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姚之洞之前和曹家有矛盾。 这算是过节,不管怎么说都是过节。 但又是武亲王举贤不避,这才有了他后来的得势,之前是过节那后来就是恩情。 姚之洞若不是心眼真的太小,就不该提这件事。 然而此人确实是蠢与才兼备的一个人,他是可用之才,朝廷的事,他几乎是过目不忘,尤其是一些各种数据,不管皇帝什么时候问,他都能对答如流。 各部的人,他都也能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是三品以上的大员,还是六七品以下的小吏。 皇帝所问到的人和事,他都能立刻给出答案。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姚之洞这般睚眦必报的性格,皇帝也不愿意用他。 “你起来吧。” 皇帝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当初武王妃一句话就几乎断了你的前程,可你现在已经贵为宰相,又是朕的王叔亲自举荐,你难道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姚之洞连忙说道:“陛下之大恩,武王之大德,臣不敢忘,臣确实是......为陛下着想。” 皇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去盯着英雄大会的事吧,朕听闻最近来都城的人越来越多,治安也越来越差,你身为宰相,当以国事为重......至于曹度,朕已经把人交给大理寺卿归元术去查,你就不要过问了。” 姚之洞俯身道:“臣遵旨,朕再也不敢了。” 皇帝点了点头:“去忙你的吧。” 他看着姚之洞躬身退出去,心里还是想骂娘。 江山,国家,朝廷......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是当朝宰相居然还在因为个人当年的一些私事而喋喋不休。 复兴大楚,何其不易。 站在皇帝面前的,不只是各地的叛军,还有这些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依然还在只为自己着想的朝臣。 皇帝走到窗口看着外边,心情并没有因为曹家的态度而轻松下来多少。 他确实需要大笔的银子来扩充军队,来重振朝纲,可是曹家这样的反应,真的就该被原谅? 这难道不正是一位帝王的妥协吗? 帝王,是不该妥协的。 “惠春秋。” 皇帝叫了一声。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连忙进来,俯身问道:“陛下,臣在呢,请问陛下要吩咐臣去办什么?” 皇帝道:“你去告诉大理寺卿归元术......盯着曹度就是了,至于各家的人对曹度有什么不满,不要管,不要问,只要曹度不死,其他的事任由发生就是了。” 惠春秋立刻就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 各家看不上曹度的,大有人在,若是没人站出来打压一下,皇帝还怎么给曹家施恩? 有人把曹度的气焰往下压一压,甚至好好的为难一下。 然后陛下再站出来给一些小恩小惠,这才能让曹度记住的更深一些。 陛下是陛下啊......纵然陛下必须那么做,也不能随便那么做,还是要让下边的人明白,陛下是天。 “臣现在就去告诉归大人。” 惠春秋转身出了御书房,心里想着陛下是真的难。 如今这大楚何止是千疮百孔,那是大厦将倾......作为一个臣子他都已经觉得无比压抑,陛下呢? 如果陛下和先帝一样,是一个混日子的人也就罢了...... 可陛下不是,陛下一心想重振大楚,所以陛下才是最痛苦最压抑,且还不能有丝毫放弃之心的人。 大理寺。 天刚刚黑下来,那几位从酒楼过来的厨师们就开始张罗晚饭了。 归元术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哭笑不得。 这算办的什么案子。 本该在暗中盯着人的官差,现在却被人在家里盯着,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就在这时候,那辆装饰的奢华到无比浮夸的马车又来了,在大理寺衙门外边停下来。 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到门口停下来,连台阶都没上,这倒是规矩的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归元术走到门口:“小侯爷有事?” 李叱往门里看了看道:“想来蹭个饭。” 归元术考虑了一下,点头:“请进。” 李叱抱拳:“多谢。” 归元术道:“小侯爷客气什么,都是你家的厨子。” 李叱道:“地还不是我家的。” 归元术:“......”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小侯爷这是安排人时时刻刻盯着我们,是想让我们看看清楚,到底谁盯谁盯的仔细。” 李叱道:“主要是大理寺一共就五个人,好盯。”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和这种纨绔子弟生气没意义。 李叱却一点觉悟都没有,很没有眼力见的继续说道:“但凡再多几个人,都不好办。” 归元术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李叱道:“小侯爷......” 李叱不等他说完,立刻笑道:“知道知道,不能太过分,毕竟大人是大理寺卿,正三品。” 三个人进了院子,看到那些厨师就在院子里垒造了锅台,李叱把袖口挽起来:“要不要我给大人露一手?” 归元术道:“小侯爷连做菜也会?” 李叱回头看向他,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道:“我连怎么骗人都会,骗人可比做菜难多了。” 归元术道:“是,小侯爷说的没错,但是做菜做的不好,最多难吃一些,若是骗人骗的不好,可能后果就会严重了。” 李叱道:“大人说的没错,所以我从不骗人。” 关键是,归元术居然还有那么几分信了他这句话。 如曹度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地位,这样的作风......他确实是没有必要骗人。 “小侯爷,你这是要做什么菜?” 归元术问。 李叱回答:“做一个一锅端。” 归元术笑起来:“何为一锅端?” 李叱笑道:“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叫一锅出......意思差不多。” 一锅出是北方农村的菜品,炖上一锅排骨或是鱼或是鸡,在排骨上边铺上一层花卷,或是大饼,或是玉米面饼子。 肉炖熟了,主食也一块熟了,主食中还会渗透着肉的香气,很好吃。 归元术看着李叱在那忙活,他忽然注意到了李叱的手......那绝对不是一个真的不学无术的人应该有的手。 这双手看起来很稳很有力,归元术又不是没见识过那些世家子弟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所以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小侯爷习武?” 他问。 李叱道:“会一些。” 归元术笑着问道:“小侯爷这样的出身,只要出门,身边必会有无数护卫随从,不管去什么地方都万无一失,却还能自己勤学苦练,确实不容易,小侯爷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李叱回头看着他笑道:“两个原因......第一,如果我身边的护卫都被人干掉了,我自己还能应付一下,最起码能跑,第二......打人这种事,当然还是自己动手比较爽。” 归元术点头:“有道理。” 他问:“小侯爷经常打人吗?” 李叱笑道:“大人觉得我会经常打人吗?” 归元术道:“那应该不能,小侯爷是斯文人......” “我不是。” 李叱转身看向归元术,用一种奇怪,但是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我不斯文,我觉得能动手就不要吵架,吵架很烦人......对了,打人是大理寺卿,对朝廷法度当然了解,所以我想请大人解答一下,把人打到什么地步,是能赔钱了事,而不需要受牢狱之灾的呢?” 归元术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小侯爷在豫州的时候,应该不用考虑这个吧。” 李叱道:“在豫州不用,在大兴城得用,万一......打的人就有些身份背景,不好收场,所以还是得对律法多一些了解。” 归元术道:“这个解释起来其实很复杂,小侯爷,以你的身份,你难道没有打死过人?你难道不是还好好的在这吗?” 李叱道:“我可没有打死过人,那是大罪啊......” 他问:“大人若是此时得空,还是帮我解释一下的好,打成什么样,只赔钱就好了。” 归元术道:“那得看具体情况,具体伤势,我又没办法给你举例......” 李叱道:“你有。” 归元术一怔:“小侯爷什么意思?” 李叱道:“大人没有例子可以举,我有,我可以给大人提供例子。”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把人都抬进来吧,让大人过过目,都应该怎么判......” 余九龄笑了笑:“都抬进来吗?” 李叱道:“抬进来吧,放得下。” 听到他和余九龄这样的对话,归元术心里抽抽了一下...... 他看向门外,想知道这个曹度都干了些什么。 第七百三十八章 陷阱挖了一个又一个 澹台压境带着一队护卫从外边进来,两个人抬着一个,像是一条巨大蜈蚣一样的队伍,把归元术看的一懵。 进来能有数十人,抬进来的也有二十几个,逐个的放在地上,还特意摆放整齐。 排排躺。 李叱很认真也很虚心求教的对归元术说道:“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突然动手就要抢我的银子,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疯了,等着我给不行吗,非得抢,对于这样的人,我手下人确实动手有些粗暴有些不知轻重,大人觉得该怎么处置我的人?应该是先要验伤吧?大人你衙门里还有医官吗?要不要我借你几个?” 归元术心说这个家伙烦人的快要炸了啊。 他眯着眼睛看向李叱:“小侯爷,在豫州的时候也这么遵纪守法的?” 李叱装作不懂的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归元术道:“在豫州的时候,有没有人敢动手抢小侯爷的银子,小侯爷的人把他们打了,然后还送到当地衙门,如此真诚的询问,这样打人应该怎么处罚。” 李叱道:“在豫州没有。” 归元术道:“也对,在豫州谁敢抢小侯爷的银子。” 李叱道:“不是,在豫州一般都是府衙的官员过来这样问我,小侯爷你看这个该怎么处置?” 归元术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李叱。 李叱认真的说道:“一般我都放了,不会为难他们。” 归元术心说我信了你的邪才怪。 他走到那些人面前,看了看,然后心里就忍不住震撼了一下...... 这人打的水平极高,从外在看不出多重的伤势,可就是一个个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回头看向李叱问道:“他们是在大街上被打的,还是在官驿里被打的。” 李叱道:“官驿里。” 归元术问:“你确定?” 李叱回答:“千真万确的确定,就是在官驿里打的他们。” 归元术叹道:“如果是在官驿里动的手,那么......小侯爷和你的人,无需承担任何后果。” 李叱道:“这样吗?” 他看向澹台压境说道:“快,把人抬回官驿里边去,再打一顿。” 归元术:“......” 他叹了口气道:“小侯爷,这样不好。” 李叱道:“你看,我闹呢。” 归元术:“......” 李叱道:“快把人都抬着去送医诊治,所有费用都由我们来承担,你们可要小心些,不要把人家摔不着了。” 澹台压境立刻点了点头:“明白。” 归元术问:“刚刚小侯爷你说的是什么?不要把人家摔不着了?” 李叱问:“有吗?我的意思是,把他们抬到医馆里去诊治,千万不要摔着了。” 他还说着话呢,两个手下抬起来一个闹事的,假装手没有抓稳,那家伙的脑袋咯噔一下子就撞地上了。 李叱道:“你们这些人,我都说了,小心些小心些。” 澹台压境:“是是是,小心了,一个一个的,都得小心着。” 归元术叹了口气,心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跑来招惹了曹度。 与此同时,相府。 刚刚从宫里回到家不久,姚之洞张开双臂,手下人连忙上前帮他把繁琐的朝服脱下来。 他问:“安排去的人怎么样了?” 相府管事曽子集脸色难看的回答道:“相爷......咱们的人出了点意外。” 姚之洞皱眉:“只不过让你们去闹一下,还能出什么意外?” 曽子集道:“按照相爷的吩咐,我安排人装作去讨要工钱的人,当众说曹度的人,雇佣了他们做事却不给钱,还打伤了人。” 姚之洞道:“这事有什么难办的吗?” 他看向曽子集说道:“我只是需要一个由头,有了这件事,我就能让人把他带进官府里问问清楚,就算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可也是要让他吃点苦头。” 曽子集道:“可是......我们的人刚到,就被曹度的人围了起来,他们还人多,反而诬赖说我们的偷了他们的银子。” 姚之洞皱眉:“人呢?” 曽子集道:“回相爷,人......都被曹度的人抓进官驿里去了。” “官驿?!” 姚之洞道:“这一下,若是曹度说你派去的人是闯进官驿闹事,我也不好插手过问。” 曽子集都快哭了:“哪儿是我们的人愿意进去的,都是被拽进去的,然后他们就开始演戏......” 姚之洞问:“演戏?演什么戏?” 曽子集道:“百姓们在官驿外边围观,一会儿他们飞出去一个人,说是我们打的,一会儿又飞出去一个,喊着说贼人偷窃钱财还动手打人......他们都是自己跳出去的,我们的人在官驿里边被按着打啊......” 他看向姚之洞:“太惨了相爷。” 姚之洞脸色有些发白,猛的站了起来:“竟然敢如此猖狂!” 曽子集道:“结果现在,不少人都在传扬,说是都城里不知道哪家的大人物,看曹度不顺眼,故意安排人陷害,陷害不行就直接动手抢钱打人。” 姚之洞问道:“你就没有想想办法,把人先救出来?若是招惹到我身上,你吃不了兜着走!” 曽子集连忙道:“相爷你是不知道,这些人做事,就好像专业的一样......轻车熟路啊相爷。” “他们一边演戏一边打人,一边就派人四处去宣扬了,站在老百姓们面前哭诉,声泪俱下的哭诉。” “然后......” 曽子集胆怯的看向姚之洞:“然后我们的人就看见,曹度带着一个手下,去了大理寺。” 姚之洞抬起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你们这群蠢货啊......” 曽子集道:“相爷,实不是我们的人不行,而是那曹度的人太狡猾,而且做事太恶心了。” 姚之洞沉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些人不要去管了,曹度又不敢真的打死人......我再想别的办法。” 他一摆手:“你出去吧。” 曽子集连忙俯身一拜,脸色白惨惨的出了门。 一边走一边还在轻声嘀咕着:“真的不是我们的人笨,而是那些人太难对付......” 大理寺。 李叱问归元术道:“大人,我给忘了一件事。” 李叱从怀里取出来一沓纸递给归元术道:“这是那些人的口供,已经签字画押。” 归元术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就忍不住了。 他问:“这格式,书写,各种各样,都很合乎规矩,小侯爷......很懂啊?” 李叱道:“怕官府的人费事,我们能做的,就尽力多做一些,就差官府用印了,其实用不用也没关系......” 他本来想说其实印我们也能用,刑部的大理寺的还有大兴府衙门的官印,我都能刻。 要不是怕你心脏受不了,我也可以给你盖个传国玉玺的小戳戳...... 实在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归元术把一沓纸放在一边:“我明日就着人送到大兴府钱大人手里,请他过目。” 李叱道:“好的嘞。” 他回头看了看:“噫,菜可以吃了。” 起身去看菜锅。 归元术看着这个家伙,想着此人之难缠,谁招惹他多半都会倒些霉的吧。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就在这时候,他手下人张有栋从外边进来,快步到了他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大人,曹度的人把那些被打伤的人,全都扔在距离相府不远处的大街上,还把那二十来个伤者,在大街上组成了两个字。” 归元术问:“什么字?” 张有栋说道:“傻辶。” 归元术一怔:“什么字?” 张有栋又说了一遍,归元术还是没懂着俩字是什么,他问:“傻走,走路的走?” 李叱回头道:“我都听见了,我觉得不是那两个字。” 他捡了个木炭,在地上写:傻辶。 写完了之后看向归元术认真解释道:“可能是那两个字笔画太多了,人不够用,唉......他们准是想起那位道长的故事了......” 归元术问:“所以这是什么字呢?” 问完了之后就后悔了,因为他想到了是什么。 李叱回答:“傻福,傻人有傻福的傻福。” 归元术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小侯爷,你的人,故意把人丢在相府不远处......” 李叱有些惊讶的说道:“距离相府不远吗?那可真的是太不巧了。” 归元术道:“小侯爷,我身为大理寺卿,还是想劝你一句,既然在都城,就尽力做到遵纪守法,如果小侯爷真的做不到,那我也只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立刻说道:“遵,肯定遵,我看大人那么顺眼,怎么可能会为难大人你。” 归元术看向李叱,总觉得这句我看大人那么顺眼,是在告诉他,我给大人挖了好些个坑呢。 大街上。 澹台压境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人去踅摸一把椅子来,手下人进了不远处的铺子,花钱买了一把。 他在大街旁边一条小巷子里坐下来,就在那看着那些人。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相府,曽子集听说之后肝都几乎气炸了,胆也快下破了。 他立刻就找到姚之洞,把事情说了一遍,姚之洞听完,他的肝也差一点气炸了。 这曹度做事,就差直接点名了。 那二十来个人,拼出来姚之洞应该也差不多够,比那俩字应该还好拼一点。 “相爷,现在应该怎么处置?” 曽子集道:“若是直接去把人带回来,那就等于承认了人是我们相府派去的,如果不把人接回来,距离相府那么近,很快就会传的满城风雨......尤其是那些老百姓,他们看热闹从来都不嫌事大。” 姚之洞一怒:“还不都是你们废物!” 曽子集立刻俯身:“是是......相爷教训的是,都是我做事不够稳妥谨慎。” 姚之洞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想了好一会儿,脸色忽然就变得狠厉起来。 “不要去理会,派人去暗中知会大兴府衙门的人也不许理会。” 他回头看向曽子集道:“你现在去找人,你不是说自己在江湖上也有许多门路吗,还说有不少人,随时都在等候我的调遣,那就把这些人找来,趁夜把那些废物都杀了......” 他问曽子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曽子集立刻醒悟过来:“明白,人是曹度的人打伤的,丢弃在大街上的,别人自然不会去碰,结果人都死了,那就只能是曹度的人下手太重,把人都打死了......一下子死了二十来个人,陛下都没法保他。” 姚之洞笑起来:“总算不是那么蠢,去安排吧。” 曽子集俯身:“我这就去。” 第七百三十九章 你等着 夜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在人们习惯了的不知不觉中。 黑夜和白天的区别之一就是,人们每天一睁开眼睛白天就到了,从黑暗到白天没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而从白天到黑夜,则是一个缓慢的让人适应的过程。 也许这是大自然对人类最大的恩赐。 试想一下吧,如果是黑夜突然间到来,你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一下子就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那是什么感觉。 若是再没有一个准时的规律,指不定什么时候黑暗降临,怕是很多人都会崩溃掉。 也许是人类觉得黑暗可怕,所以人类从很早就开始不断的挑战黑暗征服黑暗。 而其中一批人,还学会了利用黑暗。 在都城大兴城里,自然也会有山河印的势力,而且这势力应该还不弱小。 但是对于山河印来说,现在最大的弊端就是消息阻塞和对绝密的事并不了解。 在大楚没有乱之前,他们甚至可以利用官驿和军驿传递消息。 走南闯北的商队,也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法宝。 但是现在大楚各地割据,势力与势力之间封锁严密,他们的消息也不及时。 比如此时此刻,大兴城里山河印的人,其实还不知道门主已经出了事,就算知道,他们也不知道门主是谁。 而这就是对于山河印来说,更为不利的一方面,绝大部分山河印的人,根本不知道曹家的曹紫萝就是山河印的门主。 知道曹紫萝身份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基本上,要么挂了要么逃了要么在李叱的控制之中。 原本在都城有一人知道曹紫萝身份,那就是武王妃,可如今武王妃并不在大兴城。 山河印也好,还有另外一个暗道组织云雾图也一样。 他们受山河印控制,却也不知道曹紫萝身份。 原本是为了保密的事,却因为曹家出事而导致山河印内部并不知情。 李叱利用的,恰好就是这一点。 黑暗中,大街上那些躺在地上的人还在躺着,他们被捆的结结实实,不可能走的了。 原本大兴府衙派人来了,可是因为暗中得到了相府的知会,派来的人又被紧急叫了回去。 所以这些倒霉蛋就只能继续在大街上躺着,此时此刻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 澹台压境坐在那等着,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有人来。 可是已经等到后半夜却还是这般风平浪静,这让澹台压境都多了些许的不耐。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黑影过来,立刻起身,将靠在旁边墙壁上的长刀抓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那黑影一边走一边朝着他这边摆了摆手,而且好像还在一边走一边吃着什么。 看到那姿势,澹台压境就知道是李叱到了。 李叱左手拎着一个木制的食盒,右手拿着一根穿着的烤猪蹄在啃。 澹台压境把东西接过来,看了看李叱啃的那个:“你把神雕吃了?” 李叱道:“瞎说,神雕有这么瘦?” 澹台压境问:“还要等一会儿?” 李叱道:“你说的吃神雕还要等一会儿,还是来的人还要等一会儿?如果是后者那不用等了,给你送饭,是因为这里一会儿会有好戏看。”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那吃神雕呢?” 李叱:“......” 他往四周踅摸了一下,看到旁边那屋顶不错,于是指了指。 两个人跳上院墙,又到了屋顶上,坐下来等着。 澹台压境打开食盒,食盒里是烤好的肉串,还有烤猪蹄,那味道香的能让人流口水。就在这时候,从远处来了一群黑影,速度很快。 澹台压境正啃着呢,李叱伸手碰了碰他。 那群黑影到了近处后,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们先派过来两个人查看,确定地上的人都不能动之后,朝着那些同伙招手,其他人才跑过来。 然后就听到领头的那个低低的交代了几句什么,所有人都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他们将武器取了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都是木棍之类的东西,没有利器。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见李叱还在专心致志的啃着吃的,他心说难道不管吗? 就在这时候,从大街的另外一边也跑过来一群黑衣人,这些人动作更快。 在看到前边那些黑影之后,后来的黑衣人连话都不说,上去就动了手。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咱们的人?” 李叱摇头:“不是,也算是......” 澹台压境都有些迷糊了:“什么叫不是也算是?” 李叱笑了笑道:“我从大理寺出来之后,就让余九龄找地方留下了山河印的标记,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人找到了余九龄。” “然后余九龄让山河印的人带他去了云雾图,确定了一件事......姚之洞要找的人,是云雾图派下去的。” 澹台压境就笑了:“然后你就让云雾图又派了一批?直接把人叫回去不就得了。” “那不行。” 李叱笑道:“那样显得多格调不够......” 澹台压境笑道:“那后面来的人和前边来的人,万一再认识......哈哈哈哈。” 李叱道:“不会,前边来的人级别低,后边给咱们办事的级别高。” 澹台压境叹道:“要是曹紫萝知道你用山河印的人,还用的这么流利......” 李叱道:“他会觉得很欣慰。” 后边来的黑衣人,迅速把前边来的那批人解决了。 没有杀,只是打断了腿脚把人留在这,然后就迅速撤走。 又没过多久,就看到归元术带着他的四员大将举着火把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澹台压境指了指:“这也是你派人喊来的?” 李叱道:“这样显得更有排面......” 澹台压境噗嗤一声就笑了。 半个时辰之后,大理寺。 李叱看向归元术,归元术也在看他。 片刻后,归元术忍不住叹了口气:“小侯爷何必如此,直接把人留在大理寺不带走,岂不是更方便?” 李叱道:“人留在大理寺,那要杀人的人进大理寺杀可怎么办?” 归元术道:“那些贼人未必就敢进大理寺,就算进了大理寺,难道小侯爷觉得我们应付不来?” 李叱道:“我不在乎你们,房子还在装修呢,我出钱的事,我怕打坏了。” 归元术:“......” 李叱道:“大人想不想赚点外快?” 归元术皱眉道:“你又想给我送钱?” 李叱摇头:“大人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天亮之前,肯定会有人来给大人送钱,这算是我给大人送的一个契机,要不然你收多少,咱俩对半分?” 归元术笑了笑:“想不到小侯爷也是在乎钱的。” 李叱道:“这个世上都没有人比我更在乎钱。” 归元术:“呵呵......”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这会儿回去也太晚了,我今夜就在大理寺住下,大人应该不会赶我走吧。” 归元术道:“小侯爷,这不太方便。”李叱道:“银子我不分了,都是你的,你要是不知道要多少钱,我就在屏风后边,你能看到的地方,别人看不到,你不知道要多少就看我,我给你出主意,我知道你为官清廉从不收贿赂,你手下兄弟也都干干净净,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王八蛋主动给你送钱,花钱买一些王八蛋回去,王八蛋的钱你为什么不收。” 归元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银子,而是他觉得李叱留在大理寺,比放他出去好像要稳妥一些,天知道那个家伙在天亮之前还能干出来什么事。 不出李叱的预料,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大兴府衙门的府治钱大人就到了。 大兴府府治是正四品,虽然不怎么待见归元术这样的人,但见了面还是得规规矩矩的行礼。 “大人。” 钱大人陪笑着说道:“下官接到报案,所以立刻就带人赶来,这案子......是不是现在移交给下官来办?” 大理寺不是处置这种案子的衙门,按理说确实应该移交给地方官府。 可是此时归元术脑子里想的都是......曹度说,可以要钱。 见归元术沉吟着不说话,钱大人试探着说道:“大人深夜出去办案,着实辛苦,大人的手下兄弟们也辛苦......”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声音很低的说道:“这个案子有些复杂,下官来处置的比较好,万一牵扯到朝廷里什么人,大人也不必亲自应付,为难的事,下官来办就好。”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下官请兄弟们吃些宵夜。” 归元术用眼睛瞥了瞥,那银票是一百两一张的,加起来也不过四五百两。 大理寺虽然穷,但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把四五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他不动手拿,钱大人的心里就微微一颤。 归元术的名声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心说这次怕是遇到难题了,要是别人,塞钱能办就都办了,可归元术不收钱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不然的话,大理寺也真不至于那么穷。 钱大人道:“卑职来的确实有些急......” 归元术淡淡道:“我不急,不过距离天亮也没多久,这案子很大啊......涉及到了谁,钱大人也知道,我天一亮就要上朝......” 钱大人连忙道:“卑职可以再想想办法,总不能委屈了兄弟们。” 看着他这个嘴脸,归元术忽然就想通了。 王八蛋的钱,不拿白不拿。 他假装晃了晃脑袋,看向李叱,李叱伸出一根手指头对他晃了晃。 于是归元术看向钱大人,也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他想着,四五百两确实少了些,最起码要这个孙子一千两。 钱大人:“一万两......大人,这确实......确实为难下官了。” 归元术的眼睛都睁大了。 看他眼睛睁大了,钱大人以为他要发火,所以立刻说道:“虽然难,但是下官也会拼了命的去想办法,大人稍候。” 说完起身抱拳,然后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归元术回头看向李叱,李叱从屏风后边出来,看着归元术的脸色他就知道,归元术想要的是一千两。 他撇了撇嘴:“出息!” 归元术:“嘁......” 李叱道:“王八蛋会以为你要的是一千两?他们又不缺钱。” 归元术自言自语道:“确实,王八蛋又不缺钱。” 李叱:“噫!” 归元术:“呵呵......呵呵......” 李叱叹道:“早晚有你好果子吃,你等着吧。” 第七百四十章 皇帝的醒悟 这个晚上注定了会有人睡不着,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最起码可以闹到陛下面前。 而宰相姚之洞最不愿意的恰恰就是这样的局面,陛下不喜什么他难道不知道? 可是这个闹到陛下面前,要看怎么闹,闹的不好他丢官弃爵,闹的好了,别人会掉脑袋。 所以当曾子集找到他,说是大理寺卿归元术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银子,姚之洞恨不得把归元术往前数一百代的祖先都骂一遍。 “你派人去告诉他,现在没有,等明日再说......我安排人去府库看看。” 姚之洞道:“户部那边应该还能挪用出来一些。” 这曾子集有些不解:“相爷,咱们府里就有足够的现银,是不是也应该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带回来?” 姚之洞道:“那样的一群废物,值得我花费一万两银子赎回来?” 曾子集连忙问道:“那相爷的意思是?” “用府库的银子给归元术送过去,人放不放都没关系,明日就要搭建英雄大会的擂台,那笔银子就是为此准备的,明日让人把银子悄悄送到归元术手上,到时候擂台搭建不起来,也是要闹到陛下面前的。” “既然他想闹到陛下那,那我就随了他的心意,只是怎么一个闹法,要看我想怎么闹而不是他。” 姚之洞道:“你去找人动手,可曾提到过我?提到过相府?” 曾子集连忙回答道:“相爷,我绝对不会提及相府提及相爷,自始至终,我都是说,是曹度用人顾工不给钱,才会闹起来,然后也是这些人的亲朋好友看不过去,所以才找人去救人的。” 姚之洞冷笑道:“没有一样直接证据,证明我和曹度的事有关,但是英雄大会要用的银子却跑到大理寺去了,陛下会先拿谁开刀自然再清楚不过。” 他看着曾子集说道:“去吧,无论如何拖到明天。” 曾子集立刻应了一声:“明白。” 大理寺。 李叱笑着说道:“别等了,睡去吧。” 归元术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他看向李叱:“你是不是要坑我?” 李叱问:“何解?” 归元术道:“我若是拿了他们的银子,落下把柄,陛下必会处置。” 李叱道:“大人这么一说,好像是那么回事。” 归元术立刻站起来,看着李叱说道:“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李叱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回答道:“就想让你做不成这大理寺卿。” 归元术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发寒:“小侯爷,若是因为陛下让我盯着你的事,你故意害我,那就只好请你到陛下面前说说清楚。” 李叱道:“你知道的,我巴不得见到陛下。” 他也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走一边说道:“大楚的官场是什么样子,你比我清楚,陛下现在会怎么选择,你也比我清楚。” 他回头看向归元术:“我曹家献出家产千万之巨,陛下会因为这件小事就杀了我吗?” 归元术道:“你前前后后,只是为了让我做不成大理寺的官?” 李叱道:“这大楚的官场,适合你吗?朝廷糜烂到了什么地步,你自己看不清楚?我觉得你人不错,所以想救你,你别混官场了,你以后跟着我吧。” 归元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走到李叱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大理寺的这身官服我是不会脱的,如果你还有什么要陷害我的手段不妨直接都用了,我接招就是,如果我被你害了,陛下责罚,免了我的官职,我也认,让我跟着你这样的人,我还不如被陛下一道旨意赐死。” 李叱叹了口气:“执拗......算了,我没有要害你的心思,不过有些人就保不准,若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会拖到天亮,再想办法挪用国库的钱把银子给你送来,到时候抓你一个现行,你这大理寺卿的位子也就坐不稳。” 李叱道:“至于你怎么应对,看你自己,我话都已经说的这么清楚。” 他抱了抱拳:“大理寺这地方,是非真多,我想回官驿睡觉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归元术看着李叱的背影,心说大理寺是非多,难道不是因为你? 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这个曹度,他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郑顺顺丁满!” 归元术回头喊了一声:“把张有栋和赵山影也叫起来,咱们出去办点事。” 那两个当值的立刻应了,往后面跑去叫醒睡觉的那两个。 李叱回去之后竟是真的睡了,而且一口气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起来之后问了问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发生,余九龄笑的都快合不拢嘴了。 余九龄道:“不出当家的预料,归元术才不会坐以待毙,他昨夜就带着人离开大理寺,去了户部国库外边守着,今儿一早,就有人去了国库那边,提出来一笔银子往外送,结果被归元术直接按住了,说这些人是光天化日之下盗取国库银两的贼人,全都拿去了大理寺。” 他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皇帝都应该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在狠狠的发脾气。” 李叱笑道:“唉......好玩是好玩,不过这样扳不倒姚之洞,还得靠后招。” 世元宫,御书房。 皇帝杨竞看向姚之洞,脸色发寒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姚之洞心里慌的厉害,可还是勉强能装作与他无关的样子,他俯身回答道:“陛下,此事臣也不是很清楚。” 皇帝看向归元术:“你说!” 归元术道:“臣昨夜里查获了一群行凶的歹人,全都押回了大理寺,结果没过多久,大兴府府治,钱余钱大人就连夜到了大理寺。” “他提出,这些人和朝中重臣有关,希望臣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愿意拿出来一万两银子作为谢礼。” 归元术看向皇帝说道:“陛下!一万两银子!这么大的银钱数目,钱大人张嘴就敢说。” 皇帝一怒:“派人把钱余给朕找来!”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立刻吩咐一声,一队大内侍卫迅速调集起来离开世元宫。 内侍总管甄小刀站在皇帝身边,一个劲儿的劝着皇帝不要动怒。 皇帝看向归元术:“你继续说!” 归元术道:“臣自觉此事存疑,钱大人应该拿不出一万两现银,而且就算拿的出,应该也不是出自府衙,说不定藏在什么地方,这等要事,臣不敢轻慢,于是派人暗中跟随。” “结果没有想到的是,贼人竟如此明目张胆,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直接进了户部国库里往外提银子,臣无法想象,国库的银子,是谁能如此轻易的提取出来。” 说完后归元术跪倒在地,爬伏在那说道:“臣本意把一些贪赃枉法之徒揪出来,却没有料到,居然牵扯出这样的事。” 皇帝猛的转身看向姚之洞:“没有你的批文,谁能轻而易举的进入户部国库?没有你的批文,谁能轻而易举把银子提取出来?” 此时姚之洞心里千回百转,后背上的汗已经把衣服都浸湿了。 他连忙跪下来:“臣着实不知情,臣昨日就发过一个批文,是提一万两银子出来,用于英雄大会搭建擂台所需,陛下可以派人详查,此事是臣当着不少官员的面做出的批文,许多大人都可为臣作证啊陛下。” 皇帝走到姚之洞面前,俯瞰着这位当朝宰相:“姚之洞,你批文提取一万两银子用于英雄大会,这一万两银子为什么会是一群朝廷之外的人去提?” 姚之洞立刻直起身子,像是恍然大悟的说道:“臣昨日的批文,给了大兴府衙门。”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 姚之洞说道:“这些银子从国库提出来,是要送去大兴府,交给府衙拨款,英雄大会的日常维持,都是大兴府钱余在操持,所以臣......臣确实偷懒了,让人直接把批文送到大兴府交给钱余。” “按照规程,应该是臣派人持批文道国库取银,然后护送到大兴府衙门交给钱余,臣确实懒惰了,也大意了,所以让人直接把批文送过去,让钱余自己去取......” 姚之洞抬起头看向皇帝:“请陛下准许臣回尚书房,臣昨天的批文有存档,臣现在就去翻找出来交给陛下。” 他此时只想着,找机会先出去一趟,然后立刻安排人除掉钱余。 皇帝暴怒,回头喊道:“钱余呢?带来了没有!” 惠春秋连忙俯身道:“陛下,臣已经派人去拿了,很快就会回来。” 皇帝大步走到门口,朝着惠春秋喊道:“你亲自去!现在就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惠春秋看向皇帝,然后俯身:“臣遵旨。” 姚之洞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惨白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 惠春秋急匆匆的赶回来,刚进大殿就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臣有罪。” 皇帝皱眉问道:“你又怎么了!” 惠春秋道:“回陛下,臣去的晚了,到大兴府衙门的时候,发现大兴府府治钱余已经被人杀死在他的书房中,脖子上中了一刀,一击毙命,臣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皇帝怒道:“给朕去查,仔仔细细的查,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动国库的银子,居然敢暗杀朝廷命官!” 他显然是气坏了,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甄小刀吓得脸色发白,递上去一杯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皇帝一把将茶杯抓过来,然后狠狠的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茶杯碎裂,把所有人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皇帝扫视了一下这御书房里跪着的人,他冷哼一声:“朕现在不用你们查,惠春秋,你带大内侍卫去查,一定要给朕查一个清清楚楚。” 惠春秋俯身:“臣遵旨。” 皇帝又看向姚之洞他们:“现在都给朕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们......另外,谁要是耽搁了英雄大会的事,朕就灭谁全族。” “是......” 姚之洞等人连忙叩首,然后爬起来,弓着身子退出御书房。 皇帝看到那些人都走了,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惠春秋说道:“盯紧了归元术,也盯紧了曹度......朕现在怀疑这个曹度真的有些不对劲了......他才到大兴城不久,当朝宰相就被牵连其中。” 惠春秋俯身道:“陛下,要不要直接除掉这个人?” 皇帝叹了口气:“朕......需要银子啊。” 惠春秋心里一疼。 皇帝摆了摆手:“你们也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甄小刀和惠春秋两个人退出御书房,站在门口,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 甄小刀压低声音问:“你......钱大人?” 惠春秋点了点头,没说话。 甄小刀也就明白过来,英雄大会召开在即,宰相姚之洞主持此事,若英雄大会还没有召开,宰相就爆出如此大的丑闻,甚至被革职查办,这英雄大会还怎么办? 从各地赶来大兴城的那些想为国效劳的人,他们又会怎么想? 甄小刀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有人要毁了英雄大会。” 惠春秋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第七百四十一章 送你一场骑虎难下 官驿。 李叱爬到屋顶上坐着,看向远处有人燃放烟花的地方,夜空中,烟花看起来是那么那么的美。 那是大兴城里著名的澜兴坊,那里有着整个大楚最为兴盛的消遣行业。 青楼,酒楼,赌场...... 哪怕是大楚如今已经糜烂成了这样样子,澜兴坊依然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那边的烟花如此璀璨,仿佛大楚依然还是盛景盛世。 高希宁顺着梯子爬上来,往烟花正美的地方看过去,然后就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女孩子对于烟花的喜欢都会溢于言表,看到那璀璨起处,便会嘴角微微上扬。 她此时此刻眼睛里的小星星,就像看着的不是烟花,而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好看吗?” 李叱问她。 高希宁点了点头:“还行吧,就是离着远了些。” 李叱道:“那地方你去不合适,我让九妹替你多看几眼。” 高希宁眼睛微微睁大:“那个家伙去了?” 李叱道:“公务事。” 高希宁叹道:“就怕那家伙忘了公务事,只记得要......什么的事。” 说到这,她忽然停了,然后脸就微微发烫。 李叱:“噫......你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高希宁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学的,你们那些黑话,真以为我听不懂的么......不要脸。” 李叱道:“说说吧,你一个冰清玉洁的美少女,为何会懂这些。” 高希宁道:“你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美少年呢,你不也是一样懂的......” 李叱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不妨研究一下这要......那什么的事,到底为何要那什么。” 高希宁叹道:“师父和我爷爷他们两位老人家,大概不会答应。” 李叱问:“为何?” 高希宁把小张真人给她们算过的事说了一遍,当李叱听到高希宁说,小张真人说了,他们俩在成亲之前绝对不能有太那啥的举动,不然的话会影响了李叱的帝运,当时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这是迷信。” 李叱认真的说道:“这样的迷信要不得。” 高希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倒是......也......虽然,不过......还是算了吧。” 她的脸已经红的好像熟透了的苹果,月下看美人,此情此景,李叱觉得自己应该勇于挑战这些不靠谱的迷信说法。 于是把嘴往前凑了凑,噘着嘴。 高希宁往后躲了躲:“不,不能!” 然后把手放在了李叱的脖子上。 李叱的那双眼睛,顿时精光四射。 可就在这时候,屋子下边有人咳嗽了几声...... 李叱心说此时此刻咳嗽的人,如果不打一顿都对不起这良辰美景。 他往下看了看,见余九龄正在下边很不好意思的尬笑着。 “当家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回来的时候,正好......” 李叱从屋顶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余九龄,然后就看到了余九龄满脸的红唇印。 他拉着余九龄到了一边,然后就一脚踢在余九龄屁股上:“你大爷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道:“当家的,我这不都不是为了公务事么......如果不是因为需要我这么做,当家的你觉得我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李叱:“赶紧说正经事。” 余九龄道:“和尚书房的两位大人一起吃了饭,又和他们一起去了澜兴坊,两壶老酒下肚,那两个老-色-批......就说了不少事。” 他把那两个人的话仔细回忆了一下后说道:“一个是礼部侍郎刘世勋,一个是工部尚书徐放,他们俩说,今天皇帝在御书房大发雷霆......” 余九龄把世元宫里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李叱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皇帝的心思很深......他居然为了保住姚之洞,杀了大兴府的府治钱余。” 李叱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看来皇帝是真的在乎这英雄大会.....那就再添一把火。”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从高处落下,单膝跪倒在李叱面前:“主公,今天夜里外边多了不少人,比前几日的人身手都要好。” 来汇报消息的,是廷尉军千办早云间。 李叱嗯了一声:“大概是世元宫里的大内高手......不要理会他们,愿意盯着就盯着。” 他看了一眼还坐在高处的高希宁,笑了笑道:“他们若是看不清楚,咱们就给他们点个亮。”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一辆的马车在官驿外边停下,开始往下搬运东西。 在远处,有些百姓们也在看着澜兴坊那边的烟花,看着看着,忽然就没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心说今日是花魁上台,本该烟花不断,怎么会没了的。 没多久,烟花就在官驿这边飞满天。 李叱让人在一个时辰之内,买光了澜兴坊那边的所有烟花。 官驿这边,无数颗璀璨的流星飞上夜空,在高处化作了银河。 高希宁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眼睛里的光和天生的光相映生辉。 她看着天空,李叱站在屋子下边看着她。 她知道他在看她,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在看她。 这一天之后,可能在大楚都城里又会出现一个关于曹度的传闻,那就是他在花魁登台夜,买走了属于花魁的烟花。 此时此刻,那个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花魁姑娘,也不知道会想些什么。 也许此时此刻她正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烟花绽放,想着是哪个姑娘抢走了的她的璀璨。 高希宁从高处跳下来,抬起头看了一眼,最后一朵烟花逐渐在夜空消失。 她抬起手放在李叱肩膀上,像是兄弟二人一样那样站着。 “你怎么突然学会泡妞儿了?” 高希宁问。 李叱笑起来:“你怎么承认自己是个妞儿了?”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以前不承认自己是个妞儿,还不是因为小张真人的话,成亲之前只能做兄弟啊......” 李叱道:“兄弟之间,其实也可以有一种超越友情的关系。” 高希宁哈哈大笑:“九妹,你叱哥哥想和你成为超越友情的兄弟。” 余九龄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放完了烟花,跑回来笑着说道:“超越友情的兄弟,不一直都是吗?” 李叱:“......” 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叱:“办正事去吧兄嘚,我要去睡觉了,明天一早,我去都城的婉云斋听评书,说是有一位小先生,俊美绝伦。” 李叱道:“九妹,记下来这个地方!” 余九龄一拍胸脯:“放心吧当家的,不过恕我直言,这事应该追本溯源。” 李叱问:“何为追本溯源。” 余九龄道:“那我耐心的和你讲一讲啊......我宁哥要去看小白脸,当家的你就该感到自责,感到羞愧,感到歉疚......你也是小白脸,为什么宁哥还要去看别的小白脸,这说明什么,说明当家的你这小白脸的狐媚之术还不行啊。” 李叱抬起头看向天空:“也不知道把人扔上去,会不会炸。” 余九龄躲在高希宁身后:“大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高希宁点头:“是,你就是女子之友。” 余九龄道:“她们都这么说我。” 李叱:“逆贼你受死吧。” 余九龄噌的一声就蹿了出去,像是脱了缰的臭流氓。 李叱看向高希宁:“说吧,我该怎么狐媚一下,你才不去看小白脸?” 高希宁道:“我也不知道,我明天去看看别的小白脸怎么狐媚,回来教你噢。” 说完转身,背着手,甩着马尾辫走了。 李叱:“人生啊......” 他叹气到这里,忽然间醒悟过来一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要遵守所谓的帝运安排了呢? 想想看,大概就是从他师父长眉道人和高原开始信了之后。 他心想着你们两个老人家,一点儿都不照顾少年之心......等我回去就给你们俩一人找一个老伴儿,迷的你们神魂颠倒鬼哭狼嚎,但就是不跟你们两位老人家成亲圆房。 李叱想到这,心说我可真狠。 但是一想到师父他老人家,住着拐棍儿还跟余九龄一块去逍遥...... 李叱就觉得师父他老人家,才是真的老狐狸精。 第二天一早,早云间和方洗刀两个人轮值休息,轮到尚青竹和虞红衣两个人当值。 到了中午的时候,虞红衣过来汇报,说是官驿外边暗中盯着的人,高手似乎越来越多。 李叱笑着说了一句:“盯着吧,反正接下来的事也有人去办。”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说道:“咱们大理寺的朋友已经骑到老虎背上去了,哪有那么好下来的。” 大理寺。 归元术看着那几位厨师又在忙活午饭了,他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 从陛下开始让他盯着曹度起,自己似乎就变成了一根提线木偶。 原本以为,提着线的人是皇帝陛下,可是后来才醒悟,提着线的人是那个家伙。 他回头看向郑顺顺:“查到了吗?” 郑顺顺抱着一摞卷宗正在翻,摇头:“还没。” 另外一边,张有栋举起手:“我查到了一些......宰相大人和曹家不和,是因为当初的封爵典礼。” 归元术回头:“怎么记录的?” 张有栋道:“曹度的父亲曹登科被封爵飞陵候的时候,来过都城,那时候姚之洞是个四品官员,为礼部侍郎,事情是他操持的,因为曹登科觉得他操持的寒酸了,所以曾经出言讥讽。” “然后姚之洞就故意安排错了时间,先帝召见曹登科的时间他告诉了手下人一个错的,然后手下人转告曹登科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个错的时间,导致曹登科误了一个时辰才到,被先帝骂了。” 归元术笑道:“咱们的宰相大人,历来都是睚眦必报。” 说到这,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四个手下也看向他,同一时间醒悟过来什么。 归元术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所以睚眦必报的宰相大人,现在应该在想着怎么搞一搞我了。” 那四个人看向厨师,郑顺顺叹道:“都怪曹度!” 赵山影道:“就是,都怪这个家伙,他还假惺惺的派人在这给我们做饭,大人,咱们别吃了吧!” 坐在台阶上的归元术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吃!王八蛋的饭,不吃白不吃。” 他说完之后,五个人都停住了脚步。 那四个看向他,他也在自我怀疑。 王八蛋的饭...... 这骂的是谁? 第七百四十二章 风筝噢 世元宫,御书房。 皇帝杨竞看向大内侍卫他惠春秋问道:“这两天曹度有没有什么举动?” 惠春秋俯身道:“回陛下,此人这几日依然做了不少荒唐事,却没有接触过朝中大臣。” 皇帝问:“荒唐事?什么荒唐事?” 惠春秋道:“前天夜里,澜兴坊花魁登台登台谢恩客,本来准备了可以足足燃放一个时辰的烟花,结果只放了不到两刻就停了,是曹度派人跑去澜兴坊把所有烟花都高家买走了,在官驿外边放着玩。” “第二天一早,那位花魁姑娘应该没打听清楚曹度的身份,也可能是觉得她有靠山,居然带着一群人跑到官驿去闹事。” 皇帝听到这都怔了一下。 皇帝问:“这青楼女子,如此狂妄?” 惠春秋解释道:“她多半是被惯坏了,以为那么多喜欢她的恩客都能为她撑腰,随意打听了一下,就知道曹度是从豫州来的,大概觉得只是个寻常有钱人,好欺负......” 皇帝都被气笑了:“她也不想想,那么多烟花都被曹度买走了,如果曹度好欺负,能从她背后的东家手里把烟花都买走?” 惠春秋道:“一个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围着她转的年轻女孩,大概没有想那么多。” 皇帝问:“然后呢?” “然后她带着去的人,都被曹度的人按住了,那个花魁也被按住了。” 惠春秋嘴角抽了抽,似乎是在忍着笑。 但他又不能在陛下面前笑的放肆,所以忍的辛苦。 “曹度让人按着她在抄写一百遍道德经,写不完就把她头发都剃了。” 惠春秋道:“剩下的那些打手,原地转圈一百圈,转一百圈之后还能走出去的,就放了,走不出去的,也要抄一百遍道德经。” 他看向皇帝:“现在还在抄呢,有人想出头,不过还在观望,没有贸然去招惹。”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家伙......到底是在装,还是真的不学无术......” 惠春秋道:“那个花魁抄写出来的第一份,曹度派人拿去卖,说是花魁手稿,谁买到手,就可凭借这份手抄道德经,到官驿领取一份独特礼品,限量,只一份。” 皇帝再次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人买吗?” 惠春秋回答道:“有人买,大家都知道曹度出手豪阔,不拿钱当钱,所以有人花二百两银子买到这份手抄道德经,到官驿向曹度索要礼品。” 皇帝看向惠春秋几乎扭曲了的脸,叹了口气后说道:“别憋着了,笑吧......到底怎么了?” 惠春秋忍的受不了,终于还是噗的一声笑出来:“那人到官驿,领了二斤鸡蛋。” 皇帝站在那,先是懵了一下,然后嘴角也开始抽搐起来。 惠春秋是大内侍卫统领,他刚才觉得自己要是笑的放肆,不妥当。 皇帝是皇帝啊,皇帝当然也不能笑的放肆...... 惠春秋强忍着继续说道:“还说如果那手稿若是不想要了,曹度可以回收,那买了手稿的人看着鸡蛋,就觉得吃亏了,于是说不想要了,曹度说那可以换个盆。” 皇帝听完后,心都抽抽了一下,他装作平静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惠春秋俯身一拜,转身出了御书房,到门口终于憋不住了,躲在柱子后边笑了好一会儿。 皇帝很平静的走到窗口那,看了惠春秋一眼,还能很平静的把窗户关好。然后坐下来笑的跺脚。 那个曹度,真的是......不做个人。 笑了好一会儿,皇帝吐出一口气才缓和下来,想着那领了二斤鸡蛋的家伙,也不知道那张脸会多难看。 其实想想看,皇帝也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只是平日里太过严肃了些。 他此时此刻倒是真想看看,城里有些什么人想为那花魁出头。 沉吟片刻,想着自己也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出过皇宫,于是缓和了一下情绪,打开窗子,往外喊了一声:“惠春秋,进来。” 惠春秋笑的肚子都疼了,听到皇帝喊他,连忙转身跑进来:“陛下,臣在。” 皇帝道:“准备一下,朕想去看看英雄大会准备的怎么样了,顺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热闹。” 不多时,皇帝换了便装,带上了内侍总管甄小刀和惠春秋,在一群便装大内侍卫的保护下出了皇宫。 官驿。 都已经一天一夜了。 那位花魁还在这呢,她抄不完一百份道德经就不许走,她出身的仙侣楼东主已经求见了好几次,李叱只是不见。 这仙侣楼的东主叫魏光,背后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大兴府府治钱余。 可是就在前两天,他的靠山被人杀死在衙门里,现在案子还没有破呢。 而暗地里就有传闻,说是钱余钱大人的死,可能和这位小侯爷曹度有关。 做青楼生意的人,自然和暗道上的势力颇有些来往,所以他也听说了,现在暗道中也出了些事。 几天前,有人出价,雇人给曹度一些颜色看看,结果被接了这活儿的人,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钱余死了之后,又有人在暗道上发布消息,出价三万两取曹度的人头。 接了这生意的杀手,一个时辰之后就被人吊死在他的住处门口。 如今暗道上大大小小的势力都确定了一件事,谁想搞曹度,谁就先死。 甚至在那杀手死了之后就有人在推测,那个神神秘秘的云雾图,就和曹度有关。 这个传闻在一天后得到证实。 暗道上的所有势力,都得到了一个警告。 云雾图发出的警告,不管是谁,如果敢对曹度出手,没有门派的那就灭口,有门派有同伙的就全灭。 云雾图这个警告一放出来,暗道势力就全都哑了火,集体沉默下来,连个屁都没敢放。 暗道上的人谁不知道,最厉害的杀手,都在云雾图。 所以仙侣楼的老板魏光,只能是自己过来求见小侯爷,希望小侯爷可以网开一面。 在官驿外边等了足足一天也没有等到接见,魏光只好去托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关系可以走动。 后来打听到了,大理寺卿归元术归大人和这小侯爷交情不错,于是魏光又开始去打听,谁和这位归大人关系不错,能不能说上话。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发现这个归元术人缘臭的不得了,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愿意搭理他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公子找到了他,说这事他不用管了。 魏光一看到这位公子出现,就知道大事不好。 可是他又没奈何,因为小侯爷曹度他得罪不起,这位公子他也得罪不起。 这位公子,是当朝户部尚书郑大人的公子,郑乐。 仙侣楼的花魁名叫杜宛云,被人称为云儿姑娘,那些她的崇拜者则称她为云仙子。郑公子就是云儿姑娘的忠实拥趸,而且是他一手把云儿姑娘捧起来的。 只是那天的花魁登台夜,他父亲说什么也没放他出门,把他关在家里了。 若非这一层关系,那云儿姑娘也不知道不知道天高地厚。 户部尚书的在朝中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大楚宰相姚之洞。 朝廷的经济大权在户部尚书手里攥着,谁都会求到人家手里,谁都要给人家几分面子。 就算是宰相姚之洞也要给郑大人几分面子,传闻两个人私底下关系还很亲近。 郑乐是郑大人独子,在大兴城里是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长在青楼一样。 云儿姑娘的花魁是他定下的,别家楼子里的姑娘就算比云儿姑娘要好,也是只能忍气吞声。 魏光一听说郑乐郑公子要管这件事,他就知道这事会不好收场。 想了想,没有敢跟着郑乐去官驿,他立刻就回到家里,让人把东西收拾出来,带上家眷钱财,直接就跑了。 就在这时候,郑乐派来的人也到了官驿门口。 这人郑乐手下一个亲信,名叫唐往从,是个泼皮无赖,原本是仙侣楼的打手,不知道怎么就被郑乐看上了,收在自己门下做了随从。 这个唐往从可谓一朝升天,从一个青楼的打手,如此下九流的小人物。 摇身一变成了郑公子的人,那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种人眼里,天大地大都没有他主子大,他主子天下第一他就是天下第二。 所以到了官驿的时候,态度有多倨傲就可想而知。 摇摇晃晃的走到官驿门口,看了一眼站在门外守着的护卫,上上下下的看,那种抬着眼睛耷拉着眼皮的看人方式,给人一种你知道我屌吗的感觉。 “告诉你们小侯爷曹度,我家公子一会儿在德源楼等他,让他麻利儿的过去。” 说完后转身要走。 可是没有等来回应,所以唐往从就不爽了,一扭身又回来,走到那门口护卫面前,几乎是脸贴着脸的问:“我说话你没听到?” 那护卫此时的心里,大概想着的是......啊,终于有些好玩的事要发生了呢。 好期待。 下一息,唐往从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忽然从官驿里边飞出来一个绳套,正好套在他脖子上,紧跟着他身子往前一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进了官驿院子里。 护卫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笑,伸手把门关好。 院子里,唐往从扑倒在地,挣扎着起来,就看到一群人趴跪在地上,还在抄写道德经呢。 那位花魁云儿姑娘,狼狈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脸上的妆都哭花了,看着如同画了个丑角的脸谱。 绳子在余九龄手里攥着,他看了看这个被拉进来的家伙,笑容在余九龄脸上逐渐浮现出来。 余九龄走到唐往从面前,看着这个还要发狠的人问了一句。 “你毁了我的风筝,怎么赔?” 唐往从怔住,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哪里有什么风筝? 他脖子上就一个绳套,跟风筝有什么关系。 余九龄道:“我好端端的在官驿里放风筝,也不知道你是谁家的恶仆,竟然毁了我的风筝,还闯进官驿使徒行凶......” 一群大汉走到唐往从身边,把他围了起来。 余九龄道:“给你两个选择,一呢是赔我一个风筝,二呢是你来给我做风筝吧。” 第七百四十三章 想不到吧 唐往从是真的不相信面前这个家伙敢把他怎么样,毕竟他可是郑公子的人。 郑公子是什么人?郑公子是随便跺跺脚大兴城都颤三颤的大人物。 大兴城里谁不给郑公子面子?谁不给谁就要倒霉,更何况一些外来的人。 所以,他笃定的不信这些人敢怎么样。 于是他就飞了起来。 余九龄让人把唐往从背后绑了一个木头架子,现做的,绑的结结实实。 然后在木头架子上缝上布,看起来唐往从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大风筝。 “这玩意能飞起来?” 李叱问。 余九龄道:“没有什么是飞不起来的,就看速度够不够,而我......” 他自豪的笑了笑:“恰好就是在速度上有些超凡脱俗。” 于是余九龄把绳子拉起来,快速的跑了出去,下一息唐往从就被他拽了一个大前趴,下巴都磕地上了。 “你们会后悔的!” 唐往从喊着:“我家公子知道了,不会轻饶了你们!” 李叱叹道:“你家公子能尽快知道吗?” 唐往从道:“有本事你把我放回去,你敢不敢!” 李叱道:“把你放回去,自己走,那多慢。” 他走到唐往从面前笑着说道:“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咱们选个快的方式吧。” 他问:“你说,你家公子在什么地方等我?” 唐往从道:“德源楼!” 李叱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余九龄道:“你知道刚才为什么没有飞起来吗?” 余九龄道:“可能还是不够快。” 李叱道:“非也非也,你快是快,但你的力量不够,想要飞起来就需要足够的力量和足够的速度。” 他往旁边看看,余九龄立刻心领神会,而唐往从顺着李叱的视线看过去后,脸色顿时就变了,煞白煞白的。 德源楼。 郑乐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往外看着,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 他让唐往从去告诉曹度他在这里等着,他觉得曹盾那厮就算再嚣张跋扈,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毕竟他爹可是大楚的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啊......在满朝文武中,那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况且,他父亲和宰相大人的私交那么好,宰相大人的面子谁敢不给? 曹度虽然说是小侯爷,可他身上没有什么正经的功名,他爹还没死呢,所以这飞陵候的爵位也就还没到他身上。 而郑乐觉得自己不一样,他父亲是实权人物。 “还没回来?” 郑乐有些等不及,嘟囔了一句后起身。 他身后几个随从连忙上前,其中一人说道:“料来那曹盾也不敢不来,就算是不来,也是吓得不敢来。” 这话说的本就自相矛盾,可是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一群泼皮无赖,哪有什么真才实学,所以拍马屁都没有什么水准。 另一人道:“唐往从去了,只要一自报身份,那曹度就会吓得哆嗦起来吧。” 他身边那个家伙想着自己可不能输了,这俩人的马屁拍的已经有些狠,留给自己的词儿不多了。 他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曹盾一听到公子的名号,也许就会吓得尿了裤子,腿软的来不了。” 郑乐哼了一声:“他如果真如你们说的那么胆小怕事,也就不敢招惹云儿姑娘了。” 他双手扶着栏杆,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许这次,将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对手,想想就觉得有趣,以往我在这大兴城里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对手,希望曹度不要让我太失望。” 他说完后吩咐了一声:“派个人去看看,唐往从怎么还没回来,让他赶紧回来复命。” 然后他就看到两匹快马从酒楼下边飞驰而过,紧跟着就是一个大风筝从他面前飞了过去。 高度正好在二楼,就在他眼前飞过去的。 郑乐回头问了一眼:“刚才过去的那个风筝怎么有点眼熟?” 他手下人之一,名为李海威的泼皮揉了揉眼睛:“刚才飞过去的,好像是唐往从。”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唐往从的哀嚎声。 “公子救我啊公子。” 郑乐往远处看,那两匹快马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唐往从还在天上飞着。 可能是用绳子不好保证平衡,所以换的是长木棍,做了个架子,架着唐往从在飞。 “混账东西!” 郑乐一怒,双手在栏杆上用力拍了一下:“居然敢欺负到我的人头上,去叫人!” 郑乐吼了一声,李海威立刻跑出去喊人。 平日里,这大兴城里的泼皮无赖,有许多都是被郑乐养着的。 郑乐做一些欺男霸女的事,都是这些泼皮无赖出面。 李海威跑出去喊人,没多久就喊过来一百多个,看起来倒也是声势浩大。 这些家伙平日里因为有郑乐撑腰,也是横行霸道的惯了。 况且他们这个层面的人,又怎么会接触到什么武亲王,什么曹家,什么山河印,什么云雾图。 “去把那两个骑马的人拦下来,给我往死里打!” 郑乐一声令下,这群泼皮无赖立刻就冲了出去,嗷嗷的喊着,像是一群狼狗。 郑乐就气鼓鼓的在酒楼二层坐着,等着消息。 片刻后,就看到那两个骑马的人回来了,速度还是那么快,而唐往从第二次在郑乐的眼前飞了过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距离如此之近,可又像是隔了好几个世纪。 然后就是那一大群泼皮无赖叫唤着追了过去,还别说,其中几个跑的贼快。 就在不远处的街角,皇帝杨竞看着这一幕,脸色随即阴沉下来。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连忙俯身道:“臣去教训一下,把他们驱离,一以免惊了圣驾。” 皇帝一摆手:“不用,朕想看看,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如此肆意妄为的人是谁。” 惠春秋立刻点头:“臣把人带回来。” 他吩咐了一声:“把那两个在大街上纵马的人抓回来。” “是!” 几名大内侍卫应了一声,快速的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有人纵掠回来,俯身道:“大人,咱们的人被那些泼皮无赖围了,说人是他们的,不准带回来,属下特意回来请示,可不可以动手。” 惠春秋看向皇帝,皇帝点了点头。 于是惠春秋吩咐道:“动手。” “是!” 那侍卫转身又飞奔出去。 就在德源楼对面的茶楼里,李叱其实已经到了一会儿,就坐在那看着对面楼上气急败坏的那个年轻人。 “看着不像个能扛多久的。” 李叱有些遗憾的说了一句。 余九龄笑道:“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要玩的,当家你的可不能临时不玩了。” 李叱刚要说话,就听到了一阵嘈杂声,往远处看了看,然后就看到那边打起来了。 “那几人功夫不错。” 李叱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边吸引过去。 那七八个人对付一百多个泼皮无赖,完全不落下风,又何止是不落下风。 这几人出手如电,虽然没有使用兵器,可是他们的拳头太重,那些泼皮基本上都是被一拳一个放翻的。 人多势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似乎也会变得没有什么意义。 “好本事。” 李叱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声。 澹台压境笑道:“看来有人替咱们出手教训了。” 李叱回头吩咐了一声:“泡茶,点心干果都上来,有热闹看了。” 这边,郑乐也正在看着呢,看的他心惊胆颤。 心说没有想到啊......这个曹度手下的人居然这么能打,大内侍卫也不过如此了吧。 “咱们还有没有人了?” 郑乐立刻喊了一声。 李海威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临时喊人的话,能一下子喊来一百多个,其实已经不容易。 谁想到人家对面的人不多,但能打啊......此时再去喊人的话,就算再喊来一百多个也没有用。 看着人家那出手,再打一百多个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李海威想了想后劝道:“公子,这些人,不是寻常的那些混混能应付的,找再多来,怕是也没什么作用。” 郑乐一回头:“你的意思是,你找不来人了?” 李海威连忙道:“不是不是,公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个......” 他忽然脑子里亮了一下,想起来怎么说了。 “公子你看,其一,不是属下找不来人,若是再找来这么多也被打败了的话,公子的脸上更不好看......其二,他们动用的是武林高手,咱们若还是找这些混混来的话,显得咱们找不到武林高手似的,公子的脸上也不好看。” 郑乐听了之后觉得有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要想赢的漂漂亮亮,就要对方出什么牌咱们出什么牌,还得比他的牌大?” 郑乐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说道:“你去,回府里,把府里的几位高手叫过来,让他们去对付。” 李海威倒是还没有完全糊涂,连忙劝道:“动用府里的武师,若是被老爷知道了怕是不大好。” 郑乐道:“呸,他们难道还敢告诉我父亲?去喊人,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教训一顿。” 李海威又劝了一句:“公子,要不然今天的事就先算了,咱们回去准备好再来?看那些人身手如此之高,而且像是军中的功夫,万一来历......” “你闭嘴!” 郑乐怒道:“这大兴城里,什么人我不敢打?只要不是大内侍卫,什么军中的我不敢打?兵部尚书赵大人和我父亲,那可是世交好友!” 说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你现在就去兵部求见赵大人,就说我被几个军中出身的人欺负了,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历,请他速派高手过来帮忙!” 他说完就笑起来:“军中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兵部尚书我都认识。” 他一脚踢在李海威的屁股上:“快去!” 李海威立刻就跑下楼,往兵部那边飞奔而去。 这边,李叱看着郑乐派人跑出去,猜着又是去搬救兵的。 但李叱此时也有些迷惑,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和郑乐的人打起来了? 可是他又不担心什么......因为骑马的那俩人,是之前那个什么云儿姑娘带去的,连马都是他们的。 但是李叱就好奇,是谁带着身手这么好的人,把这事替他给接下来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 古今第一勇士 兵部尚书赵尽忠正在尚书房里和一群大人们闲聊,说起来前两天夜里那花魁的事,一群大人也笑的合不拢嘴。 “不管怎么说,这个曹度确实有些意思,什么荒唐事他都干得出来。” 赵尽忠道:“他父亲曹登科以前来都城的时候我就说过,此人不是省油的灯,看面相就不是善类,想不到时隔多年见到他的儿子才知道,他儿子更不是个东西。” 一群人立刻就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外边说道:“赵大人,兵部衙门里有人过来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赵尽忠起身,心说衙门里能出什么事,如今这个兵部司衙里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要钱更没钱,要权的话,那就更扯淡。 地方上的军队,哪一支还受兵部调遣节制? 别管是招安的叛军还是正经的府兵,没有谁还把兵部的调令当回事。 所以他也乐得清闲,反正没事就混日子过呗。 如果要说还有一支稍微听话点的,那就是武亲王的大军,好歹会给兵部几分面子,可要说调动节制......那也是扯淡。 武亲王在以前还会听话,毕竟以前也罢免过武亲王的兵权,虽然那是先帝在位的时候。 现在的武亲王领兵,兵部要说分派他的兵马,要说罢免他的职权,他要是鸟了兵部一回都算他输。 惹急了,没准带兵回来,把兵部衙门拆了再说。 一位兵部的员外郎在门口等着他,见赵尽忠出来,立刻上前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赵尽忠听完后微微皱眉:“又是这个郑乐......户部尚书郑大人对他的儿子是真宽松,整日在外边惹是生非,听说这个郑乐还是宰相大人的干儿子......有两位大人给他撑腰,什么祸都敢闯,早晚会出大事,真不想管这种糟心的。” 那员外郎道:“可是他派人求到衙门里,如今人还在衙门里等着。” 赵尽忠叹道:“若非要给他父亲几分面子,我又怎么会理会他这败家子。” 他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大概也就是惹到了退伍的老兵,被人家收拾了,所以心里窝着火......你带一队人去,把事情调解一下,只要郑乐不太过分,就随他的心意......郑大人跟着宰相大人去了英雄大会的场地,不然直接让他自己去处置该多好。” 说完一摆手:“去吧,尚书房里那么多大事等着我呢,哪里有什么功夫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说完后一撩帘子又回到尚书房里,一群大人们已经把叶子牌取出来了,准备打几把。 刚刚听说陛下出宫去了,此时没有人管,他们还不抓紧时间玩几手。 赵尽忠一进门就笑了笑:“打叶子牌多没意思,而且只能四个人玩,其他人看着,狼多肉少啊......来来来,不如押个大小,大家都能玩。” 门外的员外郎蒋千能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回到衙门里,点了一队督军士兵出门。 兵部有督军司,他就是督军司的官,在他之上就是正五品的司座,他是从五品,算是副官。 督军司的职责就是督查军纪,在军队里人人都恨的牙根痒痒的一个衙门。 特意挑选了数十名好手,蒋千能带着人赶到出事的地方。 到了那,一眼就看到满地都是哀嚎着的泼皮无赖,人家七八个人,硬是放翻了百十人。 这等身手,这行事风格,连蒋千能都觉得不对劲了,按理说老兵可不会这么冲动。 就算是动了手,也是干净利索的打完走人,哪有这样打完不走在这守着的。 他哪里知道,这些大内侍卫打完不走,就是皇帝杨竞故意吩咐的,在等等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在京城随意闹事。 结果这蒋千能也是倒霉,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就被他赶上了。 “你们都是什么人?” 蒋千能一摆手,数十名督军士兵随即上前,把人围了起来。 一看到这个架势,站在二楼临窗看热闹的李叱眼睛都眯了起来。 “有点意思。” 澹台压境道:“看装束,应该是兵部督军司的官员,这个郑乐果然有点本事。” 对面,郑乐一看到兵部的人出现顿时就乐了,笑的合不拢嘴。 他一转身:“走,跟我下去看看,这下曹度该如何收场。” 一群人跟着他从酒楼下来,呼啦呼啦的跑了过去。 跑到近前,郑乐先是朝着蒋千能打了个招呼:“这位大人,是尚书大人派你来的?” 蒋千能点了点头。 他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郑公子,可是大名鼎鼎郑公子并不认识他。 郑乐道:“我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蒋千能拦下,当着这么多围观百姓的面,说出户部尚书郑大人的名字是多大的丑事。 他身为朝廷官员,不能不维护一下朝廷体面。 他要是不阻拦,郑乐肯定会说出我是谁谁谁儿子这句话来。 蒋千能道:“这位公子,我在处理公务事,请你先离开,别伤着你。” 郑乐还不乐意了,他哼了一声:“是我请尚书大人派你来的,你不认识我?我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再一次被蒋千能拦住,蒋千能道:“这位公子,不管你是谁,请先暂时避开,不要干扰我处理公务事,我是接到报案,有人说大街上有军士打架斗殴,所以过来查查。” “什么狗屁军士,什么公务事!” 郑乐立刻就急了。 他看了看蒋千能的官服:“你不就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吗?拦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拦我说话?!你真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当朝宰相还是我义父!” 街角那边,皇帝杨竞看着这一幕,脸色已经阴沉的好像乌云遮住了明月。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当朝二品大员的儿子,一品大员的义子,居然如此的飞扬跋扈,如此的不守规矩。 惠春秋都看不下去了,连忙俯身道:“陛下,臣去阻止一下吧,百姓们都看着呢,越闹,笑话就越大,最终伤的还是朝廷体面。” 皇帝沉吟片刻,也是无奈,点了点头道:“去吧。” 可是刚说完这两个字,就听到郑乐已经在骂街了。 不远处,郑乐看向蒋千能说道:“你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就是我找来的人,尚书大人就是让你来给我帮忙的。” 蒋千能的脸色也难看下来:“这位公子,事情交给我处置就好,你可以先回去等一等消息。” 郑乐道:“你信不信我让你都干不下去?现在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那么多废话。” 他抬起手指向那七八个大内护卫:“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哪个狗东西的狗奴才,居然敢在京城里打了我的人,你现在就带着你的兵,去把这些狗奴才的主子给我揪出来。” 李叱听到他这般吵闹,轻轻叹了口气:“这种货色,原本也真不值得咱们亲自过来。”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不过是一个被他爹宠坏了的混账东西,这种人如果出现在咱们冀州,上午出现的,下午祖坟都刨了。”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笑了笑道:“看看热闹吧,那七八个人像是来历非凡,那位兵部的官员一个劲儿的想把事情往下压,可是这郑乐一个劲儿的往上拱。” 澹台压境道:“他这样的出身,谁又敢真的得罪户部尚书大人之子,他做什么事,下边的人也不敢告诉他老子,那些职位没有他爹高的人,当然也不会说,久而久之,就养出来这个么坑老子的货。” 李叱听到澹台压境说到坑老子几个字,忽然笑了起来。 “看那七八人的身手气度,不像是没来历的,这事本以为就是逗个小屁孩子解闷儿,现在似乎能往大处在搞一搞。” 他看向余九龄,余九龄立刻懂了。 都不用李叱交代什么,余九龄转身就跑下楼去了。 澹台压境叹道:“这样不好吧,虽然这郑乐如此为非作歹,最多也就坑他老子被皇帝骂一顿,再大了说也就是降级查办,过一阵子也就当没发生过,你让九妹去,这可是奔着让人家被抄家的结果去了。”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九妹不出马,也就是个有期,九妹出马,那就不能低于死刑了。 余九龄悄悄的到了围观百姓中,看着那个还在叫嚣着的郑乐,心说我的好大孙儿,我来帮帮你。 他往四周踅摸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不远处有块砖头,悄默声的拎起来,准备找机会出手。 作为高希宁的小弟,这本事当然也不会查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候,皇帝杨竞也看不下去了,让惠春秋过去处置。 惠春秋随即带了几个人上前,而这一幕,恰好就被余九龄给看到了。 余九龄见不远处人群中的年轻男人气度不凡,想着那些能打的,应该就是这个家伙的手下了。 他心说管你是谁,先把事儿闹大了再说。 他从怀里拽出来一条黑巾蒙在脸上,从人群后边退出来,绕到距离皇帝不远处,然后扯着嗓子就喊了一声。 “郑公子,你说的那狗东西在这呢!就是他指使人打了咱们的人,快来打这狗东西啊!” 一嗓子喊完,余九龄朝着皇帝杨竞就砸过去一砖头。 管它砸的中砸不中,砸完了就跑。 余九龄要跑,这个天下能拦着他的人确实不多,而能拦着他的人,目前绝大部分还都在李叱那边呢。 若是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在皇帝身边话,拿下余九龄也许有可能,可他此时刚刚走到人群处。 一回头,就看到那砖头飘飘忽忽的朝着皇帝飞了过去。 那一刻,惠春秋的全身上下都有了反应。 毛孔炸了,头皮发麻,某处一紧。 “护驾!” 惠春秋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护驾,差一点把余九龄吓得栽那儿,踉跄了一下......心说砸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声护驾,也把李叱和澹台压境给吓了一跳,然后都看向飞奔的余九龄。 澹台压境忍不住抬起手拍了拍:“古往今来,拿砖头砸皇帝的第一人啊,九妹可谓勇士。” 李叱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个年轻人,想着此时要不要......他也砸上一下?  第七百四十五章 你怕不怕 余九龄听到了那一声护驾,脚都差一点崴了,心里叫了一声不他妈的好,加速就跑。 另外一边,一声护驾把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兵部督军司从五品员外郎蒋千能愣住,回头看戏皇帝杨竞那边,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以他的官职,没资格参加日常朝会,就算是大朝会的时候,五品以上官员上朝,他也是站在最远处的那个。 根本看不清楚皇帝长什么样子,身前都是人,他也不敢挪开去看看。 上次清清楚楚看到皇帝的时候,还是两年多以前了,那时候他也是一个满怀壮志的人,曾经春风得意马蹄疾。 此时觉得那年轻人确实似曾相识,心里有了这个熟悉的感觉后,突然之间后背上就一阵冰凉。 这等丑事,被陛下亲自看到了。 一瞬间,寒意从他心里升起来,瞬间就传遍了骨髓。 他知道自己完了。 而此时气势正盛的郑乐却还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朝着那七八名护卫破口大骂,嘴里一句一个狗东西狗奴才。 他也听到了护驾两个字,只是脑子里对于这个词确实有些陌生。 有一句护他妈的什么驾几乎脱口而出,然后醒悟了过来。 片刻后,郑乐也汗流浃背。 他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可是才转身,就被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一把抓住了衣服领子。 在这一刻,郑乐的下意识反应还是:“你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惠春秋冷冷的看着,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马上就要知道你是谁了,可能连你九族之内的人都要认识一下。” 百姓们也反应过来,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子跪倒在地,匍匐于此山呼万岁。 李叱站在二楼看着,看起来一动没动。 但是他身边的澹台压境把视线从皇帝那边收回来的时候,看了一压李叱,立刻把他吓了一跳。 他一把将李叱手里的砖头夺过来,下意识的往四周踅摸,心说当家的这砖头是从哪儿捡起来的。 这茶楼的二楼为什么会有砖头? 澹台压境连忙劝道:“当家的,要忍耐啊。”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知道,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冲动。” 他转身往楼下走:“走吧,这事要热闹了,估摸着皇帝也会召见我,如果他不召见的话,大概也要给我下个旨意了。”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心说这事可也太巧了些。 他看了看手里的砖头,心说这玩意可不能拿下去,若是拿下去的话还不被大内侍卫把他当成是余九龄给拿下了。 此时余九龄已经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了,一开始还有反应过来的大内侍卫追他,可是追了两条街之后就不见了踪迹。 李叱和澹台压境下楼,从茶楼后门出去,刚一出门,就看到余九龄蹲在后门这大口大口喘息呢。 这一下,把李叱和澹台压境都吓得往后躲了一下。 澹台压境问道:“他妈的是谁人是鬼。” 余九龄喘息着说道:“大内侍卫就是大内侍卫,妈的撵了我两条街,要不是我真的快就被他们撵上了。” 这个家伙非但跑了两条街又绕回来,还能把衣服脱了翻过来穿。 谍卫的衣服都是特殊设计,翻过来是颜色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款式。 这种设计,也要归功于李先生留给李叱的书中记载。 用李叱的话说,李先生留给他的那些书册,里边的那不能说是文字,那简直就是包罗万象的神术。 到现在为止,李叱唯一还没有读懂的是一本关于服装设计的书中单独的一个篇章。 那里边的数十种设计图案,虽然没有勾勒出人体,但是光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布料很少的东西,李叱就会面红心跳。 每一次打开,都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其中的文字,虽然字数不多,但更是让人觉得实在是过于那啥了些。 什么全包半包,什么铁托棉托...... 三个人从另外一边回到官驿,李叱猜着,也许用不了多久皇帝的旨意就会送到官驿来。 可出乎预料的是,等到深夜,还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非但没有旨意来,甚至连外边暗中盯着官驿的人都没有增加,好像风平浪静一样。 李叱在猜想着那皇帝杨竞到底要干什么,而此时杨竞哪里还有什么闲心想到李叱。 他的头都要炸了。 整个下午,皇帝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骂的那些跪在外边的尚书房大臣们噤若寒蝉,跪在那连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第一道旨意从御书房送出来,传旨的是御书房内侍总管甄小刀。 革去户部尚书郑拓海的爵位,罢免户部尚书官职,查封家产,所有人不准离开家门一步,交由大理寺卿归元术查办。 第二道旨意来的很快,兵部尚书赵尽忠被革去官职封爵,在家禁足,等候处置。 宰相姚之洞跪在外边瑟瑟发抖,他是真的害怕第三刀落在自己头上。 可是出乎预料的,皇帝好像并没有打算把他怎么样。 再转念想想,难道是皇帝真的不想动他吗? 只是时机不对啊......英雄大会召开在即,几次与那些参加英雄大会的人见面,都是姚之洞去见的。 大会召开之前,宰相被罢免处置的话,影响实在太大。 这等丑闻,对于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已经千疮百孔大楚朝廷经受不起这样的丑闻了。 即便是兵部尚书赵尽忠被查的事也被压了下来,不准对外宣扬。 如今明面上让所有人知道的,就是户部尚书郑拓海和他儿子郑乐。 御书房。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蒋千能。 “你个蠢货!” 皇帝实在是忍不住,上去一脚踹在蒋千能的肩膀上。 “你是前年科举殿试一甲状元出身,朕没有让你去地方上做官,而是直接让你去兵部,你不知道朕对你寄予厚望?!” 蒋千能被一脚踹倒,连忙又爬跪着回来:“臣有罪,臣请陛下责罚。” “朕痛心啊!” 皇帝颓然的坐下来,重重的喘息着。 “朕知道那些人指望不上,所以朕把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朕觉得,大楚的江山要扛起来,还需要你们与朕站在一起,一同肩负......” “他们都不在乎大楚了,他们觉得,就算是大楚亡了,皇族灭了,他们换个朝廷依然可以当官,所以江山是什么样子他们根本不在乎。” 皇帝看向蒋千能:“外边跪着的那些人,现在跪拜的是朕,明日叛军打入大兴城,他们的头就转向别人去跪着了。” “朕时时刻刻不敢松懈下来,又每日面对这些人像是在逼着朕放弃......” 他抬起手指了指外边:“他们不明着说,可他们的态度你难道感受不到?” “他们就是想逼着朕也像他们一样,能过一天算一天......等到叛军进城的时候,朕再领着他们一起去磕头。” “朕小时候,给朕启蒙的先生告诉朕,当初大楚的太祖皇帝陛下,是怎么灭了腐朽的周王朝,是怎么击退了残暴的蒙帝国,朕当时问先生说,大楚会不会像周一样腐朽,先生当时看着朕,许久都一言不发。” “那时候朕还小,从先生的眼睛里没有看出来他的难过,他的无奈,他的绝望......先生没有告诉朕的是,周王朝身上的病,大楚一样没少的全都得了。” 他俯身看向蒋千能:“朕这几年来,把手里能用的都用了,能做的都做了,朕知道其实可做的也就这么多,可是朕不甘心......”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朕再翻看太祖皇帝留下的诫子书,每一件事每一种病,太祖皇帝都预先告知他的子子孙孙了,可怎么就没人听呢?” “朕听了,朕也想去改......” 皇帝的眼泪无声滑落。 “朕最害怕的,从来都不是叛军,而是朕身边的人,朕甚至害怕的不是他们尸位素餐,而是心早就不在一处了。” 皇帝抬起头,那可能是他这位帝王最后的倔强。 泪水往下流,他不准。 “你起来吧,朕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或许朕也开始觉得力气不够了吧......” 皇帝起身,转过去不再看蒋千能:“回去吧。” 蒋千能跪在那,不住叩首:“臣知罪,臣有负皇恩,臣......臣后悔莫及,请陛下再给臣一个机会,臣愿意为大楚效死,臣愿意为陛下效死!” 皇帝猛的转身看向他:“你说的,朕能信吗?!” 蒋千能一边叩首一边说道:“臣愿意为陛下赴死,请陛下相信臣。” 皇帝道:“那好,这次朕不处置你,还会提拔你,朕稍后就会传旨,提你为兵部侍郎,代办尚书事,英雄大会的事从今日起交给你来处置,宰相......从今日起,就逐渐把事情都交到你手里,以后让他专心处置其他公务吧。” 蒋千能怔了怔,然后重重的磕头:“臣领旨,臣谢陛下恩德!” 皇帝伸手把蒋千能扶起来:“朕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奈何你位卑言轻什么也做不到,朕今日给你提拔官职,将来还会给你封爵封地,真心待朕之人,朕必不负之。” 皇帝等着蒋千能千恩万谢之后,又停顿了片刻说道:“英雄大会的事是重中之重,你不要辜负了朕,另外......曹度这个人,你看仔细些,他不是手里有银子吗,你见见他,跟他透露一些朕的意思,若他把英雄大会的事帮朕办好,朕也可以给他封爵封地。” 另外一边。 大理寺卿归元术手里捏着一个苹果,啃了一口,看了看咬到的地方有些血迹,好几天没有睡好了,牙齿出血。 他从户部尚书郑拓海府里的厨房出来,右手拿着一个苹果啃着,左手也拿着一个,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塞进怀里。 这等寻常水果,作为正三品大理寺卿,他却舍不得买来吃。 “大人。” 郑顺顺从外边快步进来,俯身道:“曹度派人来,传一个口信。” 归元术问:“他说什么?” 郑顺顺道:“他......他说,问问大人,是不是应该去谢谢他。” 归元术楞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谢他姥姥个屁。” 他把刚塞进怀里的苹果掏出来递给郑顺顺,然后看向四周:“还说什么了?” 郑顺顺道:“他问大人,人够不够用......不够的话,他可以暗中派人帮忙。” “他?” 归元术道:“以后咱们做事,让他离得远一些,要多远就多远......妈的,一下子折进去两位尚书大人,你怕不怕?” 他后一句问的是郑顺顺,却见郑顺顺啃着苹果在傻笑呢。 然后归元术也笑起来:“还挺带劲儿。”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我是个贼 作为当今大楚最废衙门的主官,大理寺卿归元术带着他仅剩下的四名手下,查办了有三百余口人的户部尚书大人的家,人手要说能够用的话,那真的是硬着头皮含着眼泪说的。 可是皇帝陛下大概也是气坏了,忘记了大理寺根本没人可用的事。 原本归元术打算派人去把他的人叫回来,好歹这也是大案要案,把人喊回来办事自然再正常不过。 可是派人去了,结果一个都没带回来。 十三门提督周长赐说你那个不算大事,英雄大会的事才算大事。 你要是想把人调回去,拿着圣旨来,没有圣旨的话,一个都不会给你往回放。 这话听着可气,然而对于十三门提督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涌进大兴城的江湖客至少七八万人,还在源源不断的进来,他手下的巡城兵马司加起来也就三千来人,怎么可能管理的过来。 这些进城参加英雄大会的人,江湖客,绿林客,什么出身的没有。 他们凑在一起,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皇帝陛下在乎着的是他们,真要是英雄大会出了乱子的话,周长赐这个十三门提督难道就比户部尚书难杀? 人家那是正正经经的二品大员,十三门提督是四品官。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户部尚书家里大大小小三百多口,全都被关在屋子里不准出来。 而五个人要想把这么大一处宅院彻查清楚,哪有那么容易,五个人蹲在那都发愁。 沉吟再三,归元术决定答应了那个曹度主动要求帮忙的事。 毕竟这大兴城里官官相护,要是从别的衙门挪人过来,天知道会出什么差错。 再说那些家伙来了,能把这户部大人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最后还没有一个铜钱能落在大理寺的人手里。 但背黑锅的肯定是大理寺,归元术是太了解他们了。 相对来说,曹度虽然可恶,但是他坏在明面上,而且最主要的是,看起来曹度应该看不上这户部尚书大人府里的钱财。 唉...... 真不知道他这种错觉,什么时候才能修正过来。 所以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李叱就带着人到了,浩浩荡荡来了一百多个。 郑顺顺看着李叱的人动手,眼睛都直了,不光他的眼睛直了,另外三个也直了。 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看向归元术:“大人......这些家伙怎么这么专业?” 看看那些人吧,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封箱打包有条不紊,操作起来轻车熟路,各种东西分类归纳,比大理寺的人干这种事还要专业的多。 其实想想也可以理解,大理寺的人一年才抄几个家啊。 李叱的人...... 归元术走到李叱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确定是不要钱,义务来帮我做事的?” 李叱点头,认真的回答道:“我肯定是不要钱,我在乎钱吗?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归元术立刻说道:“不要但,就到这里吧。” 李叱瞥了他一眼道:“我个人肯定是不要钱,义务帮你,但是我的人总不能白忙活,他们的工钱还是要拿一些的。” 归元术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大理寺穷的叮当响,你还想要工钱?” 李叱指了指那些打包的东西:“花你大理寺的钱,你傻不傻?” 归元术道:“这些都是要上交国库的,你动这些东西,岂不是害我?” 李叱道:“账目是不是你亲自书写?东西是不是你亲自查点?你要是觉得我的要求过分,那我只好让他们回去,我自己留下来帮你。” 归元术道:“自打你进了这个院子,你都干了个屁?你溜溜达达这看看那看看,到现在手上连一点儿土都没有。” 李叱扬起手,手里拿着一个红宝石的簪子:“瞎说,我刚还顺了个簪子呢。” 归元术:“你放回去!” 李叱道:“簪在人在。” 赵山影在归元术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还是留下他们吧,这些人做事,咱们可......呵呵,嘿嘿,哈哈哈哈......太他妈的省心了。” 归元术轻叹一声,看向李叱说道:“要工钱可以,明码标价,我看看你过分不过分,如果不过分那就把人留下。” 李叱道:“没人每天十两银子。” 归元术的眼睛都睁大了:“我一个正三品官员,月俸才多少,五十五两,你的人一天十两?” 李叱道:“要你的了?” 归元术张了张嘴。 李叱道:“你那五十五两的月俸,你哪个月按时领到过?一年能领几回?别说几回,一年能领一回吗?” 归元术又张了张嘴。 李叱看向郑顺顺等人,义正辞严的说道:“就算你这个正三品大理寺卿不心疼自己,你也不心疼你的手下人吗?他们,一个月才几个钱?多少个月没有领过了?” 郑顺顺他们看着李叱正义的样子,觉得这个曹度看起来都变得高大伟岸了些。 “行吧......” 归元术道:“但是说好了,这事绝对不许传扬出去,我和我的人,都是要掉脑袋的。” 李叱道:“说到这,我还有话说。” 归元术:“你闭嘴!” 李叱道:“你的人也是干活的,虽然说这是他们职责所在,但如此辛苦,却看着我们每个人每天拿十两银子,你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归元术道:“他们不能拿!” 李叱道:“唔......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主官,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上司。” 郑顺顺他们四个都快哭了。 李叱道:“他们每个人每天二十两,多了也不拿,这事我保证守口如瓶。” 归元术回头看向郑顺顺他们,他们眼含热泪的看着他。 “罢了......” 归元术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叱道:“你忘了吗,王八蛋的钱。” 郑顺顺他们四个异口同声的说道:“不拿白不拿!” 李叱继续循序善诱的说道:“拿了郑拓海郑乐这样王八蛋的钱,让好人的日子过的舒服一些,这就是替天行道!” 归元术的眼睛眯起来,他看着李叱问:“你真的是曹家的小侯爷?” 李叱问:“何来此言?” 归元术道:“我怎么感觉你像是最会蛊惑人心的叛军。” 李叱道:“净胡说,最会蛊惑人心的是邪教。” 李叱的人去打包收拾东西,那有用的东西还能跑的了吗? 李叱所要的有用的东西,这一次,当然不是钱财,而是各类的卷宗和来往书信。 户部尚书的手里抓着多少秘密,那还需要多说吗? 手里有了这些东西,李叱就能各个击破,把朝廷里这些大人物们弄的鸡飞狗跳就更容易些。 而李叱的目标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个,他来,就是来搞一搞这个英雄大会的。 户部尚书作为英雄大会的主官之一,从其中黑了多少银子,拿了多少回扣,可想而知。 一旦这些消息放出去,来参加英雄大会的那些江湖客绿林客,轻而易举就能被扇动起来。 归元术说李叱像是最会蛊惑人心的叛军,那一刻余九龄心里都惊了一下。 他心说你猜的还挺准。 在听到李叱说那句话,余九龄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当家的,你那蛊惑人心的手段比邪教还邪教呢...... 当天夜里,李叱的人就已经把查封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毕竟......确实都是专业的。 院子里,归元术抬着头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皎洁明月,心里五味杂陈。 他当初被武亲王举荐为大理寺卿的时候,其实武亲王也是无奈之举。 武亲王本意是让他去兵部,奈何武亲王也不能事事处处都毫无顾忌。 就算把他送进兵部,能成为兵部主官吗? 武亲王又不想这样一个人才真的浪费了,所以就让他先进大理寺,以后再想办法让他去兵部做事。 可是啊,兵部虽然没有什么油水了,那些旧贵族的人,绝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权力让出去。 对于归元术来说,每天看着这些尸位素餐的人在眼前出现,心里都有一种恨意。 然而这个大楚,他爱着也快爱不动了。 李叱缓步走到他身边,抬起头看向那皎月说道:“你在看月亮,月亮在看你,你看月亮像是烙熟了的金黄酥脆外焦里嫩的肉饼,月亮看你像个......” 归元术的眼睛眯起来:“你要是说出什么垃圾话来,我就要动手了。” 李叱耸了耸肩膀:“吃月亮吗?” 归元术侧头看了看,发现李叱居然真的端着一盘看起来外皮金黄酥脆,里边一定软嫩醇香的肉饼。 “哪里来的肉饼?!” 归元术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叱道:“这位户部尚书郑大人提供的。” 归元术道:“不可能!” 李叱道:“后院发现养了不少斗鸡,看来这位户部尚书大人还喜欢这玩意......鸡肉虽然比猪肉差了些,但是......” 归元术长叹一声:“那是查封之物。” 李叱道:“没入账。” 归元术道:“剩下的烤了吧。” 李叱道:“烤着呢。” 归元术:“......” 他回头,就看到他那四个手下,和曹度的那个手下,围了一圈,正在烤鸡呢。 归元术心说王八蛋的饭不吃白不吃,这个王八蛋肯定不是他自己也不是曹度,而是郑家的人。 所以他拿起来一个肉饼就吃,差一点把他香一个跟头。 李叱也拿了一个肉饼,咬了一口后抬起头看向月亮:“月亮看你像个可怜人。” 归元术一怔。 李叱叹道:“我们曹家,为了活命要献出家产,而你呢?你为了这个大楚要献出什么?我们祭献的是银子,你们祭献的是......灵魂。” 归元术侧头看向李叱,这个年轻男人的侧脸居然有点妖邪。 李叱缓缓说道:“其实我不愿意来都城,只是家命难违......可是我又想着,我还没有来过呢,来就来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这大楚亡国之前,我也看一眼这都城到底什么样子。” 归元术:“你大胆。” 李叱道:“我胆子向来很大,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把肉饼三口两口吃完,然后在归元术身上擦了擦手。 归元术:“???!!!” 李叱笑道:“会有给你换新衣服,比你这大理寺的官服好看。” 他回头看向郑顺顺他们,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都是栋梁之才,可惜了......” 归元术转身看向李叱:“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来都城到底要做什么?你又到底是谁?” 李叱道:“我?” 他又拿起一块肉饼举起来:“我可能是个贼。” 第七百四十七章 制造危机和解决危机的人 归元术看向李叱,很认真的看着,因为他觉得李叱的话也是认真的。 他问:“你是个什么样的贼?” 李叱晃了晃手里的那块肉饼:“偷百姓肉吃的贼......何止我是贼,我们曹家上上下下,都是贼。” 他走到一边坐下来,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我大伯曹紫萝,是曹家最大的贼,我父亲曹登科,是仅次于我大伯的贼。” 说到这,李叱看向归元术:“每一个人,都拼了命的从大楚往外盗取东西,变成了我们自己家的,然后曹家就成了豫州首富之家,唔......对了。” 他咬了一口肉饼,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姑母,武王妃,也是贼,盗了武亲王的名望,帮助曹家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高度。” 归元术听到这些话怔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曹度说出来的会是这些。 李叱道:“你以为我真的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如果是的话,大伯为什么会派我来大兴城?” 他一口一口的吃着,一句一句的说着。 “我这样的出身,我这样的地位,我要是不做个你们以为的那样的人......” 他再次看向归元术:“那所有人都会失望。” 归元术叹道:“原来你这样的人,活的也不快意。” 李叱撇嘴:“瞎说,我这样的人哪有什么不快意,我有花不完的钱......” 说到这,他脑海里冒出来唐匹敌的那张脸,好像正在笑盈盈的看着他,问他......你在说什么? 于是他叹了口气:“当然,也会花完,就看怎么花。” 他继续说道:“换个说法吧,我有着数不清的钱,有着几乎没有人敢惹的身份,你说我不快意?你这样的人啊,可真是容易被人的那种臭矫情瞎感慨所影响。” 归元术瞪了他一眼。 他在李叱身边坐下来,看着李叱问:“你的意思是,你这样的身份其实没得选,你只能是做一个看起来十分不学无术的人。” 李叱反问道:“那你呢?你有的选吗?” 归元术摇头:“我受封于陛下,受恩于武王,我没得选。” 李叱嗯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抹伤感。 归元术这样人,看起来好像也有些不学无术,可是他这样的人才是对大楚最忠诚的人。 真要是到了叛军围困大兴城的那一天,满朝文武可能都会变着法的给自己找后路。 而归元术不会,他会站在城墙上把血流尽。 所以李叱不打算再劝什么了,人不可夺其志,能被夺走的也不是志,而是无奈。 “困了。” 李叱起身:“睡觉去了。” 归元术看着他问了一句:“你这样锦衣玉食活的如此精致的人,似乎对睡觉的地方不挑啊?我怎么听说,你来的时候一路上连客栈都不住?嫌脏。” 李叱道:“那你听说没听说,我每个青楼都住过?” 归元术笑了笑。 李叱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很快就传来他微微打呼的声音。 归元术却睡不着,只因为李叱问他那一句......你这样的人,有的选吗?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忽然就有一个让朝廷震荡的消息在英雄大会那边传播开,传播的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而爆出来这个消息的源头,似乎是与一家暗道钱庄有关。 有人得到消息说,一家开在大兴城里的暗道钱庄连夜挪了地方,人走楼空。 还听说这个暗道钱庄突然消失,和被查办的户部尚书郑拓海有关。 说是郑拓海黑了朝廷给英雄大会的所有拨款,存入了这家暗道钱庄中。 郑拓海被查办,暗道钱庄的人担心被牵连,所以才会连夜跑路。 这个消息一传播开,因为英雄大会而来大兴城的人,几乎全都炸了毛。 世元宫,御书房。 皇帝杨竞的脸色阴沉的好像满是乌云,他不说话,可是在御书房的里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皇帝的雷霆之怒。 下一息,这雷霆就可能劈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归元术。” 皇帝压着语气看向归元术,归元术立刻俯身:“臣在。” 皇帝刻意压着的怒气,谁都感受的出来,而他们也都知道,这种压制怒火,恰恰是怒火爆发的前兆。 “朕问你,散布消息的人查到了没有?” 归元术垂着头回答道:“陛下,臣一得到旨意,立刻就带人去了英雄大会的营地那边,没有查到最先散布消息的人躲在什么地方,但大概的前因后果已经查清楚了。” 皇帝忽然一转身看向归元术:“你身为大理寺卿,朕让你查个人,抓个人,为什么抓不到!” 归元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有罪。” 内侍总管甄小刀看着归元术那连解释都不能的样子,他都看着心疼。 所以他在皇帝身边压低声音提醒道:“陛下,大理寺卿身边,只有四个人,其他人都调去十三门提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怒视他吼道:“朕需要你提醒吗!” 甄小刀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宰相姚之洞虽然才刚刚犯了错,但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此时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整治归元术的机会。 姚之洞清了清嗓子说道:“虽然只有几个人,可身为大理寺卿,奉旨查案,却连自己的人都调不动,怎么也说不过去,况且,昨天归大人清查户部尚书的家宅,今天就有这种谣传出现,未必没有关系吧。” 皇帝皱眉,他扭头看向姚之洞:“宰相大人是想告诉朕什么?告诉朕是归元术故意泄露的消息?那你告诉朕,归元术为何要故意说这些?” 姚之洞俯身道:“陛下,归大人未必是有心泄露,也可能是手下人不经意间......” 皇帝道:“他的人一天一夜没出郑拓海的家,跟谁泄露的?跟你吗?” 姚之洞一怔。 皇帝走到姚之洞面前,那种刻意压制怒火的嗓音越发明显起来。 “英雄大会的所有事,朕都交给你和郑拓海主持,所有银钱调拨,也都是经你之手,宰相大人,朕问归元术,似乎还不如问问你。” 姚之洞立刻说道:“陛下,臣冤枉啊陛下,所有银钱款项确实是臣批下去的,可是臣并没有经手一两银子,都是郑拓海他......” “你够了!” 皇帝怒斥一声。 把这一声暴喝,把姚之洞吓得哆嗦了一下。 “且不说银钱的事,英雄大会是你主持操办,十三门提督周长赐也是归你调遣......” 皇帝说到这,看向门外喊道:“让周长赐滚进来。” 话音一落,十三门提督周长赐好像连滚带爬的进来了一样,跪在地上不断叩首,嘴里说着臣有罪这样的话不断重复。 皇帝问:“查办郑拓海家的时候,朕听闻,归元术派人去找你要人,你为何不给?朕让他去查问这消息何人散布,他又去找你要人,你为何还是不给?” 周长赐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宰相姚之洞,眼神里都是求助。 见姚之洞对他置之不理,周长赐又低下头说道:“陛下,臣要管理至少八万人的江湖客绿林客,实在是没办法把人分派出去,一旦人手不够用,就可能会出大乱子......” 皇帝抬起手指了指外边:“所以现在这八万多人挤在大街上吵着跟朕要一个说法,就是你维持的功绩?!” 周长赐张了张嘴,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惠春秋!” 皇帝喊了一声。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立刻进来:“臣在。” 皇帝指向周长赐:“扒掉他的官服,摘掉他的梁冠,直接把人压倒外边大街上的八万人面前,告诉那些人,就是他和郑拓海勾结,他就是朕给八万义士的交代!” 听到这句话,周长赐猛的抬起头:“陛下!你不能这样啊陛下!” 喊完了之后又看向姚之洞:“宰相大人,不让我给归大人分派人手,可是你派人告诉我的,是你让我那样做的啊!” 姚之洞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你不要血口喷人,这巡访治安之事,我历来都是交给你去管,什么时候我插手过?” 皇帝看向惠春秋,惠春秋心领神会,一伸手把周长赐的下巴摘了。 大内侍卫进来,扒掉了周长赐的官服去掉了他的梁冠,直接把人架了出去。 皇帝转身看向姚之洞,姚之洞也立刻跪倒在地:“臣有错,臣疏忽。” 皇帝不想再看他这张脸,扭头看向归元术:“说清楚!” 归元术跪在那说道:“臣已经查明,那个最先散布谣言的,是大兴城里的一个泼皮无赖,和郑拓海的儿子郑乐应该熟识,得知郑乐出事之后,他立刻跑去那暗道钱庄,想把他那份银子支取出来,他用于逃跑所需,可是到了暗道钱庄后,却发现暗道钱庄已经人去楼空......” 归元术抬起头看向皇帝:“此人随即将消息告诉了他的同乡,而他的同乡就是要参加英雄大会的人,又将消息告诉了一些人,结果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舆情就难以控制。” 皇帝沉默片刻,看向蒋千能。 “蒋千能,朕现在把有关英雄大会的事交给你来办,你说说应该如何处置?” 蒋千能俯身道:“回陛下,第一,郑大人的案子不要再查了,把郑拓海和他家人,与十三门提督周长赐极其部下,还有最初散布谣言的那些人,全都立刻押赴万人面前。” 说完后略作停顿,又继续说道:“第二,国库若还有银两,每人分发五两现银,马上就发下去,按照八万人计算,也不过四十万两,可安民心。” “第三,宣布此事为郑拓海的阴谋,因为他被查办,心中不服气,所以想破坏英雄大会,故意让人散播谣言,想激起哗变,阴谋造反......” 说到这,他抬起头看向皇帝:“臣刚才说,郑拓海等人押赴万人面前,那就......那就不要朝廷的人出面以法度将这些人斩首了......把他们的下巴摘了,丢进人群中......” 这句话一说完,整个御书房里的人全都楞了一下。 归元术下意识的看向这位刚刚提拔为兵部侍郎的蒋大人,心里一阵阵发寒。 皇帝的脸色也变了变。 沉默良久,皇帝一摆手:“去办吧。” 蒋千能立刻俯身:“臣遵旨,臣请大理寺卿与臣一同办理此事。” 皇帝点了点头:“准!” 第七百四十八章 仇报了 大街上,兵部侍郎蒋千能和大理寺卿归元术,两人同乘一车前往英雄大会的营地。 马车上,归元术一言不发,蒋千能自然也明白归元术为何一言不发。 “归大人是觉得我心狠了些?” 蒋千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这衣服很新,毕竟他也是刚刚才被提拔为兵部侍郎。 以他的年纪做到楚国正三品大员,若是放在太平盛世的时候,那是真的不得了。 他的动作很轻柔,作为大理寺卿的归元术,一眼就能看出来蒋千能对他的官服有多在乎。 归元术道:“蒋大人临危受命,非常时候用非常手段,合情合理。” 蒋千能苦笑了一声。 “我又能怎么办呢?” 蒋千能语气有些悲凉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件兵部侍郎的官服,其实两年多以前,应该是穿在归大人身上。” 归元术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蒋千能会说这样的话。 蒋千能道:“那时候,我是兵部正六品员外郎,得知消息的时候,还很惊喜也很期待。” 他看向归元术:“其实我应该喊你一声师兄,只是你不认识我。” 归元术又一怔:“你.....也是元上学院的弟子?” “是啊......” 蒋千能回答道:“师兄早我三年结业,那时候师兄便是我心中的目标,也是榜样。” “师兄在元上学院的时候,曾于三千弟子面前谈何为年轻人,何为锋芒,何为一往无前,何为报国之心,多少人都如我一样,听了之后,把师兄作为人生的目标与榜样。” 他看向归元术:“我在元上学院结业之后,以殿试一甲状元的身份被陛下分派到兵部任职,那时候师兄在骁骑营为五品将军,师兄偶尔会到兵部,我几次都是偷偷看着你,羡慕师兄以学院出身却能披甲领军。” 归元术也笑了笑,笑容同样有些发苦。 骁骑营善战,人所共知。 三年多以前,骁骑营奉新皇之命,调离京城往武亲王帐下听令。 走到半路的时候,遇到叛军,三千六百骁骑营铁骑,将四万九千叛军杀的尸横遍野。 然而令人不齿的是,兵部尚书赵尽忠的侄子赵克林将这军功据为己有。 赵克林为朝廷左领军卫大将军,是赵尽忠力捧上去的。 当时左领军卫三万六千府兵就驻扎在叛军不远,却坐视叛军烧杀抢掠而不理会。 逃难过来的百姓们跪在左领军卫的大营外边求救,赵克林下令将百姓屠杀,按照叛军处置,上报军功。 骁骑营正好路过此地,那支叛军的首领也是失心疯了,觉得这支几千人的朝廷军队可以打,要抢夺他们的兵器甲胄和战马。 于是近五万人猛攻骁骑营,一场厮杀,骁骑营杀敌两万余,剩下的叛军吓得四散而逃。 这时候,左领军卫来了,赵克林宣布接管,让骁骑营可以走了。 骁骑营正四品将军关晟不服,到赵克林军中理论,被赵克林下令绑起来,鞭打致死。 赵克林害怕走漏风声,下令刚刚打完一场恶战的骁骑营追击残余叛军。 担心骁骑营善战,先是下令骁骑营向北急行军两天两夜,然后又派人通知,掉头向东南方向急行军,又是一天一夜。 而赵克林在山林中亲自带兵设伏,将大战之后的两千八百骁骑营士兵几乎屠戮殆尽。 那一战,归元术没有在被伏击的队伍里。 他在之前与叛军交战中连斩三十余人,也身负重伤,被骁骑营将军关晟派了几个人护送回大兴城修养。 他们走到半路上,就听说了骁骑营全军覆没的消息。 左领军卫大将军赵克林上书朝廷,说骁骑营轻敌冒进,以致全军覆没,骁骑营将军关晟严重失职,罪不可恕。 若非赵克林亲率左领军卫出击,全歼了数万叛军,就可能导致左领军卫的战马和兵器甲械全都落入叛军之手。 这一战,左领军卫报功,剿灭叛军四万余人,又数百里追击诛杀了匪首。 当时,兵部尚书赵尽忠跪在皇帝面前,大声痛斥骁骑营将军关晟罪大恶极,导致骁骑营三千六百精锐损失殆尽。 可惜了带着骁骑营破敌数万的关晟将军,死后还被抄家灭门。 而那位左领军卫的大将军赵克林,因为军功卓著,被封爵一等侯。 虽然没有亲历骁骑营覆灭的那一战,可是归元术很清楚那一战到底怎么回事。 但他没有证据,他又孤立无援。 他奔走多日,要为骁骑营讨一个公道,要为骁骑营的将士们伸冤,为关晟将军伸冤。 结果他被兵部尚书赵尽忠污蔑为妖言惑众,直接被督军司的人抓了起来。 在督军司的衙门里,归元术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若非当时恰好武亲王从冀州归来,回都城向陛下禀告冀州战事,听闻了骁骑营的时候之后,亲自在陛下面前提及归元术此人极有本事,只怕归元术那时候也早就已经死了。 而陛下根本就不知道归元术被关在督军司的大牢里,还以为归元术在家中养伤。 武亲王临走之前警告赵尽忠,如果再胡作非为,他就要请出打皇鞭。 赵尽忠也不敢得罪武亲王,只好把归元术放了,但他告诉归元术,如果你把被关进督军司大牢的事说出来,我就不发骁骑营战死将士们的抚恤。 归元术当时的心境,谁能理解? 蒋千能道:“我能理解师兄你当时有多难受,因为当时我就在兵部......” “再后来,我听说师兄去求武亲王,请他安排你进兵部做事,其实你就是想亲手把骁骑营三千六百阵亡将士的抚恤发下去......” 蒋千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宁愿到赵尽忠手下做事,只是想让阵亡将士们的家眷,能拿到那微薄的抚恤金。” 他看向归元术:“所以当时我格外的期盼着你能来,我甚至暗中发誓,只要师兄来了,拼了这条命我和跟着你和赵尽忠斗到底......” “可是最终师兄你没能到兵部来,我也最终还是做着碌碌无为的员外郎,好在我调入了督军司,能为当兵的兄弟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蒋千能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师兄,在御书房里的时候,你们可能觉得我心狠了些,可那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他问归元术:“师兄,你想不想报仇?” 归元术立刻就明白过来蒋千能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一瞬间也有些发红。 兵部尚书赵尽忠被革职,禁足在家,不许出入,也不许任何人见他。 但是很显然,就因为左领军卫数万精锐在赵克林手中,陛下有所顾忌,所以连陛下都不敢轻易杀了赵尽忠。 一旦赵克林得知消息,那数万大楚府兵精锐,就可能变成叛军。 赵克林领军在外,一直都不奉命返回大兴城,造反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蒋千能道:“我之所以拉着师兄你出来,一起来办这件事,就是知道师兄你这几年心里有多痛......骁骑营三千六百兄弟的血,一直都在你心里流着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几年前归元术跪在大街上嚎啕大哭的样子。 那个孤立无助的人,血泪满面。 “师兄......我又能做什么呢?” 他握紧了拳头。 半个时辰后,赵尽忠的府门外,马车停下来,蒋千能迈步下车。 守在府门外的禁军士兵,奉皇帝之命看守赵尽忠的宅门,不准任何人出入。 “我是新任兵部侍郎蒋千能。” 蒋千能上前,把圣旨取出来单手举高:“奉陛下之命,提审罪臣赵尽忠。” 他手里的这份旨意,是处决人犯郑拓海等人的旨意,其中没有赵尽忠的名字。 蒋千能看向那禁军校尉:“还需查验旨意吗?” 校尉看了看那卷着的圣旨,后撤一步道:“无需查验,请大人进去吧。” 不多时,大概两刻左右,赵尽忠和他的亲近家眷全都被带了出来,大概有二十余人。 被蒋千能下令塞进几辆马车里,而赵尽忠则被蒋千能带上了他坐的那辆马车。 “赵大人,请。” 蒋千能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尽忠看了看蒋千能身上的官服,冷哼一声:“想不到,蒋大人倒是平步青云了。” 蒋千能道:“赵大人无需担心,陛下的意思就是走个过场,不久之后,赵大人就会官复原职,到时候还需赵大人的关照。” 赵尽忠又冷哼一声,迈步上了马车。 一到撤离就看到归元术坐在那,赵尽忠脸色变了变:“你怎么也在这。” 归元术看向他,嘴角都抽动了几下。 “我奉旨护送赵大人一程。” 归元术回答之后就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又三刻之后,队伍快到英雄大会的营地,大街两侧已经密密麻麻的都是参加英雄大会的人。 所有人都看着马车,喊声越来越大。 赵尽忠猛的反应过来,他把窗子打开看向外边,那愤怒的人群好像燃烧着的火海。 “不对!” 赵尽忠立刻就急了:“你们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我要进宫求见陛下!” 归元术突然出手,一把将赵尽忠拉过来,按在那连续爆锤了十几拳。 这十几拳,把赵尽忠的脸上打的皮开肉绽,而归元术的拳头也破了皮,手上都是血。 “师兄!” 蒋千能拉了归元术一把,对他摇了摇头:“师兄,恶人交给恶人磨。” 归元术点了点头,坐回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车队缓缓进入大营之中,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所有罪臣都被推搡着上了校场高台,蒋千能快步走上去,扫视了一眼那呼喊着的人群,看到的,仿佛都是妖魔鬼怪。 而在他身边被按跪在那的,也是妖魔鬼怪。 “陛下旨意!” 蒋千能大声喊了一声,然后将旨意展开大声诵读。 那一长串的人名,让校场上的人逐渐安静下来。 蒋千能读完之后把圣旨递给身边随从,然后提高嗓音说道:“陛下说,窃国之贼,乱民之逆,应该交给百姓们处置,也当任由百姓们处置,这些逆贼奸党,都交给你们了。” 他一把将赵尽忠拉起来,然后推下高台。 人群一开始往后退了一下,赵尽忠狠狠的摔在地上。 慢慢的有人胆子大了起来,走上前,忽然喊了一声:“打死他们!” 然后一拥而上。 罪犯们被一个一个的推下高台,一个一个的被愤怒的人群打成肉泥。 蒋千能看了归元术一眼,两个人同时在高台上跪下来。 “骁骑营三千六百将士,你们的仇,报了。” 两个人重重叩首。 蒋千能直起身子,依然跪在那,眼睛血红血红的自言自语道:“师兄,你的仇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咬牙泣血。 骁骑营将军关晟,是他在进书院的第一天,那个站在书院门口,朝着他和善微笑的师兄。 第七百四十九章 臣当赴死 “师兄。” 蒋千能看着那些疯狂的人把推下的罪臣们打成肉泥,他转身看向归元术。 此时此刻的蒋千能已经平静下来,平静的让归元术心里有些害怕。 蒋千能叫了一声后说道:“这件事与师兄无关,此事是陛下委派我主办,师兄现在就赶去世元宫向陛下禀告,就说我不顾皇命处决了赵尽忠,陛下不会太难为你。” 归元术摇了摇头:“你是在开玩笑。” 蒋千能道:“我没有在开玩笑,关晟师兄待我好,这个仇是我为他报的......你并不知情,只是被我利用。” 归元术看着蒋千能的眼睛说道:“元上书院的同窗,做不出这种事。” 蒋千能笑起来:“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去陛下面前说,所以......” 他笑着说道:“那就再等一会儿吧。” 归元术皱眉:“等什么?” “等你晕倒。” 蒋千能道:“刚才我递给你的水里,我放了些迷药,实在是对不起你。” 归元术刚才就觉得有些晕,还以为自己的被气的,并没有在意。 可是此时此刻被提醒后才反应过来,手脚越发的无力。 “你不能这么做!” 归元术喊了一声。 蒋千能笑着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能的事,为了你在乎的人你要继续活下去,照顾好他们,保护好他们,而我在乎的人在三年前死了。” 他看着摇摇欲坠的归元术,回头吩咐了一声:“把归大人关起来。” 他手下两个亲信上前,归元术要动手奈何没有力气,被那两个人架起来抬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不知道昏昏沉沉的这样过了多久。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天黑,窗外恰好有一道阳光恋恋不舍的抓着窗棂不放。 头痛欲裂中,归元术挣扎着起来就要冲出去,到了门边用力一拉,却发现木门紧锁。 他一脚踹在木门上,虽然气力恢复过来一些,却根本踹不开门板。 他扶着门想大声喊叫,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失声,喊不出什么来。 与此同时,世元宫,御书房。 蒋千能跪在皇帝面前,额头顶着地面。 “臣,有负皇恩,罪该万死。” 这几个字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而是无比的平静。 皇帝杨竞红着眼睛看向蒋千能,一字一句的说道:“朕就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蒋千能抬起头看向皇帝:“三年前,骁骑营将军关晟怎么死的,三千六百名骁勇忠诚的骁骑营将士是怎么死的,陛下真的不知情吗?” 皇帝的脸色骤然一变。 蒋千能跪在那,却昂着头。 “陛下问我,为什么不懂陛下的心思,为什么要浑噩度日,为什么不能振奋起来......为什么没有报效大楚之心?” 蒋千能道:“臣在元上学院求学的时候,确实一腔热血满怀忠诚,臣幻想过很多次报效大楚为国拼死,臣还想过臣最终会怎么死,应该是在守护陛下守护大楚的厮杀中死去,可是臣从来都没有怕过,臣甚至期待着最终这样死去。” “陛下,在关晟将军战死之后,臣又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家眷被灭门,陛下又凭什么理直气壮的觉得,臣罪该万死的没有了曾经的忠君报国之心?” 他那双眼睛好像箭一样看着皇帝,一直能看到皇帝的内心深处。 可他依然平静,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的继续说道:“这样的陛下,这样的大楚,臣拿什么去忠心耿耿。” 皇帝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已经摇晃起来。 “朕......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皇帝看向蒋千能:“朕知道以后,一心想要弥补,可是朕又没办法弥补......你知道的,赵克林如今带着左领军卫扼守京州西南要地,一旦......” 蒋千能不屑的笑了笑:“不要说了陛下,陛下应该欣慰,大楚还有臣这样的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不逃避,还愿意跪在陛下面前请求处置,陛下,臣这样的人不多了,满朝文武,陛下能看出几人?” 他扶着地缓缓起身:“陛下,臣还想着维护陛下的威严,还想着维护大楚的律法,可是臣这样的人,关晟将军那样的人,才是真的没有人来维护我们。” 蒋千能抬起手,以一种大逆不道的方式手指着皇帝的脸:“臣与关将军等人的忠君之心,陛下这个君,配不上臣等了。” 他转身朝着门外走:“陛下,可以下旨了,臣愿意领罪赴死......陛下的苦臣也知道,可是臣现在不在乎了。” “你给朕站住!” 皇帝嘶吼一声。 蒋千能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向皇帝:“陛下还有什么交代吗?是想让臣到了地下之后,替陛下和关晟将军说一声对不起吗?” 皇帝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一股热流似乎是从心口里涌了上来。 他的嗓子里已经有了血腥味,可是他硬生生的把这口血压了下去。 “陛下啊......等什么时候,臣这样的人死光了,陛下应该就会明白,大楚救不了了。” 因为已有必死之心,此时此刻的蒋千能,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他用可怜皇帝的眼神看着皇帝:“陛下,世上辛苦,人间不值,臣活够了,臣先走一步。” 他说完之后似乎是刚想起来似的,对皇帝又多说了几句。 “大理寺卿归元术被臣关起来了,陛下应该知道臣为什么把他关起来,臣不是想骗陛下说他不知情,而是想告诉陛下,臣为陛下想了一个不杀他只杀臣的办法。” 蒋千能朝着皇帝俯身一拜:“陛下,臣告退。” 他走到门口,看着那个眼睛都有些发红的内侍总管甄小刀,笑了笑道:“甄公公,你呀,其实真不适合做这差事,你在陛下面前那么久了,还没有适应这人间帝王心。” 他对甄小刀说道:“陛下不能直接下令杀了我,因为那样做的话,陛下就不是仁慈的陛下了。” “陛下连左领军卫大将军赵克林那样的畜生都能以仁慈待之,杀我这样的忠臣,陛下心里可能会有些不舒服,况且脸面上也不好看。” “你是陛下亲近人,你随我出去,宣布陛下旨意,可以说诛我九族,因为我没有九族在大兴城里了,我为了杀赵尽忠,这几年来陆续把我家人都送出都城,我准备好了。” “甄公公......” 蒋千能拉了拉甄小刀的衣袖:“走吧,你得替陛下宣旨。” 甄小刀嗓音微微沙哑的说道:“蒋大人,你误会陛下了。” 蒋千能笑了笑:“无所谓了。” 御书房里,听到了蒋千能的话,皇帝的脸上好像被狠狠抽了几十个耳光一样。 他又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被人把衣服扒了个精光。 所有的丑陋,在一瞬间就曝光在江山万民面前。 甄小刀回头看向皇帝,发现皇帝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蒋千能道:“走吧甄公公,你看陛下做什么,陛下难道还会说,蒋千能他说的对。” 甄小刀难受的都快哭出来了。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上前,拉了甄小刀一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惠春秋道:“我来吧,蒋大人不要再难为他了。” 蒋千能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统领大人了。” 惠春秋朝着蒋千能抱拳。 这一抱拳,其实就足以说明了惠春秋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他身为大内侍卫统领,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他也一样有太多的必须做和不能做。 “请。” 惠春秋做了个手势。 蒋千能迈步向前,昂首挺胸。 赵尽忠......你杀我师兄一家,我杀你一家,等到了阴曹地府之后,我和我师兄会站在你面前,看你可还有胆子再为非作歹。 御书房里的皇帝下意识的跟出来几步,张了张嘴想说朕恕你无罪...... 可是这句话,他硬生生的冷冰冰的压了回去。 得给群臣百官一个交代啊......最主要的是,得给左领军卫大将军赵克林一个交代啊。 此时此刻的皇帝杨竞,手扶着门口,看着那大步而去的人,想着,朕......真的是一位皇帝吗? “统领大人。” 蒋千能一边走一边说道:“归元术是个好人,不要再难为他了。” 惠春秋点了点头:“我知道,陛下也知道。” 蒋千能笑着看了惠春秋一眼,问:“陛下也知道?陛下什么都知道,可是陛下知道有用吗?” 惠春秋心里好像也被刺了一刀。 就在这时候,甄小刀从后边追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道:“陛下旨意,在......在夜里行刑,行刑之前善待蒋大人,伺候他吃喝。” 惠春秋带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向陛下复命吧。” 甄小刀看向蒋千能,蒋千能笑道:“替我跟陛下说一声......这浩荡恩德,蒋某人真的是愧受了。” 当夜,子时刚到。 一队大内侍卫押着蒋千能离开监牢,出了门后,蒋千能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的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是一只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看着人间的眼睛。 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朝着那月亮骂一句看他妈什么看,老子可把你高比你大。 大街上,押送死囚犯去刑场的马车经过,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一群大内侍卫没有骑马,而是步行着往前走,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低落。 在刑场上,还有数十位大人坐在那等着呢,哪怕是深夜他们也会等着。 他们会看着蒋千能被砍头,然后他们会得意的笑起来,想着这样混进锦鲤池里的泥鳅,终究还是死了。 皇帝让他们看着,其实是想让他们将来告诉左领军卫的大将军赵克林,皇帝已经给他交代了。 这何尝不是皇帝对这些世家贵族的人,再一次低头。 “蒋大人,一会儿到了刑场之后,那些人不管说什么,大人只管装作听不到。” 惠春秋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 蒋千能点了点头:“多谢,不过我还在乎他们做什么。” 数十名大内侍卫押送着马车进入刑场,然后惠春秋的脸色就变了变。 刑场那座高台上,放着一排椅子,本该有一排大人坐在那等着看蒋千能人头落地。 高台上,刑场中,火把通明。 可是此时那一排椅子上,只坐着一个人,而高台地上趴着几十具尸体。 高台下边尸体更多,那些大人们的护卫全都死了,地上的尸体铺了一层。 看到大内侍卫押送着马车进入刑场,坐在高台上的人缓缓起身,走到高台边缘负手而立。 月色下,那人看起来身材修长,一袭黑衣。 脸上,一张白森森的夜叉面具。  第七百五十章 爹与驴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上前一步,右手已经按住了刀柄。 他看向站在高台上的那个黑衣男人,眼神里已经满是戒备。 这是自可擎刀起,第一次如此戒备。 在那黑衣人身边倒了几十具尸体,在那高台下有至少一两百具尸体,而且从时间上推算,这些大人们来的也不会太早,所以死的也不会太久......但是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味。 如果筹谋得当,突然袭击,杀死这么多人不算太难。 可是不见血的杀死这么多人,稍微想想就知道会有多难。 而且这些大人们的护卫哪一个会是庸手,如果有一个人逃出去了,惠春秋他们此时应该也已经返回了监牢那边。 “你是谁?” 惠春秋问了一句。 站在高台上的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手指了指蒋千能。 “他,你放了吧。” 惠春秋听到这句话后,眉角微微一扬,虽然戒备心有史以来都不曾如此的重过,可是习武之人的好胜心也更加强烈起来。 惠春秋道:“你说放,我就放?” 黑衣人似乎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惠春秋道:“你是蒋千能的什么人?竟敢杀死这么多朝廷官员,这是抄家灭祖的罪过。” 黑衣人还是不回答。 惠春秋哼了一声,吩咐道:“看好囚车。” 他手下数十名大内侍卫立刻应了一声,结阵将囚车团团围住。 惠春秋脚下一发力,人疾冲向前,在到高台下的那一刻长刀出鞘,火把的光芒下,这出鞘的刀带出来一条犹如电芒般的光影。 这一刀,整个江湖中都没有几人能不当回事。 可是黑衣人显然就没当回事,他连动都没有动。 因为他打算装个很硬很硬的比。 于是这一刀就落在了黑衣人的肩膀上,以这一刀之威,足可将人劈成两片。 可是这一刀劈下去,却是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人在半空中的惠春秋大惊失色,眼睛都骤然睁大,双脚落地之后迅速后撤,又横扫一刀封闭黑衣人可能会有的攻势。 可是黑衣人依然一动不动,似乎这一刀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甚至没有激起他一丝出手的欲望。 看他身上的长衫单薄,不似内藏甲胄,但哪怕就是身穿软甲也不可能这样无动于衷。 惠春秋的刀有多重他自己知道,他的刀有多锋利他也知道,寻常软甲也早已经被切开了。 而此时站在高台上的李叱,内心波澜不惊,甚至还有点想嘚瑟一下。 他长衫下穿着的不是寻常软甲,而是从幽山国地宫中发现的鳞甲,轻薄如玉片,可是神兵利器都不可破。 在惠春秋和那些大内侍卫的眼中,此时此刻的李叱,就好像是肉身不坏的恶魔。 李叱要的就是这种格调。 要配得上他脸上的夜叉面具,要配得上他即将要说出来的话。 李叱抬起手再次指向蒋千能:“我代表地狱告诉你,地狱不收他。” “装神弄鬼!” 惠春秋喊了一声,左手一抖,手中扣着的三把飞刀随即飞了出去,这次打的是李叱面门。 李叱依然一动不动,那三把飞刀精准的打在他的额头上,同样的是擦出来一串火星。 李叱今天夜里戴着的这夜叉面具,不是布的,而是精钢打造。 千万不要怀疑李叱打造这种防御甲装的决心,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可是在惠春秋和那些大内侍卫眼中看来,他那种魔性更重了。 三把飞刀,只是打的那黑衣人脑袋往后仰了一下,火星四溅中,黑衣人又把头低回来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地狱不收他,可是会收你们。”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叱轻飘飘的从高台上掠了下去。 随着他落地,四周好像出现了虚影一样,在火把光芒照耀不到的暗影中,一个一个黑衣人缓步走出来。 他们和李叱的装束一模一样,一样的黑衫,一样的夜叉面具。 就好像他落地的那一刻,分身无数。 四面八方都有这样的黑衣人出现,一下子,连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每一口呼吸好像都冰冷刺骨。 李叱抬起手指向那辆囚车:“放人。” 所有的黑衣人同样举起手指向那辆囚车,同样的声音整齐的响起。 “放人!” 惠春秋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事。 他还是坚信这些人皆为高手,可是他手下的大内侍卫们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坚信。 那种森寒刺骨的气氛,那种犹如鬼魅的动作,那种挤断神经的压迫,似乎是活人不可能释放出来的。 惠春秋一步一步退回到囚车旁边,看了一眼蒋千能。 蒋千能也是一脸茫然,甚至也有些害怕。 这又不是他的人,他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如果有的话,他就不至于三年都没机会杀掉赵尽忠。 惠春秋大声说道:“你们若不退后,我就先杀了蒋千能。” 李叱的手缓步向前,走路的时候,大袖之中垂下来的是黑色锁链。 所有的黑衣人整齐迈步向前,每个人的大袖中都垂下来一条黑色锁链。 夜叉索命,用的就是这样的锁链吧。 李叱没有说话,可是惠春秋已经懂了,他杀蒋千能,他的人一个都不可能活着回去。 “蒋大人。” 惠春秋忽然回头看向蒋千能,然后还笑了笑:“保重。” 说完之后一摆手:“退!” 数十名大内侍卫立刻后撤,迅速的离开囚车,很快就消失在大街上。 李叱倒是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真的就这样跑了,和预计的略微有些不一样。 囚车四周,十余名黑衣人同时把锁链甩出去缠住囚车的木棍,随着十余人同时往外一拉,囚车木笼被拉的散开。 半个时辰之后,大理寺。 蒋千能看着面前的归元术,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归元术安排的人把他救出来的。 “你是从哪儿找来的人?” 蒋千能问。 归元术苦笑一声,他又能怎么回答? 他被关在那间屋子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会有谁来救他。 在刚刚醒过来的那一刻,他身上几乎没有气力,根本打不开锁住的木门。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一些,将木门撞碎后他冲了出去。 他出来的地方是一个普通的民居,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而此时他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救人。 然而他又怎么才能救一心求死的蒋千能? 在往外跑的时候,他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小侯爷曹度。 京城那么大,人那么多,可是这位大理寺卿却没有别的人可以去求助。 他一口气跑到了官驿那边,接下来的事就变得连归元术都不可控,别说不可控,连预测都不能。 他不知道曹度会用什么方法救出蒋千能,但是曹度当时就对他说了两个字,那两个字让归元术心里踏实了下来。 等着。 就是这两个字。 等着,在曹度说出口之后,归元术就明白一件事......曹度一定能把蒋千能带回来。但是归元术也万万没有想到,曹度居然杀了那么多人。 加起来怕是能有近三百,这么多人还都是没见血杀死的......如此推测的话,如果曹度愿意,这大兴城里他想杀谁,谁能不被杀? 或许唯有那位住在世元宫里的皇帝陛下,才能确保平安无事吧。 大楚再怎么国力衰弱,世元宫里的高手也不会减配换成酒囊饭袋。 听到蒋千能问他说你到底找来的是什么人,归元术除了苦笑之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良久之后,归元术才回答道:“找的魔鬼。” 这个答案蒋千能当然不会信,可是他也看得出来,归元术眼神里很复杂。 归元术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蒋千能摇头:“我只打算好了死,其他的都没有打算,在我的计划中,这是最后一步了。” 说完后蒋千能看向归元术:“你又有什么打算?” 归元术再次苦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会想办法安排你离开大兴城,只不过可能需要一些时日,因为大兴城会严密盘查,想出城实在不容易,得等一等,等到陛下的怒火少一些的时候吧。” 就在这时候,李叱缓步从外边走进来。 在看到李叱的那一刻,蒋千能猛的站了起来,下意识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曹度.....曹度,不学无术?” 李叱白了他一眼:“我他妈谢谢你。” 蒋千能:“......” 李叱道:“你没有什么打算,他也没有什么打算,而我给你们都打算好了。” 归元术看向李叱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一脸的戒备啊,让李叱格外嫌弃。 他又白了一眼归元术:“用完了我,卸磨杀爹?” 归元术楞了一下,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驴和爹之间有什么关系,驴和曹度之间有什么关系,曹度和爹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李叱自己走到一个空位那边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锦衣。 他说:“我们曹家在都城有不见光的生意,这个生意归大人大概听说过。” 归元术问:“什么生意?” 李叱回答:“云雾图。” 噌的一声,归元术直接就弹了起来......是的,不是站了起来,而是弹了起来。 “云雾图是你们曹家的?!” 李叱叹道:“你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做大理寺卿......如果云雾图不是我的,那为什么姚之洞找来的那些人,会被轻而易举的干掉?你但凡脑子好用一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副二傻子般的反应。” 李叱看向蒋千能:“大兴城的云雾图暂时交给你,你暂时也不用做什么,藏着就好,需要做什么的时候,是看你准备好了没有,如果准备好了,你比任何人都适合做一件事。” 蒋千能疑惑的问:“你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 李叱道:“救人。” 接下来,李叱说了一句蒋千能无法拒绝的话。 “朝廷里有许多像你和归元术那个白痴一样的人,他们不该死,不该成为权力和私欲的牺牲品。” 归元术:“我他妈也谢谢你。” 李叱瞪了他一眼后看向蒋千能:“蒋大人应该能做好吧。” 蒋千能问:“你......真的是曹度,我怎么不相信?你到底是谁?” 李叱回答:“我是刚刚说的那个驴。” 蒋千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刚才什么时候说了驴。 但是归元术反应过来了,他立刻骂了一声:“你大爷!” 李叱道:“你说的是你大爷爷吗?” 第七百五十一章 可着一个人坑吧 蒋千能对于李叱的话,其实并没有多少信任,因为这话是从曹度嘴里说出来的。 曹度啊......这样的人,又能有几分认真。 名声那么臭的人,是平白无故臭的吗? 归元术的心里却有些千回百转,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想过,对于一个人认知上的改变,居然只用了几天时间。 “如果你不是曹度该多好。” 归元术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李叱眯着眼睛看向他,然后就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是曹度的话,你应该会笑的嘴角菊花开。” 归元术看向李叱。 李叱问道:“你少用那中无辜的眼神看我,我若不是曹度,你会不抓我?” 归元术也笑起来:“如果你不是曹度的话,我当然要抓你,我是谁,是大理寺卿。” 李叱嗯了一声,起身道:“我说的事你们自己考虑吧,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 归元术忽然问了一句:“小侯爷,你到大兴城多久了?” 李叱回答道:“还不到十天,怎么,归大人是有什么疑问吗?” 归元术摇头。 等李叱走了之后,蒋千能问归元术:“你是在怀疑曹度?你怀疑的是什么?” 归元术道:“你难道不是也在怀疑?你怀疑的和我怀疑的还能不一样?” 蒋千能问他:“所以呢?” 归元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根本就没有去想,也许是想了,自己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想了。” 蒋千能看向归元术说道:“不管他是谁,最起码他刚刚说的事,我很感兴趣,如果他是认真的话。” 归元术起身走到窗口,看着李叱已经出了大理寺衙门的后门,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如果就是曹度该多好。” 归元术自言自语了一句。 蒋千能问:“你为何问他来都城多久了?” 归元术回头看向蒋千能,沉默了一会儿后叹道:“算算他大概什么时候会消失不见。” 一天后,正在整理案子卷宗的归元术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是差了点什么。 仔细想了想,发现曹度那个家伙已经有一整天没有来烦过他了。 想到这,归元术楞了一下。 那个家伙不来烦他,难道不是很好的事吗? 又或者,是因为那个家伙有一天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归元术就觉得可能这一天那家伙就会做出些什么大事来。 越是接触的时间久了,在曹度那样漫不经心的生活态度下,藏着的那种凶险就好像越能看得清楚起来。 甚至他在想着,曹度如果突然出现在皇宫去刺杀皇帝陛下,他大概都不会吃惊。 正想着这些,郑顺顺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进来,脸色看起来都不是很好看。 “大人。” 郑顺顺一进门就喊了一声:“出大事了。” 归元术立刻就站了起来:“什么事?” 郑顺顺道:“陛下召大人现在就入宫,马上就去,宫里来的人还在外边等着,说是今天英雄大会那边又出了大事。” 归元术的头皮都紧了一下,连忙收拾了一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世元宫。 御书房中,皇帝站在那看着窗外,已经有好一会儿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这几天来,皇帝的心情就没有一刻是好的,接连发生的大事,让这位年轻的帝王心境都开始有些动摇。 尤其是蒋千能案子,让皇帝的心情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蒋千能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不是如刀一样在割他的内心。 本以为,蒋千能死了,这个案子也就到此为止,纵然心里难受可该过去的总会过去。 然而蒋千能居然被人劫走,而且从惠春秋禀告的情况来看,劫走蒋千能的那些人,实力非凡。 这就让皇帝不得不去怀疑,蒋千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赴死,而是故意耍他。 这就引申出来另外一件事,那些人是谁,是蒋千能的人还是蒋千能背后主使之人的人。 然而就在皇帝在纠结这些的时候,中午,英雄大会那边又出了大乱子,现在都还没有安抚下来,那七八万人刚刚被稳定下去的情绪,一下子又炸了。 再不想办法安抚的话,这次的事可能会导致出比之前的事更大的乱子。 归元术赶到御书房,路上的时候听宫里来的人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 在蒋千能出事之前,曾经给皇帝建议了三件事,当时归元术在场。 这三件事中的两件,都是蒋千能已经在着手办的。 一是把那些罪臣交给百姓们处置,以安抚百姓之心,二是尽快从国库拨款四十万两分发给他们,让他们确信之前听到的都是谣传...... 这两件事,第一件是蒋千能当时就亲自去办的,带着罪犯们赶去英雄大会。 而另外一件事,蒋千能也已经分派人去办了。 因为是皇帝亲口答应下来的,所以蒋千能的人很快就从国库把四十万两银子给领出来了。 虽然蒋千能出了事,但事情还是要继续办下去。 今天把四十万两银子运到了营地那边,然后把数万人召集起来,排队分发,每人五两。 然而在发银子的那一刻,发现银子是假的。 每一箱银子,只有上面那一层是真的,下边的都是石块,算起来,四十万两银子真正到了大营那边的,可能连一万两都没有。 御书房中。 皇帝回头看向归元术道:“国库出银的时候,核验的清清楚楚,都是真正的银子,而这批银子因为蒋千能的事耽搁了一个晚上,这一个晚上银子就在兵部衙门里存放,到兵部的时候,封条都没有动过,可是银子到了英雄大会之后,就变成了石头。”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俯身道:“臣现在就去追查,尽快给陛下答复。” 皇帝的手扶着窗户,手臂上的肌肉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这几天,似乎没有一刻是让朕能安宁的。” 皇帝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这案子你去查吧,把你的人从英雄大会那边调回来。” 归元术俯身道:“臣遵旨。” 皇帝抬起手摇了摇,示意他可以走了,归元术俯身叩首,然后躬身退出。 看得出来,皇帝似乎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想来这几日他可能一天都没用睡踏实过。 出了御书房,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也跟了出来,归元术问:“惠大人是还有事?” 惠春秋道:“没什么事,只是我也闲着,跟着归大人一起去看看,顺便学学如何查案。” 归元术在心里笑了笑,惠春秋这样的人,岂会无缘无故的跟着他去查案。 两人肩并肩的走出世元宫,一路闲聊,倒也确实没聊到什么正经事。 等上了车之后,惠春秋就似乎变的有些严肃起来。 “惠大人,有什么事就不妨直接说。” 归元术道:“若是要问我什么,我知无不言。” 惠春秋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银子会在封条还在的情况下,突然就变成了石头?” 归元术道:“目前根据我已知道的情况,我心里大概有两个推测。” 他看向惠春秋说道:“第一,银子在出库的时候就是假的,只是有人不希望让人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说谎的人就是国库的人,国库的问题很大。” “第二个可能,银子是在兵部过了一夜,那么银子就是在兵部丢掉的。” 惠春秋问:“封条为何完好无损?” 归元术道:“惠大人有没有想过,封条没有被撕开,有可能是......被人全都换了新的?” 惠春秋一怔。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问:“我们现在要去英雄大会的营地那边吗?” 归元术摇了摇头:“不,去国库看看。” 户部银库,重兵把守。 要想进入银库重地提取银子,要有很多道手续,而且提取银子的人不可能进的来,都是在外边等着把银子送出去。 送出去的银子,都是已经装箱且封好封条的,说是查验过,但指的是银库的人清点查验,而非领银子的人查验。 所以极有可能,在出库的时候银子就不是真的,若如此,可能银库出了大问题,他们不得不这样办。 故意搞的神神秘秘,实则是因为银库已经都被盗空,没有银两往外支出了。 蒋千能恰好出了事,银库的人完全可以把事情都推给兵部的人。 银库门外,归元术看着面前拦在那的一群库兵,眼神有些飘忽。 为首的那名将军看起来有些傲慢,没有圣旨或是宰相大人的令牌,任何人不准进入银库之内。 看起来,只要归元术他们再往前走一步,他们就要拔刀动手。 惠春秋压低声音问:“你似乎没有请旨?” 归元术点了点头:“忘了。” 惠春秋叹了口气:“所以咱们若是硬闯,被他们杀了的话,陛下都没法为我们做主?” 归元术又点了点头:“没错。” 但他笑起来,摘下来他腰间挂着的长刀,双手捧着举高。 “我没有圣旨,但我有陛下御刀,陛下口谕,见刀如见朕,你们不开库门,我可以用御刀杀人,先斩后奏。” 这一下,轮到那些守银库的人犯难了。 惠春秋很懂得时机的把大内侍卫统领的腰牌摘下来:“我乃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奉旨协查。” 于是,门开了。 与此同时,官驿。 李叱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的,似乎对今天的天气感到很满意。 黄昏的最后一道余光在恋恋不舍,而李叱已经在准备着迎接黑暗的到来。 “当家的。” 余九龄进来,压低声音说道:“确认过,银子就在暗道钱庄了,我亲自进去的,那钱庄里的存银,居然有至少五百万两.....山河印才是真银库啊......” 李叱笑了笑道:“夸山河印干嘛?都是咱们的。” 余九龄问:“下一步怎么办?” 李叱笑了笑:“今天夜里,你带人换上衣服,到英雄大会营地去抓人。” 他取出来一块牌子递给余九龄:“拿着这个去,我一天没出门,刚刻好的。” 余九龄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就懵了。 那牌子是大理寺卿的。 余九龄有些同情的说道:“还坑他啊?咱们就可着他一个人坑,不大合适吧。” 李叱笑了笑:“去吧,他扛坑。” 第七百五十二章 我帮你把事情搞大 官驿,深夜。 高希宁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放在李叱身边,她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李叱,有些心疼。 把汤放下来后,她步伐轻缓的走到李叱身后,轻轻捏着他的肩膀帮他放松。 李叱抬起手握着高希宁的手,回头对她笑了笑。 高希宁问:“还不打算休息?” 李叱摇头道:“再等等,等等九妹回来。” 高希宁问道:“你确定九妹装作大理寺的人去英雄大会营地抓人,不会被识破吗?” 李叱道:“这件事如果要查,以我对归元术的推测,他会先去查户部银库,不会在英雄大会营地那边。” 高希宁想了想,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可是并不代表她对所有人所有事都能有很深刻的认知。 每个人都在不停的成长,有的快有的慢,她亦如是。 她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是因为她其实不了解归元术和蒋千能。 李叱笑了笑,解释道:“人在内心深处,都会有远近亲疏,有些时候是不自觉的反应,自己可能都察觉不到。” 高希宁问:“比如呢?” 李叱回答:“比如这批丢失的库银,哪怕明知道蒋千能没死,就藏在大理寺中,可是归元术也想为他证明清白。” 李叱喝了口水,他起身活动着,一边走一边说道:“归元术不想让自己的朋友蒙冤,皇帝已经把蒋千能定为罪犯,这并不影响归元术觉得蒋千能冤枉,他也不希望有更多的屎盆子扣在蒋千能的脑袋上,他这样的人,会尽力去帮他的朋友。” 高希宁懂了:“所以归元术一定会先查银库,只要银库查出来问题,证明这笔银子不是在兵部丢失的,那就和蒋千能无关了。” 李叱点了点头:“归元术担心的是有些人会借机把银库的事扣在蒋千能身上,这样其他人就能脱罪,他不想让其他人脱罪,就会死死的盯着银库。” 高希宁道:“而要想查清楚银库到底是不是有问题,归元术就要把他调回去的人全都带进银库清查,三五个人,不可能会把银库清点出来。” 李叱道:“咱们的人看到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和归元术一块出了世元宫,这就说明,皇帝也怀疑银库出了问题,他让惠春秋跟着归元术,就是去给归元术撑腰的。” 他看向高希宁道:“归元术手里有皇帝赐给他的御刀,他想进银库不会太难,而大理寺的人清查银库,必须也得有人盯着,这个盯着的人就是惠春秋,这个人又要给归元术撑腰还要盯着归元术,是皇帝的眼睛。” 李叱笑了笑:“皇帝既然怀疑银库出了问题,那我就替他把银库的事好好翻一遍,毕竟这事也是我干的。” 高希宁彻底明白过来。 她笑了笑道:“所以余九龄带人假扮成大理寺的人,在英雄大会营地那边就不会被人怀疑。” 李叱嗯了一声:“只是又要委屈咱们的那位归朋友了。” 高希宁笑着摇了摇头:“你确实是真的坏。” 李叱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此时已经是深夜,而这个夜晚,注定了会有很多人根本睡不着。 比如把守银库的库兵,比如户部的官员,比如归元术和惠春秋,比如大楚的那位皇帝陛下。 丑时刚过,内侍总管甄小刀从外边进来,压低声音把刚过才躺下的皇帝叫了起来。 而皇帝其实根本就睡不着,只是有些头痛,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出了什么事?” 皇帝问。 甄小刀脸色格外难看,声音很低的回答:“陛下,归大人和惠大人,在银库查出问题了,大问题。” 皇帝猛的坐了起来,起来的猛了,头痛的更加厉害起来。 不久之后,御书房。 归元术俯身说话,只有他一个人赶回世元宫禀告案情,而惠春秋则留在了户部银库看守,已经有一批大内侍卫连夜调了过去。 户部的所有官员,包括守卫银库的将军和库兵,都被禁足在户部衙门里,谁也不准外出,擅自外出者立刻击杀。 “到底多大的事?” 皇帝揉着太阳穴问。 归元术俯身道:“陛下......很大,银库......空了。” 皇帝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都黑了一下,他手下意识的扶着桌子,这才没有倒下去。 “空了?” 他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 归元术道:“现在已经查明的是,就在陛下要求拨款十万两修建擂台的事之后不久,银库就空了。”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一五一十的把已经查实的消息告诉皇帝。 前阵子,宰相姚之洞和户部尚书郑拓海,突然之间同时到了银库,要求清点银两。 当时清点之后,确认银库还有存银二百八十万两,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只有这点存银其实已经很可怕了。 二百多万两银子,如果是用于装备大楚的正规府兵,每一名士兵的全套战服甲胄兵器都算下来,就要至少五六十两,这还不算其他的。 二百多万两,充其量装备五万府兵,新兵。 这还只是装备,还不能调动,大军调动的物资消耗又是何其之巨? 而也就是那一天,宰相姚之洞和户部尚书郑拓海,秘密的把这二百多万两银子全都调了出去,说是调出去十天左右,十天后就会如数的安全的送回来。 守银库的人,当然不敢阻拦,毕竟他们的身家性命,也和户部尚书拴在一块呢,这些年来,户部尚书从银库挪走了多少银子,他们还能不清楚? 大人们吃肉,他们喝一口肉汤。 他们从中都有分得,都是从犯,所以谁敢阻拦谁又敢过问? 皇帝听到这,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 “他们把银子调走去了何处?” 归元术俯身道:“臣用了刑罚手段,守银库的将军丁升交代了一些,但他其实也知道的不多。” “他也仅仅知道,宰相大人和罪臣郑拓海,似乎经营着或是和一家暗道钱庄有关联。” “这次银库的银子被调出去,也和那家暗道钱庄有关,丁升在宰相大人和郑拓海聊的时候,听了几句。” “大概意思是,暗道钱庄那边有一笔大生意,需要大量现银周转,借用国库的银子,只需要大概十天而已,十天之后归还库银,而且还会给宰相大人和郑拓海大笔的谢礼,至于谢礼是多少,丁升也不知道。” 皇帝扶着桌子站起来,眼睛有些发红的喊了一声:“去把姚之洞给朕抓来!” 一个时辰之后,姚之洞已经被扒掉了官府摘取了梁冠,跪在那瑟瑟发抖。 “陛下......此事,此事真的是臣一时糊涂啊陛下,臣也不知道居然会是这样,都怪那郑拓海,此事都是他一手操办。” 他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皇帝已经气得在发抖。 “你是因为郑拓海已经死了,所以把事情都推给他,你觉得朕会因此而饶了你?二百八十万两库银,还回来的全都是石头!石头!” 皇帝的嗓音都快裂开了一样,眼睛里的血红也越来越重。 “继续说!” 皇帝一声嘶吼。 姚之洞吓得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说,在大概十天之前,郑拓海忽然找到他,说是有一个发财的机会。 郑拓海和一家暗道钱庄熟识,他这些年从国库盗取的银子,都存入了那家暗道钱庄。 钱庄的人说,要做一笔大生意,动用千万巨资,钱庄存银略显不足。 于是跟郑拓海商量,借走国库的存银二百八十万两,按照这笔银子的十分之一,分别给郑拓海和姚之洞分红利,也就是银子还回来后,分给两个人每人二十八万两。 对于一位宰相和一位户部尚书来说,这事确实很容易,况且看守银库的人,早就已经和他们沆瀣一气。 把银子运出去,钱庄的人答应他们,最多十天,最少五天就会把银子还回去。 几天时间,每个人能分得二十八万两银子,对于姚之洞和郑拓海来说,这就和出门捡到成箱成箱的银子有什么区别? 二十八万两,他们不是没见识,被这笔银子的数额吸引,而是实在拿的太简单了。 结果没用几天,钱庄的人就如数把银子送了回来,而且也如数把分给姚之洞和郑拓海的银子送到了两人家里。 因为懒惰,因为放松,因为根本没当回事,也因为确实有些心慌。 送回来的库银,他们连检查都没有,直接就收入银库之中。 所以银库的人和姚之洞郑拓海,根本就不知道那二百八十万两银子,每一箱都被动过了手脚,只有第一层是银子,下边都是石头。 而不久之前,蒋千能派人到银库支取四十万两银子,用于给英雄大会的人发放,才知道银子被掉包了。 如果银库的人,户部的官员,但凡有一个人,把还回来的银子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这事也不会发生。 可是不管他们清点还是不清点,这事都会出问题,只是早晚的问题。 况且他们根本就没有清点,按照一箱银子一万两的数额,抬了四十口箱子给了蒋千能的人。 一直到银子变成了石头的事突然发生,姚之洞才意识出了大问题。 可是此时此刻,他也已经无力回天,他这一天多来绞尽脑汁的在想办法,也快要愁死了。 他先是下令守护银库的将军丁升不许给任何人开门,然后就跑去筹措银两,毕竟让他一下子拿出来二百八十万两银子,谈何容易。 更何况,他贪墨的那些银子,也都在那家暗道钱庄存着呢。 他以为自己还有些时间,只要归元术先查兵部,他最起码可以凑出来一些,能凑多少是多少。 谁想到,归元术出了世元宫后,直接就去了银库查案。 姚之洞把事情全都推给了郑拓海,可是这种事,怎么可能推干净? 当朝宰相和户部尚书联手,盗取国库存银,数额如此之巨,皇帝就算是疯了都不可能再保他。 “姚之洞......” 皇帝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看向姚之洞,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朕如何能饶你?” 与此同时,官驿。 余九龄闪身进来,往四周看了看,确定不会有人跟踪他。 他快步走到李叱的住处,敲了敲门:“当家的,成了。” ...... ...... 【据说我们这里可能要到年后才能正常出门了,我看看是不是能趁着这段时间把番外写一下,大家留言说一下想看谁的,想看长宁帝军的还是不让江山的,会发在公众号,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七百五十三章 爹走了 天亮,阳光不错,微风正好,这本该是多美好的一天。 可对于大楚皇帝杨竞来说,这一天只是有多了些糟心的消息,让他更为烦躁。 经过一夜不停的清点,大理寺的人清点出来的库存现银还剩下不到七万两。 二百八十万两大楚如今赖以续命的银子,就这样被人家掉包换走了。 曾经的大楚,最兴盛时候,大楚的户部银库里,存银多到数都数不多过来。 要数的话,也是数以亿计。 消息送到御书房,这位年轻的帝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三十岁,整个人都苍老了,让人看着像是一位暮年老者。 皇帝张了张嘴,或许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他甚至连发怒都不发怒了,也没有力气发怒了。 扶着桌子坐下来的那一刻,看向皇帝的人们,心疼的都想过去扶他一把。 良久之后,皇帝问了一句:“归元术去什么地方了?” “回陛下,大理寺卿去了罪臣姚之洞的家里,此时应该正在查抄。” 回答皇帝的是内侍总管甄小刀,说话的时候,他每一个字都不敢太大声。 “知道了。” 皇帝点了点头,再次沉默下来。 御书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连众人呼吸的声音都显得大了起来,于是人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甄小刀在心里一个劲儿的祈求上苍,可千万不要再来什么坏消息了,再有什么坏消息,陛下可能都要撑不住。 然而坏消息还是来了。 有从英雄大会那边赶过来的礼部官员,急匆匆的到了御书房外边,喘息的声音连在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陛下......” 甄小刀试着叫了一声。 眼神有些木然的皇帝抬起头,看向甄小刀:“什么事?” “礼部侍郎杨晚,杨大人求进。” 皇帝点头:“叫进吧。” 礼部侍郎杨晚连忙进来,俯身跪倒在地:“陛下......” 皇帝问:“又是什么坏消息?” 杨晚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的说道:“昨夜里,有大理寺的官员连夜在营地那边抓捕了数十人。” 皇帝一怔。 归元术昨夜里不是整夜都在户部银库那边吗?一夜没睡,又赶去了姚之洞家里查抄,还有时间分派人去英雄大会营地那边抓人? 皇帝问:“抓的都是什么人?归元术怎么没有上报?” 甄小刀也愣了,他俯身回答道:“大理寺卿的人手,没听说有分派去营地那边的,光是银库那边他们的人手都不够用,又去了姚之洞的家里......” 杨晚也是皇族出身,身上有封爵,所以在皇帝面前,好歹还不至于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他跪在那说道:“臣现在想着,昨夜里到营地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大理寺的人。” 皇帝微微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杨晚将昨天夜里英雄大会营地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昨天入夜之后不久,有一队大理寺的人到了营地,持大理寺卿归元术的令牌,说是要抓人问案。 杨晚当然知道陛下在让归元术调查案情,所以根本就没有怀疑。 况且那些人身上的官服,配饰,兵器,甚至腰牌都绝对看不出是假的。 这些大理寺的人,进了营地之后就开始按照名单抓人,没多久就抓了有大几十人。 然后就下令击鼓,召集所有住在英雄大会营地的人,立刻到校场上集合。 数万人在大街上闹了一天,趁乱打砸抢的不计其数,许多人都是才回到营地不久。 他们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被召集到了校场上等待,不久之后,大理寺的人就在高台上当众审理那些被抓的人。 结果杨晚越听越害怕,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被抓的人在用刑之后很快就有人招供,而且招供的很详尽。 可就是这招供出来的东西,把杨晚吓得当即就劝说大理寺的人暂时停止审讯。 可是大理寺的人完全不给他一点面子,继续审问。 其中一个招供的人当众说出,他是户部尚书郑拓海的人,被安排进英雄大会,说是会参加比试,其实都已经内定了他将来会得到什么职位。 这样的人若是一个两个还好,被抓的几十个,不是郑拓海安排的,就是宰相姚之洞安排的。 他们的供词几乎一模一样,因为他们来英雄大会的任务本就一模一样。 杨晚本以为大理寺的人到此就会结束,可是没想到,大理寺的人当场要求那些被抓的人,指认还有谁是他们的同党。 这下可好,当场指认出来的能有一百多人,其中还有多少没被指认出来的鬼才知道。 这些人,都是朝廷里的大人物们安排进英雄大会的,而且毫无例外,都已经内定了职位。 也就是说,这英雄大会哪里还有什么所谓的公平公正可言,不管那些从外地赶来大兴城的江湖客有多厉害,比试的时候成绩如何,最终他们也都只是能当个兵而已,所有的军官,都被内定了。 这一下子,营地就炸了。 此时已经快到天亮的时候,也是最黑暗的时候。 而导致这场面失控的那些大理寺的人,很快就消失不见,好像鬼魅一样凭空就没了。 那些愤怒的江湖客绿林客好像蔓延出去的火海,先是一把火烧了营地,然后涌上街头,四处打砸。 而十三门提督刚刚被杀,巡城兵马司无人指挥调度,场面无法控制。 杨晚连夜赶到了世元宫要求见皇帝,可是到了宫门口,却因为没有召见的旨意而不得入内。 他好说歹说,守门的人也不给开,说是不敢担责。 好在是等了半个时辰不到,到了开宫门的时间,杨晚这才能进来禀告消息。 “陛下,还请迅速调集禁军平乱,数万人涌上大街,到处都在打砸,再晚一些的话,怕是京城里整个都要乱了。” 皇帝听杨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这英雄大会,还能指望着开? 那七八万人,本该成为皇帝杨竞手里的一张大牌,会成为一支军队,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七八万的叛军。 这个原本还能勉强保持平静的都城,一瞬间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你们......你们是想气死朕啊!” 皇帝一口血喷出来,人直接就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御书房里,一片惊呼。 皇帝突然昏迷不醒,满屋子的人惊慌失措,而大兴城里这混乱的局面谁来收拾? 这个时候人们才惊恐的发现,没有人能站出来收拾局面。 宰相姚之洞,在那七八万人乱起来之前被查办,时间似乎掐准了似的。 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赵尽忠已经被那些人打死了啊......兵部侍郎蒋千能,已经逃走了啊。 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郑拓海也被那些人打死了啊......还有十三门提督也被他们打死了啊。 有能力出面的人,一下子都没了。 这个时候,连内侍总管甄小刀都反应过来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可是此时才反应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人主持大局,大兴城里的乱就会持续下去,哪怕最终那些人会在暴-乱之后逃离大兴城,可大兴城岂不是已经被祸害的千疮百孔。 而所谓的英雄大会,彻底变成了一个闹剧。 御医紧急诊治之下,皇帝在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强撑着精神,皇帝下令禁军立刻出动,维持都城治安,他环顾四周的时候才发现,作为大楚皇帝,他竟是快无人可用了。 看到大理寺卿归元术跪在不远处,皇帝的眼睛骤然睁大。 然而在这一刻他也明白过来,那些导致如此局面的大理寺的人,不可能是归元术派去的。 有一只手,在暗中左右了这一切。 把他这位大楚帝王都攥在了手心里,被人家随随便便的拿捏,而那只手的主人,云淡风轻。 “不用跪着了,朕知道与你无关。” 皇帝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尽快去处置内乱的事,安抚百姓,恢复秩序......朕现在,朕现在只能靠你了。” 归元术连忙叩首,然后起身快速离开。 而此时此刻,归元术也已经差不多有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过,看起来脸色都有些灰暗。 “惠春秋,你跟他一起去。” 皇帝又吩咐了一声,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连忙答应了,跑出去追上了归元术。 “归大人。” 惠春秋追上来后问:“你有没有头绪?我怎么感觉所有的事,现在已经可以串联起来了。 归元术苦笑一声:“我也才醒悟过来,看起来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可是从一开始,就有人想把英雄大会毁了......” 惠春秋点了点头:“这个人会是谁呢?” 他看向归元术,归元术再次苦笑。 会是谁? 还能是谁呢? 这所有的事,都是在那个人来了之后才发生的,而在所有人眼中,那个人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也许,此时归元术站在满朝文武面前宣布,此事就是曹度所为,满朝文武都没有几个相信归元术的。 甚至还有人会说,归元术,你是不是实在查不出来这个人,所以随便指给那个败家子? 谁又能相信,曹度在暗中筹谋了这一切,一步一步,机关算尽,如同雕刻出来一件巧夺天工的珍玩,毫无瑕疵。 而最让归元术无法说出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因为他手下的几个最好的兄弟,都拿过曹度的好处。 这案子如果再查下去,真的被他找到了证据证明是曹度所为,那结果是什么呢? “惠大人。” 归元术看向惠春秋:“我有事要先回大理寺一趟,你到禁军中等我,我稍后就到。” 惠春秋点了点头:“那你快些,我先去见禁军将军。” 归元术应了一声,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出了世元宫,看到郑顺顺赵山影他们四个还在等着,四个人都是一样的憔悴。 “跟我去一趟官驿。” 归元术上马,四个人也都跟着上马,他们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等他们到了官驿的时候,哪里还能找到李叱他们,官驿已经空了。 问官驿的人,回答说小侯爷他们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看看热闹,所以谁也没怀疑。 张有栋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找不找? 归元术叹道:“此时,大概早就已经出了城门扬长而去了吧,怕是走的时候还会得意的大笑三声。” 他缓步走进李叱住的那间屋子,然后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 他有些急迫的将信打开,信纸上却只有短短几行字。 【这些天一直都在坑你,我心里实在是,也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并且还很快乐,不过我还记得,答应过给你换新衣,若你肯来冀州,廷尉服与将军甲,你可任选其一。】 落款......你爹。 第七百五十四章 大敌 大理寺。 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大理寺,归元术觉得这几天日子过的有些梦幻,回来的路上都还在想着,是不是自己被什么妖术给控制了,这几日看到的都是幻觉。 这短短十天的时间内,大兴城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别说是归元术,大兴城里的每个人仿佛都经历了一场大梦。 他进房间后坐下来的那一刻,仿佛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再站起来。 “被算计了?” 蒋千能端着一杯茶放在归元术面前。 他如今只能暂时躲在大理寺中,而这恰恰是归元术的一道难题。 曹度走了,归元术没打算追,原因之一就是蒋千能的事,追上了又怎么样呢?把蒋千能和他自己全都一块关进大牢里,与曹度等人同时问斩吗? 况且,就算是追上了,以他大理寺的力量,能把曹度抓回来吗? 不,他并不是曹度啊...... 从留给他的那封信上看,那假曹度的身份已经足够明显了。 蒋千能的这句被算计了?让归元术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他大爷的!” “他是谁?” 蒋千能问。 他看向归元术道:“我现在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是那个混世小魔王曹度。” 归元术叹了口气,抬起手往北边指了指:“冀州的那个。” “冀州的那个?” 蒋千能思考了一下,骤然就醒悟过来,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片刻后,他也叹了口气,然后又笑起来:“不得不说,这般气度风采,当世我所仅见之人。” 归元术叹道:“不知不觉间,你我二人,已是叛党同伙了,你还笑得出来。” 蒋千能笑道:“笑不出来的是你,我如今已是在逃钦犯的身份,还怕再多一个叛党的身份吗?左右不过是一条命,顶多少罪名也是这一条命。” 归元术沉默下来,许久许久之后,他的手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宁王李叱......他大爷的!” 蒋千能哈哈大笑。 大兴城北,官道上,早就等候在城外的车队接到了李叱和高希宁他们。 众人上车之后,往北方继续前行。 余九龄坐在马车上,晃着两条腿,美滋滋的样子像是捡了好大好大的便宜。 “九妹,你想什么呢?” 澹台压境问。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没事没事,没想什么,就是要回家了所以高兴。” 澹台压境道:“从你那嘴角的荡笑就看得出来,你一定是在说谎。” 余九龄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对澹台压境说道:“这一趟虽然来的匆忙,但是我比你们还都要强一些。” 澹台压境:“何解?” 余九龄道:“你们这十天来,基本上都是在忙,唯有我,领略了都城的风景。” 澹台压境立刻就明白过来余九龄所说的风景是什么意思,于是他瞥了余九龄一眼。 余九龄笑道:“你瞥我做什么,你心里一定是在嫉妒我,咱们所有人之中,唯有我一个可以在办公务事的时候,兼顾要紧事。” 澹台压境道:“你是不是忘了,曾经有多少人想弄死你的往事?” 余九龄往后躲了躲:“你怎么还急眼了呢......虽然说你没有机会去游览大楚都城的风景,但你也应该快乐啊,你看,我是在为我完成了当家的交代的事而快乐,你也应该为完成了当家的交代你的事而快乐。” 澹台压境看向马车那边,喊了一声:“当家的,我可以阉了余九龄吗!” 李叱:“替我割一刀。” 余九龄回头喊:“那玩意一共能割几刀!” 李叱道:“那玩意还不是想割几刀就割几刀,割几割几割几.....割几,割鸡。” 余九龄撇嘴:“你们就是嫉妒我,绝对都是在嫉妒我。” 开了一会儿玩笑,余九龄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问李叱:“当家的,云雾图交给蒋千能,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叱道:“出什么事也不算损失,那玩意也该割一刀。”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一长串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装满了银子。 那家暗道钱庄里的数百万两存银,包括大楚国库里挪出来的那二百多万两,如今都已经在车队里了,带着这些银子回冀州,这感觉要多爽有多爽。 按理说,应该留下一些人,趁机潜伏在大楚都城,可是李叱没有打算这样做。 因为实在凶险,凶险之处不是指归元术和蒋千能,而是山河印和云雾图。 留下的人,可能会有意外,况且有完全没暴露出来的谍卫留下,打探消息已经足够。 “当家的,我觉得归元术和他手下那四个小可爱,要是能收下就好了。” 余九龄道:“看着就像是个好玩的人。” 李叱笑了笑,稍显嘚瑟道:“好玩吗?也就那样吧......” 这话若是被归元术听到了,也不知道作何感想,会不会破口大骂。 把他玩的团团转,还说也就那样吧...... 与此同时,大兴城,世元宫。 皇帝杨竞站在窗口发呆已经好一会儿,他没见任何人,不想见,也不想说话。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这大楚的都城就被人狠狠捅了好几刀,血流不止。 如果说大楚还没有倒下去就是因为都城还在,都城在是为根还在,那现在,这颗大树的主根都已经被人砍断了几根。 原本被他寄予厚望的英雄大会,变成了一场闹剧,把朝廷的丑陋也暴露的一览无余。 “陛下?” 内侍总管甄小刀轻轻的叫了一声:“刚刚大理寺卿派人送信,说是曹家的那个曹度,已经趁乱逃离都城,不知去向。” 皇帝回头看了甄小刀一眼,那眼睛里的血红把甄小刀吓得心猛然一紧。 陛下的眼睛,像是野兽一样,看起来的平静只是这野兽依然还在压制着内心的暴戾。 良久之后,皇帝又把头转回去,继续看着窗外。 甄小刀俯身一拜后弓着身子退出御书房,在门口站着,心里一下一下的疼。 这几天,陛下好像老了许多。 一个半月后,豫州。 李叱听唐匹敌把话说完之后,脸色微微变了变。 从冀州那边送来情报,谍卫在兖州打听到了极为重要的消息。 兖州内新崛起了一支叛军,发展的速度奇快,他们似乎有着雄厚的财力,所以队伍装备的也远远超过寻常的叛军队伍。 这支叛军自称为山海军,有两位主事,身份平起平坐,被称为山海二王。 一人的称号是山呼王,一人的称号是海啸王,两个人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聚集兵力近十万,而且还在疯狂的扩张之中。 因为有财力支撑,这支叛军队伍士气高昂,所过之处,无人可挡,已经控制了兖州数十个州县。 而且......沈珊瑚的弟弟,如今白山军的大当家,被暗杀身亡,怀疑就和这山海军有关。 白山军如今群龙无首,已经不是山海军的对手,也许不久之后,连白山军的地盘都会被山海军抢走。 这消息,唐匹敌还没有敢告诉沈珊瑚知道。 以她的性格,若是知道了的话,肯定已经赶回兖州去为她弟弟报仇。 兖州那边情况复杂,唐匹敌在豫州又不可能会赶去大楚最东北的地方征讨山海军。 放她一个人回去的话,凶多吉少。 唐匹敌和李叱说完,李叱就懂了唐匹敌的意思。 “交给我吧。” 李叱道:“我正好也该回冀州了,我会把山海军的事查清楚,不过我推测,那两个家伙就是山河印逃走的吕无瞒和梅无酒。” 唐匹敌点了点头:“我也是如此推测,能以财力招募兵勇,迅速扩充势力的,也就只有那两个人了。” 李叱道:“我回去之后会想办法为沈姑娘报仇,你等我消息就是,他弟弟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了。” 唐匹敌嗯了一声。 李叱把都城的事和唐匹敌仔细说了一遍,两人商议了接下来的策略。 在豫州休整了两天之后,李叱他们随即赶回冀州。 山海军在兖州发展迅猛,兖州又绝对不是那两人的久居之地,就算李叱不出兵攻打他们,他们也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出兵冀州。 临出发之前,唐匹敌问李叱需不需要带一些兵马回去,李叱摇头拒绝。 唐匹敌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如今堵住兖州进冀州通道的,只有庄无敌那一军人马,不过一万两千余人。 不过好在是幽州那边有夏侯琢在,可以随时驰援庄无敌。 回冀州的半路上,李叱又遇到了从冀州赶来送信的谍卫,得到了从兖州打探来的最新消息。 “是他......” 李叱把信递给了高希宁。 高希宁看着信上提到的那个名字思考了一下,然后回忆起来这个人是谁。 情报上说,山海军之所以能攻城略地至今没有败绩,是因为山海军中有一位军师,指挥队伍如有神助,算无遗策,战无不胜。 此人名为胡不语。 高希宁想起来,唐匹敌曾经提到过这个人,而且还已经联络过此人。 胡不语曾经在幽州罗耿帐下任职,因为人过于自负,又不懂圆滑,说话尖酸刻薄,虽然有真本事却不被罗耿喜欢,最终郁郁不得志的离开幽州。 当初唐匹敌曾经派人去请此人来冀州,胡不语应允,后来又说因为一些家事需要耽搁一阵子才能来。 不知道此人为何成了山海军的人,也不知道此人是否和山河印本就又什么关联。 但毫无疑问的事,这个人如今已经成了宁军在北方最危险的敌人。 传闻之中,此人有通天彻地之才,用兵如神,兖州之地本也是豪杰辈出的地方,却无人可挡此人兵锋。 李叱看着这个名字陷入沉思。 第七百五十五章 就那么一丢丢 官道上,李叱的北返队伍正在前行,风吹过烈红色的战旗,像是漂浮在众人头顶的火云。 马车上,李叱坐在那看着手里的情报,心里一直都在计划着如何应对兖州局面。 根据谍卫送来的消息,胡不语这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 此人也曾在四页书院一段时间,高院长对他就颇为了解。 但是此人离开书院的时候,似乎和当初慕风流离开冀州相差无几。 所以此人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是山河印的人,颇有些可能。 高院长对此人的评价其实并不高,说此人在书院的时候也一样,嘴巴很臭,人际关系极差,没有什么朋友,独来独往。 关于此人到底有何能力,在书院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唐匹敌之所以知道此人,还是因为此人在幽州时候的有些表现令人刮目相看。 此人之所以在幽州不得志,除了自身性格原因之外,还有一件事办的他让罗耿很不痛快。 当初幽州军南下,胡不语就出言阻拦,说是此次南下毫无意义,不如什么都不管好好积蓄力量。 罗耿不听他的,惹了胡不语不高兴,于是他就直接把罗耿怼了一次。 他说你若兵败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样的话,将来丢了幽州都怪不得别人,此番出征,你搞不好会被武亲王算计的满盘皆输,还要被气个半死。 武亲王气不气罗耿那是以后的事,反正胡不语这话把罗耿气的够呛,可是罗耿也不好因为这件事,当着手下人的面责罚。 毕竟连罗耿也要表现出来礼贤下士的样子,才能让更多人来投靠。 后来罗耿被武亲王算计,又被气的吐血,回到幽州之后修养。 这个胡不语就四处对人说,你们看,我说过了吧,只要去了就必然会败,还会被气个半死。 罗耿听闻之后大发雷霆,要处置此人,胡不语得到消息后害怕自己被罗耿杀了,便跑路回了兖州。 “这个人若真有才能,兖州又无敌手,只怕一两年内就能帮助山海军成为兖州唯一的队伍。”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你觉得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澹台压境道:“按照道理,尽早讨伐,自然最好,越晚山海军的力量就越大,可是如今我们在冀州也是兵力空虚,调动不了多少人,兖州那边他们又有地势可以依仗,我们长途跋涉,又以兵少击兵多,实在不智。” 李叱点了点头:“所以这事,还是先要着落在廷尉府和谍卫身上。” 澹台压境道:“我可带一支兵马,先去东北方向汇合庄无敌,以两军兵力提前布防。” 李叱道:“回冀州之后再仔细筹谋,若是分兵给你,怕是最多也只就给你拼凑出一军兵力。” 澹台压境笑道:“若有一军便足以,我和庄无敌,以两万多兵力若是扼守不住关门,那就显得我们两个太废物了些。” 李叱也笑起来:“山海军不除,我担心的是以后会有祸患,若真是吕无瞒和梅无酒那两个人,他们做事会钻空子。” 澹台压境问道:“你是担心,若万一黑武人南下,夏侯的兵力不能抽调,而冀州这边又兵力空虚,山海军就会趁虚而入。”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若真如此的话,我们着实有些麻烦。” 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冀州累年战乱,兵源本就不足,我们这两三年来招募的合格新兵,加起来都不足八万人......兖州那边就不大一样,虽然内乱,可没有太大的战事,又没有被黑武人袭扰过,渤海人不足为虑,人口数量远超冀州。” 澹台压境道:“试着看看能不能把人暗中除掉吧,一来是解将来冀州的威胁,二来是替沈姑娘把她弟弟的仇报了。” 李叱看向窗外:“也不容易,那两个人,本就是专门做这些事的。” 整个南平江以北,暗道上的势力几乎都和山河印有关联。 尤其是其中云雾图,更是把控着暗道上的所有顶尖杀手。 刺杀这样的两个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澹台压境道:“所以就需要有一个可堪大任的人,先派去兖州,酌情而动。” 他说完之后看向远处,正在和别人先聊着哈哈大笑的余九龄。 李叱叹道:“论机谋反应,九妹都是上上之选,可是去兖州那种地方,光有机谋反应不够啊,得有很强的身手......” 澹台压境笑了笑:“或者......”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选我?” 李叱怔了怔,然后就乐了:“你一个领军的将军,这次若非冀州可能会有战事,我都没打算带你回来,而是留你在豫州征战才是正经的事,你居然想跑去兖州做暗杀的事......” 澹台压境道:“把廷尉军的千办分给我两个,再带上余九龄联络兖州谍卫,这事说不定我就办好了呢。” 李叱摇头:“不行。” 澹台压境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可不算是大材小用,能把事情在暗中办了,比在战场上耗费无数将士生命去打,要强一万倍。”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你真想去?” 澹台压境点头:“真想。” 李叱又沉思了一会儿,点头:“两件事,答应了我你就可以去。” 澹台压境问:“什么事?” 李叱道:“第一,不可不分轻重,何为轻重?你们比敌人重要,为杀敌而丢命,就是不分轻重。” 他停顿了一下后看着澹台压境继续说道:“第二,发个誓吧,向你爹发誓。” 澹台压境:“嗯?” 他眼睛都睁大了。 李叱:“呃......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会听,所以要向澹台大将军发誓,他老人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向你爹发誓......” 澹台压境:“......” 李叱:“你看你,搞得我好像要占你便宜似的。” 澹台压境眼睛微微眯起来:“你确定你不是?” 李叱正义的说道:“当然不是!你看我这浑身上下,哪里有一处像是会占人家便宜的。” 澹台压境道:“看你浑身上下,哪里有一处不像是会占人便宜的。” 李叱道:“你们对我的误解都这么重吗?” 澹台压境道:“你对自己的误解一直都这么重吗?” 又两个月后,队伍回到冀州。 澹台压境开始挑选人手,准备赴兖州探查山海军的事,他不急着离开冀州,是因为还要等李叱调集队伍,给他凑出来一军人马带去冀州东北方向,在关内布防。 大概等了十天左右,李叱给了他一支新老混合的队伍,大概有五千多老兵,七八千新兵,混成一军。 澹台压境挑选了一些人随他去兖州,其中自然包括余九龄,用余九龄的话说,我是一个放之各处都不可或缺的全能人才。 但是他也觉得,澹台压境带着他,可能和他对另外一些事比较熟悉有关。 虽然澹台压境不说,可是余九龄看的出来澹台压境那荡漾的内心,反射在眼睛里的浪花。 除了余九龄和一支谍卫队伍之外,还有廷尉军的两名年轻千办,虞红衣和早云间。 队伍整顿好之后离开冀州,朝着东北方向进发,队伍就算不耽搁的话,走到那边也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一路上并无波澜,大军到了冀州的东北关口,此地名为龙头关,是冀州与兖州的交界。 这里是易守难攻之处,谁得此关,便有阻隔冀州兖州两地的优势。 原本龙头关在兖州军的手里,兖州节度使与白山军在家冀州兵败之后,罗耿派人夺取兖州关,在此地驻军一千二百。 自此之后这一千二百人就留了下来,如今已经名正言顺的归入宁军麾下。 庄无敌已经在此地等候,他得到消息就连夜赶来,已经独自率军在冀州东边镇守了两年左右,他也很想念老朋友们。 一见面,庄无敌脸上就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澹台!” 庄无敌快步迎接出来。 澹台压境也加快脚步:“庄大哥。” 两个人见面,格外的亲切。 “李叱......不是,是宁王没来吗?” 庄无敌问了一句,略显有些局促。 澹台压境解释道:“他暂时还不能脱身,兵马都调去了豫州,冀州空虚,得尽快招募新兵。” 庄无敌轻轻叹了口气:“也对......兖州山海军越发势大,冀州若是无兵可用的话,说不得会有危险,大事要紧......大事要紧.....” 这几句话说的,澹台压境和余九龄心里都有些难过起来。 庄无敌是那么在乎和李叱之间的兄弟情分,可是两个人已经有至少两年没有见过了。 余九龄担心庄无敌心里难过,连忙上前打招呼,庄无敌看到余九龄过来立刻又笑了起来。 张开怀抱过去:“噫,贱人你也来了啊。” 余九龄:“......” 在龙头关内,庄无敌把关于兖州山海军的情报又仔细说了一遍。 在传闻中,山呼王和海啸王,两个人的武艺都极为恐怖,征战之中无人可挡。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手下还有数十名强悍的将领,更有胡不语为军师,所以山海军在兖州已经是霸主一般。 听闻澹台压境和余九龄要亲自去兖州那边,庄无敌有些担忧。 “山海军中,据说收拢了大量的江湖高手,我接到宁王的亲笔信,得知山河印一事,所以推测,在山海军中也会有不少顶尖的刺客,若想暗中除掉那两个人,怕是危险重重。” 澹台压境道:“没事,庄大哥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余九龄?” 庄无敌忍不住笑道:“也对,九妹出马......恶心死俩。” 余九龄:“庄大哥你能不能深沉一些,你可是冷面杀星啊......你要是再这样开我玩笑,可别怪我拉着你去青楼了。” 庄无敌严肃起来:“不许胡言乱语,那种地方......我还用你拉着我去吗?” 澹台压境噗嗤一声就笑了。 笑着笑着觉得气氛不对,他看向余九龄,就见余九龄叹了口气道:“连庄大哥都不用我拉着去,而某人啊......” 他把手举起来,三根手指捏在一块:“那胆子,就那么一丢丢。” 庄无敌笑道:“那个一丢丢,不也是那么一丢丢吗?” 三个人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第七百五十六章 孤儿寡母 兖州的气候比起冀州城那边要寒冷的多,这才过了十月,龙头关外边都已经在飘雪了。 说来也奇怪,似乎老天爷在这画了一条线,站在龙头关上往外看,一片白雪皑皑,往里边看,雪花倒是细细碎碎的有一些,可是地面都没有白。 澹台压境站在城墙上往东边看,茫茫原野上,不见人烟。 庄无敌道:“我听在这驻守的老兵说,原来往东边看,能看到成群的羊,放羊的人会一边甩起鞭子一边放声高歌,看着可带劲了。” 可是现在,别说羊群,人都不见一个。 澹台压境道:“沃土之地,却一片荒凉,要说粮仓,兖州比起豫州来也不差什么。”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若国泰民安,兖州这边的百姓,日子应该很好过。” 庄无敌笑了笑道:“那就看以后了,宁军什么时候把战旗插遍兖州,兖州的百姓们日子也就好过了。” 澹台压境也笑起来:“不是什么难事,等豫州那边的战事有个了结,我们就能腾出手来把这后顾之忧给解决了。” 庄无敌点了点头:“应该不会太久了吧。”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道:“不会太久了。” 庄无敌问他:“什么时候出关?” 澹台压境道:“等等兖州内谍卫的消息,大概有三四天的时间就差不多会送到这来。” 他看向庄无敌:“等我从兖州回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带啊。” 庄无敌道:“带个黑武妞儿吧。” 澹台压境道:“余九龄,把你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庄无敌:“......” 他笑了笑道:“你这话说的片面了。” 澹台压境问:“何来片面?” 庄无敌叹道:“如果是余九龄的话,他会只要黑武妞儿吗?他要的就多了......”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在理。”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城下快步跑上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边跑一边说道:“谍卫送消息回来了。” 澹台压境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之前半路上提前派谍卫与兖州那边的人联络,推算时间的话,大概确实还有四五天才能到。 余九龄道:“因为情况紧急,所以兖州的谍卫星夜兼程把消息送出来。” 澹台压境问:“什么紧急事?” 余九龄把信递给澹台压境:“你先看看。” 澹台压境把信打开看了看,然后明白过来为什么说情况紧急了。 白山军的大当家,也就是沈珊瑚的弟弟被暗杀之后,白山军一时之间群龙无首。 可是虽然如此,白山军在兖州的控制范围依然不小,兵力也不薄弱。 所以山海军若是要直接攻打白山军,胜算也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所以这几个月来,山海军派人,不断的渗透拉拢,以重金利诱,收买白山军中的将领,从内部分化白山军。 不到一个月之前,白山军一个将军被收买,打开了城门放山海军进城,这一下子,就相当于把白山军的家门院墙给凿了个洞,山海军马上就能切入白山军控制范围。 白山军一旦败了,地盘丢了,军队没了,沈珊瑚的家人估计着也活不下来。 她弟弟被杀,可还有弟妹和两个孩子在,如今这孤儿寡母,日子过的必然好不到哪儿去。 而且山海军的恶毒之处就在于,直接要求白山军的人交出那母子三人,交出来就不对白山军继续进攻,不交出来那就把白山军灭掉,而且还要杀一个片甲不留。 在此之前,山海军崛起的绊脚石就是白山军,就是沈珊瑚的弟弟。 几次交手,山海军都没有占到多大便宜,且损失了几员战将。 “他们看起来是逼迫白山军交人,实则还是在分化白山军。” 澹台压境道:“现在白山军内部,肯定已经分成了两个派系,一部分人不愿意交人,那样显得太窝囊,也没有忠义可言,但是被收买了的那一派人,一定会逼迫他们把人交出去。” 庄无敌道:“你的意思是,要尽快进兖州?” 澹台压境点头:“不能等了,最起码把那母子三人救出来,不然的话,沈珊瑚知道了会有多难受。”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当家的说过,认了咱们当自己人的人,咱们不能让人家寒了心,沈珊瑚投靠到老唐那边,那她的家人如同我们的家人。” 他回头对余九龄说道:“和弟兄们说一声,今天把所有需要的东西准备出来,晚上好好睡一觉,天亮的时候就进兖州,之后就要昼夜兼程的赶路了。” “好!”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庄无敌在澹台压境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们此去,多加小心。” 澹台压境笑了笑,有些傲然的说道:“老唐在兖州来来回回杀了三四次,我纵然略微不如他,可难道我连一个来回都杀不出?” 庄无敌笑起来:“若可以的话,我都想跟你们去。” 澹台压境道:“庄大哥你还是在龙头关等着接应我们吧,况且当家的说了,稍后会有一支队伍护送物资过来,你还要等着接收。” 庄无敌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想和你们一起去,我这两年也憋闷的慌啊。” 第二天一早,太阳才刚刚露出头,澹台压境的队伍就已经集结完毕。 装备物资带好,每人双骑,一共二百八十人的队伍,离开龙头关直入兖州。 这茫茫雪原上,队伍踏雪而行。 距离他们足足一千多里之外,也是茫茫雪原上,百十名穿着厚厚棉服的骑士保护着一辆马车正在行进之中。 这里的气候比起龙头关那边还要冷的多,丝毫也不夸张的说,真的是滴水成冰。 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厚厚的围巾,围巾外边,还有眉毛上,是一层冰碴,连睫毛上都是,所以看东西都有些模糊。 好在是今天没有风,不然的话就更难走。 马车里,一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少妇坐在那,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儿,也就才一两岁的样子,大一些的儿子今年也才四岁,头枕着母亲的腿睡着了。 “主母。” 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少妇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没有被着声音吓着,所以她悄悄松了口气。 “怎么了?” 她问了一声。 外边的人回答道:“再往前走大概三十里就是孟原固,咱们今天就在那里休息吧。” 少妇点了点头:“都听将军的。” 她叫林慧云,就是白山军大当家的夫人,丈夫被人暗杀之后,她在白山军中几乎已经没有容身之处。 那些已经被山海军收买的人,不停的逼迫其他人把她们母子三人交出去。 每天日子过的都不安宁,也许时时刻刻都会有人被人掳走的危险。 甚至,在她丈夫的葬礼上,就有人当着众人的面,说她们母子三人是扫把星,是她们克死了大当家。 好在,自始至终,她丈夫最忠诚的手下,也是最亲近的兄弟,白山军将军乔摩一直都站在她这边。 乔摩是亲兵营的将军,手下本来有八百亲兵,都是极善战的勇士。 可是这一路逃离出来,连番厮杀,八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一百二十余人。 乔摩当时对林慧云说,如果再留下的话,早晚都会出意外,不如趁早离开。 她问可去何处,乔摩说,小姑奶奶带着人去了幽州,一直没有回来,想来应该是已经留在那边了,他可以带亲兵营一路护送,把她们母子三人护送到幽州。 乔摩还说,如果小姑奶奶愿意回兖州的话自然最好,以她的威望,只要回去,那些魑魅魍魉谁敢再放肆。 孟原固是一片高坡,在高坡下边有个大镇子,孟原固是这镇子的名字。 这镇子的由来也很有故事,而且是很壮烈也很温暖的故事。 当初渤海国征集六十万大军猛攻兖州,大楚朝廷调集各路府兵来援。 后来,府兵又一口气杀进渤海国内,杀了一个数百里寸草不生。 大军撤回关内的时候,有许多伤兵其实已经走不动了,强行跟着队伍走的话,大概都会死在半路。 其中一部分伤兵就留了下来,在此地住下,四面八方的百姓们赶来救护他们,逐渐形成了一个大镇子。 有一位老人家,被称为孟婆婆,是最早来到这的,一个人照顾很多名伤兵。 所有人都对她无比敬重,久而久之,这地方的名字就被人改成了孟原固。 这些年兵荒马乱,但是因为孟原固的人不好欺负,所以倒是还能一直都住在这。 这里的百姓,多数都是当初那些老兵的后代,一代一代相传,不管男女,都愿意习武,骨子里还有老府兵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 这镇子说不上富有,有大几千人口,若是贼兵来了,他们就硬干,男女老少一起上阵。 贼兵也不愿意招惹他们,毕竟拼死拼活死不少人,打下来这地方也不富裕,得不偿失。 乔摩把千里眼取出来,擦了擦,举起千里眼往前观看,隐隐约约的,已经可以看到孟原固那边冒起来的炊烟。 “小七。” 乔摩回头看了一少。 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很精神的小伙子随即催马上前。 “将军,啥事?” 这个小伙子名叫关七,名字的由来很简单,只是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七。 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不过只有三个活了下来,家乡遭了兵灾,走散了,到现在也没有联络上。 关七机灵,又好学,所以很受乔摩的重用。 乔摩道:“你带几个人先去孟原固求见那里的乡老,如实说明咱们的来意只是借住一晚,不要撒谎,如实说,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孟原固的人不喜欢不实在的人。” 小七应了一声:“知道了将军。” 说完后,招呼几个人催马冲了出去。 在他们的队伍后边大概有六七十里,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停了下来。 为首的人下马,看了看痕迹,眼睛随即明亮起来。 “就在前边了。” 这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光头男人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厉。 他翻身上马:“继续追!”  第七百五十七章 那是你们欠的债 一百多人的队伍在距离孟原固大概二里左右停下来,等着小七他们回来。 孟原固在方圆千里之内都很有名气,一是因为当年大楚府兵的事,二是因为这里的人团结且悍勇。 多少年来,来过这里的马贼山匪,就没有谁能占了便宜。 孟原固的人又仗义,在这里,人人都似豪侠。 所以乔摩才会告诉小七说,不要说谎,不要表现的不实在。 可是小七他们已经进了大寨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乔摩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马车里,两个孩子几乎同时睡醒,小女儿睁开漂亮的大眼睛,看到妈妈的脸之后就笑起来。 儿子睡醒之后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母亲身边,而在他身边则是父亲的牌位。 他看一眼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妹妹,那双同样漂亮的大眼睛里有些羡慕,也有些期待。 可是他不吵不闹,也不争不抢,他像是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在四五岁的年纪就懂得了什么叫不招人烦恼。 小男孩儿叫锐儿,小女孩儿叫敏儿。 虽然是在马车里,可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中,刚刚睡醒的两个小孩子,还是感觉到了寒冷。 小男孩儿微微哆嗦着,再次看向母亲怀抱里的妹妹,林慧云以为他是在想着,也想让母亲抱抱,可是小男孩却起身,自己的毯子给妹妹盖在身上。 这个举动,让林慧云一怔。 “来,你来抱着妹妹,娘抱着你。” 林慧云轻轻说了一句。 小男孩顿时欣喜起来,那双眼睛里都是幸福的光。 他爬到母亲腿上,小心翼翼的接过妹妹,像是大人一样把妹妹抱好,母亲则环抱着两个孩子,用自己的体温为温暖两个小家伙。 她把毯子尽量给两个孩子盖好,可是小男孩的手却又伸出来...... 于是,她看着儿子那只小手拿起他父亲的牌位,也抱在怀里,脸贴了贴。 她告诉过儿子说,父亲变成了神仙,能藏进牌子里守护着他们。 “主母。” 车外,将军乔摩说道:“小七他们还没有回来,我过去看看什么情况,主母先不要下车来。” 林慧云应了一声:“知道了,将军小心。” 乔摩带上几个手下催马向前,朝着大寨那边过去。 这孟原固的村民们格外团结,没有人可以在孟原固欺负人还能安然无恙离开的。 为了应对乱世,为了抵抗马贼山匪,孟原固的数千人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围着镇子一圈修建起来大寨。 木墙高度足有两丈余,宽度能有一丈左右,人可以在木墙上迅速跑动支援。 除了木墙之外,还搭建起来很高的瞭望塔,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座小小的箭楼。 这镇子里可没有什么领兵的奇才,也没有什么隐居的大能,之所以修建的如此像模像样,都是根据评书故事里讲的,村民们凑在一起琢磨出来的。 有了这座大寨,孟原固的百姓们心里就更踏实了些。 孟原固的里正被人尊称为安爷,今年已经五十几岁,但依然壮硕。 安爷年轻时候上山,曾手猎狼王,一人杀狼十几匹,还曾与山里的熊瞎子周旋过,毫发无伤。 即便是现在这个年纪,安爷也可力擒奔马,村子里有一张被当做宝贝一样供着的三石办的铁胎弓,安爷是少数可以将这弓拉满的人。 安爷性格豪爽,大大咧咧,又嫉恶如仇。 在村子里的威望之高,大概就是他说的话便如法理一样毋庸置疑。 安爷叫安不争,名字是不争,可是安爷说过,人活着还是要争的,从一出生就在争了。 呼吸是与天地争口气,立命是夺山河为口粮。 他还说,人这个字啊,就说明了一切。 何为天? 二人为天,二人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夫妻,兄弟,姐妹,朋友......指的就是心在一处。 所以本就团结的孟原固,因为安爷,就变得更加团结。 附近的乡镇,再跋扈的人也不敢来孟原固闹事。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总是会有些人不服气,觉得只要自己够狠就能把别人吓住。 到孟原固来了一趟,回去的时候身上连条裤衩子都没有,后背上的鞭子印都是正正经经的围棋盘,纵横十九道。 此时此刻,小七他们就被一群人按跪在安爷面前。 安爷虽然年纪大了,可是身材依然保持的极好,那虎背猿腰的体型看着就彪悍。 关键是五十几岁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这个年纪,看着和三十七八岁的人差不多。 以至于,村子里还有小姑娘惦记着想嫁给他...... 可是安爷却早已没有了这心思,他婆娘走的早,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可是安爷却说一个大老爷们可以顶天立地,但是心眼又小的只装得下一个女人。 “安爷,我们是白山军的人。” 小七如实说道:“我家主母被叛徒追杀,一路逃亡,到这之前,我们八百兄弟已经战死了八成,只剩下一百来个兄弟。” 他抬起头看向安爷说道:“主母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才四五岁,小的才一岁多些,外边天气实在苦寒,怕冻坏了孩子,所以想到寨子里借住一晚。” 安爷眼睛眯起来:“白山军?你们也敢来这讨没趣?” 他这话一出口,四周围着的一圈汉子们随即往前压了压,这些汉子们身上的冷悍气息,就像是这雪原十万寒山。 当年白山军横行无忌的时候,在兖州没少造杀孽。 多少个镇子被白山军屠杀的干干净净,不管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那时候白山军还曾进攻过孟原固,一场厮杀,孟原固的乡亲们死伤数百人,可硬生生把白山军挡在了外边,寸土不让。 白山军走了之后,安爷就开始着手筹备修建大寨,因为他知道,这次能挡得住白山军,下一次未必挡得住别的叛军队伍。 现如今,白山军的人居然求到孟原固来了,这似乎也算是天道循环因果轮回。 “安爷!” 小七跪在那,重重的磕了个头:“当年的白山军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白山军犯下的罪我认,我不求安爷能收留我们所有人,只想求安爷让我主母三人进寨子里暖和暖和。” 安爷冷笑一声:“狼王的婆娘是母狼,母狼生下的是狼崽子,狼群曾经咬死过我们孟原固的乡亲,这里容不下一头狼,哪怕是狼崽子也容不下。” 围着的汉子们喊了一声:“滚!” 安爷道:“我现在还没让他们动手把你们这几个人活活打死,已经很不容易了,别在多说什么,滚吧。” 小七无奈起身,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候,有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弯腰捡起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过去,正砸在小七的后脑上,砸的小七踉跄了一下,伸手一摸,有血。 小七的手下立刻就怒了,小七却伸手拦住他们,摇了摇头。 “绺子里的人招人恨,不怪人家。” 小七说了一句后就拉了他们往外走。 “等一下。” 安爷喊了一声,一群汉子立刻冲上去把小七他们又拦了下来,一群人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安爷走到小七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大寨正门那边:“从这,一路爬出去,不准走半步,能做到的话,我就让你们主母进来住一晚。” 小七手下的兄弟立刻就怒了,看向安爷喊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安爷哼了一声,微微昂着下颌。 “当年你们白山军的人在这杀了几百个乡亲,你知道这些乡亲们在哪儿吗?” 他回手指了指大寨后边的高坡上:“几百个乡亲们就葬在那,他们看着呢!你们跪下爬出去,就当是给他们在坟前磕头认错了。” 小七的手下怒道:“当年来的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做的事,凭什么我们来赎罪!” 安爷眼睛一瞪:“打!” 上去四五个汉子,拉了那人就打起来,那人也是善战的老兵,一个人对付寻常百姓四五人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孟原固的汉子们不一样,他们人人都是自幼习武,而且练的可还是大楚府兵的战阵拳法。 小七的手下打倒了一个后就被放翻,一群人按着他打,小七扑上去把自己兄弟压在身下,那拳脚落在他身上不少。 “安爷!” 小七喊了一声:“你可要说话算话!” 安爷把手举起来,打人的人随即后撤。 安爷说:“我说话,从来都没有不算数过。” “好!” 小七应了一声,拉着那被打的兄弟起来:“外边这天气,咱们野外露营都几乎扛不住,别说主母和两位少主了,咱们爬一爬不算什么,磕头赎罪也应该。” 说完后,他转身朝着高坡那边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跪着转身向大寨正门那边爬。 他手下几个人见状,心里虽然恼火着,可还是跟着小七一块往外跪爬。 “给他们洗鬼祟!” 安爷喊了一声。 一群汉子们随即弯腰捧起地上的雪,揉成雪球,朝着那些跪爬的人砸过去。 这雪球揉结实了,和石头都几乎没什么区别,砸在身上有多疼? 小七脑袋上又挨了一下,身子都一歪斜,可是他立刻交代一句:“别躲,咱们这些人问心无愧,所以站得直,也能跪的下,站着跪着膝盖都不软,让他们看看咱们是怕还是不怕。” 那个兄弟都点了点头,一路跪爬向外。 四周的人聚过来的越来越多,纷纷弯腰捧雪,揉了雪球砸过去。 这一路上,小七他们都被砸的鼻青脸肿,可没有一个人吭一声,一直爬跪着出了大寨的正门。 安爷一路跟着走到门口,看他们出去之后,随即喊了一声:“可以请你们主母三人进来,但不许别人进来,你们都在外边过夜!” 正好到了大寨门口的乔摩看到了这一幕,下马将小七扶起来,小七的脸上肿了好几块,后脑上还有血。 他立刻就怒了,见他要发火,小七一把攥住他的手:“将军,别让我们白白的挨了打,主母和少主要紧。” 乔摩怔了怔,眼睛里的泪花闪烁着。 小七回头看向安爷:“安爷,求通融一下,主母三人进来我们也不踏实,得有个人照看着,再放几个人进来行不行?” 安爷想了想,回答:“再放一个。” 小七他们不担心孟原固的人会害了主母和少主,是因为他们知道孟原固的人,从来都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 在孟原固,谁要是说话不算话,孟原固的人都看不起他,会把他逐出大寨。 小七看向乔摩:“我来吧,我会整夜守在主母门外。” 乔摩的眼睛有些发红,点了点头:“好!” 第七百五十八章 那样的故事 林慧云并不知道小七为了能让她们母子三人,能在这孟原固大寨里住一晚付出了什么。 但她看的出来小七脸上的红肿,看到了小七脑袋缠着的绷带,也看到了小七衣服上的脏污。 “主母,请。” 小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身子压的有些低。 “小七......” 林慧云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若你们需要......以你们的尊严,甚至是性命,为我们母子换来这安睡一晚,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小七连忙回答道:“没有,孟原固的乡亲们都很热情......” 林慧云道:“我身为人母,也有不得已之处,两个孩子实在需要休息,也想求一些米汤稀饭,还请你不要怪我如此妥协懦弱......若只有我一人,我宁可与贼兵战死,也不会让你们委屈。” 小七眼睛微微发红,却依然低着头:“主母多虑了,兄弟们没有委屈。”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一伙马贼冲进他们的村子里烧杀抢掠。 是大当家的亲自带着人马过来他才能有命活下来,而且大当家这几年来,不遗余力的帮他打听亲眷下落。 所以小七他心里一直就只有一个念头......这条命是大当家的。 如今大当家已经死了,他又怎么能忍心看着大当家的妻子和孩子在寒风大雪中受冻挨饿。 白山军原来的名声确实不好,可是自从大当家接手之后,白山军已经逐渐从一支叛军的队伍,变成了百姓们心目中保护他们的官军。 大当家的让兄弟们不再是背负骂名的人,也努力维护着百姓们的生活,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被人害死了。 孟原固的安爷站在远处等着他们,看到那女子怀抱着一个孩子,牵着一个孩子,安爷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那间屋子,没有等到那母子过来就转身离开。 林慧云带着孩子进门,回头看向小七说道:“外面风寒雪大,你也进屋子里来吧。” 小七只是摇了摇头。 他不能进,他要为主母的名声负责。 屋子里竟然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冒着热腾腾的气,这让林慧云有些吃惊。 两个孩子跟着她一路逃亡,已经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吃过一口热乎饭了。 看着桌子上的那些饭菜,林慧云竟是有些恍惚。 “小七,进来吃饭。” 林慧云喊了一声。 小七还是没动,背对着屋门,单手按刀站在屋子门口,身子笔直,像是一尊守门的神像。 “小七。” 林慧云又叫了一声。 小七回答道:“主母,我是不会进去的,主母和两位少主吃过饭就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后边的追兵也许很快就会撵上咱们,主母若再让我进屋的话,我只好去远处守着了。” 林慧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坐下来,眼泪有些不争气的往下流。 大雪之下,很快小七身上就覆盖了一层白色,他也就很快变成了一个雪人。 屋子里很快传来小孩子的笑声,这笑声也感染了小七,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温暖,食物,屋子......对于那两个小孩子来说,这样简单的东西,也是他们暂时无法获得的东西。只盼着能尽快入关,尽快到幽州,将军说,过了龙头关就安全了。 那些贼兵再凶再狠,也不敢去招惹冀州宁军,龙头关上的红色战旗,是山海军最惧怕的东西。 胡乱想着这些,小七竟是不知不觉的站着睡着了一样,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他好像突然之间就换了一个地方,有温暖的火炉,还有很多美味的食物。 屋子里有些热,热的身上冒汗,以至于身上厚厚的棉服让他觉得难熬起来。 就在这一刻,啪的一声脆响,紧跟着就是脸上恢复了一些知觉,有些疼。 安爷跑过来,一巴掌把小七扇的清醒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弯下腰把小七背起来就跑。 他跑动的时候故意上下颠簸,让小七的意识越发清醒,听到小七说话,安爷把小七放下来,然后一脚踹在小七屁股上:“跑起来!” 小七恍惚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蹲下来抓了雪在脸上使劲搓了几下,然后围着这地方开始跑,一圈一圈的跑,安爷自始至终都跟在他身后。 听到声音,林慧云打开屋门出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孟原固的人又在欺负小七,她啊的叫了一声,朝着安爷就冲了过去。 小男孩儿锐儿才四五岁,看到母亲往前冲,他也啊的喊了一声跟着往前冲。 才跑了几步,就被一个黑影一把抱起来,孩子一哭喊,林慧云回头看过去,眼睛骤然睁大:“放开我孩子!” “虎了吧唧的娘们儿!” 那抱着孩子的壮硕汉子哼了一声,把孩子抱着放回屋子里放下,从怀里摸索着抓出来一个纸包,打开递给小锐儿:“肉干,吃吧。” 这时候,林慧云大概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小七跑了几圈身上回暖,安爷把酒囊摘下来递给他:“臭小子,灌两口。” 小七把酒囊盖子打开,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好几大口烈酒。 安爷把酒壶一把抓回来:“说是两口,你咋喝这么多。” 小七擦了擦嘴,然后嘿嘿的笑起来:“这酒可不赖,比我以前喝过的酒都好。” 安爷看向他身边的汉子们,笑了笑:“这臭小子居然还能喝得出来酒不赖......就冲这句话,归你了。” 他把酒囊扔给小七,然后背着手走了。 小七接着酒囊,晃了晃,酒囊里还有一大半儿的酒,于是又笑起来。 他朝着安爷喊了一声:“安爷,多谢。” 安爷回头看了他一眼:“缺心眼的玩意儿,也是虎了吧唧的。” 不多时,跟着安爷离开的汉子们又回来了,每个人肩膀上都扛着东西,有的是一捆木柴,有的是扛着木桩,还有其他的东西。 这些汉子们在屋子外边点上一堆火,还搭了个简单的棚子挡雪,小七一边帮忙一边嘿嘿的傻笑。 “傻小子,屋子里暖和,为什么不进屋?” 一个汉子问他。 小七摇头:“主母的名声,比我的命重要。” 那汉子手上的动作一停,然后朝着小七竖了竖大拇指:“是他娘的一个爷们儿!” 小七又嘿嘿笑起来,还是傻乎乎的样子。 那汉子道:“别怪我们不把你们的人都放进来,这些年......我们孟原固照顾的过路人多了,有的是人,也有狼崽子,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还要咬我们一口,去年有商队路过,我们也是好心放进来让他们休息,结果夜里他们就窜出去糟蹋了个姑娘......因为这事,安爷立下规矩,不准再让外人进来了,他今天破了例,我们动手拿雪球砸了你,安爷回去之后也罚了他自己,他说规矩是他定的,今天也是他破的,他得认罚,在祠堂跪了好一会儿,请族规,光膀子挨了三鞭。” 小七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 光膀子挨了三鞭,那背上必会皮开肉绽,可是刚才安爷却毫不犹豫的把他背起来跑动活血。 在那时候,安爷是忍着多大的疼? 汉子说:“安爷说他自己不是神仙,没办法保护咱们这整个雪原大地,他连孟原固的乡亲们都不能保护好,所以只能自私一些,你别怪他......没有安爷,孟原固的乡亲们,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小七使劲儿点了点头,他觉得安爷这样的人,就是神仙。 故事里的神仙吃人间香火供奉,高高在上俯瞰人间,可是何曾保护过这人间百姓? 那些神仙在安爷面前,都是小丑。 深夜。 孟原固外边,将军乔摩过来,拍了拍当值的士兵:“你回去休息,我来替你守夜。” 士兵楞了一下,连忙摇头:“不行,将军你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过,每天夜里你都要替我们值半夜,白天也不能睡,将军你现在快去睡。” 乔摩笑了笑道:“那是因为老子比你们厉害,钢筋铁骨,你们这群软蛋该滚去睡觉就滚去睡觉。” 他抬脚在士兵屁股上踢了一下:“滚。” 士兵就不肯走,站在旁边,跟个想耍赖的小孩儿似的:“将军你要是不去睡,那就陪我呗,我反正是不去睡,要不然你给我们讲讲故事?” 乔摩哼了一声:“我能有啥故事好讲的。” 那士兵嘿嘿笑了笑:“讲讲你之前跟着大当家,怎么悄悄的摸进渤海人的大营里,一刀劈了那个渤海国的大将军。” 说到这,他忽然就楞了一下,乔摩也楞了一下。 大当家已经死了,二十几岁的年纪,本该是个盖世英雄,却死于那些小人的暗算。 就在半年多之前,渤海人来了,偷偷摸摸的想靠近边城,被白山军的斥候发现。 当天夜里,大当家带着乔摩和五十名亲兵,悄悄绕开渤海人的暗哨,然后直接就冲进了渤海人的中军大营,一刀剁掉了渤海国大将军的脑袋。 那时候的大当家,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而那个豪情万丈的大当家,只是短短半年前的大当家。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每个人心里都很难受......每个亲兵营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大当家有多在乎兄弟们,有多在乎每一个人。 呼...... 乔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那就给你们讲讲,以后若是有机会,你们也给别人讲讲,让更多的人知道咱白山军是守国门的,和原来那支白山军不是一回事,让更多人知道,咱们白山军的大当家,顶天立地。” 可就在这时候,一支弩箭带着破空之声而来,又噗的一声戳进刚才说话那士兵的脖子里。 月色下,那士兵脸上的表情骤然就僵硬了,眼睛睁得很大。 他伸出手指向前边,手没有完全抬起来,身子就往后倒了下去。 远处,无数黑影踏着白色的大地而来,像是无数的野兽一样,月色下散发着戾气。 第七百五十九章 你根本不知道 乔摩手下的这些亲兵论单兵能力绝对都是精锐,奈何敌人杀上来的数量实在太多。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冲过来,黑压压的,像是无数扑向羊群的野狼。 乔摩回头看了一眼大寨方向,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往西南方向冲,上马,走!” 众人听到这喊声都有些懵。 主母和两位少主还在大寨里,他们现在却要往西南方向撤离了? 忽然间有人反应过来,将军的意思是大家把追兵都引走,这样主母反而安全了。 乔摩先上马,然后把火把点了起来:“都点上火把,让贼兵朝着我们追。” 一百多个汉子纷纷上马,呼啸着往西南方向疾冲。 大寨上,安爷看着那火把的光芒反而远了,他心里为之震撼。 “都是真汉子。” 安爷回头喊了一声:“忠诚仗义者可为兄弟手足,帮他们!” 大寨上的汉子们呼喊一声,纷纷将羽箭放了出去,一层密密麻麻的箭落下去,追击的贼兵立刻就倒下去不少。 安爷大步往木墙下边走:“开寨门!” 在这一刻,刚刚赶到这,本想祈求安爷把寨门打开的小七愣住了。 安爷看向小七大声问道:“你的刀呢!” 小七回答:“在手里。” 安爷道:“那就跟我杀出去,把你的兄弟们接进大寨。” 小七一时之间犹豫了,刚才跑过来的时候还没有想那么多,可此时却醒悟过来,孟原固的大寨一旦开门,危险重重。 且不说贼兵人数众多,一旦杀进大寨的话,对于孟原固的百姓们就是一场血光之灾。 就算是挡住了,把他们的人接近大寨,那么孟原固将来就会被山海军和白山军的叛徒们疯狂报复。 孟原固的大寨看起来坚固,可是防备几千人还没问题,若是山海军要立威杀人,调集数万人马过来,孟原固怎么守? 到时候这里的乡亲们,都会死。 “安爷!” 小七红着眼睛喊了一声,看到安爷回头,他咬着牙说道:“不能开大寨的门。” 安爷楞了一下:“你要置你的兄弟们于不顾?” 小七摇头,声音都在发颤:“一旦开了寨门,孟原固就是与山海军为敌,将来......” 安爷的表情变了变:“将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来若有难,我当死于乡亲们之前.......” 可是他在这一刻真的犹豫了,孟原固四五千乡亲,将来如果都因为今天的事而死,他就算是死于乡亲们之前又能挽回什么吗? “安爷!” 一个孟原固的汉子喊了一声:“开寨门吧,我们一起杀出去,和那些贼人拼了。” “安爷,不要犹豫了,开寨门吧。” 汉子们向前,围着安爷一声一声的劝。 小七扑通一声跪下来:“安爷,不能开,如果我的兄弟们都战死了,将来我会拼尽全力为他们报仇,可是今天晚上这寨门不能开,数千乡亲们......” 安爷一伸手把小七拉起来:“开不开寨门我说了算!” 他回头喊道:“愿意去帮一把手的,带上兵器骑上马,开另外一侧的寨门出去救那些朋友,但出去的人可能不会活着回来了,杀出去之后也暂时不能回孟原固。” 他把刀抓在手里:“愿意去的跟在我身后。” 说完后他快步走到那匹老马身边,翻身上马,拍了拍这匹已经陪了他多年的老马:“老伙计,我知道自己这次又做错了,可是我还是要做。” 那老马抬起头啾啾的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告诉它的老伙计,不管你怎么选,我都跟着你。 有一百多名汉子跟着安爷从另外一侧的寨门出去,在暗夜之中,朝着远处火把飘忽的地方追了过去。 大宅外边,光头男人抬起手在头顶挠了挠,笑着说道:“这群家伙以为能骗的了我?他们故意点着火把往西南跑,速度又那么快,那母子三个肯定没在他们队伍里。” 他转头看向孟原固大寨那边,伸手指了指:“那贼婆娘必是在寨子里。” 手下有人劝说道:“当家的,这是孟原固,不好打。” 光头看了他一眼:“不好打?不好打是因为觉得得不偿失,抢来的东西还没有损失的人命多,所以才会没人打,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抢东西的......” 他伸手一指大寨那边:“给我把孟原固烧成灰烬!” 黑暗中,几名宁军谍卫趴在枯草从中看了看,其中一个叹道:“来晚了,没来得及提醒。” 另外一个问:“怎么办?” 像是首领的那个谍卫想了想,回头看向贼兵队伍那边,许多人都下马了,朝着孟原固大寨那边跑过去。 谍卫首领指了指马群那边:“过去,把他们的马都轰散了,能帮多少是多少。” 几个人悄悄的靠近马群,这些战马上还带着贼兵的被卷,他们对视了一眼,随即分头行动起来。 棉被卷的再结实,也是最容易点燃的东西,取出火折子一个一个的点,很快就有不少战马因为烧的疼痛而疯狂起来。 没多久,马群就惊了。 一群战马四散冲突,叫声立刻就引起了光头的注意。 他是山海军的当家的之一,名为徐黑虎,是吕无瞒手下一个很得力的帮手。 此人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是个恶名远扬的独行盗,后来因为仇敌太多,不得不转入暗中。 不久之后,就成了云雾图中挂名的杀手之一,因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很快就在杀手这个行当里也闯出来一番名声。 在云雾图的杀手排行榜上,他的名字是两个字......黑虎。 云雾图冀州杀手排行榜,前五十人才能上榜,他拍在第九。 跟着吕无瞒到了兖州之后,没多久就被委以重任,提拔为山海军的当家之一,排行也是老九。 “九爷!” 有人喊着:“马群惊了。” 徐黑虎看向马群那边,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厉。 “这一路上,我总觉得暗中有人跟着咱们,我都有些怀疑应该不是那贼婆娘的人......” 徐黑虎道:“他们一定还没有走远,把人翻出来!” 另外一边,乔摩带着亲兵冲出去一段后,发现一开始追着的贼兵忽然回去了,他知道不好,贼兵是打算攻孟原固大寨了。 “咱们回去!” 乔摩喊了一声,勒住战马后调转过来,一群人呼啸着又冲了回去。 没冲多远,就看到一群人骑马迎面过来,他以为是贼兵,喊了一声就要动手。 可是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也在呼喊,仔细分辨了一下,居然是小七。 两拨人汇合后,又迅速的返回大寨,贼兵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往大寨木墙上放箭了。 他们把布条绑在箭头上点燃,试图以火箭把木墙点燃。 可是这种天气下,木墙都被冻的透了,表面上都挂着一层冰,哪有那么轻易能点燃的。 安爷他们急匆匆赶回大寨,趁着贼兵还没有围住,从另外一个寨门进去。 这一夜,贼兵围着大寨进攻了好几次,可却都无功而返。 但是他们显然没打算撤走,而是暂时退后了一些,就在大寨外边安营。 他们似乎铁了心,不把林慧云等人全都赶尽杀绝决不罢休。 就这样熬到了天亮,太阳升起,贼兵却再一次集结起来,在大寨外边列阵。 一个光头骑着马,独自到了距离大寨一箭之地外,往上扫了扫,眼神里有些得意。 他朝着木墙上喊:“孟原固的人果然都很硬实,我算是领教了,不过,我本就没打算与孟原固的人为敌,你们只需把我们要的人送出来,我们非但不会为难孟原固,还会送上一百车粮食!” 安爷手扶着木墙,看向那个光头,众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如何答复。 忽然看到安爷笑了笑,他指着那光头说道:“这家伙,贼他妈的丑啊......” 虽然声音不算很大,可是木墙外边的徐黑虎听到了。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有发怒,反而笑了笑继续说道:“人都是有价的,你们不愿意把人交出来,那就肯定是因为我出的价还不够,这样,我再加价,出两百车粮食,两百头猪,再加上两万两银子,如何?” 安爷看向乔摩,又看了看小七。 他笑着说道:“这听起来,你们也不是很值钱啊。” 众人噗嗤一声又笑了。 听到木墙上的哄笑,徐黑武叹了口气:“看来好说好商量是不行了,那我就再加个筹码吧。” 他往后一招手:“带上来!” 一群山海军的人,压着三四个被绑起来的汉子上前,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伤痕累累,显然被打的不轻。 徐黑虎道:“这也是你们的人吧,昨夜里趁乱烧了我们的马群,让我们损失了至少四五百匹马,但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被抓的那几个人:“你们把林慧云母子三人交出来,乔摩,我连你和你手下的人都不要了,还把这几个人还给你们,之前说的条件也都算数,这样是不是筹码足够重了?!” 木墙上的人互相看了看,乔摩也有些懵:“他们是谁啊,是咱们的兄弟们?” 他手下人都摇头:“没见过。” 小七脸色有些痛苦的说道:“会不会是暗中一直给咱们送信的人,这一路上如果不是他们经常报信的话,咱们有几次都会中了埋伏。” 乔摩立刻看向城外喊道:“兄弟们,是你们沿途一直都在暗中帮忙的吧!” 那几个被抓住的谍卫看向他们的头儿,中年汉子朝着木墙上点了点头。 乔摩立刻喊道:“徐黑虎!你把他们放了,我下去换他们,你要是个爷们儿就答应我!” “不用了!” 那个中年汉子大声喊道:“没有什么用,我们会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我等奉命暗中帮助你们脱身,想不到会是我们先脱不了身,我们给宁军丢脸了,不过......若你们到了冀州,请把我们被谁杀了的事禀告宁王殿下,多谢!” 说完后,那汉子回头看向徐黑虎:“我们是宁王的人,我王麾下铁骑,必会踏碎尔等的头颅。” 徐黑虎楞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这些人是宁军的人。 他像是一时之间不敢做主了,片刻后,他忽然一把将长刀抽出来,一刀劈死了那个汉子。 “险些被你骗了。” 他哼了一声:“就算你们真的是宁王李叱的人,孟原固的所有人都会死,谁给你们报信?” 另外一个汉子没有丝毫害怕,反而笑了笑:“你真可怜,因为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第七百六十章 久战 “宁王李叱的人。” 站在木墙上的乔摩喃喃自语了一声,然后肃立,用他们白山军的方式,朝着城外那几人被杀的地方,行了最庄严的军礼。 “敬义士!” 乔摩一声高呼,一百余名亲兵全都肃立行礼。 片刻后,小七看向安爷,满脸都是歉疚:“对不起安爷,最终还是连累你们了。” 安爷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兄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何来什么连累不连累......想想看,曾经,兖州的汉子们,与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好客,仗义,讲理......可是后来啊,那群畜生做主了,人心突然就变了。” 他看向小七:“好在,兖州还有我们这样的人。” 小七使劲儿点了点头:“死,也不做他们那样的人。” 安爷回身,对孟原固的乡亲们说道:“今日这匪乱之事,只是早早晚晚必会来的事,山海军那样的队伍在兖州做大,就算今日不来打我们孟原固,明日也会来,明日不来后日也会来。” 他大声说道:“孟原固的人,不管男女老少,我只希望没有一个愿意向匪类低头的人,如果这就是孟原固的劫难到了,大家拼了这一次,在阴曹地府,咱们再建一个孟原固。” 汉子们高呼:“拼了!” 因为安爷在,这是空前团结的一个村子,空前团结的一群百姓。 木墙外边,徐黑虎看到孟原固的人居然真的一点惧意都没有,反而更怒。 他用刀往木墙上一指:“摧城拔寨屠城灭地的事我们还干的少了吗?不在乎多这这一场,杀光他们,这孟原固里的金银财宝和女人,都是你们的!” 山海军的匪寇立刻就欢呼起来,然后铺天盖地的往前冲。 可是他们没有攻城器械,本就是纵马追击林慧云等人而来的骑兵队伍。 此时攻城,全靠攀爬。 但是这些人伸手都算矫健,嘴里叼着他们的刀,手脚并用往上爬。 孟原固的百姓们没有多少弓箭,就算是有,也都是自制的猎弓,远没有军队的制式弓箭射程远。 所以从一开始,安爷就吩咐了,把敌人放到眼前再打。 一群贼寇开始攀爬木墙,木墙上边的村民则开始用猎弓往下放箭。 这种距离,就算是不如军队的弓箭,也可射穿人身。 女人们也没有只是在木墙后边躲着,她们开始自发的组织起来,把滚木和石头往城墙上搬运。 厮杀,在村民和贼寇之间展开,也许这不算是多壮阔的一场战争,可这是兖州百姓们为了活下来而进行的战争,所以他们无畏。 为争命而战,还怕什么死? “安爷,让乡亲们烧水!” 乔摩朝着安爷那边喊了一声。 安爷立刻反应过来,吩咐人去村子里把铁锅找来,能找来多少就找多少,然后就在木墙上架起来铁锅烧水,到处都是积雪,不愁没有水。 等到水烧开了之后,一锅一锅的往下泼。 开水泼下去,白气升腾,木墙看起来犹如在云雾之中。 那些贼兵被浇的嗷嗷的惨叫,迎着开水往上爬的人被直接浇了一头,落地的时候双手在头顶不断的扒拉着,想把水擦掉,可是头发被一把一把的拽下来。 有的人眼皮都被烫的卷起来,以至于那双眼睛看着好像要凸出来似的,格外恐怖。 很快,贼兵的这一波攻势就被压了下去,地上那些躺在那哀嚎着的人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同伴已经狼狈跑远。 受了伤的,被开水烫了的,挣扎着起身,起不来的则开始艰难的往回爬。 然而他们爬回去又能怎么样呢,会被救治吗? 他们这些已经没有用的人,只会被丢弃在这孟原固外边的荒原中,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被冻死,硬邦邦的尸体,又会被游走的野狼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啃食。 因为木墙坚固,木墙上的遮挡也足够合理,所以孟原固这边反而几乎没有伤亡一样。 骑兵攻城,本来就是笑话,他们只是觉得孟原固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可以欺负罢了。 吃了大亏之后,估计着一时半会儿不敢再上来了。 可是安爷他们也都清楚,贼兵只是退了下去而没有撤走,如果下一次他们还是不能攻破木墙,可能他们就回去找援兵。 再来的队伍就不是这样没有攻城能力的骑兵,而是带着攻城器械的大队人马。 “这样......” 安爷看向小七说道:“贼人以为我们要死守,到了夜里,你们从另外一边开门出去,连夜往冀州方向跑,贼人若不察觉,一夜你们就能冲出去七八十里,等到贼兵反应过来再想追也来不及。” 小七摇了摇头:“若我们走了的话,孟原固的乡亲们必会被报复,这种事,我关七干不出来,我的兄弟们也都一样。” 乔摩看向安爷说道:“安爷,如果大家都要拼命,那么就在一起,我们是不会走的。” 安爷叹了口气,这些家伙啊,和他一样的执拗。 “要不然,派个人突围吧。” 小七忽然想到,刚刚在城外被杀的那几个义士说他们是冀州宁王的人。 “派人夜里出去,往冀州去求援,也许.....也许有用。” 他看向乔摩,乔摩却没有马上回答。 良久之后,乔摩微微摇头:“那几位被杀害的义士虽然是宁王的人,可他们未必是因为我们而来的,而是因为小姑奶奶的缘故。” 他看向小七:“况且此地距离龙头关至少有近千里,就算是昼夜不休的往龙头关赶路,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到了,别说宁军边军没有军令不会贸然进入兖州,就算是他们不顾军令的来了,大军出行,走上千里,最少二十天。” 这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月,而贼兵的援军最多七八天就会赶到...... 就算是宁军千里迢迢的赶来,孤军深入,到了这看到的可能只是满地尸骸,而且这支宁军也十之七八会陷入重围,无法生还。 如果乔摩是宁军的边军将领,一定不会倾尽全力来援。 作为边军将领,放弃守关轻易外出,谁能做的出来? 以他对军队的了解,一支边军队伍的规模不会很大,往极限说,也许都来不了一万人。 一万宁军纵然善战,在他们并不熟悉的地方,又面对占据绝对优势的山海军,他们也无计可施。 “总是要试试的,哪怕......” 小七压低声音说道:“宁军只是分派过来一支精锐轻骑,把主母他们接走,咱们就算是战死了,心里也没有担忧了。” 乔摩因为这句话而动容,点了点头:“也好,若能接走主母和少主,我们纵然都死了,也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他看向小七:“你去吧。” 小七摇头:“我不去,我留在这杀敌。” 他看向安爷:“安爷,你安排几个兄弟去吧,你们的人对附近地形熟悉,能冲出去的机会更大。” 安爷叹道:“只怕是我们派人去了,到了龙头关,真的未必会有人来。”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好像是很没有道理的事,可是又好像别无选择,我们兖州的百姓,被兖州的贼欺负,屠杀,却要千里迢迢跑到冀州去求援,还是求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的宁军......” 这话一说完,众人都有些低落,这确实是很没有道理的事,他们没有道理去,宁军没有道理来。 “试试吧。” 乔摩道:“万一呢。” 安爷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我去挑几个机灵的,夜里出去。” 山海军这边,徐黑虎派人清点了一下伤亡,这一个村子居然挡住了他们多次进攻,清点之后才发现,居然伤亡了能有三百余人。 “这个梁子是结下了。” 徐黑虎道:“派几个人回去禀告山呼王,他的大军就在二三百里之外的地方驻扎,昼夜兼程的赶过去用不了多久,请山呼王带大军前来,将这孟原固夷为平地!” “是!”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分派人手赶回去求援。 而此时此刻,澹台压境带着的二百八十名精锐轻骑,距离孟原固还有至少八百里的路程。 况且他们未必会走这边,兖州那么大,通向白山军营地的路那么多条,也许根本就没有可能会赶上这件事。 不知不觉中,孟原固这边的雪停了下来,可是在澹台压境他们那,雪却越下越大。 队伍在风雪之中已经无法辨认清楚方向,大雪密集到视线根本就看不出去多远。 风把雪吹的犹如千千万万的残蝶在眼前胡乱飞舞,撞在人脸上还好些刀片刮着一样的疼。 实在没办法,澹台压境只好下令队伍找地方停下来。 他们在一座高坡后边下马,用兵器当工具掏出来雪洞,人和马都钻进雪洞里藏身。 不知道过去多久,当风雪停下的时候,雪洞都被封住了一多半。 片刻之后,躲进去的人开始往外挖,一个一个的雪洞中,宁军士兵们钻了出来,每个人都在喘息着。 他们在冀州可遇不到这样的天气,对于他们来说,杀敌不算什么,可是天气比敌人可怕的多。 “清点一下人数!” 澹台压境大声喊了一句。 士兵们开始逐个报数,好在没有人伤亡。 “我们得找个向导了。” 澹台压境看向廷尉军千办早云间:“大风大雪,河道被冰冻又被覆盖,完全看不出来,大将军当初进出兖州探索绘制的地图,走的也不是我们这条路,咱们若是再盲目的走可能会一直错下去。” 早云间应了一声:“我带人去找向导。” 澹台压境起身,朝着众人喊道:“原地休整,找木柴点火做饭,等找到向导就出发。” 众人随即应了一声,纷纷散出去砍伐干木。 在大概二里远的地方,两个人爬伏在雪地高坡上,两个人身上都披着一条白布,所以从远处根本发现不了。 两个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一男一女。 “姐。” 那小伙子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快回去告知父亲,来了那么多肥肉。” 小姑娘嗯了一声:“咱们走。” 两个人悄悄退了下去。 第七百六十一章 向导 距离澹台压境他们避风的地方大概七八里外,其实就有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村子。 只是风雪遮人眼,别说七八里外的村子,就是七八尺前边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快速的跑回村子里,像是两只白色的灵狐一样,轻灵而矫健。 这少女看起来十七八岁,个子不算很高,看着还有些娇小,但是一双腿显得特别长,她一冲进屋子里就喊了一声:“爹,外边有许多大肥羊!” 屋子里坐着几个人正在闲聊,这少女的父亲看起来三十七八岁年纪,名为聂洪福,膝下一儿一女,女儿较大,叫聂大天,儿子小一岁,叫聂小地。 这名字取的时候其实很随意,当时要给孩子取名,聂洪福手里拿着两张牌九的牌在手里把玩,一低头看牌,是天塌地陷,两张牌一张最大一张最小,那就干脆聂大天聂小地。 就因为这破名字,闺女懂事了之后可没少跟他发脾气。 奈何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叫开了,就算改了名字也没有用,谁家的人见了她,都要喊一声大天。 “毛手毛脚的。” 聂洪福道:“什么肥羊?哪儿来的肥羊?” 聂大天说道:“爹,你不是说,遇到落单的土匪就来告诉你们吗,我听你们说了,那落单的土匪就叫肥羊,遇到了就不能放过那些害人的东西。” 聂洪福尴尬的看向客人:“小女有些许粗犷......” 聂大天道:“爹,快喊叔伯们啊,咱们去把肥羊抓了吧。” 聂洪福道:“你不是说来了许多大肥羊吗?怎么又说是落单的,到底是许多还是落单?”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回答:“大概是落单的二百多头大肥羊。” 聂洪福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在外边?” 澹台压境一撩帘进来,屋子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这人陌生,谁都不认识,所以都有些紧张起来。 聂大天指了指澹台压境:“大肥羊......” 澹台压境轻轻叹了口气:“嗯,我是大肥羊的头羊。” 他朝着门外摆了摆手,门外的廷尉军随即将刀子都收了回去。 要不是澹台压境听到了刚刚聂大天的话,他会觉得这些人是贼寇,是要抢夺过路人的东西,谋财害命。 所以在刚刚那一刻,这屋子里的人距离一片弩箭,只差分毫。 聂洪福一把将闺女拉到自己身后,抱了抱拳道:“这位壮士,小女如有得罪,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们都是正经农户人,不会害人。” 澹台压境道:“看着你是挺正经的,看着你闺女......” 聂大天在她爹身后探出头:“我怎么了?!你们才看着不正经,一群外人闯到我们这里来,还带着兵器。” 她爹往门外看了看,外边是一群武装到了牙齿的悍卒,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好惹,长短兵器,连弩-弓箭,还有那一身寻常百姓不可能弄到的甲胄...... 就这,他闺女管这叫大肥羊! 这尼玛是大老虎好不好,还是一群大老虎。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双方对彼此都有了些了解,气氛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聂洪福是这村子里的头儿,这村子没有里正,他是大家推选出来的主事人。 村子里的人也不是久居此地,全都是从各地逃难的,这里挨着河道,不愁水源,环境也还好,颇为隐秘,所以就在这住了下来。 他们来到这地方定居,其实也才不到三年的时间。 听说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冀州宁军的一位将军,村民们肃然起敬。 “白山军啊......我们知道。” 聂洪福叹了口气后说道:“当初我带着他们俩逃难,就是因为白山军闹的,攻破了我们的县城,可是杀了不少人呢,我婆娘在逃难半路病死了,我带着他俩一路跑到这,跟现在的乡亲们遇到,这才不走了。” 他看向澹台压境:“不过后来我们也听说,白山军和以前不一样了,因为换了大当家。” 澹台压境问:“那你们知道怎么去那边吗?我可以付给你们酬劳。” 他看向聂洪福道:“只要能带我们到地方,酬劳多少你们说。” 聂大天一抬手指了指外边:“我要是给你们带路了,你把你的大肥马给我!” 澹台压境怔了怔,他那战马,可是纳兰草原上最好的马之一,高大雄骏,线条优美,这样一匹千金难求的战马,在这丫头嘴里是大肥马。 她嘴里好像都是肥的,大肥马,大肥羊...... 她弟弟聂小地在旁边笑着说道:“姐,你的大肥妞。” 然后澹台压境就看到聂小天一手抓住她弟弟的腰带,单手把人就给举了起来。 那姑娘看着非但个子不算高,而且一点儿都不胖,最有力的应该是那一双大长腿才对,可谓是笔直修长。 但是这一下子,真把澹台压境吓着了。 聂小地虽然只有十六七岁,可很壮实,最起码百十斤没问题吧......那姑娘单手举起来百十斤的大活人,一点儿都没显得吃力。 “姐,姐姐,亲姐姐,你是大美妞,你不是大肥妞!” 聂小地不停的求饶。 聂洪福咳嗽了一声:“够了......在客人面前,不许胡闹。” 聂大天把弟弟往地上一放:“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倒着戳雪地里去。” 澹台压境的喉结都上下动了动,上一次他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这种恐怖的力量,还是若凌姑娘。 那一大锤砸瘪了金甲武士...... 澹台压境想了想,点头:“若你真的能带我们找到地方,我不但把马给你,还给你一些银子做酬劳。” 聂大天瞥了瞥嘴:“在我们这,银子没有用。” 澹台压境想了想也对,在这样的地方,有银子都没处买东西去,所有的吃喝用度都靠自己。 所以澹台压境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这样,若你们帮了这个忙,回冀州的时候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回去。” 聂小地:“姐,这大肥羊看上你了,这是想拐你走。” 聂大天:“你听过嘎巴一声吗?” 聂小地转身就跑。 聂大天嘎巴一声把桌子腿掰下来,往前一扔,砸在她弟弟后脑勺上,他弟弟一个前趴就趴在雪地上了。 趴在那,还抬起手揉了揉后脑勺。 聂大天:“再胡说八道,我把你也嘎巴了。” 澹台压境下意识的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似乎连他都感觉到疼了。 没想到那聂小地居然啥事没有,揉了揉后脑勺就坐起来,看向聂大天喊道:“有本事,将来把你爷们儿也嘎巴了。” 聂大天大步往外走:“你爹都就不了你。” 聂洪福:“咳咳......” 聂大天脸一红,忽然间醒悟过来,又缩手缩脚的回来,在她爹身后站好。 “爹我说的不是你是爹......不是,我的意思是爹你不是我刚说的爹,不,你不是他爹,不是......他爹不一定是你......爹我错了。” 她低下头。 聂洪福讪讪的说道:“将军,见笑了。” 澹台压境也咳嗽了几声,下意识的端起面前的水杯,想着喝口水来掩饰一下这尴尬,然后还烫嘴了,更尴尬起来。 聂大天看他那样子,撇嘴道:“你这样的真的是将军?看着细皮嫩肉的,娘们儿唧唧......” 聂洪福:“你闭嘴!” 聂大天:“唔......” 商量了一会儿,聂洪福决定帮他们这个忙,不是图什么银子什么战马,而是图个将来。 若是真能到冀州去,那日子就好过了。 现在兖州这边的人也大概都知道,冀州百姓们的日子过的富足过的安生。 都听说过,宁王又给百姓们分粮又给百姓们分田,每年收的粮食也不算多,冀州百姓,家家户户有余粮有余钱。 这种日子,聂洪福这个岁数的人都没有见识过,只是听说以前大楚富庶的时候,大概如此。 给澹台压境帮忙带路,回来之后这里的人都可以去冀州生活,澹台压境还保证把他们安排好,对他们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们俩留在村子里帮忙,不许乱跑,不许闹事。” 聂洪福收拾着东西,路上用的尽量多准备一些,一边收拾一边教训那俩。 “爹没本事,没法让你们两个去念书,你们不识几个字,确实是家里条件不行.....可是爹一直都在尽力让你们明白做人的道理,人可以没学问,但不能没人品,你们的爹虽然也不识字,可是我这人品......” 他话还没说完,聂小地就笑了笑道:“知道了爹,村子里谁不夸我们俩,说我们俩懂事。” 聂洪福:“懂事?你高大伯上茅厕的时候,你俩往茅坑里扔石头,你高大伯也夸你俩懂事了?” 聂大天:“就.....就扔了一个。” 聂洪福:“废话!你俩抬着扔的,二百多斤一块条形石扔进去的,震起来的东西差点把你大伯埋了......” 聂大天吐了吐舌头:“大伯不会生气的。” 聂洪福:“你大伯是不生气,你大婶呢.....问你大伯咋回事,你大伯说不小心掉粪坑里,你大婶还去看了看,粪坑都空了一半,问你大伯是吃了吗,还说你大伯,吃饭都见过这么大饭量......” 这俩家伙啊,后来他爹让他们俩,他高大伯家里扫了半年的院子,又进山打猎,做了一件大皮袄赔给高大伯。 他高大伯跟聂洪福说,他婆娘硬是足足一个月没让他碰,说是一靠近就一股子大粪味儿。 聂洪福一脸歉意的说真是委屈了你,他高大伯说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岁数.....这一个月别提多开心了。 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累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一口气上山头,别提多有劲儿了。 “爹,带上我俩吧。” 聂大天道:“难道你就真放心把我俩放家里?我俩倒是没什么怕的,就是怕乡亲们怕。” 聂洪福想了想,真头疼。 无奈点了点头:“带上你们也行,不许添乱,必须听我的。” 聂大天开心的抬起手在她弟弟脑壳上敲了一下:“咱爹真好!” 聂小地:“我这么不聪明,都是被你打的。” 聂大天道:“瞎说,你现在这样都得谢谢我,要不是打通你的脑壳,你指不定还得多傻呢。” 聂小地看向他爹认真的问:“爹,是这样吗?” 聂洪福:“唉......” 第七百六十二章 这是封印着妖怪的东西 “聂大哥。” 澹台压境问聂洪福道:“咱们要走大概多久?” 聂洪福道:“如果要去白山军控制的最外边的地方,就是圆石城,大概要走上一个多月,要是到最里边,怕是要走两个半月。” 他看向澹台压境道:“兖州这边的路不好走,现在这个气候,更加难行。”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按照约定,他们要去的地方恰恰就是圆石城。 谍卫在那边等着,在圆石城汇合之后再赶去接应林慧云等人。 “一个多月......” 澹台压境心里有些担忧,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事了,他们赶到的话也许那母子三人也已经出了意外。 “将军,你只带了这些人,若遇到了山海军的大队人马的话......” 聂洪福不好继续说下去,可是澹台压境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道:“若是遇到了山海军的大队人马,你们就先离开,不用理会我们,可以先回去等我们,也可以找地方躲起来。” 聂洪福松了口气:“实在是......两个娃还需要我照顾。” 澹台压境点头:“明白,为人父母不容易。” 聂大天道:“爹说的这叫什么话,出发之前你是怎么教我们的,人可以没有学问,但一定要有人品,爹你还说过说话算话就是好人品,咱们答应了的事,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把人家带到地方。” 聂洪福讪讪的笑了笑:“小孩子知道个屁,闭嘴。” 聂小地道:“我姐还小啊,她那大脚丫子,比我脚还大呢,她穿我的鞋都顶大脚趾头。” 聂大天抬起头看向天空:“爹,我想请家法。” 聂洪福道:“咱家什么时候有过家法,要是有的话,你们俩至于这样?” 聂小地道:“就是,咱家要是有家法,咱爹现在说了不算,咱俩不得请家法收拾他啊。” 聂洪福:“......” 聂大天看向她弟弟:“现在想想,你这么傻,可能我确实有些责任......” 聂小地道:“你终于承认了,爹,我傻都是跟她学的,她还不让我说。” 澹台压境看着这一家三口,嘴角微微带笑。 他和他的父亲很少有这样的交流,上次和李叱他们一起回去之后有所改变,可是很快就又离开了凉州。 过去那么多年,他和父亲之间,每天都说不上三两句话,他甚至刻意的避开父亲,现在再想起来,心里总是会有些后悔。 “将军......见笑了。” 聂洪福道:“我们庄稼人,没读过书,也没把孩子教育好,他俩就会胡说八道嘴上还没个把门的,以后若是到了冀州,有能力的话我也希望他们俩能读书识字明事理。” 澹台压境脱口而出道:“到了冀州想学的话,我可以帮你们。” 聂大天看向这个白白净净的将军,心说这个小白脸心肠倒是不赖。 可她还是觉得,澹台压境这样的人看起来有些软了吧唧的,这种小白脸,她觉得自己能打五十个。 她心目中的标准大汉,就应该是那种高高大大雄壮如牛,搂着熊瞎子摔跤都不来输的。 在她眼中,澹台压境这样的男人,不管长的是好看还是丑,统统归于娘娘腔那一类。 她甚至怀疑,澹台压境这个将军是靠关系得来的。 想到这,她侧头看了看澹台压境战马一侧挂着的那杆大槊,心说这玩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看着倒是很漂亮,像是一根旗杆。 她这样的家境,之前又一直都生活在村子里,与世无争,哪里见过槊这种东西。 别说她没见过,她爹也没有见过,甚至在兖州这边大部分叛军士兵都没有见过。 槊这种东西,造价极为昂贵,而且工艺格外复杂,一根槊杆想要做好,前前后后就要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时间。 “嘿......” 聂大天指了指槊:“那是什么?” 澹台压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槊,回答道:“槊。” 聂大天点了点头:“嗯,说。” 澹台压境扭过头继续看向前方,聂大天等了一会儿,不见澹台压境说话,有些心急的问道:“你倒是说啊。” 澹台压境看了看她,有些懵,想着莫非是她刚才没听见,于是又回了一句:“槊啊。” 聂大天:“说,说,那你说啊!” 澹台压境也有些着急:“是槊啊。” 聂大天:“你有病吧?” 澹台压境:“你有病吧?” 聂洪福连忙瞪了闺女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能胡搅蛮缠呢?不许胡闹,从现在开始也不许说话了。” 澹台压境心说还是当爹的明白事理,这丫头确实有些胡搅蛮缠了。 然后他就听到聂洪福继续教育闺女说道:“将军不愿意说,那就等以后再问,没看到将军这会正在想事情呢吗,向人请教哪有你这样没礼貌的。” 澹台压境:“......”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是说,这是槊。” 那父子三人看着澹台压境,又互相看了看,眼神里这次倒是有些统一起来的含义,那就是他们仨觉得澹台压境是故意消遣他们呢。 澹台压境:“这个东西叫槊!” 聂洪福忽然间反应过来:“槊,噢......想起来了。” 聂小地问:“爹你想起来什么来了?” 聂洪福压低声音说道:“我想起来我没听说过这么个东西。” 他不好意思的看向澹台压境,澹台压境一脸无奈,想着该怎么解释一下这槊,是天下间最霸气的兵器。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前边的斥候发出示警,一支响箭飞上高空。 澹台压境脸色一变,催马向前。 随着他一动,二百多名铁骑整齐加速。 轰然之间,那二百多人的队伍就冲了出去,留下那父子三人互相看了看,三个人第一反应都是这些人想把他们甩了。 “追。” 聂小地喊了一声,催马往前冲。 虽然他们是才刚刚学会的骑马,但是他们天赋不错,比其他爹来要强得多。 两个小的冲出去了,聂洪福还在那跟马商量:“追,追他们......” 冲出去大概四里左右,澹台压境一眼就看到前边几名斥候被狼群围上了。 这种鬼天气,狼群饿着肚子,看到了人就好像看到了美餐一样。 而且饿狼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围猎的,哪怕它们看到了危险到来,可吃不到那一口就不会走。 几名斥候的连弩应该打空了,靠着横刀互相配合着阻挡狼群扑咬。 澹台压境担心发箭会误伤了他的手下,人从战马上跳了下去,一伸手抓住槊杆往外一抽。 脚下发力的那一刻,雪地被蹬开了一个坑。人在向前疾冲中,右手抓着槊杆尾端,两个大步就到了狼群不远处,这两步就大概有两丈左右。 在那一刻,后边追上来的聂大天都看傻了。 那个在她看来娘娘腔的家伙,这两步就超越了奔马。 澹台压境右手抓着槊杆,手腕一翻,大槊硬生生被他抡了一个半圆...... 噗的一声,距离他最近的一头野狼被这一槊懒腰切断,下一息,澹台压境的大槊左右开攻,左边一下起开野狼的脑壳,右边一下将一头野狼拍飞了出去。 “小心!” 聂大天看到澹台压境侧面有一头野狼跃起来,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澹台压境右手抓着槊杆,一槊戳穿了一头野狼的肚子,左手松开槊杆之后往旁边一抓,正好一把捏住野狼的脖子。 他把手里的野狼往地上一摔,那狼还没有起来,他一脚踩在狼腰上,这一脚竟然踩的那野狼几乎对折过来,哀嚎一声后就爬不起来了。 澹台压境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大步向前。 他身后的亲兵一刀将那狼剁了脑袋,加速跟上澹台压境。 在聂大天眼里看到的,是那一队悍卒无与伦比的配合,还有那个娘娘腔跟被什么上身了一样的勇武。 随着支援上去,汇合了被围困的斥候,他们的连弩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澹台压境把大槊往地上一戳,左手摘下来连弩,右手抽出腰畔横刀。 “今天吃它们了。” 澹台压境吩咐了一声。 “呼!” 亲兵往四周扩散行动,一边往前走一边用连弩不停点射,前边的人射空了弩匣后立刻后撤一步,后一排的人上前继续往前压。 就这样连续两次变换,几十头野狼全都被击杀,雪地上,这红了一片那也红了一片,看着稍显血腥了些。 聂大天看了看那杆戳在地上的大槊,眼睛睁的大大的,心说这个东西原来这么厉害。 她不好意思再问澹台压境,看到旁边一个身穿黑色长袍,披着厚厚大氅的家伙也挺顺眼的,于是过去问:“这位大哥,那槊是不是什么法器?怎么还能把娘娘腔变得厉害了起来?” 早云间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想了想这姑娘大概是不认识,所以简单的解释了一遍。 当聂大天知道澹台压境这一杆大槊可能价值千金之后,眼睛睁的更大了,像是杏子那么大。 “怪不得,这能把人变厉害,贵是有贵的道理。” 她走到澹台压境旁边,忍耐了片刻,还是没忍住:“你那槊,是贵在被人施法了吗?” 澹台压境:“施法?施什么法?” 聂大天道:“让你变得有力气的法。” 澹台压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丫头是真的看不起他,不是装的,是那种从骨子里就觉得他不行。 哪怕他刚才杀了那么多野狼,怎么也应该显得威武霸气才对,可在这姑娘的认知中,也是这大槊被施法了闹得。 于是澹台压境点了点头:“其实这是一件神器,里边封印着一个妖怪,力大无穷的妖怪,我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只要一拿起来这槊,就变得充满了力量。” 聂大天还没有说话呢,聂小地喃喃自语了一句:“手无扶鸡之力?” 他看向澹台压境,有些同情的问:“那你撒尿都是别人帮你扶着的吗?” 澹台压境愣了。 好久好久,都没有缓过来这口气。 第七百六十三章 向导一家的能力 聂小地凑近澹台压境,先是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将军,你那棍子里封印的是个什么妖怪啊。” 澹台压境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自己随随便便一句玩笑话,却让这姐弟俩都当真了。 不过再想想,他们本来就久居深山,接触不到外边有见识的人,后来因为匪乱,虽是换了个地方也还是深山,确切的说就是换了座山。 两个人从小到大所听到的老人们讲的故事,也多是神仙鬼怪,别说是他们俩,很多人都对鬼神之事笃信为真。 实实在在的说,就连澹台压境这样从小就饱读诗书明白事理的人,有些时候对于神鬼之事也还是有些信。 就算是不信神鬼,他也是信神棍的,比如李叱。 尤其是自从听过小张真人跟他讲的关于阎罗被打的事,澹台压境再看李叱,总觉得那家伙身体里藏着一尊真神。 就是想不到神鬼传说中,有什么真神的本质是奸诈狡猾贪婪还吃得多。 小张真人说是人皇,可是澹台压境潜意识中觉得人皇不该这样...... 后来想想,阎罗也许不是被打了呢,而是被李叱忽悠的惨叫连连呢。 其实想想看,如果不是人们对神仙鬼怪的事那么相信,李叱那夜叉的传说也不会流传整个冀州。 现在别说冀州,只怕大楚都城也要开始流传夜叉的传说了。 聂小地是真的信了,他眼巴巴的看着澹台压境,只想等一个答案,哪里想到澹台压境会思考了这么多。 澹台压境回过神来,见聂小地还在看着他呢,眼神里都是期待,于是他决定不能骗这个孩子了。 “我那都是开玩笑的,哪里会有什么神仙鬼怪,这件兵器的名字叫做槊,不是棍子,也不是旗杆。” 聂小地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又往前凑了凑:“我知道,你们这些懂得妖术的人都不愿意宣扬,你就偷偷告诉我,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澹台压境:“这真的只是一件兵器。” 聂小地:“将军你真是小气,我都说了不会告诉别人......你就告诉我呗,那棍子里到底封印着什么妖怪。” 澹台压境不想再解释了,他转身就走,结果聂小地显然不肯这样放过他,一直都跟在他屁股后边,一句一句一遍一遍的问。 澹台压境实在是被问的受不了,只好敷衍了一句:“是是是,确实是封印着妖怪,我这棍子里封印着一根棍子。” 聂小地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棍子里封印着一个棍子精,合情合理。” 澹台压境叹道:“等我把你们带到冀州后,我说什么也得带你去沈医堂看看脑袋。” 聂小地好奇的问:“沈医堂又是什么?” 澹台压境道:“是神仙住的地方,我那棍子精就是沈医堂的人帮我封印进棍子里的。” 聂小地刷地一声把腰间别着的菜刀抽出来:“那你能帮我求求沈医堂的人,给我这刀里也封印个什么妖怪吗?” 他说话的时候澹台压境低头看了看,然后就一捂脸。 聂小地刷地一声抽出菜刀的时候,把裤袋切断了,裤子滑了下去...... 在旁边好奇偷听着的聂大天看到这一幕,立刻把头扭过去:“聂小地,你个棒槌!” 聂小地连忙把裤子提起来,一只手提拉着,还在求澹台压境:“将军,你帮我求求沈医堂呗。” 澹台压境捂着眼:“你想封印个什么?”聂小地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道:“给我刀里封印个姐夫,以后我姐再欺负我,我就召唤出我姐夫来打她。” 聂大天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聂小地:“你知道什么叫嘎巴吗?” 聂小地提着裤子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将军,咱俩说好了啊,给我封印个姐夫精。” 聂洪福歉然的过来,连连跟澹台压境道歉:“将军你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他没读过书,脑子笨......但是你也不能那么骗他啊,哪有棍子里封印个棍子精的,将军你告诉我吧,你那棍子里到底封印了个啥?” 澹台压境抬头看向天空,突然之间觉得人生啊,真的是很奇妙,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千百遍的蹂躏你的内心。 聂大天走到澹台压境身边,先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在澹台压境的肩膀上拍了拍。 她个子不高,也就是才刚过澹台压境肩膀,所以这抬手拍澹台压境肩膀的动作,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在老气横秋的拍拍长辈。 她仰头看着澹台压境道:“将军,我弟弟傻,你别介意,你也想想,我弟弟是我爹的孩子,傻其实是从那爹那传下来的,你也别怪我爹,我爹可能是从我爷爷那学来的......我不一样,他们不信你,我就信你,你是不会说谎的,这棍子里一定就封印着一个棍子精。” 澹台压境忽然有一种转身一头扎进雪山里的冲动,撞不死,也不想把头拔出来了。 队伍就这样一路疾行,但是并不显得枯燥。 主要是因为聂小地和聂大天这两个家伙的存在,他们俩的举动,又何止是让澹台压境一个人感受到了人生的起起伏伏,他手下的人都差不多,觉得跟他妈的做梦一样...... 但是上天也许是公平的,这姐弟二人性格单纯,基本上就是一张白纸。 可是她俩都有着让人不敢相信的神力,聂大天的力气已经足以让澹台压境吃惊,聂小地偶然间暴露出来的力量,让澹台压境更为吃惊。 就在不久之前,聂小地跑去追一只野兔,结果那兔子钻进石头后边躲藏,聂小地上去,随便一扒拉,好像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把那至少两三百斤的石头扒拉到一边去了。 本以为这就是够让人吃惊的了,结果还有更让人吃惊的。 过河道的时候,聂小地展现出了他惊人的思维能力,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 到了河道边上,河面上是一层厚厚的冰,队伍小心翼翼的过去,唯恐踩破了冰层。 聂小地有心理阴影......他十来岁的时候在老家河边玩,骑着他家的山羊在冰面上跑,结果山羊一跳把冰面踩破了。 连他带羊都掉进水面里,要不是他爹就在附近,拼尽全力的把他捞上来,他家损失的可能就不只是那唯一的一头山羊了。 山羊掉进冰窟窿里,结果还被冰层下的水流冲走了,找都找不到。 这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也让聂小地回去之后挨了一顿打。 自此之后,聂小地就一直害怕过河面,哪怕冻得无比结实他也害怕。 别人都牵着马小心翼翼的走,他则沉思了好一会儿。 不由自主的想起来骑着山羊落水的往事,他不信任这些四条腿的牲口,尤其是,马比羊还大! 于是他把那匹马扛起来了,扛着过河。 澹台压境都惊了,他连忙拦住聂小地:“你把马放下,你扛着它分量更重。” 聂小地道:“你那是瞎说。”澹台压境眨巴眨巴了眼睛,问:“我怎么就瞎说了?难道不是吗?” 聂小地道:“你听我给你讲道理,我牵着马走,我俩几条腿?是不是六条腿?我骑着马走,我俩几条腿?是不是四条腿?我扛着马走,我俩几条腿?是不是两条腿?我就问你是不是!” 澹台压境又眨巴眨巴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聂小地道:“你说,是不是腿越少,踩破冰面的可能就越低,我就问你是不是!” 聂大天很认真的对澹台压境说道:“将军你别理他了,他傻,你忘了啊。” 然后她搂着马脖子再加一个绊子把马撂倒,抓着一条马腿在冰面上拖着走:“也就是他那么傻,这样是不是也两条腿,而且分量还没有那么大了?” 那马被撂倒在冰面上,惊恐万分,可是被抓着一条腿往前滑,还起不来,看着挺可怜的。 聂洪福:“闺女聪明啊!” 他搂着马脖子也想把马撂倒,结果差一点被马撂倒。 澹台压境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会这样被肆无忌惮的践踏,丝毫也不留情面。 他也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也会如此崩塌。 等过了河道之后,聂大天的那匹马都不会站起来了,聂大天哼了一声:“看你那怂样。” 然后把马抱起来立好。 她旁边,聂小地把马放下来,还笑话他姐:“你看你是不是傻,你把马都吓坏了。” 他把马放下来,马都哆嗦,也不知道是他俩谁把马吓得更厉害。 就这一路往东北方向继续前行,走了能有十来天左右,澹台压境他们在露营休息的时候,看到聂洪福爬上了高处眺望。 那汉子站在高处看向远方的时候,似乎是在微微发抖,之前听他说过,距离他老家已经越来越近了。 澹台压境可以理解这种心情,他离开家的时间也已经足够久,虽然他从不愿意跟人提起,可他又怎么会不想念家里人,不想念凉州城。 每个人对于老家的思念,其实都深深的刻进了骨子里,只是年轻人想起来的次数可能会少一些。 所以这种思乡的情绪就比年纪大的人显得轻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年轻人的生活更丰富一些。 年纪越大,对于老家的思念也会越来越重。 所以许多拼搏了大半生,才在大城里立足的人,到了晚年,反而会想回到老家村子里去生活。 而此时看着聂洪福站在高处眺望远方的样子,让澹台压境也颇有感触。 聂洪福下来的时候,看起来脸色依然不大好,也还在微微发抖,或许是天气真的冷,或许是情绪所致。 澹台压境安慰了他一句:“不用想那么多,快到老家了就回去看一眼,反正咱们要从那经过,只是不能耽搁太久,毕竟我们是去救人的。” 聂洪福感动的都快要落泪了,张了张嘴,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澹台压境道:“没事的,我也会经常想家,我也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回去看过了,所以我理解你。” 聂洪福使劲儿点了点头道:“将军理解我就好......就是,能不能理解一下别的?” 澹台压境问:“别的,值得是什么?” 聂洪福道:“指的就是.......那个,要是,要是我说,咱们可能走错路了,将军你能理解吗?” 澹台压境:“?????” 第七百六十四章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澹台压境一脸无奈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大叔,这位号称兖州道路千千万,洪福一人识一半的聂大叔。 他抱有幻想的问了一句:“咱们方向应该是没错吧。” 聂洪福点了点头,一脸你放心吧的样子:“方向肯定是没错,反正都是往东北走。” 澹台压境:“......” 聂洪福也知道自己这样怎么都说不过去,于是讪讪的笑了笑道:“其实应该也不会错的太离谱,将军你容我再爬到高处去看看,兴许就找到了什么熟悉的山头......” 澹台压境道:“我冒昧的问一句,聂大哥你说的熟悉的山头,怎么辨认?” 聂洪福道:“这个将军就不懂了,你们没有在这连绵大山中生活过,不懂得如何区分,像我们这样常年生活在山里的人,有自己的那一套辨认每座山的办法。” 澹台压境虚心求教道:“是何种办法?” 聂洪福认真回答道:“看高矮。” 这个回答把澹台压境给搞的心里都瞬间冒出来一层阴影,好像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不友善起来。 聂洪福见澹台压境的表情有异,就知道他是不信自己,于是他解释了起来。 “将军,你可以不信我的武功有多高,不信我的学问有多好,但是山里人对山的认识,不能不信。” 澹台压境想了想,这话其实很有道理。 像聂洪福这样的人,他确实没有读过书不认识字,可是这不能代表他没有生活技巧。 山里人如果连山都不了解不熟悉,那还算什么山里人。 于是他点了点头:“聂大哥,我信你。” 他指向高处说道:“要不然你就再上去看看吧。” 聂洪福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跑向高处,不得不说他的身手很矫健,爬山这种事对他来说如履平地一般。 没多久,聂洪福又爬上了高处,站在那瞭望。 聂小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晃荡着两条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不知道咱爹爬上去能看个棒槌,这里的山咱们又不认识。” 聂大天道:“你别胡说八道,咱爹还能不如你?” 聂小地道:“我倒不是说咱爹不如我,我的意思是咱爹万一忘了这地方他根本没来过呢。” 聂大天:“呸,你当爹是笨蛋啊。” 然后就看到聂洪福急匆匆的又从山上爬下来,气喘吁吁的到了澹台压境身前:“这下坏了,我忘了这里我根本就没来过,完全不认识,看高矮也没用啊。” 聂小地:“你看吧。” 聂大天:“......” 澹台压境道:“算了,咱们还是再找当地人问问路吧。” 聂洪福道:“我去找,我刚才看到那边好像是有人家,找人问路这种事我们熟。” 看着聂洪福跑远的样子,廷尉军千办早云间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事回去不能和主公提。” 澹台压境问道:“为何?” 早云间道:“给向导找个向导这种事若是让主公知道了的话,怕是会笑话我们三年。” 虞红衣在旁边认真的说道:“三年说的有些不准确了,看主公他什么时候忘了吧,要是一直都忘不了这事的话,怕是会笑话我们这一辈子了。”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所以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出去!” 早云间和虞红衣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也点了点头:“对,不能说出去。” 聂小地在那坐了一会儿,可能是石头太凉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我去拉粑粑。”说完从石头上跳下来,朝着远处树林子里跑了过去。 聂大天喊道:“你小心点,被碰到熊瞎子。” 聂小地一边跑一边说道:“那玩意儿又打不过我。” 说完就一头钻进林子里去了。 澹台压境和早云间他们几个商量着事情,聂大天站在那也没什么事可做,看着澹台压境的那匹马好奇,她真的是太喜欢这匹马了,在她眼中这就是标准的大肥马。 在她看来一匹马何为漂亮,腿长屁股大,跑起来真叫飒。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聂小地在林子里喊了一声,好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聂大天一惊,转身朝着林子里冲了过去。 她还在飞奔中,头顶上人影闪烁了几下。 聂大天微微一愣的时候,就看到澹台压境和那两名被称为千办人已经掠到了她前边。 那三个人跑动起来,衣衫飘摆犹如黑云浮动,比大肥马跑起来飒多了。 几个人冲进林子里,就看到聂小地一个人已经把几个人打翻在地。 两个人躺在那动不了了,显然是被打的昏了过去,还有一个被聂小地坐在屁股底下,正在一下一下的扇那人的脑袋。 “王八蛋,臭不要脸的,偷看我拉屎!” 他一边打一边骂,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澹台压境他们冲到近前,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愣神。 聂小地看到他们进来了,立刻就控诉起来:“就这几个不要脸的,我一个男的拉屎他们也偷看,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那被他坐在屁股下边的汉子喊道:“屁!谁他妈的看你了,我们是从这路过。” 澹台压境一伸手把聂小地拉起来,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几个人的衣着打扮。 看着应该就是普通百姓,可是澹台压境又看到了他们身上居然带着兵器。 虽然那兵器被布包裹住了,可澹台压境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 过去将其中一件兵器捡起来,打开包裹在外边的布,然后澹台压境的脸色敬变了变。 “宁军横刀?” 他猛的转头看向那几个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听到宁军横刀四个字,早云间和虞红衣两个人同时跨前一步,长刀已经抽出刀鞘。 他俩这一抽刀,挨打的那个汉子看了看他们的兵器,又回头看了看被澹台压境捡起来的兵器。 “一样的?你们又是什么人?”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澹台压境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几个人,就是孟原固安爷派出来求援的,他们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往西南方向赶路,本来是在林子另外一边,走到这也是肚子疼想进来方便一下,正巧就遇到了聂小地。 如果聂小地是个正常人的话,他们也就错过去了,一般的正常人看到同样有人在野外方便,多半是不会盯着人家看的。 就算是一般神经病,大概也就是打个招呼:嗨,你也拉呢啊。 但聂小地不是,他坚持觉得那几个家伙是变态,要偷看他。 这也算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因为聂小地的话,两边的人就会在这林子两侧交错而过。 “你们出来多久了?” 澹台压境问那汉子。 那汉子揉着脑壳回答道:“我们已经出来快十天了,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怎么样。” 澹台压境回头吩咐道:“给他们马,咱们现在就启程赶去孟原固!” 那汉子楞了一下:“你们......你们就这点儿人,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啊,还是尽快派人去龙头关搬救兵吧,我们出来之前就有至少几千贼兵围攻孟原固,这都十来天的时间了,说不定贼兵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派回去两个人求援,你们只管带我们赶回孟原固即可。” 那汉子心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宁军的人派人回去求援,总是比他们去要管用的多。 于是带着澹台压境他们准备上路,就在这时候看到聂洪福回来了,身后还追着不知道谁家的狗,他一路跑那狗一路追。 聂小地恨其不争的喊:“爹你蹲下啊,你蹲下假装捡砖头,那狗就怕了。” 聂洪福一边跑一边喊:“别废话,帮忙啊。” 一群人往前一冲,吓唬了一下,那狗见到这边人多势众也就不敢再过来,转身跑回去了,跑几步就回头汪汪两声,似乎是得胜了一样,在回头叫嚣。 “爹你怎么那么笨!” 聂小地道:“还是你教我的,要是有狗追的话,那就蹲下假装捡砖头,狗就怕了。” 聂洪福一转身指了指自己屁股:“废话,我要是没蹲下假装捡砖头,至于屁股上被咬了一口吗。” 好在是这大棉裤实在厚实,棉裤给咬的露了棉花,白花花的,可是到暗处检查一下,屁股没有被咬到。 澹台压境道:“聂大哥,我们已经遇到了认识路的人,现在你们可以先回村子里等我们了。” 他吩咐一声:“把干粮分给他们足够回去吃的数量,再给他们兵器以防有什么危险。” 说完后他看向聂大天:“聂姑娘,我答应你的事不会不算数,但是得等我回去之后再把我的马给你了,我这次去救人要在战场上冲杀,我需要这匹马......这样,你们骑的三匹马先送给你们,算是补偿。” 聂大天摇头道:“不行。” 澹台压境叹了口气:“这马与我熟悉,战场冲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聂大天道:“我说的不是马的事,而是人的事......我爹答应了你们,要把你们送到地方,那就得送到地方,我爹说过,人说话要算话,如果人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不是好人。” 孟原固的汉子楞了一下,仔仔细细看了看:“姑娘你是我们孟原固出来的人吧?” 聂大天看了看他,上上下下的看,然后摇头:“肯定不是,你这么丑,跟我一定没什么关系。” 那汉子:“......” 澹台压境道:“现在孟原固外边有数千贼兵,可能不止数千了,也许已有数万山海军的人马,你们去了太过危险......” 聂大天一摆手:“不要说这些,我们说话要算话,别的我不管,就要送到地方!” 她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聂大天一回头:“你闭嘴。” 聂洪福:“我没张嘴啊。” 聂小地拉了拉他爹衣袖,小声说道:“我觉得我姐,是有所图谋没安好心。” 聂洪福忽然间醒悟过来,看看那将军威武霸气又白净帅气的样子,心说闺女看上了这样的人杰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如澹台将军这样的男人,招女孩子喜欢很正常啊,虽然她闺女不怎么正常。 只是不知道人家将军能不能看上她,自家闺女,真的是......哪儿都好,就是傻。 他笑了笑,对儿子说道:“想不到你也看出来了。” 聂小地点头,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我一眼就看出来,我姐这么愿意跟着他,是想偷他的棍子。” 聂洪福:“......” ...... ...... 【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这个人肤白貌美大长腿,柳叶弯眉樱桃嘴。】 第七百六十五章 山呼王 澹台压境想着,这姑娘心目中的好人标准便是言而有信,若自己一再拒绝,怕是对这姑娘的信念都有所影响。 所以他看向聂大天说道:“若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孟原固,姑娘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聂大天马上就开心起来,立刻问道:“你说是什么条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澹台压境道:“倒也简单,你想跟我们去也行,但到了地方若是有危险,你必须听我的,马上回家去。” 聂大天显然犹豫了起来,因为她不想就那样回去,聂小地拉了拉衣袖道:“先答应啊,笨蛋。” 这句话,可能都是聂小地难得的高光时刻。 聂大天想着先答应下来也好,等到了地方再说。 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好,到了地方如果危险,我们就立刻回家去,若是没有危险我们就留下。”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那好,说定了,可不许反悔。” 聂大天一拍胸脯道:“我是英雄好汉,当然不会反悔,就骑马也追不上的那种。” 她这拍自己胸口还挺实在,用的劲儿不小。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聂小地道:“她又不是君子,她是娘们儿。” 聂大天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什么是......” 聂小地道:“知道知道,现在赶路要紧,你以后再嘎巴了我吧,现在可没有时间做嘎巴我这种小事。” 聂大天哼了一声后说道:“到了地方再收拾你。” 众人商议得当之后随即出发,朝着孟原固的方向加急赶路。 他们这一路上不敢有丝毫耽搁,天知道山海军如今已经调集了多少人马围攻孟原固。 那几个来求援的村民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的马,就算他们骑的是乔摩给的马,也远比不上宁军的战马。 此时此刻,孟原固。 乔摩靠着木墙坐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凉气从嘴里进来,肚子里一下子就好像被那刮骨刀一样的凉风卷了一圈似的。 可正因为这样,伤口的疼似乎都减轻了些。 山海军的人已经围攻多日,好在乔摩他们运气不错,也不知道为什么山海军的援兵还没到,没有攻城器械的徐黑虎想攻破孟原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只是贼兵每天都要来攻打,他们这边的伤亡人数也不算少。 就在昨天夜里,徐黑虎亲自带着一群高手夜袭,都已经攻上了木墙。 好在是他夜里亲自当值,正好发现,一场厮杀之后徐黑虎的人被他们打了回去,可他的肩膀上被徐黑虎砍了一刀。 伤口很深,简单缝合包扎止血之后,就再一次与敌人厮杀起来,伤口已经又崩开了好几次,一直都在渗血。 “将军,你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小七在乔摩身边蹲下来说道:“贼兵刚刚退下去,应该不会马上就杀回来。” 乔摩摇了摇头:“哪能睡得着......小七,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小七连忙道:“将军你只管吩咐。” 乔摩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是将军,兄弟们都看着我呢,我无论如何都要战至最后,咱们辛辛苦苦一路上杀过来,每一天都在死人,不能让那么多兄弟白白死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七就明白过来,他摇了摇头道:“不管是武艺还是智谋,我都远不如将军,就算到了最后不得不有人保护主母她们先离开,也应该是将军你。” 乔摩抬起手在小七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如果走了,兄弟们会怎么想?你听我的,真要是到了守不住的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主母她们。” 他侧头看了看自己肩膀,包扎的白布都已经染成了红色。 “小七......还记得我们刚出发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他问完后就看向小七,小七点了点头:“记得呢,将军说......是大当家的给了我们一个正正经经的身份,让百姓们不再把我们当贼看,而是当人看。” 乔摩点了点头道:“我不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当贼,只能说我们这样的人,谁也不想一直顶着个贼的名声......” “小七,你年纪还小,还有机会将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保护主母她们到了冀州之后,和人家好好说,加入宁军,别惜命,用你的本事证明你自己。”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曾经做了许多错事,是大当家让我明白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大当家救了我们,我们不能让大将军断后......” 小七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的泪水:“可是......” “没有可是。” 乔摩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你没有办过错事,你活着心里没有罪念,我不一样......我死是赎罪。” 小七还要再说什么,乔摩摇了摇头:“你要成全我。” 他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现在你得再帮我一件事。” 小七连忙问道:“什么事?” 乔摩道:“帮我去和安爷要一壶酒喝,真的是馋酒喝了。” 小七立刻起身:“我这就去。” 乔摩看着小七跑远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他也一样的单纯,一样的满怀正义。 可是他的人生走错了几步路,最初在白山军的时候,他也做过恶,也杀过无辜。 人这一辈子最厉害的疼之一,就是悔不当初。 可是人有回头路,没有再少年。 “贼兵的援军到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嗓音里都有一种压制不住的惧意,已经抵抗了这么多天,每个人其实都已经心力交瘁,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孟原固的人就从没有向匪类妥协的习惯,哪怕是心里有惧意,也会被他们的勇气战胜。 “准备迎战!” 乔摩扶着墙站起来,看向外边的原野。 白茫茫的大地上,山海军的援兵黑压压的出现,像是漫卷而来的大浪。 那密密麻麻的队伍,看着让人头皮也发麻,最起码也要有几万人之众。 看到那样数量的敌人出现,木墙上的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也许是忘记了呼吸。 山海军的队伍中,九匹马拉着的一辆战车上,吕无瞒坐在上面闭目养神。 其实他很不满,手下徐黑虎带着数千精锐,竟然攻不下一个村子。 这样的事他无法接受,而且一旦传扬出去,山海军也会被人家笑话。 人是会改变的,他从冀州逃离的时候算是狼狈不堪,可是在兖州这边自封山呼王,手握生杀大权,人性子里的那种狠厉和高傲,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 他领兵其实没有什么太多的技巧,对于部下的控制,大概就是四个字......重赏重罚。打仗赢了的人,得到的赏赐多到让人眼睛冒光,非但会有大量的金银奖励,还宣布,不管是谁,打赢了之后所有的缴获都归这支队伍所有。 不管是钱粮还是女人,都归他们。 这样一来,山海军的人变得更为暴戾,他们出征与人交战,从来都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又或是女人,被他们糟蹋了之后也会杀死。 吕无瞒在短短时间内就把他的队伍培养出来这种野狼一般的凶厉,靠的就是这样的奖赏。 而光有奖赏可不会让人真的对他心服口服,他还会重罚。 犯了错的人,基本上没有第二次机会犯错,他处置人的方式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一种......杀。 所以一开始,徐黑虎并不愿意派人回去求援。 他在攻打孟原固的第二天就派人回去,但是派出去的人很快又被他追了回来。 他当然知道请援兵过来就有必胜把握,但他更担心山呼王会因为他无能而杀了他。 虽然他稍稍有些自信,作为最初就跟随山呼王的手下,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特权。 但山呼王的性子那般狠厉,他也不是有十足把握自己能不被处置。 所以又连续猛攻了五六天,直到他确定以他的兵力着实难以攻破孟原固,这才第二次派人出去求援。 吕无瞒是一个很注重自己仪表风度的人,在冀州的时候,他对于衣服的剪裁都要求极为严格。 可是他瞎了一只眼。 所以从冀州离开之后,他就一直都戴着一张铁面具。 这面具看起来颇为狰狞,也许是学李叱的,也许只是觉得这样会显得更有气势。 徐黑虎看到山呼王的大军到了,心情无比复杂。 他迎接过去,在山呼王的战车前边跪倒在地。 “拜见山呼王。” 扑通一声跪下后,他就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不敢解释,也不敢说谎,求生的欲望告诉他,用最好的态度认错也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吕无瞒睁开眼睛,没有理会跪在那的徐黑虎,而是伸手:“千里眼。” 身边的护卫连忙把千里眼递过去,吕无瞒举起来看向孟原固那边。 片刻后把千里眼递给护卫后说道:“一座村子有这样的木寨防御,你又没有攻城器械,打不下来,不都是你的责任。” 徐黑虎立刻就又开始磕头了。 “属下谢山呼王不杀之恩,属下永生不忘山呼王的仁德......” 他话还没有说完,吕无瞒语气平淡的说道:“但这是我不给你死罪的理由,而不是你可以不受处罚的理由,换做别人,不管是因为什么,错了就要死,你是山海军的功臣,我会从轻处置你。” 他抬起手指了指徐黑虎:“自断一指,我不再追究。” “是!” 徐黑虎没有丝毫犹豫,虽然心里也害怕,哪怕是他这样凶残的人也会害怕。 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么山呼王立刻就会改变主意。 他用最快的速度抽出匕首,把左手按在地上,然后咬着牙把小拇指切了下来。 吕无瞒满意的点了点头:“去吧,告诉孟原固里的人,限他们在明天中午之前开城投降,如果明天中午我没有看到他们出来,那我会把这里夷为平地。” 第七百六十六章 死也不死在你们手里 徐黑虎纵马到了孟原固的木寨外边,不敢靠的太近,他知道这些人绝对有胆子杀了他。 这里的村民,都是刁民,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屈服。 你敢威胁他们,他们就敢拿鞋底子抽你脸,你敢动手,他们就敢抄起锄头要你狗命。 他是来传达山呼王的最后通牒,但他确定一旦靠的太近,不等他说话,那些刁民就敢放箭射死他。 就算是没有羽箭了,他们拿石头也会砸死他,石头砸不死,他们也会朝着他啐吐沫。 “孟原固的人都听着!” 徐黑虎大声喊道:“山呼王大军已到,你们再抵抗也没有意义,山呼王仁慈,念孟原固的百姓非本意与山海军对抗,只是被那些贼人蒙蔽欺骗,只要你们在明日中午之前愿意把人都交出来,山呼王会放过孟原固的人,一个都不杀。” 他抬起手指了指木寨上:“但若你们继续顽抗,山呼王大军,必将孟原固夷为平地,屠城灭寨,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他喊完了之后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孟原固木寨上有人回应他。 徐黑虎心里一阵恼火,回头看了看山呼王所在,心说若就这般回去,怕是会被山呼王责骂,所以他又喊了几声。 “山呼王天威不可冒犯,你们若是再执迷不悟,孟原固可就要真的血流成河了!” 喊完了之后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有人出现在木寨边缘处,站在那朝着他招手。 那人喊道:“你声音太小了,听不见,你过来说。” 徐黑虎心说你们是当我傻批吗? 那人见他不过来,似乎是和旁边的人商量了些什么,然后有大声喊了几句。 “我们知道山呼王到了,心里也害怕着呢,所以想来想去,打算献给山呼王一件宝物,若山呼王喜欢,希望能拿了就走,不要再来了。” 徐黑虎道:“你们把东西扔出来!” 喊话的人正是安爷,他笑了笑道:“你不怕扔到地上沾了土,你家山呼王不开心吗?” 徐黑虎道:“那你就派人把东西送出来!” 安爷道:“算了,还是扔出去吧,反正你家山呼王最爱此物,应该也不会嫌弃脏不脏。” 他伸手拿过来一件东西,然后用足了力气把东西扔了出来。 那东西在半空中旋转着落地,啪的一声,掉在距离徐黑虎不远的地方。 徐黑虎吩咐人上前去捡,他手下那些士兵也不敢轻易靠近,几个人举着盾牌过去,保护着其中一人把东西捡了起来。 然后那人的脸色就变了,格外的难看。 徐黑虎道:“还不把东西拿回来?!” 那捡了东西的士兵犯了难,拿回去吧,肯定会挨骂,不拿回去吧,徐黑虎也会骂他。 于是硬着头皮拿了回去,他小心翼翼的说道:“九爷,这个还是别让山呼王看到了。” 徐黑虎伸手:“拿过来我看看!” 那人犹犹豫豫,徐黑虎一把将东西拿了过来:“你还想自己吞了不成?!” 那人讪讪道:“这东西我真不吞......” 徐黑虎这才看出来,他抢过来的居然是一块骨头。 木寨上,安爷大声喊道:“我知你家山呼王最爱此物,脏不脏的无所谓,让他回去啃了吧,若是不够......也没办法,我们孟原固实在是太穷了,这等宝物只此一件,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毕竟我们寨子里的狗也爱吃。” 徐黑虎暴怒:“你们是真的在找死!” 安爷哈哈大笑道:“我们就是在找死啊,你是刚看出来吗?我们孟原固的人,向来都是如此。” 徐黑虎黑着脸回去,不敢把那骨头给吕无瞒看,只好把事情说了一遍。 吕无瞒听完后居然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传令下去,把攻城器械准备好,明天攻打孟原固......把那寨子屠了吧。” 说完之后起身:“尽快给我把大帐搭建好,我要休息。” “是!” 徐黑虎等人连忙应了一声,一个个弯着腰低着头跟在吕无瞒身后走。 山海军的贼兵们开始迅速的把攻城器械运送到阵前来,在阵前拼装准备。 包括小型的楼车,搭建起来后大概有两丈左右的高度,上面可以站立七八名弓箭手。 还有攻城锤,巨大的木架上吊起来一根极为粗重的撞木,在撞木的一头包上了铁板。 这攻城锤的力度,撞破孟原固的木门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度,毕竟孟原固是木寨城门,而不是石头城。 剩下的人开始搭建营地,毕竟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不搭建帐篷的话,夜里就没准能把人冻死。 深夜。 吕无瞒坐在大帐里看书,铁面被他摘下来放在一边,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会把铁面摘下来,独眼,是他现在最大的心病。 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那个把他眼睛刺瞎的家伙。 宁王李叱手下的人,似乎都是那种又臭又硬的性子,宁死也不会妥协。 而这孟原固里的人也一样,所以吕无瞒杀意很重。 一见到孟原固的人如此反应,他就想起来李叱手下的那些家伙,杀意又怎么可能不重。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轻轻叫了一声,似乎是不敢大声怕打扰了他休息。 听声音,说话的人是徐黑虎。 吕无瞒把铁面拿起来戴好,然后才回了一句:“进来吧。” 徐黑虎进门,连忙跪倒在地:“拜见大王。” 吕无瞒问:“这么晚了,你是有什么事要说?” 徐黑虎道:“大王,明日攻城,属下想请大王分派给属下兵马,属下想请求大王,把屠城灭寨的事交给属下。” 吕无瞒笑了笑道:“知耻而后勇,你这一点我还有些欣赏,既然你来求我,那我就随了你的心意,明日主攻交给你指挥就是。” “多谢大王!” 徐黑虎再次叩首,心里总算能松口气,这次的死罪,只要是他亲自把孟原固攻破,杀他们一个寸草不生,那就真的可以免掉了。 虽然白天的时候山呼王说不计较他的死罪了,可他不踏实。 山呼王原本就性子阴冷狠厉,自从瞎了一只眼后,性格越发的让人害怕。 他反复无常,杀人如麻,昨天还在夸赞一个人,第二天就没准把这个人的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 作为追随山呼王最久的人之一,他当然比别人更清楚山呼王的性格。 “你去吧。” 吕无瞒摆了摆手:“没什么其他的事,就不要再来打扰我。” “是是是......” 徐黑虎连忙应了一声,俯身道:“那属下就告退了。” 他刚往外走,忽然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阵嘈杂之声,像是出了什么事。 徐黑虎回头看了吕无瞒一眼,然后迅速的撩开帘子冲了出去。 才出门,就看到远处竟然出现了火光。 “好大的胆子!” 徐黑虎怒吼了一声,带着人朝着火光起处加速跑过去。 火光照耀之处,乔摩带着几十名手下正在拼杀,他们已经被重重围困,却根本没想过要退走。 “兄弟们!” 乔摩身上的伤又多又重,此时再次厮杀,伤口崩开,血流不止,所以脸色惨白。 但他手里的刀依然握的很稳,每一刀都能将冲上来的敌人砍杀。 “是我们连累了孟原固的乡亲们,那就用我们的命,为乡亲们能活下来尽一份力!” 他嘶吼着,嗓音沙哑。 “是!” 他手下的亲兵们应了一声,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已经满是决死之志。 就在夜深之后,乔摩带着他手下数十名亲兵悄悄从木墙上趴下来,带上了火油,背着盾牌,爬伏在雪地上等待。 在山海军的人巡逻经过之后,他们冲进了山海军的攻城器械所在之地,泼上火油,一把火将攻城锤和楼车都点了。 但他们知道,如攻城锤这样的巨木,不会那么轻易烧毁,所以他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点上火之后他们就将盾牌摘下来死战,不让山海军的人扑上来救火。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深陷重围。 “愿以我之血,洗去我身上罪孽深重,愿以我之命,去和过往冤魂赔礼道歉。” 在乔摩的背后,是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火。 山海军的人说什么也没有想到,那弹丸之地的一群山野村夫,居然敢杀出来烧他们的攻城器械。 这一把火,楼车在燃烧,攻城锤在燃烧,而山海军那些人的愤怒也被点燃了,同样在燃烧。 徐黑虎冲到近前,看到楼车攻城锤上的火,眼睛在都在一瞬间就红了。 “杀了他们!” 徐黑虎怒吼着。 弓箭密密麻麻的射过去,乔摩他们手里的盾牌已经满是羽箭,扎了一层。 有人中箭倒地,却还想强撑着起身。 “白山军的名声啊!” 乔摩大声喊道:“我们来救!” “我们都不是孬种,不是只会祸害百姓的贼,我们是兖州的爷们儿!” 木墙上,得到消息的安爷急匆匆的赶来,他跑上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无穷无尽的山海军贼兵朝着那火光起处围上去。 “跟我去把他们救回来!” 安爷喊了一声,回身抓起兵器就要下去。 “安爷!” 小七一把拉住安爷的胳膊,他两只眼睛里都是泪水,拉着安爷的手也在发抖。 “别去了,安爷。” 小七嗓音发颤的说道:“去了,救不回来他们,还会让更多乡亲们送命,我家将军不愿意看到这样。” 安爷怔了怔,眼睛也红了。 小七缓缓跪下来,朝着火光起处磕头,他磕了几个头后朝着那边大喊:“将军,兄弟们,一路走好啊!” 安爷颤着单膝跪下来,抱拳喊道:“兄弟们,一路走好!” 山海军营地中,乔摩好像是听到了小七的喊声,回望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老子值了!” 他大笑着喊了一声,回头看了看攻城锤已经烧透,他转身朝着那边跑过去:“死也不死在你们手里!” 剩下的三十多名亲兵随他一起冲向攻城锤,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淋了火油,早就已经做好了如此赴死的准备。 一群人抱住了攻城锤,很快火焰就蔓延了全身。 在火海中,他们手拉着手抱住那能攻破木寨的攻城锤,每个人都在颤抖,但是手却紧紧的握在一起。 大火中,数十人升往天国。 第七百六十七章 内讧 木墙上的汉子们,看着在山海军营地里的火光逐渐暗了下去,仿佛看到了有一道道光束随着消失的火焰而飞上了高空。 乔摩他们用自己的命来为孟原固的乡亲们换了时间,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几天。 可哪怕就是一息,这时间之珍贵也无法衡量。 数十人生死,那仅仅是数十条人命吗? 那是数十人的完整人生,如果他们都能活下来的话,这几十个人的一生会有多精彩? 而失去了攻城器械的山海军,他们似乎也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强攻。 而此时吕无瞒看似依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他的怒火,已经压制不住。 “徐黑虎,你去攻城。” 吕无瞒缓缓说道:“攻破此地,把所有人都剁成肉泥。” 徐黑虎立刻应了一声,带上山海军人马开始朝着孟原固展开猛攻。 这一场民与匪之间的厮杀,从天黑就开始,到第二天的天黑都没有结束。 山海军兵力充沛,他们可以轮番上去攻打,而孟原固这边最强大的则是他们的勇气。 哪怕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令人无比震撼的是,孟原固的乡亲们,不管男女老少,没有一人选择退缩。 在他们心目中,安爷的决定永远都是对的。 小七不知道在过去的那很长一段岁月中,安爷为孟原固付出了多少,才会换来乡亲们如此无条件的信任。 想想看,安爷这些年应该很辛苦吧。 第二个夜晚结束之后,在损失了至少千余兵力的情况下,山海军终于退了下去。 孟原固的木寨外边尸横遍野,他们没有足够多的远程兵器,所以只能等到贼兵到了近前再攻击,这其中的艰辛和危险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地上的尸体就说明了一切,他们用最简陋的防御最原始的兵器,最大限度的杀伤了敌人。 看看地上那些贼兵的尸体吧,有被滚木砸死的,有被石头砸死的,还有被粪叉戳死的,被菜刀砍死的...... 这些人在过去很多次屠杀无辜百姓的时候,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抵抗。 而这样的抵抗在最初会激怒他们,让他们更为暴戾,可是当这种抵抗持续下去后,他们会产生恐惧。 最初,他们想的是上去杀人,这些村民难道还能有多不好杀? 可是在付出了惨烈代价之后,他们就会害怕,害怕下一个冲上去被打死的人会不会是他们。 这就是士气的变化,士气在人心。 山海军大营中,吕无瞒闭着眼睛,似乎是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他对于孟原固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 不管多难也要把孟原固打下来,不管代价是什么,也要把孟原固的人杀光。 “大王......” 徐黑虎道:“要不然我等到天黑后,再带人夜袭试试。” 吕无瞒没有睁开眼睛,听起来语气很平静的说道:“我不管你怎么去打,我只看结果,是你自己求我把领军攻城的事交给你,我给了你,你就要给我一个答案,如果这个答案你回答错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了徐黑虎一眼:“我已经给过你一次赎罪的机会,不会再给第二次。”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骑马到了大营中,下马后快步跑到军帐外边。 “报,大王,海啸王请你速速赶回西京城。” 吕无瞒看了看那报信的人:“出了什么事?” 报信的人回答道:“白山军那边出了意外,原本海啸王已经顺利接受了白山军的投降,八万白山军全部归顺且缴械.....可是当天夜里,突然间白山军一部又反了,打了起来,结果导致各部白山军都跟着反了,海啸王的队伍突然遇袭,损失惨重......” “嗯?” 吕无瞒脸色一变:“是不是其中有什么关键之处,你没有说?” 报信的显然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吕无瞒道:“你若知道什么却不说,你的下场如何你自己能猜到吗?” 报信的人连忙垂首道:“是......六当家,白山军投降之后,六当家可能开心的过了头,喝酒喝多了,跑去白山军营地里,抢了......抢了白山军一个当家的老婆,当众......当众羞辱,结果就......” 吕无瞒缓缓吐出一口气:“海啸王是如何处置老六的?” 报信的人摇了摇头:“还没有处置......不不不,是我来的时候还未见处置,也许,已经......” 吕无瞒一摆手:“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我会尽快赶回去。” 他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心里的愤怒已经到了极致,本来孟原固这边就已经把他的杀念勾起来了,现在因为六当家的事连白山军都再次为敌...... 老六是梅无酒的亲信,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处置他,这样下去早晚都会出更大的事。 他和梅无酒看起来关系亲近,同盟关系坚固,可那是没成事之前。 如今山海军规模越来越大,两个人虽然之前说好了是权利平等,但心里谁都会计较。 此时让他赶回去,还不是想让他去对付白山军,而梅无酒则把他的队伍撤回来。 两个人手下各自的军队,谁都不想损失太大。 然而就算是没出这是,已经顺利接手了白山军,吕无瞒也是愤怒至极。 因为梅无酒接手白山军的这个时候就不对,显然是故意为之。 在徐黑虎派人去求援的时候,梅无酒就说让他尽快赶来,要为山海军立威。 可是当时白山军八万部众已经到了他们的西京城外,随时都能接手。 说好了两个人一同去见白山军的人,然后把八万兵力平分。 可是梅无酒却趁着他来孟原固,立刻就去接手白山军......这想独吞八万人的心思还能再明显一些吗? 此时出了大乱子,被白山军反噬,梅无酒又不想损失自己的兵力,所以才会派人让他尽快赶回去。 “大王......” 徐黑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若此时大王赶回西京的话,那这里......” 吕无瞒哼了一声:“没有那么简单......粗粗听起来,是梅无酒盼着我尽快回去,和白山军开战,但他知道我必然会想到他是想让我去和白山军打,而他保存兵力这一层......” 徐黑虎楞了一下,心说这一层不就是梅无酒最想做的事了吗? 吕无瞒道:“他只是派人来给我送个口信,他会猜着我必然不会急着赶回去收拾烂摊子,而我若真的不回去,那白山军才真的不会落在我手里一个兵。” 徐黑虎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想明白。 吕无瞒道:“老六一定已经被处置了,但梅无酒却让他的人告诉我所,老六没有被处置。” 徐黑虎皱眉,心说这其中还有那么多弯弯绕? 吕无瞒继续说道:“他处置了老六,必会收服一部分白山军,几万人应该不成问题,我不急着回去的话,他已经把局面收拾好,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他就有理由告诉我,不是不给我白山军的兵力,而是当时实在是事发突然,不得已而为之......” 吕无瞒冷哼了一声:“这个人的心思,太脏了些。” 徐黑虎道:“那咱们现在就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吕无瞒看向他,眼睛微微眯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允许你回去了?” 徐黑虎怔住。 吕无瞒道:“我给你留下一万五千兵力,攻破孟原固难道还有问题?我在西京城等你,至于你是赢了还是输了,结局自然不一样。” 他起身吩咐道:“收拾一下,准备回西京。” 亲兵连忙动作起来,收拾大帐里的东西。 吕无瞒看向徐黑虎道:“老六必然已经死了,位子空出来,孟原固你若屠了的话,我把老六的位子给你。” “谢大王!” 徐黑虎立刻就拜伏在地。 与此同时,西京城。 梅无酒坐在书房里,看着炉子上烤着的大枣,他很喜欢这种味道,空气中的味道有些焦糊的香气。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嘴角挂着微笑,一脸自信。 许久之后,梅无酒看向他:“慕先生,你确定吕无瞒会赶回来?” 慕风流笑道:“不管他是想到了第一层还是第二层,他都会赶回来争夺白山军的兵马。” 梅无酒点了点头,再次沉默下来,看起来他脸上依然有些难以抉择的犹豫。 慕风流笑了笑说道:“大王应该很清楚,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也应该知道,若二日争辉,必有一灭......那大王是想成全吕无瞒?” 梅无酒摇头叹道:“可是一旦我杀了他,名声......” 慕风流道:“败者才在乎名声,胜者的名声永远都不会坏,因为胜者说了算。” 梅无酒一怔。 慕风流道:“况且,这其中还有一处关键......” 梅无酒立刻问道:“是什么?” 慕风流道:“和山河印反目,表面上来看可不是大王你的原因,而是梅无酒失手了。” 梅无酒又怔了一下。 当初可是他劝说吕无瞒反了山河印的,但这事确实只有他和吕无瞒知道。 表面上看起来,的的确确,更像是吕无瞒因为办事不利而反叛出山河印。 慕风流继续说道:“山河印还在呢,财力物力雄厚,当初大王和吕无瞒在冀州,是为他人做嫁衣,暗中控制李叱而夺天下......” 他看向梅无酒道:“现在不一样,大王你已经是大王了,而且你已经有争天下之力,若是此时向山河印示好,山河印未必会拒绝大王的好意。” 梅无酒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利弊。 慕风流道:“大王如今就是李叱了,山河印与其费力去控制李叱,不如辅佐大王......” 他笑了笑道:“而大王又那么了解山河印,可以借其力,等到了时候再把山河印一脚踢开。” 梅无酒缓缓吐出一口气:“先生可以帮我试试吗?” 兖州与豫州山河万里,他们还不知道山河印的门主都已经嗝屁了。 慕风流起身抱拳道:“我当为大王尽全力。” 梅无酒也起身:“那就多谢慕先生了,若此事成,慕先生就是第一功臣。” 一个时辰之后,西京城里的一座普通民居中。 慕风流从门外进来,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的那个人,连忙紧走几步俯身一拜。 “拜见少主。” 第七百六十八章 先生真的看透彻了吗 这是一棵可能早就已经死了的树,以曹猎的知识之渊博,也认不全北方的树都叫什么。 尤其是兖州这边,光是寒松就分许多种,他看着却都差不多。 还有进城之前看到的那一片林子,他问是不是杨树,得到的答案说那是白桦。 总觉得北方的物种比起南方来要差了许多,就拿树来说,南方树的种类好像远远超过这寒苦之地。 可偏偏就是看起来都差不多的东西,最是难以分辨。 比如......梅无酒和吕无瞒。 曹猎站在院子那棵枯树旁边已经好一会儿,抬头看着天空,似乎是在发呆。 慕风流进门之后就快走几步,俯身一拜:“拜见少主。” 曹猎只是嗯了一声,然后问:“梅无酒上当了吗?” 慕风流摇头:“他让我以为他上当了,但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在试探我,而且我若真的给他联络了山河印的人过去,多半他想的是如何顺藤摸瓜。” 曹猎笑了笑道:“他那样的人,一旦做出了选择,怎么可能会轻易反悔......” 他把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指了指那棵枯树:“这棵死了的树到底叫什么?” “没死。” 慕风流回答:“那是腊梅,正常来说,再有一两个月就要开花了,开花之前不长叶子。” 曹猎笑道:“连树都会装死。” 他搓了搓手,转身往屋子里走:“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指望梅无酒能上当,确切的说,本来就没指望他会上这个当。” 慕风流笑了笑道:“所以另外一个当,他一定会上。” 曹猎进了屋子,坐下来后,侍从已经把泡好的茶和棋盘摆好,似乎已经推算好了慕风流回来的时间。 两个人对坐,曹猎抓起来盒子里的两根木签,朝着慕风流示意了一下。 慕风流指了指其中一根,曹猎张开手,那是一根长签,另一根是短的。 曹猎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执黑。” 慕风流道:“让子,少主先请。” 曹猎笑起来:“先生还是那般自信。” 慕风流道:“主要是我老,老了就狡猾,越老越狡猾的人就越是喜欢后发制人。” 曹猎楞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可认识一个年轻人,与我年纪差不多,别人都以为他是菜鸟,可他就喜欢后发制人,而且用的比谁都要好一些。” 慕风流笑着说道:“少主说的是李叱?” 曹猎嗯了一声:“除了他还能是谁,你还见过哪个人能把后发制人运用的如此纯熟,而且格外有效。” 慕风流道:“喜欢后发制人的人,一般都很难对付,这样的人最起码具备两个很大的优势,其一是沉得住气,其二是大局观好。” 曹猎笑道:“先生这自夸,有些不掩饰了。” 慕风流哈哈大笑,他等曹猎先落子之后才跟了一手,然后继续说道:“我给梅无酒出谋划策,若不出意外,吕无瞒应该会尽快赶回西京。” 曹猎嗯了一声,看着棋盘,这才落了两颗子就好像在沉思一样。 “先生觉得,他们俩谁会赢?” 慕风流回答:“他们俩谁都不会赢,少主才是赢家。” 曹猎叹道:“喜欢后发制人的人,大概还有一个先天的优势,先生刚才忘记说了。” 慕风流问:“少主指的是什么?” 曹猎笑道:“先天的脸皮厚,连拍马屁都比别人显得更自然而然。” 慕风流道:“少主这话说的不都对,后发制人的人大概脸皮都会厚一些,我是后天积累,可不是先天而来,那个人才是真的先天不要脸。” 那个人...... 曹猎忍不住笑出声,虽然李叱毁了他的大半产业,毁了他的身份地位,最主要的是,可能他父亲也已经因此而遇难。 但是不得不承认,曹猎对李叱真的是有几分佩服。 他总觉得那个家伙,是真的集合了所有成功者该有的特质,在别人看来可能这些特质都是不好的,比如锐意不足,比如手段不狠,若做枭雄,这两样不足就基本上不可能做的了枭雄。 然而李叱却就是这样,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曹猎又落了一颗棋子,然后问道:“这兖州,如此苦寒疲敝,先生觉得真能成事?” 慕风流道:“少主,不是我觉得兖州能成事,而是留给少主的地方实在不多了。” 曹猎愣了一下,然后就又笑起来:“先生说话真的是......一会儿马屁拍的舒服,一会儿针刺一样让人心里不快。” 慕风流道:“自古以来,不会拍马屁的臣子和只会拍马屁的臣子,都不是好臣子。” 他看向曹猎认真的说道:“做臣子的,如果不让主公心情愉快,只会针锋相对,那样太考验君臣关系了,所以拍马屁这门手艺,一定要学好,而若只学了这一门手艺,大概也就是个总管太监的才能。” 曹猎被他这话逗的又笑起来,然后落了一颗子。 片刻后,曹猎说道:“只盼着李叱那个家伙,暂时不会打兖州的主意。” 慕风流道:“他一定会打,好在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在南方,兖州这边他还没有余力,不然的话,以李叱那般步步为营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让他自己背后有寒芒?” 曹猎点头:“先生说的是......先生看李叱如此透彻,那先生可看得出李叱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慕风流笑道:“不要脸的人,总是会比别人的弱点少。” 曹猎又笑起来:“先生确实看李叱看的透彻。” 他看着慕风流落子,这次他跟的很快。 “先生,我们大概最多有多少时间?” 慕风流回答:“一年。” 曹猎微微皱眉:“一年......似乎确实有些短。” 慕风流道:“我说一年,可能说的还多了,如果仅仅是一个李叱还好,这棋局上另外一个大的变故,是唐匹敌。” 曹猎陷入沉思,像是下意识的落了一颗子。 唐匹敌这个人,和李叱似乎还有些区别,李叱的来历李叱的经历,导致了李叱就必须是那样一个人,如果不是那样的,在曹猎看来都有些不合理。 但是唐匹敌是真的不合理,因为唐匹敌的来历他的经历,似乎都不足以让他变成如今这样的不败战神。 那是一个理解不了的人,而他领兵是理解不了的事。 “有些人,果然是上天厚待。”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想了想,若唐匹敌是被上天厚待的人,那么李叱岂不是更被上天厚待? 因为连唐匹敌那样的家伙,居然都心甘情愿的为李叱做臣下,这难道不是更难以理解的事? 所以曹猎又叹了一声:“那边的人,都不可理喻,没有一个能按照常理去推测的。” 慕风流道:“少主也一直都在看李叱,最早确定李叱将来会有所大成的人就是少主,所以少主其实心里明白,李叱之所以能在这不属于他的棋局中异军突起,最主要的是,他不按照棋盘上的规矩落子。” 曹猎像是醒悟过来,点头:“他自己在制定规则。” 慕风流道:“农夫说李叱好,他分田分粮,减免赋税,商人也说他好......唯独说他不好的,是旧贵族,可是当农夫和商人都对贵族失去了敬畏,那么贵族也就没有什么可必须去在乎的了......” 曹猎道:“已有兵源与财源。” 慕风流嗯了一声:“所以不管是梅无酒还是吕无瞒,都不可能是李叱的对手,兖州又是少主现在为数不多的可以用的地方,这一次,就真的不容有失了。” 他看向曹猎,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少主现在的心境,有些许问题。” 曹猎看向他:“先生所指是什么?” 慕风流道:“少主难道没有察觉到,你越来越多的去思考李叱,以至于越来越愿意去学习他......” 他停顿了片刻,微微摇头:“我断定李叱将来必然不会最终成就大事的人,他所依仗的农夫和商人,是下下人,用下下人去斗上上人,可得一隅,不可得江山。” 他看向曹猎说道:“所以,少主应该明白,无论任何一个方面,少主都比李叱要强,何必事事处处都去比对。” 曹猎沉默下来,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先生教训的是,我以后多注意。” 他落子。 慕风流微微皱眉,似乎是才发现了什么:“少主是不是在说话的时候,比我多落了好几颗子?” 曹猎哈哈大笑道:“看来我还是差了些,被先生察觉了,先生说事事处处学李叱不好,可是先生难道就没有发现,李叱就喜欢这样做,偷偷落子。” 慕风流怔住,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曹猎的这句话。 曹猎笑道:“同样在一个棋盘中,别人按照规则,你一子我一子的下,可是李叱会偷偷的走,且不让别人注意到他落子更多,别人走一步,他已经不可察觉的走了好几步,先生刚才就说过的,李叱不按照规则走,可先生还是大意了......先生可以说这是取巧,这是不要脸,这是耍无赖,但真的很有用......” 他指了指棋盘:“先生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无人可及,但李叱能做到的是几条线,都同时去做,这一点他也无人可及,先生啊......现在你还觉得,李叱不是最大的对手吗?” 曹猎起身,走到门口,又看向那棵像是枯死了的树。 “我们应该没有一年那么久。”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然后回头看向慕风流说道:“先生说,李叱只会用农夫和商人,是错了的,你看看他在豫州做的事吧,表面上因为办了我曹家,导致豫州大部分在层面上的人都不能为他所用,但他把曹家打掉了真的是得不偿失吗?不是啊......他打掉了最大的那个,然后重用小的那些......”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别人以为他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还笑话他短视......可却忽略了,他抢走了西瓜,也没放过芝麻。” 片刻后,曹猎语气有些重的说了一句:“半年之内,一定要把兖州拿下来。” 第七百六十九章 我希望 慕风流仔仔细细的把小侯爷曹猎的话思考了一下,然后越想越觉得小侯爷比他以为的要成熟无数倍,要强大无数倍。 他此时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如果山河印早一些传给小侯爷的话,会不会比在他父亲手里要更为强大。 “受教了。” 慕风流起身,朝着曹猎俯身一拜。 曹猎连忙回身一把将慕风流扶住:“先生何至于此?” 慕风流道:“少主刚才说的对,若让我专于一事,我还勉强可行,若让我纵览全局,我便无法看的清楚,少主之才,远在我之上。” 曹猎笑道:“先生这话说的,我是又惶恐又开心,还是那句话,高超的马屁,果然能让人心情愉悦。” 慕风流被逗笑,所以也开了句玩笑:“最好的主公,只需要朴实无华的马屁。” 曹猎哈哈大笑起来:“好一句朴实无华。” 两个人回到屋子里坐好,慕风流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那两个人若必做一个选择,我还是觉得梅无酒最好。” 曹猎问:“是因为他有后?” 慕风流点头:“吕无瞒至今孑然一身,无子无后,这样的人其实有些可怕,相对来说,还是梅无酒更容易下手。” 曹猎道:“这件事,先生全权处置就是,先生酌情安排,我可是要在这偷懒一阵子了。” 慕风流笑道:“那两人不值得少主亲自出手,少主若出面的话,倒是真抬举了他们。” 他推测道:“若不出意外,五天之内吕无瞒就会率军归来,而此等时机最好。” 他看向曹猎说道:“我听闻有一地名为孟原固,民风彪悍,从不妥协,而吕无瞒手下徐黑虎围攻孟原固,竟是久攻不下,所以我便给梅无酒出主意,让梅无酒催促吕无瞒亲自去孟原固。” “然后,我再建议梅无酒趁此机会把白山军收入囊中,又安排人让那六当家喝多了酒,告诉他白山军中某人的妻子极美,艳压群芳,便怂恿他去了......” 曹猎笑了笑说道:“这般连环妙计,也就先生能想的出来。” 他思考了一下后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先让吕无瞒离开西京城,带走数万兵力,他刚到那孟原固,就立刻派人去告知白山军叛乱。” 慕风流道:“如此一来,吕无瞒就算要急着赶回来,也会留下一部分兵力给徐黑虎。” 曹猎接着他的话说道:“而他的几万队伍,来回奔波,并无时间休息,是疲惫之军。” 慕风流道:“往返十余日,一日都不曾休息,这般急行军的话,铁人也会累垮,那几万人别说还会分兵,就算不分兵如数归来,亦不足为惧。” 曹猎笑道:“所以梅无酒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其实可以说他不是上了我们的当,而是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慕风流道:“所以吕无瞒回归之日,就是他身死之时,背叛山河印的人,总是不能让他们有什么好下场。” 曹猎嗯了一声,抱拳道:“多谢先生筹谋。” 慕风流俯身道:“皆是为少主效力。” 两个人又筹谋了一会儿,把这计划再次推敲一遍,确认并不会有什么差错。 曹猎等慕风流离开之后,他再次走到院子里,站在那棵像是枯树一样的腊梅边上,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空辽远,让人心境更广。 这是李叱曾经说过的。 与此同时,在赶往孟原固的路上。 队伍急行军了一天一夜,总是要停下来休息片刻,不然的话就算硬撑着到了孟原固,也早就没有一战之力了。 澹台压境安排人分批当值休息,他也找了个地方靠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一时之间没有睡意,看着远处那林子外边有一片墓碑,其中有一座碑最大,看起来应该是有身份的人。 于是他好奇的问了问从孟原固来的人,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墓碑。 被他问的汉子叫张辽阔,见澹台压境指向那边,于是回答道:“这是廖小小的墓,就是那位大兖狂士,一辈子几乎没有离开青楼的癫狂书生。” 澹台压境听到这句话,脑海里一下子就回忆起来。 往前数上二百年,要说文坛大家,这廖小小都能力压群雄。 此人一声创作诗词一千三四百篇,每一篇都足以传世,还有他的书法,被誉为大楚第一狂笔,行书之际犹如风卷残云,字成之后宛若千山重影。 此人有钱就去青楼,一日三醉。 没钱了就跑出去,随便找个铺子赊上几张宣纸,当场挥毫泼墨,卖了钱就再回青楼。 以至于,有人笑称,在那家青楼中时间最长的不是任何员工,而是他这个顾客。 后来大楚一位的王爷实在喜欢他的才华,把那青楼买了下来,包下他的吃住。 他却挥泪和那些姑娘们告别,就此走了,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在山中一座茅屋里,到处都是他留下的诗文,人却已经饿的骨瘦嶙峋。 传闻他这一生,和他有过非凡关系的女人,数不胜数。 更为离谱的是,甚至有他的仰慕者为了见他,买通青楼,假扮成青楼姑娘去侍奉。 听张辽阔说完之后,坐在旁边的余九龄都惊了。 片刻后他起身:“那我得起瞻仰一下。” 澹台压境道:“别人来可以称之为瞻仰,也可以说是拜祭,但你去不能这么说,你去的话,应该说是给你老祖宗烧点纸。”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净瞎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又不会作诗。” 澹台压境呸了一声:“你要是再会作诗,天大地大都容不得你了。” 余九龄起身,真的跑到那大兖狂士廖小小的墓碑前边,郑重的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等他回来,澹台压境问:“你这是还跟老祖宗祈愿了?”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确实是许了个愿,希望他等以后有机会了,给我托个梦,仔细讲讲他这一生的故事。” 澹台压境不解:“为何?” 余九龄道:“我做不了诗,我还讲不了故事?把这等故事刊印成册,然后拿出去卖......我的天,想想就是好多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这种艳情故事最能卖钱,何年何月都一样。” 澹台压境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轻轻说了一句:“若不是你丑一些,我此时已错觉是宁王在我面前。” 余九龄道:“当家的才不会这么干,他会写好些好些字,说是那大兖狂士的真迹......那来钱多快啊。” 澹台压境笑道:“你已得宁王真传。” 他们休息了一天之后随即再次出发,马匹足够,换马而行,昼夜兼程。 数天后,孟原固。 木墙上,小七看着城下的尸横遍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已经又是连续两天两夜的厮杀,每个人都已经身心俱疲,可是依然寸土不让。 徐黑虎发了狠的攻势之下,孟原固这边损失也不小,汉子们受伤无数,如今在城墙上抵抗贼兵的,已经有不少女人上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村子里,一个小男孩抱着个木头玩具,站在那哭着,或许他的父亲已经战死。 一位住着拐杖的老人走到那小男孩身边,颤巍巍的蹲下来,拐棍倒在一边,他张开双臂把孩子紧紧抱住。 孩子一开始是小声的哭着,被抱住后,嚎啕大哭起来。 小七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贼兵又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嗓音干哑。 小七立刻转身看向木墙外边,黑压压的贼兵又一次往木寨这边冲了过来。 孟原固这边早就已经没有了箭矢,只能等敌人近了之后用石头或是木头砸。 如果说他们还在等一个奇迹的话,他们自己都忘了,他们本身就是奇迹。 以一个村子的力量,抵挡贼兵这么多天的猛攻,这场战争如果能载入史册的话,或许会被后世的许多军方人才拿出来研究。 “杀!” 小七嘶吼一声。 就在这时候,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主母林慧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从她衣衫上脏污和那蓬乱的头发来看,可能已经上来许久了。 她在吃力的搬起石头堆在木墙边缘,离着还远,小七看到了林慧云的手上有些红色的痕迹。 她默不作声的来回搬运,看起来是那么的疲惫,但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主母!” 小七喊了一声后冲过去,林慧云朝着他这边看过来,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等看清楚了是小七之后,她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光彩。 她以为所有人都战死了,包括小七在内,没有想到此时身边还有一个老朋友。 “主母,你快下去吧。” 小七哑着嗓子劝道。 林慧云摇了摇头,她下意识的看向村子里边,看到那老人抱着孩子在安慰,她释然的笑了笑。 那是她的孩子,白山军大当家的孩子,小七竟是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换了孟原固乡亲们给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木头玩具,脸上有些脏,所以没能认出来。 她把儿子留在村子里,把女儿绑在后背上,然后登上木墙来协助作战。 才一岁多的女儿在背后睡着了,脏兮兮的小脸上也都是泪痕。 “我不下去,小七,我不能在锐儿长大之后告诉他,他的母亲曾经躲在无数人背后,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为他母亲拼死,而他母亲不敢面对。” 她看向村子那边,老人抱着孩子在那坐下来,好像在他讲着什么故事,锐儿已经不再哭泣。 林慧云道:“如果有一天我能和他提起过去的事,我会让他知道他为什么能活下来,要为什么活下去。” 她回头看向城外,敌人已经快要冲到城墙不远处。 “他的父亲是一位盖世英雄,他的母亲也不是孬种,等他长大了之后,当孟原固的乡亲们需要有人站出来的时候,我希望他是第一个。”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希望他能和他父亲一样,做一个盖世英雄。”  第七百七十章 直破中军! 山海军再一次攻了上来,他们似乎也已经变得比过去木然,没有什么呐喊声,只是低着头往前冲。 连续的厮杀,久攻不下,敌人还只是一群平民百姓,这让他们的士气也早就已经低落下去。 此时往前冲也是机械一般的执行军令罢了,在他们看来这一次进攻,只是这些天来无数次攻击的其中一次。 但是这一次,连他们动没有想到居然攻上了木墙。 孟原固中的汉子们,因为有木墙防护,又居高临下,所以死亡的人数不算很多,但是伤员很多。 减员越来越严重,这就造成了女人们不得不登上城墙作战的局面。 不是说女人们不如男人,而是在面对这般惨烈厮杀的时候,她们的准备还不充分。 她们拼了命的搬运石头和其他东西,足以令人敬畏。 可是在战场上面对着敌人的凶狠,面对着血流成河,很多人的反应都会变得稍稍迟钝一些,内心总是会有那么一瞬被恐惧左右。 男人们刚刚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一样会害怕,她们又被孟原固的汉子们保护的那么好,所以难免会有些乱。 毕竟她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第一次面对生死搏杀,第一次面对生命转瞬即逝。 几名山海军的士兵爬上木墙,他面对的就是个有些吓傻了的妇人。 两个人同时楞了一下,但是山海军的士兵立刻就一刀劈了下去。 小七恰好就在附近,一把将那大嫂拉开,然后一脚踹在山海军士兵的胸口上,把刚刚才爬上来的敌人又踹下木墙。 可是掉下去一个,又上来两个。 小七一刀劈死其中一个,他的肩膀上也中了敌人一刀。 这生死时刻,小七左手抬起来,一把攥住了敌人的刀背,把刀按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一刀捅进敌人的肚子里。 血液泼洒中,那个大嫂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她们都知道男人们在木墙上拼杀危险,可是若非亲眼所见,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危险。 小七肩膀上的伤口很重,那大嫂反应过来,起身要为小七把伤口包扎一下,可是此时哪有时间去包扎伤口? “快退回去!” 小七见她又过来,连忙回头喊了一声。 就是这短短的一回头的时间,一个山海军一柄挥刀落下,刀锋直奔小七的脑袋。 一个黑影从旁边扑过来,不顾生死的抱住了那山海军士兵的腰把人撞倒。 小七这才看出来那是林慧云。 他过去一把抓着敌人的头发把人拉起来,再一刀抹开敌人的脖子,血液一下子喷涌出来,喷了林慧云一脸。 林慧云惊呼一声,那鲜红的血和惨白的脸色对比之下,颜色如此的鲜明。 “快下去。” 小七拉了林慧云一把,他弯着腰的时候,又有山海军士兵爬上来,一跃而下,将小七撞倒在地。 敌人骑在小七身上,刀子往小七心口里按。 小七一只手抓着敌人的刀背,一只手摸索着把刀抓回来,一刀捅进敌人的肋部。 敌人翻倒在地,小七连忙起身,朝着那倒地的人脖子上又补了一刀。 “你们都快回去!” 小七嘶吼着,挣扎起来,再次扑向下一个敌人。 那个吓傻了的大嫂脸色和林慧云一样,白的厉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抱起了一块石头冲到木墙边上,朝着正在爬的人狠狠砸了下去。 被砸中的人脑壳好像都爆开了似的,人和石头一块摔在地上,脑壳里涌出来的血液很快就在地上流出来一大片。 小七又杀了一个山海军士兵,直起腰看了看,木墙上已经有几处都被山海军杀上来,如果再不把敌人逼退的话,用不了多久木墙就会失守。 木寨就是孟原固的保障,一旦木寨被夺的话,孟原固的乡亲们就会变成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都给我死!” 小七嗷的叫了一声,一跃而起,用肩膀把刚过爬上来的第一个敌人撞下去,然后胡乱劈砍一刀,将不远处的敌人脑开砍掉了小半个。 白色的脑浆像是豆腐脑一样从缺口里流出来,那人的眼睛往一边歪着,好像还想看看自己的脑子长什么样。 就在这时候,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龙。 澹台压境他们赶到了,离着还远就听到了厮杀声,转过山口就看到了那惨烈的场面。 “吹角!” 澹台压境的军令只有这两个字,简短而急促,然后将面甲拉了下来。 呜,呜呜! 他的亲兵举起号角吹起来,那是进攻的军令。 所有骑兵同一时间将面甲拉下,同一时间将长矛从战马一侧摘下来,身子伏低,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纷纷提速。 在这一刻,跟着他们来的聂大天和聂小地两个人,再一次被深深震撼了。 远处的山海军贼兵好像一片大湖,人潮涌动,而澹台压境这边却只有二百多人,和对面那贼兵的队伍规模比起来,他们这支骑兵队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破敌中军!” 澹台压境又喊了一声,依然简短,却毋庸置疑,他身子往前一压,双手握紧长槊,槊锋向着斜下方。 二百多人的宁军精骑,没有呐喊,没有口号,形成了攻击的锋矢阵,以澹台压境为箭簇,朝着那黑压压敌人冲了过去。 在双方一接触的瞬间,山海军中人仰马翻! 澹台压境手里的长槊稳定的像是镶嵌在巨石之中一样,穿透了一个,两个,三个......一串贼兵被槊锋击穿。 他双臂一发力,将挂着四五具尸体的长槊端起来横着一扫,尸体被甩飞出去,砸倒下不少人。 而他两侧跟随的,就是廷尉军两位千办,早云间在左,虞红衣在右,如果说澹台压境是长剑的剑尖,这两个人就是锋刃。 在他们身后的宁军精骑,压着身子,长矛往前戳出去,和澹台压境一样戳死了好几个人。 但是他们没有那么强大的臂力,还能把尸体再甩出去。 所以枪骑兵冲锋,用这种造价低廉的长枪,几乎都是一次性的。 穿透数人之后,长枪被他们直接丢弃。 “换刀!” “呼!” 长枪脱手,横刀在手。 这一支骑兵没有冲向孟原固那边去解燃眉之急,而是直奔山海军中军方向。 骑马站在高坡上,徐黑虎看到了那支突然出现的骑兵队伍,但他一开始并没有多在意。 那支队伍的规模实在是少得可怜,那所谓的锋矢阵,在他眼中就是一条单薄可怜的黑线。 然而他让他震撼的是,那支人数不多的骑兵居然锐不可当! 一路疾驰,势如破竹。 大部分兵力都压在前边,后队这边虽然也还有至少两千兵力,可却完全挡不住那铁骑冲锋。 “弓箭手!” 徐黑虎喊了一声,可是已经有些来不及。 弓箭手的阵列还没有组成,那支骑兵队伍已经杀到了他所在的高坡下边。 “防御!” 徐黑虎又喊了一声,然后才注意到,那支骑兵打着的是烈红色的战旗。 “宁军......怎么可能是宁军?!” 徐黑虎的眼睛骤然睁大。 澹台压境的大槊左右翻飞,硬生生的靠一己之力为骑兵队伍开出来一条血路。 大槊所过之处,皆是只剩下半个脑壳的死尸。 槊锋左右翻飞之际,每一槊都是将敌人的上半截脑壳直接扫掉。 所有人的死法都一样,鼻子以上的半截脑壳被切掉了。 二百多人的骑兵队伍,又是远来劳顿,却就这样犹如刀切豆腐一样将山海军的队伍切开一条血线。 如今这血线,已经笔直的延伸到了徐黑虎近前。 徐黑虎立刻把身边士兵的长矛抓过来,朝着宁军最前边的那人掷了过去。 长枪飞来,澹台压境的大槊一扫将其荡飞。 “还你一个!” 澹台压境怒吼一声,掌中大槊化作一道流光飞了出去,瞬息而至。 那般力度,那般速度,仿佛是直接破开了虚空一样,才从澹台压境这边出手,下一息已经到了徐黑虎面前。 徐黑虎武功不俗,虽然避之不及,但却还是在一瞬间把长刀抽出来挡在自己身前。 当的一声,槊尖正戳在刀身上,挡是挡住了,可是在巨力之下,徐黑虎直接被这一槊从马背上撞了下去。 而在长槊出手的同时,澹台压境从腰畔将横刀抽了出来。 刀泼寒芒,左右劈落,那些山海军的士兵们一个一个被他砍翻在地。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聂大天睁大了眼睛。 而聂小地则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的问:“姐......他那棍子不是都扔出去了吗,为什么还这样凶猛?” 聂大天何止是眼睛睁大了,震撼的嘴巴都张大了。 好一会儿后才喃喃自语似的说道:“也许......是棍子扔出去的时候,棍子精上他身了?” 聂小地道:“那他现在就是一根棍子?” 聂大天傻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们这样的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场面,大脑里在那一瞬间有些空白。 “咱们快走吧。” 聂洪福喊了一声。 “走?” 聂大天听到她父亲喊,这才反应过来,这场面不就是她和澹台压境说好了的危险局面吗? 她看了看木墙那边,然后才注意到,跟她们一起来的那几个孟原固的汉子,已经朝着木寨纵马过去了。 那几个人的身影和他们前边的万千敌军士兵相比,显得那么孤单。 可是他们却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几只飞蛾扑向了火海。 “弟!” 聂大天喊了一声:“去帮他们!” 聂小地立刻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也朝着木寨那边疾冲而去。 山海军中军,澹台压境直接纵马上了高坡,一刀将将旗的旗杆砍断。 连同扶着旗杆的人,都一分为二。 旗杆倒了下来,两个半片的尸体也倒了下来。 徐黑虎眼睛都红了,抓起长刀朝着澹台压境的战马扫过来,一刀若是扫过的话,这战马两个前腿必会被斩断。 澹台压境一拉缰绳,那战马人立而起,仰天一声嘶鸣。 第七百七十一章 契约精神 徐黑虎一刀横扫,斩向澹台压境战马双腿,澹台压境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徐黑虎见此人马战无双,他此时又无坐骑,所以第一反应就是先逼迫此人下马。 废他坐骑,与他步战。 可是他没有想到澹台压境的人和马,竟然已经默契到了这种地步。 战马高高立起,然后两个前蹄朝着徐黑虎的面门踩了下去,徐黑虎只能避开。 下一息,他一刀横扫去斩战马的脖子,澹台压境根据徐黑虎肩膀的起伏,已经判断出他的动作,所以手中的缰绳往旁边一拉。 战马立刻就懂了主人心意,直接原地一个跳跃转身,两条后腿狠狠的蹬了出去。 这一个避让,非但躲开了一刀,而且反击的迅猛如雷。 徐黑虎只觉得眼前一黑,先是看到了那战马挺-翘浑-圆的屁股,然后看到了两个黑乎乎的大马蹄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还能有所反应,长刀横在自己胸前挡住了这一击。 两个马蹄子蹬在长刀上,这一下的力度有多凶猛? 无法站立的徐黑虎直接被蹬的向后倒飞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还没有起身,那战马已经又一次跳过来,两个前蹄朝着他的脸再次踏落。 徐黑虎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直接一个翻滚避开。 这是高坡,他这一翻滚就顺着斜坡下去了,所以看起来确实体面无存狼狈不堪。 澹台压境双腿一磕战马,战马心领神会立刻向前,徐黑虎翻滚的速度自然没有下冲的战马快,所以吓得他头皮发炸。 双手双脚并用,像是恶狗扑食一样往一侧跳开,这才避开了战马的践踏。 澹台压境再次一拉缰绳,战马立刻横转过来,两个后蹄第二次狠狠的蹬了出去。 徐黑虎刚刚跳开哪里还能再次闪躲,后背上被两个马蹄踢中,人直接往前飞扑了出去。 这一下蹬的徐黑虎的脊椎骨都好像断开了似的,扑倒在地之后,连呼吸都被扼制住了一样,有那么两三息的时间这口气都没能上来。 战场上的厮杀,哪有两三息的时间可以浪费。 澹台压境已经催马过来,他再次往上一拉缰绳,战马又一次人立而起,两个前蹄这次实打实的踩在了徐黑虎的后背上。 原本就已经喘不过来气,又被踩了两下,徐黑虎感觉脑袋里都嗡的一声,紧跟着就是眼前一黑。 他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强撑着精神还想起身,可是发现双手已经不听使唤。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因为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脊骨应该是真的被踩断了。 双臂失去了知觉,双腿也失去了知觉,脑子里在发号施令,可是手脚已经没有任何回应。 澹台压境一拉缰绳,战马拨转过来往高坡上冲了一段,又调头回来,加速前冲之中,马蹄子又狠狠的在徐黑虎的身体上踩了过去。 徐黑虎一声惨呼后,嘴里被挤出来一大口血。 澹台压境哼了一声,心说你还想伤我战马? 他催马到了另外一边,将他的长槊捡起,然后又回到徐黑虎不远处。 他从战马上跳下来,用长槊戳中徐黑虎的小腹把人挑起来,然后朝着他的战马打了个口哨。 人单臂挑着徐黑虎,马立刻转身,两条后腿蓄足了力量,朝着被挑起的徐黑虎狠狠一踹...... 这一击,直接把徐黑虎踹飞了出去,徐黑虎翻滚落地,胸口塌陷下去一个大坑,嘴里的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溢。 澹台压境持槊走到徐黑虎尸体旁边,低头看了看,眼神里满是不屑。 “你连我的马都打不过。” 说完后他一招手,亲兵上前将徐黑虎的人头剁了下来,找了一根长矛挑着举高。 “贼首已死!” 宁军士兵高呼起来。 山海军后队这边大概有两千人,之前就被澹台压境的骑兵撕开一条口子,此时见徐黑虎已死,他们的心里已经只剩下怯意,谁敢再靠前厮杀。 那冲来的黑甲将军,居然只是靠一匹马就踩死了他们的将军,这般的杀人手段,让他们胆寒。 后队这一溃散,前边围攻孟原固的队伍也乱了。 他们的将旗被斩断,主将被击杀,军心一乱,进攻的态势就停了下来。 孟原固这边,聂大天和聂小地这两个人,个子都不高,女孩子看起来娇小可爱,男孩子看起来瘦小无力......可就是这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了。 这俩简直就是小妖怪。 一开始是孟原固那几个汉子在前边冲,后来反而被他俩超了过去。 这俩人用的兵器,第一眼让人看了会看不起他们,第二眼让人看了会吓得半死。 其实也只是家中实在穷苦,哪里能有什么多余的铁器给她俩用。 所以出门的时候,聂小地在家里踅摸能带着什么做兵器,最终也只能是拿了一把菜刀。 那还是他们家唯一的菜刀。 可是菜刀太短了,所以他就用绳子把菜刀绑了起来,这骑马往前冲的时候把菜刀抡起来,也不管那么多了,是刀背砸着人还是刀锋砍着人,反正是抡圆了。 他那般力气,就算是抡起来用刀背敲人脑壳上,谁也受不了啊。 再看聂大天...... 家里唯一的菜刀她让给了弟弟,所以她是从家里背着一面磨盘出来的。 虽然这磨盘不大,是那种磨豆子用的小磨盘,只有寻常脸盆那么大,但是这玩意五六十斤还是有的。 她学着弟弟的样子,也用绳子从磨盘中间那个眼穿过去,抡起来当长兵器用。 这俩人,一个抡菜刀,一个抡磨盘。 抡菜刀那个还好吧......抡起来的是嗖嗖的。 抡磨盘那个就不一样了,抡起来是呼呼的。 这俩人往前一冲,把孟原固的那几个汉子都给吓着了,谁也不敢跟的太近,唯恐被误伤。 另外一边,澹台压境杀了徐黑虎之后,带着队伍朝着山海军再一次杀了过去。 虽然是人少打人多,但主将身亡对于山海军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 逃跑这种事,一旦有一个人做了,立刻就会有人跟上去。 很快,前军就开始四散,往四面八方逃走。 一个时辰之后,孟原固木寨中。 廷尉军随军而来的军医有五六个人,正在帮忙给村民们治疗,可是他们带着的伤药有限,无法全部都去救治。 “我们村子里有晒干的草药,但是不知道哪一种能有用,郎中......郎中战死了。” 安爷红着眼睛对澹台压境说了一句。 “让我的人去看看。” 澹台压境抬起手在安爷肩膀上拍了拍。 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前,距离澹台压境他们出现没有多久的时候,在木墙上给伤员包扎伤口的郎中,被爬上木墙的山海军贼兵在背后砍了一刀。 脖子都几乎被砍断,脑袋耷拉下去,只连着一层皮。 廷尉军的军医跟着安爷的人去看他们储备的草药,选出来能用的,让人把草药磨成粉用于止血。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澹台压境把安爷拉到一边问了一句。 他往四周看了看,百姓们都在忙活着,有的在帮忙抬运伤员,有的在扑灭残火,有的在清理木墙上的贼兵尸体。 安爷听到这句话后楞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澹台压境道:“如果你们不走的话,我们一旦离开,山海军的人必会前来报复,到时候乡亲们就真的要遭受劫难了。” 安爷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回答什么,可是他知道这位宁军的将军说得对。 澹台压境继续说道:“我是宁王麾下将军澹台压境,我可以做主,带你们回去之后,在冀州找地方妥善安置,也可以听从你们的意愿,想去什么地方定居就去什么地方定居,宁军会帮你们建新家,宁王会为你们分田地。” 安爷张了张嘴,可还是没有马上答应,他回头看了一眼乡亲们:“容我去和大伙儿商量一下,咱们这地方虽然苦寒,可大伙们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我知道,故土难离,安爷你和乡亲们商量一下,我先去帮忙救治伤者。” 安爷抱拳俯身:“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澹台压境一把将安爷扶住:“安爷,千万不要这么说,你们能活下来大多数人,是因为你们敢和贼兵去拼。”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安爷随即去召集乡老们商量是不是去冀州的事。 澹台压境帮忙给伤员包扎的时候,聂大天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澹台压境一回头:“噫......你果然没走。” 聂大天:“噫,你这是才看见我?” 澹台压境笑了笑道:“确实是,唔......你没走,是因为我的马对吧?你现在可以把马带走了。” 聂大天看着澹台压境,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她缓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冲进敌人队伍里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和你的马杀死敌人主将的时候我也看见了,明明......明明你和你的战马那么默契,在战场上它就是你的左膀右臂,你为什么要答应把马给我?” 澹台压境沉默下来。 聂大天道:“难道你对这么好的马,一点儿感情都没有?说送人就送人了?如果是我的话,说什么也不会把我的坐骑轻易许给别人。” “救人。” 澹台压境忽然说了两个字。 聂大天一怔。 澹台压境回头看向聂大天:“我们是来救人的,一刻都不敢耽搁,而你们是当时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向导了。” 聂大天睁大了眼睛看着澹台压境,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澹台压境道:“那匹马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用你提醒我,而我当时也必须答应你们的要求,现在你可以把马带走了,这是定了就要遵守的契约精神。” 聂大天:“你明明可以抓了我们,威胁我们给你们带路,不然就杀我全家,杀我们全村......” 澹台压境道:“我们是宁军,不是贼兵。” 就在不远处商量和事情的安爷他们听到了这些话,全都看过来,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几分光彩。 聂大天缓步走到澹台压境的战马旁边,抬起手在马脖子上轻轻的抚过。 “真是一匹好马。” 她由衷的赞了一声。 然后回头对澹台压境笑道:“可我不是一个好向导,还带着你们走错了路......按照你说的那个什么说话算话的契约精神,我要是再拿你的马,那我是有多不要脸啊......” 她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真翘!” 澹台压境:“......” 第七百七十二章 那可是个好地方 安爷走到澹台压境身边,递给澹台压境一壶水:“将军,先歇歇吧。” 澹台压境连忙致谢,而这个举动,又让安爷心里暖和了不少,他是第一次在当官的人身上看到这种举动。 面前的人可是一位将军啊,一位真真正正的将军。 在安爷以往见过的那些做官的人身上,何曾发现过一丝一毫这种平易近人的态度。 “和乡亲们商量了一下,大家意见并不统一。” 安爷道:“有的人愿意去冀州,有的人不愿意,还是将军说的那句话,故土难离。”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我能理解,可不可以让我和乡亲们说几句话?” 安爷连忙道:“当然可以。” 不久之后,安爷把乡亲们召集起来,全都集中在木寨内的空地上。 澹台压境走到众人面前,先是抱拳施礼。 “安爷已经和我说过大家的意思,有的人愿意去冀州,有的人还是希望能留在孟原固。” 澹台压境道:“我不是在逼迫大家做出选择,留下或者离开,都是大家自愿。” “这地方是孟原固每个乡亲的出生之处,大家为了修建这样的木寨也都流过血汗,可是乡亲们,这木墙挡不住攻城锤的一撞,如果可以的话,那乔摩乔将军等人,也不至于拼死去烧了敌人的攻城锤。” “给孩子们一点儿活下去的希望吧。” 澹台压境看向乡亲们,再次抱拳:“他们可以在安全的地方,衣食无忧的长大,而不是他们在这样小的年纪,比大人更早的离开人世。” 林慧云走到前面来,看向澹台压境道:“将军,我也想说几句话。” 澹台压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后撤两步让开位置。 林慧云还背着她的女儿,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块冷硬的馒头,时不时的啃上一口。 林慧云深吸一口气,然后双膝跪倒。 乡亲们连忙上前想把她扶起来,林慧云却摇了摇头:“请让我为死去的乡亲们的磕头,请让我给活着的乡亲们致谢。” 她郑重的叩首,没有起身,跪在那说道:“我比乡亲们更了解山海军的那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他们会赶尽杀绝,我们之所以一路逃亡过来,就是因为他们就是如此凶狠......我丈夫已经死了,我和孩子们对他们真的还有什么威胁吗?他们只是觉得我们必须死,而孟原固的乡亲们,他们也会觉得都该死。” 林慧云一边落泪一边说道:“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乡亲们因为这里是故土而不愿离开,那为了保护我们活下来而战死的人,他们岂不是白白死去了?” 安爷大声喊道:“澹台将军已经说过了,到了冀州之后,乡亲们想去什么地方定居,他都会安排好,会给我们造新房子,会给我们发粮食,会给我们安排生计。” 安爷抱拳道:“乡亲们,为了给孟原固留住根,咱们得走啊。” “我跟安爷走!” 一个身上绑着绷带的汉子喊道:“他在哪儿,哪儿就是孟原固!” “我们也跟安爷走!” 不少人喊了起来。 “让孩子们好好长大成人!” 原本愿意留下来的人们互相看了看,虽然不舍,可大家还是最终都选择了去冀州。 聂大天走到澹台压境身边,嘿嘿笑了笑:“跟你商量一件事呗。” 澹台压境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只管说。” 聂大天道:“孟原固的乡亲们愿意去冀州了,你都带着,我也愿意去冀州,你带不带?” 澹台压境往后看了看:“你父亲和你弟弟呢?” 聂大天道:“不用在意他们的想法,他们愿意呢就跟上,不愿意呢......我就先把弟弟打一顿,打到他听话为止,再让他去把我爹绑好了带上一起走。” 澹台压境:“......” 聂大天笑道:“主要是......虽然我没有要将军的马,但是还真有点舍不得,以后跟着将军一起,有机会我还想骑一骑呢?” 就在这时候聂小地跑过来,听到这句话后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骑谁?” 聂大天瞪了他一眼,聂小地道:“瞪我干什么......我就是问问你要骑谁?” 他看向澹台压境:“将军,他是要骑你吗?” 澹台压境叹道:“你问的,究竟是,他是要骑你吗还是他是要骑你马?” 聂大天道:“你骑着马,她骑着你,这不就都骑上了吗。” 聂大天上去就一脚:“让马骑着你!” 孟原固的乡亲们答应了都去冀州,所以安爷嘱咐大家不要带上太多东西,没有必要的就都不带,反而会拖慢队伍的速度,那样的话,太容易被山海军追上。 可是俗话说的好,破家值万贯,乡亲们是看看这个舍不得扔,看看那个也舍不得扔。 安爷是来回奔走,这家劝说那家也要劝说,让大家只带上干粮和衣服和细软,家具之类的就不要再装车了,大车只有那么多,是人坐在车上更好,还是把东西都堆在车上更好? 余九龄坐在那看着乡亲们忙活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听说了几个谍卫在孟原固外边被杀的事,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虽然澹台压境已经杀了徐黑虎为那几名谍卫报了仇,可是余九龄总觉得,这个仇报的还不够。 他只恨自己没有老唐那样的武功,也没有当家的那样的谋略,若是他可以,他现在就去把什么山呼王和海啸王全都宰了。 “余大哥你在想什么?” 聂小地走到余九龄身边问了一句,然后挨着余九龄坐下来。 余九龄道:“我的人也被山海军杀了,我想为他们报仇,可是我又恨我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怕!” 聂小地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以后我跟着你去报仇,我可有本事,我帮你把那些坏家伙全都杀了。” 余九龄谢意的笑了笑:“行,那你以后就跟着我。” 他问:“你为什么会选跟着我?” 聂小地道:“我和我姐不一样,你看她,扭头就去找澹台将军了,她选那种小白脸,我就不选,我要选就选丑的,偏和她选的不一样。” 余九龄心说我替苍天大地以及神仙们谢谢你。 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大爷的,你才丑。” 聂小地道:“瞎说,我不丑,你丑。” 余九龄哈哈大笑。 众人收拾好了东西,在澹台压境带着队伍的保护下往西南方向出发。 穿过了茫茫雪原,穿过了崇山峻岭,终于过了龙头关进入冀州境内。 好在是山海军居然没有派兵追击,也不知道是他们觉得不值得,还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以至于他们无力分兵追击。 进了龙头关之后,见到了那军甲整齐的宁军,每个人心里都踏实下来。 那兵甲如林的样子,在乡亲们看来就是一道坚固的且永不可破的城墙。 而这样强大的军队不会祸害他们,不会屠杀无辜,而是为了保护他们而存在的。 “我想了想......” 庄无敌看向安爷说道:“如果你们就近在这里安家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难免会有万一的危险......尤其是你。” 安爷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位将军话里的意思。 山海军纵然没有派兵追击,可是不代表他们就会把事彻彻底底的忘了。 若是派遣杀手,找到孟原固的人所在,暗杀安爷对于真正的刺客来说也不是多难的事。 况且,这种事真的是防不胜防,龙头关挡得住大军千万,未必挡的住那些江湖刺客。 “去冀州吧。” 澹台压境道:“到了冀州就不用担心这些,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冀州胡作非为。” “我们都行。” 安爷道:“安排我们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对了......” 他看向林慧云:“你想去什么地方?” 林慧云想了想后问澹台压境道:“将军说过,小姑奶奶如今在豫州?” 澹台压境道:“确实是在豫州,不过那边还在战乱,并不安稳,还是暂时不要去的好,若是可以的话我们会尽快通知沈姑娘,让她回冀州看望你们。” 余九龄忽然间想起来:“可以去安阳啊,安阳城那边连番大战,人口损失很大,当家的不是还在想着,从别的地方迁过去一些人吗?” 他看向安爷说道:“安阳那边,鱼米之乡,而且富庶,到了那日子过的会很好,那边真的是最容易发家致富的地方。” 林慧云看向安爷说道:“那边距离兖州很远,到了那的话,乡亲们就不用担心被山海军的人报复了。” 安爷想了想,点头:“我没问题,但是我得再去和乡亲们商量一下。” 林慧云道:“我和你一起去。” 数千乡亲们此时都在城关里边吃饭,宁军的火头军为他们做的饭菜,香喷喷热乎乎,每个人都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丰盛这么美味的饭菜了。 安爷走到人群中间,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余将军说,咱们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安排车马护送咱们到一个叫安阳城的地方,那里是江南鱼米之乡,吃穿不愁,而且去了有现成的大镇子可以直接住进去,有房子,有田产,还可以教我们如何养蚕织布,大家以后都能过安安生生的好日子。” 安爷说完之后,林慧云上前一步,她领着儿子一起俯身给乡亲们行礼。 林慧云道:“不管乡亲们决定以后去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安家,我和我的孩子们,都永远和乡亲们在一起,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想着,咱们的孩子们出生在冰天雪地的兖州,也可以去看看富饶丰美的江南水乡......”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想告诉大家一件事,也是请求大家准许......孟原固的乡亲们,死去了那么多人保护我们,我打算让我儿从今天开始,改姓为孟,他以后的名字,就改叫孟沈生。” 安爷快步过去,一把将锐儿抱起来:“好孩子。” “那咱们就去安阳吧。” 一个汉子笑着喊道:“安阳有个安字,安爷有个安字,好像是缘分啊。” 众人都笑起来,有人喊道:“就去安阳吧,以后小孟沈生和他妹妹就是咱们大家的孩子,大家一起照顾他们一家三口。” 余九龄走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我刚好知道一个地方,就在安阳城不远,是个大镇子,但是因为战乱原来的人都已经搬走了,镇子完好,什么都有,房子,田地,还有现成的工坊,那地方叫鱼鳞镇,是个好地方!” ...... ...... 【我可真是个小可爱啊......】 第七百七十三章 谁是庄家 余九龄凑近澹台压境,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小姑娘对你眉目含情,应该是看上你了。” 澹台压境道:“请你把丢了的那个字加上,她是看上我的马了,再说,她哪里眉目含情了?我就看到她眉目含磨盘,会抡起来的磨盘。” 余九龄道:“也就你这榆木疙瘩相信那姑娘的鬼话,真要是只看上你的马,为什么你把马给她,她却不肯要了。” 澹台压境道:“那自然是因为人家姑娘通情达理,又性格开朗,心胸开阔。” 余九龄叹道:“你果然是个榆木疙瘩。” 澹台压境道:“你可不许再胡言乱语,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若是传扬出去,人家姑娘......” 余九龄道:“人家姑娘可能会美滋滋。” 澹台压境认真的说道:“你这些话不能再和其他人提及,跟我说,我不给你说出去,人家姑娘也就不会来打你,你若再跑去和别人说,你看人家打你不打你。” “打我?” 余九龄哼了一声:“你看着,要是打我,我从今天开始倒立走路,靠一张脸硬生生颠回冀州去。” 他转身就走。 澹台压境连忙问道:“你又要去什么地方作妖?”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给你求证一下,若是我说的对了,回冀州之后你帮我一个忙,若是我说错了,我就真的靠一张脸回冀州。” 澹台压境道:“你是真的不行,咱家主公还勉强可以。” 余九龄哼了一声:“等着。” 在军营中,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聂小地看向他爹问道:“爹,鱼米之乡是什么意思?” 聂洪福抬起手在他儿子脑壳上敲了一下:“让你多学多听,你就是不肯,就算没读过书,你怎么连鱼米之乡都不知道?” 聂小地揉了揉脑袋:“那到底是啥?” 聂洪福认真的解释道:“玉米之乡啊......那肯定就是遍地都是大玉米,玉米粥想喝多少喝多少,窝窝头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原来是这样啊......” 聂小地道:“那爹他们说的鱼米之乡,不就是咱们村?” 聂洪福道:“你懂个屁,咱们村子以前还种豆子,种花生,种地瓜,什么时候光种玉米了?玉米之乡,那说的就是不种别的粮食,全是玉米。” 聂小地点了点头:“那爹你要这么说的话,咱们那确实不算。”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溜溜达达的过来了,走到聂小地身边,用肩膀撞了撞聂小地的肩膀:“问你个事。” 聂小地道:“大哥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我都拜你做大哥了,你还这么生分干嘛。” 他忽然醒悟过来什么,拉了他爹一把:“爹,我跟你说件事,我没有和你商量就给你认了个儿子。” 聂洪福:“?????” 余九龄:“......” 聂小地认真的说道:“以后咱家,余大哥是老大,我是老二,我姐是老三。” 聂洪福:“那我呢?” 聂小地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你还和你儿子你闺女争排名啊?” 聂洪福想了想:“也对......也就是你姐没在这,你姐要是在这的话,我还不一定争得过。” 余九龄:“......” 聂小地:“对了,大哥你是要问我什么来着?” 余九龄咳嗽了两声后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聂姑娘有些不对劲。” 聂小地脸色一变:“坏了,爹,我大哥看出来了。” 聂洪福道:“看出什么来了?” 聂小地道:“看出来我姐想偷澹台将军那个棍子精的事了呗,还能有什么事。” 他转身看向余九龄道:“大哥,这件事我可以去劝劝她,让她放弃这个念头,毕竟那棍子精是澹台将军的,就算我姐也不能去抢别人的东西。” 聂洪福道:“这事我儿子说的对,就是要讲明白,在偷棍子精这件事上,我们是不站在大天那边的。” 余九龄抬起手在脸上搓了两把,觉得自己可能被侮辱了。 他叹了口气,索性问的直接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聂姑娘是不是看上我们澹台将军了。” 聂小地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一摇头:“那不能,我姐看上的是他那棍子,他那样的人我姐是铁定看不上的,我姐说澹台将军那样的就是小白脸,娘们儿唧唧的......” 聂洪福一把将聂小地的嘴巴捂住,他讪讪的笑了笑道:“他都是胡说八道的,大天怎么可能这么没礼貌。” 就在这时候,聂大天甩着胳膊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说道:“爹,和你商量件事,我想跟白脸去冀州,不和你们去安阳城了。” 聂洪福尴尬的看着余九龄,余九龄却笑了起来,眼神里都有了几分得意:“那就对了,姑娘你就应该跟着白脸去冀州。” 聂大天刚才没有看到余九龄,余九龄正好站在一匹马后边,她从那个方向过来看不到。 此时见余九龄竟然在,脸立刻就红了:“我......你就当没听见。” 余九龄道:“既然聂姑娘也来了,那我就干脆直接问了吧,姑娘你是不是看上澹台将军了?” 这一下,聂大天的脸更红了,扭头看向别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聂洪福道:“不可能!” 聂小地终于反应过来,他问余九龄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姐是学会看上男人了?” 余九龄笑了笑,当着聂大天的面也没好意思直接点头。 聂小地却一摆手:“那不能!我姐那爷们儿唧唧的,她能学会看上男人?她就是个男人。” 聂大天一脚踹在聂小地屁股上,这一脚直接把聂小地踹了个大前趴。 聂小地回头看着聂大天:“我帮你说话,你怎么还打我?” 聂大天:“我谢谢你爹!” 聂洪福:“不许无礼!” 聂大天楞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的对她爹说道:“忘了忘了......” 她又对余九龄说道:“余大哥你也看得出来,我这弟弟有些缺心眼。” 余九龄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聂大天继续说道:“你也看得出来,我和他不一样,我俩看着就好像不是一个爹似的,你说对不对。” 余九龄尴尬的笑了起来,心说你们爷仨有必要这样吗? 他有些不好回答,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姑娘确实比聂小地要厉害多了。” 聂大天拍了拍胸脯:“那还用说?” 余九龄心说姑娘啊,你也就是姑娘吧...... 澹台压境那个蠢货说你心胸开阔,这么看来你这开阔的心胸都是你自己拍出来的。 聂大天忽然想起来余九龄的问题,脸瞬间就又红了起来,她转身不看余九龄,而是声音很低的说道:“我只是......想跟着澹台将军学本事。” 余九龄立刻点头:“明白明白。” 他诱导了一句:“也就是说,姑娘不讨厌澹台将军。” 聂大天连忙说道:“那肯定,我为什么要讨厌澹台将军。” 余九龄道:“那就行了,你们跟着澹台将军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聂大天一回头,手拍在余九龄的肩膀上:“真的吗?多谢余大哥了!” 这一巴掌拍的,差一点把余九龄送走。 一股力道从肩膀穿到胸腹,又传到双腿,余九龄觉得自己膝盖都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这份谢意。 不久之后,余九龄回来找到澹台压境,笑了笑说道:“我已经帮你问清楚了,那姑娘确实看上你了。” 澹台压境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忘记了以往每个人都想弄死你的浓情岁月。” 余九龄道:“就这事来说,大家一定站在我这边,最起码我大哥和当家的站在我这边。” 澹台压境问:“你为什么如此笃定?” 余九龄道:“我大哥她本职是干嘛的,你不知道?” 澹台压境想了想,忽然间明白过来,然后就不得不再次叹了口气:“你大哥学人家做媒婆,把她自己都搭进去了,你居然还学你大哥,你怕是也要搭进去什么。” 余九龄道:“我能搭进去什么,我......” 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好像被聂小地认作他爹的儿子了。 这算搭进去什么了吗?还是说赚了个爹? 他又看了看澹台压境,心说还赚了个妹夫? 与此同时,冀州。 李叱正在和燕先生聊事情,最近这两年冀州风调雨顺,百姓们都算得上安居乐业。 所以燕先生正准备划出来更多的地方作为屯田,因为冀州兵力不足,若是以屯田一边养民一边练兵,最起码可以培养出来更多的预备队伍。 汉子们忙时种田闲时操练,这样的队伍虽然不至于拉出去就能攻城略地,但是用于保卫冀州应该还不是问题。 他正在和李叱商量着,给愿意去屯田之地的人什么好的奖赏制度。 “就先按照楚朝廷之前定的军户标准吧。” 李叱道:“每户有固定数量的田产不用纳税交粮。” 燕先生点了点头:“这样很好,屯田是屯田,私田是私田,先按照每人一亩的数量分发,起点低一些,以后封赏就有余地。” 李叱道:“先生的想法最好。” 正说着,有人快步进来,俯身道:“主公,豫州谍卫最近查到消息。” 亲兵将书信地上来,李叱打开看了看,然后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皱。 “我特意吩咐,在冀州各地仔细调查曹猎等人去向,一直以来都没有消息,原来可能是去了兖州。” 李叱把密报递给燕青之,燕先生接过来看了看,也皱了皱眉:“如今兖州那边,已经可以确定所谓的山呼王就是吕无瞒,海啸王就是梅无酒,曹猎跑去兖州......” 他看向李叱:“是要夺兖州之地?” 李叱嗯了一声:“他大概是觉得,夺了兖州之地,就好像有个人拿着刀,顶着我的后腰。” 燕先生道:“派人去兖州查一查?” 李叱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 片刻后,李叱看向燕先生道:“如果还来得及,那就试试和他玩个游戏,看看谁玩得好一些。” 燕先生问道:“什么游戏?” 李叱笑着回答:“猜一猜到底谁坐庄的游戏。”  第七百七十四章 各想各的 冀州城。 李叱坐在城墙上看着远方,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可他的脑子里却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 他在思考着如何让冀州在最短时间内可以不用为兵力不足的事而担忧,然而这似乎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的问题。 冀州连年战乱,人口损失过巨,这就导致了他所必须面对的两个难题。 其一是不得不推行屯田制,把可以耕种也可以训练的人集中起来。 如果是任由百姓们分散在各地,民治无法实施,土地也无法更好的利用。 其二则是征兵的难度太大,唐匹敌自始至终的要求都是兵在精而不在多,这就是给李叱在难题上再增加难度。 冀州本来青壮就少,还要在这为数不多的青壮中选拔人才,如此一来的话,和其他各路军队相比兵源就过于狭窄。 别人的队伍可是只求量大不求什么精锐不精锐,比如江南大寇李兄虎,他对于兵力规模的追求,远远大于对士兵战力的追求。 李兄虎出征之际,动辄就是百万大军,说起来,百万人动一动确实就会有山呼海啸之势。 而到现在为止,宁军的正规战兵,总计兵力也依然只有十三万人多一些。 而且这十三万人其中的十万,都在唐匹敌手中,全都用于在豫州征战所需。 冀州数千里疆域之内,真正的战兵只有三万多人,两万多位于东北龙头关方向,以戒备兖州山海军随时都可能会带来的侵扰。 一万多位于西北方向,用于随时策应支援凉州军应付西域人的战事。 除此之外,所有地方上的兵力都不能称之为战兵,只是类似于大楚时候地方上的厢兵。 一个家的家主,管理五六口人未必都能管理好,一位县令大人,管理县内十万甚至数十万百姓,也会有所疏漏,一位节度使掌管数以千万计的人口,那就更不要指望能面面俱到。 而用李叱自己的话说,他现在就是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那个巧妇。 没有兵,甚至没有兵源,还要给唐匹敌他们把饭做的香喷喷......确实是难。 长眉道人被高希宁搀扶着上了城墙,他们在宁王府里没有找到李叱,在车马行里也没有找到李叱,所以猜着是到城墙上来了。 冀州那么大,城墙那么长,要想一下子找到他......似乎这全天下也就只有三个人能把位置猜准。 而这三个人之中的两个,恰好就是长眉道人和高希宁。 “风大。” 高希宁一只手扶着长眉道人的胳膊,把另外一只手里拿着的大氅递给李叱。 李叱笑了笑,把大氅披上:“你们怎么来了?” 长眉道人笑了笑道:“昨天夜里燕先生来看我,一起吃了饭,说起来你现在的难处,我这老人家也就一下子走了脑子,大半夜都睡不着,帮你想了想。” 他笑道:“我可想不出什么正经的办法,都是不入流也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手段。” 李叱道:“师父你就别闹了,我哪一样不是和你学的?” 长眉道人嘿嘿笑起来,有些得意。 他对李叱说道:“早晨吃饭的时候就没见你,我和宁儿说了这件事,宁儿也想了许多办法,最终我们俩把这些办法揉到一起,想出来个馊主意。”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嘿嘿笑:“可馊了。” 李叱笑起来。 长眉道人说道:“我是道人,可是也不觉得世上真有撒豆成兵的妙法,没有兵源,想破了头皮也不可能想出来百万大军。” “所以......” 长眉道人停顿了一下,看向李叱说道:“在江湖上,如果对手的门派人多,我们人少,那怎么办?” 李叱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长眉道人:“那若再加个前提条件呢?我们人少但是钱多,他们人多但是没钱。” 李叱眉角一抬,忽然间就被点醒了什么似的。 长眉道人指了指东北方向说道:“兖州那边虽然大战不多,可是匪患横行,田地荒废民不聊生,绝大部分人都是吃了这顿没有下一顿......” 李叱道:“挖人。”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想办法让兖州的人知道,只要愿意来冀州的,一律可以分得田地,可以分得粮食,甚至是真金白银。” 他笑了笑道:“不要嫌弃来的人少,来一个,就是冀州这边多了一个,兖州那边少了一个。” 李叱点头:“明白了,不只是对兖州,也可以对青州和徐州那边的人如此宣扬。” 他在城墙上来回走动:“只是该如何宣扬?” 与冀州接壤之地,东北为兖州,东南为青州,只有一小部分与徐州接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安排廷尉军的人,再让九妹的谍卫也都动起来。” 高希宁道:“我前几天闲来无事的时候,恰好翻看了李先生留给你的书册,其中有一个故事给了我启发。” 李叱想着那些书册他都已经看了不止一遍,所以好奇是哪个故事给了高希宁启发。 “百姓们对于稍稍带着些神秘色彩的东西,格外的感兴趣,比如......赊刀人的故事。” 高希宁说完这句话,李叱忽然就懂了。 “赊刀人的故事是在李先生的书册里有所提及,但是在大楚,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也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别说大楚,往前推几千年,都没有赊刀人这种职业出现过。” 长眉道人说道:“百姓们不知有赊刀人,但是知有道门弟子......” 高希宁道:“让廷尉军和谍卫的人,全都扮作道人,至兖州各地行善,可能需要随身带着墨印出来的大量传文,四处散发,走到什么地方就散到什么地方。” 长眉道人笑道:“再在兖州各地,造出来些什么神异之事,比如突然河里冲出来个石碑,石碑上还有字。” 李叱笑道:“隔壁冀州那边的烧饼买一送一,还送一碗豆腐汤......” 高希宁笑道:“其实,也可以夸夸兖州的山海军,夸的比咱们还好,万一结果就更预想不到呢?”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坏,还是你真的坏。” 与此同时,兖州。 西京城。 小院里,曹猎侧耳听了听外边的风声,这兖州冰天雪地也就罢了,他在豫州就没见过那么大的雪花往下飘,更没有见过风呼啸的好像能随时把屋顶掀开。 雪花若是落在温温柔柔的落下的话也好,看着还有些几分美感。 可是被狂风吹着的雪花扫在人脸上,像是被冰针密密麻麻的戳着一样。 他侧耳倾听,可他想听的不是风声。 然而这恼人的风声却太大了些,遮住了他想听的声音。 屋门外有人停下来,敲了敲门:“少主。” 听到是慕风流的声音,曹猎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慕风流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就证明事情成了。 “风大,先生快进来。” 曹猎连忙说了一句。 慕风流从门外进来,又回身赶紧把门关好,他那头发都被风吹的好像柴堆似的,乱七八糟的。 “怎么样?” 曹猎问了一句。 听起来语气平静,可是不等慕风流把门关好就问出来,也可想而知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急切。 “成了。” 慕风流笑着走过来,俯身一拜道:“恭喜少主,妙计铲除叛贼吕无瞒。” “哈哈哈哈哈......” 曹猎总算是松了口气,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起身扶了慕风流一把:“都是先生的筹谋,我只是个会偷懒的家伙。” 慕风流道:“若无少主指明方向,给出策略,我也不能把事情办好。” 曹猎笑道:“先生可就别在这里与我互相吹嘘了,快说说正事。” 慕风流道:“不出少主推测,吕无瞒急匆匆的就赶了回来,而且没有告知梅无酒,带兵突然就到了西京城外。” 曹猎笑道:“梅无酒岂不是乐开了花?” 慕风流道:“是......一开始梅无酒也许还不是很确定吕无瞒会真的回来对他有所图谋,但是吕无瞒没有进城,直接率军进了白山军在城外的营地,这让梅无酒也死了心。” “我提前就对梅无酒说,若是吕无瞒突然回来,而且没有告诉你,且不进西京城,直接进白山军的大营,那就说明他先要夺兵权,再杀你......” 曹猎笑起来:“所以梅无酒必然会在白山军大营里埋伏兵马。” 慕风流道:“梅无酒的全部兵力,都假扮成了白山军的降兵,吕无瞒一闯进来就中了埋伏,损失惨重,他手下兵马,战死者十之三四,另外的都投降了,吕无瞒被他手下亲兵营保护着杀出围困,虽然逃遁,可据说身负重伤,估计着也逃不远,梅无酒亲自带着人马去追了。” 曹猎嗯了一声后问道:“咱们的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慕风流道:“安排的人送消息回来说,也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 就在几个月之前,慕风流就安排一个绝色女子,假装意外的与梅无酒的独子梅岩相识,梅岩本就是个贪财好色的家伙,而且还是个废物,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别无所长。 只几个月的时间,那女子就把梅岩迷惑的神魂颠倒,更是言听计从。 曹猎问道:“事情有几分把握?” 慕风流回答:“至少七分。” 曹猎笑了笑:“七分不少了,先生打算在何时动手?” 慕风流道:“给梅无酒几个月的时间帮少主把局面稳定好,然后再动手,那样省力一些。” 曹猎大笑起来,自从离开豫州之后,第一次如此的开怀畅笑。 “今日之事,先生功不可没。” 曹猎起身抱拳:“请先生受我一拜。” 这可把慕风流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曹猎:“少主,使不得。”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把蝶儿叫来吧,我要亲自嘱咐几句。” 慕风流嗯了一声后说道:“她为少主,也已尽全力。” 曹猎叹道:“我一直最不屑的,就是用女人做计,可是这次我却亲手做了如此安排......” 他摇了摇头:“先生以前说过,当一个人不再计较手段光彩不光彩,只看有效还是没有效,那这个人......” 慕风流道:“那这个人,可为明主。” 曹猎怔了怔,看向慕风流,再次抱拳:“豫州事败之后,我还能得先生陪伴教导,是曹猎之幸。”  第七百七十五章 出招破招 几个月后,兖州西京城。 曹猎正在感叹终于气候暖和了一些,很多事情也终于要迎来最后的收局。 吕无瞒被杀,梅无酒现在一人独大,在山海军中越发的强势起来。 而他越是强势,他那个真正不学无术的儿子梅岩自然也就越发的跋扈。 当然,在山海军中他还不敢太过放肆,但是在城中欺压百姓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收敛。 屋子里的炉火也终于可以去掉,曹猎来兖州这几个月,每天都感觉屋子里干燥的好像一点火星就能燃起来大火似的。 这种干,豫州根本就不可能有,感觉皮肤里的水分都快要被蒸发完了。 慕风流从外边进来,看到小侯爷正站在院子里,于是连忙快走几步上前俯身:“拜见少主。” 曹猎嗯了一声:“先生每次来,都会带来一些好消息,今天又是什么好消息?” 慕风流摇了摇头:“回少主,今天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曹猎问道:“是梅无酒对先生态度不好?” 慕风流摇头:“不是,梅无酒现在对我也算是言听计从,态度上并无改变。” 他看向曹猎:“这不好的消息,可能是冀州那边有人先出招了。” “什么意思?” 曹猎微微皱眉:“你是说,李叱要对兖州动手了?” 慕风流道:“动手未必,可是这提前的布局......或者说提前恶心人,已经在做了。” 他坐下来,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上个月,金湖县,也不知道从哪儿散布出去的消息,说是十五那天,山海军为了让百姓们熬过这个春天,要打开金湖县的粮仓发粮食,每个人五十斤。” 听到这番话,曹猎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结果到了十五那天,百姓们蜂拥而至,围了金湖县粮仓,数万人把粮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慕风流叹道:“可是山海军怎么可能会给百姓们发粮食,所以一下子就闹了起来,梅无酒得知消息后,立刻调集一万五千军队过去,这才把已经闹起来占领了县城的百姓驱散。” “才过了半个月,这个月的初一,富阳县也是这样,数万百姓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也说是县衙要开仓放粮,结果山海军在那边的人因为处置不当,和百姓们吵闹起来,被人一拥而上打死了。” 慕风流道:“梅无酒连忙又调集人马过去平乱,调查了很久,也不知道这传闻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他看向曹猎:“而就在今天,我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一家点心铺子开着门,想过去给少主买些点心回来,就听到那些人在议论纷纷,说是这个月的十五,西京城要开仓放粮......” 慕风流道:“富阳县距离西京城大概一千二三百里,金湖县距离西京有一千四五百里,这两地出的事西京城的百姓们还不知道,梅无酒知道也不会让人四处去宣扬......所以,若是梅无酒再想不到办法,怕是十五那天,西京城里也会出乱子。” 曹猎轻轻叹了口气:“不愧是李叱啊......这种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用的很漂亮,而且还都是江湖上的手段......” 他看向慕风流道:“先生想出办法了?” 慕风流摇了摇头:“若是只阻止百姓们在十五那天去粮仓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只是李叱的第一招,后边的才不好解决。” 曹猎点了点头:“是啊......这只是他的第一招,第二招比起这第一招来要凶狠的多。” 他问慕风流:“先生是不是也觉得,一旦梅无酒这次提前派人四处去张贴布告,告知百姓们并无放粮之事,那李叱的人下一步要散布的谣言,就是山海军各地的粮仓其实都空了,根本就没有粮食能放的出来。” 慕风流叹道:“怕是这故事还会千回百转,演绎出来,我都能想出几个桥段来......” 他无奈的说道:“比如,在百姓们之中再次散布消息,就说海啸王梅无酒其实是真的要为百姓们放粮,结果,没想到的是,各地粮仓一开,才知道粮仓都是空的,也不知道是被谁全都盗卖了,整个兖州,就没有一座粮仓还有粮食。” 曹猎也无奈的笑了笑:“先生这样想,李叱也必然这样想,所以这桥段怕是必会出现。” 他起身走到窗口,有些苦涩的笑了笑道:“他确实和别人走的路数都不一样。” 慕风流道:“若是正常人,想毁掉敌人的根基,多是会选择散布传言,说梅无酒残暴不仁,吃人肉喝人血什么什么的,把梅无酒怎么恶毒怎么形容。” “然而这个李叱,却用的是褒扬梅无酒的法子,先让百姓们都知道梅无酒要给他们发粮食了,可想而知百姓们对梅无酒会有多感恩戴德。” 曹猎叹道:“然后百姓们一个个的满怀希望而去,又满怀绝望而归,还不把梅无酒骂的八辈祖宗都死的不安生。” 他再次叹了口气。 “先生若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我也是一样,李叱这一招足够狠毒了。” 曹猎道:“他把招式明明白白的亮了出来,我们接不住的话......” 他回头看向慕风流:“那这兖州的基业,也就要被毁的差不多。” 慕风流嗯了一声:“可还是得尽快想个法子出来,毕竟兖州又不是梅无酒的,而是少主的。” 曹猎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走动,眉头紧锁,慕风流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轻易开口打扰他。 他知道曹猎有多聪明,他也确信如果李叱在这个天下间,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成为真正的对手,那只能是小侯爷曹猎。 现在回想起来,小侯爷他在豫州第一次见到李叱的时候,就觉得李叱是个人才,看的是真的准确。 后来李叱离开豫州的那一天,小侯爷大概知道了李叱的身份,回去之后就在山河印门主面前对李叱赞不绝口。 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那么多事,也就导致了梅无酒和吕无瞒的叛变。 再多想一些就能发现,小侯爷当时看的出来李叱是个人才,李叱何尝不是如此? 李叱也一定就在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这嬉笑怒骂不学无术只是小侯爷的表面。 “有了。” 正在转圈的曹猎忽然间眼神亮了一下。 曹猎看向慕风流道:“先生可现在就赶回去见梅无酒,把我想到的法子告诉他。” 慕风流连忙问道:“少主想到了什么破解之法?” 曹猎道:“你告诉梅无酒,若要破解李叱这个办法,其实也容易......从明日起,传令山海军所控制的各地衙门,立刻张贴告示,就说......”他笑了笑道:“就说已经查明,海啸王手下某个重要的将军,或者是什么臣子,被冀州李叱收买。” “盗走了粮仓中的粮食,目的,是为了饿死整个兖州的百姓,这样一来,冀州宁军再攻兖州就会轻而易举。” “李叱此举狠毒之极,是想将所有人都饿死,这个勾结李叱的人已经被海啸王处死,被盗走的粮食也已经如数追回......” 他看向慕风流说道:“让梅无酒随便选个人杀了,然后再传令各地给百姓们多多少少发一些粮食,在发粮食的时候对百姓们说,海啸王不会让李叱的恶毒之计得逞,会让兖州的百姓们好好活下去,一可破李叱之计,二可改变山海军在百姓中的口碑名声。” 慕风流的眼睛都亮了,情不自禁的拍手说道:“小侯爷此计甚妙!” 曹猎笑道:“若不是兖州我要拿,我岂会费这般心思去帮梅无酒......这次的事解决之后,梅无酒也就该死了,就对外说......” 慕风流立刻接话说道:“张贴告示,让兖州的百姓们都知道,因为海啸王识破了李叱的恶毒之计,所以李叱恼羞成怒,派高手刺杀了海啸王。” 曹猎笑着点头道:“先给百姓们发一些粮食,然后梅无酒再死......如此一来,山海军的名声就会转过来,百姓是最好骗的人,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就会站在你这边。” 他看向慕风流道:“李叱不就是这么做的吗?收买人心那一套,他用的很纯熟。” 慕风流笑道:“少主之计,足可破了李叱的计策,还能让梅岩上位的时候,百姓们也容易接受。” 曹猎道:“先生快去吧。” 又三个月之后,恰好是曹猎所说的,用半年时间控制兖州的日期到了的时候。 有消息从兖州传到了冀州城,而李叱在得知消息后,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谍卫送来消息。” 余九龄道:“梅无酒被人毒杀,我们的人推测,应该是有人怂恿梅无酒的儿子梅岩,在献给他父亲梅无酒的陈年老酒中下毒。” 他也有些郁闷的说道:“梅无酒一死,他帐下的谋士,就是那个叫慕风流的家伙,立刻就辅佐梅岩上位,继承了海啸王。” 他看向李叱:“除此之外,咱们在兖州那边的布局,也被慕风流给破了。” 李叱微微摇头道:“能破这局面的应该不是慕风流,而是曹猎......他是一个很清楚该如何利用人心的人,这次的事被他破局,兖州百姓人人都会恨我......” 李叱抬起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有些不好应付了......再想进军兖州的话,就会变得艰难起来。” 余九龄懊恼的说道:“这个曹猎确实有些本事,要不然,多安排谍卫去兖州,想办法把曹猎翻出来?” 李叱笑了笑道:“不过是被人破了个计策而已,又不是在咱们家里被人算计了,只是没有算计好别人,还不至于你这样垂头丧气。” 他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曹猎就在梅无酒的眼皮子底下,梅无酒都找不到他,我们想把他翻出来没那么容易......” 他走到窗口停下来,看着窗外负手而立。 片刻后,李叱道:“现在看起来他利用了兖州百姓给我设置了难关,可是以后,他大概会被兖州百姓们狠狠骂吧......是他让兖州难入我治下的。” 第七百七十六章 做坏事有报应的 李叱站在窗口仔细的想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给在兖州的谍卫们传递消息,让他们全都把道袍脱了,最近这段日子不要再有所举动。” 余九龄一怔:“曹猎会这么快动手?毕竟他在幕后。” 李叱道:“他已经不在幕后了......梅无酒一死,兖州山海军的大权就落在慕风流手里,在慕风流手里的,不就是在曹猎手里吗。” 余九龄道:“可是咱们派去那么多人,布局那么久......” 李叱道:“九妹你记住,咱们的人有危险就把人调回来,事可缓图,人命不可缓救。” 余九龄因为这句话而动容,使劲儿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马上就派人往兖州送消息,让人都隐藏起来。” 李叱道:“都撤回龙头关吧。”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李叱心里想着曹猎那样的人,到了任何地方,改变任何环境,他还是那个能翻云覆雨的曹猎。 高希宁走到李叱身边,声音轻柔的说道:“要不然陪我出去走走,春暖了,冀州城里新来了许多生意人,卖的东西可多了。” 李叱笑着点头道:“好,那就一起去转转。” 两个肩并肩出了宁王府,在大街上一路走走看看。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其实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些后悔,当初放过了曹猎。” 李叱笑了笑说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后悔,曹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当初在豫州的时候,李叱有机会杀曹猎,曹猎也有机会杀李叱。 那个时候,李叱更强,但那是曹猎的地盘,所以到底谁会被谁杀了,大概五五开。 曹猎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他放过的人会成为他最大的麻烦,而李叱也是如此。 “其实没有那么的难。” 高希宁笑着说道:“他已经从高高在上的地方,不得不跑去兖州才能有所图谋,而你一直都在往上走,他走的则是下坡路。” 李叱笑道:“家有贤妻。” 高希宁咳嗽了几声:“胡说,还没成亲呢。” 李叱叹道:“唉......要不然我们去把小张真人打一顿,逼着他说咱俩什么时候成亲都行。” 高希宁笑道:“师父和我爷爷,大概是不会信的。” 李叱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就因为小张真人一番话,咱俩想成亲都不能。” 高希宁也轻叹一声,压低声音,语气中都是遗憾的说道:“不成亲吧......连那个啥也不行。” 李叱立刻说道:“请详细说明那个啥是那个啥?” 高希宁脸一红:“呸!” 李叱叹道:“我怀疑是小张真人编的谎话” 高希宁问:“他为什么要编这样一个谎话?” 李叱道:“大概是他们都觉得我进取心不够,最初那会儿也确实没有去争什么天下的心思。” 高希宁立刻反应过来:“所以我爷爷和师父,他们俩收买了小张真人!” 李叱道:“收买也未必,那俩那么抠门......要不然他就是被那俩老头儿给打了,逼着他这么干的,咱俩打晚了,被那俩老头儿先下手为强,都是他们为了不让咱俩圆房,编出来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高希宁道:“对!咱们现在就去找我爷爷和师父质问。” 李叱楞了一下:“发发牢骚就得了,真去质问,你有那个胆子?” 高希宁道:“你打头阵。” 李叱道:“我打头阵......你就是给爷爷和师父摇旗呐喊的那个,我还不知道你......”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若真的是他们编出来的,那总是要试探一下的才好,而要试探,必然会有牺牲,而要牺牲......” 李叱叹道:“我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高希宁哈哈大笑道:“看上我能豁得出去你。” 她见李叱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之前在宁王府里的时候,她当然看得出来因为曹猎破了李叱的计策,李叱的心情变得压抑不少。 所以她才会让李叱陪她出来逛一逛,这会儿看着李叱,明显已经好了许多。 李叱道:“要不然,我们就......换个法子试一试到底那是编的还是真的的?” 高希宁眼睛微微眯起来:“你居然把要耍流氓的事,说的这么明目张胆了?” 李叱嘿嘿笑道:“我也就吹个牛皮,你说哪有他们那样的,还给我制定了规矩。” 他从脖子上摘下来个一个小小的锦囊,指了指:“爷爷和师父说,如果我要是对你有非分之想的时候,就打开这个锦囊看一看。” 高希宁顿时好奇起来:“我看看锦囊里是什么东西?” 李叱道:“还是别看了吧,不大好。” 高希宁伸手:“给我看看吧,到底又多么的不大好。” 李叱把锦囊打开,在里边取出来一个小纸条,不大,上面一共也就六个字。 【我们看着你呢】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那为什么爷爷和师父没有给我一个这样的锦囊?” 李叱叹道:“大概他们一直都觉得,我才是会主动耍流氓的那个。” 高希宁仰天大笑:“他们一定想不到,我才是那个流氓,哈哈哈哈......” 李叱一把将高希宁的嘴捂住:“你小声点,大街上呢。” 高希宁往四周看了看,发现确实有不少过路人都在侧头看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有些疑惑,也有些震惊。 眼神疑惑的人大概想的是那俩在喊什么呢,听清楚高希宁喊什么了的人才是震惊。 李叱叹道:“搞得我现在哪怕想亲你一口,一低头我就能看到这锦囊,然后就感觉我背后有俩老头儿......在那瞪大了眼睛的看着我。” 高希宁噗嗤一声又笑了。 她指了指:“就在你后边看着呢。” 李叱叹道:“我要是信了你的......” 说到这觉得这并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于是立刻回头看了看,身后哪有他师父和高院长的身影。 李叱哼了一声:“你就会骗......” 他一边回头一边说话,话还没说完头转过来了,然后就被高希宁踮着脚尖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 高希宁亲完了就转身,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往前走:“我已经在大街上给你用过印了,那么多人看着呢,他们也都明白,你是我的人,跑不了的。” 李叱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亲我?” 高希宁:“就敢了,怎么的呢?” 李叱道:“你还敢吗!” 高希宁一边走着一边就哈哈大笑起来,背着手走路,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车马行。 长眉道人坐在那看着神雕和狗子两个家伙在那玩耍,嘴角带着笑意。 就在这时候,高院长从外边进来,手里拎着一些熟食和一壶酒。 高院长一边走一边朝着长眉道人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嘴角也带着笑意。 两个老人在院子里的石桌两侧坐下来,摆好了熟食和干果,倒上了酒。 还没喝呢,就看到小张真人脸色不大好的进来了。 “两位前辈。” 小张真人俯身行礼,长眉道人笑了笑道:“你是闻到了酒肉香过来的?” 小张真人叹道:“不是......我是来和两位前辈诉苦的。”高院长笑问:“是什么苦?” 小张真人道:“我昨天夜里梦到我师父了,说他掐指一算,我在冀州这边做了件坏事。” 高院长道:“那你可能是真的做坏事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师父说的没错。” 小张真人道:“我到了冀州唯一做的坏事,还不是两位前辈指使......” 他话没说完,高院长就摆了摆手道:“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俩怎么会怂恿你做坏事呢。” 长眉道人笑道:“那事吧......其实不能怪你,也不能怪我们,卦象上确实是如此,无非是我们三个又添油加醋了一些。” 小张真人认真的说道:“卦象上只说不宜过早成亲,又不是......” 高院长立刻说道:“废话,不能成亲,那怎么能......咳咳,是吧。” 长眉道人道:“就是!” 说完之后又有些犹豫,看向高院长道:“其实......” 高院长:“闭嘴!” 长眉道人:“噢......” 高院长道:“你肯定觉得没什么事,毕竟叱儿是男人,男人那不叫吃亏,那叫占了便宜。” 长眉道人叹道:“你是看不出来吗?宁儿才是觉得自己吃亏了的那个......” 高院长:“闭嘴好么!” 长眉道人噗嗤一声就笑了:“行行行,老哥哥,都听你的,总之因为这事叱儿的态度确实变化了不少,这事就不算是坏事。” 他看向小张真人道:“你也知道,叱儿是人皇,是吧。” 小张真人:“是......” 长眉道人继续说道:“所以你促使了叱儿去争天下,而叱儿争天下是解救天下百姓,是能创造一个更好的中原国家......你想想这能是坏事吗?” 小张真人想了想,好像确实有道理。 他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师父昨天在梦里骂我,说我整天胡说八道。” 长眉道人说道:“再梦到你师父,你就让他来骂我。” 就在这时候,车马行外边停下来一辆马车,有几个道人下马,恭恭敬敬的把车门打开,然后取了一个小凳子放在那。 马车里的人踩着凳子下车,那几个道人立刻上前把那人扶着。 小张真人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瞪大了眼睛:“我凑......师父!” 门外,须发皆白的龙虎山老真人张明龄往车马行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小张真人回头看着他呢。 老张真人立刻就笑了起来,看着可和蔼了。 而小张真人的脸色则变得白了起来,嘴里念叨了一句:“完咯......这下完咯。” 长眉道人连忙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张真人道:“你们不了解我师父,你们不知道他下山来,应该是想我了吧......” 长眉道人问:“想你不好吗?” 小张真人仰天悲叹:“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然后他堆起笑脸,小跑着过去:“师父啊,师父啊你怎么来了啊师父,我可想你了啊师父。” 看着他那浮夸的演技,老张真人伸了伸手,一个道人立刻取出来个东西递给老张真人。 那是个弹弓。 弹弓不大,正常来说也就能打花生米那么大的东西才合适,然而老张真人往上面挂了个鸡蛋。 老张真人瞄准的时候,小张真人的脸都绿了。 他立刻喊了一声:“小心!” 长眉道人和高院长对视了一眼,心说这孩子吓傻了吧,那是要打他,他喊什么小心。 啪的一声,那鸡蛋打在长眉道人脑门上了。 小张真人:“他.....打不准......” 第七百七十七章 五日三狼 他打不准...... 长眉道人抬起手把脸上的鸡蛋抹了抹,看向高院长问道:“你觉得他打不准是不是还挑人了?” 高院长摇了摇头道:“应该是真的不准,要是准的话应该打你嘴。” 长眉道人白了高院长一眼后说道:“你在四页书院做院长的时候,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吧?” 高院长叹道:“你应该把时间说的更具体一些。” 长眉道人问:“如何具体?” 高院长道:“你应该说,李叱还没到四页书院之前,我都不是这样。” 长眉道人:“那是你教的。” 高院长眼睛都睁大了:“谁教的?” 长眉道人嘿嘿笑了笑,稍显得意。 老张真人已经快步走过来,一个劲儿的跟长眉道人道歉,他确实是瞄着小张真人打的,奈何...... 龙虎山上的道人传承,除了诸多学识之外还有一样特殊的,那就是历代张真人眼神都不怎么好。 仨老头儿凑在一起,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下子热络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聚一样。 所谓臭味相投......呸,所谓性情相投,大抵如此。 站在一边,小张真人叹了口气,心说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他几个师兄站在旁边傻笑,每个人的笑容之中都有一种臭小子你已经躲了这么久,现在也该轮到你了的意味。 宁王府。 李叱宴请老张真人一行,问起老张真人为何突然从龙虎山到了冀州,老张真人就不由自主的长叹一声。 不等他说话,小张真人连忙说道:“主公,我来替我师父说吧,师父为何下山来冀州,我是知道的。” 李叱道:“好啊。” 小张真人肃然道:“我师父虽然久居龙虎山,但是心系天下苍生,师父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帝星在北,中原之希望也在北,所以师父是要亲自过来看看,能为主公做一些什么。” 老张真人看着自己徒弟,心说你真的是这样觉得,是我想了这么多吗? 我出来的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觉得山上留下的弟子,都没有你好玩所以才下山的吗? 小张真人在山上的时候能陪着老张真人玩,其他人都差了些......毕竟不是每个人哄孩子都能哄的那么好。 在另外一边,高院长和燕青之两个人在压低声音说话,因为长眉道人之前问他,你以前在四页书院做院长的时候是这样吗,这句话对高院长触动很大,他想知道自己是真的和原来区别很大了吗。 而最熟悉他的人,当然就是燕青之,所以他想征求一下燕青之的看法。 “你觉得我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高院长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这话把燕青之问的有些懵,他往后仰了仰身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院长大人最近确实看起来不一样了。” 听到这话,高院长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被李叱影响了么......这变化你都一眼看出来了。” 燕青之听的更懵了一些,他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先生说是被李叱影响了?” 高院长道:“那不是李叱还能是谁?” 燕青之看了看高院长腰带上挂着的那红色流苏配饰,又看了看高院长衣服上的红色小花点缀,心说原本严肃正经的高院长穿衣打扮风格突变,老了老了有点骚气起来,不都是被长眉道人影响的吗? 但他当然不敢说出骚气这两个字。 高院长道:“你是李叱的授业先生,你说到底是李叱影响我们大一些,还是我们影响李叱大一些。” 燕青之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在座的各位变成今天这样,李叱的责任都很大。” 高院长没忍住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做李叱授业先生的感悟?” 燕青之道:“不......弟子做李叱的老师,最大的感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富!” 高院长眼睛眯起来,燕青之解释道:“富裕的富。” 高院长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变成贪财之人。” 燕青之心说院长大人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和李叱接触的多也就是贪财,你和长眉道长接触的多了之后,你非但贪财你还好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长眉道人时不时的偷偷去什么地方。 老张真人和李叱他们寒暄了一会儿,借机仔细看了看李叱的面相,然后心里就多了些底气,果然是没有算错。 吃过饭之后,小张真人要把师父安排到凤鸣山的道观里住,老道人一脸不乐意。 “我不去。” 老张真人撇嘴道:“我在龙虎山上的时候就住道观,现在你还还让我住道观,那我下山来做什么?” 小张真人道:“师父你是人人敬仰的张真人啊,你就是做做样子也得做的好看一些。” 老张真人又撇嘴:“放屁,谁跟你说张真人就得时时刻刻做个严肃刻板的样子了?” 小张真人道:“我下山的时候,师父你亲口对我说的。” 老张真人:“是啊,我是对你说的啊,关我屁事?” 小张真人:“......” 老张真人道:“我已经和你的师兄弟们都说过了,以后你就是龙虎山掌教真人,我不是了。” 他笑起来,这一笑,小张真人就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小张真人小心翼翼的问:“那师父你想住到什么地方去?” 他是真怕师父他老人家说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毕竟那可是道观的脸面啊...... “就一开始找到你那地方就挺好,那俩老头儿有点意思。” 老张真人笑着说道:“我就住那去。” 小张真人立刻就松了口气:“那没问题,弟子一会儿就去给师父安排好。” 说完之后忽然又愣住了,他猛然间醒悟过来,师父,长眉道长,高院长,这三老头儿凑在一块的话,那以后的日子还能安生了? 第二天。 李叱正在宁王府里处理公务,一抬头看到小张真人来了,于是笑了笑问道:“你师父昨日才到,你今天不多陪陪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张真人叹了口气道:“主公啊......一大早,那三个就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跑去茶楼听曲儿了。” 李叱问:“三个?哪三个?” 问完之后就想起来,然后笑道:“当我没问。” 小张真人叹道:“昨天我把师父安排到车马行住下,半路上那三位老人家就开始自吹自擂。” 李叱笑着问道:“别人初次见面都是互相吹捧,那三位老人家见面就自吹什么了?” 小张真人道:“我师父先开的头,说别看他年纪大了,但是在中原西南一带的老头儿里他算帅的了,被誉为中原中南正南主要是偏西南地区第一帅。”“长眉道长就说,那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和你差一点,我一开始也就是在冀州七县范围内比较帅,后来才覆盖到了整个冀州。”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那高院长他老人家怎么说的?” 小张真人道:“高院长说从大兴城到冀州城,跨度上万里,南平江上中下三游地区,他都是最帅的。” 李叱叹道:“你说高院长和他们俩凑什么热闹,那俩都没成过亲,真要是帅至于么......” 小张真人道:“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他抬起头,有些悲伤的说道:“也不知道怎么被我师父看出来我想这个了,把我赶下车,说以后不带我玩了。” 余九龄在旁边笑着说道:“他们三位老人家不带你玩,可能真的是因为你比他们三个丑。” 小张真人看了看余九龄:“余将军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不带你玩。” 余九龄:“拔剑吧。” 过了一会儿余九龄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师父他老人家不远万里来到冀州,到底是想做什么?” 小张真人道:“目前我还没有看出来。” 与此同时,茶楼里。 老张真人眯着眼睛听曲儿,手指在桌子上跟着打着节拍。 长眉道人知道老张真人道法高深,想探探老张真人的口风,于是笑着问道:“真人这次来冀州,只是想你徒儿了?” 老张真人睁开眼睛,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这次来冀州,是因为做了个梦。” “梦?” 长眉道人有些不理解,因为一个梦就不惜舟车劳顿的长途跋涉至此,那到底是多大的一个梦? 老张真人道:“前阵子,梦到天有五日,灼晒大地,苍生遭难,又有三头巨狼,朝着天空上的五个太阳狂叫不止......”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所以我就来了。” “天有五日,地有三狼......” 长眉道人一惊,他问:“皆在北方?” 老张真人摇头道:“北方有二日,南方有三日,我算得出南方三日为何同出,却算不出北方二日为何同在,所以还是亲眼过来看看的好。” 他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我怕我徒儿应付不来。” 长眉道人脸色凝重起来。 天有五日,这样的梦其实不难理解,大概就是不久之后,中原天下可能会有五人称帝,若是不能有一人射灭另外四个太阳的话,中原可能就要陷入如千多年前的混战局面。 中原天下,会变成那个时期的诸国并立,而只要是诸国并立的局面形成,那就可能开始长达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征战不断。 一旦如此,中原再想恢复繁华锦绣,那将是何其之难? 北疆之外黑武帝国虎视眈眈,他们就巴不得中原变成诸国并立的局面。 那时候,黑武人南下,谁还能阻挡? 这天下格局,一个强国若无法将另一个强国直接灭掉,那大概的选择都会一样,就是将敌人分化,大国化小,小国化无。 他看向老张真人问道:“真人,可有破解之法?” 老张真人摇了摇头:“我还没有看清楚,哪里来的破解之法。” 高院长也叹了口气:“每逢中原乱世,外敌都会趁虚而入,而大敌只在北方,所以谁在北方谁就更为艰难。” 老张真人嗯了一声,语气有些凝重的说道:“所以我才要来北方亲眼看看......日是何日,狼是何狼。” 第七百七十八章 四方劫 宁王府。 老张真人看到李叱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瞄着李叱的面相多看几眼。 仿佛能从李叱脸上看出来江山锦绣,能从李叱眼中看出来星辰大海。 “我在龙虎山的时候,梦到了天有五日,其二在北,其三在南。” 老张真人道:“所以心里有些不踏实,便想过来看看,宁王应该也知道我这梦,不是凭白而来。” 李叱点了点头:“大概能猜到。” 如今天下得势最大者,冀州李叱,扬州李兄虎,荆州杨玄机,明面上这三人确实没什么太强的对手了。 这三人所得地域最大,当然若是按照兵力来说,李叱和他们不能比。 李兄虎动辄挥军百万,随行者亦不下百万,大军出行,似有遮天蔽日之势。 而杨玄机的兵力虽然不及李兄虎,可至少也有六十万以上的人马,而且比起李兄虎的所谓百万大军来说,要精锐一些。 李叱呢,李叱的战兵现在加起来,也就十三万多一些。 老张真人说的天有五日,其中三个指的便是这三个人。 还有两个,其中之一,自然是坐在大楚皇帝宝座上的杨竞,大楚尚在,楚皇不亡。 另外一个,老张真人说在北方,可如今能在北方和李叱抗衡之人,似乎还不明朗。 但是李叱知道老张真人说的是谁,除了兖州那个之外,还能是谁。 所以这才是李叱钦佩老张真人的地方,老张真人远在龙虎山,万里之外,却能有如此能力着实令人敬畏。 虽然老真人说只是一个梦,可李叱深知梦因何而来。 谁没事会做这种梦,若非对天下势有所判断,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老张真人笑了笑道:“所谓三狼呢?” 李叱道:“西北,正北,东北。”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皆为域外豺狼。”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笑着问李叱道:“所以,宁王应该也已想过,这其实不都是坏事。” 李叱道:“确实也想了些。” 老张真人道:“谁在北方这样的地方能立足立势的话,那还有什么是能动摇这势的?” 他笑着说道:“唯一与宁王来争北方的那个人,才是隐隐之患.....此时能在北方有机会立足的人,是和宁王争这天下势的人。” 李叱想的确实另外一个方向,他问道:“南方......” 他话还没有说完,老张真人笑道:“南方不必多计较,那是以后的事。” 老真人起身,活动了一下后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北方这样的态势,若说是天行之局也未尝不可。” 李叱好奇道:“何为天行之局?” 老真人笑道:“按照我自己的理解,世上若出圣人,其实是天所不允之事。” 他看向李叱道:“想那妖精鬼怪之道,有草木或是野兽,久活成精,这亦是天所不允之事,所以这些妖精鬼怪若要大成,会有天劫。” 老张真人看着李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妖精鬼怪尚且如此,那人皇呢?” 李叱脸色微微变了变,其实他自始至终,都以为所谓人皇之说,是小张真人胡乱编出来以收拢民心的。 老张真人道:“阻止妖魔成道,天降神罚,对于妖精鬼怪来说是为天劫,而人皇立世,是要成就千秋基业,开万世太平,这样的事,世上之人不可阻人皇,那天就要阻之。” 李叱明白过来,虽然他觉得老真人说这话,玄之又玄,比他师父骗人的时候说的还要玄乎一万倍,可就是觉得有道理。 或许这就是老真人的魅力所在,所说的话,就有一种让人笃信的力量。 老张真人继续说道:“所以天给你设置了无数难关,这最难的便是三狼二日之局,我推测不周,但若宁王度过了这个难关,后边还会有一个驱群狼吞虎的局,我道法不深,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些。” 他缓了一下后说道:“眼前要看的不是将来的那驱群狼而吞虎之局,而是这三狼和另外一日,形成了一个四方劫。” 李叱问:“四方劫又是什么?” 老张真人道:“天有十方,最厉害的当为十方劫,救无可救,破无可破,是必死之局。” 这天有十方,原本为中原道门说法,后来被西域禅宗引用。 指的是十个大的方向,上天入地,东西南北,生来死往,过去未来。 想想看,若真有十方劫,那就是不可活。 老张真人说李叱现在面对的这个天行局,也是四方劫,指的是西方,北方,东方,和天,是三狼一日。 老张真人道:“四方劫已经很难破了,但是南方是宁王你的生门,纵然不破这局面,还可往南方躲这局面,只是若躲了的话,这大势就会有缺,有缺便是祸根。” 李叱问道:“南方为生门所在,是为何?” 老张真人笑道:“我听闻,宁王麾下大将军唐匹敌如今正在豫州征战,所以我推算一卦,算出来大将军便是为宁王开生门的人。” 李叱这才醒悟过来。 老张真人继续说道:“若避开四方劫,北方之势,落入那人之手,以后北方就成祸根之地。” 李叱道:“所以这四方劫,一定要破了才行,而不是躲避逃离。” 老张真人道:“只要四方劫一破,天行局一破,宁王在这人间便无生死之忧。” 李叱眉头微微皱起来,听老张真人的意思,似乎是这四方劫,对他来说有生死之忧。 老张真人道:“我从南边过来,一路走,一路宣扬,如今西南一带,许多人都已经知道,我从龙虎山往冀州投奔宁王而来。” 李叱听到这脸色再次变了变,抱拳一拜道:“多谢老真人。” 老张真人这样做,是为李叱宣扬宁王之势。 连龙虎山的老张真人都不远万里去冀州投靠宁王,那么是不是就足以说明什么问题? 百姓们对这种玄之又玄神乎其神的事,总是会很感兴趣,传来传去的,那自然就是传说了。 而很多人对于传说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老张真人这是从西南带势而来,以壮李叱之势。 老张真人看着李叱笑了笑道:“我一路上都在思考,这四方劫,最重的地方在哪儿。” 他抬起手指了指东北方向,那是兖州的方向。 老张真人道:“所以我在冀州不会停留很久,不久之后我会赶往龙头关久居,让兖州的人知道,龙虎山的老张跑到冀州来了,且在冀州宣扬道法,百姓们或许会有所思考。” 说完后,老张真人朝着李叱俯身一拜,把李叱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老张真人。 老张真人道:“邪气自那边侵入,我自去先斩他一刀,这已是我能尽之全力,以后的江山万民,都靠宁王了。” 所以这一拜,李叱扶不起来。 老张真人一拜之后起身,朝着李叱温和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李叱看着老真人走远,心中感慨万千。 与此同时,黑武帝国,红城。 黑武汗皇阔可敌已己律坐在巨大的宝座上,看着下边那个俯身说话的人。 这如此雄伟的大殿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所以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空。 正在说话的,是黑武帝国南苑大将军赤珠琉璃,这个才三十六岁就已经位极人臣的男人,在过往有着不败的战绩。 南苑,是黑武帝国历来重视的地方,实事求是的说,若说是黑武以举国之力与中原国家对抗,还不如说,在此之前的任何一个中原国家,对抗的也只是黑武帝国的南苑而已。 “你是说......” 阔可敌已己律笑着问道:“你觉得现在已经是南下之机?” 赤柱琉璃俯身道:“回陛下,根据密谍打探来的消息,臣推测,这不仅仅是目前最好的机会,大概也会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出现的机会。” 阔可敌已己律问道:“为何如此判断?” 赤柱琉璃回答道:“陛下,根据密谍对冀州宁王李叱这个人的打探,臣推测此人会得中原天下,其人有雄才大略,又有罕见武功,这样的人一旦在将来把中原一统,他所建立的国家,一定超过楚国。” 阔可敌已己律笑了笑道:“楚国数百年来,也只是勉勉强强挡住我黑武帝国的兵锋而已,还不是时时处处都在挨打。” 赤柱琉璃道:“所以,才不能让一个将来可能会威胁到黑武帝国的国家出现,要将宁王李叱提前杀死。” 阔可敌已己律沉思片刻,他问道:“南苑如今可用兵马有多少?” 赤柱琉璃道:“南苑可用善战边军二十万,南苑屯兵新军四十万。” 阔可敌已己律从那巨大的宝座上起身,沿着三十六级台阶走下来。 “六十万大军......按理说是没问题了。” 阔可敌已己律一边走一边说道:“但是朕不想这次再无功而返,六十万大军若是去了再回,何必要去?所以朕会下旨,征调草原各部骑兵,给你再凑二十万人马出来,那些草原人放着不用,就像是把一把好刀放到了生锈烂掉。” 他走到赤柱琉璃面前,格外认真的说道:“朕不管是什么宁王李叱,还是什么楚国皇帝,朕希望你去了之后,把他们的人头带回来让朕看看。” 赤柱琉璃俯身:“臣,必不负陛下信任。” 阔可敌已己律问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与朕说了吧,朕斟酌之后,能给你的都给你。” 赤柱琉璃道:“臣还想要两个人。” “谁?” “禁军中的年轻将军七部天,北苑的将军安士那毅。” 阔可敌已己律沉思片刻,点头:“朕答应了。” 他看着赤柱琉璃的眼睛说道:“你要的朕都给,那你也给朕一个期限。” 赤柱琉璃思考了好一会儿,回答:“一年,得冀州,三年得中原。” “三年?” 阔可敌已己律想了想后一摆手:“就按你说的吧,三年之后,朕希望再见你的时候,是在中原之地。” 第七百七十九章 所在意的 李叱一直都在想着老张真人的话,坐在墙头上看着日落的时候,还在思考着关于三狼的问题。 至于什么那一日不一日的,李叱并不怎么在乎。 此时李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老子辛辛苦苦把冀州搞的风生水起,百姓安居乐业,三狼? 三个什么狼也不行,三十头狼都不行,三百不行三千不行,多少都不行。 再至于老张真人说的他在这四方劫之中可能会有生死危险,李叱也不在意。 生死危险这种事,李叱经历的还算少了? 说起来,哪一次战场上厮杀,哪一次与人交手,不是生死危机? “要不然......” 和李叱背靠背坐在墙头上的高希宁问了一句:“把罗境或是高真,又或者是程无节从豫州调回来一个?” 李叱摇了摇头:“不调。” 高希宁轻轻叹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李叱道:“老唐那边面对的凶险比我大的多,我这只是老真人的推测而已,到底会不会真的是那什么四方劫的局面还未必,就算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老唐在豫州日子过的比咱们难的多,他只是不说。” 高希宁也知道,唐匹敌手里的那点兵力,如今也就是勉强分派出去把已经夺下的地盘稳固下来。 说他手里有十万战兵不假,其实他身边留用的连三四万都没有。 李叱冒险去了大楚都城,瓦解了楚皇杨竞的英雄大会,为唐匹敌缓解了压力。 可是老唐的真正压力并不是在大楚朝廷那边,而是在一侧虎视眈眈的杨玄机。 杨玄机就在荆州,距离豫州不过七八百里,他绝对不会放任老唐先一步攻入京州。 难道杨玄机看不出来,朝廷已经没有什么兵马阻挡他了吗? 此时让杨玄机感到头疼的唐匹敌,不是楚皇杨竞,更不是远在扬州的武亲王杨迹句。 此时的情况就是,唐匹敌若是先进军京州,杨玄机必然出兵攻打。 而若是杨玄机先进军京州,唐匹敌也不会让杨玄机的后路能舒服了。 这两个人互相戒备,又互相忌惮,所以才给了京州喘息之机。 楚皇杨竞也不是个傻子,他为什么要搞英雄大会?就是因为他也把这局面看的清清楚楚。 趁着唐匹敌和杨玄机互相戒备的时候,杨竞必须尽快扩充新军。 哪怕这新军只是炮灰一样的存在,他也绝对不可能让唐匹敌或是杨玄机轻轻松松的打到大兴城外。 炮灰多了,一样有用。 现在大楚的局面才是最难的,武亲王被李兄虎牵扯在扬州根本就无法分身。 武亲王以十二三万的兵力,挡着李兄虎那边连兵带匪的超过两百万人,那已是武亲王的极限。 武亲王亲手训练出来的左武卫是能打,然而想想看,此时武亲王麾下的老兵还剩下多少? 他这些年来都在南征北战,左武卫老兵的消耗其实谁都能推测个大概。 然而能把新军训练的拉上去就能打,打就能打赢,这才是武亲王的可怕之处。 李叱道:“若此时把任何一人调回来,都可能影响老唐在豫州的布局,甚至是十万大军的安危。” 他摇头道:“冀州这边的事,不需要让老唐分心。” 高希宁嗯了一声后说道:“我已经派人往凉州求见澹台大将军,告知他最近做好防备,也已派人往东北告知庄大哥和澹台,让他们也谨防兖州山海军。” 李叱忽然笑了笑道:“咱们派人过去,不管是澹台大将军还是庄大哥他们,都会认真对待,可是要问起来,是因为什么而提醒他们,要说是因为老张真人做了个梦......” 李叱笑着笑着就忍不住了,从小声的笑到哈哈大笑。 他看向高希宁问道:“是不是稍显有那么一丢丢荒谬?” 高希宁也笑起来,但她知道李叱如此大笑,是想缓解她心里的担忧。 她总是害怕李叱的心里不舒服,而李叱又何尝不是一样? “如果是三狼齐来,那一定是黑武人发起。” 李叱道:“唯有黑武人,才有能力让西域人草原人还有渤海人一起动手。” 他看向高希宁道:“派人去幽州了吗?” 高希宁道:“第一个派出去的,就是去幽州告知夏侯。” 李叱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高希宁叹道:“你这也太容易满足了些,你还没得呢......这你要是已经得了的话,岂不是......” 李叱认真的说道:“你可以试试。” 高希宁道:“唉......过阵子吧,以前是要对付俩老头儿,现在要对付仨老头儿......真难。” 李叱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月后,幽州。 夏侯琢收到从冀州送来的消息,立刻就开始着手安排人马,调动兵力往边疆增兵布防。 他才不管李叱是从什么渠道得知的消息,他只知道只要是李叱送来的消息,那就必须要在乎。 他甚至无需向手下人说是为什么,只需要把李叱的提醒当成的大战必来的信号就足够了。 李叱不管多艰难,手里缺少多少兵马,从来都没有主动打过夏侯琢边军的算盘。 上次从幽州带走的新兵,也是李叱让夏侯琢代为招募和训练的兵马,并非是北疆边军。 为什么如此?是因为李叱深知国门之重要。 “传令各处,增派人手,提前囤积筹备物资,已经春暖,如果黑武人要来的话,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夏侯琢站在众将面前,肃然说道:“我把话说在前边,诸位当牢记于心......你们将分派各处去准备迎战之事,若谁有松懈怠慢,谁那里是因为准备不足而出了纰漏,我这次是要杀人的。” “是!” 所有将领整齐的应了一声。 夏侯琢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传令边军各处关口,派斥候向北深入探查,能出去多远就出去多远,尽力提前探知黑武人从何处来,来多少人,领军之将又是何人。” “是!” 手下人又应了一声。 夏侯琢继续说道:“宁王穷数年之功,才把冀州改善成如今模样,他给了百姓们好日子过,给了诸位的家人乡亲以希望,而这一次,要靠我们来保护宁王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这冀州平安!” “战!” “战!” “战!” 将领们高呼三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已经充满了斗志。 夏侯琢缓了缓后说道:“以前,我们缺兵少粮的时候,都扛住了黑武人数十万大军,扛住了黑武汗皇的御驾亲征,这一次,我们什么都不缺,我们有足够吃数年的粮食,有足够用数年的兵器甲械,冀州军工所制造的弩车,全部都被宁王送来边军之中,而大将军唐匹敌南下的时候都没有多少这样的装备。”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我们边军从来都不会被人看不起,打外敌,没有人比我们更能打!” 他说完后一摆手:“各军准备妥当后无需向我请示,直接开赴你们的守备之地。” 第二天,冀州。 李叱和大家在一起吃早饭,高希宁她们看着他,勺子舀了一些粥,放在嘴边却忘了喝,没有人说话,怕打扰了李叱的思路。 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才会连饭都忘记吃了。 “派人给庄大哥澹台送信。” 李叱忽然抬起头说道:“让澹台带他所部,立刻开拔往幽州方向支援。” 燕青之怔了一下:“可是现在,并无黑武人寇边的确切消息,若是调走澹台,山海军趁机攻打龙头关,只有庄无敌一军把守......” 李叱道:“宁丢龙头关,不丢北疆国门。” 他坐直了身子说道:“我不管是什么国,现在是不是大楚也好,北疆的国门都不容有失。” 燕青之又劝了一句:“可是龙头关若是失守的话,那后边就无兵可守,山海军可长驱直入而至冀州城外。” 李叱道:“冀州可以丢,丢了还是中原的,国门若失守,中原就是黑武人的了。” 他看向余九龄道:“派人去龙头关的时候告知庄大哥,若死守不住的话,那就当机立断直接退守冀州城。” 李叱端起粥碗,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完。 “收拾东西,咱们去幽州。” 说完后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看着他,一时之间都有些懵了。 在座的人又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有些惊讶。 老张真人在小张真人的肩膀上拍了拍:“你昨日才问过我,天命人皇,与盖世枭雄有何区别,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可看明白了?不用等以后,现在你就知道了。” 小张真人起身道:“弟子去收拾东西,准备去幽州,师父照顾好自己。”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龙头关应有一难,我即刻启程往那边去,若可化解,可保龙头关稳守,若不可化解......你需谨记,你已是龙虎山真人,要多为百姓们做一些事。” 说完后老真人看向其他弟子:“你们皆随宁王赴北疆,哪怕只有你们几人,也是我龙虎山道门出了一份力。” “师父!” 那几名弟子连忙起身,都要劝阻。 老张真人摆手道:“无需你们陪伴,难不成我连你们几个都不如?” 他笑了笑道:“你们也要记住,这次来冀州,你们会看到此生都不该忘记的事,不管你们以后还是不是道门传承之人,都会让你们懂得人是该怎么做的。” 老张真人转身往门外,弟子们连忙跟了上去。 高院长看向燕青之道:“我回去准备一下,写一份告万民书,希望能让百姓们也知道,这一次大家都不能袖手旁观。” 虽然这只是老张真人说的一个梦,可是因为李叱真的在意,所以每个人也都明白过来,国门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高希宁侧头低声对身边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有廷尉军的人跟着老张真人出去。 高希宁走到门口,看向外边吩咐了一声。 “廷尉军。” 门外的廷尉军整齐回身:“在!” 高希宁高声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廷尉军,军职何在?” 所有人整齐回答:“一切为了宁王!”  第七百八十章 至北疆 廷尉军浩荡出行,直奔幽州。 这一次,所有人都不乘车,而是骑马赶路,虽然从幽州到冀州的路程说不上特别遥远,可是李叱一息都不想耽搁。 李叱其实心里明白,老张真人所说的梦,只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的一个借口而已。 老张真人人在龙虎山,却心系天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而要判断出黑武人可能会在今年南下,也是根据多方面的因素推测得知。 李叱和长眉道人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对于如何让人信服的事李叱自然深知。 比如长眉道人在冀州七县之内也被誉为长眉真人,就真的是他老人家道法高深? 寻常百姓们看起来神乎其神的东西,其实都是有理可循。 比如老张真人对北疆局势的判断,黑武新的汗皇阔可敌已己律已经即位数年,逐渐把朝权稳稳抓在他手中,排除异己,清理隐患。 而他又和历代汗皇并无区别,立志夺取中原天下。 而此时中原,却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诸强分割天下,混战不断。 如此机会,对于黑武人来说,是千载难逢。 再拖几年,中原就可能恢复一统,到时候黑武人再想南下就绝非易事。 想想看,哪一个朝代的开国之军,不是百战老兵? 想想看,哪一个朝代的开国之君,不是圣明贤达。 李叱一直都没有分心北疆的事,是因为有夏侯在,所以想的确实少了些。 此时被老张真人提醒之后,李叱就意识到,黑武人一旦南下就可能是整个中原的血洗之灾。 队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幽州,才知道夏侯琢已经亲自带着人马赶去北山关。 北山关是黑武人南下的第一选择,对于中原来说,这里是最为重要的门户之地。 之所以黑武人每次南下都选择攻打北山关,是因为这里地势便于兵力展开。 除了北山关之外,其他的城关之外,地域都不算开阔,有的更是在峡谷之中。 黑武人本就不善攻城,而善于平原野战,所以让他们在兵力无法展开的地方攻城,相当于难上加难。 北山关外边就是一片开阔平原,敌人的大型攻城器械可以施展。 李叱他们得知消息之后,没有丝毫停留,又从幽州赶往北山关。 多日之后,北山关内城的城门口,夏侯琢站在那等着李叱到来。 在李叱到了幽州之前,就已经派人往幽州提前告知夏侯琢他要来。 信使到了幽州后不见夏侯琢,又赶到北山关报信,比李叱早几天到了这。 城关门口,看到远处出现了一支骑兵,夏侯琢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那个家伙了。 李叱从战马上一跃而下,快走几步到了夏侯琢面前,两个人对视片刻,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后边,余九龄有些感慨的说道:“大哥,不是我挑事,而是我确实觉得当家的和夏侯才般配。” 高希宁道:“挑事痕迹如此明显,你还说不是你挑事?”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如果我也有夏侯这样一个大哥该多好。” 高希宁道:“你是说我不配吗?” 余九龄:“噫!” 高希宁叹道:“一会儿你想好了下马从哪边下去,若是因为下错了方向而被我军法处置,这也不大好。” 余九龄:“我在马背上给大哥表演一个磕头吧。” 高希宁笑道:“你在马背上表演一个倒立我就放过你。” 余九龄叹道:“当家的那大哥怎么和我大哥比,我大哥,貌美如花,人如天仙一般,要说长相面貌,放眼古今,绝无一人可比,要说身材,减一分则瘦填一分则肥,完美无缺,如果谁要说这世上还有任何一个女子,能与我大哥相比,我就与他拼了这条命,捍卫我大哥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是我的使命,我生是大哥的人死是大哥的鬼......” 高希宁肩膀都抖了抖:“冷......” 余九龄道:“快,把宁王的衣服扒了给我大哥披上。” 高希宁:“哈哈哈哈......” 余九龄心说好险好险,总算是又躲过一劫。 “情况怎么样?” 李叱问夏侯琢。 夏侯琢道:“我已经尽量多的安排斥候往北边打探,昨日有消息回来,说是往北二十里的村子空了,当地的人不知道都去了什么地方,我们的斥候不敢靠的太近,因为有不少黑武士兵在那戒备。” 李叱微微皱眉:“村子空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再安排斥候盯着那个村子,如果黑武大军要来的话,没必要清空一个毫无关系的村子,除非......” 夏侯琢猛的反应过来:“除非有人想把那个村子当做他的指挥之地,是诸军的中心地带,那可能是黑武人这次南下主将要住的地方。” 李叱嗯了一声:“黑武人没有想到我们会提前安排斥候探查,所以我们其实有机会。” 夏侯琢道:“要不然......” 李叱立刻笑起来:“行!” 于是,在刚到北山关不久,宁王换上了斥候的衣服,和主将夏侯琢两个人,只带着几十名精锐亲兵就离开了关口。 这种事,说出去大概也没几个人信。 若是换作别人的话,不会如夏侯琢一样说出要不然那三个字来,要是换作别人的话,也不会如李叱一样点头说行。 这两个家伙啊......完全都没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 那村子外边,一片草丛之中,李叱和夏侯琢两个人趴在那看着,村子里里边不时能看到黑武人的士兵来回经过,但是村子外边却没有在明面上看到人。 “他们是怕暴露?” 夏侯琢声音很低的问了一句。 李叱点点头道:“越是这样,咱们的猜测越有可能是对的,清空村子,外边却不设重兵把守......这次领兵而来的人怕是身份显赫,要是有机会搞一搞......” 夏侯琢道:“也只是看看而已,哪有什么机会,提前派来的人都是一群小喽啰,等到那大家伙来的时候,黑武大军也到了,这地方就是最少数十万大军的中军营地。” 李叱叹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夏侯琢问:“那你倒是说啊......” 李叱嘿嘿笑了笑,指了指村子里的一个方向,夏侯琢顺着李叱指的方向看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皱眉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明白了。 “水井?” 夏侯琢道:“在井中投毒?” 李叱叹道:“你是故事听多了吗?” 夏侯琢:“我听的故事还不多是你讲的?” 李叱嘿嘿笑了笑道:“井中投毒有没有用,有三个先决条件,其一是时间,我们现在投毒进去,别说时间太久,过个三五天也就没什么用,其二是药量,扔进去多少药才能有用,自然是多多益善......” 夏侯琢见他停顿了一下,问道:“第三呢?” 李叱叹道:“看运气......如果地下的水是流动的,比如像是地下有一条河一样在流,投毒进去意义也不大。” 夏侯琢趴的累了,翻了个身,躺下来:“我听说,大楚皇宫里的井水都喝不得,后宫里边,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哪一个院子里没有水井的,但是没人敢喝,都跑去外边取水,所以你说的这三个先决条件可能不合理。” 李叱叹道:“皇宫里的井水都喝不得,我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不敢喝那井水,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每天都有人往里边下毒......” 夏侯琢想了想,然后背脊都一阵发寒。 他问李叱:“你的意思是,后宫那些贵人们,每天的娱乐就是往别人家里的水井里扔东西玩?” 李叱:“你管那事叫玩?” 夏侯琢道:“她们可能是玩,能选入后宫的女子哪一个不是优秀的,她们又能有什么坏心呢?” 李叱笑道:“玩笑话而已......但是现在往黑武人井里投毒这么恶毒的事,我不是干不出来,主要是怕没用反而引起黑武人的警觉。” 在李叱说给黑武人下毒这种恶毒的事我不是干不出来的时候,夏侯琢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李叱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夏侯琢道:“我信啊,你说的时候我就信了,然后我就想起来当初唐匹敌是怎么说你的。” 李叱:“他说我什么了?” 夏侯琢道:“关于银币的那个说法。” 李叱:“滚......” 夏侯琢道:“我忽然有个想法,如果我们去猎杀一些大的野物,比如说野猪之类的东西,然后把尸体扔进水井里泡着......对了,你带神雕来了吗?” 李叱叹道:“我不是不舍得神雕,是那村子里的井口怕是没有一个能容得神雕塞进去的。” 夏侯琢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道:“你可以去和你弟妹商量一下。” 夏侯琢:“拉倒吧你,我说了,她能把我塞井里去。” 李叱叹道:“但是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果然银币这种东西,还是得看年份。” 夏侯琢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李叱说他老。 两个人悄悄从村子外边退走,回去之后准备就按照说好的这么办。 村子里边的黑武人士兵不算少,可是此时他们并无多少戒备之心,更不可能猜到李叱他们已经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所以若是挑选高手,悄悄在井水中投进去一些什么东西,问题不大。 而与此同时,西域。 六七位小国的君主坐在一起,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这事咱们如果不做的话,黑武人必会征讨,我们挡不住黑武大军。” 其中一个说完这句话后,就看向其他人。 另一人说道:“可若是真的进攻凉州......你们谁有把握打赢澹台器?”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 “要不然......我们想个办法除掉澹台器?” 其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说道:“我们派人去求见澹台器,就直接说黑武人要逼迫我们进攻凉州,澹台器必不会怀疑。” 众人听闻之后都安静下来,片刻后他们互相看了看,又差不多同时点头。 “似乎可行。” “嗯,只要杀了澹台器,再无什么可怕的。”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若是......没能杀的了呢?” 这一句话,众人再次沉默下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 咱们有的是 李叱到了北山关之后的几天,每天都会派人往四周继续探查,从种种迹象来看,黑武人的大军应该很快就回到了。 所以这就让人不得不钦佩老张真人的本事,人在西南,策算北疆。 一早,李叱站在高处看着远方,不得不说,那位还不知道是何人的黑武大军主将很有眼光。 此人所选择的那个村子所在之地,绝对是最好的地方,可以纵览全局。 那村子地势最高,从防御上来说,此地为中军,极难被攻破。 从进攻上来说,在这可以遥遥看到北山关,只要有中原军队出来,必会被他察觉。 “当家的。” 余九龄一溜小跑着上来,嘴上笑的好像山花都开了似的那么灿烂。 “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叱笑着问了一句。 余九龄道:“我们昨夜把事办成了。” 李叱笑起来:“手脚这么麻利。” 余九龄道:“那村子里确实有数百名黑武士兵在戒备,可是他们不敢在村外设置巡逻和明哨,只靠那些暗哨想防住我们,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是谁啊,我多快啊。” 李叱问道:“东西投进去了?” 余九龄道:“非但投进去了,还特意做了两个准备。” 这事李叱交给余九龄办,余九龄的那满脑袋的奇思妙想也算是用上了,要说坏,余九龄其实也不用太扶了谁...... 其实这种事,对于战争来说只能算是小手段,靠那几口井想让黑武大军的指挥瘫痪,这也就是个美好的期望。 成了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不成的话,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余九龄有些得意的说道:“首先,我们去抓了不少野物,为了保证一定会有些效果,我们可没少给那些野物喂泻药,先喂饱了它们,再灌泻药......” 李叱叹道:“最有年份的银币这一称号,我愿意让给你了。” 余九龄嘿嘿笑道:“这还不算完事了,第二个准备是,我们为了怕放进水井里之后被人看到,所以就特意做了分量上的测试。” 他详细解释道:“把抓来的野物,绑上东西,看看在水中沉下去多少,不至于沉底,也不至于漂浮上来。” 李叱叹道:“这是个悖论。” 余九龄一道:“管他什么论呢,反正是都做了准备。” 李叱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现在在想,如果黑武人的主将真的拉肚子拉死了,我就让人宣扬出去,这件丰功伟绩是你做的,那黑武人青衙会不会往后几十年也不做别的事了,就想弄死你。” 余九龄道:“我不得人心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李叱哈哈大笑道:“差不多吧。” 余九龄道:“那当家的你告诉我差在什么地方了,我补上,反正也是要死的,那就干脆把不得人心干到极致。” 李叱赞叹道:“所以世上只有一个余九龄,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人比得上你了,再有一个的话,指不定会祸害多少人。”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要这么说的话,不给我涨俸禄那一定是说不过去了。” 李叱叹道:“你触及我底线了。”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这底线可真低.......” 李叱道:“一个铜钱起步。” 余九龄有些悲伤的说道:“我每次出门办事,为了当家的能够顺顺利利的,都是要自己贴钱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李叱道:“那你能严肃正经的告诉我,你把钱都贴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余九龄道:“我是一个好人,每次出门看到那些穿的很少的姑娘,我都心疼她们......所以只要我遇到了,我就会每个人都接济一些,给她们买新衣服穿。” 李叱道:“那你能再严肃正经的告诉我,你真的是遇到了那些穿的不多的姑娘?遇到这个词用的并不妥当吧。” 余九龄道:“露水情缘,何处相逢不是偶遇?” 李叱道:“就因为这句话,我给你涨工钱,不是因为其他的,这句话让我认识到了你的脸皮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所以该赏。” 余九龄道:“多谢当家的!” 李叱道:“按照军职,你现在已经是正四品,这样,我给你按照正三品的俸禄发。” 余九龄道:“噫,一个月才涨了没多少。” 李叱压低声音道:“你出公差的补助高。” 余九龄:“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叱叹道:“万岁万岁万万岁什么的就不用了,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第一次如此虔诚的高呼万岁是因为我给你批了嫖-资......”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应该这样想,古往今来,哪位主公,会单独给人批这玩意儿的,以后如果有人为当家的立传的话,一定会把这件事大书特书......” 李叱道:“我现在都开始在想怎么灭口了。”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然后抱拳道:“当家的我先退下了,昨夜忙活了一宿,先去眯一会儿。” 李叱点了点头:“最近你多辛苦些,斥候的人没有你身法好,你多帮些忙。” 余九龄道:“这算不算......” 他刚要问这算不算兼职,兼职当然要有兼职的钱。 李叱不等他说完就回答道:“不算,你要是想算的话我就把你谍卫大统领先罢免了,那样你就不能兼职了,你就好好的干斥候的活儿。” 余九龄叹道:“当家的还是当家的,论银币,我是真的心服口服。” 李叱抬起脚,余九龄缩了一下屁股就跑了。 七天之后。 斥候从城外急匆匆归来,禀告消息说已经看到了黑武大军踪迹,连绵不断,数量多到无法计数。 李叱和夏侯琢立刻登上城墙往远处眺望,在北方,黑压压的大军覆盖着大地而来。 夏侯琢对黑武人的军制比较了解,他举着千里眼看向北方,嘴里还在轻轻的数着数。 “能看到的,已经不下十五面灰纛。” 夏侯琢道:“黑武人,两万人为一军,与我们的队伍建制不同,唯有一军的将军,才能用灰色纛旗,而主将则用金色纛旗......” 他指了指城外:“看到的就不下三十万,后边的队伍数量应该也不会低于三十万,这次黑武人的南苑大军是倾巢而出了。” “报!” 又有人从城下跑上来,显然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已经气喘吁吁。 “报大将军。” 斥候抱拳道:“从西北方向探查到有大量草原骑兵出现,不计其数,看旗号应该是铁鹤人。” 夏侯琢看向李叱,李叱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问夏侯琢道:“百万级别的大战,你打过没有?” 夏侯琢摇头:“没有过。” 李叱道:“现在,你就要亲自指挥一场超过百万大军规模的大战,是不是有些兴奋?” 夏侯琢道:“你说的百万大军规模,指的是敌人的吗?” 李叱道:“那不能,如果敌人有一百万的话,那么你就要指挥一场一百零三万人的大战了。” 夏侯琢叹了口气:“多谢你的鼓励。” 如果敌军有一百万人的话,那么这场百万级别的大战确实总计兵力也就一百零三万,因为北山关的边军和宁军加起来,一共三万四千。 李叱道:“唔,忘了,回头澹台到了,你指挥的就是一场一百零四万六千人的大战。” 他看向夏侯琢道:“你会被载入史册啊!”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等我一百岁之后,活够了,再载入史册吧。” 李叱道:“我都替你兴奋了起来。” 夏侯琢道:“不用替,这场会被载入史册的大战,当然要由宁王殿下亲自指挥。”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忽然捂住自己的口鼻:“遭了......险恶的黑武人,居然在空气中下毒!” 夏侯琢:“......” 城墙上的将军们看到那黑压压的大军到来,谁不紧张? 可是听到宁王和大将军在那毫无担忧的开着玩笑,他们的心情都变得好了一些。 李叱压低声音对夏侯琢道:“你部下的将军们,好骗吗?” 夏侯琢道:“一般吧......” 李叱问:“与你相比如何?” 夏侯琢道:“我带出来的将领,还能比我差到哪儿去。” 李叱道:“唔,那就是好骗。” 夏侯琢:“......” 李叱转身看向那些边军将军,他缓了一下后,刚要说些什么,其中一个年轻将军大声说道:“宁王放心,我们定会死战不退!” 李叱怔了怔,侧头看向夏侯琢,夏侯琢心说你看我做什么,这就是我带出来的将军们啊。 李叱走过去,在那个年轻将军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叫什么名字?” 那将军回答道:“我叫尹箜。” 李叱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在我附近,若是看到我下城去休息了,你们每个人都可下城,若是看到我躲在别人身后了,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躲在我身后,若是看到我比你们杀的敌人少了,那所杀之敌人,都算你们的。” 他张开双臂:“亲兵,掼甲!” 亲兵立刻上前,将李叱那套战甲给他披挂上,穿戴好之后,李叱指了指一个位置:“这里就是我的,我从现在开始守在这,若有一人从我守着的地方攻上城墙,那就必然是我已战死。” 他看向夏侯琢,笑了笑:“我不骗自己人。” 夏侯琢也笑起来:“你不用说,我们都知道。” 大量的羽箭开始从城下搬运上来,还有小腿粗的重弩,边军的武器装备之充足,让每个人心里都有底气。 “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李叱大声说道:“我害怕的不是敌人有多厉害,战争有多残酷,我害怕的是,我们明明还能打,却没有了兵器,没有了补给,我们不是输在勇气和战力上,我们是输在了武备不足。” 他笑了笑道:“为了治好我这武备不足的恐惧,我这些年给边军准备的东西足够多,所以......不用心疼东西,放开了打!” 李叱大声喊道:“咱们有的是!” 第七百八十二章 开战在即 看起来黑武人像是心急到没有整顿军队,就分派出来一支大概四五万人左右的队伍,就陈兵在北山关外不远处。 所以当看到这一幕之后,李叱对这位黑武的领军将军不得不刮目相看。 带着百万大军而来,却还小心谨慎成了这个样子,此人的性格可见一斑。 这分派出来的五万人队伍,不是来攻城的,也不是来挑衅的,而是就在你家门口看着你。 大军初到此地,必然要搭建营地,垒造营寨,百万大军的规模,营地之大也可想而知。 这五万人的队伍摆在这,就是戒备于此,谨防宁军偷袭。 按照常理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宁军以区区三万多人的兵力,就算是黑武人远来劳顿且立足未稳,也不可能以三万多人的兵力去突袭百万大军。 然而他就是这样安排了,这是一个人性格的体现。 夏侯琢看着城外那支军队,脸色已经越发凝重起来。 “看来是赤柱琉璃亲自来了。” 李叱看向夏侯琢问道:“赤柱琉璃?黑武人的南苑大将军?” 夏侯琢点了点头:“上次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御驾亲征的时候,没有带他,因为阔可敌大石对他很忌惮,罢免了他的兵权,让他赋闲在家。” “后来阔可敌已己律继承黑武汗皇之位后,将赤柱琉璃请出来,重新委以重任。” 夏侯琢道:“此人领兵,据说未尝一败,黑屋南苑数十万大军,对此人无比敬重,所以才会被阔可敌大石所猜忌。” 李叱道:“这就相当于,我们和他打牌,他手里有一百万两银子,我们手里只有三万两......然而对手还没有飘,稳扎稳打......” 夏侯琢道:“可不是这么算的,我们有三万多队伍,如果对手是三十万人的,我们也是三万多队伍,如果对手有百万规模,我们可能只能算一万人。” 他本来想说几千人,可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有伤士气。 三十个人打三个人,和一百人打三个人,不一样。 就在这时候,有一支擎着黑武将旗的骑兵队伍从北边过来,那支五万人左右的军队纷纷避开,给那支后来的骑兵分开一条通道。 这支骑兵队伍的人数并不多,大概有二三百人,可是远远的看着,就和其他黑武军队不一样。 这二三百人的队伍纵马向前的时候,比那五万人还要有气势似的。 “可否请楚国将军来谈一谈?” 其中一名骑兵纵马到了城下,朝着上边高呼一声。 夏侯琢大声回答道:“没有什么可谈的,你回去吧,若准备好了就来攻城。” 那骑兵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队伍里。 黑武南苑大将军赤柱琉璃坐在马背上,停留的距离似乎都算的准了,连重弩都轰不到他。 重弩的射成超过二里,而此人显然对于楚军武器的威力极为了解。 可是接下来,他做的一件事就足以让人震撼。 他伸手要过来一张巨大的硬弓,这弓若是立在地上,比一个正常的黑武士兵还要高。 黑武人天生的高大,平均都要比中原人高半头左右,这弓之大就可想而知。 他将一支铁羽箭搭在弓上,双手发力,居然将那般巨大的弓拉满,双臂展开的时候,大弓被拉成了一个半圆。 嗖的一声,那支铁羽箭从重弩不可及之处飞了过来,居然能笔直的飞上城墙,砰地一声戳在城楼柱子上。 那铁羽箭比正常的羽箭粗上一圈不止,尾端的铁羽在飞行的时候发出的声音犹如鹰啼。 这一箭从那么远的地方飞过来,还能深入木柱之中,如何能不令人震撼?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那支箭,见上面绑着一张纸条,于是伸手摘下来。 打开之后才发现,这人写的信居然是用中原文字所写。 由此可见,此人对中原的了解,不仅仅是在战场上。 【余,有所闻,楚国朝纲崩坏,各地匪患难平,无穷黎庶如坠地狱,如落火海,于是上奏汗皇陛下,请旨解救中原百姓,陛下恩德,准余所请,余向来对楚国边军将士心存敬意,恐有惊扰,所以先送书信一封,不敢对诸公劝降,此信只为告知,三日后余将挥师攻城,计划之内,十日取之,万望不怪......赤柱琉璃。】 李叱看完这封信之后递给夏侯琢,夏侯琢看完后就直接撕了。 “我看上他那张弓了。” 李叱淡淡的说了一句。 夏侯琢道:“我也看上了。” 李叱道:“我们军中没有那么大的弓,所以......” 他回头吩咐道:“取纸笔来。” 有人连忙取来笔墨与纸,李叱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折好。 他往四周看了看,见不远处便是弩车,于是从弩车中抽出来一根重弩,将那信绑在重弩上。 左腿向后撤了颁布,身子后仰,右手握着那根重型弩箭,李叱猛的一发力,将那根重弩掷了出去。 那是床子弩的射程都不可及之处,敌人的主将一箭射来,李叱就以手掷回去一根,也算是回礼了。 那根重弩呼啸而出,其速比床子弩打出去的还要迅疾,笔直的飞向赤柱琉璃所在之处。 赤柱琉璃举着千里眼正看向城上,本是想看清楚那些中原将领看到他的信后适合反应,然后就看到有个人居然以臂力投掷重弩。 下一息,赤柱琉璃猛的拉起战马,他的坐骑人立而起。 砰地一声! 这根重型弩箭戳在他身前不远处,若是那战马不拉起来的话,怕是要被这一下直接穿透。 重弩戳进大地之中,尾端嗡嗡的颤着。 赤柱琉璃脸色一变,瞳孔都不由自主的收缩起来。 片刻后,有亲兵将绑在重弩上的书信摘下来,双手捧着呈递给赤柱琉璃。 赤柱琉璃接过来打开,然后瞳孔收缩的就更厉害了些。 纸上只有两个字......呵,啐。 城墙上,夏侯琢笑道:“人家写了那么多字,你只给人家回了两个字,岂不是显得咱们小气了。” 李叱理所当然的说道:“我的字值钱,回两个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夏侯琢:“你的字值钱......” 李叱笑道:“当然值钱,而且我想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至于到底值多少钱,看我写的是谁的字吧。” 夏侯琢笑起来:“不过你这一下,应该也把他吓着了,他想向咱们示威,用最文绉绉的信像是在讲道理,又用不讲道理的臂力震慑......” 李叱道:“臂力这种东西,谁多人练练都行,男人嘛,唯臂力与手速,非难事也。” 夏侯琢仔细想了想这句话,总觉得有些不要脸。 李叱回身吩咐道:“擂鼓三声。” 城墙上,光着膀子的力士随即将战鼓擂动,三声巨响,直透云天。 城外的赤柱琉璃听到这三声鼓响,仿佛听到了城墙上的中原人朝着他呐喊了三声。 来战!来战!来战! 赤柱琉璃一拨马:“回去,备战。” 那二三百名骑兵整齐的转身,跟着赤柱琉璃回到了营地之中,不久之后,那支五万人的队伍也开始缓缓后撤,在距离城门大概五里左右停了下来。 黑武人大营之中。 赤柱琉璃下马,因为打仗还没有搭建好,有亲兵连忙搬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中原人......” 赤柱琉璃叹道:“总是会有一些骨头很硬的人,挡在那些软骨头的前边保护他们。” 他看向手下人问道:“楚国边军之中,你们可知谁有如此勇武之力?” 手下人纷纷摇头。 他部下战将经洛夫俯身道:“卑职一直都在边疆,北山关这边的楚国边军将领,无人有此勇武之力,就算是坐镇北疆的夏侯琢,应该也不会由此神力。” “若不是夏侯琢......” 赤柱琉璃沉思片刻,然后眼神微微一亮:“莫非是宁王李叱亲至?我虽然已经久未至边关,可是对此人也略有耳闻,传闻之中,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赤柱琉璃起身,猜测到是李叱亲自来了,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本来我向陛下进言之际,陛下问我,多久可取中原,我回陛下说,一年可取冀州,三年可取中原......那是因为中原多大城,易守难攻,纵然可破边关,那些大城一座一座的打下来,也要耗费时日。” 他笑了笑道:“我推测一年时间,十日破边关,一个月兵围冀州城,那冀州城就要打上几个月的时间,还要攻占冀州全境......现在看来,不需要那么久了。” “宁王李叱亲至,只要破边关,就可将其全部兵力击溃,到时候再破冀州,易如反掌。” 他看向手下众将问道:“三日后攻城,你们谁愿意打这第一阵?” 手下将领纷纷俯身:“我愿打!” 赤柱琉璃故意看了看他从汗皇那要来的两个年轻将军,一个叫七部天,一个叫安士那毅,两个人都是黑武帝国年青一代的将军中极为出彩之人。 这两个人,七部天是禁军将军,在类似于中原楚国的武考中夺了第一,也就是黑武帝国的武状元。 另一个安士那毅,被誉为北苑第一猛将,曾经手猎虎豹,在北苑年轻将军中无人可敌。 见那两个年轻人都有战意,赤柱琉璃偏偏没有选他俩,是故意激将之法。 他笑了笑说道:“还是从熟悉楚国边军的将领中挑选一人吧,毕竟其他人对敌人并不熟悉,万一输了,有损黑武帝国的军威。” 安士那毅脸色变了变,上前一步道:“大将军,我愿立军令状,若第一战不能攻破北山关,甘愿领军法处置。” “唉!” 赤柱琉璃一摆手:“你还是先看看吧。” 他看向经洛夫道:“我给你五万兵,三日后你去打一阵,不要追了边军士气。” 经洛夫俯身一拜:“多谢大将军!” 安士那毅与七部天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不满,只是忍了没有说话。 第七百八十三章 宁王牛逼! 远处的号角声响起来,黑武人的队伍开始整顿集结,不久之后,一个一个的方阵开始朝着北山关压过来。 在方阵之中,那些壮汉推着巨大的楼车往前移动,速度很慢,因为过于沉重,所以根本不可能靠木轮行驶,只能是靠滚木。 士兵们需要在楼车前边提前放上滚木,推动楼车向前,然后再把后边的滚木搬到前边来,如此往复。 除了巨大的楼车之外,还有大量的弩车也被推着往前走,黑武人造什么东西都喜欢造的很大,他们的弩车看起来都比寻常的马车还要大一些似的。 然而实事求是的说,黑武人关于攻城的战术,都是和中原人学的。 黑武帝国的疆域要远大于楚国,也大于曾经的周王朝,但是如此庞大的疆域之内,大城的数量却并不多。 百姓们的生活习惯不一样,在中原地区,连县城都有高耸的城墙防护。 然而在黑武国内,没有郡县制度,大城之下就是乡镇,而在黑武境内走上千里都未必看到一座大城,都是散落的村庄。 所以在最早的时候,黑武人对于攻城战术的陌生,完全停留在不看到都不去想怎么打的阶段。 而这也是两地过往历史的体现,千年来一直都是黑武人打别人,他们的人没有体会过被别人打入国内是什么感觉。 而中原则不同,千多年来,一直都是被外寇不断入侵,所以才有那么多坚固城池。 黑武将军经洛夫是南苑的一员老将,年纪虽然才四十岁左右,可是已经从军二十五年。 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是赤柱琉璃父亲的传令兵,一直都跟在老将军身边做事。 赤柱琉璃的父亲官至南苑大营大将军,病重之际,向当时的黑武汗皇进言,说自己的儿子有大才,可接任南苑大营。 老汗皇对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格外了解,知道他绝不是因为赤柱琉璃是他儿子才会举荐,而是因为赤柱琉璃确实有那般才能,于是答应了下来,而那时候,赤柱琉璃才二十几岁。 以二十几岁的年纪位极人臣,这样的人在黑武千年历史上也为数不多。 赤柱琉璃接管南苑大营,也将经洛夫提升为将军。 再之后不到两年,老汗皇病故,阔可敌大石即位。 阔可敌大石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赤柱琉璃,他坚持认为赤柱琉璃做南苑大将军,是因为他父亲打的感情牌,逼迫老汗皇做出的决定。 甚至连带着不喜欢赤柱琉璃任用的任何人,包括经洛夫,所以在把赤柱琉璃罢免之后,经洛夫也被撤掉所有职务,随赤柱琉璃回乡下农场养牛养马。 这次经洛夫被赤柱琉璃任命为先锋将军,也是他想让经洛夫证明自己,顺便让那两个年轻将军看看南苑的将军是怎么打仗的。 年轻人心高气傲没有问题,但是不敲打一下,他们不会真的听话。 阵前,经洛夫看着那座已经重新修缮过的北山关,深深的吸了口气。 攻城战术,无非那些,逢战之际,勇者必胜。 这是经洛夫的理解,于是他将令旗举起来大声说道:“将弩车推前,压制城墙上的楚军,保护楼车靠近城墙。” 随着令旗一挥,士兵们开始推着沉重的弩车往城前移动。 黑武人坚信,只要东西造的足够大,那么力量就一定比小的大。 在绝大部分时候,这其实是对的。 他们的弩车是赤柱琉璃恢复南苑大将军以后,这几年来特意打造的。 赤柱琉璃回到南苑大营之初就深知,如果他不能在未来几年有所作为,那么朝中对他的质疑就不会停止。 看起来新皇阔可敌已己律对他深信不疑,然而没有一位汗皇陛下,喜欢毫无作为的人。 这种弩车,仰角更大,用的不是人力拉弦,而是绞盘,可以将力量发挥到极致。 唯一的缺点,也是因为使用绞盘蓄力,所以攻速相对于以往使用的弩车来说要慢不少。 城墙上。 李叱微微皱眉,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弩车。 “看起来比我们的座弩射程要远。” 李叱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点了点头,眉头也皱着,他在北疆已经领兵多年,可是这样的弩车他也是第一次见。 夏侯琢来北疆的这些年,恰好就是赤柱琉璃不在南苑的这些年,两个人并无交集。 “小心!” 李叱喊了一声,伸手拉了夏侯琢一下。 城下,一片沉闷的响声之后,然后就是一片黑影飞了上来,瞬息而至。 李叱拉着夏侯琢往下一蹲,一根重弩撞在城垛上,直接把城垛打下来一角,火星四溅。 崩飞出去的碎石块都能把人打伤,而那重弩撞歪了之后又飞上去,戳在城门楼的屋檐上。 第一支重弩到了之后,后边的就密密麻麻的跟了上来,城墙上一时之间被打的好像起了一层雾,那是城砖碎开的时候迸发出来的烟尘。 “去准备滚木。” 李叱蹲在那大声喊道:“大腿以上粗细,外边缠上两层麻绳,五根一排绑在一起。” 命令很快就传达下去,城内的守军士兵开始忙活起来,将原本就准备好的滚木用绳索连起来,五根并排着绑好。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第一批做好的滚木抬了上来。 李叱接过来其中一个,把这排木挂在城垛上。 又一支重弩飞来,打在圆木上滑开,木头被戳出裂缝,可是没有伤到城墙。 李叱见这样有用,回头喊道:“再去多做,还要去提水上来泼在滚木上,谨防敌人以火箭攻击。” 李叱吩咐完了之后蹲在城墙后边,缓了一口气:“黑武人,真他妈的有钱!” 这般的重型弩箭,每一支都造价昂贵,此时此刻,黑武人已经用重弩压制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没停,顿时让李叱有些酸了起来。 片刻后,李叱啐了一口嘴里的尘土:“啐......妈的,好在我们也有钱。” 见宁军将居然给城墙披上了一层木甲,黑武将军经洛夫立刻就想到了火攻。 可是李叱早有防备,在木层上不停的泼水。 北疆这边滴水成冰,虽然已经是春天,可是气候比起冀州城来要还是要冷的多。 用不了多久,木头就被冻的邦邦硬,而敌人重弩上带着的那点火布连冰层都不能都烧化了。 “敌人的重弩停了!” 夏侯琢喊了一声:“轮到我们了,等到敌人进入射程之内,让他们看看我们弩车的威力!” 黑武人在压制的将近一个时辰之中,楼车不停的向前推进,可是楼车过于巨大,靠滚木移动的速度有多慢可想而知。 一个时辰,也就是勉强把楼车移动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可以在差不多一样的高度和宁军对射。 楼车上来了,黑压压的步兵也上来了,抬着无数的云梯。 “杀!” 夏侯琢一声暴喝。 城墙上的弩车开始发威,嗖嗖嗖的声音都连成了一片。 黑武人让宁军见识到了什么叫力量,他们的重弩比宁军的弩车射程远力度大,能击碎石块,可是宁军让黑武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快。 城墙上的弩车都是李叱和长眉道人他们,拆开了大楚的制式弩车之后研究了很久改造的。 而对于快的执念,让李叱弩车射速提升了近一倍。 而且城墙上安装的新式弩车还不只是单发,也有李叱他们根据原来的弩车改造出来的排弩。 就算是单发弩车的射速也比黑武人的弩车快的多,更别说排弩一次放出去五支很大的弩箭了。 在无法兼顾射的远和射得快之中做选择,李叱选择了后者。 排弩的构造,一次性击发五支重弩,就注定了不如单发弩车的力量大。 可是快就够了,又快量又大,管饱! 黑武人的步兵往前压的时候,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不要钱似的重弩覆盖性打击。 呼啸而来的弩箭,仿佛和寻常弓箭一样密集。 齐刷刷飞来的弩箭把黑武人一层一层的扫下去,一层一层的绝对屠杀,无人可以幸免。 如果说这一排一排激射出去的重弩,是无数大型收割机器在并排作业向前平推着收割小麦,那宁军士兵射出去的羽箭就是无数人跟在大型收割机器后边,用镰刀把机器没有割掉的小麦再收割一遍。 黑武人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在他们的固有印象中,楚国边军虽然能打,但是又穷有苦。 装备差,人少,没有物资,缺少支援,他们能打完全靠的是勇气。 这次面对的楚军所用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装备。 城墙上飘扬着的,确实还是楚军的战旗,可是楚边军什么时候这么富裕过? 之所以还插着楚国边军的战旗,是因为李叱从无强势的要求,他尊重边军将士们的情感。 当了一辈子的楚军,为大楚守了一辈子的边疆,让他们突然换了旗帜,他们心里必然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的。 可是至于飘扬什么旗帜李叱本来也就不怎么在乎,他在乎的是国门永固。 所以黑武人的攻势也就坚持了半个时辰多一些,第一批上去的人,前队一个都没能回来。 地上的尸体覆盖了大地,而白羽又覆盖了尸体。 “就是这种感觉!” 李叱看到黑武人退下去,猛的挥舞了一下手臂。 “老子四处扣钱坑蒙拐骗,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他兴奋的喊了一声。 靠火力打的敌人不敢再上前,这就是李叱能给予边军的最大的礼物。 夏侯琢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这些年,也是难为你了,不过看到敌人狼狈逃回去,此时此刻,你心里有何感想?” 李叱哈哈大笑,指着那些羽箭道:“用钱能换敌人的命,花多少钱都他娘的是大赚!” 夏侯琢使劲儿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到李叱说道:“不过若是能捡回来再用一次就好了......爽是爽,就是也有那么一丢丢心疼。” 夏侯琢楞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李叱。 李叱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看个屁。” 夏侯琢道:“那就是好大一个屁。” 李叱撇嘴,然后又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掐着腰站在那,人生至此最得意时,便是此刻。 他进入书院,他不得意,他建车马行,他不得意,他做燕山营三当家,他不得意,他为宁王,他依然不得意。 但此时靠他的努力,让来犯之外敌胆寒,而边军损失极少,这是他最得意。 “老子牛逼!” 李叱高呼一声。 本只是心中感慨也兴奋,所以喊了一声。 没想到的是,城墙上的所有守军,不管是楚边军还是宁军,在听到这一声喊之后,就好像突然心意相通了一样,整齐的喊了一声。 “宁王牛逼!” 第七百八十四章 先吃为敬 黑武大营。 赤柱琉璃看着战场上退下来的队伍,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心情一下子就阴郁起来。 这并不是经洛夫无能,战术安排上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是打以前那支楚国边军的话,可能刚才那一阵已经攻上城墙了。 他对自己亲自设计和督造的这种弩车极有自信,这威力巨大的东西被他命名为阵落。 这种弩车不管是在任何方面,都远超了楚国边军的城防武器,以他对楚边军的了解,城墙上那些老旧破损的座弩,射程连他的阵落弩一半都没有。 然而这次还是让他失望了,所以他只能将这一战的失利归咎于天意。 宁王李叱来了,而且把楚国边军的武器换了一茬。 这是不合道理的事,怎么想都想不通道理的事,李叱是起兵反抗楚国皇帝的人,要灭掉楚国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楚国边军? 就算是李叱在乎边疆,那用他的人换掉楚国边军不就得了? 所以没道理,完全没道理。 “知莫然。” 赤柱琉璃看向站在一侧的那个黑武官员,那人身上的纯白色长袍就已经显示出来他的身份。 鬼月族以白色为贵族颜色,寻常百姓不能穿戴。 黑武皇族的服饰定色就是白金为主,剑门的弟子则为纯白。 名为知莫然的男人回身,朝着赤柱琉璃俯身道:“大将军,卑职在。” 此人是黑武青衙副神座,在青衙的地位仅次于神座沐雨光明。 沐雨光明在黑武的名字很长,名为贝德思耶姆斯威特,用中原人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雨中光明。 “关于宁王李叱的消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疏漏?” 赤柱琉璃看向知莫然道:“从青衙已交给我的情报来看,宁王李叱从没有干预过楚国边军的事,没有动过楚边军一兵一卒,现在看来,何止是干预了?” 知莫然的表明,如他的名字一样漠然。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大将军,青衙艰难收集的此人的情报,已经确认的都早就放在大将军面前了,关于宁王李叱的情报有四百多页纸,从此人进冀州开始,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详细记录,如果大将军确实全都看过了的话,就应该知道,楚国边军的所有补给都出自宁王李叱。” 赤柱琉璃脸色不善的说道:“那你的情报中可曾提及,楚国边军的武器装备已经如此改善?” 知莫然道:“如果青衙可以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么这一战无需大将军来打,青衙就已经把冀州拿下了。” 他看向赤柱琉璃,语气依然没有丝毫感情在内的说道:“大将军是不是觉得,第一战就失利,需要给大将军看重的手下找个替死鬼?如果是的话,大将军找到青衙头上,似乎找错了方向。” 青衙的副神座,剑门的大剑师,剑门门主的首徒,而且还是贵族出身。 这些身份让知莫然根本就无需对赤柱琉璃有任何的惧意,他甚至看不起军方的人这种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就立刻推卸责任的做法。 赤柱琉璃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刚要再说什么,知莫然已经把头转过去不看他了。 虽然没有看着他,但知莫然依然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宁王李叱制造武器的地方在哪儿,制造的武器是什么,如果能如此轻易的被打探到,那是不是说,楚国的皇帝也很好杀?大将军现在是不是要怪罪,为什么青衙的密谍没有刺杀了李叱,也没有刺杀了所有宁军将领,或者......为什么青衙的人不是冲在战场上?” 赤柱琉璃被堵了这么多话,他的话就没有一句还能说出来。 他看不惯青衙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他当然也知道青衙的人看不上他。 青衙的人和军方的人,历来都不合。 经洛夫的第一战以损失至少一千多人的兵力而告终,虽然对于黑武大军来说,这一千多人着实算不上什么,可关键在于,那一千多人连城墙都没有摸到。 如果持续这样攻打的话,那就不是一千多人的损失。 年轻的将军七部天站在赤柱琉璃身后,轻轻的说道:“大将军,还是先商议军务事。” 七部天虽然年轻桀骜,可是他又不傻,经洛夫的失利不是因为经洛夫无能,而是楚国边军的武器配置,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所以赤柱琉璃点了点头:“好。” 然后起身离开帅位,转身朝着中军他住的那个院子走了过去。 这村子被他征用,村民都被驱赶走了,至于那些村民去了什么地方,他才不会在乎。 “大将军,有些不对劲。” 安士那毅脸色有些不好看的说道:“卑职得先告退,肚子实在有些不舒服。” “你肚子也不舒服?” 赤柱琉璃一怔。 这几天来,身体出现一些问题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他以为是水土不服,可是此时看安士那毅的脸色就醒悟过来,问题也许比他以为的要严重的多。 “把医官找来!” 赤柱琉璃立刻吩咐了一声。 不久之后,院子里。 赤柱琉璃正在等着医官到来,脸色白的有些吓人,手下人都觉得他是被知莫然气的,没有注意到赤柱琉璃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止不住的发颤。 “医官来了没有?” 赤柱琉璃忽然问了一句,手下人看向他的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紫。 砰地一声,赤柱琉璃摇晃了一下后摔倒在地,如此突然的变故,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北山关。 李叱坐在城墙上,腿都在城墙外边,晃荡着,看起来还像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那时候他和师父长眉道人行走江湖,虽然日子过的苦寒,可是他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因为师父为他想到了一切,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他的小孩子。 然而此时的他,哪里还能肆无忌惮的做自己,整个冀州都在他一人肩膀上扛着。 夏侯琢问:“你真的打算敌兵不退,你不下城?” 李叱道:“真的啊,我亲口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算数。” 夏侯琢道:“该下去休息就休息一会儿,等到敌兵来了你再上来。” 李叱摇头:“不用劝了,我不下去,你也不许下去。” 夏侯琢:“......” 他叹道:“你不下去,我也不下去,吃喝倒是好解决,那拉撒怎么解决。” 李叱就在城墙上站起来,解开裤子就朝着城下尿,一边尿一边说道:“尿下去,让那些黑武人踩一脚!” 夏侯琢一捂脸:“那拉呢?” 李叱道:“蹲在这拉啊,往城下拉啊,怎么,你是在怀疑什么吗?是怀疑屎不如尿?难道黑武人能踩一脚尿,就踩不了一脚屎?你这样厚此薄彼,不对啊。” “恶心!”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个画面。 他们一排蹲在城墙上往外拉屎,从城外往上边看,能看到一排大白-屁股......于是夏侯琢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这画面实在过于辣眼睛。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城下跑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当家的,冀州城来信。” 李叱把信接过来问了一句:“谁派人送来的?” “沈先生。” 余九龄道:“沈医堂的伙计,昼夜兼程的赶过来送信,才刚到北山关。” 李叱想着莫不是冀州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把书信打开。 然后就懵了。 因为这封信上就七个字,沈如盏的字体娟秀清正,看着格外的舒服,看着这种字体就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可是这七个字,实在味道太大了些,能让春风退避三舍,不敢招惹。 夏侯琢见他表情有异,问了李叱一句:“是冀州出了什么事吗?若是急事,你可尽快赶回去,这边有我。” 李叱把书信递给夏侯琢,然后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刚才的计划行不通了。” 夏侯琢把书信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表情也变得格外别扭起来,这表情是完全说不清楚的那种复杂。 信上的七个字是:屎有用,以箭蘸之。 这七个字啊,那味道好像一下子就冲进了人的鼻腔中,然后满脑子里都是,挥之不去。 夏侯琢愣了好一会儿,看向李叱:“这个命令,还是应该你来下比较好。” 李叱道:“不不不,你是边军大将军,军令当然还是你来下最合适,最多我配合你的军令,我多产出一些,毕竟我吃的多,对了,你可以用我的......” 夏侯琢叹了口气:“你说的这话,比这信上的七个字味道还大一些。” 他忽然想起来李叱刚才说了一句,我们的计划看来行不通了,于是问:“你刚才什么计划?” 李叱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不是说好了吗,蹲城墙上往下拉,让黑武人踩一脚。” 夏侯琢扭身:“当我没问。” 就在这时候,一队士兵挑着担子上来,给城墙上当值的士兵们送饭。 本来饥肠辘辘的,夏侯琢此时却只要一想那七个字,就一阵阵的往上反。 可是他也知道,若是不吃饭的话可怎么行,万一敌人下午再来攻打,哪里还有力气杀敌。 于是他本打算远离李叱一会儿,不得不又转身回来,在李叱面前坐下来后说道:“吃了饭再继续嫌弃你。” 李叱道:“你居然连饭都吃不下去,那我可以嫌弃你了,这有什么了......” 夏侯琢道:“是是是,宁王厉害,我不行。” 士兵们将食物放在面前,为了不让刚出锅的馒头凉了,篮子上盖着一块布。 夏侯琢把布掀开的时候,那白面馒头的热气就冒了起来,面香味儿扑面而来。 然后他看了看吃什么菜,看了这一眼表情就又一次有了变化。 打仗的时候,哪有那么多讲究,还要三菜一汤五菜一汤的,都是怎么简单怎么尽快填饱肚子就好。 能有这热乎乎的大白馒头吃就算不错了,但是...... 给大白馒头配的菜是......大葱蘸酱。 李叱看向夏侯琢,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夏侯琢使劲儿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拿起一个馒头道:“我先吃为敬了。” 夏侯琢抬起头看向天空,自言自语的说道:“为什么......你总是能让任何普普通通的事情,变得这么跌宕......” 第七百八十五章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叱在城墙上已经有三天都没有下去过了,吃住都在这,不管多冷,士兵们轮岗换值他却一直坚守。 夏侯琢也如此,两个人随便用苫布搭了个遮风的小棚子,倒是也不觉得辛苦,两个都不是娇气的人。 但是。 高希宁就有些不太乐意了呢。 一大早,高希宁蹲在那个小帐篷外边,看着里边还在呼呼大睡的两个人。 这俩人昨夜里替士兵们当值,都熬了半夜,后半夜才睡下,此时睡了也才两个时辰左右。 好在是睡眠虽然零零散散,但是敌人不来的时候也可以眯一会儿,所以俩人的状态倒是都还不错。 此时此刻,夏侯琢已经差不多完全横过来睡,脚跨在李叱的身上,而李叱的手指头一根戳着夏侯琢的鼻子眼,都快捅进去了。 “唉......” 高希宁轻轻的叹了口气:“老娘都还没有睡过,倒是被他先睡了。” 她把抱上来的被子给那俩人尽量都盖上,起身到一边,架了个小铁锅,点上木柴,给李叱和夏侯琢熬肉粥。 那两个家伙啊,怎么说这几天也都是吃不好睡不好。 高希宁一边熬粥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背着我和别人睡,我还要给你做饭吃......越想越觉得该生些气才对啊。” 余九龄蹲在旁边看着她,听到这句话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把李叱给笑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看,夏侯琢的脚还在他身上压着呢,于是他嫌弃的瞥了一眼。 再看到自己的手指头都快塞人家鼻子眼里去了,他微微一愣,然后把手指头塞进夏侯琢嘴里,还转了一圈...... 夏侯琢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砸吧砸吧嘴,说了句梦话:“咸了......” 李叱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高希宁身边蹲下来:“这位小娘子是谁家的啊,可真是貌若天仙,这小脸蛋,肤如凝脂艳若桃花,这小身段儿,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抄我书了吧。” 李叱嘿嘿笑了笑。 高希宁叹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余九龄道:“奸啊,不可能是盗,绝对是是奸-情。” 李叱看了看余九龄:“你是不是以为拍你大哥的马屁,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余九龄点了点头认真的回答:“是的啊。”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大腿上拧了一下,余九龄疼的嗷的一声,引得四周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余九龄一边疼的叫唤,还一边跟高希宁说道:“大哥你看,当家的都学会拧人这么娘们儿的手段了!一定是有问题!” 高希宁道:“他拧的不对。” 于是在余九龄大腿另外一边也拧了一下,余九龄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李叱道:“这就是谗臣的下场。”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然后想起来:“黑武人已经三天没有攻城了,这似乎很不对劲。” 李叱道:“我昨天还和夏侯说起这事,莫非是往他们水井里扔东西起作用了? 余九龄道:“我干的事能不起作用吗,我往里边扔东西的时候还念咒了呢,要死就死大的别死小的,黑武人谁官大谁死。” 夏侯琢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闻到了肉粥的香味。 他砸吧砸吧嘴,嘀咕了一句:“怪不得嘴里有点咸,原来是闻到了这肉粥的香味。”他走到火堆旁边坐下来,刚睡醒,冷的一哆嗦。 李叱看到他哆嗦,然后看了看他裤裆,夏侯琢:“滚......” “黑武人三天没来攻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真的起作用了。” 夏侯琢一边烤手一边说道:“就是没办法出去打探一下消息,要是死几个将军那就太好了。” 余九龄道:“死几个将军不够大,我许愿的时候可是说的哪个最大哪个死。” 夏侯琢呸了一声:“你还能咒死赤柱琉璃?” 余九龄道:“按理说吧,这名字有点意思,不像是个走过场的人,应该多活一阵子才对,而且还是威胁咱们中原的大祸害,但是万一呢......” 他双手合十:“如果赤柱琉璃真的中招了,保佑他千万别挺过去,一定要被病魔战胜,病不死他也要出意外才好啊。” 就在这时候小张真人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于是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 “我以龙虎山道法给你这许愿加持。” 余九龄问:“管用吗?” 小张真人想了想,摇头道:“不管用......但是比你一个人许愿应该强一些。” 余九龄问:“强在何处?” 小张真人指了指自己身上道袍:“我是职业的。” 李叱,高希宁,夏侯琢,三个人看着这俩人,眼睛里都是......余九龄幼稚也就罢了,为何小张真人也如此幼稚的疑惑。 黑武人大营。 医官满头大汗的跪在床边,看起来他的脸色比躺在床上的赤柱琉璃脸色还要差,一个是病的脸色惨白,一个是吓得脸色惨白。 “怎么样?” 青衙副神座知莫然冷冷的问了一句。 虽然他看不上赤柱琉璃,可是他也知道若此时主将病故,那这次浩浩荡荡的南征就可能变成楚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才打了一仗,大将军就病死了,楚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怕是牙都要笑掉了。 “回神座......” 医官小心翼翼的说道:“看起来像是疫病。” 这句话一出口,知莫然先是脸色变了变,然后立刻后撤了两步,同时抬起手用袖子挡住口鼻。 他遮着口鼻问道:“你能确定?你能医治?” 医官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回神座,用过了可用的药,但卑职实在不敢保证,这几日来,中军这里先是高烧不退然后病死的人,已有数百......大将军的症状,与其他人相同,所以卑职才会如此推测。” 知莫然沉默片刻,果断的吩咐了一声:“安排车马,将大将军送回南苑救治,我会亲自写信送往都城呈递给汗皇陛下......”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看向那些黑武将军们:“从即日我,我接管大军,你们可有异议?” 以他的身份,谁敢有异议? 青衙在黑武的地位和权限,比大楚的缉事司还要厉害的多。 大楚的那些太监们利用缉事司无恶不作,滥杀无辜,而青衙的权限比缉事司还高,他们可以无证据抓人。 只要青衙怀疑你有罪,那就可以先抓了再说。 虽然没有人敢质疑知莫然的话,但是也没有人立刻回答,毕竟那是八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一旦指挥不好的话,可能会出大问题。 这些人,他们深知一个道理......如果此次南征真的出了大问题,到时候被定罪的一定不是知莫然,而是他们。 知莫然作为青衙副神座,且是剑门门主的首徒,汗皇陛下断然不会过分的为难他,因为汗皇也不得不给剑门门主面子。 门主的态度,在黑武国内至关重要。 “没有人有意见?” 知莫然扫视一圈,见经洛夫要说话,他抬起手指了指经洛夫:“你闭嘴。” 经洛夫脸色一怒,如此被羞辱,身为将军,身为勇士,他必然会有些受不了。 知莫然道:“从即日起,经洛夫为本座的副将军,本座不在的时候,他可代做决断,南苑六十万大军,皆由经洛夫节制,我为兵马元帅,他代为南苑大将军。” 经洛夫听到这句话脸色再次变了变,片刻后俯身:“卑职领命。” 知莫然又看向七部天道:“你为左军将军,分你十万人,在左翼安营,听后调遣。” 七部天俯身:“遵命。” 知莫然又看向安士那毅,或许是因为年轻人体质好,又或许是因为药物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他看起来虽然有些憔悴,但恢复过来不少。 “安士那毅,你为右军将军,给你十万人马,稳固右翼。” 说完后又吩咐道:“派人去请铁鹤部的将军戈什来见我,就说我有极要紧的事与他商议。” 吩咐完后看向那些赤柱琉璃的亲兵校尉说道:“你亲率大将军所有亲兵,护送大将军返回南苑救治,不得有误。” 那校尉心里其实也格外矛盾,大将军如此就失了兵权,他不愿意看到。 但他更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大将军就这样死了,所以最终也只能点头:“遵命。” 此时赤柱琉璃高烧不退,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知莫然临危之际当机立断,也是难得。 一些亲兵将床抬起来出了军帐,外边已经有车马等着,他们把赤柱琉璃抬上马车,又带上了几名医官,准备好路上用的药物后,就立即启程返回南苑。 车马出大营的时候,天知道是怎么回事,马车的车轴忽然就断了。 马车往旁边一歪,车里躺着的赤柱琉璃就摔在一边,脑袋重重的撞在车厢上。 这一下可是把旁边守着的两个医官吓坏了,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抬着赤柱琉璃就要下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疫病不疫病的。 抬着人出来,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下车的那个医官脚腕就崴了一下,身子一歪,就把赤柱琉璃给摔在地上。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赤柱琉璃的脑袋正好磕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也许正是因为马车的轮子碾在这块石头上,颠簸了那一下车轴才断了。 可是这一切已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赤柱琉璃的后脑给磕出来一个坑,血流不止...... 医官连忙救治,清理伤口,包扎,还没有忙活完才发现,他们的南苑大将军断气了。 身体逐渐变冷,在这样的天气下,没多久人就开始发硬。 一群人围在这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愤,也写满了不可思议。 挥军八十万南下的大将军,意气风发,不久之前还在说,要用三年的时间攻占整个中原。 而此时,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知莫然站在那看着,脸色从发白变成铁青,他抬起头看向北山关的方向,许久之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查一下水源!” 知莫然吩咐了一声,声音阴冷。 第七百八十六章 你们敢吗 在黑武人三天没有进攻之后,李叱他们都不得不怀疑他们那个根本就没抱多大希望的计划奏效了。 然而在第四天,黑武人的大军就浩浩荡荡的开了上来,这又让李叱他们不得不做出判断......那个计划果然还是没有奏效。 李叱站在城墙上看着黑武人队列整齐的往前压,举起千里眼往大概二十里外的小村子仔细看过去。 就算是有千里眼,也只能是隐隐约约的看到高坡上有人在,身上的甲胄应该是赤柱琉璃的南苑大将军战甲。 那人坐在高坡上,身后站着一群人,没人敢站在他身前,那面主将的大纛也还在。 他又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看向阵前的领军将军,认得出来,还是三天前攻城的那个黑武人将领。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该来的还是来了,余九龄那诅咒并没有成功。 “两个可能。” 李叱对夏侯琢说道:“要么是真的没有成功,要么就是成功了,但是黑武人中有一个权力很大的人立刻接替了赤柱琉璃。” 夏侯琢道:“若是后者的话,除非是青衙的人,赤柱琉璃手下的将军们,谁站出来,其他人都会反对,互相都看不上对方,唯有青衙的人出面,那些将军们才不敢反对。” 李叱点了点头:“如果我们面对的是西域人,主将身亡,他们的军心就散了,不堪一击,可是我们面对的是黑武人。” 他回头喊了一声:“准备迎战!” 城墙上的士兵们整齐的应了一声,把座弩调整好,准备迎接黑武人的冲锋。 一天,两天,三天...... 黑武人原本计划在十天之内攻破北山关,可是他们的计划在中原边军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靠着李叱这些年来不断的为边军准备好的东西,边军挡住了黑武人无数次的猛攻。 十天,十五天,二十天......一个月,两个月...... 黑武八十万大军被三万边军硬生生的挡在了国门之外,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黑武人的攻势展开了足有上百次,可是却没有一次能登上北山关的城墙。 西北,凉州城。 那些小国的皇帝们又一次聚到了一起,上次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商议出个什么结果。 一部分人觉得如果不动手,一定会被黑武人报复。 一部分人觉得黑武人离的太远了,如果动手失败的话,一定会被澹台器报复。 瞻前顾后,让他们的所谓计划推迟了已经将近两个月。 而就是这两个月间,他们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因为李叱派去给澹台器送信的人到了,澹台器已经在凉州城做好了防卫。 与此同时,澹台器安排大量的斥候西出,打探诸国消息。 实事求是的说,这次会盟的小国,没有一个是和凉州直接打过交道的。 几年前凉州军西出,其实也没出去多少兵力,可是少将军澹台压境指挥西域联军,连灭几个小国。 这件事之后,西域诸国其实已经怕进了骨子里。 连之前曾经想过对澹台器动手的那几个国家,这次都没有参与进来。 没被打疼过的人才不会真的怕,被打疼过的只要想起来,就会心里发寒背脊发凉。 这次会盟,比上次人多了些,上次一共来了七个小国的君主,这次来了十三个。 主持这次会盟的是安冉国的皇帝德仕克,他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实现落在泠鸢国的皇帝别卜课托身上。 “泠鸢国君。” 德仕克说道:“上次你提议过的事,这次不妨在大家面前再说一次。” 泠鸢国皇帝别卜课托哼了一声:“召集人可是你,你要是不说,我也不说。” 这次会盟,为了安全起见,没有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境内举行,本来这些小国之间就互相猜忌敌对,如果不是黑武人施压的话,他们又怎么可能坐在一起。 他们不敢去任何一个小国之内,万一被囚禁了,救都没法救。 会盟的地点选在古拉山,这地方很特殊,位于四个小国的接壤处。 他们所在之处,是古拉山下的巴克盟草场,是西域难得的草场。 不是很大,但是养活了近十万人,而这十万人又分成了上百个部落。 最大的部落有一万多人,小的部落才几十个人。 此时此刻,巴克盟的埃斤巴音可也坐在这,但他却脸色难看的要命。 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们巴克盟从来都没有打算过和凉州军为敌。 然而诸国向他施压,地方就定在他这,他似乎也没得选。 国弱,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更何况他们只是一个部族联盟。 “大家若都是这样态度的话,那么就回去各自备战吧,黑武人的远征军很快就会到。” 德仕克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人,都想分一杯羹,但是又都不想出力,到时候要么被凉州军打的哭爹喊娘,要么被黑武的远征军打的七零八落。” 别卜课托笑了笑道:“你是这次会盟的召集人,你有话就直说好了,我们听着。” 德仕克道:“那好,我就直接说,你们最好都要表个态......你们应该很清楚澹台器那个人的性格,不管你们表态不表态,只要你们今天来了,被他知道的话,那么你们谁能有好下场?” 众人听到这句话,面面相觑。 德仕克得到了黑武使节送来的重礼,所以他是力主要进攻凉州城的人。 黑武人还告诉他,远征军其实已经在半路上了,不超过半个月就能到。 所以这才是他的底气,一旦黑武人来了,这些畏首畏尾的家伙们,还不都要吓破了胆子? 而他强势起来,力主开战,那么黑武远征军到了之后,夺取凉州城,长驱直入,中原之地,他所得自然最大。 对于西域诸国来说,凉州军就是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大山,打是打不过,但是不妨碍他们觊觎中原锦绣。 德仕克再次扫过众人,笑着问了一句:“既然诸位都知道澹台器的性子,那么......”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大步进来,身穿金甲,披着大红色的披风,一步跨进大帐。 “既然你们都知道我澹台器的性子......” 迈步进门的大将军看了看那些人,语气有些发寒的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敢在此地聚集?”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里的温度瞬间就降了下来,所有人好像一瞬间就掉进了冰窟之中。 巴克盟的埃斤巴音可立刻站起来,俯身一拜:“拜见大将军!” 澹台器对他点了点头。 就是巴音可在被诸国施压之后不久,他左右权衡,最终还是选择向澹台器通报此事。 巴音可问道:“大将军,可是带来大军前来?这些人试图暗害大将军,一个都不能留!” 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自然会盼着澹台器斩草除根。 不然的话,巴克盟岂不是要陷入被诸国围攻的困境,这些人全都死了才好,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时候诸国问起来,他就说是澹台器率军到了,就算有人质疑,可是谁能为人证? “大军没有带来。” 澹台器一边往大帐里边走一边说道:“我带来了八十名善战老兵。” “八十人......” 巴音可听到这句话后楞了一下,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凉州军大将军,带着八十人就干离开凉州城,到了这一千多里之外的地方。 八十人,能做什么? 澹台器走到大帐正中,往四周扫了一眼:“你们是在商议如何杀我?” 他扫视一圈,被他看的人全都低下了头,脸德仕克的第一反应都是要低头。 可是片刻后,德仕克又把头抬起来,起身,看向澹台器说道:“你倒是胆子真的大,只带了几十个人就敢来这里?现在好了,我们正愁没有办法进凉州城杀你,你自己跑来送死。” 他抬起手指向澹台器:“杀了他!” 他带来的亲兵就要动手,澹台器却笑了起来:“我没有带来大军,是因为我帐下将军,已经带着我凉州铁骑攻入你国境之内,如不出意外,此时已经攻破你的王庭,你的妻儿,亲朋,族人,都已经被我的铁骑拿下。” 他迈步向前,笔直的走到德仕克面前,近在咫尺的看着德仕克的眼睛说道:“我只带来了八十个人,因为带来的人太多,你们的头颅不够分。” 德仕克脸色惨白,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很快就喊道:“不要相信他,他就是在胡说八道吓唬人,他的凉州军不可能出城攻打我们......” 澹台器冷笑着说道:“还在拉盟友吗?我的凉州铁骑确实攻打的不是你们,而是你,但!” 澹台器扫了一圈后说道:“我不介意下一个打的是你们其中任何一个,我可以随便指一个人,你们谁能随便指一指凉州城?” 被他扫视的人,再一次都低下了头。 澹台器走到巴音可那边,在巴音可的位子上坐下来,看了一眼面前的杯子,巴音可立刻俯身给他倒了一杯酒。 澹台器将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们自己做决定吧,想杀我的话,不妨动手试试看。” 没有人敢接话,连德仕克都没敢。 泠鸢国的皇帝别卜课托等了一会儿,第一个俯身道:“我们泠鸢国,永远都是大将军的朋友,我们此次前来,都是被德仕克骗来的。” “是是是......” 他这一开口,除了德仕克外的其他人,全都连连附和。 “你们这群蠢货!” 德仕克咆哮道:“你们都中了他的奸计,他就是在分化瓦解我们!” 澹台器哼了一声:“分化瓦解?我需要吗?没有黑武人给你壮胆,你敢大声对我说话吗?” 他将长刀抽出来往前一掷,那长刀咄的一声戳在地上,刀柄急速的颤着。 “我把我的刀仍在你面前。” 澹台器看着德仕克问道:“你敢捡起来吗?” 澹台器端起酒壶,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没有送到嘴边,手停在半空。 他抬起头问了一句:“刚才他是不是逼着你们表态来着?” 澹台器问。 泠鸢国皇帝别卜课托脸色变幻不停,犹豫再三,一把将澹台器的长刀从地上拔出来,然后一刀捅进德仕克的肚子里。 澹台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一群乌合之众。 第七百八十七章 我只是来调停矛盾的 泠鸢国的国君别卜课托看了一眼倒下去的尸体,他的手还在剧烈的颤抖着。 来之前,他想的还是如何在这场联盟攻楚的战争中获利,最好是成为最大的获利者。 此时他所想的,只是接下来如何才能把自己摘出去,让事情看起来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为德仕克的国家,和他的国家紧挨着,凉州铁骑若是打的狠了,一顺路...... 想都不敢想,那是什么后果。 其实他真的愿意去攻楚,多年以来,澹台器就是压在西域诸国头上的一座大山。 凉州军之善战,西域诸国多少人都领教的清清楚楚。 而且澹台器霸道,所有的事情,必须按照他制定的规则来。 这确实会让更多西域部族在和楚人的交易中获利,但水泼不进的澹台器,也让一些想独占这种交易而获利的西域国心生怨恨。 此时此刻,所有的事都因为澹台器的出现而变成了梦幻泡影。 接下来要如何面对,似乎是更可怕的事,因为他不相信澹台器只杀德仕克一人就够了。 这次西域诸国会盟来了十三国君主,如果说,这些人但凡有一个不是想占便宜的,那就不会来。 所以也可以说,澹台器杀谁都不是冤枉谁,就看是谁更倒霉了。 “大将军......” 别卜课托看向澹台器,讪讪的笑了笑道:“我已经将此贼杀了,以表我对大将军的忠诚友谊,大将军,如果还有什么吩咐,就只管说。” 澹台器笑了笑道:“泠鸢国君的果决,确实令我钦佩。” 他看向其他人,那些吓得都有些脸色发白的人,抬起手指了指座位:“都坐下吧。” 那些人哪有一个敢真的立刻坐下的,都站在那,纷纷回话说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坐吧。” 澹台器道:“难道是......因为有些事,只能是你们坐下来谈,而不能和我坐下来谈吗?”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连忙找座位坐下来。 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带来了至少数千军队,而澹台器如果真的只有八十个人来,那么他们动手杀澹台器的机会当然很大。 可是气势这种东西,真的是没办法解释清楚。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外边连营十几里,你们手下的亲兵护卫都加起来,大概也有几万人。” 澹台器语气平静的说道:“半路上来迎接我的向导......” 他看向巴音可,巴克盟的埃斤,他安排的向导在远处等待,引领澹台器到来。 巴音可听到这句话后连忙俯身:“为大将军效力,是我巴克盟每一个人的荣耀。” 澹台器点了点头:“你派去迎接我的向导,在快到草场的时候对我说,他们带来了数万大军,都是各国君主的禁军,看起来很厉害,然后他问我,大将军你只带来八十个人,怎么进草场?” 他扫视一周后问道:“你们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向导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贸然回答。 澹台器道:“我对向导说,把我凉州军的大旗扬起来,就这样进。”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一次扫视那些人,停顿了片刻后,他继续说了下去。 澹台器话锋一转:“我敢进来,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之中还是有我的朋友,你们不都是想和我凉州军为敌,而是有人被骗来的。” 一群人连忙回答:“是是是.....都是被德仕克骗来的。” 还有人说道:“他假意说前来商谈,诸国与大楚生意往来的事,我们才来的。” “对对对!” 一群人又附和起来。 澹台器笑了笑道:“泠鸢国君,你也是被骗来的吗?” 别卜课托立刻俯身道:“大将军,我确实是被德仕克骗来的,此人居心叵测,到了之后才告诉我们是要针对大将军,我们当然不愿意,他就以我们都来参加会盟已经触怒了大将军来威胁我们,还说大将军只要知道了,就不会放过我们。” 澹台器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说道:“我当然不会不放过你们所有人,但是......有些人应该不是被骗来的吧。” 他看向别卜课托:“我听闻,上一次你们会盟,是泠鸢国君召集的?” 别卜课托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是这样,都是德仕克的主意,和我确实是没有意思关系啊。” 澹台器笑了笑,然后看向其他人问道:“这次的事,总是要有一个解决的办法,诸位和我凉州军有仇吗?” 一群人立刻摇头:“没有!” “我们都愿意和大将军做朋友,都愿意到凉州城做生意。” “是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一直对大将军格外的尊敬。”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其实害怕的不是此时此刻的澹台器,也不是此时此刻那八十名善战的凉州亲兵。 而是凉州军。 如果凉州铁骑此时真的已经灭了德仕克的国家,那么此时如果澹台器真的出了事,那么凉州军就算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会把在场的人全都除掉。 这么多年和澹台器打交道,这么多年和凉州军交手,他们太了解了。 澹台器听他们说完,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所以诸位和我凉州军都没有仇,没有过节,也没有任何不满,那么你们这次会盟,当然就不是针对我凉州军。” 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些人再次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澹台器道:“我和你们没有矛盾,没有仇恨,但是我却看到了仇杀......这里死了人,还是一位国君。” 他停顿了一下后,笑了笑道:“我这些年来,承蒙诸位的抬爱,一直都在调停诸国之间的矛盾,这一次,所以这一次还是由我来调停好了。” 他回头对巴音可说道:“去把德仕克的手下喊进来。” 巴音可连忙应了一声,吩咐人去喊。 不多时,这次跟随德仕克来的禁军将军杜门讷就快步进来,一进门就看到了他们的国君倒在血泊之中。 “国王陛下!” 杜门讷快步上前,跪倒在尸体旁。 澹台器道:“把别卜课托的手下人也喊来,让他在门外等着。” 他一吩咐,巴音可就立刻照办,毕竟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站在了凉州军这边。 不多时,别卜课托手下的禁军将军窝识律就到了,站在大帐外边候着。 澹台器对杜门讷说道:“你们的国君德仕克,不知道为什么和泠鸢国君有了矛盾,两个人争吵起来,泠鸢国君就抢了我的佩刀,一刀杀死了德仕克。” 听到这番话,别卜课托的眼睛骤然睁大。 不等他开口,澹台器继续说道:“在座的诸位国君都是亲眼看到的,都可作证,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实情。” 巴音可马上就接了一句:“我是亲眼所见,泠鸢国君突然抢夺大将军的佩刀,一刀就捅死了你们的国王。” 杜门讷立刻就站了起来,抽刀指向别卜课托:“你这狗贼!” 别卜课托知道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他立刻对账外喊道:“快来救我!” 他部下的禁军将军窝识律就要往里边冲,几名凉州军士兵抽刀在他身前拦住。 澹台器语气平缓的说道:“有矛盾就解决矛盾,有仇就把仇报了,谁欠谁的就还账,谁把账要回来了就罢手。” 他看向杜门讷道:“如果泠鸢国君不给你们一个交代,那你们两国必会开战,那时候,两国百姓也必会生灵涂炭,这非我所愿,所以,这件事就该在此时解决,不能拖。” 他问杜门讷道:“你懂我的意思吗?” 杜门讷喊道:“懂!” 然后一刀朝着别卜课托砍了过去:“我们的国君死了,你也要死!” 这别卜课托就在大帐里来回奔走躲避,其他人都是避之不及哪有人帮他,他躲到哪儿,别人都会躲开他。 杜门讷挥舞着刀子追逐,两个人把大帐里撞的乱七八糟,桌子倒了不少,酒壶盘子的也摔了不少。 澹台器却根本就没有多看两眼,拿起来一串葡萄,一颗一颗的放进嘴里。 别卜课托哪是一位将军的对手,跑了一会儿,还是被杜门讷追上,一刀捅进小腹之中。 眼见着别卜课托倒下去,门外,他的禁军将军窝识律眼睛都红了,嘶吼着想往前冲。 “别喊了。” 澹台器往门外看过去,对窝识律说道:“你们的国君,杀了别人的国君,别人的国君部下报仇,杀了你们的国君,算起来,好像是两不相欠了?” 窝识律怒吼道:“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国王陛下!” 澹台器的声音依然那么平缓,可是却穿透了窝识律的咆哮。 “那你想做国君吗?” 正在大喊大叫的窝识律忽然楞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澹台器,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澹台器道:“他们的国君死了,要回去另立新君,你们的国君也死了,若是你跑的足够快,在其他人还不知情的时候回去,这国君的位子,应该没有人抢得过你。” 窝识律的脸色变幻不停。 澹台器道:“而且我看你很顺眼,若是你做了新的泠鸢国君,凉州城的大门依然会向你们泠鸢国打开,生意照做,对了,我自然还会给新君送上一份厚重的贺礼。” 窝识律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选择了。 澹台器道:“要不然这样,你们两国的人回去说,两位国君因为意见不合而打斗起来,谁也没有料到,居然都死了......”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这里的诸国君主,都愿意为你们回去报信的人作证,所以这样一来的话,你们两国也不会有什么纷争,毕竟死了俩,哪家都不吃亏。” 他看向窝识律:“如果你们愿意那就回去,如果不愿意的,看来我是调停不了了......凉州军调停西域诸国纷争的态度,历来就是说的通就说,说不通就打,谁说得通,我就帮谁去打说不通的那一个。” 说完这句话,澹台器起身:“你们自己商量着吧,回头派人给我报信,不然,我凉州铁骑怎么知道去打谁?” 走到门口,澹台器回头说道:“巴克盟是我凉州军的朋友,巴音可是我澹台器的朋友,从今天开始,一人惹他,我杀一人,一国惹他,我灭一国。” 说完后,大步而去。 门外,八十名亲兵抬起手,整齐的行了一个军礼。 第七百八十八章 先打再救 西域的事,澹台器只带着八十人的亲兵就解决了,这可能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 老张真人推测到的四方劫,在无形之中,被澹台大将军解开了一方。 黑武人当然不会真的派遣远征军前来,他们才不会在乎西域人的死活。 西域人在黑武人眼中只是一把刀而已,或者说是一群可以利用的狗。 但是澹台大将军倒是真的灭了德仕克的国家,这也是为什么他说让德仕克的亲兵将军杀了泠鸢国国君的原因。 德仕克的安冉国已经被凉州铁骑踏了一遍,泠鸢国的人回去之后,面对着千疮百孔的安冉国,还近在咫尺,不打一打心里能过意的去? 事情哪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澹台器说是给两国调停,还说你们两国都死了个国王,就此打住吧。 可是他提前就把安冉国虐了一圈,而泠鸢国却是真的只死了一个皇帝。 如此一来,西域必然内乱。 那些在座的小国君主们,难道也会眼睁睁的看着不管? 不,他们会扑上去撕咬,把安冉国劈开,像是群狼撕咬一只绵羊似的,把安冉国分了。 澹台器的一番话,让所谓的西域联盟就四分五裂。 和西域诸国打交道,放眼整个天下,没有谁能比澹台器更强。 他家里数代在此,百多年时间,西域诸国什么样子,都了然于胸。 回去的半路上,澹台器吩咐手下亲兵:“去一个十人队,往幽州方向给宁王报信,就说西域之事已经解了,无需再为凉州分心,可将西疆部署之兵力调往北疆支援。” 他吩咐完之后又对其他人说道:“再分一个十人队去求见连夕雾连大人,告知他凉州无忧,他可率军往北疆驰援。” 他之所以两边都派去人通知,是因为毕竟他还是大楚的边军将军,而不是宁王之臣。 他没办法去命令或是直接劝说连夕雾带兵去北疆,他只能把自己该做的都做好。 北疆,北山关。 两个月了。 黑武人的八十万大军已经连续不间断的猛攻两个月,可是依然不能将北山关攻破。 然而双方都知道,坚持到此时此刻,谁先松一口气那就必定谁输。 黑武人持续施压,他们的优势就是兵多将广,以八十万大军拼李叱的三万多人,他们拼的起。 李叱站在城墙上看着潮水一样退回去的黑武人,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打退黑武人了,可是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龙头关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李叱回头问余九龄。 余九龄摇了摇头:“还没有,老张真人从冀州城赶赴龙头关,最快,也要走两个月才能到,再从龙头关送消息回来,最快也要一个多月。” 李叱嗯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老张真人只说他推测,在龙头关那边有一个劫,他没说是谁的劫,是李叱的,是他老人家自己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 但是李叱从老张真人的语气之中听得出来,龙头关这个劫,应该极为重要。 绝大部分时候,李叱其实都不太相信玄之又玄的东西,包括小张真人说他是人皇这样的话,他也不信。 因为他本身就和长眉道人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关于神乎其神的事情,这一老一少又没少做,也没少说。 多少人都信了他们两个的鬼话连篇,他们两个懂得多了会的多了,所以被骗的概率也就小得多了。 然而这次,李叱心里却一直都踏实不下来。 因为他想象不出龙头关那边会有什么劫,而且老张真人还执意要亲自去化解。 龙头关是庄无敌在守着,就算山海军要攻打龙头关的话,以庄无敌的兵力也可坚守一阵子。 退一万步说,李叱也已经派人加急给庄无敌送去了书信,若他判断龙头关死守不住的话,那就当机立断直接撤回冀州,从龙头关到冀州的两千里之地,全都放给山海军就是了。 只要国门不失,再能稳守冀州城,那么李叱早晚还会把整个冀州打回来。 明明都已经做好了安排,可是这种不踏实却始终都在李叱心里。 “你是在担心庄大哥吧?” 高希宁在他身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而这一句话,也确实说对了地方......李叱的不踏实,正是对庄无敌的担心。 他知道庄大哥的性格,李叱把龙头关交给他,他就绝对不会轻而易举的放弃。 他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会死守,因为他知道李叱背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唐匹敌他们都在豫州,别说赶不回来,就算是得到消息就往回赶路,也肯定来不及。 况且一旦唐匹敌率军回援,那么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豫州,就会瞬间落入杨玄机的手里。 唐匹敌退出豫州,杨玄机的天命军进入豫州后,李叱几乎就可以确定失去了继续南下的机会。 杨玄机会趁着武亲王在扬州,一鼓作气打下大兴城。 “我......”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担心他,我是真的害怕他不听我的话,拼了命的死守龙头关。” 高希宁嗯了一声,庄大哥那种不善言谈不善表达的人,其实比夸夸其谈的人更在乎感情,更注重约定。 “希望庄大哥没事。” 高希宁在李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老张真人不是赶过去了吗,如果庄大哥真的不愿意退兵,老张真人也会劝他,况且老张真人带去你的亲笔信,庄大哥应该会做出判断。” 李叱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城墙外边,黑武人退下去才不到半个时辰,号角声就又响了起来,他们的队伍足够多,轮换着攻城,不想给宁军任何喘息之机。 “宁王!” 那个年轻的边军将领走到李叱面前,恳切的说道:“宁王已经两个月没有下城去了,将士们恳请宁王下城休息。” “不用。” 李叱笑了笑道:“干完这架,咱们今晚吃肉。” 他回头喊了一声:“把黑武人再干下去一次,今天晚上每人五个碗口那么大的肉包子!” “干!” 边军士兵们吼了一声,斗志旺盛。 十几天后,兖州,西京城。 曹猎坐在椅子上看书,安安静静的时候倒是更像个女孩子似的,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有着绝对美貌的男人,这样的侧脸,会让很多女孩子着迷。 慕风流从外边快步进来,一进门看到曹猎安静的样子,他的脚步立刻就缓了下来,似乎是怕打扰了曹猎。 “先生今天回来的早。” 曹猎把书册放下,起身看向慕风流:“进门之前的脚步很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慕风流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少主,只凭脚步声就知道我有急事......少主,刚刚得到消息,黑武人在攻打北疆。” 曹猎脸色微微一变:“多久了?” 慕风流道:“消息传过来就要一阵子,所以推测至少已经两个多月。” 曹猎嗯了一声,不由自主的在院子里踱步。 片刻后,他猛的转身看向慕风流:“你去劝说梅岩,让他带山海军出征,去北疆支援李叱。” “嗯?” 慕风流眼神里都出现了很大的疑惑,他不解的问道:“为何要去支援李叱?” 曹猎道:“黑武人这次南下,必然会倾尽全力,因为黑武人很清楚,如果这一两年没能攻入中原,以后的几乎也不会很多了,所以我推断,黑武人必然全力以赴,而李叱也必然已经倾尽所有。” 他看向慕风流道:“此时若出兵去援助李叱,有两个好处,第一我们顺利进入冀州,第二我们能为山海军打出来一个好名声。” 他缓了缓后说道:“先生也知道,山海军的名声太臭了些,这样一战就能改变名声的机会可不多。” 慕风流道:“少主何必在意此时之虚名?若以后得天下,名声好与不好,难道还由得别人去说?” 曹猎怔住,他眯着眼睛看向慕风流道:“你的意思是......趁机攻打冀州?” 慕风流重重的点了点头:“正是,此时冀州兵力空虚,唐匹敌大军在豫州回不来,李叱的人马全都在北疆抵抗黑武人,冀州数千里之地,此时取之,易如反掌。” “不能!” 曹猎立刻说道:“如此骂名,我背不得!” 慕风流劝道:“少主你听我把计划详细说过之后,再做判断。” 曹猎道:“什么样的计划,也不能做此国贼。” 慕风流道:“少主,请听我说完,难道我是为了自己吗?少主,所有谋划,都是为了少主你。” 曹猎因为这句话,态度不得不松了些。 他无奈道:“那好,先生说吧。” 慕风流道:“这骂名,不是少主背啊,而是梅岩,他此时才是山海军的大当家,是海啸王,他率军攻打冀州,和少主有什么关系?” 曹猎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慕风流道:“我的意思,不是不救李叱,而是在什么时候救,如何将山海军利用到极致。” 他伸出一根手指:“其一,我们趁机攻打冀州,拿下冀州城之后,梅岩就已经无用了,我们可以杀梅岩,理由就是他趁着宁军抵抗黑武人的时候,竟然袭击宁军背后,这样令人不齿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他看向曹猎认真的说道:“其二,少主趁此机会,杀梅岩之后,宣扬少主之名,此时再出兵去北疆援助李叱,如此一来,少主非但不会又任何骂名,还会被天下所有人称颂。” “其三,这次若能兵进冀州,就为将来打回豫州做好基础,李叱若都已经落在少主手里,唐匹敌难道没有忌惮?” 他态度无比诚恳的说道:“先拿冀州,骂名给梅岩,得冀州救北疆,美名是少主的,然后以李叱在手,威胁唐匹敌交出豫州......” 他忽然撩袍跪倒在地,抱拳道:“少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请少主三思。” 曹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先得冀州,再救北疆......” 曹猎自言自语道:“若是救之不及呢?” 慕风流道:“北疆随时可救,因为梅岩随时可杀,此时先起兵才是正理。” 曹猎听闻此言,脸色变幻不停。 第七百八十九章 提线之人 青州。 这是一片不输于豫州的沃野,而且东临大海,百姓们生活本该富足安康。 然而战乱是一切的终结,所有的安稳,圆满,安居乐业,都会因为战乱而终结。 而战争又是一切的起始,当战争结束的时候,大地会回到本来的面貌,至于人......大地也许并不在乎。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大地或许都不希望人这种东西出现。 乱世之中兵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官府的约束力在这个时候等同于零。 曾经高高在上的那些大人们,被百姓们揪出来打的比比皆是,打的狼狈不堪。 而这其中,谁也不知道被打的人是好还是坏,坏的官员被好人拉出来打,好的官员被坏人拉出来打。 失去了秩序之后,没有人可以幸免。 你觉得你不去参与,安安心心种田就好,可是当你种好的粮食刚要丰收,很多人一拥而上把粮食抢光,当你觉得自己有间屋子可以栖身,回到家却发现早已被别人霸占,这样的时候,你又会如何选择? 那么接下来的改变就是,不想参与的人也会参与其中。 无来城,是青州的州治所在。 青州的州治并不是在青州正中位置,相对来说,离冀州并不是很远,大概只有七八百里。 无来城如今被青州大贼甘道德占据,这个人在青州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被人称为屠王之王。 青州这边,被大楚皇帝杨竞封的王大大小小有十几个,谁也不服谁,所以打的昏天暗地。 可就在这时候,别人已封王,甘道德带着四五百人才刚刚举起反旗。 就是这区区四五百人,先是抢夺了一位地主豪绅的家里,获取了大量金银,然后购买武器装备,队伍发展到了一千多人。 这一千多人就把县城给打了下来,占据县城抢夺府库,别人都以为甘道德会就在这里发展,以一县之地扩充实力,可是甘道德却带着他那一千多人的队伍走了,带着抢来的金银财宝和粮食,一头扎进了六百里水泊。 在这沉淀了一年多,甘道德带着一千多人的队伍袭击了另外一个大贼的营地,趁着那人领兵出征的时候,把对方的物资抢劫一空,还一把火烧了对方的营寨。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那个大贼,带着数万人马来攻打。 可是水泊之地,易守难攻,那大贼半个月都没能攻入,只好悻悻离去。 可是走到半路上,正人困马乏的时候,甘道德带着人走水路抄近道绕过来,打了个伏击。 一千多人,那数万人的队伍打的哭爹喊娘。 从此,甘道德开始他的屠王之路。 第二年,他杀了所谓的真命王,得钱粮降兵无数,只隔了半年,又杀了东山王,一样的收获巨丰。 三年多来,他不断领兵征战,青州境内大大小小的王,已经被他宰了十一个。 如今,这无来城变成了他的根基之地,青州有一多半在他手里抓着。 剩下的那几个王抱起团来对抗他,这才勉强维持住平衡,没有被甘道德再次一一击杀。 然而此时此刻,甘道德在青州已经没有对手,他拥兵三十万,自称屠王,风头无两。 无来城中,他改建了原来的青州节度使府,规模扩大了不止一倍,新建的地方被他称之为屠王台。 效仿古人,登高台拜朝日,受王爵之礼。其实每个人在某个瞬间,都会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这种幻想中,往往都还会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期盼自己有着无与伦比的运气。 之所以这样期盼,是因为每个人一边自命不凡,一边又平庸无奇。 运气,是每个人都能想到的最好的捷径。 甘道德也是这样觉得,而且他的运气一直也都不错,从最初带着四五百人开始到现在,他这三四年来顺风顺水,战场上未尝一败。 他今年才三十岁,意气风发。 “大王。” 有手下急匆匆从外边跑进来,一进大殿,就跪倒在地上叩首道:“兖州送来书信。” 甘道德眉头微微一皱,兖州送来书信?他根本就不认识兖州的人,一个都不认识,谁会给他送来书信。 送信的人抬头道:“慕先生的来信。” 甘道德立刻一喜:“慕先生?快把信送过来。” 手下人连忙爬起来,快步到了甘道德身前,双手捧着书信呈递上去。 甘道德打开书信后仔细看了看,然后脸色就有些变化。 他手下有几员大将,都是勇武之人,也在战场上所向无敌,杀人无算。 这几个人,被甘道德成为五虎将,是他学着很多很多年前,诸侯混战时候,某位大诸侯手下有五虎将的故事而起的名字。 五虎将之一,被称为东虎将的丑夷俯身问道:“大王,慕先生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也很久没有消息,这次突然送信来是什么意思?” 甘道德道:“慕先生说,他已经联合了兖州山海军,准备攻打龙头关,抢夺冀州。” 西虎将廖凡华笑道:“好事啊,都说冀州宁王不好惹,是什么狗扯的人皇,还说什么他的宁军所向无敌,我倒是真想去会会。” 甘道德叹道:“可是时机不大对......” 他把书信放在一边,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此时宁王李叱,正带着他的全部兵力抵抗黑武人,北疆战事正酣,我们若此时出兵冀州的话,怕是要背骂名。” 丑夷道:“可是大王,咱们当初起兵,多亏了慕先生的支持,没少出钱出力......若是就这么驳了慕先生的话,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甘道德道:“当然不能,慕先生说过,他奔走各处,都是为了咱们,他在信里说,他去兖州,假意辅佐山海军,是为了促使山海军攻打冀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山海军打的差不多了,咱们再把冀州夺下来。” 丑夷道:“这是好事,如果怕名声不好听,我们想个好听的理由不就行了。” 他笑了笑道:“就说听闻山海军趁着宁王抵抗黑武人之际,居然偷袭宁王,我们看不过去,出兵协助宁王攻打山海军。” 甘道德忍不住笑起来:“你这话说的虽然不要脸,可着实是有用......” 甘道德起身,在大殿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慕风流当初找到他,承诺给他无穷尽的物资钱粮,让他举兵起事。 这些年他顺风顺水,其实都和慕风流有关,慕风流这个人很可怕,交游广阔,而且财力雄厚。 甘道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慕风流会选择他,但是他知道慕风流让他成了现在的屠王之王。 而慕风流在临走之前告诉他,等待时机,率军杀出青州,至于是什么时机,到时候自会有消息来。 此时,这消息来了。甘道德沉思一会儿后说道:“这样......为了确保不会被百姓们骂死,咱们再多一个准备。” 他看向丑夷说道:“你亲自写信给那几个联合起来和我对抗的什么什么王,告诉他们,我要出兵冀州,但是我又不放心,在我出兵之后他们会不会偷袭无来城,所以他们必须一起出兵,如果他们不出兵的话,那我就只能倾尽全力先把他们都灭了,再出兵北上。” 丑夷哈哈大笑道:“那些劳什子的王,怕是会被大王一句话吓尿了裤子,我回去之后就立刻派人去送信。” 甘道德嗯了一声:“让他们几个先走,进冀州之后,若是有人骂我们,那就先骂那几个好了。” 他看向其他人:“去整顿军备,在青州留下五万人驻守,提点二十五万大军,等那几位劳什子王的兵马集结之后,我们就杀入冀州。” 众将抱拳:“是!” 兖州,西京城。 曹猎的脸色变幻不停,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先生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吗?” 慕风流俯身道:“实在是不知少主的想法,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若错过了,怕是以后再难夺取冀州,也再难拿回豫州。” 曹猎道:“先生刚才说,骂名给梅岩就是了,不是我的......可是先生,人之所以怕有骂名,是为什么?” 他问完了之后,就等着慕风流的回答。 慕风流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措辞回答。 曹猎道:“人怕有骂名,是因为人有良心,没良心的人才什么都不怕,所以这骂名不是背在头上的,是在心里的,而且最可怕的骂名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心里给的。” 他对慕风流笑了笑道:“先生殚精竭虑的为我谋划,我感念先生的忠义,可是先生,有些事,我曹猎还是做不来。” 慕风流愣了好一会儿,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曹猎拒绝他。 按照常理来说,这么好的机会,但凡是人心里有那么一点点贪念,都不会放过。 可是曹猎,在他看来最有机会和李叱争雄的人,居然此时此刻还在讲什么仁义道德,在讲什么底线...... 曹猎见他表情有异,走到慕风流面前认真的说道:“先生,我确实说过,为了赢李叱可以不计手段,哪怕显得脏一些都没关系,但不能做国贼,哪怕以后真的是我赢了,我站在高处俯瞰万民,万民仰望我,也会在心里想着......看那,国贼却成了国王。” 他笑了笑,缓和了一下语气后说道:“还是要多谢先生的谋划,咱们还是徐徐图之,不要心急,大不了我也答应先生,不去帮李叱,不帮就是底线了,再去打,实在有些伤良心。” 慕风流沉默片刻后,俯身一拜道:“我为臣下,不管如何谋划,其实,都还是要听少主的吩咐,臣下,亦不敢忤逆少主的决断,少主放心,我不会再劝少主了。” 曹猎笑着点了点头:“先生大善。” 慕风流道:“那少主先休息,我去见梅岩,劝他不要出兵了。” 曹猎嗯了一声:“辛苦先生了。” 不久之后,海啸王府。 梅岩眯着眼睛看向慕风流:“你说吧,应该怎么办?” 慕风流道:“打!” 他看向梅岩大声说道:“此时不打,再无机会,一举拿下冀州,整个北境都是大王的,大王就可与楚皇比肩,一南一北,皆为帝王。” “好!” 梅岩大笑道:“就听你的,出兵冀州!” 第七百九十章 不是个劫 龙头关。 老张真人坐在这座城关最高的地方已经有两个时辰,那是城门楼的楼顶,谁也不知道老真人是怎么上去的,又是上去要做些什么。 他没有说话,没有找谁,只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而又背对着兖州的方向,面朝着冀州方向。 城下,庄无敌抬头看着老人坐在那,只是看了一眼,就拎着手里的东西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就住在龙头关城关后边的一座宅子里,出了宅门,走几十步就能到上城的坡道。 他手里拎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食盒一样的东西,这一个月以来,他的手下亲兵已经看到庄无敌很多次拎着这样的东西回来。 庄无敌还是那样,在李叱他们不在的时候,他少言寡语,几乎不和别人交流。 哪怕是领兵,也只是该布置的布置,多一句话都没有。 就算是他的亲兵校尉,也总是有一阵阵的无力感,因为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和将军热络起来。 按照常理来说,每一位将军和自己手下亲兵的头目,都会关系很不错才对。 那是他可以将自己的后背托付之人,生死与共,很多将军和自己的亲兵头目,甚至每一个亲兵,都称兄道弟。 尤其是在边关,边军的将军们更懂得在危险的时候,亲兵能做些什么。 可是庄无敌的亲兵们,知道将军在乎他们,什么都给他们最好的,但就是难以接触。 所以看到庄无敌这样默不作声的回到自己住处,手里拎着那样一个奇奇怪怪的如同食盒一样的东西,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再怪,也怪不过将军的脾气。 老张真人坐在高处俯瞰,看到了庄无敌在看他,但是那淡淡的一眼,让老张真人有些不适。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老张真人,也能明显感觉出来庄无敌是一个难相处的人。 就在庄无敌回到院子里后不久,他又出来,已经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他看向门口的亲兵,停顿了一下后吩咐道:“请老张真人过来说话。” 亲兵连忙应了一声,抬起头看了看城门楼上,有些为难。 那么高的地方,还没有梯子,也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上去的,连他们这些年富力强的人都觉得难。 庄无敌吩咐完了之后就又一次回了他的住处,没有关门,而是在正对着屋门的地方坐下来,一如既往的,看到他,就会让人觉得他很孤独。 有些人其实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会的只是无病呻吟。 有些人的孤独,不懂孤独的人也能一眼就看出来。 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进入他的世界,而只要进去的人,就再也不可能离开他的世界。 “将军!” 亲兵从门外跑进来,俯身道:“老真人说请将军上去说话,说......说是为了将军好。” 庄无敌沉默片刻,摇头:“你告诉老真人,没有什么,无需跑到那种地方去。” 亲兵被这两个人搞的不明所以,那位老张真人是带着宁王亲笔信来的,看起来就身份特殊。 可是这位老人家到了之后的表现,似乎和庄将军也是一样的性格,都有些孤僻。 亲兵无奈,只好又去见老真人,对他说,庄将军还是希望在下边相见,老真人想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的就笑了起来。 也不见老真人有什么动作,那亲兵还抬着头看,忽然发现坐在顶处的老真人消失了。 不多时,老真人从另外一边迈步走过来,走路还是那颤巍巍的样子,哪里像是能爬上那么高地方的人。 亲兵都懵在那,想着难道老真人是从另外一边一跃而下? 要么是直接跳下来的,要么是摔下来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可如果是摔下来的......老真人这老胳膊老腿,估计着此时已经断了几十截。 老真人从城墙上下来,看了一眼那个独院,然后就又不知道为什么的叹息一声。 在城门楼上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在门外莫名其妙的叹息。 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之前可能算错了,叹息,是因为他也感受到了那种孤独。 庄无敌等老张真人进了门之后,拉了一把椅子放在门口,示意两个人就在这里坐下来。 这院子不大,屋门口距离院门口,大概也就十几步远,不管他们两个聊一些什么,门外的亲兵一定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将军带回来的是什么?” 老真人问。 庄无敌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靠着北墙,在那放着一张供桌。 在寻常百姓家里,供桌也是放在这个位置,上面会摆放着祖先牌位,还有香烛。 可是在这张供桌上,一排,摆着九个类似于食盒似的东西,之所以说是类似,是因为那食盒里装着的一定不是什么食物。 老张真人问你带回来的是什么? 庄无敌回答:“东西。” 老张真人叹了口气。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气氛就显得很冷。 “将军辛苦吗?” 许久之后,老真人又问了一句。 庄无敌回答:“你问?还是谁问?” 老真人道:“将军浑身都是刺。” 庄无敌回答:“你不靠近,就刺不到,谁不靠近,谁都刺不到。” 难得回答了这么多字,对于庄无敌来说,话多的时候,也只是在李叱他们身边的时候,所以回答老真人这句话的长度,这已经算破例了。 老真人嗯了一声:“这句话没错,就像是刺猬一样,你不主动去碰刺猬,刺猬不会主动来刺你。” 他看向庄无敌:“但也有例外,除非待这刺猬特别好,刺猬心里觉得亲近,就会主动靠近,靠近了就会刺到刺猬亲近的那个......什么人。” 庄无敌看了老真人一眼,这次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老真人叹了口气,似乎对庄无敌这样的反应还是有些失望。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老真人问:“你想听吗?” 庄无敌道:“你说。” 老真人坐好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起来。 “你知道龙虎山吗?” 他问。 庄无敌回答:“你讲你的,不要问我问题。” 老真人点了点头:“好,那就我讲我的。” 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整理措辞。 “我是龙虎山的道人,龙虎山其实不收香火钱,但是不拒人进山门,愿意来的,都可以进门。” “而愿意来的,绝大部分都不是寻常百姓,因为他们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余力,他们还要为一口饭而奔波,哪里有心思去烧香祈愿?如果有一天各地的道观也好,什么地方都好,全都香火旺盛,那大概是因为国富民强,吃饱了撑的。” 老真人道:“就算龙虎山不收香火钱,可是路费呢,饭钱呢?这一路的开销,寻常百姓们舍不得花。” “来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乘坐着奢华的马车,带着无数的随从,前呼后拥,当然也会带着很多很多的金银财宝。” 他看向庄无敌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所以我在龙虎山那么多年,见到的有钱人,一定比绝大部分人都见的多,而在这其中,只有一个人给我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因为他的钱最多......他想买神仙。” 庄无敌皱眉,但还是没有接话。 老张真人看向庄无敌,问他道:“将军可是知道,来道观烧香祈愿,一般都会祈什么愿?” 庄无敌摇头。 老张真人笑道:“不知?” 庄无敌道:“说过了,不要问我问题,真人只管说你的就是。” 老真人也不气恼,点了点头后继续说了下去。 他语气平缓的说道:“一般寻常百姓祈愿,是祈愿富贵,而富贵人来祈愿,是祈愿不遭报应。” 庄无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意思,似乎是对老真人话的认可。 老真人道:“我啊,见过的富贵人太多,多到记不住他们都是谁,那一个记住的,姓曹。” 庄无敌看了老真人一眼,似乎是明白过来,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但还是没有说话。 老真人道:“越是富贵的人,往往都会越是迷信,而他们祈求不遭报应的手段,又和他们平日里用的手段并无区别,那就是买通。” 他抬起手地下:“这个人对我说,能有现在的地位,靠的就是买,一开始买下等人为他效力,后来买中等人为他筹谋,再买上等人为他办事,每个人都有价格。” 然后他指了指天空:“这个人还对我说,地上的人,他都能买,也想试试天上的神仙能不能买。” 庄无敌起身,似乎是对故事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他走到那个供桌前停下来,回头看向老张真人问道:“想知道?”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想知道。” 庄无敌打开第一个盒子,就是他刚刚带回来的那个,距离他最近,打开之后他侧身让开,让老真人看的清楚些。 那是一颗人头,用石灰裹住,可以压制血腥气也可以适当保存一段时间。 他依次打开后边的每一个盒子,每一个盒子里都有一颗人头,每一颗人头都用石灰包裹。 他看向老张真人说道:“兖州来的,两个月,第九个。” 老张真人沉默了许久,然后俯身一拜:“将军,让我敬佩。” 庄无敌道:“老真人刚才说,刺猬不会主动去刺伤别人,除非刺猬觉得这个人亲近,可是亲近的人又会被主动靠近的刺猬刺伤,那怎么办?” 老张真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拔掉自己的刺。” 庄无敌嗯了一声,不再解释什么,拿起桌子上的铁盔,抓了放在旁边的长刀:“我要上城去了,山海军必来。” 他从老张真人身边擦肩而过,出门的时候,听到老张真人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为何不直接拒绝,且表明态度,而是来一个杀一个?” 庄无敌回头,对老张真人笑了笑:“真人听说过村里有个傻子的故事吗?” 老张真人摇头:“是什么样的故事?” 庄无敌道:“村子里有个傻子,总是有人拿一个铜钱和一贯铜钱逗他,问他要哪一个,他就要那一个铜钱,而不要一贯,于是村子里的人都笑话,说他是大傻子。” 说完这个故事后,他迈步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李叱讲给我的。” 老张真人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说道:“所以将军来一个杀一个,若是拒绝了,就不会有人来了。” 庄无敌已经走到院门口,又回头看向老张真人说道:“可以走了。” 老真人点了点头:“是,可以走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哪有什么可窥天道 龙头关。 老真人收拾行囊准备返回冀州,或者说去北疆也好,总之这里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 老真人来时候想着,这次自己可能会把这条老命交代在此地,因为他要点破一人的身份,极有可能被杀。 此时看来,自己还是应该更多一些的去相信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在这一点上,他的那个傻徒儿似乎比他做的要好。 大概七八年前,有个姓曹的人到过龙虎山。 那天,老真人正在和徒儿们闲聊,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师父,从不要求徒儿们对各类道经死记硬背。 他说道宗的讲的是亲近自然,有人观鱼得道,有人看花得道,有人扶秧得道,但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背道经得道的。 徒儿们还问他,那道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老真人说,傻批......那是先人们为我们总结出来的经验,告诉我们怎么样更好。 是的,老道人说的前两个字就是这个。 徒儿又问,既然是这样,那师尊为何不让我们死记硬背? 老道人说,当你们真心想学道的时候,就会主动去看去记,而不是我逼着你们。 然后老真人说,最主要的是,你们一个个奇蠢无比,让你们背,我就要检查,只要我检查,你们就要气到我,气到我,我就会罚你们,我气的不行,缩短寿命,你们被我罚的不行,也缩短寿命,所以还不如这样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好。” 一群弟子们点头称是。 老道人看着他们那一个个认真点头的样子,心说我说你们奇蠢无比果然都没有说错。 就在这时候,山门里来了客人。 这个客人看起来就不一般,因为他来的时候带了至少数百名随从,而且在山下封住了进山的路,不让别人再进了。 他也不是使用野蛮的法子把人赶走,而是发钱。 如果你不缺钱,而又觉得自己也是地位超然,就想进山门,那么这个人的手下就会亮出来一块腰牌。 于是,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人,也不敢在他们面前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因为那牌子,是武亲王的。 谁不知道,当今天下除了皇帝之外就是武亲王最大,当然,在武亲王和皇帝陛下之间,那会儿还隔着一个大太监刘崇信。 可是啊,刘崇信也是他曹紫萝的人,是山河印的人。 那时候刘崇信还在,老皇帝还在,北边冀州有个叫虞朝宗的人刚刚崛起不久,创建燕山营,声名远播,可是还没播到龙虎山这呢。 龙虎山距离燕山足够远,几乎要跨过四分之三个大楚的距离,所以那时候的老真人,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冀州出了个叫虞朝宗的大贼。 而这个大贼,还被人称之为绿眉天王。 曹紫萝进山门,点名要求见老真人,可老真人又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老真人不点头,皇帝来了也没用,因为他要是想躲起来,别说外人找不到,就算是他的亲徒弟们也找不到。 可是那天,老真人决定见一见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派人来求见老真人的时候说了一句让他动念的话。 那人说,我家主人来找真人问一卦,卦问天下。 有人问生死,有人问前程,有人还想问姻缘,这问天下的是头一个。 在龙虎山道观的正殿,老真人见了他.....曹紫萝。 曹紫萝问老真人说:“请问真人,大楚如今势衰,朝政崩坏,纲纪混乱,有人说紫微早已易主,他想问问,这易主的方位是何处?” 老真人就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曹紫萝笑着回答说:“我是个生意人,靠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把生意做到了天下第一大,想问真人易主何处,就是想提前去铺好路,以后若我铺路的人真的得了天下,那路子已经铺好,就还能做天下第一的生意人。” 老真人没回答,而是笑着问道:“你这人,凭什么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生意人?” 曹紫萝回答说:“凭什么......大概是有钱。” 老真人又问:“多有钱?” 曹紫萝回答:“别人说富可敌国不可信,我说富可敌国是谦虚。” 老真人道:“那确实是真的有钱,既然你已经如此有钱,为何还要去想这些?你现在的钱都已经花不完了。” 曹紫萝道:“为什么你们去想钱的时候,想的都是能花的完和花不完?这根本就不是必然的选择,在我看来,一个人的钱如果要去思考会不会花的完,那他就是穷。” 老真人叹了口气。 懒得说话。 曹紫萝道:“真人通贯古今,也可放眼未来,所以如果真人愿意指点,只要是钱能满足的,真人只管说。” 老真人道:“我不能明说,但是可以给你个启示,而且我也不要你的钱,你若得到启示有所悟的话,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就算是平等了。” 曹紫萝点头道:“真人果是超然世外之人,我答应你。” 他问:“请问真人,如何开示?” 老真人吩咐弟子拿来一张纸,把纸四分切开,在每一张纸上都写了一个字......东南西北。 然后把四个纸条团成一团,放进一个罐子里,把罐子递给曹紫萝:“自己摇,摇出来哪个就是哪个。” 这话要不是龙虎山真人说的,可能都会挨打。 而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在大街上这么给人算卦,估计着腿都被人家给打瘸了,还得把纸塞他嘴里,不......把罐子塞他嘴里。 这也太敷衍了...... 然而他是龙虎山真人,他说的开示,在曹紫萝看来就一定是开示。 于是曹紫萝把罐子接过来,认认真真的摇晃起来,而老真人则起身去一侧,意思是我不看你也不打扰你。 那时候的小张真人是实打实的小,他跟在师父身边,看着就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道童。 小张真人问老张真人:“师父,那玩意你真的能骗人?” 老张真人瞥了他一眼:“那是天启,什么叫那玩意?!” 小张真人叹道:“如果他晃出来的不是一张呢?比如是三张......” 老张真人回答:“那就是晃出来的三张都不行,因为晃出来了,是被淘汰的,剩下的那一个就是天启。” 小张真人问:“那要是晃出来两张呢?” 老张真人回答:“如果是两张的话,你就告诉他,这意思是花开两地,各有半壁江山。” 小张真人道:“那要是一张呢?” 老张真人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心爱的弟子,用略带地方口音的两个字安慰了他一下。 “傻批。” 说完老张真人就回去了。 曹紫萝真的是只晃出来一张,因为他足够小心,在他看来,这是预示着他将来所有事的重点要在什么方向,如此大事,如何能不小心? 把晃出来的纸团打开,这张纸上写着的字是......北。 “果然是他。” 曹紫萝看到这个字之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老真人笑问:“看来和你心目中的人,正好吻合,所以一切都有天意,你心目中的正是你要选的,这便是天顾,你现在可以开心了。” 老真人这样做,其实是真的敷衍他。 老真人不喜欢曹紫萝这样的人,从见第一眼开始就不喜欢了。 原本好奇的是那句卦问天下,却没有想到是心术不正之人,对于这样的人,老真人若是不敷衍才怪。 “虞朝宗......” 曹紫萝又自言自语了一句,老真人听着应该是个名字。 他默默的算了算,然后脸色就微微变了变,从这个人的名字上来推算,居然真的是大富大贵之命,甚至有可能是极位之命...... 于是老真人又好奇起来。 他也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虞朝宗......确实是人杰。” 曹紫萝立刻问道:“真人也认识他?” 老真人摇头:“不认识,可是前些天看到紫微缓缓移动,有归位之相,不出意外,应该会是在未来几年,相在北方,所以我连夜推演一卦,只是偶有所得。” 曹紫萝这个人很精明,但他对于这样的事,大部分时候都深信不疑。 当然,换做一个寻常道人,说出这样的话他未必全信,但这是张真人说出来的,那就必须要信。 “还请真人继续开示。” 曹紫萝道:“此人将来是否就是......” 他抬起手往上指了指:“九五之位?” 老真人叹道:“其实你心里,不是已有判断了吗?我说过了,我只能给你些启示,但不能明言,明言就是泄露天机。” 曹紫萝嗯了一声,连连点头,心里却想着,真人说不能说,其实意思就是......没错,就是他。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起来:“四有在南,四无在北......好在是我早有布置,哈哈哈哈......” 曹紫萝朝着老真人一拜:“多谢真人开示。” 老真人道:“该我问你一个问题了。” 曹紫萝道:“请真人赐问。” 老真人问他:“你是用什么方法,来提前铺路的?” 曹紫萝笑着回答道:“买......买人,在我这里,有价的东西都能买到,人也有价,下等人中等人上等人,都有他们的标价,如果神仙有价的话,我连神仙都可以买。” 老真人想着,那你可真是个混蛋。 曹紫萝心满意足,起身离开。 但是这事,老真人并没有真的当回事,龙虎山的道人与世无争,也不想理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直到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听到了一个传闻。 说是黑武寇边,羽亲王和冀州节度使在冀州都按兵不动,反而是大贼虞朝宗带着叛军去驰援边军,于是老真人就又回想起来这个名字。 他把小张真人叫到面前,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 “为师夜观星象,推算一卦......可知帝星在北,只是隐约不明,但为师以天目窥天道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 小张真人说:“师父,我不信。” 老张真人抬起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去北边看看,找一个叫虞朝宗的人,此人可能是圣明君主,你去辅佐他,规劝他,能少伤及百姓,那就尽量少伤......能以你的力量救一些人,那是你的功德,也是龙虎山的功德。” 小张真人俯身:“弟子遵命,请问师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老张真人想了想,回答:“照顾好自己。” 第七百九十二章 前因后果 龙头关。 老真人收拾行囊,看了一眼自己备好的那包毒药,想了想,觉得自己可真是了不起,老了老了,壮烈起来。 这毒药是预备着,如果真的要死,那就自己死,不能死在别人手里。 他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所以收拾起来也方便,老人家赴死而来,没死,当然开心。 就在这时候屋门外响起脚步声,老真人侧头看了看,庄无敌走到门口停下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鬼样子。 老真人下意识的又看了看那毒药,心说莫非还用得上? “我能进来吗?” 庄无敌问。 老真人松了口气,心说自己真他妈的是又怂又勇敢...... 这个人那冷冰冰的鬼样子,只是因为他习惯了自己是这个鬼样子,而不是人真的冷冰冰。 如果庄无敌有什么坏心思,还至于问一句我能进来吗? “有事?” 老张真人问。 庄无敌进门之后,看向椅子,但是没说话,老真人心说真他娘的是个纯种大号的闷葫芦。 于是老真人点了点头:“坐吧。” 庄无敌随即在椅子上坐下来,抬起头看向老真人,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些什么。 于是老真人只好继续猜:“是想说一些话,让我给宁王带回去?” 庄无敌嗯了一声。 老真人叹了口气,在庄无敌面前坐下来,他安安静静的,等着庄无敌开口。 憋了好一会儿,庄无敌终于找到了如何开口的方式,他看着老真人认真的问了一句:“想听故事吗?” 老真人:“......” 庄无敌看到老真人这样的表情,也觉得尴尬起来,他确实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刚好想到了不久之前老真人开口的方式,于是现学现用。 老真人见他局促,无奈的说道:“讲啊。” 庄无敌这才松了口气,他有些不自信的说道:“我不擅长说话吗,可能讲不好,你还听吗?” 老真人道:“不要问我问题,你讲你的就是了。” 庄无敌深呼吸,连续的深呼吸,像是在给自己鼓劲打气。 “我最初确实是被人安排到燕山营的,在虞大哥身边,故事是一个设计好的故事,虞大哥救了我,所以我甘心情愿的留在他身边。” 老真人心说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字可真是难得,于是鼓励了一句:“开头不错,继续说下去。” 他真怕自己如果不鼓励一下的话,这个家伙又会把故事憋回去。 “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山河印的人。” 他看向老真人,特别特别认真的问道:“你信吗?” 老真人道:“我说过了,别问我问题,你讲你的。” 庄无敌怔住。 老真人随即嘿嘿笑了起来:“你这人一点都不可爱,比我那些徒儿们差得远了......不过逗你这样的人有些好玩,我那些徒儿们皮的厉害,逗他们已经没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会儿后,坐直了身子,看着庄无敌的眼睛说道:“我信。” 庄无敌看着都激动起来。 他说道:“其实真正救我的人,不是虞大哥,而是一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人......”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歉然的说道:“我闭着眼睛讲吧,我看着人的眼睛,或者是被人看着,就说话不利索。” 老张真人道:“你躺着讲,倒立讲,甚至是拿着快板讲都没问题,竹板这么一打啊,嘿别的咱不夸......你讲你讲,不用理会我......” 庄无敌把眼睛比起来,又一次深呼吸。 “他救了我,然后很久都没有联系过我,我想报恩,他离开之前说,真想报恩的话,那就等以后我找到你的时候再说,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拒绝我。” “后来他真的回来了,让我去燕山营,他说虞朝宗是一个可以辅佐的人,可以做大事,成大业,可以解救万民,我信他的话......” 老真人想着,那可真是个会说谎的人,那个人知道如何对付像庄无敌这样的憨货。 如果他用金银收买庄无敌,或者是许下另外的什么厚利,庄无敌一定都不会因为这些去答应做卧底。 但是他抓住了庄无敌报恩的心思,也欺负庄无敌是一个老实人。 他告诉庄无敌说,你去辅佐虞朝宗吧,那是一个能救万民的人,而不是说,你帮我潜伏在虞朝宗身边吧,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帮我做事。 所以,老实人,总是更容易被骗。 庄无敌继续说道:“后来,我和虞大哥接触的时间久了,我知道他是真的把我当兄弟,他可以把生死之事交给我,而我也可以把生死之事交给他。” 他说到这的时候睁开眼睛,老真人连忙道:“我信,你接着讲就是了。” 庄无敌对他谢意的笑了笑,那不只是谢意,甚至可以说是感激。 庄无敌道:“那个人,从来都没有要求过我做什么,只说让我好好辅佐虞大哥。” 老张真人忽然开口道:“打断一下。” 他问庄无敌:“我知道,山河印在北方布置了四无,你名字叫庄无敌,你是不是就是四无之一?” 庄无敌摇头:“不是。” 老真人嗯了一声:“你继续吧。” 他刚刚猜到了,只是求证一下。 所谓四无,其实都是有身份的人,不管是梅无酒还是吕无瞒,又或者是另外两个,都不是穷苦出身。 而庄无敌是,所以他这样出身的人,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棋子。 摆在那了,有用就有用,没用就没用,生不重要死不足惜。 可是此时庄无敌表情变得怪异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是忘了说到什么地方了。 老张真人叹道:“我知道了,我不该问你问题,我不问了,你刚才说到他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你什么。” 庄无敌再次感激的看向老张真人,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讲了下去。 “一直到丢丢儿他们出现,那个人也没有再联络过我,他好像把我忘了一样。” 老张真人听到这句话,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傻孩子啊,他不是好像把你忘了,他可能是真的把你忘了。 老张真人来的时候,真的怀疑庄无敌是四无之一,甚至可能是比四无地位更高的人。 此时确定,庄无敌只是人家一颗可有可无的小棋子,没有丝毫的重要性可言。 庄无敌继续说道:“直到......丢丢儿做了宁王,让我做了将军之后,忽然有一天,我收到了这个人给我的信。” 老张真人心说他当然不敢来直接见你,因为你已经是一颗几乎要脱手的棋子了,他不确定你会不会害他,哪怕他确定你不会害他,他也不敢贸然出现,因为那个他一定是个足够谨慎小心的人,所以只能是先用一封信试探。 庄无敌道:“信里也没有提到什么别的事,只说他已经知道我近况,见我现在事业有成,他很欣慰也很满足,说当初救了我,算是救对了。” 老张真人不能打断庄无敌的话,所以只能在自己心里分析。 他想着,这真是不算什么高明的套路啊。 一封信,提起旧日恩义,让庄无敌想起来,当初你可是欠了我救命之恩的。 而这样的套路,足以让庄无敌这种憨货上当,还以为人家只是关心他呢。 庄无敌道:“我当时看到这封信,想着时隔多年他还是那么关心我,确实心里充满感激。” 老张真人脱口而出:“果他妈然是这样!” 庄无敌:“嗯?” 老张真人连忙道:“你说你说,不用理会我。” 庄无敌嗯了一声后说道:“他在信里说,让我好好辅佐宁王,说宁王是能解救天下万民之人,将来必有大成......” 老张真人心说这家伙真他娘的懒啊,词都没换过。 庄无敌道:“他说他现在过的不是很如意,也许将来会有求到我的那一天,希望到时候我能帮他。” 老张真人在心里叹了一声......好俗气的套路。 庄无敌继续说道:“但是之后,他又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我,似乎是又把我忘了一样,直到我被丢丢儿派到了冀州东边率军驻守。” 老张真人下意识的问道:“是又给你了什么恩义吗?” 庄无敌道:“他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费尽多年苦功,终于找到了我家里的娘舅,说他以后安排人让我们相见。”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一点儿都没有猜错啊。 庄无敌道:“两个多月之前,他派人到了龙头关,说是时机差不多了,让我准备好和亲人相见。” “又过了几天,他再次派人来,这次不是来送信,而是让人带来的口信......他派来的人对我说,我娘舅和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 说到这他看了看老张真人。 老张真人都急了:“我知道表弟是什么意思,你不要用怀疑我能不能听懂的眼神看我好吗?你舅舅的儿子比你大就是表兄比你小就是表弟,对不对?你直接说你的不行吗?” 庄无敌先是用赞叹的眼神看了看老张真人,就是,眼神是真挚的......你可真厉害的那种赞叹。 老张真人道:“你看个屁啊你看,你继续不好吗?” 然后庄无敌说道:“好,好......那人说,我娘舅和表弟流浪到了兖州,被他千方百计找到,见我表弟是可造之材,于是亲自教导培养,终于培养成才,如今潜伏在山海军中,他和我表弟已经设计好,除掉山海军的现在的山海湾梅岩,率军进入冀州投靠丢丢儿,算是给宁王的一份大见面礼。” 老张真人其实不知道李叱的小名叫丢丢儿,但好在他的理解能力不错。 老张真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庄无敌继续说,于是问道:“然后呢?” 庄无敌:“然后?” 他以为讲到这老张真人就懂了,见老张真人问他,他还稍稍嫌弃了一下。 老张真人看他眼神,心说你个憨货,你凭他妈的什么还嫌弃我呢? 庄无敌道:“然后.....就是我不信,我知道他在骗我。” 老张真人心说谢天谢地,你总算是还能看出来他在骗你。 但是老张真人好奇起来,他问道:“你是如何识破他在骗你的?” 庄无敌道:“因为我表弟小时候就傻,比我还傻的多,他不可能是什么可造之材。” 老张真人因为这个答案而愣了好一会儿。 庄无敌道:“后来他又派人来,说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让我在约定好的那天打开龙头关,放山海军进来,然后我把派来的人打了一顿,他熬不住......” 他说到这又停了下来,就那么傻乎乎的坐在那,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故事又一次讲完了。 老张真人都急了:“然后呢!” 庄无敌这次看向老张真人的眼神更加嫌弃起来,然而老张真人已经不在乎了。 庄无敌道:“然后被我打的人招出来,说派他来的人,是山海军的军师慕风流。” 第七百九十三章 他有问题 老张真人总算是把庄无敌的故事听完,所以也觉得自己也真的算得上是个有耐心的人了,和他的徒弟们他都不曾这样有耐心过。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徒弟们要是这样说话,这样讲故事都讲不好,他的耐心就是一顿小棍子。 庄无敌的故事讲完了,所以老张真人也就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他的性格是如此孤僻。 不,那不是孤僻,那是孤独。 用庄无敌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傻......傻的人心里装不下聪明人能装下的那么多人。 可是傻的人只要把人装进心里了,就不会忘掉。 聪明人可以左右逢源,可以靠着聪明在任何场合混的如鱼得水。 而傻的人只会默默的付出,却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慕风流......” 老张真人道:“为什么你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确定自己是真的被骗了。” 此时此刻,庄无敌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眼神看着老张真人,把老人家看的有些懵。 那种原来如此,也可以解释为原来龙虎山的老张真人也不是那么聪明啊。 庄无敌道:“因为他被抓到过,廷尉军曾经抓到过慕风流,但是又被他跑了。” 老张真人瞪了他一眼:“我又不知道慕风流被你们抓到过,你为什么用一种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我?” 庄无敌叹道:“我又不知道你不知道。” 老张真人:“......” 他看着面前这个不知不觉间,其实话已经开始多起来的孤独的人,想着这其实是一个好的变化,一个好的开始。 那个人不管是谁,慕风流也要,什么风流都好,他是庄无敌的心魔。 如今这个心魔已经露出了真面目,反而不会再让庄无敌害怕,也不会再让庄无敌忌惮了。 装扮成了好人的魔鬼一旦露出真面目,比扮作好人的时候,其实更容易被人接受......接受他魔鬼的身份,接受他敌人的身份。 “我回去之后,会把你跟我讲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给宁王听。” 老张真人笑了笑说道:“但是我觉得,其实这个故事根本不用去讲,因为宁王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他一直都把你当做他的兄长。” 庄无敌嗯了一声,眼睛里有了些湿润。 老张真人道:“哪怕是我来的时候,他一再叮嘱我的也是,千万不要让庄大哥拼死守龙头关,一定要劝他,只要判断龙头关已经不能久守,那就当机立断撤回冀州。” 说到这,老张真人忽然间楞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我还不能走。” 庄无敌虽然确实不是那么聪明的人,但他也不是那么傻的人,当然明白老张真人的意思。 老张真人要留下来看着庄无敌,一旦战事实在吃紧的话,他就要起到劝说庄无敌退回冀州城的作用,这是李叱给老真人的重托。 “真人还是尽快回冀州吧。” 庄无敌道:“一旦打起来,哪有不是死战的一天,从第一天开始就会是那样......所以......” “所以我当然不能走。” 老张真人道:“宁王对我说,如果庄大哥他不听劝的话,那就打晕他把他带回来,所以我当然要留在这,等着打晕你的那一天。” 庄无敌道:“老人家,打人不是你这个年纪该......” 他话还没有说完,老张真人伸手拿过来一个茶杯,双手捧着茶杯来回揉起来,庄无敌就眼睁睁的看着那茶杯被老张真人揉成了一团粉末。 老张真人一松手,粉末扑簌簌的落下。 庄无敌咽了口吐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此时的尴尬。 “龙虎山上那么多劣徒,老人家我要是没点真本事,能让他们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老张真人笑了笑道:“所以......” 庄无敌道:“所以我离你远一点。” 然后真的就起身走了,走的很快。 老张真人忽然发现,这个闷葫芦其实也是有点可爱的人啊......不,不是有点,是真的很可爱。 七天之后。 山海军大军之中。 慕风流听手下人把消息汇报完,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在中原东奔西走,不停的去布置,不管是大的棋子还是小的棋子,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他布置之多,连他自己都没有记清楚究竟有多少,但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布置,因为这是他的使命。 当他忽然想起来庄无敌这个人的时候,那一刻其实真的大喜过望。 如果能把庄无敌这颗棋子利用好,顺利拿下龙头关,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 然而,先后派去的九个人,都好像石沉大海一样一去不复返。 在他的印象之中,庄无敌是一个傻子,一个老实人,这样的人最好欺骗。 “是我疏忽了......” 慕风流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若是早一点想起来这个人,若是早一点去联络,也不知道被他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其实他哪里知道,他露馅的原因不是他做的不好不妥善,而是因为庄无敌坚信他表弟比他还傻呢。 “先生。” 他手下人问道:“咱们不能骗开龙头关,少主那边也没有说好,怕是......” 慕风流恼火的一摆手:“不用理会曹猎!” 手下人怔住,在场的好几个人都面面相觑,心说先生莫非是疯了吗? 山河印纵然已经大不如前,门主也已经被杀,但他们还是山河印的人,那曹猎就还是山河印的少主。 慕风流一句不用理会曹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慕风流也瞬间反应过来,看起来他苦笑了一声后说道:“少主他年少不懂事,着实是让我烦恼,我们这些做手下的,殚精竭虑的为他谋划,可他却觉得这样不光彩,可实则这个世界上,哪一个光彩夺目的人背后,都是满满的不光彩。” 手下人都松了口气,想着大概是慕先生确实有些失望了,才会对少主有所不敬。 慕风流为了转移这几个人的注意力,故意岔开话题:“对了,你们说那些派去见庄无敌的人有去无回,但是庄无敌没有避而不见?” “是!” 手下人说道:“先生每次派去的人,都能顺利进入龙头关,但是估计着都已经被庄无敌杀了。” 慕风流笑了笑道:“既然他能见九个,他就能见第十个......他大概是听说过那个一个铜钱和一贯铜钱的傻子故事,所以想来一个杀一个......” 他一转身吩咐道:“去把霸刀找来,让他去见庄无敌。” 霸刀......云雾图杀手排行榜,排行第三。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是。” 等这些人都走了之后,庄无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要沉住气。 其实他知道自己已经有破绽露出来,可是那些蠢货却在意不到这些细节。 比如他给青州大贼甘道德写信,送去的时候,黑武人寇边的消息其实应该传不到兖州才对。 最起码要早了一个月还多,但是甘道德那种蠢货当然分辨不出来。 就算是能分辨的出来,那样贪心重的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他的贪心会压制住他的理智。 已经到了这一步,千万不能再有任何的疏忽了。 在中原各地行走这么多年,他其实早就已经比任何人都要更小心谨慎。 但是突然事情就要成了的时候,他难免会有些兴奋。 人啊,不能太得意,太得意就会有破绽。 想到这,慕风流再次连续的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曹猎那边,他之所以背离,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能拿下冀州,其实曹猎确实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与此同时,西京城。 曹猎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只是相比于往日来说,今天的步伐显然有些急促,而且走走停停,也可以看得出来那是心绪不宁的表现。 “少主!” 外边有人快步跑进来,跑的很急。 “查到了少主。” 跑进来的年轻人叫西玄,是曹猎的贴身护卫之一,武艺极强。 他跑到曹猎身前俯身道:“海啸王梅岩假装带兵演练,其实是率军奔冀州方向去了,他显然早就有所布置,在三个月之前,就把队伍分批往冀州方向调遣,如今往那边已经总计分派了超过二十万人。” “二十万人?!” 曹猎的眼睛骤然睁大。 慕风流! 曹猎立刻问道:“慕风流呢?” 西玄道:“自从那日,慕先生说要去劝说梅岩后就没回来过,也没有见过我们任何一人,他只是派人送回来消息说,为了安抚梅岩想动兵的念头,或许会改为劝说梅岩去攻打别处......现在看来,慕先生......慕风流他一开始就对少主有二心,他就是想去攻打冀州。” 曹猎在心中恨不得重重的打自己一顿。 是他太信任慕风流这个人了......以至于被慕风流挡住了眼睛也堵上了耳朵。 此时此刻,曹猎忽然有一种理解了大楚皇帝的心情...... 皇帝身边自然有更多慕风流这样的人,皇帝对他们深信不疑,他们说什么皇帝就信什么,可却不知道,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比如刘崇信。 刘崇信是山河印安排在老皇帝身边的人,是山河印在玩弄老皇帝。 而此时此刻,作为山河印的少主,曹猎体会到了被人玩弄的感觉。 “这个人,当初究竟是怎么取信于我父亲的......” 曹猎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对于慕风流的来历,其实从来都不知道。 他父亲曹紫萝只是告诉过他,慕风流是很有能力的人,这么多年来,山河印暗道钱庄的生意能发展的那么好,都是因为慕风流的筹谋。 “他有问题。” 曹猎自言自语了一句。 西玄心说他当然有问题啊,他都已经要背离少主你了。 看到西玄的眼神有些疑惑,曹猎道:“我说的有问题,不是他背叛不背叛我的问题,而是这个人的来历很有问题,怕是......和黑武人有关。” 想到这,曹猎背脊都一阵阵发寒。 如果说,慕风流已经掌控了很多很多山河印的力量,那么这些力量,极有可能成为黑武人侵入中原的帮凶。 换句话说,是山河印正在帮黑武人侵入中原。 第一次,曹猎心中有了惧意,不是对任何敌人的惧意,而是对自己人的惧意。 也是第一次,他失去了对山河印的自信。  第七百九十四章 战争使人疯魔 北山关。 已经足足三个月了,黑武人被挡在这座血染的边关之外,寸步难行。 以他们拼进去的人力物力之巨,不管是对于黑武人来说还是对于中原来说,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 “现在不管赤柱琉璃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黑武人都不会停下来的,已经打到这会儿,更不可能停。” 李叱坐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黑武人大营那边灯火辉煌,像是一片落在凡间的星河。 “嗯......” 夏侯琢点了点头道:“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领军将军在攻打咱们,没有换过人,只说进攻的坚决,这和赤柱琉璃在不在,关系并不大。” 李叱道:“所以如果真的是赤柱琉璃已经死了,那么接手军队的人,也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他知道怎么尽快稳定军心。” 夏侯琢道:“是青衙的人接手,他们对于战争其实远不如南苑大营的人熟悉,所以干脆就直接还用南苑大营的人,继续执行赤柱琉璃的计划,那对他们自身的影响就降到了最低。” 李叱嗯了一声。 但不可否认的是,影响哪怕降到了最低,但依然很大。 因为赤柱琉璃的能力,应该远非现在那个指挥南苑大营的人可比。 现在从旗号上已经可以推断出,领军攻打北山关的黑武将军应该就是赤柱琉璃的部下,名为经洛夫。 不管是名望,水平,魄力......各个方面来说,经洛夫比起赤柱琉璃都要差的远了。 “其实想想看,如果赤柱琉璃还活着的话,那......” 李叱笑了笑:“怎么可能让一个人领兵攻打这么久,三个月了,经洛夫寸步难行,按照常理,此人早就该被处置,他看起来中规中矩,其实就是自己什么都不会,拼了命的回忆着赤柱琉璃教他的东西,然而还是中规中矩。” 夏侯琢笑道:“这是咱们的运气。” 李叱道:“我都来了,你还能缺的了运气?” 夏侯琢撇嘴:“你应该说,你都到我这里来了,你还能缺的了运气?” 李叱叹道:“既然你要争运气这种事,那我就让你好了。” 夏侯琢道:“凭什么是你让给我的,那玩意我自己多的是。” 李叱道:“我师父说过,如果一个人对自己最大的期望就是运气好,那么说明这个人一定只是个凡夫俗子。” 夏侯琢道:“你师父特意跟你说这些,让你来讥讽我的?” 李叱道:“不是,我师父说的话太多了,所以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合适的讥讽你。” 夏侯琢:“......” 李叱道:“你不信的话,咱俩试试看吧。” 夏侯琢问:“运气这种事,怎么试?” 李叱道:“我们一起跳下去,看看谁不死,那自然就是谁的运气好。” 夏侯琢:“我谢谢你。” 李叱道:“你还不信,以前我自己也不觉得,因为毕竟之前我和师父日子过的也不好,然而即便如此,也可以说那时候运气就不差......如果差的话,师父他老人家带着我这样一个孩子,十年苦命却能无生死之忧?” 夏侯琢仔细的想了想这句话,发现很有道理。 李叱继续说道:“尤其是到了我做宁王之后,运气这种事就变得格外奇怪起来......奇怪到有些离谱。” 夏侯琢问:“如何离谱?” 李叱对夏侯琢道:“你随便想个什么和我赌。” 夏侯琢:“随便?” 李叱道:“随便。” 夏侯琢低头看了看,刚才吃饭剩下的还有不少花生米,于是随手抓了一把。 夏侯琢道:“这样,猜猜是双数还是单数。” 李叱随口道:“单数。” 夏侯琢不信,于是认真的数了起来,这一把抓了二十九颗花生米,果然是单数。 夏侯琢道:“偶尔一次,只是巧合。” 李叱叹了口气:“你继续。” 夏侯琢把花生米放回去,然后有努力的把手张大,最大限度的抓了一把。 “双数还是单数?” 李叱想都没想:“单数。” 夏侯琢道:“要是再准了,那就说明你确实有问题,你会妖术。” 他再次数了数,居然真的还是单数。 夏侯琢第三次抓了一把:“这次我猜。” 李叱嗯了一声:“你随意。” 夏侯琢道:“我猜单数。” 李叱道:“那我就只能是猜双数了。” 夏侯琢:“那我猜双数。” 李叱耸了耸肩膀:“那我就说是单数。” 夏侯琢打开,仔细的数了数,发现还是单数。 夏侯琢道:“咱们别干这什么将军什么宁王了吧,咱们去走南闯北的做一对逍遥快活的赌场高手吧。” 李叱摇头:“不去。” 夏侯琢道:“你都有这种本事了,为何不去?” 李叱道:“来钱慢。” 夏侯琢:“......” 李叱叹道:“我随随便便办了一个山河印,抄了一个曹家,抄出来就有数千万两银子,如果是去赌着玩的话,几辈子能赢来几千万两?” 夏侯琢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如果把这么好的运气用在赌小钱上,确实是浪费了。 但他还是不完全相信,于是指了指那一兜花生米:“咱们猜全部吧,我不抓了,我手的大小是固定的,所以三次都是单数有一定原因,就猜这全部。” 李叱道:“双数。” 夏侯琢道:“不,猜有多少颗。” 李叱:“......” 夏侯琢笑道:“如果运气真的这么好的话,那就说明,赤柱琉璃真的是没了。” 李叱道:“如果运气真的好的话,那么老张真人说的四方劫,就不应该能成。” 夏侯琢道:“你现在看不到,也许就真的没成呢?” 李叱笑了笑道:“其实四方劫也好,什么劫都好,没有什么是比北疆的战事更重要的......天意把我送到大地,那其他的,都交给天意。” 夏侯琢道:“天意说,那我要你何用?”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 三个月了,士兵们对于战争已经形成了习惯,而三个月的消耗,也远没有让边军的武器装备到捉襟见肘的时候。 他们的武器装备就算是再打一年也够用,而黑武人却坚持不了一年。 “三个月没有下城墙了。” 夏侯琢道:“如果你再不下去的话,士兵们怕是要有不少人来求你,况且,你已经三个月没洗澡了。” 李叱道:“说的好像你洗过似的?” 夏侯琢:“我当然洗过,我每天夜里你睡着了都会洗一洗。” 李叱:“呵呵......练一滴水都没有见过,你每天洗?” 夏侯琢道:“我确实是每天都洗,不过是每天分区分片的洗,干洗。” 李叱道:“那就是用手搓呗,还分区分片......你的意思是一天搓不完吧。”夏侯琢道:“看样子今天晚上黑武人应该是不会上来了,下去一趟吧......你要是不下去,我可真的受不了要下去了。” 李叱叹道:“我说话要算话......” 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士兵说道:“主公,我们都想请求你下去休息一会儿,主要是你都臭了。” 李叱:“......” 在众人的劝说之下,李叱这才答应下来,第一件事当然是下城去洗个澡。 他们三个月没洗澡当然也不是真的,只是抽空了就打盆水擦一擦,哪里洗的干净,每天打起来就是一身汗,身上不馊才怪呢。 宁王要下去洗澡这么一件小事,居然让城墙上的士兵们欢呼起来。 这一阵阵的欢呼声,把城外的黑武人都给搞蒙了,有的人推测是宁军有援兵到了,有的人推测应该是物资补给到了,不然的话,那些中原人何必那么大声的欢呼。 此时你就算揪着黑武人的耳朵告诉他们,是李叱要下去洗澡了,他们可能都不信...... 消息传到城下,李叱的亲兵们不用等高希宁安排,已经分头去做事。 打水的打水,劈柴的劈柴,那样子不像是要为李叱准备洗澡水,更像是要把李叱炖了似的。 李叱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又好好的冲洗了一遍,感觉自己好像容光焕发了一样。 回到高希宁住的地方,高希宁站在门口对着他笑。 李叱笑着问道:“笑什么?” 高希宁道:“以后你也这样几个月不洗澡不换衣服,然后突然洗澡换衣服跟换了个人似的,我比较有新鲜感。” 李叱:“......” 高希宁已经为李叱准备好了饭菜,难得黑武人不夜攻,所以还为李叱准备了一点酒。 已经三个月没有这样舒舒服服的吃一顿饭了,这种感觉真的是难以形容。 李叱问:“这阵子也不见九妹,他干什么去了?” 高希宁道:“他要上城墙去帮忙,去了几次,每次都被人嫌弃,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累赘,所以心态有些不大好.....” 李叱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他。” 高希宁嗯了一声:“一起吧。” 两个人一起去了余九龄住的地方,门开着,屋子里的灯亮着,李叱和高希宁他们俩走到门口就楞了一下。 因为他们看到余九龄竟然在灯下打毛衣,那应该是在打毛衣,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根签子在来回穿插,看起来竟然很熟练的样子。 李叱道:“大事不好了吧。” 高希宁道:“我也没有想到,几天没见,他居然已经......” 余九龄听到话音,一抬头看到李叱和高希宁,顿时笑了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跑出门迎接。 李叱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余九龄道:“每天都到辎重营去帮忙,没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过,就学着打毛衣,刚好今天织完了,当家的,给你见识一下我的本事。” 李叱见余九龄把那件毛衣拿起来展示,越看越不对劲,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人穿的。 李叱问:“你给谁织的毛衣?” 余九龄道:“我看边军辎重营那边还养了不少绵羊,我把一只羊的长毛都给剃了,然后做了这件毛衣,一会儿我就去给那只羊穿上。” 李叱:“你,把羊毛都剪了,然后做了件毛衣,再给你剪了羊毛的羊穿上?” 余九龄道:“对啊。” 高希宁道:“要不然,给他请个大夫吧。” 李叱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第七百九十五章 血如瀑布 战争开始的第四个月起,这一天,黑暗笼罩大地之后不久,守城的士兵们就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无比沉重且巨大的东西,正在借着夜色朝着北山关靠近。 “不对劲。” 夏侯琢看向李叱,眼神里出现了罕见的担忧。 未知带来的恐惧,是每个人都无法彻底消除的。 “前三个月,黑武人的攻势虽然凶猛,但确实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我就一直都在怀疑他们在等什么。” 李叱听到夏侯琢的话,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他明白了过来:“等阴天。” 也是该着黑武人的运气不好,这三个月来,北境这边的天气始终都很好,没有下过雪也没有下过雨。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等到了,如今已经是盛夏,虽然气候不似南方那样闷热,可是雨季该来还是会来。 今天,阴天了。 乌云遮月也遮星辰,一丝光明都没有,整个世界仿佛都处于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就是在这样根本不可能看清楚敌人在准备什么的夜晚,敌人来了。 而且,黑武人那边居然没有点起火把,也不是想以往的进攻那样喊声如雷,他们是在黑暗中前行,沉默着前行。 “准备火箭,等我号令!” 李叱喊了一声。 士兵们立刻将火箭准备好,每个人都握紧了长弓,等待着李叱的命令下达。 “先把座弩上的弩箭换了,换成火油弩。” 李叱又吩咐了一声。 士兵们马上就有所行动,将包裹了火油布的重型弩箭装填进去。 要使用这样的弩箭有一些凶险,稍有不慎就会烧坏了座弩。 而已经连续作战了几个月,座弩的损耗也开始出现,好在是李叱准备的确实足够多,有坏了的座弩就会被迅速更换掉。 “把火油弩放出去!” 李叱一声令下。 城墙上,一排座弩整齐的发出咆哮,上百支燃烧着的重型弩箭飞入夜空。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着那发光的重弩,像是无数道流星近距离的坠落在城外。 “敌袭!” 当他们在火弩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总算是看到了黑武人的影子,而在黑武人中,确实有令人无法不生出惧意的庞然大物。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火弩带出来的光一条一条的,无法把那些庞然大物完全照亮。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所有座弩调整方向,朝着那些大家伙打!” 李叱再次喊了一声。 重弩开始纷纷调整方向和角度,虽然他们刚才没有彻底照亮那是什么,可是能隐隐约约的看出来,那些东西真的太大了。 座弩和排弩开始朝着那些大家伙攒射,密集的重型弩箭打出去,就算是旷世凶兽应该也能打的血肉模糊。 远处传来砰砰砰的声音,还有人的哀嚎声。 然而那令人心里有些发慌的沉闷声音还在继续,那庞然大物还在朝着城墙靠近。 “弓箭手,放!” 随着一声令下,城墙上的所有弓箭手在同一时间把羽箭抛射出去。 如果说刚才打出去的重弩是一道一道流星,那么现在落下的则是漫天火雨。 这一刻,李叱他们终于把那大家伙是什么看出来了。 那是一种完全没有见过的攻城车器械,不是黑武人之前用过的楼车,形状无比的奇怪。“他们造了坡道!” 夏侯琢惊呼一声。 这三个月来,黑武人正常的进行攻击,没有一天间断,可正是利用了这样的攻击,完全吸引了宁军的注意力。 为了不被宁军发现,黑武人加高了他们的营地围墙,甚至把之前的攻城楼车也摆在大营前边,用以遮挡宁军的视线。 他们用三个月的时间,造出来六座巨大的攻城坡道。 长度至少有五十丈,甚至可能有七十丈,最高处和北山关的城墙差不多,低处则几乎贴着地面。 宽度大概能让二十个人肩并肩站好,这样的庞然大物如何能让人不害怕? 他们硬生生的打造出来如此巨大的坡道,靠着的就是黑武人无与伦比的国力优势和兵力优势。 他们有八十万大军,他们还有雄厚的财力物力。 就在三个月之前,青衙副神座知莫然宣布他接管南征大军,所有人必须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 他下令经洛夫继续担任主攻将军,南苑大营的六十万兵力,经洛夫可以随意轮换调用。 而这六十万人中,又各分派给安士那毅和七部天十万人,分左右两侧策应中军。 然后,知莫然派人去把草原铁鹤部率军前来的大将军戈什找来。 当时知莫然对戈什说的是......草原骑兵天下无双,但是现在这样的攻城之战,用不到骑兵。 所以他要交给戈什一个任务,让戈什带着他的人,去更远的地方砍伐树木运回来。 骑兵变成了运输队,铁鹤部的骑兵用战马拖回来圆木,然后在大营里建造攻城坡道。 三个月了,这些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打造出来的攻城坡道,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本来造出来两座坡道的时候,知莫然就已经快要等不及,就算黑武帝国的国力再雄厚,可是八十万大军远征,每一天的钱粮消耗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然而他们的运气确实差,一直都没有阴天。 如果是白天强行进攻的话,这样的庞然大物一出现,宁军立刻就会去想应对之策。 虽然知莫然对自己这样的计划很自信,但他也不能不做万全准备。 对于黑武人来说,这至暗的一夜总算是到了。 而这样的攻击,务必一击必胜。 当宁军听到沉闷的声音所有察觉的时候,攻城坡道已经移动了距离城墙大概二里左右的位置。 这攻城坡道实在过于巨大,移动的方式就和他们之前的楼车一模一样。 把滚木垫在攻城坡道下边,无数人奋力的推动。 知莫然披挂着甲胄,亲自到了战场上。 “黑武帝国的勇士们,三个月了,我们已经整整的在这三个月了,汗皇陛下派来责备我们的特使应该已经出发了,正在半路上呢!” 知莫然大声喊道:“如果特使到了的时候,我们依然没能攻破北山关,那么我们就无法解释,那是我们的无能,可若是特使到了的时候,我们已经将北山关踏平,那么前来问责的特使,就会变成前来向我们祝贺的特使!” 他伸手指向北山关:“我们已经打造了破城天梯,勇士们,冲上天梯,冲上北山关,把所有敌人踏在脚下!” “冲!” 黑武人呐喊着往前疾冲。 城墙上。 夏侯琢的嗓子都喊的有些沙哑:“瞄准那些大家伙!” 带着火焰的羽箭和重弩,朝着攻城坡道飞过去,密密麻麻的,犹如星河直接泻落。 可是黑武人所建造的攻城坡道,最上面那一层铺的是他们的步兵盾,外皮是铁层的步兵盾。 绝大部分火箭落在攻城坡道上,根本就起不到一丝作用。 火箭打在上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密集的连成一片,火星四射。 推动坡道向前的黑武士兵,倒下去一层换上来一层。 他们也都知道,这将是攻破北山关的一战,三个月的煎熬,今天就可能彻底结束。 发了狠的黑武人,足够令人害怕。 在每一座攻城坡道四周,被射死的黑武人都铺满了地面。 而后续上来的人比死去的人更多,他们咬着牙往前推,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狰狞。 “打不坏!” 夏侯琢看向李叱,他此时都有些乱了。 那是六座坡道,哪怕只有其中两座最终靠上城墙,黑武人都会不惜代价的往前硬挤。 黑武人有数十万大军,他们可以前赴后继的往前冲,而一旦被黑武人攻上城墙的话,那么再想把黑武人杀下去就几乎没有可能。 因为只要那坡道还靠在城墙上,黑武人就会源源不断的往前冲杀。 “调集长枪兵上来!” 李叱大声喊道:“看准了敌人攻城坡道靠近的位置,弓箭手给长枪兵把位置让出来!” 随着他的军令传达下去,手持长枪的宁军士兵开始一队一队的增援到城墙上来。 座弩和排弩已经连续攻击了足足两个时辰,消耗了大量的重型弩箭。 然而最终只是打的其中一座攻城坡道受损不能再继续移动,剩下的五座坡道还是靠近了城墙。 “准备近身!” 夏侯琢伸手抓过来一条长槊,带着他的亲兵守在了其中一条坡道靠近的位置。 砰地一声,巨大的坡道撞在城墙上,然后黑武人那边就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杀!” 黑武人将军经洛夫这一刻总算是能把压抑了三个月的悲愤释放出来,他大声嘶吼着,下令步兵往前压。 他手下几名猛将,分别带着人登上一座坡道。 看到黑武人顺着坡道往上爬,夏侯琢嘴角抽了几下,那是他的狠意。 “上来多少杀多少!城墙上的每一寸都是我们的,不容有失,寸步不让!” 夏侯琢看向手下人大声喊着。 城墙上的弓箭手朝着坡道上攒射,登上坡道的黑武人,真的是一层一层的死去。 可并不是所有的弓箭手都能攻击坡道,因为还有浪潮一样的黑武士兵正在抬着云梯靠近。 坡道上,一群持盾的黑武人呼喊着冲了过来,他们的盾牌上都是羽箭。 为了不影响进攻的速度,在坡道上受伤的黑武士兵,也会被同伴无情的踢下去。 坡道两侧的尸体堆积起来的速度之快,令人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当黑武人靠近的那一刻,夏侯琢一声暴喝。 “杀!” 随着这一声惊雷一般的暴喝,他手下的亲兵们将长枪密密麻麻的捅了出去。 黑武人被长枪戳翻,倒下去的人不管是不是马上死去,也都不可能再站得起来。 后边汹涌上来的黑武人,会把倒下去的人活活踩死。 在坡道两侧,滚落的尸体还在不停的叠加,尸体砸在尸体上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里都会一阵阵发寒。 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黑武人冲上了北山关的城墙。 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血液在城墙上好像瀑布一样流淌。 第七百九十六章 那就是中原的男人 此时冲上坡道的黑武人,看起来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人,而是半人半兽一样的凶物。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令人发寒的狰狞,甚至会让人错觉下一息他们的嘴里就会长出来獠牙,背后会钻出来豪猪一样的尖刺。 一个黑武士兵被长枪戳进小腹,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似的,还在挥舞着他的弯刀。 这是一种让人心震撼的场面,震撼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 那黑武人被捅穿了小腹,他一刀斩断枪杆然后继续往前冲,只迈了一步,又一根长枪戳进他心口。 这一次,他虽然没有马上就死去,可也没有力气再劈砍一刀,他低头看着枪杆,看到了他的血顺着枪杆往下滑。 只是这停顿片刻的时间,又有至少四五枪戳在他身上,人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上来了!” 另外一个地方,有人嘶吼了一声,嗓音都是颤抖着的。 李叱听到喊声往那边看过去,见几个黑武人已经在坡道上高高跃起,直接砸向城墙上的宁军士兵。 那几个人没能落下来就被下意识出枪的宁军戳死,尸体被顶在半空中。 长枪如林,那几个黑武人的尸体落在枪林之上,抬着头的宁军士兵,被血液淋洒了一脸。 可是也就是这一瞬间,后续的黑武人却趁机顶上了城墙。 也许上天对黑武人真的是眷顾的,给了他们更高更强壮的身躯,平均起来也要比中原人高半头左右。 身高体重力量,他们都有着天生的优势。 然而在这守着这座国门城关的队伍,是最善战的边军,是最善战的宁军。 挤上来的黑武人,又被宁军用血肉之躯硬生生顶了回去。 他们肩膀顶着肩膀,手里的刀子疯狂的捅着,倒下去的人在血泊之中抽搐,然后被同伴一脚踩在下边。 后边的人再次挤在一起,还是肩膀顶着肩膀,还是一刀一刀的疯狂往前捅。 尸体好像崩塌的悬崖上无数滚落的石块一样,从坡道的最高处往下摔落。 掉在地上的人却没有多大的声音,因为城墙下边堆积起来的尸体已经很厚了。 李叱抓其他的玄刀冲了过去,一脚踹在最前边的黑武人身上,这一脚之力,直接将往前顶着的人群都踹的往后摇了一下。 下一息,李叱的玄刀扫过,三四颗人头同时飞了起来。 “去抬火油!” 李叱喊了一声,然后一跃而起。 在众人的视线中,宁王像是一只振翅飞起来的雄鹰,竟是直接冲上了坡道。 他的玄刀左右扫过,刀锋所至之处,没有一人能够躲过死神的收割。 尸体往下滚落的速度更快了,两侧都在不停的往下掉。 血液喷洒在李叱的铁甲上,又顺着铁甲往下流淌,以至于他的衣甲下边,往下流动的血液滴落的样子,像是暴雨在门前形成的雨帘。 此时此刻,黑武人也都已经点上了火把,他们也一样不喜欢黑暗。 在火光最亮的地方,李叱就是浴血的杀神。 城墙外边,黑武青衙副神座知莫然举着千里眼看向攻城的地方。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独自一人站在坡道上厮杀的宁军将领,那将军杀人杀到自己身边都是血雾! “此人,应该就是宁王李叱。” 知莫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当时第一战之前,大将军赤柱琉璃曾经亲自到了北山关外,一箭在二里多远外射上城墙。 而紧跟着宁军就有人回击了赤柱琉璃,单手掷出来一根重弩,险些把赤柱琉璃的战马戳死。 那一次,在听赤柱琉璃说完之后,知莫然就深深的记住了李叱这个名字。 “派力士上去!” 知莫然回头吩咐了一声。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至少千余人的壮汉早就等在这了,这些人光着膀子,每个人都比正常的黑武男人还要高半头以上。 所以相对于宁军士兵来说,这些黑武力士,就像是一群蛮兽一样。 且这些蛮兽手里的兵器也不是黑武人惯用的弯刀,而是差不多四尺长的粗大狼牙棒。 随着知莫然一声令下,那千余黑武力士吼叫着往前冲,跑动起来像是牤牛群一样,一群人冲锋的时候,甚至给人一种大地都在他们脚下随之颤抖的错觉。 这一千多人的队伍分成五队,朝着五座已经靠在城墙上的攻城坡道冲上去。 其中一座攻城坡道上,正在往前挤压的黑武人,忽然被身后传导过来的巨大力量挤了下去。 他们往前顶不动,后边上来的人力气又太大,所以夹在中间的黑武士兵,纷纷坠落。 二百多人的黑武力士冲了上来,挥舞着他们手中沉重的狼牙棒,朝着宁军士兵狠狠的砸了下来。 宁军士兵们手中的长枪不停的戳出去,第一排的黑武力士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数不清的血洞。 可是第二排的黑武力士上来之后,战局立刻就发生了改变。 一片狼牙棒砸下来,长枪被砸断,枪阵都被砸的七零八落,无数守军士兵倒了下去,也许下一息防御就会被这群蛮兽硬生生砸出来个缺口。 一名楚边军将军见状,眼睛都瞪大了:“我上!” 他双手握着陌刀喊了一声:“架我上去。” 一声嘶吼之后,他双脚踩着几杆长枪,士兵们奋力将长枪抬起来,那将军随即飞了起来。 半空之中,陌刀横扫,三四颗黑武力士的人头随即被一刀扫落。 将军落在坡道上,陌刀直接劈砍下去,一个来不及收回狼牙棒的黑武力士,被这一刀从头顶劈开,刀从胯下出现的那一刻,人分成了两片往左右分开。 后边的黑武力士涌上来,将军弯腰,陌刀在那些黑武力士的膝盖位置横扫过去,一群黑武力士被斩断了双腿。 一刀剁下,其中一个倒下去的黑武力士被这一刀将脑壳切开,噗的一声,头骨往两边崩开的那一刻,血液和脑浆直接迸射出来。 砰地一声...... 将军的铁盔上被一根狼牙棒砸中,将军的身子猛的僵硬了一下,片刻后,血如瀑布一样从铁盔里流了下来。 下一息,又一根狼牙棒横着砸过来,扫在了将军的脸上,将军被扫飞了出去,直接摔落到了坡道下边。 坡道两侧,踩着自己人尸体的黑武士兵看到有楚边军的人掉下来,也不管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围上去就是一阵乱剁。 将军的亲兵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急了。 一群悍勇的亲兵疯了一样冲上坡道,和那些强壮的黑武力士厮杀。 他们用人命换人命的方式,和那些黑武力士同归于尽。 冲上这座坡道的二百多名黑武力士,被三百多名将军的亲兵硬生生拼死。 坡道上的血液多到令人心里无比的恐惧,脚底离开坡道的时候,那仿佛能拉出来粘丝的声音,刺激着人的脑海。 在城下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知莫然脸色都变了。 他这次来,是第一次看到战争有多惨烈,之后经历的三个月厮杀,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惨烈。 可是当他看到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楚边军将军,还有他的亲兵如此换命的打法,还是被吓着了,也被震撼了。 “中原人......” 知莫然自言自语了三个字,莫名其妙的,心里有些发慌。 他看到的那些人,难道就是在黑武朝廷上,被黑武的贵族们无数次嘲笑为两脚羊的中原人吗? 一位将军战死了,他的所有亲兵都不会独活。 就是这样的城墙,就是这样的中原,就是这样的边军,就是这样的男人。 知莫然下意识的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再派人上去!” 片刻后,知莫然大声喊道:“杀上城墙的勇士,不管是生还是死,皆有重赏!” 黑武人还在像是浪潮用上堤坝一样往前挤压,而那些中原男儿,也依然寸步不让。 在李叱所在的那条坡道上,黑武力士也冲了上来。 李叱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些人,眼睛里的杀意更浓。 冲在最前边的黑武力士,一棒朝着李叱的头顶砸落,可是那一棒还没有落下,李叱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胸膛上。 这一脚的力量,是暴力的极限。 那般人高马大的黑武力士,被李叱一脚踹了回去,身子往前弯曲着飞,狠狠的撞在他身后的同伴身上,竟是撞出来一条直线的空当。 后边杀上来的黑武力士还是那样,一棒砸落。 李叱侧身一让,那根狼牙棒就砸在了坡道上,直接将铺在那的步兵盾砸个碎裂。 李叱一刀从下往上撩起来,那力士就被一分为二。 玄刀从黑武力士的肋部切进去,从另外一侧的肩膀切出来,上半截身子随即滑落,血液一股一股的从断开的胸腔里往外喷涌。 李叱一弯腰将地上的狼牙棒捡了起来,左手持狼牙棒,右手持玄刀,靠近者死。 黑武将军经洛夫已经带着他的亲兵到了城下,一抬头,就看到李叱那恐怖的杀人方式。 看起来,那些身材高大且又如牤牛一般强壮的黑武力士,身躯能把李叱装进去,可是在李叱的力量面前,他们这些高大的人却变成了泥土捏的一样。 “杀了那个人!那个人就是宁王李叱!杀了他!” 经洛夫伸手指向李叱嘶吼了一声,声音大的好像一瞬间就压住了所有人的喊杀声。 李叱一刀将面前的黑武力士劈死,听到坡道下边有人喊话,想都没有多想,他把左手的狼牙棒就砸了出去,扔出去之后都没有再看一眼,而是继续砍杀面前的蛮兽。 那狼牙棒在夜空之中继续的旋转着,飞过黑夜,仿若穿透虚空。 突然就飞到了经洛夫身前,等到经洛夫看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砰! 急速旋转着的狼牙棒戛然而止。 经洛夫的脑袋直接被砸碎,狼牙棒就卡在脑壳里。 经洛夫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往后仰倒,躺在地上的那一刻狼牙棒也倒了下去,在狼牙棒离开脑袋的那一瞬间,红白相间的东西一股脑流了出来。 经洛夫的亲兵全都吓傻了。 而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知莫然,眼睛也骤然睁大。  第七百九十七章 战争女神 李叱身上的血多到他每一个动作,都会把血珠儿挥洒出去。 面前的黑武力士比他高大比他强壮,可是在他这样的绝对暴力之下,也根本难挡一击。 李叱挡住一座攻城坡道,夏侯琢挡住了一座,而边军和宁军的将领们,则拼死挡住了另外三座。 此时坡道上的血,好像河流一样往下淌,长达几十丈的坡道,都是血液在流淌。 “火油来了!” 李叱身后有人沙哑着嗓音的喊着:“宁王请退回来!” 李叱听到喊声之后一脚踹在面前黑武力士的身上,借助这一脚之力向后倒翻回来。 他刚一落地,身后的亲兵将油罐往坡道上砸了过去。 一个一个的油罐在坡道上砸碎,火油混合着血液往下流淌。 一名黑武力士对李叱紧追不舍,挥舞着狼牙棒几乎要跨上城墙,李叱伸手拿过来一个油罐直接砸在那力士脸上,瓦罐在脸上爆开,火油洒了那人一身。 数不清的瓦罐碎片,被这暴力的一扣,扎进那黑武力士的脸上。 李叱再一脚将那黑武力士踹出去,黑武人庞大的身躯都离地而起。 “点火!” 李叱喊了一声。 火箭和火把往坡道上不停的释放,那个刚刚被李叱一脚踹飞出去的黑武力士,仗着皮糙肉厚居然没有重伤,挣扎着起身,一支火箭飞过来,正中他的眼窝。 火在他脸上燃烧起来,眼窝里的火最是夺目。 片刻之后,这个黑武力士就变成了一个火人,被烧的哀嚎着转身想往回跑,他脚下跑过的地方,脚印燃烧起来,很快就跑出去一条火线。 坡道上的黑武士兵逐渐被火吞噬,后边的人一时之间不敢再靠近。 “箭!” 李叱大声喊着:“放箭!” 宁军弓箭手趁着这个机会,将羽箭密密麻麻的放了出去,火中那些扭曲的黑武人,被乱箭放翻。 随着火油往下流淌,火也在往下漫延,没有见过这一幕的人,也许永远都理解不了流动的火是什么样子。 城墙外边,黑武人的中军队伍里,知莫然看着这样的局面眉头紧皱。 坡道的办法是他想出来的,本以为可以一举攻破北山关,可是那些中原人的反抗决心和拼死的意志,让他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仗打到这个地步,其实双方都不可能有什么退路了。 “继续往前攻。” 知莫然大声吩咐道:“咱们的攻城天梯上铺了盾牌,他们的火不会把天梯烧坏!” 他看向经洛夫手下的一个将军,此人名为契克,是南苑大营中一员勇将。 有的人天生就是帅才,有的人天生就是勇士。 契克就是典型的黑武勇士,有着高大雄壮的身躯,有着嗜血暴戾的性格,还有这天生神力。 在赤柱琉璃帐下,他本就是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因为此人的勇武,知莫然担心战事之中会有什么危险,特意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做了亲军护卫。 “契克!” 知莫然喊了一声:“你带人上去,把衣服脱了,每个人都带上去一包土,用土把火扑灭。” 契克立刻就答应了一声。 如他这样好战之人,早就迫不及待的想上去了,尤其是看到往日对他不错的将军经洛夫被杀,他的杀意几乎压都压不住。 他恨不得飞上去,一刀一个将那些该杀的中原边军全都砍死。 此时听到知莫然下令,契克大步就冲了出去。 带着他手下的队伍,把皮甲都脱了,也把里边的褂子也脱了,这些人双手捧土,动作迅速的用衣服把土兜起来,然后加速往坡道那边疾冲。 “都他妈的给我让开!” 契克嘶吼一声,一把将面前挡路的黑武士兵推开。 他那般力气,被推开的人几乎都是横着飞出去的,摔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能站起来。 而被推飞出去的,居然还是一名雄壮高大的黑武力士。 契克带着的人冲上坡道,把兜着的土往坡道上面倾倒,他们人多,竟是硬生生用这样的方法把火给压制了下去。 “我的盾兵上来!” 契克大声喊了一声。 在他身后,一群举着一人高巨盾的士兵立刻结阵,他们组成盾阵往破道上进攻。 巨盾可以完全挡住他们的身体,队列中间的士兵把盾牌举起来挡住头顶,形成了一条铁甲长龙一般的阵列。 宁军的火箭打在盾牌上噼噼啪啪的响着,火星四溅,可是却没办法破开盾阵。 李叱回头喊道:“抬滚木!” 士兵们转身把放在城墙角落处的滚木抬了上来,顺着坡道往前滚。 可是坡道上的尸体太多了,第一根滚出去的木头没走多远就被尸体卡在那。 “继续!” 李叱不管滚木能不能放下去,还是不断下令继续往下放。 滚木虽然不能撞开黑武人的盾阵,可是堆积在坡道中段,黑武人的盾阵就没法顺利过来。 在盾阵中的契克透过缝隙看了看,前边的滚木堆积,他们的队伍过不去。 “把木头搬开!” 契克大声下令。 盾阵的前边打开,士兵们蜂拥而出要把堵着的滚木扔下坡道,就在这一刻,等着盾阵开门的宁军弓箭手整齐的把羽箭放了出去。 这种集中火力的攒射,羽箭密集的程度令人头皮发麻。 黑乎乎的一片羽箭过来,像是在半空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霸道的拳头。 打开盾阵冲出去的黑武士兵,一瞬间就被羽箭全都射死。 盾阵受阻,前边是堆积的滚木和他们同伴的尸体,一时之间也不可能迅速上去了。 可是此时,大量的黑武士兵也已经攻到了城墙下边,一架一架的云梯竖立起来。 因为大部分防守兵力都被攻城破道牵扯,以至于大规模的黑武步兵攻到近处。 此时,云梯竖起来,靠在城墙上,黑武人嘴里叼着弯刀手脚并用的迅速往上爬。 “箭!” 夏侯琢嗓子都喊的劈开了似的,声音像是烧裂的干柴,火苗在干柴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宁军士兵和楚国边军士兵们,拼尽全力的阻挡。 十几个人合力用长长的挠钩,才能将一架云梯推开。 长长的云梯往后翻倒出去,云梯上的黑武士兵吓得纷纷跳落,有的人砸在下边的士兵身上,有的人则直接摔在地上骨断筋折。 这是从开战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厮杀。 不管是城下的黑武人,还是城墙上的宁军,伤亡的数字都在迅速的扩大。 “传令兵!让预备队上来,马上让预备队上来!” 夏侯琢见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他朝着四周呼喊,可是喊着的时候才发现,传令兵就死在他身边不远处。 那个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脖子上中了一剑,也许是因为血已经几乎流干,所以那张脸白的吓人。 就在昨天,这个年轻人还笑呵呵的对夏侯琢说,等这一仗打完了,就去找个媳妇,不然的话年纪轻轻的万一战死了,连女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夏侯琢当时还在说,这一仗打完了,就给他放个特假,让他回老家去成亲生子。 年轻人哈哈大笑着说,将军你别取笑我了,哪有那么容易娶上媳妇的...... 笑着笑着,就沉默了,脸上有些悲伤。 “我们村子里的人都逃了,闹匪乱的时候逃的,我爹娘也不知道逃去了什么地方,连个消息都没有......我来北疆之前,爹娘给我找媒人说过一个媳妇,结果人家一听说我要来北疆当兵就不乐意了。” 他苦笑道:“其实我不怪人家,人家说的在理......媒人回来说,不是看不上你小伙子,是因为你去北疆那种地方,生死不定,总不能让人家小姑娘和你成亲了,没多久就变了寡妇吧......” 当时夏侯琢很生气,可是又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此时此刻,他看着那个年轻人倒在地上,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而那双眼睛却依然睁着,仿佛在看着天空。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从城里上来,她看了看四周的战况,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再强大也是一个小姑娘,她只是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去害怕。 她喊了一声:“谁懂得吹角?” 余九龄喊了一声:“我会!” 高希宁点头:“带上号角,跟我上去!” 她抬起手指了指城门楼的最高处。 两个人找来梯子爬上城门楼的楼顶,高希宁站在最高的地方,手里拿着一面烈红色的战旗。 她看着城墙上到处都在厮杀的惨烈战况,深吸一口气,然后对余九龄下令:“吹角,让预备队上城!” 余九龄随即吹响了牛角。 城墙里边,等待着军令的边军将军听到号角声,立刻就喊了一声:“跟我上去!” 士兵们从城里的上城坡道往城墙上跑,将军顺着号角声,看向那最高的地方,于是看到了那个犹如战争女神一样的姑娘,将那面烈红色的战旗指向一个方位。 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一招手:“跟我来!” 第一支预备队上来,在高希宁战旗的指引下,往兵力缺损最严重的地方支援过去。 高希宁再看,另外一侧也已经出现了缺口,立刻喊了一声:“再吹,让第二支预备队上来。” 余九龄立刻吹响牛角,后边递补上来的预备队刚刚到达位置,听到号角声就立刻冲了上来。 他们也一样,在上城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站在最高的地方,用烈红色战旗指引着他们方向的女孩。 这是无比危险的事,因为在如此的暗夜之中,为了让预备队上来的时候看到自己,高希宁让跟上来的廷尉军士兵,在四周点亮了一圈火把,把她照亮。 在那一刻,每个看到了那舞动战旗的少女的人,心里忽然间都安静下来。 他们看到了光芒在那少女身边释放,而那烈红色的战旗,则是如同神辉一样的指引。 “杀!” 第二支预备队冲了上来,迅速的把缺口的位置补上。 云梯在不断的靠上城墙,而宁军士兵们在不断的把云梯推倒下去。 当最浓的黑暗被逐渐出现的光照亮的时候,人们才忽然发现,竟然已经天亮了。 人们也才忽然发现,阴云消散了。 在刚刚升起的朝阳下,金色的光芒洒在城关上,这仿佛是一幅泼血而成的绝世名画。 第七百九十八章 坚不可摧 从黑夜到白天,整整厮杀一夜之后,北山关的城墙好像都变了颜色。 城墙外边这一片,地上的尸体多到已经完全覆盖了大地,看不到任何土地的颜色。 那五座靠近城墙的攻城坡道上还在燃烧着火焰,宁军士兵知道,如果不把这五座坡道烧毁的话,黑武人凭借着兵力优势一定会攻占城墙。 这北山关的城墙不是中原百姓的城墙,边军士兵们才是百姓的城墙,这城墙只是边军的城墙。 没有了城墙的边军,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数十万黑武人的猛攻。 黑武将军契克已经带着他的人连续三次攻上坡道,可是却无法攻破宁军镇守的城关。 他们三次都靠近了城墙,甚至其中有一次已经踏上了城关,然而还是被压了回去。 “换队伍上去。” 知莫然大声吩咐了一句。 “等一下!” 契克回头看向知莫然,他脸上黑乎乎的,那是被火烟熏出来的颜色,所以倒是显得一双眼睛很白。 他单膝跪倒在知莫然面前说道:“神座大人,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带着人杀上北山关!” 知莫然道:“我看到了你的勇敢,也看到你手下人的勇敢,所以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而是你的人累了,需要轮换休息,我们有足够多的军队,不需要一直都是你带着人进攻。” “我还能再打一阵!” 契克大声说道:“请求神座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知莫然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那好,你就再去攻一次。” 契克大声道谢,然后回头朝着他的人招呼了一声,第四次朝着坡道上冲了过去。 对于黑武人来说,运气似乎确实不在他们这边。 他们等了足足三个月才等到一个阴天的晚上,才能在宁军无法提前察觉的情况下把攻城坡道运送上去。 然而在天亮的这一刻天色却逐渐放晴,乌云消散。 如果此时有一场大雨下来的话,那么宁军在焚烧坡道的火焰就会被浇灭,那样的话,知莫然的计划已经很成功,奈何天公不站在他们那边。 雨若是下来了,此时此刻的黑武人应该已经站在北山关的城墙上欢呼了吧。 没有火攻,宁军挡不住完全不惜命的黑武人,他们的兵力是绝对的优势,在一场雨中,他们就能把这绝对优势转化成绝对的胜势。 李叱他们已经厮杀了一夜,每个人都很疲乏,预备队都已经上来了好几批,战死在城墙上的汉子们此时已经无法计数。 趁着稍稍的喘息之机,李叱和兄弟们一起把战死者的尸体抬了下去。 总不能任由兄弟们的尸首被践踏。 在搬运尸体的时候,李叱抬起头看向站在最高处的那个少女,然后伸出手,跳起大拇指朝着她摇了摇。 他看向她的方向,恰好是阳光的方向。 那个沐浴着阳光的战争女神也在看着他,朝着他伸出大拇指晃了晃。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男女,都不可能再有李叱和高希宁这样的经历。 他们在书院中相识,他们不得不一起逃亡,他们又在地宫中生活了许久,他们还万里同行去了大兴城,此时此刻,他们又都站在这抵御外敌的战场上。 李叱朝着高希宁喊了一声:“你真好看!” 高希宁听到后就笑起来,然后大声喊着回答:“我知道!” 两个人都笑起来,他们是彼此心中的支撑。“黑武人又上来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喊起来,李叱回头看向城外,黑武人的队伍又一次黑压压的冲了上来。 趁着之前片刻的喘息时间,李叱吩咐人用挠钩把那攻城坡道推开,可是太过沉重,根本就推不开。 他们没办法像黑武人那样,围成一圈推动这庞然大物。 于是李叱又下令,士兵们尽快把城墙上的尸体清理掉,这样一来,黑武人的盾阵再上来的话,宁军的滚木和其他武器就能发挥作用。 “去找一下推车过来,多多益善。” 李叱回头喊了一声,然后抓起了一张硬弓。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他不擅长厮杀,但是他知道自己能把什么做的最好。 他带着人冲到城墙里边,一口气跑到辎重营那边找来车辆,大车想运到城墙上来很难,但是好在还有不少双轮的小推车。 等到余九龄带着东西回来的时候,黑武人的攻势已经开始了。 大队大队的黑武士兵,顶着盾牌,冒着箭矢,再一次登上了攻城坡道。 “把车上装满石头。” 李叱一边放箭一边喊着。 余九龄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推车上装满,然后推着车到了坡道上边,黑武人的盾阵此时已经到了坡道中段,他们的盾阵依然完整。 箭矢对于这样的厚重防御盾牌并没有什么威力,而座弩又没有这么大的转角,无法攻击坡道上的黑武人。 所以此时,那一辆一辆的推车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装满了石头的推车被一把推出去,顺着坡道,推车直接撞在盾阵上,那最前边两排持盾的黑武人都闯出来个缺口。 盾阵一开,宁军的弓箭手就开始瞄着射,那种箭簇钻进人肉里,又和骨头摩擦的声音似乎都显得清晰起来。 推车把盾阵撞的零落,不少人被挤得往两侧掉下去。 “再次去找,没有就做!” 李叱大声喊着,一箭将一名露头的黑武士兵眼窝射穿。 余九龄答应了一声,带着人又跑了回去。 小推车用完了,那就想办法把大车抬上去,没办法平着往上运,那就横着立起来靠人力往上抬。 余九龄肩抗着最沉重的部位,肩膀上都被木头茬摩擦的都是血。 可是他知道,自己这点血,这点疼,和士兵们在城墙上和黑武人厮杀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咬着牙将大车抬上去,然后把车上装了石头,木柴,还有稻草,然后洒上火油,点燃了之后往下一推。 这大车往下一冲的时候,盾阵立刻就乱了。 那些躲在盾牌后边的黑武人透过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看到了燃烧着熊熊大火的车冲过来,不等车撞到近前,最前边的人已经吓得调头想回去。 然而后边是拥挤的人群,盾阵的要求就是密集,人挤着人,哪里有退路。 砰地一声,带着火焰而来的大车撞进盾阵里,一下子就把黑武人撞的七零八落。 车撞在人身上,车上装载着的石头和木头往下翻滚,在火油的作用下,木头也已经燃烧起来,黑武人太密集,为了躲避火焰,更多的人被躲避的人挤落。 看起来那坚固的盾阵,立刻就被撞破了。 “九妹!” 李叱朝着余九龄喊了一声:“干得不错!” 余九龄立刻就笑起来,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他终于可以承认自己是一个战士了。第一辆大车把黑武人撞了下去,可是很快,黑武人就再次组织起来。 他们的盾阵又一次成型,顺着坡道速度很快的往上移动。 余九龄回头喊了一声:“再抬一辆!” 众人合力,把第二辆马车搬上了坡道,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往车上装东西。 石头,木头,这些能加重分量的东西没多久就堆了一车,泼上火油,一根火把扔在车上,火苗腾的一下子就冒了起来。 “推下去!” 余九龄嘶吼着,与众人合力将大车推了下去。 就在这一刻,盾阵忽然开了,从盾阵里冲出来一个黑武将军,看起来壮硕的如同一头站起来的人熊。 这个家伙双手抱着一根木桩,等大车滑下来的时候,把木桩往坡道上一戳,肩膀上扛着另外一头...... 砰地一声! 大车狠狠的撞在那黑武人的木桩上,他的脚步往下滑了一些,可居然硬生生的把车停了下来。 宁军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那人双臂发力,竟然将那足有千斤以上沉重的大车掀翻了。 燃烧着的车从一侧坠落下去,而倒霉的是坡道旁边的黑武士兵,不知道多少人被砸死。 盾阵向前,将那黑武将军接回盾阵之内,此人如此强悍的力量,无论如何也让人震撼。 “枪兵!” 李叱喊了一声:“跟着我!” 他把玄刀递给亲兵,伸手抓起一杆长枪冲到了最前边,士兵们在坡道的尽头列阵等待。 当盾阵靠近城墙的那一刻,数不清的长枪捅了出去。 盾阵又不是一个整体,长枪是破开盾阵的最好武器。 枪头从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里狠狠刺进去,就必然会有人中枪。 每一次戳进去再拔出来,那枪头下边的红缨上,都有血往下滴落。 李叱一枪戳进盾阵里,能听到有人哀嚎了一声,李叱往回一收枪的时候,居然感觉很沉重。 他硬生生的拉着一个受伤的黑武人士兵出来,那人肚子被戳了个洞,枪头还在肚子里,黑武人双手死死的抓着枪杆不撒手,所以被李叱硬是给拖拽了出来。 契克从这个黑武人身后冲出来,先是一脚踩断了枪杆,然后一刀朝着李叱的脖子剁下。 李叱看出来,此人就是刚刚靠一己之力将拖车掀翻下去的人,所以没有大意,立刻后撤一步让开,那刀躲在城垛上,当的一声,把城垛给劈开了一角。 契克见李叱避让,那里就有了个上城的缺口,于是一步跨了上去。 一脚落在城墙上,另外一只脚还在坡道上,李叱手里的半截枪杆就戳在他的大腿上,木头枪杆将腿刺了个前后通透,契克立刻疼的哀嚎一声。 他在剧痛之中,一刀朝着李叱的脖子砍落。 “你给我死!” 那一刀,带着开山之威。 李叱蹲下去,这一刀就从他头顶扫过。 一息之后,李叱已经拉着契克那条伤腿往后退了一大步,契克就被拉了一个大劈叉。 紧跟着,李叱的膝盖撞在契克的太阳穴上,契克立刻闷哼一声。 下一息,李叱把半截木棍从契克大腿里拔出来,在契克的脸上连续猛戳。 两息之内,连戳了十九下。 那张脸,被直接戳成了肉泥。 然后李叱一只手抓着契克的脚踝,把人拖起来轮一圈,从城墙上扔了下去。 第七百九十九章 似乎到了尾声 当知莫然看到那身材高大雄壮的部下契克,被人单手抓着脚踝抡起来扔下城墙的那一刻,他忽然生出了一种退意。 契克的勇武,在南苑大营里也被人熟知,每个人都知道那家伙的实力如何。 在透过千里眼,看到契克一脚跨上城墙的时候,知莫然以为终于可以成了,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激动的想要喊出来。 然而却只有一只脚上去了,然后契克就变成了一具头都烂了的尸体飞下城墙。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巨大的身躯在半空中旋转着飞落,掉在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契克死了,但是只要没有收兵的号角声响起,黑武人的进攻就还在继续。 而站在最高处的高希宁,依然在用她的方式,指挥着预备队朝着最需要的地方冲过去。 知莫然的千里眼抬高,看到了站在城门楼上的那个少女,在这一刻连他都被震撼了。 那似乎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是沐浴着神光的神女。 他在南下之前,耳朵里听到的最多就是黑武贵族们对于中原人的不屑。 在绝大部分黑武贵族眼中,之所以到现在为止黑武的大军还没有踏入中原,完全是因为军方的人无能。 高高在上的贵人们,觉得中原人就是孱弱的两脚羊,随随便便就能屠杀的低等种族。 说实话,在来之前,知莫然也是这样觉得。 黑武国内等级森严,不同的种族有着不同的地位,在黑武人眼中,中原人的地位仅仅是高于渤海人。 渤海人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他们可是黑武人的忠实走狗。 难道主人的走狗,不比主人的敌人身份高吗? 所以渤海人永远都不会理解,自强才能自立。 在黑武人眼中,地位最高的,当然是鬼月八部,然后是黑武各部族,再然后是草原各部,再再然后是中原人,最后才是渤海人。 渤海人觉得,最差,黑武人把他们当做忠犬,还能差到哪儿去呢。 然而他们不知道,黑武人觉得狗都比他们高贵一些,渤海人与奴隶同等价值,因为奴隶也不如黑武人的狗高贵。 “坡道毁了一个!” 就在这时候,知莫然听到了城墙上的中原人爆发出来一阵阵欢呼声。 其中一座攻城坡道在燃烧了许久之后终于垮塌了下去,坠落的木头落地的时候,翻腾起来的火把四周的黑武人逼退。 不少黑武士兵被压在散落的坡道下边,无法挣脱出来,被火活生生的烧死。 一座攻城坡道的垮塌,就给了宁军士兵们无穷的希望。 不计代价的,他们奋力将一切能焚烧的东西扔在坡道上,不停的把储备的火油搬上来往上砸,瓦罐碎裂开的声音,都显得悦耳起来。 在半个时辰之后,第二座攻城坡道轰然倒塌,又一个时辰之后,第三座坡道也倒了下去。 可是就在这时候,宁军储备的火油用完了...... 李叱对于弓箭和其他兵器甲械的准备,足够充分,足够庞大,可是火油这种东西本身就比较稀缺,此时北山关所用上的,已经是李叱这几年来能找到的全部。 剩下的两座坡道看起来依然坚固,虽然被烧的焦黑,可黑武人也知道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所以拼了命的灭火。 他们靠人命堆上去,用带着的土把火砸灭。 只要能保住这两条坡道不被宁军毁掉,哪怕这一次黑武人的攻势还是会被压下去,但早晚都还能再打回来。 “不要给宁人喘息的机会!” 知莫然大声喊着。 契克的死确实对他有些打击,因为契克也确实是黑武人之中难得一见的勇士。 然而在八十万大军之中,这样的勇士如果只有一个,又如何能说得上黑武国力雄厚? 如果说那些攻城坡道就是战场上的庞然大物,那么黑武帝国就是这个天下的庞然大物。 黑武人的疆土,人口,各方面都要远远超过中原。 这次是赤柱琉璃准备了许久的南下,连赤柱琉璃死了都不影响黑武人继续进攻,又何况是一个确实也不是很重要的契克? 死了一个契克只是让知莫然有些震撼,也有些心疼,但是如契克这样的将军,黑武人还有许多。 “第一个带兵杀上城墙的将军,我将亲自在汗皇陛下面前为他请功,请求汗皇陛下给他封侯!” 随着知莫然的喊声,后边还没有上去过的黑武将军们一阵欢呼。 很快,席卷大地的浪潮一样,黑武人的生力军再次朝着城墙那边压了上去。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攻城坡道的争夺战,一下子就持续了七八天的时间。 这七八天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厮杀一刻都没有停止。 知莫然深知黑武人的最大优势就是兵多,所以不停的轮换攻击,就是要把宁军的战力消耗下去,也要把宁军的战意消耗下去。 他用数十万大军轮换攻城,而李叱这边,则用他的队伍也在轮换守城。 八天之后,原本三万多人的队伍,已经战死了超过半数,而还活着的人,也差不多看不到没有受伤的人了。 此时此刻,城墙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坚守这座国门的最后时刻应该快要到了。 宁军和楚国边军这边,总计三万多人的队伍损失过半,对于宁军来说,这种打击其实已经足够沉重。 而令黑武人都无法相信的是,他们为了拿下这一座小小的中原边关,竟然已经有十万人战死...... 十比一的死伤,让黑武人这次终于看清楚了中原男人们是什么样的存在。 每一个参战了的黑武人,从这一次起,以后大概永远都不会在小看中原人。 那些来之前,如知莫然一眼高傲的黑武贵族们,他们也明白过来,这个天下,为什么是中原能和黑武一直在对抗,而不是其他地方的人。 为什么号称天下致锐的铁鹤部骑兵向他们臣服,为什么号称最好战杀人最狠的渤海人向他们臣服,而被他们看做两脚羊的中原人,一直昂首挺胸的站着。 那不是一个国家带出来的力量,那是一个民族根骨里就有的不屈。 战争从来都不是压垮中原民族的东西,也没有人可以靠战争让中原民族臣服。 “他们已经到极限了。” 知莫然脸色有些歉然的看着面前的那个身穿白金色长袍的男人,这身衣服就足以说明此人的身份,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 在黑武帝国之内,只有皇族的人才能身穿这种配色的服饰。 此人叫阔可敌连城,当今黑武汗皇阔可敌已己律最小的叔叔,黑武帝国的亲王。 因为已经数月没有攻破一座小小的北山关,所以黑武汗皇也勃然大怒。 再加上还没真正开战,南征大将军赤柱琉璃就死了,这样的憋屈,让汗皇觉得无法接受。 所以,他让亲王阔可敌连城带着两千名禁军到了南疆战场。 他想知道,到底是真的打不动一座小小的边关,还是有人不想真正的为帝国效力。阔可敌连城到达南征大军的那天,恰好就是契克被人从城墙上扔下来之前。 他在夜里就到了,但是为了不影响战局没有声张,整整一夜的厮杀他都看的很清楚。 所以阔可敌连城在那一刻也明白过来,不是有人不尽力,而是尽力也打不动。 中原人表现出来的那种决然,让这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黑武帝国亲王为之动容。 按照辈分来说,他是黑武汗皇的叔叔,可实际上他只比阔可敌已己律大四岁。 站在大军前方,举着千里眼看向城墙上的厮杀,阔可敌连城同意了知莫然的看法。 知莫然来的时候是最高傲的那个,他身份特殊,连大将军赤柱琉璃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但是在亲王面前,他所谓的高贵,也不值一提。 因为这位亲王殿下,除了亲王的身份之外,同样也是剑门的大剑师之一。 “你说的没错,中原人已经到极限了。” 阔可敌连城放下千里眼后说道:“他们已经没有新的兵源递补上来,你也看得出来,他们现在的预备队都是伤员,守城的人战死了,是轻伤的人补上来。” 知莫然俯身道:“亲王殿下,所以臣下推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有一天就能攻破北山关,而宁王李叱所有能用的兵力都已经在这里了,打破北山关就相当于打下来大半个冀州,似乎也并不影响大将军赤柱琉璃之前的判断。” 阔可敌连城点了点头:“下令猛攻吧,我替汗皇陛下答应了你对将士们的许诺,先带兵登上北山关的将军,封一等侯。” 消息很快就传达了下去,亲王的许诺和知莫然的许诺,显然不是一样的力度。 黑武人这次发了疯,因为他们看到了胜利到来的希望,也许,坚持到极限的宁军下一息就会彻底崩溃。 黑压压的黑武人大军再次扑上来,大地像是在被乌云一层一层的吞噬着。 “丢丢儿......” 夏侯琢走到李叱身边,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预备队了。” 李叱嗯了一声,握紧了手里的玄刀。 夏侯琢深呼吸,然后努力挤出来一丝笑容:“你是不是该离开了,你只要还在,未来就有希望.....” 李叱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就回到了城外汹涌而来的敌人那边。 “你觉得我会走吗?” 李叱用玄刀指向城外:“只要还有一个能站直了身子的中原男人在这,就不准那些外寇踏入我家园半步!” “呼!” 城墙上,全都是伤员的宁军士兵们整齐的喊了一声。 他们依然没有害怕。 黑武人再一次冲上了坡道,那两座他们用无数人的命保住的坡道,是他们胜利到来的契机,这才对得起知莫然给这两条坡道取的名字。 天梯。 “杀敌!” 李叱一声嘶吼,然后一刀将冲到近前的黑武人砍死。 似乎已经无法阻止黑武人冲上城墙了,那么就在城墙上,让黑武人知道每一寸土地都有中原人的骄傲镇守。 黑压压的敌军迅速的扑上来,战争在这一刻似乎靠近了尾声。 “末将澹台压境,到!” 从城墙下边,疯了一样冲上来的宁军援兵到了,他们像是一条燃烧着的火河,迅速的冲上了城墙。 “卑职连夕雾,到!” 另外一边,红色的战旗也飘扬了起来,人如浪涌,势如洪流。 第八百章 我王万岁! 洪流漫卷上高墙,烽烟未尽血未凉。 当援兵出现的那一刻,城墙上的每一个人,都仿佛看到了光照亮了整个世界。 释放着光芒的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太阳,而是那一面一面烈红色的战旗,是那一个一个冲上来的战兵。 何为振奋? 此为振奋! “怎么会......” 知莫然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他侧头看向亲王阔可敌连城,后者的脸色也很难看,但两者却并不一样。 知莫然的脸色难看是不可置信,阔可敌连城的脸色难看则更多的是愤怒。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知莫然刚刚告诉过阔可敌连城,宁王李叱已经不可能有援兵了。 他很自信的对阔可敌连城说,宁王李叱的人马,都被拖住,本身就只有几万人而已,此时不可能脱身,所以也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援兵能到北山关。 他的自信,来源于冀州的布置,此时此刻,至少有数十万中原的贼兵趁着宁王李叱无法稳守冀州,前来夺取领地。 对于中原人如此反应,知莫然自然很欣慰,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 可是他现在不但看到了援兵,还是最为精锐善战的宁军战兵。 阔可敌连城看向知莫然:“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知莫然连忙俯身道:“臣下收到的消息,确实是说宁王李叱手下为数不多的队伍,已经被牵扯住,不可能再有援兵到北山关来,除非......” 他抬头道:“除非宁王李叱甘愿放弃整个冀州,把所有兵力都调来阻挡我南征大军,他的领地......已经全部放弃了,可是臣下又不太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阔可敌连城沉默下来,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世上有这样的人,尤其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人是敌人。 “放弃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得来的全部领地,也要阻挡我黑武帝国的大军南下......” 阔可敌连城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对知莫然说道:“派你们青衙的人,通传黑武帝国所有军队,不管是北苑还是南苑,不管是边军还是备兵,每一支军队,每一个领兵的将军,都要知道李叱这个人,都要记住这个名字,如果我们这一战不能杀了他......以后,他必然会是黑武帝国的大敌。” “是!” 知莫然立刻应了一声:“臣下马上就办。” 阔可敌连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道:“把队伍撤回来吧,敌军士气重振,正是勇气倍增的时候,此时的敌人不可击败,打不上去了......” 他微微摇头,心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当黑武人退兵的号角声响起来之后,整个北山关的城墙上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李叱手扶着城墙喘息着,看着黑武人暂时退去,他心里绷着的那股劲儿也松了下来。 他把玄刀靠墙放好,转身,背靠着城墙缓缓坐了下来。 片刻后,李叱忽然抬起头大笑起来,整个城墙上似乎都在飘荡着他的大笑之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天,烈红色的战旗没有在北山关的城墙上倒下去,这一天之后,烈红色的战旗也将再也难以倒下去。 “当家的!” 澹台压境冲到李叱面前,看到李叱这般样子,澹台压境的眼睛都微微发红。 李叱抬起手轻轻的摆了摆,他是真的没有多少力气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有些不足。 所以他只是说了一句话:“让所有累了的人下去治伤休息,我也要去睡觉......我想睡觉。” 李叱这一觉睡了整整十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头疼,但是在意识越发清醒之后,这头疼也随即逐渐消失。 他想起身,然后才看到趴在自己身边睡着的高希宁。 她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头枕着自己的双臂趴在床上睡着了,听到李叱的轻微响动,高希宁立刻抬起头,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里,一瞬间就充满了担忧。 当她看到李叱正在对着她微笑的时候,那种担忧随即消散。 “嘿嘿......” 高希宁笑起来,那笑意美过天下所有的风景。 “上来躺着。” 李叱轻轻说了一句。 他往旁边挪了挪,抬起手在床上空出来的位置拍了拍:“来,风水宝地,旺铺出租。” 高希宁咯咯笑着,然后很认真的说道:“我现在可给不起旺铺的租金。” 李叱道:“你试试糊弄我,可好糊弄了,我傻的。” 高希宁笑着起身,李叱立刻把被子掀开,高希宁就在他身边躺下来,嘴角还带着笑。 李叱刚要说你亲我一下就算是租金全付了,可是却发现那美少女的眼皮都已经抬不起来,就枕着他的胳膊,很快就睡着了。 李叱躺在那侧头看着她,一直看着,不想起来,不想动,只想就这么看着。 一直到中午,高希宁睡醒,李叱才移动了一下他早已发麻的胳膊。 “噫!” 高希宁看到自己竟是躺在李叱的胳膊上,脸立刻就红了,似乎对早上她醒来时候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了印象。 那个时候,她的脑子其实都是木然的,她对李叱的笑,都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她担心李叱会有什么不好,其实一直都没有睡下,直到李叱醒来不久之前,她才坚持不住趴在那睡着了。 李叱被她这反应逗笑,看着高希宁那红扑扑的脸,有一种越来越压制不住的冲动。 高希宁当然看的出来李叱的变化,连忙起身,一掀被子就钻了出去。 李叱叹了口气道:“无情。” 高希宁道:“是因为你不要脸。” 李叱都惊了:“我做什么了就不要脸?我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这啊,我连手指都不敢乱动。” 高希宁哼了一声:“你手指当然是没有乱动,但!” 她往李叱身上瞥了一眼,李叱顺着她的视线看,然后就看到被子的某个部位被什么东西顶起来了些,有些高。 于是李叱的脸也红了...... 他居然还想认真的解释一下,这真的只是自然反应,可是他想说这话的时候,却发现连自己都不信。 于是他噗嗤一声笑了:“证明我还行......” 高希宁也噗嗤一声就笑了:“那就以后再证明吧......现在你身上是臭的,我身上也是臭的。” 李叱道:“你才不臭,你香。” 高希宁又嘿嘿笑起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转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李叱一眼:“起床吧,我饿了,洗漱完之后我要吃好的,要吃肉,好多肉。” 李叱嗯了一声:“好嘞!” 高希宁一拉开屋门,惊了。 门外站着好多人,包括余九龄,澹台压境,还有夏侯琢,还有连夕雾,还有宁军的将领们,还有楚军的将领们,他们就站在院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一下高希宁立刻就慌了起来,虽然并没有和李叱发生什么,可却心跳的越来越快,感觉自己此时应该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才对。 “拜见王妃!” 所有人整齐的俯身一拜,包括夏侯琢,包括余九龄,包括澹台压境和连夕雾,也包括那些楚军的将军们。 高希宁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主公,王妃......将士们想请主公和王妃到城墙上去,他们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主公与王妃。” 连夕雾俯身说了一句。 李叱先是撩开被子看了看,发现自己裤子穿着呢,心说还好还好,然后又觉得不好不好...... 他起身,走到门口笑着问道:“给我们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好东西?炖了一大锅肉吗?你们莫非是听到了,我们俩刚刚说过想吃肉了。” 夏侯琢笑道:“肉有,先上城墙去看看吧。” 李叱嗯了一声,一出门,阳光有些刺眼,他抬起手遮了一下,下意识低头那一刻,才看到自己忘记穿鞋了。 “抬主公上去!” 夏侯琢喊了一声,出列两名楚军将军,两个人身上都有伤,可是他们不在乎。 他们俩一左一右把李叱抬起来,像是两人抬轿那样抬着李叱走。 李叱连连连说道把他放下来吧,可是那两位楚边军的将军只是不答应。 当他们抬着李叱到了城墙下的时候,四周密密麻麻的宁军士兵们欢呼起来。 “宁王万岁!” “宁王万岁!” “宁王万岁!” 在这欢呼的人群中,还有缠着绷带的,拄着拐杖的,甚至被人抬着的楚边军士兵。 他们学着宁军的样子,行宁军的军礼,他们也学着宁军的样子,抬起右臂敲打自己的胸甲。 李叱被众人簇拥着登上城墙,这将近四个月来,他只下来了两次的城墙。 到了城墙上之后,夏侯琢看向那个稍显腼腆,但脸色却很激动的年轻将军。 夏侯琢道:“尹箜,你来说吧。” 尹箜,就是李叱刚到北山关的时候,他交代了几句话的那个年轻的边军将军。 他对尹箜说,你来看着我,如果我在敌人来的时候躲在你们的背后,你们就都可以躲在我的背后,如果我杀的敌人比你们少,那我就把我杀的所有敌人都算你们的军功。 尹箜走到李叱面前,郑重了行了一个军礼,他侧身,抬起手指出去:“宁王,你看!” 李叱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然后就怔住了。 城墙上,飘扬着的全都是宁军战旗,所有的楚边军战旗都已经撤掉了。 尹箜大声说道:“主公,从今天起,边军将士们,所有还活着的人,也......也包括在这一战中所有死去的兄弟们,都是宁王的兵,都是宁军了!” 李叱看到了,那些受了伤的边军兄弟们,都在看着他呢。 他们有的人怀里还抱着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边军战旗,但是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没有不舍。 将已经破损的战旗折好收起来,是他们对边军战旗的尊重,也是对自己曾经身为边军的尊重。 尹箜举起右拳高呼了一声:“宁王万岁!我王万岁!” 所有人都大声喊了起来:“我王万岁!” 夏侯琢抬起手在胸甲上敲响,逐渐的,所有人的拳头都在胸甲上敲响,那是这世上,最霸气最振奋的战鼓。 “呼!” “呼!” “呼!” 第八百零一章 灵机一动 两军战兵的到来,让北山关上的压力顿时消减,而生力军带来的装备,也让宁军足以将剩下的两座攻城坡道毁掉。 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两座坡道被烧毁后轰然倒塌,李叱总算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也许黑武人还会建造新的攻城坡道,也许就是在下一个阴天的晚上推着攻城坡道到来。 可是这一次,黑武人在损失了十万兵力,被烧毁了六座攻城坡道之后,依然还站在北山关的外边。 这山关之内的每一寸土地,敌人的脚步都不能随意落下。 黑武人似乎也在所有坡道都被毁掉之后,进攻的决心受到了打击。 看着那两座坡道在熊熊大火之中坍塌,黑武人的队伍犹如潮水一样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黑武人都没有再来攻打。 也许是在重新想办法,也许是要再次打造坡道,也许是锐气受挫需要休整。 三个半月以来,黑武人的不可一世,也早就已经被消磨的几乎干干净净。 城下,校场空地上。 高希宁站在那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已经好一会儿都一动不动,那好看的眉毛时不时的挑起一下,像是有所悟得。 大概过了一刻左右,高希宁弯腰从她准备好的竹筐里取了一块石头出来,朝着前边扔了出去,石头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在地上。 然后高希宁又取了一块石头,换了一个姿势将石头掷出去,比刚才投掷的稍稍近了一些。 她站在那再次沉思起来。 这些天看着李叱带着宁军将士们抵抗黑武大军,看着黑武人庞大的攻城楼车,更为庞大的攻城坡道,还有数十倍于宁军的兵力...... 高希宁总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可是那种感觉又有些缥缈,就在眼前却又没能一下子抓住。 这几天黑武人没有攻城,她就一直都在回忆着自己在战场的思考。 李叱布置好了军务之后回到住处,没有看到高希宁,问了问亲兵才知道高希宁到校场这边来了,于是他又一路找了过来。 其实他已经到了一会儿,一直都在看着高希宁抛掷石块,看得出来,高希宁不是在练习,而是在寻找,寻找一种更合理的姿势。 而这种合理,显然不是对人的合理。 李叱看着看着,忽然间就明白过来高希宁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造一件可以比重弩能更远的打击到敌人的武器?比如能将打回头抛射出去的东西。” 一边走一边问。 高希宁一回头,看着李叱笑起来,因为李叱猜到了她的想法,因为只有李叱能猜到她的想法。 在别人看来,可能觉得她只是在练习投掷石块而已。 “如果......” 高希宁对李叱说道:“可以造出来像是人的胳膊一样的东西,就是更大的胳膊,能把更大的石头扔出去......那就可以在敌人的攻城坡道或是楼车在靠近城墙之前,把这些东西摧毁。” 李叱的脑子里已经亮了起来,在刚刚看懂了高希宁在想什么那一刻,脑子里就亮起来了一束光。 毋庸置疑的说,长眉道人绝对是这个世上最优秀的工匠之一,他能造出流云阵图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就足以说明问题。 而作为长眉道人最优秀且是唯一的弟子,李叱从长眉道人那学来的东西也足够多。 “像是人的胳膊一样的,更大的胳膊......”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此时他的脑海里一瞬间就冒出来无数种想法,可是因为太多,所以很混乱。 这个世界很大,大的远超每个人的想象,比如黑武人,他们觉得这个世界至少有一半是黑武帝国的,剩下的一小半是包括中原在内的其他国家。 而中原人对于世界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西域,黑武,东海,南疆这些已经开拓出视野的地方。 不管是黑武人还是中原人,看不到在距离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存在这一个叫做安息的帝国。 而这个帝国,已经制造出来了抛石车,靠着这种武器攻城略地,已经在那片土地上成为强国之一。 而事实上,高希宁的构想就是抛石车,只是没有前人提供任何可以参考的经验,所以想法只是一个雏形。 李叱在地上蹲下来,用木棍在地上构图,高希宁蹲在他身边看着,不时补充几句。 两个人就在校场上这样写写画画,不知不觉间整个上午就这样悄然过去。 远处,余九龄坐在校场旁边的矮墙上,晃荡着腿,看着李叱和高希宁傻笑。 澹台压境带着人巡营回来,正好看到余九龄坐在那傻乎乎的笑着,于是过来。 他挨着余九龄在矮墙上坐下,然后问:“你在傻笑什么呢?” 余九龄道:“你看,当家的和我大哥,多大的人了,还蹲在地上画道道儿玩呢,这俩已经玩半天了。” 澹台压境看了看,然后就撇嘴:“你这真的是满嘴胡言,当家的和高姑娘,会是幼稚到在地上画道道儿玩半天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道:“我觉得当家的和高姑娘在玩跳茅坑。” 余九龄:“噫!”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澹台压境:“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你说的对。”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我多聪明啊。” 余九龄问:“那你说,当家的和我大哥一边画,一边还把手抬起来像是扔什么东西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澹台压境想了想,学着高希宁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说道:“丢儿,我觉得这样往茅坑里扔石头才扔的准。” 然后又学着李叱的语气和动作说道:“瞎说,我觉得这样才能扔的准,保准能把蹲坑的人溅一屁股屎。” 然后又学着高希宁的语气说道:“我不信,除非能找个人试试。” 再然后又学着李叱的语气说道:“那好啊,一会儿我们把九妹绑了,让他去茅坑里蹲着。” 余九龄:“.....” 他叹了口气后对澹台压境说道:“你还能回忆起来你自己,在认识我们之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你再看看现在的你,满嘴屎尿屁......” 澹台压境哼了一声:“我满嘴屎尿屁,还不都是你们喷的?” 余九龄:“我拿屁股对着你了?” 澹台压境把余九龄抓过来,一屁股坐在余九龄身上了。 余九龄趴在那:“说不过就打,你这人......一点儿武德都没有。”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起身让余九龄爬起来,笑着说道:“你打不过我,就说我没有武德,我说不过你,难不成说你没有嘴德?话说回来,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余九龄道:“你别想的太多了,我能有什么坏心呢,我不可能把你想成是什么坏人,是什么浪人,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感觉只是这个家伙啊......装的跟不是人一样。” 澹台压境一把拉过来余九龄,又塞到自己屁股底下坐着了。 校场那边,李叱把所有画出来的图仔细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道:“我回去整理一下画在纸上,然后找木材先做一个小的出来,如果能行的话,再做大的。”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棒!” 李叱道:“哪儿棒?” 高希宁道:“脸皮棒,倍儿棒。” 李叱:“.....” 然后他们说着话往回走,就看到澹台压境正在欺负余九龄呢,把余九龄都按在屁股下边了。 高希宁笑着说道:“他俩这是在做什么?” 李叱道:“老母鸡坐窝......咯咯咯咯哒,下出来一个余九蛋。”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回去之后,李叱就把之前想到的,在纸上绘制出来,然后找来木材亲自动手。 要做一个小的模型,其难度比造一架真正的抛石车一点儿都不低。 每一个部件都必须保证小而精确,且比真正的抛石车一样都不能少。 所以这种纯手工制作的时间就会很长,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好在是黑武人应该是在调整,一时之间没有继续攻城的打算,夏侯琢他们猜着,可能黑武人又在打造攻城坡道之类的攻城利器。 但是李叱他们并不是很担心,因为留给黑武人的进攻时间已经没有那么多了。 如今已经是盛夏,黑武人建造坡道的数量如果太少,起不到作用。 如果如以前一样用三个月的时间打造六座攻城坡道的话,那么就已经到了深秋。 深秋的北疆可不是冀州那样秋高气爽,而是已经开始下雪,天气冷的很快。 十月份的北山关就可以称之为滴水成冰,如果黑武人把坡道推上来,宁军只需要往坡道上不停的泼水,黑武人想顺着坡道爬上来又谈何容易。 这样的安宁,对于双方来说其实都是难得的休整时间,黑武人整顿军备,宁军得以喘息。 十天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过去,黑武人那边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在筹谋什么。 而此时此刻,在豫州。 封州作为豫州治下的一座大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之所以如此不仅仅是因为此地在军事上的重要性,还因为曹家把军工制造的工坊都建在了封州。 这里的武工坊效率很高,工匠们对于制造各种兵器甲械的流程工艺都很熟悉。 他们现在为宁军打造兵器甲械,再源源不断的运送到前边的战场上,交给唐匹敌,暂时用不到的,就存放在武库里。 也许是因为李叱性格的缘故,他习惯了准备足够多的东西,手下人也就都按照李叱的这种习惯做事。 如今在封州武库里存放的只是皮甲和军服,至少有十五万套,当然这些都要感谢曹家。 封州府治衙门里,年轻的府治大人徐绩正在看着手里的公文,脸色有些不好看。 刚刚接到消息,青州大贼甘道德,以及青州其他各路叛军,总计兵力不下三十万人,已经趁着北疆战事吃紧进入冀州领地。 在他面前,坐着一位看起来风神俊美的年轻书生,此人和徐绩是同乡,本来云游天下,知道徐绩在封州后,路过此地特来拜访。 这样的世道能云游天下的,哪有一个是凡人。 见徐绩脸色不好看,这俊美的年轻书生随即问了一句:“出了什么大事?” 徐绩抬起头,然后叹了口气道:“青州贼兵三十万,侵犯冀州,而我王正在北疆,我已经派人加急给大将军报信,但大将军此时正在和杨玄机对峙,怕是也难以脱身......” 他长叹一声:“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办法怎么办了。” 年轻书生沉思片刻,问他:“你手里最有力量的是什么东西?先想这个。” 徐绩道:“我手里能有什么东西,我手里最多的就是兵器甲械,可是没有兵,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 年轻书生眼神一亮:“有用!” 第八百零二章 离他远一些 徐绩当然知道他这位同乡也是同窗的本事,看到他笑起来,徐绩心里都升起来一种喜悦。 “你快说,你是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徐绩急促的问了一句。 那俊美的年轻书生笑了笑道:“要解决什么问题,先不要去考虑问题本身,先考虑自己有什么能力,不管做什么事之前,要做的都是知己。” 徐绩道:“不要卖关子了,你这话我以前就听你提起过,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年轻书生笑道:“你总是这般心急,完全沉不住气......既然是想自己有什么东西,而你最多的东西就是甲胄兵器,甲胄是可破敌的,难道还需要我明言?” 徐绩的脸色变幻不停,思考着甲胄可以退敌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轻书生叹道:“果然是当局者迷么?”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你知道青州大贼甘道德率军进入冀州,带着至少三十万大军,这些消息是怎么来的?” 徐绩回答道:“自然是我宁军谍卫打探来的消息,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各处,我这里也收到了消息。” 年轻书生道:“所谓打探,无非是听说,听说甘道德带着三十万大军来了,具体是不是三十万,并不确定。” 徐绩点了点头:“但也总不至于差的太多。” 年轻书生道:“你刚刚说过,库里至少有十五万套甲胄,你可从封州招募人手,只要是男人就行,你库里又缺钱,招募来十五万人,每个人发二十两银子,就告诉他们说,只是为了保证要护送的甲胄不会被抢夺,所以请他们穿着甲胄送到冀州去,去的时候发十两,回来的时候再发十两,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走到冀州最多只用三个月的时间,而算起来在这时间,恰好是青州贼兵到冀州的日子,贼兵若是看到十几万大军到了,就算没看到,也是听说......难道他们不多想想?” 徐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是想骗贼兵,让他们误以为是大将军唐匹敌回军冀州了?” 年轻书生道:“正解。” 徐绩道:“可是如此一来,就要消耗至少三百万两银子......” 年轻书生笑骂道:“你还真是个守财奴,三百万两银子,若能换冀州城平安无事,你觉得是亏了还是赚了。” 徐绩坐在那沉思起来,一时之间难以做出决断。 片刻后他看向年轻书生说道:“净崖,这十五万套甲胄,大将军早就有过军令,在两个月后发往南边战场......” 年轻书生瞥了他一眼:“你这人,又想做大事,又畏首畏尾,既想解决问题,又瞻前顾后,我是说不动了,你好自为之吧。” 徐绩见他要走,连忙拉了他一把:“你这人难道不是也一样难伺候?谁没有听你的你就不愿搭理谁,在读书的时候便如此。” 年轻书生道:“不是谁不听我的我就不搭理谁,而是问了我,却又不想听的,我便不再搭理,因为这样的人,着实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徐绩知道他是在损自己,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这身份,着实有些尴尬,做好了自然没话说,做不好的话......” 年轻书生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当我没有来过,也当我没有说过。” 徐绩又拉住他:“听你的,都听你的还不行?” 年轻书生摇头道:“我就是担心,你这样的性子,有胆子想没胆子做,做了也会瞻前顾后,早晚你会毁在这上面。” 徐绩叹道:“我事事处处不如你,你满意了吧......话说回来,我给你写信,派人寻你,请你来宁王帐下做事,你却总是不肯。” 书信这种事,说写了就写了吗? 年轻书生却不点破,只是笑了笑道:“我这性子,别人不能得罪我,我不能不得罪人,所以还是做一闲云野鹤的好,你做的事我做不来,我做的是你也做不来,哈哈哈......不要再劝。” 徐绩点头:“不劝就不劝,可你当记住,若有朝一日你想入仕为官,就到宁王手下来,别处都会委屈了你的大才。” 年轻书生撇嘴:“你此言,言不由衷。” 徐绩道:“为何?” 年轻书生道:“你想劝我来宁王帐下做事,一是觉得我可以帮宁王,二是你有举荐之功,可是你心里又觉得,我这样的人若是到了宁王帐下,怕是会压过你的风头,将来也还是事事处处都被我压着......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徐绩叹道:“你在读书的时候就不讨人喜,现在还是不讨人喜。” 年轻书生笑道:“直接说我做人讨厌就是了......还是谢谢你,你最起码敢说出来,有些人,连说都不敢说。” 他抱了抱拳:“不过,还是要就此告辞吧,不然的话你又会问我许多无关紧要的事,烦得很。” 徐绩道:“天下大事,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事。” 年轻书生道:“与我无关的事,自然也就不紧要......哪怕你假意留我下来吃一顿酒,这顿酒也吃不踏实,最不济也要让我帮你把这假扮宁军的计谋想完善些,我偏不.....” 他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徐绩看着那个家伙就这般施施然的走了,重重的叹了口气。 徐绩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倒是说的没错,我确实害怕你事事处处压着我......” 其实他也理解了那年轻书生话里的意思。 花三百万两银子,若你解决冀州之围,难道不值? 还有就是,若大将军唐匹敌知道了,这十五万套甲胄用于破贼兵攻冀州城之策,那大将军难道还会怪罪他? 但他还是想把那年轻书生留下来,哪怕他确实被说中了心事,但留下来终究比不留下来要好。 徐绩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出门,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步伐都变得轻松起来。 如果真的能用十五万民夫,哪怕凑不齐十五万人,十万民夫逼退青州贼兵,这份功劳之大,宁王也必会记挂在心。 越想,徐绩的步伐就越是轻松起来。 府治大人的府门外,年轻书生上了马车,在门外等候的小书童兼职车夫看到他这么快就出来,显然有些吃惊。 “先生不是说要去找旧日同窗讨一顿酒喝吗?” 小书童坐上马车,挥了下马鞭,那老马随即拖着马车缓缓前行。 马车里,年轻书生轻叹一声:“我倒是只想蹭他一顿酒,他却存了心思害我,还是尽快走了吧。” 小书童问:“先生为何这么说?” 年轻书生道:“我来找他叙叙旧而已,看往日同窗的面子,给他出了个主意,他却非要留我下来与他一同为官,在宁王手下做事,这不是害我是什么。” 小书童不懂,他问道:“先生来之前不是也说过,现在看来,这天下可为明主之人,唯宁王一人,先生既然已经有愿要去宁王那边,留下来不是正好吗?那徐绩与先生还是同窗,自然也会为先生帮些忙。” 年轻书生笑道:“他心术不正......我为他想了个办法,他留下我不是让我去宁王身边,而是在他身边,若是这个办法帮了他大忙,那自然无事,若是这办法没能帮他,又损失了十五万套甲胄......宁王问起来,他自然就会把事情都推倒我身上。” 他摇头道:“这人在读书的时候,就自作聪明,也只是一些小聪明,我本以为他这两年会成熟一些,而且性格也会改变一些,现在看来,倒是我想的多了一些。” 小书童听到这,也跟着叹了口气:“若是因为此人,先生就不去宁王那边,倒也可惜了。” 年轻书生笑道:“哪有什么可惜的,我不愿意被人管,去哪儿都不会长久,宁王纵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明主,也不会喜我性格,还是周游天下的好。” 小书童嗯了一声:“那我就一直陪着先生周游天下好了。” 年轻书生道:“你聪慧,等你再大一些,我倒是可以把你送到宁王帐下做事。” 小书童摇头道:“我才不去,先生不在的地方,哪里都无趣。” 年轻书生哈哈大笑起来,他在马车里躺好,伸手拿过来一壶酒:“你我两个,走到哪里都欢喜,这便是最好的生活。” 小书童也笑起来,然后说道:“就是委屈了先生这般大才,可治世平天下。” 年轻书生叹道:“我这点本事算个屁,当年先生的风采你是没有见过......” 他往后躺了躺,慵懒且惬意。 他说:“若你见过我的先生何等风采的话,你就会明白,我这些东西,真的只是微末所学......只是不知道先生他去了什么地方。” 小书童向往的说道:“先生的先生,那必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神仙一样的人,自然是去什么仙境一样的地方隐居,过着高雅的日子,连真正的神仙都会羡慕他老人家。” 年轻书生道:“你不懂,第一,先生他不是老人家,先生他看起来比我也大不了几岁,第二,先生就算是去找什么地方隐居,也绝对不会过什么高雅的日子,他啊......” 年轻书生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大概更喜欢找个地方养猪。” 小书童懵了。 年轻书生躺在那,翘起腿,想着和他的先生在一起的时候,那日子才是真的快意。 这世上之人,再无一人可以与先生相比,要说神仙......神仙又怎么比得过先生他那般的人。 “要不然......” 小书童问:“咱们就去寻先生的先生吧。” 年轻书生楞了一下,笑起来道:“也好,那就一路往北走吧,先生以前说他要去冀州,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若不在的话,那就不好找咯。” 小书童道:“不是说先生的先生喜欢养猪吗,那谁养猪养的好,自然就是先生的先生了。” 年轻书生哈哈大笑起来。 他躺在那说道:“若是先生听到你说这句话,大概还会觉得你这憨货有慧根。” 他闭上眼睛休息,不由自主的又想起来刚才徐绩的表现,笑着笑着,他就又叹息一声。 那徐绩啊,如此心性,以后或许会出大问题。 所以他现在的唯一想法就是,离那个家伙远一些。 第八百零三章 破劫之人 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的往前走,拉车的老马不急,乘车的人也不急。 年轻的书生在马上里似乎是睡着了,不时轻轻发出呓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因为赶车的小书童也靠坐在那睡着了。 老马不紧不慢的顺着官道走,没有人给它指明方向,但也不必指明方向。 这几年来,它都是这样走的,它走到哪儿,停下来,车上的两个人就下来,好像完全由它做主似的。 但是老马当然不会因此就自豪什么,它不会,是因为它不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道童睡的正香,身子一歪差点掉下去,一下子惊醒,抬起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才发现已经日头都已经偏西。 他朝着老马说了一声辛苦你了,老马似乎听懂了似的打了个响鼻,又像是在埋怨他什么。 小书童嘿嘿笑了笑,活动了一下,听到车里有声音,应该是先生也醒了。 净崖先生从马车里出来,在前边挨着小书童坐下,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就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先生,讲个故事吧。” “讲什么故事?” “讲关于先生的先生的故事。” “唔......” 净崖先生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问:“想知道关于我师父的什么事?” 小书童问:“先生的先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会那么厉害?那是不是也可以推测出,先生的先生的先生,更厉害?” 净崖先生因为这句话而被逗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师父的师父是谁,又或者师父根本就没有师父。” 小书童道:“那他为什么那么厉害?” 净崖先生道:“他说自己是妖怪,所以厉害......” 小书童吓了一跳,他是真的相信,所以他问:“先生的先生,是......是什么妖怪?” 净崖先生道:“你还真信?你见过那个妖怪好不容易修炼成人,然后一门心思想养猪的?” 小书童道:“猪精?” 净崖先生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书童恍然大悟道:“所以他养猪,是为了照顾好自己的子孙后代?” 净崖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说:“如果不是因为动手不斯文,我就把你扔进猪圈里去。” 小书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他还是觉得,那么厉害的人,真的可能就是妖怪。 妖怪还要分三六九等吗?难道猪精就不能是妖怪了? 他还小,还不明白,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所以妖怪也会被人分成三六九等。 你要是非和人抬杠,说一个龙精打不过一个猪精,那你可能会被打。 由此可见,妖精都是假的,都是人编出来的。 净崖先生道:“先生他最厉害的......是他说的最难以把握的一门学问,这门学问叫做,如何苟住。” 小道童难以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净崖先生道:“我也问过先生,先生说,如果你突然发现,可能真的是神让你做些什么,你该怎么办,我说既然是神谕那就听神的话好了,为神做事,那不就是神使吗?” “先生当时摇头说,不不不.....我觉得这不是好事,如果真的是神让你做什么事,而不是神自己去做,那就一定是因为这件事神自己做不来。” 小书童想了想,回答:“先生的先生,说的有道理。” 净崖先生道:“先生他说,神都不方便去做的事,大概没什么好事,所以一定要躲开,但是躲开了神的安排,那神一定不高兴,所以神一定会加害这个人。” 小书童想了想:“可这和养猪有关系吗?” 他忽然灵机一动:“我懂了,先生的先生意思是,他都跑去养猪了,神会觉得一个养猪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净崖先生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幸好现在还来得及。” 小书童问:“先生是说什么来得及?” 净崖先生回答:“是说,幸好你还不够大,所以还没有为你安排什么前程,也幸好没有为你安排,不然的话,你这般愚蠢,不是被人欺负死,就是把别人气死。” 小书童问:“为什么被别人舒服死?” 净崖先生:“欺负死!欺负死!欺负死!” 小书童叹道:“先生为什么又生气了......” 净崖先生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气死自己无人替......他连续深呼吸,这才把情绪稳定下来。 他叹道:“你不要再问我问题了,你就只需知道,你先生的先生之所以不愿意抛头露面,是因为他始终觉得是神要害他,所以才会躲着。” 小书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脑壳道问:“那他是不是这里出问题了啊?” 惊讶先生:“......” 小书童道:“可是,如果真的是这里出问题了,那和养猪又有什么关系?” 净崖先生道:“为了我们的友情,你可以闭嘴了。” 小书童道:“我们的友情,和先生的先生养猪有什么关系?” 净崖先生:“!!!!!” 封州城。 徐绩立刻吩咐手下人去安排,满城招贴告示,二十两银子一人的酬劳,招募十五万人。 他明白净崖先生的意思,宁军密谍打探来消息,说青州大贼甘道德带着三十万大军要进入冀州。 距离他这里,万里迢迢,青州大贼当然不会知道,这十五万人其实都是民夫。 而当青州大贼知道的时候,也是斥候或者是密探打探来的消息,说是从豫州有十五万大军赶回冀州。 只要这个消息让青州大贼知道了,那这个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不管是谁,都会忌惮大将军唐匹敌之名。 此时的天下,还有谁不曾听闻过唐匹敌之名? 十五万民夫假扮成宁军战兵一路返回冀州城,青州贼兵就不敢贸然攻城。 他吩咐下去之后,就问手下主簿官员:“你算一下,现在除去必要留守的士兵之外,还能抽调多少真正的士兵出来。” 主簿在脑海里仔细的想了一遍,然后俯身道:“回大人,最多能抽调出来六百人。” “六百?” 徐绩摇了摇头道:“六百人太少了,就算是每个老兵都有带一百个人的能力,六百人也才带六万民夫......你想办法,凑出一千五百人的队伍来。” 主簿道:“大人,不可能凑的出来,就算是再把守武库的士兵抽调出来一些,最多也就是拼凑八百人出来。” 徐绩叹了口气:“八百就八百吧......你尽快去安排,交代这八百人,一定要维持好十五万人队伍的秩序,让队伍最起码看起来队列整齐,不是散兵游勇。” 主簿俯身道:“下官这就是去安排。” 徐绩嗯了一声,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事可真是疯狂...... 与此同时,龙头关。 大将军庄无敌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黑压压上来的山海军,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龙头关易守难攻是他的底气,手下一万两千多名精锐战兵也是他的底气。而他更大的底气,则是他和他手下士兵们的勇气。 宁旗所在之处,寸土不让。 老张真人站在城墙上看着,他虽然见多识广,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在一起的气势。 至少二十万山海军从远处过来,像是黑云贴着地面在飞,把地面覆盖起来。 虽然山海军远不如宁军精锐,但贼兵人数这么多,二十倍于宁军,还是会给人巨大的压力。 “能挡得住?” 老张真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庄无敌嗯了一声。 然后说道:“不过是一个打二十个罢了。” 老张真人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装的这一下很强势。 庄无敌倒是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鬼样子,语气平淡的说道:“真人下去吧。” 老张真人摇头:“不下。” 庄无敌道:“碍事。” 老张真人:“?????” 庄无敌道:“你看我手下将士们,有人持刀,有人持枪,有人持弓箭,老真人站在这里......” 他瞥了瞥老张真人手里的鸡腿:“老真人却在吃鸡。” 老张真人道:“你闭嘴,不然我就打你。” 庄无敌果然闭嘴。 自从上次他亲眼看到老张真人用手把一只杯子揉成了粉末之后,他就再也不怀疑这个老头儿能不能打他。 上次他在擦铁盔的时候老张真人想帮忙,他打死都不同意,生怕老张真人把他的铁盔揉成个疙瘩。 老真人对庄无敌这样的态度,总算是稍稍有些满意起来,于是他继续吃鸡。 不久之后,城墙下有山海军的人过来,在城下不远处喊话,大概意思也没有什么新奇的,只是在劝降而已。 庄无敌听着无趣,抬起手抓了弓箭想把那聒噪的家伙射死算了,可是看了看,那家伙怕死的很,距离在一箭之地外,射不死。 老张真人见他这个样子,随即哼了一声。 他自言自语道:“还不是要靠我这个老家伙......” 他往四周看了看,见不远处有堆着的石块,过去扒拉了扒拉,找了一块大小合适的,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 于是,这老头儿一发力,将石头从城墙上扔了出去。 那石头划出来一道弧线,啪的一声正好打在马屁股上,这般准度,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庄无敌都惊了一下:“高真人?!” 老张真人一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无敌连连道:“没......没什么意思。” 那马被这一石头砸的生疼,又吓了一大跳,猛的人立而起,将那喊话的人给掀翻了下去。 战马发力狂奔,而那喊话的人脚还卡在马镫里抽不出来,就被战马拖出去了,一路哀嚎。 庄无敌轻叹一声:“可惜了,还是差了点,要是能直接砸死那个王八蛋就好了。” 老张真人道:“我是道人,道人不可随意杀生,不是我打不准,而是我谨遵道宗规矩。” 庄无敌指了指城外:“可他快被马拖死了。” 老张真人道:“他快被马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庄无敌长叹一声,然后问:“真人,你有没有什么早就失散了的师兄弟,道号叫长眉,也可能不是你师兄弟,亲兄弟都说不准。” 老张真人念了一句:“无量天尊。” 庄无敌立刻就躲开了,上次老张真人揉杯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先念了一句无量天尊...... 第八百零四章 漏算 黑武人在休整了足足半个月之后,再次对北山关发起了进攻,似乎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所以采取的还是人海战术。 没有了攻城坡道的威胁,宁军守住北山关的难度比起之前来说要减轻了许多。 连续三天猛攻之后,黑武人不得不又一次退回大营,再作调整。 “看得出来,黑武人已经犹豫不决。” 夏侯琢看向李叱说道:“他们直接退兵的话,劳师动众近百万大军,损耗如此之巨,领兵的人回去必会被处置,可继续打下去,他们也没有了之前的必胜信念和把握。” 李叱嗯了一声:“看起来,铁鹤部的队伍应该也有了些变化,他们把营地向后退了大概十几里左右。” 从草原骑兵的大营往后退就可以推断出,黑武人现在已有退意,只是还没有人敢轻易下这个决定罢了。 可想而知,黑武人这次南下是带着多大的期待来的,有多大的期待就必然会有多大的自信。 可是这自信却被宁军在北山关城下一次一次的践踏,此时此刻早已经荡然无存。 夏侯琢笑道:“此时领兵的黑武将军大概已经不觉得我们北山关是一块大肥肉了。” 余九龄接话道:“那便是评书里讲过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鸡肋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夏侯琢道:“九妹出息了。” 九妹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因为出息而涨工钱。” 夏侯琢看向李叱道:“这种逆贼还留着有何用处?” 李叱道:“该涨,九妹除掉了黑武南苑大将军赤柱琉璃,这事不只是涨工钱那么简单,可以载入史册。” 余九龄看向夏侯琢:“我真的出息了。” 夏侯琢噗嗤一声就笑了。 “现在可以说说其他事了。” 夏侯琢看向李叱道:“我昨日听到你和高希宁两个人商量事,说是兖州和青州的贼兵,都趁着冀州兵力空虚大举来袭。” 李叱嗯了一声,笑了笑道:“不妨事。” 夏侯琢摇头:“你还是应该去主持大局,黑武人此时已经萌生退意,估计着最多耗到深秋就会退走,你回冀州,看看怎么能打退兖州和青州贼兵。” 李叱摇头:“若黑武人是故意为之呢?假意有退兵之象,实为麻痹我们,等我们松懈的时候再发起猛攻。” 夏侯琢道:“我应付的来。” 李叱道:“我应付不来。” 夏侯琢怔住。 李叱道:“冀州之内可以调用的兵马,都在这里了,现在若是让你来做这个选择,是把兵马带走去保住冀州,还是留在这抵抗黑武人?” 夏侯琢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李叱道:“等黑武人退了之后再说其他的事,冀州我可以打下来一次,就可以打下来第二次。” 夏侯琢道:“也许老唐已经得知消息,正在带兵赶回来的路上。” “他不会。” 李叱道:“我与他说过,无论冀州这边发生什么,他都不能轻易退兵,一旦退了,南征的十万将士就会损失惨重,能退回冀州的连一半人都未必能剩下,杨玄机会像狼一样追在老唐后边撵着撕咬......” 他看向夏侯琢道:“谁得豫州,谁得天下粮仓,杨玄机不会给老唐全身而退的机会。” 夏侯琢听到此处,不由得长叹一声。 李叱道:“国门在,冀州是谁的都是我的,国门失,冀州就是黑武人的了,不管是兖州贼还是青州贼,你觉得他们能挡得住黑武人?” 李叱道:“我少年时和师父行走江湖,看那些人鲜衣怒马,便觉得他们都是大人物。” 他停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本观天下,满是英雄豪杰......我再观天下,皆为乌合之众。” 他看向城墙下边,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原本还想着,这天下乱世,总会有豪杰站出来拯救苍生万民,现在看来,不过是一群吸血的禽兽......” 李叱手扶着城墙,双手微微发力。 “兖州贼梅岩,青州贼甘道德,这里的贼那里的贼......这江山万民与其交给你们,还不如我自取之!” 自从李叱得知兖州山海军,青州的甘道德的贼兵,还有各地的大大小小的贼首,都在带兵过来想抢夺冀州,他心中那原本并不坚定的要争霸天下之心,在那一刻无比的坚定起来。 谁拿了这中原,都不如我拿了。 “先把黑武人的事解决了,我再去解决他们。” 李叱笑了笑:“黑武人尚且不能奈我何,他们这些乌合之众......” 李叱抬起手,屈指一弹。 “弹指一挥间,灰飞烟灭。” 夏侯琢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遍李叱刚刚说过的话:“我本观天下,满是英雄豪杰,我再观天下,皆为乌合之众。” 他看向李叱,也笑起来:“很好,非常好。” 李叱嗯了一声:“我知道我有多好,以后会有更多人知道。” 二十几天后。 有军报从龙头关那边加急送来,算算日子,庄无敌已经率军在龙头关挡住山海军二十万人足足两个月了。 再算算日子,如果不是庄无敌在龙头关把山海军死死的挡住,此时,那支可能已经被黑武密谍控制的叛军队伍,说不定早就打到北山关了,和黑武人内外夹击宁军。 庄无敌亲笔写下的军报,一共只有十六个字。 兵损近半,山关犹在,贼兵虽众,土鸡瓦狗。 李叱把军报递给夏侯琢,夏侯琢看完之后心里格外的难过,因为庄无敌没有援兵。 李叱能调用的所有队伍,都在北山关了。 与此同时,龙头关。 老张真人脸色有些憔悴,他在龙虎山上坐观天下,知世上万物,但却不知战争究竟有多可怕。 这两个月来,他在这亲眼所见的,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灾祸,什么天灾,也比不上兵祸。 “真人。” 庄无敌递给老张真人一壶水:“你确实该走了。” 老张真人摇了摇头:“不走。” 庄无敌沉默下来。 老张真人道:“两个月前,你第一次劝我走,是因为你害怕战争开始刀剑无眼会伤到我这个老人家,现在你劝我走,是因为你觉得山关不稳了吧。” 庄无敌摇了摇头:“稳。” 老张真人道:“那我走什么?” 庄无敌刚要说话,就看到有亲兵快步从城下跑上来,气喘吁吁。 “大将军!” 亲兵喊道:“你快来看。” 庄无敌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跟着亲兵跑下城墙。 当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庄无敌这般冷硬的汉子,竟是眼睛微微湿润起来。 从关内方向,一队一队的百姓们来了,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粪叉,镰刀,甚至是擀面杖,队伍虽然看起来不严整,三三两两,各自成群,但是一眼看不到头。 “大将军!” 一个壮硕的汉子看到穿铁甲的人,不认识,但他猜着那应该就是龙头关的守关大将军庄无敌了。 他喊着:“我们屯子里的男人们都来了!” 他挥舞了一下手里的镰刀:“这几年都是宁王的大军保护我们,现在,我们来保护你们。”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喊着:“冀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宁王的,我们每一个百姓也都是宁王的,谁想来抢,不答应!” 人群爆发出一阵喊声。 “不答应!” 老张真人看到这一幕,忽然间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可怜那些魑魅魍魉,本以为算准了一切,可他们却漏算了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天下苍生!” 龙头关外。 山海军大营中,海啸王梅岩已经有些厌烦,他不喜欢这里,荒凉,没有什么可让他玩的东西。 在西京城里,他可以每天潇洒快活,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在这,除了黄土黄沙,什么都没有。 一开始看着攻城还挺有意思的,现在却也已经看的厌烦。 “慕先生!” 梅岩懊恼的说道:“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慕风流皱眉,眼神里闪过一抹杀意。 见慕风流不说话,梅岩又看向站在另外一边的那个人:“胡先生,你来说!” 这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书生长衫,看起来书卷气倒是颇浓。 “回大王。” 胡不语道:“此时龙头关内的宁军,已到极限,他们的兵力损失过半,几千人想挡住大王二十万大军,痴人说梦罢了,只需再三五日,必破龙头关。” 梅岩道:“我一天都不想等了,这种狗屁地方,我住不下去了,没有唱曲儿的,没有舞姬,没有美酒,也没有别的什么消遣.....我不想要冀州了,我现在就想回西京城。” 胡不语看向慕风流道:“慕先生,要不然......” 慕风流摇头:“绝对不可以在此时退兵,不然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 胡不语道:“我们这次出兵,本就不得民心,再耗下去的话,兖州之地都怕是要出什么意外,白山军那些人,说不得会趁机作乱。” “不行!” 慕风流立刻喊了一声,脸色气的有些发白。 他怒道:“哪有这样打仗的道理,二十万大军是儿戏吗!” 胡不语道:“这儿戏之事,难道不是慕先生一手造成?” 慕风流道:“无论如何也不能退兵,我已经安排人潜入龙头关内刺杀庄无敌,应该快有消息了。” 他看向梅岩道:“大王若是觉得无趣,不如带人去附近转一转,附近也有一些大镇子,说不得就有什么好玩的。” 胡不语脸色一变:“慕先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是在怂恿大王去那些镇子里强抢民女不成?!” 慕风流道:“这天下都是大王的,那有什么?” 胡不语立刻看向梅岩说道:“大王,绝不可以如此,不然的话,大王威望尽失!” 他话还没有说完,梅岩就瞪了他一眼:“枉你还是我父故交好友,一点儿都不为我考虑,还是慕先生待我好。” 他起身道:“不用说了,打仗的事,我交给你们了,我不管你们怎么打仗,你们也不要管我。” 说完后他笑起来:“召集亲兵营,我要出去玩。” 胡不语怒视慕风流:“慕先生,你莫非不怀好心?” 慕风流无所谓的笑了笑:“胡先生,你想多了,我懒得和你解释什么,一切都是为了大王啊。” 说完也转身走了。 第八百零五章 那是排名第三的人 龙头关上,士兵们和百姓们并肩作战,百姓们不会使用弓箭,但他们可以搬起石头。 进攻龙头关的山海军贼兵,其实根本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他们在兖州攻城略地,看起来所向无敌,可那是因为在兖州就没有一支可以和他们抗衡的军队。 本来白山军可以,但他们刺杀了白山军的大当家,又用重金收买白山军的其他当家,将白山军分化,这才能将白山军逼降。 可是宁军和白山军一样吗? 但是山海军又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正面战场上赢不了,于是便只好故技重施。 慕风流借助山河印的力量,控制云雾图,找出杀手试图刺杀庄无敌。 然而杀手想下手也得看机会,因为庄无敌已经有差不多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下过城墙了。 在重兵把守的城墙上,别说是什么云雾图中排名第三的霸刀,就算是神仙中排名第三的来了,也别想有机会。 要想杀庄无敌,就必须等到庄无敌下城的时候,当然,如果这个霸刀不怕死的话,也可以在城墙上试试,无非是同归于尽。 然而杀手杀人赚钱是为什么? 就为了和目标同归于尽吗? 在龙头关里边,民夫们在搬运防守所需要的东西,霸刀就混在这群人之中。 这两天他假扮成民夫,已经上城三次,其中有两次靠近了庄无敌,还和庄无敌打了招呼,但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首先他知道庄无敌自身武艺不凡,其次庄无敌的亲兵时刻不离左右。 在这样的环境下手杀人,下一息就可能被宁军乱箭射成刺猬,或者是被乱枪捅成马蜂窝。 霸刀把一根粗重的木头扛在肩膀上,又一次朝着城墙上走去,他告诉自己忍一忍,虽然看起来像个苦力一样在帮宁军干活,可也不是没有收获,最起码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被刺杀的目标,会有很大帮助。 两天了,他时不时就感觉自己像个傻批一样,混在民夫里,每天都要干着很繁重的体力活,搞不好还要在城墙上搬起石头往下砸自己人,还要砸的很卖力的样子,不然就可能被人看破。 然而作为云雾图中最优秀的杀手之一,他知道隐忍对于一个刺客意味着什么。 那是刺客可以杀人也可以自保的必须手段,那是一个刺客合格不合格的标准。 如果连忍耐都做不到的话,那还做个屁的杀手,不如直接去做个小买卖算了。 肩膀上的木头很沉重,霸刀咬着牙坚持着,顺着上城坡道爬上去,把木头放下后,假意起身擦汗的时候观察着庄无敌的所在。 那个家伙,好像他妈的铁人一样,这几次霸刀上城都看到庄无敌在指挥队伍,从来没有见他休息过。 这样的人,难道还需要杀吗?难道他不会把自己熬死吗? 霸刀虽然喜欢杀人时候的快意,但现在恨不得庄无敌把自己熬死算了。 然而那个家伙看起来应该是熬不死,什么时候看到他,什么时候都好像一杆标枪一样,冷硬且锋利。 “多谢你们了!” 就在这时候庄无敌走过霸刀身边,朝着他们这些民夫点头致谢。 霸刀连忙和其他民夫一起俯身,在弯腰的那一刻,他还在判断有没有机会出手。 可是没有,庄无敌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亲兵,一个持盾一个握刀,这两个人看起来就不好对付。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城墙上人太多了,霸刀就算趁着此时将庄无敌一击必杀,但他也没法活着脱身。 所以他再一次忍了。 “山海军上来了!” 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看向城墙外边,霸刀在这一刻敏锐的察觉到了机会,他暗藏于袖口里的小刀滑了下来,想趁着庄无敌转身看向城外的那一刻动手。 而在这一刻庄无敌也确实转身看向城墙外边,霸刀的眼神闪出一抹狠厉。 就在他的小刀已经握在手中的那一刻,一队弓箭手从后边快速上来,迅速的占据防守位置,硬生生的把霸刀挤到了后边。 再看时,庄无敌已经在一群弓箭手的队列之中了,哪里还有下手机会。 霸刀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然后转身要走。 “大家帮忙把石头搬过来!” 庄无敌回头喊了一声,霸刀怎么都感觉那家伙是在看着自己喊的,想走也不好走了,于是假意兴奋的应了一声,和其他民夫去搬石头。 城下的山海军黑压压的扑了上来,抬着云梯,呐喊着,像是很有气势的样子。 可是这两个月来的攻城却毫无进展,早已经让他们每个人都心里有了抗拒,大部分人呐喊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砸死他们!” 一个搬运过来石头的农夫,看到山海军的人已经到城墙下边了,喊了一声就把手里的石头砸了下去。 一个山海军士兵被石头砸在脑袋上,直接砸的脑壳碎裂。 这民夫大哥一转身,看到霸刀扛着一块石头站在那,他立刻喊道:“砸啊,砸死那些畜生!” 霸刀:“是......我是要砸。” 于是到了城墙边缘处,也假装瞄准了一下,故意朝着人稀少的地方把石头扔了下去。 然而总是会有该死的人自己找死,一个山海军士兵看到自己身边的同伴刚刚被砸死了,那个惨啊,脑袋都被砸没了似的,血和脑浆还迸了他一身,他觉得这一片不大吉利,于是往旁边躲了几步。 刚躲过来,霸刀扔下去的那块石头到了,也正砸在脑袋上......不过话说回来,从上往下砸,只要是砸中了,不砸在脑袋上的可能都不大。 砰地一声,这山海军士兵的脑壳也直接被砸爆开,头骨往四周开裂,脑袋变成了个盆。 霸刀正好看到这一幕,心说这他妈的怪不得我,是你自己运气不好。 旁边的民夫大哥看到这一幕,立刻欢呼起来:“秒的真准啊兄弟!” 霸刀:“呵呵......那是那是......” 那民夫大哥一把拉住霸刀往回走:“走走走,咱们再去搬石头过来,砸那些畜生。” 霸刀不想暴露,只好跟着那民夫大哥又去搬石头,这大哥好像认准了他似的,一趟一趟的,每一趟都拉着他。 好像看着他很亲切,不停的和他说话聊天,嘴碎到霸刀心里生出来一股一股的冲动。 管他什么庄无敌不庄无敌的,先把这个家伙干掉了吧。 可是他又不停的劝自己,作为一个合格的刺客,一定要学会忍耐。 就这样,霸刀和那位民夫大哥,两个人来来回回的搬运着石头,一块一块的往下砸。 这一下还把那民夫大哥的好胜之心给勾起来了,以为霸刀是和他比呢。 这一天下来,山海军还是没有攻破龙头关,可以说这两位都是出力甚巨。 霸刀心里把这位民夫大哥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十八遍,心说你以为我跟你比呢? 那民夫大哥要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告诉他......对啊,你不就是和我在比呢吗。 这一天的战斗结束之后,山海军的攻势退了下去,看得出来,他们往回撤退的时候比往前冲的时候要积极多了。 庄无敌走到参战的民夫兄弟们面前,抱了抱拳道:“我不善言谈,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我从心里感谢兄弟们,请受我一拜!” 说完后,他对所有参战的民夫兄弟们俯身一拜。 朴实的浓民夫兄弟们连忙回礼,大家朝着庄无敌喊话,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 接下来,为了表彰在这次战斗中作战英勇的民夫兄弟,也为了能让民夫兄弟们保护好自己和便于调度。 庄无敌亲自挑选出来几个在这次战斗中最为勇敢的人,其中就包括霸刀和那位民夫大哥。 两个人,双双被任命为民夫队伍的百夫长,每个人都可以带领一百人的队伍。 在受到表彰的时候,那位民夫大哥看向霸刀,眼神里的意思是......小伙砸干得不错,不愧是被我认可的人啊。 霸刀扭过头,心说我早晚弄死你。 本以为这令人羞耻的一天结束了之后,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羞耻的事情发生。 可是让霸刀想不到的是,宁军居然对这些民夫那么重视,他这个新任的民夫百夫长,每天都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 不过他想想这也不错,这样一来,宁军的人就不可能再怀疑他了吧。 对于一个刺客来说,羞耻从那一天开始,然后就一天一天的持续了下去。 他每天都被一百名民夫视为领袖,就算他想偷懒都不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尤其是那个也被任命为百夫长的民夫大哥,整天找他来哔哔哔...... 他那意思是,你是好样的,果然我没有看错人,是可以和我比肩的男人啊。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城外的慕风流等人迫不及待的等着能有好消息回来,而霸刀却一天一天的在别人以为的比赛中不停的干着活。 每天的日子都是滚木石头,吃的是馒头咸菜,睡的是露天野地。 这天夜里,躺在空地上,看着天生的星星,霸刀,这位作为云雾图排行第三的杀手,有些想哭。 他这半生一来杀人无算,不管是什么样的目标,他都能将其手刃,从无失败的记录。 这一次,却好像是一个犯人一样,被看管在民夫营里了。 那个民夫大哥好像盯住了他似的,就一定要和他比,什么都和他比...... 霸刀甚至他妈的错觉,那个家伙有可能暗恋他,所谓的比试,只是想靠近他的借口。 “我要弄死他......我必须先弄死他......” 霸刀猛的坐起来,喃喃自语了一句。 如果再不弄死那个家伙,还没有杀死庄无敌,霸刀觉得自己就会被逼疯了。 于是他往四周看了看,见所有人都睡着,于是起身,朝着那位民夫大哥睡觉的地方悄悄摸了过去。  第八百零六章 挑错了对手 民夫营的人,都住在城内的空地上,条件有限,所以也没什么帐篷之类的东西。 按照每百人一队的规矩,每一队都有本队休息睡觉的区域,以免出现混乱。 那位民夫大哥带着的百人队,距离霸刀那个百人队还不算近,大概要有差不多两百丈那么远。 霸刀悄悄的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离开了他队伍所在的地方,然后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作为一个职业刺客,他习惯了在黑暗的地方行走,避开光明。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若是在百人队里杀了那个家伙的话,万一被人发现就必然会大喊大叫,到时候自己又是难以脱身的局面。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干脆过去把那个烦人的家伙叫醒,反正那个家伙也不会怀疑他,带到无人的地方再动手。 一念至此,霸刀就下定了决心。 他很快就到了那个民夫大哥在的地方,借着火把的光亮找到人,蹲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 那大哥像是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到霸刀就笑了起来。 “已,大兄弟你怎么来了,咋了有事?” 他问。 霸刀压低声音说道:“我想去方便一下,又有点害怕,你跟我去吧。” 民夫大哥都笑了:“你这五大三粗的,晚上去个茅厕还会害怕?” 霸刀假装难为情的笑了笑道:“别看我五大三粗的,胆子不大,你陪我去吧,要是撒泡尿我就不喊你了,也是跟你关关亲近,喊别人我还不好意思呢。” 民夫大哥爽快的点了点头:“行,我跟你去。” 他爬起来,两个人蹑手蹑脚的离开,都怕吵醒了旁边睡觉的人。 就这样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民夫大哥指了指一个旮旯:“那边背人,你去吧。” 霸刀往四周看了看,确定不会有人发现这边,然后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还是你先去看看,我着实是有点怕,你过去看一眼有没有什么东西我再去。” 民夫大哥笑话了他一句,然后道:“行,我去看看,你跟着我。” 说完就迈步向前,霸道的袖口里,那把小刀滑落下来,他一把攥住,然后朝着那民夫大哥的脖子就刺了过去。 他动作迅速,干净利落,左手往前伸要去捂住那民夫大哥的嘴,右手的小刀就要刺穿民夫大哥的动脉。 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楞了一下,然后发现脖子有点凉。 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又尖又细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对准了他的脖子。 再看时,那根东西在民夫大哥的手里攥着呢,那家伙没有回身,手里的东西向后伸出来,正对着霸刀的脖子。 “唔......” 民夫大哥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为何就沉不住气了?” 霸刀一怔,迅速后撤想避开那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武器。 可是他才后退,就感觉背后有什么不对劲的,梦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老头儿站在不远处,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老头儿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个看起来可可爱爱【烦死人了】的农夫大哥转过身,看向霸刀笑道:“本来还想多用你一阵子的。” 霸刀怒问:“你什么意思!” 农夫大哥笑着说道:“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干活的好手啊,有一把子力气,这些天来,你对龙头关的城防大事,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我替将军谢谢你之前的付出。” 这句话彻底把霸刀的怒火勾了起来,他用手里的小刀一指那个民夫大哥:“你到底是谁!” 民夫大哥把手里的铁钎扬起来问道:“认识这个吗?” 霸刀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那件兵器,忽然间想起来,在宁军之中有一支特殊的队伍,名为廷尉军。 那些廷尉军的廷尉,都被称之为魔鬼一样的人,而这些人善用的兵器就是一种很长很尖锐的铁钎。 民夫大哥笑着说道:“你若是继续装下去,我也就继续装下去了,我们其乐融融的一起为了龙头关而奋斗不好吗?” 霸刀一怒,一跃而起,朝着民夫大哥就冲了过去。 他自视甚高,不认为这天下有多少人是他对手,毕竟他可是在云雾图杀手排行榜上排名第三的大人物。 他想杀的人,时至今日,还没有一个能不被他杀了的。 至于什么狗屁的廷尉军,他才不在乎,哪怕事情已经败露,杀了这个人然后脱身不就得了。 大不了出不去城关,就先往冀州里边走,等以后再寻机会回到兖州。 他动作奇快,一瞬就到了那民夫大哥身前,可却见那个家伙依然笑呵呵的,仿佛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威胁。 这一下,被人轻视了的霸刀怒气更盛。 他一刀直奔那民夫大哥的咽喉,民夫大哥的铁钎比他的小刀长不少,在他快近身的时候,铁钎往前一点,如果霸刀不收手的话,那么他就算可以刺穿那家后的咽喉,他的脖子也会被铁钎刺穿。 霸刀向后一退,他看似怒极,但只是他的表现出来的假象而已。 在即将被刺中的瞬间,他忽然一个翻身往后掠了出去,在那瞬息之间,手里的小刀划向他背后那个老者的咽喉。 作为一个能在云雾图排行榜上排名第三的杀手,他看起来的怒不可遏只是一种假象罢了。 一个合格的杀手,就是要在各种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 哪怕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也要做出最冷静最正确的判断,他身后那个老者看似神秘,但他在回头观察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老人行动并不是很迅速,而且颤巍巍的,显然已经老的不可能再有多厉害。 拳怕少壮,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就算这个老人在年轻的时候是个高手,但是到了这中年纪,连行动都变得迟缓起来,再高手还能怎么样? 所以就在那一瞬间,霸刀就做出了判断,那个廷尉军的高手不用理会,杀那个老人,或者是抓住那个老人,借此脱身。 可是就在他转身朝着老人攻过去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那个拿铁钎的家伙诡异的笑了笑。 可就算他看见了,他也不在乎。 他是霸刀。 所有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去想,有这样名字的人,一定也会有一把很长很霸气的刀。 可是霸刀的刀,就是他手里这把不足一尺的小刀。 霸刀自负,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近身格斗,他不可能输给任何人。 那刀犹如一道寒芒,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老人的咽喉前边。然后霸刀的眼睛就骤然睁大,整个人都好被雷击了一样。 因为那个老人,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把他的刀夹住了。 有多少成名的高手,都是在他那一击之下毙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他的小刀被那颤巍巍的老者用两根手指夹住,就好像镶嵌进了石头里一样。 霸刀下意识的往外拔了两下,却纹丝不动。 此时,在他身后的那个民夫大哥笑了笑道:“你真的是一个......特别会自寻死路的人啊。” 他缓步走到霸刀身后不远处,微笑着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知道自己挑的对手是谁吗?不那么夸张的说,你放着一个练武的不挑,挑了一个修仙的。” 霸刀脸色已经发白,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风都能吹倒下的老头儿,又能厉害到什么地步? 然后...... 啪的一声,他那精钢打造的小刀,被那老人两指发力给掰断了。 霸刀在这一刻马上向侧面闪开,用最快的速度脱身。 然而他才冲出去,就看到眼前黑影一闪,再看时,那个该死的老家伙又颤巍巍的站在他面前了。 霸刀没有任何犹豫,向后暴退,然后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冲出,可是才冲出去没多远,黑影一闪,那个老人家又出现在他的身前。 老人好像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站在那,两根手指之间,还夹着他那根断了的小刀。 霸刀此时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挑选的对手确实是挑错了。 他再次转身朝着那个拿铁钎的家伙冲过去,既然那个老头像是会妖术一样,那就挑个正常人好了。 民夫大哥看到霸刀朝着自己过来,手里的铁钎往前一指,正对着霸刀心口......霸刀在疾冲之中,脚下忽然发力,猛的往地上一踢,一股泥土被他踢起来,直扑民夫大哥的面门。 然后...... 霸刀感觉自己的脚踝紧了一下,然后就不由自主的往前趴了下去。 那老人家弯腰抓着他的脚踝,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被他追上的,像是随随便便跨了一步,就到了霸刀身后,随随便便一弯腰伸手,就把霸刀倒着提了起来。 看着不可能有多大力气的老人家,把霸刀来回摔了几下,就好像在拿着根面条来回甩似的...... 甩了几下后,老人家还有些不满意。 “你这人,不好玩,比起我的那些徒儿们来说,一点都不抗揍。” 民夫大哥笑起来,因为他知道老人家说的对,来回甩了的这几下,霸刀的腿骨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截。 老人家随随便便一扔,把霸刀扔在民夫大哥面前,等霸刀艰难翻身过来,就看到铁钎已经对着他的咽喉了。 “廷尉军千办,早云间,请赐教。” 就在老张真人要离开冀州前往龙头关的时候,不许他的弟子们跟随。 在他出门之后不久,高希宁就把廷尉军的人找来,吩咐早云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护好老张真人。 所以想想看,霸道也只是倒霉。 他确实是......挑错了对手。 ...... ...... 【大家,过年好!】 【我爱你们啊!】 第八百零七章 谁都不想放弃 柴房里,这里就是廷尉军设置的临时刑房,而霸刀,有幸成为了这刑房审问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庄无敌进门看了看,然后表情就微微有了些变化。 主要是这霸刀看起来稍微有些惨,在这之前庄无敌还想着,一个老头打人,还能打成什么样呢?还能有多惨呢? 可看起来面前这家伙两条腿都已经断了,想来打断他腿的人力气应该很大,因为这两条腿都断的好像面条一样那么软,耷拉着。 但是动手的人应该也很给面子,因为不管怎么说,没把霸刀的脸打坏。 打人不打脸,只是未到气急时,真到了气急的时候,不打脸? 还不是什么都朝着脸上招呼。 庄无敌坐下来看着霸刀,霸刀也在看着庄无敌,哪怕已经凄惨成了这样,霸刀也不想输了气势。 他本以为庄无敌会问他一些什么,可是庄无敌进来之后就是坐下来看着他,似乎一个字都不想问。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庄无敌没问他什么,而是问早云间:“怎么没打脸?” 早云间道:“不是我打的,是老真人动的手。” 庄无敌问:“老真人呢?” 早云间道:“老人家说昨天夜里熬了半夜,困,所以先回去睡觉了。” 庄无敌又问:“老真人有没有说过,不打脸是因为什么?是龙虎山有打人不打脸的规矩吗?” 早云间道:“老人家说,抬起手打人有点累......” 庄无敌微微一怔。 想了想老人家那身高,要打这个五大三粗的霸刀的脸,确实得垫着脚扬起手来打。 庄无敌道:“不是触犯了规矩就好。” 霸刀哼了一声:“你以为吓唬我有用?那你就是真的小瞧了我,你尽管打就是了,你且看看,打到最后,是你自己的手疼受不住,还是我的脸疼受不住。” 庄无敌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霸刀,总算是问了一句:“你这样的人能是云雾图中的高手?” 霸刀哼了一声,似乎是懒得理会庄无敌。 庄无敌回头看向早云间,早云间叹道:“反正这样的,廷尉军肯定不要。” 于是,庄无敌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块竹板,大概一尺多长,三指那么宽,朝着霸刀的脸上就开始抽打。 啪啪啪啪啪...... 连续的猛抽,把霸刀抽的都懵了,脸上很快就肿了起来,然后就是皮开肉绽。 又是啪的一声,竹板居然被打劈了。 庄无敌看了看手里的竹板,又看了看霸刀那张血糊糊的脸,然后点了点头道:“果然有两下子,这样你都不求饶,但你为什么以为我会用手打你的脸?” 霸刀的眼神里都是悲愤和怒意,如果他现在可以动,他能用牙把庄无敌咬死。 庄无敌起身,对早云间说道:“打着玩吧,没什么可问的,无非是慕风流派来杀我的人。” 早云间嗯了一声:“明白。” 霸刀一声怒骂,歇斯底里。 庄无敌都已经出了屋子,听到霸刀还能骂的这么狠,回头看着霸刀说道:“我是不是忘记打你嘴了?” 早云间噗嗤一声就笑了:“我来吧。” 一个时辰之后,城墙上。 看着山海军的队伍再一次上来,庄无敌伸手抓过来弓箭,大声对手下人喊道:“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一次,宁王殿下为了保全大家,说可以不与贼兵死战,将士们保护着乡亲们可以退往冀州,可是我没打算这么做。” 他指向北方:“宁王争带着兄弟们在拼死抵抗黑武人入侵,而我们挡住的这些畜生,就是要去抄宁王后路的,想和黑武人两面夹击,他们是卖国之贼,他们是要把冀州这数千里沃野,乃至于整个中原都献给黑武人。”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所有人都要清楚,我不会强留你们在此地死守,若你们不愿意打仗了,可以先离开,但我不会离开,就算是死,我的尸体也要站在龙头关的城墙上。” “为冀州百姓而战!” “宁中原天下而战!” “为宁王而战!” 士兵们高呼着,每个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意。 冀州,北山关。 李叱看着面前这件大概有半人高的抛石车原型,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这东西看起来很小,但是却能将分量不轻的东西甩出去挺远,他已经试验过几次,确定有用。 但是因为制作确实显得仓促了些,就算是放大尺寸,做到可以将巨大石块抛射出去的地步,但是抛石车的寿命也不会很长。 可是这种东西如果能造出来,对于黑武人在杀伤打击上的程度,绝对不如打击对方心理的程度高。 “黑武人退不退,现在就差一个契机。” 夏侯琢看着这个小型的抛石车,笑了笑道:“这个东西,就可能是让黑武人退走的那个契机。” 李叱道:“来不及的,造出来一架,作用不大,造出来几十架才能形成对数十万大军的震慑,也仅仅是震慑,可是要造出来几十架,选材,打造,各方面的事都加起来,不是两三个月内能完成的......” 李叱看向夏侯琢道:“不过,这东西以后会用到,在我看来,这个东西在攻城上的作用,比在防守的时候作用大的多。” 夏侯琢问:“取名字了没有?” 李叱摇了摇头道:“还没有来得及去想这个,现在大伙都在,倒是可以一起想想叫个什么。” 夏侯琢道:“这东西,取名字其实也不是多难的事,什么东西做什么的,只需要把这个意思带出来就很好。” 余九龄听到夏侯琢这句话,似乎多有所思。 他喃喃自语的说道:“名字包含着这东西的作用,用言简意赅的方式表示出来,就足够了......那这还不简单。” 他看向李叱认真的说道:“这个东西,就叫抛出去。” 夏侯琢:“请你出去,还抛出去......” 余九龄道:“难道不准确吗?” 夏侯琢道:“抛出去是准确,但是抛出去什么?” 余九龄道:“那要是再把抛出去什么说清楚,太复杂了,比如它能抛出去石头,就叫抛出去个石,抛出去鸡蛋,那就叫抛出去个蛋,是不是局限了?什么都能抛出去,所以就叫抛出去。” 夏侯琢:“那把你抛出去叫什么?” 余九龄:“叫抛出去个爹。” 夏侯琢飞起一脚。 余九龄道:“别啊,我说的是黑武人的爹......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夏侯琢道:“要我说,九妹还是没有抓住精髓,这玩意出现的目的,既然是震慑敌人,吓唬敌人,那不管抛出去个什么.....都要能大量的杀伤敌人才行。” 他眼神明亮的看着李叱,仿佛脑袋里的灵光已经快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了一样。 李叱他们看到夏侯琢这样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又威武又霸气还悦耳的名字。 夏侯琢大声宣布:“那,这个东西,就叫砸死一大片!” 余九龄撇嘴道:“那还不如叫吓他一大跳......” 夏侯琢飞起一脚。 余九龄又躲开了。 李叱道:“九妹刚才说过了,言简意赅就可以......” 余九龄道:“多谢当家的夸赞,还是我想的比较对......” 他挑衅似的看着夏侯琢:“当家的没夸你。” 夏侯琢叹道:“你能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茁壮成长到这样,足以说明人性的善良和包容。” 余九龄道:“分明是因为我命大。” 夏侯琢笑着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既然言简意赅,那就叫砸它。” 余九龄:“......” 李叱问站在一边的高希宁道:“你怎么不说?” 高希宁叹道:“不敢说,我怕暴露。” 余九龄道:“大哥你就大胆的说,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还能暴露什么,你再没学问,还能有我没学问?” 听起来还挺骄傲的。 高希宁轻叹一声后说道:“我不是怕暴露我没学问,我是怕暴露出来,因为我不是傻货,而被你们排斥。” 余九龄看向李叱道:“当家的,管管你贱内。” 高希宁:“噫!” 夏侯琢叹道:“他是真的飘了。” 再看时,余九龄已经在十丈之外了,掐着腰站在那,一脸你们能把我怎么样的贱气。 李叱正在四周踅摸东西呢,高希宁已经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块土坷垃。 余九龄都懵了,心说大哥你要是会妖术,就学到了变出来个土坷垃这种层次吗? 他转身就跑,奈何没有谁能躲开高希宁的土坷垃,就像是没有谁能躲开阳光的照射。 啪的一声,土坷垃在余九龄屁股上开花。 “我知道了!” 看到这一幕,夏侯琢的灵感又来了,他大声喊道:“就叫砸的准!” 余九龄在远处喊:“你是长得傻。” 夏侯琢:“我凑!” 他迈步就追,余九龄撒开四蹄......呸,撒开丫子就跑,一转眼就不见踪迹了。 与此同时,黑武人大营。 阔可敌连城站在大营门口,遥遥的看着北山关的方向,他已经站在这发呆一样站了许久。 知莫然小心翼翼的走到阔可敌连城的身后,俯身道:“殿下,臣下有几句话想禀告殿下。” 阔可敌连城点了点头:“说。” 知莫然道:“臣有罪,没能率军攻破北山关,回去之后,愿意领陛下责罚,但臣还是要说,此战若再打下去,其实也已无利可图......” 阔可敌连城听到这句话后叹了口气,他当然也知道。 但若就此回去的话,这个无能的罪名何止是知莫然头上扣死了,因为他来了,所以这无能的罪名也会在他头上扣死。 陛下不可能没有任何责罚......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来,可既然已经来了,在彻底放弃之前,总是还要再努力想想办法。 “我再考虑一下。” 阔可敌连城把视线从北山关那边收回来,他看向知莫然问道:“这是陛下第一次动兵,你我都知道此时退兵才是上策,但......陛下不会允许。” 他回头问:“坡道造的怎么样了?” 知莫然道:“进展很快,不过士兵们的士气已经大不如前,就算造好坡道,也不会如上次那样毫无畏惧的往前冲了。” 阔可敌连城沉思片刻后说道:“传令下去,攻破北山关之后,冀州一切所得,都归士兵们所有,不管他们抢到的是金银财宝还是女人,他们什么都可以抢,没有军法约束。” 他看向知莫然道:“我自会向陛下说明......希望这能有用。” ..... ..... 【给大家拜年啦,祝大家什么都好,过年好,来年好,年年好。】 第八百零八章 贼兵变道 这一战的持久,在开战之前,对于双方来说,可能只是黑武人完全没有预料到。 当初赤柱琉璃制定好的计划,是十天之内攻破北山关,一年之内拿下冀州全境,三年之内拿下整个中原。 现在已经有六个多月之久,却还是被阻挡在北山关外,说是寸步难前也不为过。 从春到秋,天气都已经转寒,到了晚上,换上了冬衣的宁军还是会觉得有些冷。 可想而知,并没有带着冬衣而来的黑武人会是什么样子,他们还是驻扎在旷野之中。 所以李叱预测,黑武人最后一波攻势很快就会到来,他们会在倾尽全力之后做出选择。 而在李叱和高希宁的不断改进下,最终用两个月的时间,造出来五架抛石车。 而这种抛石车的名字,被高希宁命名为神雷车。 虽然这不是很惊艳的名字,但这绝对是在所有人想出来的名字中最正经的一个。 夏侯琢和余九龄就别说了,现在的夏侯琢九龄化越来越严重,看着越来越不正常。 在领兵的时候还好,是个威严肃穆的大将军,还看不出他有多妖孽。 可是只要和李叱他们在一块,夏侯琢就变成了一个能释放出九妹之力的男人。 所以,这俩人还能取出来什么好名字...... 再说李叱,他想出来的名字也不怎么正经,他根据余九龄给他的灵感,给抛石车取名为爹来。 在他们这群人看来,抛石车这不是名字,是这个东西的本身......所以就叫抛石车是多么没有意思的一件事啊。 在城墙上,李叱他们坐了一排,腿都在城墙外边晃荡着。 仗打到这一刻,其实对于双方来说,压力反而不在宁军这边了。 双方都知道大战会在今年的什么时候结束,然而这个结束是黑武人不能接受的结果。 但是宁军就不一样,他们死守了半年,把黑武人近百万大军挡在了国门之外,结束战争是能欢呼的事。 “他们那边的冬衣准备不足。” 夏侯琢指向黑武人大营那边:“就算是南苑大营会运送物资过来,可是路途遥远,且调用大批物资需要往黑武的都城请示,一来一回,又要耗费很长时间。 “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准备冬衣。” 余九龄晃荡着腿说道:“这些小鳖孙儿以为能到冀州来,抢我们身上的冬衣穿,抢我们饭碗里的粮食吃......他们真的是也不提前打听好,从来都只有我们抢别人东西,哪有被别人抢走过的时候。” 李叱笑了笑,抵抗了半年的时间,士气没有低落,这是他最欣慰的事。 “报!”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从远处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军报。 “主公!” 亲兵跑到近前说道:“冀州有加急军报送来。” 李叱听到这句话,心里就不由自主的紧了一下......此时冀州有加急军报过来,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只能是贼兵已经攻到冀州城下。 他将军报打开,是燕先生的亲笔信。 信上说,从青州过来的贼兵大概有三十万人左右,没有在半路上做任何停留,放过所有沿途的城池,一口气跑到了冀州城下。 可是就在他们距离冀州城还有不到二百里的时候,徐绩安排的人到了冀州。 浩浩荡荡十五万民夫,假扮成十五万宁军战兵进入冀州城。 这样一来,青州贼兵就没敢贸然攻城,而是在距离冀州城大概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李叱看完了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徐绩这一招虚张声势的妙棋,极有可能不费一兵一族就把青州贼兵吓住。 十五万战兵进入冀州这样的大城,就算是青州贼兵的数量是宁军两倍有余,他们也不敢贸然攻城。 攻城的战损和守城的战损之比,可不一定是二比一就能打住的。 况且宁军善战之名早就已经传开,青州贼兵本就是打算来偷家的,而不是来硬抢的。 “徐绩果然有才。” 李叱的心情都轻松下来不少。 他把书信递给夏侯琢他们传阅,众人看完之后,都松了口气。 当宁军的兵力达到一万人的时候,就没有任何一个敌人敢轻视,哪怕他们的兵力是宁军的数倍。 当宁军的兵力达到十五万人的规模......想想看,唐匹敌南下的时候,只带了不足十万人,却将整个豫州平趟了一遍。 “冀州暂时无忧。” 李叱笑道:“回去之后,倒是一定要给徐绩记一大功。” 高希宁嗯了一声:“他这虚张声势之计,足以让青州贼兵斟酌再三,又已经快到冬天,冀州那边虽然天气稍微暖和一些,可是再有一个月也要上冻了,除非是青州贼兵自认有把握,在一个月内攻破冀州城。” 余九龄笑道:“青州贼兵就算人均一个疯狗嘚儿吃,也不可能疯成这样,人均俩也不敢这么想,以为一个月就能攻破冀州城,连赤柱琉璃都打算用一年时间来打下冀州。” “人均一个疯狗嘚儿......” 夏侯琢瞥了余九龄一眼:“你是怎么想到这些词儿的。” 余九龄道:“自从我认识了你......” 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夏侯琢就已经准备动手了。 余九龄硬是没敢继续嘚瑟,因为坐的这个地方实在不稳当,一个不小心就没准掉到城下去了。 所以他只能任由夏侯琢揪着他的耳朵,朝着他耳朵眼里喊了一声...... 这把余九龄震的,脑袋里仿佛有三十万只疯狗在不停的叫着,寻找他们丢失了的疯狗嘚儿...... 余九龄揉了揉耳朵,一边揉一边说道:“既然徐绩那边能找来十五万民夫假扮成咱们的战兵,那么咱们也找来几万民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侯琢和李叱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夏侯琢道:“幽州武库储备充足。” 李叱道:“不要说幽州那边,此时在北山关之内,赶来支援我们的百姓和江湖中人,已有数万之多,给他们发放宁军战服,让他们回冀州去!” 夏侯琢道:“这才是真的把那些青州贼兵吓它一大跳。” 李叱道:“但需一个行事稳重谨慎之人,带着这几万的虚兵回去。” 众人互相看了看,大家的眼神都差不多,都不觉得对方是一个足够稳重谨慎的人。 “连夕雾连大人,可以胜任。” 夏侯琢道:“让他带上两千名战兵,四五万假的战兵,只需回去之后,要么进入冀州城内,要么在冀州城外驻扎,与冀州城内守军形成互为支援之势,青州贼兵必会忌惮,更加不敢贸然攻城。” 李叱点头:“连大人确实可以胜任。” 高希宁在李叱耳边轻声说道:“咱们还是应该广开门路,再多招纳贤才。” 李叱道:“你是没好意思直接说,咱们这边足够稳重的正经人,实在是不多吗?” 高希宁笑道:“可以说不是不多,是稀有。” 余九龄道:“我大哥稀有这个词用的,是足够准确了。” 李叱从城垛上转身,跳回到城墙上:“我去找连大人商量一下,如果幽州那边可以招募民勇的话,甚至可以再把阵势做的大一些。” 与此同时,冀州城。 燕青之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青州贼兵大营,虽然隔着三十里远,但站在高处,城外又空旷,再用千里眼,可以看得颇为清楚。 他已经看了有一会儿,不见青州贼兵调动,所以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徐绩这虚张声势之计,确实是把青州贼兵给吓着了。 这些民勇穿着宁军战甲到了之后,燕先生就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给他们每个人再涨十两银子的工钱。 也无需他们厮杀,就穿着宁军的战甲到城墙上充人数,青州贼兵远远的看着,城墙上兵甲如林,心里自然会有些发虚。 “传令下去,不可有一丝亏待了从豫州过来的民勇兄弟,要让他们吃好住好。” 燕青之放下千里眼,回身吩咐道:“咱们虽然没有多少兵马,但咱们有钱。” 说到有钱这两个字的时候,燕青之的脸上都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自豪和得意。 李叱身边的人啊,大概都是如此。 “另外。” 燕青之又吩咐道:“每隔两个时辰就换岗一次,要让城外的青州贼兵看的清清楚楚,我们有的是人马。” 众将全都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非但是在北山关外的黑武人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这些远道而来想抢夺冀州城的青州贼兵,也一样的进退两难。 青州贼兵大营中,甘道德站在空旷的地方,举着千里眼观察着冀州城墙上的动静。 “唐匹敌回来的太快了,他怎么能这么快......” 甘道德叹道:“如果我们能早到一个月的时间,哪怕是半个月,冀州兵力空虚,我们都可能把冀州城打下来,但是现在......”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此时若是走了的话,难免会被人笑话,此时若是不走的话......难道他的人就带了足够的过冬物资吗?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放弃攻打冀州城,转而去攻打冀州治下的其他小城。 但是这来的一路上他也看到了,冀州这边竟然好像早有准备,村民们都已经从村镇里搬走,进入大城内避战。 而那些大城,没有一座像是能轻而易举打下来的样子。 可是如果不打的话,这三十万人的大军,可能会拖垮在冀州境内,无需开展,冻饿而死。 “大王。” 手下人在他身边轻声劝道:“不如咱们一路往龙头关那边攻过去,与慕先生的兖州军内外夹击,攻破龙头关之后再说。” 听到这句话,甘道德的眼神一亮:“你说的有理啊......”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冀州城已经难以攻下,那我们就去汇合慕先生的队伍,声势浩大之后,再做打算。” 他回身吩咐道:“传令下去,明日开始收拾东西,一路杀奔龙头关!”  第八百零九章 给子孙后代打个样 李叱请连夕雾连先生召集前来边关支援的百姓和江湖客,组成了一支数万人的队伍,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幽州。 幽州武库里有足够充沛的兵器甲械,也还能募集一些人手,这样一来,就能对青州贼兵形成震慑。 要说到行事稳妥,边关的将军们确实都不如连夕雾。 边关这边也留用了足够的兵力,此时此刻,李叱已经看到了既能挡住黑武人又能保住冀州的希望,这希望就在眼前,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黑武人已经没有遮掩了。” 夏侯琢指向黑武人那边,在黑武人的大营里,已经可以看到至少数十架巨大的攻城楼车,还有新建出来的,和上次险些攻破城墙的坡道一样的东西。 李叱嗯了一声,从春天到深秋,黑武人已经没必要遮掩什么了,再不打下来北山关就要进入寒冬,黑武人熬不过去这个冬天。 他们信奉着的月神,给他们变不出来厚实的冬衣和足够的物资储备。 “让兄弟们从今天开始分成四批轮换当值,每个时辰甚至是每一息,城墙上的兵力都要保证完整。” 李叱回头对余九龄说了一句,余九龄立刻让人去传令。 黑武人大概也已经懒得再去想什么能取胜的奇招妙计,因为他们根本就想不到,为今之计,只有硬攻死战。 这一战,双方都知道,这就是决战。 夏侯琢笑了笑说道:“如果咱们这一战结束的快,我还能和你们一起回冀州过年。” 李叱笑了笑道:“黑武人这次打不下来北山关,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了,以后你能年年都在冀州过年,应该说,是年年和兄弟们在一起过年。” 他用肩膀撞了撞夏侯琢的肩膀:“等以后冀州这边兵力齐备之后,你就要坐镇冀州去了,幽州这边我会安排别人来。” 夏侯琢嗯了一声,他知道李叱的心意是什么。 不只是担心他一直都在北疆,还有夏侯夫人和夏侯玉立。 夏侯琢只要还在边关做大将军,他的母亲和妹妹就不会放心,就一定会守在他身边。 无需多,给李叱两年时间,甚至一年时间,冀州这边就能彻底安稳下来,到时候冀州兵精粮足,挡住黑武人的下一次南侵并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冀州这边如果安稳下来,李叱也终究是要南征的。 夏侯琢甚至,对于李叱来说,冀州只是一隅,不是李叱的广阔天地。 “好。” 所以在听到李叱这句话之后,夏侯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 李叱抬起手指向北方:“我们也要安排合适的人去黑武人那边,这次黑武人距离攻占冀州其实只是差了一点。” 夏侯琢道:“如果不是庄大哥在龙头关死死挡住了山海军的话,现在咱们已经腹背受敌。”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不是黑武的密谍在兴风作浪,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局面。 夏侯琢道:“以后有机会了,咱们也不会一直这样被动着防御,身穿军服的人,谁不想打到黑武人那边去,数百年来,都是黑武人南下攻打我们,而我们每次都只能是在死守边关,以后......如果我们这一代人没能做到,那就教导我们的子子孙孙,一定要打到黑武那边去,让黑武人也体会到,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过去欺负一下他们是什么感觉。” 李叱重重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夏侯琢刚才的话......“如果我们这一代没能做到的话,那就教导我们的子孙后代,让他们打到黑武国内去。” 夏侯琢笑道:“也许我们的子孙后代,还会做的更好,不只是打到黑武人那边,还会打到陆地的尽头,再打到大海的另一侧。” 李叱听到这句话哈哈大笑起来。 “一定会。” 李叱在夏侯琢肩膀上拍了拍。 余九龄站在旁边听着,笑了笑道:“二位刚刚一直都在说子孙后代的事,难道二位是想亲自生几个孩子出来吗?” 夏侯琢叹道:“回头有机会,我就去问问沈医堂,有没有一种可能让你具备生孩子的能力。” 余九龄:“早就看出来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李叱叹道:“我倒是没有想到,夏侯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夏侯琢:“......”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才看出来了啊。” 李叱道:“我只是觉得不理解,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他对你有非分之想,你为何不早一点说出来,害得夏侯单相思。” 余九龄:“......” 夏侯琢叹道:“九妹只是欠打,而你是该杀啊......和你比起来,九妹都是一个好人。” 余九龄仰天一声长叹:“沉冤得雪啊。” 李叱道:“你们俩的事,如果要是放心呢,就交给九妹他大哥来张罗吧。” 夏侯琢道:“你们夫妻二人能为了给人说个媒,都已经变态到这个地步了吗?” 正说着呢,高希宁过来了,一边走一边听着,她笑着说道:“为了我的说媒大业,还管什么男女不男女的,男男女女也无所谓了。” 夏侯琢叹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余九龄道:“忽然想到,咱俩如果假意成全了他们的话,咱们就能收不少礼金,到时候对半分了怎么样?然后咱们就有很多银子去逍遥快活,你去找你的男男,我去找我的女女。” 夏侯琢:“滚......” 几个人开着玩笑的时候,黑武人那边已经在准备攻城了,队伍在调动,攻城器械在搬运。 站在大营门口,阔可敌连城举着千里眼看向北山关那边,脸色一直都没有好看过。 他有些不理解,甚至是对某种非人为的因素的感到格外愤怒。 就算是中原北疆这边的气候,和中原江南一带差别很大,可是整个夏天,北山关这边居然一场雨都没下。 自从上次用攻城坡道攻城之后,黑武人就没有再等来一个阴天。 如果他们知道,北山关以南几十里之外,就已经下了好几场雨的话,大概会更愤怒。 雨云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就是不往北再飘一飘。 阔可敌连城甚至想着,莫非掌管着黑武那边气候的神,和中原这边的神,果然不是一个神吗? 给黑武人庇佑,也给黑武人好运气的月神,难道在北山关就没有一点法力了吗? 下雨不下雨,不仅仅是能不能利用月黑风高的晚上突袭北山关的问题。 还有数十万大军取水的问题,还包括从铁鹤部调来的二十万骑兵,战马的饮水也是大问题。 “我们做好准备了,中原人也做好准备了。” 阔可敌连城放下千里眼,将视线落在知莫然的身上。 “你知道我也知道,这一次如果再不能攻破北山关,我们就只能退兵回南苑,再等机会,陛下就一定会震怒......” 知莫然俯身道:“未能攻破北山关,都是臣下的责任,与亲王殿下无关,陛下若责罚,臣自会将事情向陛下解释清楚。 阔可敌连城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会不会就是天意,陛下又会不会相信,这是天意。” 知莫然道:“打完了这一仗,如果还不能攻破北山关的话,那可能就真的是天意了......李叱此战之后威望必重,若是让此人最终一统中原,黑武帝国可能就会迎来一个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对手。” 阔可敌连城点了点头:“所以,这一战若最终失利的话,回去之后我会和陛下为你解释,而你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以后倾尽青衙之力,把李叱除掉,陛下会再给你一个机会。” 知莫然俯身一拜:“多谢殿下!” 阔可敌连城摇了摇头:“我能帮你的不多了,这一战之后,我回都城,必会被人趁机打压,以后你还会有领兵的机会,而我......” 阔可敌连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身为皇族,有时候其实也很无奈也很悲哀。 皇族的人领兵本来就是大忌,这次汗皇陛下能让他来做监军,已经算是破例。 “亲王殿下。” 知莫然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咱们还没有输呢。” 他看向那这几个月来打造出来的大量的攻城器械,握紧了拳头。 “若是能攻破北山关,我必将屠尽关内的中原人。” 北山关城墙上,听到了黑武人那边传来一阵阵号角声,李叱也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的决战就要到了。 他走到高处站好,看向手下的将士们,扫视一周后大声说道:“听到黑武人的号角声了吗?那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力气了,咱们干完了这一仗,我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调集人马过来换防,让大家都回家去好好休息,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回到家里好好睡觉,好好休养,也好好的吹吹牛逼,让乡亲们都知道,我们是咱们把黑武百万大军干趴下的!” “呼!” “呼!” “呼!” 士兵们高呼着,斗志昂扬。 “在开战之前,把你们的名字刻在城墙上。” 李叱大声说道:“我们终究会老去,但城墙会一直都在,会一直守在中原的北疆,当后来者登上城墙的时候,他们会看到我们的名字,也就会听说我们的故事。” 李叱再次扫向众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将来,如果有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到了这里保家卫国,他们在城墙上看到了自己先辈的名字,亦感骄傲!” “而且,他们会想着,老祖宗把北山关守住了,如果他们守不住的话,就对不起曾经在这流过血流过汗的老祖宗们!” 李叱将长弓抓起来,迈步走回到城墙边缘处,看向城外正在集结的黑武大军。 “来吧,汉子们!咱们今天就在这,给咱们的子孙后代打个样!” “好!” 汉子们大声的答应着,每个人心里都烧起来一团火,这团火不会熄灭,以后他们会把这团火传给他们每个人的子孙后代。 关于边疆的故事,关于边疆的人,关于边疆的这一团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 “战!” 李叱大声喊了一句。 “战!” 城墙上,所有人举起右臂高呼了一声。 第八百一十章 天降陨石 厮杀从第一息算起来,就是惨烈的开始。 黑武人比宁军更明白这是最后一战,也更明白战败意味着什么。 他们每个人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背负着的,就可能是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耻辱。 身为黑武帝国的军人,却被在他们看来孱弱的中原人击败,他们回到家里,身边的每个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会有些异样。 因为每个黑武人其实都和他们一样,看待中原人的态度用三个字就能总结。 两脚羊。 所以没有人在乎他们在战场上付出了什么,没有人在乎死伤了多少人,只会把他们战败的事无限度放大。 也许他们的家人都会被牵连,同样的被街坊四邻看不起,被别人看做是懦夫和失败者的家人。 每一个军人,不管是中原的军人还是黑武的军人,又或者是一个很弱小国家的军人,骨子里都有一种骄傲感。 这种骄傲,不容玷污。 哪怕就是算那种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士兵的小国,军人难道就没有荣誉感了吗? 所以这一战,黑武大军上上下下的每个人都在暗中发狠,他们要把憋了这么久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 然而,他们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李叱站在城墙上看着,敌人的攻城楼车比攻城坡道移动的速度要快一些,所以回头吩咐道:“让瞭望手先报楼车的位置!” 亲兵立刻转身跑出去,朝着高处的瞭望手传令。 在城门楼的最高处,不止有瞭望手在这,高希宁也在这,就目测距离的能力来说,高希宁有着超高的天赋。 或许,这也是她把土坷垃扔的那么准的原因之一。 高希宁看准了一架攻城楼车的位置,用手中烈红色的战旗指向那边。 城墙后边,五架神雷车立刻调整位置,宁军要给黑武人以最大限度的震慑,就必须把神雷车第一次攻击的威力彻底显现出来。 在高希宁举起战旗指向那边的时候,就说明高希宁目测那攻城楼车已经将要进入神雷车的射程范围之内。 城墙下边,操控着神雷车的士兵们也都很紧张,他们看不到自己操控的神雷车抛射出去的石头会不会命中,全靠最高处高希宁的指引,所以每个人也盼着运气能够站在他们这边。 当高希宁把大旗猛的举起来那一刻,城中五架神雷车同时将巨石抛射了出去。 城外,大量的黑武士兵正在艰难的推动着攻城楼车前行,这楼车是攻城一方,能够压制城墙上弓箭手的利器。 站在楼车上的黑武弓箭手,也可以把宁军弓箭手的杀伤力转移到楼车这边。 如此一来,步兵就能有更大的机会把云梯搭在城墙上。 “使劲啊你们这群白痴!” 一个黑武将军大声喊着,恨不得这些人下一息就把楼车推到城墙外边。 就在这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然后下意识的抬起头往高空看了看。 他看到了有几个黑点从北山关的城墙里边飞出来,速度奇快,没多久就从黑点变成了巨石。 “不好!” 黑武将军喊了一声,立刻转身往旁边跑。 第一块巨石落在了楼车后边的人群中,砸的土浪翻腾,不知道有几人被砸成肉泥。 巨大的石头落地之后,在地面上留下来一条沟壑,这条直线上的黑武士兵,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甚至没有一个人能留下全尸。 这突然到来的天降巨石,瞬间就把黑武人吓得脸色发白。 在这之前,他们从来都没有在战场上见到过这种东西,遇到过这种事。 中原人好像突然掌握了妖术,可以操控巨石砸向他们。 又或者,这是庇佑中原的神灵出手了,天降陨石来保护中原人的边城。 第二块石头很快就到了,这一次砸的很准,砰地一声砸在楼车中间部位,直接把粗大的木柱砸断,楼车中间被砸出来一个大洞,上半截随即往下歪倒。 轰然之间,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巨石几乎同时到了,其中两块砸在地上,拍死了不少黑武士兵,一块砸在楼车上,把本就摇摇晃晃的楼车彻底毁掉。 十丈多高的楼车倒下去,砸的尘土飞扬。 “那是什么!” 当大军后队的阔可敌连城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到了最大。 他看着那天降巨石的地方,一瞬间就脸色发白。 在这刹那间,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什么石头,而是某个强大的神灵在发怒。 本来他就有这样的想法,觉得中原也有神灵庇护,此时看到那从天际飞来的巨石,怎么可能没有这种想法。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因为之前完全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普通人无法理解石头是怎么飞过来的,而且还是那么大的石头,从那么远的地方飞过来。 “他们召唤了陨石!” 一个被下破了胆子的黑武士兵哀嚎一声,在这一刻,勇气彻底被击碎。 “他们能召唤陨石!” 四周的人也跟着喊起来,恐惧蔓延出去的速度比瘟疫还要快无数倍。 城墙最高处,当高希宁看到那架楼车轰然倒塌的一瞬间,立刻就兴奋的喊了一声,然后把大旗挥舞起来。 城墙后边的士兵们,在看到高希宁舞动烈红色战旗的那一刻,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他们的第一击,就让黑武人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恐惧。 高希宁已经看向第二座楼车的方位,这一击就灭了一座楼车的成功,让高希宁也多了不少自信。 很快,第二批飞石从城墙后边爬上了高空。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的黑武人都在盯着天空,当他们看到黑点再次出现的时候,每个人都惊呼出声。 这一次,运气依然在宁军这边,第一块巨石就砸在一家楼车上,用巨力切断了一根支撑柱。 楼车立刻侧歪,推动楼车的那些黑武士兵哪还有人敢留在这里不逃的。 巨石接二连三的飞来,将这座楼车又打成了一堆废柴。 连续两批飞石,两次击毁攻城楼车,这对于黑武人在士气上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当第三批飞石出现在天空上的时候,那些推动着攻城楼车的黑武士兵,立刻就开始逃了。 不只是一座楼车四周的黑武士兵在逃走,几乎是几十架楼车四周的黑武人都在逃走。 哪怕明知道那几块飞石不可能把所有楼车同时击毁,但此时那些黑武士兵大概想的都一样,那就是神灵之力不可阻挡。 这一刻,阔可敌连城和知莫然都同时想起来一件事。 冀州内他们的密谍,送回来很多关于宁王李叱的情报。 其中就提到过,宁王李叱被称之为人皇。 在刚刚看到这些情报的时候,知莫然还嗤之以鼻,他觉得所谓的人皇传说,无比的幼稚可笑。 如果中原之地真的会有什么人皇的话,那还至于被他们黑武帝国欺负了几百年? 然而在这一刻,知莫然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情报中提及的那些话。 说人皇有大气运,无可阻挡...... 知莫然甚至怀疑,宁王李叱根本就不是人,或许真的是某种修炼成人的妖怪。 在战争的最后,为了取胜,宁王也在无奈之下,不得不用出了他的妖法。 在这样一个时代,人们笃信鬼神的存在。 在这样一个时代,人们对于解释不了的事情,统统归于神怪之力。 比如那么大的石头,是绝对不可能靠人力从城墙里边扔出来的,飞出来这么远砸坏了黑武人的攻城楼车。 以至于连李叱和高希宁都没有想到,这几架神雷车对黑武人士气的影响居然会这么大。 黑武人的攻势明显放缓,甚至是停滞。 所有推动攻城楼车的黑武士兵都在四散逃命,他们惧怕的也许不是那巨石,而是他们以为的,那巨石背后的神灵之力。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黑武帝国本身就在不遗余力的宣扬着神灵之力。 靠着剑门供奉月神,汗皇为月神使者的传说,黑武皇族把统治逐渐稳固。 所以每个黑武人,不管是鬼月八部,还是其他各部族的人,都坚信神灵之力的存在。 城墙上李叱敏锐的察觉到了黑武人突然间乱起来,和飞石的威力其实关系不大。 他那般聪明的人,比别人想到的要早许多。 “给石头泼上火油,不要心疼火油的消耗,点燃之后再把石头飞出去!” 李叱立刻吩咐了一声。 天降火石的震慑力,可比天降飞石的震慑力要大的多。 按照李叱的吩咐,手下人迅速的行动起来,为了让火石的威力看起来更大一些,他们甚至开始用苫布把石头包起来,用绳子勒紧,然后再泼上火油,如此一来,就显得火石在半空中飞过的时候,火焰更大。 在高希宁的指引下,火石一批一批的飞上天空,在天空中留下一道一道浓烟痕迹。 这看起来,更像是天降陨石了。 因为攻城楼车上不去,原本往前压的黑武步兵也不得不后撤,整个战场开始出现转机。 一种预料之外的转机,因为连李叱在最初都没有想到,飞出去的石头能把黑武人吓坏。 他同样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件事将会在黑武国内被大肆宣扬,无法控制的大肆宣扬。 此时此刻,李叱哪有什么心思去想这些以后的事,他看到了胜利到来的契机。 黑武人开始犹如大海退潮一样往回撤,这一次,他们准备了数月之久的决战,居然用如此方式收场,确实显得有些荒诞离奇。 狂潮退去,北山关外的空地上,只有一块一块还在冒着烟的飞石,在告诉人们这里不久之前还是战场。 黑武队伍中,阔可敌连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知道大势已去,不可阻拦。 士兵们的勇气已经溃了,再想提起来,难如登天。 天知道这次不能攻破北山关,这次不能杀了宁王李叱,以后李叱会给黑武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此时已经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不管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都要向黑武汗皇阔可敌已己律谏言,无论如何,都要把除掉宁王李叱当成是黑武帝国第一重要的事来做。 第八百一十一章 我们更厉害 退潮一样下去的黑武人,迅速的撤回了他们的大营之中,空旷的战场上只有还在冒着黑烟的石头。 李叱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够真实。 最终让黑武人胆寒的,是黑武人认为的天降陨石,这多多少少让李叱觉得梦幻了些。 可是这不妨碍李叱的开心,只要黑武人退了,不管是因为什么退的,那么守城的将士们就不会再增加损失,这都值得开心,无比的开心。 这些人,每一个都称得上是中原江山的脊梁,倒下去一个,都是中原民族的损失。 “黑武人大概会徐徐而退,不会再有攻势了。” 李叱做出判断之后,立刻回身吩咐道:“夏侯,安排最精锐的斥候,在今夜以吊篮下城,靠近黑武人的大营看看情况,去的人不要多,以免被黑武人察觉。” 夏侯琢立刻应了一声:“我现在就去挑选人手。” 李叱双手扶着城墙,看着远处那黑武人的营地,眼神有些飘忽起来。 “让人......” 李叱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了下来,好一会儿后,他才回头说道:“让人准备一些爆竹......不,是多准备爆竹!” “万岁!” “赢了!” “我们赢了!” 城墙上,欢呼声大起,犹如一声一声惊雷,震的天空上漂浮着白云似乎都要散开了似的。 这一天,黑武大军决定退兵。 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他们苦心准备了数月之久的攻城楼车和攻城坡道还在呢,前后只是被宁军砸坏了三架攻城楼车而已,相对于他们攻城武器的总量来说,这毁了的三架其实影响并不是很大。 但是黑武士兵的斗志没了。 也不仅仅是那天降陨石让黑武人彻底失去了勇气,还有这个已经到来的冬天。 如果神和气候都不站在黑武人这边,黑武人还有什么勇气继续坚持下去,况且长达半年的攻城,其实也已经消耗掉了黑武人大部分的锐意。 一场战争到底多长算长,会让征战的士兵觉得厌烦开始抵触? 要看过程。 如果这个过程一直都是在取胜,假如黑武人在十天之内就攻破了北山关,两个月内就长驱直入到冀州城下,哪怕之后是长达半年对冀州城的围攻,他们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抵触之心。 没有收获的坚持,只能是让人的所有意志都逐渐崩溃。 当夜,黑武人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他们倒也不担心宁军会趁着他们准备撤走的时候偷袭,因为宁军没有那么愚蠢。 就算是黑武人半年都没有啃下来一座边关,损失了十几万兵力,可他们难道会惧怕出城袭击他们的几万宁军? 城外还有一直都没有参战的二十万铁鹤部骑兵呢,到了旷野上,出城的两万多名宁军战兵,会被二十万铁鹤部骑兵绞成肉泥。 就算是没有这二十万铁鹤部骑兵在,李叱也不可能傻到在终于坚持到了胜利的这一天,带着两万多人,对将近五十万黑武大军发起进攻。 宁军从城墙上顺下去的精锐斥候,也只是小心翼翼的靠近黑武大营,观察黑武人是否真的准备退走。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斥候回报,说是黑武人连夜在收拾东西,拆除营地,应该是真的要退走了。 李叱一夜都没有睡,一夜都没有离开城墙,一直都在观察这黑武大营那边的动静。 等到第二天早上,太阳有些慵懒的从地平线上爬起来的那一刻,黑武人的营地里已经有些空荡。 大队人马应该是在昨天从战场上撤下去之后不久就开始退走的,留下一部分兵力拆除营地,收拾东西。 看来,黑武大军的领兵之人,也已经到了极限,多一息都不想留在这。 李叱没有贸然派更多队伍出城,因为黑武人现在做出来的姿态,极有可能是诱敌之计。 黑武人还没有丧失扭转战局的机会,战场上,稍稍不注意,稍稍的麻痹,就有可能导致灭顶之灾。 假如此时黑武人是装作退兵,实则在某处安排伏兵,而李叱没有忍耐住,带着人去黑武大营里查看,或是想去取黑武人丢下的物资,就可能会被团团围住。 都已经忍耐了这么久,还在乎几天的时间吗? 就这样,大家在城墙上,用千里眼看着黑武大营那边的动静,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黑武人留下的队伍已经把大营拆的差不多了,他们只带走了帐篷,然后一把火将营寨焚烧。 即便是看到了这一幕,李叱依然没有派人出城,黑武人烧掉营地都可能是一种陷阱。 直到黑武人的营地被大火烧毁,再也看不到火焰,李叱才安排更多的斥候去外边查探消息。 又两天之后,斥候回报消息说,黑武人确实已经退走,方圆五十里内不见黑武人踪迹。 李叱这才分派一支骑兵队伍出城,第一件事就是把黑武人丢弃在旷野上的攻城楼车和坡道都烧了。 这些东西没办法运到城里来,拆散了运进来也只是得到了一大堆木柴,北疆这边最不缺的就是木材。 在那些攻城楼车和坡道在大火中轰然倒塌的时候,北山关城墙上的士兵们,再一次爆发出欢呼。 那是一种压抑了半年的释放,每个人都喊的哑了嗓子,却还是一声一声的吼着。 爆竹在北山关响起来,像是暴雨落在湖面上的声音一样密集。 不少人把鞭炮拿到城墙上来,大家把爆竹点燃了扔到城外,从远处看起来,城墙上像是有一片鞭炮齐鸣的瀑布。 整个北山关都沉浸在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中,每个人脸上的兴奋都那么那么浓烈。 李叱从城墙上下来,此时此刻,他确实只想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半个时辰之后,在辎重营的一个草料堆里,他们找到了失踪了的宁王。 躺在干燥的草堆上,宁王睡的很深。 没有人把他喊醒,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打扰。 高希宁在李叱不远处,也在这个草堆上躺下来,这一次,她忽然间觉得,躺在草堆上是如此的舒服,比躺在床上还要舒服。 夏侯琢,澹台压境,余九龄...... 他们一个一个的在别的草堆上躺下来,不多时,这辎重营的草料场上,就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这样的大胜,无论如何都需要一场庆功宴。 因为他们守住的可不仅仅是一座边城,还有整个冀州,甚至是整个中原。 这样的大胜,无论怎么去庆功都不为过。 虽然此时此刻,在北山关已经找不出什么让庆功宴显得很丰盛的东西了。 还要留下足够的物资,谨防黑武人在宁军松懈的时候去而复返,所以这一顿庆功宴,只是一顿肉包子,大家都想了很久很久的肉包子。 咬一口,就会顺着嘴角往下流汤汁的那种大肉包子。 酒每人都有,但每人只有一碗。 不是李叱抠门,而是还不能就这样认为黑武人的威胁已经完全解除。 庆功宴之后,队伍还是会照常分派,分批当值,每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在我们之前,我们中原民族的先辈,也曾经一次一次的将黑武人挡在国门之外。” 李叱端着酒杯,站在高处,看着下边队列整齐的宁军士兵们,大声说话。 “我们其实可以不骄傲,因为我们做到了的,也是我们的祖辈先辈曾经做到的事。” “我们其实可以骄傲,因为我们做到的,是我们的祖辈和父辈都不曾做到的,他们做过的事,我们做到了,但我们比先辈们做的更牛逼!” 李叱举高酒碗:“我们以几万人的兵力,挡住了黑武人的百万大军,我们还干掉了其中的十几万!” 李叱大声喊道:“敬英雄们!” “呼!” 宁军士兵们,举着酒碗整齐的呼喊了一声。 李叱喊道:“干了这碗酒,我们都是英雄!” “干!” 几万人,同时把酒一饮而尽。 李叱把酒喝完之后,又大声喊了一句:“别摔碗啊,咱们还得用呢,千万不要有这种陋习!” 士兵们全都笑了起来。 李叱道:“开饭,今天酒我不能让你们畅饮,因为我们还要谨防黑武人杀一个回马枪,如果黑武人真的有回马枪,我们还要把他们的枪掰断了,揉碎了,塞他们嘴里,告诉他们,老子还在这呢!” 李叱大手一挥:“开他娘的饭,酒不畅饮,饭管够!” 远处,夏侯琢靠在那,看着李叱,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很亮很亮的光彩。 “你在看什么?” 澹台压境问。 夏侯琢笑了笑道:“在冀州城四页书院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认识的那个有些不一样的少年郎,会是肩膀上扛着整个中原的宁王。” 澹台压境道:“好在是他。” 夏侯琢楞了一下,仔细品味了一下这四个字,然后笑的更加畅然起来。 “是啊......好在是他。” 澹台压境笑着问道:“你那碗酒喝了吗?” 夏侯琢点了点头:“喝了。” 澹台压境从袖口里拉出来个小酒壶,给夏侯琢看了看:“我这还有呢。” 夏侯琢眼睛一亮:“你怎么会还有酒?” 澹台压境道:“给你们的酒都是我主动帮忙倒的。” 夏侯琢十分好奇的问:“所以呢?” 澹台压境稍显得意的说道:“给你,给宁王,给九妹,给你们这些当将军的,倒酒的时候,我每一碗都少倒那么一丢丢,就一小口那么多吧,我就攒够了一壶酒。” 夏侯琢:“我凑!” 澹台压境:“你再喊,你再喊我不分给你。” 夏侯琢:“无敌的牛皮啊。” 澹台压境道:“你是不是硬生生把骂我的话压回去了。” 夏侯琢道:“那不能,我是为了喝口酒,就说不出谎话来的人吗?” 澹台压境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然后瞥了夏侯琢一眼。 澹台压境一边喝酒一边说道:“你知道我这事干的,骄傲在什么地方吗?” 夏侯琢道:“骄傲在你不要脸......你能因为这个事骄傲,就足以说明你不要脸了。” 澹台压境嘿嘿笑了笑道:“连九妹那么不要脸的,居然都没有想到这法子。” 就在这时候,他俩看到余九龄鬼鬼祟祟的过来,俩人连忙将酒壶收起来。 余九龄拎着一坛子酒朝着他俩招手:“快来,我偷了一坛子酒!” 这可把夏侯琢和澹台压境给乐坏了,俩人颠儿颠儿的就跑了过去。 夏侯琢嘿嘿笑着问:“哪儿偷来的酒啊。”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你屋里。” 夏侯琢:“......”  第八百一十二章 大概他也无计可施了吧 宁军并没有因为黑武大军的撤离而松懈,一直保持着足够的戒备,直到半个月之后。 李叱知道,他必须离开北山关了,冀州之内,贼兵尚在横行,他挡住了外敌,也要去灭了内贼。 短时间内,黑武人不可能再有大规模的南下举动,所以完全可以调用新兵来防卫北山关,李叱决定兑现他给所有士兵们的承诺。 而这个决定,却让手下不少将领都担忧起来。 夏侯琢看向李叱,想着将领们不好说出口,这句话还是得他来说。 “如果把所有士兵都放回去休息,那......” 夏侯琢有些担忧的说道:“拿什么去和青州贼兵交战?刚刚收到的军报,青州贼兵已经离开冀州,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奔着龙头关方向去的,十之七八,是要与山海军贼兵里应外合,攻破龙头关,若此时把队伍放回去,我们没办法及时救援庄大哥。” 李叱嗯了一声:“我知道,但是我答应的事就要去做,是我定下的军纪,也是我定下的规矩,不管我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这些话,是宁王也好,领兵之将也罢,言而无信,都会让将士们失望。” 夏侯琢还要劝,李叱摇头道:“他们已经打了足够久的仗,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如果我再带着他们千里迢迢赶到龙头关去打,那不是打仗,那是我带着他们去送死。” 夏侯琢的话,就被李叱的话给压了回去。 众人都陷入沉思,因为李叱说的是对的。 就算李叱带着这支已经和黑武人鏖战了数月之久的宁军赶到龙头关,能打胜仗吗? 不说龙头关外边的山海军,只说青州贼兵就有三十万之众,且这和打黑武人不一样。 打黑武人是死守,有城关可用,而打青州军就是平原野战。 早就已经疲乏到了极致的队伍,再数千里奔波赶到龙头关......可想而知,面对三十万贼兵会是什么结局。 就算青州贼兵的战力远不及黑武人,也足以让李叱带过去的队伍全军覆没。 “我来想办法。” 李叱道:“现在你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夏侯,你去调集招募的新兵过来,就是让连大人带去冀州的兵马,他们都有义勇之心,从他们这些人之中抽选,组成一支万余人的队伍不成问题,你亲自训练培养,在北山关留用。” 夏侯琢点了点头:“好吧,这件事我去办。” 李叱道:“还有一件事,不要和将士们提及龙头关的战事,让他们好好回去歇着。” 夏侯琢嗯了一声。 李叱看向高希宁:“你也要回冀州。” 高希宁看着李叱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就已经是最坚定的回答。 李叱被她的眼神看的败下阵来,知道自己不可能说的动她。 高希宁认真的说道:“不要把我只当做你的女人,我还是廷尉军的都廷尉,宁王在什么地方,廷尉军就必在什么地方。” 李叱只好答应下来。 “澹台。”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澹台压境道:“只管吩咐。” 李叱道:“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冀州,到了之后和燕先生商量,从冀州想尽办法,招募民勇队伍,豫州来的那十五万人,若有人愿意留下的,也留下,但要把控,只留青壮,整顿好之后,不管有多少人,带着这支队伍赶往龙头关。” 澹台压境知道事情紧急,他也没有任何犹豫:“我明白,我一会儿收拾一下东西就立刻出发。” 李叱在澹台压境的肩膀上拍了拍:“只是辛苦你了。” 澹台压境道:“哪有什么辛苦的,来回赶路而已,难道还能比和黑武人打仗辛苦?”李叱笑了笑道:“青州贼兵看起来势大,但不会比黑武人更难打,我先赶去龙头关,希望能比贼兵到的快一些。” 他朝着众人抱拳:“解决了黑武人南侵的事,再把贼兵的事解决掉,冀州之地,最少几年内都会安稳太平,所以咱们现在还得再拼一回。” 众人都抱拳道:“尊宁王调遣!” 与此同时,兖州。 龙头关外,距离山海军大营大概有七八里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小村子,只是村子里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村子被毁掉了大半,烧毁的房屋看起来格外的凄凉,还能看到被屠杀的百姓遗骸。 这般惨像,都是山海军所作所为,确切的说,都是山海军那个所谓的海啸王梅岩所为。 他觉得在军中无趣,便每日都带着他的亲兵营出去祸害百姓,近处的早就已经被他祸害了一个遍,他便带着人往更远的地方去,所到之处,人畜遭殃。 一支几十人的队伍进入这个小村子,看到这般惨像,马背上的小侯爷曹猎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此时心中的痛苦,没有人可以理解。 曹猎从小就知道山河印的存在,他的父亲一直都在把他当做唯一的接班人来培养。 所以从很早很早之前曹猎就坚信一件事......山河印的存在,对于中原江山来说,算不上威胁,更不是祸害。 山河印谋求的只是利益,而为了维持利益,山河印自然也会不遗余力的维护中原,这些都是他父亲在他还小的时候亲口告诉他的。 他父亲曾经骄傲的说过,中原的稳固,山河印其实功不可没。 这就以至于,哪怕到了曹猎已经足够成长起来后,依然坚信山河印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一直都在扮演着中原守护者的角色。 然而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慕风流借助山河印的力量,极有可能让黑武人踏入中原江山,黑武人一旦入关,那对于中原百姓来说,那才是真正的灭世之灾。 各地叛乱的贼兵,和黑武人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黑武人的军队,能像是犁地一样,把整个中原都犁一遍。 因为黑武人很清楚,若是拿下中原后,若要稳固统治,最快也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杀人杀到让中原人人害怕,不敢反抗。 贼兵的肆虐,比起黑武人一定会做的屠城灭地来说,又算得上什么? 所以曹猎才会痛苦。 山河印,变成了中原最大的威胁,这是他这个山河印少主所不能接受的。 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曹猎继续欺骗自己了。 “少主......” 手下轻轻叫了一声,似乎是因为看出来他脸色的难看。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头看向手下人做出安排。 “找地方住下,分派人想办法混进山海军的队伍里,给我把慕风流的所在翻出来。” 曹猎吩咐一声,随即拨马转身。 走出去一段后,曹猎的马停下来,他没回头,语气有些低沉的又吩咐了一句:“尽量不露痕迹的把这里的死难者掩埋了吧......” 手下人叹道:“都是梅岩造的孽。” 曹猎摇头:“是我。” 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催马向前。 他的手下分派人去掩埋尸体,但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一旦被山海军的人察觉到尸体被掩埋了,就可能会立刻调遣人马去搜查是谁做的。 如今曹猎身边的护卫队伍,数量其实并不多,就算是人人皆为高手,也挡不住大军的围攻。 如果是在以前,曹猎绝对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因为这明显不够理智。 半天之后,在距离山海军大营有二十里左右的山中,曹猎的队伍在这里停下来,准备搭建营地。 龙头关外就是群山,龙头关就在山口,只是龙头关往西,山势就逐渐平缓,而往东则是群山连绵。 这里位置隐蔽,不会被轻易察觉,是曹猎亲自选的地方。 找了个高处,曹猎站在那,用千里眼看着山海军的大营,能够看到山下营地中,山海军的士兵们来来往往。 “没有什么章法。” 曹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慕风流心机深沉,谋算无敌,可却不是个会领兵的人,山海军中最会领兵的是胡不语,但现在贼兵如此散乱,可见胡不语并没有掌权。” 他看向手下人道:“我让你们去寻的人,有消息了没有?” 手下人回答:“有消息了,已经找到。” 曹猎嗯了一声,再次看向山海军大营那边。 “慕风流......你想借我的力来破中原,我就让你看看,山河印的力不是你能全都借去的。” 距离此地大概百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一户不起眼的寻常人家中。 曹猎派来的人站在院子里,几个人都没敢轻举妄动,态度上格外的谦逊有礼。 而在这院子里,有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正在修一个坏了的木马。 在屋子里,他的妻子脸色紧张的看着外边的人,怀里抱着一个也就才两三岁的小女孩。 她知道早晚有一天这样安宁的日子会被打破,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那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中年男人把小小的木马修好,脸上有了些欣慰之色。 他笑了笑,把木马举起来给屋子里的妻儿看了看,那小女孩立刻就笑起来,朝着她父亲伸出双手。 中年男人看向曹猎的几个手下,脸色平静的说道:“你们没有人是我对手,我不杀你们,你们也不要再来扰我。” 其中一人俯身道:“刀皇大人,这次真的不一样......少主遇到难事了,请求刀皇大人帮忙,刀皇大人退隐一事,还是少主当年苦求门主,这才......” 他不敢多说,把头低的更深了一些:“山河印中出了叛徒,勾结黑武人,试图南下,贼兵可能正要围攻龙头关,霸刀已经被叛徒安排去杀龙头关的守将庄无敌,若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中年男人微微皱眉:“不必多说了。” 那几个人,就真的不敢再多说什么。 中年男人拿着那小小的木马进了屋子里,把孩子接过来,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 妻子看着他,缓缓摇头。 中年男人笑了笑道:“你知道的。” 妻子的眼睛里有些泪水在打转,她看着丈夫,良久后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中年男人道:“我去去就回,相信我。” 说完后他看向门外:“如果不是少主派人来,谁来找我,我会杀谁......这次,应该是连他都已经无计可施,才会找我。” 他把孩子交给妻子,温柔的笑了笑道:“只是等我几日而已,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新衣服。” 说完后迈步出门:“走吧。” 曹猎的手下大喜过望,连忙俯身道:“多谢刀皇大人,关于目标的事,大人可以问我,我详细告知。” 中年男人一边走一边语气平淡的说道:“名字。” 曹猎的手下回答:“慕风流。”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继续向前。 曹猎手下连忙问道:“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中年男人道:“够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拼速 山海军大营中。 这可真是一支看起来军纪涣散的的队伍,如果不是因为人多的话,一丝大军的壮阔都不见。 真正会领兵的军师胡不语,早就已经被架空了权利,连一兵一卒都不能调用。 而能做主的也不是那海啸王梅岩,是慕风流。 慕风流看起来对梅岩的态度依然恭敬,只是山海军的将军们也都知道,这种恭敬其实并不值钱。 胡不语被架空了,梅岩也只是一个被架空了的傀儡而已,但梅岩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他还觉得慕风流是他父亲最忠诚的部下,对他也一样的忠心耿耿。 反而对受过他父亲恩惠的胡不语冷淡,甚至是厌恶此人的行事,因为他觉得胡不语对自己不够敬重。 事实上,在整个山海军中,如果要说敬重,他们对慕风流的敬重要远远超过梅岩。 只有梅岩自己还傻乎乎的觉得,他是主宰一样的存在。 哪怕就是梅岩那些贴身的护卫,梅岩最亲信的随从,表面上对梅岩张嘴大王闭嘴大王,可暗地里却要向慕风流汇报梅岩的一举一动。 此时此刻,慕风流俯身对梅岩说道:“大王,最近玩的怎么样?” 梅岩一摆手道:“也无趣了,一开始倒是有点意思,可是每天都如此,哪还有什么兴趣,先生可还有什么有趣的点子没有?” 慕风流笑道:“要说到有趣,大王知道距离大营三十里左右,有一片湖泊吗?” 梅岩道:“知道,去过了,钓鱼也无趣,抓虾也无趣......我还以为先生是想到什么好点子了呢。” “大王,那你试过没有,让湖边的渔夫,大王游水牵船吗?” 梅岩一怔:“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慕风流道:“找一些渔夫来,在他们身上绑着绳子,让他们游水拉动大王乘坐的船往前走,大王就站在船头,若是看到谁不出力,就用弩箭射他。” “咦?” 梅岩眼神一亮:“听起来倒是很有趣。” 慕风流道:“他们流出来的血,可能还会吸引来湖中大鱼啃咬,那看着才有意思呢。” 梅岩立刻就笑了起来:“好玩好玩,只见过人吃鱼,还没有见过鱼吃人呢,明天我就要去玩。” 慕风流这样做,当然是不希望梅岩留在大营里碍手碍脚。 梅岩已经没有兴趣攻打龙头关了,他也不喜欢打仗,这个家伙昏庸无道的地步,总是让人能看到不一样的下限。 “大王,我还听说,湖底会有大蚌,凡大蚌或有珍珠,可以让那些渔夫潜进水里去为大王寻找。” 慕风流道:“这游湖,有意思的事可多着呢。” 梅岩哈哈大笑起来:“先生才有意思,先生干脆别管什么军务事了,只管陪我玩吧。” 慕风流道:“我还要为大王打江山,大王现在是大王,将来就是皇帝,大王只管玩你的,江山的事交给我,以后大王玩着玩着就是皇帝了。” 梅岩笑的更加畅然:“哈哈哈哈......那我要是当了皇帝,岂不是要自称为朕?有意思,有点意思,要不然现在你们就管我叫皇帝陛下吧。” 大帐里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种人也配做什么大王,如果不是他父亲给他打下来基业,他说不定早就被人打死了吧。 “大王,先要入关之后再说。” 慕风流道:“皇帝,要到了江南那才能做。” 梅岩其实倒也不在意,他只是说着玩,所以笑着说道:“做皇帝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说说游湖的事好了.....先生明天真的不随我一起去?” “大王只管好好游湖,我为大王攻克龙头关,等破城之后,我在城内给大王搭建几座京观看看。” 梅岩问:“京观是什么?” 慕风流解释道:“就是用敌人的头颅,堆积起来的人头塔。” 梅岩想了想,觉得血呼啦的不好玩,一定不如游湖好玩。 第二天一早,梅岩就带着他的亲兵营再次离开山海军营地,朝着三十里外的湖出发了。 慕风流召集众将,脸色严肃的说道:“眼看着就要入冬,再拿不下来龙头关的话,咱们就只能无功而返,到时候回去了,被万千人笑话,可若是能一鼓作气拿下龙头关,冀州数千里沃野,万万千百姓,都是你们的。” 他缓了一口气,语气轻松下来,指了指大帐外边说道:“刚刚送出去的那个糊涂蛋,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有这样一个人做傀儡,以后的日子要多舒服就能有多舒服。” 山海军的人全都笑了起来,而且笑的不怀好意。 谁都知道梅岩是个蠢货,比如,他蠢到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个女人。 他看上一个就抢回来一个,学着皇帝的样子给这些女人封妃,而过后他就忘了,他手下那些亲兵护卫们,就背着他去糟蹋那些女人,一个个的哪里还有什么人性可言。 所以在这些人眼中,梅岩这个狗屁的大王,也是他们的开心果。 “日子要想过的越来越舒服,我们就得把梅岩那蠢货捧得越来越高。” 慕风流道:“兖州只是一隅,光在兖州玩有什么意思,拿下来冀州,再拿下来豫州,紧跟着拿下京州,攻克大兴城,那才有意思呢,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家中女眷,也任由你们玩乐。” 他笑道:“咱们大王分封的那些妃子,都是假的,要想要真正的妃子侍寝,咱们得打到大兴城才行。” 一群人再次笑起来,居然因为这些话,眼神里都多了一些期待。 慕风流当然知道怎么和这些家伙相处,你和他们这群人讲什么理想,讲什么报复,讲什么家国天下,那都是扯淡。 他们才不管你说的这些,他们在乎的,只是慕风流刚刚说的那些。 “所以......” 慕风流大声说道:“今日攻城,务尽全力!” “是!” 一群人呐喊着应了一声,此时看起来倒是有些士气高昂的样子。 龙头关。 庄无敌看起来稍稍有些憔悴,毕竟已经指挥守城这么久了,要说不累那是实打实的假话。 可是他也知道,最多再坚持两个月,山海军的贼兵也就会退了。 龙头关这边的冬天,可是比北疆北山关还要冷一些,到时候只是从城墙上往下泼水,山海军的人都受不了。 “报!” 城下有人快步跑上来,看起来格外急切。 “报,大将军,紧急军情!” 跑上来的斥候俯身道:“大将军,刚刚接到从冀州那边紧急送过来的军报,青州贼兵三十万人,要与山海军的人里应外合,夺取龙头关。” 听到这句话,庄无敌的脸色大变。 斥候道:“报信的人星夜兼程赶来,在半路上超过了青州贼兵的队伍,一到这就坚持不住累的昏了过去。” 他双手递给庄无敌一封书信,庄无敌连忙打开看了看,见是燕先生的亲笔信。 燕先生说,贼兵声势浩大,不如早做打算,若是被两路贼兵夹在中间的话,以龙头关的兵力,非但守不住关城,还会全军覆没。 所以燕青之劝说庄无敌,在青州贼兵到来之前,带着龙头关守军往西北方向撤离,避开青州贼兵的路线,把龙头关让了。 “我等不退,会尽皆战死。” 庄无敌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可若是我等退了,贼兵汇合之后,数十万之众,就可能直扑北山关,与黑武贼兵内外夹击,到时候全军覆没的可能是主公他们......我等死守,能拖住一日,便能为我王多争取一日......” 他看向手下将领,所有人也都在看着他。 “现在我要宣布两条军令。” 所有人肃立。 庄无敌道:“第一条军令,派人去遣散从各地来龙头关支援我们的乡亲们,青州贼兵有三十万之众,他们若是留在这的话,也都会死。” “第二,我帐下的将士,去留完全由己,愿意与我一同死守龙头关的,我庄无敌记在心里了,想现在离开的,我也不怪大家。” 他抱拳道:“不管去留,你们都已与我并肩作战两月有余,我都要感谢大家。” 说完后,俯身一拜。 人群中,老张真人给廷尉军千办早云间使了个眼色,早云间心领神会。 他们两个来的时候,就受到了李叱和高希宁的所托,如果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且庄无敌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那他们俩就要想办法把庄无敌带走。 李叱的的意思很清楚,宁丢龙头关,绝对不能让将士们全都战死在此地。 如果仅仅是关外的山海军攻城也就罢了,毕竟现在有数万百姓前来支援,守住关城问题不大。 可现在青州贼兵从背后杀来,到时候想走都走不脱。 与此同时,在从北疆往龙头关赶来的路上,距离龙头关至少还有近二十天的路程,这里还没有到幽州呢。 李叱一边纵马一边说道:“得到消息的时候,青州贼兵已经离开冀州往龙头关开拔,但他们没有粮草物资,所以要一路劫掠前行,我们只要足够快,就能赶到贼兵前边到龙头关。” 余九龄道:“可是咱们只有这一千多人的廷尉军队伍,就算赶到的话,怕也守不住龙头关。” 李叱道:“我就不是去守关的。” 余九龄忽然间明白过来,李叱担心的是庄无敌。 那个倔种,绝对不会轻易的放弃守关。 余九龄道:“他们还不知道黑武人已经退了。” 李叱听到这句话,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回头吩咐一声:“但凡路过城镇村庄,就要高喊黑武人已败,宁王大军驰援龙头关这样的话!” 余九龄立刻就明白了李叱的意思,他也回头喊道:“尽量怎么夸张怎么喊,就说宁王亲率大军十万奔赴龙头关!” 身后的廷尉军应了一声,向后传递李叱的命令。 于是,他们过一地,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大声呼喊黑武已经被击败退走,宁王大军奔赴龙头关。 这一千多人的队伍,皆为骑兵,而且为了尽快赶路,一人三骑,尽量减少休息的时间。 每个人也都很心急,唯恐青州贼兵比他们早到龙头关。  第八百一十四章 能改生死簿的人 这片湖被当地百姓称之为小兴湖,名字因何而来已经无证可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湖很大,围着湖一圈有不少村落,很多百姓们都没有逃离,因为他们不知道离开这能去哪儿,又该怎么活下去。 明知道山海军的贼兵就在三十里外攻打龙头关,可还是侥幸的想着贼兵不会到村子里来。 所以,当贼兵真的来的时候,这些与世无争的村民们被吓得不轻,他们没有任何自保的办法。 梅岩让人寻来这附近几个村子中最大的一艘渔船,虽然破旧,但也有五六丈长,上去几十个人不成问题。 可是这样一艘船,要靠人力游水拉动有多难? 那些渔夫被逼着跳下水,身上套了绳索往前游,而梅岩就拿着一把连弩站在船头比划着,看着那些人被他吓坏了的样子,他得意的哈哈大笑。 看到谁的绳子飘起来,他就用连弩去射谁,很快水中就出现了血液留下的痕迹。 梅岩真的在等着,有嗜血的大鱼游过来啃食受伤的村民,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所以变得兴趣索然起来,甚至有些恼火。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对面有一艘小舟过来,那船很小,只有一丈左右,且那艘小船上只有两个人。 一个撑船的渔夫,一个盘膝坐在船头的男人。 于是,梅岩忽然有了别的兴趣。 “撞过去!” 梅岩朝着水里的渔夫们喊道:“朝着那艘小船游过去,撞沉了那艘小船我就不杀你们,撞不沉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渔夫们害怕,只好硬着头皮朝着那艘小船游过去。 对面小船上,那撑船的老渔夫看到有船过来,明显是朝着他撞过来的,立刻就吓坏了。 盘膝坐在船头的那个中年男人也看到了,所以微微皱眉。 “不许避开!” 梅岩所在的船上,他手下人朝着小船大声喊着。 “海啸王说了,对面的船若是敢避开的话,把你们剁碎了喂鱼!” “听见了没有,停船在那不要再划了,让我们撞过去!” “老老实实的不许乱动,不然把你们剁碎了!” 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喊着,撑船的老渔夫更加害怕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坐在船头的人,那人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渔夫怎么可能不避开,努力的把船转向想要逃离,可是他一人撑船,显然没有对面的来船速度快。 “居然敢躲!” 梅岩喊道:“给我射死他们!” 他这一声喊之后,手下那些亲信立刻把连弩取出来,朝着小船上就是一阵乱射。 “坐在我身后。” 小船船头上的中年男人轻轻说了一句,语气平静,可是却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 老渔夫下意识的在那中年男人身后蹲下来,哪里还来得及去想别的,只想着自己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弩箭朝着小船这边过来,中年男人依然盘膝坐在那,只见他抬起左手,一支一支的把迎面打过来的弩箭抓了,然后放在右手中攥了。 这种场面,能说不吓人吗? 这些贼兵的射术其实一般,并不是每支弩箭都能打的那么精准。 可是不管多少,朝着人飞过去的箭,没有一支落空,都被那中年男人抓在手里。 然后他一抖手,一把弩箭就朝着大船上飞回去,不少人避闪不及,被弩箭刺中。 箭从那人手中飞出,犹如天女散花。 至少五六人被弩箭击中,哀嚎着倒下去。 一看到这般场面,把梅岩也吓坏了,可是他身边带着的护卫多,所以立刻喊了起来:“射死他,快给我射死他!” 那些护卫们开始乱七八糟的发箭,可惜了他们手里的这大楚府兵的制式连弩。 中年男人还是那般样子,盘膝坐在船头,随手去抓,很快就又抓了一把。 然后又是一甩手,弩箭飞回去,又是将几个贼兵击中翻倒。 此时两艘船距离大概有一丈半左右,那中年男人见贼兵弩匣都已经射空,正在装填,于是他长身而起。 “不要离开,我还要回你小船上来,你只在这里等我即可。” 他对那老渔夫说了一句,然后脚下一发力,人腾空而起。 老渔夫只觉得船头猛的往下一沉,船尾都高高翘了起来,如果不是他常年在水面上生活经验丰富,都可能一瞬间被掀翻到水下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之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男人,一跃就到了一丈多远的那艘大船上。 砰! 中年男人的双脚稳稳的落在大船船头,仿佛人有千斤之重,人一落下,连这艘大船的船头都立刻沉了下去,船尾也高高的翘了起来。 这一下,大船上的人全都翻倒,往船头这边滚过来。 本就在船头位置的梅岩直接往前扑倒,直接趴在那中年男人的脚前。 中年男人低头看着梅岩,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好像他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并无七情六欲,也无喜怒哀乐。 “你是梅岩?” 中年男人问。 梅岩挣扎着抬起头问:“你他妈的是谁!” 中年男人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聂摄。” 梅岩怒道:“我他妈管你是谁,你给我死!” 他身上还压着好几个手下亲兵,一时之间人都滚成了一团,大船摇晃着,也转着,人人挣扎,可是那中年男人却如同镶在船头似的,纹丝不动。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山海军海啸王梅岩?” 中年男人依然那么毫无感情的问了一句。 梅岩怒道:“我就是海啸王,既然知道我是谁,你居然还敢惹我?!”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是就好。” 他微微俯身,一掌拍在梅岩的头顶,啪的一声,梅岩的身子立刻就僵硬了一下,四肢都绷直了。 下一息,梅岩的双眼往上翻,黑眼球都看不到了,两只眼睛好像都变成了纯白色的一样。 再下一息,梅岩的七窍开始流血,人依然绷直了似的,好像被拍了一下后就直接硬了。 此时,那些护卫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吓得嗓音发颤的喊了一声:“聂摄......刀皇聂摄!” 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因为他看到那个撑小舟带他过来的老渔夫,正在拼了命的想稳住渔船调头逃跑。 他如果喊一声的话,那老渔夫应该会吓得不敢逃走才对。 可是他没喊,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可惜,不是慕风流。” 在他看来,杀一个海啸王梅岩,只是杀慕风流的一个陪衬罢了,买一送一的那种,甚至连买一送一都算不上。 聂摄俯身,从人群中,不知道谁身上抽出来一把刀,然后一刀扫出去......笔直的一条线,刀锋所过之处,人都断为两截。 但他出刀并不是蛮力,看似平静,毫不在意,但那些堆积在船头的人如何能用最少的出刀全都杀了,早已经在他脑海里算计好。 他只出了五刀,杀了十七个人。 然后他转身一跃,那艘船再一次被他踩的船头下沉,船尾高高翘起。 下一息,他已经落在那艘小船上,而老汉还没有来得及把船调转过去。 在这之前,聂摄看到了老渔夫想要逃走,他如果喊一声的话,那老渔夫应该会吓得不敢逃走才对,他没喊,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 因为老渔夫把船调转过来的速度,一定没有他杀人的速度快。 “你答应过我,把我送到湖对岸。” 聂摄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句。 老渔夫却已经吓得发抖,手上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去撑船。 聂摄又在船头盘膝坐下来,依然那般平淡的说道:“我看到了,你腰上挂着一个酒葫芦,喝几口酒缓一缓,然后把我送到湖对岸。” 他取出来钱袋,也没有数钱,把钱袋子放在船上:“吓着你了,这些算是赔给你的。” 被吓坏了的何止是这撑船的老渔夫,还有在湖水里的那些村民。 吓坏了,可是又在庆幸,他们也不知道这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说是运气好,因为那家伙杀了海啸王梅岩,他们就不会被梅岩杀死。 说运气不好,是因为梅岩死在他们眼前,山海军的人一定会报复他们。 “搬走吧,等战争结束了再回来......应该不会很久。” 聂摄看向水里的人说了一句,然后闭上眼睛休息。 小船划开了湖面,朝着对岸过去。 水里的人互相看着,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白的吓人。 在湖边的山上,半山腰。 曹猎举着千里眼看着湖面上,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意。 手下人之前告知,云雾图排行榜第一的人,刀皇聂摄已经快到了,就从湖对面乘船过来。 所以曹猎一早就站在这里等着,他第一次这么有耐心的等一个人。 因为曹猎很清楚,当聂摄答应要杀一个人的时候,那么这个人就已经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打了个勾。 如果阎王爷看到生死簿上的人名被勾了死,想改,也一定改不掉。 因为刀皇要杀的人,阎王爷都救不了。 龙头关。 山海军又已经猛攻了半日,可是他们依然没能对龙头关构成什么真正的威胁。 山海军无非是仗着人多势众而已,他们的进攻手段一点儿也不高明。 而守城的这一支宁军,还是当初唐匹敌亲自训练出来的,后来才分调给庄无敌到冀州东北这边来戍守。 人群中。 老张真人压低声音对早云间说道:“得找个机会下手了,那个家伙太轴了些,说不动。” 早云间嗯了一声,他看向庄无敌的所在,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庄无敌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过了,老张真人之前就说过,如果再不把他带走的话,敌人杀不了他,他会把自己累死。 “我一会儿想个办法。” 早云间道:“老真人你先走,这样庄将军就不会有所戒备了。” 老祖宗一怔,然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倒是忘了,你也是宁王的臣下。” 老张真人看向早云间道:“其实,你也想留下来死守在此,为宁王争取时间吧?” 早云间表情微微变了变,然后无奈的笑了笑。 第八百一十五章 谢谢他 山坡上。 曹猎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多年未见的男人,眼神里有一种炽热,那是一种近乎于信仰般的炽热。 “师父。” 曹猎俯身一拜。 聂摄伸手扶住曹猎,摇头道:“你为少主,不该向我行礼,更不该行此大礼。” 曹猎笑着说道:“不管我是谁,落魄也好,富贵也罢,你都是我的师父,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 聂摄笑起来,样子有些好看。 他很少笑,确切的说,他很少在别人面前笑,他所有的笑容都给了他的妻儿,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例外。 是几乎没有,因为他眼前的曹猎,就是这个唯一的例外。 他是曹猎习武的启蒙先生,也是山河印中实力最强大的武者,没有人可以随意指挥他去杀谁,除非他自己愿意。 他所要除掉的每一个目标,都是他认为该杀人。 在这一点,哪怕是曹猎的父亲,山河印的门主,都没有办法能左右他。 因为聂摄太强,强到已经能随时对门主都构成威胁,所以他地位超然。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聂摄想要退出山河印,想要过平凡人生活的时候,曹猎的父亲动了杀念。 如聂摄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山河印所用,一旦成为别人的帮手,那就是山河印最大的威胁。 这样的人若不可用,那就谁都不能用好了。 当时曹猎的父亲曹紫萝,已经做出了决定,带着无比决绝的想法做出的决定。 这个决定就是,哪怕拼掉山河印云雾图排名前五十所有人,也要杀了聂摄。 如果依然不能的话,那就想办法调动一支军队去杀了聂摄。 当时曹猎站了出来,他对父亲说.....父亲你应该知道,如果你答应了聂摄,那么你就是对他有恩的人,对聂摄有恩的人,永远不会出现在聂摄认为的该死的人名单上。 他说,聂摄永远都不会去杀他认为不该死的人,而恩义这一点,恰恰是聂摄最在乎的。 曹猎这样说,一是为了能保护聂摄,二是为了能保护他的父亲。 曹紫萝因为这句话而动容,也因为这句话而改变了心意。 他也确实是害怕,因为曹紫萝也清楚,其实他可能没有第二次动手的机会。 对付聂摄这样的人,如果第一次动手没有杀了他,那么将会迎来的就是聂摄的报复,他的人杀聂摄会失手,但聂摄杀他一定不会失手。 “师父看起来气色很好。” 曹猎笑着说道:“比离开豫州的时候气色还要好一些。” 聂摄回答道:“杀人伤血气,我当时就对人说过,但是没人信我,他们以为杀人伤血气,伤的是被杀的人,可却不知道,也会伤了自己,我自从离开豫州后,到今天为止第一次又杀了人,所以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也正常。” 曹猎其实只是一句稍显客套的话,可他解释起来却无比的认真。 如果他不是一个对待任何人和任何事都认真的人,他也不会成为山河印中人人为之丧胆的刀皇大人。 “人在山海军中?” 聂摄问。 曹猎点了点头道:“师父等我一段时间,我想办法把慕风流引出大营,毕竟山海军有十几万大军,师父孤身一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聂摄打断。 聂摄道:“我等不及。” 曹猎一怔,他问:“以前师父没有等不及的时候,因为师父总是会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才动手。” 聂摄回答:“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妻儿,不知想念为何物......而且你应该还记得,对于我来说,动念之后,任何时候,都是我杀人的最好时机。” 曹猎再次楞了一下,立刻回头看向手下人,手下人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纷纷低头。 因为没有人告诉曹猎,聂摄已经有了孩子。 “恭喜师父!” 曹猎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然后俯身道:“所以恭送师父。” 聂摄明白曹猎的意思,从曹猎的眼神里都就看明白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儿子的人是父母,那么对于曹猎来说,除了他父母之外,最了解他的人就是聂摄,他当初跟着聂摄练刀可是足足有十年之久。 甚至,曹猎都觉得,对他的了解,聂摄比他父亲还要更多一些。 因为聂摄有了妻儿,所以曹猎不打算再让聂摄去杀慕风流了。 当一个男人成为了丈夫,成为了父亲,那么他的生命比孑然一身的时候要重要的多。 “没关系,反正你劝不动,我在杀了慕风流之前不会走。” 聂摄微笑着说道:“但也不会太久。” 曹猎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师父再急,应该也能等上三五天时间。” 聂摄似乎也不想驳了曹猎的好意,思考了片刻后,点头:“那好,就三天。” 曹猎立刻开心起来,在聂摄面前,他好像能变回那个纯真善良的孩子的样子。 “三天!” 曹猎伸出手:“拉勾。” 聂摄看着他,微笑道:“你不该还如此幼稚。” 曹猎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因为我知道,你和我拉勾的事,就从来都没有反悔过。” 于是,聂摄伸出手:“那好,拉勾。” 与此同时,龙头关上。 早云间和老张真人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已经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老张真人醒悟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确实不太好办了。 他竟是忽略了,早云间对宁王李叱的忠诚,如庄无敌一样,并无区别。 庄无敌要死守龙头关,是因为他担心如果不能拖住敌人的话,宁王那边就会出大问题,甚至可能全军覆没,进而丢掉整个冀州,乃至于整个中原。 “真人......” 良久之后,早云间语气带着些祈求的说道:“这件事,确实不能按照真人的想法办,也确实不能按照宁王的想法办,我知道留下的人都会死,可我们死,比那些在为中原百姓挡住黑武人的兄弟们死要好的多,也许只是我们多坚持了一天,黑武人就被打退了,也许只是我们少坚持了一天,宁王他们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老张真人叹道:“我在出龙虎山之前,没有见过真正的不怕死的人。” 早云间笑了笑道:“我们哪有不怕死,宁王手下的人,其实都怕死,但是我们都贪财啊,贪财的人往往对于价值有着更清楚的衡量,这个衡量就包括死的价值够不够。” 他看向老祖宗道:“如果够了,那干就是了,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不干亏本的事。” 老张真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抬起头看向早云间:“那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早云间连忙道:“真人只管说。” 老张真人道:“我来衡量这个价值,我来衡量这个时间......多安排斥候,随时向我告知青州贼兵距离龙头关还有多远,需要多久到达。” 早云间随即明白了老张真人的意思,老真人的态度是,可以再坚守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的标准就是,青州贼兵什么时候到龙头关,那就什么时候撤走。 老张真人见早云间脸色有些犹豫,他看着早云间的眼睛说道:“那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你们现在手里的队伍,恰好就是能赶去北山关支援的队伍呢?” 这句话,让早云间动容。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无限的未知和可能,所以老张真人的话就不能被否定。 “我去和庄大哥谈一下。” 早云间起身:“真人等我消息。”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对的人,总是会在对的时间做出对的判断,出现在对的位置。” 他看向早云间道:“我说的不是你和庄将军,我说的是宁王。” 早云间沉思片刻,俯身一拜:“懂了。” 老张真人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以为对了,但和宁王的想法相悖。 那你们就多想想,到底是宁王对,还是你们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楚都城,世元宫。 大楚皇帝杨竞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发呆了很久,他看起来像是面无表情,可内心之中的波澜连他自己都稳不下来。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 黑武百万大军南下,而死守国门的,是他眼中的叛贼李叱,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冀州大贼。 他早就已经知道,当初来大兴城里兴风作浪的那个所谓的小侯爷曹度,其实是李叱。 这不是有人向他告密,而是根据各方面的消息而做出的判断。 在得到李叱率军死守北山关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没有人比杨竞的心情更为复杂。 他不知道李叱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问自己,如果他是李叱的话,他会不会做这样的决定,问了许多遍,答案都是......他不会。 所以,当内心之中出现这样的波动和对自己的否定,作为大楚的皇帝陛下,杨竞的痛苦有多深就可想而知。 如果他是冀州大贼,他不会去守国门。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如李叱,这种打击,让他难受,无法承受的难受。 “陛下......” 内侍总管甄小刀给皇帝披上一件大氅,声音很轻的说道:“陛下已经在这站了好一会儿了,该回去休息了。” 皇帝侧头看向甄小刀,在那一刻,皇帝眼睛里的血丝把甄小刀吓了一跳。 皇帝问:“小刀,你觉得,朕是不是一个失败者。” 这句话把甄小刀吓得心都狂跳不止,连忙俯身道:“陛下当然不是,陛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竞打断,他摇了摇头道:“朕是,不管你说什么,朕都很清楚,朕就是个失败者。”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本该象征着绝对权威和地位的龙椅,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朕此时,能做出的最勇敢的决定,大概也只是......给那个冀州大贼以嘉奖,可是朕的嘉奖,也只是口头上的罢了。” “小刀......你知道吗,朕害怕的是,刚刚,朕心里忽然生出来一个念头......若朕可以想一个办法,能和李叱划江而治,朕......甚至是愿意的。”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苦笑道:“当朕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朕其实已经败了。” 他闭上眼睛,良久之后说道:“派人想办法去北疆,替朕告诉李叱一句话......朕,谢谢他。” 第八百一十六章 想一块去了 龙头关。 山海军的攻势毫无例外的,又一次被守城的宁军击退,下一次攻势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也许连山海军自己都不知道。 不得不说,慕风流绝对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但绝对不是一个懂得领兵之道的人。 山海军中真正会领兵的人是胡不语,但此时他已经被软禁一样,哪里还有什么权力。 龙头关上,老张真人和早云间总算是达成了一致。 两个人决定,只要青州贼兵快到了,那就带着庄无敌走,不管庄无敌什么态度,都必须走。 触动了早云间的,是老张真人那句......你们以为自己是对的,可你们想过没有,是你们对还是宁王对? “真人。” 早云间看着老张真人认真的问道:“有没有什么道门秘术,可以控制庄将军?” 老张真人听到这句话眼睛都眯起来了:“你是不是什么神仙鬼怪的故事听多了?” 早云间道:“难道不能吗?” 老张真人道:“你说的什么秘术,大概是什么意思?” 早云间道:“比如,故事里有一种说法,就是给人下蛊,让人听从摆布。” 老张真人叹道:“这故事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故事。” 早云间道:“管用就行了,我还听说,天下法门,皆出道宗,所以别人会的,身为龙虎山道门掌教真人,老真人肯定是都懂得一些的吧?” 老张真人笑问:“你说的下蛊,具体一些。” 早云间道:“就是我听说,给人喂什么东西,吃下去后就会有所反应。” 老张真人道:“那这种下蛊之术,我只会一种。” 早云间眼神一亮,明显惊喜起来,他都是胡说八道的,想不到老张真人还真的会。 这一刻,早云间都不得不佩服起来,想着原来天下法门皆出道宗这话果然是真的。 他迫不及待的问老祖宗道:“真人会哪一种下蛊之术?” 老张真人道:“按照你所说的,给人喂什么东西,那人就会有所反应......我大概就只想到了一种,那就是给人喂屎,那人一定会吐。” 早云间:“......” 老张真人道:“还是想点正经的办法吧。” 早云间叹道:“正经的办法,还是老真人你来想吧。” 老张真人道:“最正经的办法,当然是把他打晕过去,下手不要太留情面......尺度拿捏在不死就行。” 早云间:“......” 他想着,若此时庄无敌知道了他和老张真人在商量着这些的话,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老张真人道:“对了,一想到你说的那种喂什么东西有反应的的话,我刚才竟是忽略了,可以喂药啊。” 早云间道:“喂什么药?” 老张真人道:“你这白痴儿......喂迷魂药啊,难道你们廷尉军没有这种东西吗?” 早云间立刻说道:“没有啊,为什么我们廷尉军一定要有这种东西呢?” 老张真人道:“唔......那是我想的多了,我以为你们廷尉军,什么药都有呢。” 看着他那样子,确实是很遗憾。 早云间道:“为什么我隐隐约约的觉得,老张真人你说到药的事,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瞎说!” 老张真人严肃的说道:“不许乱猜!” 早云间叹道:“是不能乱猜,猜对了可怎么办......”正说着,庄无敌从远处过来,手里拎着三壶酒,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轻松的笑意。 又一次打退了山海军的攻势,作为龙头关主将,他也只是每次在击退敌人后才会有这样的轻松。 “有些乏了。” 庄无敌道:“真人和早兄弟,你们俩陪我喝两口,然后帮我看着些,我不喝酒睡不着,脑袋里总是绷着一根弦儿,想的太多就难以入睡,陪我喝几杯,我若是能睡着了的话,两位就替我看着点,若再有敌兵到,记得把我喊醒。” 老张真人和早云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对庄无敌的心疼。 从战争开始到现在,庄无敌每天睡觉的时间少的可怜,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醒。 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来龙头关之前好像老了十来岁似的,格外的沧桑格外的憔悴。 “好!” 早云间把酒壶接过来:“那就陪将军喝两杯,一会儿我替你去当值,你早就该好好睡一觉了。” 庄无敌坐下来,长长的缓了一口气:“哪里敢太放肆的休息.....这么人的生死都在我肩膀上扛着。” 他靠坐在那,像是疲劳到了极致。 早云间主动把三个酒囊都打开,分别递给老张真人和庄无敌,三个人举起来碰了一下。 “干!” 然后三个人同时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庄无敌一口酒下肚,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囊,笑了笑道:“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喝过酒了,总觉得这酒的味道都有些不对。” 早云间道:“这酒的味道好像确实有些不对。” 庄无敌问:“真的吗?我再尝尝。” 然后他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大口,砸吧砸吧嘴,笑起来道:“应该是我嘴巴的问题,这段时间都没有睡好,上火了吧,嘴里苦的厉害。” 老张真人也又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不对啊,这酒确实有一点淡淡的苦。” 早云间也又尝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确实是有一点苦。” 庄无敌叹道:“莫非这酒已经放坏了?” 早云间道:“哪有酒容易放坏了的道理.....这苦,这苦......” 说到这,他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看向庄无敌:“这苦......” 庄无敌笑道:“没错,这苦是我下药了。” 老张真人也摇晃起来,眼皮似乎都变得无比沉重起来,眼睛都要快睁不开了。 庄无敌笑了笑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两个刚才躲在这商量的,一定是想个什么办法把我弄晕了带走,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老张真人道:“你......怎么能如此不要脸......” 庄无敌道:“因为我跟着宁王的时间比你们都要长,和他相处段时间久了,别人想要干点什么坏事,总是能一眼就看出来。” 早云间已经昏昏沉沉的要倒下去,看着庄无敌的酒囊,庄无敌顿时醒悟过来,笑了笑道:“我当然不会给自己喝的酒里下药。” 早云间:“刚刚......我给你打开酒囊的时候,我......下了。” 庄无敌:“噫!” 老张真人看着早云间,努力的抬起手挑了挑大拇指,意思是你干的可真漂亮。 可能是因为庄无敌下药的时间早,药粉已经充分融入酒水之中,所以药效发挥的快。 而早云间下药比较晚,药劲儿上来的也慢一些。可是,该来的,迟早还是会来的。 三个人先后倒了下去,就倒在这城墙上呼呼大睡起来。 士兵们看到了这一幕,都不得不感慨将军们确实是太累了,他们找来棉被给三个人盖上,然后离开的远了一些,唯恐惊扰了三位休息。 这三个人倒是真的好好睡了一觉,最先醒过来的居然是老人家张真人。 他揉了揉脑袋坐起来,眼睛还有些模糊呢,记忆逐渐回来,老人家顿时有几分羞耻涌上心头。 英明一世,居然被一个看起来敦厚老实的小辈这样给算计了...... 说起来,若是被他那些弟子们知道了,怕是要被那些小王八蛋笑出屁来。 所以老张真人想着,此事绝对不可声张。 他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庄无敌,忽然间反应过来,此时庄无敌还没有醒,这机会就在眼前啊。 于是老张真人就去扒拉还在睡着的早云间,早云间迷迷糊糊的醒来,第一件事也是揉了揉脑袋,被药翻了的结果就是头会很疼。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还有些迷茫。 老张真人道:“快,趁着他还没有醒,让你手下人把他送走。” 早云间:“啊?” 他脑袋里还懵着呢,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张真人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行,我这就让人把庄将军送走。” 话还刚说完,庄无敌就醒了。 这家伙揉着脑袋坐起来,于是,三个人就格外尴尬的对视了好一会儿。 庄无敌率先尴尬的笑了笑:“你们睡的好不好啊......” 早云间道:“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是这样的人。” 庄无敌:“都怪宁王。” 早云间:“你不能瞎怪......虽然你怪的对。” 老张真人见庄无敌醒了,他还想动手呢,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却没能劈下去。 庄无敌叹道:“手上都没有几分力气,老张真人你这会切我一掌,我脖子疼你手也疼,也就这样.....” 老张真人长叹一声:“可惜我这大半生的英名,此事如果你们两个谁说了出去,我就只好把你们灭口了。” 早云间叹道:“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是当然不会乱说的。” 庄无敌却忽然笑了起来:“可是......如果不说的话,那多没有意思啊.....” 他哈哈大笑着起来,爬起来就要走:“我去巡视一下。” 走了没两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摔的尾巴骨都生疼。 早云间问道:“你这药是从哪儿找来的,劲儿这么大。” 庄无敌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从你帐篷里偷出来的......” 老张真人看向早云间:“是哪个告诉我说,你们廷尉军没有这种东西的!” 早云间尴尬的笑了笑道:“我这不是怕老人家对我们廷尉军有什么误会吗......” 老张真人叹了口气。 早云间道:“最主要的是,我刚刚看老人家你想问的,好像还不是这个药,而是另外一种药我们廷尉军有没有,所以只好先堵上了......” 庄无敌问:“另外一种什么药?” 早云间看向老真人:“老人家的眼神里,隐隐约约的有一种,想问问我......是不是有一种药,能让老人家也威猛起来的那种......” 庄无敌脸色大变:“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这一下,早云间和老张真人都懵了。 第八百一十七章 我不能走 如果没有在小兴湖上的巧遇,那么解决慕风流的事可能还会稍稍容易一些。 毕竟来之前,曹猎已经谋划了许多,一步一步,都在实施之中。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也可能是慕风流的运气确实好了些。 如果不是他劝说梅岩去小兴湖游玩,那聂摄不会遇到梅岩,也就不会暴露。 如果这不是慕风流运气实在太好,那就只能说是梅岩那个家伙的运气实在太差。 又或者,是梅岩就该当天死。 山海军大营中。 慕风流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难看的要命。 他也万万都没有想到,他只是想把梅岩支开而已,却让梅岩送了一条命。 从逃回来的人口中,他得知出手打死海啸王的人格外强悍,一人杀数十人,还能安然而去。 当时船上的人全都死了,岸边的那些贼兵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但毕竟看的不是那么真切。 他们只看到那人一跃而起,从一艘小船上跳到了海啸王的船上,然后海啸王就死了,满船的人也都死了。 从描述中,慕风流在推断那个杀了梅岩的人是谁。 “曹猎来了......” 慕风流自言自语了一句。 杀手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而且这样的高手也不是随处可见,所以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曹猎追了上来。 “封锁消息,不要让士兵们知道。” 慕风流转身看向手下那些将领们吩咐道:“一旦让士兵们知道海啸王已死,更无斗志......所以知情者,都要除掉!” 大帐里的这些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先生。” 其中一人道:“海啸王已死,此时继续打龙头关已无意义,不如我们暂时退回兖州,再做打算。” 慕风流怒视那人说道:“已经到了如此关头,退兵?” 另一人说道:“可是先生,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多久,到时候军心涣散,别说打不下龙头关,还可能导致队伍直接就乱了,那时候,只怕无人可以服众。” 这些当头目的,全都知道海啸王不过是个傀儡,可是那十几万士兵当然不会去想这么多,他们若是知道海啸王已死,必然会觉得失去了大王,到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攻打城关。 “除非.....” 一人抱拳道:“先生站出来主持大局,找个理由,就说梅岩该死,已经将其除掉,现在先生为大王,在下以为,早说比晚说要好一些。” 慕风流的脸色变幻不停,梅岩的死,确实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当然,他的计划也早就被龙头关守军的顽强而打乱,本来在计划中,他此时已经带着山海军去攻打李叱的边军了。 “明日......全力攻打龙头关,不计代价,若是......若是再打不下来的话,我们就只好退兵了。” 慕风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当然希望能来得及赶去北疆与黑武帝国的大军里应外合,但是算计着日子,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机会已经失去。 就算明天一战能攻破龙头关,他带着山海军昼夜兼程赶到北疆,那时候已经天寒地冻...... “所以诸位,明日务必倾尽全力。” 他抱拳说了一句。 可是手下人心里谁没有个算计? 此时此刻,梅岩已死,山海军的大权到底应该在谁手里,哪有一个定论。 众人都在说让慕风流接任海啸王,可是他们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打算? 这些领兵的将军们,谁不想做那个老大。 如果没有人可以做到让所有人信服的话,那干脆一拍两散,大家各自带着各自队伍散了吧,谁还不能找个地方占山为王? “刘将军,赵将军。” 慕风流看向两个头目说道:“两位先请留步,我有要紧事和你们商量。”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了点头:“是。” 其他人散去,准备明天攻城的事,可那也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罢了。 慕风流让他们拼尽全力去攻城,他们就一定要那么做吗? 谁都会想着,让我的兵去攻城,损失惨重的话,那我岂不是失去了争做老大的机会? 那些手里兵马不是很多的小头目则会想着,争老大那是那些兵多的人才有资格参与的事,他们兵少,自保才是硬道理。 而且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如何站队,那些实力大的当家,他们会马上开始暗中拉拢其他人。 慕风流说是在指挥全军,但到了这一步,慕风流又算个屁...... 天快黑的时候,各军的将军们全都回到了自己的营地里布置,就是没有一个真的去准备明天攻城。 大帐中,山海军当家之一,名为刘峰的中年男人看向慕风流:“先生把我们两个留下,是有什么事吩咐?” 另外一个叫赵霸,他心里则想着,莫非是要从我们两个人之中选一个做老大吗? 想到这,又不禁有些恼火,心说这个刘峰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 两个人都是各怀鬼胎,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谁也没有什么异样而已。 慕风流道:“我大概能猜到是谁杀了海啸王,也大概能猜到他现在藏于何处,毕竟他的本事,有一部分可是我教的......” 说到这,慕风流走到大帐门口,看向不远处那座山。 如果他是曹猎的话,他一定就在那座山里,找个可以看清楚整个山海军大营的地方,在暗中偷偷观察。 慕风流更知道,曹猎不是专门来杀海啸王的,因为在曹猎那样的人眼中,海啸王梅岩根本就不值一提,完全没资格入曹猎的眼。 曹猎只能是来杀他慕风流的,而且已经调来了山河印中的高手。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让曹猎知道,没有他慕风流,曹猎什么都不是。 “两位将军。” 慕风流指了指那座山:“今夜两位将暗中调集人马,将那座山围了,咱们去把刺杀海啸王的人揪出来,此人富可敌国,知道无数宝藏藏于何处,抓住这个人,逼问出来的宝藏,都归两位将军所有。” 刘峰和赵霸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都想从对方的眼神里得到什么启示。 “也好。” 刘峰先说道:“听先生调遣。” 赵霸抱拳道:“我也一样,听先生调遣。” 慕风流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在想着......海啸王已经死了,谁才能做老大?谁又不想做老大?” 他回头看向那两个人说道:“两位也应该知道,我在谁身边,谁才能安安稳稳的做老大。” 赵霸俯身道:“先生才是最好的人选。” 说鬼话这种事,是个人天生就会。 所以刘峰也连忙说道:“军中有威望可以力挽狂澜的,唯有先生一人,我也愿意辅佐先生成为山海军之主。” 慕风流道:“我不会做这个老大,但是我可以帮你们成为并肩之王。” 那俩人同时变了脸色。 慕风流道:“现在将军们手里都有兵,就以你们两位来说,要是去和别人争夺,未必能保证必胜,若是两位联起手来,如当初的海啸王和山呼王一样,合两军之力,那么谁能抢得过两位?” 刘峰和赵霸再次对视,两个人其实都被慕风流说的动了心思。 慕风流说的没错,他们两个单独拿出来任何一个,一对一的去和别人抢夺,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击败别人。 可两人联手,那就一定会有十成十的把握,再加上有慕风流这样的人辅佐,那么胜算可就不只是十成十了。 慕风流道:“今夜你们随我去杀了那人,就有数不清的钱财,两位再得我相助,山海军就是两位囊中之物。” 那两人同时回答道:“听先生的!” 当夜,刘峰和赵霸两个人,暗中调集了队伍,朝着曹猎所在的那座山上悄悄围了过去。 山中,曹猎站在石头上仰头看着天空上的月亮在发呆。 他在和聂摄说话的时候,看似轻松,但心里也明白,他之前铺陈出来的杀慕风流的机会,在聂摄杀梅岩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慕风流那样的人,立刻就会做出判断,而且立刻就会做出应对。 “少主。” 曹猎的亲信手下之一,名字叫常居定的年轻人走到曹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聂摄先生,已经按照少主的吩咐先一步离开了。” 曹猎嗯了一声:“知道了。” 常居定道:“少主,你也该离开了。” 曹猎摇头道:“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的话,再想杀慕风流就没机会了,他会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想找都找不到,那本就是他最擅长的本事。” 他缓了一口气,笑了笑道:“虽然他的那条命比起我来,根本不值一提,但是这次的便宜,就让他占了吧......只要我还在这,慕风流就会疯了一样的要杀我,不杀我他以后都会没办法安睡。” “他的命比我的命轻多了,可若是杀了他能解龙头关之围的话,那就算是一命换一命......我也不亏,我命与江山同重,还算不错。” 常居定道:“少主若是不肯走,我们也没办法和慕风流的人死战。” 曹猎笑道:“不用再劝了,我谋算至今,每一个环节都已经想的很透彻,所以我自然清楚,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我自己......虽然聂摄先生意外杀了梅岩,让我们的计划也不得不做出变通,可也不都是坏事,还可能一举将山海军击败。” 他转身看向山下:“况且,此时再走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谋算之术有许多都是慕风流教的,他当然有把握找到我在什么地方。” 曹猎低头看了看腰间挂着的长刀。 他和聂摄先生学刀十年,可是自此之后却没有拔刀的机会,因为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去拔刀。 但是今日这一战,他挂着的这把绝世名刀也要饮血了。 这把刀,不是传世古刀,而是他父亲派人,穷尽十年之功,寻来绝世之物,又用一年之力为他打造。 这把刀的名字是曹猎亲自取的,名为惊谪。 刀出,可惊天下仙。  第八百一十八章 你不该得罪那么多人 大概两万多人的队伍,很快就赶到了曹猎所在的那座山下,也很快就把进出这座山的路全都封死。 这山并不是很高,山势也不算陡峭,这个季节,山林也不能把人藏多久。 所以慕风流很清楚,曹猎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如果不是梅岩被杀的话,那么真的可能被曹猎安排的人偷袭一下。 被山河印中的绝对高手在暗中寻找时机,确实防不胜防。 所以慕风流虽然因为不能攻破龙头关的事而恼火,却因为这件事而有些开心。 曹猎已经动了杀他的念头,提前发现总是比后知后觉要强的多。 山下,队伍已经摆好阵势,只等慕风流一声令下。 慕风流抬起头往高处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居然有一片星火,那应该是有人故意点起的篝火,仿佛在怕他们找不到人在何处,故意点起来的给他们指引方向,就在和他们招手似的,喊着大爷我就在这里呢。 于是慕风流微微皱眉,他知道曹猎是一个很沉稳的人,此时故意点起一些篝火,极有可能是他另有准备。 当然,也有可能是曹猎此时明知已经没有退路,所以摆出来的疑兵之计。 他就是故意暴露出来,让人错觉他有底气,在人不敢贸然攻山的时候,他好趁机脱身。 正因为这两种可能都有,所以慕风流要面对的局面是.....赌一把。 慕风流从来都不喜欢赌,他在暗中为山河印管理着大量的暗道生意,其中就包括暗道钱庄和不见光的赌场。 但他从来都不会自己去赌,一次都不会,在他看来,赌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把运气浪费在赌这种事上,那是多亏的选择。 他更明白,凡是喜欢赌的人,最终都会输。 “搜山!” 慕风流下令,他抬头看着那星光起处,想着的只有一件事......他在赌,曹猎何尝不是在赌,而曹猎手里还没有好牌可打了。 他还能有什么牌?那个杀人很快也很凶狠的高手? 一个高手,在数万大军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甚至无须在意。 他跟着队伍一同往山上搜,因为他太了解曹猎了,他担心的是,如果自己不亲自上去的话,哪怕曹猎被刘峰和赵霸两个人围住,那两个人也对付不了曹猎。 曹猎也是一个非常非常会说话的人,一个这样会说话的人非常可怕。 很多人都觉得会说话并没有什么大用,然而那只是肤浅之见罢了。 古往今来,多少人靠一张嘴,说出来一个平分天下,又有多少人靠一张嘴,说出来个一统天下? 所以他必须亲自去对付曹猎,必须亲眼看到曹猎死。 很快,队伍就到达了火光起处,很快,慕风流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光亮处的少年。 曹猎还是那副让他厌恶的样子啊......是的,他一直都厌恶曹猎,无比的厌恶。 哪怕他表现出来的再恭敬,再信服,再小心翼翼,他内心之中对曹猎的厌恶也还是不能完全压下去,所以他只能加倍的小心翼翼,不让曹猎看出来。 在他眼中,曹猎是一个集出身高贵,傲慢,自负,等等等等令人厌恶的事于一身的人。 这样的人一出生起点就远比别人要高的多,别人奋力攀爬一生到达的高度,也许都不到他脚下踩着的地方。 这样的人不应该被讨厌吗? 凭什么呢? 越是在曹猎面前表现的谦卑恭顺,慕风流就越是厌恶曹猎。 因为他的出身确实说不上好,甚至和好字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在黑武帝国,人是被明确分出来等级的,这个等级的森严程度,像是十丈厚百丈高的铁铸围墙一样难以打破。 最高贵的自然是黑武皇族,其次是鬼月八部的其他人,然后是黑武各部族,然后是草原人,然后是中原人,然后是渤海人...... 在黑武,贵族养的狗都比渤海人要尊贵,渤海人的价值等同于奴隶也等同于一只羊。 那么在黑武国内还有比渤海人更卑贱的人吗? 有,就是慕风流这样的人。 他是草原部族的人和渤海女人生的孩子,一出生就连奴隶都不如,在黑武人眼中,他这样的人是杂种里的杂种。 黑武人明确规定,他这样出身的人不可为官,不可入仕,不可有任何机会与贵族比肩。 当然,这样的规定也不是完全不能打破,除非有绝世之功。 以他的出身,要想在黑武成为人上人......就是曹猎这样的人,那慕风流就要创造绝世之功。 比如......成为攻灭中原的第一功臣。 他来的时候还是个少年,已经在中原潜藏至少三十年,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生意人,甚至可以在中原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比绝大部分中原的生意人过的还要好。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不停的劝自己,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 可是他摆脱不了青衙的监视,他知道青衙在中原安排了无数的密谍。 最让他害怕的不是那些血统高贵的黑武人,而是和他一样的人,因为出卖起他来,和他一样的人绝对不会留一丝情面。 用黑武人的话说,熊不会靠出卖一只狗来换取地位,因为熊本来就是熊。 但是狗可以靠出卖另外一直狗,来换取更高一些的地位,比如......一只好狗。 黑武人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在慕风流身边安排不少同样出身卑贱的人盯着他。 慕风流这三十年来,借机除掉了至少有数十人,但是他很清楚,暗中依然还有不少。 所以他不敢背叛黑武,他太清楚黑武人是怎么对待叛徒了。 如今的他,已经无比接近成功。 虽然他没有怂恿山海军成功打破龙头关,没能及时带着人马过去与黑武帝国的大军里应外合。 但是他靠一己之力,搅动了兖州冀州青州三地。 他此时推断,以宁王李叱那点兵力,不可能挡得住黑武帝国的南征大军。 他进不了冀州,可他推测黑武大军已经进入冀州。 那么他的这份功劳,就谁也不能磨灭。 如果他是神仙就好了,他就能及时知道,黑武帝国在一开始就损失了大将军赤柱琉璃,而且在损失了十几万兵力后不得不撤走。 那他此时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会继续隐藏下去,继续做曹猎身边的忠犬。 所以在看到曹猎的那一刻,慕风流终于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他知道人不能太得意,太得意就会出问题,这是他曾经教过曹猎的话,他自己当然没有忘记。 然而在此时此刻,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压制不住这种快意。 “小侯爷。” 慕风流居然还能客客气气的抱拳行礼。 曹猎也居然还能客客气气的抱拳回礼:“慕先生。” 慕风流问:“小侯爷是来杀我的吗?” 曹猎笑了笑道:“我是来杀你的?怎么会呢......我是来杀你们所有人的。” 他的视线扫过把他团团围住的那些人,仿佛看到的已经是遍地尸骸。 慕风流笑道:“我最欣赏的,一直都是小侯爷的自信,哪怕到了这一刻,小侯爷的从容还是令人敬佩。” 曹猎道:“哪有无缘无故的从容,你看到一只蚂蚁爬过,你只是用手指在它身边轻轻点一下,蚂蚁就会惊慌失措。” “你看到一只野兔在草里潜藏,你只需要咳嗽一声,野兔就会吓得落荒而逃......所以从容这两个字,天生就不属于一些东西。” 他笑着说道:“比如慕先生现在看起来的从容,就是硬装出来的。” 慕风流心里被刺痛了一下。 但他依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还保持着微笑的说道:“那倒是想请问小侯爷,你的真从容,能救你的命吗?” 曹猎摇头:“不能,从容不能救命,但可以从容赴死。” 慕风流道:“我还真不知道,小侯爷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愿意从容赴死的人。” 曹猎道:“那我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就是在我得知你是黑武人的走狗那一刻。” 慕风流耸了耸肩膀:“你要死了,说这些谎言有什么意义吗?你说我是黑武人的走狗,是不是我也能说你是渤海人的忠犬?” 曹猎道:“唔......原来你是渤海人。” 慕风流一怔。 曹猎笑呵呵的说道:“原来是在黑武人眼中连奴隶都不如的渤海人。” 他挑了挑大拇指:“那慕先生是真的了不起,如此卑贱的忠诚,黑武人一定会很欣赏。” 慕风流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那一刻为什么要有一丝压制不住的得意呢? 他就不该和曹猎说几句什么,而是应该直接下令把曹猎乱箭射死。 好在,现在也不晚。 于是慕风流抬起手指向曹猎:“送他上路吧。” 曹猎却笑的更畅然起来,指了指山下:“你知道我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吃亏,那是我平生最不能接受的事,我只能占便宜。”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慕风流回头看向山下,什么都没有看到,山下依然黑漆漆一片。 就在这时候,曹猎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他把那东西举高,于是就看到又一团焰火飞上了夜空,在很高的地方绽放,如此漆黑的夜里,那焰火如此的璀璨。 下一息,山下就出现了一片火海。 曹猎笑着说道:“用我的从容赴死,来引你至此,你的命再加上几万贼兵的命,虽然依然比不得我的命金贵,可是再想想贼兵一破,中原得保,我的命顿时就很值了。” 山下,数万白山军已经把山海军这支队伍围住。 曹猎笑着对慕风流说道:“你真的不该去玩弄那么多人的心,那样总是会得罪人的,你看,你得罪的人,恰好就是我能用的人,你设计杀害了白山军的大当家,又设计让人去侮辱白山军一位将军的妻子,这些事啊......是要还的。” 山下,号角声响了起来。 报仇而来的白山军,凶如群虎。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握住了他插在身边地上的惊蛰刀。 死分成很多种。 最不亏的一种,当然是以命换命,换的越多越不亏。 第八百一十九章 只要妖怪死的快 慕风流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包括恼火,惊讶,不甘,还有一点点惧意,还有其他的什么,以至于脸看起来稍稍有些扭曲。 白山军既然已经到了,那么一场血战就在所难免。 他一生至此都是算计别人的人,如今被人算计了一次,心里当然难以接受。 尤其是算计了他的人,还可以看成是他弟子一样的人。 这些年来,他每次回豫州见到曹猎,曹猎都会向他请教很多问题,而他也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在很多人眼中,他与曹猎,关系亲近,良师高徒。 “你一定得死。” 慕风流看向曹猎说了一句,他后撤两步进入士兵们的保护之中,伸出手指向曹猎:“杀了他。” 大批的贼兵朝着曹猎冲过来,而曹猎虽然不是孤身一人,可却也只有那数十名护卫。 无论如何,山海军的人杀掉他所用的时间,一定比白山军攻上来的时间短。 慕风流却不想留下来看到曹猎人头落地的画面,他这样性格的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在贼兵冲向曹猎的那一刻,他就像是黑暗本身的一部分,和黑暗融为一体。 这是他最大的本领,那些往前冲的贼兵都会下意识的忽略了他,哪怕刚刚才和他擦肩而过。 慕风流用最快的速度脱离山海军队伍,他很清楚如果不走的话,死于乱军之中的概率一定很大。 白山军是报仇来的,人人带着义愤而来,打起来便是血肉模糊的场面。 山海军的人已经连续攻打龙头关多日,士气基本已经被消耗殆尽。 一个是满腔悲愤誓死报仇,一个是毫无斗志军心涣散,这样的仗打起来是什么结果,慕风流难道还需要费尽心思的去想吗? 所以他只想逃,在形成混战之前逃出去。 以他的能力,这当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在白山军攻上来之前,他就钻进了山林中,这个季节山林光秃秃的虽然不能完全遮挡,可对于他来说最好的保护色本就不是山林,而是黑暗,黑暗是他的本色,山林只是他的工具。 用最快的速度,他穿过了林子,从另外一侧下山,然后又故意绕出去很远才回到山海军的大寨里,此时天都已经亮了。 走到山海军营地门外,慕风流的脸色难看的要命。 这大营的人,竟是快要跑光了。 剩下的人寥寥无几,大概都是没人要的那些轻重伤兵,还有与这些伤兵关系还算亲近,为难着要不要走的人,加起来人数都不算很多。 相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剩下的这几千人又算什么呢? 能跑的全都已经跑了,而且不是一起跑的,都是各跑各的。 谁都想保存自己队伍的实力,昨夜里得知白山军也已经到了背后的消息,没有人去支援营救刘峰和赵霸的队伍,那两人死不死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万一趁着打起来了,龙头关内的宁军再顺势出击,与白山军两边夹攻,到时候指不定死多少人。 慕风流脚步蹒跚的走进大营,他回来的路上还在幻想着,其实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回到大营里,以他的能力,以他对队伍的影响,以他蛊惑人心的话术,应对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起码,他还能让那些山海军的白痴将领们为他再一次卖命。 他拿不下龙头关,也不会让宁军好受,也不会让白山军的人好受。 他甚至还想着,自己收拢队伍,暂时找一处地方休养生息,等着黑武帝国的大军的到来。 他知道冀州已经兵力空虚,黑武帝国近百万大军只要进入冀州,就必会势如破竹。 到时候黑武帝国大军往东攻打到龙头关,宁军必败无疑。 他再带着几万人的队伍去见黑武帝国的大将军,功劳还是不小。 如果他再能带着这几万人为黑武前驱,攻城略地,那么他将成为黑武有史以来最为传奇的人之一。 “你们当家的呢!” 慕风流拉住一名士兵急切的问了一句。 正因为这一路上回来想到的实在太多了些,看到这荒凉空荡的大营,慕风流的心里恼火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那被他拉住的士兵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都是漠然,甚至还有一丝不屑。 那眼神里的意思是......都已经这样了,你还凭他妈的什么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 但是这士兵也懒得和他吵闹,一甩手挣脱开,白了慕风流一眼后就走了。 这举动把慕风流彻底激怒,他从后边追上去,一脚踹在那士兵的后腰上,那士兵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慕风流上去掐住那士兵的脖子,没多久,两个人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 士兵在拼尽全力的挣扎,因为挣脱不开而眼睛发红,慕风流则是因为愤怒到了极致。 他死死的掐着那士兵的脖子,一边用力一边嘶吼:“我在问你话,你居然敢不理会我?!你这样的卑贱之人,你这样的小卒,我跟你说话你居然敢不回应?!” 也许此时此刻,他内心之中的自卑全都爆发了出来。 在黑武帝国之内,他是连奴隶都不如的人,再加上此时此刻的境况,他被一个小卒无视,那种自卑爆发出来极为可怕。 逐渐的,士兵的眼睛往上翻起来,剧烈的挣扎也逐渐停止,身子挺的很直,呼吸消失,人都僵硬了,慕风流还在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嘶吼。 远处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但是没有人理会,那些士兵们像是变成了行尸走肉一样,根本就不关心发生了什么。 能跑的人都已经跑了,剩下的人无非三种,一种是受了伤跑不了的,一种是念及友情或者其他什么关系,留下来照顾伤兵的,还有一种则是趁着大队人马已经惊慌失措的逃走,看看在大营里还能不能找到一些好处。 这第三种人,才会在大营里走动,其他两种要么是在想办法逃走要么是安静的也无能为力的等着结局到来。 慕风流必须回来,是因为他的大帐里还有许多机密的东西他要带走。 他纵然是一个记忆力超群的人,可是这些年他手里掌握的秘密那么多,他怎么可能全都靠脑子记住。 大帐里他藏了很多卷宗档案,这些才是他最在乎的东西,那是可以调用的暗道中的巨富,还有暗道中的杀手刺客,还有各种各样可以利用的东西。 慕风流就算是也要逃走,他也必须带着这些东西一起走。 没有了队伍,这些东西依然是他成为黑武传奇人物的重要保障之一。 山河印的财富之巨,献给黑武帝国,足以获得褒奖。 他掐死了那个士兵之后,才醒悟过来自己是回来做什么的,连忙起身,朝着大帐那边跑过去。 他很少跑,自负的人连撤退的时候都从容不迫,跑会让人显得仓惶,没有风度。 慕风流这些年来格外重视自己的风度,这或许也和他的出身有一定关系。 然而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他像是疯狗一样朝着大帐疾奔,况且昨夜里他跑的也像是一条疯狗。 离着还远,他就看到有人在他大帐四周走动,他心脏都狂跳不止。 如果他藏起来的东西被那些连蝼蚁都不如的小卒发现了,那他这三十多年来在中原所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可能被毁掉。 那都是他呕心沥血得来的东西,谁也不能拿走! 也不管是谁了,冲到近前,慕风流不等任何人开口说话,一脚踹翻其中一人,顺势从那人腰间把长刀抽出来,一刀一个,把那几名士兵全都砍翻在地。 其中一个士兵倒在血泊之中还没有立刻死去,躺在那,眼睛里还都是震惊,都是不可思议,都是不敢相信。 他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先生......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声音不大,可是慕风流却听清楚了,所以他也震惊了一下,这才醒悟过来,这些士兵是他离开大帐之前留下的亲兵,是他下的命令,无论如何也不准擅离职守,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他的大帐...... 慕风流这样的人,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会收买一些人成为他的亲信,利用别人一向是他最拿手的本事。 整个大营都乱了,他的亲兵大部分也都已经跑了,剩下的这几个没有走,觉得走了对不起他往日里的恩情,也辜负了他的嘱托,所以还在为他坚守着大帐。 却没有想到他们的忠诚,换来的是慕风流的屠刀。 醒悟过来之后,慕风流一时之间像是石化了一样,站在那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良久之后,慕风流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手里的刀上还有血迹,身边四周的尸体却已经凉透。 “怪不得我,是你们自己命该如此的......” 他看向那些尸体,想着你们为什么不逃?如果你们也逃了,你们又何至于死于此地? 这一刻的慕风流,看起来好像都苍老了十岁似的,各种打击接踵而至,让他的心境都有些不稳。 他再次连续的深呼吸,让自己尽快稳定下来。 片刻后,慕风流拎着那把带血的长刀进入大帐,他没有时间耽搁了。 刘峰和赵霸的队伍挡不住白山军,白山军不久之后就会杀到这,城内的宁军一开始因为疑虑而不敢贸然出击,但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 所以他必须尽快离开这,带着那些属于他的秘密,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等到时机成熟再回到黑武大军之中。 进门之后,慕风流就快步朝着床那边过去,之前他在床下挖了一个坑,所有的秘密都在那里藏着。 他快步跑到床边,蹲下来,把刀子扔到一边,两只手奋力的刨开虚土,把那个小木箱挖了出来。 抱起箱子,慕风流马上就转身要走。 然而就在他还没有转身的时候,大帐里亮了一下。 那一刹那,一把刀从他的头顶落下,从裆下切了出去,这一刀来的突然,来的霸道,来的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一刀,一个慕风流就变成了两片慕风流。 血和内脏一下子落在地上,黏糊糊的堆在那。 更为巧妙的是,这一刀劈开了他的人,却没有劈开那个箱子,甚至箱子都没有落地就被出刀的人接住。 聂摄一只手托着箱子,一只手握着刀。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的自言自语道:“少主说,一句话都不要和你说,也一句话都不要让你说,他说你是会蛊惑人心的妖怪......只要妖怪死的快,就不能再作怪。” 然后转身,带着那口箱子离开。 第八百二十章 祝你们点什么吧 没有任何地方的光线变化和层次,能比得过早晨的山林。 当太阳逐渐升起,温柔的光芒穿过丛林之后,却变成了无数锋利的剑。 淡淡的金色光芒把黑暗迅速驱逐,那剑就是光在追杀黑暗的武器。 那片空地上,穿透了丛林的光剑落在小侯爷曹猎身上,就重新变得温柔起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双手握着惊蛰刀站在那,深呼吸着,所以胸口一下一下的起伏。 在他的四周,还剩下七八名忠心耿耿的护卫,包括曹猎在内,每个人都是一身的血。 而在他们四周,地上是密密麻麻的尸体。 慕风流算对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带来那么多人,围攻曹猎这区区数十人,杀光他们一定不会很慢,最起码要比白山军攻上来的速度快的多。 但他也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山海军那些士兵的忠诚和勇敢,比起曹猎的人来说差的远了。 当白山军开始往上猛攻的时候,山海军的人还有多少愿意坚持着不跑? 曹猎和他的手下足够强大,所以杀敌数百,但是这强大不足以让他们在至少两万人的围攻下坚持到最后。 当曹猎杀到眼睛都发红的时候,用掌中惊蛰刀指向那些山海军的贼兵大喊一声。 “白山军围攻上来,你们都会死!” 这一声暴喝,倒是把那些山海军士兵点醒。 他们这才醒悟过来,慕风流都已经逃走了,他们还在这里卖什么命? 围攻的人逐渐散去逃远,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 但是曹猎他们一直都没有轻易离开,黑暗中,他们若是贸然行动就可能会被白山军的人误杀。 就这样一直在原地等到了清晨,四周已经没有了什么喊杀之声,曹猎才能真正的松一口气。 在某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这次要交代在这了。 但是那一刻,他并不害怕,也许是气氛到了这,也许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某些事而赎罪。 可是活下来终究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当黑暗过去,厮杀结束,曹猎仰天大笑起来。 他是一个生而快意的人,但他从没有过今天这样的快意。 阳光中,聂摄拎着一口箱子回来,穿过丛林,从光剑中走来。 当曹猎看到他的那一刻,笑声就更加畅然起来。 聂摄走到曹猎身前不远处,看了看四周这一地的尸体,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其实不该去的。” 曹猎道:“哪有那么多该和不该,我其实也不该留在这,但你去了,我也留在这了,而结局是好的,这就足够。” 聂摄把箱子放在地上,曹猎低头看了看:“你是把慕风流的人头给我带回来了吗?” 聂摄轻轻摇头道:“不是。” 说完这两个字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几个字。 “两片了,不好带。” 曹猎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聂摄看向那口箱子:“我没有打开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慕风流急匆匆的赶回去也要带走这口箱子,就说明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曹猎道:“不重要。” 聂摄道:“他都冒险回去了,怎么会不重要?” 曹猎笑了笑道:“钱而已,有什么重要的。” 聂摄:“......” 曹猎指了指那口箱子:“送给你了。” 聂摄摇头:“我缺钱,但是不打算再用山河印的钱了。”曹猎道:“傻。” 聂摄也笑了笑:“总不能让我女儿知道,养大她所花的钱是她爹杀人赚来的。” 能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就足以说明聂摄此时心里的释然。 曹猎道:“这些钱不是你杀人赚来的,如果落在别人的手里才是坏事,不如你去用了。” 聂摄还是摇头:“钱而已,有什么重要的。” 曹猎哈哈大笑:“好,那我不强求你......杀人而得的钱你不能给闺女用,那她师兄送的礼物,总不能不要吧。” 聂摄微微眯起眼睛。 曹猎从怀里取出来一对玉佩,又从腰带上摘下来一块铁牌,把这几件东西放在聂摄手里。 “玉佩干净的,我娘亲当初嫁给我父亲的时候带来的嫁妆,后来送给了我,我一直都带着,最起码在将来遇到什么苦难的时候,你不能因为钱而让我小妹犯难,那是最不该发生的事。” 聂摄犹豫起来,但没有直接拒绝。 曹猎继续说道:“铁牌是我的,山河印少主的身份象征,不一定还好用,但也不一定没有用,将来她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出嫁之后自己手里若是没有多少钱,你难道不心疼?” 聂摄看起来更加犹豫了。 曹猎打开那口箱子,随便拿了一份卷宗出来递给聂摄:“这是作为师兄,我给小妹提前准备的嫁妆。” 他指了指那玉佩和铁牌说道:“那几样算你给她准备的。” 聂摄忍不住笑起来:“你将来如果做了父亲,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曹猎道:“应该会比你强那么一丢丢。” 把他箱子盖好后说道:“剩下的,我去送给需要的人,送给合适的人,那个对的人。” 聂摄问:“是谁?” 曹猎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我说是我的杀父仇人你信吗?” 聂摄怔住。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虽未直接死于他手,但却因他而死......山河印也因他而破裂,我也因他而远遁......” 说到这里,曹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居然还会给他送这些东西。” 聂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聂摄道:“我要回去了,我答应她们的,不会回去太晚。” 曹猎嗯了一声后认真的说道:“千万不要再让我找到你了。” 聂摄道:“我不会让任何人轻易找到我,如果你找到我了,那一定是因为......我是希望将来我闺女出嫁的时候,她师兄认得家门,能送她出嫁,娘家人显得人多势众一些......总是好的。” 曹猎笑起来:“你居然还想骗我一个大红包。” 聂摄哈哈大笑:“那可一定要很大很大的才行,如果......我到时候已经好多孩子了,那就是好多个大红包。” 在阳光下,聂摄朝着远处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林子深处,曹猎知道,这一别可能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他不会再去打扰聂摄和他妻儿的生活,而聂摄带走了礼物,是接受了他的好意,也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曹猎站在那好一会儿都没有动,直到手下人来问他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曹猎嗯了一声,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着说道:“你们想不想,以后就做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的懒鬼?” 一群浑身带血的汉子们也都笑起来。 “我现在都想去找个地方,好好的泡个澡,得有人给我搓搓背,当然不是你们。” 曹猎迈步向前:“你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龙头关外,庄无敌带着队伍出城,在距离他们大概有几里远的地方,白山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几个人骑马过来,显然没有恶意。 庄无敌吩咐一声不要跟他上去,随即独自一人催马向前。 到了近处,白山军那为首的人抱了抱拳:“在下白山军将军谭拓海,请问你可是庄将军?” 庄无敌抱拳回礼:“我是庄无敌。” 谭拓海道:“我们已经击败了山海军,他们的残部四散溃逃,特意过来向庄将军禀告一声。” 庄无敌再次抱拳:“多谢白山军的兄弟们了。” 谭拓海道:“我们也是为了兄弟们报仇,更是为了兖州的百姓们除害......这次,我们暂时不会离开龙头关外,但请放心,我们不会有任何举动,只是在此等着。” 他看着庄无敌,语气有些恳求的说道:“若是庄将军同意的话,可否接济一些物资补给,我们的粮草确实有些不够......噢,我忘了说,我们留在这不走,是想等一个人。” 他从战马上跳下来,俯身说道:“恳请庄将军帮忙,送信给小姑奶奶,就说白山军的一群犯了错的老爷们儿们,在龙头关外等着她,听候她的处置,要打要骂,我们都认。” 庄无敌立刻说道:“放心,我回去之后,马上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送到豫州那边,不过万里迢迢来回也要很久,就要入冬了,你们在城外过冬会冻死人......” 他一指身后的龙头关:“进城吧,在城里过冬,一起过年,一起等你们的小姑奶奶。” 谭拓海怔住,眼睛里都是震惊。 他下意识的说道:“这......这可怎么行,我们......” 庄无敌道:“宁王说过,兄弟的兄弟也是兄弟,沈珊瑚的兄弟当然也是我们的兄弟,宁王还说过,我们不做寒了人心的事,你们的小姑奶奶是我们的沈将军,你们就是我庄无敌的兄弟朋友。” 谭拓海激动的有些无法压制,他最担心的就是他们来了,可是却无法被宁军接纳。 他们这些人唯一的选择,就是等着沈珊瑚回来,带着他们,队伍才不会散掉。 “去吧。” 庄无敌笑着说道:“回去告诉白山军的兄弟们,进城来一起过年。” 城墙上。 早云间看着远处庄无敌和白山军的人在说话,两个人一会儿这个给那个行礼,一会儿那个给这个行礼,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早云间道:“老真人猜猜,他们为什么互相抱拳作揖的。” 老真人沉思片刻,然后给出了四个字来总结。 “两情相悦。” 早云间怔了一下,他眯着眼睛看向老真人:“贵道观的思想,倒是很开通啊......” 老真人撇嘴:“屁,和你们能比?” 早云间:“噫!” 老真人嘿嘿一笑:“不用打仗了,真好......” 早云间道:“一转眼就要过年,过了年就是牛年了,我提前祝老人家点什么吧。” 老真人笑道:“祝!” 早云间道:“那就,祝老人家牛年大吉吧。” 老真人:“牛年大什么?” 早云间:“嗯?” 老真人:“只能是牛年好用吗?” 早云间:“?????” ...... ...... 【祝你们牛年大吉吧......最后一段抄自书评区,哈哈哈哈。】 第八百二十一章 结伴同行 龙头关。 庄无敌看着面前的人,不得不说,他内心之中还是有几分惊讶。 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敢直接出现在宁军面前,而且还是一副如此的从容模样。 “我叫曹猎,山河印少主,你家宁王的对手。” 曹猎的自我介绍也是那么的简单直白。 庄无敌点了点头道:“听说过你。” 曹猎居然还能笑着问了一句:“听说中,我怎么样?” 庄无敌道:“内心沉稳,性格谨慎,眼光长远,做事果决,当然也心狠手辣。” 曹猎点了点头:“还不错,八九不离十。” 庄无敌道:“你为什么来?” 曹猎道:“快过年了,给你们宁王送点礼,你们这边过年没有走亲戚的习惯吗?” 庄无敌道:“走亲戚的习惯自然是有的,可我们好像不是亲戚。” 曹猎道:“跟你不是。” 庄无敌觉得面前这个家伙可真不怎么会说话,曹猎也是这样觉得的。 曹猎回头看了一眼,手下人随即将那个箱子递给庄无敌,庄无敌没有立刻接过来,而是问:“这是什么?” 曹猎认真的说道:“是你家宁王的心。” 庄无敌脸色一变,眼神里出现了几分杀机。 这句话,很显然就是来挑衅的。 曹猎却依然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说道:“你家宁王的心一直都掉在钱眼里出不来,我把钱眼给他送来了,所以这自然就是他的心。” 庄无敌看向那口箱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曹猎道:“这箱子里,是整个北境之内,绝大部分山河印暗道钱庄,赌场,各种生意的卷宗档案,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家宁王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嘴角都咧到耳朵那。” 庄无敌当时就想说你太放肆了,但是没能说出口,毕竟他也是有底线的人......人家说的对,就不能批评人家。 能说什么呢?说......你太放肆了,我家宁王当然......就算是这样的人,你也不能这样说出来。 “你们很幸运。” 曹猎对庄无敌说道:“你们跟对了人。” 庄无敌道:“不用你提醒,我比你知道的早一些。” 曹猎嗯了一声,他不知道庄无敌是一个基本上不怎么会和不熟悉的人说话的人,如果他知道的话,应该开心些才对,因为庄无敌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你家宁王以后不用再找我了,我也不会再找他了。” 曹猎转身,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摇了摇。 “等他到了这之后,告诉他,以后的日子里他少了一个最难缠的对手,应该是很无趣的事,他的对手......也这样觉得。” 说着话,人已经走远。 庄无敌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应该把这个人扣下的才对。 然而片刻后又觉得,自己就这样把他放走了,丢丢儿心里应该不会觉得他做错了。 出城的马车上,赶车的常居定笑着问道:“少主,咱们去哪儿?” 马车里闭目养神的曹猎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回答:“咱们回江南。” 常居定又问了一句:“咱们以后真的就过那种......有钱有闲,混吃等死,除了花钱之外无所事事的废人了吗?” 曹猎道:“你说到废人两个字的时候,是不是差一点没能忍住笑出声?” 常居定笑起来,真的笑出了声。 常居定叹道:“那样的日子多无趣啊,我还没有准备好......” 曹猎道:“那你可以不去了。” 常居定道:“不行不行,那么艰难的日子,我一定要陪着少主一起度过。” 曹猎叹道:“你擦擦口水。” 常居定哈哈大笑起来,扬起马鞭甩了一下,那拉车的马儿都显得轻快起来,跑起来的时候,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响的声音可好听了。 几天后,关内。 马车旁边,曹猎站在那一边撒尿一边像是思考人生一样,他这样的人,连撒尿都让自己显得很不一样。 常居定问:“少主,刚刚听说,青州贼兵已经快到了,龙头关那边怕是又要打仗了,这马上就要过年,当兵的人,真是辛苦。” 曹猎嗯了一声。 然后抖了几下。 他整理好衣服,一边活动着一边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了,青州贼兵到龙头关,数万白山军在,宁军在,还有那么多百姓们在,青州贼兵也不敢轻易进攻,况且......你还没有发现吗?” 常居定没理解:“发现什么?” 曹猎道:“入关走了几天,如此平静,就足以说明黑武人根本就没能打进来,是李叱赢了。” 常居定楞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不管李叱是谁,但他赢了南下的黑武大军,这都是值得庆贺的事,那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以后的日子会很好。” 曹猎忽然笑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一个比他更牛皮的人,所以这才是最值得开心的事......如果我们运气好一些,活的足够久,也许还能看到将来有一天,咱们中原的军队,跑去欺负欺负黑武人。” 常居定忽然间想到,他们来兖州之前少主心里可还不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少主的目标是控制兖州,然后和李叱去争夺天下,就算争不下来也要让李叱寸步难行,不是寸步难行也要让李叱不好受。 这才过去多久,少主的心思竟然已经变成这样了。 但他不敢问,谁傻谁才问。 “咱们走吧,李叱要急着赶去龙头关,一定没时间回冀州。” 曹猎笑起来道:“我忽然很想吃冀州城里的吊炉烧饼,原来那家卖吊炉烧饼的可不是在冀州,我记得很好吃......咱们先去冀州城里胡吃海塞几天,然后再回江南,临走之前,我要在宁王府的墙上滋一泡尿。” 常居定道:“那大家一起。” “你们不行。” 曹猎摇头:“只能是我,因为那是他欠我的。” 说完后上了马车,语气轻快的吩咐了一声:“走吧,去冀州城里吃喝玩乐,你们谁会唱曲儿?吼几嗓子让我听听。” 赶车的常居定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起来自己会唱什么。 就在这时候马车旁边一个骑着马的护卫忽然就扯着嗓子唱了起来,声音贼大。 “嘿小妹妹看到了情哥哥呦,那个心花怒放喔,你搂着我的小蛮腰,我抱着你的胳膊肘......” 马车里,曹猎:“......” 就在他们离开这个地方的一天后,李叱的队伍在官道上呼啸而过。 他们两个人只隔开了一天,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只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李叱要急着赶去龙头关,而曹猎则悠闲的往冀州方向去,这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个人距离最近的一次。 又两个月后,冀州城。 曹猎的马车到了冀州城外,或许是因为在车里确实有些憋闷,又要等待着进城的盘查,所以他下车活动了几下。 在他们的马车前边,还有一辆马车在排队等着接受检查,而那马车里坐着的一个年轻书生,似乎也是因为过于憋闷,同样下车活动了几下。 那年轻俊美的书生回头的时候,恰好看到曹猎,看曹猎的相貌气度,年轻书生想着这个家伙应该比较有钱。 而曹猎看着那个年轻书生的眼神,想着这个家伙应该是在想着怎么骗我的钱。 于是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都笑了起来。 那年轻俊美的公子对他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曹猎也笑呵呵的回了个礼。 于是,两个人就都装作很随意的走到了一起闲聊起来。 曹猎问:“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年轻公子回答道:“在下姓李,名善功,公子你呢?” 曹猎道:“我姓曹,叫曹放舟,放之四海的放,逆水行舟的舟。” 他问道:“李公子来冀州城,是专程来做什么的吗?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冀州本地人。” 李善功道:“只是慕名而来,听闻冀州现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觉得不大可信,所以要来亲眼看看。” 曹猎道:“我也一样,我看公子面善,你我有缘相识,要不然结伴同游?” 李善功立刻说道:“正有此意!” 不久之后,曹猎回到了他的马车上,李善功也回到马车上,赶车的小书童问:“先生好像和那个陌生人相谈甚欢?” 这李善功,自然就是那位给徐绩出主意,破解冀州被围困之危的净崖先生。 “当然开心。” 净崖先生道:“那人看起来就豪阔好客,咱们未来几天在冀州城的吃喝住行都有着落了。” 小书童笑起来:“那可真好。” 曹猎这边。 常居定问:“少主,那人是谁?好像和少主很投脾气似的。” 曹猎笑道:“他想骗我请他吃喝玩乐,我想利用他的遮掩身份,所以当然投脾气......互相骗骗的事,还不都是顺着对方的话说。” 常居定笑起来:“好在是只想骗咱们的银子。” 曹猎笑道:“是我愿意的,所以不能算骗,算是我送给他的好了。” 然后曹猎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说好在他只是想骗咱们银子?” 常居定:“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就这样,这两个家伙,因为心里那点小算盘而凑在一起,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与冀州城内各大旅游景点中流连忘返。 这些旅游景点都有着差不多相同的游览内容,但是两个人以及他们的随从,却都好像很乐此不疲。 在某个景点的旅游包房中,李善功笑着说道:“我与你如此投缘,你若无事,不如跟我一起去找个人吧,一路上游山玩水,若是找到的话,你一定不会失望。” 曹猎问:“你要找的人是谁?” 李善功笑道:“一个神仙。” 曹猎问:“神仙?这个世上还能有神仙?” 李善功道:“有啊......这个世上如果只有一个神仙的话,那只能是他......见到他你就会明白,自己的所学,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曹猎居然真的被他说的感兴趣起来。 “你要找的人在什么地方?” 曹猎问。 李善功的小书童接了一句:“我们也不知道,就打听呗,看看谁最会养猪,哪个养猪最好,哪个就是他。” 曹猎:“?????” 曹猎躺在一个少女的腿上,那少女听到这话,立刻说道:“我知道啊,冀州的人都知道啊,最会养猪的,肯定是余九龄余将军!” 第八百二十二章 下得去手 李善功和曹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曹猎想着的是你说的神仙是他?李善功想的是你可能误会我了。 两个人眼神里的交流,短暂但透彻。 “我说的那位神仙,不是她说的那个余将军。” 李善功很认真的解释道:“我曾经师从于那位神仙,所学所得只是他的万分之一,你若是见了他......” 曹猎叹道:“就能学会养猪了么?” 此言一出,曹猎以为李善功应该会略微有些羞愧才对,然而李善功并没有。 李善功道:“不......养猪最难,你应该学不好。” 曹猎都有些懵。 这个一本正经的说出养猪最难这四个字的人,顺带着还把他鄙视了一下,所以这勾起了曹猎的好胜心。 “明天就去找。” 曹猎道:“我倒是想看看,这养猪能有多难。” 而那几位姑娘应该也觉得他们俩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花着最多的钱,在最高雅的地方,商量着养猪的事。 而且还是要去学。 “明天就去你也学不好。” 李善功依然那么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和先生学了不少,先生想教我的,我都有把握学到一些什么,唯独这养猪,确实太难,先生说的那些词汇晦涩难懂,我听起来犹如天书。” 曹猎深吸一口气:“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 李善功道:“你完全不知道养猪有多难。” 曹猎道:“明天一早出发,找不到人,我不会江南。” 李善功道:“是你自己要迎难而上的。” 那群小姑娘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应该有点格调才对,因为这两个人不管是衣着相貌还是风采气度,都应该是有格调的人才对,然而这对话确实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应。 其中一个小姑娘忽然间明白过来什么,在另外一个小姑娘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把养猪两个字换成学剑试试,我猜他们说的一定是暗语。” 他们两个这样的人物,连说养猪都没人信。 那小姑娘把刚才的话回忆了一遍,都换成学剑,果然就显得格调高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曹猎果然和李善功两个人同时起来,然后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冀州。 连曹猎的亲信护卫常居定都想不明白,他们少主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明白,是因为他不懂曹猎的心境。 此时此刻的曹猎,急需要一个借口离开一段时间,让自己去沉下心来,忘掉一些事,也悟透一些事。 这个理由不管是养猪还是什么别的,养鸡养鸭养鳄鱼都行,随便什么借口都成立。 曹猎,只是想逃避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龙头关。 李叱吃过早饭后活动了一下,然后不得不感慨,这里的天气确实比冀州要冷的多了。 冀州的冷是干冷,而且还比龙头关这边温度要高一些,这边非但更冷风更大,而且还有一种潮气。 可能是因为距离东海已经没有多远的缘故,所以温度极低加上潮气,让人像是被刀子在刮骨一样。 再往东北方向走,进入兖州之后,这种潮气也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但是,兖州的冬天,比起龙头关这边还要冷的多,在这是刮骨,到了兖州最冷的地方,那是把骨头冻结实了再一下一下的敲,敲碎了为止。 不过好在,天气对于人的影响并不大,因为最近一个月来都没有战事。 李叱到龙头关都已经两月有余,青州贼兵到了龙头关之后,本来要强攻城关,可是才发现这里居然有如此众多的兵马,且已经严阵以待。 他们远来辛苦,这一路上又没有抢夺到多少粮食物资,所以这疲惫之师,和以逸待劳的龙头关守军硬打的话,胜算并不大。 甘道德想尽办法要与城关外的山海军去的联络,然后才打探来消息,得知山海军已经大败四散。 那么他们一路上数千里赶过来,又是图个什么? 图个寂寞吗? 大概在龙头关与宁军对峙了不到一个月,李叱设计找来的所谓援兵也到了。 最起码看起来声势浩大,别管能不能打,能吓唬人就得了。 龙头关打不破,宁军援兵又到了,山海军也已经溃败,甘道德知道留在这已经无利可图,只好退走。 李叱这边当然也不敢追的太狠,毕竟他那声势浩大的队伍,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真把青州军逼急了的话,他们拼着决死之心一战,反而得不偿失,所以李叱也只是下令随便追一追也就回来了。 此时距离青州军退走已经月余,李叱担心青州贼兵会去而复返,所以又多停留了一阵,这一下,他们倒是没有办法能回冀州那边过年了。 活动了一会儿,浑身筋骨都拉开了似的,这皱巴巴的身子就显得舒服多了。 李叱回到屋子里,抬眼就看到桌子上那个不大的木箱,然后就想起来曹猎。 这箱子就是曹猎离开之前留给他的礼物,里边的卷宗档案有不少,还有一封曹猎的亲笔信。 这信并不是很长,大概也就千字左右,总结起来的大概意思是,我不和你玩了,你自己玩去吧。 这封信李叱已经看过三次,每一次,心中感触都略有不同。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外边进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斥候送回来消息,青州贼兵已经渡过了江,他们这次元气大伤,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招惹咱们了。” 李叱嗯了一声,指了指火炉上烤着的馒头,余九龄立刻就咧开嘴笑起来。 一大早还没吃饭,这烤馒头的香气钻进鼻子里,立刻就让人肚子里咕咕叫。 李叱道:“桌子上有咸菜和腐乳,还有两个咸鸭蛋,你吃一个,留一个给你大哥。”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蹲在火炉边吃早饭。 冬天的物资匮乏,粮食足够,可是好吃的东西不多,咸鸭蛋都是难得的东西了,桌子上有两个咸鸭蛋,余九龄知道并不是李叱吃剩下的,而是李叱没吃特意留的。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回头看向李叱道:“最近军中有些流言,似乎不太好。” 李叱问:“是什么流言?” 余九龄道:“有人告诉我,说最近营里的士兵们,不知道为什么在议论一件事,说是......” 余九龄显然犹豫了一下,看他眼神,甚至是有些后悔和李叱提起这个。 李叱看了他一眼:“很严重?” 余九龄道:“就是......就是有人在说,老唐在外边可能有了异心,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见他从豫州率军回来。” 李叱听到这句话,脸色就立刻变了变。 “传的人多不多?” 李叱问。 余九龄道:“我也是刚刚有所耳闻,具体是不是很多人在传这些话,还得仔细查一查才行。” 李叱嗯了一声,语气之中隐隐发寒:“那就去查。” 余九龄看到李叱脸色有些不大对劲,他没有想到李叱会生这么大的气。 “查到之后,第一个说的人......不管是谁,处死吧。” 李叱说完这句话把视线回到那些卷宗上,而这句话让余九龄吓了一跳。 “处死,会不会......严重了些?” 余九龄问。 李叱头也没抬的说道:“这次只处死一人,下次说过的就都死。” 这是第一次,李叱对手下人做出如此严厉的处置,而且余九龄看的出来,如果真的还有下一次的话,那么李叱的处置将会更为严厉无数倍。 “省去那个劝他们不要胡言乱语的过程,直接告诉他们结果,对他们更好一些。” 李叱道:“这样的话说的多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余九龄嗯了一声:“知道。” 李叱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多说了一句:“当众。” 与此同时,豫州,酒仙渡。 这是苍云江这一段最大的渡口,过了这里再往南就属于京州地界。 而此时此刻,唐匹敌就站在渡口看着对岸,自称天命王的杨玄机就在江对岸。 两个月之前,杨玄机手下的大将楚平忽然率军渡过苍云江,率军十五万,朝着豫州猛攻。 唐匹敌知道,这是杨玄机要向京州进军的信号。 杨玄机最大的敌人不是京州的朝廷军队,而是在他一侧的唐匹敌。 他突然下令手下大将渡江,就是要把唐匹敌拦在苍云江以北,不让宁军拖住他。 唐匹敌率军四万离开豫州城,月余后行军至此迎战楚平,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连战十二场,楚平十二阵皆败。 这一个月的十二场恶战,是四万宁军撵着天命军在打。 一开始是楚平率军挑衅,然后被按着揍,还是人多被人少的按着揍。 不得已,楚平狼狈不堪的逃回苍云江,损兵七万余,回去之后就被杨玄机当众惩处,打了足足三十军棍,没打死他,是他运气确实还不错。 杨玄机本来都已经在两个月内,打下来京州两座大城,可是就因为楚平兵败,他不得不撤兵回来在苍云江设防。 虽然他不信唐匹敌那区区三四万人的队伍,还敢渡江一战,但他不得不防。 这就是唐匹敌带给敌人的压力。 你可以不信,但你不敢不防。 “大将军......” 年轻的宁军将军高真站在唐匹敌身边,有些担忧的说道:“咱们真的不回军冀州吗?” 唐匹敌回答的简单直接:“不回。” 高真道:“冀州那样的恶战,宁王腹背受敌,如果我们不回去的话,宁王并无援兵......” 唐匹敌道:“万里迢迢,我们回去非但没什么用处,反而还会被杨玄机一鼓作气拿下豫州。” 高真轻声问了一句:“可是,大将军不担心宁王吗?” 唐匹敌回答:“不担心。” 高真有些不理解:“可是,那般情况,如何能不担心啊......” 唐匹敌问道:“若不是宁王在冀州,而是我在冀州,与宁王所遇状况相同,你觉得我能否应付的来?” 高真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大将军可以。” 唐匹敌道:“那你担心什么?” 他看向远处,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能应付的,宁王能应付,我应付不了的,宁王也能应付......有人还曾当面问我,为何我愿意为宁王之臣,你可知我如何回答?” 高真摇头:“属下不知道大将军如何回答。” 唐匹敌道:“没回答,杀了。” 高真一怔。 唐匹敌道:“凡有此心者,都死。” 他看了高真一眼:“其实你担心的是,如此境况我却没有回军,会有人在宁王身边搬弄是非,对不对?” 高真嗯了一声:“确实是担心......有小人会趁机作祟。” 唐匹敌看着远处,依然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可以杀的,宁王可以杀更多。” 说完后,过了一会儿,他微微笑了笑。 “为我杀人,他下得去手。”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不能吃亏 又是一年春节,只是这一次留在冀州城里过年的人少了许多,家里就显得有些冷清。 而过年的时候冷清,恰恰是老人们心里的难过,好在如今的长眉道人和高院长他们,也都不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老赖有伴,大概说的就是他们俩...... 李叱和高希宁他们留在了东北边疆的龙头关过年,唐匹敌他们在豫州过年,而夏侯琢一家也不能马上就去冀州,要留在北疆过年。 豫州这边,唐匹敌他们连过年的空闲都没有,因为杨玄机的天命军就在一江之隔外虎视眈眈。 杨玄机手下大将楚平率军十五万攻入豫州,结果却兵败而回,这就让杨玄机的计划破产,不得不收兵回来,全力应付唐匹敌。 哪怕,杨玄机几乎可以确定唐匹敌不敢带着区区三四万人马渡江一战,可他也不敢不做好防备。 那可是唐匹敌,那可是从无一败的唐匹敌,那可是你不打他,他还想着怎么打你的唐匹敌,那可是你打了他,他倒也会许你先做好准备迎接灭亡的唐匹敌。 这两年来,中原江山,哪还有人不知唐匹敌之名? 就连在扬州和李兄虎对峙的武亲王都说,真正的对手,可能只有唐匹敌算一个。 苍云江边。 唐匹敌观察着江南岸的敌情,脸色看起来倒是颇为轻松,因为如果他不主动过去,对面的人也万万不敢主动过来。 “大将军!” 有亲兵从远处跑过来,脸上都是喜色。 “我们有援兵到了。” 这让唐匹敌都微微一怔,此时此刻,冀州和豫州双线作战,哪里还有什么援兵到? 他回头问了一句:“何来的援兵?” 亲兵道:“斥候刚刚送回来消息,从我大军背后,有大队人马已经到数十里外,打两色旗号,一为宁旗,一为飞鹰旗。” 听到这飞鹰旗几个字,唐匹敌眼睛都睁大了些。 “纳兰部族的人?” 他连忙转身上马,赶去迎接。 不久之后,在半路上接到了来自草原的六万铁骑,这可是六万最善战的轻骑兵,而且还是养精蓄锐数年之久的纳兰族勇士。 因为李叱让冀州如此安稳,所以纳兰草场上的牧民们日子也都过的好了许多,这几年来,发展的格外迅速。 一看到唐匹敌,孛儿帖赤那就笑起来,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唐匹哥哥!” 唐匹敌也连忙下马,两个跑到一处,草原上的汉子热情,孛儿帖赤那一把就把唐匹敌抱住。 几年没见,孛儿帖赤那看起来已经是个极为雄壮的草原汉子了,留着络腮胡,比原来胖了不少,看着就壮的如同一头牤牛。 “你怎么来了?” 唐匹敌欣喜的问了一句。 “我接到了宁王哥哥的书信。” 孛儿帖赤那道:“宁王哥哥说,你在这边缺兵少将,敌人却有几十万军队,他担心你这仗打的太过艰难,所以派人给我送来亲笔信,对我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我帮忙,宁王哥哥也太客气了些,直接喊我就是了,还需商量什么,所以我立刻就点起纳兰族六万勇士,星夜兼程的赶过来了。” 唐匹敌听他说话的时候,还算了算时间,那应该正是李叱往北疆抵抗黑武人的时候。 可是李叱担心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好兄弟老唐。 李叱算到了,杨玄机要想进军京州,就必须先把老唐死死拦住才行。 而老唐手里的兵力捉襟见肘,暂时稳固豫州并无大碍,可是要与天命军决战,就一定会不好打。所以他才写信给孛儿帖赤那,请求孛儿帖赤那率军驰援唐匹敌。 将李叱和唐匹敌视为亲兄弟一样的孛儿帖赤那接到信,立刻就召集部族骑兵归来,整顿军备,然后一路万里迢迢的从纳兰草场赶到豫州的南边。 “唐匹哥哥。” 孛儿帖赤那道:“宁王哥哥在信里说,可能会有人趁着你兵少欺负你,让我过来帮你,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我去打他!” 唐匹敌笑道:“我倒是没被人欺负了,只是我欺负人的力气稍显不足,但我也还是觉得有点委屈。” 一听到这话,孛儿帖赤那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还是他仰慕的那个唐匹哥哥,不会被人欺负了,连欺负人的力气稍显小了些,他都还觉得委屈呢。 “那我们一起去欺负人!” 孛儿帖赤那大笑道:“把你缺的那点力气,我给你补上!” 唐匹敌笑道:“恰好我就正在想着,怎么才能把招惹我的人再好好教训一下,你就来了。” 他拉着孛儿帖赤那的手回归大营,来了六万精锐善战的草原骑兵,唐匹敌的底气顿时就足了起来。 他没有多说什么,表面上看着依然谈笑风生,那是他能忍得住自己情绪上的波动。 丢丢儿啊......自己都难成那样了,可还是害怕他出什么事。 “呼......” 唐匹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喊了一声。 李丢丢,你等着我给你打下来一望无际的江山! 与此同时,龙头关。 李叱还像是小时候那样,在没人的时候,喜欢蹲在什么比较高的地方,而不是坐着。 别人看到了也许会笑话他土里土气的,可是老张真人见过几次之后,心有所感。 李叱蹲在城墙上思考问题,他喜欢在高处思考,也许那样可以让他更为冷静。 老张真人站在远处和他们闲聊,侧头看了看,然后就不由自主的赞叹了一声。 “老真人你是觉得我们当家的,蹲着也贼帅吗?” 余九龄笑着问了一句。 老张真人摇头道:“虎豹之姿。” 余九龄叹道:“老真人来了之后,我顿觉压力大了起来,这饭碗隐隐约约已有不保之势。” 澹台压境笑道:“你是说老真人马屁拍的比你好吗?” 余九龄道:“说不上比我好,但老真人身份特殊,所以同样的马屁,老真人拍出来就显得力度大一些。” 老张真人瞥了他一眼:“你们都没有仔细看过李叱的蹲姿?他那个样子,不管是有什么突然到来的危险,他都能立刻做出应对......你们只觉得他喜欢蹲着而不是坐着,有些土里土气,却不知道应对危险,坐着基本上等于等死,想有所反应,从坐着到站起来的时间,就足以送命。” “其次,你们觉得他喜欢蹲在高处只是他的癖好而已,却没有想过,在高处,四周空旷,视野极佳,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老真人道:“这就是虎豹之姿。” 余九龄重重的点了点头后说道:“学到了。” 老真人问:“学到了什么?” 余九龄道:“学到了拍马屁还得会讲道理。” 老真人眼睛一眯,余九龄就已经准备躲了......可是老真人出手,他躲都躲不开。 老真人像是要打余九龄的脸,可那只是虚招,余九龄一动,老真人就一弯腰抓起余九龄的脚踝,把余九龄倒提起来,然后迅速的抽出自己的腰带,一气呵成的把余九龄倒挂在旗杆上了。 看到老真人的动作如此行云流水,众人却没有心疼余九龄,而是全都下意识的看向小张真人张玉须。 小张真人轻叹一声:“诸位也都看到了......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老张真人看着倒挂在那的余九龄,伸手从城墙上抠出来一块城砖,两只手来回一揉,那城砖上的粉末就扑簌簌往下掉。 余九龄的眼睛都看直了。 然后老张真人用眼睛瞥了瞥余九龄的传家宝位置,余九龄立刻就感觉一凉,已经体会到了传家宝扑簌簌往下掉的阵痛。 老真人给了余九龄一个你懂了吗的眼神,余九龄立刻点头如捣蒜。 老真人把余九龄放下来,余九龄下意识的双手挡住传家宝的位置。 老张真人哼了一声:“我没有那么猥琐,我只是告诉你......” 老张真人张开双手,那一块城砖已经被他揉成了一个砖蛋,还挺圆的。 老张真人继续说道:“我只是告诉你,万物皆可盘,我可以盘两个石头的,给你换一换。” 余九龄的眼睛瞬间睁大,然后他那小脑袋瓜子,点的更加快了。 “有了!” 就在这时候,李叱从远处喊了一声,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看起来神色都轻松了不少。 众人都看向李叱,李叱从城垛上跳下来,背着手往这边走,所有人看着李叱脸上的笑意,就知道指不定谁又要倒大霉。 “我们年后出去玩一阵。” 李叱一边走一边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一提到玩,余九龄立刻就忘记了刚才的阵痛,连忙问了一句:“去哪儿玩?” 李叱道:“我一直都在说,我们吃什么都无所谓,唯一不能吃的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余九龄就接过去说道:“不能吃亏。” 李叱嗯了一声:“青州大贼甘道德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们当然要欺负回去,欺负到他头上。” 他笑着说道:“我们去青州玩一趟。” 澹台压境道:“可我们现在兵力有限,而且连番苦战需要修整。” 李叱道:“是我们去玩,不是带兵去玩,等我带兵去的时候就不是玩了......” 他看向老张真人道:“老人家就不能去了,还是回冀州吧。” 老张真人叹了口气:“你们不带我玩,是因为觉得我太老了吗?” 李叱道:“毕竟山高水远千里迢迢,老人家......” 老张真人认真的说道:“我已经有药了。” 这话把李叱他们说的都有些懵,心说老人家年纪大了,和已经有药了,又是有什么关系? 可是廷尉军千办早云间的脸却微微一红,扭头看向别处,嘴里念叨着别看我别看我。 老张真人却一脸欣赏的看向早云间道:“我着实是想不到,原来你们廷尉军,还真的是什么都有。” 早云间尴尬的笑了笑,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余九龄哼了一声:“你们廷尉军也太过分了,老人家身体怎么受得了那些药,拿出来,我没收了!” 早云间:“噫......” 老张真人笑道:“青州有仙岛,我一直都想去看看。” 余九龄:“是因为仙岛上有仙姑吗?” 老张真人眼睛一眯:“无量天尊。” 余九龄嗖的一声,从来都不曾这么快过。 ...... ......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所以更的晚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都是水 自古以来,青州都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英雄豪杰辈出,留下过万千传说。 时至今日,千多年来,百姓们公认的唯一一个圣人,周圣就是青州人。 在无数的传说中,关于道宗的传说最多,而关于道宗的传说中,有许多都和青州的仙岛仙山有关。 除此之外,青州还有一座地位极为特殊的山,名为太山。 在东海之内,有星罗密布的小岛,若能从高空俯瞰,便知何为星罗密布。 其中有七座岛屿排列与北斗七星近似,很多关于神仙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讲起的。 所以说,水不但孕育出了人类的繁衍生息,也孕育出来无穷的想象力。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的行驶,队伍走的也招摇,一点儿低调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距离青州还有一段距离,再走上十天左右才能进入青州地界,然后再走上六七天的时间才能到青州的州治城所在......无来城。 如今这无来城,就是甘道德的大本营,或许是因为青州有太多关于神仙的故事,所以甘道德不甘心只做一个屠王之王,他还给自己封了一个无来真君的名号,说自己已得道家真仙的传承。 作为仙人的弟子,他当然不会失败,因为他说过,他有仙师庇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他这次到了一趟冀州劳师动众一无所获,还显得狼狈不堪,也不能这样说出去。 进了青州之后他就下令敲锣打鼓,宣称把冀州杀了一个通透,大胜而归。 之所以把冀州杀了一个底朝天又回来,是因为不屑于要冀州之地。 李叱他们的队伍一路往南走,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甘道德的屠王军所造下的孽债。 要想把一个地方建设好,十年未必能成,百年方得繁华,可是要想破坏一个地方,一朝一夕足以。 “当家的。” 马车上,余九龄看向李叱:“你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怎么把那家伙整一整。” 李叱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余九龄道:“你最近和老真人相处的时间久了,也开始变得神神道道,原来和长眉道长在一起那么久,也没见你有神神道道的样子......” 李叱道:“第一,和我师父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神神道道,是因为师父他神神道道就够了,第二,不可说,不是因为我神神道道,而是另有原因。” 余九龄好奇的问道:“是何原因?” 李叱看着余九龄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因为我想卖钱。” 余九龄:“噫!” 李叱道:“你想知道我有没有计划,想知道有什么计划,难道我想了那么久,你随随便便一问,我随随便便就告诉你?” 余九龄道:“多少钱!” 李叱道:“十两银子一个问题,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余九龄道:“十两银子,当家的你最近是穷疯了么......我除非是疯了,我才会花十两银子问你问题。” 他转身朝着别的方向坐着,一脸不愉快的样子。 片刻之后,李叱手里多了十两银子。 余九龄一脸委屈巴巴的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李叱道:“可以。” 余九龄道:“那你说啊。” 李叱道:“我说了啊。” 余九龄眼睛都睁大了:“你说了什么?” 李叱叹道:“首先,我确实说了,十两银子一个问题,这是我们说好了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问我的问题,我已经给你答案了,其次,你刚才又问了我一个问题,就是......你说了什么?这个问题我念在关系这么熟悉了,免费回答你了,接下来你还想问什么,十两银子一个。” 余九龄的眼睛睁的更大了:“这也算一个问题?我就问了一你一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就收我十两银子?” 李叱道:“你这一句话中有包含了三个问题,所以我是回答还是不回答?” 余九龄:“别回答!” 李叱点了点头:“好的。” 余九龄坐在那郁闷,他花了十两银子,结果就得到了两个字的答案......可以! 可以! 一个字五两银子,当家的这是在骗钱吗?这能是骗钱吗?这是在骗命啊。 许久之后,余九龄还是忍不住,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李叱的计划是什么。 甘道德把冀州祸害了一圈跑了,当家的说要去讨债,这计划却一直都没有告诉大家,余九龄心里痒痒的厉害。 这一次,余九龄告诉自己话一定不要太多,而且一定要问准了,而且绝对不能再钻进当家的设下的圈套里。 要问什么就直截了当的问什么,绝对不能被他带着走,不然自己这点存银还不够当家的骗着玩的。 余九龄深吸一口气,又在心里警告了自己两次,确定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才又掏出来十两银子放在李叱手里。 他看着李叱的眼睛问:“当家的,咱们这次去青州整一整甘道德,你的计划是什么?” 李叱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回忆一下,你一开始想问我的可不是这个问题,说明这不是你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再想一想。” 余九龄:“不是这个问题?” 李叱伸手:“嗯,不是这个问题,再给我十两银子。” 余九龄:“我没让你回答这个!这个绝对不能算!怎么能你说不是就不是!我说是就是。” 李叱道:“肯定不是,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当家的你有没有计划,你发现了吗,还是念在我们关系好,这个答案我也免费给你了,你刚才问的是......不是这个问题?” 余九龄叹了口气:“当家的你别玩我了,我就想知道......”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叱说道:“就想知道我有没有计划?” 余九龄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嗯,是。” 李叱把那十两银子收起来,回答:“没有计划。” 余九龄都疯了。 他坐在那,朝着天空嗷嗷的叫唤着,把四周的人都引得看过来,另一辆车上,小张真人看着余九龄那个样子,就知道他一定又被欺负了,于是他开始羡慕起欺负余九龄的人。 李叱笑着说道:“行了行了,不闹了,我不跟你开玩笑了,你想问的是,我的计划是什么对不对?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跟你捣乱,你只需要再给我十两银子,我保证回答你这个问题,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也保证不会给你挖坑。” 余九龄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不信!” 李叱道:“你试试,你都已经花了二十两银子了,却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这么亏的事你不觉得难以接受?只需要再给我十两银子,我立刻回答你问我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余九龄:“你没骗我?” 李叱道:“你看你,又瞎问,这么不在乎十两银子的吗?” 余九龄:“我没有,当我没问!” 李叱道:“行,不跟你要钱,都说了不坑你了。” 余九龄斟酌再三,又掏出来十两银子,递给李叱,递到一半又把手缩回来,满脸都是对李叱的不信任。 李叱对他点了点头,眼神是真诚的。 余九龄把银子放在李叱手里:“计划到底是什么?” 李叱把十两银子收好,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傻的,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了,没有计划。” 余九龄石化在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幼小而单纯的心灵都被雷劈了一样,还是劈了三回。 不......这三回是要钱的劈,还有好几次是免费的劈,当然,免费的劈不疼。 李叱看向高希宁,嘿嘿笑:“看我厉害不,这么一会儿我就赚了三十两银子。” 高希宁叹道:“也就是九妹实诚才被你欺负,你于心何忍?九妹你不要难过了,你这样被他欺负我都看不下去,毕竟我是你亲大哥......你给我十两银子手续费,我帮你把三十两银子要回来,这样你就只亏二十两,而不是亏三十两。” 余九龄:“你少骗我!” 说完就到别的马车上去了。 高希宁看向李叱:“我的破绽很明显吗?” 李叱道:“可谓是每个字都是破绽了。” 高希宁噗嗤一声笑出来,看向跑到另外一辆马车上的余九龄喊了一声:“五两行不行?” 余九龄一扭头,哼了一声看向别的地方。 坐在他旁边的澹台压境道:“你也是,明知道当家的和你大哥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还主动去受骗......这样,你给我三两银子,我去帮你把三十两要回来,手续费只有十分之一,公道不公道?” 余九龄:“啊啊啊啊啊!” 叫唤着就跑到更前边一辆车上去了。 小张真人看着这委屈的孩子,抬起手在余九龄的脑袋上揉了揉,语重心长的说道:“年轻人,吃些亏并不都是坏事,能让你认清一些事,一些人。” 余九龄嗯了一声:“都怪我,是我把他们当好人了。” 小张真人道:“这世上有太多的坏人,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正人君子,可是只想骗你的钱......我们道宗弟子就不一样,我们从来都不骗人。” 余九龄:“你放屁......” 小张真人:“......” 老张真人:“怎么回事,咱们道观的名声让你败坏成这个样子了吗?” 小张真人看了看远处的李叱:“这事不赖我......” 老张真人道:“唉......余九龄,你被骗了,不能把情绪发泄在我徒儿身上,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不是被情绪控制。” 他看着余九龄认真的说道:“我这里有两本书,一本叫做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本叫做如何一眼看出谁要骗你,十两银子一本,你要吗?” 余九龄看了看老张真人那空空的双手,哼了一声:“这两本书,都是需要老真人现写的是吗?” 老真人道:“怎么会,你让我现说也行,看书眼睛会累,有声音就不一样了,你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听,而且听的还有感情,不像是你看书那样干巴巴的。” 余九龄道:“我除了钱包干巴巴的,我哪儿都不干巴巴的,我可湿了。” 老张真人:“......” 他拉了小张真人一把:“你离他远一点,别溅你一身水。” 小张真人道:“师父你说晚了啊......你想想看,从余九龄到咱们这里往前推,推到宁王骗他钱那开始,都是水......特别水。” ...... ...... 【我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 第八百二十五章 不白被坑余九龄 傲来关。 这是从这条官道出冀州进入青州的必经之路,理论上在这里应该重兵把守,毕竟甘道德的屠王军才从冀州归来,若是宁王李叱会有报复的行动,这里就是第一战打起来的地方。 然而这里的看守之松散,连李叱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来之前也大概有所推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再仔细想想,松散才是最正常的情况。 傲来关的守军还是当初的楚军士兵,如今屠王军势大,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去反抗。 甘道德随便派个人说过来说,以后你们就是屠王军的兵,答应了你们就还守在这,不答应就灭了你们,守军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能指望甘道德重用他们吗?能指望甘道德给他们丰厚的军饷吗? 派个人过来当官,原来的守军头目也只能屈居人下。 如今这傲来关里的领兵将军名为耿忠,是甘道德的一名亲兵队正,在甘道德那拍了不少马屁,被委派到这里做了主将,油水捞的很足。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二十个手下,城关中的一千二百守军全都是当初的楚军士兵。 而原本的楚军五品将军宋明春,如今只能做个副将,还时不时的要受一肚子气。 然而他们也没别的什么办法,靠着这座城关,能收取来往之人的过路费,日子最起码能过的下去。 虽然大部分油水都被耿忠霸占,他们也只是勉强喝口汤,在这样的世道还能喝口汤也就忍了吧。 他们不想去做占山为王的匪寇,不是他们觉得那样不仁义,也不是下不去手,而是这一千二百人的队伍,只能算是一条小鱼,惹恼了甘道德,就会把他们灭了。 而且他们都是正经的楚军士兵,让他们去做山匪,他们心里那一关也不好过。 李叱的队伍到了城关的时候,正好是午后,人倒是不太多,可是却听的到前边怨声载道。 收取的过路费很高,每个人五十个铜钱,在这样的世道,百姓们身上都没有多少余钱,省着些用,五十个铜钱就够一人生活一阵子的。 可这个世道还行走于世的人,又不可能随随便便停的下来,所以只能咬着牙把钱给了。 余九龄走到城门口,上上下下的,也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那个城门守军的头目,一个身穿校尉军服的中年男人。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这么嚣张的看过自己,所以那校尉被余九龄看的有些恼火。 “你他妈的看什么?!” 那校尉站起来,大步走到余九龄面前:“看你爹呢?!” 余九龄倒也不生气,而是很认真的说道:“我在看,大概用多少钱可以不排队直接过去,因为我家东主不习惯等着。” 那校尉倒是被余九龄这气势给唬了一下,心说这样的世道,还敢明目张胆表现出来自己有钱的家伙,可真的不多了。 要么是一直都没有出来过,根本不知道匪患是什么,要么就是有底气。 校尉哼了一声:“多少钱也不能不排队,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在后边排着,轮到你,检查之后,自然就让你过了。” 余九龄叹了口气:“那我换一个方式问你,多少钱能让你改一改嘴脸?” 校尉一怒。 刚要发火,就看到余九龄手里多了一块金子。 金灿灿,黄澄澄,夺人眼目,令人眼馋。 这块金子换算成白银,至少能换百两左右,一百两现银在这样的世道已足够令人着迷。 可正因为这一块金子,让这校尉内心的贪欲无限度扩大,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抢了这块金子,而是抢了这支队伍。 这傲来关,他们有一千二百士兵,要抢那支看起来有百十人的队伍,绝非难事。 而且这个人随随便便能拿出来一块金子,就说明队伍里带着的金银会有很多很多。 看到那校尉眼睛微微眯起来,余九龄就知道他的贪念已起,毕竟余九龄在不久之前刚刚被上了一课,现在的余九龄这么聪明,和之前那三十两银子有一定关系。 “你是想抢我的金子吗?” 余九龄又问了一句,这直接问出来的话,倒是把那校尉给问的懵了一下。 校尉笑了笑道:“怎么会,我们可是官军,又不是土匪,怎么会做抢劫钱财的勾当。” 余九龄道:“原来这一块金子就足够买你换一副嘴脸。” 他把金子塞进那校尉衣服里,一边塞一边说道:“收着吧,这是你应得的,变脸这种事,我一直都乐意看。” 校尉强忍着怒火,想着等你们入关之后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于是他再次堆起笑容:“你们先进吧。” 说完后一摆手:“放后边的车队先进去。” “对了。” 走出去几步的余九龄又回头,看向那校尉问道:“如今这世道,有什么人会让你不敢得罪?是朝廷官员,王侯将相,还是土匪大贼,又或者是江湖侠客?” 校尉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余九龄笑了笑:“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 他又掏出来一块金子,在那校尉眼前晃了晃:“回答我,这就是你的了。” 校尉眼神里的贪婪又晃了一下,过去把金子接过来,笑着说道:“如今这里是屠王殿下的地盘,能让我不敢得罪的,只有屠王。” 余九龄问:“那屠王他爹呢?” 校尉一怔,下意识的努力想了一下,屠王有爹吗? 关于甘道德,他所知确实不多,并不知道甘道德的爹在什么地方,活着还是死了。 见他愣神,余九龄笑了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屠王令你害怕,屠王他爹令屠王害怕。” 说完后就走了,把那校尉唬的一愣一愣的。 等李叱他们的队伍进了城之后,那校尉都还是没有能搞清楚,这支队伍和屠王的爹到底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的有关系,那么他可能就要倒霉。 于是他连忙赶去大营,向将军宋明春去汇报。 不多时,宋明春听完他说的事之后,也有些犹豫起来,如果那队伍真的和屠王一点关系都没有,能如此明目张胆? “那支队伍走了没有?” 宋明春问。 校尉俯身道:“没有走,属下来之前特意派人跟着,他们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栈,看起来最起码要住一晚。” “没走......” 宋明春脸色变幻不停,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如果真的是屠王的父亲,咱们就得小心应付着,如果不是,他们怎么敢还住一晚?” 校尉道:“将军,不如让那厮去问问,他是屠王派来的人,屠王有没有爹,他自然清楚。” 宋明春点了点头:“你去见他,把事情经过好好说清楚,让那厮去管这事。” 他们两个说的那厮,自然就是甘道德派来的耿忠。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耿忠也把前因后果都听了一遍,然后就怒了。 “你个蠢货!” 耿忠抬起手就在那校尉的脸上扇了一下,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屠王殿下的父亲,早就已经过世了,你们被人家如此戏耍,那人还如此羞辱屠王,你居然还客客气气的把人放进来了!” 他怒道:“去调集队伍,把客栈围了!” 校尉挨了打,在心里把耿忠祖宗一百八十代都骂了一个遍,却点头哈腰的应了,转身往回跑。 又小半个时辰之后,宋明春亲自带着几百人的队伍,把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耿忠也到了,站在客栈门口,吩咐手下人用弓箭瞄准好,一旦有人反抗,立刻格杀勿论。 耿忠往前走了几步,大声喊道:“给我滚出来,我看看谁他妈的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冒充屠王的父亲!” 余九龄从客栈里出来,扫了一眼那些人,看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就是你?!” 耿忠看到余九龄那样子就不喜欢,上去就要给余九龄一个大耳光。 余九龄的武艺虽然不算有多好,可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给他一个耳光的。 啪的一声,耿忠的手腕被余九龄抬起来的左手攥住,没等耿忠再有其他举动,余九龄的右手抬起来,朝着耿忠的脸就给了五六个大嘴巴。 噼噼啪啪,打的那叫一个干脆,那叫一个响亮。 那校尉看到这一幕,心里都乐了......对!就是这个感觉!代入感很强,他已经在爽了。 打完了之后,余九龄眯着眼睛对耿忠说道:“跪下。” “你他妈找死!” 耿忠暴怒之下,膝盖抬起来就要撞向余九龄的小腹,余九龄轻而易举的避开,然后一膝盖撞在耿忠要害处。 这一下撞的,耿忠的脸都扭曲了。 余九龄道:“蠢货在动手之前,才不会把事情搞清楚,才不会先问问明白,你是不是觉得,屠王殿下的父亲已经过世,所以他就没有爹了?” 这话把耿忠问的懵了一下。 父亲过世了,那可不是没有爹了吗? 余九龄一脸轻蔑的说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想想看,屠王的父亲过世了,那么他还有爹吗?” 耿忠一时之间,也被余九龄唬住了。 见他这个样子,余九龄像是好心提醒了一句:“岳父算不算爹?” 耿忠又一怔。 余九龄语气平淡的说道:“客栈里住着的,是兖州山海军的大当家的父亲,还有大当家的亲妹,也就是我们山海军的大小姐,屠王亲自安排人到我兖州求亲,要与我山海军军联姻,两军合力,共谋冀州,多余的话,还需要我再解释清楚些吗?” 耿忠这下更懵了。 他确实不知道有这事,因为甘道德都不知道有这事。 李叱他们判断的很清楚,屠王甘道德那样的人,会和一个守关的小人物多接触吗? 怕是连话都懒得多说几句,甚至,甘道德根本就不会在这多停留,看都不会多看这里的人一眼。 余九龄取出来一块铁牌递给耿忠:“我是山海军七当家,铁壁无敌余大帅,这是我的腰牌,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派人往无来城去请示屠王,问问他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几句话一说完,耿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余九龄那个样子,确实不像是唬人的。 客栈里,坐在大堂中,澹台压境压低声音问李叱道:“你对九妹的表现有何感想?” 李叱笑道:“不枉我这一路上的调教,回头再和九妹要一点学费才对。” 澹台压境道:“九妹装起来,有模有样啊。” 李叱道:“装,这种事,我随随便便教一个人就能装的天下无敌,我也很欣慰。” 澹台压境叹道:“突然开始想念老唐了。” 李叱撇嘴。 他笑道:“这装的机会,是余九龄三十两银子买来的,我给你打个折,二十两银子,下次你来装。” 澹台压境问:“算了吧,我这个年纪也不像是屠王他岳父,那么......谁来扮演屠王他岳父?” 李叱看向老张真人,老张真人随即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老夫倒是要看看,屠王手下的人,就是如此迎接他岳父到来的吗!” 澹台压境压低声音问李叱:“你怎么不和老真人要三十两银子?” 李叱叹道:“我只是不想听到一声......无量天尊。” ...... ...... 【今天很多朋友都上班了吧?昨天水了一章的事,确实有些过分了,导致不少朋友书评区留言说退钱,我在此郑重承诺:呸。】 【祝大家工作顺利,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和和美美。】 第八百二十六章 都是坏人 耿忠被余九龄五六个大耳光抽的迷迷糊糊,非但在身体上出现了变化,心里也出现了变化。 他位卑人轻,说是这城关的主将,可对于屠王军来说,这破地方的主将,还不足以说明他是一个边缘人物? 他费尽心思的讨好了甘道德,离开亲兵营到了这里,还不足以说明他知道留在亲兵营也没有什么前途? 诚如李叱推测的那样,甘道德急着赶回无来城,根本就没有在这一座小小关城多做停留,甚至连话都没有对耿忠多说几句。 耿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什么高层机密,他只是在人前装作是屠王的亲信罢了。 此时此刻,余九龄这一番操作,把耿忠确实给唬住了。 恰在此时,老张真人跨步而出。 “我倒是要看看,屠王的手下怎么敢如此跋扈,就是如此对待他的岳父大人吗?” 老张真人身上带出来的气势,自然比余九龄要足的多。 这一句话就把耿忠吓着了,他来这关城之前,一直在做的都是伺候的人事,所以察言观色也必然是有一些水平。 此时见老张真人出来,一眼就看出来,这老人家的地位一定非同寻常。 那中气质,不是能装出来的。 老张真人一出门,视线在围着的那些人身上扫了一圈后问道:“余大帅,刚才是谁欺负上门来了?” 余九龄抬手指了指耿忠:“这个人。” 老张真人看起来像是一怒,大声吩咐道:“把他的脑袋割下来,用石灰包了,一路带去无来城,我见了屠王之后要问问清楚,这人是不是他安排好的,如此迎接我,我女儿还没有真的嫁给他呢,他就想给个下马威吗!” 余九龄立刻回身:“刀!” 亲兵立刻将长刀抽出来递给余九龄,速度快的很,余九龄是回身要刀,背对着耿忠,所以自然不会被耿忠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是......噫,你还真给我刀,你是真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那亲兵被余九龄挡着也不怕被人看到他在笑,一脸的坏笑,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快拿着。 余九龄没奈何,伸手把刀接过来,见他真的要动手,耿忠再傻也不可能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连忙后撤几步,俯身道:“实在是不知道老太爷到了,若知道是老太爷的车驾,小的我怎敢放肆,还请老太爷息怒,小的给老太爷赔礼道歉。” 说完后,本想跪下来磕几个头,可是又想着,万一是假的,自己岂不是颜面扫地。 就在这时候,老张真人一脸怒意的说道:“你不知道我要来?莫非是屠王在回军之日,路过此地,根本就没有对你们有所交代,也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你们我要来?” 这一下,耿忠的心都狂跳起来。 如果他说屠王确实忘了交代,那这老太爷去了无来城之后对屠王说起来,屠王当然不可能承认没有交代过,而是会把他耿忠杀了来向人家道歉。 而这,又间接证明了李叱的另一个推测也对了。 屠王之王甘道德根本就不敢说自己兵败的事,回来之后必然宣扬大胜。 所以青州这边的人,不可能知道山海军在关外战败且溃散的事。 老张真人怒道:“如此轻慢我们,如此对待我的女儿,还想要两军联盟?!” 他一摆手:“收拾东西,咱们回兖州,不去也罢!” 耿忠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老太爷你听我说,屠王殿下确实有所交代,只是小的以为会是大军到来,没想到老太爷如此随和,只带着一些随从就来了,是小的有眼无珠,还请老太爷息怒啊。” 余九龄趁着这会儿功夫,回到屋子里,在小张真人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你们道宗的人不骗人?” 小张真人讪讪的笑了笑:“咳咳......这怎么能算骗呢?这最多......最多算是诈,诈和骗,当然是不一样的。” 余九龄道:“你给我三十两银子,不然以后我就到处去说,龙虎山的掌教真人,四处骗人......还是两个真人,小的也就罢了,老真人都这样,被人知道了的话你们龙虎山颜面何存?” 小张真人道:“你居然如此小看我,让我在三十两银子和出卖我师父之间做选择,那还需要考虑?我选三十两银子。” 余九龄觉得可能自己真不该多嘴。 但他决定还是努力一下,于是问道:“三十两银子是太多了吗?” 小张真人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何止是太多,简直是巨多!” 余九龄不死心:“那我跟你要多少银子你能接受?” 小张真人更认真的说道:“超过十个铜钱的事,一切都免谈。” 余九龄点了点头:“行,成交。” 小张真人:“噫!” 余九龄道:“十个铜钱就不是钱了?赶紧给,你可以骗人,但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小张真人叹了口气,取出钱袋,仔仔细细的数出来十个铜钱放在余九龄手里,然后还很谨慎的问了一句:“你收了我的钱,就保证以后不出去说我师父和我的坏话了吗?不祸害我道门的声誉了吗?” 余九龄道:“我又不是当家的,当然说话算话。” 李叱:“噫......” 小张真人点了点头:“我信你。” 这才踏实的那个十个铜钱给余九龄放手里,余九龄嘿嘿笑了笑,把铜钱收好,还拍了拍。 “等下。” 小张真人又取出来五个铜钱放在余九龄手里,一脸不放心的说道:“如果你真的忍不住要说,就说我师父,别说我。” 余九龄看着那五个铜钱,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他把铜钱收好,点了点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小张真人点了点头:“那好那好。” 余九龄道:“再给五个铜钱。” 小张真人:“为何?凭什么?怎么可能!” 余九龄道:“你刚才说了,你的底线是十个铜钱,还差五个呢,不然我万一喝多了的话就顺嘴秃噜出来什么有损贵道门声誉的话......” 小张真人叹道:“我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罢了罢了......你把那十五个铜钱给我,我给你一两银子,但你要保证以后一个字都不能说。” 余九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张真人伸手,余九龄把那十五个铜钱放在他手里,然后等着小张真人取一两银子出来。 却见小张真人把那十五个铜钱收回钱袋,迅速的把钱袋绳扣收紧,双手死死的握住钱袋,然后看向余九龄道:“你爱说什么说什么,随便你去说吧,居然还想再多要一些,你已经触及我的底线了!” 余九龄:“噫!” 李叱:“噗......” 澹台压境憋得嘴角都抽抽。 李叱道:“失败了吧。” 余九龄叹道:“这次失败我总结一下,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底线能这么低......” 外边,老张真人把耿忠教训的服服帖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耿忠跪在那已经吓得汗流浃背。 他是真的不敢误事,如果屠王真的已经和山海军达成联盟,却因为他在这阻挠而最终事败,那么屠王会怎么对付他? 他不用多想就知道,屠王会把他切到碎的不能更碎,剁成肉馅。 “老太爷,我真的知错了,求老太爷开恩。” 耿忠这不住的磕头,很快额头上就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 老张真人缓了一口气,似乎确实是气消了一些,他叹道:“我其实也知道,或许真的是屠王忘记交代你了,而你又不敢承认,因为你一旦承认了,屠王必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唉,我也就不多难为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是是......” 耿忠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多谢老太爷恩德,我往后永远都不会忘了,愿老太爷万寿无疆!” 老张真人叹了口气:“本来刚到这,还饿着肚子,又被你们的人阻拦,还收了我的手下不少金子才放行,现在又被你给气饱了。” 这句话里,一共包含三个信息。 一,我饿了,二,我金子呢,三,你把我气坏了。 耿忠又不是蠢货,立刻就反应过来:“快,派人去给老太爷和大小姐准备饭菜。” 起身后又喊了一声:“去把将军府给老太爷和大小姐腾出来,请老太爷到将军府住下。” 吩咐完了之后,他看向那个找他报信的校尉,那校尉此时此刻脸都是绿的。 校尉看到耿忠朝着自己过来,立刻从怀里把那两块金子取出来,双手捧着递给耿忠:“都在这呢,都在这......” 耿忠一把将金子抓过来,恶狠狠的说道:“等把老太爷安顿好了之后,我再收拾你。” 校尉的脸就更绿了。 一转身,耿忠就连忙换了一副笑脸,跑到老张真人面前,双手捧着金子递过去:“老太爷,我已经把那家伙教训了,这是他收的金子。” 余九龄一听说金子,转身就过来了,却眼睁睁的看着老张真人把那两块金子抓过来往他自己怀里一揣。 余九龄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眼神里的意思......我的,那是我的。 老张真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这破孩子,真没见识。 然后老张真人回头看向耿忠,一脸的疑惑:“怎么,你还想自己吞一些?我手下人给他的,可不只是这一点。” 耿忠一下子就懵了,然后就明白过来,人家这就是明着要坑他。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俯身:“老太爷你稍等,稍等,我再去找......” 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应该是去四处找金子去了。 余九龄看向老张真人,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老张真人道:“孩子,你不要这样一副小家子的样子,你想想,你是要这两块金子,还是要一会儿送来的大笔金银?” 余九龄眼神一亮,刚要回答。 老张真人道:“我就问问,我都不给。” 余九龄:“!!!!!” 老张真人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道:“真愉快啊。” 他走到李叱面前,把两块金子给了李叱:“说好了的,本金归还给你,赚来的对半分。” 李叱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余九龄回头看着他俩,想着......原来自己还是万万没有想到啊。 第八百二十七章 钦差大人到 不久之后,耿忠就脸色复杂的赶了回来,在他这个地方,铜钱有的是,可是要找金子确实不多。 拼来凑去,把这有的大锭现银算上,装了满满一口大箱子,让手下人抬着送到老张真人面前。 老张真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放心,等我到了无来城后,今天的事绝对不会和屠王提及。” 耿忠立刻就松了口气,千恩万谢。 耿忠一走,老张真人就开始和李叱商量着分钱了,而余九龄则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 他蹲在旁边问:“我要是动手直接抢的话,大概会是什么后果。” 李叱道:“你抢我这份,别抢老张真人的。” 老张真人道:“宁王真是客气了。” 李叱道:“我只是怕失去他......” 余九龄感动哭了。 他们这样招摇的目的,就是需要一份可以让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的通关文证。 有了第一份,第二份还会难吗? 耿忠当然不敢不给他们开具,非但开具通关文证,还要写一封亲笔信,尽量简短但有力的把老张真人他们的身份解释清楚。 这样一来,后边关卡的人也就不会再为难,当然,如果不是耿忠不敢的话,他倒是也真想让后边守关的人和他一样吃点亏才好呢,受罪又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受。 有了耿忠开具的东西,李叱他们一路往无来城前行就会少很多麻烦。 总不能每次都这样强行装一波,不是因为怕露馅,而是会无趣。 有趣的灵魂,不愿意重复一件事。 当夜,耿忠就在将军府里安排了饭菜款待,颇为丰盛,毕竟耿忠也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慢待了。 “你这个人看起来还不错。” 老张真人看向耿忠说道:“等到了无来城之后,我和屠王见面会提到你,至于以后你能有多大的造化,就看你自己的了。” 就因为这句话,耿忠对老张真人千恩万谢。 这时候老张真人看到耿忠的手上带着一个碧玉扳指,看起来就很不错的样子。 于是老张真人笑了笑道:“我年少时候,曾经跟随一位云游道人学艺,颇通一些道法,我看你这人面相就不错,将来说不定大富大贵,不过要想看清楚些,还是要再看看手相。” 耿忠立刻一喜:“老太爷还会看相吗?” 老张真人道:“会一些。” 他刚要伸出手说我来帮你看看,小张真人跨前一步:“爹,你不是教过我的吗,我来看看,若是看的不准你再指证。” 老张真人:“你大......” 然后注意到众人都在看着他,于是他把你大爷三个字硬生生的改了。 “你大可不必。” 老张真人:“你学的那点微末本领,若是帮人看的不好......” 小张真人抓起耿忠的手说道:“我若看错了,爹你指出来就是了,我也是想练练手艺,噢对了,我是山海军大当家的亲弟弟,要嫁给你们屠王的是我姐。” 他简短的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耿忠的手相,一看就是个短命的。 于是他语气温和的说道:“虽然是有一些大富大贵之相,可是命运多舛,还需有贵人为你破解才行,如今这贵人恰好就在你眼前。” 他看向老张真人:“我爹你就是你的贵人,接下来的事,你多请教我爹就行了。” 说完就退了回去,一点儿都不留恋,老张真人看了看,耿忠手上的扳指已经被撸走了。 他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家伙,不愧是我的弟子啊......学的是真快。 耿忠一时之间都没有注意到扳指没了,还眼巴巴的等着老张真人给他破解这命运多舛呢。 余九龄换了个位置,坐在小张真人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又不骑马射箭,那扳指给你无用,不如你让给我。” 小张真人道:“三十两银子。” 余九龄:“呵呵......” 小张真人道:“这东西价值百金问题不大吧,我只卖给你三十两银子,如此公道,你居然还不乐意?” 余九龄道:“这是你骗来的,骗来的东西就叫做赃物,赃物当然不值钱。” 小张真人叹道:“最低二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余九龄想了想,这玩意若是拿去卖了的话,肯定价值百金,于是咬着牙掏钱把那扳指买了下来。 给过钱之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当,似乎隐隐约约的有些坑,于是他问小张真人:“为何你愿意出手卖了?” 小张真人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久之后,老张真人随意敷衍了耿忠几句,然后就换座位到了小张真人身边,问:“东西呢?” 小张真人一指余九龄:“被他抢走了!” 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师父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他连我们龙虎山道门的东西都敢抢。” 余九龄眼睛都睁大了:“我凑?” 他们在这停留了一晚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出发,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早点去无来城早点祸害一下甘道德才是正事。 对于跑到敌人大本营去祸害人的事,他们其实一点儿都不担心会不会出意外。 毕竟他们连大楚都城都去了,还把大楚皇帝陛下也骗了一回,当然被骗的最深的,还要说是大理寺卿归元术。 那个原本很聪明,也很会占便宜的家伙,在李叱他们这伙人面前,就是个小憨憨。 他们出发之后,耿忠还带着人亲自送出去三十里远才回去,看着倒是依依不舍的样子,不过应该也是装出来的。 也许他还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破财免灾,破财免灾了吧。 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多大的难题,因为谁也不会想到,有一伙人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冒充屠王的岳父,冒充屠王未过门的妻子,还有屠王的小舅子,当然还有屠王未过门的妻子的丈夫。 高希宁坐在车上,很认真的对老张真人他们说道:“你们能有收获,全都是因为我,我才是那个主角。” 老张真人道:“宁王已经把那一份分去了......” 高希宁道:“那是宁王分的,不是我分的,老真人和宁王分了,也要和我分,然后我再去和宁王分。” 老张真人看向李叱,李叱抬头看天,心说老真人要是看我一眼就管用的话,余九龄他们能把我看漏了。 毕竟高希宁确实是主角,她扮演的可是屠王那未过门的妻子,这一路上还要指望着高希宁呢,于是老真人无奈,把从耿忠那骗来的银子,又分给了高希宁一份。 高希宁看向李叱道:“把你那份也给我。” 李叱问道:“你要那么多银子干嘛?” 高希宁认真的说道:“我存着给你娶媳妇用。”李叱:“你存钱就存钱,说的这的这么好听......” 与此同时,无来城。 一支队伍到了城门外,没有车驾,所有人都是骑兵,不过看装束应该不是大楚府兵,大楚府兵也不会只有二三百人,就敢到无来城这种地方来,而且也不可能来的了。 “你们谁去给屠王报信。” 其中一个骑士催马向前,看向守门的人说道:“我等奉旨保护钦差大人来这,给你们屠王传旨。” 守门的一听都乐了,心说你给我们传旨......你以为这里还归大楚朝廷管的吗? 那骑士见守门的人一脸讥讽的样子,他冷哼了一声后说道:“这可是你们屠王派人往都城求见陛下请旨,陛下才会下的旨意,你们难道不怕死的吗?” 守门的人一听这话,倒也真的不敢耽误了。 这骑士没有说谎,就在甘道德率军去冀州之前,他闲来无事,想着青州这边大大小小十几个王都被他灭了,而且那还都是大楚皇帝陛下封的王。 他这个青州最大的王却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派人去都城,跟大楚皇帝要封赏。 他让皇帝给他封个青州王,如果封了呢,他就带兵往往京州方向去,协助朝廷大军保卫都城,如果不封呢,他也带着大军往京州方向去。 这事过去之后不久,甘道德就收到了慕风流派人送来的亲笔信,他就率军去了冀州,这事他自己都忘了。 不多时,报信的人就到了屠王的王府,把事情说了一遍,甘道德这才想起来。 他随即吩咐了一声:“去把钦差大人迎接进城,要敲锣打鼓的迎接,而且还要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是大楚的皇帝陛下派钦差过来给我封王了。” 虽然甘道德自负又强势,可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能得到皇帝的封王,那是谁都不可能不在乎的事。 为什么各路叛军队伍,其中不少首领,在被皇帝随随便便封王之后就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因为这些人心里都清楚,自封的王和皇帝封的王,那不一样,永远都不一样。 皇帝封的,那才是真的可以光耀门楣的事,是可以拿出去正正经经吹牛皮的事。 相对来说,自封为王那算个屁啊。 叛军首领绝大部分都是草根出身,王位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曾经存于幻想之中的东西。 正因为深知这一点,知道这样有利可图,大楚皇帝杨竞才会这样做,不顾被人诟病的这样做。 因为他很清楚这样做没有任何直接的坏处,反倒是会有很多直接的好处。 没多久,敲锣打鼓的欢迎队伍就到了城门口,屠王甘道德也亲自来迎接。 钦差的队伍进城门,为了表示对大楚皇帝陛下的尊敬,甘道德双膝跪倒,在城门口迎接钦差到来。 “请屠王起身。” 钦差大人没有下马,看起来有些倨傲。 但是这才符合朝廷官员的那个调调啊,他们什么时候真的看得起叛军队伍了? 那钦差大人道:“还请屠王即刻回府,焚香摆案,沐浴更衣,准备接旨。” 甘道德喜悦的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连这钦差大人的倨傲他都不在乎了。 “是!” 甘道德立刻应了一声:“我这就回去准备接旨,请钦差大人移步。”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钦差大人随即催马向前,看起来态度真是傲慢的不得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不要的 甘道德此时正开心着,他哪里在乎这传旨的钦差大臣态度如何,手下人忍不得,他却忍得。 哪怕他如今已经手握大半个青州,可百姓们还是管他叫大贼,背地里依然在戳他的脊梁骨。 如今有了大楚皇帝陛下的封赏,他倒是想看看,自此之后谁还敢管他叫大贼! 这恰好就是如今很多叛军首领的心态,一边做着推翻大楚自己做皇帝的大梦,一边又迫切的想如别人一样得到大楚皇帝的封赏。 人心之复杂,可见一斑。 传旨的钦差没有进屋,就在院子里等着,不多时,甘道德沐浴更衣完毕,一溜小跑着出来,看起来是真的迫不及待。 而那钦差看起来依然冷冰冰的样子,是因为他不愿意来,可身为人臣又不得不来。 这是皇帝陛下给他的差事,他再痛恨如甘道德这样的叛军首领,也必须来。 不是皇帝的旨意依然不能违抗,而是他觉得自己依然还想做一个大楚忠臣。 所以他见到甘道德那般模样,心里越发的瞧不起。 该宣旨就宣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其实多一息都不想停留,宣旨之后他就想立刻赶回大兴城,虽然他隐隐约约的想到了,可能这次他被派出来宣旨,是皇帝有些不太好的想法...... 但他不想承认,甚至不敢去细想。 “陛下旨意。” 钦差展开圣旨,大声宣读。 大概的意思就是,皇帝陛下感念到了甘道德对大楚的忠诚,也感谢甘道德为了维护青州而做出的努力。 所以为了表彰甘道德的功绩,皇帝陛下封甘道德为青州王,爵与亲王同,加青州节度使,青州民政军务,皆有甘道德节制。 读到这的时候,甘道德就已经在叩首谢恩了。 钦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旨意,那上面已经没有别的话,可他却自己又加了一句。 “另外,还有陛下口谕。” 钦差把圣旨收起来,双手交给甘道德后说道:“陛下说,黑武人寇边,宁王李叱正在率军死守北疆,青州王理应率军驰援,共保大楚江山。” 这句话说完之后,不但甘道德都懵了一下,连跟随钦差大人来的那些随从也都懵了一下。 他们都知道,陛下可没有这样口谕要传给甘道德,这句话,显然是钦差大人自己加上去的。 这是大罪啊。 一旦回去之后被陛下知道的话,那钦差大人的仕途怕也是要到头了,也可能人头都要落地。 然而他似乎不大不在乎。 他只要还穿着这身官服就想做个忠臣,他自己脱了的话对不起忠臣二字,也对不起当初力保他在朝廷做事的那位恩公。 所以他倒是盼着陛下把他的官服扒了,这劳什子的破官,不做也罢。 万里迢迢跑来青州给一个大贼传旨封王,这种事,皇帝不觉得耻辱,他身为朝廷官员他还觉得耻辱呢。 “这......” 甘道德沉吟片刻后,立刻笑着说道:“请钦差大人回去之后禀告陛下,臣甘道德已经率军去过北疆了,在臣率军死战之下,也已将黑武人击退,北疆无忧,大楚无忧。” 钦差大臣明显楞了一下:“黑武人退了?” 甘道德回答道:“确实是退了,我亲自率军与黑武人死战之下,黑武人被击败,死伤无数,我一人就杀敌上百,我部下勇士杀敌十万,宁王李叱配合我反攻黑武大军,一口气将其打回了黑武境内。” 一群人连忙附和道:“是是是,大王说的都是实情,我们确实刚刚从冀州回来,大军才回到无来城没多久。” 钦差大臣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他回头看了看手下人,然后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唔......那青州王之功,当为盖世之功,因有此喜讯,我也就不急着赶回去了,应该听青州王仔细说说如何破敌之事,待我回去之后,也好向陛下详细禀明。” 甘道德心说那还不是我说什么是什么? 于是连忙道:“我这就让人给钦差准备住处,稍后为钦差接风洗尘。” 他回身吩咐道:“还不把东西拿来?” 臣子受恩旨,都是要给传旨的人一些小彩头,算是同喜。 甘道德刚才就让人准备好了一箱子黄金,足足千两,手下人连忙抬着箱子上来,当着钦差大人的面把箱子打开。 钦差看了看,先是恶心了一下,然后想着不拿白不拿,这么多金子带回去,最起码可以让兄弟们以后的日子过的好一些。 他忽然间想到,自己以往绝对不会拿,但现在觉得拿了就拿了,这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 于是他看起来难得的笑了笑道:“那就多谢青州王了。” 他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立刻就明白过来,上前把那口箱子抬了回去。 “请!” 甘道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钦差随即跟着他朝着后院过去。 此时此刻,甘道德可谓春风拂面,意气风发。 得大楚皇帝陛下封赏青州王,这青州就名正言顺是他的了,谁不听话去灭了谁,那就是奉旨讨贼。 在青州之内,他做什么,都不会再有名不正言不顺的顾虑。 客房。 钦差大人坐下来,总算是也能休息一会儿,所以不由自主的缓了口气。 手下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来的路上不是说好了的吗,咱们宣读完旨意就走,宁可去别的地方住,也不在这贼首的家里住。” 钦差大人道:“事情不对劲,我是想查一查。” 另一个手下笑道:“大人你到了哪儿,好像都已经改不了想查案的习惯了。” 钦差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也笑了笑,他看向手下人说道:“我们都听得出来甘道德满嘴屁话,但是这屁话中,有我们想听的东西。” 之前第一个说话那手下人笑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好好听听屁?” 钦差道:“你去听吧,好好听。” 另一个手下道:“大人的意思是,听屁这种事你去,大人怎么能听屁呢,大人都是闻的。” 钦差一脚踹下那手下的屁股,那手下溜走的速度和余九龄似的。 这五个人啊,在大楚都城的官场里都算是异类,异类之中的异类。 所以他们才有了这次来青州的差事,而本身让他们来办这差事的原因,并不善良。 何止是不善良,可以说是恶毒。 正因为他们和正常的那些朝廷官员不一样,所以处处被排挤,当然如果仅仅是被排挤也就罢了,毕竟送不了命。 怕的是,有人怀疑他们不忠。 因为前阵子都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皇帝吐血,朝廷里也接连损失了几位大人物。 而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在都城里兴风作浪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冀州大贼李叱。 所以......这群异类被当今陛下怀疑和李叱有所勾结,似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当今皇帝陛下可不是个蠢货,他比绝大部分人都聪明,他只是有太多的无奈。 大楚都城,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杨竞坐在窗口发呆,最近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了,其实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希望自己忙起来,唯有忙起来才会让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烦恼,事与愿违的是,现在的大楚已经没有那么多事让他忙起来了。 他是皇帝,他本该日理万机,整个大楚江山都装在他的胸怀之中。 然而,朝廷的政令已经不出大兴城,因为出去了也没人听,以前是那些封疆大吏试探着不再听从朝廷调遣,不再遵从陛下旨意。 到后来,哪里还有什么试探,也哪里还需要什么封疆大吏,随随便便一个小官,也不会把朝廷政令当回事。 除了朝廷里那些官员们,地方上早就没有人再往都城送奏折了。 皇帝想忙起来,能忙什么? 去训练新军吗? 因为开不出军饷,皇帝就算是靠着扣头上的封赏能骗来一批又一批的人,可是没有军饷总要吃饭吧。 现在,连给新军一日三餐的饭费都要拿不出了,还指望着能招募来多少新军,愿意为他这个大楚皇帝卖命。 内侍总管甄小刀看着陛下那般模样,他看着就难受,可是他确实也无能为力。 他什么都帮不上,他只是个小太监,算起来他过了年也才刚刚满二十岁。 “有没有......” 发呆了好一会儿的皇帝,忽然间开口问了一句:“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给朕讲讲,朕以前没时间听,现在......朕可以随时听你说说那些宫里宫外的趣闻了。” 甄小刀听到这句话却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有悲凉,感受到了皇帝内心之中那种孤独和无奈的悲凉。 “陛下,葶妃娘娘院里不知何时跑来了几只流浪的猫儿,娘娘心善,都养下了,看着怪好玩的,陛下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皇帝想了想,自己这般清闲苦闷,好像也没有什么兴趣去和那些嫔妃们多见见。 再想想是为什么,大概是觉得,后宫的女人们,和现在朝中的大臣们并无区别。 朝中的大臣们无所事事,也只能靠互相攻击互相参奏,这才能有些存在感,整日都在皇帝面前吵架。 后宫的女人们也是一样,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们还在想着的都是怎么争宠。 “不去了。” 皇帝忽然想起来什么,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你去把大理寺卿归元术喊来,朕让他去办几件事。” 甄小刀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皇帝看向他:“怎么还不去?” 甄小刀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陛下,大理寺卿已经去青州了,算计着日子,此时差不多到了无来城。” 皇帝的脸色一变,这才想起来,是他亲自下令把归元术派去青州送死的。 皇帝知道归元术没有二心,也知道他是如今朝廷里为数不多的忠臣能臣。 但他还是要把归元术除掉,只因为他查到归元术和李叱那段时间,来往颇密。 “朕忘了。”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甄小刀:“咱们走吧。” 甄小刀连忙问:“陛下要去哪儿?” 皇帝起身道:“你不是说葶妃那收养的流浪猫儿有趣吗,朕忽然想去看看了。” 甄小刀连忙在前边带路,一边走一边说道:“也不知道那些猫儿曾是哪家院里的,被遗弃不要了,可是以前的主人不要了,现在跟着葶妃,过的反而还好了些呢。” 皇帝的脚步骤然一停,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不要的......别人会要?还会过的比现在好一些?” 甄小刀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皇帝会想到这些。 “派人即刻去青州,请大理寺卿迅速赶回都城,朕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朕要让他做大楚的宰相。” 皇帝吩咐完之后,再次松了口气。 因为他忽然醒悟过来一件事......那些肮脏龌龊的人,他一直都在容忍,而一直忠诚的人,只是稍稍有些瑕疵,他就不能忍了。 这世上,大概有太多他这样的人了吧,也大概有太多归元术那样的人了吧。  第八百二十九章 计划 郑顺顺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你说刚刚甘道德那一堆屁话里,有些我们想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归元术叹道:“原来你除了屁,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郑顺顺小声说道:“在屁里能听出来屁之外的东西......属下修行不够啊。” 赵山影道:“大人他骂你。” 归元术白了他们几个一眼,那几个家伙立刻就假装很悔恨的低下了头,然而归元术连他们脸上的痦子都不信,跟别说表情了。 归元术道:“第一,我们知道了黑武人已经退走,宁王李叱坚守北境最终扛住了黑武百万大军。” 众人点头。 归元术道:“第二,那个王八蛋真的去过冀州了,但一定不是去驰援宁王李叱的,而是想趁机去夺取冀州之地,但显然他们也败给李叱了。” 众人又点头。 归元术继续说道:“第三,也是我为什么暂时不打算回去了的主要原因,因为我自认对那个家伙还有几分了解。” 郑顺顺问:“大人说的那个家伙,是哪个家伙?” 赵山影道:“废话,打人说的那个家伙,当然是甘道德那个家伙。” 归元术叹道:“如果我身边不是真的实在缺人手,你们几个我都想现在拉出去埋了。” 他起身,活动了几下。 “宁王李叱是一个绝对不会吃亏的人,更不是一个吃了亏就忍了的人。” 归元术笑了笑道:“咱们就在这等着看戏吧,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很快就会来无来城找甘道德的麻烦。” 那四个家伙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他们的大人病了。 李叱现在无兵可用,刚刚和黑武人打了一场长达七八个月的硬仗,死伤无数,黑武人才退,他们哪里还有余力来攻打青州。 所以四个人的眼神基本一致,彼此要表达的意思都是......大人病了。 接下来四个人的眼神交流就更加丰富起来,有人的眼神里表达的含义是大人怎么会突然病了,有人的眼神对此表示了回答,大概意思是相思病呗。 不然的话,怎么会想着宁王李叱会到青州无来城,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见他们这幅样子,归元术实在是懒得再多解释什么了。 所以他决定直接下狠手。 他笑了笑道:“不如打个赌吧,就赌宁王李叱会不会来无来城找甘道德的麻烦,如果来了算我赢,如果没来算你们赢。” 郑顺顺道:“赌注是什么?” 归元术道:“如果我赢了的话,郑顺顺你给赵山影洗一个月的裤头,赵山影你给丁满洗一个月的裤头,丁满你给张有栋洗一个月的裤头,张有栋你给郑顺顺洗一个月的裤头。” 这话一出口,四个人都懵了。 郑顺顺问道:“大人,这你要是赢了,我们四个互相洗一个月裤头,大人是获利了什么?难道大人你......只是想看我们洗裤头?” 归元术道:“滚......我不想获利,就想让你们四个互相恶心恶心。” 张有栋道:“那大人你要是输了呢?” 归元术咬着牙说道:“我若是输了,我一个月不穿裤头。” 那四个人同时撇嘴。 归元术道:“我宁愿烧了,也不会让你们染指。” 郑顺顺道:“大人你说反了吧,你若是输了,应该是你给我们四个洗才对,为何说是烧了也不让我们染指?” 归元术道:“我宁愿烧了我一双手,也不让你们的裤头染指我纯洁的手,明白了吗?” 郑顺顺挑了挑大拇指:“决绝!” 张有栋道:“但是大人可以烧我们裤头啊,何必要烧了自己的手?莫非是大人的手无比忠贞,不容玷污?” 其他三个人都看向他,眼神里的含义都是......你真是个白痴。 听到张有栋这句话,归元术笑着点了点头:“有道理啊......” 丁满道:“可是大人,如果咱们一直留在这不走的话,那个甘道德会不会有所怀疑?” 归元术叹了口气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装病。” 丁满道:“不是很稳妥啊,若是宁王李叱一个月不来,我就要装一个月的病,若是一年不来......如果我们五个不病死四个,都显得不大合理。” 归元术道:“五个病死四个,我已经感受到了你们的忠诚和风险,爱你们,你们努力噢。” 丁满:“......” 郑顺顺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归元术认真的说道:“大人,你总是说宁王李叱鬼主意多,对此还颇为欣赏,那不如大人想想,若此时是宁王李叱的话,他会怎么骗那个甘道德?” 归元术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入手,突然让他去想李叱会如何应对,他哪里会立刻就有头绪。 他喃喃自语了一声:“首先......如果李叱是我的话,必须有利可图,不然的话他连骗人都懒得骗......”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了。” 他看向手下四个人说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们就和甘道德说,我们是礼部的官员。” 郑顺顺问:“这是为什么?” 归元术自信一笑道:“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庆贺,无非是大吃大喝一顿,但我作为礼部官员,为了感谢青州王的热情款待,打算留下来,协助青州王谋划封王大典,因为我们是礼部的官,这些流程我们都熟悉,完全可以交给我们办。” 他笑的合不拢嘴:“保不准那个家伙还会跟我们说,那就有劳钦差大人了,我的人都归你调遣,我的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那四个人看着他们的大人,依稀看到了两只狐狸耳朵在他们大人的脑袋上逐渐冒了出来。 而在认识李叱之前,他们大人可不是这个样子。 没多久,甘道德就派人来请他们赴宴,几个人收拾了一下,特意换了干净衣服,这才去宴会。 在喝酒的时候,归元术假装喝多了几杯真情流露,一个劲儿的说青州王的款待实在是太好了,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郑顺顺趁机给归元术出主意,说我们可以帮青州王筹备封王大典啊,反正我们也不急着回去,办好了这事再回大兴城。 当时甘道德就笑开了花,由陛下派来的钦差大人亲自筹备主持他的封王大典,这事说出去,那着实是太有面子了。 而且他手下的人都是大老粗,没几个人真懂得什么礼数规矩,那些繁文缛节。 礼部的官员要亲自筹备,那这封王大典一定会办的风风光光。 当场,甘道德就对手下人说道:“去派人,给那几个什么王送请柬,邀请他们来观礼,让他们看看,本王的盛事可是陛下派来的钦差亲自主持的。” 这就好像一群小混混都在一条河里游水,其中一个自豪的说,你们看,你们的裤头没有我的好看。 一见计划成功,归元术他们也开心起来,又陪着甘道德连着喝了好几杯酒。 甘道德也喝的有些摇晃,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大了。 “本王现在就宣布,封王大典由归大人筹备主持,本王的人,归大人可以随意调用,本王的钱,归大人可以随便花!” 归元术在心里喊了一声。 噫! 美滋滋。 第二天开始,归元术他们就像模像样的开始筹备了,以先了解无来城为由,打算先去玩几天,反正是花甘道德的钱。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叱他们的队伍还在来无来城的半路上。 马车上,李叱坐在那,又把计划仔仔细细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讲给众人。 这个计划有两个关键人物,不是李叱也不是老张真人,当然也不是澹台压境和余九龄。 这两个关键人物是小张真人和高希宁。 首先,高希宁长得很好看,在李叱看来,那是天下第一好看,所以他觉得一旦让甘道德见到高希宁的话,那家伙肯定会在高希宁的美貌之下沉沦。 李叱想到这就呸了一声,心说你不配。 然后是小张真人,作为这次出行的人中看起来最白白嫩嫩的一个,而且又眉清目秀,所以李叱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我不!” 小张真人听李叱把计划说完之后,脸色立刻就变了,那无辜的眼神中还满是抗拒。 他看向老张真人:“师父,他们居然想让我女扮男装。” 老张真人叹道:“他们也是没办法。” 小张真人:“???!!!” 他质问道:“师父你拿他们钱了吗!” 老张真人道:“拿的不多,就不和你分了。” 小张真人:“......” 老张真人道:“虽然你胖,但是你长的还挺好看的,因为胖乎乎的所以连喉结都没有,不容易被人识破,肤白貌美,挑来挑去,只有你最合适。” 他指了指余九龄:“你觉得如果是余九龄假扮成山海军的大小姐,在得知是来联姻的之后,甘道德会不会直接对山海军宣战?” 澹台压境道:“这等奇耻大辱,换做是我肯定不忍了,必须直接宣战。” 余九龄:“......” 李叱道:“应该不会,他应该会先把九妹剁了,然后再向山海军参战。” 澹台压境在脑海里把李叱刚刚说的计划整理了一下,最终确定,着实是小张真人最合适。 来的这一路上,他们对过路关卡的人说的都一样,是甘道德派人去山海军求亲的。 但是到了无来城就必然不能这么说了,李叱的意思是,改成是山海军的人主动来向甘道德求亲的。 甘道德虽然到了龙头关,知道山海军惨败,但并不知道山海军到底败成了什么样。 信息上的滞后,就给了李叱他们足够可以利用的机会。 他们可以说,山海军受到重创之后,重新整顿队伍,大当家觉得靠山海军一己之力,已经难以打赢李叱,所以才想到这个办法,要借此机会与甘道德联盟,合两军之力,钳制宁军。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小张真人指向澹台压境:“他也很好看,为什么不是他?!” 澹台压境叹了口气,仰起脖子,故意把喉结动了动。 小张真人又看向李叱,再看向其他人,包括廷尉军的几位千办,好像确实都不行。 女扮男装这种事已经很离谱了,男扮女装这种事就更离谱......如果没有一个真的看起来很娘的人,绝对不会成功。 看了一圈之后小张真人才知道,原来看起来最娘的,居然真的是他自己。 悲从中来。 “我......我有一个要求!” 小张真人悲愤的说道:“我绝对不会抹胭脂水粉!” 余九龄松了口气:“你说的是这个啊,我以为你要说的是绝对不穿抹胸呢。” 小张真人眼睛都瞪大了:“还要穿那玩意?!” 老张真人在小张真人的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说的那玩意,是什么玩意的!” 李叱劝道:“真人息怒,孩子都大了。” 第八百三十章 杀念 有些时候,很多巧合,会让人错觉自己到了关键时期,而这关键时期所见所遇还皆为瑞象。 现在的甘道德大概就是如此,虽然在冀州一无所获,狼狈退回,心情郁闷的不得了,可是好事很快就接踵而至,这让他的心情顿时就变得晴朗起来。 京城来的官员,对帮他筹备封王大典的事看起来也尽心尽力,这些天一直都在忙前忙后。 从采买到布置,从安排到落实,那些人事无巨细都亲自参与。 这样一来,连甘道德都生出来干脆把这些人留下的心思,因为他手下确实没有这样正经懂事的人。 大部分都是草寇出身,哪懂得什么规矩礼数,就比如他这封王大典要在哪一天,什么时辰,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行什么礼,这些他不懂他手下人也不懂。 虽然为了表示自己的仁善和知人善用,他也找来一些读书人做手下。 但是这些读书人都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去过都城,更没有参加过什么盛事。 他们所学所知,都来自于书册或是别人口述,没有亲身经历自然还是差了些。 正式封王之后,按照礼制,他已经可以名正言顺组建王国之内的官员班底。 王国之内,官员的组成基本与朝廷相同,所以把这个归元术留下来给他做王府的丞相,应该是个合适的人选。 正考虑着这些呢,手下人急匆匆跑来告知,说是有一支队伍到了无来城外,是兖州山海军的人。 这一下,把甘道德也搞的有些懵。 他和山海军的人从无直接交接,唯一有关,也只是和慕风流的那封信。 但他不知道慕风流已经死了,也不知道山海军到底是败成了什么样子。 所以一时之间,难以推断,想着大概应该和慕风流有关。 于是吩咐了一声:“把人带进来吧。” 不多时,李叱和澹台压境两个人,就作为山海军的代表到了王府,带他们来的人,让他们在外边等着。 一进城李叱他们就听说了大楚皇帝给甘道德封王的事,而且还有朝廷官员留下来帮他筹备大典。 所以澹台眼睛恨不得现在就去都城,把皇帝从龙椅上揪下来暴打一顿。 这种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也能封王? 宁军在北疆死战保卫中原,甘道德跑到宁军背后捅刀子,如果这样的人可以被大楚皇帝封王的话,那么大楚皇帝都应该给黑武汗皇跪下来喊爸爸。 “一会儿你不要多说话。” 李叱在澹台压境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面对面见到了,确实是杀他的好机会,但我们谁都走不了,所以还是要按照计划行事。” 澹台压境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没等多久,有人从大殿里出来,态度轻蔑的对他们说道:“大王喊你们进去,你们见了大王都规矩些,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李叱他俩装作态度谦逊的应了一声,随那人进入了大殿之内。 不得不说,这个甘道德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苦功没少下,这大殿建造的就格外恢弘,虽然比不得大兴城世元宫,可是比起来那些小国的皇宫大殿来说,应该还要略胜一筹。 李叱进了门之后,就快走几步,用那种显得很小心很紧张的小碎步往前走。 要说到演戏,这个世上能比李叱演戏好的人,着实不多。 李叱到了大殿上,装作看都不敢抬头看的样子,先是微微弯腰俯身一拜:“外臣李小心,拜见大王,愿大王洪福齐天,万事胜意。” 甘道德笑了笑,这两句吉祥话倒是让他满意。 “你是山海军的人?来我这是有什么事?” “回大王,外臣是山海军,海啸王帐下的将军李小心,奉我家大王之命......特来向大王道贺,也来向大王求亲。” 甘道德楞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我尚且无儿无女,没有子嗣,你们海啸王向我求亲?我现在着急给你们生一个也赶不上了,海啸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在无来城可以好好玩几天,完后就回去吧。” 李叱道:“大王误会了,我家大王有一亲妹,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有温柔如水,体贴大方,又......稳重,我王欲与大王求亲,把大小姐许配给大王。” 甘道德又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山海军一定是被宁军打怕了,害怕李叱的报复,所以急急忙忙的派人来这里求合盟之事。 然而贸然求合盟又显得很没有诚意,所以就想到了这么一个让人笑话的办法。 李叱道:“这次来,非但大小姐已经亲至,连我家大王的父亲也已经到了。” 甘道德笑的合不拢嘴,心说你们的诚意我是真的感受到了。 还没有任何说法,直接就把女儿给送来了,还是老父亲亲自送来的,这位梅老太爷也真是辛苦。 站在甘道德身边不远处的,是他心腹幕僚,此人名为许儒,很有些头脑,原本是个私塾先生,后来被甘道德找来,几次为甘道德出谋划策,倒是也颇有见地。 他在甘道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此事可大肆宣扬,朝廷给大王封王,海啸王又主动前来求亲,此事宣扬出去,大王威望必会更盛,而这些人来,说不得是因为慕先生在促使。” 甘道德道:“万一他那妹妹是个又丑又老的呢?” 许儒道:“大王只是办了这件事,至于他妹妹嫁过来如何对待,那还不是随大王心意?” 甘道德想了想,这事确实有利可图。 宁军强势,早晚和他的屠王军都有一战,若是能得与宁军有仇的山海军合盟,到时候就多了几分胜算。 许儒又道:“大王先不要急着答应下来,先放他们几天,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就说考虑考虑。” 甘道德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办。” 于是他对李叱说道:“我感谢海啸王的好意,但此事如此突然,我还需准备些时日,况且封王大典在即,还是先把大典办好再说。” 李叱连忙道:“不急不急,我们恰好赶上为大王的盛事道场祝贺,也是荣幸之至。” 就这样,会面结束,李叱他们用这样的方式,让甘道德放松了警惕。 甘道德特意吩咐人,安排了一处很大的宅院给李叱他们居住,还分派兵马保护,当然也是为了监视。 这大院前后四进,有荷池花园,有小园林,看起来倒是格外的秀美。 李叱坐在那喝茶,看了一眼小张真人,然后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你运气真好,刚来就能成个正正经经的王妃。” 小张真人噗的一声把嘴里的茶都喷了。 余九龄道:“作为娘家人,能看到你有这样的一个好归宿,我们都很欣慰。” 他看向老张真人:“老真人呢?” 老张真人道:“你们欣慰,我却不能欣慰,那可是我的亲徒儿,就这样被你们嫁了,还指望我欣慰?”余九龄道:“老真人必会有大红包。” 老张真人道:“大红包也不行。” 小张真人心说师父这次你总算是正常了。 老张真人道:“看多大吧......” 小张真人:“......” 澹台压境却一直都坐在那生闷气,他是真的很生气,朝廷如此,皇帝如此,大楚如此......他若是不生气才怪。 他和李叱等人都不同,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对大楚朝廷还会有那么一丝丝情感,对大楚的皇帝,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敬畏。 他家里数代都为大楚戍守边疆,恪尽职守,眼里本就看不惯朝廷的龌龊。 此时皇帝竟然已经没有底线到这个地步,澹台压境心里的那种憋闷可想而知。 “我想杀人。” 澹台压境忽然冒出来一句,把正在喝茶闲聊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这样说出口的四个字,他们瞬间就感受到了澹台压境的怒意。 李叱却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他的心思,澹台压境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的大局观超过绝大部分人。 他说的要杀人,就一定不是杀甘道德,因为贸然行事就会把大家都牵连进去。 “你要杀那几个朝廷官员?” 李叱问了一句。 澹台压境点头:“他们身为大楚官员,前来传旨,本是不得已的事,情有可原,可他们居然自愿留下来为甘道德筹备封王大典,这种人留不得。” 李叱微微皱眉,脑海里仔细思考起来。 余九龄道:“这几个人现在正受重用,若是死的蹊跷,咱们又刚来,甘道德一定会怀疑是我们......哪怕没有任何证据,也会怀疑我们,所以要想动手,必须搞的像是意外。” 李叱嗯了一声:“一会儿我和澹台出去转转,看看怎么找个机会。” 他在澹台压境的肩膀上拍了拍:“若是非杀人不能让你泄愤,那就杀。” 澹台压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可能......只是我对朝廷太失望了吧。” “现在就去。” 李叱起身:“咱们去探探路。” 与此同时,王府客房中。 归元术脸色有些难看,看起来真的很生气,哪怕是见到甘道德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生气。 “我刚刚听说山海军派人来了,想和甘道德联盟,山海军的人趁着宁军拼尽全力抵抗黑武人的时候,跑去攻打龙头关,试图和黑武人里应外合,比甘道德还要可恶,可恶一万倍!” 他们这段时间在无来城,也听说了不少冀州战事,对山海军攻打龙头关的事,也已经略有所知。 郑顺顺道:“要不然......搞死他们?” 丁满道:“不太好搞吧。” 张有栋道:“搞一搞不就知道了。” 归元术点了点头:“他们刚来,甘道德的人肯定不会下手,一旦他们死了我们就都有嫌疑,所以得搞的像是意外才行......” 说到这,他起身道:“跟我出去转转,咱们看看怎么找个机会,想办法把那些畜生废了。” 四个手下应了一声,他们对于大人的命令,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执行。 “大不了杀了人咱们就跑。” 归元术道:“但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第八百三十一章 枉费了一番设计 李叱和澹台压境两个人换了衣服,也没有避开谁,毕竟在无来城这种地方谁也不认识他们。 就直接从正门出去,和把守在门外的人说了一声,只说是出去随意逛逛,当然也不会被人阻拦。 两个人随便打听了一下,就打听到了那些朝廷官员住在什么地方,所以反而犯了难。 因为那些人居然是住在王府里,想下手就难了。 澹台压境一边走一边说道:“在王府里制造意外的难度也太大了些,不好办,咱们得先想办法能随意进出王府才行。” 李叱笑了笑道:“他们住在王府里才好,这样的话,一旦出了事,怎么可能会怀疑我们。” 澹台压境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甘道德的王府里戒备森严,李叱他们又不能随意进出,所以这确实是最不会被怀疑的地方。 “你先回。” 李叱道:“我自己去转转。” 澹台压境:“你不会是想悄悄潜入王府,自己一个人动手吧。” 李叱道:“我又不傻,我只是需要时间把计划想出来,顺便去给宁儿买些东西,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有人跟着咱们,你我分头走,也能把盯着咱们的人分散开。”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那好,我先回去。” 李叱独自一人朝着大街远处走,他当然早就发现了暗中有人跟着他们,只是没有靠的太近而已。 这个天下起兵的人那么多,叛军队伍犹如过江之鲫,恨不得一县之内就有许多支队伍,甘道德能从中脱颖而出,就足以说明这个人有些能力。 而且到了甘道德如今这般势力,身边的江湖高手一定不会少。 李叱就在大街上一路闲逛,无来城这边颇为繁华,许多东西在冀州也见不到。 他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就买一些,给所有人都买了礼物,而暗中跟着他的人腿都要累细了。 因为买的东西太多,李叱干脆直接雇了一辆车跟着他走,不停的买买买。 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甘道德的耳朵里。 “哈哈哈哈......” 甘道德笑道:“听闻兖州那边疲敝寒苦,看来是真的,这个李小心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可见他们在那边日子过的不怎么样。” 手下人也笑起来:“大王你没有亲眼所见,若是看到了一定会觉得更可笑,此人还去了裁缝铺子,要买女人穿的内衣,这也就罢了......” 那手下人笑的都快直不起腰:“居然还要买最大的,人家店里没有,他就定最大的,裁缝问他到底要多大的,他说就往大了做吧......还要红色的,大红色,莫不是个变态吧。” 他还比划了一下,就是张开怀抱那种比划:“李小心说,就这么大吧......” 甘道德哈哈大笑:“他要那玩意做什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忽然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咳咳......” 甘道德问道:“你们谁见过那个山海军的大小姐是什么样子?” 手下人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们才醒悟到,那李小心采买的东西,很可能是给那位大小姐买的...... “买大的......” 甘道德脸色都开始难看起来:“那大小姐,她......到底有多胖?” 手下人道:“要不然,去打探一下?” 甘道德的谋士许儒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是大王直接派人去,哪怕是找个什么借口求见那大小姐,怕是也会被山海军的人看出来意。” 甘道德担忧的说道:“可若那大小姐真的是......真的是......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许儒劝道:“大王,与山海军联姻只是为了结盟而已,至于那大小姐嫁过来后大王见还是不见,理还是不理,其实并不重要,大王在乎她的相貌身材并无必要......” 他劝这几句话的时候,其实内心之中也并没有多大的底气,就刚才那人张开怀抱比划的那一下,没有个三五百斤都比划不出这种规模来。 甘道德摇头:“真嫁过来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要先打听清楚的好。” 许儒又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 他对甘道德说道:“若是大王直接派人去,肯定是不妥当,会让山海军的人猜疑,咱们倒是也有合适的人选,那归大人是朝廷官员,不是大王的人,而且还在为大王筹备封王大典,大王一会儿就把归大人请来,就说把大婚的事,也一并交给他来筹办,让他去见那山海军的大小姐,如此一来......” 甘道德立刻就笑了起来:“还是许先生想的周到,就让那归大人去。” 没多久之后,归元术就已经把这事接了下来,他正好要去除掉那些山海军的败类,有这种事做掩护,自然更容易下手。 最起码可以在动手之前,把对方的底细摸清楚。 归元术回到住处后不久,把手下人都召集起来。 “我一会儿就去拜访那些山海军的人,你们与我同去,把那大宅的环境摸清楚。” 手下人俯身应了一声。 他们出去准备,找甘道德的人借来车马,然后又准备了一些礼物,好歹样子要做一做。 王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李叱一直都在这等着,他采买了许多东西假意送回去后,就从后边脱身,跑到这里藏身等候。 看到一群身穿官服的人从王府大门里出来上了马车,李叱随即悄悄后撤。 李叱只是来这里等一会儿看看情况,他并没有多大的把握,甘道德立刻就会把朝廷派来的那几个人请出来帮忙。 但既然他们出来了,那就接着吧。 马车在门口停着,挡住了出来的那几个人,李叱也没有看清楚他们的面貌。 但李叱也根本就没有去想,那来的人居然是归元术,青州这边的人说话有口音,归大人,他们说出来是贵大人。 此时此刻,李叱想的只是......弄死他们。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行进,李叱在另外一条街上快速移动,超过了马车,到前边等候。 甘道德为李叱他们选的住处比较清静,四周没有多少民居,要到这里还要过一条小河。 小河上边有一座九孔石桥,这里就是李叱和澹台压境出来前看好的地方。 今天用不上,以后也会用上,李叱断定甘道德不会安排自己手下人来打探消息,所以只能是那些朝廷官员来。 很多事都非李叱料事如神,而是他已经做好了铺垫,敌人按照他的铺垫行事罢了。 李叱比归元术他们先回来,到了石桥着,李叱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取出来黑巾把脸蒙住后往下一跳。 在半空之中单手抓住石桥,身子挂在石桥一侧,同时右手从鹿皮囊里抓出来一根飞索,飞索的一头是一根铁爪。 这种事,他不希望澹台压境一起冒险,能自己干了那就自己干了。 之前本来想做一个意外的局面出来,可是既然机会到了,那就不用再等。 听到马车上到了近处,李叱一发力身子拔高,甩手把飞爪掷了出去,飞爪缠绕在马车轮子上,他身子又往下一坠...... 咔嚓一声,轮子被他拽的撇开,车轴断裂,马车往一侧歪斜。李叱顺着飞索爬上去,在那些人的惊呼声中,李叱犹如一只从桥下飞起的雄鹰,直接掠上了马车。 在车顶,李叱双脚发力一躲,车棚碎裂,李叱随即沉进车厢之中。 他才落下,就看到一把刀朝着他刺过来,李叱微微一惊,想不到这狗官居然武艺不俗。 他双脚犹如双手拍击一样合拢,两只脚的脚底夹住了那把刀,身子往下沉的时候把刀也压了下去。 紧跟着手腕一翻,一把匕首到了李叱手里,朝着那狗官的脖子就切了过去。 然后就听到李叱一声高呼。 “我勒个槽!” 这一声喊都喊出青州口音了,发音是卧了格槽! 刀硬生生在归元术的脖子前边停下来。 只差那么一丝,就能把归元术的脖子切开了。 归元术脸色发白的坐在那,眼睛里已经有了难以压制的惊恐,他也万万都没有想到,突然会有人要杀他,更没有想到,这人的武功居然能那么高。 更是万万没有想到,在那人即将得手的时候忽然停了,还喊了一声我了个槽...... 但是片刻后,归元术就反应过来了,那声音他是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很久都没有听过了,熟悉是因为他永远也不可能忘了。 “曹度?!” 归元术一声惊呼。 “度你大爷。” 李叱抬起手在归元术脑壳上敲了一下:“你他妈的怎么会在这,那狗贼怎么会是你?” 归元术没回答,而是骂了一句:“你有病吧!” 郑顺顺等人已经抽刀在手,把车门拉开,然后就看到了他们大人没事,还正在和那刺客对骂。 此时看起来,那刺客费尽心思,应该不是来杀人的,而是就想当面骂他们大人。 归元术道:“你他妈的能不能正常点,你还像是一个王?” 李叱道:“你他妈的知道我是个王,你就不能尊重点?” 归元术指了指李叱带着的黑巾,这次不是夜叉图案的黑巾,那是高希宁没事画着玩的,上面画了一只黄色的小鸭子。 归元术指着黑巾:“我尊重你个鸭子?” 李叱:“你才他妈是个鸭子。” 这时候,郑顺顺等人也终于知道那家伙是谁了,能让他们大人激动成这样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一人能行。 李叱叹道:“你要是不给我个解释,我就将你视为甘道德的走狗了。” 归元术道:“你看我像甘道德的走狗?” 李叱道:“看着不像,但是不确定。” 归元术忽然动了,一脚朝着李叱踹过去:“妈的老子在这等你这么久,你骂我是走狗?” 李叱一闪身避开,归元术一脚就把车厢踹出来个洞,脚还卡在那了。 李叱闪身到了车厢外边,两只手抓着归元术在车外的那只脚奋力一拉。 “骂我?我今天就卡你蛋!” 归元术疼的哎呦一声:“你给我放开!” 李叱:“我就不放开!” 归元术道:“你再不放开.....我喊人了!” 他看向手下那几个家伙:“还不帮忙!” 郑顺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李叱,为难起来,他对李叱劝道:“要不然还是先放开吧,那么卡着不好。” 丁满道:“就是就是,你看那些碎木,万一扎着了,褶多不好拔......” 听到这句话,李叱都楞了一下。 “褶多不好拔?” 第八百三十二章 欢迎你们 为了不被人察觉,李叱最终还是很快就把归元术的脚放开了,他们迅速回到了李叱他们住的那个大院。 所以当那些被派在大宅外边护卫的人看到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以一种歪斜着但以无比顽强的姿势到了的时候,全都楞了一下。 一边车轱辘还转着,另外一边......另外一边没有车轱辘了,蹭着地来的。 这种情况下还能拉到门外,这只能说委屈了那拉车的马。 手在门外的人连忙上前询问,归元术整理了一下衣服,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路上被乱窜的猪撞倒了,结果车就翻了,还把车厢摔坏了。 那人仔细看了看这车,然后不得不感慨了一句:“那得是多大的猪?” 这车都破成这样了,一般的猪肯定是办不到。 归元术依然云淡风轻的回答:“好大一头猪,看着都不像是本地猪。” 那人楞了一下,然后居然还有些不服气,心说凭什么本地猪不行? 进了大宅,提前回来的李叱已经在瞪他了,眼珠子瞪的溜圆,归元术不甘示弱的回瞪,这把高希宁她们都看愣了。 李叱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们,只是说朝廷派来的狗官居然是归狗官。 此时此刻,两个人就那么谁也不甘示弱的瞪着,气氛就变得有些别扭起来。 余九龄叹了口气:“何必呢,好像两个怨妇似的。” 高希宁叹道:“为什么他总是能和其他男人搞出来这种气氛,看起来好像都觉得他是负心汉。” 余九龄道:“这话不该是老唐说的吗?而且语气应该更加幽怨一些......唔,不对,老唐是大房,所以老唐不觉得当家的是负心汉。” 高希宁:“你也是其他男人之一。” 说完就抬起手,余九龄叹道:“我冤枉啊......别人我不敢说,我和当家的肯定是清清白白。” 其他人都看向余九龄,这句别人我不敢说,把别人全都拉了进来。 “总这么在这瞪着也不是回事。” 高希宁劝了一句:“要不然你们进屋瞪?” 李叱点了点头:“那就进屋瞪。” 归元术:“我还怕了你?” 然后这两个人就大步进了屋子,在客厅中,李叱坐下来,归元术就特意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两个人依然互相瞪着对方。 “虽然你是宁王,但我还是怀疑你蠢!” 终于,还是归元术先忍不住,瞪着李叱骂了一句。 李叱道:“狗官!” 归元术道:“我猜到了你会来无来城报复甘道德,所以我才会说你蠢,你身为宁王,肩抗万千百姓,你就不该来!” 李叱:“狗官。” 归元术道:“你若是在青州出了什么事,冀州怎么办?你的朋友们怎么办?你的部下怎么办?你刚刚救了的冀州百姓怎么办?你就是蠢!” 李叱道:“狗官!” 归元术:“你不会说别的?” 李叱道:“我字比你的字值钱,我就比你说的少,比你说的多就显得太给你面子了,而我!不想给你面子。” 归元术:“蠢!” 李叱:“狗官!” 归元术:“我只说了一个字,蠢!” 李叱:“幼稚,狗官!”余九龄看向高希宁道:“大哥,看起来这二位应该还得一会儿才能完事,要不然咱们先去吃饭吧。” 高希宁点了点头,问郑顺顺:“你们想吃什么?咱们是出去吃还是在这吃?” 郑顺顺道:“我们都行,都行的,不用太麻烦了。” 高希宁道:“出去吃也不是很方便,聊天叙旧还是在这里吃吧,毕竟不会被人看到,我去给你们做菜。” 郑顺顺:“太不好意思了,我们去帮个忙。” 四个人连忙都起身:“我们做菜也都行,咱们一起做。” 余九龄道:“是时候让你们知道一下,谁才是冀州第一厨神了,来来来,你们给我打下手就行。” 一群人聊着天开着玩笑到后院去了,客厅里就剩下那两个家伙还在互相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叱道:“眼睛有点酸,先暂停一会儿。” 归元术道:“正有此意。” 然后他问:“你觉得这会儿他们把饭菜做好了没有?” 李叱道:“应该差不多了,要不然过去看看?” 他起身先往后院走,走了几步一回头:“狗官!” 归元术:“你有完没完,你连三岁都没有,幼稚!” 李叱道:“我三岁你也就两岁半。” 这俩人也是难得了,一个不把自己当宁王,一个不把宁王当宁王。 一路斗嘴到了后院,看到高希宁她们已经准备出来一些饭菜,两个人坐下来接着对喷,但是手上的动作不耽误,他给他倒酒,他给他夹菜。 余九龄看着那俩人,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大哥,我觉得你要是再不管管的话,以后宁王后宫,你可能是唯一一个女人。” 高希宁道:“没事,还有我一个就行。” 余九龄:“噫!” 高希宁道:“累了,不想努力了,就这样吧。” 可是接下来没多久,他们就发现那俩人已经在嘀咕嘀咕的密谋怎么去报复甘道德了。 李叱本来就有计划,此时多了归元术在王府里相助,这计划一下子就变得好像更简单起来。 俩人很快就把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又各自分工,就好像刚才那对喷的李三岁和归两岁半另有其人似的。 “你其实应该知道......” 几杯酒下肚之后,李叱看着归元术认真的说道:“皇帝把你派到青州来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说你完全没有想过,你自己不多想想,也该为他们几个多想想。” 归元术苦笑一声:“我想了我也不会说,有些事......改变不了,那就接受好了。” 李叱道:“这件事是因我而起,如果我不去大兴城的话皇帝也不会怀疑你,所以我得负责,你就别回去了,你们都是光棍一个,没有家业,跟我回冀州最好。” 归元术那四个手下倒是没有什么抗拒,毕竟他们觉得跟着宁王做事,应该比留在朝廷里做事要好玩多了。 好玩就已经足够诱人了,更何况还有钱拿,他们在都城可是既不好玩又没钱。 但他们也都知道大人心里有一道不好过去的坎儿,那就是武亲王杨迹句。 对于归元术来说,武亲王有知遇之恩,归元术又是一个不可能忘恩负义的人,所以这选择就变得艰难起来。 归元术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李叱:“如果我去了冀州的话,陛下就会真的宣布我们都是反贼......到时候,兄弟们的亲朋好友,就算不被牵连,也都会跟着抬不起头。” 李叱道:“现在我就分派人去都城,你列一个名单出来,我把名单上的人全都接到冀州。” 归元术因为这句话而脸色一变。 余九龄笑声对高希宁说道:“大哥你看,当家的为了得到他,如此处心积虑!” 高希宁道:“我为什么有一种错觉,你也想让李叱处心积虑的得到你?” 余九龄道:“瞎说!” 然后补充了一句:“得到我还需要处心积虑吗?我很好得到。” 高希宁一把将余九龄屁股下边的凳子撤了,余九龄居然没有倒下去,看起来这马步倒是蹲的四平八稳。 李叱正在和归元术说话,还抽空看了余九龄一眼,然后把凳子翻过来,凳子腿对着余九龄的屁股。 余九龄:“......” 李叱继续对归元术说道:“现在皇帝还不知道你在青州情况如何,时间上还来得及,我现在写名单,我明天一早就分派人出去。” 归元术声音微微发颤的说道:“可是......” 李叱道:“你是担心名声?现在的皇帝说你是反贼,以后的皇帝说你是功臣,你以后且看看,是谁给你定的名声更大,是谁定的管用。”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在那。 归元术都下意识的看向李叱:“这......其实陛下他也不容易,大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陛下无关,他一心想重拾民心,想恢复山河,可是......” 李叱道:“那我不杀他就是了,回头找个小院给他住着。” 归元术张了张嘴,李叱看向高希宁道:“明天分派两位千办出去,把人都接到冀州。” 高希宁点了点头:“好,还有别的事吗?” 李叱道:“一路上的开销花费都记清楚,回来扣他们五个的俸禄。” 归元术:“好了不要再说了,我拒绝。” 李叱道:“我每个月扣你们一半,留一半,扣多少年就看花多少钱了。” 归元术刚要说话,郑顺顺道:“大人,可以干,咱们在朝廷做官可一直都没有发过俸禄,在这发一半呢!” 归元术:“出息!” 然后问李叱:“一半是多少?可不可以这样,每个月扣我俸禄的五分之一,扣他们四个每个人的五分之四。” 郑顺顺道:“大人我想反了。” 丁满道:“附议。” 张有栋道:“我愿为从犯。” 赵山影道:“别说从犯,我现在当主犯也没什么意见,咱们反了吧。” 归元术叹了口气:“你们竟然如此容易收买,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更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也这么容易收买......” 李叱也叹了口气,对高希宁说道:“我是不是价开高了啊。” 高希宁道:“没事,我让方洗刀和尚青竹去,跟他们俩说回来后多报点账,五两的事报十五两,咱们多扣他们几年的不就好了吗。” 李叱道:“花五两报十五两,这样不好吧......怎么也得报三十两才行。” 归元术:“......” 余九龄笑道:“欢迎你们加入我们这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我们这,从来都不欺负人。” 归元术:“......” 第八百三十三章 潜入 归元术忽然想起来这次来的目的,可不只是来探听一下这假冒的山海军的人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他要来的目的,而不是甘道德让他来的目的。 他来,最主要的原因是青州王甘道德委托他来看看,那山海军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想起来,归元术就下意识的看向高希宁。 因为高希宁是在座众人中唯一的女人,所以归元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已经知道那可是宁王的女人,宁王能舍得? 所以他把视线转移到了李叱脸上,想从李叱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李叱看出来他的疑惑,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在找未来的青州王王妃?甘道德就是让你来看这个的吧。” 归元术点了点头道:“请问在哪儿?没来吗?” 小张真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乖巧的举起手:“我就是。” 归元术看了看高希宁,又看了看小张真人,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 他像是傻了一样坐在那,久久都不能说话,因为他着实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的感觉,就是作为唯一一个正常人,坐在一群神经病中,你不能开口说话,你一开口,神经病就会找到你的破绽。 再想想以后自己就要长期和这群神经病在一起了,归元术忽然悲从中来。 李叱笑着问道:“怎么了?你是觉得小张真人去应付甘道德,是太给他面子了吗?” 归元术再次看向高希宁,叹了口气后说道:“我本以为是宁王妃前去,想着做出这样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些。” 他又看向小张真人,摇头道:“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原来牺牲会这么大。” 小张真人道:“你懂我。” 归元术道:“不,我不懂。” 余九龄道:“主要也确实是不想给甘道德那么大面子,我们之中长得最差的也就是小张真人了,所以就选了他。” 归元术看着余九龄,想了想后问道:“你们冀州那边的审美标准,是一套独立的吗?如果是的话,我可能不打算去冀州了,毕竟按照你们的标准来说,我在你们冀州那边算丑的。” 澹台压境挑了挑大拇指:“有学问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没有一个字是骂别人的,但我们大家都懂了他是说余九龄太丑了。” 余九龄:“......” 李叱问归元术道:“你就直接说,你能不能配合好吧。” 归元术认真的毋庸置疑的说道:“你得给钱。” 如此的坚定,是因为这事涉及到了的是良心。 李叱问:“多少?” 归元术道:“如果是宁王妃这样的人,不要钱我也会尽力配合,并且拼尽全力保护宁王妃的安全,如果是......” 他看向小张真人:“如果是小张真人的话,得给足能以后过剩下这大半辈子的钱,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在对甘道德说出未来王妃有沉鱼落雁之容的时候,我会承受多大的压力,我可能后半辈子就废了。” 余九龄道:“那我呢?不用小张真人了,换我。” 归元术道:“换你的话就简单了。”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用肩膀撞了撞小张真人的肩膀:“你看,归大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看的出来我比你帅。” 归元术道:“如果是你的话,我倒贴全部家产,然后祈求你们这事不要找我干了,最不济我自尽行了吧,我自尽你们总不能再难为我了吧。” 小张真人用肩膀撞了撞余九龄的肩膀:“你看,归大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李叱道:“这样吧,如果你配合好了的话,我派人去大兴城接你的亲朋好友,这事就不扣你的俸禄了。” 归元术认真的说道:“请你认清事实。” 李叱道:“大不了一人再加一百两银子的好处。” 归元术看向手下人问道:“我不能一人决定你们的前程,咱们商量一下,是接了这活儿,还是咱们回去就投靠甘道德。” 郑顺顺道:“还是反了吧,去投靠甘道德,最起码人家待咱们也不薄,吃喝不愁,银子也随便花。” 丁满道:“就是就是,人家最起码在花钱这种事上,从来都没有让我们算计过,都是想花多少就花多少。” 余九龄道:“那边待遇这么好?你们带着我一起反了吧......” 李叱叹了口气:“回去之后,在冀州城内,你们和你们的亲朋好友,我都安排家宅,安排生计。” 归元术道:“你触碰到我的软肋了。” 李叱道:“我是点了你的贱人穴了吧。” 余九龄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是咱们这边的文化氛围。” 归元术道:“我回去之后就对甘道德说,山海军的大小姐确实是个貌美如花的人,虽然我现在良心就挺疼的,不过一想到是坑甘道德,良心就不疼了。” 李叱道:“那就按照约定好的办,你们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多和我们联络了,只在甘道德让你们联络的时候再来,以免被人怀疑。” 归元术道:“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之后招了招手:“咱们走吧。” 郑顺顺等人朝着李叱俯身一拜:“老大再见。” 归元术:“呃......原来你们变节的速度,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快。” 余九龄道:“以后习惯了就好,我们这边的人都快。” 不久之后,青州王王府。 甘道德急不可待的问归元术道:“归大人,你可见到了那位大小姐本人?” 归元术点了点头道:“见到了。” 甘道德更加急不可待的问:“如何?” 归元术在脑海里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坐直了身子认真说道:“这么说吧,未来王妃的容貌,可以说少有人及,未来王妃的身材......也一样是少有人及。” “哈哈哈哈哈......” 甘道德立刻大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等封王大典的事办完了,归大人别急着回大兴城,就留下来帮我筹备大婚之事如何?” 归元术抱拳道:“大王待我以恩义,我自然要为大王尽心力,无需大王吩咐,我力所能及之事,自会不遗余力。” 甘道德开心起来,笑着说道:“这两件事办好了,你想要什么就只管跟我说,我都会给你,另外......归大人也考虑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就不要回朝廷里去了,我把你留下在我身边做事,我喜欢你这样的人,聪明能干又懂规矩,难得。” 归元术道:“等大事办完之后,我再大王一个答复,若是办的好了我也愿意留下,若是办不好的话,我也没脸面对大王。” 甘道德大笑道:“朝廷里做官的人就是不一样,会说话,那你先去忙吧,大典的事,我全权委托给你了。” 归元术心说多谢你,让我做这个治丧会的头头,我一定给你办的风风光光。 第二天,归元术就带着人到了城中那边空地,这里就是大典的主会场。 在这,不久之后将会建造起来一座高台,甘道德就在高台上接受百姓们的叩拜。 此时不少工匠民夫都在干活,平整土地,搬运木材,进度倒是很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内就能把这些事办好。 归元术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把民工的领头人找来,给了他一份新的图纸。 “我仔细考虑过,之前的构思还有些许不足,这新的图纸上我加了些东西,你按照新图纸来做事。” 那人连忙应了一声,看了看,其实也没加多少东西,耽误不了几天工期。 归元术吩咐完了之后,又说去看看采买来的木材石材,看过之后说应该不够用,而且材质也不太好,他要再去挑一些来,把最好最结实的,挑来搭建高台用。 接下来的几天波澜不惊,归元术带着他的人整天都在忙活着大典的事,连王府都是夜里才回,白天吃住都在现场。 甘道德得知之后,对归元术更为欣赏喜爱,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人留下来才行。 这几天李叱他们看起来倒是无所事事,为了麻痹守在大宅外边的那些人,他们也每天都分批出去逛街采买。 时间久了,那些守在外边的人也就懒得多过问,看到他们出去,也只是随便打个招呼而已,不再询问去做什么。 余九龄没用多久,就和外边屠王军的人混的不错,没事就带着他们去酒楼吃个饭喝点酒,再买点小礼物,四五天时间,那些人就已经开始和余九龄称兄道弟了。 余九龄当然也就能因此而打探来格外重要的消息,他很快就知道了无来城最好的青楼是哪家。 让余九龄去和朝廷官员打交道,余九龄确实是差了些,但让他和这些人打交道,比他更擅长的人不多。 又过了五六天,主会场那边的高台已经搭建完毕,归元术请甘道德去视察,甘道德本来都懒得去,他还是信得过归元术的,觉得这方面归元术比谁都专业。 许儒劝他说还是要去看看的好,毕竟也要提前熟悉一下环境,免得到时候出差错。 前脚甘道德带着人离开王府,没多久郑顺顺的就回来了,带着几个陌生面孔的人,王府的护卫随便问了问,郑顺顺就说是工匠,喊来一起搬东西的。 进了王府之后,易容过的李叱就悄悄潜入了甘道德的书房,他非但要杀甘道德,将来还要灭屠王军,在这书房里,一定有很多关于屠王军的秘密。 比如兵力分配安排,比如粮草物资囤积之处,现在查清楚这些,以后宁军和屠王军开战,将会大有裨益。 李叱从后窗悄悄跳进来,往四周看了看,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于是他轻手轻脚的往书桌那边过去。 甘道德其实没读过什么书,但他怕别人知道他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在书房里造了一个巨大的书架,满满当当的放的都是书册。 实际上,这些书册他连一本都没有翻看过,很多书册连书页都还被墨迹粘连着。 李叱一进书房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在地图上用炭笔标记出来一些位置。 李叱立刻到了地图前边仔细观看,他的记忆力极好,看过之后就能记住大概。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房梁上,一个黑衣人蹲在那,像是一头等待捕猎的猎豹一样,眼神里泛着寒光。 李叱一进来他就发现了,他没有急着动手,是因为他发现这个小毛贼不太一样。 不急着偷东西,反而是先去看地图。 他身边木梁上放着一把无鞘长刀,刀身仿若一泓秋水,看起来就绝非凡品。  第八百三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对手 李叱看到了地图上标注出来的那些位置,本想记在心里,可是看了一会儿后却微微叹了口气。 听到他叹息,房梁上的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被你所杀的人,到现在为止有几个了?” 李叱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房梁上。 那黑衣人抓了他的长刀,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他好像很自负,没有喊人,也没有急于动手,反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李叱。 “十一个,你是第十二个。” 黑衣人道:“但你却和他们不一样。” 李叱指了指那地图:“这种伎俩都差一点让我也上了当,如果他布置的时候用点心,而不是xjb乱标,我刚才可能也被你杀了。” 李叱在看地图的时候,没多久就看出来这地图根本就是一个摆设,上边标注出来的位置,最起码有三四处不适合屯兵。 黑衣人道:“像你这么冷静的人不多,之前来的人,大概都是潜入进来,手忙脚乱的用带来的纸笔迅速的抄抄写写,而你却只看了几眼就分辨出地图有问题......所以,你应该不是青州之内那几位什么王的手下,你是从哪儿来的?” 李叱道:“你话真多。” 说完朝着后窗掠了过去。 黑衣人笑了笑道:“还没人能从我手里逃走。” 那一刀从李叱身后而来,明明还有很远,可是李叱已经感觉到了背后有一阵逼人的寒气。 第一时间李叱就做出了判断,这个人的强,超出了李叱之前所对敌过的任何一人。 李叱怎么都没有想到,像甘道德这样一个人的书房中,居然还藏着如此的高手。 不得不说,李叱这次也算是大意了。 他在向前疾冲的时候做出了判断,立刻向侧面移动,在刚刚闪身的那一瞬间,刀从他身边飞了过去。 如果他笔直前冲朝着后窗继续冲的话,这一刀就必定会洞穿他的身体。 李叱在避开的那一瞬间也看到了,刀柄上连着一条细细的锁链,刀是飞出来的。 在李叱稍稍一停顿的时候,刀又被拉了回去,寻常人用这样的软且长的兵器,比如链子枪,前边的东西都不会太大,链子枪的枪头也比寻常枪头要小一些,不然的话难以控制。 而这人用的则是一把重刀,比起大楚的制式横刀来说还要稍稍大一些。 这么大这么重,控制起来有多难可想而知。 见李叱居然避开,黑衣人显然也有些吃惊。 之前潜入甘道德书房里的小贼,他这样杀了十一个,本以为李叱是第十二个,却没有想到这个小贼着实不一样。 李叱转身面对黑衣人,右手一翻,手里多了一把匕首,见他的兵器只是一把匕首,黑衣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长刀再次出手,直奔李叱心口,李叱的匕首格挡出去,可是就在那刀将飞至李叱身前的时候,黑衣人一拉,紧跟着一抖手,刀便停在半空,李叱的格挡就空了。 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的手抖了一下锁链,锁链犹如波浪一样往前,速度奇快,然后那波浪就打在了刀柄上,原本几乎算是悬停在半空的刀被打的再次向前。 这种匪夷所思的出招,把李叱都惊出一身冷汗。 这非但是李叱从与人交手以来遇到的最强的敌人,也是最诡异的敌人。 长刀往前飞,李叱尽力侧身避开,那刀还是在李叱的肩膀上划开了一条口子,衣服被切开。 而李叱的左手伸进鹿皮囊中,抓了一把粉末洒了出去。 黑衣人脸色一变,骂了一声该死,迅速把刀拉回来,同时后撤。他担心那粉末有毒,不敢再次欺身向前。 李叱一抬手把匕首扔了出去,犹如一道流光直奔黑衣人心口。 黑衣人似乎是有所预判,在流光穿过粉末的一瞬间,他的长刀已经收回来挡在身前。 当的一声脆响,黑衣人居然被匕首上的力度撞的向后退了一步,这让他大为惊讶。 下一息,他听到了后窗响动了一声,他从侧面绕过去避开粉末,长刀比人先一步飞出了后边窗口。 就在他掠出后窗的一瞬间,他听到了正门那边也传来吱呀一声。 黑衣人大怒,硬生生止住身形,转身就掠了回来,再看时,前门打开,刚才那小毛贼应该已经从前门逃了出去。 刚刚的粉末,后窗的响动,都只不过是那小贼的疑兵之计而已。 黑衣人暴怒之极,这是第一次有人能从他的手下脱身,这种怒火让他几乎都无法忍受。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从前门冲了出去,到门口看到有两个人倒在地上,正是门外的护卫。 “有点本事。” 黑衣人加速往前疾冲,很快就冲出了院子。 而门后边,李叱迈步出来,迅速转身回到屋子里,他居然没有立刻遁走,而是还很从容的在书房里又翻找了起来。 李叱在书桌旁边仔细看了看,书架上所有的书册都是整整齐齐的,而且几乎都是崭新的,绝大部分都没开封。 书架又如此巨大,想要找出来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绝非易事。 可是李叱断定了如果有秘密的话,就一定会在这书架上,因为刚刚在那黑衣人冲出去的瞬间,朝着书架瞥了一眼。 李叱在刚刚那一刻,那么短的时间内,脑海里就做出来几步行动的判断。 第一步,洒出粉末,让黑衣人误认为他已经害怕,只想逃走。 其次,他抓了就近的东西扔向后窗,把后窗打出响动,黑衣人随即追了出去。 然后李叱冲到前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前边两个护卫打翻,他却没有从前边撤离,而是站在了门板后边。 黑衣人绝对不会想到李叱居然没有逃走,他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朝着院外追。 此时此刻,李叱站在书架前边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其中一本书,同样是新书,封皮还在,但是上面有留下的指印,确切的说,就是拿的次数多了,会比其他的书脏一些。 李叱立刻把那本书抽出来,感觉分量不对劲。 这本书很厚,大概有手掌横向的厚度,但分量却显然轻了一些。 李叱把书往怀里一揣,转身朝着后窗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上当的黑衣人又从前门冲了回来,再看到李叱的那一刻,黑衣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小贼!” 黑衣人暴喝一声,朝着屋子里加速冲过来。 李叱回头对他笑了笑,黑巾当着脸看不到嘴角的笑意,但是那黑衣人一定看到了李叱眼角的笑意。 “我是大贼。” 李叱纠正了一句,然后朝着后窗掠了出去。 他人才出后窗,那把长刀就飞了过来,而李叱在纵身而出的那一瞬,双手往后一扫,把后窗关上了。 砰地一声,长刀击碎了后窗飞刀外边,李叱一伸手抓住刀柄,手腕翻转,长刀斩在后边的锁链上,当的一声把锁链斩断。 然后李叱一甩手把长刀又掷了回去,那刀突然回到屋子里,黑衣人还在拉着锁链,反应不及,刀在他的肩膀上划过,切出来一条血口。 这一刻,黑衣人真的吓着了,头皮都炸了起来。他回头看着那把刀,他的刀已经戳进地面的墙中,整个刀身都穿透了墙体,这一掷之力有多大? 不久之后,青州王王府就被屠王军彻底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 李叱他们也都被封锁在王府大院中,除了他们之外,凡是王府之外的人,也都被集中控制起来。 不多时,甘道德就赶了回来,此时此刻,院子里有数百人被围在那,李叱他们之外还有很多修缮王府的工匠。 因为要准备封王大典,王府里要张灯结彩,要重新粉刷漆面,所以工匠也不少。 “都在这了?” 甘道德看向那黑衣人,黑衣人点了点头:“能找到的都在这,但是不确定那小贼有没有逃走,但......” 他看向甘道德道:“只要他在这些人中,就一定跑不了,我伤了他的左肩。” 甘道德立刻吩咐一声:“挨个仔细去检查!” 归元术看向郑顺顺他们,他们也在人群之中,这一刻归元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归大人。” 甘道德看向归元术,指了指:“那是你的人?” 甘道德也认出来郑顺顺。 归元术俯身道:“回大王,那是我手下人,我派他们回来搬运东西。” “搬运什么?” 甘道德立刻就追问了一句。 归元术回答:“粗的红绳,因为这种东西采买不到,所以都是我们几个,数日来几乎不眠不休用红布自己编出来的绳子,大殿的会场要用到,怕误了大王的盛事一直都在抓紧时间制作,昨日才都做好,今天来搬运。” 甘道德一怔,他吩咐一声:“打开箱子看看。” 手下人立刻冲上去,将箱子打开,里边都是红布编成的绳子,这几口箱子里都是。 甘道德在这一刻,不得不有几分感动。 他看向归元术道:“着实是......辛苦你们了。” 归元术担心的是李叱,如果李叱肩膀上的伤势暴露的话,那就算是有红绳在,他们也一样难以脱身。 “检查一下他们。” 甘道德稍稍有些歉然的对归元术道:“还请归大人理解。” 归元术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但此时还不能撕破脸,所以俯身回答:“大王放心,我的人会配合搜查。” 却见李叱他们并没有什么异样,都把上衣解开,甘道德的人仔细看过,没有人的肩膀上受伤。 李叱的肩膀上,连一道印记都没有,而且衣服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其他人也已经搜查完毕,所有人的肩膀上都没有伤,非但没有伤,也没从任何人身上搜出来什么可疑的东西。” 甘道德看向黑衣人,黑衣人脸色愧疚道:“那小贼诡计多端,应该是已经逃走了。” 甘道德皱眉:“你怎么可能会失手?” 黑衣人低下头:“确实是大意了,不过我会把他找出来,我那寒刀伤人,刀口不会愈合,只要他在无来城里,就一定能找到。” 甘道德点了点头:“去找。”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黑衣人肩膀上的伤口,那已经不是切开的口子,伤口是个缺口,显然被黑衣人自己把之前伤口两侧的肉剜掉了。 甘道德压低声音说道:“除了归大人的手下人之外,其他的,都杀了吧。” 归元术脸色大变。 “大王。” 归元术立刻压低声音劝道:“封王大典在即,不易见血,不吉利,而且影响大王声誉。” 甘道德一怔,点了点头:“那就等大典之后再说。” 第八百三十五章 圣刀门 归元术的劝说下,甘道德没有下令杀人,虽然他确实不想把这些工匠全都放了。 可是人啊,总是担心会在大好事即将到来的时候,被什么小事给破坏了。 再过几日就是封王大典,此时杀人见血腥,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甘道德此时此刻,最不能容的就是大典会被破坏,所以自己也不会去触霉头。 李叱跟着郑顺顺离开了王府返回大典会场那边,看起来他们没有再被怀疑。 但是把郑顺顺他们几个也吓得够呛,真要是被发现的话,他们可能全都得交代在那。 所以郑顺顺对李叱真的是佩服到了极致,李叱可是冀州之主,可是宁王啊。 哪有一位如此身份地位的人,自己跑去冒险的。 按照正常来说,别说跑到甘道德的王府里冒险,以李叱的身份地位,他都不该来无来城。 “你没事吧王爷。” 郑顺顺下意识的问了李叱一句。 李叱笑了笑道:“没事。” 归元术道:“以后绝对不能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太危险,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李叱笑着摇头:“哪有那么多意外。” 意外,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意料之外,而李叱意料之外的事今天只发生了一件。 那就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意料到,在甘道德的书房里藏着一个那样的高手。 “发现什么了吗?” 归元术问道。 李叱点了点头:“不少呢,归元术把兵力布防图和其他军事上的机密,藏在了一本书里,那书中间被他挖空了,像是个小箱子一样。” 归元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可是却不见李叱身上有什么东西。 “没能带出来?” “怎么可能带的出来。” 李叱笑道:“藏起来了。” 归元术道:“明白了,你暂时把东西藏在了王府里,等以后我有机会再带出来。” 李叱摇头:“不是。”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藏这里了......东西我看过了,然后和我之前穿的衣服扔进了他们茅厕后边粪坑里,唉......怪可惜的。” 归元术道:“王爷都记住了,也就不可惜了。” 李叱道:“可惜的是我身上一件软甲,如果没有软甲的话我确实被那黑衣人伤了,他的刀有问题,连我软甲都劈开了一条口子,差一点就见了血,那软甲好值钱的......就那么丢进粪坑了。” 李叱在从书房撤出来之后,立刻避开人群回到郑顺顺他们身边。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让郑顺顺穿了两件长衫,一件套在了里边。 他最初的想法是万一他潜入书房的时候有人发现,他回去之后换上郑顺顺的一件,结果没有想到会被人砍了一刀,好在是他凡事都不会只做一种准备。 “兵力布防甘道德可以轮换,但他手下军队中的人员配置,将领姓名,财源来路,屯田之地,粮仓位置,这些不可能换的掉。” 李叱笑着说道:“好在我是一个那么聪明的人啊......” 归元术叹了口气道:“王爷手下人都适应了吧?” 李叱问道:“适应什么?” 归元术道:“适应了王爷这种行事风格,让人提心吊胆的行事风格。” 李叱道:“没有,他们也不适应,但是管不了。” 归元术:“......” 李叱笑道:“你们以后也会适应的,适应不了也就不管了,哈哈哈哈......这次记住的东西让我觉得收获最大的,可不是那些屠王军的布置和将领的名字。” 李叱往王府那边回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们都低估了甘道德,他一直都在以一副假面孔示人。” 归元术一怔:“他......怎么了?” 李叱道:“他很强,不只是个人武艺很强,他在各方面都很强,却装作是一个没什么学识也没有什么头脑的人,所以我现在怀疑,他率军去冀州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去和山海军联手的,只是因为后来打不下来冀州,才转而去了龙头关,试图和山海军里应外合,如果我猜得没错......他骗了很多人。” 李叱道:“我在那本书里还发现了几封信,是慕风流和甘道德的书信往来,你还不知道谁是慕风流,回头讲给你。” 李叱道:“你现在只需知道,慕风流一个人就挑动了中原整个北方的不安定,还是黑武人在中原的内应。” 李叱道:“甘道德连慕风流都骗了,慕风流以为他只不过是自己扶植起来的傀儡之一,没什么真正的本事,头脑也不聪明,可实际上......我猜着,甘道德去冀州,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慕风流,甘道德只是运气不好,遇到的对手是我们。” 李叱回想了一下那个黑衣人,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那个黑衣人是甘道德的同门,我在书册里还发现了一个名单,上面写的是......圣刀门可用的传人名单,大师兄就是甘道德,师弟叫虎隐,应该就是那个黑衣人。” 归元术仔细回忆着,似乎对这个圣刀门有些印象,他脑子里忽然亮了一下,想起来在大理寺的存档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郑顺顺也想了起来,他看向归元术道:“大人,圣刀门,大理寺的存档之中有记录。”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大楚定坤年间,皇宫被刺客攻入,大大内侍卫损失上百人,连精通楚皇剑的暗卫都被打成了重伤。”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脸色骤然一变,他听很多人都提起过,楚皇剑法,天下无敌。 连精通楚皇剑的人都被人打成重伤,可想而知那些刺客的实力有多强悍。 “是两败俱伤。” 归元术解释道:“暗卫和刺客的首领激战,刺客的首领自称圣刀传人,要杀楚皇报仇,两个人大战,不分胜负,都受了重伤,那圣刀传人后来退走,他带来的刺客死了十六个......可是却杀了一百余大内侍卫。” “后来,当时的楚皇勃然大怒,下令彻查这个所谓的圣刀传人,查了一年之后才有些线索。” 归元术说到这看向李叱道:“原来所谓的圣刀传人,是那么多年来一直隐藏着的大周皇族后人,世人评价天下名刀,将周圣人的刀定为天下第一。” “虽然大周灭亡,但百姓们依然对圣人顶礼膜拜,大楚前一百多年也并没有干预。” 归元术道:“可是到了大楚定坤年间,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下令不准再祭祀周圣,各地的圣人庙,也就是百姓们常说的夫子庙大部分都荒废了。” “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夫子传人觉得这是大楚皇帝对夫子的亵渎,对圣人的亵渎,于是要入宫刺杀皇帝。” 李叱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后说道:“莫非刚才那个黑衣人用的,就是周夫子的圣人刀?” 归元术道:“我那会儿听到黑衣人和甘道德说,他的刀有些特殊,中刀的人伤口不会愈合,所以我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你之前说过掷出去一刀可能伤了那人,他的伤口显然是被他自己剜过血肉,可见他所言不虚。” 李叱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归元术道:“他自己当然清楚圣刀的厉害,所以被圣刀伤了马上就做了处理,也是情理之中,不算可惜。”李叱道:“我的意思是可惜了那把刀,我不该扔回去的,那刀应该很值钱了.....” 归元术:“......” 李叱笑了笑道:“回冀州之前,甘道德要杀,那把刀我也要搞来。” 几个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回大典会场那边,李叱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悄悄脱身,回到他们住的大宅中。 回去之后,李叱就把自己看到的那些机密和高希宁仔细说了一遍。 李叱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但他还是怕自己忘了,毕竟短时间内不能把这些写出来。 一旦写出来的话就可能成为把柄,被甘道德的人发现,众人也就都危险了。 他一个人过目不忘也就罢了,高希宁的记忆力也远超常人的好,你说气人不气人。 两个人都仔细记住,就算是回去之后有所遗漏,两个人对照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让李叱跟感兴趣的就是那个圣刀门,他在名单上一共看到了二十八个名字。 而这显然不是圣刀门的全部弟子,因为那名单是可用之人的名单,必然还有不少人没有在名单上记录。 而且推测,这些人彼此并不是都认识,也许圣刀门在大楚各地也有不同的分号。 甘道德是嫡系传人的大师兄,那个持刀的人应该就是二师兄虎隐。 除此之外,让李叱在意的还有圣刀门的门主,名为尝愧,他还有个师弟,也就是甘道德的小师叔,名为见离。 从已知的这些消息,李叱大概对甘道德起兵有了一些推测。 最初圣刀门的人,隐藏于天下,行走于江湖,不问朝堂事,倒也逍遥自在。 可是在楚定坤年间,楚皇下令废止祭拜周夫子,不准夫子庙再有香火,圣刀门的人都被激怒了。 于是有了那次刺杀,险些杀了大楚皇帝。 这是仇恨的开始,因为圣刀门死了十六个人,那个首领还重伤,也许也活不了多久。 大内侍卫死了一百多人,皇帝还能再挑选,圣刀门的传人练到那般地步,都是有至少二十年苦功的付出才行。 所以对于圣刀门来说,受到的打击更为沉重,仇恨也就更大,逐渐扭曲。 多年之后,大楚已经乱成了这样,周夫子的后人们也想趁势起兵,不再偷偷摸摸的想着去怎么暗杀楚皇,而是灭掉楚国,推翻楚皇江山,重新恢复大周天下。 所以圣刀门的人,将他们的大师兄甘道德推举出来,而其他人则在暗中帮忙。 有这样一群高手在,甘道德一开始起兵成势并不是很难,再加上莫名其妙的被慕风流发现,觉得可以利用,又给了不少帮助,所以屠王军才会迅速壮大。 把这些事理顺之后,李叱就开始盘算着怎么去搞那把让人伤口不能愈合的圣刀了。 圣刀不杀人......那哪里是什么不杀人? 被圣刀所伤的人连伤口都不能愈合,这种恐怖,想想就知道那些中刀的人会怎么死。 “告诉大家最近都小心些。” 李叱道:“如果圣刀门还有别的人也在无来城,甘道德一定会分派他们四处探查,也会盯着我们,毕竟最近只有我们是外来的。” 众人都点了点头。 李叱道:“周夫子值得万世景仰,可他们也没什么可尊敬的,不是世道和楚皇逼着他们变成了屠夫和恶人,而是他们也想做皇帝。” 李叱看向众人:“没有特殊情况,都留在这里不要外出。”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又回忆了一下那黑衣人的刀法。 李叱在心里想着,我开始期待下次再遇到,不知道你期待不期待。 第八百三十六章 夫子圣刀 青州王府。 甘道德看向黑衣人道:“你这次怎么能被人伤成这样?对手强的离谱?以前你从不会失手,我只能猜测你是不是大意了。” 黑衣人之前还没有来得及处理伤口,只是剜掉了伤口两侧的肉,此时坐下来,翻出药包,准备自己上药。 他一直都没有回答甘道德的话,似乎是因为甘道德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喜。 甘道德轻轻叹了口气,走过来,打开药包为黑衣人敷药,黑衣人没有抗拒,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良久之后,甘道德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夫子的遗志还需我们一起努力去发扬,我走在前半程的路上,后半程还要靠你们......我刚才说你说的重了一些,是因为我是看到你受了伤,你若是真的被人杀了,后半程谁来走?” 他一边敷药一边说道:“你一直都在暗处看着我,队伍发展到了现在,除了我之外就是你最了解,将来的后半程需要你走下去,下次......” 黑衣人摇头:“这本就是不公平的事,他们说是谁就是谁?他们要谁死谁就一定要死?” 他抬头看向甘道德:“凭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甘道德道:“我是大师兄。” 黑衣人道:“大师兄就该死?” 甘道德摇头:“大师兄不是该死,大师兄是该第一个死,我们身上都流淌着夫子的血脉,虽然不属于一支,可却血脉相连。” “别说我们还是同门,哪怕我们不是同门师兄弟,我们也是一脉相承的夫子传人,所以不要去争那些虚妄之事,该是我来就要我来,将来轮到你的时候,你也不要抗拒。” 甘道德包扎好了伤口,坐下来,看着黑衣人认真的说道:“太山议事,我们都说好了的。” 黑衣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可为什么是你来背负一生骂名?” 甘道德道:“因为夫子不能背骂名,永远都不能,况且我本来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多年前,太山议事。 圣刀门的门主尝愧站在众人面前慷慨陈词,所有门人弟子,以及外系传人,全都听的无比激动。 他们终于迎来了这个时刻,这个有可能光复大周的时刻,纵然还没有真正实现,最起码是希望已经到来。 在太山之巅,他们在朝阳下聚在一起,看着山下的无边世界,每个人的心境都有些波动,难以平静。 门主尝愧是周夫子的嫡系传人,有着毋庸置疑的身份和地位,每个人都知道他代表着的就是夫子传人的正统,所以他的话,所有人都会遵从。 尝愧看向手下人说道:“夫子是万世的夫子,万万世的夫子,夫子的名声不容的有一丝一毫的折损玷污,我们这些传人,生而有之的使命,就是维护夫子的光辉。” 众人纷纷点头。 尝愧道:“我们都是夫子的传人,我们可以背负骂名,但夫子不可以。” 他走到高处,看着朝阳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发过誓,为了维护夫子,维护传承,我们都可以为之付出生命。” 片刻后,他回头看向众人:“所以我们的先辈,才会不计代价的去刺杀楚皇,虽然没能把楚皇击杀,可是却为我们做出了表率,那时候他们义无反顾,现在的我们也应该如此。” 早就已经知道门主计划的大弟子甘道德俯身一拜:“弟子愿意做先行之人,愿意为光复大周而付出一切,生命,荣誉,一切的一切。” 门主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为什么会是你吗?” 听到这句话,甘道德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一直都有些心里不舒服,只是不能表现出来。 之所以是他,理由简单的很,只有两个......一,他不是夫子的嫡系传人,二,他确实算不得一个好人。 在被纳入圣刀门之前,他曾经是一名江洋大盗,杀人无算,作恶多端。 他这样的人,本不会被夫子传人所容,可是他却不得不回来,因为他再凶恶,也还得为自己的父母家人做一些什么。 当时门主派人找到他,告诉他,你身为夫子传人却如此多行不义,本该将你除掉,以捍卫夫子的光辉。 但是现在有一件大事你能帮上忙,如果你接受的话,你的家人不会被你牵连,还会得到照顾。 而你虽然会背负骂名,但好歹你为光复大周做出了牺牲,家族会给你最大的补偿。 他再三考虑之后,返回家族。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周夫子的后人,但却是所有周夫子后人中最边缘的那一支。 他的祖辈父辈,也一直都被人看不起,不然的话,他应该也不会是这样的人生。 回到家族的第一天,门主就现身见了他。 门主对他说,我将魄力收你为徒,并且将你列为弟子之首,你将背负起光复大周的使命。 几年后,太山上。 门主看向甘道德说道:“为了这个宏伟的计划,为了夫子的光辉能再次照耀大地,为了大周的传承能够被我们延续,你在名义上,将会赴死。” 甘道德叩拜在地:“弟子愿意做任何事。” 门主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背负骂名,但夫子不可以,将来我们以夫子传人的身份重新继承大统,恢复大周河山,不能被百姓们指摘我们身上不光彩,我们的光彩,就是夫子的光彩。” “所以,你将以一个凶暴之徒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在夫子的这家乡青州起势,乱世之中,若要人人服从也惧怕,非凶暴之徒不能胜任。” “光复大周的前半程就靠你来走了,你的使命就是拉起来一支队伍,牢牢地把青州控制在我们手中。” “但若你最终成为开国功臣,你的名声不好,夫子也会蒙羞,所以这条路你只能走半程。” “等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假意把你杀了,这就是你名义上的赴死,然后你找地方隐居,作为回报,你会有丰厚的奖赏,保证你和你的家人在隐居之后生活无忧。” 门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缓了一下后语气轻柔了一些。 “你的牺牲最大,功劳最大,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将你的名字刻在功臣的丰碑上,这是家族对你的亏欠。” 门主走过去,在跪着的甘道德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永远记住的你的功绩,绝对不会忘记。” 他再次严肃起来,看着甘道德的眼睛说道:“你杀过很多人,你本就是一个凶徒一个恶人,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让世人皆知你是凶徒你是恶人,等到以后我们代表夫子传人除掉你的时候,那样就会显得更为正义。” 又是多年过去。 此时此刻,在这书房之中,甘道德看着师弟那张已经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的脸,他反而释然了。 “我就算死了也不亏。” 甘道德笑道:“我杀人数十万,这几十万人都是给我陪葬的,我还有什么不值的。” 他看向黑衣人:“你应该知道,因为北上冀州失败,家族已经对我不满,所以你应该要尽快准备接手,而不是现在意气用事。” 黑衣人忽然说道:“我们反了吧。” 甘道德一怔。 黑衣人道:“我们反出家族,现在兵权在你手里,夫子圣刀在我手里,我们两个为什么还要去听家族的命令?家族待我们真的那么好?” 他哼了一声道:“说什么是夫子的名声不能蒙羞,还不是他们不想做坏人背骂名,他们想干干净净的还易如反掌的做皇帝当皇族,让你把坏事做尽,他们来享受美名。” 甘道德没有生气,而是摇了摇头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你可以想,但你不能说,哪怕是对我......以后会是你接手队伍,那时候你再做准备,我......我已经不想那么多了。” 甘道德又在黑衣人的肩膀上拍了拍:“你最好不要表现出来,门主已经派人来了,三日后就会到无来城,你记住,一定要在他们面前表现的和我不合,甚至是厌恶我,这样他们才会按照计划,放心的让你领兵,手里有兵才能和他们抗衡。” “如果三师弟在就好了。” 黑衣人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看向甘道德说道:“三师弟当年离家出走,之后听闻他为暗道做事,还成了什么刀皇......如果他现在还和我们在一起,以我们三人之力,怕谁?谁来杀谁!” 甘道德脸色变幻不停,最终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有他的理想......现在只能是希望他的仇人和家族的人,都不会找到他。” 就在这时候,几辆马车到了城门口,屠王军的士兵将马车拦了下来准备盘查。 车夫看了那些士兵一眼,从怀里取出来一个牌子,那牌子是屠王府的腰牌。 士兵们当然不敢阻拦,有这样的腰牌,肯定是屠王的亲信之人。 马车进了无来城,车夫回头问:“四爷,是直接去那王府吗?” 马车里的人沉默片刻,摇头:“我给他通报是三日后才到,今天先不去了,我想先看看他在这做的怎么样。” 被称为四爷的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左右,面白无须,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是却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阴气太重,总感觉他就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刚刚从地下爬出来,还需要靠吸人阳气才能活着的僵尸。 在后边的几辆马车中,每一辆车里都盘膝坐着一个抱刀的男人,年纪大的有四十岁左右,年纪小的看起来十七八岁。 他们看起来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高傲。 哪怕只是盘膝坐在那,不言不语,连表情都没有,却还是释放出一种天下人都算上也没有我们高贵的气息。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天下间所谓的王族皇族,不过是一群小丑。 真正的皇族,唯有大周正统才算得上。 他们的地位不是按照年纪来算的,而是按照圣刀门的排名。 被称之为四爷的年轻人低头看了看放在自己膝盖的上的长刀,有些淡淡的不满。 夫子圣刀,该换人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三六九等 此时正是青州风光最好的时候,青山绿水万物有灵,看起来大地生机盎然。 人的韧性注定了其生存能力,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在不停的逼着自己适应。 然而上天又是公平的,给了人类最聪明的头脑,就不可能再给所有人堪比虎豹的身体。 人要想在虎豹面前占据优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借助工具,一种是将自身的潜力发挥出来。 工具,就是人类在不断的进化过程中,也在不断的给自己替换的獠牙。 比如刀。 在大楚定坤年间,圣刀门的人刺杀大楚皇帝之前,没有多少人知道圣刀门的存在。 但人们知道周夫子的传人是存在的,因为每个地方都有人自称是夫子传人。 可是在人们固有的认知中,夫子的传人,只是一群身穿宽袍大袖的衣服,四处周游,宣扬夫子美德的后人罢了。 甚至还有许多人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一无所长,只会靠着夫子的名声骗吃骗喝。 以至于,定坤年间,楚皇下令不准在有大规模的祭祀夫子的活动,很多人都拍手叫好。 因为这世上有太多骗子,打着夫子传人的名号招摇,而他们依仗的,就是只要是提及夫子,谁也不会对他们冷眼相待。 也许夫子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贤德,倒是给了后世子孙和一大群骗子谋来了饭碗。 他们打着维护夫子名声的旗号,干着让夫子死不安宁的勾当。 但是圣刀门不能如此招摇,他们必须隐藏自己。 即便是圣刀门的人刺杀大楚皇帝的事出现后,百姓们依然对他们一无所知。 皇帝是断然不会宣扬这件事的,因为这事的影响会很大。 当时的楚皇其实也是面临着无奈之举,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皇帝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下令停止举国之内的祭祀活动? 因为每年一次的对夫子的祭祀活动,已经成了各地官府官员的敛财手段,而且是最为重要的敛财手段。 他们最猖狂的一年,国库收入几乎为零。 皇帝派人去调查,勘核账目,惊讶的发现各地方官府说亏空的名目居然都是一样的。 因为祭祀夫子活动而耗费了巨大的钱粮物资,导致各地官府全都亏空,有人敢说亏了五万两,就有人敢说亏了五百万两。 是真的花了那么多银子吗? 就拿夫子出生之地,青州的一个县来说,为了祭祀夫子,一年的开销居然有上百万两银子。 每年这个县的官员伸手往户部要银子的名目都没有换过,而户部每年拨出的款项还在逐年增加! 彻查之后发现,户部拨出去的欠款,只有五分之一用于祭祀活动,剩下的,全都被户部官员和地方官员瓜分。 而这个县,还是大楚之内最为穷困的县之一,本来每年朝廷就都在拨款扶持,可是这扶持的银子却没有一个铜钱花在百姓们身上。 利用夫子之名大肆敛财,甚至为了和夫子扯上关系,各地官府都在不遗余力的去碰瓷。 这里说是夫子故里,那里就说是夫子第二故乡,这边说是夫子讲学之地,那边就说是夫子去世之所。 百姓们没有因为这大规模的祭祀活动而受惠,反而是各地官府的人个个都赚的盆满钵满。 举国如此,皇帝如何能不暴怒? 所以他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而下旨停止祭祀活动,但他却不能对百姓们说,夫子的后人来杀他了。 身为大楚皇帝,绝对不可能给任何一个刺杀皇帝的人,以正当的刺杀借口。 如果百姓们知道了,刺杀皇帝的是夫子的后人,是因为皇帝不准在祭拜夫子。 那么不只是民心会不稳定,那些朝臣们也会疯了一样的利用这所谓的民心不稳而不停上书,劝说皇帝恢复祭祀之事。 所以圣刀门时至今日,依然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 当初山河印的人开始知道圣刀门的存在,也是因为那次刺杀,皇帝可以瞒得住百姓,却瞒不住山河印。 但是圣刀门的人自负,他们认为没有人比他们更高贵,所谓的王公贵族在他们眼中都是跳梁小丑。 夫子的传人,自然认为这世上最高贵的是大周皇族血统。 所以财力雄厚却自认为可控天下的山河印,也控制不了圣刀门,控制不了夫子传人。 在圣刀门的人看来,山河印的人接触他们,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几十年来,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刀皇。 他厌恶了所谓的夫子传人的使命,一直都在想找个理由离开圣刀门,山河印的接触给了他这个理由。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加入了山河印的夫子传人。 可是在山河印被李叱毁掉之后,太多机密消失。 就连曹猎其实都不是很清楚刀皇的来历,他只是知道父亲对这个人格外看重,甚至是忌惮。 此时此刻,在这座名为无来的城中,夫子传人到了。 夫子传人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凡是大周皇族后人,皆自称夫子传人。 因为夫子的名气,比起历代大周皇帝加起来都要大的多,这是如今还能用到的大周皇族最大的一面大旗。 这三六九等就是一个鄙视链,比如门主,作为血统最为纯净的嫡系传人,他当然可以高高在上的鄙视其他人。 再比如甘道德这样的人,他为了能让父母家人不被牵连,只能做别人手里的刀,牵着的狗。 而如何区分这夫子传人中的三六九等,看他们表现就知道了。 被命令在外做事的,不管是做什么,都不可能是嫡系,嫡系的人是坐在高处,自以为主宰一样看着他们的人。 所以包括甘道德和黑衣人在内,这些在外的,都是低等人。 而这次奉门主之命前来巡查的四爷,圣刀门的四弟子,才是真正的嫡系传人之一。 他名为南兰。 一个听起来像是女人名字的男人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名字的缘故,让他看起来阴柔气会那么重。 城中一家客栈,南兰站在窗口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一如既往的像是一个孤高绝世到甚至有几分厌恶这个世界的人。 如果夫子他老人家知道自己的子孙后代是这种模样,怕是会一掌拍碎棺材板飞身而出,以夫子七绝把这些不肖子孙轮一遍。 世人说夫子七绝:琴棋书画刀掌德。 “四爷。” 一名手下快步进来,俯身道:“眼线回来了。” 南兰微微点了点头,态度高傲的像是一只孔雀。 “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快步进来,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词如拜见四爷。” 南兰回头看了看,这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你就是门主安排在甘道德他们身边的内线?” 南兰态度冷淡的问了一句。 安词如像是紧张到了极致,跪在那嗓音发颤的说道:“回四爷,我奉门主之命,在甘道德身边监视,已有三年。” “他表现如何?” “中规中矩,中规中矩......” 安词如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 南兰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他转身看向安词如问道:“你的意思是,甘道德干得还不错?” 听到这语气,安词如就知道应该怎么说了,因为很明显就能听得出来,南兰对于甘道德极为不满。 他在心里想着这个世上的蠢货果然有很多,就正如大楚朝廷对领兵将军的态度一样,是以蠢货来节制将军们。 大太监刘崇信在的时候,各地的监军都是太监,他们难道比将军们还要懂得如何领兵吗? 此时此刻,安词如看来,这个所谓的四爷,就是一个被派来监军的太监阉狗。 但是没奈何,这阉狗背后有人撑腰。 所以他要想活命,就只能顺着这阉狗一样的四爷意思去说。 他连忙回答道:“此人刚愎自用,不听劝谏,他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越发的猖狂。” 南兰这次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的话,我会原原本本的告知门主。” 安词如在心里又叹了口气,心说这群混账东西,可他也就是敢在心里骂一句而已。 “你说没有人可以劝得动他?” 南兰问道:“虎隐作为门主亲自指派的监军,有监察之权,为了能让他压制甘道德,连夫子圣刀都给了他,他为何不阻止不劝谏?” 安词如内心之中千回百转,想着自己该怎么说才能保证不被牵连。 显然南兰就是来找麻烦的,搞不好是想要打压甘道德,而这个打压是多大的力度,就是他回话的轻重的衡量。 他是个小人物,但是小人物更难生存,所以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无辜且无能,而且话还要说的恰到好处。 安词如沉思片刻,回答道:“虎隐大人一直都留在无来城中,在无来城的时候,甘道德还会有所约束,但是领兵在外的时候,虎隐大人也没办法对他多有监管。” “唔......” 南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他看了手下人一眼,手下人随即取出来一个钱袋扔在地上:“四爷赏给你的。” 安词如连忙捡起来,千恩万谢。 一个时辰之后,青州王王府中,安词如已经在考虑自己干脆逃离算了,他只是个小人物,小人物也有好处,那就是没人会在意他,也许逃离之后都会过很久才会被人察觉。 看起来南兰只是想打压甘道德,还没有到把甘道德替换的时候,所以他一旦暴露的话,甘道德就能把他折磨成肉泥。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把安词如吓了一跳。 他立刻看向门外:“是谁?!” “是我,郑顺顺。” 门外的人回答了一声,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笑呵呵的人。 这些天来,作为甘道德身边的传令兵,他和归元术的人接触颇为频繁,而郑顺顺对他很不错,送给他很多小礼物。 此时此刻,安词如忽然间就好像发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 他还能逃到哪儿去呢? 如果归元术等人最终要离开无来城返回大楚都城,能把他悄悄带走那自然最好。 于是安词如立刻堆起笑脸:“原来是郑大人。” 他笑着把门打开,像是看见了自己的老朋友一样的热络。 郑顺顺一进门,就看到屋子里在收拾的东西,于是笑了笑道:“兄弟是要出去公干吗?” “没有没有。” 安词如连忙说道:“我只是今日闲来无事,天气又暖和了,把穿不着的衣服收拾起来。” “噢。” 郑顺顺随意的应了一声,他从怀里取出来个东西递给安词如:“这是我们大人让我给你送来的,我们就要走了,大人说你是我们的朋友,以后希望还能有联系,所以这礼物一定要收下。” “要走了?!为何突然要走了?!” 安词如一惊。 在这一刻,他心里再次百转千回起来。 第八百三十八章 计划有变 郑顺顺无比遗憾也无比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看向安词如的眼神中所吐露出的含义,也是那么的复杂。 这种眼神,如果换做是一个小女孩的话,这三分无奈三分不舍三分生气还有九十一分的小脾气,能把男人迷的魂飞魄散。 可他是个男人,男人用这样复杂的眼神来看另外一个男人,那么理解起来就要简单的多了。 安词如看到了这个眼神,当时心里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个逼有话要说。 郑顺顺叹道:“非我们自己想走,而是不得不走,前几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带着几个人回王府搬运东西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有刺客进王府......” 他语气中都是悲凉:“只是想不到,我们兄弟运气这么差,在都城的时候其实混的也不好,不然的话,这传旨如此凶险的事,难道是我们想来的?” “再到青州,本以为遇到了明主,大人还想着多做一些事,争取给青州王留下个好印象,我们也算是有良禽择木而栖的机会,可是又遇到这种事,青州也不敢再久留了,所以今天是来向你道别的。” 郑顺顺指了指那件东西:“这里边有一封信,记着一个地址,还有一串钥匙,那是位于大兴城内的一座住宅,送给你了。” 安词如显然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重礼。 他连忙起身:“如此厚礼,我可不敢手下,太过贵重。” 郑顺顺摆了摆手道:“哪里算什么重礼,我们如果有钱的话,就直接给你留下足够多的金银了,奈何我们日子过的也不好,身上没钱,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大兴城里一百来个空着房子。” 安词如:“......” 郑顺顺道:“这个宅子是我亲自给你挑出来的,通透,风水好,人人都说此地住进的人,衣食无忧。” 大理寺的牢房,肯定通透,又透风又透水的,风水能不好吗。 安词如也知道人家这是有求于他,所以顺着说了一句:“若是你们能留下,咱们一定会走的亲近,可是你们决意要回都城,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帮上忙。” 郑顺顺立刻跟了一句:“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只是我们临走的时候,你在大王面前可以替我们美言几句,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安词如想着,我替你们美言几句,大王要知道我出卖了他,剐我的时候还得让你们观礼呢。 “其实......” 安词如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句:“我也很想去都城生活,一直都想。” 郑顺顺多机灵的人,立刻就从这句话里闻出来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安词如是甘道德身边亲信,颇受重用,他在这无来城混的如鱼得水,如果这句话不是一句客套话,那就说明有很大的问题。 而且安词如这句话的语气,明显就不是客套话。 郑顺顺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笑着说道:“你若想去还不简单,咱们一起走啊。” 安词如的眼睛都亮了,连忙说道:“那要是真的去了,在都城我只有你们几个熟人,还是要你们多多照顾。” 郑顺顺抬起手在安词如的肩膀上拍了拍:“那还不是小意思,只要你说想去都城,我们就能为你安排好一切,我给你选的房子,拎包入住,不拎包也能住。” 他本来是想收买安词如,可此时有新的发现,临时决定自己的事放一放,先把这安词如胃口吊起来。 从求人,变成人求自己,这种转变可就好玩多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郑顺顺就告辞回去,一路上走着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个安词如一定有重要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肯定是对甘道德不利的,不然的话安词如没必要想跑路。 李叱他们的住宅。 这两三天来李叱他们尽量减少出门,一直都在等归元术他们的消息。 上次的事发生之后,引起了甘道德的戒备,大街上的巡逻的队伍都比以往多了不少,而李叱他们住处外边的兵力,也增加不止一倍。 显然,甘道德对于李叱他们还是有所疑虑,毕竟他们来了之后才出现了刺客的事。 不过甘道德的人倒是没有阻拦李叱他们任何人外出,这两三天来,澹台压境出去试探了一下,进出自由,只是会盘问一下去了什么地方,如果是买东西,买了什么东西。 李叱他们正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闲聊,见澹台压境回来了,众人都看向他。 澹台压境走到众人面前就长长的叹了口气,看起来,这表情格外复杂。 李叱问:“出了什么事?”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道:“我是不是长的太好看了?” 李叱:“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虽然我也有这样的困扰,但我一般没好意思问出口。” 澹台压境道:“刚才出去试探了一下,屠王军的人没有阻拦,我就想着反正也出来了,就去采买一些东西。” 他看向李叱,有些悲愤的说道:“然后我就被人羞辱了。” 李叱看着他,心说以你的武艺,谁能羞辱你? 澹台压境道:“我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忽然间一辆看着很奢华的马车停下来,有个样貌标志的妇人下车,很不礼貌的拦着我,就直接了当的问我,能不能陪她一天,如果可以的话,她给我买新衣服。” 他看着李叱,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事要是换做你,你能怎么办? 李叱沉吟片刻后回答:“你陪她两天吧,我也想要一身。” 澹台压境:“......” 余九龄叹了口气,坐在那晃荡着腿说道:“我们美男子,出门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可麻烦了!” 澹台压境道:“你知道吗,你一句我们美男子,能让他们误会我刚才说的那个妇人的年纪,再提高三十岁。” 正开着玩笑,外边守着的人进来说,朝廷的归大人求见。 李叱他们全都站起来,因为这是一个信号。 归元术直接来了,就说明要么出了大事,要么就是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已经可以动手了。 当天夜里,无来城,杏芳楼。 安词如两壶酒下肚之后,话就明显多了起来。 李叱易容之后,装扮成了归元术身边的一个随从,一直都站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只是听着。 而归元术坐在安词如身边,不时的出言安慰几句。 安词如现在的话多,可也无非是发发牢骚,说甘道德对他其实没那么好,还有诸如伴君如伴虎之类的担忧,说自己早就想另谋高就之类的。 看似喝多了,但实则还是在试探,想让归元术带他去都城。 归元术则陪着他的表演,拍着郑顺顺的胸脯说你放心吧,凡事都交给他。 郑顺顺看着归大人,觉得还挺疼。 回去之后,李叱在半路上对归元术说道:“此人肯定有问题,我自己盯着,有事会想办法跟你通报。” 说完之后就从马车上掠了下去,这把归元术吓了一跳。 李叱悄悄回去,跟上了安词如,却发现这个人没有立刻回王府,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李叱在小巷子里把外边的长衫脱了,里边是一套夜行衣,再用黑巾把脸遮住,继续跟踪过去。 不多时,安词如在一家客栈门外停下来,谨慎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却没有进去,径直又走了。 大概两刻之后,安词如绕了一大圈又到了客栈后门,敲了敲门,声音很轻,而且很有节奏,有人把后门打开,安词如闪身进去。 李叱在对面屋顶上趴着,却没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已经注意到了这客栈的不寻常。 客栈内外,皆有高手。 也就是说这无来城里,除了李叱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一拨人在有所图谋。 李叱记住了那敲门的节奏,就一直在屋顶上趴着没离开。 他动作很轻的把千里眼取出来,朝着客栈中观察,在亮着灯火的房间中,透过后窗依稀看到了安词如的身影,进门就跪下来磕头。 李叱心里一怔,莫非这安词如,是甘道德其他对手派来的奸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计划就必须再有改变了。 大概又两刻之后,安词如从客栈出来,依然走的是后门,离开的时候脚步很快。 李叱悄悄退下去,格外谨慎,他能感觉的出来,在客栈内外都有很危险的气息。 又半个时辰之后,李叱回到了住处......扛着安词如。 他从后院跳墙进来,以他的实力,避开外边屠王军的护卫并非难事。 澹台压境今夜当值,看到有人跳进来立刻就迎了上去,然后就注意到了那人脸上的黑巾,有个可可爱爱的小鸭子图案。 “当家的,能不能别太张扬......” 澹台压境指了指李叱的蒙面黑巾:“这图案......” 李叱道:“别说那么多没用的,快把人接一下,我扛了一路,这个家伙还挺沉。” 澹台压境问:“是谁?” 李叱道:“那个想让你陪她玩一天的富婆,我给你扛回来了,你陪两天余九龄陪两天,这样我就有两身新衣服了。” 澹台压境:“呸......” 他把人接过来感受了一下:“男的啊?” 李叱:“噫,你还很失望?” 澹台压境:“呵呵......” 不多时,在一间收拾出来的屋子里,余九龄用一盆冷水把安词如泼醒过来。 安词如一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就要大喊大叫,余九龄一把捂住他的嘴,恶狠狠的说道:“敢出声就先阉了你,不出声就没事,我们没有恶意。” 安词如惊恐的看了看,然后才发现这屋子里的人他都认识。 居然是山海军的那些人,最起码都见过面。 李叱道:“我先给你道个歉,刚才他说我们没有恶意是骗你的,我们现在全都是恶意。” 他看向余九龄:“先把他舌头割了,省得喊出声。” 余九龄立刻抽出匕首。 安词如立刻压低声音说道:“我不喊,不管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不杀我,我都愿意干!” 余九龄道:“那不行,你答应的太容易了,太容易了就一定有问题,我们还是先割点什么再说,太容易得到的我们不要!” 安词如:“???!!!” 第八百三十九章 绝世高手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安词如就把事情差不多都招了,毕竟余九龄在审问上也有他独到的一套。 “客栈里就是圣刀门的人,圣刀门传人一共来了四个,其中实力最强的应该就是那个四爷,名为南兰。” 余九龄道:“安词如说,圣刀门的人武功都很强,四个圣刀门传人联手的话,没有人可以击败。” 李叱听到这句话都笑了:“他们太自负了。” 余九龄道:“我觉得也是。” 李叱道:“我觉得九妹一个人就能干掉三个,我们剩下的合力干掉一个。” 余九龄:“突然之间,我心中的反贼之念,日益严重。” 李叱道:“那是不是我们现在就直接清理门户?” 根据南兰供述出来的情报,圣刀门的人对甘道德并不是十分信任。 尤其是南兰,一直坚持血统纯正论,在他心中,凡是大周皇族血统不够纯正的人,都不足以被完全信任。 “我和澹台两个人进去。” 李叱道:“廷尉军的人在外围负责接应,老张真人和小张真人两位在客栈外接应。” 余九龄立刻问道:“那我呢?” 李叱道:“你带人到甘道德的王府门外等着,一旦王府的人有所动静,想办法拖住他们,不要冒险,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 余九龄叹道:“当家的你让我做的,确实是我做的最不擅长的事。” 李叱:“何解?” 余九龄道:“当家的说让我尽量拖一会儿,能拖多久是多久,可我向来是一个脱的很快的男子,风一样的男子。” 澹台压境道:“我听九妹说过,上次他去青楼,脱衣服的时候人家惊呆了,喊了一声好快啊,然后就看到九妹已经在穿衣服了。” 余九龄:“......” 李叱笑着对余九龄说道:“我求求你快点成为一个合格的反贼吧,你要是再不反,我都快反了,你不做反贼我们不好动手,那就只好我们做反贼,那样就能对你动手了。” 半个时辰后,子时已过。 正是夜晚最静的时候,连风吹草动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楚。 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缓步走到客栈后门,暗中的高手全都戒备起来,随时准备出手将其击杀。 可是那黑袍人却抬起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敲门的节奏,正是圣刀门的联络暗号。 于是暗中本要出手的人全都停了下来,只是都有些紧张的看着那黑袍男子。 客栈里的人掌柜和伙计,早就已经被杀了,尸体都埋在后院地下。 如今客栈里的人全都是圣刀门的人,有人过来把后门打开,问了一句:“是谁?” 黑袍男人抬起头,在那一刻,开门的人看到了夜叉。 连帽的黑袍很宽大,遮挡住了整个人的身形,而他低着头的时候脸都看不见。 所以在抬起头那一刻,夜叉的脸出现在那人面前,又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如何能不吓人? “有人帮你们叫了上门索命服务。” 李叱轻轻笑了笑,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开门的人脖子上就多了一条红线。 暗中的人全都惊了,立刻出手。 先是有无数道暗器朝着李叱打了过去,可是李叱震开黑袍,人已经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飞了出去。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后门响起,暗器在门墙上打出来一串一串的火星。 李叱一动,暗中的人全都跟着动了,朝着李叱扑了过去。 而就在他们围攻李叱的时候,另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从墙外掠了进去。 澹台压境一抬手,手腕上的飞索随即甩了出去,钉在三楼的窗户上,他拉着飞索,走上了三楼。黑暗中看不清楚他事先甩出飞索,只看到一个黑袍怪,顺着墙就走上去了。 这一幕,看到的人估计很长时间都忘不掉。 李叱一出手就杀人,是因为安词如已经招供出来,客栈中的人都已被杀。 对于这样的人,李叱没必要留什么客气。 黑暗中,李叱像是会飞一样在后院里辗转腾挪,圣刀门的人跟不上他的动作。 “大胆。” 黑暗中,有人在二楼窗口喊了一声,声音才落,人已经从高处飞掠下来。 距离李叱还有一段距离,刀光已经炸开。 黑暗中像是亮起来一道闪电,顷刻之间就到了李叱的脖子前边。 这一刀之快,连李叱都有些吃惊。 但是已经有过与这样打法交手经验的李叱,又怎么会让自己再吃一次亏。 他横向闪开的同时,左手抬起来,一条飞索飞出去,绕住了那连接着长刀的锁链。 这出手的人,第一招和在王府里对李叱出手的那黑衣人的第一招一模一样。 长刀飞出来,由锁链牵引,速度奇快。 李叱的飞索绕在锁链上一拉,那长刀就失去控制颓然落地。 这一下,出刀的人显然吓了一跳。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对方直接就破了他的锁链刀。 显然这个黑袍怪对圣刀门的功法有一定了解,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准备如此充分,应对又是如此的直接? 李叱跨前一步,右手刀一挑将锁链斩断,那个圣刀门的人想把刀收回去是不可能了。 “你是谁!” 出手的人立刻喊了一声。 李叱也立刻回了一句:“家父。” 那人楞了一下:“家父?” 李叱:“乖儿子。” 那人暴怒,向前疾冲,想把掉在地上的长刀夺回来,李叱又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李叱眼神凛然,那眼神里的含义简单且霸气......同样的招式,永远不会在我这有第二次机会。 李叱向前一步,长刀横扫直奔那人的咽喉,那人双脚发力,立刻向后飘了出去。 可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李叱的长刀飞了出来,刀上连着一根锁链...... 在那一瞬间,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可是已经无法避开,长刀迅速飞到他身前,将他的胸口刺穿,在这一刻,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 刀从他背后又刺穿出去,然后锁链哗啦一响,刀被李叱抽出来,那人被带的往前扑倒。 另外一个窗口,看到这一幕的另外一个圣刀门的人,眼睛骤然睁大。 “我们的人?!” 他身形一展,从二楼直接掠下,人在半空之中,长刀甩出来直奔李叱面门。 李叱似乎是轻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中,是对出手之人的不屑,是对第三次了还敢有人这样对他出手的轻蔑。 他后撤半步,双手握刀。 刀落,匹练如虹。 当的一声,飞来的长刀被李叱斩落,那把刀又噗的一声戳进大地之中。 李叱一伸手把刀柄上连着的锁链抓住,往自己这边一拉。 这次出手的人被李叱猛的拉拽过来,眼看着就要到李叱身前的时候,他的两条袖口里分别亮了一下。 李叱的眉角一扬。 下一息,双刀斩落。 这人的宽袍大袖之中,竟然还藏着两把刀。 此人的武艺极为强悍,双刀翻飞犹如龙卷风一扬,刀势连绵,隐隐约约的甚至感觉到好像有无数的细线,在身上不停的切过。三楼。 南兰站在窗口看着下边的激战,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如果他还看不出来这次的刺客就是圣刀门的人,那他这么多年来苦练也就白费了。 后院里的刺客所用锁链刀的功法,和他们平日里练的一模一样。 “你们是谁?” 就在这时候,南兰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后窗,澹台压境进来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心说穿着这样的宽袍真的是太麻烦了。 他抬起两只手对着南兰的后背,语气平静的回答:“你们以为别人都是提线木偶?” 说完这句话之后,双手往前一伸。 两条大袖之中露出来的可不是刀,而是两把连弩。 南兰在这一刻直接掠了出去,在半空之中回身抽刀,无数弩箭朝着他打过来,而他在半空中,长刀出鞘竟有龙吟之声。 刀锋扫过,弩箭飞落。 在他身前,火星四溅。 “甘道德这条疯狗。” 南兰一刀将弩箭扫落,人已经飘落在后院。 他一回头,正好看到另外一个黑袍怪忽然消失了。 李叱脚下一点,脚底踩起来一股土浪,人瞬间消失,下一息已经到了与他对战的圣刀传人身后,双手握刀力劈而下。 那人的反应极快,迅速转身,双刀向上抬起来夹住,当的一声...... 圣刀传人的膝盖撑不住这般力度,直接跪了下去,两个膝盖又重重的磕在地上。 南兰一声暴喝,朝着自己同伴冲了过去想要救援。 李叱的刀往下斩落直奔跪地那人的脖子,而南兰的刀也已经飞了出来。 在这一刻,李叱忽然间双脚离地,身子凌空翻了一圈,原本斩落的刀往身后甩飞出去,直奔南兰。 两把锁链刀在半空中擦着过去,刀身与刀身摩擦的时候,把两把刀都摩擦出金光。 南兰脸色一变,立刻向后仰身,李叱的刀在他身体上方飞了过去。 而南兰的刀,噗的一声击穿了他同门的胸口,那跪在地上的人被这一刀贯胸而过。 李叱已经翻到那人身后,一把将击穿身体的长刀抓住,然后一脚踹在那人的后背上。 那人保持跪着的姿势飞了出去,锁链还在他身体里,他就像是身上有个滑轮,是挂在锁链上滑过去的。 人飞过,锁链变成了红色。 可就在这时候,更多的人被惊醒冲了出来,南兰带来的人很多,冲过来把暗器朝着李叱身上打。 李叱一转身把长袍脱了,长袍在他手里旋转起来,暗器噗噗啪啪的打在长袍上,被飞转的长袍卸掉力度。 而澹台压境还站在三楼窗口,拿着两把连弩不停的点射,像是个疯狂的输出机器。 院子里的人被他接连点翻,中箭者倒地哀嚎。 就在这一刻,忽然间澹台压境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的回身,两把连弩急速点射。 一道黑影已经出现在澹台身后不到一丈的距离,无数弩箭朝着这人飞过去,瞬息而至。 这人向前迈步,一步就到了澹台压境身前。 在迈步之中,右手抬起来,食指中指并拢,快如闪电的来回拨挡,飞向他的弩箭,居然被这两根手指全都拨开! 澹台压境一惊。 黑衣人一掌印在澹台压境的胸口,澹台压境被一道狂澜般的巨力直接冲击飞下三楼。 李叱的眼睛骤然睁大,迅速掠过去将澹台压境接住,没有丝毫停留,转身掠出后院。 那人走到三楼窗口站在那,后院所有圣刀门的弟子整齐俯身一拜。 “小师叔!” 第八百四十章 出手无情 那年轻男人身穿一套灰色长衫,看起来布料并不名贵,倒是剪裁的几位得体。 他没有理会那些门人对他行礼,在三楼上直接轻飘飘的跳了下去。 人落在院中,只一步就到了后院门口,左手抬起来扫了一下,掌扫在门板上,门板便翻飞出去。 他跨步出了院子,随即看到远处有黑影一闪即逝。 连他都没有想到刚刚掠出去的人速度能这么快,他只是差了分毫而已,到院门外的时候,那黑影已经消失不见。 可是他并没有打算放弃,迈步往前追,转瞬就到到了巷子口,这个时候却不得不站住。 他突然之间就停了下来,身后追出来的门人弟子们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不动,谁也不敢乱动。 良久之后,年轻男子转身往客栈那边走,淡淡的吩咐了一声:“不用追了。” 南兰一脸不解:“师叔,为何不追了?那人受了你一掌,纵然不死也必会重伤,剩下的那个要带着他逃走,就算一开始速度快,后来也必不会持久。” 被称为师叔的年轻男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淡淡的寒意,南兰立刻闭嘴,连问都不敢再问了。 回到客栈,年轻男人进门之后就回到自己屋子里,站在窗口那仔细回忆刚才的事。 如果在巷子口再多往前追两步,他知道会有一把这世上无可相比的剑刺到他面前。 他不是怕,而是没有十分把握。 他没有看到是谁在暗处,也无需看到,他知道那一人的那一剑只要出现,石破天惊。 “这世上......果然藏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人。” 他喃喃自语了一声。 半个时辰之后,李叱他们的住处。 李叱帮澹台压境把黑袍脱下来,因为担心,连他如此冷静的人,手都在微微发颤。 澹台压境的脸色白的吓人,那一掌实打实的印在他的心口,以他的身手当时居然躲都躲不开。 李叱满脸都是担忧,手脚麻利的把澹台压境长袍解开,再看时,心口位置,有一个仿佛是被火烧出来一样的黑色掌印。 再把里边的衣服打开,李叱脸色又是一变。 澹台压境为了稳妥起见,在心口上还挂了一面护心镜,纯钢打造,刀都砍不破。 可是这护心镜裂开了一条口子,向外的凸面已经凹了下去。 再看衣衫里边,李叱总算是能稍稍松一口气。 好在是澹台压境足够小心谨慎,他在衣服里边还穿了那身玉甲。 这玉甲就是他们在幽山国地宫找到的那神甲之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材质打造,但是分量格外的轻,偏偏还坚硬无比。 就在这时候,澹台压境哇的吐出来一口血,然后就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再过片刻,脸色反而恢复了一些。 刚才那一掌震荡太重,一口血淤积在那出不来,所以人都憋的没法呼吸一样。 这口血喷出来,人看起来倒是比刚才还稍稍好了些。 “很强。” 澹台压境联系深呼吸之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衣服解开,玉甲卸掉,心口上红肿了一片。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内家拳。”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检查了一下澹台压境刚刚穿过的黑袍。 这黑袍在最外边,可是心口位置却没有什么破坏的痕迹,连褶皱都没有。 可是里边的衣服却像是被一个手掌形状的烧红的烙铁,在那按了一下似的。 “看起来年纪不大,靠近之后感觉他气息发寒。”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说道:“可在靠近我一丈之外我才感觉到他的气息,一步就到我面前,靠双指就能拨开我打出去的弩箭,再一掌将我打飞......这么强的身手,我第一次见到。” 见他说话气息还算稳定,李叱他们的担心又稍稍减轻了一些。 好在是李叱这边的人,都和他养成了一样的习惯......那就是在能保护自己的准备上,都做到了极致。 如果没有护心镜,如果不是还有玉甲,这一掌给澹台压境的伤害,绝非现在看起来这样。 “老张真人呢?”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小张真人扶着老真人从外边进来。 “老真人受伤了?” 李叱看到老张真人那有些虚弱的样子,立刻就迎了过去。 老张真人一边走一边摆手:“没有受伤,只是强撑着一股气势把那人逼退,此时有些气血翻腾。” 李叱这才知道,如果不是老张真人阻挡的话,那人说不定会追上他们。 “好厉害的修为。” 老张真人坐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若我年轻二十岁,就不会装神弄鬼,靠一口气撑着剑势,而是出去和他打一架了......人老气衰,天道之术,不可逆转。” 小张真人看向李叱道:“此人的武艺,可能超过我们所有人,所以......计划是不是要变一下。” 李叱摇头:“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看看今夜之后是什么局面,如果今夜我们就准备撤走,反而会有破绽。” 与此同时,青州王府。 事发突然,而且甘道德也不知道圣刀门来了人,一家客栈里发生了械斗,还不足以惊动他这个大王。 已是如此深夜,甘道德却还没有睡下,最近看起来好事不少,可是烦心事也一样的多。 尤其是虎隐的态度,他无法确定真伪。 他知道那几年在圣刀门的时候,他和虎隐私底下关系最亲近,他对虎隐也颇为照顾,虎隐一直都说对他感恩。 主要是两家本就血脉不远,以前就认识,再加上都属于那种不怎么被师门待见的人,所以他们俩也算同病相怜。 别以为圣刀门的大师兄有多风光,大师兄先死,所以他才是大师兄。 大师兄如此,那二师兄呢? 如果虎隐对他说的那些话是试探,当时自己已经说错了话,虎隐只需把他的话原原本本告知师门,门主就不可能让他有好下场。 可若不是试探,以他们两个人联手,再加上如今兵强马壮,和圣刀门决裂也并不是一分胜算都没有。 归根结底,他就是不敢完全信任虎隐。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其实他完全不知道那黑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一直都在沉思,所以对外边没有任何感觉,若非是往那看了一眼,根本就没有发现。 那黑影就在门外一动不动,这一下就把甘道德的头发吓得都炸开了似的。 “是谁!” 甘道德立刻就喊了一声,然后又喊了一句:“护卫何在!” “闭嘴。” 门外的人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推门而入。 当甘道德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脸色瞬间吓得惨白,他往前紧走几步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师叔!” 甘道德叩首在地。 年轻男人迈步进来,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他拖着那人的脚踝进来,就像是拖着一根树杈似的,那人看起来还有气息,但却已经连挣扎都不能了。 “甘风。” 年轻男人看向甘道德,眼神扫过而已,甘道德已经后背发寒,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本名元甘风,大周元氏皇族后人。 他们都姓元,他叫元甘风,虎隐叫元虎隐......只是在外的人,谁也不准随意用本姓。 “师叔,你怎么到了......虎隐他......他怎么了?” 甘道德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 因为年轻男人拎着进来的人,居然是就是持夫子圣刀的元虎隐。 年轻男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怎么了,你怎么了,圣刀门又是怎么了。” 说着话的时候,他把夫子圣刀放在了桌子上。 所以甘道德自然也能猜得出来,以元虎隐的实力,在师叔面前也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 将虎隐击伤,夺刀,然后又轻而易举的到了他门外。 年轻男人看向甘道德:“为何要对同门下手?” “我没有!” 甘道德立刻说道:“无来城中,只有虎隐是我同门,我怎么可能对虎隐下手!” 这一刻他以为自己刚才是猜错了,不是师叔对虎隐下手,而是虎隐被别人打伤,师叔以为是他,所以前来质问。 听到他这句话,年轻男人反而有那么一两分信了他。 因为最起码看起来,甘道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说的对同门下手,指的是对虎隐下手。 但是他当然也知道甘道德是什么人,不可能甘道德随便说一句什么他就完全相信。 “我进你的王府大院,虎隐就对我出手,而且用的是重招,我不信他没有看出我的身法。” 年轻男人依然平淡的说道:“我一见你,你就吓得汗流浃背,面无血色。” 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和他,到底瞒着师门做了些什么?” “师叔!” 甘道德吓得一边叩首一边说道:“我与虎隐从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师门的事,我猜虎隐也是没有看出来是师叔你,不然的话他怎敢出手?” 年轻男人微微摇头道:“不肯说实话。” 他把放在桌子上的夫子圣刀拿起来,刀锋朝下,就停在距离虎隐的头顶不到一指宽度的距离。 年轻男人道:“你说实话,我留他一命。” 甘道德嗓音有些发颤的解释道:“我着实不知道师叔到来,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触怒了师叔,虎隐出手,也许是另有隐情,但我真的完全不知情。” “你不知情,我信了。” 年轻男人的手一松,夫子圣刀就落在虎隐的头上,那刀锋利的难以想象,他不发力,刀却还在不断的往下切入。 只是放在那而已,刀锋就已经快把头骨切开了。 “师叔!” 甘道德再次叩首:“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师门的是,我想虎隐他也没有做过......” 年轻男人淡淡道:“对我出手,便是欺师灭祖。” 他的手彻底离开刀柄,夫子圣刀随即切入虎隐的头颅之中,刀放的位置极为精准,居然能保持平衡不歪不掉。 年轻男人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甘道德说道:“夫子圣刀我暂代师兄收回,等我查明了之后,我再对你做出决断,你该做些什么就继续去做些什么,封王大典还要办。” 说完后,他倒提夫子圣刀,转身走了。 甘道德爬起来想送,可是看了一眼虎隐的尸体,腿一软,又跪倒在地。 第八百四十一章 我天生就是为你们拼命的人 江湖之大,无法想象。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觉得自己在江湖之上,且因为在江湖之上而沾沾自喜。 可是却不知在江湖最上面被人能看到的,永远都不是真正的江湖强者。 江湖之可怕不在于水面之上,而在于江湖之深。 李叱站在院子里思考这些的时候,不得不在反思,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是不是有些过于自负。 不管是在武艺,思谋,还是在其他任何方面,李叱都觉得自己已经很强。 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在小时候就明白的一个道理,只是长大了后却逐渐忘记了。 战阵是战阵,江湖是江湖。 “你在想什么?” 高希宁问李叱。 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吓着在沉思之中的李叱。 李叱回头看了高希宁一眼,语气有些低沉的回答:“他连刀都没用。” 高希宁知道李叱说的他是哪个人,也知道李叱为什么会有这句话。 那个人是圣刀门的人,李叱在离开之前听到了那些门人喊那个人为小师叔。 李叱之前在甘道德的书房里找到的秘密之中,就有圣刀门的人一份名单。 李叱还记得那个名字,小师叔见离。 作为圣刀门门主的师弟,刀法必然很强,而一个门派的被称之为小师叔而且地位很高的人,最起码能表示出两个意思。 其一是这个人的武功之高,连门主都有几分忌惮,不敢轻易的得罪太狠。 其二是小师叔这种身份,是他师父的关门弟子,最后一个弟子往往最得宠也得传授最多。 那份名单上提到的门主一辈的人只有两个,门主本人和小师叔,剩下的都是门人弟子辈分。 以圣刀门的规模,门主难道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个? 门主的其他同辈呢? 这个推测,就是李叱觉得连圣刀门的门主都有些惧怕忌惮他这个小师弟的原因。 作为圣刀门老门主的关门弟子,现任门主忌惮的人,刀法必然超绝。 但他打伤澹台压境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用刀。 高希宁轻声劝道:“你不能什么事都归咎于自己,你也不能什么事都要那样对比,你在谋略上要和最强的人比,你在领兵上要和最强的人比,你在武功上还要和最强的人比,他们都是用绝大部分时间来攻一件事,尚且有强弱之分,而你......” 李叱看向高希宁,打断他的话:“因为我不能输。” 越是往后走,越是不能输。 在以前的时候李叱还有输的机会,输了可以再来,但如今每一次输都可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也许是失去最亲近的朋友兄弟。 “而且......我没有看到他出手。” 李叱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他看到了那个王府中的黑衣人出手,所以这个黑衣人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 李叱知道高希宁的担心,他笑了笑道:“我看过的,便无人是我对手。”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在高希宁耳边轻声说道:“这话,我连老唐都没有告诉过。” 高希宁立刻就感觉到了李叱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她马上伸出手拉住李叱的衣袖,摇头道:“不行,不能去。” 李叱笑了笑道:“我现在的位置,需要我去看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圣刀门的人来了,这是变数,我没把握确定离间之计能否成功,也没把握确定在我们准备动手的时候,这个小师叔不会帮甘道德。” 他迈步走到高希宁身前,抱了抱她:“以后这样的情况还会很多,你不用担心......因为我是李叱,叱咤风云的李叱。” 说完后,他抬起手在高希宁的脑袋上揉了揉:“准备好宵夜,我回来可能会饿。” 高希宁重重的点了点头。 当夜,李叱独自一人离开住处,朝着那家客栈前行。 李叱说,我没有看到他出手。 所以他必须去看一看,不然的话,下一次的接触就可能是意外发生的时候。 李叱之前站在院子里反思,最近这段时间自己是不是过于自负了些。 答案是......没有。 此时此刻,在王府中。 归元术他们自然不可能知道李叱已经朝着客栈出发,但他们已经知道了李叱计划遇到阻碍的事。 李叱派人想办法通知他小心一些,圣刀门的高手到了,而且出手就打伤了澹台压境。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宁王和其他人不一样。” 郑顺顺坐在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就拿我们的大楚皇帝陛下和宁王比,大概......皇帝陛下看我们每一个人,想的都是你们就该为我拼命,而宁王看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想的是......我就该为你们拼命。” 这句话,让归元术脸色微微变了变,因为他因为这句话想到了什么。 “不好。” 归元术猛的站起来:“咱们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丁满立刻问道:“咱们去做什么?” 归元术道:“那个圣刀门的小师叔太强,宁王一定会担心计划出意外,担心我们出意外,所以他一定会自己去找那个小师叔......”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收拾需要的东西准备出门,刚要行动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到了。 “归大人,大王召见。” 门外的人声音似乎也有些急,所以也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 “请归大人快一些,大王就在书房等候。” 归元术回头看了看手下人,用极低的声音吩咐一声:“等我回来,我会尽快脱身。” 四个人应了一声,看着归元术出门而去。 书房。 甘道德正在发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那种无边的恐惧依然笼罩着他。 他眼睁睁的看着虎隐被杀,而杀虎隐的,就是那把虎隐视之为生命的夫子圣刀。 看到归元术进来,甘道德这才缓过神。 “请坐。” 他指了指面前的位子。 归元术假意很恭敬的行礼,然后问道:“大王这么晚召见臣下,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甘道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归元术则心急如焚,他猜测宁王今夜会去那家客栈,那是万分凶险的事,他必须尽快脱身。 “大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归元术又问了一句。 甘道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抬头看向归元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率领青州军马去京州的话,陛下会怎么对待我?” 归元术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 甘道德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种话来? 他如今在青州是最大的王,在青州这里,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就是主宰一样的存在。 可他去了京州呢?到了京州就会变成皇帝的一把刀,那些贵族的一条狗。 甘道德就算再傻也不可能会这么选,但是他问了,就证明他是认真的在考虑这样做。 “大王......” 归元术不打算耽误时间,所以直接说道:“若是我以大楚皇帝陛下的臣子身份来说,大王自然应该去京州,率军拱卫都城保护陛下。” 他看着甘道德的眼睛继续说道:“若是以大王的臣下,或者......大王的朋友身份来劝,那就不该去。” 甘道德点了点头,谢意的看了归元术一眼,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想不到我拥兵数十万,战将上百人,其中还有五虎将......能跟我推心置腹的,却是你这样一个本该是外人的人。” 归元术哪里有时间听他说这些废话,只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尽快离开。 “可我真的想去京州。” 甘道德甚至是带着恳求语气的对归元术说道:“所以我得提前放你们回大兴城,归大人见到陛下,就说我绝无不臣之心,我真的是想去京州护卫都城,你说好之后,派人送信给我,请皇帝陛下分化出地域交给我布防。” 归元术此时脑海里千回百转,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甘道德要跑。 他哪里知道,甘道德这次真的被吓到了,虎隐的武功不在甘道德之下,在他师叔面前却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好,臣下现在就回去先给陛下写奏折,臣下告退。” 归元术立刻站起来俯身一拜,转身就要走。 “你不问问为什么?无论如何,我这样的选择你都该觉得好奇才对。” 甘道德问他。 归元术心里骂了一句,我问尼玛的为什么! 与此同时。 那家客栈外边,一身黑衣的李叱出现在客栈正门外的大街上,他没有再去后院,也没有遮挡身形。 他就那么站在客栈门外大概几丈远的地方,把那张精钢打造的夜叉面具缓缓的戴好。 再往前走几步远就到灯光之下,他深呼吸,然后迈步向前。 黑暗中,一刀飞来。 李叱没有闪避,像是早就已经看准了,一伸手就把侧面飞来的长刀抓住,抖手一拉,黑暗中的人就被直接拽了出来。 那人像是被拉回来的风筝一样飘到李叱身前,李叱的左手抬起来,掐住那黑衣人的脖子,五指发力一扭,那人的脖子随即断了。 李叱松开手,尸体摔落在地。 无数暗器飞来,李叱却根本不理会,暗器打在他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坠落在地。 有两枚暗器打在李叱的夜叉面甲上,擦出来的火星就在他眼睛旁边闪烁。 他依然那样迈步向前,走到灯光照耀之下才停住,然后抬头看向客栈高处。 二楼。 南兰看到那黑衣人停在门口,他心里的怒意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是在挑衅,他以为是在挑衅他! 南兰一伸手抓起他放在旁边的长刀,身形展开,从二楼飞掠下来,落在李叱面前,两人相距大概连一丈都没有。 “昨夜来了许多,今夜只来了你一个?” 南兰怒问。 李叱却根本就没有看他,依然抬着头,看向客栈高处。 三楼窗口,圣刀门小师叔元见离负手而立,站在那看着那个看他的黑衣人。 这一刻,元见离自然清楚,那人就是朝他来的,只是朝他来的。 而南兰被李叱如此轻视,本就骄傲自负的他如何能受得了? 一声犹如龙吟般的铮鸣出现,南兰的长刀出鞘,朝着李叱一刀斩落! 他的刀也是一把好刀。 第八百四十二章 不可力敌之人 元南兰一刀斩落,这是暴怒的一刀,怒意如火,刀锋便如火,所以是必杀的一刀。 从他习武至今,面前的人是第一个让他动了这么大杀念的,也是第一个把他惹怒到如此地步的。 不是因为此人骂了什么,也不是因为羞辱了什么,而是因为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从小到大,元南兰什么时候如此被人轻视过? 似乎只有还在三楼的小师叔,才能引起这个人的注意,而此人的态度似乎也已经表明,唯有三楼的小师叔才是他的对手。 “死!” 暴怒一刀,在暴喝中到来。 李叱在那一刀出手之后,才把视线从三楼收回来。 那刀已经到了李叱身前不远处,李叱在这一刻才做出反应,他的玄刀从背后拔了出来...... 自从与黑武人在北疆激战之后,李叱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过他的玄刀了。 毕竟在中原之内,值得李叱用到玄刀的人也不多,值得他用到玄刀的事也不多。 当的一声! 李叱的刀后发而先至,在半空之中将南兰的长刀磕开,两刀相碰的那一刻,巨大的力量把南兰的手腕都震的无比酸麻。 “竟敢?!” 南兰被李叱一刀逼退,眼神里怒意更甚。 “我刀有千年传承之力,你如何能挡?!” 南兰第二刀落下,更为霸道。 或许是因为这霸道,李叱避开了这一刀而非硬接,一跨步出去,那刀所过之处,接劈出来一条直线,李叱身后的门板应声而断。 “我刀非但有千年传承之力,还有无上尊贵血统的加持之力,你如何能挡?!” 南兰的第三刀又到了李叱面前,他身法奇快,李叱避开之后他就跟了上去,如影随形。 而在三楼上,元见离依然负手而立,站在那看着纳兰对那黑衣人出手。 这三刀,确实极有威势,连元见离看了之后都不自觉的微微点头,眼神里也有几分欣赏。 圣刀门年青一代,要说天赋最好的,可能是老三,他的刀已经有几分不在人间,但他出走,了无踪迹。 要说最自负的,就是老四元南兰,他血脉纯正,行事又狠厉,门主对他也颇为喜欢。 这三刀,让元见离看到了年青一代的潜力,看到了圣刀门的未来。 虽然比起元见离自己来说,这三刀的威势差的远了些,可毕竟如他这样的人,本就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的自负在于,往太久以前去看不知道,但是三百年来没人达到他的高度。 而那黑衣人避开了的第二刀,在元见离看来有些可惜了,那黑衣人如果第二刀还是硬接的话,应该接不住。 可是第三刀,威势更重! 元见离的眼神里,已经透露出来几分欣赏。 可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黑衣人动了。 李叱故意没有接第二刀,是想再多看看这南兰刀法中的变化而已。 看的越多,接下来的决战才会多几分把握,毕竟这南兰的刀法和那个小师叔一脉相承。 第二刀看过之后,李叱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不是刀法看着没意思了,而是南兰看着没意思了,他的刀境界如此,再看也没什么用处。 于是李叱的刀迎了上去,却不是刀锋对刀锋。 在李叱出刀的那一瞬间,三楼的元见离眼睛骤然睁大,他低呼了一声不好,人从三楼一跃而下。 可他还是慢了,毕竟距离太远了些。 李叱出刀,刀尖向下,以刀柄向上,用刀柄挡住了南兰的第三刀。 李叱的刀柄也是玄铁打造,他的刀身与刀柄是一体打造,而这刀的前身,也是周时候的至宝。 刀柄向上,南兰的长刀正好落下,当的一声砍在刀柄上,火星四溅! 李叱用刀柄可挡住这一刀,此时他手中玄刀的状态,是刀柄向上,刀背对着他自己,而刀刃对着南兰那边。 在接住这一刀的同时,李叱左手在刀背上往前一推,他的玄刀随即向前劈了出去。 从刀尖向下到刀尖向上,玄刀在半空中划出来一道璀璨的半圆光芒。 像是弯月落在了人间。 刀锋从南兰的小腹下边切进去,从头顶切出来,半圆的光芒一闪而过。 南兰的身体被切开,瞬息之后,身体往左右分开倒了下去。 李叱后撤一步,看着落地的那两片尸体,语气平淡的回应了一句。 “你的刀法有千年传承,还有什么无上尊贵血统的加持......但你的刀上有千人血吗?” 李叱看着尸体淡淡道:“你没有,我有。” 你的刀是有什么千年传承和贵族血脉加持的,而我的刀是用最强大敌人的血来加持的。 你是继承来无上血统之力,我......是无上血统。 不说其他,只说李叱在北疆与黑武人一战,长达七八个月的厮杀之中,李叱的玄刀上饱饮了多少敌人之血? 两片尸体倒在地上,其中一片还不甘的抽搐了几下,却更显得血腥残酷。 元见离从高处飞身而落,他也在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睛里已经隐隐有血丝出现。 南兰是他师兄很喜欢的弟子,如果老三找不回来的话,好好培养一下,未来南兰就可能是圣刀门的下一任门主。 元见离的视线离开南兰的尸体,落在李叱脸上。 “你就是来杀人的?” 元见离问。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可那是因为他在压制着即将爆发的怒意。 李叱回答:“不,我是来见你的。” 元见离暴喝一声:“放肆!” 一步跨出。 这一步就到了李叱身前,速度之快,超过李叱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敌人。 这一步到李叱身前的时候,李叱只来得及将玄刀竖起来挡在自己身前。 这是李叱在无数次生死拼杀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身体的反应已经到了自然而然的地步,放眼整个天下,比他经历更多的人少之又少。 当的一声,元见离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点在李叱的玄刀上,李叱的身子被那一点爆发出来的狂澜之力,震的向后滑了出去。 以李叱的马步之稳居然都生不了根,脚底在路面上滑过去,脚底很快就感觉到了一股热度。 这两指之力,非但将李叱震退,李叱胸腹之中也有一股气血翻腾起来。 可是李叱却笑了笑:“圣刀门么,不过如此。” 元见离再次跨步过来,一掌朝着李叱心口拍落,李叱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抓着刀尖,两手抓刀,刀锋向外,迎着元见离的手掌推了过去。 元见离自然也看得出来李叱刀绝非凡品,所以出掌到了一半的时候,手掌向上抬高,掌心转为往下一拍...... 啪的一声! 元见离一掌拍在李叱刀身上,李叱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几乎不可硬挡的巨大力量瞬间爬上双臂。 “撤手!”元见离一声轻叱。 以他之自负,自然相信这一掌足以将黑衣人手中长刀拍落在地。 “你也配?!” 李叱应了一声,他居然硬生生接了下来,虽然身子都被压的往下低了些,双肩也传来一阵疼痛,可他的刀就是没有脱手。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的身躯被绑在了一棵大树上,而双臂被绳索绑住,两根绳索的另外一头分别连着一匹战马。 然后两匹战马同时发力,突然往前狂奔,被绑着的胳膊瞬间就被绳索拉起来的那种痛。 但凡再换成是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把这一掌的力量硬生生的撑下来。 李叱膝盖往上一抬,膝盖撞在刀身上把刀撞起来,借势一刀斩向元见离的心口。 元见离都没有想到,对手居然还有还手的余力。 这一刀把元见离逼退,刀锋上的寒芒像是加注了寒冰之力的闪电,让人觉得毛孔都瞬间张开了似的。 元见离向后飘身而退的时候,长发飞起,而这一刀,把他身前飘着的长发斩断一缕。 “你大胆!” 元见离看着那缓缓飘落的头发,怒意更甚。 他落地之后侧头看了看,身边就是倒在血泊之中的两片尸体,尸体旁边就是南兰的长刀。 元见离一脚踢出去,正中刀柄,长刀随即犹如电芒一样直奔李叱心口。 李叱的玄刀竖起来挡在心口前边,那把长刀的刀尖就重重的撞击在玄刀上。 李叱一咬牙,脚下发力,硬生生将这一刀的力量挡住,没有动摇分毫。 然而...... 元见离飞身而至,只比刀慢了半息,他一掌拍在刀柄上,那刀就第二次撞击在李叱的玄刀上。 李叱的被撞的几乎撑不住,双臂酸麻之下,刀身往后退了一些,又撞在他的胸口。 元见离却不给李叱再有反击的机会,一把攥住刀柄,长刀扬起,然后一刀朝着李叱头顶斩落。 从一脚踢飞长刀,再到他一把将长刀握住一刀斩落,这过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 李叱双手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撑住玄刀高高举起,这一刀就又斩在了他的玄刀上。 当! 砰! 一刀落下,李叱的双臂衣袖都被震荡的鼓了起来,两只脚下踩着的土地陷下去,脚面以下全都在土地之中。 “你是想看我的刀吗?!” 元见离怒问一声,长刀收回,身子旋转半圈,这一刀从下往上撩了起来。 刀尖在路面上划过,便是一条直线。 李叱双手持刀往下一压,身子掠起来,犹如跳水的动作一样,用这样的方式压向那一刀。 刀向上李叱向下...... 当! 李叱的身子向后倒飞了出去,这一刀之力,把犹如跳水一样的李叱硬生生撞了回去。 李叱的身体飞起来很高,凌空一转身,手中玄刀飞了出去,玄刀的刀柄上也连着一条锁链。 “想看那就给你看!” 看到玄刀飞来,元见离双手握住刀柄,左腿跨前,一刀斩落! 在劈出去那一刀的时候,身上长衫骤然飘起。 又是当的一声,这一刀无比精准的砍在李叱玄刀的刀尖上,一刀把李叱的玄刀劈了出去。 玄刀居然没有任何旋转,怎么飞出去的,就怎么笔直的飞了回来,刀柄撞向李叱。 此时李叱人还在半空,避无可避。 第八百四十三章 都疼 李叱人在半空,他的玄刀又笔直的飞了回来,刀柄凶狠的撞向李叱胸口,看起来已经避无可避。 但李叱就没打算避开。 半空之中,李叱一脚踢出去,正中玄刀刀柄,玄刀急速旋转着飞上高空。 玄刀格外沉重,寻常的汉子想把这玄刀顺利舞起来都十分艰难,猛的飞上高空,带着李叱也又拔高了一些。 刀柄上来连着锁链,李叱一时之间不能脱手,刀又在旋转,锁链缠绕,李叱就显得有些被动。 圣刀门小师叔元见离抬头看着李叱,眼睛微微眯着,似乎的对此人这般的反应这般的身手有所触动。 李叱在半空之中奋力一拉,啪的一声,锁链绷直,玄刀随即坠落下来。 李叱也在往下落,可是借助这拉拽之力,身体在半空之中微微停顿了片刻。 只是这一瞬而已,玄刀超过了李叱继续下坠。 李叱一脚踹在玄刀刀柄上,刀就化作了一道乌光朝着元见离迅疾飞来。 元见离还在抬头看着,那刀来势奇快,可他却不屑的哼了一声。 就在玄刀就要飞到元见离身前,元见离再次双手握刀劈了出去。 “我看你还怎么解!” 一刀斩落。 可就在元见离的刀即将劈中玄刀的时候,李叱咬着牙一拉锁链,玄刀硬生生在半空之中顿住,元见离这一刀就劈了个空。 人如此发力的情况下,一刀劈空,后果可想而知。 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一压,宣泄出去的力度带着他往前踉跄了一下。 李叱一甩手把锁链扔了出来,锁链被甩直了之后,犹如他掷出去的一杆铁枪。 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元见离还能一刀斜着扫出去,将锁链劈开。 身子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这一刀劈开之后,再无余力把身形稳住,只好单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借着撑地人往前一翻。 虽然姿势说不上有多潇洒,可还是把这即将摔倒的颓势给扭转过来。 人落地,眼前出现了一个拳头。 “你狂个屁!” 李叱在暴喝之中,一拳轰向元见离的面门。 这一刻,元见离的眼睛瞬间睁大,他才刚刚站稳,那拳头已经到了他面前。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往旁边歪头,李叱的这一拳就擦着他的耳朵打了过去。 那呼呼的风声,直接灌进了元见离的耳朵里。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元见离险些被人一拳打死...... 他当然感受的到那一拳有多暴戾,也当然知道被这一拳砸中面门是什么下场。 他是实力之强毋庸置疑,可是他却发现对方比他会打架。 战斗这种事,从来都不仅仅是靠战斗技术,还有战斗经验,战斗智商。 李叱拳头擦过了元见离的耳朵,耳朵立刻就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 元见离眼神一寒,左手往前一拍,手掌印向李叱的心口。 李叱此时一拳击空却迅速变招,手肘往下狠狠的一砸。 砰砰...... 两个沉闷的响声同时出现。 下一息,李叱往后倒飞了出去,心口被一掌命中。 而与此同时,元见离被李叱一肘砸在后颈上,身子往前扑倒趴在地上。 紧跟着又是砰地一声,李叱的后背撞在对面的院墙上,直接把院墙撞出来一个洞,砖石纷纷落下,李叱直接撞进了对面院子里。 而趴在地上的元见离脑袋里嗡嗡的响着,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立刻起身,可是剧痛之下,脖子都好像断了一样,脑袋沉的厉害,竟是无法动弹。 哗啦一声,李叱强撑着从碎砖下边爬起来,剧烈的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吐血。 元见离趴在那,几息之后神智才回来,双手撑着地站起来,可还是摇摇晃晃。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面甲下边在流血的人,抓着一块砖头站了起来。 “砖头?” 元见离眼睛都眯了起来。 李叱一咬牙,脚下发力往前疾冲,元见离见自己的长刀就掉在不远处,一脚踢出去,长刀随即旋转着斩向李叱。 那刀在半空中转速极快,像是一个飞出去的风车。 李叱还在前冲,看到刀飞过来,身子斜着翻了出去。 急速旋转着的长刀在李叱肩膀上扫了一下......嚓的一声,李叱肩膀上的衣服被切掉,里边的玉甲被刀擦出来一串火星。 而在这一刻,那块砖头呼的一下子飞了过来。 啪! 砖头实打实的拍在了元见离脸上,然后从脸上滑落下去。 元见离的鼻子里一股血喷涌而出,身子摇晃了几下,人往后仰倒了下去。 李叱艰难的站起来,剧痛之下,已经站不直身子了。 他看着那仰倒在地上的高傲男人,轻轻哼了一声:“砖头怎么了?” 他大口喘息着,想过去动手,可是哪里还有什么力气,连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咳咳,八岁以前,打架没输过,就靠的是砖头。” 李叱大口呼吸缓了一会儿,然后就往前迈步,每走一步都在咳嗽,每一次咳嗽嘴里都在往外溢血。 可就在这时候,那些圣刀门的弟子从客栈里冲了出来。 他们之前根本就不敢靠近,元见离与人动手的时候,他们除了看着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就算能做什么他们也不敢,因为元见离的高傲,不允许他在与人交手的时候,他的人随意插手。 以前不是没有人这样做过,元见离与一位高手交战的时候,他的一个同门试图偷袭那位高手。 虽然用暗器打伤来了对方,可是元见离却根本不领情,回去之后就废了那门下的武功,把那人变成了一个废人。 此时见元见离倒地不起,圣刀门的人怎么敢还看着不动,纷纷冲出。 李叱佝偻着身子站在那,他对面是呼啸而来的圣刀门弟子。 噗的一声,一根铁钎飞过来,将靠近李叱的圣刀门弟子脖子刺穿。 两位廷尉军千办,早云间和虞红衣两个人一左一右落在李叱身边,同时伸手将李叱扶住。 刚才李叱和元见离交手的时候,廷尉军的人早就跟了上来,只是他们也插不上手。 一旦贸然出手的话,非但帮不上忙,还可能误伤了宁王。 此时见两人都重伤不支,双方的人全都现身出来。 那些圣刀门的弟子仗着人多,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再次发力向前疾冲。 两把长剑一左一右出现,剑芒如电。 靠近的圣刀门弟子直接被剑芒切开咽喉,人还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又跑了两步才扑倒在地。 老张真人和小张真人一人一剑,挡在了李叱身前。 “走。” 李叱声音很弱但却不容置疑的吩咐了一声:“小心黄雀在后.....跑的要快......记得把我刀捡回来。” 早云间和虞红衣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架着李叱向后疾掠出去,而老张真人和小张真人也没有停留,逼退圣刀门的弟子,捡了李叱的玄刀随后跟上。 圣刀门的弟子们一时之间没敢再追,连忙将元见离抬起来回到客栈。 “不要回客栈,现在就找地方藏身。” 元见离声音微弱的说道:“把夫子圣刀带上,甘道德若知我负伤,必会来杀我。” 手下人也不敢怠慢,一群人保护着元见离跑了出去,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总之先离开客栈再说。 而李叱他们正在后撤的时候,遇到了赶来的归元术等人。 “让他们走,别见面。” 李叱急促的吩咐了几句,小张真人立刻抬起手朝着归元术他们摆了摆。 归元术瞬间明白李叱的意思,一招手带着他的人转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众人才离开没多久,大街上就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数不清的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蹄声密集如雷。 归元术他们藏身在巷子里看着,火把在巷子口外嗖嗖嗖的过去,可见骑兵的速度有多快。 归元术看的清楚,冲在最前边过去的那两个,正是甘道德手下的五虎将其中两个。 一个叫丑夷,一个叫廖凡华。 这两个人在甘道德手下很受重用,而且凶名远扬,屠村灭寨的事,这两个人比谁干的都多。 甘道德手下那五虎将,哪一个不是生性残暴之人,他们领兵所到之处,但凡有人反抗,不管男女老幼一概杀绝。 早云间他们急匆匆的回到住处,此时高希宁已经等的坐不住,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看到人回来了,高希宁立刻就冲了上去。 见李叱被人架着回来的,高希宁的眼睛瞬间就有些发红。 “我问题不大,准备伤药,稳气血的......准备烈酒,最烈的酒。” 李叱急促的说了几句,他是怕高希宁太担心。 不多时,李叱吩咐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送到客厅里来。 李叱坐在椅子上,喘息着说道:“帮我把衣服脱了,用烈酒冲洗伤口,然后敷药。” 早云间和虞红衣两个人动作迅速,又极为小心的把李叱的衣服脱了。 再看时,李叱戴着的护心镜也碎了,就连护心镜下边的玉甲都碎了一片。 可见李叱遭受的重击,比起之前澹台压境遭受的重击还要凶狠一些。 虽然穿着玉甲,可是这般激烈的拼杀,李叱身上被磨破擦破的地方太多了。 两个人用烈酒给李叱冲洗伤口,李叱的嘴角一直都在微微抽搐,可见他忍受着多大的疼痛。 而这疼痛,其实来自外伤的并不算太重。 李叱脸色惨白,忽然看向紧张的高希宁:“转头。” 高希宁立刻转身,她知道李叱怎么了,但她听话。 李叱一口血喷出来,然后抬起手抹了抹嘴角:“没事了。”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早云间立刻把李叱脱下来的衣服踢了一下,盖住了刚才喷的血。 “内伤药。” 李叱看向高希宁,他没有看向别人,是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必须让高希宁为自己做些什么。 伤药早就在高希宁手里了,立刻给他喂了下去。 好一会儿之后,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往后靠了靠,坐在椅子上,看起来真的是没有什么力气了。 “真他妈的疼......” 他忽然咧开嘴笑了笑:“那个家伙,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无来城里,一座民居之中。 元见离躺在炕上,放在以往他碰都不会碰一下的土炕,此时的他呼吸有些粗重。 他没有李叱那么好的待遇,因为他身边没有一个如高希宁那样的女人,也没有如余九龄他们那样的兄弟。 原来...... 被人打伤了的疼,是这么疼。 元见离深深的吸了口气。 居然,被那个家伙......打的这么惨。 第八百四十四章 各有妙计 李叱用药之后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睡着,高希宁就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可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人到了他们的住处外边,宣称是青州王召见。 不是专门召见李叱,而是召见山海军所有人。 李叱其实睡的并不深,听到说话声就坐了起来,身上各处疼的厉害,可他知道必须要去。 昨夜里圣刀门的小师叔与人交手,且是两败俱伤之局,消息传到甘道德的耳朵里必然会急于追查。 此时此刻的甘道德应该就想做两件事......第一,找到他小师叔然后把人杀了,第二找到打伤他小师叔的人也杀了。 杀了他的小师叔,圣刀门对他的威胁就减弱了一半,再把与小师叔交手的人杀了,他就能给圣刀门一个交代。 甘道德当然不知道是谁和他小师叔交手,但凡是他有所怀疑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都会仔仔细细的查清楚。 “咱们去。”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帮我找两头大蒜来。” “大蒜?” 高希宁一怔:“要大蒜做什么?” 李叱笑了笑道:“妙用无穷。” 余九龄在旁边说道:“当家的,要不然你就别去了,我们去,他也未必记得你。” 李叱笑着问了一句:“我的伤在脸上吗?” 余九龄摇头:“脸上没事。” 李叱道:“既然不影响我英俊的容貌,不耽误我向他们炫耀这绝世容颜,那还怕什么,不但我要去,明面上已经露过脸的人,都去。” 余九龄担心道:“万一他要是验伤......” 李叱道:“到了再说。” 门外已经有不少车马在等候,看起来甘道德其实并不是很怀疑李叱他们这些来自山海军的人。 这是李叱决定要去的原因之一,甘道德根本就不相信山海军中有那样的绝世高手。 不然的话,慕风流一定会对他有所告知。 甘道德又不知道,慕风流已经嗝屁了。 从安排车马来看,甘道德对他们还保持着最起码的客气,这也说明甘道德怀疑他们的心思并不重。 只是为了稳妥起见,所有人都要查一下。 不多时,车队在青州王府门口停下来,站在门口的那个身穿铁甲的将军,正是甘道德麾下五虎将之一,名为丑夷。 李叱他们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但是这名气听起来就不像个好东西。 丑夷看了看李叱他们,倒是没有什么敌视的样子,还吩咐人把李叱他们引领进王府。 等到了王府前院,才看到不少人都在院子里站着,其中就包括归元术他们。 而院子里的人,多数都是这次来参加大典的外客,其中还有别的叛军首领。 只是显然归元术等人的地位比其他人要高一些,他们是和甘道德站在一处的。 甘道德正压低声音问归元术:“归大人认为昨夜里的打斗,会是何人?” 归元术道:“最近这段时间不太平,大王的盛典不日即到,想来捣乱的应该大有人在,无来城的人绝对不敢,所以只能是外来的人。” 甘道德问:“那你觉得嫌疑最大的是谁?” 归元术道:“臣下以为,第一要怀疑的是青州其他几支队伍的首领,他们对大王其实并不服气,大典在即,这些人被大王请来,如今就在无来城中,难免会有什么龌龊心思。” 他看向人群,发现李叱他们到了,然后声音更低了一些的对甘道德说道:“还有那些山海军的人,更值得怀疑。” “哦?” 甘道德倒是一怔,他没有想到归元术居然会怀疑山海军的人,毕竟那支队伍可是护送山海军大小姐来成亲的。 事关两军结盟,是合则两利的大事,山海军的人是最没有道理搞破坏的人。 “为何这么说?” 甘道德问归元术。 归元术道:“倒也没有什么切实的依据,只是觉得这些人可疑,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甘道德笑道:“哎,归大人还是不要带着情绪看人,山海军的人何必要闹事,他们已经来了许久,要闹事,也早就有所苗头了才对。” 归元术道:“我觉得这些人还是要严查的好,每个人都要查,昨夜里的打斗有人被杀有人受伤,先仔细查查山海军的人是否有缺失,如果莫名其妙的少了人,那他们的嫌疑就大了,若是还有人身上带伤,那就足以说明是他们搞的鬼。” 甘道德摇头:“他们是我的贵客,还有我将来要娶的女人,怎么能如此无礼?” 归元术像是沉思片刻,压低声音对甘道德说道:“若是大王派人去查,自然不妥当,对于两军合盟之事确有危害,不如大王把事交给臣下,我去查。” 甘道德的谋士许儒立刻说道:“归大人不可胡乱造次,他们是代表山海军而来,两军结盟是以后天下所向的大事,一旦惹恼了山海军的人,归大人如何收场?” 归元术道:“我现在在明面上还不是大王的人,而且......我也不会贸然行事。” 他笑着对甘道德说道:“明日,我假意示好,请他们去无来城逍遥山下的温泉泡一泡,如果他们不敢去,就说明有问题,如果去了,又是如此是赤膊相见,便可免去怀疑。” 许儒道:“归大人为何一直觉得山海军的人有问题?” 他明显已经有些不悦。 归元术道:“没道理,也没依据,只是觉得他们应该被怀疑。” 许儒哼了一声,看向甘道德:“大王,盛典之后,便是大婚,大王切不可被人三言两语蛊惑,万一此人才是有所图谋呢,我看某人才是要故意破坏大王合盟之事。” 归元术立刻一怒:“许大人,你在说我吗?!” 甘道德立刻怒哼一声:“都住嘴!” 然后他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是我的左膀右臂,许先生已经追随我多年,我自然知道许先生的为人,归大人虽然才来不久,但对我的心意,我也看的清清楚楚,你们两个不要自己人闹起来。” 许儒道:“大王,我看此人,多半就是带着不可告人之目的来的,不然的话,怎么会执意要做这等破坏大王合盟之事的勾当!” 归元术道:“你虽然跟着大王已有多年,这就能证明你是干干净净的?我倒是也怀疑,你是别人安插在大王身边的奸细,不然的话,为何不让我去为大王调查?” 许儒一怒:“你这外贼!” 归元术针锋相对:“你就是内贼!” “够了!” 甘道德呵斥一声:“你们两个都闭嘴!” 两个人同时俯身一拜,然后又同时瞪了对方一眼。 看起来甘道德是真的被气坏了,归元术心里却开心的不得了,如此一来,甘道德自然不会再去查李叱他们。 他就在李叱他们来之前,心里还焦急着,不知道如何能帮上忙。 在看到李叱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下子就知道怎么办了。 此时甘道德果然被他气着了,又有许儒在旁边说话,甘道德断然不会再直接去查李叱等人。 “外贼还没有找到!” 甘道德声音中带着怒意的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人,都是想帮我做事,自己人却先骂了起来,找不到外贼,就互相指着对方说是外贼吗?如果你们就只有这点本事,那就都不要再留下了,都滚蛋。” 归元术和许儒互相看了看,虽然还是谁都看谁不顺眼,但是却同时俯身向甘道德道歉。 甘道德无奈的一摆手:“你们两个不要再互相针对,许先生于我有极大的帮助,归大人以后你对许先生敬重一些。” 归元术装作很不情愿的俯身道:“是,臣下遵从大王之命,以后对那人尊敬些。” 许儒哼了一声,颇为不屑。 甘道德道:“请山海军的李小心过来说话。” 手下人连忙过去把李叱请来,高希宁他们都很担心,但李叱只是笑着摇头,示意没什么关系。 从冀州来的时候,快进无来城,高希宁就化妆成了男子,他们的易容术都很不错,不仔细的去盯着看,也看不出她是女子。 倒是小张真人...... 咳咳。 李叱快步走到甘道德身前,俯身一拜:“拜见大王。” 甘道德看了李叱一眼,笑着说道:“李将军为何离我这么远说话,还是到近前来吧。” “不.....不好吧。” 李叱道:“外臣还是就在这和大王说话的好。” 甘道德微微皱眉,心说莫非此人真的有什么问题,不然的话为何不敢靠近自己。 于是他装作不悦的说道:“让你过来,你便过来。” 李叱这才靠近,走到甘道德不远处,张开嘴说话:“大王又和吩咐?” 吩咐两个字出口的时候,喷出来一股邪气。 甘道德闻到了这气味,脸色都立刻变了变...... 他下意识的后撤半步:“你这是......一大早吃了些什么!” 李叱讪讪的笑道:“早晨吃了一碗面,外臣有个习惯,吃面一定要吃蒜,不然的话觉得面不香,大王,青州的大蒜比起我们兖州的蒜,真的是好太多了,清脆微辣,还有那么一丢丢的甜味......” 他话还没有说完,甘道德就尬笑着说道:“你到了旁边说话就好。” 李叱嗯了一声,朝着许儒也抱拳行礼:“许......先生。” 这个许字,还微微拉了个长音,不像是许,而是虚------ 许儒一扭头:“李将军好。” 然后李叱又看向归元术,归元术不等他说话就先挪了一步:“李将军你好,你好......” 李叱道:“我看归大人好面善,一见投缘,我就和归大人站在一块吧。” 归元术:“不......不用了吧。” 李叱道:“归大人不用客气。” 归元术:“......” 李叱和归元术并肩站好,归元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李叱问:“归大人吃过早饭了吗?” 归元术:“没有。” 李叱道:“一日三餐不可废,尤其是早饭,更加不能不吃,早饭不吃就会一天都不精神。” 他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头大蒜,递给归元术:“我这还剩了些,大人要不要先垫补垫补?” 归元术看了看李叱,又看了看那头大蒜。 “我......真是太谢谢你了。”  第八百四十五章 双方亲切友好的交谈 归元术对李叱看起来是一脸的嫌弃,再加上刚才他还对甘道德说要去查山海军的人,所以连甘道德都觉得这俩人站在一块不合适。 “李将军,你还是来我这边,我有话想和你说。” 甘道德对李叱笑了笑,李叱连忙小碎步靠过去:“大王有什么吩咐?” 归元术看到李叱挪开了,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呢,就看到李叱又回来了,把那头大蒜塞在归元术手里:“你留着吃。” 归元术低头看着这蒜,想着算了吧。 李叱走到甘道德身前,甘道德想着好歹还是问一问比较稳妥,于是问李叱道:“昨夜里无来城中有些江湖人士闹事,没有扰到你们吧。” 李叱道:“没有没有,昨夜里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住处外边的队伍增加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想着能不能帮什么忙,原来是有江湖客闹事。” 甘道德嗯了一声:“没事就好,你们的人可有外出没回的?” 李叱道:“没有一人外出,最近都很少出门走动,这几日也只有一人出去采买了些东西,所有人都在。” 这和手下人上报的消息一模一样,所以甘道德也就点了点头:“没出去也好,最近无来城里不太太平。”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李叱问道:“大小姐也到了?” 李叱嗯了一声:“大王手下的人传令,所有人务必尽快到王府集合,所以大小姐和老太爷都来了。” 甘道德想着人都来了,自己若是不见一见的话,着实有些失礼了,毕竟是要联姻结盟的。 之前他本打算先见见那位大小姐,可是山海军的人说,大婚之前见面不吉利,于是也就作罢。 毕竟吉利不吉利的这种事,好多时候,人们心里都是觉得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完全不信又不太可能。 “请大小姐和老太爷到客厅相见。” 甘道德对李叱说完之后,就转身朝着大厅那边走过去。 李叱心说这下乐子来了。 于是尽力装作没有受伤的样子,一路轻快的走回去,本来这样走路伤口还疼,可一看到小张真人这一身大长裙的装束,他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米黄色的大裙子,本来应该有些收腰,可是那小张真人肚子腆着,屁股又大,格外前凸后翘,这米黄色大裙子还穿出来几分异域风情。 “大小姐,青州王请你和老太爷到客厅相见。” 小张真人:“我不去,爱谁去谁去。” 李叱道:“大小姐,别任性。” 小张真人叹道:“我这个大小姐应该怎么说些什么?岂不是见面就要露馅?” 余九龄在旁边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大小姐自然有大小姐的身份地位,尤其是山海军的大小姐,性子要直接一些,不能太扭捏,不然的话就有些不真实。” 作为兖州最大的叛军队伍的大小姐,确实不能太扭捏。 小张真人深呼吸,让自己尽快进入角色。 “好办。” 李叱找了一块纱巾给小张真人:“就说成亲之前不宜见面,所以你把脸挡住也没什么,挡住脸你就不会觉得那么别扭了。” 余九龄道:“不好吧,也就这张脸还有的看,再把脸挡住,我怀疑甘道德会当场撕破脸。” 李叱看了看小张真人的身材,居然觉得余九龄这些话说的很讲道理。 他看向小张真人:“大小姐,勇敢些。” 小张真人:“勇敢个屁,你教我怎么勇敢,怎么直接,怎么豪爽。”余九龄沉吟着说道:“大小姐应该说什么呢......对,大小姐你得有范儿,一出场就得是,大小姐驾到统统闪开,然后你就对甘道德说,来一发吗,满足你!” 小张真人:“滚你大爷的罗圈蛋。” 余九龄道:“我大爷如此天赋异禀,但并没有告诉过我啊,你又如何得知?” 小张真人:“......” 好说歹说,老张真人和小张真人跟着李叱去了客厅那边,小张真人看起来是真的紧张坏了。 别说他,另外一边,甘道德也紧张着呢。 他这样一个凶徒恶贼,杀人无数,凶名远播,可是一想到要见未来的王妃,难免还是有些心突突。 等到看到李小心引领着一个大胖娘们儿进来,他的心突然就不突突了,停了。 是真的停了一会儿,所以脸色都变得有些发紫。 本来吧,今天的甘道德心情还比较愉快。 他都已经在给自己准备后路了,想着实在不行就带兵去京州那边,换个地方避开圣刀门的人。 昨夜里忽然得到消息说,圣刀门的人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对头打起来了。 他的人虽然没有抓到元见离,但是抓到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审问之下得知,元见离那般实力的人居然被人打成了重伤,已经逃走躲藏。 对于甘道德来说,这可是最近这些日子最好的消息了。 所以他立刻派人封锁无来城,并且调集队伍,在无来城里地毯式的搜查。 他坚信受了重伤的元见离不可能逃离出城,只要还在城里,找到他们只是早早晚晚的事而已。 可是这好心情,在看到小张真人进门之后,一下子就被冰冻住了似的。 别说心情被冰冻了,人看起来都被冰冻了。 好家伙,那身材,能把甘道德整个装进去......也就是刚满一个卧室,还富裕一个客厅。 当时甘道德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这玩意要是坐我一下,岂不是要把我坐爆了。 却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第一时间会想到这玩意坐他一下,是为什么要坐他一下。 那是坐一下的事吗? “这个......” 甘道德愣在那,还是许儒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身后提醒道:“快请他们落座。” 甘道德咳嗽了几声:“咳咳......哈哈哈,贵客到来,未曾远迎,还请老前辈和大小姐勿怪,请坐请坐。” 老张真人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依然神色如常,笑了笑,上前就寒暄了几句。 无非是什么一直都没有见过,实在是显得失礼了,今日一见,才知女婿竟是如此一表人才。 甘道德当时就想干掉他,然后干掉他闺女。 小张真人还是用纱巾把脸蒙住了,但是那露出来的一双大眼睛,倒是颇为灵动。 这大概也是甘道德唯一可安慰自己的地方了,最起码脸应该不丑。 尴尬了好一会儿,甘道德才想起来应该和那位大小姐好歹也要说几句话,不然的话显得太没礼貌。 于是笑着问道:“还不知小姐芳名......” 小张真人拿捏着嗓子回答:“梅沉香。” 这声音倒是还挺上头的。 名字嘛......香不香的还不知道,反正看起来就知道很沉。 李叱坐在做远处,他身份只是个山海军的将军,所以自然要离得远一些,把近处的位置让给老张真人,所以他此时还挺方便笑的。 许儒见甘道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连忙上前一步道:“在下是大王手下谋士许儒,这次大婚之事,大王也已经委派给我,与朝廷派来的归大人一同操持。” 他看向归元术。 归元术不情愿似的站起来,抱了抱拳:“是。” 老张真人看向归元术:“归大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这话,一瞬间就把原本尴尬的气氛,直接拉低到了冰点。 连甘道德都看向归元术,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不要坏事。 好在是归元术也知道该说些什么,微微俯身道:“回老前辈,我昨夜里没怎么睡好,只是精神看起来差了些。” 老张真人道:“精神不好啊,怪不得。” 许儒连忙说道:“老太爷,还没有来过王府,王府后院中花园正开,要不然我陪老太爷去走走?” 老张真人问:“有可以钓鱼的地方吗?” 许儒笑道:“有的有的,后院有一片小湖,湖中游鱼颇多,而且肥美。” 老张真人:“你吃过?” 许儒:“......” 老张真人道:“不吃过怎么知道肥美不肥美,走......咱们去看看,我这一生最爱钓鱼。” “父亲,我陪你去。” 小张真人连忙起身说了一句。 老张真人笑着但认真的说道:“你应该多陪大王说说话。” 甘道德和小张真人异口同声的说道:“不用不用......” 老张真人叹道:“我这姑娘,就是粘我,唉......想想以后就要嫁过来,而我要回兖州,这天南地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甘道德心说你现在领回去都行,但是当然不能说出口,用许儒的话说,你娶了她,未必要和她多相处,只是一个结盟的仪式而已。 有了这个仪式,双方就能多一些信任和合作,对以后开拓地盘大有裨益。 甘道德道:“我还要去前边主持一些事,一会儿再去后院陪老前辈和大小姐。”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也好,男人当以事业为重,女人则要好好持家。” 他回头看向小张真人:“记住了吗。” 小张真人捏着嗓子:“爹爹,我记住了。” 等李叱他们去了后院之后,甘道德立刻就问了一句:“是哪个给我说,山海军的大小姐样貌少有人及,身材也少有人及的?!” 许儒看向归元术,归元术则羞愧的低下了头。 甘道德看向归元术:“怪不得你不想让我见他们,怪不得你想破坏此事......” 他居然没有真的很生气,还有一种对归元术的淡淡感激。 归元术俯身道:“臣下忠心耿耿......” 甘道德看向许儒:“真的......真的要娶?” 许儒劝说道:“大王,虽然是略微微的富态了一些,但是富态了也好,看着就是有福之人,夫人是有福之人,那大王就更是有福之人了。” 归元术看着这个家伙,心说你说谎话的时候脸皮这么厚......是在冀州求学过的吗? 如果没去过冀州那边,不应该脸皮这么厚啊。 甘道德无奈的长叹一声:“罢了,先不要说此事了,去看看前边的那些人,到底是谁带着绝世高手来了我的地盘。” 此时此刻,甘道德不得不去怀疑,昨夜里的打斗是一场意外,而有人带着绝世高手来,怕没有那么简单。 第八百四十六章 你不是 因为归元术的缘故,甘道德反而再没有去考虑过仔细检查一下山海军的那些人。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些人都是假的。 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去想,宁王李叱假扮成了山海军的人过来骗婚。 因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身为宁王,还偏偏有一群人愿意跟着他一起这么干,这种事不是一个神经病能干出来的,非一群神经病不能做到。 但凡是换做另外一支队伍的首领,可能你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能答应这么干。 可是在外界,李叱的名声不是这样啊。 外界都是怎么说他的......说他英明,说他睿智,说他仁义,说他正直,就是没有说他神经病的。 所以这次去青州王府里走了一趟,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你没事吧。” 回来的路上,李叱见小张真人有些闷闷不乐,于是问了一句。 小张真人幽怨的看向李叱,张了张嘴,明显是想说些什么,可却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李叱安慰他说道:“我知道这次是真的难为你了,这种事确实挺......挺难受的,我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一般来说,喜欢女扮男装的姑娘,大概都会觉得好玩,而且看起来也确实挺可爱,也不只是可爱,还会挺......带劲儿的。” “但是......喜欢男扮女装的人,一多半是有病,另外一小半是看着恶心还有病。” 听他说了这样几句话,小张真人的眼神就更加幽怨起来。 李叱连忙道:“你肯定不一样,你又不是自愿要男扮女装的,你这也是为了我们大家的付出。” 小张真人道:“男扮女装也就罢了......他他妈的还看样子还没看上我。” 余九龄道:“我就说不让你把脸蒙上,你虽然看起来稍稍的胖了些,可是脸是好看的......等等,你郁闷的是,甘道德没有看上你?” 小张真人:“不想回答你,但我谢谢你努力的安慰我。” 李叱道:“我也安慰你了。” 小张真人:“你那叫安慰?” 余九龄叹道:“我也就是没有这个条件,如果有这个条件的话,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而是我主动的把这个重担挑起来。” 李叱道:“现在你也可以。” 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就后背一凉,因为他大概明白当家的绝对不会随随便便说这句话。 从李叱的眼神里,他就看出来绝对不能有什么好事。 李叱道:“大小姐出嫁,当然要有陪嫁的丫鬟才对,咱们这边......” 余九龄道:“没有任何原因可以让我答应你。” 李叱道:“你怎么能是陪嫁的丫鬟呢,你误会我了。” 余九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李叱道:“你怎么扮也不可能是陪嫁的小丫鬟,只能是陪嫁的老妈子,你想想,小丫鬟多危险啊,老妈子安全,不用给甘道德侍寝。” 余九龄看向小张真人:“你听到了吗,当家的这话里的意思,是你要去侍寝。” 小张真人看向老张真人:“师父!” 老张真人:“唉......苦命的孩子。” 小张真人:“师父你别笑好么。” 老张真人道:“你以为是我想笑出来吗?那是我憋不住啊。” 李叱笑着说道:“说正事吧,归元术和我商量了一下,他找机会劝说甘道德,把封王大典和成婚的事一起办了,如此一来咱们的机会就更大了些。” 小张真人抬起头看向天空,人生这么多年,从没有如此悲愤过。 余九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其实也就是盖上红盖头,坐在屋子里等着的是,不可能会有什么意外的。” 小张真人瞪了余九龄一眼:“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余九龄道:“那......你想过没有,真要是出了什么事,甘道德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的返回住处,李叱一直都表现的格外轻松,是因为他不想让朋友们担心,也不想让高希宁担心。 回到住处之后,李叱进了自己的房间后就不由自主的重重吐出一口气。 如此的伤势,怎么可能会不疼。 只是他比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更能忍耐,而这忍耐,也是他在从小跟着师父行走江湖的历练中所学会。 把门关上之后,李叱的眉头才皱了起来,伤确实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计划,可是他不能不继续这个计划。 他们来青州无来城,看起来嬉笑怒骂如同儿戏。 可他们是来报仇的。 嬉笑怒骂如同儿戏只是他们的性格,有仇必报也是他们的性格。 甘道德率领数十万青州贼兵杀进冀州,从南边杀进来一口气到了冀州城外,又从冀州一口气杀到了龙头关。 这一路上,难道他们会突然变得慈悲起来? 他们经过的地方,死伤无数。 那些被他们屠戮的乡亲们,那被他们焚毁的家园,这些才是促使李叱来青州的原因,而不是他神经病。 杀甘道德,是必须完成的目标。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李叱连忙又让自己看起来恢复到那种轻松的状态,对门外说了一声:“进来吧。” 余九龄进门,回身把房门关好。 “当家的,我大概猜到了你的计划是什么。” 余九龄看着李叱,眼神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李叱笑着说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计划,我的计划除了我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 余九龄道:“我就是知道,换我去吧。” 李叱一怔。 换我去吧。 这四个字从余九龄嘴里出来的那一刻,李叱就知道,余九龄真的猜到了他的计划。 但李叱还是摇了摇头:“你又没我能打。” 余九龄道:“我足够快。” 李叱还是摇头:“甘道德的武艺,应该不会输给我曾经交手过的那个黑衣人,也就是圣刀门的二弟子虎隐,你不是他的对手。”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的计划就是出其不意,所以只要足够快就一定能行。” 李叱走到余九龄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兄弟,距离大典还有四天,如果我觉得自己不行,我会告诉你。” 余九龄重重的点了点头:“如果你真的出事了,你想过大家会怎么样吗?从那一刻开始,所有的快乐就都不会再有,每个人,此生余年,不会还有人能为任何事笑。” 李叱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起来,他也重重的点了点头:“所以我会让自己尽量活的更久一些。” 青州王府。 甘道德看向归元术,犹豫了一下后问道:“把大婚和封王大典合并了一起办?” 归元术道:“第一是为大王安全考虑,把两件大事放在一起办,就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少一次机会。” 他郑重的说道:“第二,如果真的有人准备在那天做什么,一定会把动手的时机,从大典转为成亲。” 封王大典,甘道德虽然会出现在无数人之前,可那样的局面下,反而不容易下手。 但是成亲就不一样了,机会更多。 甘道德皱着眉沉思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好事成双,想想倒也不错,只是......” 他看向许儒:“若是真的有人想在那天下手,倒也防不胜防了。” 许儒笑了笑道:“大王放心,其实要想解决这件事并不是很难。” 甘道德脸色一喜:“许先生已有妙计?” 许儒笑着说出一番话,当甘道德听完这番话之后,立刻就笑了起来,对许儒的计谋大为赞赏。 而归元术在听完这些话之后脸色已经明显变了变,好在是甘道德一直都看着许儒,没有注意到他。 此时此刻,归元术看向许儒的眼神都变了。 距离封王大典还只剩下四天的时间,这四天之内,好像每个人都有许多事要做。 比如甘道德他不仅仅要准备大典的事,还要把元见离翻出来,无论如何也要翻出来。 与此同时,冀州西北,云隐山外。 净崖先生李善功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这连绵不断的青山,如此秀美的景色,好似不在人间。 他也是在要离开冀州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李先生传授他学问的时候,曾经无意中提起过一句,说是他的此生所见最美的地方,便是云隐山。 他和曹猎也只是来碰碰运气,反正就当是出来游玩,就算是找不到也没什么。 站在这般美景中,人也是美景之中的一处妙笔。 曹猎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这样仙境一般的地方,他都忍不住想要大声喊几句什么。 可他只是感慨了一句:“若是我的话,可能也会选择此地隐居。” 曹猎眼神里都是欣喜,人行走天下,就不知天下之美。 诗词歌赋之中,对于天下景色的赞美多如牛毛,可是那些文字所能表达出来的,不及眼睛看到的百分之一。 “你?” 李善功笑了笑:“这一路上我和你聊了那么多,早已经看出你是什么人了。” 曹猎笑问:“我是什么人?” 李善功道:“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真正的过隐居的生活,你的心定不下来。” 曹猎听到这句话后没有反驳,他无法反驳。 李善功笑道:“我是来游山玩水的。” 他看了曹猎一眼后继续说道:“但你不是,你是在逃避什么,或者说是让自己逃离一段时间,虽然我不知道你想逃避逃离的是什么,可我知道,哪怕江湖水深,你也喜欢江湖,哪怕风起云涌,你也喜欢风云。” 曹猎笑了笑,还是不置可否。 李善功道:“所以我才想带你见见我的师父,唯有他那样的人才能开解你的心境。” 曹猎道:“那你觉得,如果我回到江湖,能再拨风云,我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善功沉思片刻后回答:“权臣。” 曹猎一怔,然后笑问一句:“为何不是雄主?” 李善功回答的很直接。 “因为你就不是。” 曹猎叹道:“我不配么......” 李善功道:“雄主,哪有你这样逃避逃离的?” 曹猎脸色一变。 想想自己离开龙头关之前做的那些事,确实算不上是什么雄主。 但他没有生气,反而因为李善功的这几句话而释然一笑。 “权臣么......那要看我想不想。” 曹猎拉了李善功一把:“走吧,先去碰碰运气,万一你师父就在这里呢?”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前边山谷口,有一群溜溜达达,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猪。 第八百四十七章 配角与主角 你是英雄吗? 有人问。 李叱想了很久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也可能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太好意思回答,虽然他脸皮厚,但也偶尔会不好意思。 但他最终还是回答了。 我是。 是的,我是英雄,我就是英雄,天下都少有的英雄。 问他问题的人似乎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笑,听起来也无法确认这笑声的含义,是在欣赏还是在讥讽。 你不是英雄。 那个人对他说,英雄多悲情,但你不悲情,所以你不是英雄。 李叱想了想,这次回答的很快。 他说......你放屁,老子就是英雄,老子是快乐的英雄。 李叱睁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一个梦,梦里问他话的人是谁?为什么要问他这些? 他缓缓起身,已经到了盛夏,昨夜里睡下之前李叱特意没有关上窗子,希望夜里的微风可以让他睡的更舒服一些。 因为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他只有四天时间休息了......不,还有三天。 新一天的到来从明媚的阳光开始,为了能休息好,在凌晨黑暗中醒来的李叱逼着自己又多睡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原来太阳已经爬高,但是又没有爬的很快,似乎也在好奇,那个每天都是第一个迎接它的人,为何今日还没见。 李叱走到窗口朝着太阳招了招手,阳光洒在他身上,好像在为他敷药。 阳光在他身上好像加倍的明亮,那似乎是太阳在告诉他,每天都要给你的都比别人多,少一丝都不行。 李叱看到老张真人就站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但他应该是不忍打扰了李叱睡觉。 李叱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出门,老张真人回头看向他的时候,表情有些复杂。 “其实我应该做的事,不是现在要做的事。” 老张真人看向李叱说话,他手里有两个很小的玉瓶,一个墨色一个白色。 墨色如夜,白色剔透。 “这是什么?” 李叱问。 “药。” 老张真人回答的时候,语气比他的表情还要复杂一些。 “白玉瓶里的是一颗黑色的小药丸,名为保子。” 老张真人道:“如果一个人伤势很重,可以服下这可保子,据说可以续命一会儿,续多大一会儿我不知道,因为没有人用过,但我想着,大概哪怕是续命几息都是好的,万一这几息之间就有人来救治呢。” 李叱点了点头:“好东西。” 他看向墨色的瓶子:“这个呢?” 老张真人道:“这里也有一颗小药丸,黑色的,名为险子,同样也没有人用过......险子的作用是,当一个人身负重伤但还必须继续拼命的时候,吃下险子,在很短的时间内可以不知疼痛,继续冲杀,同保子一样,险子也没有人用过。” 老张真人说,这两颗药丸,是他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东西,师父的师父说,这两颗小东西,可牛皮了。 一直以蜡丸封着,所以药效应该还在。 “我知所有人都劝不动你,你对每个人的笑容背后,压着的是数以万计冀州百姓的冤魂,他们每日每夜都在朝着你喊......宁王,一定要帮我们报仇啊。” 李叱听到老张真人这番话后,不由自主的深呼吸。 没有人听得到,只有他听得到。 他还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哭声,听到了人临死前不甘的呐喊,那是男人绝望的嘶吼。 老张真人看着李叱说道:“每一个能扛起江山的人,都会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你多孤独啊。” 李叱笑起来:“有人知我孤独,我便不孤独。” 老张真人嗯了一声,也笑了笑:“他们都知道,你身边的每个人都知道,所以他们都慢慢的变成了你的样子,是怕你孤独。” 李叱把两个小瓶子收好,然后朝着老张真人抱拳:“谢谢老真人。” 老张真人道:“用不上还要还给我的。” 李叱道:“老真人还是不了解我。” 老张真人楞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也对,已经进了你口袋的东西,谁还能拿回去。” 所以他看向李叱认真的说道:“那么,用不到就给我算钱吧,挺贵的。” 李叱:“挺贵的?” 老张真人一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叱笑起来:“没有,我已经知道这两颗药挺贵的了。” 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方,无来城中的那座民居中。 元见离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一层白云缓缓的飘过把太阳遮住,这让他觉得好受了许多。 同一样东西在不同的时候,就会被人喜爱被人讨厌,比如太阳。 冬日的时候,若有暖阳,心里就会格外的温暖,炎炎夏日再有这般照耀着的太阳,便觉得厌烦。 “师叔。” 一名圣刀门弟子快步跑过来,俯身道:“屠王军的人在挨家挨户的查,已经快到这边了。” 元见离没有回应,依然抬起头看着那片白云,想着若能招手云来挥手云散,那是多惬意多美好的一件事。 良久之后,元见离轻声说道:“你们各自散去,能出城则出城,回去之后向我师兄禀明,我大概回不去了。” 所有人都愣在那,有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哀求道:“师叔,咱们现在冲出城门,没人拦得住,该走了。” 元见离再次抬起头看向那片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若可云化刀,我念破苍穹。” 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人已经飘然而起,轻飘飘飞到了院外。 一群圣刀门的弟子追到门外,却哪里还有他们师叔的身影。 与此同时,云隐山。 李先生看着那个叫曹猎的年轻人在喂猪,一直看着,心里有些不太爽。 他不是不爽这个人,而是不爽他的猪,和外人也这般亲近,谁喂它们都吃,一点都不矜持。 没家教。 曹猎回头看到李先生在看他,于是笑了笑,又看向另外一个地方。 李善功也在喂猪,但是李善功喂的猪不理他,非但不吃,连靠近都不靠近。 李先生也看过去,看到李善功有些吃瘪的样子,想着这个家伙好像是自己的后代来着? 啊......我真是一个渣男。 李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生中,他有过许多许多的爱情故事,如果每一个爱情故事都没有爱情结晶的话,那得多悲惨。 可是似乎又不是很公平,因为他这样一直都在躲藏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像是一个正常的父亲一样去照顾孩子。 但是,他甚至不确定李善功是自己儿子还是孙子,又或者是儿子的孙子,孙子的儿子? 活了这么久,却还是躲躲藏藏。 并不是他一直都在害怕,这样的选择也是在抗争,因为他不想被什么东西操控。 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李先生知道它一定存在,而自己活了这么久,就是它存在的最有力量的证明。 自己的后代,却不如外人会养猪? 李先生摇了摇头,心里越发的愤懑起来,唉......家学啊。 他为什么执念养猪? 是因为他不想忘了自己,这也是一种抗争......我从哪里来,我原来是做什么的,我又是谁。 它...... 一直都在试图抹去痕迹,李先生的痕迹。 像是在戏耍着李先生一样,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不抹去你,但我抹去你留下的所有痕迹。 你的子孙后代,没有一个人能有你那般的聪明智慧,他们谁也学不到你的东西。 他们都资质平庸,甚至连你说的那些话都不能理解,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你不肯承认。 李先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要是在几十年前,他会朝着天空竖一下中指,要是在一百年前,他会朝着天空骂一md。 但是现在的他,连一点这样的欲望都没有。 “先生。” 李善功朝着他喊:“猪不听话啊。” 李先生苦笑,心说那是有人改了你的基因,不然的话猪怎么可能不听我李某人后代的话。 但是这种话李先生说出去,他的后代也不可能懂,像是被人堵住了聪明才智的某个部分,就是理解不了李先生的话。 所以从很久之前开始,李先生就不允许自己再有什么爱情故事了。 也是因为如此,他回到云隐山药谷之后,才会在这山谷的门口立一块牌子,写上女人不得入内的话。 “先生。” 曹猎问:“可有办法治一治不甘?” “不甘?” 李先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想着若是我能知道如何治一治不甘,我这么多年应该会过的比现在潇洒无数倍吧。 “治不了。” 李先生回答。 曹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了一个别的:“我来之前,善功说,先生不爱与人说话,甚至不爱与人交集,可是先生待我还好,是因为觉得我面善吗?” 李先生回答:“因为你是配角。” 曹猎一怔:“配角?什么是配角?” 李先生道:“就是陪衬。” 曹猎再次怔住。 李先生道:“我和你多说几句话,不是因为你有多重要,而是因为你一点都不重要,可有可无,所以就是没威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配角能干掉我。” 最后这半句话之中隐藏着巨大的内容,但李先生也懒得多解释什么。 这个世界上不管过多少年都没有任何一个配角可以干掉他,因为他是配角之王。 李先生自己封的。 李先生道:“我们来看看不甘这个词分成多少种,你本事不如别人,你不甘,你过的没有别人好,你不甘,没有别人长得帅,你不甘......这种东西,在越熟悉的人身上越明显,你嫉妒陌生人的程度,永远达不到你嫉妒熟人的程度。” 曹猎觉得自己有些懂了,他看向李善功,发现李善功倒是一脸迷茫。 曹猎问道:“那要是放下呢?” 李先生反问道:“你是放屁吗?” 曹猎眼睛都睁大了,没理解为什么李先生这么说。 李先生道:“没有人可以放下,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事业,爱情以及生死。” 他看向天空:“连我都没有放下过,普天之下还有谁能?” 曹猎问:“先生放不下什么?” 李先生没回答。 李善功想了想,问:“先生若能放下呢?” 李先生这次回答了。 “那我才是主角。”  第八百四十八章 时辰到了 曹猎抬起头看着天空,仔仔细细的想着李先生说的话......其实人都一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主角。 这也无可厚非,因为每个人确实都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主角,这是不能否认的事。 然而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在自己主角的命运中,却总是还要看很多人的脸色。 所以按照这样来说的话,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主角,过的都不算快意。 而自认为是配角之王的李先生,过的反而肆意潇洒。 最起码在他的生活中,他拥有不想被人打扰就不被人打扰的实力,也拥有想打扰谁的话,谁也避不开他的实力。 “甘与不甘。” 曹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放下与放不下......其实不过都是别人的。” 没有多少人会因为自己无能而过不去,也没有多少人会因为别人比自己强太多而不妒忌。 对自己的宽容,和对被人的不容,是一样的。 “先生。” 曹猎回头看向李先生问道:“做配角好吗?” 李先生道:“理论上,不好。” 曹猎笑了笑:“可是先生之前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其实也有好的地方?” 李先生道:“不多。” 曹猎又问:“那先生为何喜欢做配角?” 李先生没回答,而是一针见血的反问道:“你为何总是想从别人身上找到借口来安慰自己?” 曹猎表情再次变了变,因为这句话又触及了他的内心之处,他确实是想找个借口,找个理由,找个让自己舒服些的方式来认命。 李先生道:“这个世界上可以怎么舒服怎么来的人不多,你在原本感觉自己很了不起的时候,都未必能做到怎么舒服怎么来,现在却撑着......无非是面子上过不去。” 曹猎道:“我不是很在乎面子。” 李先生道:“唔。” 他看着曹猎道:“既然不是面子的问题,你的意思是,连面子你都放下了,却放不下其他?” 曹猎回答:“比如仇恨。” 李先生问:“仇恨因何而起?” 曹猎沉默。 李先生似乎已经失去了聊这个的兴趣,他笑了笑道:“你养猪不错,留下来帮我养猪吧。” 曹猎长长吐出一口气,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好。” 净崖先生李善功举起手:“我也......” 李先生叹道:“你就去游山,去玩水,去寄情于山野,作画也好,作诗也罢,但你别想着养猪的事,因为你不行。” 这些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很别扭,也很可笑。 可是在李先生嘴里说出来之后,李善功居然因为自己不配养猪而深感失落。 曹猎笑了笑,忽然间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 如李善功这样的人,也会有他根本就无法掌握的东西,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其实,自己不是早就认命了吗,不然的话为什么会在离开龙头关之前去做那些安排。 所以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向李善功道:“你可以做我的帮手。” 李善功叹了口气:“我真的是这般无能吗?” 你说是不是又多了两个神经病。 三天后,无来城。 一大早,青州王府的人就忙活起来,屠王军调动了两万多人的精锐维持治安,而在城门外,五万屠王军随时都准备进城。 王府的人则在为大典做最后的准备,每个人都有些紧张,但他们的紧张和甘道德的紧张不是一回事。甘道德有些担忧,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小师叔元见离。 这个人就是一道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劈下来的天雷,人力可以挡,天雷不可挡。 “大王安心。” 谋士许儒笑了笑说道:“有了那安排,大王今天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都在掌握之中,而且为了稳妥起见,今天大王只能吃自己面前的食物,只能喝身边的酒,其他的一概不能碰。” 之前许儒给他想到了一个办法,甘道德因为这个办法而松了口气。 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才发现这口气不可能松下去,只要元见离不死,他这一天就可能不好过。 还有那个能和元见离打一架的人,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这些都是隐患。 “大王,该出发了。” 许儒提醒了一句。 甘道德嗯了一声,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今天之后,我可能真的要改一改以往的习惯了。” 许儒问:“大王指的是什么?” “民治。” 甘道德看向许儒说道:“先生之前一直都劝我说,不要对百姓太严苛,不要太残酷,不要杀人太多,可我一直都没有听你的话......今天之后,我会改一改。” 许儒笑起来,俯身一拜:“大王英明!” 甘道德在心里想着,自此之后,圣刀门的人会对他开始无穷无尽的追杀,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去瞻前顾后又有什么意义。 “走吧。” 甘道德吩咐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归大人呢?” 许儒道:“一大早他就赶去大殿场地那边了,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人,但也必须承认他做事还是很稳妥。” 甘道德笑道:“你们两个啊,都是有大才的人,皇帝把他派来传旨,相当于给我送来一个得力助手......说起来倒是要感谢一下皇帝。” 许儒道:“这些事回头再想,大王实在该出发了。” 甘道德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一身华美锦绣的王袍,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无比的庄严肃穆才对。 这就是一个无比庄严肃穆的时刻,对他来说,也是人生之中最重要的时刻。 王府后院。 一间布置的极为奢华的房间中披红挂彩,穿着一身大红长裙的小张真人坐在床上,感觉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傻极了。 这样的装束,这样的身份,普天之下所有人都加上,要说傻他今天也能排在第二。 而那个第一,此时此刻就蹲在椅子上生闷气。 余九龄真的被扮成了一个老妈子......陪嫁的老妈子,穿着一身土气到掉渣的衣服,脸上还画着浓妆。 小张真人看着他就忍不住笑起来,余九龄哼了一声:“笑个屁,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张真人指了指余九龄:“你适应吗?” 余九龄楞了一下,顺着小张真人的指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颇为高耸。 他叹了口气后反问了一句:“你适应吗?” 小张真人此时却自豪起来,颤了颤胸:“我这个是真的。” 也不知道他自豪个什么。 余九龄:“噫!” 早晨临出发的时候,天都没亮呢,余九龄他大哥高希宁亲手蒸了一锅圆圆的软软的大馒头。 她看着余九龄认真的说道:“咱们不能输给别人,不管是谁都不能输,各方面都不能输,所以我这次蒸的馒头......超级大!” 小张真人看着余九龄那个样子,笑的肚子都疼了。 “哈哈哈哈......你那个,你那个都畸形了。” 余九龄:“你闭嘴!” 小张真人道:“你试试,你也颤起来试试,我看看壮观不壮观。” 余九龄:“你再笑话我,我就和你同归于尽,反正这事要是回到冀州被当家的他们宣扬出去,你我都生不如死。” 小张真人道:“我比你好一些啊,我这个是真的。” 余九龄:“滚......” 小张真人:“早晨你塞进去的时候,是不是还烫?” 余九龄:“滚......” 小张真人起身:“我试试手感。” 余九龄:“滚!” 此时此刻,王府里所有人都去准备封王大典的事了,而小张真人他们要留在王府里等着,等到了时间之后才会被接去,在众人面前,青州王甘道德要宣布他的王妃是谁。 也不知道是不把小张真人他们当回事还是怎么的,这院子里内外都没有人守着。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要不然咱俩此时反了吧,一起逃走。” 小张真人道:“你放屁,老子这会儿跑了,传出去还多了一条被人笑话的......说我跟你私奔了。” 余九龄道:“跟我私奔侮辱你了?” 小张真人:“侮辱。” 余九龄:“......”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马车把一身红裙盖着红盖头的王妃接走,朝着大殿会场那边过去。 在无来城中的一座石塔上,元见离负手而立。 他站在这,可以看到远处会场那边的人头攒动,也可以看到王府里进进出出。 他没有急着动手,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伤影响很大。 对于他来说,此时有一个解不开的误会......他确定那个把他打伤的人是甘道德派去的。 不然的话,没有别的更合理的解释。 封王大典准备了这么久,又有那么多军队维持,自然不会出什么意外。 大典的过程格外顺利,也无比成功,所以甘道德看起来红光满面。 就在高台之上,他当众宣布,他的王妃,就是兖州山海军的大小姐。 也当众宣布,他将和兖州的山海军结盟,两军联盟之后,将天下无敌。 这高台其实被归元术动了手脚,机会只有一次,高台上有一块木板可以翻动,只要下边的人一拉绳子,甘道德就会从高台坠落下去。 而高台下边也做了安排,这些都是归元术根据李叱的要求,利用他督造高台的方便所准备。 之前的筹谋的是让甘道德的死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可是这个计划不得不废弃。 虽然准备了那么久,废弃确实有些可惜。 当夜。 喝了很多酒之后,甘道德被人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回屋暂时休息一会儿。 而在一间布置的极为奢华的婚房中,王妃就坐在床上等着,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裙,盖着红盖头,像是有些局促,坐在那的时候看着就也很紧张的样子。 甘道德确实喝多了,被人搀扶着先去了茅厕那边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搀扶着回到婚房里。 手下人扶着他到门口,甘道德摆了摆手:“都滚开,你们怎么可以随便进我的新房?” 可是他连路都走不顺利,手下人还是得搀扶着他进去。 就在进门之后不久,扶着甘道德的两个人忽然往后飞了出去。 一道身影从门外跨步进来,两只手抓在那两个随从的肩膀上往后一甩,那两个人就飞出去很远。 进来的人长刀出鞘,一刀朝着甘道德的脖子剁了下去。 第八百四十九章 好巧啊 忽然从背后上来一人,两手探出去抓住甘道德身边随从,一手一个,将人往后扔了出去。 甘道德应该是喝了太多酒,连脚步都极为虚浮,失去了左右随从的搀扶,一时之间稳不住身子往前扑倒。 而就在这一刻,他身后突然到来的人将长刀抽了出来,一刀朝着甘道德的脖子上剁了下去。 可也是就在这一刻,看起来像是要跌倒的甘道德忽然一扭身,从腰间拔出长刀横扫。 突然出现的人是元见离。 当然是元见离,也只能是元见离。 他一直都在外边暗处看着,看到了甘道德的那位新婚妻子进了哪个房间,看到了甘道德酒醉之后也是被送往这个房间。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那甘道德居然是装醉,也没有想到,这一刀划出来的如此凶狠。 那人不躲不闪,拼的是命。 因为这个人本来就是个疯子一样的人,在屠王军中,除了甘道德之外,以他凶名最盛。 此人就是甘道德麾下五虎将之一的丑夷,他不管是身高还是体重,都和甘道德差不多。 再装作喝醉了一直都低着头走路,身上又是甘道德那一身华美锦绣的王袍。 在这样的深夜之中,被人一眼看错,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他们本来就是要骗人的,自然会做的精细。 元见离这一刀如果继续往下劈砍的话,丑夷必死无疑。 同样,如果元见离这一刀继续往下劈砍的话,丑夷的刀也会横着把元见离的腰切开。 这般拼命的打法,一向都是丑夷的性格。 每一次,他这样出手,被逼退的总是敌人而不是他。 可是这一次他失算了,因为他的对手是这个世界上最会用刀的人之一,而且还可以说是整个大楚江湖中修为最高的人之一。 元见离这一刀根本就没有停下来,在丑夷的长刀横扫那一瞬间,他左手往下一拍,精准的拍在丑夷的长刀上,啪的一声...... 丑夷无法握住长刀,那刀往下坠落。 像是被重锤一下子砸中了似的,长刀狠狠落地发出当的一声。 噗! 丑夷的人头被元见离一刀斩落。 可就在这时候,坐在床上的那个身穿大红喜袍的新娘子一跃而起,两只手里分别握着一把连弩,朝着元见离连续点射。 元见离长刀泼洒,弩箭没有一支遗漏,全都被他用刀荡开。 这身穿大红长裙的人居然是假的新娘子,是甘道德手下五虎将之一的刘登客。 之前封王大典的时候,被接走去大典会场的人也不是小张真人,而是他。 从那时候开始,元见离其实就被骗了,而这就是许儒为甘道德想到的办法。 刘登客身材魁梧,虽然看着如小张真人一样的胖,但是他这一身都是腱子肉。 这人连续点射之下,虽然没有一箭能命中元见离,却也把元见离逼出了门外。 元见离脚才退出门口,门外两把陌刀斩落。 元见离身子一滑,只是恍惚了一下,人已经到了持陌刀的人身后,一刀将此人头颅削掉。 另一名持陌刀的壮汉还没有来得及第二次出手,元见离的长刀就切开了他的脑壳。 连杀两人,元见离转身要走。 此时此刻他当然已经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这个新婚的房间,根本就是专门给他准备好的陷阱。 他转身之际,原本要大步离开,可是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在他对面,院子里密密麻麻的已经全都是屠王军士兵,无数的弓箭连弩瞄准了他。 而在他身后的婚房里,还有藏着的高手不断出来,这一刻,此地变成了一处绝境。 “甘风!” 元见离大声喊了一句:“身为圣刀门的弟子,你居然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吗?” 人群之中,甘道德哈哈大笑:“我有雄兵数十万,战将千员,我如此身份,为何要与你单打独斗?我又何必要与你单打独斗?!” 甘道德抬起手指向元见离:“是你太傻了!你以为我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会跟你讲江湖上的那一套吗?就算是讲江湖规矩,也是你们先不守规矩的!” 元见离哼了一声,持刀向前。 甘道德大喊了一声:“射死他!” 数不清的箭朝着元见离激射过去,院子里,好像突然出现了一片横向飞过的流星雨。 “大王。” 许儒在甘道德身边劝道:“此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大王刚才确实饮了不少酒,不如暂时退避,万一给此人抓住机会靠近大王,难免会有意外。” 甘道德沉思片刻:“也好,我到后边去观战。” 许儒吩咐道:“护送大王离开。” 亲兵营的人随即上来,把甘道德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一样,护送甘道德撤出这个院子。 此时羽箭密集,一身月白色长衫的元见离,仿佛是在流星雨之中起舞,流星璀璨,刀璀璨,人亦璀璨。 甘道德一边退走一边回头看,见人群不断涌动,哀嚎声不断传来,猜测是元见离已经杀进士兵人群之中。 连箭阵都挡不住他...... 好在是刚才听了许儒的劝说离开,不然的话,真没准被那个疯子杀到近身。 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的,此时他觉得自己手脚都有些乏力,身上还在不停的出虚汗。 想想看,那还是已经受了伤的元见离,若是此人巅峰状态之下,怕是这样的埋伏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他纵然不能杀了甘道德,很大可能也会全身而退。 甘道德不敢久留,他往外边走,无穷无尽一样的屠王军士兵往院子里边冲。 看起来,元见离就算再强,很快也会被人海淹没。 甘道德不敢大意,没有在近处停留,一口气跑到了后院那边。 刚到后院,就看到归元术朝着他招手:“大王快到这边来,我们来保护大王。” 甘道德几乎是不加犹豫的就跑了过去,归元术推开一间屋子的门,甘道德随即闪身而入。 一进门,甘道德楞了一下,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跑到了真正的婚房之中。 他身边不少亲兵都冲了进来,似乎把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 甘道德立刻就喊了一声:“都出去防备!” 归元术道:“大王且在这里暂避,我等守在外边。” 此时,甘道德身边还有四名亲信护卫没有退出去,这四个人看起来就是极为悍勇之辈。 另外一个院子里,喊杀之声此起彼伏,显然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元见离还没有被杀。 “你......你到前边去!” 甘道德看向小张真人喊道:“你不要靠近我。” 小张真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先骂了一句......呸,渣男! 他心说你他娘的果然不配是个男人,新婚之夜,危险到来,你居然让新娘子到前边去...... 然后就听到甘道德说话有些不利索,像是喝大了似的说道:“你块头大,堵住门。” 小张真人在心里又骂了一句,这次加上了甘道德的祖先,但他也只好装作有些惊慌的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甘道德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老妈子,先楞了神,然后忍不住嘴角咧了一下:“吁......这么丑!” 余九龄心里有一句特别脏的话,呼之欲出。 甘道德把小张真人和余九龄赶到门口那边去站着,他自己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可就在这时候,床上摆着的红色被子下边忽然伸出来一把刀,直接刺向甘道德的后腰。 甘道德没有看到,他身边的亲兵看到了,四个人同时上前,两个人拉了甘道德,另外两个人朝着床上跳过去。 甘道德大惊失色,连忙后撤。 砰地一声。 在他身边,那口陪嫁的大红色箱子忽然开了。 李叱从箱子里一跃而出,长刀架在了甘道德的脖子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院子里忽然传来一片惨呼,刀芒起处犹如炸开的霹雳雷霆。 浑身是血的元见离杀穿人群,竟是从另外一个院子杀到了这边院子里。 “你不要杀他!” 元见离看到甘道德身后有人出手,立刻就暴喝了一声:“此人的命,是我的!” 李叱看了一眼元见离,摇头:“对不起,你得排队。” 长刀横扫,不给甘道德任何还手的机会,一刀把甘道德的脖子抹断,人头被脖腔里喷出来的血冲掉了。 血糊糊的脑袋掉在地上,又翻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看到这一幕,元见离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眼睛也在瞬间睁大了。 他从那么多人的围攻之下还能杀出来,只是凭着一口必杀甘道德的气,此时眼睁睁的看着甘道德人头落地,一时之间,这口气竟是散了。 李叱看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体,想好了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他在来之前还想着,应该在杀甘道德的时候说两句什么,而这两句话李叱也想好了。 我背后有万千冤魂,今日可得往生。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真的把人杀了,李叱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咱们走!” 李叱喊了一声。 被子里藏着的人是澹台压境,他将那四人砍死,然后一刀将后窗劈开。 几个人从后窗掠了出去,李叱在最后一个。 他从袖口里甩出去一个玉瓶,那玉瓶直直的飞向元见离。 李叱朝着元见离喊道:“若是你身负重伤杀不出去,吃下这颗药丸,可能会多坚持一会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元见离在这一刻居然没有怀疑,一伸手把玉瓶抓在手心。 归元术见那些士兵还在发愣,他立刻喊了一声:“你们拦住此人,我去抓刺客。” 然后一招手,带着他的人追向李叱他们。 后撤的路线已经都想好了,李叱他们从后院翻墙出去,大街上有廷尉军的人在等着,为他们准备了战马。 他们先撤离王府,然后直奔无来城东南城角。 那地方,归元术之前就已经观察好,此地有一个出城的水渠出口,是用铁栅栏封住的。 可是那铁栅栏被归元术前阵子拆开了,毕竟他之前的身份是为甘道德筹备大典,可以在城中任意行事。 一切都在算计之中,只要迅速撤离到东南城角,从水渠爬出去,外边还有接应的人。 然而就在到了后院院墙的不远处,一道人影忽然闪出来,把李叱他们拦住。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儒生的长衫,看到李叱他们跑过来,笑着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好巧,宁王。” 这四个字一出口,李叱心里都震了一下。 再看时,那人居然是甘道德麾下的谋士,许儒!  第八百五十章 缘由 李叱他们没有能按照原计划撤出青州王的王府,所以后边的行程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那个人。 甘道德的谋士许儒在黑暗中一步夸出来,拦在李叱他们身前,而且还朝着李叱招了招手,喊了一声宁王。 如果不是这一声宁王的话,李叱可能已经在境况紧急之下出手了。 这一声宁王,在如此夜里,如此境况,确实把李叱惊着了,也把其他人都惊着了。 “你到底是谁?” 李叱立刻就问了一句。 “先随我来,路上说。” 许儒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李叱他们对视了一眼,居然真的跟了上去,余九龄他们有些犹豫,可是看起来李叱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大步走着,余九龄他们也只好跟着。 许儒在前边带路,他们很快就到了后院的一处僻静所在,许儒指了指角落处:“衣服都在那边,你们先换上。” 李叱先一步过去看了看,那里藏着的,竟都是屠王军的军服。 “没时间解释那么多,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最起码现在不是,至于以后是不是,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许儒道:“换好衣服之后,我带你们还要回到之前的所在,如果你们连夜出城的话必死无疑,甘道德昨天秘密调动了五万大军在城外戒备,此事知情者甚少,好在我是其中之一,所以你们若是连夜出去,就是必死无疑。” 李叱他们再次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李叱就点了点头:“先把衣服换了再说。” 众人动作迅速的把外衣脱了,换上了屠王军的衣服。 “都跟在我身后。” 许儒交代了一句,然后带着他们又原路返回。 一路上遇到不少屠王军的人,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没有人会怀疑许儒。 许儒看起来也极为自然,一路上都对那些领兵的人吩咐着如何去做,他们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刺杀甘道德的那个小院里。 院子里此时戒备森严,许儒看了看那个领兵的将军吩咐一声:“高将军,带你的人把整个王府都围起来,这里交给我就好。” 姓高的将军应了一声,带着手下人撤了出去。 此时此刻,小院里就剩下李叱他们和许儒,还有地上的尸体。 元见离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杀了出去,还是闯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近处没有喊杀声出现,也许真的被他冲出了。 在那种情况下元见离还能离开这个后院,就足以说明此人的强悍,如果不是之前和李叱交手受伤的话,可能杀出去会更快一些。 “一会儿我会带着你们出王府,然后到我府里先住下,然后我再找机会派你们出城,到时候你们就可离开了。” 许儒缓缓吐出一口气,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们,然后又补了一句:“现在我可以简单解释几句,详细的等出了王府再说。” “第一。” 他看向李叱:“我猜测你是宁王,没有见过,但我觉得猜测的应该很准。” 李叱不置可否,也没有任何表情。 “第二,宁王以为甘道德真的那么好杀?” 许儒轻轻笑了笑,脸色稍稍有些得意。 “甘道德的刀法武功,在屠王军中也几乎无人可敌,宁王之前一刀就斩落了甘道德的头颅,难道不觉得太容易了些?” 李叱这次回了一句:“你给他喝的酒有问题?” 许儒嗯了一声:“没错。” 他再次往四周看了看,起身道:“你们留在这,切不可随意出去。” 然后大声说道:“你们好好守护着大王的尸体,不准任何人随意靠近!” 说完之后大步走到门口,门外的士兵见了他纷纷行礼,他又大声喊道:“所有人不准进入这个院子,我已经命人严密保护大王尸体,你们守在院子外边。” 说完后加快脚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余九龄压低声音对李叱说道:“当家的,咱们就真的听他的?万一他是去喊人的,我们走都走不了了。” 李叱道:“他没必要这么麻烦,算准了我们的撤离路线,只需带人在那堵着即可,何必把我们带回来。” 余九龄想了想,好像也对。 归元术道:“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他和许儒两个人还在甘道德面前互相指责。 他说他是外贼他说是内贼,甘道德还说,你们两个就这点本事吗,抓不到外贼,就互相指责对方是贼,你们好歹也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就不能团结一些? 此时想想,倒是真够讽刺的。 俩人,左膀右臂,还真的都是奸细。 这么想的话,甘道德不死都难。 李叱道:“不管他是何方神圣,但最起码在杀甘道德这件事上,他应该真的帮了忙,我动手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甘道德不对劲,那绝对不是喝多了酒的样子,大概是被人下了药。” 归元术又回忆了一下,在晚宴开始之前,许儒确实对甘道德说过......大王你只能吃面前的食物,只能喝我给你的酒。 “等等看吧。” 澹台压境道:“虽然不知道他是谁的人,最起码目标一致......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明白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李叱道:“那个见离......” 李叱道:“强的离谱,我虽然没有算输,但我不可能真的赢,他只是没有我打架打的多......真要是说实力,他远胜于我。” 然后他笑了笑:“所以我真的很牛批啊。” 许儒必须离开,不然的话一直都留在这,就显得有些不太对劲。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当然要去安排很多事,还要去和屠王军中的那些领兵将军们议事。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许儒才回来,这个时间应该也是他算计好的,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 “你们随我走。” 许儒朝着李叱他们吩咐了一声,然后看向身边的一位将军说道:“大王的尸体交给你来保管,记住,无论如何不要再交给其他任何人,不然的话,你也不能占据主动。” 那人连忙应了一声,好像还对许儒千恩万谢似的。 许儒带着李叱他们正大光明的出了青州王府,然后回了距离此地大概有三里外的住处。 这是一处看起来并不算很起眼的小院,院子里很干净,没有花草树木,地面都用石板铺了。 “到了这就可以放心了。” 许儒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昨夜里连夜去安排,接连见了好几个人,挑拨屠王军那些领兵之人的矛盾,大概用不了多久,屠王军就会四分五裂的打起来。” 许儒进了屋子之后就坐下来,显然是真的有些累了,坐下来就不由自主的长吐一口气。 一个小书童快步过来给他泡茶,也给李叱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许儒吩咐他道:“去准备一些早饭,不要出去买,如往常一样在家里做。” 等小书童出去之后,李叱抱拳问道:“先生到底是谁?” 许儒笑了笑道:“在回答宁王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请宁王回答我一个问题......宁王觉得,我是如何猜到你是宁王的。” 李叱是真的没办法猜到,他又不是神,掐指一算就能算到一切的因果。 况且如果他有这么神的话,直接掐指把甘道德掐死不就完了吗。 见李叱不答,许儒又笑着问道:“那宁王觉得,这个世上最了解宁王的对手都有谁?” 李叱坐在那仔细思考起来。 最了解自己的对手? 归元术此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李叱说道:“我在到了无来城之后,因为知道屠王军去了冀州,一定会屠杀冀州百姓,造下杀孽,所以猜测到你一定会亲自到无来城杀甘道德......我猜得到,还有谁猜得到?” 李叱听到这句话后,不由自主的长长吐出一口气。 “呼......” 他看向许儒:“他在我南下之前,就派人给你送了信?” 许儒知道宁王猜到了,于是点了点头道:“少主他离开龙头关之前,就猜到了宁王会亲自到无来城报仇,他在信中说,这世上别人不敢做的,宁王一定敢做。” 其实信上的原话是......这个世上别人不敢做的傻事,李叱他就敢做。 李叱再次深呼吸,心情有些复杂。 他到龙头关之后,庄无敌就告诉他曹猎出现过,还给李叱留下了一些礼物。 那个盒子里装着的,是慕风流所掌握的大量暗道钱庄赌场的生意,和几处存银之地的位置。 不得不说,曹猎能给李叱留下这些东西,李叱都完全没有想到。 “宁王。” 许儒起身进了里屋,不多时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信封。 他将信封双手递给李叱道:“少主一共给我送来两封信,一封信是给我的,看过之后我已经烧掉了,一封信是给宁王你的。” 李叱把信封接过来,道了一声谢。 他把信取出来展开看,信不是很长,却把李叱看的心情格外复杂。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种报复的方法,但我知道,越强势的方法,对你来说越没有什么效果。 我一直都在想,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难受起来,想来想去,唯有一计能让你永远都会难受。 你缺钱,我在龙头关为你留下大笔金银,你不可能不用,因为你急需用大笔的银子来安抚百姓,来扩充军队。 你这样的人,才不会管钱是为什么来的,只要用在最合理的地方,你就会用。 我不杀你,那是很麻烦的事,搞不好还会把我自己的命搭进去,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美景我没有领略,还有那么多美女在等我怜惜,我何必要赌上性命,我只需让你想到我,你就心里难受的要命。 我算到你必去无来城,我在无来城中为你安排了人接应,到时候你会发现,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欠来欠去,始终都是你欠我的。 我太了解你,别人欠你的你才不会难受,你欠别人的还不上,你才真的难受。 哈哈哈哈哈】 许儒等李叱把信看完之后说道:“我为少主手下,少主吩咐的事,我必会竭尽所能......明日,我以为甘道德寻找墓葬之风水宝地为名带你们出城,到时候你们自管离去就是了。” 李叱看向许儒,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四有?” 许儒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本名许有儒。” 李叱嗯了一声,低头看向手里的书信,不得不承认的是......曹猎啊曹猎,你确实看破我了。 你确实也知道了,如何让我难受。 第八百五十一章 是你的就好 众人在许有儒家里住了一夜,当夜许有儒就被人请走,也不知道是屠王军中的哪一方实力。 但是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许有儒才回来,看起来脸色格外的疲惫。 这一夜他或许奔波了多处,和不少人接触,试图把屠王军搞的更乱起来。 回来之后,他对李叱说都已经安排好了,今日天亮之后他们就可以出城。 他把一块可以进出无来城的令牌给了李叱,有了这件东西,随时都可以离开这。 用的理由也不容别人反对,现在大家还没撕破脸呢,所以甘道德的后事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 此时谁都想表现的好一些,为了大王的后事尽心尽力,才有资格去谈大王后事之后的后事。 厚葬大王,自然要选一个风水宝地才行,李叱他们的任务就是去找这地方。 许有儒对李叱说道:“少主说,务必协助宁王将甘道德杀了,如果宁王还有什么需要的话,都可以对我说。” 李叱摇了摇头:“没有了。” 余九龄在旁边问了一句:“许先生要不然跟我回冀州吧,你在青州这边应该也不安稳。” 许有儒笑道:“我虽然不算什么忠义之士,可是还懂得规矩,所以不能去。” 余九龄还要再劝,许有儒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少主的命令,我自然遵从,如果是各位相劝,我恕难从命.....时无长短人有始终。” 他抱了抱拳道:“今日诸位离开,我却还有许多事要去忙,现在各处的人都在找我,我也不便想送,此时就先跟各位道别吧。” 李叱叹道:“如果你留下的话,大概会死。” 许有儒没有否认。 他虽然在屠王军中地位超然,可那要看是谁在做主。 如果甘道德没死,许有儒在屠王军中的地位自然稳固,没有人可以随意招惹。 可是甘道德已死,屠王军中那些领兵的人,谁不想抢大当家的位置坐坐。 许有儒就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他站在谁那边,谁就有更大的把握。 可是,没有人有把握一定能把许有儒争取到自己这边。 就算其中有一人觉得,许有儒必会成为他的帮手,那其他人呢? 见许有儒站在别人那边,那么他们第一个要除掉的也是许有儒。 如此重要的一个人,手里还没有兵,那若不能为我所用自然还是除掉的好,也不能随随便便落在被人手里。 李叱道:“如果跟着我们回冀州令你为难的话,你也可以暂时先离开青州,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曹猎派人找你。” “不用了。” 许有儒道:“少主信中说,他要云游四方,别人找不到他,他也不会找别人,所以我要执行的命令没有改变,依然是留在青州谋事,不能谋成那就谋败,让所有人都败,让他们去互相残杀......” 李叱看向余九龄:“劝不动。” 余九龄嗯了一声:“好在我们历来都不是只靠劝。” 许有儒立刻看向余九龄:“你什么意思?” 余九龄道:“劝人是讲道理,讲道理不管用,我们一般就动手了。” 澹台压境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悄然到了许有儒身后,一掌且在许有儒的脖子上。 许有儒猛的回头,澹台压境见这一掌居然没有奏效,他看到许有儒愣愣的看着他,把他看的也楞了一下。 “好疼......” 许有儒对澹台压境说了两个字,然后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见许有儒倒下去澹台压境才松了口气,不然的话,他都怀疑自己的身手了。 众人抬着许有儒上了马车,他们身上还是屠王军的军服,出了门也没有被阻拦,一直到城门口才被拦下来盘查。 余九龄装腔作势的对守门的那屠王军校尉说道:“许先生要亲自出城为大王寻找墓葬之地,他昨夜里忙了一整夜都没睡,此时在车里刚刚睡下,你们不可大声喧哗!” 那守门的校尉看过余九龄的令牌,不放心,还是想看看车里的人。 余九龄瞪了他一眼,把车门打开,就看到许有儒躺在车里,看起来确实是睡着了。 “许先生太过操劳了,睡的可真深啊。” 那校尉感慨了一句:“看看都累成了这样,估计着叫都叫不醒。” 澹台压境在旁边说道:“嗯,叫肯定是叫不醒,我比你有把握。” 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问题随即放行,队伍也没有表现的很着急,缓缓出城。 就这样走出去大概十几里,不见屠王军的人之后,他们才开始加速赶路。 一直到日暮西斜,许有儒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就脸色大变:“你们不能带我走,一旦他们发现我不在城中,必会派兵追来,我在城里他们不会追你们,我不在城里他们说不定马上就会追上。” 李叱道:“我们没往北走。” 许有儒一怔。 李叱笑了笑道:“我们绕了个圈子,现在往西边走,走几日再转路向北。” “太冒险了!” 许有儒道:“若是你们出什么意外,少主也会怪我做事不够谨慎底细。” 李叱道:“他不来冀州都见不到你,你怕他责怪什么。” 许有儒道:“我是少主的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叱笑了笑道:“他以后都是我的人,你只不过是比他早到了些而已。” 许有儒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余九龄用真诚的语气安慰道:“许先生还是踏踏实实跟我们回去吧,不然的话我们还要用一些手段。” 许有儒下意识的揉了揉脖子,还有些疼呢。 余九龄道:“打人这种事是不对的,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不会打人,但是我们准备了足够多的迷药。” 他指了指许有儒身边,那有一个很大的纸包,看起来那纸包里如果都是迷药的话,最少得有五斤。 许有儒倒吸一口凉气。 余九龄道:“你看,都是给你准备的。” 许有儒:“......” 余九龄道:“但我们向来还是以德服人,几乎没有勉强过别人,一般别人不答应一次我们就不勉强了。” 许有儒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至少五斤的迷药给他吃了的话,能把人吃成什么样子? 李叱严肃的说道:“不许吓唬许先生,许先生,他是骗你的,包里不都是迷药。” 许有儒松了口气。 李叱道:“有一多半是泻药,迷药泻药一起用,应该效果更好些,走不了也跑不动。” 许有儒此时此刻,不得不为自己以后的生活而担忧起来,他们怎么能是这样的人......他们怎么能都是这样的人! 他们走了之后,青州会乱成什么样子他们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李叱暂时没有攻打青州的计划。 就让屠王军那些人去争抢好了,又何止是他们,青州可还有几个王在呢。 甘道德一死,屠王军必会内乱,到时候再有外敌来袭,这边的叛军实力就会元气大伤。 对于冀州宁军来说,这自然是好事。 快晌午的时候,李叱他们找了个地方停下来休息,远远的看到官道上还有一支队伍往西方迅速的冲了过去。 那支队伍人数并不是很多,六七十人左右,看起来应该也不是屠王军的人。 李叱他们在树林里,那些人完全没有察觉到李叱他们的存在,应该是急着赶路去什么地方,没有丝毫的停留。 李叱站在树后看着,见那队伍中有一人爬伏在马背上,像是一个伤者。 忽然间觉得有些熟悉,李叱的脑子里猛的亮了一下。 元见离。 那身衣服,应该就是元见离。 那个家伙,居然真的从重重包围之中杀了出来...... 李叱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了追上去的念头。 此时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不知道救走元见离的人中是否还有圣刀门高手。 如果贸然追上去的话,李叱知道,自己人这边一定会有伤亡。 高希宁站在李叱身边,她语气平和的说道:“会找到的。” 她自豪的笑了笑:“廷尉军就是做这个的,在危险到来之前,排除危险,再问题出现之前,解决问题。” 李叱笑起来:“你有些小骄傲。” 高希宁撇嘴道:“胡说......我是大骄傲,超级大。” 听到超级大这三个字,不远处的余九龄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向高希宁:“我不来了!” 高希宁都一怔,回头看向余九龄:“你不来什么了?”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超级大这三个字太上头了......大哥你一说这三个字,我就有些挂不住。” 小张真人哈哈大笑。 余九龄:“笑个屁。” 小张真人道:“你还挂不住,你那天不是挂的很好吗,我看着都挺诱人的。” 余九龄:“畜生!” 高希宁打开包裹取出来干粮:“你说的是这个吗?” 那干粮,就是上次她蒸的那一锅超级大的馒头。 所有人都看向余九龄,余九龄则抬起头看向天空,良久之后,余九龄一字一句的说道:“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让你们在回到冀州后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李叱道:“那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好了。”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说!” 李叱拿起两个超级大的馒头递给余九龄:“你一路都挂着,一直挂到冀州,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 余九龄张开嘴,隐隐约约的,好像要哭了。 众人休息的时候吃了午饭,高希宁走到在外围戒备的李叱身边,用肩膀撞了撞李叱的肩膀。 李叱问:“怎么了?” 高希宁问:“你......喜欢超级大的?” 李叱:“噫!” 高希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如果是超级大的,那么女扮男装就真的麻烦了......她能女扮男装那么像,就不可能是超级大。 “也不知道......” 高希宁轻吐一口气后说道:“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觉得满意。” 李叱心跳加速,脸色微红,呼吸逐渐粗重,为了掩饰自己,他抬头看着天空:“也许不是你需要做些什么,可能......是我需要做些什么。” 高希宁虽然一时之间不确定李叱的意思是什么,但她确定李叱应该是有些不要脸。 李叱抬头看着天,忽然笑起来:“我......倒也不是喜欢超级大,我喜欢你的,是你的,什么都好。” 他以为这句话说出口之后,高希宁必然会开心起来。 啪! 高希宁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果他妈然是在耍流氓!”  第八百五十二章 这真是完全没想到的事 高希宁背着手站在那,看向远处,像是一位即将把这江山美色挥毫泼墨而出的妙手大家,又像是一位要吟唱这山河壮丽的云游诗人。 她说:“你流氓又有什么用呢?” 李叱站在那,像是一个被雷劈了的人,外焦里也不嫩。 她又说:“如果一个人,连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耍流氓的心,都要被什么束缚住,他无疑是可悲的。” 李叱被劈了第二次。 她还说:“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就已经激动的不行了呢,可是一点行动都不敢,真的是很失败了。” 李叱问:“可以停止了吗?” 高希宁叹道:“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还要嫌弃他心爱的女人身材不够好,不是超级大......” 李叱:“我没有!” 高希宁又叹道:“被人戳破了心事,他还大吼大叫,一点风度都没有。” 李叱抬起头看向天穹,此时真希望有一道天雷下来把自己劈了吧。 高希宁回头看向李叱,用真诚且热烈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问:“难道你就真没有挑战一下打破陈规的勇气吗?难道你就真的愿意看到女人幽怨的眼神吗?难道你就不能大喊一声我敢吗?!” 李叱:“我敢!” 高希宁点了点头:“好的,知道了。” 说完之后背着手,甩着马尾辫走了。 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我不敢,我不敢我就不想,我不想我就不难受,我不难受,你难受。” 李叱:“......” 他默默的跟了上去,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大人面前抬不起头。 而高希宁,则像是一个刚刚教训完自己傻儿子的优秀母亲,有着老母鸡一般昂首挺胸的姿态。 “我一会儿就去问问老张真人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李叱哼了一声:“你等着!” 高希宁回头看他,再一次叹气道:“我一直都在等着啊,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在干嘛?你以为我是在色诱你吗?” 李叱:“......” 高希宁道:“是的,是在色诱你,但是你不敢。” 李叱:“啊!” 高希宁:“看开点。” 李叱气鼓鼓的大步往前走,超过了高希宁,朝着老张真人和小张真人所在的地方就过去了。 高希宁看着那个傻家伙昂首挺胸的样子,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然后又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就忍不住哼了一声:“还敢嫌弃我小。” 队伍在吃过午饭后又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再次出发,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从这里走回冀州城,数千里远。 李叱故意上了小张真人和老张真人所在的那辆马车,坐下来后就一脸谄媚的笑。 老张真人看了看他,然后看向小张真人说道:“你看到了吗,宁王脸色发红,欲言又止,有几分难为情又有几分期许,这是什么?” 小张真人道:“不敢说。” 老张真人道:“说吧。” 小张真人看向李叱,李叱也点了点头:“说吧。” 小张真人叹道:“发骚。” 李叱:“......” 老张真人笑着说道:“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宁王是来问男女之事的,大概从心即可。” 李叱脸色一喜的问道:“从心吗?” 小张真人:“从心是怂。” 李叱:“噫!” 老张真人道:“我身为一个长者,自然不能说什么......这事回去之后,你还是和长眉师兄商量着来吧,虽然他也是一位长者,但他不正经。” 李叱眯着眼睛问道:“老张真人为什么会知道我要来问为什么?” 老张真人道:“天道可窥不可说,不可说啊。” 小张真人道:“他偷听到了。” 老张真人抬起手在小张真人的脑壳上敲了一下:“就你多嘴!” 老张真人看向李叱讪讪的笑了笑:“着实不是故意听到的,只是恰好路过的时候,听了那么一二句。” 小张真人:“师父你说过,道家的人说谎会有天谴的。” 老张真人:“就听了那么一二十句......” 李叱叹道:“想我这般大好年华,却因为......唉!” 小张真人道:“忽然想起来有一个四个字的成语,好像倒是很贴切,但是我不能说,说了就显得我太猥琐,不......是超级猥琐。” 李叱道:“那你就不要说了。” 他当然猜到了小张真人要说的那四个字的成语是什么,事实上,这四个字的成语,在大概一年多以前,夏侯琢就已经对他说过了。 当时李叱就表示了抗议,但夏侯琢用眼神告诉他你的抗议无效。 路程实在是有些远,这一路好在没有什么心事压着,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轻松惬意。 正是最美的季节,走过的这一路上,便见过了最美的风光。 到了南平江之后改走水路,如此一来就显得快了许多,在水路上漂了足足一个月之后,又在南平江北岸登陆,朝着冀州方向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云隐山。 净崖先生李善功坐在高坡上,看着曹猎手脚麻利的喂猪,他满脸的艳羡。 他,居然因为别人能顺利的喂猪,而满脸的艳羡! 这样的画面就算说出去,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人会相信,一位如此有大才的学者,居然最伤心的是自己不配养猪。 而李先生则站在高处,如往常一样习惯了的在发呆。 曹猎到了云隐山这段时间以来,发现李先生总是会有很长时间在发呆,而绝大部分时候,他发呆都是站在高处看着远方。 曹猎感觉李先生应该是想把目光穿透什么,可是他面前的空旷,什么都没有,恰好是穿不透的东西。 “先生为什么总是那么忧郁?” 曹猎把李善功招手叫过来后问了一句。 李善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先生总说自己应该不容于世才对,我记得有一次在喝多了酒之后,先生写下了一段话,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可是我理解了他的孤独。 “是什么?” 曹猎问。 李善功道:“前边的不太记得了,就记得最后一句......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没有。” 曹猎想了想,好像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高深莫测的话,也没有什么特别深远的意境。 也许是因为前边的被李善功给忘了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当时喝多了酒所以显得有些悲凉的缘故。 “也许先生以前的家距离大海太远了,所以期望着有那样一所房子。” 李善功看向高处的李先生,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有他的过去,他有他的生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只能成为他的怀念。” 曹猎仔细想了想这些话,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因为太年轻了,所以才不理解。 于是他也抬头看向高处的李先生,越看,忽然间就懂了李善功说的那种孤独。 不容于世的孤独。 李先生站在高处在想什么呢? 想他的过往吗? 高处,李先生站在那在想着,他妈的竟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以我之所学,是可以把啤酒做出来的啊......这又不是多难的事。 老子到这到底多少年了,居然没有想过喝酒的事? 这种东西做出来之后,大概就又能以一种自己还未曾经历过的身份去生活一阵子了。 啊......总算是有些新鲜事了。 曹猎蹲在猪圈旁边问李善功:“要不然,咱们俩想个什么办法,带李先生出去散散心?” 李善功摇头道:“谁也骗不了先生,而且先生做事,神鬼莫测,你若是骗了他,他可能转身就不见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你,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那就看缘分了。” 曹猎心里一声长叹,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李先生的学识简直佩服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天文地理算学古往今来,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学问,只要你能问出来的问题,李先生都能回答。 现在的他已经理解了,为什么李善功说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近乎于神,那就只能是李先生。 俩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会儿,起身再看时,高处已经没有了李先生的影子。 他们俩互相看了看,觉得不大对劲,于是又回到住处去看,却发现住处里也是空的。 桌子上有一封信,没有信封,墨迹还没干,显然是刚写的。 【予你以猪,予我以自由。】 就这九个字。 俩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转身冲了出去,俩人一口气跑上高坡,往远处看,只看到视线极远处有一道尘烟飞起。 李先生骑猪远行去了,一骑绝尘。 “都怪你。” 李善功叹道:“一定是先生感觉到了你要骗他,所以他就先一步走了。” 曹猎:“还能这么神?” 李善功道:“他就是神......也许去另外一个地方创造神话去了。” 远处,李先生骑着猪一边飞驰一边想着,这种钱先不能赚中原人的,万一做出来的不好呢,不如去坑老外吧...... 这地方已经不清净了,今天来一个李叱,明天来一个李善功,后天再来一个李什么...... 他这种性格,自然是能躲就躲,天知道哪天遇到一个主角呢。 云隐山已经不再适合隐居,换个地方吧...... 药谷。 曹猎和李善功两个人背对背坐在那发愁,本是来投靠李先生的,现在李先生跑了,只给他们留下了一群猪。 “要不然交给那些女人吧。” 曹猎道:“我们回中原去。” 李善功想了想,摇头:“你也知道她们对先生有多敬重,若是知道了先生因我们而走,那她们一定会怪罪我们。” 曹猎道:“她们知道我们的名字吗?” 李善功摇头:“先生不准她们随意进药谷来,她们都不知道我们来了,又怎么可能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曹猎道:“那就好办了......” 他起身,在李善功肩膀上拍了拍:“等我回来。” 不多时,曹猎一口气跑到云隐宫外,朝着里边掐着腰大声喊道:“诸位仙子姐姐,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叫李叱,冀州李叱,我把李先生气跑了,所以我也要跑了,猪就交给你们吧,对不起!如果你们要写什么符咒惩罚我的话,什么天雷符,什么天火符,什么尿炕符,什么都好,记得把名字写对啊!” 说完转身就跑。  第八百五十三章 他应该一直都快乐 “你想好了要去什么地方吗?” 曹猎问李善功。 李善功摇头:“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想好过要去什么地方,所以对我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难选择的。” 曹猎嗯了一声,他只是好奇。 李善功之前说过,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人可称明主,那必是冀州宁王,可是他却没打算去投靠,所以这让曹猎有些好奇。 虽然当时曹猎说了一句你放屁,但他心里其实也知道李善功说的对。 “你为何不去冀州?” 曹猎直接问道。 李善功一下子就想起来徐绩,那个他曾经的同窗,所以摇了摇头:“不想去。” 他问曹猎:“你呢,离开云隐山之后,你想过要去什么地方吗?” 曹猎笑道:“怎么,你是想甩了我?” 李善功哈哈大笑:“那就随意而行吧,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什么时候不想走了,你的心境也就已经平复下来。” 曹猎想了想,摇头:“心境这种事,平复不下来。” 他没办法不想到父亲。 “他......” 李善功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我只是一个假设,也许不对.....你之前和我说过,你不投宁王,是因为你父亲可能因宁王而死,只是这一句话而已,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着,如果他如你对他那样对你,他也许不会杀你的父亲。” 曹猎一怔。 李善功问曹猎:“你为何笃定认为你父亲已经被杀了呢?” 曹猎无法回答。 于是李善功替他回答:“我知道这句话不是很好,会显得刻薄,作为其实并不了解你,但已经把你当做朋友的我来说,这句话应该要对你说......你没有亲眼见到你父亲因宁王而死,却坚持觉得宁王已经杀了他,是因为......他该死吗?” 曹猎看向李善功,却无法反驳。 李善功又问了一句剜心的话。 他问:“其实在你心里,也觉得你父亲是该死的吧,所以你才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曹猎还是没有办法反驳,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父亲没有直接去做过多少坏事恶事,但是山河印那么多事,都算在他父亲头上也不为过。 李善功长长叹了口气,在曹猎肩膀上拍了拍:“我从来都不会去劝别人放弃仇恨,尤其是关乎血亲之人的仇恨,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别让自己过的难受,我把你当朋友,但我也知道我们不是同路人......” 他在曹猎肩膀上拍了一下:“走吧,先不管目标是什么地方,走了再说。” 曹猎嗯了一声。 忽然间就做了一个决定:“我想回豫州。” 他看向李善功道:“如果你愿意和我同行,我会给你讲一个关于有些人,以为可以控制江山的故事。” 李善功问:“是以为可以,还是真的可以?” 曹猎想了想,回答:“曾经可以。” 李善功问:“故事很长吗?如果不够长的话,我怕坚持不到豫州那么远,要走好久的路,故事短了怎么打发时间......你知道,我对于去过一次的地方,兴趣就不是很大了。” 曹猎笑道:“一千多年够不够长?” 李善功笑起来:“我以为你会说,状如儿臂够不够长?” 曹猎的眼睛眯起来:“......” 他长叹一声:“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李善功,哈哈哈......你又不是个妞儿,我吹这般牛皮做什么。” 李善功道:“走吧,有故事,有酒,有朋友......有万里路,这是多好的事,对于男人来说,这世上比这还好的事,大概也就只能是这一路上偶尔再有个女人就好了,只是偶尔。” 他看向曹猎认真的说道:“主要是,你还很有钱,所以这偶尔的是就不算多难了。” 曹猎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好在我还很有钱。” 两个人来的时候就只有他们结伴,没到云隐山之前就让小书童和曹猎的随从找地方住了下来,因为李善功知道李先生脾气怪,不愿意见很多人。 他们离开云隐山之后才能去汇合其他人,而这一趟走向豫州的路,对于曹猎来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意义重大起来。 他...... 会不会因为朋友的关系,而没有对朋友的父亲下杀手。 两个月后,冀州。 坐在城墙上,余九龄问归元术:“在这感觉怎么样?” 归元术叹道:“你如果我单纯的问我这个问题,有必要把我叫到城墙上来问吗,这让我觉得如果我回答的不满意,你就会把我推下去。”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大事。” 归元术问:“多大的事还需要这么神神秘秘的,是超级大吗?” 余九龄道:“滚.....” 归元术大笑起来:“行了行了,说吧,看起来你好像还很正经似的,我都有些不习惯你正经。” 余九龄道:“你已经来了这么久,所以也知道我在宁军之中的身份吧?” 归元术问道:“反贼?” 余九龄:“......” 他瞪了归元术一眼后解释道:“我是宁军谍卫的大统领,如今各地隐藏的谍卫都归我管辖,但我知道......我不称职。” 他看向远处,感慨道:“因为我是从一开始就跟着当家的的老人,当家的把我当兄弟,所以当家的必然会照顾我,当家的可以把重要的职务交给我,但我得又自知之明。” “我是什么样的人啊......我只是一个小酒馆里的伙计啊,我只是一个除了有点机灵之外,一无是处的人啊。” 他看向归元术道:“当家的可以宠着我惯着我,但是我自己不能真把自己当回事,我不能自己还宠着我惯着我。” 归元术因为这几句话,触动极大。 余九龄道:“我已经想好了也已经决定了,把谍卫大统领的职务交给你。” 归元术摇头:“不行。” 余九龄道:“你不用管行还是不行,你只需认真的回答我,坐这个位子,是你强还是我强?” 归元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余九龄道:“看,你们啊,还不如我呢,总是把公事和私情分不开,公事就是公事,私情就是私情,不能混为一谈......” 他把视线从城外收回来,看着归元术问:“你是从大兴城一路走到了青州的,又是从青州一路走到冀州的,这一路上什么样的变化,你看在眼里,当家的为了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所做的努力,别人不知道,我们都清楚......” 他无比认真的说道:“人,得有自知之明,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我谁也不会让,你也好,谁都好,我觉得我行,我就要干,谁抢都抢不走,因为我也同样知道,没有几个人比我对当家的更忠诚。” 说完这句话他松了口气,因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管对谁来说其实都不容易。 人能认清自己,并且在别人面前如实说出来,这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我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所以我从一开始的到现在,理想都没有变过。” 余九龄笑道:“做当家的小跟班,快快乐乐的小尾巴,挺好。” 归元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宁王之所以强大无敌,是因为你们也都强大无敌。” 余九龄道:“别闹......就算是,你也不能这么直接说,稍微含蓄一些。” 归元术也哈哈大笑起来。 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与人同朝为官,居然是很舒服很惬意的一件事。 在大兴城的时候,那满朝文武,面目可憎。 余九龄道:“我已经和我大哥说过这件事了,我大哥答应了,我回头就把谍卫的档案卷宗都交给你。” 他后退了一步,肃立,肃然道:“现在,归元术,请你记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归元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肃立。 余九龄大声说道:“当家的说过,谍卫的兄弟在外边,过的小心翼翼,每个人的生死其实都不由己,他们已经不容易了,我们在后方的人如果再不把他们当回事,他们得多难?” 归元术回答:“我记住了。” 余九龄道:“当家的还说过,谍卫的兄弟,就像是远行的家人,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家里人,谍卫的兄弟们不能受委屈。” 归元术回答:“也记住了!” 余九龄道:“当家的说,敌人给我们的兄弟家人委屈,我们都不能忍,家里人更不能让兄弟们委屈了,谁委屈了自己人,那就不是自己人。” 归元术第三次大声回答:“记住了。” 余九龄摇头:“跟我学。” 归元术点头:“好。” 余九龄大声喊了一声:“呼!” 归元术:“呼!” 余九龄笑起来,拍了拍归元术的肩膀:“欢迎你正式入列。” 归元术点头:“谢谢你,兄弟。” 余九龄笑道:“谢谢我是肯定的,当然要谢谢我......哈哈哈,你是不知道做谍卫大统领有多爽,每个月都能公款出去潇洒,你懂得。” 归元术:“这......” 余九龄道:“你看起来好像还挺为难的?” 归元术道:“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爽,哈哈哈哈。”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从城墙上下来,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一开始你问我,是有什么事需要把你叫到城墙上来说,现在我回答你......” “当家的说,没有比城墙更威严肃穆的地方了,哪怕是和皇帝的金銮宝殿相比,城墙也更肃穆更威严,大殿是装出来的气场,城墙不是......” “我在城墙上郑重的把谍卫兄弟托付给你了,你在城墙上郑重的答应了我,在这里,不能有负。” 归元术嗯了一声:“不能有负。” 宁王府。 李叱看向高希宁:“九妹......委屈他了。” 高希宁道:“他不委屈,他很快活,没有人比他更快活,因为他知道自己最在乎什么,你如果没有我,还有师父,我如果没有你,还有爷爷,澹台没有我们,还有父亲和家,夏侯没有我们还有母亲和妹妹......九妹如果没有我们,他什么都没了。” 李叱重重的点了点头。 高希宁道:“所以我答应了九妹的要求,如果我不答应,他会更难受,他是一个应该快乐的人,那就让他这样快乐。” 李叱再次点了点头:“好。” 第八百五十四章 是时候离开冀州了 “当家的!” 余九龄从外边跑进来,脚步欢快的真的像是个才刚刚从学堂回来的孩子。 而且这状态绝对是今天居然难得一见的把作业写完了,一直到睡觉都可以随便玩。 李叱看到他那样子,就想起来高希宁不久之前说的话......九妹应该是一个快乐的人。 有人说他没心没肺,可他就该如此。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余九龄认真的说道:“我把......” 李叱点了点头:“你大哥已经和我说过了。” 余九龄问:“当家的你没生气吧。” 李叱装作板着脸的说道:“生气?这何止是生气的事,以后你什么都不做,我还得给你开那么高的工钱,顿觉大亏。” 余九龄道:“这还算亏啊.......还有亏的事没和你说呢,其实我来,是想问问......虽然谍卫大统领的事我不干了,但是公费出去考察的事,我还是想争取在自己手里。” 李叱:“......” 他笑着对余九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有这种好事,归元术应该也不能那么快答应你吧。” 余九龄道:“还是当家的厉害,一眼看穿人心,所以我假装让给了,其实以后这种事还都归我怎么样?” 李叱撇嘴道:“你是想把归元术也逼成反贼吗!”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十分认真的对李叱说道:“当家的,以后我还是就跟在你身边吧,当个跑腿的,挺好。” 李叱:“工钱不给那么高也行?” 余九龄点头:“不给工钱都行。” 李叱笑着说道:“工钱肯定是不能再按照原来的给,你大哥说应该得动动,不然的话不合规矩,所以如果你不满意的话,就去找你大哥好了......” 他回身从桌子上拿了个钱袋子递给余九龄:“这个月的。”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多少无所谓,反正我吃你的喝你......” 话还没有说完就怔住。 因为钱袋子里的银两数目,比他以往每个月的工钱还要多不少。 他茫然的看向李叱,李叱笑道:“都说了,要怪就怪你大哥,非要再给你涨一倍,我好说歹说她也不听。” 余九龄咧开嘴就笑了:“我大哥威武!” 李叱道:“正好有件事要你跟我出去一趟,大概要出门几天,你回去收拾几件衣服。” 余九龄立刻问道:“咱们又要去祸害谁?” 李叱:“呸......是去青牛山大营,数万新兵在那训练,都是战后招募上来的,得去看看了。” “好嘞。”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距离安阳城大概七十里左右有一座山,当地人称之为临江山。 山下就是南平江,这一带的水流湍急,河道明显变窄,所以连渔民都没有。 在山上有一座道观,名为摇清观,观主是个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除了他之外,这道观里一共就还有四个道人。 平日里这里也没什么热闹的,道观里的五个人过的清闲自在。 可是这道观只是明面上的东西,出道观后门之后走大概七八里的山路,在密林中有一片规模很大的建筑。 规模大但是不恢弘,因为都是木屋,看起来每一个院落都很朴素。 这里的人基本上不出去,也不和外界的人有接触,知寒暑而不知岁月。 这里,就是圣刀门的所在。 没有人想到,圣刀门会在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而且还以一座小小的道观作为遮掩。 门主在院子里负手而立,已经有大概两刻的时间一动都没动。 “师父。” 一个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年纪的男人从后院跑过来,俯身一拜:“小师叔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他想请师父过去说话。” 门主嗯了一声,转身朝着后远走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走过的地方,好像留下了一片暗影,久久都不能消散。 就算是他走过的之处两侧的那些花草,似乎都在瞬间黯然失色。 后院,元见离坐在藤椅上抬头看着天空,他身上还有很多绷带,走动也只能是靠拐杖支撑。 可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脸色也不似以前那么苍白。 “师兄。” 看到门主进来,元见离问:“查清楚那人是谁了吗?” 门主微微摇头:“没有,不过有个推测。” 他看向元见离说道:“青州之内,那些对甘风不服气的人,也就是其他几个被封王的人,手下都不可能有那般高手,不然的话,他们早就想办法去除掉甘风了。” “甘风之前率军去了冀州,然后就出了那么大的事,所以思来想去,大概是宁王李叱的人。” 元见离声音很低,但格外笃定的说道:“让我去。” 门主摇头:“你伤好之前,哪里也不能去了。” 元见离缓缓闭上眼睛,他没有对师兄说过,他能杀出重围,其实靠的是敌人给他的一颗药。 这件事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双重的羞辱。 那个人,让他以为要杀他的是元甘风,所以他才会杀入青州王府。 这是第一层羞辱,被人家耍的团团转。 然后又扔给他一颗药丸,他还是靠着这颗药才能硬撑着杀出去青州王府。 这是第二层羞辱,比第一层还要更加让他难熬。 “我先让介衣去冀州城探探。” 门主在元见离的肩膀上拍了拍:“如果有消息回来,确定是宁王李叱派去的人,那我会让他们不要急着动手,等你康复之后,你亲自去冀州了结此人。” “好。” 元见离点了点头,再次闭上眼睛。 “我不杀他,心境不平。” 门主嗯了一声,转身看向外边:“去把介衣找来。” 手下人立刻就跑了出去。 秋去冬来又是三月一晃而过,这一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才进冬月,冀州这边的百姓就不得不把最厚实的棉衣找出来换上。 余九龄带着人正在整理院子,见有一处不平的地方,找来了铁锹想铲一下,一铁锹下去,地上就是一道白印,还把铁锹都崩了起来,可见这地冻的有多结实。 “军报!” 有亲兵从外边快步跑进来,余九龄立刻问了一句:“哪儿来的军报?” 亲兵回答道:“从豫州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大将军的军报。” 余九龄道:“给我吧。” 他把军报接过来,快步朝着正房那边跑过去。 李叱正在书房里看书,一本李先生留给他的书册,他看过好多遍了。 这本书里写的都是一些故事,很有意思,李先生没有给这本书取名字,李叱根据这些故事,把这本书叫做贤臣录。 书中讲述很多人的故事,但这些人李叱一个都没有听说过,显然都是李先生杜撰出来的,所以李叱对李先生大才,更为敬重。 比如,这书中有一个杜撰出来的大臣叫魏征,敢于和皇帝叫板,皇帝都怕他。 李先生对魏征的评价是天下第一杠头,敢和皇帝如此杠,三分靠刚直七分靠命硬。 李叱却觉得,如果是真的有这样一位御史台的都御史大人,如此的胆魄,那确实是做皇帝的人有福了。 余九龄拿着军报进来:“当家的,老唐派人加急送来的军报。” 李叱立刻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伸手把军报接过来看了看。 “好事。” 李叱笑道:“前阵子老唐与杨玄机交手,三战三捷,杀敌七万余,他已经带兵夺回所有被杨玄机抢走的城池,还把杨玄机逼退上百里。” 余九龄也笑起来:“老唐就是牛皮。” 李叱把军报放在一边,除了战事之外,老唐还有几句别的话,李叱还在犹豫要不要对余九龄说。 唐匹敌劝说李叱,在明年开春之后就率军到豫州,以后也要将豫州作为大本营。 冀州这边李叱经营多年,要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可是老唐的话确实极有道理。 坐镇豫州,才能真正的放眼天下,南可下京州,西可入荆州,梁州,以天下中枢之地为根,夺中原万里江山。 相对来说,冀州确实太靠北了。 见李叱有些恍惚,余九龄问道:“老唐是不是还说些别的什么了?” 李叱吐出一口气,笑了笑道:“把大家找来吧,咱们商量一件大事。”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宁王府正堂大厅中。 李叱看了看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于是走到众人中间说道:“唐匹敌来信,劝说咱们往南边搬家,把大本营转移到豫州城。” 众人全都惊讶了一下,这事来的似乎有些突然,可又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大家都知道,离开冀州才能有更好的发展,才能不只是让冀州的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但是一想到要离开,每个人心里还确实都有些不舍。 “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吗,要说话啊。” 李叱笑道:“总不能大家都没有一点儿意见吧。” “该去。” 高院长起身道:“以前你和我说过,将来无论怎么样,都要回到北方来,因为中原最大的敌人就在北方和西北,如果是躲在江南水乡之地,每日看着锦绣繁华,便失去了斗志,可那是以后的选择,现在先要去把江南之地打下来,那锦绣繁华之地可以不久留,但得是自己的才行。” 高院长先表明了态度,其他人纷纷附和,其实大家不舍归不舍,也都明白南下是必然的选择。 “不能都去。” 长眉道人看向李叱道:“须有最稳妥的人留守冀州,毕竟如果将来万一有什么意外,咱们退一万步,还有冀州。” 燕青之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留下吧。” 绝大部分人都要随李叱南下,留下的人,最难熬的就是孤独。 若凌姑娘眼神有些伤感的看向高希宁:“小姐......” 高希宁点头,拉起若凌的手:“我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留下。” 若凌眼睛微微发红,快要哭出来了。 “把庄大哥也留下吧。” 燕青之道:“你们明年到了开春率军南下,我和老庄守着这家。”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庄无敌人在东边,两个人留在冀州却不可能会经常见面。 所以,留下的,是两个孤独的人。 李叱大步走到地图上,指了指一个位置:“这里,将来我要到这里来,西出可驰援西疆,北上可驰援北疆......先生,我想请你帮忙。” 燕青之立刻问道:“什么事?” 李叱道:“我们去南边打仗,先生在这给我们建一个家,不急着建好,慢慢来。” 他的手指在那个位置上重重的点了点。 地图这个位置上有两个字......长安。 ...... ...... 【今天只有两更,明天开新卷,之所以是明天开,理由如下:明天孩子开学,我想庆祝一下......】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不一样 雪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覆盖了大地,把整个冀州城都装饰的满是银白。 队伍一直都在准备着南下的事,每个人似乎都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所以每个人对于冀州都又多了几分不舍,看着这银白的城,满眼都是亲切。 就在冬月末的时候,李叱收到了庄无敌派人送来的书信,这封信,又促使了李叱对之前的准备做出改变。 庄无敌信里说,白山军大小姐沈珊瑚到达龙头关之后,迅速重新整合队伍,行事风格把他都吓了一跳。 沈珊瑚到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把那些白山军的将军们挨个的打了一顿,每人二十军棍,谁也逃不了。 而且必须实打实的打,不许有一点留情。 打完了之后,沈珊瑚就站在他们面前大声说,你们挨了打,一点儿都不冤枉,挨了打如果觉得委屈的现在就可以滚蛋。 如果觉得还是个爷们儿的,那现在就跟着老娘一口气杀回兖州去。 山海军那些畜生还没死绝呢,你们就想在这图安逸?老娘看不起你们。 老娘想看到的白山军的汉子们,不是见到我就好像看到主心骨似的哭哭啼啼,比他娘的娘们儿还娘们儿。 你们指望着我? 老娘是个女人,本该是老娘指望着你们! 白山军的汉子们,一个个被她骂的无地自容。 第二天,沈珊瑚就带着白山军的队伍杀回兖州去了,一个女人,把一支快要散了的队伍,带出了一股彪悍气。 沈珊瑚的军队一个月之内,追杀山海军数百里,杀山海军余孽两万多人。 她没有继续追杀不是因为不想打了,也不是因为觉得打够了,而是因为严冬即将到来。 所以沈珊瑚请求庄无敌给宁王写信,东边交给她就好,这个仇她自己报,这个账她自己算。 所以庄无敌也在心里顺便请求李叱,他能不能带兵回冀州,他说,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你们了。 “那就让庄大哥回来吧。” 余九龄道:“他回来之后率军留守冀州城,那就更为稳妥了。” 李叱嗯了一声,可他却不打算把庄无敌留在冀州。 燕先生是冀州人,对冀州有故土难离之情,身边还有若凌姑娘陪伴。 可是庄大哥只有他们,既然让庄大哥回来,那就不如一起南下去豫州。 李叱让归元术安排密谍,用最快的速度给庄无敌传口讯,在明年三月之前赶回冀州。 “安排人去见老唐。” 李叱笑道:“告诉老唐,明年三月咱们率军开拔,预计到夏天就能见到他了。” 归元术俯身道:“是,臣下这就安排人去送信。” 李叱道:“徐绩在封州,让他准备出来足够的物资,队伍明年四五月份到封州地界,正是青黄不接,需要提前准备。” 燕青之道:“青牛山大营的新兵四万余人,安阳城的新兵大概也要有四五万人,派人去的时候,告诉徐绩,最少要为十万大军准备出一个月的粮草所需。” 归元术点了点头:“我会详细写明。” 燕青之看向李叱道:“也应该派个人提前出发,沿途告知各地官府。” 李叱忽然笑起来:“要不然咱们再去玩一趟?” 燕青之叹道:“你不能再跑了。” 李叱当然知道,他不能在南下之前,再跑出去玩了......如此大事,哪有他提前跑了的道理。 “不然,我去一趟吧。”归元术道:“也恰好是需要熟悉一下各地密谍。” 李叱点了点头:“那你就带人亲自去一趟吧,一路上为大军南下做好安排,不要沿途告知各地官府,你自己暗中看一看就行了。” 归元术心里一震,他抱拳道:“遵命!” 余九龄艳羡道:“唉......以往这种好事,都是我的。” 归元术噗嗤一声就笑了:“我给你留一半。” 燕青之问道:“留一半什么?” 余九龄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第二天一早,归元术就带上自己的人,带上一支大概百余人的谍卫军队伍,出冀州城往南赶路。 一个多月后,腊月初几的时候,归元术的队伍已经过了南平江,进入豫州地界。 上安,这是一个有数百年历史的小城,从楚建国之后就设立县府,可是数百年后好像完全没有变过似的,城还是那座小城,人口也没见增长。 上安县隶属于登州,如今在登州做府治的是徐绩的一位同乡好友,他向李叱举荐的人才。 此人名为尹信安,比徐绩要大十几岁,是徐绩当初的同窗师兄。 尹家在兖州也是名门,只是后来兖州的匪乱太过严重,所以尹家就全都搬到了豫州。 他们的族根在豫州毛阳县,大概在二百年前,黑武人怂恿渤海人攻打楚国,楚国守关的将军死战,可是监军太监怕死,带着人跑了。 监军这一跑,军心大乱,虽然将军率军拼死不让,可终究还是寡不敌众被渤海人攻入兖州。 兖州一场浩劫,被渤海人屠杀的数百里不见人烟。 虽然后来朝廷紧急调遣各路府兵,将渤海人杀了回去,但兖州人口损失巨大。 所以楚皇下旨,从豫州调拨百姓迁到兖州,尹家就是在那个时候搬到兖州的。 毛阳县也属于登州治下,距离上安县只有不到百里。 此时的毛阳县县令也是尹家的人,是尹信安的堂兄尹信平,上安县的县令还是尹家的人,是尹信安的叔辈尹昌。 归元术故意没有让队伍打出旗号,而是装扮成一支镖局的队伍南下。 李叱说让他暗中看一看,一定另有所指。 他既然已经接手了谍卫的事就必须要干好,以谍卫大统领身份明面上去巡查所看到的,和暗中看到的,肯定不一样。 所以这一路上走过来,他都严格约束手下,绝不可轻易泄露身份。 从冀州到安阳城这一路走了一个月,一路上所见都让归元术感到很欣喜。 他在大兴城,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百姓们日子过的这么好了,也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地方官府的人如此清廉持正了。 宁王治下的冀州,就好像中原江山中的一片圣地,这里干干净净,和冀州之外的污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队伍在上安县城外大概十几里的地方停下来,这是一个小镇子,名为北十五里铺。 归元术约束手下不许吓着百姓,要和颜悦色的去采买一些食物,不许克扣银两。 然后他带着郑顺顺和丁满两个人进了村子,想找人随意聊聊,谍卫的职责,可不仅仅是在敌方打探消息,在自己的地盘上也要有所作为。 正好看到一个老人家蹲在门口抽旱烟,归元术随即笑呵呵的走了过去。 那老人家一看到陌生人出现,转身就进了院子,直接把门关上了。 这让归元术一怔。 说实话,从离开冀州后,一进豫州地界,归元术就觉得不对劲。这里也是宁王的地盘,可是这里的百姓们在见到陌生人就会躲开。 归元术还不能说完全熟悉冀州百姓的民风,但他对豫州百姓的这种反应再熟悉不过。 这里和他在大兴城里看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在大兴城里的百姓们,见到陌生人会下意识的避开,见到穿官服的人,避开的更远。 按理说上安县的百姓们享受的是和冀州百姓一样的待遇,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差? “老人家,我们不是本地人,是从冀州过来的,只是想讨口水喝。” 归元术尽力温和的说了一句。 “去别处吧,我家没有。” 院子里传来一声回应,显然格外的不愿意和他们接触。 郑顺顺压低声音道:“这里的民治显然和冀州那边不一样,倒像是回到了大兴城。” 归元术点了点头:“豫州这边,大将军唐匹敌一直都在前线征战,后方根本顾及不到,这也可能就是大将军迫切请求宁王南下到豫州的缘故。” 郑顺顺忽然间醒悟过来:“宁王同意大人你来豫州,就是宁王大概也猜到了会是什么局面。” 就在这时候,从村子外边有两个背着行囊的年轻人过来,他们两个显然对归元术等人也充满了戒备。 其中一个,见到归元术他们就下意识的停了脚步,归元术注意到他的肩膀扭了一下,似乎是想转身就走。 “那两个人有问题。” 归元术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郑顺顺和丁满跟着他这么久了,归元术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要做什么。 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开,朝着那两个年轻人包抄过去。 “坏了。” 其中一个年轻人低低的说了一句:“那狗官居然追来的这么快。” 另外一个年轻人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查到这,小心应付着,看起来像是外地人。” 归元术笑呵呵的朝着他们俩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两位小兄弟,我们是从冀州过来的镖局队伍,要往豫州城去,走到这人困马乏,想讨口水喝,两位是本镇的人吗?” 那两个年轻人有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笑了笑道:“我们两个都是本镇人,结伴出去做工刚回来,这不是快过年了吗。” 归元术道:“那还请行个方便,着实是又饿又渴,队伍的干粮都吃完了,水也用完了。” 那个说话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随我们来吧。” 他拉了拉另一个年轻人的衣服,那个人点了点头,转身一起走了。 在他们转身的时候,归元术就注意到这两个人背着的行囊不对劲。 寻常的包裹哪有这么长的,里边应该是藏了刀之类的兵器,多半是刀。 “两位小兄弟。” 归元术见此地还算开阔,要动手这里最好,绝不能到不熟悉且隐秘的环境中去。 归元术快走几步,笑着说道:“还不知道两位的名字,方便告知吗。” 他走到两个人中间,一左一右,两只手搭在了那两个人的肩膀上。 两个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变,而此时归元术的手,也在两个人的包裹外边摸到了刀柄。 “不知道两位小兄弟是出门做什么工。” 归元术笑着说道:“带刀做工,豫州这边的环境秩序,如此之差吗?” 两个人同时往左右分开,同时伸手抓向背后。 第八百五十六章 真是一个好官 那两个年轻人同时横跨出去,同时伸手将背后的包裹拉开,也是在同时将刀抽了出来。 他们两个的刀不是大楚的制式横刀,显然都是自己打造出来的,更为厚重,但是相对横刀来说短了些。 “身手不错。” 归元术笑了笑道:“你们上安县的人出去做工,都要佩刀了吗?” 其中一个年轻人指向归元术:“你到底是谁?!” 归元术耸了耸肩膀:“纯过路人,但是事儿多,江湖人称爱管闲事仗义人,鄙人姓归,所以又称归我管。” 一个年轻人道:“我们两个与你没有什么瓜葛,别苦苦相逼。” 归元术往四周看了看,郑顺顺和丁满一左一右已经站好位置,三个人品字形把那两个人包夹。 但是从那两个人身手来看,应该都比郑顺顺和丁满要高一些似的。 张有栋和赵山影两个人奉归元术的命令去了上安县城,其他手下在村口。 所以此时此刻,归元术倒也没有十分把握。 最主要的是,归元术还没有确定这两个人的身份,最起码看着不像是江洋大盗。 如果是大盗,怎么会傻乎乎的跑来这样的穷乡僻壤,但这两个人又明显有问题。 归元术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道:“没必要非动手不可,咱们可以聊聊。” 他示意郑顺顺和丁满把兵器放下,然后他独自朝着那两个人迈步过去。 与此同时,上安县城,城门口。 赵山影和张有栋两个人排队到了盘查的地方,那些守门的厢兵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他们。 张有栋他俩太熟悉这种眼神了,那是通过看衣着来判断一个人有钱没钱的眼神。 为首的是个什长,看起来有四十岁上下,身上的军服穿着都不整齐,看着就不讨喜。 “哪儿来的?” 那什长问了一句。 赵山影回答:“冀州来的。” “冀州?” 听到这两个字,那什长显然表情变了变,比之前严肃了一些,整理了一下衣服后走到赵山影面前:“来我们这做什么?” 他伸手:“把路引凭证给我。” 赵山影道:“我们俩是药行的伙计,负责到各地看看。” 他把路引凭证递过去,厢兵什长接过来仔细检查,然后脸色又变了变:“沈医堂的人?” 赵山影道:“是是是,我们两个都是沈医堂的伙计。” 什长一摆手:“进去吧。” 赵山影和张有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 之前这什长态度极为恶劣,过往的行商必须缴纳过路费,不交就别想进去。 可是一听说他俩是沈医堂的人,就立刻放行,也没有要钱。 等他们俩进了县城之后,那什长就喊过来一个手下:“快去县衙禀告大人,就说冀州来了人,沈医堂的。” 手下人一口气跑到了县衙,找到县令尹昌。 “沈医堂来的人?” 尹昌听完汇报之后,立刻起身吩咐道:“把人都分派出去,县城之内,不许见到任何乞丐,连衣衫不整之人都不能见到,多派人,告诉所有商铺必须开门营业,把所有货品的价格换了,不许让人看出来价高。” 他确实是有些紧张,虽然只是沈医堂的两个小伙计,但谁都知道沈医堂和宁王的关系密切。如果是从冀州来的商人,过路人,他都不会这样紧张,可沈医堂的人他不能不小心应付。 “还有,告诉下边人,暗中盯住了那两个人,一举一动都要看着......告诉尹信诚,让他那些徒子徒孙的这两天都少出来,把样子做好。” “再派人去各处,把暗道上的赌场都关了......让尹信诚把捕快分派下去,挨家挨户的通知,谁要是敢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手下人连忙跑出去安排,好像一刻都不敢耽搁似的。 尹昌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县衙的师爷郭经问道:“大人,是不是太当回事了,只不过是两个沈医堂的小伙计,未必能和上面说的上话。” “不能不防。” 尹昌道:“府治大人可是说过的,谁出了问题家族都不会管,而且还会断绝一切关系......尹家在登州的生意太多,万一被宁王知道了,那就麻烦了。” 县城内,张有栋和赵山影两个人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客客气气的说道:“两位先生好,我是县衙的人,叫赵存,县令大人听说两位是沈医堂的人,所以想请两位到县衙聊聊。” 赵山影问:“为何?” 赵存连忙回答道:“县令大人一直都在为百姓们没有一个好的医馆而发愁,我们大人,待百姓犹如家人,不管是吃穿住行,县令大人都无比重视,在大人的治理下,现在百姓们衣食无忧,偏偏就没有一个像样的医馆,大人一听说两位是沈医堂的人,就迫切的想和两位先生见见面,看看能不能请沈医堂在我们这开个分号。” 他态度格外诚恳,赵山影和张有栋对视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去见见县令大人。” 两个人跟着那人走,他们后边,县衙的捕快就在拿着鞭子赶人了。 所有能看到的乞丐一律驱赶出城,不走的就上去一顿毒打。 这县衙里的捕快数量居然极多,各店铺也是逐个进去通知,让他们把假货全都撤下去。 在赵山影和张有栋进了县衙之后,县衙捕快尹信诚就带着人挨家挨户的去下令了。 所有百姓,不准穿破旧的衣服出门,有新衣服的必须穿上新衣服,没有新衣服的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县衙那边,县令尹昌热情好客的和两个人聊天,极力留下两个人吃饭。 县城其他各处,乌烟瘴气。 捕头尹信诚带着几十个人沿街巡视,看到一条小巷子还蜷缩着两个乞丐,显然是年纪太大了走不动,本就饿的奄奄一息,哪里还能出城。 尹信诚看到这两个老乞丐,脸色顿时就现出怒意。 上去直接朝着其中一个老乞丐的脑袋就给了一脚,这一脚格外的凶狠,老乞丐被踹的闷哼一声,眼睛都往上翻了起来。 “老不死的,没听见刚才让你们滚?” 尹信诚怒道:“是不是平日里太惯着你们了,你们就敢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另外一个老乞丐艰难的爬起来,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大人饶命,我们实在是饿的走不动路了......” “饿?” 尹信诚上去又是一脚:“我也饿着呢,就你们没吃饭?” 他手下一个捕快说道:“大人,这俩老东西应该是真的走不出去,要是被冀州来的人看到了,县令大人必会责罚咱们。” 尹信诚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吩咐道:“去找两个麻袋来,再去找一辆大车,就让刘三儿带人过来。” 刘三儿是城里一伙泼皮的头目,不多时就被找来,也带着几十个手下。 尹信诚指了指那两个老乞丐:“把人弄死装麻袋,县城里这样的乞丐应该还有,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你给我清理干净了,如果有什么遗漏让冀州来的人看到了,我就先弄死你。” 刘三儿连忙应了一声,一摆手:“把这俩老东西弄死装车。” 手下几个泼皮上去,手持木棒,朝着那俩老乞丐就是一阵乱打。 “废物!” 尹信诚上去一脚把其中一个泼皮踹了个跟头,他怒道:“别见血,都勒死!” 刘三儿也给了那泼皮一脚:“把血擦干净,再惹大人生气,我先弄死你。” 那几个泼皮把老乞丐活生生打死,然后装进麻袋里,随意的往马车上一丢。 一群人沿街搜查,看到有躲藏起来的乞丐,直接用绳子勒死,扔上马车。 看到有穿着破旧的百姓出门,他们上去就是一顿暴打。 县衙中。 县令尹昌一脸诚挚的站起来,对赵山影和张有栋举杯道:“我是从兖州回来的,路过冀州,兖州那边的百姓过什么样的日子,冀州百姓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看在眼里了,当时我就发誓.....若我为官,我就一定要让豫州百姓的日子,过的像冀州百姓一样好。” 他端着酒杯,说话的时候,因为有些激动,嗓音都在微微发颤,手也在微微发颤。 “幸得府治大人赏识,知我有些薄才,所以让我在上安县为官,这两年来,但凡还有一户百姓吃不饱肚子,我就睡不安稳。” “现在,全县百姓,都已经衣食无忧,可身为县令,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就正如这医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连眼睛都微微发红。 “我身为父母官,如果不能为百姓们谋求安居乐业,我不配身穿官服,不配为宁王臣下。” 尹昌举杯道:“所以,我请求两位回冀州之后,替我和沈医堂的东主沈先生说一声,上安县百姓,盼沈医堂如盼甘霖,只要沈先生愿意在上安县这边开办分号,我必会竭尽所能,为沈医堂到来而做好一切准备。” 赵山影和张有栋两个人也陪着站起来,一直听他把话说完。 两个人端着酒杯,与尹昌将这杯酒一同喝了。 师爷郭经从外边进来,在尹昌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尹信诚把事都办好了。” 尹昌点了点头:“知道了。” 郭经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尹昌对赵山影和张有栋说道:“刚才我吩咐人,去为两位准备休息的地方,本该请两位住在县衙,但这有违制度,所以只能请两位住到客栈去,客栈的费用,我个人掏腰包,已经先为两位结算,实在是不敢动用公款,每一个铜钱都要用之于百姓,所以......若是两位觉得住的地方不够好,还请两位不要怪罪我。” 张有栋他俩连忙道谢,看了看这桌子上,四菜一汤,只有一道荤菜,还没见多少肉。 酒也不是什么好酒,一口就能尝出来是兑过水的便宜货。 这县令大人的衣服也看起来有些旧了,虽然没有补丁,可若不是已经穿了好几年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招待的方式,热情而寒酸。 尹昌抱拳道:“两位,吃好之后,我会派人送两位到客栈去,却不能用我的车了,我的车马也是公物,不可随意使用,两位还请见谅。” 他看起来,是如此的真诚热情,而又坚持原则。 第八百五十七章 麻烦了 归元术往左边看了看,又往右边看了看,两个年轻人都一脸敌视的看着他。 归元术道:“你们想搞清楚我们是干嘛的,我们想搞清楚你们是干嘛的,但是看起来大家又都不想打架,所以我们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如何?” 其中一个年轻人问:“什么办法?” 归元术道:“这世上最公正,最简单,也最直接有效的方法......石头剪刀布。” 他看向那个年轻人说道:“我和你们石头剪刀布,我赢了,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必须如实回答,你们赢了你们问我,我也必须如实回答。” 他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还没比呢,你凭什么先问我?” 归元术道:“礼尚往来,我都告诉你我名字了,你不该告诉我你的吗?” 年轻人想了想,刚才这个家伙说名字了? 归我管? 于是他抱拳道:“在下行走江湖什么都不想麻烦别人,所以人送绰号不用麻烦,我姓布,叫布必。” 归元术眯着眼睛看着他,心说这个家伙有点意思。 “说真名吧。” 归元术道:“我先来,我叫归元术。” 年轻人道:“先比了再说,哪有那么多废话,我又没问你真名字。” 归元术道:“那好,你们两个谁来和我比,还是你俩一对一局的和我比?” 刚才说话的年轻人上前一步:“我和你来。” 归元术把手背到后边:“一二三,出!” 他出了剪刀,对方出了石头。 年轻人笑了笑道:“希望你愿赌服输。” 归元术道:“我又没输。” 年轻人皱眉道:“耍赖?” 归元术道:“我这个不是一般的剪刀,这是用产自天山的玄铁所打造的天下至宝,什么都能剪,但凡你说出来的东西能硬过我,才算我输了。” 年轻人:“能剪你脸皮吗?” 归元术叹了口气:“你要这么说的话,你赢了......问吧。” 这话倒是把年轻人说的一愣,心说这家伙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不要脸,还能坦坦荡荡的不要脸。 他问归元术:“你们是不是官府的人?” 归元术回答:“不是,我们是从冀州来的,跑镖局生意的人,我们镖局在冀州很有名气,叫永宁通远。” 他看向年轻人:“第二局。” 年轻人点了点头:“来!” 第二局,归元术还是出了剪刀,年轻人却出了布......所以归元术忍不住得意的微微一笑。 他看向年轻人道:“这次我赢了。” “等一下!” 年轻人道:“我这个不是一般的布,我这个甚至不是布,我这个是你的脸皮。” 归元术:“我凑?” 年轻人道:“我发现用你脸皮这一招挺好使的。” 归元术道:“这么看的话,用你自己的脸皮也挺好使的,讲点武德好不好。” 年轻人叹了口气:“行吧,既然你刚才都按规矩来了,我也按规矩来,你问吧。” 归元术:“你们犯案了吧?” 年轻人摇头:“绝对没有。” 归元术道:“不可能,你们如此惧怕官府的人,一定是犯了什么案子,所以才会觉得我们是来抓你的。” 年轻人叹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另一个年轻人补充了一句:“最多算未遂。” 他同伴瞪了他一眼,他脸一红:“确实是未遂......” 归元术道:“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也太麻烦了,不如干脆直截了当一点,我承认我说谎了,我们不是跑镖局生意的人,我们确实是官府的人,但不是豫州这边官府的人,我们是从冀州来的,宁王麾下的将士。” 两个年轻人一听到宁王这两个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种闪闪发光的亮。 之前和归元术比石头剪刀布的年轻人道:“既然你承认说谎了,那我也承认了吧,我刚才也骗你了。” 归元术问道:“你们确实是犯案了?” 那年轻人摇头:“不是,我不叫布必。” 归元术:“......” 年轻人抱拳道:“在下就是本镇人,土生土长,姓董,董冬冬。” 归元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如此聚光的方式看着那年轻人:“你刚才是把姓重复了三次吗?” 年轻人道:“笑话我的多了,质疑我的你是第一个。” 归元术实在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贵宝地是不是有什么风俗,我以前听说过这方面的典故,就是说,孩子出生之后就往外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孩子的名字。” 他问:“你出生的时候,是打雷了吗?” 年轻人道:“如果我出生的时候是打雷了,那我应该叫酷嚓嚓。” 归元术道:“你不姓酷啊。” 年轻人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有道理。” 另一个年轻人道:“那你应该叫董嚓嚓啊。” 那年轻人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叉叉。” 他问归元术:“你刚才说的所谓听到的典故,是不是你们家乡的,但你不好意思说。” 归元术问:“你为何如此揣测?” 年轻人道:“你们那边,应该是孩子一出生家里大人就跑出去,第一眼看到什么,就给孩子取名叫什么,所以你叫桂圆树。” 郑顺顺疑惑的说道:“那不对啊,那大人出生的时候,大人的父亲跑出去,第一眼看到的应该是一个脸很大的人。” 丁满道:“你是说宁王殿下吗?” 郑顺顺道:“你这个话说的就很反贼。” 丁满叹道:“我以后是不是得离余九龄远点。” 俩人还在自顾自说着呢,却看到他们归大人正在怒目等着他们。 归元术道:“我要是归大脸,你就是郑大脸,你就是丁大脸。” 丁满道:“我可以叫丁大根。” 郑顺顺道:“那你父亲出门的时候是看见了什么啊?是你父亲出门就进厕所,还是你出生他就脱裤子看了看?看外人的,不合适吧。” 丁满:“......” 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自称叫董冬冬的那个人,回头对另外一个年轻人说道:“他们应该不是坏人。” 那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坏人可能有精神病,但神经病的不多,坏人如果是这样的,那谁怕啊。” 归元术叹了口气,心说你们两个这样判断谁是坏人谁是好人,确实是有些草率的。 他看向那个年轻人问道:“请问,你又叫什么名字,莫非你是他的兄弟,叫董西西?” 那个年轻人回答道:“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不靠谱的名字,董冬冬......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我都没有适应喊他全名,当年我董叔给他取名字的时候,确实是草率了些,在下和他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姓齐,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那个齐,在下,齐锵奇。” 归元术:“你说的这些和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什么关系......” 郑顺顺却笑道:“这个好。” 丁满道:“以后我有了孩子应该叫丁叮当,你们姓郑的就没有这个取名上的优势了。” 归元术叹息一声后说道:“咱们能不闹了吗?都真诚一些,我是真的叫归元术。”董冬冬道:“我真的叫董冬冬。” 齐锵奇:“我也是真的。” 郑顺顺虽然知道在这个时候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有些不合时宜,而且大人都严肃起来了,自己也应该跟着严肃起来才对。 可他还是忍不住,看向齐锵奇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不习惯叫他的全名?” 齐锵奇解释道:“你可以想一下,我没完没了的喊董冬冬,人们是觉得我有病还是觉得他有病。” 郑顺顺道:“如果你俩都是真名的话,那你俩互喊名字的时候,应该看起来都有病。” 嗨!董冬冬。 嗨!齐锵奇。 董冬冬,齐锵奇,董冬冬,齐锵奇...... 大概两刻之后,他们才能真的正经下来,也开始认真起来,如果是李叱在场的话,因为这两个人的名字,大概正经起来还需要再多耗费两刻的时间。 “你们真的是宁王殿下的人?” 董冬冬问归元术:“宁王为什么会招揽......你们这样的人?” 归元术道:“等以后你见了宁王你当面问他就行了,现在咱们说一下上安县的事。” 董冬冬道:“我们上安县的县令尹昌就是一个畜生,整个县城之内,所有的生意,县衙必须抽走五成纯利,打着的,是为宁王大军募集军费的名义。” 齐锵奇道:“每一户的粮产,必须上交七成,打着的,是为宁王募集军粮的旗号。” 董冬冬继续说道:“为了能让人怕他,上安县的捕快有六百多人,这还不包括那些依附于县令的泼皮无赖。” 齐锵奇道:“谁敢反抗,直接抓进大牢里折磨致死,但只要上面派人来巡查,他就会把面子上的是做的极好。” “谁敢胡言乱语,杀。” “谁敢告状泄密,杀。” “有上面派来的人巡查的时候,大街上如果还有乞丐,杀。” “如果有人穿着破旧的衣服出现,杀。” “整个上安县内,谁也不敢反抗他,一人反抗,全家被杀。” 董冬冬道:“我们两个本来是要去县城杀了狗官的,可是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是从冀州来的,还是什么沈医堂的人,那两个人立刻就被县衙的人迎接走了。” 齐锵奇道:“所以我们两个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能找到地方做假的路引凭证,也说我们两个是从冀州来的,那就能见到那狗官了。” 归元术楞了一下,他心说这可真是巧了。 郑顺顺一脸自豪的说道:“想做假证啊,那还不容易,回头我把你们引荐给宁王,让他亲手给你们做。” 董冬冬都懵了:“我们......想要宁王手下的身份凭证,宁王......也给我们做假的吗?你的意思是,宁王亲手给我们做宁王的假证?” 郑顺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归元术问道:“一个县令就干如此胡作非为草菅人命,登州府的人不知道?” 董冬冬骂道:“他们都是一个洞里爬出来的畜生!登州府治是尹家的人,上安县令是尹家的人,毛阳县令是尹家的人,淞城县令是尹家的人,登州之下三十一个县,都是他尹家的人,只不过有的姓尹有的不姓尹罢了!” 归元术脸色一变:“登州如此情况,豫州城那边没有人来过问?” 齐锵奇叹道:“谁管我们,豫州那边的大人们应该全都忙着征战的事,登州府治尹信安到任之后,半年时间,就把三十一个县的县令县丞主簿狱丞都换了。” 归元术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可是真的麻烦了。” 董冬冬道:“你们是从冀州来的,你们是宁王殿下的人,你们也觉得麻烦......谁还能救登州百姓?” 归元术忽然一笑:“我说那可麻烦了,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第八百五十八章 为了以后能吹个牛 “大人,搞?” 郑顺顺看向归元术。 归元术点了点头:“搞。” 董冬冬楞了一下,看了看面前这三个人,实在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三个人要去搞尹昌那些人?” 归元术道:“我们不止三个人。” 齐锵奇一喜:“你们带了大军来?” 他想起来刚才归元术说过,归元术他们是宁王麾下的将士,那就说明他们极有可能是随军来的! 归元术道:“没有,也不需要。” 他转头对郑顺顺说道:“你尽快进上安县城,找到那两个家伙,让他们俩做好准备,咱们把这件事办了。” 然后看向丁满:“你和我进城,让弟兄们在城门处等待接应。” 齐锵奇拦住归元术道:“你的意思是,你们五个人要去抓尹昌?” 归元术点头:“对。” 齐锵奇道:“我刚刚告诉过你们了,尹昌手下,光是捕快就有六百多人,再加上那些依附于他的泼皮无赖,都算上至少有千余人,你们五个人就想去对付尹昌?” 归元术笑了笑道:“如果到我老了,有一天我孙子问我,爷爷,你曾经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没有,我就可以随随便便的,也正大光明的挑一件事,跟他吹牛皮说,你爷爷我曾经和四个兄弟一起,五个人就敢和一千多人干。” 齐锵奇看向董冬冬,董冬冬沉默片刻后对归元术说道:“如果,将来你和你孙子吹牛皮的时候,说当年你们七个人就敢和一千多人干,影响这牛皮的大小吗?” 归元术哈哈大笑起来:“影响,但是我觉得还不错。” 董冬冬也笑起来:“那就带上我们。” “对了。” 齐锵奇问道:“你们现在没有证据啊,只有我们两个人说的这些,不算是实证。” 归元术道:“宁王说过,如果因为没有证据而惩治不了坏人,那么就换一种方式。” 齐锵奇问:“是什么?” 归元术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天黑之前,归元术他们进入了上安县城,他们没有再用沈医堂的身份凭证,反正身份凭证这种东西他们有的是,真的假的都有。 也许宁王殿下,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让他的手下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带着一堆假证出行的。 进入县城之后不久,归元术他们就在大街上一路闲逛,想找找客栈,不是他们自己住,而是张有栋他们两个住的地方,那两个人如今已经被尹昌的人严密监视起来。 那家客栈四周,明里暗里的,数不清的人盯着。 “现在咱们做什么?” 董冬冬问归元术。 归元术回答:“吃饭,大吃一顿。” 他们离开客栈找了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酒楼,特意打听了一下,这酒楼就是尹昌的产业。 曾经不是尹昌的,但是因为这酒楼生意极好,他就用手段逼走了原本的东家,将酒楼霸占。 归元术他们是故意找的这里,因为他们有一个听起来就很疯狂的计划。 没有去包间,五个人就在酒楼大堂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然后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极为丰盛。 非但菜要的是最贵的,酒也要的最贵的,还让小伙计泡一壶最贵的茶。 小伙计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来历不凡,所以招待起来也还算殷勤客气。 时间回到他们进城后不久,在来这之前,特意到了张有栋和赵山影住的客栈外转了一圈,昏暗是最好的遮掩。 之所以他们能找对地方,是因为约好了暗号,住的地方会打开窗子,把一件衣服挂在窗户上。 当时归元术趁着没有人注意到,把写好的信包在一块石头上扔进窗子里。 然后就听到哎呦一声,归元术转身就跑了。 屋子里的张有栋揉了揉脑袋上砸出来的包,心说屋子这么大,能这么准砸脑袋上,可能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左右着。 他们看过了归元术的信,然后也开始做准备。 酒楼里。 酒菜很快就上来,五个人对视了一眼,归元术一声令下:“吃。” 这五个人吃起来速度奇快,风卷残云一样,本来归元术他们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着肚子,而董冬冬他俩何尝不是一样。 五个人吃饭的吃相,把酒楼里的其他客人和小伙计都看的有些懵了。 因为看到了这吃相,小伙计不得不怀疑自己判断失误,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不该这个吃相才对。 所以他看向掌柜的,掌柜的已经招手把几个酒楼的打手叫了过来,吩咐他们盯住了那一桌客人,不能让他们吃完了就跑。 这酒楼里的打手都是刘三儿的手下,作为城里最大的泼皮头子,尹昌的很多坏事都是他带人做的,他又以尹昌的干儿子自居,在城里无人敢惹。 “吃饱了吗?” 归元术用手帕擦了擦嘴。 其他四个人都点了点头。 归元术道:“两个方案,我一个人去,你们四个人扛着,或者你们四个去,我一个人扛着。” 郑顺顺笑道:“大人你去吧,我们四个吃的太撑了些,还是留在这消消食比较好。” 归元术起身道:“一个时辰,撑不撑得住?” 丁满笑道:“大人你还信不过我们?放心就是,撑不住我们就跑了。” 归元术一笑,然后转身看向掌柜的:“我先走一步,他们四个还要再吃一会儿。” 掌柜的心说五个走了一个,问题倒也不大,于是点了点头还客气了几句。 就这样,归元术离开了大概两刻之后,掌柜的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那四个人显然已经吃饱了,美滋滋慢悠悠的坐在那喝茶闲聊,没有一点儿要走的迹象。 掌柜的朝着小伙计使了个眼色,那小伙计心领神会,到郑顺顺他们那边,弯着腰陪着笑的说道:“几位先生吃好了吗?本店的菜品可还合口味?如果几位有什么觉得不够好的地方,就直接跟我说,我们尽量改正。” 这一番话背后的含义就是......你们该结账走人了。 郑顺顺放下茶杯,看着小伙计说道:“你们店开了多久了?” 这话和小伙计刚才说的话没有一丝关联,但小伙计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本店已经开了有三十几年了。” 郑顺顺叹道:“开了三十几年了,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了,好的坏的,软的硬的......不要脸的多吗?” 小伙计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顺顺道:“开玩笑而已,不过有件事确实想问问你,虚心求教。” 小伙计道:“先生请问吧。” 郑顺顺道:“就比如,我们吃的这些东西,大概需要几个人,刷几天的盘子才能把钱抵了?” 小伙计一怔,然后就反应过来,他脸色变的有些发寒:“如果几位是来这消遣的,怕是来错地方了,这里可是刘三爷的产业。” 郑顺顺道:“你这副嘴脸,是不是以为我们几个要吃霸王餐,不给你钱?” 小伙计脸色又变了变,心说难道自己看错了不成?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郑顺顺已经笑着说道:“你以为的对,所以现在可以让人过来打我们了。” 小伙计一怒:“果然是来找死的!” 掌柜的一摆手:“教训一下他们!来撒野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手脚麻利些,三爷交代了,这两天不要惹事,尽快把人解决了都扔到后院再说。” 那些打手立刻就朝着郑顺顺他们过来,目露凶光。 郑顺顺看向董冬冬:“请。” 董冬冬道:“你们远来是客,客人先请。” 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个打手已经跑到近处,一脚朝着董冬冬的脸踹了过来。 半刻之后,酒楼里的客人全都跑了,大堂的地上倒着十来个人,全都是酒楼的伙计和打手。 郑顺顺看向掌柜的,温和的说道:“还在等什么?去喊人啊。” 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一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刘三儿就带着几十人呼啦呼啦的过来了,一进门看到这场面,刘三儿的火气就往上一冲。 “废了他们!” 他伸手一直郑顺顺他们,手下数十人全都冲了过来,这些人平日里坏事做绝,杀人都不算什么,所以个个都凶悍。 可是他们再凶悍,也只是一些泼皮无赖罢了。 又一刻之后,大堂的地上多了几十个人躺着,哎呦哎呦的叫唤声此起彼伏。 郑顺顺看向刘三儿:“你也该去喊人了,快,跑步去。” 刘三人脸色有些发白,说了一句你们等着,转身就跑出酒楼。 大概两刻之后,县衙的捕头尹信诚带着百十个人浩浩荡荡的来了,到了酒楼门口,尹信诚一摆手:“把酒楼围住,把街两头堵了不许人进来,其他人进去,把酒楼里闹事的给我剁碎了拉去喂猪!” 一群捕快冲进酒楼中,很快酒楼里就再次响起打斗之声。 又两刻之后,郑顺顺四个人围成一个小圆,背对背站着,之前他们都是赤手空拳的打,现在已经长刀在手。 在他们四个身边一圈,倒在地上的也已经不再只是哀嚎的伤者,还有被砍死的尸体。 四个人都在喘息着,汗水和血已经把他们的衣服泡透。 “董冬冬。” 郑顺顺一边喘息一边问:“还扛得住吗?” 董冬冬哼了一声:“不比你差!” 时间再往前推两刻左右,那家客栈。 张有栋和赵山影一把火把他们住的房间点了,然后呼喊着救火,客栈里住着的人全都往外跑,一时之间场面格外混乱。 不多时,就过来不少捕快支援,他们倒是没有心思救火,只怕是一场火把那两位冀州来的贵客烧死了。 县衙。 尹昌听手下人说了酒楼的事,又有人跑来说了客栈着火的事,尹昌大怒,把人手分派出去,他和其他几个县衙官员在这等消息。 就在这时候,归元术从县衙正门外迈步走进来,门外守着的几个捕快已经倒在了地上。 归元术一边走一边把夜叉头套罩在脸上。 宁王说过,如果因为没有证据就不能惩治坏人,那就换一个方式好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这是战场 如果。 这个世上,恶人的存在会令普通人感到害怕,那么......谁的存在又能让恶人感到害怕? 我们。 我们不是好人,我们只是喜欢杀掉恶人。 当宁王李叱和他的人,开始戴上夜叉头套的那一刻,就说明除了杀戮之外,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夜叉的面罩就是一个信号,意思是......杀戮为先。 归元术喜欢这样的规则,喜欢这样的风格,也喜欢这样的头套。 一刀,面前的捕快被一分为二,尸体倒地,血液在地面上缓缓的流动着,归元术的脚底在血液上碾了过去。 “你是谁!” 尹昌怒问一声。 归元术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余九龄他们教他说的那些话,他不想说错,虽然这些话不是说给别人听的,但他还是想认真的严肃的说一遍,所以不容有失。 他喜欢这些话。 “你们所害死的每一个人,都化作冤魂附身在我的刀上,我的刀便无人可挡,我刀上的冤魂会把你们的魂魄撕成粉碎......生死之事由此刀断,我以宁王旨意敕令,你,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李叱在戴上夜叉面具杀人的时候,会说的一段话,余九龄他们都知道。 所以他们在戴上夜叉面具的时候也会这样说,只是把李叱所说的其中一句改了改。 李叱说的,其中一句是......我令轮回,你永世不得超生。 刀,断生死。 归元术在这一刻释放出来的,不仅仅是对恶人的杀念,还有在大兴城里无法释放出来的肆意。 一刀一人。 尹昌的县衙里大部分人都分派了出去,可是依然还有近百人在。 只是这些人也阻挡不了归元术往前的脚步,他每一步落下再抬起的时候,脚底都会把血液带起来,像是在用血液和阴曹地府建立连接,也在建立契约,将被他所杀的人送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轮回。 “宁王旨意......” 尹昌听到了这四个字。 他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惨白无比,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出事,但是却一直都在害怕自己出事。 他们从兖州回豫州的路上,家族的人就一直都商量一件事......如何才能不被人所制。 他们的家族在兖州有近二百年的历史,成为名门望族,太平的时候,他们也就有着很大的权威。 可是在兵乱之后,兖州叛军四起,所谓的名门望族在刀兵之祸面前,毫无意义。 他们的名望和权威,被那些叛军士兵用脚底板见他,被践踏的还有他们自以为高贵的灵魂。 他们曾经视之为蝼蚁的那些百姓,变成乱匪之后就反过来将他们羞辱。 于是,在接到徐绩的书信,邀请尹信安到宁王帐下做事的时候,尹家的人就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 但是他们的机会并不多,尹家的人仔细商议过,他们能借此而起事的时间最多三年。 趁着宁王暂时不能来豫州,而大将军唐匹敌在前线,他们可以在豫州肆无忌惮的积累力量。 在这个过程之中谁都不能出错,谁出错,家族就会立刻断绝一切。 他们已经控制了登州以及登州治下的三十一个州县,他们靠着这样犹如吸血鬼一样的方式急速的积累财富。 一个小小的上安县,他们就有六百多个捕快,还有数不清的泼皮无赖追随,也就是说,一个县城,他们就能随意拉起来一支最起码一千多人的队伍。 再加上能收买来的江湖客,招募来的士兵,当尹家一声令下起事的时候,这三十一个州县就能迅速聚集起来一支至少五万人的队伍。 他们无意也不敢和宁王的兵锋硬抗,也不敢和大将军唐匹敌交手。 他们有自己的计划,明年开春之后,他们就会把队伍集合起来,带走登州所有的钱粮,然后从另外一侧绕开杨玄机的队伍攻入京州。 他们的目标极为明确,不是争霸,不是去抢皇帝位,他们还有自知之明。 他们是想手里攥着一支力量,以后不管是谁做皇帝,他们都可以用这支力量做交换的筹码。 最主要的是,有了几万人的队伍,他们就不用再担心被那些叛军欺负。 所以对于尹家的人来说,这个世上不管谁最终做皇帝,都比宁王做皇帝好。 为此,尹家的人也已经秘密和自称天命王的杨玄机暗中有所联络。 去年的时候,趁着唐匹敌往东边进军,豫州兵力空虚,尹家的人就派人去给杨玄机报信。 所以杨玄机才会派手下大将,率军十五万攻入豫州之内。 这就导致唐匹敌不得不改变计划,带着队伍从东边回来,全力应付杨玄机的天命军。 尹家的计划其实颇为庞大,也很复杂。 他们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尽量除掉唐匹敌,或者是让宁军在豫州惨败。 为了将来能有一席之地,他们制定了好几种策略,随时做出改变和应对。 如果他们能联手杨玄机击败唐匹敌,他们就不去京州,而是趁势抢夺豫州更多地盘,将来以豫州之地,跟杨玄机换前程。 如果杨玄机没能杀了唐匹敌,他们就会带着队伍去京州,京州是个好地方,那里象征着中原的权力中心。 这两年多来,他们就成了一群吸血虫,登州就被他们视为一块巨大的肥肉。 他们就算是把登州的血吸干了也不在乎,因为他们不会在这久留。 乱世之中,每个有力量的人都在谋求更大的力量,每个有能力但暂时没力量的人都在谋求力量。 县衙里。 当尹昌听到宁王旨意四个字的时候,他看到的那个戴着夜叉面具的男人,好像已经真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 “杀了他,你们杀了他!” 尹昌声音沙哑着喊了一声,下令手下人围攻归元术。 有人发出信号,归元术看到那信号升上高空,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被他的兄弟们以命分散开的贼人队伍,一旦全都回到县衙的话他一人再强也拿不下尹昌。 于是,他杀人更戾。 从进入县衙大堂,再到尹昌之前的位置,大概需要走六十步左右。 这六十步,归元术杀四十几人。 可是等到他杀到后边却不见了尹昌的影子,应该是趁着刚才打斗的时候逃走了。 归元术跨步追进后院,才刚一出来,门后藏着一个捕快,一刀朝着他的脖子砍落。 那刀才刚刚落下,归元术的左手已经伸出去,手指抠进那人的嘴里往下一拉,那人随即扑倒在地上。 归元术一脚踩在那捕快的脑袋上,脑袋像是西瓜被锤爆一样崩裂,瘪了的样子,看着很血腥。 后院还有不少人在,归元术没有去闯后边的书房,而是直接绕过房子朝着后门方向跑过去。 绕过来一眼就看到有几个黑影,在月色下,朝着后门方向疾冲,归元术的眼神里狠厉更重。 他将长刀掷了出去,最后边那个跑着的人被这一刀穿透了脑壳,刀尖从鼻梁位置刺穿出来,人往前扑倒。 归元术箭步冲过去,一把将尸体上的长刀抽出,再一刀将面前的捕快后背切开。 这一刀把脊椎骨都斩断了,那人倒在地上哀嚎着,却无法挣扎起来,看起来像是被火烤着的虫子。 “好汉!” 尹昌跑到门口的时候,被归元术一脚踹翻,他立刻求饶:“只要你不杀我,我就所有的钱财都给你,你想象不出那是多少钱。” “不需要你给,我自己会拿。” 归元术的长刀往下一砍,到了一半的时候刀子转了半圈,刀背狠狠的敲击在尹昌的脑袋上。 当的一声,尹昌直接就被砸的昏了过去。 如果不是还有更多考虑的话,归元术这一刀就应该把尹昌剁了才对。 他俯身,抓起尹昌扛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一脚将后门踹飞出去。 走了几步后他从怀里摸索出来信号,一边走一边将信号打上半空。 在城门位置分散藏起来的谍卫军,看到信号之后立刻朝着这边冲过来支援。 而在酒楼那边,围攻的捕快在之前就已经撤走了,赶回县衙。 酒楼的四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又同时笑了起来,哈哈大笑。 他们出了酒楼站在大街上看着,等待着信号到来。 “大人办成了。” 郑顺顺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大人应该已经拿了尹昌,我们去找大人汇合。” 于是四个人朝着发出信号的地方赶过去。 上安县捕快尹信诚从酒楼那边急匆匆赶回来,一进县衙就看到了满地的残肢断臂。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凶徒杀进来的,场面竟然如此惨烈。 他跑到后院,遇到没死的人询问,才知尹昌已经被人带走了。 “敲锣敲鼓,把人都给我找来!” 尹信诚嘶吼着说道:“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把大人救回来再说!” 一群捕快拿着铜锣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当当当的敲响。 在这小小的县城里边,还有不少人是尹昌招募的兵,他们平日里看似和寻常百姓一样,但都已经拿了尹昌分发的银子。 听到铜锣声敲响,县城里的人全都被惊醒,逐渐的,整个县城所有住户家里的灯烛都亮了起来。 从四面八方,都有尹昌的人赶来,城里的混混,泼皮,暗道上的人,江湖客,赌场的打手,酒楼的伙计,所有人都被铜锣声召集起来。 呼啦啦的,火把的光芒很快就让大街全都亮了起来。 六百多人的捕快队伍其实死伤并不大,县衙这边被归元术一人杀了四五十个,酒楼那边被郑顺顺他们打死打伤了有一百人左右。 还有近五百人的队伍,再加上乱七八糟的人,这小小的县城里,居然有近一千五百人集合在县衙门外。 尹信诚大声喊道:“县令大人被掳走了,但贼人还没有出城,他们也出不去,所有人都分派出去给我找,把大人救回来,把那些混账东西碎尸万段!” “是!” 那些人应了一声,立刻就往四周分散跑了出去。 尹信诚看向手下的捕快:“继续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给我出来帮忙找人,告诉他们,不管男女老幼,不出来的,都要死!” 他咬着牙说了一句:“我就不信,在上安县,还能让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跑出去。” 第八百六十章 哪有那么简单 虽然大楚在很久以前就废除了每年祭拜周圣的传统,可是每一座城中,都至少有一座夫子庙,废弃却还在。 每一座夫子庙都写满了沧桑,写满了冷暖。 一百名谍卫军的人分成两批,一批接应归元术等人,就在这破败的夫子庙门口相遇。 另外一批人必须留守城门,城门就是他们的退路,也是生路。 县衙的那些人,并不知道归元术等人还有援兵,而且把大多数人放在了城门口。 这一战,归元术和他手下的几个兄弟,把胆魄发挥到了极致,才让敌人错误的判断他们确实只有几个人。 而这是保证退路的最好的办法,只是显得凶险了些。 夫子庙门口,归元术看向迎接过来的手下:“在这等一会儿,他们以为我们在落荒而逃,可我还没杀够。” 谍卫军士兵看向他们的大统领,这个和余九龄不一样的大统领,每个人的心里都已经满是敬畏。 他们也许还不知道,归元术就是要用这样的一场战斗,来让谍卫军的兄弟们认可他。 一个新的首领,总是要付出更多才会被手下人认可。 “夫子庙是个好地方。” 归元术道:“虽然夫子并不知道他死之后,会有这么多夫子庙建起来,可是我们可以把每一座夫子庙当成夫子留在人间的眼睛,今日就让夫子也看看,这人间罪恶,有人涤荡,夫子的眼睛已经被人蒙上了太久,今天,我们来给他擦亮。” 归元术一摆手:“谍卫军的兄弟们,在这打一个漂亮的伏击,打完了再走。” “呼!” 数十名谍卫军的士兵声音很低,但格外整齐的应了一声,他们迅速布置。 动作快速配合默契,如何应对敌人的战术,早就已经深深的刻印进每个人的脑子里。 他们将战马全都牵入夫子庙中,然后迅速分成三批,两批人用最快的速度爬上高处,爬伏在街道两侧屋顶。 一批人就埋伏在夫子庙中,等待着敌人到来。 不多时之后,最先到这的不是敌人,而是约定好了过来汇合的郑顺顺等人。 六个人先后到达夫子庙,然后找位置隐藏起来。 大概不到一刻之后,大街上过来一群人,手里举着火把,一边敲锣打鼓一边的呼喊。 “这群畜生居然逼迫百姓们出门。” 郑顺顺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归元术道:“在我们南下之前,宁王和我聊了好一会儿,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性里的善是有极限的,但恶没有。” 他看向郑顺顺:“吩咐下去,瞄准有火把的人放箭,百姓们手里都没有火把,杀一阵就走。” 不远处,董冬冬看向齐锵奇,齐锵奇显然有些紧张。 “不对劲。” 董冬冬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三个字。 齐锵奇问:“何处不对劲?” 董冬冬道:“归大人他们不对劲,回头再说,先把这一场打完了的。” 齐锵奇嗯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不对劲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跟着归大人他们干事还挺快意。” 董冬冬咧嘴一笑:“一样。” 不久之后,火光越来越近,那些捕快举着火把,驱赶着百姓一边走一边搜查。 不管男女老幼全都被他们轰了出来,太黑暗的地方那些捕快不敢去,让百姓们去。 归元术等到人群到了近处,他忽然站起来喊了一声:“打空就走!” 埋伏着的谍卫军士兵全都站了起来,用连弩朝着那些捕快开始点射。 每一个弩匣之中都有十来支弩箭,他们用的还都是大楚的制式连弩,射速也还算勉强。 几十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弩匣打空,然后立刻就走。 高处的人跳下来,冲进人群之中补刀,对那些捕快,不管中箭还是没中箭,给一刀就走。 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像是一大块石头扔进了水里后,那荡漾出去的波纹。 谍卫军迅速穿过人群杀回夫子庙里,他们一口气冲到后院。 后院这边,归元术等人率先冲过来,几个人发力往前,一人一脚踹在围墙上。 夫子庙的围墙本来就年久失修,这几人奋力一踹之下,院墙就轰然倒塌。 众人上马,从倒塌的院墙缺口出冲了出去,这一下伏击打的很快,撤走的也快。 地上,多了至少六七十具县衙捕快的尸体。 冲到城门口,留守的人早就已经将城门夺下来,汇合之后立刻就冲出县城。 捕头尹信诚完全没有想到,那些家伙居然还有这么多援兵,居然还留了后手。 他的人都在城中搜查,城门口那边的厢兵哪里是谍卫军精锐的对手。 夜色中,一百多人纵马而去。 县城外边,一座高坡上,密密麻麻的站着一群人,夜色给了他们最完美的遮掩,到了几丈外也就勉强能看到这里人影幢幢。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气质阴冷的男人,举着千里眼看向城门那边,见火光中有一支队伍冲出来,这人伸手往归元术他们撤走的方向指了指,高坡下边,马队随即呼啸而出。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上安县城不到百里的地方,是一座历史比上安县还要悠久一些的城,名为毛阳。 豫州毛阳县名气并不小,这里算是豫州最大的药材产区,当初曹家的药行生意,采买的药材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此地。 除了药材生意之外,这里的桑蚕也颇具规模,可能是因为距离安阳城那边并不算特别远的缘故,南平江两岸的桑蚕业都还算发达。 但是毛阳最有名的不是药材也不是桑蚕,而是奇石。 毛阳县就建在浮烟山下,山中多奇石,每年都会有不少人来这里采买。 在大楚都城世元宫里,就有一百多块奇石都是来自毛阳县浮烟山。 最有名的,就是在世元宫大殿外边的那座江山万里屏。 大概有五丈多高,长则有九丈多,厚有近七尺。 这巨大的山石,两面都平整的好像被精工打磨过一样,如同镜面。 这还不算最神奇之处,之所以被称为江山万里屏,是因为那天然的图案,像是一幅连丹青大师都不一定能绘制如此壮阔的山河图。 远山近水江山如画,这天成之物,比起人工画作,更加令人觉得震撼。 因为有了这一面江山万里屏,毛阳县奇石的名气便更加大了起来。 在毛阳县的县城里,见到最多的商铺就是卖石头的,其中绝大部分奇石都是人工造刻出来的奇形,真正的形态完美又纹理出众的石头,还要大,哪有那么多。 只是历经多年之后,这里的石匠在工艺上早就近乎登峰造极,造假的水平高的,普通百姓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此时此刻毛阳县的县令大人府邸,灯火还亮着,院子里不少人在走动,戒备森严。 毛阳县的县令名叫尹信平,在尹家中算是颇有些才学名望的年轻一代。 只是再出彩也算不得第一人,年轻一代人中最有光彩的,当然是如今的登州府治尹信安。 封州府治徐绩一封信把尹信安请出山,才有了这两年多来,尹家的势力飞速发展。 尹信安就在这。 他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杯,眼睛微微眯着,也不知道是恍惚着半睡半醒,还是在沉思着什么。 不多时,毛阳县县令尹信平从外边快步进来,看起来脸色有几分难看。 “三哥。” 尹信平进门之后就有些急促的说道:“派出去的人全都回来了,没见到任何踪迹。” 他看向尹信安问道:“那徐绩会不会骗了三哥?” 尹信安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道:“他不可能骗我,只是此人最喜故弄玄虚,又喜欢显得自己身份与众不同,这个人我太了解了.....” 尹信安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他如今的官职品级和我一样,而我又是他引荐之人,所以总是要表现的比我身份高一些才对,故意晚来让我等他,而不是他早到了等着我。” 尹信平道:“三哥,你有几分把握拉此人入伙?” 尹信安道:“一分都没有。” 尹信平怔住:“那三哥为何要邀请此人来我们的地盘上见面?一分把握都没有,若是被他再看出来什么不妥,我们的计划......” 他话还没有说完,尹信安就摇头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被我们拉拢过来,所以才请他来的。”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边的苍茫夜色说道:“我们是时候做出决断了......形势和我们预计的有些许出入,所以计划要提前。” 他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徐绩来,就别想轻易回去了......徐绩不会被我劝动,但他怕死,他可能不会被金银财富所利诱,但为了保命他会就范,拿下他,然后挑个人出来,带一万兵力去攻打封州,有徐绩在,攻占封州不是什么难事。” 尹信平吓了一跳:“一万人攻打封州,这和计划不一样啊?三哥,就算分派一万人拿下了封州我们也守不住。” 尹信安笑道:“傻,谁说我们要守住了?拿下封州之后,在南边前线和天命王杨玄机对峙的唐匹敌,难道不回军?” 这句话一说完,尹信平立刻就明白了。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三哥邀请徐绩来,将其拿下,威胁他骗开封州城门,然后派人往南边送信,唐匹敌必然回军,后院都起了大火,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和杨玄机打,我们的人与杨玄机约好,杨玄机大军顺势北上,就可能一举拿下整个豫州!” 尹信安点了点头:“如果我所预料不错的话,宁王李叱最迟后年,最早明年夏天就会到豫州来,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只有半年左右。” 他看着外边,语气中满是自信的说道:“如果杨玄机趁机拿了整个豫州,我们就是他的第一大功臣,到时候家族地位自然不用担心,他拿不下也没关系,我们已经走了......” 他看向尹信平道:“所以是挑个人出来,带一万人去攻占封州,杨玄机若是成了,咱们就留在豫州不走,他没成,那一万人就能吸引唐匹敌的全部怒意,我们也能趁机离开豫州。” 尹信平这才明白过来他三哥说挑个人是什么意思,那是挑个送死的人。 说到此处,尹信安转身回了屋子里边:“睡吧,今夜徐绩是不会到了,他是故意的,先派人告知我们他今天早早晚晚必到,然后让我们等他一夜不能睡觉,他偏偏会明天再到,此人的心肠,从来就没有好过。” 尹信平笑道:“这人心思再多,还不是被三哥你算计的妥妥当当。” 尹信安听了这话后,哈哈大笑。  第八百六十一章 自投罗网 天亮之后,有些心绪不平的吃过早饭,尹信安从屋子里出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脸色有些不好看。 一早就有消息传回来,手下人顺着官道探查,一路都没见到徐绩队伍的影子。 也就是说,那个家伙终究还是骗了他? 可是没道理,除非徐绩是看出来他这次的邀请居心叵测,然而这又不可能。 “可能要出事。” 尹信安回头看向尹信平道:“我要赶回登州城,如果徐绩到了你直接把人留下,先稳住他,就说因为急事我不得不回去处置,如果他不反抗那就哄着他,再立刻派人通知我,我也好调派队伍去封州,如果他强行要走,那就动手。” 尹信平道:“三哥,不如再等一会儿,下午若徐绩再不来的话,三哥你就回登州。” 尹信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好,就再等半日。” 尹信平劝道:“三哥是不是心绪不宁所致?徐绩应该还不知道登州这边的情况,不会对三哥你毫无缘由的有所防备,如果他不信你,当初就不会把你引荐给武先生。” 如今坐镇豫州城的是武奶鱼武先生,大将军唐匹敌则全力应对战事。 这两个人,其实现在都根本抽不出时间和经历操心民治上的事。 武先生如今坐镇豫州城,不仅仅是要守好的问题,他还是唐匹敌的后勤大总管。 军队的后勤补给,调度分配,招募新兵,屯田训练,各种事都是武先生在操心。 民治的是,武先生也是有心无力。 尹信安点了点头道:“或许真的是我太心急了......只是觉得时局有变,不能再拖。” 尹信平道:“我知道三哥的意思,我们要想谋事,三分靠自己,七分靠他人,确实难了些。” 尹信安道:“你能想到这些我很欣慰,你说的没错,三分靠自己,七分靠他人,如今这七分,五分在天命王杨玄机身上,两分在徐绩身上。” 他在院子一边活动一边说道:“家族的力量,必须在暗中发展,还必须快,这样难办的事,不管是谁来接手都一样的难办。” “说起来,我们现在一声令下就有至少四五万人追随,可是这四五万人,确实也是乌合之众,只是听起来很多人的一个数字罢了。” 尹信安回头看了尹信平一眼:“你这里的兵算是不错的,兵器甲胄还算齐备,因为我们的族根在这里,很多事都方便做,但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 “我们要想拿下封州威胁唐匹敌的背后,就只能靠抓住徐绩,威逼他骗开封州的城门,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办法,我们的队伍都是轻装步兵,其实哪有攻城略地的能力。” 尹信安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会着急,徐绩再不来,我都想着要不然尽快把队伍整合起来,咱们从东南方向走,不入京州便入青州。” 他看向尹信平道:“入京州,我们的实力弱,只能等着实力强的人到来,而这个人,十之七八就是杨玄机。” 尹信平道:“三哥分析的精准,虽说李兄虎兵力庞大,风头无两,可是他的对手是武亲王杨迹句,他想攻入京州,难如登天,而杨玄机这边没有人在正面抵挡,只有他背后的唐匹敌牵扯,而若是我们能牵扯了唐匹敌,杨玄机攻入京州夺取都城最有可能。” 尹信安嗯了一声后说道:“所以......徐绩这个人,现在太过关键。”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果我们巴结不了杨玄机,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进入青州,把队伍发展壮大,便是把我们手里的筹码加大,还是最初的打算,不管谁得天下,我们若是手握十万大军,得天下的人也会给我们几分面子,进京州是捷径,进青州就要徐徐图之。” 尹信平道:“我亲自带人再出去转一圈,若是半路上遇了徐绩的队伍,干脆就直接拿下算了。” 尹信安点头:“也好,别人办事我也不放心,你亲自去吧。” 他自言自语道:“宁王李叱这两三年来无力操心豫州这边,我们才能有机会暗中积蓄力量......我们是在夹缝里求生存的人,万事筹谋,也一样的三分靠己七分靠人。” 尹信平带着人出去,整个上午都没有任何消息回来。 到了午后,尹信安已经实在有些坐不住,那种不安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 “我不能再等了。” 尹信安吩咐手下人:“你们县令大人还没有回来,我却不能久留此地,等他回来之后你们告诉他,我回登州了。” 说完后就回屋去,让亲信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 就在这时候尹信平从外边急匆匆的赶回来,一进院子就迫不及待的喊道:“三哥,徐绩来了!” 尹信安一怔,连忙回身问道:“人在哪儿?” 尹信平道:“我没有在半路上截住徐绩的队伍,但是截住了一个徐绩派来报信的人,那人说,他们乘船而来的时候船翻了,耽搁了时间,不然昨天就能到,现在徐绩改走陆路,距离县城还有三十里左右。” 尹信安脸色变幻了一下,有些疑惑:“走水路船翻了?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尹信平道:“冬天的泸水虽然不会有冻层,但是会有不少从上游冲下来的碎冰,也许真的是意外。” 尹信安道:“无论如何,人来了就好,吩咐下去做好准备,等人到了就动手。” “是!” 尹信平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去做安排,又有手下人急匆匆的赶来。 “报,大人,县城外来了一支队伍,百十人左右,说是谍卫军新任的大统领归元术,正在巡视豫州各地。” “嗯?!” 尹信安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大变。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谍卫军的人到了......我不方便露面,信平,你去试探一下,只有百十人而已,若他们有什么问题,就灭口。” 尹信平立刻应了一声,带着人往城门方向去了。 毛阳县距离上安县不到一百里,如果是赶路来的话,大概一天多就能到。 谍卫军的队伍突然到了这,把毛阳县这些做官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城门口,马背上的归元术看了看那些守军士兵,明显每个人都有些紧张。 “大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郑顺顺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有一种,咱们是自投罗网的感觉。” 归元术道:“兵贵神速,我们也只能这么做。” 因为毛阳县和上安县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不到百里,昨夜里他们在上安县里闹的那么大,上安县的人极有可能连夜派人告知毛阳县的人做好准备。 登州治下,三十一个县如果都被尹家的人掌控,毛阳县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其他州县离这两个地方都比较远,消息传递不会特别快,而毛阳作为尹家族根之地,这里的事一定更多更大。 所以归元术干脆就决定,直接以谍卫军大统领的身份露面,想看看这个毛阳县的水到底有多深。 事实上,如果是正常人的话应该迅速返回冀州了,或者是连夜赶往豫州。 然而连宁王都敢去大楚都城转一圈,还敢去青州无来城杀人......作为这两件事的亲历者,归元术能干出来这种事也就不足为奇。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从都城那件事之后,就在被李叱影响了。 如今,这影响还越来越大,因为他到了冀州,知道冀州有多好。 郑顺顺说完之后,归元术忽然笑了笑:“我们在大兴城的时候,是执法之人,可是在大兴城里,有法,却无法可依,执法者,却无执法之权。” 他看向手下人笑着说道:“所以此时,大概我是疯了,觉得这种有法可依,执法可行的事,真爽。” 董冬冬叹道:“可是大人,连上安县里都有至少一千多人是贼,这毛阳县里的贼,可能比上安县多几倍,十几倍。” 归元术道:“当牛皮大到别人听了都不信的时候,这牛皮才是真的牛皮,而且是超级大牛皮。” 他看到城门里边有人过来,知道是县衙的人迎接,于是笑了笑道:“如果以后我和我孙子说,我们七个人敢和一千多人对着干,然后又带着一百人去和一万多人对着干,我孙子他会说什么?” 丁满道:“爷爷,你放屁。” 归元术瞥了他一眼,然后又笑起来:“如果一个人有钱,但是被关了起来,不让他出去花钱,被关了好一阵之后,他能出门了,就会出现比较疯狂的花钱行为。” “我们曾经是大理寺的执法者,可是我们也被关了起来,满眼罪恶,但我们没办法去执法,现在有机会了,也会出现比较疯狂的行为......” 尹信平带着县衙官员一路跑过来,到城门就堆起笑脸,朝着归元术俯身一拜:“下官拜见大统领。” 归元术嗯了一声,问:“准备饭菜了吗?” 这话把尹信平问的一怔。 归元术示意手下人把身份象征的铁牌,和宁王的令牌都递给尹信平让他看看。 然后有点认真的说道:“如果没准备那就现在去准备吧,我们都很饿,没力气可怎么行。” 与此同时,在距离县城大概十里左右,路边的林子里,一支骑兵队伍藏身在此。 他们是一路追着归元术的人过来的。 那个面容阴沉气质更加阴沉的男人站在一棵树上,用千里眼看着城门方向。 “呵呵......自投罗网。” 他轻声问了一句:“这个归元术,真的是大理寺卿?” 手下人俯身道:“是,消息上是这么说的。” 那首领嗯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两个手下已经在准备了,见他往下跳,立刻伸手把他接住。 其中一人问:“咱们现在动手吗?” 首领摇了摇头:“他都自投罗网了,我们还动什么手。” 就在这时候,远远的看到官道上又有一支队伍过来,看起来打着的是宁军旗号,人数不多,百十人上下。 “有点意思。” 首领道:“又来一个自投罗网的。”  第八百六十二章 一切皆有因果 毛阳县县令尹信平被归元术的话搞的有些不会了,场面上的人,初次见面总是要寒暄几句的才对,可是人家一张嘴就问他准备饭菜了没有。 所以尹信平也只好陪笑着问了一句:“大人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现在就吩咐人去准备。” 归元术笑着说道:“要说到吃的话,在我看来,吃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吃法。” 尹信平心里有事,其实哪有什么耐心哪有什么兴趣和归元术在这扯皮,他现在倒是更想让归元术等人赶紧进了县城再说。 只要进了城,就能立刻把这百余人的队伍拿下,管他是来干什么的。 可是此时归元术却在门口停下来,尹信平都有些后悔问归元术想吃什么这句话了。 但他还得耐着性子陪着笑脸的问:“大人说的吃法,是什么意思?” 归元术道:“吃本应是一件很快活的事,如果连吃饭都不快活,那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快活的事了,所以吃法,比吃什么重要。”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笑呵呵的走到尹信平面前,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吃法快活不快活,就更为重要。” 尹信平道:“大人还是先请进城吧,至于怎么吃才快活,到了县衙为大人接风洗尘,下官再向大人求教。” 归元术摆手道:“不急,我还没有说完,几句话而已。” 他伸出一根手指:“最快活的吃法一共有两种,第一种是......吃独食。” 尹信平听到这话都楞了一下,心说这是什么跟什么?!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完全陌生,这位归大人说话倒是真不生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而此时,尹信安其实就藏在不远处看着,他不方便直接露面,但他想看清楚谍卫军的人突然到了到底有何企图。 那个归元术的话他隐隐约约也听到了,所以连他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不清楚状况,他弟弟尹信平更不清楚,于是也只能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大人,那第二种呢?” 归元术道:“第二种,是吃霸王餐。” 这话把尹信平说的又是一愣,这话,该是一位有身份地位的人说出口的? 归元术见他脸色有变,还笑了笑:“你知道什么是吃霸王餐吗?” 尹信平赔笑道:“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归元术道:“你不知道。” 尹信平问:“大人何意?” 归元术道:“如果你知道天下有一种吃了就跑的人,就不该出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归元术一拳打在尹信平的太阳穴上。 这一拳出的毫无征兆,别说尹信平,连归元术手下那几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哪怕,他们提前就知道归大人要干什么,可这一拳还是把他们也都吓了一跳。 一拳,把尹信平打的横着翻了出去,然而人还没有摔在地上的时候,归元术两只手伸出去,掐住尹信平的腰一发力就举起来扛在肩膀上,转身就走。 他一跃跳上战马,把尹信平放在自己身前,拨转战马,催马疾冲。 一群人跟着他同时转身,那百余人的队伍,来的突然,跑的更突然。 城里,藏在暗处的尹信安哪里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当他看到归元术一拳打在尹信平太阳穴上的时候,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卧槽!” 而在远处树林里,举着千里眼看着城门这边的那个阴沉之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卧槽?”归元术还管那么多,他们人数有限,能力有限,抓了个人就跑,这就是很大的胜利。 反正他们这次来豫州之前,宁王对他的交代就两个字......搞乱。 搞乱也好,捣乱也罢,反正是真的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也看懵了,这是什么路数? 郑顺顺他们四个知道归元术的计划是什么,可是他们两个不知道。 归元术虽然答应了带着他俩一起干,但不可能对他俩马上就无条件的信任。 “这......” 董冬冬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才发现,他们俩已经落后了,谍卫军一百来个人跑的那叫一个默契。 俩人连忙催马急追,齐锵奇一边打马一边问:“这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归大人有些不对劲?” 董冬冬摇头:“那时候我只觉得不对劲,但是完全没有想到会不对劲到这个地步。” 齐锵奇问:“现在怎么办?” “先追上吧,不然咱俩就被人放箭射死了。” 俩人交谈了几句,发力狂追,不得不说谍卫军的人跑起来可真快啊。 县城里,尹信安也不能再躲着了,连忙跑出来,吩咐人立刻去追。 城里本来埋伏了不少队伍,不过可不是为了对付归元术他们的,而是为了对付徐绩。 此时尹信安也没办法去考虑那么多了,那个谍卫军的大统领如果身份是真的,他来就是抓人来的,那么说明尹家的事已经暴露了。 这一切太突然,突然到尹家的计划可能会被完全打乱。 “不用都追出去。” 尹信安大声喊着:“大部分人留下,还要抓徐绩!” 此时此刻,距离县城大概只有十来里远的地方,徐绩的队伍正在缓缓而行。 用尹信安的话说,他确实是一个总喜欢给自己抬高身份的人,总想让自己看起来地位非凡。 他之所以让人慢慢走,就是想让尹家的人迎接出城。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举荐,尹信安再有才华,能成为登州府治吗? 所以在徐绩看来,自己是许家的恩人,哪怕两个人现在级别相同,尹信安也应该出城迎接他。 而且他坚信,宁王对于他的封赏很快就会到了,他也很快就真的要比尹信安的级别高的多。 他甚至觉得,尹信安没有出城十五里以上迎接他,都已经是很失礼的事了。 所以就在刚才徐绩还想着,见了面,不能给尹信安太大的面子,该损尹信安几句才行。 这次尹信安派人给他送信,让他来毛阳县,他就必须要来。 是因为尹信安信里说,在毛阳县浮烟山中竟然蕴含一座铁矿,采石的匠人意外发现,不敢耽搁连忙告知县衙。 县衙的人又连忙派人往登州告知尹信安,尹信安想着这等大事,如此大功,不能独享,所以派人请徐绩前来。 徐绩当然会上当。 发现一座铁矿,对于宁军来说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封州的武工坊,为大将军唐匹敌的军队打造武器装备,那是曹家曾经的产业,现在被加以利用。 可是武工坊还在,工匠还在,但是铁矿并不在封州,之前的储备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此时此刻天降好事,突然冒出来一座铁矿,这不是天神赐福还是什么? 尹信安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没有什么是比这个谎言的诱惑更大了。徐绩才多大? 之前已经有用十万疑兵解救了冀州城的大功,再加上这发现了铁矿的大功,他的仕途,就会犹如飞起来一样,一万人拉都拉不住。 十几岁的年轻人如果就封侯的话,那以后的前途,谁能限量? 这就是尹信安的计划,他太了解徐绩的虚荣心了。 以发现铁矿的谎言把徐绩骗来,控制住徐绩后,再分派一万人的队伍,以运送大量铁矿石送去武工坊的名义进入封州。 占据封州之后,唐匹敌的后背就多了一把刀子,他必会撤兵。 杨玄机的密使已经答应了尹家,只要唐匹敌回兵讨伐封州,他就保证尹家将来在杨玄机的朝廷里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杨玄机还许诺,只要事情成了,开国之后,尹信安必为开国公之一。 为了能击败唐匹敌,杨玄机又何止是在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是能将唐匹敌击败的手段,他都会用出来,明里的暗里的,战场上的和战场外的,所有的手段,都要用。 豫州的人都说,唐匹敌在战场上不可击败。 那么就用这样的手段,让豫州后方大乱,唐匹敌兵力有限,他不是神,没有兵的大将军,还能战无不胜? 其实,为了分化豫州,杨玄机又何止是联络了尹信安一家? 宁军在豫州的控制力,本就不稳固。 豫州这边的门阀世家力量之大,超乎想象,曹家那么大的势力,真的就会无比心悦诚服的投靠宁军了? 曹家明面上不敢,可是这等大家族牵连出去的其他人,盘根错节。 尤其是李叱对那些门阀世家的态度,更让这些人不可能真的臣服。 如果二选一的话,是李叱得天下还是杨玄机得天下,那他们当然会选杨玄机。 不管是几选一,他们也不会选李叱。 杨玄机本来就是大楚皇族身份,背后就有无数贵族的支持,钱粮他根本就不用担心。 而杨玄机一旦成为新的皇帝,建立新的帝国,哪怕不再叫大楚,可是那些贵族的利益收获依然会得以延续。 豫州这边的人,因为曹家和武亲王的关系,所以也更期盼着是杨玄机这样的皇族之人最终取胜。 冀州城。 城墙上,李叱坐在高处看着远处的风景,深深的吸了口气。 冀州已经下了第二场雪,看起来银装素裹,山河一色。 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钻进鼻子里,很快整个胸腹之中就透彻了一下。 “你是在担心老唐?” 高希宁问。 李叱点了点头:“战场上,没有人可以击败老唐,连我也不行,只要是正面交手,老唐便无敌于天下,可是老唐不是没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正面太强,所以背面有些弱。” 高希宁道:“所以你收到老唐的信,老唐迫切的希望你尽快去豫州,你就知道,豫州的问题已经很大了。” 李叱摇头:“如果是这时候我才知道的话那就有些晚了......其实,就算老唐不派人送信过来,开春之后我也要去豫州。” 他看向高希宁:“如果不是因为黑武人的话,此时豫州,已多十万坟。” 他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城垛,很轻。 “我们在北疆打黑武人的时候,有人直接来冀州想在我背后戳一刀,也有人想在老唐背后戳一刀。” 李叱缓缓说道:“在我背后戳刀的我要杀,难道在老唐背后戳刀的,我就不杀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 看起来好像都不对劲 在毛阳县的县城门口,归元术吹了一个很大的牛皮,如果成真的话以后能吹一辈子的牛皮。 一个关于七个人和一千多人干,一百人零七个人和一万多人干的牛皮。 吹完了就跑,感觉好刺激似的,丝毫也不脸红。 在距离毛阳县大概四十多里的地方有一片山沟,归元术他们离开官道转入山沟中藏起来。 “咱们人困马乏,如果他们一直追的话我们跑不掉,所以就在这藏一会儿,如果追兵没有发现咱们最好,发现了这里适合埋伏,打一架就再走,现在最主要的是休息。” 归元术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向郑顺顺他们:“你们四个人分批轮流带队当值休息。” 董冬冬一脑袋的问号,他现在有太多的不理解,可是看起来归元术已经打算去睡觉了。 “大人,你去哪儿?” 董冬冬还是忍不住把归元术拦了下来。 归元术看了他一眼:“我自然是去睡觉,你是想让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轮流当值而我睡觉吗?第一因为我官大,第二因为我能打。” 董冬冬摇头道:“不是这个,我是有件事想请教大人。” 归元术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一般的问题问郑顺顺他们就好,我现在必须养足精神,如果真的有危险需要一个人断后,是我而不是你,所以请你不要打扰睡觉。” 然后他就真的去山沟里边睡觉了,多一句话都没有。 董冬冬看着归元术的背影,心说这真的是一个怪人。 齐锵奇过来道:“你先去睡吧,我先盯着。” 董冬冬道:“怎么会睡得着,有太多事我想不明白了。” 齐锵奇道:“试着睡会吧,实在睡不着就躺那儿歇会儿。” 郑顺顺他们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张有栋和赵山影先去休息,另外两个把队伍分成三批,两批休息一批当值。 一个时辰之后如果没事发生,叫醒一批人起来轮换,过一个时辰再换另外一批,这样下来三个时辰过去每一批人都能休息两个时辰的时间。 董冬冬还是睡不着,他走到郑顺顺身边坐下来:“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郑顺顺笑道:“问吧。” 董冬冬道:“我们两个其实不是关键对不对?” 郑顺顺笑起来:“你是为什么以为你们两个是关键的?” 董冬冬道:“你们出现在我们的村子,然后发现了我们,然后和我们聊了关于尹家的事,再然后归大人就带着咱们去了上安县城。” 郑顺顺道:“忽略掉你们两个,我们也会去上安县城。” 董冬冬点了点头,释然了。 “这就怪不得了。” 他问:“你们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尹家的事?” 郑顺顺摇头:“不知道,我们来这之后才知道的,到了你们那个村子,已经是我们走访的第七个村子。” 董冬冬道:“还有一个问题,你们完全不知道上安县的事,也不知道尹家的事,但你们知道后没有请示,而是直接就动手去抓人杀人......” 郑顺顺问:“你是想问我们,是不是正经的官?” 不等董冬冬回答,郑顺顺就先给出了答案:“我们不是。” 董冬冬点头:“这个其实不用问,能看出来。” 可是董冬冬还是觉得事情不对劲,但他也知道郑顺顺没必要什么事都和他说实话。 自己和齐锵奇两个人只是无关的村民罢了,就算现在有关了,也只是两个热心的村民罢了。 所以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也许以后会知道,也许永远都可能知道。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山沟里潜伏了许久都不见追兵上来。 这又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他们到毛阳县城的时候就看到了,城墙上的守军数量不少,而且装备不错。 城门口的队伍就有至少两三百人,这还只是明面上看到了的。 所以毛阳县的县令被抓,而手下人不来追,这正常? 归元术睡醒了之后起身,揉了揉眼睛:“没有动静?” 张有栋道:“没有,已经一个半时辰了,官道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别说人,鬼都没见一个。” 归元术沉思了片刻后说道:“那这事就有意思了。” 他伸手拿起来干粮,一边啃一边吩咐道:“把尹昌和尹信平带过来,反正咱们天黑才走,我先过过堂,许久都没有审问犯人了,我找找以前的感觉。” 不多时,手下人把那两个俘虏带了过来,这一老一少看起来都无比沮丧,而且眼神里也满是惧意。 归元术坐在一块石头上,把手里的干粮递给尹昌,尹昌吓得摇了摇头,他又递给尹信平,尹信平只是怒视着他。 归元术也不生气,自己继续吃。 “我知道你们尹家有什么图谋,你们说不说什么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我接到的命令只是随便抓一个人回去就好。” 归元术指了指那两个人:“结果我胆子大又贪心还很厉害,所以在上安县抓了一个,又去毛阳县抓了一个。” 尹信平怒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强掳地方官员......” 归元术抬眼看了看他:“别装腔作势了,我没心情听你说这些。” 他吃完了干粮,伸手要过来水壶,然后问身边人:“带纸了吗?” 尹信平冷笑道:“想在这给我们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你还是死了心吧,我不会任你摆布。” 归元术看向尹昌问道:“这个人是你侄子辈的吧。” 尹昌点了点头。 归元术道:“你们家里的年轻人都这么聒噪吗?家教不好,我这个人传统,在长辈面前晚辈喋喋不休,这样的人得教训。” 他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着的那块石头,张有栋和赵山影两个人立刻上来,把尹信平拉过来按在那石头上。 不是趴着按,而是躺着按,脸朝上。 归元术走过来,拿起一张纸盖住尹信平脸,然后喝了口水,往纸上一喷,纸就紧贴在了尹信平脸上。 尹信平大惊失色,挣扎不开,张嘴喊叫,湿了的的纸被他弄破了。 可是下一张很快就贴上来,贴一张喷一口水,一张一张...... 一开始鼻孔位置还能吹破,嘴的位置也能,随着纸糊在上面越来越多,只能看到纸的某个部位在急促的小幅度的起伏。 归元术却连一点儿表情上的变化都没有。 不久之后,挣扎着的尹信平随即不动了,双腿慢慢的伸直,双臂也伸直了。 再片刻后,那纸上有微弱起伏的地方也不再动。 此时此刻,尹昌的脸都吓的惨白,他看着这一幕,仿佛自己的呼吸也被人堵上了,难受的厉害。 归元术语气平和的说道:“我刚刚说过了,我的任务就是随随便便抓一个人回去就行,你们两个,我可以玩死一个。” 他看向尹昌:“你想替他吗?” 尹昌立刻摇头,摇头的幅度又大又快。 归元术笑了笑道:“真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他摆了摆手,张有栋上来一把将尹信平脸上的纸都抓了下去,低头看了看鼻孔里有没有堵上,然后起身,一脚狠狠的踩在尹信平的肚子上。 这一脚踩下去,尹信平的身体都折叠起来了。 可是这一脚,也把尹信平给踩的活了过来。 人重新恢复了呼吸,蜷缩在那,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息,鼻涕和眼泪一块往下淌。 归元术在不远处坐下来,一点儿也不着急,等着尹信平恢复过来后他才再次开口说话。 “尹信平,刚才我问你叔,在你被折磨的时候愿不愿意换你,他说不愿意。” 归元术笑着问:“我做人力求公平,所以我现在也问你一遍,如果是你叔被折磨,你会愿意换他吗?” 尹信平猛的瞪了尹昌一眼,尹昌脸色略微有些愧疚,视线不敢与尹信平相对。 归元术起身。 “你们还没有真正的认识我,我自己介绍一下,我叫归元术,宁王帐下谍卫军大统领,曾经是大楚朝廷大理寺卿。” 归元术道:“我这个身上有许多臭毛病,都是在都城做官的时候留下的,比如......总觉得犯人不会轻易和我说实话,尤其是犯人多的时候,这个说这样,那个说那样,从这些人的口供之中做判断,总是会让人头疼,我就只好想个办法......” 他走到尹昌身后,一只手放在了尹昌的脑袋上,他站在那,尹昌吓得不住颤抖,却不敢乱动。 归元术另一只手从腰畔把匕首抽出来,一开始动作很慢,以至于让尹信平错觉,他是要用这匕首吓唬尹昌逼其招供。 可是下一息,匕首就刺进了尹昌的脖子里。 归元术抓着尹昌的头发,那把匕首在脖子里来来回回的切割,动脉里喷出来的血一大部分都喷在正对面的尹信平身上,尹信平吓得嗷嗷的叫唤起来。 他身上脸上都是血,还有温度的血。 归元术把人头切下来,提高后看了看,然后咧嘴道:“好丑。” 他把人头丢在一边,重新回到尹信平身前,在尹信平的衣服上擦着血糊糊的手。 “我总是那么怕麻烦,从几个犯人的口供中做对比,找出来谁是说的真话谁是说的假话,确实麻烦,所以......” 他蹲下来,看着尹信平的眼睛说道:“现在就不需要我做判断了,只剩你一个了。” 尹信平哆嗦着,而且哆嗦的那种剧烈程度越来越高,嘴唇在发颤,肩膀在发颤,整个人都在颤。 归元术问道:“计划是什么?” 尹信平机械般的抬起头看向归元术,脸是惨白惨白的,嘴唇是青紫青紫的。 “是......是......” 他连着说了几个是,后边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等一下。”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有人说话,归元术朝着那边看过去,看到两个人朝着这大步过来。 那两个人脸色都有些复杂,看起来好像有愧疚有不解还有几分急切。 走在前边的那个人看向归元术道:“大人,交给我们来问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和身后的人同时俯身一拜。 “廷尉军百办董冬冬,拜见大统领。” “廷尉军百办齐锵奇,拜见大统领。”  第八百六十四章 谁的风格 归元术看着那俩人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失神,他猜到了这两个人身份来历必不简单,却着实没有想到是廷尉军的人。 “三件事。” 归元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向董冬冬和齐锵奇说道:“第一,证明身份,第二,说明来意,第三......还没想好。” 归元术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说吧。” 董冬冬抬起手示意了一下,那手势的意思大概是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没有恶意,还有一层意思是你们不要大惊小怪这些都是正常操作。 然后他把裤子脱了。 廷尉军的令牌被他绑在大腿-内-侧,这地方确实藏的还算不错。 以至于归元术决定不接过来看了,他看向张有栋:“你检查一下吧。” 张有栋:“这......” 他的第一想法是,不磨得慌吗? 虽然很嫌弃,但还是得检查。 廷尉军的身份铁牌不可仿冒,首先这普天之下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铁牌什么样子,其次每一块铁牌都不是一模一样的,就连同级身份的铁牌都不是一模一样的。 设计和监造这铁牌的正是长眉道人,他一辈子行走江湖,靠这门手艺帮李丢丢攒了不少钱..... 归元术到冀州之后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适应自己的身份。 宁王手下各级官员的官服,梁冠,职称,各级军职的战服,军盔,以及各式的令牌。 这些都是一个谍卫军大统领必须掌握的事,不然的话岂不是无比的失职。 张有栋把令牌接过来检查了一下,确定是真的,因为每一块百办铁牌都有特殊的编号,这个编号是从李先生留给李叱的一本书中所取。 “真的。” 张有栋把铁牌递给归元术,意思是大人你还是亲自检查一下的比较好。 归元术道:“我知道廷尉军百办以上的铁牌锻造,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方法,在铸造锻打的过程之中加入一种特殊材料,使铁牌有一种独特的气味。” 他看向张有栋:“你再闻闻,确定一下。” 张有栋的眼睛都睁大了。 “大人。” 董冬冬俯身道:“我们两个的身份不会有假,只是大人的问题,我们也不好回答。” 归元术问:“哪个不好回答?” 董冬冬道:“都不好回答,我们身上有机密任务,不可随意告知任何人,还请大人见谅。” “谅?谅不了。” 归元术道:“我是奉宁王旨意办事,你们也是奉宁王旨意办事,但你们却办到我这里来了,如果我不客气一些,你们已经被五花大绑,先打一顿再说,但我打算客气一些......不说,滚蛋。” 董冬冬指了指尹信平:“我们可以走,但是这个人我们得带走。” 归元术道:“你是觉得我好说话吗?” 董冬冬立刻俯身道:“卑职不敢,卑职......” 归元术起身,缓步走到董冬冬身前,看着董冬冬的眼睛说:“我不管是谁派你来我这的,你回去之后告诉他,下次再这样我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直接去见宁王当面问问,是不是宁王不信任我,所以安排人盯着我。” “不是!” 董冬冬连忙解释道:“着实是误会,也是因为这案子......” 归元术道:“走吧,别让我翻脸。” 董冬冬还想再说什么,齐锵奇在他背后拉了一下,然后俯身道:“卑职有错在先,卑职先告退,以后再向大人解释。”董冬冬叹了口气,也俯身一拜,两个人转身走了。 等这两个人走了之后,张有栋道:“其实这俩家伙还挺有意思的。” 归元术笑了笑道:“人不错,到咱们这来也不是他们俩的问题,至于是谁的问题,以后我再问。” 他转身看向尹信平:“我给你半刻的时间考虑清楚,我连廷尉军的人都不给面子,你觉得我会给你面子吗?” 尹信平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身子还在颤抖着,因为尹昌的那颗血糊糊的人头就被归元术扔在他脚边了。 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离开之后,知道这事变得复杂起来,可能复杂到已经远远超过他们两个人的权限了。 于是两个人只能回去复命,也不知道那位归大人还能搞出来多大的事情。 他们俩商量了一下,本身的他们还有别的任务,就是去毛阳县一趟,此时距离毛阳县这么近,就先去那边把事情办好。 他们骑马朝着毛阳县城那边过去,到了距离县城大概二十几里远的地方有一片林子,不是很大。 在林子外边两个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明显有凌乱的蹄印,有些地方还有血迹。 他们俩下马,小心戒备着进入林子之中,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都是毛阳县的人,身上穿的是厢兵和捕快的服装,死在这的粗粗看起来也有至少四五百人。 “之前追出来的人?” 齐锵奇看向董冬冬。 董冬冬点了点头:“应该是。” 他们在山沟里藏起来的时候还在纳闷,为什么毛阳县没有派人来追。 原来不是没追,而是都被人半路截杀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迷茫起来。 时间往前推一个半时辰,毛阳县城门口。 徐绩的队伍终于到了,这让尹信安心里好歹踏实了一些。 虽然莫名其妙出现的谍卫军掳走了他弟弟尹信平,可是对于家族大计来说,徐绩比尹信平重要一万倍。 只要拿下徐绩,三天之内就能召集一万人的队伍,半个月之内就能赶到封州夺城。 就算那些谍卫军的人是来调查的,可是他们要返回冀州请示宁王,来回没有三个月都不够。 宁王那边就算是当机立断调集大军,军队集合起来需要时间,且大军行进又不是轻车简行的赶路,所以还要多一个月左右,那就是四个月。 所以对于尹家来说,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徐兄!” 城门口,尹信安大步走上前,朝着马车里抱拳道:“徐兄总算是到了,未曾远迎,还请徐兄恕罪。” 马车里,徐绩根本就没有下车,只是声音冷冷淡淡的说道:“尹兄,我前日落水之后便一直都在发烧,见不得风,身上冷的要命,就不下车相见了,还请徐兄指引住处,我想直接过去休息。” 尹信安的脸色一变,这徐绩欺人太甚! 他料到了徐绩会因为他没有出城远迎而故意摆个臭架子出来,却没有想到这架子摆的如此离谱。 他居然连车都不下! 可是此时徐绩的车马还没有进城,他也不好发飙,所以压着火气说道:“徐兄......那就先进城吧,住处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我现在就先派人去请郎中过来,为徐兄诊治。” “有劳尹兄了。” 马车里的徐绩回了一句,依然那清清冷冷的声音。 尹信安回头看了一眼,示意在城中藏着的人做好准备。 徐绩只带来了百十个护卫,就算个个都能打又怎么样,城中埋伏的人是徐绩队伍的十几二十倍。 “尹兄。” 马车里,徐绩忽然又说道:“不然你上车来,与我同行,我们两个许久未见,我可是有很多话要说。” 尹信安笑道:“我还是先给你去做好安排吧,你不能见风,我就不开车门上去了。” 徐绩道:“你我,都如此生分了么。” 尹信安想了想,若是此时就直接动手,成功的机会也应该很大,徐绩让他上车,多半是因为心里有一些担忧。 难道徐绩也已经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一念至此,尹信安随即开始后撤,举起手指了指徐绩的马车。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尹兄,我来之前先去了一趟登州,你是我同窗师兄,长我几岁,当年在书院的时候,我对你就无比敬仰,那时候就想着,以后要和师兄多走动,只是后来世事难料......我想着,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拜访过伯父,着实有些失礼,所以......”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尹信安的脸色已经大变。 马车里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安儿......我在车上。” 尹信安立刻把手举起来,四周埋伏的弓箭手立刻就把搭好的羽箭撤了下去。 “父亲。” 尹信安道:“你.....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马车里,那老人叹道:“是......是徐大人太过热情,突然造访,我就被他硬是邀请着一同来了。” 尹信安立刻就明白过来,徐绩是派人绑架了他的父亲。 “父亲......” 尹信安眼睛有些发红的说道:“恕孩儿不孝了。” 他一摆手:“全都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埋伏着的人立刻往前冲,弓箭再次瞄准过来。 “唉......” 马车里有人叹息道:“虎毒不食子,你却要连爹都不要了。” 车窗打开,从马车里伸出来一只手指了指。 指的方向是尹信安那边,尹信安就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然后就看到县衙那边竟然起火了。 就是这一瞬间,马车的后门打开,几道人影从马车里掠了出去。 那是两个人带着两个人在冲,可见其中有两个人应该是不懂武艺,又或者是稀松平常。 那四个人冲出马车后直接跳上战马,这百十人的队伍调转过去,直接就跑了。 尹信安暴怒。 之前就来了一伙人,抓了尹信平转身就跑,现在又来了一伙人,没有唬住他也转身就跑。 这都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给我追!” 尹信安一声令下。 他让手下人牵过来一匹战马,他亲自带着队伍追了出去。 那逃走的队伍显然早有准备,马背上的人全都没有带什么重物,连盔甲都没有,就是为了跑的时候能更快一些。 尹信安气急之下哪里还管那么多,这城中的兵力足够多,就算是追到把马累死了,他也必须把徐绩拿下。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顺着官道往远处疾冲。 某处隐秘的地方,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趴在那看着,看的都一脸懵。 “这又是哪一出戏?” 董冬冬自言自语了一句。 齐锵奇道:“不会是咱们的人,廷尉军的人可不是这种风格。” 董冬冬道:“可除了我们的人,还能是谁?” 第八百六十五章 是他 尹信安是真的被气炸了,今天发生的事,就好像每个人都在拿他当傻子一样戏耍。 所以他发了疯似的追出了毛阳县,而那些逃跑的人跑起来也跟疯了似的。 追击的人有把握能追上,逃走的人也有把握会被追击的人追上,只是要看在什么地方被追上。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在官道上越跑越远,爬伏在暗处的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都叹了口气。 “好像,真的与咱俩没有什么关系。” 齐锵奇道:“可是,是咱们两个奉命调查这个案子的啊。” 他看向董冬冬:“莫非......从冀州来的,不只是归元术归大人?” 董冬冬叹了口气:“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两个出来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家里是如何安排的。” 在大概半年多之前,他们这两个原本在大将军唐匹敌身边随军效力的廷尉军百办。 突然有一天,两人被唐匹敌找了去,告诉他们后方可能有些不稳当,让他们两个回后方去调查一下。 这两个人为了能给大将军留下更多帮手,所以没带任何手下出来。 那时候战事比较吃紧,前方多留下一个人就能多一分助力。 原本这案子他们已经查了好几个月,大概已经把事情都差不多捋清楚,可就在这时候,他们遇到了归元术的队伍。 然而他们又紧跟着发现,这案子似乎也不只是谍卫军的人牵扯前来,还有别的人。 他们离开山沟之后发现了那些被灭口的追兵,四五百人,全都被杀,看得出来动手的人绝对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追兵全部解决,这必然是精锐所为,甚至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所以这案子,看起来好像真的和他们俩没有关系了。 “不会是冀州那边调派队伍过来了吧。” 齐锵奇道:“可是时间也对不上,咱们两个上个月才把消息用军驿送往冀州廷尉军,就算马上调派人马过来,一个月,队伍都到不了南平江。” 董冬冬一翻身,躺在那看着天空发呆。 “要不然,咱们两个干脆回去算了。” 齐锵奇看到董冬冬在发呆,他问:“回哪儿?” 然后也一翻身躺下来看着天空,然后他也呆了。 一张大网从两个人的头顶撒下来,两位百办大人,就这样被一张网给抓了。 不是他们没有反应过来,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两个人被一张大网卷起来,然后被抬着离开藏身的地方,连他们的战马也没有被放过,一块牵走了。 有人过来按住他们的头不准他们看,于是他俩只能看着地面,默默的算计着,大概走了有一刻左右, 两个人被抬着扔上了一辆马车就再没人过问,好像抓他俩根本就不是很重要的事。 马车又走了大概能有小半个时辰,然后就停了下来,有人过来给他们把网解开,放下两壶水,还朝着他俩笑,好像很好笑似的。 也不知道就这样等了多久,两个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因为他们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的话他们现在不需要多说什么,如果是假的的话,他们说什么也无用。 可能过去了有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在等待的时候人们对于时间的判断总是会变得不那么准确。 你着急去办什么事情,或者你是在迫切的等人,这时候的时间长度和你在休假的时候时间长度,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 为此,可以质疑时间其实是会偷偷加速减速的。 又过去了这么久,这期间都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俩。 他俩就坐在马车上也不好下去,虽然也没有人说不许他俩下去。 “有人回来了。” 董冬冬听到了战马的叫声,还有嘈杂的马蹄声,听起来回到这的人数应该不少。 不久之后,终于有人把车门打开,之前那个抓住他俩的人笑呵呵的出现,朝着他俩招了招手。 接下来,两个人就被眼前看到的事震惊了。 虽然他们之前就已经看到了撒网的人所以才没有反抗,可是在这一刻看到的,还是不得不令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秋收之后的玉米田没有人收拾,秸秆还都长在地里,虽然干枯可却密集,人藏身其中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在这一大片玉米田中间被清理出来一部分,空地上全都是人。 黑骑。 就在被抓住之前,董冬冬在藏身的地方趴的有些累了,翻身躺下来的那一刻,就看到在树上有个人在对他们笑。 那一刻,他看到了树上的人黑色的廷尉锦衣,于是他懵了一下。 下一息齐锵奇也翻身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对他们笑的人,所以两个人都呆住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个人撒下来一张网,那人跳下来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是我们先来的。 这空地上,戴着铁面的黑骑队列严整,他们像是一群没有七情六欲的战争机器,身上的森寒之气令人畏惧。 在这空地正中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边有一把躺椅,一个看起来面容阴沉的年轻男人躺在那,像是有些累了,正在闭目养神。 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被带过来,那个阴沉入寒潭一样的年轻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只是看了看他们两个,两个人就觉得自己心底那点事就都被人家看清楚了。 “你们是谁的人?” 年轻男人问了一句。 两个人同时回答:“回千办大人,我们方洗刀方千办的部下,战前被派往大将军军中听令,是奉大将军之令回来调查案子的。” “怪不得。” 年轻男人释然的点了点头后问他俩:“认识我?” 董冬冬回答:“不认识,认识千办的衣服。” 年轻男人嗯了一声:“不认识也好,把你们查到的事跟我说说,给他们两个准备干粮。” 齐锵奇问道:“之前动手抓我们的时候,已经知道我们是廷尉了?” 动手的那个百办笑了笑道:“不知道,但是你们两个的束发之内都藏着东西,除了我们廷尉军的人,还能是谁。” 两个人把最近这段时间调查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那个千办就摆了摆手:“你们先去休息。” 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随即离开,俩人一边走一边嘀咕。 “这位千办大人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靠近一些就感觉冷的厉害,好像掉进冰窟窿里似的。” 正说着,就看到有一群人被捆绑着押到了那位千办大人面前,被几名廷尉踹着腿弯处跪下来。 董冬冬和齐锵奇对视了一眼,俩人都向后退了几步,但没有走远,站在那看着。 那位千办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似乎确实有些疲劳。 被押到他面前的人基本上都穿着官服,而且从品级上来看应该不低,董冬冬他俩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之前追出去的登州府治尹信安,剩下的,大概都是他的手下。 就在这时候从马车里又下来一个人,身上也穿着官服,和尹信安的衣服一样,品级相同。 尹信安一看到从马车里下来的人眼睛就瞪圆了,好像下一息就会扑过去一口把人吞了。 “尹兄,别来无恙。” 后下来的人笑了笑,在那位千办大人身边坐下来。 尹信安怒道:“徐绩!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徐绩笑了笑道:“你想骗我来抓住我,或是以我为要挟逼迫封州开城,或是让我骗开城门,以此来威胁大将军退兵,所以你有何脸面说我是卑鄙小人?” 尹信安脸色一变,显然没有想到徐绩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徐绩笑呵呵的说道:“我本以为,别管你是不是真的心存感激,最起码也要念我的好才对,你却只想着杀我......同窗之谊应该是什么样子,你倒是解释的清清楚楚。” 尹信安冷笑道:“你只是想除掉我而已,一切都是你杜撰出来的,你这是陷害我!” 徐绩看向那位千办:“他似乎是觉得我们都傻。” 那位千办没有说话,似乎也不怎么喜欢徐绩这个人。 徐绩有一点热脸贴在冷屁股上感觉,但他心情好,所以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 徐绩道:“尹兄,你觉得这计划如何?你在城里有地势之利,还有伏兵无数,所以要想抓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把你引出城,哪想到你居然真的上当。” 尹信安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好心好意请你来毛阳县看浮烟山的铁矿......”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位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千办大人站了起来,回身看向身后吩咐道:“麻利一些,我不喜欢听人聒噪。” “是!” 几名廷尉抬着一口箱子上来,看起来就格外的沉重。 这几个人把箱子放在尹信安面前打开,一件一件的把刑具从其中取出来。 这些刑具看起来五花八门奇形怪状,可是每一件刑具上那灰褐色的痕迹,应该都是干透了的血迹。 当这些刑具出现的时候,不远处看着的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眼睛骤然睁大,他们猜到这位千办大人是谁了。 与此同时,看到这些刑具,尹信安也知道他是谁了。 “张汤!” 尹信安的嗓音都在发颤,颤的格外厉害。 “你是张汤!” 张汤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迈步朝着远处走过去,似乎已经没有兴趣再看了。 “杀了我!” 尹信安嘶吼着:“现在就杀了我!” 冀州和豫州,没有人不知道张汤的名字。 冀州和豫州,没有人不知道张汤是魔鬼。 如果说冀州的人和豫州的人对于张汤这个人的认识有些什么不同的话,那么就是......豫州的人只是听说。 片刻之后,尹信安的哀嚎声就响了起来,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有任何声音。 张汤走到玉米田边缘处站住,看着毛阳县城的方向。 才走到这没多久,手下人快步过来,在他身后俯身:“大人,现在可以问话了。” 张汤嗯了一声,转身看向尹信安那边。 他沉默片刻后吩咐道:“请徐绩许大人离开,告诉他可以去登州了。” 吩咐完后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不喜欢这个人。” 第八百六十七章 他不能早去 冀州,车马行。 长眉道人还是喜欢这里,仅次于喜欢那个小院,就是李叱给他买的那个小院。 那小院子如今已经成了长眉道人最宝贵的东西,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马行,因为车马行里有老朋友在,这其中也包括更喜欢这里的神雕和狗子。 当长眉道人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他就会去那个小院,一个人在那住一晚,从不觉得孤单。 车马行里依然热闹,生意还在做,不愿意再打打杀杀的伙计们都在这。 绝大部分都是原来燕山营的老兄弟,他们越发喜欢这样平淡无奇的生活。 长眉道人每天都来,在这和那些伙计们下棋,聊天,和神雕狗子闹着玩。 高院长大部分时候也在这,他和长眉道人不大一样,他或许只是喜欢不孤单的感觉。 他也喜欢听长眉道人讲故事,江湖上的事,总是显得那么有趣。 有人说,每一个书生梦想中的仗剑江湖,比每一个剑客都还要波澜壮阔。 他们嘲笑着武夫无智,又幻想着自己一人当关万夫莫敌,习武的人也一样,觉得文人孱弱,有想着自己也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叱儿最近好像不怎么说笑话了。” 高院长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问。 长眉道人笑了笑道:“丢儿他长大了,长大了的人,笑话就少了。” 高院长收拾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下这句话...... 然后他感慨了一句:“长大了的人说的笑话少了,可能是因为,真的怕自己成为一个笑话,长大了的人,有时候笑着笑着,才发现自己笑的人,也是自己。” 长眉道人:“为什么突然这么感伤?” 高院长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把棋子收拾好,问:“还下吗?” 长眉道人摇了摇头:“不下了,聊一会儿吧。” 高院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问长眉道人:“我听说你以前说过叱儿不够枭雄?” 长眉道人看向他,然后否认:“我没有说过他不够枭雄,恰恰相反,我总是害怕他......过于枭雄。” 高院长道:“其实没必要怕,我是觉得他确实还欠缺了一些。” 长眉道人问:“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枭雄?” 高院长笑了笑道:“反正不是我这样的人,在周之前,有诸国混战,最终三国鼎立,要我说的话,那可令三国鼎立的三位,都是枭雄。” 长眉道人:“为何?” 高院长道:“在那之后便是中原一统,大周立国,可是从那之后,中原总是被人外寇欺负,在周之前,中原三国鼎立的时期,却没有外敌能欺负的起来,那三位枭雄各镇一方,哪边的蛮夷才有点不服气,哪边就先过去碾一遍,他们三个人互相征伐,打的中原满目疮痍,没力气打了,就去回身打那些外敌,从外敌手里带回来大量的物资,攒够了一波力气,三个人再打一架......” 长眉道人笑了笑道:“确实可称枭雄。” 高院长道:“你不觉得叱儿的性格,也是如此?只是略微差了些。” 长眉道人摇头:“丢儿的性格可不是这样,丢儿一旦生气了,比那三人都要凶。” 高院长笑了笑,没有反驳,可是心里也不是很承认。 他其实觉得李叱还是不那么强势,如果强势的话,应该早就已经打到京州了吧。 可是高院长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长处,所以他从不会和外人置评,只是自己偶尔想想。 就在这时候李叱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就知道你们都在这。” 李叱笑呵呵的过来,他指了指屋子,两位老人家随即起身。 正是隆冬时候,虽然阳光很好,可是只要起风,就会有那种风刃如刀的冷。 到了屋子里,李叱把桌子收拾出来,把酒菜给两位老人家摆好。 “你怎么今日得空了?” 高院长问了一句。 李叱回答道:“事情基本上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着春暖南下,以后都不会那么忙了。” 高院长顺口说了一句:“其实你真的应该先行一步,燕青之说你不该先去豫州,不对,我也不知你为何就答应了他。” 李叱笑道:“我不能去的太早,燕先生不说,我也没打算那么早去。” 高院长看向长眉道人,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看吧,这孩子如此恋家念旧,哪里像是一个真正的枭雄。 李叱也不解释什么,给两位老人家把酒倒上。 长眉道人把话题转移开,虽然高院长是丢丢儿的岳丈丈,他碍于面子不愿意和高院长抬杠,可是高院长的眼神他不喜欢。 高院长在内心之中,其实还是觉得丢丢儿的眼界不够高,大概和高院长骨子里那深深烙刻着的观念有关。 “余九龄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长眉问。 李叱道:“天气越来越冷,我让他帮忙去采买一些棉花,一会儿我就在这把棉花弹了,然后给你们做新被子。” 高院长严肃起来:“你是宁王,这些事你怎么能亲手做?” 李叱笑着说道:“这不是有些闲了吗。” 高院长道:“一位真正的君主帝王,不会是你这样总是觉得有时间闲着,帝王之心包容天下,天下之事皆为帝王事,只要去想,一定会有事可做。” 李叱道:“院长大人教训的是,我一会儿就回去处置公务事。” 高院长满意的点了点头。 才倒了两杯酒的时间,高希宁也来了。 长眉道人笑着说道:“宁儿来的正好,我先陪你爷爷吃饭,我让丢儿扶我出去方便一下。” 李叱伸手把长眉道人扶起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别听他的。” 长眉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真正的帝王才不是整天让自己累得要死,而是知人善用,一个朝廷,各部齐全,朝臣满备,如果还什么事都是皇帝一个人操心,那才是大问题。” 李叱笑着说道:“师父刚才为何不说?” 长眉道人抬起手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刚才说?刚才说那岂不是让你难堪,毕竟那是宁儿的爷爷,他要不是宁儿的爷爷,他说你不好,我不怼他?” 李叱道:“就是就是,师父说的对,师父你是谁啊,你可是怼王之王怼穿肠。” 长眉道人白了他一眼,然后问:“你刚刚说,你不能那么早去豫州,是为什么?” 李叱叹道:“刚才还说高院长说的不对,其实心里却和高院长想的一样,师父也觉得我应该提前去豫州?” 长眉道人道:“你先去一步,豫州那边就会早一些安稳。” 李叱道:“我知道,但我偏不去。” 长眉道人抬起手又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赌气给谁看?” 李叱叹道:“师父,你知道的,我不去自然会有不去的道理,只是不方便告诉你。” 长眉道人问:“为何不方便告诉我?” 李叱摇头道:“小孩儿的事,大人打听那么多干嘛。” 长眉道人:“呸!” 说是去茅厕是假的,长眉道人只是出来缓一缓,不想和高院长抬杠。 虽然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一天能抬杠十回八回的。可是长眉道人有分寸,无关紧要的事,杠可以抬,但涉及到没准伤害了李叱和宁人感情的事,老人家才不会为了一时痛快而胡说八道。 “丢儿。” 长眉道人的手放在李叱肩膀上,以前,他的手是往下放,现在得抬起来才能够得着。 不知不觉间,那个小丢丢儿已经这么高了。 长眉道人缓了一口气后有些感慨的说道:“公事都安排好了,你也累了,就找地方散散心,用你能放松的方式去散心,不用把腾出来的时间都来陪我们两个老家伙,在绝大部分时候,老人并不能让自己的后辈放松下来。” 李叱叹道:“唉......幸好老头儿你没有闺女。” 长眉道人问:“为何?” 李叱道:“不然我会嫉妒你姑爷,他有个那么好的老岳丈。” 长眉被这句马屁拍的浑身舒服。 他笑了笑说道:“我虽然不像别的老人有儿孙满堂,我只有你和宁儿这两个孩子,可是我不糊涂。” 他看向李叱说道:“为人父母的这一辈子,会有太多的期待,期待的多了就是儿女的压力......孩子应该懂事,老人也应该懂事。” 李叱道:“师父你再说下去的话,我怀疑你对我有所企图。” “滚蛋。” 长眉道人又白了李叱一眼,然后就笑起来。 他笑道:“你还是不懂事的时候好,最起码不会气着我。” 李叱道:“我有过不懂事的时候?”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你的太懂事,有些时候我看着心疼,这也是你的一种不懂事。” 李叱道:“老人家,过分了啊。” 长眉哈哈大笑:“不说这个了,咱们回去。” 李叱扶着他往回走:“师父,你会不会舍不得离开冀州?毕竟你这么多年其实都没有离开过冀州。” 长眉道人看向李叱笑着说道:“我没有离开过冀州,离开了当然会舍不得,可是我能离开你吗?” 李叱怔住。 长眉道人笑道:“我老咯,所以有资格撒娇了,我就要跟着你。” 李叱重重的点了点头。 另外一边,高希宁给高院长倒了酒,高院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就叹了口气:“我刚才说了叱儿几句,那老家伙就不满意躲出去了。”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爷爷你怎么跟小孩似的。” 高院长道:“我又没有说错,我只是说叱儿应该早去豫州,他是宁王,早到豫州一天,豫州就能早稳固一天。” 高希宁微微摇头道:“李叱他不提前去豫州,有他的道理,他只是不能和爷爷你说。” “为何不能?” 高院长放下酒杯:“难道还有什么事,是连我也要避着的?” 高希宁叹道:“爷爷你是觉得李叱哪里不够好?” 高院长道:“他手段不够强势,我只是想让他做一个真正的帝王。” 高希宁道:“那好,现在我回答爷爷你刚才的问题,但是爷爷你听完了,要保证心情不会被影响。” 高院长道:“我这般年纪,难道心境还不如你?” 高希宁轻轻吐出一口气:“爷爷,你可能真的不如我......” 她对高院长说道:“刚才爷爷你问,为什么李叱不提前去豫州,他也没有和我解释过,但我知道是为什么。” 高院长问:“为什么?” 高希宁低下头,一字一句的说道:“他去的早,人死的少。” 她抬起头看向高院长:“张汤在豫州。” 高院长脸色猛的一变。 第八百六十八章 算我的 毛阳县。 那片干枯的玉米田中,哀嚎声大的好像能把方圆十里之内的鸟雀全都惊飞。 好在是这哀嚎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受刑的人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等到哀嚎声停下来的时候,张汤才缓步走回到马车那边,坐下来,眼神冷漠的看着汗如雨下的尹信安。 徐绩在旁边笑着说道:“要我说,尹兄你这又是何苦,早些愿意招了,也免得受这等罪。” “徐大人。” 张汤看向徐绩语气冷冷淡淡的说道:“廷尉军问案,徐大人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徐绩微微皱眉,脸色也顿时寒了下来。 “张大人,你这话里的意思是,难道我听了审讯案情,还会泄露廷尉军的机密?” 他当然看的出来这个张汤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张汤。 “徐大人,还请遵守规矩。” 张汤抬起头看了看徐绩,依然那副谁也不屌的样子。 “我要办的案子,只向宁王和都廷尉大人汇报,其他人等,皆无权过问。” 徐绩听到这话后脸色更加不善。 “张大人,如果不是我提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然后派人往冀州廷尉军送信,你现在能在此处办这个案子?” 徐绩道:“张大人,卸磨杀驴不要太快。” 张汤道:“这里没有磨,徐大人也不是驴,宁王的每一个臣下,都有维持法纪的责任,也当有此觉悟,徐大人发现了尹家的事不假,可这难道不是身为宁王臣下的分内事?” 张汤起身,走到徐绩身前,眼睛看着徐绩的眼睛。 “徐大人,尹信安是因何可以为官的?徐大人又是何时发现尹信安图谋不轨的?” 这两句话把徐绩问的脸色一变。 张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现在查的只是尹信安的案子,徐大人不走,莫非是还有其他的案子我也要兼顾一下?” 徐绩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看起来除了气愤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反应,可是心里却有些打鼓。 案子确实是他向廷尉军通报的,可是通报的时候,并不是他刚刚察觉到的时候。 这个张汤明显知道些什么,刚才的话里已经有威胁之意。 张汤的视线从徐绩身上收回来,看向尹信安,他再次坐下来后,语气已经平缓了许多。 “我是廷尉军千办张汤,看样子你知道我,所以自我介绍的话我便不多说了,咱们说些别的。” 张汤看着尹信安的眼睛说道:“虽然你为主犯,但只要你立功表现足够,我还可以保你的命。” 尹信安猛的抬起头:“你是想让我出卖我全家?!” 张汤眉角微微一扬:“此时,还需要你出卖吗?” 尹信安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些什么。 “这等大案,怕是要满门抄斩。” 张汤道:“尹家总得留后才行,让你选留谁,你选谁?” 尹信安看向张汤,可是不敢与张汤的眼神相对,很快又低下头。 “我给你一个功劳。” 张汤道:“我现在带你回毛阳县城,毛阳县是你们尹家的族根之地,所有人怕是都在这案子里,你进城之后,劝说他们放下兵器,所有人都进入县城兵营之内等候审讯。” “他们照做了的话,其中绝大部分之人都是微末之流,罪名定下来的话,大概还不至于都是死罪,这其中应该有你的熟人,有你的后辈,有你的朋友。” 张汤道:“你可以立功,许多人就可以不死,宁王如果知道了的话,也会稍感欣慰。”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靠近尹信安:“最主要的是,你配合我,我就不对你用刑了。” 这句话让尹信安哆嗦了一下,刚刚他所经历过的,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尹信安下意识的看了看那口箱子,虽然廷尉军的人已经把刑具收进箱子里,可是他看到那箱子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 良久之后,尹信安点头:“我随你们进毛阳县。” 一个时辰之后,毛阳县的正街上。 一千二百名黑骑停在这严阵以待,在这条街的四周,全都是尹家的私兵,至少五六千人的规模。 他们用弓箭和连弩瞄准了黑骑,可是却不敢轻举妄动。 在大街正中,尹信安从张汤的马车上下来,往四周看了看,脸色难看的要命。 马车的门没有关,张汤坐在车里轻声说了一句:“尹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尹信安畏惧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连续的深呼吸。 “诸位!” 良久之后,尹信安大声喊了起来。 “随我一同回来的,是廷尉军的千办张汤张大人,他对于我们所图谋之事已经如数知之,但他秉奉宁王仁义,不想大开杀戒。” 尹信安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诸位,张大人已经答应我,只要你们放下兵器,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被此案牵连,他会亲自向宁王求情,保证你们的安全。” 他话说到这之后,张汤迈步从马车里下来。 他看起来,本来的身形容貌,真的不该是一个很有气势的人。 他个子不高还瘦,看起来稍稍显得有些病态。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上那股阴冷无比的气场,已经能让很多人为之胆寒。 张汤走到尹信安身边,扫视了一圈后大声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一千二百名廷尉军黑骑。” 他再次扫视一周:“你们有胆子有本事把一千二百黑骑杀光吗?!” 这句话问过之后,大街四周围着的那些尹家的私兵,很多人都在看向身边的同伴,似乎是想从同伴的眼神里找到鼓励和安慰。 张汤继续说道:“现在你们只是微不足道的从犯,放下兵器,我若请示宁王,你们可能都会被赦免,可你们若是敢对廷尉军黑骑动手,莫说杀光这一千二百人,尔等敢杀一人,今日所在场众人,皆灭九族!” 尹信安内心之中无比的矛盾,他此时心里真的还有一股冲动,他大喊一声,让手下人拼了。 杀光这一千二百廷尉军黑骑,然后逃离豫州,不管逃去哪儿,逃离了再说。 然而他也没敢。 或许他也很清楚,这里的五六千私兵,就算能杀光一千二百黑骑,也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况且......他想多了。 真要是厮杀起来,一千二百直接进城的黑骑必然会有损伤,但这里的五六千私兵也必然会被屠戮殆尽。 当的一声,人群中有人丢掉了兵器。 有了第一个人,后面的很快就跟了上来,兵器掉落的声音连成一片,大概两三刻之后,围在四周的人已经全都把兵器扔了。 “你们自己到兵营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随意进出。” 张汤吩咐了一声,那些人随即默默离去。 他看向尹信安:“走吧,咱们去你尹家的祖宅看一看。” 尹家是大家族,当年从这里迁走的也不是尹家的全部,留在毛阳的也有一些。 经过近两百年的发展,本地的尹家日子过的也还算不错,在毛阳做采石的生意,靠着造假倒也赚了不少钱。 后来迁去兖州的人因为兵乱的缘故又回到毛阳,那时候,大将军唐匹敌还没有攻克豫州城呢。 徐绩听闻尹家的人回来了,想起来当年在兖州读书的时候,尹信安颇有才名,于是就向武奶鱼武先生举荐。 当时徐绩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必须要有自己人。 他虽然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成为要地封州的府治,治下数十州县,一时风头无两。 可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多少亲信之人,他必须得有帮手才行。 他当时以为,武先生纵然觉得尹信安是可用之人,也不可能直接重用。 他还想着,把尹信安要到自己手下,慢慢的培养扶植,先拉了尹家成为他的自己人,以尹家为桥梁过度,再收纳更多豫州本地的乡绅氏族,如此一来,他才能真正的在豫州站稳脚跟。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武先生见过尹信安之后,觉得他对于民治确实有很多想法,最主要的是当时豫州实在是缺人,太缺了,又加上对徐绩的信任,所以直接让尹信安做了登州府治。 这一下,非但尹信安没有想到,连徐绩都没有想到。 可也正因为这样,不管是迁回来的尹家,还是当初留下来的那一支,忽然就看到了希望。 此时此刻,在尹家大宅之中,正院的空地上,密密麻麻至少聚集起来千余人。 尹家搬迁回来之后,分派出去不少人为官,但大部分人还是留在了毛阳祖宅这边。 这里,就是尹家的大本营。 张汤走到大堂外边就停下来,没有进去,而是让人搬了把椅子坐下来,面对着院子里的上千人。 人这么多,却鸦雀无声。 片刻后,张汤回头看向身边的廷尉军百办:“去看看兵营那边,所有人是否都已经进去了......屠了吧。” 那百办俯身道:“遵命!”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不多时,八百名廷尉军黑骑就朝着兵营那边压了过去。 听到张汤的话,尹信安脸色猛的一变,他怒问道:“你不是说过,只要我配合你,就不杀那么多人吗!” 张汤摇头:“我说的是,你配合我,我请示宁王之后,会对你们有所赦免,但......” 他看向尹信安:“我不会请示宁王。” 尹信安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他看向院子里聚集起来的人,然后有猛的转身看向张汤:“你不会是也想灭我尹家满门?!” 张汤点头:“这次你说对了。” 尹信安眼睛骤然睁大,嗷的嘶吼了一声,朝着张汤扑过来。 可是他才扑倒近前就被廷尉军一脚踹翻,然后按倒在地上。 张汤语气平淡的说道:“我若请示宁王,宁王必然不会下令杀这么多人,宁王仁慈,灭门的事,自然不能是宁王的旨意,只是我一人之念。” 他手一挥:“这里也屠了吧。” 留在这的四百名廷尉军黑骑随即往前压了出去,连弩,弓箭,以及长刀。 尹信安被按在那,啊啊的大声吼叫着,可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张汤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坐在那,看着血流成河,可他依然冷如寒霜。 我是张汤。 我知道,我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张汤。 第八百六十九章 豫州何止一尹家 毛阳县城里的血腥味突然就重了起来,重到那些这两天不敢随意外出的百姓,在自家院子里都能闻到。 虽然躲开了问案,但还没有离开毛阳县的徐绩也闻到了,而且这气味一下子就钻了脑子,挥之不去。 也正是因为这血腥味实在太冲脑袋,所以徐绩打算逃离,他不想陪着张汤继续玩下去了。 “我得回去了。” 徐绩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那是个疯子,那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徐绩脚步一停,看向手下人吩咐道:“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离开这回封州。” 手下人讪讪的说道:“可是大人,那位千办大人不是说,希望你能去登州吗?如果直接撕破脸的话,会不会也不大好?” “我不去!” 徐绩微怒道:“你看看他做了些什么,叛军士兵和尹家的人加起来一共至少有七千人,他就这么给屠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唇的颜色都有些淡淡的发青。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廷尉军千办而已,屠七千人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上报宁王......” 他看向手下人:“这种人,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我知道张汤不喜欢我,那是能看的出来的他不喜欢我,如果我听了他的去登州,他就有可能借机连我也杀了!” 手下人道:“大人那咱们就走吧,早点回封州。”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护卫快步进来俯身道:“大人,廷尉军千办张汤求见。” 徐绩脸色猛的一变,脱口而出道:“我不见他,我有事。” 可是抬眼一看,张汤已经站在院子里了,五分玩味五分轻蔑的看着他呢。 所以这气氛,一时之间就变得略微尴尬起来。 张汤摆了摆手,那报信的人被他身上的阴冷气息吓着了,连忙退开。 张汤进门之后又扫了其他人一眼,语气冷冷淡淡的说道:“我和徐大人有要紧事谈,你们也都出去。” 那些手下人看向徐绩,徐绩也只好点了点头:“你们都出去吧,听张大人的吩咐。” 那几个人随即躬身退出,这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下来,所以张汤伸手释放出来的寒意就显得更重了些。 张汤没用徐绩礼让,自己走到客位那边坐下来。 “徐大人,你怎么还不去登州?” 徐绩暗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转身面对张汤微笑着说道:“我本来想看看张大人如何审案,我身为地方官员,很多时候也要自己问案,本意是学习一下,没想到张大人处理案子居然是这样。” 他在主位上坐下来,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所以也正好是要去见张大人说一声,我明天一早就去登州。” “那样最好。” 张汤依然那副水泼不进的模样,也不正眼看徐绩,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话。 “徐大人,有几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一下。” 张汤缓缓道:“第一,这个案子为何晚报,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问题我暂时不问,但是徐大人自己最好能想个合理的解释,晚报就是瞒报,我不问,万一宁王问?” 他看了徐绩一眼,徐绩就好像被冰锥在心里刺了一下。 张汤道:“我只是自己胡乱推测,不能算数,所以也只能是私底下和徐大人聊几句,你为何晚报,或许是因为许大人想着报的越晚,尹信安等人的图谋越大,那徐大人的功劳就越大?” 徐绩猛的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身为执法廷尉,不能随便诬人清白!” 张汤居然笑了笑,很难得的笑了笑,但是他笑起来一点儿都不好看。 张汤道:“我没有拿在明面上来说,徐大人就不要摆出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了。” 徐绩哼了一声,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又有些败了一阵似的坐下来。 张汤继续说道:“如果是个小案子的话,着实不会有大封赏,毕竟徐大人之前以疑兵之计救冀州的大功,宁王殿下还没想好怎么封赏,若是再有个大案子是徐大人的功劳......” 他看向徐绩,徐绩的脸色已经难看的好像刚刚吃了死苍蝇,还是吃了一家子死苍蝇。 张汤道:“这个话就到此为止,我只是随便提醒徐大人一声,我这样愚笨鲁钝的人都能看得出,那么......”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完,正因为没说完,所以让徐绩更加的难受。 张汤道:“说第二件事,徐大人说明天一早就去登州,我希望是真的去登州,我要提醒你的是这豫州之内可不仅仅是尹家的人心思脏了,相对来说,尹家什么都不算,只是一条小虫子而已。” 徐绩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豫州之内,想反对宁王但不敢明着反对的人,大有人在,而且每一个都不是凡人。 上次宁王来的时候,直接对曹家动了手,曹家所在的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 曹家破败了,必然会引起更多世家大户的心有戚戚。 他们当然会想着,宁王可以对曹家动手,难道就不敢对他们动手了? 曹家背后还有一个手握实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亲王呢,他们背后有什么?有什么能比得过武亲王? 尹家这种家族,相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豫州暗地里藏着的庞然大物,可不仅仅是一个曹家,曹家是组成这个庞然大物的一个部分,绝不是一整个。 张汤语气依然那么冷冷淡淡的说道:“徐大人如果是假意去登州,却半路想返回封州,有可能会被半路等着你的人抓了。” 徐绩心里一怔。 难道这个案子,不只是尹家的案子? 就算有许多世家大户的人也想谋反,可是他们不敢直接表现出来。 最起码,徐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出来谁家能如尹家这样的做事粗糙。 张汤道:“我让你去登州不是害你,你离开封州必然会有很多人知情,所以你返回封州的路上一定不太平,无论如何,你算是一个出色的地方官,深得宁王殿下信任,所以想除掉你的人,想利用你的人,多如牛毛。” 徐绩苦涩的笑了笑,却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汤继续说道:“但没有人会料到你会冒险去登州,我的人也会暗中保护你,所以你走登州反而安全。” 徐绩点头:“我知道了。” 张汤道:“我不会比你迟,登州那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们不会杀你,你甚至可以假意和尹家的人谈合作,他们就会把你奉若上宾。” 之前在毛阳县门口,马车里根本就没有尹信安的父亲,而是廷尉用口技模仿,当时那种情况,只要有五六分的相似就能唬人了。 徐绩再次点了点头:“我懂了。” 张汤起身:“那我就先告辞了,徐大人自己好好思量。” 说完之后他抱拳拱手,然后转身迈步出门走了。 张汤离开之后,徐绩的心里像是有几条大河忽然间对撞在一起了似的,翻腾的让他有些受不了。 他不信张汤的话。 张汤那样的人,为了把案子办了,牺牲谁他都不会有任何犹豫,他不喜欢徐绩,就更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所以徐绩确定,他去登州必死无疑。 “来人。” 徐绩喊了一声。 门外的手下快步进来,同时俯身等着徐绩吩咐。 徐绩沉思片刻后说道:“找个和我身材体貌差不多的人,换上我的官服,明天一早乘我的马车去登州,去给我找一身寻常衣服来......”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得回封州,唯有回到封州才安全。” 就在毛阳县县衙的斜对面有一家酒楼,酒楼这两天没有什么生意,毕竟大家都怕死。 廷尉军的黑骑就在县城里来回巡查,百姓们也不敢随意走动。 酒楼是一座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几十年的二层老楼,经营的应该也不是很好,看起来漆面斑驳,柱子都有干裂。 二楼,一个半开着窗户的包间里,有几个人坐在那正在聊天,看起来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轻松。 “这个张汤确实是狠角色。”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他走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没敢把窗子完全打开。 “井然兄。”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笑了笑道:“张汤再狠,也只是我们现在推动局面的一个棋子而已,宁王李叱不亲自来,谁也破不了这个局。” 他叫做井然兄的人姓谢,谢井然。 说话的人姓王,名为王荡之。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这屋子里还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年轻男人,看着也就二十三四岁模样,两个人身材体型粗看起来一模一样,连相貌都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们两个是双生兄弟,都是谢家的人,哥哥叫谢行,弟弟叫谢止,他们是谢井然的侄子辈。 另外一个是个女人,看不出具体年纪,她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 说她三十岁也没什么问题,毕竟眼角的细纹也不算少了,可是气质又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姓王,是王荡之的妹妹,名为王宵宵。 谢井然笑了笑说道:“你还是别太放松大意的好,这个张汤没那么好对付。” 王荡之道:“他难对付也没关系,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对付他,他是要去登州的人,和我们不走一条路,他去他的登州继续做人屠,我们玩我们的。” 谢井然笑的更加开怀起来。 “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前期不会把我们牵扯进来,但我们还能控局的契机,这个契机不好找,谁想到尹家这等不入流的货色居然跳了出来。” 王荡之笑道:“既然尹家已经把这个契机给咱们了,那咱们就只能好好玩一玩。” 谢井然看向那两个年轻人:“接下来你们两个去。” 那孪生兄弟谢行和谢止同时俯身:“尊叔父的话。” 王宵宵看向她哥哥王荡之:“哥,我也想去玩儿。” 王荡之无奈的看向谢井然,谢井然点了点头:“可以去,别节外生枝就好。” 王宵宵随即笑起来:“行,谢兄你放心就是了。” 谢井然再次看向窗外,手指轻轻敲打窗口:“不入流的小角色们想出头,那就让他们先出头好了。”  第八百七十章 你先我先? 百十人的队伍护送着一辆马车离开毛阳县,张汤亲自送徐绩上车离开。 徐绩上车的时候,在心里把张汤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可还是不解恨。 徐绩是真的不敢去登州,他担心的是张汤会觉得他也是垃圾。 在昨天张汤和他的谈话中,他问张汤这次来豫州到底是做什么的。 张汤给他的回答是......清理垃圾。 当时徐绩不死心还多问了一句,清理多少。 张汤给他的回答是......有多少算多少。 所以徐绩怀疑,连他都是张汤嘴里的垃圾,和他之前看到的那被屠尽的七千垃圾一样。 如果他在张汤来之前知道张汤是这样一个人,他万万不会离开封州跑到这里来。 他来这只是想露个脸,以便于当廷尉军的人上报案情的时候,就可以加上一笔......徐绩一直参与其中。 然而他设想之中的所有美好,都在见到张汤之后化作一腔怨念。 和张汤这样的人合作,怎么可能会有一丝一毫的美好? 出城的队伍走了大概有几十里后,徐绩让他的人确定一下是否有人监视。 手下人随即分派出去,大概一刻之后回来说不见有人跟着,徐绩本想马上就下车逃走,可是又没敢。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 徐绩一遍一遍的自言自语来提醒自己要冷静,遇事不乱,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派人往前边探路,算计好了路程时间,找一个镇子或者什么能住人的地方,晚上我再走。” 他吩咐完了之后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可是真要说完全踏实下来也不可能,他不信张汤会真的不派人监视他。 战战兢兢的往前走了大概半日之后休息,派出去探路的人也回来了,说是往前走大概两个多时辰就能到一个镇子,晚上可以住在那。 徐绩仔细想了想计划,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次来毛阳县算是他失算了,所以也就不得不为以后多考虑。 张汤那个疯子的话说的已经很直白,在宁王是选择相信他还是选择相信张汤之间做选择,徐绩选择宁王更愿意选择相信张汤。 突然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徐绩心里冒出来。 张汤必须死。 现在张汤还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把案子的事如实上报,如果他此时死了的话,那宁王应该就不会知道关于徐绩晚报的事。 张汤说的没错,一个字都没错。 徐绩就是故意晚报的,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尹家的不对劲,他这样的聪明人又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在刚刚得知尹家的人近乎于为所欲为的时候,他想的是立刻上报宁王。 但是很快就犹豫了。 其一是因为尹信安是他举荐的人,他会不会因为尹家的事而受到牵连。 其二是因为当时尹家的人也算是小打小闹,无非是想办法贪钱的事罢了,报上去的话,宁王的处置,也仅仅是把尹家的人罢官驱逐而已。 当案子太小的时候,他就一定会被牵连。 当案子大到能震撼人心的时候,他就不是被牵连,而是会立功。 因为他担心的举荐之事,恰恰也是他不用非常担心的事,因为他仅仅是举荐人,定下来让尹信安做登州府治的人是武奶鱼武先生。 要牵连,更应该牵连武先生才对,而他徐绩又不是尹信安的上司,一个在登州一个在封州,他对登州的事不知情也是情理之中。 因为小案子而知情,那宁王会怎么想? 你为何会与尹信安来往密切?是不是想结党营私? 当是大案子的时候,就可以说自己是偶然发现,在大事要出之前他及时通报。 所以想到这的徐绩,内心之中的魔鬼越来越占据上风。 如果此时能想办法把张汤杀了,甚至把张汤的手下人都杀了的话,那么这个案子就更大了...... 而且还能自保。 念头一出现,很快就如排山倒海一样难以控制。 良久良久之后,徐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忽然间有些想去登州了。 他若是提前到了登州和尹家的人商量好,登州那边至少有一两万尹信安的队伍,然后设伏,等到张汤带人到了的时候,把廷尉军黑骑一网打尽...... 接下来呢? 徐绩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这是可以除掉张汤的计划,但不能让他脱身,还必须也要把尹家的人灭口才行。 这才是最难计划的地方,可以利用尹家的队伍杀张汤,又能利用谁杀尹家的人? 他脑袋里百转千回,脸色也是变幻不停。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不得不暂时放弃这个念头,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处置掉登州的人,如果那边真的有一支一两万人甚至可能更多的队伍,他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杀人灭口。 恨不是剑仙。 冷静下来之后的徐绩忽然又被自己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这是怎么了?原本只是想要一些功劳,为什么忽然之间会变成了一个魔鬼? 他醒悟过来的那一刻,瞬间就汗流浃背。 他进而醒悟到......怪不得那些做错事的人会越走越错,他此时才体会到,一步走错后,就需要无数步错路去弥补,然后才发现已经走的太远了,根本回不了头。 呼...... 张汤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在这个人生最关键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大彻大悟了。 “我不走了。” 徐绩道:“咱们就去登州。” 现在只是走错了一小步而已,再错下去,一步一步,万丈深渊,然后便是万劫不复。 他本就是一个聪明到了极致的人,只是又因为这聪明,总是想去试着找到捷径。 “大人,怎么了?” 手下人问他。 徐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没怎么,只是突然不想回封州了。” 他不会告诉手下人在这不到半个时辰之内,他脑子里想到了多少东西。 毛阳县。 廷尉军百办顾七喜问张汤道:“大人,真的不派人跟着徐绩?我看他大概是想逃回封州。” 张汤摇了摇头,语气平和的说道:“不用派人......路是他自己选的,而且只有两个选择,一左一右,选对了的话,他的心思我就替他藏着,毕竟也是一个真正为民做事的好官,封州百姓的日子过的比其他地方都好,他功不可没,如果选错了......那就让他带着个好名声死,我会上报宁王说,他是在配合调查的时候不幸被杀。” 顾七喜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大人也是用心良苦。” 张汤道:“我不喜欢他,但是他不该死,我不该以自己喜欢不喜欢而杀人,我只能以该不该死而定人生死。” 顾七喜俯身道:“大人的话,属下记住了。” “你不用记......我所做的事,我所说的话,你们都不用记。” 张汤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调换自己的手下吗?每个百办甚至黑骑队伍,跟着我不能超过一年,到一年之期,我就会请都廷尉把人调走换掉。” 顾七喜摇头:“属下不知道。” 张汤没回答,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他不会告诉顾七喜,这些都是为了你们好......他张汤这样的人,大概不会得以善终。 跟着他的人也会被牵连,所以就只能这样不停的调换,做张汤的忠实手下,不是好事。 学张汤的人,也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张汤很早很早之前就想过了,他要做的事血腥气太重,别说手下人,连家人都会被牵连。 所以他才不想要什么家人,他跟沈医堂那边一直在取药,他连后代都不能要。 和顾七喜说完之后,张汤想着,我自己做人屠就好,不能我的家人后代被人屠。 而且,他也知道,即便宁王和那些枭雄帝王不一样,将来会死保他,他的家人也一样不会安安稳稳的活着。 他杀的人太多了,想杀他的人也就太多了,只要他有妻儿,那他的妻儿就不会有一天安生日子。 干脆,不要了吧。 顾七喜看到了千办大人脸色上的变化,但是他确实理解不了也没有参悟的透,大人此时此刻想了些什么。 另外一边。 休息了一中午之后,队伍再次出发,徐绩的护卫也都是身手不俗之辈,他这样的聪明人,知道自己将来前途无量,所以自然不会在护卫这种事上随随便便。 这支百十人的队伍由两部分人组成,其中八十人为他特意挑选出来的百战老兵。 剩下的三十几个人,都是他从江湖上招募来的高手,两种护卫,内外分工。 因为已经确定了自己要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所以徐绩反而变得轻松下来不少。 队伍行进的速度都比上午的时候还快了一些,所以比预计时间要早半个时辰到了那个镇子。 如果不在这里住一晚的话,下一个可以住的地方就要再走三四个时辰,那就到后半夜了。 这镇子不小,临街都是商铺,也有客栈。 徐绩吩咐人把客栈包下来,直接亮明身份。 客栈的掌柜一听说是封州府治大人亲至,哪里敢耽搁,连忙带着人把房间收拾出来,还换了新的被褥。 徐绩护卫队伍的两个首领安顿好之后,其中江湖高手的首领焦俊看向另外一个:“老罗,咱们就还是老样子。” 另一个人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看着就有一股冷硬彪悍的气质。 他笑着点了点头:“行,你带人内卫,外边的我们来,各自分派两队轮换,暗号你想一个?” 焦俊想了想,笑道:“平安,希望这一趟咱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回去。” 校尉罗就点了点头:“行。” 在镇子外边大概四五里远的地方,有一支队伍早就已经等在这了。 为首的是三个人,正是谢家的那两个孪生兄弟,还有王家的那个女人。 谢行看向王宵宵:“你先还是我们先?” 王宵宵道:“你们谢家的人怎么能连一点礼貌都没有,下次说话之前,先要叫一声姐姐。”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笑道:“因为你们没礼貌,所以你们先。”  第八百七十一章 在此之前皆为序曲 冀州。 在冀州城里有一条河穿城而过,在城内的河道并不是很宽阔,可算是冀州城内一道风景。 在李叱之前,冀州百姓不准随意钓捕河中的游鱼,不准下河游水,因为这河会经过冀州节度使府后院,也会经过羽亲王府的后院。 大概是怕有太多脏污,被节度使大人看到了或者是羽亲王看到了不好。 李叱入主冀州之后,废除了这一条禁令,任何人都可以在这河里钓鱼,但不可撒网。 废了一条规矩,也立了一条规矩,谁把杂物扔进河道,那就把谁扔进河道。 几年来,河水倒是越来越清凉透彻。 在河道旁边有一片沙滩,这地方李叱有些熟悉。 他才到冀州之后不久,和师父长眉道人约好了在第一个旬假之后去道观相聚。 可是师父根本就没有被城中道观收留,而是被驱赶离开,长眉道人那些天过的凄苦无比。 就是在这河道边的沙滩上,李叱给师父煮饺子吃,也是在这河道边上,因为长眉道人衣衫不整而被捕快欺负,是夏侯琢替李叱出面。 此时此刻,在这片沙滩上,李叱负手而立,似乎是看着河道发呆。 不久之后,一辆马车停下来,燕青之从车上下来后就快步走到李叱身边。 “殿下。” 燕青之俯身行礼,却被李叱一把扶住。 “先生,不用。” 李叱转身指了指面前不远处的东西:“先生可知道这是谁搞出来的?” 在沙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石碑,正面写的是至孝两个字,后边的碑文写的是宁王在此地为他老师煮饺子的故事。 燕青之摇头:“不知道,是我疏忽了。” 李叱道:“那应该就是冀州府的官员搞出来的东西,查一查,不管是谁的主意,出主意的和同意的,都可以卷铺盖卷滚蛋了。” 燕青之点了点头:“这等风气确实不能助长,是我没有发现,他们就会以为是默许,进而就会有更多这样的东西出现。” 李叱道:“先生不用自责,我若不来,我也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燕青之问:“不是因为此事找我来?” 李叱道:“我是因为豫州的事请先生来。” 燕青之道:“豫州是有什么变故了?” 李叱道:“还不知道,但是我感觉不大好,张汤去了豫州,我又让归元术去了,但我并未告知归元术豫州那边的情形,本意是想让他把局面搅乱,为张汤分散一下那些人的注意,这两日我想来想去,可能还是不够。” 当日燕先生和李叱商量好的,李叱假意要早去豫州,燕先生出言阻拦,为的就是能给张汤足够多的时间。 如果李叱去了,张汤就必须事事处处向李叱请示,这样一来,张汤就会有更多掣肘。 燕青之道:“可以再派人去。” 李叱道:“我在想让谁去,想来想去,却不知选谁,所以只好请先生来商量。” 燕青之思考了一下,如今冀州城里可用的人,谁去合适,这个合适指的是不会影响到张汤。 文官众人,谁都不合适。 因为不管是谁看到张汤那般行事,都不会同意,也会成为张汤的掣肘。 “张汤不能出事。” 李叱声音很平缓,但是语气格外的笃定。 “现在,将来,都不能出事,他背负起来的是替我背负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他的安全。” 李叱侧头看向燕先生:“所以......” 燕先生道:“所以不能用文官去,当派武将,庄无敌可去。” 李叱的视线回到河道那边,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庄大哥是可去,但他差了一些什么......”燕青之又仔细想了想,然后明白了,自己刚才还是想的简单了。 庄无敌足够沉稳冷静,如果李叱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以张汤为主,庄无敌也绝对可以做到,但他差了的是杀气。 既然是要在豫州那边开杀戒,那就需要一个比庄无敌更冷更硬更凶狠的人。 所以燕青之知道,其实李叱应该已经做出了安排,只是他心里有些难以取舍。 之所以请他来,不就已经说明李叱想让谁去了吗? 庄无敌肯定已经有所安排,但庄无敌不是那个对的人,至于庄无敌之外是谁去,燕青之还猜不到,但一定是个更狠厉的人。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那豫州就会更加的血流成河,所以这时候就需要另外一个人去坐镇。 “我可以去。” 燕青之道:“等春暖之后,我先去,你再去。” 之前在众人商议的时候,燕青之是要留守冀州的,但是很多事都非一成不变。 李叱昨日接到了从豫州送回来的密报,才知豫州的水究竟有多深。 相对来说,冀州这边谁留守都不会出问题,但豫州那边需要下重力,用重典。 不得不说的是,因为李叱长期不在豫州,再加上大将军唐匹敌的精力都在战事上,而绝大部分官员的精力也都在支援战事上。 所以豫州那边的官员已经自成体系,他们对于从冀州调过去的人,会排斥针对。 如果这个人的身份地位不够高,那么这种被排斥针对就会格外严重。 燕青之可以,他是宁王的老师,他是冀州节度使。 “谢谢先生。”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们不知道冀州是怎么好起来的,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好了。” 与此同时,豫州。 官道上,一万两千精锐宁军正在疾行。 战马上,庄无敌把李叱给他的亲笔信又取出来看了看,脸色有些凝重。 李叱的信里根本就没有让他回冀州,而是让他接到书信之后,即刻率军南下与唐匹敌汇合。 庄无敌不笨,他只是不愿意多说话。 一路上,他已经把这封信取出来看了很多次,每一次看都觉得不对劲。 李叱让他去汇合唐匹敌,一开始庄无敌以为是豫州战事吃紧,后来却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在他的怀里还有一封信,不是李叱给他的,但是和李叱给他的信一同送到。 他怀里的信没有拆开,李叱在给他的信里说的是,见到唐匹敌之后,将另一封信亲手交给唐匹敌。 所以庄无敌觉得,大概是豫州出了别的问题,而非是战事上的问题。 战事,唐匹敌从来都不会让李叱担心。 “传令。” 庄无敌回头看向手下人吩咐道:“让副将高夺来见我。” 不多时,将军高夺飞马而来,他本在后军压阵,听闻将军找他就立刻赶了过来。 庄无敌见高夺来了之后说道:“你带军马继续赶路,我要带亲兵营脱离大军,先一步赶去汇合大将军。” 高夺问道:“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 庄无敌摇了摇头:“是我领会错了,我一开始就该把队伍让你带着南下,而我赶去见大将军,希望没有误了我王大事。” 他说完之后把将军令牌交给高夺:“不可延误,不可扰民,一切按军律行事。” 高夺接过令牌后俯身一拜:“属下遵命。” 庄无敌催马向前:“亲兵营,跟上我!” 说完之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三百多名亲兵紧随其后。 一天之前,毛阳县。 归元术带着队伍到了毛阳县外边,在那片玉米田里,他看到了地上留下的痕迹。 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至少是有千余人的队伍。” 他看向手下人:“也就是说......” 郑顺顺道:“也就是说,宁王殿下不只是安排我们来了,又或者我们来,不是主力。” 归元术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是透亮起来。 “我明白了。” 他起身道:“宁王让我们来,确实是来搅局的,但是在局外搅局,是再搞一个局出来,宁王没有对我们明言,是因为......宁王也根本不知道他之前派来的人会如何办事。” 丁满道:“宁王派人来豫州,但是又不知他派来的人如何办事?这似乎有些说不通。” 归元术道:“说的通......因为宁王派来的人,根本就没打算向宁王汇报,所有事,都是他一人做主......宁王是要在豫州开杀戒了么......不然的话,不会用此脱线之计。” 丁满道:“脱线之计?” 归元术道:“对,脱线之计,如果说每一个外放出去公干的人都是风筝,那么线自然都在宁王手中,但是这次,宁王把线放开了,风筝会飞到什么地方,怎么飞,宁王也不知情。” 张有栋道:“但是宁王担心这个风筝会扛不住那么大的风。” 归元术笑了笑道:“所以我们就是第二个风筝......第二个脱线的风筝。”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现在才明白宁王的意思,他没有告诉我们什么,其实就是告诉我们了......放开手脚,不用请示,不用汇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如果豫州之内有一股邪风的话,那我们就和另外一只风筝,把这邪风分散。” 一念至此,归元术心里已经无比透彻释然。 “既然是这样的话......感觉忽然就爽了起来。” 归元术看向手下人道:“在大兴城的时候,从没有一次由着咱们放开手脚去干,这次那就干的漂亮些,你们也应该都知道宁王为何选了我们,最主要的原因是,豫州这边的邪风如果不是一天刮起来的,那么他们对于冀州那边的人,一定早就有所了解。” 丁满道:“不管宁王安排谁从冀州来,豫州这边的人,都已经详细了解过,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在。” 归元术从怀里把李叱亲手交给他的夜叉面具取出来看了看,总算是明白了李叱给他这个东西的缘故。 “我们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没有人了解,我们在那些豫州邪风的档案里一片空白,所以我们现在就是鬼魂。” 归元术把夜叉面具举起来:“这个东西,大家都有。” 他翻身上马:“那我们就用这个东西,去震一震豫州的邪风。” 众人都应了一声。 丁满问:“那这个人呢?” 他指向尹信平,上安县的县令。 归元术道:“他已经不重要了,是我把事情看得太小,所以才觉得他是重要的人证,现在.....去挖坑吧。” 尹信平听到这句话吓得面无血色:“你说过要带我去冀州的!” 归元术道:“我们现在是鬼,鬼话你也信?” 他笑了笑道:“原来之前的皆为序曲,豫州的大戏才刚刚要开始,上台之后才知道我们还是主角,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一天后。 毛阳县东南有一个小镇子,镇子里来了一位府治大人,住进了镇子中唯一的一家客栈。 【年前没有发出去的周边昨天都已经寄出,就是之前和大家说的印章,有人没有提供地址,所以没有如数发出,另外通知一下,因为核叔他们年后都忙了起来,无法统计书评区,所以书评区的周边活动暂停,我回头想另外一个办法给大家发礼物。】 【每个月在微信公众号要发的礼物照旧,从三月份开始继续,另外我之前写过一个短篇灵异故事,已经发在公众号第一章,之后陆续发出,请大家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八百七十二章 被哄着的人 天黑之后,徐绩在客栈里用过了晚饭,然后就早早的回到房间准备休息。 他坐下来后就开始思考张汤那样的人,让他去登州的真正含义是什么,难道真的也出于想要保护他的考虑?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这寒冬腊月,寒意一下子就钻进了徐绩的脖子里,他冷的哆嗦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起身去关窗,走了两步之后忽然意识到,窗户怎么会开? 他下楼和手下人一起吃晚饭的之前,绝对没有开过窗子,这么冷的天气还是晚上,他不可能去开窗。 在这一刻,徐绩的背脊忽然一阵发寒。 比起刚才冷风灌进脖子里的那股寒意还要冷一万倍的,那风吹的寒只是肌肤之寒,而此时的寒意是从他自己骨髓里往外冒出来的。 “吓坏了?” 他背后有人轻声说了句话。 徐绩立刻喊了一声:“来人!” 他背后的人叹了口气道:“我都已经进到你房间了,你此时才喊人,不觉得有些迟了?” 徐绩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从二楼窗户就跳了下去。 他的武艺算不得有多好,但年轻,体质也不错,所以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并不会有多大的难度。 这般当机立断,倒是让屋子里说话的人稍稍有些惊讶。 “有趣。” 说话的人没有急着追徐绩,而是缓步走到窗口,两只手扶着窗户往下看着,脸上的表情之中透着几分玩味。 徐绩跳下来之后借势翻滚了一下卸掉力度,可是在起身的时候,却愣在了那。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楼大堂,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和手下人一起在那吃过了晚饭。 此时看过去,屋子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而四周的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都是徐绩的人。 从徐绩上楼到跳下窗户,根本就没有多长时间,而楼下也没有传来任何呼喊之声。 所以徐绩心里骤然一紧,他知道自己的手下人在那个年轻人面前,连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甚至连呼喊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大人,走!” 就在这时候,校尉罗就从黑暗中冲过来,一把拉了徐绩的胳膊。 徐绩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挣脱开。 罗就明显楞了一下,再一次伸手去拉徐绩:“大人快随我走啊。” 徐绩在刚才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反应,是因为他不知道此时还能信任谁。 虽然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可徐绩还是想到了许多......如果不是有内应的话,贼人怎么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绕开他的护卫? “大人,还是回来吧。” 他手下的那队江湖高手的首领焦俊缓步从客栈里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徐绩立刻就明白了。 焦俊道:“我们只是想请大人坐下来商量一些事,如果大人能看清楚现在的情况,就应该回来。” 罗就怒道:“焦俊,大人待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焦俊打断,焦俊有些同情的看向罗就道:“你们当兵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傻?大人待我不薄......这种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显得你很白痴。” 罗就高呼一声:“护送大人离开!” 他手下的精锐士兵在客栈外围组成了防线,可是显然就算是没有焦俊和那些人里应外合,他的人也没能发现进入客栈的人。 “这样吧,咱们打个赌。” 焦俊笑着说道:“我赌大人不会跟你走。” 罗就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理会他,喊过之后就再次伸手去拉徐绩,想带着徐绩冲出去。 可就在他们俩刚要跑的时候,从黑暗中走出来一群人。 那些黑衣人不知不觉间,将罗就手下的老兵全都制服了,就这样被人押着走了出来。 “大人,你看,他们对你真的忠心耿耿,每一个你也都那么熟悉,你舍得吗?” 焦俊指了指其中一个士兵,手往下比划了一下,那黑衣人立刻一刀将他控制的士兵捅死。 这一刻,徐绩惊呼出声。 “大人,走啊!” 罗就再次拉了徐绩一下,他嗓子都喊的哑了,把徐绩拉道到自己身后:“我为大人断后!” 焦俊叹了口气:“果然是傻的。” 他再次一挥手,另一个黑衣人将他手里按着的士兵砍死,尸体在地上还抽搐了几下。 “住手吧。” 徐绩回头看向焦俊:“我不走了,你放我的人走,我知道你们对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兴趣,他们都无足轻重。” 焦俊点了点头:“确实对他们并无什么兴趣,毕竟也只是勉强算作一群蝼蚁罢了,大人愿意回来和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答应你,放他们走。” 徐绩立刻回头看向罗就:“走!” 罗就摇头:“我是大人的亲兵校尉,我不会离开大人半步。” “愚蠢!” 徐绩道:“性命在你们眼里就那么不值得尊重吗?你的兵,他们都曾经在刀山血海之中拼杀,能活下来容易?所有人都死在这,又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罗就面前,忽然一伸手将罗就的刀夺了过来,罗就没有想到大人会夺他的刀,一时之间愣在那。 “焦俊!” 徐绩把长刀放在自己脖子上,大声说道:“只要你说话算话,我就留下来,你若是不肯放他们走,那我就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了结自己,你们要我还有用,要他们无用。” 焦俊回头看了一眼客栈那边,那屋子里的年轻人点了点头,于是焦俊大声喊了一句:“放他们走。” 那些黑衣人随即松开手,一个一个的退回来,把徐绩和罗就围在当中。 徐绩对罗就压低声音语速很快的说道:“如果你们能活着逃出去,想尽一切办法回封州,告知封州的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轻易开封州城门,哪怕是我在城门外叫喊,也不许开。” 罗就一怔。 “速走。” 徐绩说完这两个字后,转身朝着客栈那边走过去:“我就站在门口看着,若你们耍什么花样的话,我便横刀自刎。” 焦俊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放他走。” 那些黑衣人再次把路让开,给罗就打开了一条通道。 罗就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一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他知道大人刚才说的话有多重要,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话带回封州。 黑暗中,罗就带着他的手下人迅速的冲向远处,有的士兵已经在一边跑一边哭。 看到自己的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徐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握刀的手横向一拉。 当的一声。 一枚暗器飞来,直接将徐绩的长刀打的掉在地上。 站在一楼大堂里的那个年轻人一脸不屑的说道:“真的以为你能要挟我们?我只是不想太麻烦罢了。” 说完后他就转身朝着楼梯那边走了过去,连看都没有再多看一眼。 焦俊笑呵呵的走过来,一把抓了徐绩的衣服往屋子里拉拽。 “大人,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你治理地方井井有条,安置万民游刃有余,可是有些时候又显得那么白痴。” 他一甩手将徐绩扔进屋子里,徐绩重重的摔在地上。 焦俊跟进来,一弯腰,抓了徐绩的腰带把人提起来,就这样走上了二楼。 二楼窗口,那个一直看着的年轻男人笑了笑,走到一边坐下来后说道:“徐大人好奇吗?我们是谁?” 另一个年轻人道:“我们只是一直都在暗中关照着,也帮衬着你的人,只是你不知道自己早就被我们控制了。” 之前在二楼的那个是谢行,在楼下的那个是谢止。 谢行抬起手往窗口指了指:“带徐大人看看夜色美不美。” 焦俊拎着徐绩到了窗口,把人扔在地上,然后又掐着徐绩的后颈把人提起来。 他按着徐绩往外看,手上的力气极大,徐绩根本无法挣脱。 就在这时候徐绩听到了一阵阵的呼喊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 不久之后,黑暗中,数不清的骑兵驱赶着罗就等人又回到了客栈外边。 黑压压的,到底有多少骑兵在外围封堵已经根本无法计数,他们以一种密集的阵型将罗就等人圈了回来。 罗就的人被挤压着到了客栈门外,这里有灯火照亮,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大人!” 罗就抬起头看向窗口。 徐绩的眼睛已经红的好像血都要往外溢出来似的,眼泪似乎都是淡红色的。 罗就单膝跪倒:“大人,是属下无能,害大人受苦受辱!” 噗! 他的话刚说完,一支羽箭飞来,射穿了他的后背。 紧跟着,无数的箭矢密密麻麻的射向徐绩手下亲卫,那些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老兵,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 当羽箭停下来的时候,地上,门板上,窗户上,柱子上,尸体上......插满了一层白羽。 焦俊笑了笑道:“大人,看起来是不是有几分壮观?” 徐绩被按在那,身上的肌肉绷着,牙咬着,眼睛几乎都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嘴角都被牙齿咬出了血,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早晚会血债血偿。” “发狠?” 焦俊一甩手,把徐绩仍在地板上,徐绩重重落地。 “徐大人是不是以为,我们要控制你去封州,让你骗开封州城门?” 谢行摇头道:“哪里需要如此麻烦,我们想拿封州,还至于这么辛苦?在封州也是哄着你玩而已,是你自己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你在封州招募来的守城士兵是怎么招募来的?你看看外边那些骑兵,他们的盔甲他们的弓箭眼熟不眼熟?” 徐绩听到这句话,猛的反应过来。 他看向说话的人,怒视着对方:“你们是谢家的人还是王家的人?” 封州城内,王谢两家,平日里可没少巴结徐绩,把徐绩都要捧到天上去了。 谢行道:“哪家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大人还会按照那位张汤张大人的要求去登州,并且由我们一路护送。” 他看向焦俊:“这一路对徐大人还要客气些,毕竟还要让人看呢。” 焦俊俯身道:“公子放心,我会办的妥妥当当。” 徐绩明白了,他们是要在登州杀张汤,还有张汤那一千二百人的廷尉黑骑。 【今天家里事有些多,忙了很久,所以今天只能两更了,抱歉。】  第八百七十三章 大有可为,为所欲为 马车里,徐绩坐在那像是在发呆。 车外边还是他的护卫,那些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江湖客,现在想想,这些人也只是人家当初送到他面前的。 当初他看似谨慎的挑来挑去,其实只是在人家划出来的圈子里挑罢了,怎么挑都是对手安排的人。 焦俊骑着马跟着马车往前走,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依然是徐绩忠心耿耿的护卫。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八十名身穿军服的士兵,这些人却已经不再是罗就的人,而是谢行安排的人所假扮。 他们一路往登州方向走,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而在那个小镇子里,尸体都已经被迅速处理掉,连血迹都擦的干干净净。 小镇子依然平静,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马车里的徐绩一直都在思考,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要想的是,如何才能救张汤。 徐绩人在马车里,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下巴也被摘了,想自杀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冷静,一定要冷静下来。 从现在所知的所有消息来分析,必须先揪住其中一个线头,既然是关于张汤,那就从张汤这个线头开始理。 大概在七八个月之前,徐绩秘密派人往冀州送信,当时宁王李叱并不在冀州。 所以留守冀州的燕先生收到了徐绩的密报,然后燕先生就找到了廷尉军千办张汤。 如果是燕先生自己选人的话,他宁愿亲自到豫州查案也不会把张汤派来。 燕先生很清楚张汤的行事风格,他不敢随意安排张汤这样的人出去做事。 可是李叱离开冀州之前对燕先生说过一句话,就好像对豫州的情况已经早有察觉似的.....他说,若豫州有事,可派张汤前往。 就这样,张汤离开了冀州城。 也就是在他出城的时候,他打开了宁王出行之前留给他的一封信,这封信是高希宁交给他的,给他信的时候还要更早,那是李叱他们决定去青州出发之前。 高希宁告诉张汤,这封信不要打开,等到什么时候他要去豫州了才能打开。 那时候张汤也还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去豫州。 出城之际,马车上的张汤把信打开之后才知道,这信上一共只有八个字。 大有可为,为所欲为。 这些事徐绩当然不知道,他那个时候还幻想着自己又一次立下大功。 徐绩在封州为官,因为出身的缘故,他待百姓再好,也不可能 真的去和百姓们做朋友。 他这样恃才自傲的人,交游之众,自然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这是他最大的缺点,善待百姓救治万民,在他看来这是他的工作,仅仅是工作,他交朋友,就不会和百姓打交道。 他作一首新词,去和百姓说,百姓们听不懂,他书一幅字画,去给百姓们看,百姓们看不懂。 而这就造成了他身边的人,皆是封州本地的士族乡绅。 为了避免自己被人左右,被蒙蔽欺骗,徐绩还刻意控制了自己的结交范围,然而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如今在封州,徐绩最离不开的人,一个是现在的封州府丞谢南居,一个是府衙主簿王开泰。 而导致封州城出现变故的,正是那次徐绩听了净崖先生的妙计,以十万疑兵救冀州。 那次,他必须尽快招募更多的人假扮成宁军战兵,这就给了很多人机会。 以至于后来,封州城扩充的守军兵力,绝大部分都是被人塞进来的。 徐绩在客栈变故之后醒悟到这一点,他知道封州城根本就不需要如尹家那样筹谋才能被夺走。 谢家和王家的人一句话,封州城墙上的宁军大旗就能被换掉。 但他们绝对不会打出自己家族的旗号......而是,尹家! 想到这,徐绩的眼睛猛的亮了一下。 他总算是想明白,为什么张汤希望他去登州,为什么谢家的人也希望他去登州。 他到了登州之后,如果张汤也到了,那么谢家的人就会利用尹家的私兵杀掉廷尉黑骑。 然后再怂恿尹家的人出兵封州,到时候,登州和封州两地,城墙上升起来的都是尹家叛军的大旗,所以这和谢家等家族又有什么关系? 尹家的人,只不过是谢家和其他各家所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豫州那些大家族的人们要反叛宁王,但又不想早早的暴露出来,所以尹家就成了他们的刀。 而徐绩,就是另一把刀。 徐绩想到,他们是不会杀了自己的,他们还会把徐绩和尹家勾结反叛宁王的事大肆宣传,搞的人尽皆知。 这种事一旦宣扬出去,对于宁军士气的打击会有多大? 宁王的亲信臣下,居然勾结地方家族反叛,占据登州封州两地,进而逼迫唐匹敌回军。 如果唐匹敌不回的话,那么谢家的人就会怂恿尹家的人继续扩大地盘,向外攻城略地。 打不下大城,那就去吞噬侵占那些小城和村镇。 只要一时唐匹敌不回军,尹家的叛军就会一直扩张下去。 唐匹敌是不可能不回军的,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叛军在他背后越发壮大,最终壮大到他都无法轻易击败。 越早回军,越有利于剿灭叛军。 但只要唐匹敌回军,在豫州南边的天命王杨玄机立刻就会大军压境。 徐绩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竟然被人如此欺瞒而不自知,狂妄和自大,就是他最大的弱点,而他却还以为这是他最大的个性。 他被委以重任的时候,姐夫曾经派人给他送来一封亲笔信,信中劝他千万要戒律自重,千万不要放浪轻慢,还说他年少欠缺经验,他当时还不以为然。 现在想起来,又如何能不悔恨。 徐绩深呼吸,再次调整自己。 已经想到了谢家和王家等家族的诡计,继续去想张汤会怎么应对。 张汤让他去登州......但是张汤又没有派人沿途跟随,甚至没有盯梢,这很不正常。 如果张汤的人跟着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小镇客栈里的惨案。 他跟本就没来...... 一念至此,徐绩的眼睛骤然睁大。 张汤就没打算去登州! 徐绩想到这,心里先是一喜,如此一来的话,就不用再去冥思苦想的找对策救张汤和那支黑骑队伍了。 然后他就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张汤你个王八蛋,他妈的你就是让老子去登州送死的么?用老子的一条命,换你和你的队伍安全撤走? 骂了一句之后,徐绩却再次冷静下来,他知道张汤不可能只是想利用敌人的手除掉他。 张汤一定还有别的想法......张汤,尹家,谢家,这些人这些势力,在徐绩的脑海里来来回回的盘旋,一会儿想到这一会儿想到那,越想越混乱。 张汤一定是希望自己到登州之后做些什么,而自己要做的肯定是关键。 时间再往前推移。 徐绩离开毛阳县之前,张汤手下的百办顾七喜问张汤,真的不派人跟着徐绩吗? 当时张汤摇头说......就看他自己如何选择了,他犯了错,可犯了错不致死罪,我不喜欢这个人,但我不能以我不喜欢他而定他生死。 徐绩当然不可能知道这句话,如果知道的话大概会对他现在要做什么,能提供一些帮助。 但那个时候张汤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因为如此一来,以徐绩的心思,会觉得张汤都是骗他的。 张汤还有一句话想说而没说,他让徐绩去登州,是去自救的,希望徐绩可以救他自己,所以既然是自救,那就看徐绩能不能醒悟过来了。 “徐大人。” 马车外边,焦俊有些戏谑的说道:“看来那位千办大人,真的是想把你送到登州去死。” 徐绩的下巴被摘了当然不能回话,可他鼻子里却挤出来一声冷哼。 焦俊似乎也是无聊,一边骑马一边说道:“我早就听闻这个张汤足够狠,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他的对手都足够狠,他放你去登州送死,仔细想想,好像也是好意,如果你被尹家的人杀了,就不是死于张汤的处置,不是死于国法,那么张汤还能在宁王面前给你报功,最起码你不会死了之后连名声也臭了。” 焦俊笑道:“如此看来的话,这位张大人也不是那么可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然而张大人应该想不到,我们护送你去登州,从没打算过让你死在那。” 徐绩听到这句话眼神又亮了一下,因为这句话证实了他刚刚作出的推测。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死,想让我去背锅,那我就看看自己还能活多久,做多少。 徐绩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我本狂才,自有作为。 在刚才他骂过张汤那一句话后,他忽然间全都想通了。 与此同时,在往封州的官道上,廷尉军黑骑正在向前进发,张汤的马车就在骑兵队伍的保护之中。 马车里,张汤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可他的脑海里却一刻都停不下来。 豫州的案子太大了,大到如果看现在的实力对比,他不可能赢。 一个张汤,再加上一千二百廷尉军黑骑,无法左右大局。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到了宁王留给他的那封信......大有可为,为所欲为。 大有可为是对他的期许,为所欲为是给他的命令,为所欲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大人,再往前走就是毕县,咱们是不是得绕开?” 马车外边,百办顾七喜问了一句。 张汤缓缓睁开眼睛,沉思片刻后回答道:“从现在开始,不再隐藏行迹,让他们看到就是了,直接进县城。” 这话把顾七喜说的一怔,从现在开始不隐藏行迹了? 那在豫州这个地方,会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会有多少人想着怎么把这支黑骑队伍揉碎了捏烂了? “接下来看徐绩的了,如果他能想明白我让他去登州的目的,他就是关键。” 张汤再次闭上眼睛:“让人看到我们,让人知道我们目标是去封州,这本来就不是我利用徐绩分散敌人的注意,而是我们为徐绩分散敌人的注意。” “是!” 顾七喜应了一声。 可是却没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因为千办大人之前说过,封州那边应该早就已经是别人暗中把控了,可能连封州的军队都是在别人手里攥着。 一旦廷尉军黑骑故意暴露出来的话,封州那边的叛军,一定会有所动作。 顾七喜想到这些的时候,听到千办大人吩咐了一声。 “安排人去查查。” 听到这句话,顾七喜立刻打起精神,等着千办大人下令。 张汤在马车里语气轻松的说道:“查查这一路上要经过的州县,都有什么好吃的,咱们全都尝尝。” 顾七喜:“?????”  第八百七十四章 谜底用不了多久 七天后,登州西北方向七十里。 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正在此地休息,至少有万余人左右的规模,这支队伍打着的还是宁军旗号。 大营中。 谢井然站在那看着士兵们巡视,眉头紧锁。 手下人正在向他汇报消息,谢井然一边听着一边沉思,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大人。” 手下人俯身道:“咱们的人紧急送来消息,张汤的那支廷尉军黑骑先是在毕县出现,在县城停留了一夜,直接从县衙府库领取了物资补给,第二天一早离开,看路线是奔封州方向。” 谢井然皱眉自言自语道:“难道他敢只带着一千二百人的黑骑就去封州?何来的自信?” 王荡之在旁边说道:“除非他对封州的情况并不是真正的了解,毕竟连徐绩都不知道,真正掌握封州权利的是我们。” 谢井然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张汤所知道的事,都是出自徐绩之口,所以他判断可以直接去封州,对他来说,这算什么?单刀直入?” 王荡之笑起来:“他的人一定已经察觉到,我们的队伍跟着徐绩在走,所以他以为我们在封州兵力空虚,家族也无人坐镇,他直接跑到封州,是想抄我们的大本营。” 谢井然道:“如此分析的话,这张汤果然是个人物,只这分胆魄,当世也没几个人及的上他。” 王荡之道:“比起来,徐绩和他在胆魄上真的相差甚远,徐绩那个人,只会夸夸其谈。” 他问谢井然:“那我们的计划呢?” 谢井然道:“计划不变,还是要把尹家从登州逼出来,让他们去占领封州,还要让他们错觉已经有掌控登州封州两地之力。” 他看向谢行和谢止:“这里已经用不到那么多人手,你们两个赶回封州,既然张汤以为可以在封州大有作为,那你们就去招待一下。” 谢行和谢止俯身:“遵命!” 两个人转身离开。 谢井然看向王宵宵:“你要守在徐绩身边,看好了他,此人能不能让尹家率军往封州去,极为关键。” “知道了。” 王宵宵一脸笑意:“那个家伙已经快吓破胆子了,一路上看他脸色都是白惨惨的。” 谢井然笑了笑:“他年少成名,还以为自己真的是那般治世大才,这次让他明白过来他到底有多大分量,他心境必然受损。” 说完后谢井然看向王荡之:“队伍你带着,我要离开这赶去旌阳,从豫州城到封州城,旌阳是必经之路,也是最紧要的关口要塞,我要提前赶过去布置。” 王荡之抱拳道:“有劳谢兄了。” 又两天后,登州城。 尹家的大宅里,王宵宵装扮成一名侍女,扶着徐绩进入客厅之中。 徐绩装作生了病步履虚浮,需要人搀扶才能走路的样子。 尹信安的父亲尹客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可眼神闪烁之际,还是对徐绩的来由充满了怀疑。 “徐大人。” 尹客笑着说道:“我儿约好与徐大人在毛阳县相见,早就已经出门去等候,为何徐大人独自到了登州?” 徐绩坐在那,王宵宵就站在他身后,两个人离得很近,一把冰冷的匕首就顶在徐绩的后腰上。 但他们认为能威胁到徐绩的,并非是徐绩自己的生死,毕竟徐绩之前还要横刀自刎。 他们能要挟徐绩的是另外的安排,谢行告诉徐绩,他派去的杀手已经在盯着徐绩的姐夫,如果徐绩不听话,那么不只是徐绩的姐夫叶策冷叶先生,任何与徐绩有关的人都会死。 除此之外,他们也已经在封州伪造了大量的书信,这些书信,都是徐绩早就与尹家有所勾结的所谓证据。 但他们还是不放心,所以让王宵宵盯紧了徐绩,只要徐绩敢在尹家的人面前胡说八道,王宵宵就立刻动手。 有徐绩,谢井然如此安排,没有徐绩,他会有另外的安排。 况且他们也明白,人不怕死,并不会一直不怕死,每个人对于活下来的欲望都不可遗漏。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怂恿尹家的人出兵封州。 听尹客问完,徐绩笑了笑道:“尹兄已经带人先赶去封州了。” 尹客不信这句话,如果他儿子尹信安已经去了封州的话,一定会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 “伯父是不是不信我?” 徐绩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递给尹客:“这是尹兄的亲笔信。” 这封信当然也是伪造的,谢井然安排人,模仿尹信安的笔迹所写。 尹客把书信拆开之后看了看,从笔迹上完全看不出来是假的。 信中对尹客说,他已经带着队伍先以护送铁矿石为名赶去封州,请他父亲立刻带上兵马前去汇合,迟则生变。 信中还说,徐绩已经被他说服,已经答应了合作。 尹客放下书信后,沉吟片刻。 他问徐绩道:“徐大人,为何会答应我儿的请求?” 徐绩轻轻叹了口气:“伯父或许还不知道,冀州那边已经派人来调查我了,派来的就是廷尉军千办张汤,此人心狠手辣,又与我不和......” 他看向尹客道:“况且,我在宁王手下也不算什么重用之人,上次我以疑兵之计救了冀州,可宁王对我毫无封赏,这般昏聩之主,我还对他忠心耿耿又有何用?” 尹客点了点头:“此事我也知晓,那般大功,宁王却没有封赏,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他笑了笑道:“但出兵之事,我还需和族人商议,还是先请徐大人到我专门为你安排的住处休息。” 徐绩起身:“也好,伯父早作决断。” 说完后回头看了一眼王宵宵:“咱么走吧。” 他们被引领着到了住处,这里里外外都是尹家的人,他们显然对徐绩并不信任。 进了屋子之后徐绩就坐下来,看着倒是有些轻松,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需要现在就摘了我的下巴吗?” 王宵宵被他这般反应还逗笑了,她走到徐绩面前坐下来:“怎么,徐大人已认命了吗?” 徐绩道:“我不认命,但我必须先活着,活着才能想办法打败你们。” “哈哈哈哈。” 王宵宵大笑起来:“这句话倒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废物而已。” 她起身:“嘴巴就给你留着吧,你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你想活着,想活着就不会犯傻。” 她转身出了屋子,这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 另外一边,尹客的书房里,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他的另一个儿子尹信英问道:“父亲,你是怀疑徐绩在骗我们?” 尹客摇了摇头:“你三哥的笔迹不会有假,但是徐绩说愿意与我们联手的理由,我却不大相信。” 他看向儿子问道:“之前见面的时候,你注意到了吗?” 尹信英问:“注意到了什么?” 尹客道:“徐绩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手从袖口里伸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手腕上有血迹。” 尹信英一怔:“他莫非被什么人抓住过?” 尹客道:“看来得想办法悄悄接触一下徐绩,若他此时是被挟持,怕是不好接触。” 尹信英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来想办法。” 住处。 徐绩把手从袖口里伸出来,手腕上磨破的地方有些疼,这不是绳索勒出来的痕迹,而是他自己在马车上硬磨出来的,就是在去尹家大宅之前。 他就是故意让尹客看到。 又二十天后,封州。 一家客栈中,归元术站在窗口看着外边大街上人来人往,脑海里正在把他的计划重新梳理。 他们进入封州并不难,因为他们可不是被封州那些人盯着的,也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人了解他们,他们本就是局外人。 郑顺顺从外边快步进来,走到归元术身边后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已经查清楚了,徐绩身边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一个是府丞谢南居,一个是主簿王开泰。” 归元术点了点头:“如果我推测的没错,尹家的人其实只是别人利用的棋子,那么这个拨动棋子的人,就一定是徐绩身边的人。” 他回头看向郑顺顺道:“暗中盯住了这两个人,每天他们做什么,在什么时候动手机会更大,要摸的清清楚楚。” 郑顺顺道:“明白,我现在就去分派人手。” 归元术嘱咐道:“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一切都要小心。” 正说着,忽然听到大街上传来一阵阵嘈杂之声,然后就看到大批的军队顺着大街网城门方向进发。 看起来,规模至少有万人左右。 “调动这么多军队,他们想做什么?” 郑顺顺疑惑的问了一句。 “他们是去追那支廷尉军队伍的。” 归元术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可这不合常理,那支廷尉军黑骑为何会主动暴露出来?我们这一路跟着,他们经过一城就进入一城,直接从府库中获取物资补给,完全也不避讳。”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话,对手不会被他们在毛阳县外杀那么多人,所以只能说,是那支廷尉军是在离开毛阳县之后才故意暴露的。” 归元术忽然间醒悟过来:“那支廷尉黑骑,是要分散封州城内的叛军兵力。” 郑顺顺还是不理解:“黑骑之后一千人左右,封州这边调动的队伍是他们的十几倍,还都是宁军的装备配置,一旦被围困,黑骑打不赢。” 归元术笑道:“他不会打,不管那个领着黑骑的人是谁,他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归元术道:“虽然我还没想明白为何黑骑要分散叛军兵力,不过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 他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那个夜叉面具。 可他没有直接下令,而是沉思了许久后才说道:“还是暂时不要动手,我怕的是咱们一动手反而打草惊蛇,就先在封州城里住下来。” 归元术走过去,把夜叉面具收进怀里:“也许用不了多久,谜底就解开了。”  第八百七十五章 挑拨 又十天,已经过了年,可是封州分派出去的队伍还是没能把那支黑骑队伍堵截住。 但是从登州来的尹家叛军队伍到了,这就让封州城里的人,不得不暂时把黑骑的事放一放。 前后一个月的时间,那支黑骑队伍在前后都有敌人的情况下,像是一个轻灵的舞者,在繁花丛中来回穿梭,却片叶不沾身。 队伍今日往东,那边的布置才好,他们又掉头向北,走上三五天,眼看着合围之势已成,他们又换了个方向。 若是敌人不来追了,他们就原地休整,像是站在那伸着手嘲笑着......你过来啊! 等到登州来的尹家叛军快到之后,封州这边的人不得不把注意力从那支黑骑队伍上收回来。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黑骑居然主动进攻了。 撤回封州的队伍被黑骑半路突袭,他们像是一阵风,打了就走,风扫过去,刮下来一层人命。 封州叛军大怒,转头追击,黑骑队伍却已经跑出去很远了,那是最精锐的廷尉军黑骑,他们追不上。 无奈之下,封州的叛军只好继续往回走,毕竟封州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走了一天,那支黑骑队伍又冲了过来,神出鬼没一样,还是如之前那般打一架就走。 如此连续骚然三次,从登州过来的尹家叛军都已经进入封州城,而封州的队伍还没有撤回去呢。 与此同时,豫州城。 坐镇豫州的武奶鱼武先生刚从府库那边回来,手下人急匆匆的跑到面前:“大人,从封州送来急报。” 武奶鱼立刻把书信接过来,打开一开,是封州城的府丞谢南居的亲笔信。 这封信上说,登州府治尹信安突然举兵造反,已经攻入封州城内。 事实上,信送过来的时候,登州的叛军还远没有到封州呢,谢南居就是想引诱豫州城内的宁军出去。 信上详细写明了经过,说是也不知道徐绩许大人是被人逼迫,还是已与叛军勾结,竟是主动帮助叛军骗开了封州城门。 此时叛军已经占据封州和登州两地,治下七八十个州县,人人自危。 这封信,看的武奶鱼脸色都变了变。 “豫州城内可用之兵有多少?” 武奶鱼立刻问了一句。 手下人回答道:“豫州城内,可用之兵不足五千。” 武奶鱼点了点头。 手下人急切问道:“大人,要带兵去封州吗?” 武奶鱼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手下人:“为什么要去封州?五千人稳守豫州城,不许一兵一卒出去。” 他这话一出口,手下众人全都愣在那。 武奶鱼大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传令下去,豫州所属兵马,自即日起皆归我一人调遣,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离开豫州,违令者斩。” 有亲信手下连忙跟上去,压低声音问道:“大人,可若是不解登州封州之围,贼兵势大,必会攻打豫州城。” 武奶鱼道:“他们巴不得我率军去出城。” 手下人听到这话后仔细思考了一下,这才醒悟过来。 豫州城内留守的队伍只有五千人,若武先生带着这五千精锐赶去封州的话,贼兵就可能趁势攻打豫州城。 登州封州相对来说不算什么,一旦是豫州城丢了的话,那大将军唐匹敌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与此同时,封州城大概一百里之外,张汤的廷尉军黑骑在此地休整。 百办顾七喜快步走到张汤面前俯身道:“大人,刚刚斥候送回消息,登州的叛军已经进入封州。” 张汤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焦虑,反而笑了起来:“徐绩......没有让我失望。” 他看向自己的马车,沉默片刻后吩咐道:“把马车丢在这吧,给我牵一匹马来,咱们走。” 顾七喜连忙问道:“大人,咱们去哪儿?” 张汤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可是他连笑起来都显得阴森森的。 “咱们去杀人,咱们本就是杀人来的,这里的人,交给徐绩去杀好了。” 顾七喜实在没有理解,徐绩此时身为阶下囚,他有何能力去杀人? 张汤被手下人托着上了战马,一挥手:“咱们走!” 队伍立刻出发,朝着东南方向冲了出去,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但他们知道只要千办大人有了目标,那就是屠戮的开始。 封州城内。 府丞谢南居和主簿王开泰两个人,带着封州城的文武官员在府衙门口等着。 徐绩和尹客两个人带着四万登州叛军进城,这已经是尹家能调动起来的全部兵力。 虽然看起来这支队伍算不得什么精锐,他们连统一的甲胄和兵器都没有。 可是四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城,场面也颇有几分壮观。 府衙门外,徐绩和尹客两个人并骑而来,那个叫王宵宵的女人,就骑马紧跟在徐绩身后。 这一路上,她始终死死的盯着徐绩,唯恐徐绩会耍什么花招,可是看起来徐绩却好像真的认命了一样,一路上非但没有捣乱,还给尹客出谋划策。 因为有了徐绩的配合调度,进入封州治下的沿途州县,没有消耗叛军一兵一卒。 见了面,府丞谢南居还假惺惺的上前问了一句:“大人,这是为何?你怎么会带着这么多兵马回来?” 徐绩看向尹客,尹客道:“我来解释吧。” 谢南居又假惺惺的看向尹客:“你又是何人?” “杀!” 尹客忽然一声暴喝。 他身边的亲兵护卫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连弩端起来,朝着谢南居等人就不停的点射。 谢南居根本就没有想到尹客居然会突然动手,包括他在内,府衙门外的官员一个都没能幸免,顷刻之间就被无数羽箭弩箭射翻在地。 在尹客高呼一声杀的同时,徐绩立刻跳下战马跑到队伍之中。 骤然生变,王宵宵也没有反应过来,再想动手的时候,徐绩已经跑到那些骑兵后边躲起来了。 此时尹客已经看向王宵宵:“射死她!” 手下人随即将弩箭瞄准过来,王宵宵哪里还有机会杀徐绩,只好飞身而起掠上旁边的屋顶。 徐绩从人群后边过来,对尹客急切说道:“现在就立刻去围剿城中所有世家望族,尤其是王谢两家,不能给他们还手的机会!” 尹客点了点头,回头吩咐道:“反抗者死!” 叛军队伍立刻朝着全城蔓延出去,一时之间,封州城里到处都在厮杀。 在亲兵护卫之下,尹客进入封州府衙。 徐绩紧随其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在想明白张汤为什么让他去登州之后,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进入府衙,尹客就在正堂坐下来,等着手下人汇报消息。 他看向徐绩道:“如果这次能成,徐大人功不可没。” 徐绩道:“我早就已经看破了王谢两家的阴谋,他们想占据封州,却又不敢直接动手,设局让你们率军过来,他们却要在暗中控制你们,如果宁王大军来的快,他们就会说与他们无关。” 他有些得意的说道:“这才是我为什么要和尹兄结盟的原因,我若不答应那些人,他们就会除掉我,如果我非死不可,我也要拉上他们一起死。” 尹客道:“我儿呢?” 徐绩假装楞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大概已经遇害了吧。” 尹客猛的站起来:“传令下去,王谢两家之人,一个不留!” 事实上,徐绩在登州根本没有机会和尹客详谈,王宵宵始终都跟在他身边。 可是徐绩却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趁着王宵宵外出,用擦破了手腕的血,在他的大氅内层写下一些话。 等到王宵宵第二次陪他去见尹客的时候,徐绩将大氅脱了下来,尹家的下人接过大氅的时候,徐绩故意在那下人的手上使劲捏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大氅。 尹家的那人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趁着吃饭的时候悄悄退出屋子,把大氅翻转过来看了看。 自此之后,为了不被怀疑,徐绩再也没有主动和尹家的人接触过。 等到了封州城之后,徐绩趁着进城混乱的时候,找准机会和尹客说了一句话.....此时不动手,你们都会死。 尹客才不管王谢两家以及封州城里的诸多家族,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害他们。 他必须拿下封州。 要想拿下一座大城,本就要杀人立威,有了徐绩的话,他会杀的更多。 到处都在厮杀,封州城的守军队伍又被张汤的黑骑牵扯着一部分,城中兵力不如尹家的叛军,很快就陷入被动。 徐绩站在府衙院子里,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如果此时就算被尹家的叛军杀了,他徐绩至少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 在那些人严重尹家的叛军不是棋子吗? 那就让这棋子生出獠牙之口,狠狠的反咬一口。 张汤就是想让他促使两支叛军队伍打起来,只要这计划成功,接下来如何发展,就看天意了。 何为天意? 宁王之。 徐绩想着,宁王应该会有接下来的计划吧。 城中的厮杀持续了一天一夜,封州守军不敌,在损失了至少七八千人后,不得不退出封州。 队伍撤走,尹家的叛军开始在城中大开杀戒。 客栈中,归元术他们站在二楼窗口往下看着,这般惨烈的厮杀场面,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沉重。 “这就是计划吗?” 归元术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看向手下人:“那接下来就看咱们的了。” 十天后,登州。 叛军倾巢而出,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留守,此时此刻,尹家的大宅中。 张汤走到院子正中停下,手下人搬了把椅子快步过来,放在张汤身后。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坐下来,手抬起来轻轻的挥了一下。 “去杀人吧。” 他轻轻的说道:“明天咱们还要走,今天你们就辛苦些。” 黑骑分散而出。 距离登州不到百里。 王荡之脸色难看至极,他看向手下人说道:“徐绩害我们丢了封州,那我们就去夺登州,那支黑骑不是已经进城了吗,总不能连他们也还敢放肆。” 他一挥手:“进军登州!” 【收到印章了吗?吱一声。】 第八百七十六章 我替你试试 “报!” 有廷尉军斥候从外边飞骑而回,人还没到近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抱拳对张汤说道:“千办,叛军已经追到城外,不足五十里。” 张汤微微一怔。 “来的可真快。” 张汤自言自语了一句。 “敌人有多少兵力?” 张汤问道。 斥候回答:“从旗号上来判断,应该不少于两万,或许能有三万。” 张汤点了点头。 之前从封州派出去一支万余人的队伍拦截他,后边还有一支至少万人的队伍堵截他,这两支队伍汇合的话,最少有两三万人。 “如果他们在封州城内败了的话,他们还会有从封州撤离出来的军队,所以总计兵力绝对不止两万,差不多会有三万到四万。” 他看了看手下,这已经奔波多日的一千二百黑骑。 他的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休息过,每日都在路上,而且几乎每日都可算得上是高强度的行军。 廷尉军黑骑纵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可已经这么累,不可能守得住登州城。 黑骑最擅长的是奔袭,而非守城。 让这一千二百骑兵下马守城,抵抗三四万叛军,也许坚持不了一天就会消耗殆尽。 登州是大城,一千二百人,还不够分派到四城分散防守的,就算是强行分散到四城防守,每隔丈余站一个人,又如何能守? “咱们走。” 张汤立刻就下了决定。 四万人可以围城,一千二百人绝对守不住城。 张汤道:“叛军从西北方向来,咱们往南门出,让叛军以为我们会往豫州城方向去,他们的目标是重新夺取一座根基之地,已经失去了封州,登州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或许不会追赶,若他们紧追不舍,我们就真的去豫州城。” 而这让两支叛军互换城池,其实也是张汤计划之内的事,只是没有想到敌人的速度会这么快。 百办顾七喜道:“大人,我们要处决的人犯还没有处决干净。” 张汤道:“叛军会帮我们的。” 他上马之后大声吩咐道:“大家再辛苦几天,绕开敌人之后,咱们就能找地方休整。” “呼!” 廷尉军黑骑整齐的应了一声,跟着张汤往南门方向冲了出去。 大概两个多时辰之后,叛军的先锋队伍就已经到了登州城外,他们知道黑骑在城里,所以他们已经做好了攻城死战的准备,可到了之后却发现,城墙上并无守军。 “破城!” 叛军首领一声令下。 不少士兵往前疾冲,用砍伐的树木撞击城门,黑骑虽然没有守城,可是把除了南门之外的其他城门都封闭了。 叛军没有攻城锤,想要靠一棵树撞开城门其实没那么容易。 好在他们带着攻城的云梯,很快就爬上城墙,站在高处往城内看,确实不见黑骑踪迹。 王荡之和谢行谢止等人带着叛军入城,进来之后不久,谢行就问王荡之道:“世叔,现在怎么办?” 王荡之哼了一声:“杀人。” 他一转身看向手下人吩咐道:“尹家那些贼兵,屠戮你我族人,今日我们到了登州如何能放过他们?只要是与尹家有关之人,都给我屠了!” 叛军立刻分散出去,登州城内,立刻就迎来了一场血雨腥风,但凡是和尹家有一丁点关系的人,都会被叛军砍杀。 他们在城中抓了不少百姓询问,谁与尹家有关,打听出来就直接派兵灭门。 王宵宵看向身边的兄长,有些愧疚的说道:“都怪我,没有看好徐绩。” 王荡之摇头道:“是我们低估了徐绩,就算你看好了他,此计本来就有弊端,徐绩也可利用......现在不说这些,我们没有时间为过去的事后悔。” 王宵宵问:“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死守登州吗?” “不能守。” 王荡之叹了口气:“我们本来要打的是时间上的差别,为天命王杨玄机争取时间攻入豫州而准备,没想到尹家的人居然脱线......” 如果是尹家的人死守封州的话,那么绝对伤不到王谢两家,也包括其他各家在内的利益。 可是现在因为尹家的脱线,封州所有家族都不得不直接面对宁王或是大将军唐匹敌。 这不是他们的计划,这样的计划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他们本是要坐收渔翁之利,现在自己和尹家却变成了鹬蚌相争。 “这一切都要怪张汤!” 王荡之脸色铁青着说道:“徐绩来登州,策划尹家直接与我们翻脸,绝对是出于张汤的授意。” 他看向谢行和谢止说道:“你们两个,立刻派人往旌阳送信,告知谢兄,让他带人离开旌阳,往东北方向走与我们汇合,咱们要离开豫州了。” 谢行和谢止连忙安排人去送信。 王荡之咬着牙说道:“可是我们走之前,绝对不能放过张汤,看他退走的路线应该是想逃往豫州,旌阳就在前边拦着呢,张汤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咱们连旌阳都控制在手。” 他一指城外:“他以为往豫州城方向跑我们就不敢追了?就算是放弃在豫州的一切,也要把张汤碎尸万段!” “是!” 他手下人应了一声,一个个杀气腾腾。 又六天。 张汤的队伍已经近乎极限,他们已经奔波了一个多月没有休息,人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战马也是一样。 他们在走到景县的时候,斥候探来消息,从旌阳方向来了一支队伍,至少也有万余人,已经把前边的路堵死了。 张汤确实是没有想到连旌阳都已经失守,如此一来,他带着黑骑队伍陷入了两难之地。 往回走?是身后紧追不舍的数万叛军。 往前走,是以逸待劳的旌阳叛军。 黑骑已经人困马乏,这就是绝境。 “是我连累了你们。” 张汤看向手下人说道:“如果我再谨慎一些,就会想到旌阳也可能已被叛军占据,我就不会带着你们往豫州城方向走。” “大人!” 顾七喜道:“大人不要这样说,如果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那么黑骑就与大人一同在此与敌人决一死战。” “战!” 黑骑士兵整齐高呼。 张汤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让人把地图打开。 景县很小,这里的城低矮而且没有城防器械,想守住景县根本没有可能。 “我们不再往南走了,往西走。” 张汤指着地图上说道:“往西走大概一百三十里就是明阳河,只要我们比追兵快半天就能渡河过去,贼兵势众,渡河没有我们快,如果成功的话,我们还能将敌人甩开。” 顾七喜道:“大人说往哪儿走,我们就往哪儿走。” 张汤心里一暖,感激的看向众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会被喜欢的人,他做出的选择,本就是永远都不会有人喜欢他的选择。 可是在这样一个近乎于山穷水尽的时候,廷尉军的黑骑,每一个人都依然站在他身边。 “我尽我所能,带你们杀出去。” 张汤上马:“咱们继续走。” 又两日,他们到了明阳河的东岸,可是到了这之后他们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按照他们的预计进行。 明阳河冻住了,冻的死死的,冰层之厚,就算是骑兵队伍在河道上纵马狂奔都不会裂开。 想靠河道来阻拦叛军,计划落空。 “贼兵!” 就在这时候,后队的斥候飞骑归来,一边纵马一边大声疾呼。 噗的一声。 飞驰之中的斥候被羽箭射中,从马背上摔落下去。 战马的速度太快,人掉在地上又翻滚出去很远,停下来的斥候直接就不动了。 在斥候的后边,黑压压的叛军已经追了上来,不是一路,而是两路。 从左边追来的是王荡之率领的叛军,从右边追来的是谢井然带着的旌阳叛军。 两支队伍加起来至少有四万多人,犹如两道洪流,很快就到了黑骑队伍的背后。 “走不了了。” 顾七喜看向张汤说道:“就算我们冲过河,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叛军追上,与其把背后交给敌人,不如就在此地决战。” 就算人还有力气跑,战马已经跑不动了。 事实上,从几天前开始,累死的战马已经越来越多,到明阳河边的时候,黑骑的战马数量已经减少了一半。 “死战!” “死战!” “死战!” 黑骑士兵们抽刀高呼。 张汤伸手:“给我一把刀。” 黑骑军将队伍调转过来,在河边列阵。 他们面前是数不清的敌人,背后就是冰冻的明阳河。 谢井然催马向前,大军在他身后紧随。 到了近处,谢井然勒住战马,看向那支孤零零的廷尉军黑骑,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总算是追上了。 “何人是张汤!” 谢井然大声喊了一声。 张汤也催马向前,看向谢井然:“我便是。” 谢井然居然没有动怒,还抱了抱拳。 “张大人,虽然你我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但我对你却格外钦佩,豫州之局,以你一人之力绞碎,你很了不起。” 张汤笑起来,他真正想笑起来的时候,居然没有那么冷了,看着竟然还有一二分的好看。 他笑道:“来自敌人的夸赞,让我受用无穷。” 谢井然道:“如果你愿意投降,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张汤道:“是因为你在害怕吗?所以让我们投降做你的人质,以后被宁王大军追上,你们还有一张底牌可用。” “哈哈哈哈哈......” 谢井然哈哈大笑,他指向张汤说道:“你口中的宁王大军应该没这么快来,而且你方向也走反了,冀州在北边呢,我得知消息,豫州城只有五千守军,而且死守不出,以你现在这一千余人的疲惫之军,你挡得住我一击吗?” 张汤道:“我想试试。” 谢井然哼了一声,指向身后大军:“我们有五万大军,而你呢,你真的以为能挡住一击?” 张汤依然那般回答:“我想试试。” 谢井然微怒,大声下令:“杀过去!” 叛军号角声响起,黑压压的队伍朝着一千二百黑骑发起了猛攻。 谢井然催马在前,手持长刀喊道:“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挡得住!” 就在这一刻,黑骑军忽然从中间分开了。 一个人从队伍中缓缓骑马而出,他身上穿着黑色铁甲,头戴铁盔,面容冷傲,手中有一杆乌黑铁枪。 只一人出阵,却有天神之威。 谢井然看到那人从廷尉军队列后边出来,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的把战马拉住。 “罗.....罗境!” 黑骑军左右分开,可以看到在他们背后的明阳河冰层上,宁军踏地而来! 罗境走到张汤身边,侧头眼神平淡的看了看他,然后伸手把面甲拉下来。 “靠后看着。” 罗境一催马。 他说:“我替你试试。” 第八百七十七章 真巧真巧 “为什么是我来?” 罗境回头看了看那满地尸骸,再看向张汤,语气平淡的说道:“因为论杀人,你大概不如我。” 这一战,一万两千宁军,在这明阳河边,杀叛军三万余,尽皆斩首。 贼首王荡之,被罗境一枪刺死,此时人头就挂在罗境的战马一侧。 另一贼首谢井然,带着残兵逃往登州方向,一路溃散,最终身边跟随者不过三五千人。 此时此刻,每一名宁军士兵的腰带上都挂着至少两三颗人头,这场面,若是被别的敌人见到,怕是会未战先怯。 庄无敌带着那封信赶去豫州南线见唐匹敌,李叱的信中只有两句话。 一句是:庄无敌留在你那,换罗境回豫州。 另一句是:哪支队伍杀气最重,就让罗境带哪支队伍回。 有这两句话在,唐匹敌自然明白了李叱的意思。 庄无敌带着的也是宁边军,可是自从与山海军一战之后,东边的边军已经休整很长一段时间,杀气是会散掉的。 而在豫州南线,宁军一直都在和天命军交战,尤其是就在不久之前,唐匹敌一战血屠天命军七万人。 论杀气,没有任何一支队伍此时能和唐匹敌的队伍比。 张汤自然很清楚宁军的作战习惯,而他本身就是一个阴寒且杀气很重的人。 可是在看到那些宁军战兵将尸体上的人头割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狂跳不止。 那不是和他一样的杀戮之法。 从尸体上割人头已经很血腥恐怖,在俘虏身上割人头呢? 罗境把手里的长枪扔给亲兵,亲兵把枪头放在自己胳膊上,手臂弯曲,用皮甲把枪头上的血迹擦掉。 “你们找地方休整。” 罗境吩咐手下人道:“把带着的干粮分给廷尉军兄弟,我们去追逃走的叛军。” 张汤连忙说道:“罗将军,叛军大概要往登州方向退去,登州城墙高大坚固,将军还需小心。” 罗境淡淡应了一声:“晓得。” 然后拨马就走。 一万两千宁军杀三万余人后,居然没有什么损失,这种恐怖的战力,这种恐怖的杀气,如何能不让人震撼。 他们一路上统计军功,统计之后人头随即丢弃,张汤带着廷尉军黑骑队伍在后边走,一路上看到的场面有多吓人? 唐匹敌把宁军练成了一群虎狼,只要到了战场上就无比嗜血的虎狼。 这样的军队,面对任何敌人的时候,都绝对不会输了气势。 这样的军队,在一战一战的厮杀之中,已经建立起来无比强大的自信。 天下之军,你强任你强,反正都不行。 这种自信一旦建立起来,就会产生一种极为可怕的后果......陆上之战,宁军无敌。 马车里,张汤不停的深呼吸来缓解心情上的起伏,他知道宁王必会有所安排,可没有想到会把那真正的人屠从前线调回来。 由此可见,这次宁王的杀心会有多重。 把如今在前线上的将军一个一个拿出来对比,谁能比罗境更狠更强? 庄无敌已经是个心肠冷硬的人,可是和罗境比起来,确实还差了些。 从宁王的选人上就能推测出来,这次,宁王没打算在豫州小打小闹。 两天后,登州。 宁军到了登州城外,城门紧闭,可以看到城墙上有叛军士兵在戒备。 罗境抬起手轻轻摆了摆,身后的队伍随即停了下来。 他独自催马向前,慢悠悠的到了城墙外不远处,城墙上的叛军全都瞄准着他,可却没有一人敢先放出一箭。 “机会我只给一次。” 罗境朝着城墙上说道:“叛军贼首必须死,今日之内,城中之人,不管是士兵还是寻常百姓,若放下兵器打开城门,我可不杀,若生擒贼首交给我,我可免罪过往不究,从现在开始算起......” 罗境停顿了一下后声音骤然一寒。 “十二个时辰内,城门不开,无论是谁,皆视为叛军,我破城之时,此地不留活人。” 说完之后唐匹敌拨马回去,再无一言。 回到宁军队伍中,有人迅速为罗境搭建起来一座帐篷,亲兵动作迅速的寻来干柴,就在帐篷外边为罗境架起铁锅生火做饭。 在城墙上叛军的注视下,这位杀人无算的宁军将军,坐在那,端着碗吃了一顿火锅。 不到一个时辰,登州城里就乱了起来。 不少百姓在得知罗境说的话之后,涌出家门,此时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对叛军的怕,他们更怕那个被人称为不留活口罗蛮子的罗境,也真的在登州城内不留活口。 百姓们冲击叛军的营地,焚烧了叛军的物资。 城中巡视的叛军队伍,被百姓们围起来打,本来谢井然他们就带着三五千叛军逃回登州城内,哪里还有那么多兵力分拨出来镇-压-百姓。 大街上,只要看到叛军,很快就会被百姓们暴打,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这样活生生打死。 没多久,百姓们又冲上城墙,开始和叛军争夺。 不少叛军士兵吓得脱掉皮甲,扔掉兵器,唯恐被人看出来他们的叛军士兵。 罗境给出来的是十二个时辰,可是才两个时辰过去,城内就已经乱作一团。 守城的叛军士兵四散逃走,到处躲藏。 谢井然知道兵败已经无法挽回,在一众高手的保护下,从另外一座城门逃了出去。 罗境自然知道他会逃,可是罗境没打算堵,因为罗境就是要追着他杀。 那叛军首领逃走的地方,必然都会和他有所关联,如果此时就堵住城门不放他走,那也就是杀这几个人而已,可是放走了他们,不管他们逃到哪儿,宁军就会追杀到哪儿。 不久之后,登州城门被百姓们打开,罗境带宁军入城。 百姓们站在大街两侧夹道迎接,其实每个人心里也都有些忐忑,他们害怕真的被定罪成叛贼。 罗境勒住战马,看了看两侧的百姓后说道:“我希望这次之后你们能记住,有人做恶,就要敢于反抗,你们对待恶人的时候怂了,恶人就会更加凶恶,而你们若全都敢于反抗......” 他伸手指了指那些叛军的尸体:“那这就是恶人的下场。” 说完之后以催马:“继续追。” 宁军穿城而过,继续追杀谢井然等人。 此时此刻,谢井然身边已经只剩下三五百人还跟着,这些都是他的亲信。 “咱们去哪儿?” 王宵宵脸色惨白的问。 她这样对自己武艺极为自负的人,在见识过战场上的杀戮之后,那种自信荡然无存,只剩下恐惧。 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哥哥王荡之,在那个魔鬼一样的罗境面前连一招都接不住。 王荡之的武艺也不错,然而却被那一枪直接贯穿了额头,枪在脑袋上戳出来一个血洞。 谢井然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许久,能去哪儿? 封州肯定是回不去了,尹家的叛军对他们的态度,和罗境对他们的态度应该并无区别。 “咱们去潦炀城。” 许久之后,谢井然才想起来有一个地方可去。 在潦炀城内,山河印有一处暗道钱庄,在那边可以暂时躲藏起来。 谢家的人,在山河印中也曾有不低的地位,他们能如此迅速组织起来,和山河印本就存在的关联有莫大的关系。 曹家虽然倒下了,可是山河印在豫州内的实力,其实还不容小觑。 谢井然想到潦炀城之后,带着队伍狼狈逃离。 潦炀城位于封州往北大概二百里,距离南平江也有二百多里,算是豫州北境比较大的县城。 他们从此地赶去潦炀城的话,大概要走上半个月左右,这一路上还要穿过好几个县,也不知道能不能甩开宁军。 登州外边。 张汤拦住罗境道:“叛贼谢井然的队伍,逃走的不过区区三五百人,接下来的事,交给廷尉军吧,还有一支叛军,贼首为尹客,聚众数万,已经夺取封州。” 他看着罗境认真说道:“追查叛贼残党余孽,并非将军所长,还请将军把谢井然交给我。” 罗境沉思片刻,以一万两千宁军追击三五百叛贼,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点了点头:“也好,我现在率军去封州,谢贼就交给张大人了。” 就在登州城内,一家酒楼的后院,有三个人坐在那互相看着,脸色都有些不大好。 曹猎叹了口气:“才回到豫州就碰见这种事......” 净崖先生和他的小书童坐在曹猎对面,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如果不是有你的话,可能我们两个也要死于乱军之中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两个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酒楼,原本也是山河印的产业之一,只是这种小产业对于曹猎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好在他还记得...... 其实在张汤带着廷尉军从登州离开之后不久,曹猎和李善功他们就到了。 然而实在是没有想到居然会遇到叛军,他们刚要走的时候,谢井然带着叛军逃回登州,这一下把他们也给堵在城里了。 曹猎看向净崖先生说道:“我得暂时和你们分开一下了,那故事还没有给你讲完,以后若有机会再讲给你听。” 净崖先生连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曹猎道:“谢井然的叛军队伍往北边逃走,大概是要去潦炀城,我必须得去。” 净崖先生有些惊讶的问:“莫非这贼首谢井然,也曾是你们曹家的手下?” 曹猎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整个豫州之内,现在敢造宁王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曹家的手下,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吹牛?” 净崖先生想了想,然后也叹了口气:“那你可真倒霉。” 曹猎苦笑:“所以我才必须去潦炀城......不然的话,我确实真的很倒霉。” 他才到豫州,就赶上山河印的人谋反,若是被人知道他在豫州的话,那这个谋反的罪名,十之七八会按在他头上。 谁叫他是曹猎...... 这种事,别人才不会相信都是巧合。 曹猎也才不管别人信不信,他在乎的只是李叱信不信,关键在于,如果真的是他谋划的叛乱也就罢了,可不是他所为,若被李叱误会了是他所为,那真的是......太他妈的亏。  第八百七十八章 快刀乱麻黎三州 潦炀城。 曹猎坐在一家茶楼里闭目养神,台上有一个小姑娘正在弹着琵琶,声音清脆悦耳,曲子好听,歌声也好听,可是曹猎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他坐在这是等人,而不是消遣。 潦炀城有一座山河印的暗道钱庄,只要有钱庄的地方,就足以证明山河印在本地的生意会很大也很杂。 潦炀城这个地方有些特殊,有些地方的特殊可能在外人看起来毫无来由莫名其妙,突然就特殊了。 那是因为寻常百姓根本就触及不到很高的地方,也触及不到很深的地方。 潦炀城,在豫州那些有层面的人中,有钱的有势的,将其称之为豫州逍遥地。 已经无法查究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变成了暗道势力的天堂,也是那些有钱人的天堂。 在这,只要你想玩的,就一定能玩得到。 表面上来看,潦炀城最大的特色就是赌,在这,只要你能想出来的花样,不愁没人和你赌。 斗鸡,斗犬,斗牛,甚至斗猪,当然也包括斗人,这些看起来千奇百怪的东西,在潦炀城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里,也是豫州各大家族,以及那些商贾大户家中的少年郎们,心目中的圣地。 在这,只要你能出的起价格,你可以买到西域王族都不一定能拥有的纯种汗血宝马。 在这,只要你想出来的花样足够新奇,很快就你会有一群拥趸,他们会在你想出来的花样中挥金如土。 在这,赌场和青楼都算是最干净的产业,有人说,潦炀城的每一寸土地下边都流着血。 无数大家族的长辈严令禁止家族中的年轻人来潦炀城,这里让一个人堕落的速度之快,让一个家族毁灭的速度之快,寻常百姓听说了可能都不会相信。 暗道黑色的产业如此疯狂,可是在潦炀城就只有一家暗道钱庄,这就足以说明曹家在豫州的地位。 而所有想在潦炀城玩的人,需要用到的银子,都会从这家钱庄经手。 如果你赢了,需要带着大笔金银离开,把钱存入曹家的钱庄,你就可以一身轻松的离去,等到了任何一家有曹家钱庄的地方,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只要你有存根,就能把银子支取出来。 如果你输了,在曹家钱庄可以凭钱庄的审核借款,甚至不需要任何抵押,曹家的钱流出来如同浪涌,可如果你还不上,那么不只就不只是借钱的那一个人倒霉。 谢井然在谢家的地位算不得什么,只能说他在封州谢家的地位不低。 谢家如此绵延千年的大家族,在各城各地可能都有分支。 真正的谢家族根不在封州,而是在苏州。 但是谢井然在山河印中也有一定的地位,不算很高,但也足以让暗道钱庄的人以礼相待。 所以曹猎推测,谢井然一定会逃到潦炀城,这里只要你肯花钱,你就什么都能买到,包括最好看的女人和最厉害的杀手。 但曹猎也想到了,谢井然不敢贸然去暗道钱庄,他要找潦炀城别的什么有势力的人寻求庇护,或是来买人保护自己。 有无数混暗道的人,常年就在潦炀城停留,他们等待着金主撒给他们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然后拿他们的命去拼。 茶楼的生意不错,不管是谁疯狂之后,总是会想找一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休息。 这茶楼规模极大,你不愿意花大价钱,可以在前边大堂里听听曲儿听听书,如果你愿意花大价钱,在后边一个一个单独的小院里,只要你能想到的享受,价钱给的足,茶楼的东家就会尽力满足你。 不要以为在这样一个地方茶楼是最干净的生意,刚刚已经提到了,相对来说赌场和青楼才是。 小伙计已经盯着曹猎好一会儿,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有问题。 在潦炀城来景泰茶楼里的客人,没有几个是真的来这听曲儿听书的。 就算是在这大堂里的人,也都是带着不同寻常的目的而来。 你可以在这请到最厉害的保镖,也可以在这寻来最厉害的杀手,你给出天价,还能让最厉害的保镖和最厉害的杀手当着你的面生死搏杀,看看到底谁更厉害一些。 但如果你真的这么干了,一出景泰的门,就可能也会马上被干掉。 景泰茶楼里不准见血,不准死人,这也是规矩。 掌柜的看起来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他叫李春风,春风十里不如你的春风。 他看起来气质儒雅,哪怕不听他说话,也会判断他是一个富有诗书的学问人。 小伙计走到李春风旁边,压低声音说道:“掌柜的,那个客人不寻常。” 李春风也注意到了曹猎,这个年轻人从进来之后就没有任何交流,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闭目养神,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半个多时辰。 “四干四鲜给上去去一份,就说是我送的。” 李春风觉得那少年不一般,所以想试探一下。 他吩咐完之后,小伙计立刻把东西准备出来,端着托盘走到曹猎身边。 “公子是新客吧,瞧着面生。” 小伙计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曹猎没睁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伙计把四干四鲜八个碟子一样一样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们掌柜的送公子的,希望公子以后还能常来。” 曹猎还是没睁眼,甚至连头都没有再点一次。 小伙计回头看向掌柜的,掌柜的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回来。 回到柜台那边,小伙计有些不解的说道:“来咱们景泰的人,都是带着目的来,掌柜的让我送去四干四鲜,活人事死人事,都在这四干四鲜里边了,他如果一样都不动的话,那就麻烦了。” 按照潦炀城里不成文的规矩,进了景泰茶楼的客人,只要你点四干四鲜,就说明你要找景泰办事。 八个碟子放在桌子上,只吃四鲜不动四干的人,要办的是活人事,相反,办的则是死人事。 如果四干四鲜都动了,那就说明要办的事很大也很难。 可曹猎坐在那,一样都没动。 良久之后,小伙计叹了口气道:“八成是官府的人了,完全不懂潦炀城里的规矩,七八成是探子。” 掌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很快就下结论。 现在的日子也不是如以往那么好过,潦炀城在过去是豫州没人管的地方,官府的不管,暗道的也不管,这里就是真正的逍遥地。 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豫州是宁王的了,许多人都在传,一旦宁王从冀州到豫州,如潦炀城这样的地方一定会毁掉。 “确实是有消息,说宁王可能要来豫州了,说不准是宁王手下的人,先来潦炀城里探一探。” 掌柜的有些为难。 李春风只是掌柜的,不是这景泰茶楼的东家,甚至他要去汇报的那位东家都不算是真正的东家。 小伙计有些担忧的说道:“我听闻,宁王手下有一支廷尉军,极为厉害,且阴森可怕,原本冀州的暗道生意也那般繁华,可是十之七八都被廷尉军毁了。” 就在这时候,掌柜的脸色猛的一变。 因为他看到那个年轻人,一样一样的把四干四鲜八个碟子里的东西,全都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这个举动非但让李春风脸上变色,看到了这一幕的客人们也全都脸上变色。 这个举动意味着,这个年轻人要见景泰的东主,有无比重大的事要和景泰谈。 把四干四鲜倒掉,意思是,这茶楼的伙计也好掌柜也罢,你们身份不够,接不了我的生意。 很快,茶楼大堂里所有人都看向曹猎,很多人已经在窃窃私语了。 有人压低声音问道:“多少年了,没有人这么干。” 另一人说道:“至少有三十年以上没有人翻过八碟了。” 他身边的人声音更轻的说道:“上一次有人翻八碟,我还没出生呢,我今年都已经三十四了......听我父亲说,上一次来翻八碟的人,是景泰的东家恭恭敬敬请到后院去的,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一个月之后,景泰的人全都换了,从东家到掌柜再到小伙计,全都换了新人。” 客人们都紧张起来,更何况是掌柜李春风。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曹猎身边俯身道:“这位公子,请问可否到后院一叙?” 曹猎微微点头,似乎是因为等人等的不耐烦了,所以起身在李春风的引领下,朝着后院走过去。 大堂里的客人们纷纷起身,可是却被景泰的伙计们客客气气但格外坚决的拦下,不准靠近。 景泰后院一共有十九个独院,其中十八个是用来接待贵客的,最大的那个是景泰东家的住所。 如今景泰的东家叫黎三州,已经有五十几岁,在这潦炀城里,还没有谁是他必须要见的人,他不想见的人,跪在外边求他都不理会。 潦炀城里暗道势力发展的如此疯狂,有三个人的地位在近十年来,都不可撼动。 快刀乱麻黎三州。 快刀是潦炀城里所有赌场的东主,传闻早年间,他一人一刀从潦炀城西门杀到东门,无人可挡,时至今日,他的名字都没有人敢随意提起,他叫刀钗。 乱麻,年纪更大,据说已经有八十岁了,近五年没有在任何场合公开露面,但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一半是他的弟子,另外一半见了他也要叫一声前辈。 此人长相凶狠,面容丑陋,满脸的麻子,有人说他也姓麻,名为麻子午。 黎三州就是景泰赌场的东家,在潦炀城里还有一句话......快刀乱麻,不过三州。 不管是那个一刀杀穿潦炀城的刀客,还是那个辈分极高的麻子,都不敢招惹黎三州,虽然按照来潦炀城的时间说,黎三州是最晚来的。 十年前,景泰茶楼的东家再次换人,说是东家,其实就是掌柜之上的大掌柜,因为没有人知道景泰的真正东家到底是谁。 黎三州到了潦炀城之后,传闻有人要立威吓唬吓唬他,第二天,潦炀城里的人口少了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很多吗? 那时候潦炀城里常住的人口有九万多。 如果不是因为人多势众的话,为什么乱世之内,大贼横生,叛军遍地,没人敢轻易招惹潦炀城? 曹猎被引领着到了后院,李春风客客气气的让他在门外稍候,可是曹猎根本不理会,迈步就进了黎三州那个独院的大门。 曹猎等的人不来,所以他想闹一闹。 无人敢惹黎三州,那就从黎三州开始吧。 黎三州就在院子里,坐在藤椅上用小刀在削着一把木剑,看起来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嗯?” 看到有陌生人进来,黎三州脸色微微一寒。 他看向李春风:“不管是谁,没有我允许而进门,可以杀了。” 李春风俯身:“是。” 他看向曹猎,却见曹猎自顾自的走到黎三州面前,从怀里取出来一块牌子扔在黎三州面前。 曹猎想看看这景泰和山河印的关系,按理说,应该有关系才对。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从没有来过,所以他也不清楚潦炀城里的暗道势力,有多少和山河印有关。 黎三州轻蔑的瞥了一眼那牌子,这些年来,他见到的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太多了,随随便便一个家族的纨绔子弟,就觉得自己可以在豫州横行无忌。 这些年,他处理掉的这样的年轻人,尸体摞起来,能把潦炀城外的护城河截断。 所以他只是瞥了一眼。 然后猛的站了起来,俯身一拜:“是少主吗?” 曹猎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果然。 他看了黎三州一眼:“景泰的东家,到底是谁?是四有的其一吗?” 黎三州抬头看了曹猎一眼,然后再次俯身:“回少主......是你。” 第八百七十九章 一隅之内有三分 曹猎眼睛微微眯起来,看向黎三州:“为何说这里是我的产业?” 黎三州俯身道:“回少主,因为景泰不是山河印的产业,只是曹家的产业。” 曹猎心里猛的一震,这些事,他根本就不知情。 想想看,那时候的他,怎么可能对生意上的事上心,他自觉孤独,还不是因为也觉得家里的生意不太光明。 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下,他尽力不去触碰那些生意,大概就是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黎三州道:“少主,从潦炀城开始有不见光的产业开始,景泰就存在了,曹家所有从景泰获得的收入,都直接归入少主你的开销之内,这是主人在十年前定下的规矩,所以说起来,景泰就是少主的产业。” 曹猎越发的难以置信,他自言自语道:“我以前所有的开销花费,所有银两都是出自潦炀城这边?” 黎三州道:“是的,主人十年前派我来潦炀城的时候就说,少主已经十岁了,需要单独建一个账目,所有收入和开销,都只用于少主一人。” 曹猎心里翻江倒海一样。 他在以前绝对不会问我花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这些钱又是怎么赚来的。 他是曹家的少侯爷,没必要还去过问一下银子的来处。 潦炀城这样的地方,每一两银子上面可能都沾着血。 曹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时之间感觉自己双手也已经沾满了鲜血。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虚伪。 “我问你。” 曹猎抬起头看向黎三州:“潦炀城里,山河印是谁在做主?” 黎三州俯身:“也是我。”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就找对地方了。 他在潦炀城里留下暗号,召山河印的人来相见,可是他在这景泰茶楼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 曹猎问:“既然也是你,我在城中留下暗记,为何你的人不来见我?” 黎三州俯身:“因为山河印在这已经没有意义了,主人出事之后,山河印内部分崩离析,想要窃取山河印巨大财富的人比比皆是,潦炀城里的暗道钱庄也是他们的目标,我杀三十九人后,他们才知道这笔银子不好拿,所以退出潦炀城,如今潦炀城里山河印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我。” 他看向曹猎说道:“少主......今非昔比了。” 曹猎心里又是一震。 自己还是低估了人性,父亲出事之后,谁还会对山河印真正的忠心耿耿? 山河印把控着的大量财富,让这些人贪念横生,山河印分崩离析是必然的结果。 各地的主事,都会尽力把财产转移到自己身上,也知道宁王对山河印的态度,所以绝大部分人,也都会尽力摆脱自己身上山河印的标签。 他们会立刻和山河印划清关系,甚至想尽办法除掉知晓自己身份的人。 他看向黎三州:“辛苦你了。” 黎三州叹息道:“也只是强撑着,外边的人不知道景泰的实力有一部分来自山河印,所以也不知道,这部分实力已经离开潦炀城,如今景泰能调用的人都是曹家的人,和以前相比差之甚远,如果潦炀城里的人知道的话,大概也会冒险试试能不能挑了景泰。” 曹猎点了点头,他问:“谢井然你认识吗?” 黎三州回答:“知道这个人,但没有见过。” 曹猎问:“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一支三五百人的队伍进入潦炀城。” 黎三州回头看向李春风:“知道吗?” 李春风立刻俯身:“我去查。” 说完后转身离开。 黎三州道:“因为景泰现在实力大不如前,所以我也只能靠虚张声势撑着,假意不理潦炀城内之事,实则是不敢让人知道虚实......” 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如果真的有山河印的人来潦炀城的话,那景泰实力大不如前的事,怕是也瞒不住了。” 曹猎点了点头,他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我父亲......安葬何处?” 黎三州一怔,他看向曹猎道:“少主不知道?” 曹猎摇头:“不知道,当初我离开豫州后辗转多地,至今方回。” 黎三州道:“主人还在啊,只是被囚禁在棋盘山中。” 曹猎脸色一变。 “知.....知道了。” 曹猎沉默下来,良久之后他对黎三州说道:“安排住处,我要在潦炀城停一阵子。” 一个时辰之后。 李春风从外边快步回来,在曹猎面前俯身道:“少主,查到了,有一支外来的队伍,人数数百,住进了庆园。” 曹猎问:“庆园是什么地方?” 李春风看了看黎三州,黎三州对他微微点头。 李春风道:“庆园是麻子午的产业,在潦炀城东城靠北,占地有几百亩,规模极大,在潦炀城里,有三个地方外人擅入者死从无例外,一是麻子午的庆园,一是刀钗的狮虎楼,还有一个就是咱们景泰后院。” 曹猎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谢井然因为找不到山河印的人,所以只能求助于麻子午,住进了庆园。 这潦炀城实在过于特殊,城中大大小小的暗道势力,为了能拉一面大旗,不管真的假的,都说自己是麻子午的晚辈。 所以在潦炀城里还有一个传言......不和刀钗论拳脚,别与麻子比人多。 有人说,你自认为武功再强,也绝不是刀钗的对手,你自认为手下再多,也不可能比麻子人多。 如今潦炀城虽然已经不如以前兴盛,可是常住在潦炀的人也有七八万,这七八万人,麻子午一声令下能调集起来的,最少有一万。 庆园作为麻子午的禁地,那里的戒备有多森严可想而知。 因为宁军并不是十分了解潦炀城,所以罗境的一万两千战兵没有追过来。 如果来了的话大概也会吃些亏,这里的事,不是攻城略地正面交锋那么简单。 可是张汤来了,他如果不了解潦炀城的话,大概就会以为他带着一千二百黑骑足够了。 潦炀城,人人习武,不管男女老幼,这不仅仅是一种生活必须的技能,也是一种赖以谋生的技能。 大楚的统治崩坏之后,豫州境内叛军也出了不少,来过潦炀城的只有一支叛军队伍。 自封承天王的大贼廖化带着五万左右的叛军队伍到了潦炀城,他知道潦炀城深不可测,但是他也没觉得有多深不可测。 五万人的队伍兵临城下,没想到的是,潦炀城居然开门迎接。 麻子午亲自出城,态度格外的恭谦顺从,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进城中。 只两天后,城里的人开始一车一车的往外运尸体,五万进城的叛军,就好像进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廖化的尸体被挂在潦炀城的城门上,挂了七七四十九天后才因为麻绳断了而掉落下来。 想想吧。 五万叛军队伍进入潦炀城,各家各户都夹道欢迎,然后无比热情的把叛军请到自己家里来做客。 这家来几人那家来几人,每一家都做了丰盛的饭菜招待。 没多久,这些分散进入各家各户吃饭的叛军士兵,就变成了尸体。 这是一场全城参与的待客,也是一场全城参与的谋杀。 自此之后,没有哪支叛军队伍再敢靠近潦炀城。 这也就造成了潦炀城里暗道势力的极度膨胀,他们觉得,谁来了也不行。 这种膨胀直到宁王的大军攻入豫州之后才有所减弱,他们也知道宁军和其他队伍不一样。 可是宁军当时并没有时间理会他们,宁军往前推进的速度极快,潦炀城第一时间在城墙上挂起白旗,这让唐匹敌根本就懒得理会。 如果当时唐匹敌理会一下的话,可能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了。 黎三州道:“不如我出面,约见一下麻子午。” 曹猎问:“你平日里与他有往来吗?” 黎三州摇头:“没有。” 曹猎道:“若你平日里都懒得理他,他江湖辈分再高你也不屑与之为伍,那你突然约见,麻子午就会有所警惕。” 黎三州嗯了一声,确实如此。 潦炀城里的人说,不要和刀钗比武功,别与麻子比人多,还有一句话是......招惹黎三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黎三州历来表现高调,他初到潦炀城的时候,就是麻子午想给他个下马威。 结果麻子午的徒子徒孙,一夜之间被屠近千人,麻子午看起来也就老实了下来。 但是这个仇当然结下了,表面上看起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谁都知道只要有机会,麻子午必然会把景泰一口气吞下去,嚼碎了咽下去,尸骨无存的那种吞。 那个老家伙有多阴毒狡猾,看看他在城中的地位就知道了。 他这样一个纯纯粹粹混江湖出身的人,能在潦炀城内有三分天下的实力,靠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他没有刀钗那样的武艺,也没有黎三州那样的背景,他是靠自己一步一步爬到这个高度的。 如果不凶狠阴毒,如何能爬的起来? “我自己想办法吧。” 曹猎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们要帮我仔细盯着,廷尉军可能会有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到,你们派人出城等着,如果看到了尽快通知我,如果不告诉他们潦炀城是什么样的潦炀城,他们会吃大亏。” 这话把黎三州听的一怔,他下意识的问:“少主,是要帮宁王的人?” 曹猎点了点头。 黎三州不懂,曹家的产业毁于宁王之手,就算是不报仇,难道还要帮? 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曹猎用黎三州刚才说的一句话,送回给黎三州。 “今非昔比了。” 与此同时,潦炀城中一家青楼内。 谢井然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娘,摆了摆手:“出去吧。” 那几个女人随即起身离开,似乎还有些不太满意谢井然的小气,因为谢井然好像忘了给她们赏银。 谢井然哪里还会有心情想着这个。 他看向面前的这位在潦炀城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用一种以他身份本不该有的谦卑态度说话。 “多谢东主的招待,这次,还要仰仗东主。” 他面前的人笑了笑,手指敲打着桌面:“可是这世上,哪有不计报酬的付出呢?” 谢井然立刻就明白过来:“东主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第八百八十章 翻八碟 庆园。 这里对于潦炀城的江湖来说,一部分觉得是禁地,一部分人觉得是圣地。 江湖从来都不是一批人的江湖,老人会逐渐退场,新人会逐渐进来。 有的年轻人就会觉得,老一辈就该自觉退场让路,不然的话就是不识时务。 对于年轻人的这种态度,用麻子午的一句话说就是......我前三十年用命换钱,后二十年点头哈腰逢人便拜,这才有了现在可以让别人为我卖命,可以让那么多人见到我点头哈腰,那么多人逢我就拜。 凭什么,让给你? 将庆园视为禁地的人,和将庆园视为圣地的人,大概在年龄上就会有很大差别。 前者往往已经经历过江湖的毒打,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后者大概年纪都不大,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成为那圣地的主人。 庆园很大,在潦炀城这样的地方能有几百亩地建一座园子,本身就说明了麻子午的实力。 城中的老一辈还知道麻子午是怎么崛起的,所以对麻子午更加避之不及。 一个出生在潦炀城的人,七岁丧父,十一岁丧母,然后靠着小偷小摸生存。 到了十六岁开始做替人收账的营生,第一次去收钱就被人切掉了一根手指,打的鼻青脸肿扔在大街上。 当夜,潜入这家之后,麻子午一口气杀了这一家七口人,把打他的那个男人十根手指都切下来,杀那人之前,逼着那人一根一根自己吃下去。 那户人家有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平日里还经常跟麻子午在一块玩,他哭求麻子午放过自己的时候,麻子午说......我不敢让你长大,不敢让你比我强壮,不敢想象有一天你切掉我的所有手指逼着我吃下去。 三十岁之前的麻子午,靠着争强斗狠在潦炀城里立足,可也只不过是个小混混罢了,立足于底层。 不知道为什么他幡然醒悟,拿着自己所有的积蓄去拜见了一位暗道比较有辈分的人,想认对方当义父。 对方跟他说,你这样不入流的小人物,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做我的干儿子? 于是麻子午当场朝着那人的干儿子叩首,认了那人的干儿子做义父,也就相当于认了那人做干爷爷,这一下,把那位颇有些辈分的人逗笑了。 五年后,麻子午送这位老人归西,在切断这位老人脖子的之前,他说......你在我心里住了五年,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以后比你厉害比你强大比你辈分高的人,都不可能在我心里住上五年那么久。 到麻子午五十岁的时候,在潦炀城里已经成为一方大豪。 他五十岁生日那天,半个潦炀城的暗道势力都来给他贺寿,在摆宴喝酒的时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在酒席间来回穿梭,不停的把自己介绍给那些暗道大人物们,恭谦的像个见到了各科先生的小孩子。 当天晚上,这个人就被麻子午再次请到家里来,这人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上天的青睐,运气到了,麻子午要见他,以后就会前程似锦。 在麻子午的客厅里,几个人把他按住,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麻子午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的对他说......我十岁开始闯荡江湖,今日来给我贺寿的人,都是我过去四十年间流血流汗建立起来的人脉,你凭什么想在我的寿宴上借我的人脉找机遇? 你问过我了吗? 于是那个人被勒死了,尸体被丢到了潦炀城外某处乱葬岗。 这就是麻子午,他知道怎么让自己爬得越来越高,更可怕的是,他知道怎么不让别人爬的比自己高。 麻子午在庆园里建了一座花房,每天他都会有半天以上的时间在花房里待着。 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越来越喜欢摆弄花花草草。 “老祖宗。” 一个年轻人快步走到花房门口,俯身道:“听说今天景泰茶楼里,有人翻了八碟。” 麻子午修建盆景的手一停。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小武,人你看见了吗?” 叫小武的年轻人依然低着头回答道:“老祖宗,我没有见到那人是什么样子,打听到是个年轻人,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被李春风迎接进了后院。” “翻八碟啊......” 麻子午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见过。 他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见过那一次了,没想到八十岁了,还能再见到一次。 “老祖宗,翻八碟,是要出大凶之事吗?” 小武问。 麻子午把手里的铁剪放在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躺椅,小武连忙过去把躺椅搬过来,又给麻子午泡了茶。 麻子午在躺椅上坐下来,一边轻轻的摇晃一边说道:“上一次有人翻八碟,其实是四十多年前,那时候我在这潦炀城里,也还只是个小角色......” 景泰茶楼的四干四鲜,历来都有讲究。 你若是吃了四鲜,就说明你要办的事不会涉及到人命,这种事在景泰看来,自然是小事,景泰的小伙计都能接待。 吃了四干,就说明你要办的事是死人事,就是要杀人,这种事就必须前堂掌柜的亲自接待。 翻八碟,意思是......除了景泰的东家之外,可能这潦炀城里谁也接不了这么大生意了。 “那是个书生。” 麻子午眯着眼睛,像是在仔细回忆。 “也巧了,那天我就在景泰茶楼里喝茶,因为有人要买我一条腿,所以我去景泰做生意,想请景泰的人帮忙查出来是谁。” 麻子午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个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吧,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 麻子午这样辈分的人,到了现在这个高度,能让他念念不忘而且心有余悸的人,会有多可怕? 小武蹲在一边听着,抬起手给麻子午捶腿。 麻子午身边的亲信,小武最机灵,也最勤快,所以麻子午对他很喜欢。 “那天,他摇着折扇走进景泰,坐下来没多久,就把八碟翻了,当时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麻子午道:“景泰的前堂掌柜连忙过来,请教那人的名字和来历,那人说......姓李,没来历,闲人一个。” 他看向小武:“景泰的掌柜请他到后院,他说你资格不够,得你们东家亲自来请我,不然的话可能会出大事。” “景泰里的人,哪个不是眼高过顶,可是翻了八碟就必须重视,这是景泰的规矩,于是当时景泰的东家杨恩泰亲自出来接人。” “一天后......” 麻子午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师父那一辈的,我师爷那一辈的,潦炀城里的暗道势力,被人杀了一个遍,一夜死了一百九十九个人,没有一个小角色。” 小武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景泰出手?” 麻子午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景泰出手,还是那个书生自己出手,不过话说回来,幸好当时我的辈分资历都不够,不然那天夜里可能我也死了,也幸好是比我辈分高的人死的太多了,所以我才能爬起来的更快一些。” 他看向小武:“但是有这样一个人在,我爬起来的再高也不安心,于是我就想查清楚那书生到底是谁,查了这么多年,也仅仅是知道......景泰当时的东家杨恩泰被人废了,废掉了一身武艺,没撑多久就死了,景泰还损失了什么不知道,可是很快,景泰的人就换了一茬。” 小武心口都有些紧,那个书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与此同时,景泰茶楼,后院。 李春风给曹猎上茶,刚要退出去,曹猎问他:“为何我把那些东西都倒了,你会亲自过来跟我说话?然后我听到那些人说什么翻八碟,翻八碟是什么意思?” 李春风详细和曹猎解释了一下何为翻八碟,曹猎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茶楼里的客人们那么大反应。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翻八碟的规矩,如果知道的话......他也不会在意。 听李春风提到近五十年来,只有两次翻八碟的事,于是曹猎好奇起来:“上一个是谁?” 李春风沉默了许久,摇头:“属下也不尽知,东家应该知道的更多些。” 曹猎点了点头:“那我就问他。” 两刻之后,黎三州的书房中,听到曹猎问起来关于几十年前有人翻八碟的往事,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人就是来挑场子的......不,不是挑场子,他是来挑整个潦炀城的。” 曹猎听到这话一愣,他问:“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当时最兴盛时期的景泰找事,那应该也是潦炀城最兴盛的时期了。” 黎三州回答:“卷宗里,只记上了那人姓李,自称为一个江湖闲人,他翻八碟,当时景泰的东家杨恩泰亲自接待,问他想请景泰做什么。” “当时那姓李的说,我想请你把潦炀城里最恶的二百个人名字列出来,也可以说是潦炀城里杀人最多的二百个人,列出来名单之后,你们景泰的人按照名单去杀人。” 曹猎一怔:“好大的口气,他能出得起多大的价钱?” 黎三州:“杨恩泰也是这样问他的,列出名单不算什么,关键就是你能出得起多大的价钱,那姓李的人回答说,你们去杀这二百人,我就不杀你们,以此为交换。” 曹猎问:“然后呢?” 黎三州叹道:“然后杨恩泰就被废掉了武功。” 曹猎眼神一变,片刻后他问道:“杨恩泰的武艺如何?” 黎三州回答:“上上优。” 因为曹家掌管山河印,所以曹家当然可以随意从山河印中调人经营曹家的产业,也能随意调曹家的人经营山河印的产业。 在山河印的人才评定中分成几个等级,文分三等九级,武也分三等九级。 上中下是三等,上中下又各分上中下,比如上等人才,还会细分成下上优,中上优,上上优。 能被评为上上优的人,要多难可想而知。 在如今的山河印,上上优一共就只有二十几个,四无四有四缺四全这十六个人,都不是全在上上优中,十六个人只有七个有上上优的评级。 曹猎几年前闲着无聊,也去评了一下,不许人给他放宽条件,最终他的评级也是上上优。 曹猎问:“杨恩泰是被那姓李的书生废掉的?” 黎三州点头。 曹猎又问:“那姓李的人,为何突然对杨恩泰下手?” 黎三州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不是突然下手,而是杨恩泰问了他一句......你凭什么以为你可以威胁我?”  第八百八十一章 这是一个江湖故事的开始 庆园。 麻子午看向小武问道:“咱们客人怎么样?” 小武连忙回答道:“客人们住进来之后,分派了人手出去,我奉老祖宗的命令去问客人需不需要帮忙,客人拒绝了.....” 他看向麻子午:“老祖宗,以这些人的来历,我们不该招惹才对,都是祸根啊,外边想这些客人死的,太多了,我猜着不只是潦炀城里,城外也有更多人盼着他们死,所以小武想不明白,老祖宗为什么把他们奉若上宾?” 麻子午笑了笑道:“你不懂。” 小武诚恳的说道:“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想请老祖宗赐教。” 麻子午看了看小武,良久之后才吐出来几个字。 “今非昔比了。” 小武不知道,在景泰茶楼里,景泰的东家黎三州对曹猎也说过这句话,而曹猎很快就把这句话还给了黎三州。 麻子午问:“客人说要自己想办法?” 小武嗯了一声:“客人说,既然潦炀城里是龙潭虎穴,那才合适呢。” 麻子午听完这句话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往前推上十年......不,只五年,我又怎么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小武道:“老祖宗,咱们......是不是要离开潦炀城了?” 麻子午听到这句话脸色猛的一变,眼神都寒了起来,小武看到他这般反应,扑通一声就跪下来。 “老祖宗,是我不该乱问,不该乱猜。” 片刻后,麻子午又叹了口气:“如果往前推五年,依着我的性子,你也已经死了......可是现在,我杀心没那么重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咱们确实该走了,这个天下去哪儿都离不开钱,咱们不是缺钱,而是能赚一笔是一笔,这次的客人给出的价钱不容拒绝,所以你要把事办好,人招待好。” 小武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武知道了,小武下次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麻子午点了点头:“去吧。” 景泰茶楼。 李春风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看向曹猎说道:“少主,如果要找的人就在庆园,而以我们景泰现在的实力,直接撕破脸显然力有不逮,我想......对手的对手就可以结盟,我去和刀钗接触一下试试。” 曹猎道:“潦炀城里的事我并不了解,你们如果觉得可行的话,可以试试。” 黎三州道:“刀钗想杀麻子午也是人所共知的事,确实可以试试联手刀钗,一同出手。” 曹猎道:“凡事小心,这城里人心叵测,刀钗也就算答应也未必真心。” 黎三州道:“那就......给他一个不容拒绝的条件。” 第二天,燕子楼。 这里是刀钗的产业之一,燕子楼的前楼是酒楼,后院就是赌场。 当景泰掌柜李春风的马车在燕子楼外停下来的时候,所有看到的人都楞了一下。 景泰的人,向来自视甚高,他们不觉得自己是不入流的暗道,所以对潦炀城里的暗道势力,大多看不入眼。 如果没有大事的话,景泰的人怎么可能会主动来燕子楼? 在景泰的人看来,任何人主动和他们打交道都是高攀,他们主动和任何人打交道......他们就从没有主动和别人打过交道,这是第一次。 更让人吃惊的是,李春风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不久,刀钗手下的第二号人物,快刀门吴三绝就亲自迎接出门。 这种事,放眼潦炀城过去十年都不曾发生过。 很快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潦炀城,各家暗道势力都不得不紧急派人观望。 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庆园,小武跑到花房将此事详细告知麻子午。 麻子午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敲山震虎吗?” 小武问:“景泰没有必要和快刀门的人联手做什么,除非是对付咱们。” 麻子午嗯了一声:“恰好说明,景泰大不如前了。” 小武一怔,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要是放在以前,就算是要正面和庆园开战,景泰那边也不屑于和快刀门的人联手。 想想看,十年前黎三州初到潦炀城的时候,就敢一夜之间几乎荡平暗道势力的首脑,那是何等的魄力和威势。 小武问:“老祖宗,是不是和咱们的客人有关?” 麻子午道:“九成九是......可是他们啊,大概都要失算了。” 小武又问:“老祖宗,那咱们怎么应对?” 麻子午笑起来:“景泰的人不是去见了快刀门吗?你拿我的拜帖去景泰,就说我要约见黎三州。” 小武这次又不懂了。 麻子午笑着说道:“论武功,我不如刀钗,论背景,我不如黎三州,攻心计......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行。” 小武再问:“那客人那边?” 麻子午想了想,起身道:“我亲自去说。” 小武不明白,老祖宗对那些客人,似乎是太过上心了些。 又一天后。 曹猎正在思考如何进庆园去探一探究竟,李春风从外边快步进来,看脸色就知道他心情不错。 “少主,快刀门那边已经答应了。” 曹猎听到这句话后有些疑惑,他问道:“昨日麻子午亲自来了咱们这,今天快刀门的人就答应了?” 李春风道:“快刀门的人,大概是害怕咱们和庆园联手。” 曹猎皱眉,自言自语的说道:“可是麻子午为什么要来?” 李春风道:“无非是想亲自现身到咱们景泰来露露面,他已经快五年没有出过庆园了,亲自来这,是给快刀门施压。” 曹猎还是觉得不对劲。 是景泰这边主动去接触了快刀门,如果麻子午感觉到了危险,应该也去快刀门才对。 可是麻子午选择来了景泰茶楼,和黎三州见面的时候也没有说些什么具体的事,只是说,如果黎三州真的需要帮助的话,那他比刀钗更合适。 黎三州如实对曹猎汇报了这些,曹猎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快刀门的人怎么说?” 曹猎问。 李春风道:“东家给的条件,刀钗拒绝不了......他说考虑了一夜之后,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三方在鸿宾楼会面,如果麻子午不愿意把人交出来的话,刀钗会和我们一起在鸿宾楼动手。” 曹猎问:“鸿宾楼是谁的地盘?” 李春风道:“鸿宾楼不属于咱们,也不属于另外两家,鸿宾楼的东主马庆之在潦炀城里的实力,勉强可以排到第四。” 曹猎沉思片刻,起身道:“随我去见黎三州。” 不久之后,黎三州把茶杯放在曹猎面前,脸色有些深沉的说道:“我给刀钗开出的条件是,这次帮景泰灭了麻子午,景泰也退出潦炀城,自此之后,潦炀城里,刀钗一家独大。” 这是曹猎本来就提出的要求,潦炀城这种地方赚来的银子,他一个铜钱都不想要。 以前不知道,以后不能干。 如果要想让曹家的产业还能保留几分,那么接下来要面临的选择只能是在宁王李叱的规矩内做事。曹猎南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些,这次回豫州,他也正有如此打算。 以前不知道景泰是曹家的产业,现在知道了,就必须再想办法拯救一下。 既然早晚都要退出潦炀城,那不如趁着现在这个机会。 黎三州道:“而且,我们的计划,不会有问题。” 他看向曹猎问道:“属下只想问少主一句......是不是这次帮了廷尉军,我们有更多的人就可得以保存,少主未来就不必东躲西藏?” 曹猎点了点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所有人,以后能有个好出路。” 黎三州道:“那就好.....请少主按照约定好的,后天鸿宾楼,我去见刀钗和麻子午,少主带咱们人突袭庆园。” 曹猎道:“如果他们有诈的话,你会出事。” 黎三州笑了笑道:“这潦炀城里想留下我的人,不多。” 燕子楼。 刀钗也已经不再年轻了,两鬓隐约可见斑白。 他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管外面的江湖如何,在这潦炀城的江湖中,他无敌。 他无敌已经不是一年两年,因为他一人无敌,快刀门能和另外两家三分天下。 可如果你是第一次见到刀钗这个人一定会略微有些失望,他实在不算是个样貌不俗的人,主要是......矮。 如果只听说过刀钗的故事,那么在幻想中刀钗一定是一个很高大魁梧健壮的人。 事实上,他比起绝大部分男人都要矮,哪怕就是站在已经老迈的麻子午身边,他也矮半个头以上,要知道现在的麻子午都已经直不起腰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快刀的话,走在大街上,可能还会有人上去欺负他。 “我少年时便立志,要做潦炀城的第一人。” 刀钗坐在椅子上,两只脚都不能完全着地,脚尖能踮着地面,一个成年男人是这个样子就显得有几分可笑,可是他坐在这说话,就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扫视手下人,眼神里有一种令人畏惧的睥睨。 “那时候我想着,以我的本事,做潦炀城的第一人并不会很难,也不会很久,但是我错了......” 快刀从椅子上下来,需要先往前挪一下屁股,才能让双脚稳当的接触地面。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后天鸿宾楼,就是我能不能成为潦炀城第一人的最好机会,所以谁如果坏了这件事,我就一定让谁死的很难看。” 手下人立刻俯身:“我等谨记!” 刀钗走到门口,站在那看着外边。 “潦炀城从没有人做到过一家独大,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就是那个唯一......传令下去,所有快刀门弟子在明天中午之前全都回到燕子楼,不得有误。” “是!” 手下人又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庆园。 麻子午想着,自己这辈子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危机,靠着狠厉果决这四个字,他才有现在的江湖地位。 可是这次他的果决,不知道能不能还会带来一个好的结果。 “潦炀城很小,真的很小,天下很大,真的很大。” 麻子午看向小武,说话的时候有些悲凉之意。 “我这点地位,在整个天下中,屁都不算......这么多年来,我挡得住明枪暗箭,我可扭转败局,可有一样东西我挡不住也扭转不了。” 小武问:“老祖宗,是什么?” 麻子午回答:“是什么......后天,鸿宾楼,你就看到了。” 第八百八十一章 这该怎么解释呢 鸿宾楼。 在潦炀城这样一个地方,有三家实力几乎旗鼓相当,还有一个人能稳居第四,那这个人有多厉害? 一大早鸿宾楼外边就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四面都是人,除了让开大街之外,几乎堵的水泄不通。 整个潦炀城里的暗道势力全都知道了,三大巨头今日要在鸿宾楼会面。 这是有史以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庆园里住进来一批客人。 暗道势力都在猜测这些客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能让三大巨头为之翻脸。 从现在各方势力打听出来的消息看,快刀门和景泰应该已经联手,准备向庆园宣战。 潦炀城有史以来都不曾有过的飓风,正在鸿宾楼里逐渐形成风眼。 围观的人群中都是在窃窃私语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紧张又期待。 第一个到场的,居然是往日看起来最为高冷的景泰的人,掌柜李春风从马车上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围着的人群,心里只有一个感慨......原来最不怕死的人,是看热闹的人。 鸿宾楼的东家马庆之一直都在门外等候,看到李春风到了,连忙笑脸相迎。 按理说,马庆之是鸿宾楼的东主,潦炀城里第四大势力的老大,而李春风只是景泰的一个掌柜,一个高级打工者,马庆之身份应该与黎三州对等才对,可是从马庆之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对景泰格外敬畏。 “李先生。” 马庆之俯身一拜。 李春风把马庆之扶住,笑了笑道:“马兄,许久未见了。” 马庆之客气了几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先生还请先进去休息,我在这恭迎其他几位贵客。” 李春风道:“我还是和你一起等吧。” 马庆之一怔。 景泰的掌柜,会站在门外等人? 哪怕要等的是刀钗和麻子午这样的大人物,可是景泰什么时候给这样的大人物面子了? 就在马庆之有些诧异的时候,一大群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到了。 浩浩荡荡,从人数上来看,至少有一两千人,他们一出现,大街两侧的人纷纷退避,哪怕是人挤人,也不愿意多靠近大街。 “庆园的人到了。” 马庆之看向李春风,李春风只是嗯了一声。 麻子午这边,把人多势众的其实完全展现了出来,看过去,大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过来,场面极为壮观。 这些身穿统一蓝色衣服的人,都是麻子午的徒子徒孙们,有人说过,麻子午一句话能让潦炀城里一万人为之效力,虽然可能夸张了些,可也不会夸张太多。 “快刀门的人来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低呼一声。 在大街另外一侧,一群人大步走了过来。 这边过来的人在数量上远不如庆园的人多,只有五六百左右,但看起来却更为精悍。 六百名身穿灰色衣服的快刀门弟子抱刀前行,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对面浩浩荡荡的庆园队伍,可是每个人脸上都颇为不屑。 在他们看来,庆园的人再多,也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论打架,快刀门的人在潦炀城里就没有输过。 马车停下来,麻子午在小武的搀扶下出了马车,看起来他真的是已经很苍老了,头发有七八成都变成了白色,腰也早已经直不起来。 可是他从马车上一下来,大街两侧围观的人还是不由自主的俯身。 “拜见老祖宗!” 围观的人中,竟是有六七成的人俯身参拜,这等场面,就更加让人震撼。 “好好好。” 麻子午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另外一边,快刀门门主刀钗从马车上下来,这个小个子的人却有一种强大的气场。 他看了一眼麻子午,漫不经心的拱手抱拳:“麻爷。” 麻子午对他点了点头:“你怎么又矮了?” 刀钗脸色微微一变,矮......是他的逆鳞,换做别人当面说他矮,他已经下令把人大卸八块了。 可此时,刀钗也仅仅是皮笑肉不笑的应承了一下,然后转身朝着鸿宾楼走过来。 到了门口,刀钗看了一眼李春风:“怎么是你来了,你们景泰的东家呢?” 李春风道:“东家稍后就到。” 刀钗哼了一声:“还是一样的酸腐,摆什么臭架子。”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大步走进鸿宾楼。 麻子午经过李春风身边的时候,对他若有深意的笑了笑,这种笑容很复杂,似乎是在讥讽,又像是在无奈,还有些同情。 走了几步,麻子午回头看了一眼李春风:“我和黎三州说过了,如果他真的需要人帮忙,应该是来找我才对,可惜......他没懂。” 李春风笑了笑道:“东家的事,我也不敢过问。” 麻子午没再理会他,迈步进入鸿宾楼。 围观的人是不可能散去的,一是黎三州还没有来,二,就算来了他们也不会走,他们要看看今日这鸿宾楼里到底会有多精彩的事发生。 庆园。 庆园的大,不仅仅是这占地几百亩的范围,还有庆园周围的几条街。 进入这几条街,就算是进入了麻子午势力的中心范围,这几条街上的人,当然都是麻子午的徒子徒孙。 大街上,一群黑衣人快步而行,人数大概在六七百左右。 “景泰的人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好像是平地起了惊雷。 大街两侧的铺子里,不管是什么铺子,人纷纷冲出来,手里拿着乱七八糟的兵器。 很快,景泰的队伍就被这些人团团围住。 有人眼尖,居然在景泰的队伍里看到了黎三州,他们知道麻爷被骗了,于是立刻派人往鸿宾楼送信。 景泰的队伍这边,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迈步向前,看了看堵住路的那些人,语气冰冷的说道:“要么让开,要么我们踩着尸体过去。” 对面有人骂了起来,然后锅碗瓢盆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朝着景泰队伍砸过来。 那中年汉子刷地一声抽出长刀:“杀!” 六七百景泰的汉子将长刀抽出来,发力向前,混战开始的似乎格外突然也理应必然。 可是这些店铺里的人,哪里是景泰的对手,景泰的这支队伍,战斗力格外强悍。 一刻之后,大街上已经遍地都是尸体,绝大部分都是麻子午那些徒子徒孙的。 这时候,从对面涌过来一大群身穿蓝色衣服的,都是从庆园里冲出来的人,看起来比景泰的人还要多不少。 围观的人群中,曹猎看到庆园里的队伍潮水一样往外涌,他一闪身离开。 不多时,曹猎出现在庆园的后院外边,稍一发力,人已经飞了起来,轻飘飘落在庆园后院。 李春风之前想办法搞到了庆园的地图,曹猎看过,地图已经烙刻在脑海之中。 他知道客房在什么地方,也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是哪儿。 可是他没有想到,有人在后院等他,而且人数不少。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等他的人,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人才落进后院,一张网迎面而来,曹猎眼神一变,手中长刀一扫,在电光火石之间将那张网切开一条口子,人从口子里冲了出来。 人还没有站稳,无数支弩箭迎面而来。 曹猎大惊。 庆园的后院,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队伍?! 他的长刀在身前一转,刀芒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光幕,弩箭打在刀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火星就在曹猎眼前迸射。 “等一下!” 曹猎一声嘶吼。 他脚下发力向一侧冲了出去,脚底踩炸了大地。 身形一闪横移到了丈余之外,而他对面那群人已经随着他的动作转身,无数连弩依然瞄准着他。 曹猎喘息着,侧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有一处被弩箭擦出来的血痕。 在刚才那一瞬间,曹猎似乎都已经看到了地狱什么样子。 哪怕他的反应慢上十分之一息,他也已经挂了,被乱箭射挂的。 曹猎一甩手把长刀扔在地上,看着对面那些人说道:“如果现在解释说这都是误会,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信。” 在他对面,数百廷尉。 队伍后边,坐在椅子上的张汤看了看面前这个孤身闯入庆园的这个年轻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说:“潦炀城里,没有误会。” 然后缓缓举起手,廷尉军士兵把连弩端平,手指放在了机括上,只等张汤的手往下一放,他们就会乱箭齐射。 曹猎看着他们,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 鸿宾楼。 麻子午坐在那闭目养神,小武站在他身后,距离很近。 另外一边,刀钗抱着刀盘膝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春风冷笑。 因为到现在黎三州还没有来,所以景泰就成了最没有诚意的那一方。 良久之后,麻子午缓缓睁开眼睛:“既然黎三州瞧不起我们,那我就不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了,小武......扶我起来。” 小武俯身,扶着麻子午站起来。 就在这时候鸿宾楼外边有人大声喊起来:“老祖宗小心,黎三州带人去攻打庆园了!亲眼所见,黎三州带着景泰的队伍去攻打庆园了!” 麻子午脸色一变。 小武立刻搀扶他胳膊往外走,在这一刻,刀钗在椅子上一跃而起。 “走不了了!” 凌空一刀,可断山河。 这一刀,在潦炀城里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劈的出来,这一刀,在潦炀城大概也不应该有人能接得住。 当! 小武接住了。 在刀钗凌空而起的那一瞬间,小武左手将麻子午推开,右手从背后将刀抽出来,下一息,一道半圆形的匹练泼洒出去,硬生生接住了刀钗这不可一世的一刀。 当的一声之后,小武脸色瞬间发白,握刀的右手虎口裂开,脚底把地板都踩碎了。 刀钗也被这一刀的反震之力震的右臂发麻,脸色不由自主的变得难看起来。 这么多年了,潦炀城里谁能正面接他一刀? 就在这一刻,不远处的柜子忽然碎裂,一人从柜子里跨步而出,在小武身边过去,一掌拍向麻子午的心口。 在这一刻,小武的眼睛骤然睁大,麻子午的眼睛也骤然睁大。 黎三州!  第八百八十二章 其实并不复杂 小武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居然能与刀钗正面硬刚一刀,非但把刀钗惊着了,也把李春风惊着了,同样把在一边作陪的鸿宾楼东主马庆之惊着了。 已经有很多年了,还没有人敢正面与刀钗交手。 哪怕就是景泰也没有过如此打算,虽然李春风知道,真要是到了必要的时候,东家黎三州的实力绝对不逊色于刀钗。 然而这还不是更惊讶的,更令人惊讶的是黎三州。 他不在攻打庆园的队伍里,而是早早的就到了这鸿宾楼里藏着。 可这不符合他的身份,也不符合他的气质。 他虽然在潦炀城,可在他眼里潦炀城的所有人都是下等人,不如他的鞋底高贵。 黎三州,可是一个高傲的如同孔雀一般的男人,他怎么会藏起来做偷袭之事? 可是他做了。 柜子距离麻子午并不远,黎三州破柜而出,在一片纷飞的木屑之中跨步到了麻子午身前,一掌朝着麻子午的心口印了下去。 在这一刻,小武的眼睛睁大了。 啊的一声,小武奋力横移,身子斜着飘了出去挡在麻子午身前,他的长刀来不及劈砍,只来得及挡在自己胸前。 黎三州的这一掌就重重的拍在小武的长刀上,下一息,小武双臂支撑不住,长刀往后撞在他胸口,他向后翻倒又把麻子午撞翻在地。 麻子午的年纪确实太大了,纵然他的武艺算不得有多惊奇,可若是年轻时候,断然不至于被飞过来的小武再撞翻。 人要服老,这话不虚。 小武胸口被自己的长刀撞上,巨力之下也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疼得要命,却还是第一时间想把麻子午扶起来,可是才一动就喷出来一口血。 黎三州快步走过来,一脚踹在小武身上,将小武踹的横着飞了出去。 他低头看着麻子午,麻子午也在看他。 忽然间,麻子午长长叹了口气:“你让我失望了,你不该是这样的黎三州。” 黎三州笑起来:“你却应该是这样的麻子午。” 说完这句话之后,黎三州抬起脚,没有马上踩下去,脚停在半空中说道:“你不该收留那些人。” 麻子午却没有丝毫惧意,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居然也有笑意,他说:“是你不该。” 黎三州道:“你死了之后,就不用再去想到底谁该还是谁不该。” 麻子午道:“不用想,就是你不该,我本以为这潦炀城里看的最远的人应该是你,想不到......是我自己。” 黎三州点了点头:“你那么好,你去死好了。” 然后一脚落下。 就在这一瞬间,他背后有人瞬息而至。 那是一把在潦炀城里谁都不能轻易挡住的刀,在这之前,他曾经劈出了不可一世的一刀,可是那一刀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挡住了。 他有些吃惊,但仅仅是有些吃惊。 因为他知道那一刀并不是他最强的一刀,因为他要砍的那个人也并不是他第一目标。 刀钗的刀。 黎三州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威胁,那是一种在感觉到威胁就似乎已经到地狱门口的威胁。 黎三州这一脚踩下去,麻子午必死无疑。 可是他这一脚踩下去,他也必死无疑,刀钗就是在等他杀麻子午,因为在这一刻不管是谁都会分神。 刀来。 噗! 黎三州那一脚没有踩下去,而是以支撑的腿强行转了半圈,脚底在地板上摩擦出声,那本该踩下去的一脚在转身之后朝着刀钗踹了出去。 这一刀还是劈砍在了黎三州身上,一刀将黎三州的半边肩膀卸了下来,血液喷洒,黎三州的左臂飞上了半空。 而黎三州的脚也踹在刀钗的小腹上,这一脚之力,把刀钗踹的往后倒飞出去。 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黎三州这边,血液很快就把地板染红了很大一片,血液从地板缝隙里往下流淌,又滴到了一楼。 一楼有人抬头看着,横移一步,避开了掉下来的血珠。 李春风一个大跨步冲到黎三州身边,迅速的撕开衣服,连成一条布绳把黎三州的肩膀勒住。 断臂处,依然血流如注。 黎三州脸色白的吓人,他看向同样倒在地上同样脸色惨白的刀钗,眼睛里的怒意几乎要化作火焰燃烧出来。 “刀钗!” 黎三州咆哮道:“你竟然敢偷袭我!” 那一脚极重,刀钗落地之后就坐在那,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喘过来。 他小腹里剧痛无比,可是他却在冷笑。 “你真的是太天真了,黎三州,你为什么要如此愚蠢?” 刀钗一脸轻蔑,他看着黎三州说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真心和你联手?” 黎三州伤的那么重,又被刀钗气的怒火攻心,没能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刀钗坐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你是不是觉得,为了杀麻子午,我必然会答应你?你是不是觉得,做潦炀城的第一能让我疯狂?” 他看向已经起身走到一侧的麻子午,他对麻子午微微点头。 麻子午也对他点了点头。 黎三州看到他们两个这般反应,终于醒悟过来,麻子午和刀钗已经联络好了,就是要在今天除掉他。 可是麻子午和刀钗也没有想到,黎三州居然会藏在柜子里...... 因为这不是景泰的地盘,而是鸿宾楼。 再加上之前有人来报信,说黎三州带着景泰的人已经去攻打庆园了,所以麻子午和刀钗都有些放松了警惕。 在这一刻,暴怒的黎三州脑海里也透彻起来,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让李春风去见刀钗结盟,刀钗亲自接见,然后第二天麻子午就来了景泰求见他。 当时麻子午对黎三州说,如果你真的需要人帮忙的话,应该找我才对。 那时候,黎三州以为这只是一句威胁,或者是一句示好。 但这只是假象,麻子午暗中已经找过了刀钗,并且两个人达成了某种约定。 在鸿宾楼,两个人的目标,就是杀黎三州。 此时,小武重伤,麻子午已经不能打,黎三州重伤,刀钗也重伤...... 场间还剩下两个人能动手杀人,但实际上,似乎只有一个李春风可以动手。 鸿宾楼的东主马庆之是事外之人,潦炀城三大巨头只是谁也不相信谁,所以才把地方选在了鸿宾楼而已。 马庆之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早早表态? 对于马庆之来说,他们都死了才好呢。 而且在动起手之后,马庆之就第一时间悄然后退,退到了靠门的那边。 “春风!” 黎三州喊道:“杀了他们!” 李春风立刻起身,抓起地上小武掉落的刀,一转身,一刀朝着麻子午劈了下去。 能在景泰做掌柜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一个凡夫俗子? 他的这一刀,纵然没有刀钗那一刀的威势,可也已经足以让麻子午必死无疑。 看到这一刀,黎三州哈哈大笑:“输的还是你们!” 嗖! 一道黑影瞬息之间从黎三州的眼前飞了过去,快到黎三州根本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然后看到了李春风的后背上多了一把刀。 跌在地上靠墙而坐的刀钗,拼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刀掷了出去。 刀正中李春风的后心,李春风劈出去的那一刀也就骤然失去了力气。 刀从背后入,从他的心脏位置刺穿出来。 李春风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刀尖上,他的血往下掉落。 砰地一声,李春风扑倒在地,他劈出去的那一刀速度就慢了许多,小武拼尽全力把麻子午推开,那一刀在小武身上划出来一刀口子,然后又剁在地板上。 地板上有很多血,这一刀将血液震了一下,一层血珠儿被震的跳起来,一层血珠儿被震的掉下去。 一楼,抬头看着的人再次避开一步,血在他面前掉落。 刀钗坐在那,哈哈大笑起来:“你再骄傲,还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 马庆之忽然往前一跨步,袖口里滑出来一把短刀,只是一道白芒闪过,短刀就切开了刀钗的咽喉。 刀钗靠墙而坐,马庆之在门口,两个人距离本来就不远。 刀钗艰难的扭头想看看是谁,可是头还没有扭过去,马庆之的膝盖就到了...... 一刀切开刀钗咽喉,紧跟着膝盖重重撞击在刀钗脸上,刀钗的脑袋往后猛的一仰,脖子的断口处,血喷涌而出。 马庆之立刻避开,没有一滴血喷到他身上。 “哈哈哈哈......” 黎三州大笑起来,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发白,也或许还因为之前被气的,所以那张脸白的好像鬼一样。 可是他此时却在放肆的大笑。 “你们都没有想到吧,马庆之也是我的人。” 黎三州笑够了,看向马庆之:“杀了麻子午,杀了他们所有人。” 黎三州用另一只手撑着坐起来,靠在那看向麻子午说道:“你是不是猜道了些什么?” 麻子午点了点头:“知道,所以我才说你不该。” 黎三州一脸讥讽的问:“那现在你觉得,是你不该还是我不该?” 一楼看着的人此时已经迈步走上楼梯,片刻之后,屋门被他推开。 所有人看向门口,那个人一脸笑意。 谢井然。 谢井然走到黎三州身边,取出伤药给黎三州包扎,黎三州看着他笑道:“他们是不是蠢货?那老狐狸猜到了什么,却还是显得很蠢。” 谢井然点了点头:“确实有些愚蠢,我来潦炀城里避难,我除了能找你之外,还能找谁?毕竟我们都是山河印的人,对其他人,我一点都不信任。” 黎三州点了点头:“大概......那个以为我会为了他而拼命的少主,现在也已经死在了庆园。” 谢井然一边包扎纱布一边叹道:“我也没有想到曹猎会来,这事真的是巧了......可是他也活该,是他自己想找死的。” 黎三州看向麻子午:“老东西,你想用这样的办法给自己换一个出路?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能和廷尉军混到一起去?” 麻子午仰天一声长叹。 这确实是意外,曹猎是山河印的少主,黎三州没去庆园是曹猎去的,麻子午甚至不到曹猎是谁。 但他知道,那个被称为少主的人也被黎三州算计了,成了黎三州的替死鬼。 只要曹猎一进庆园,就会被埋伏在那的廷尉军击杀,而他们埋伏着准备要杀的,是黎三州。 黎三州道:“你死了之后,我会告诉你的徒子徒孙,是廷尉军的人杀了你,牵连了你......那些廷尉别想活着走出潦炀城。”  第八百八十三章 好在,好在 黎三州伤口被勒住后过了一会儿,总算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多血流出来,而得意,让他的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这一次,他又赢了。 就像是他十年前初来潦炀城的时候,他就知道怎么才能赢,怎么才能让潦炀城里的人对他只有敬畏。 他看向麻子午,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个世上的人啊,都是那么虚伪,没有人会把自己的本来面目轻易露出来,也没有人会让自己的秘密那么快被人猜到......就像我不知道你和刀钗的关系,你不知道我和马庆之的关系。” 十年前,就是在这家鸿宾楼,麻子午和徒子徒孙们喝酒的时候,想要给新来的景泰东家黎三州一点下马威。 麻子午那样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当然不会当着马庆之的面说这些。 可是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喝多了之后就难免会有人说漏嘴,难免会有人吹嘘说,我们老祖宗要给黎三州一点颜色看看。 但是马庆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不会让麻子午猜到是他向黎三州告密的。 他把一个喝多了的人送到了刀钗的赌场,在赌场上,这个喝多了的人又和另外一个人提起庆园要对付景泰的事。 这个人,就是当时燕子楼的掌柜张挺,再后来,一个夜里,不少庆园的弟子被人闯进家门屠杀,一夜死了近千人。 因为这件事,麻子午下令把那个喝醉了的家伙满门都杀了,一个都没留。 又过了一天,燕子楼的掌柜张挺出门办事,拉车的马不知道为什么就惊了,马车翻倒,一辆对面过来的马车正好轧过张挺的脑袋,人当场就死了。 不过也有人说,张挺上马车之前就被人灌多了酒,所以才会反应不过来。 再过了一天,刀钗带着人去庆园讨要一个说法,麻子午亲自见了他,当时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可是后来,据说是动手杀张挺的人被灭门,然后这件事才算过去。 这潦炀城里,哪一天没有罪恶。 谢井然看向马庆之,这个在潦炀城里做了至少二十年老四的人,已经提着刀走到麻子午身前。 马庆之创办鸿宾楼的时候,就是当时的景泰东家授意,马庆之本来就是山河印的人。 麻子午看着马庆之问:“这些年,我开出的条件都没有打动过你?” 马庆之没回答,因为不能说。 答案是...... 打动过,可是如果我帮你对付景泰的话,以你的为人,除掉景泰之后下一个就会除掉我。 还有就是,那时候的山河印,太可怕。 啪的一声轻响,马庆之感觉脚上一紧,低头看了看,于是就看到一只手穿透了地板抓住了他的脚踝。 没等他有任何反应,就被人直接隔着地板拽了下来,二楼的地板碎裂,马庆之消失在洞口。 下一息,轰的一声,二楼的地板整个都被什么力量给击碎了似的,开始大面积的坍塌。 身负重伤的小武还是在第一时间冲过去抱住了麻子午,两个人从二楼跌落下来,小武拼尽全力翻身,他被砸在下边,剧痛之下又喷了一口血。 麻子午拼尽全力的翻身躲开,看小武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都开始变得迷离起来。 八十岁的麻子午抓着小武的衣服把他往外拖拽,还有碎裂的楼板不断掉落,一老一少,看起来如此狼狈。 马庆之掉下来的时候尽力保持着平衡,他知道楼下一定危机重重,这是他的鸿宾楼,在他的地盘,却毫无察觉的被人潜入进来,到了一楼他的手下居然都没有示警。 烟尘很重,像是大雾弥漫。 他依稀看到个身影在自己身前闪了一下,没有丝毫犹豫,马庆之一刀劈落。 噗的一声,这一刀精准的命中,刀砍在那人的肩膀上,还切开了半截脖子。 然后他才看清楚,被他砍中的人居然是已经死了的李春风。 下一息,李春风的尸体朝着他扑过来,在那个瞬间,马庆之还错觉已经死去的李春风朝着他诡异的笑了笑。 情急之下,马庆之一脚将李春风的尸体踹开,然后他看到了一只手。 手在李春风尸体后边伸过来,一把掐住了马庆之的脖子,五指发力来回摆了两下,看似毫不费力,可是这两下,马庆之的脑袋就分别在他自己的肩膀左右各撞了一下。 如此大的幅度,可想而知脖子应该是已经断的透透的了。 那只手松开,马庆之的尸体掉落在地上,然后他手里的刀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尘烟散尽。 麻子午还在一声一声呼喊着小武的名字,希望这个孩子不要睡过去。 “帮帮我吧,你们谁来帮帮我吧......” 这个穷凶极恶的老人,在这一刻无助的呼唤着。 他抬起头,想求人帮忙救救小武,于是他在尘烟落下之后,看到了那一群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 在这些廷尉的前边,有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这个人身前倒着死了的马庆之,身后倒着没死但已经昏迷的黎三州。 半个时辰之后,庆园。 麻子午看向面前的人,语气有些哀求的意味。 “小武是干净的,干干净净的。” 坐在他面前的张汤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麻子午此时哪里还像是那个跺跺脚就能让潦炀城颤三颤的暗道大豪,更像是一个寻常之极的无助老人。 他端着茶杯,两手端着,可是杯子还是在剧烈的颤抖着,茶水都抖了出来。 良久之后,张汤问他:“你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让自己身边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小武,为什么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忠义之人?又为什么会愿意抛掉自己这么多年的积累,给他换一个前程?” 一连三问。 麻子午沉默了许久,摇头。 “我不知道。” 他说。 这个已经失去了所有气势的无恶不作的老人,看向张汤,眼神里有些迷茫,也有些恐惧。 麻子午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热茶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孙子了吧。” 他这样的人啊,哪里敢有妻儿,他不是没有过,在潦炀城里他悄悄的和几个女人先后生过孩子,那时候他地位还不算那么高,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仇家若知道他已有妻儿,那么就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妻儿。 他知道,也猜到,可是避不了躲不开。 几个女人和孩子先后被杀,这让麻子午绝望。 到了他快六十岁的时候,他终于成了这潦炀城里暗道势力人人惧怕麻爷,他希望还来得及。 他建造庆园,找来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想尽办法去求药,让自己恢复几分雄风。 可是他不行。 没有一个女人怀上他的孩子,他想着,大概这就是天意了...... 于是,他想着一定要收养一个孩子,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让他变成这潦炀城里最大的恶人。 然而当有人把还在襁褓之中的小武递到他面前的时候,麻子午却害怕了。 看着这个孩子,莫名其妙的他脑海里就出现了他第一次杀人时候的画面。 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跪在他面前求他说,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保证不会找你报仇的。 “我怎么能留下你呢?我不敢看着你长大,我不敢看着你变得比我强壮,我害怕有一天你也会切掉我所有的手指塞进我嘴里,杀我之前还要逼着我都吃下去。” 抱着小武的麻子午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想让这些话从自己脑袋里滚出去。 这些话消失了那么一回儿,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番话出现在脑海里,声音同样那么大,那么刺耳。 “我前三十年拿命换钱,后二十年逢人便拜点头哈腰,这才有了我现在可以让人为我卖命的资格,可以让其他人逢我便拜对我点头哈腰,我十岁开始行走江湖,这些人都是我过去四十年积累下的人脉,我凭什么给你?” 那一刻,脸色惨白的麻子午,在看着小武的时候,曾经他说过的这些话,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出现。 他甚至依稀看到了,他培养出来的最恶的小武,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来,一边往他嘴里塞这些手指一边狞笑着说道:“老东西......你早就该让位了,你为什么不肯主动些?” 这个画面,把麻子午吓得汗流浃背。 他最终还是收下了小武,找最好的人教他练刀.....这最好的人,自然就是刀钗。 没有几个人知道,麻子午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过命交情的朋友,虽然刀钗和他差了四十岁。 也许不能算是过命的矫情,只是最坚固的合作关系。 那一年,快六十岁的麻子午出潦炀城办事,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身材很矮的年轻人。 年轻人拦住他的马车,问......你是有钱人吗? 麻子午回答说,我是。 矮子问,那我可以为你卖命吗?我很能打,我的刀很快,没几个人接得住。 麻子午问,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要为别人卖命? 矮子说......穷怕了。 麻子午看过他的刀法之后对他说,我有一个想法,你若是答应我,我就捧你起来,捧的很高,捧到你和我在潦炀城里可以平起平坐的那么高。 于是,第二天,潦炀城里来了一位快刀,从潦炀城的西门杀到了东门,无人可敌。 十几年后的一天,看着小武在练刀,刀钗忍不住问麻子午:“为什么你会养出来这么干净的一个孩子?” 麻子午笑了笑,没回答,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会这么认真的教一个干净的孩子?” 这两个无恶不作的人,杀人无数的人,对视笑了笑。 此时此刻,麻子午看向张汤哀求道:“求求你了大人,给他一条路吧。” 张汤沉默了许久,起身:“我会考虑,但我不知道他的恨会有多重,一个太干净的人,被什么涂黑的时候,会很快。” 麻子午也起身:“他不会有恨的。” 然后取出一个药瓶,扒开塞子,药瓶对着嘴,把里边的毒药全都倒了进去。 “我是自己死的,和大人无关,和廷尉军无关。” 麻子午说。 张汤沉默片刻,转身迈步出门,出门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有些遗憾:“真的是......太便宜你了。” 另外一间屋子里,曹猎坐在那看着面前被挂在墙上的两个人,忽然笑了。 “好在......我那时候真的懒。” 曹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然的话,我会不会变成和你们一样的人?”  第八百八十四章 唯一的办法 黎三州的肩膀上伤口处理过了,不是想让他活,只是想让他晚死一些。 曹猎看着这个脸色惨白无比的人,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容中是他看开了什么的释然。 他问道:“也就是说,你跟我没有说一句实话。” 黎三州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视线移开:“你爹没死那句是真的。” 曹猎道:“已经有人也和我说过了。” 黎三州问:“你的新伙伴吗?” 曹猎又笑起来:“谢谢你。” 这三个字把黎三州说的怔住,以至于黎三州以为曹猎是被气的到了极致才会这样说,才会这样笑。 他当然不会知道,就因为这潦炀城里发生的事,让曹猎彻底放弃了对山河印最后的期待。 哪怕是曹猎刚来潦炀城的时候他还想着,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要尽力的保护下来更多人。 在景泰茶楼后院,黎三州问他说,少主,我只问你,你的决定会不会救更多我们的人,如果是的话,那么就放手去做。 当时的曹猎还深受感动,他在黎三州的身上看到了什么是同伴该有的样子。 他说谢谢......是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你们。 曹猎起身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张汤站在外边等他,于是他释然的笑了笑道:“该你了。” 张汤问:“没有更多话和他们说了?毕竟是告别,多说一些也好,反正又不是说给他们听的,是说给你自己。” 曹猎道:“说给我们自己听的,他们有什么资格听,他们也没资格算作是我要告别的......我告别的也是我自己。” 张汤点了点头:“明白。” 曹猎忽然好奇,他问张汤:“在庆园后院,我被你们堵住的时候,为什么我喊了一声我是曹猎,你就下令不准杀我了?是宁王李叱给你们的命令?” 张汤道:“宁王说,如果遇到了一个叫曹猎的人,可以骂他,打他,朝他吐口水,还可以把他倒吊起来朝他吐口水,但不要杀他。” 曹猎怔了怔,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哈哈大笑。 好一会儿后,曹猎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骂我打我,没有把我倒吊起来朝我吐口水?” 张汤道:“我又不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还因为我感觉......你马上就是我们的人了。” 曹猎:“呸!” 他迈步向前,步伐很大,却很轻快。 一边走一边说道:“请你告诉我,做你们的人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比如不能泡妞不能喝酒之类的,我现在先去把你们需要注意的都破一个遍,然后再做你们的人。” 张汤笑着说道:“我们只有两件事需要注意。” 曹猎驻足,回头问:“是什么?” 张汤回答:“忠诚于宁王......自己和同伴的生命。” 曹猎沉默片刻,似乎是有些不相信,他眯着眼睛问道:“就这两件事?” 张汤道:“就这两件事,因为其他的是会不会被砍头,要看情节严重不严重了。” 曹猎:“呸!” 他转身就走:“果然不要脸。” 张汤叹道:“你还不适应么?” 他看着曹猎走向远处,想着这次最大的收获原来不是抓住了谢井然等人,而是抓住了曹猎,那和抓住谢井然他们的抓住,是不一样的抓住。 他迈步走进那间屋子,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那两个人,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谢井然:“这个没用了,架出去砍了吧。” 谢井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下意识的喊道:“你他妈的追了我那么久,费尽心思的抓我,抓住我就说我没用了?!” 张汤问:“你为什么还要矫情这个?” 这话把谢井然问的楞了一下。 张汤道:“虽然觉得你问的问题格外白痴,但我今天心情特别好,所以和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没用了,其一,你只是丧家之犬,没有更多的利益可以挖掘,至于你手下的人没有都在城中他们去了哪儿,我问不问你都没有关系,其二......你钱多吗?” 谢井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张汤,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张汤看向黎三州道:“他钱多,我喜欢钱多的......我们都喜欢钱多的。” 如果曹猎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骂一句......他妈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潦炀城中。 廷尉军百办顾七喜看向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些人没有一个算得上好人,有一个算一个,被冤枉的人可能都屈指可数。 “麻子午死了,刀钗死了,黎三州死了,马庆之死了,李春风也死了。” 顾七喜道:“他们这些大的都死了,你们这些小的呢?” 人群立刻躁动起来,已经有人准备好了拼死一搏,他们人多,这里还是他们的潦炀城。 顾七喜却没有在乎他们的反应,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可是你们的运气就在于,你们真的人多,不是法不责众,而是廷尉军杀不光你们,所以准备给你们两个忠告。”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一,从今天开始想想以后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未来的中原会是宁王的中原,会是安定的有法纪的中原,你们可以逃走隐姓埋名,一旦你们身份被查出来,你们的子孙后代,子子孙孙,身上都会有洗不掉的烙印。”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他们听着顾七喜说话。 “第二。” 顾七喜继续说道:“这城中我们要抓的人还没有完全抓到,如果你们把这些人全都翻出来,廷尉军可以在未来替你们说一句,你们曾经协助廷尉军办案......接下来这句话至关重要,如果我是你们的话,在听完之后就会认真考虑一下。” 他扫视众人,提高嗓音说道:“如今大将军唐匹敌在豫州南线和杨玄机交战,大将军缺少兵将,你们这些人啊,不怕杀人又个个武艺在身,如果能在一战一战厮杀之中侥幸活下来,也许未来可期。” 说完后他转身走下高台,在那些人的注视下离开。 曹猎正好看到这一幕,他问顾七喜:“为什么这样做?” 顾七喜叹了口气后说道:“我们这次进城只有几百人。” 曹猎问:“所以呢?” 顾七喜认真的回答:“是真的杀不完。” 曹猎想了想,好像确实有道理。 与此同时,封州。 将军罗境的一万两千宁军已经陈兵在封州城外,虽然只有一万两千人,可是封州城里的叛军一个个紧张的不得了。 他们当然知道罗境是谁,那个在豫州杀出了凶名的罗蛮子,才是真正的人屠。 封州府衙。 徐绩坐在那看着尹客,尹客也在看他。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后,尹客怒了,他大声说道:“现在这个局面,都是因为你!” 徐绩没有回话,他猜着距离自己的死期应该很近了,从回到封州城开始,徐绩就知道这次死是必然的结局。 可是就这样死了的话,那名声实在是不好。 总是要留下一些什么的才行,没能在以后有个让别人对他高山仰止的地位,那就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可以被人记住的名字。 所以徐绩忽然间就想到了什么,毕竟他确实是个很少有人能比的聪明人。 “开城投降。” 徐绩说。 尹客的脸色大怒,大步走到徐绩面前,一把抓住徐绩的衣服前襟质问道:“你引我们来封州,就是故意让我们来向宁军投降的?” 徐绩淡然的看着他,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愤怒和不知所措,能让你击败宁军吗?” 尹客道:“所以你要投降?!” 徐绩道:“投降只是一种手段......你手下的军队还有三万多人,将近四万人,我是封州的府治,我在这里有足够的威望,如果我出去游说的话,可以让更多人成为我们的人,我再发动几万人绝对不是问题。” 尹客忽然间明白过来,他松开徐绩的衣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假意投降迎接罗境入城?” 徐绩点了点头:“宁军最强的是什么?是平原野战,但是巷战就不一样了,他们只要进了城,被分割在这大街小巷之中,我们人多势众,将他们分散包围,然后各个击破,这才是唯一的取胜之法。” 尹客的眼神闪烁不定,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后问徐绩道:“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徐绩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宁王的大军从冀州过来,用不了多久了,你猜为什么罗境不急于攻城?他就是在等。” 徐绩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他可以等但我们不能等,你问我有几分胜算,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唯一有胜算的办法。” 尹客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显然已经被说动了。 徐绩道:“以我在封州城的威望,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如果你不敢试试的话,那么倒是不如真的直接投降好了。” 尹客立刻问他:“你能招募多少人来?” 徐绩道:“我也不知道,但总是要试试才行,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赢,不比十分不能赢好吗?” 尹客犹豫再三,也知道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了,现在他们骑虎难下,守城?万一宁王大军真的来了,他们守得住? 杀出去决战?一万两千宁军战兵足以把他们杀的尸横遍野死无全尸。 所以唯一的机会就是先把罗境这支队伍解决掉,然后立刻逃离封州。 “你去吧。” 尹客看向徐绩说道:“但如果你想耍花招,我一定会让你碎尸万段。” 徐绩叹道:“你觉得如果现在宁军攻入城中的话,那宁军会不会把我碎尸万段?” 一天后,封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接到了徐绩派人送出的邀请。 徐绩打算在两天后宴请他们,就在徐绩的家中,因为邀请的人实在太多,没有一家酒楼能够放得下。 在他家里也方便商量事情,比在酒楼安全。 这消息一传出来,封州城里的人全都迷茫了,他们不知道徐大人到底要干什么。 客栈中。 归元术听郑顺顺汇报完之后笑了笑,别人猜不到,他好像猜到了。 毕竟,他也是个少有人比得上的聪明人。  第八百八十五章 指日可待 潦炀城里的暗道钱庄一直都在,黎三州已经把控了这里和山河印有关的所有储备。 他对曹猎说,山河印的人都想贪图那些金银,他不得已杀了三十九个人才把剩下的人震慑住。 这些话,他也原原本本的和张汤说了一遍,不同的是,张汤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也许是因为黎三州心里还有些盼望,盼望着自己能等来一个奇迹。 可是他也知道,面前的张汤和曹猎不是一样的人。 “你供述的这些,我帮你整理了一下。” 张汤坐在那,语气犹如古井不波。 “当你得知山河印出事,你们的门主曹紫萝被囚禁在棋盘山,你就动了独吞潦炀城里山河印财产的心思。” 张汤看着黎三州的眼睛说话,语气平淡可却直指人心。 “可是景泰是曹家的私产,不算是山河印的产业,你要想独吞掉这里的所有财产又害怕曹家的人告密,所以你杀了许多人,就是那三十九个?” 黎三州哼了一声,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想在说什么了。 张汤继续说道:“但是这些事我不感兴趣,可以说一丁点兴趣都没有,我感兴趣的只是钱都在哪儿?” 黎三州问:“从你的态度我就看得出来,你杀我之心已定,我为何要告诉你?” 张汤道:“你可以试试问我,因为那些钱我会不会饶你一命,毕竟钱比你重要的多。” 黎三州思考了片刻,他居然真的问了:“如果我把潦炀城里山河印的所有财产都献给宁王,能不能买我一条命?” 张汤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可以。” 黎三州不敢相信,他质疑的看着张汤,张汤却已经起身往外走:“你应该听说过,廷尉军从不说谎。” 这句话让黎三州心里一动。 不久之后,张汤就真的从黎三州嘴里得知了那大笔的金银财宝都藏在什么地方。 百办顾七喜问:“挖出来吗?” 张汤摇头:“不挖。” 顾七喜道:“可是夜长梦多。” 张汤道:“没有狼多......你看看这潦炀城里的人,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如果山河印的存银一旦露面,为了这些银子,潦炀城里的人会变成狼,几万头狼,在银子面前,他们才不管我们是宁王的人还是谁的人。” 顾七喜明白过来,点头道:“等宁王大军到了再挖。” 张汤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坐在一边愣神的黎三州,沉默片刻后吩咐道:“给他一餐饭,丰盛一些,然后就送他上路吧。” 黎三州听到这句话脸色猛的一边,他立刻站起来:“张汤!你答应我的,我可以用这些金银买我的一条命!” 张汤点了点头:“是的,你可以买,但我不卖。” 黎三州怒道:“宁王李叱也如此不讲信义吗!” 张汤道:“是我不卖,与宁王何干?” 黎三州骂道:“张汤,你这样的人不得好死,你死后也必定会下地狱,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张汤轻叹一声后转身往外走:“不用给他准备饭菜了,卑鄙小人总要有些卑鄙小人的样子才对。” 过了年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出了正月后气温回暖的速度很快,冀州城这边很多爱漂亮的姑娘已经脱去厚厚的棉服,换上了更美的裙装。 宁王府。 燕先生已经先一步离开冀州赶往豫州,与燕先生一同去的,还有青牛山大营的四万新兵,他们将一路南下,在安阳城汇合那边训练的新兵,总计兵力大概会有九万人左右,这些新兵将如数交到大将军唐匹敌手里。 李叱不急着去豫州,等他到豫州的时候,必须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稳稳当当的豫州。 “连夕雾连大人在西边。” 李叱看向高希宁:“我已经把长安那边的事交给连大人去办了。” 高希宁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地方。” 李叱笑了笑道:“名字好听。” 高希宁撇了撇嘴:“我才不信。” 李叱抬起手在高希宁的脑袋上揉了揉:“如果我要说,是因为和你的名字特别配,你信不信?” 高希宁想了想,问李叱:“宁长安?长安宁?” 李叱点了点头:“你看,多好。”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 有个男人啊,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和夏侯琢聊天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 夏侯琢告诉他,你看到那些大家族了吗,都有自己的家族标徽,把家族标徽再配上家族姓氏,就是族旗。 那个小男人说,这算什么,将来有一天,我就把我女人的名字写在大旗上。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冀州城墙上飘扬着的宁字大旗,忽然笑了起来,想着原来我真是有那么一丢丢牛皮。 男人啊,最得意,还不是一样一样把吹过的牛皮都实现了? 而更牛皮的则是,一直都有一个女人和一群兄弟在他身边见证。 “报!” 有亲兵从远处跑过来,俯身说道:“夏侯将军派人从幽州送信过来。” 亲兵双手把信呈递给李叱,李叱拆开看了看后就笑起来:“那个家伙,要回冀州了。” 高希宁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你才能不是一提到某个男人的名字就两眼冒光?” 李叱问她:“你是想让我提到某个女人的名字的时候,两眼冒光?” 高希宁道:“你试试。” 李叱:“高希宁。” 高希宁:“怎么了?” 李叱:“我提了。” 于是,高希宁的那一双漂亮至极的大眼睛里,开始往外冒光。 半个月后,冀州城。 李叱站在城门口迎接夏侯琢的队伍,看到车马到了,李叱连忙过去,在车边等候,扶着夏侯夫人从马车上下来。 夏侯夫人看到李叱的时候,眼睛里也在冒光,如果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可能会两手齐用把宝贝儿子的脑袋揉一个乱七八糟。 夏侯琢在旁边叹道:“娘......我才是亲的。” 夏侯夫人瞥了他一眼:“滚蛋。” 夏侯琢:“......” 夏侯玉立嘿嘿笑着,嘚瑟着对她哥说道:“娘眼里你早就不是亲的了,一把年纪了连个儿媳妇都没给咱娘找着,你算什么亲的。” 她看向夏侯夫人:“娘,我才是亲的对吧。” 夏侯夫人:“你也滚蛋。” 夏侯玉立:“......” 一个时辰之后,宁王府,李叱的书房。 夏侯琢听李叱把南下的计划说完之后,他沉思片刻说道:“我留在冀州吧,最多两三年豫州就会稳定下来,到时候你再派人来换我。” 李叱道:“可是咱娘这次回来,本以为是大团圆的,若是我们南下了你留在冀州,咱娘也必会跟你留下,她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遗憾。” 夏侯琢问:“你是想让我也跟你去豫州?那冀州和幽州怎么办。” 李叱道:“本来确实是有别的想法,现在豫州那边出了些变故,所以我的想法也换了,有个人.....年少有才但是小聪明太多,犯了错,但又错不致死,可若是再把他留在豫州的话,难免还会出问题,只要他这次没死,我就想把他调回冀州留守大本营了。” 夏侯琢猜:“你说的,是那个十几岁就才名远播的徐绩?” 李叱点头道:“是他......他的疑兵之计救冀州,确实是大功,我本来就是要把封赏留到南下的时候,可是现在看来,得重新给他选个位置了......他最拿手的是民治,冀州这边需要这样一个人,最主要的是,他犯了错,留在豫州会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 夏侯琢问:“你似乎对他倒是颇为宽容。” 李叱笑了笑道:“因为他确实太年轻......他十五岁就做了封州府治,是我,把一州之地交给了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 李叱没有多解释,可是夏侯琢懂了。 十五岁就去做了封州府治,这个人是李叱用的,李叱就要想到用这个人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夏侯琢道:“希望等到他再大一些,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李叱道:“不理解也没关系,好好做官就是了。” 他问夏侯琢:“我先带上咱娘和玉立一起南下,等徐绩回到冀州之后,你再出发可以吗?” 夏侯琢道:“你是在跟我商量吗?” 李叱道:“是啊。”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是宁王,你在和我商量?” 李叱抬起手揉了揉脑壳:“你这像是把我当宁王看的?” 夏侯琢道:“是你先和我商量的,是你先不把自己当宁王的。” 李叱道:“不该啊。” 夏侯琢问:“什么不该?” 李叱道:“你在北疆那么多年,又在幽州好几年,已经远离我这么久了,不该还这样不要脸啊。” 夏侯琢叹道:“你听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话吗?我是一朝被感染,百年不要脸。”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大事基本上都已经商议定了,李叱的决定就是如果徐绩这次不死,那就把他调回冀州。 徐绩确实太年轻了,十五岁做到了正四品的封州府治,一个五十岁的人如果在同样的位置上,犯的错可能会比他还要多的多。 与此同时,封州。 在徐绩的家宅中摆了上百桌酒席,此时已经来了很多人,城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想借着这次机会看看徐绩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其实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徐绩会和叛军勾结到一处。 徐绩扫视人群,他当然知道不能在这样的场合把计划说出来,四周必然有不少尹客的眼线。 但是只要人来了,那么计划就一定能行。 今天他请来了上千人,一人一张嘴,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很大很大的计划,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成。 之所以想到了这个计划,是因为徐绩忽然间想起来一个故事,一个距今并不是很远的故事。 就发生在那座罪恶之城潦炀城的故事。 第八百八十六章 第二次 其灵山。 天命军大营。 杨玄机看着桌子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发呆已经有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看他脸色,大概想的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今天是他的生日,三十六岁生日。 明明才这个年纪,可是他感觉自己最近越发像个老人一样,总是会多愁善感,会有莫名其妙的怒火,情绪上的失控,总是在突然之间。 “主公。” 手下第一谋臣诸葛井瞻看向杨玄机,知道主公可能又是因为和宁军交战的事而分神。 “先吃面吧。” 诸葛井瞻劝了一句。 杨玄机把面碗端起来,在心中好好的劝了劝自己,这才开始吃,然而实在是吃不下...... 从开战以来,他曾经百战百胜的天命军,就一次都没有赢过宁军。 那个叫唐匹敌的年轻人,好像就是上天专门派下来克制他的,来恶心他的,来打击他的。 “豫州那边有消息来吗?” 杨玄机一边吃面一边问。 诸葛井瞻摇了摇头:“没有书信来,臣下猜着,十之七八应该是败了。” 杨玄机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正面战场上,我们已经和唐匹敌大大小小打了有十几战,从无胜绩......本以为可以在唐匹敌的背后发动奇袭,可是又没能成事,是我对那些人的期待太高了吗?” 杨玄机看向诸葛井瞻:“从出蜀州以来,我从没有如此的一筹莫展过。” 他放下筷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世上若有奇才,可助我击败唐匹敌,我愿意封他为万户侯,不......开国公,甚至,封郡王都可以。” 诸葛井瞻劝道:“那些人本来就不堪重任,如果他们能成事的话,在宁王李叱派唐匹敌攻打豫州之初他们就已经成事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杨玄机忽然一把拉住诸葛井瞻的手:“诸葛先生,可有什么妙计破敌?还请教我。” 杨玄机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真的礼贤下士,只要是他觉得有才能的人,就算是没有现成的职位安排,也会把人留下来养在府里。 在蜀州的时候就是如此,到了现在,他养着的门客已经有四五千人之多。 诸葛井瞻心里其实也有些着急,天命王的大业发展到今天,算是真正的遇到了屏障。 在遇到唐匹敌之前,天命王一帆风顺,顺到让人觉得都不可思议的地步,不管做什么都如有神助。 曾经,诸葛井瞻以为,天命王称帝的最大障碍是武亲王杨迹句,他们出兵攻打到荆州的时候,果然被武亲王拦住。 双方僵持不下,武亲王虽然兵少,可是他领兵的能力远超杨玄机,也远超杨玄机手下的诸多战将,所以打了一个五五开的局面。 就在杨玄机有些发愁的时候,武亲王杨迹句不得不分兵离开,留下一员大将镇守荆州。 可是这个人,外强中干,杨玄机没怎么费事,就用买通此人手下的法子,怂恿此人与天命军在城外一战,结果天命军大获全胜。 自此之后,杨玄机率军攻入荆州,势如破竹,只半年不到,就将整个荆州都收入囊中。 到了这个时候,杨玄机就要面临选择,是直接攻入京州兵锋直指大楚都城,还是等一等让别人先打,把最难啃的一块骨头让别人去啃,他去攻打豫州等地。 诸葛井瞻的意思是,先放一放,大楚虽然已经崩塌至此,可是在都城之中,依然有足够兵力坚守。 当然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杨玄机是大楚皇族,和杨竞是至亲。 如果是杨玄机灭了大楚杀了楚皇,这名声真的不好听,不管怎么粉饰,都没办法遮掩的住。 可如果先让别人去攻破大兴城杀了杨竞,杨玄机再击败此人,那名声就不一样了,那是为大楚皇帝报仇,是诛杀叛贼。 然后再以大楚皇族的身份称帝,这一切就水到渠成。 再说大兴城里,禁军六万,守城的府兵至少有五万,再加上十三门兵马司的巡城兵马至少一万人。 这些差不多十二万左右的兵力,是哪怕大楚各地沦陷皇帝杨竞都始终不敢轻易动用的队伍。 大兴城之坚固,可称天下第一。 有十二万军队守城,再加上城中诸多大家族的协防,百姓们的参与,想打下来绝对不容易。 诸葛井瞻给杨玄机献策,不妨先放一放,让江南大寇李兄虎去做那个啃硬骨头的人。 为了能让李兄虎先攻打大兴城,诸葛井瞻还派人筹谋,买通朝廷官员,给武亲王杨迹句断了粮草补给,甚至给武亲王罗织罪名,在朝廷上一次一次的参奏。 如果皇帝杨竞是一个耳朵软的人,怕是武亲王已经被这些龌龊宵小之辈算计了。 “主公。” 诸葛井瞻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豫州。 这是杨玄机的关键时刻,也是他的关键时刻,他将一身才学和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杨玄机,若杨玄机大事能成,他就可以成为一朝宰相,若是杨玄机败了,他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一展抱负。 诸葛井瞻叫了一声后说道:“可从主公门客之中,精选两千锐士,再从军中挑选三千精甲,化整为零,潜入豫州。” 他起身抱拳道:“臣下愿意亲往豫州为主公筹谋,至豫州之后,能刺杀宁王手下的重臣,那便刺杀,各地粮仓,能烧毁的就烧毁,不只是粮仓,再过几个月夏粮成熟的时候,在各地放火焚烧良田,不求急于见功,也不谋求大城,只在豫州各地防守松散之处,多点开花,齐头并进......若此计可成,半年之后,豫州内乱,他们兵力不足,疲于奔命,也必会迫使唐匹敌让步。” 杨玄机脸色一喜。 他抓住诸葛井瞻的手说道:“先生此计甚妙......只要一把火烧了宁军的夏粮,宁军便可不战而败。” 他激动起来,然后又觉得不妥:“可是先生,此去豫州危机重重,我一刻也离不开先生,先生万一出什么意外,我可怎么办?” 诸葛井瞻劝道:“臣下之才,实在不在兵法战阵之中,术业有专攻,臣下没办法率军在战场上正面击败唐匹敌,可臣下谋事之心,可为主公辅助。” 杨玄机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帐下所有将士,府中所有门客,先生可随意挑选。” 诸葛井瞻俯身道:“多谢主公信任。” 大概十天后,诸葛井瞻已经挑选出来五千余人,告诉他们从各地分散进入豫州,绕过宁军防线。 为了吸引宁军的注意,杨玄机决定发起一次猛攻,来为诸葛井瞻的队伍做掩护。 数十万天命军,开始准备一场大规模的进攻。 又十天后,封州。 张汤带着他的廷尉军黑骑进入封州城,抬头看的时候,能看到城墙上挂着的那些尸体。 那都是叛军的尸体,大街上还有许多木架,架子上也挂着的是叛军的尸体。 由此可见,徐绩对于尹家的叛军有多大的怒火。 马车里,曹猎轻轻叹了口气:“好大的杀意。” 张汤却笑了笑:“不然的话,他如何洗清嫌疑洗清罪名?” 曹猎点了点头,他想到了。 张汤道:“在潦炀城里的时候,才听过当初大贼张挺的叛军在潦炀城是如何被灭掉的,谁想到没多久之后,封州城里也出了这样的事。” 徐绩在自己家里宴请城中乡绅父老,请了千余人。 之后他就找到尹客,说还有一计,可促使城中百姓和尹家的队伍连成一体密不可分。 他说,城中百姓惧怕宁军破城之后会有所报复,所以不敢与咱们的队伍亲近。 可若是不能发动更多百姓协助,那么就无法保证向罗境假意投降的时候,能一举将那一万两千善战的宁军全灭。 所以,可以让军队分散出去,带着礼物到各家各户表达亲善之意。 他也已经与城中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商量好,这些人出面去和百姓们说,全城百姓宴请尹客的队伍。 如此一来,队伍和城中百姓,就算是拴在一起了。 尹客这个人,年纪不小了,可本身确实不是个做大事的人,他只是个生意人。 如果他儿子尹信安还活着的话,此时一定能识破徐绩的诡计。 可是尹客居然就真的被徐绩说服,下令手下人打开粮仓,带着粮食,队伍分散出去,挨家挨户的分发赠送。 而为了感谢他们,城中百姓在家中请叛军士兵们吃饭。 这事啊...... 偏就如此离谱。 马车里,曹猎想着这样的事这样的办法,世上都没有几个人能做的出来。 潦炀城里的人做的出来,是因为潦炀城独特的环境,麻子午那样的人一声令下,城中的人就全都得照办。 因为潦炀城的里百姓们知道,他们不照办的话,麻子午一定会让他们难受。 麻子午是什么人?徐绩和麻子午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所以不管是曹猎还是张汤,都没有想到徐绩也能用出这样的办法来。 徐绩先假意劝说尹客,以开城投降的方式突袭罗境的宁军。 这其实只是分散尹客思维的一个谎话而已,让尹客的注意力都在假意投降上,然后徐绩再循循善诱,让尹客相信了他的话。 张汤问曹猎:“对于徐绩,你觉得宁王会如何处置?” 曹猎沉思片刻后说道:“大概是调回冀州。” 张汤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然.......宁王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了曹猎是对的。” 曹猎撇嘴:“你以为那是觉得我有才?” 张汤笑而不语。 封州城里的事他们都已经知晓,在乱起来的那天,突然冒出来一支百余人的队伍,趁着守军分散的时候,竟然一口气夺了城门,大门打开,罗境率军入城,然后便是一场屠杀。 百姓们不知道那百余人的队伍是谁,可是张汤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 是那位新任的谍卫军大统领归元术。 这个人有意思的地方还在于,张汤觉得他简直和自己像的不要不要的。 尹客兵败之后,归元术突然现身,请求将军罗境将尹客的残兵放走。 罗境居然还就答应了他,以至于尹客带着几百人逃离封州,而归元术却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曹猎看到张汤只是微笑不语,于是问:“你又在想什么?” 张汤微笑着问道:“我在想,这封州城里......有钱吗?” 曹猎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现在大概又想明白了另外一个,宁王说什么也不肯杀我的原因了吗?” 他看向张汤说道:“有没有,以后还是我自己来说的好。”  第八百八十七章 江湖事 四月初,封州。 余九龄从外边进来,看了看正在看那些卷宗的李叱:“徐绩在外边求见,已经跪了有半个多时辰了。” 李叱没抬头,依然看着那些卷宗说道:“跪着吧。” 罗境笑了笑道:“我能攻破封州,也是徐绩设计阴了尹客的缘故,总是还有些功劳的。” 李叱嗯了一声,卷宗都已经看完,这些都是徐绩在封州府治任上所做诸事的档案,看起来确实不错。 他把卷宗放在一边,看向罗境说道:“夺回封州的事确实有功,但如果不是他有意瞒报的话,封州连丢都不会丢,他以为自己有力挽狂澜之事,想先把贼养大了再除贼,结果搞的地方上乱成这个样子,他自己还知道要在外边跪着,那就多跪一会儿。” 李叱走到罗境身边,倒了一杯茶给他,罗境连忙起身接了。 李叱坐下来后说道:“我还想把他调回冀州做官,在封州做府治是正四品,调回冀州,纵然不给他冀州节度使的官职,冀州是大州,总理整个冀州诸事,总不能还是正四品,随便提拔一下就是正三品。” 罗境懂了,他笑了笑说道:“总不能让下边的人觉得,徐绩犯了错,非但不责罚还要有封赏。” 李叱嗯了一声。 “他年轻,所以我许他犯错,但不是没完没了的犯错,这样的大错容得一次也就罢了,可是场面上还是得让人看到他狼狈一些。” 罗境心里有些震撼,他看向李叱的时候,忽然间想到......大概有两年没见李叱了,再见到,李叱身上的那种令人敬畏的气息越来越重。 这就是帝王气吗? 李叱漫不经心的说道:“如果没有封州本地的人给徐绩来求情的话,那就让他一直跪着好了。” 罗境点了点头,朝着余九龄使了个眼色,余九龄多聪明,立刻就反应过来,朝着罗境也微微颔首。 罗境的意思是,宁王的话里其实已经表明了,得给徐绩一个台阶下,所以需要本地的乡绅父老来给他求情,可若是一直都没有人来求情的话,这事非但徐绩没有台阶下,李叱也没有。 余九龄假意闲聊了几句就告辞出去,李叱看着余九龄出门,就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归元术还没有消息?” 李叱问。 张汤俯身道:“回主公,归大人追踪尹客的残兵一路往东去了,应该是想把尹客所有的同党都挖出来。” 李叱又看向罗境:“你先不要回前线去,带着把登州封州两地再扫一扫,扫的彻底一些,不怕死人多。” 罗境当然明白李叱的意思。 豫州这么大,论地域来说,比起冀州只是稍稍小了一丢丢而已,可不只是就登州和封州这两个地方。 这两个地方杀的狠了,其他地方的人就会把脖子缩回去。 所以罗境起身抱拳道:“我现在就去整顿军备,等粮草物资准备妥当就出发。” 李叱笑了笑道:“没那么急,明天一起出去转转,找一家馆子好好聊聊。” 罗境笑起来:“那明日我出门必不带钱。” 李叱道:“好的,那计划取消了吧。” 罗境哈哈大笑。 李叱道:“有件事想和你说。” 罗境问:“主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李叱道:“平叛之事,徐绩功过相抵,就先放一放,你剿灭叛军与张汤同为首功,所以我打算提你为从二品大将军,军中职位,只比老唐稍微低一些,事还没有公告出去,想先和商量一下,问问你觉得妥不妥当。” 罗境笑道:“这还商量什么,赏,只管赏。” 李叱笑着摇头道:“不客气一下?” 罗境再次欺身抱拳:“多谢主公。” 然后坐下:“这得赶紧致谢,一会儿你再反悔了。” 李叱笑道:“本来还有别的呢,不只是提升军职的事,可因为你谢的太快,导致后边的奖励就替我省下了。” 罗境:“......” 李叱看向张汤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廷尉军副都廷尉,在廷尉军中,与叶先生同级。” 张汤脸色一变,连忙起身道:“多谢主公,可是......” 李叱道:“没什么可是的,我说给的你就得要,我说不给的你也要不来,另外,别整天都抱着必死之心做事办案,你想死就那么容易了?” 张汤心里一震,也暖和了一下。 李叱看向张汤说道:“别让对手把你搞死了,就没人能搞死你,我说的。” 张汤扑通一声跪下来:“谢主公厚爱!” 李叱伸手把张汤扶起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去把衣服换了吧,副都廷尉的锦衣我带来了,就在外边。” 在书房门外,亲兵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边是一件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副都廷尉锦衣。 又一个时辰后,封州城里不少乡绅父老求见宁王,恳请宁王赦免封州府治徐绩。 李叱在府衙接见了他们,和他们聊了足足一个时辰,而徐绩就又多跪了一个时辰。 等到把这些乡绅父老送走,李叱随即下令,除去徐绩身上的府治官服,让他回家去思过。 徐绩听闻之后非但没有一丝的沮丧,反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府衙书房中。 李叱坐在那,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子,声音不大却极有韵律,他在思考,思考一个人。 到了封州之后谁都见了,唯独还没有见曹猎。 他在想该怎么见,见了又该怎么说。 想想看,就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就在这时候,外边亲兵说道:“主公,曹猎曹公子求见,已经在府门外等着了。” 李叱坐在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起身道:“不用请进来,我出去见他。” 李叱走到府衙门口的时候,曹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居然蹲在路边在看蚂蚁。 这般幼稚的事,若是放在以前,曹家的小侯爷曹猎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他那般高傲,像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孔雀,永远都是伸直了脖子昂着头。 李叱走过去,在曹猎身边蹲下来,才注意到是两群蚂蚁在打架,一群红的一群黑的。 “赌一把?” 曹猎侧头看向李叱:“猜猜哪边赢?” 李叱问:“赌什么?” 曹猎道:“如果你赢了,前边走到街口左转有一家烤肉不错,你请,如果我赢了,前边走到街口右转有一家火锅不错,你请。” 李叱叹道:“落魄到这样了吗?” 曹猎叹道:“你问谁呢?” 李叱噗嗤一声笑出来,略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不赌。” 李叱问道:“是不是你请?” 曹猎道:“我听说,你率军南下路过潦炀城的时候,运出来一百多车的金银财宝。” 李叱道:“你家的。” 曹猎:“谢谢你提醒。” 李叱道:“我请吧......” 两个人顺着大街一路往前走,走到街口的时候,往左是去吃烤肉,往右是去吃火锅。 李叱:“石头剪刀布?” 曹猎摇头:“小孩子才做选择。” 李叱眼睛眯起来:“我隐隐约约感觉你在吹牛。” 曹猎看向李叱,好像很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吃过了火锅之后,一定还可以吃的下烤肉,因为你有那么大的肚量......肚量啊......我也有。” 李叱听完这句话,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你跟我要点什么吧,要不然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曹猎指了指火锅那边:“先吃了再说。” 两个人走进店里,或许是因为还不到吃饭的时间,所以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两个人坐下来,曹猎问李叱:“吃什么锅?” 李叱道:“你能吃辣吗?” 曹猎摇头:“不能吃,但是想试试。” 李叱道:“那就鸳鸯锅。” 曹猎笑了笑,他可以随李叱吃什么,李叱吃辣锅他就吃辣锅,李叱却还是点了鸳鸯锅。 他看向小伙计问:“有什么新鲜的蔬菜?” 李叱道:“点什么蔬菜?” 曹猎道:“你点肉,我点菜。” 李叱摇头道:“你点肉,我也点肉,一起吃肉。” 曹猎怔了怔,然后有笑起来,他点头道:“那好,就一起吃肉。” 两个人点了好多好多肉,多到小伙计怀疑他们俩是来吃霸王餐的,这些肉的分量,六个人吃都未必吃的下。 李叱取了一块十两银子的银锭递给小伙计:“一会儿结账的时候若是不够了,我再补给你。” 小伙计心说还能不够了?十两银子呢,那得吃多少。 他连忙陪笑着说道:“够的,够的,十两银子可以敞开了吃。” 李叱道:“一会儿你再说。” 曹猎问:“最贵的酒多少钱?” 小伙计回答之后,曹猎算计了一下,还是花不完十两银子,他问小伙计:“现在算计着十两还剩下多少?” 小伙计粗粗算了算,然后回答:“还够再来一大坛本店最好的酒,但是一坛酒就有十斤,两位肯定喝不完。” 曹猎道:“那就再来一坛酒。” 小伙计劝道:“两位真的喝不下。” 曹猎道:“浇花。” 小伙计:“......” 李叱笑道:“你这是因为我请客,所以可着劲的花我的?” 曹猎白了他一眼:“那你也可着劲的花我的啊。” 两个人对视,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吃了有半个时辰,曹猎拍了拍肚皮,吃饱了,他看向李叱说道:“现在到了跟你要点什么的时候了。” 李叱道:“说吧。” 曹猎道:“当官的事我就不要了,我这身份去做官,我好意思要,你好意思给,别人也能好意思的说些难听的话,我最不喜别人骂我,明里暗里的都不喜欢,所以我就要一句话吧......” 他看向李叱:“江湖事我想玩。” 李叱道:“就这句?” 曹猎点头:“就这句。” 李叱道:“不够......我加一句,江湖事,你随便玩。” 曹猎眼睛眯起来:“你就不怕我暗地里害你?” 李叱道:“不怕。” 曹猎问:“为什么?” 李叱道:“对你来说,害了我......这世上还有好玩的人吗?” 曹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瞥了李叱一眼:“说的好像你才是被玩的那个?” 李叱:“这个......争什么争。” 曹猎:“呸!”  第八百八十八章 那就开始吧 在一个国家完整且昌盛的时代,如大楚最强势的那一段期间,江湖事算是什么大事吗? 真不算,朝廷一道禁武令,就可以让江湖中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朝廷管制兵器,大侠也好大盗也罢,谁敢明目张胆的带着兵器出门。 可是在这样一个乱世,江湖事就是天下事,有多少开国帝王出于江湖,不要忘了大楚就是这样来的。 所以江湖事一定要重视,曹猎要办这江湖事,是真心为李叱考虑。 而要办这江湖事的人,在李叱身边,也确实再没有任何一个能与曹猎相提并论。 李叱和曹猎两个人吃过了火锅之后,出门朝着前边走,看起来像是没有什么目的,只是饭后随意散步,可曹猎却看的出来,李叱好像有意无意的往烤肉铺子那边转移。 所以曹猎诧异的问道:“至少六个人的肉量,我最多吃了两人份,你吃了四人份,你还想去吃烤肉?” 李叱道:“这不是说好的吗?我不是对肉多有兴趣,而是对承诺更在乎,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曹猎叹道:“就算还要去吃烤肉,总是要溜达一会儿消消食的吧,难道你不需要?” 李叱道:“我当然也需要溜达溜达消消食,我又不是神仙。” 走了三四步,李叱看向曹猎:“我溜达好了,你呢?” 曹猎:“我凑?!” 就这样,两个人又进了那家烤肉的铺子,小伙计看到李叱和曹猎都是腆着肚子进来的,当时就诧异了一下。 心说两个这么大的小伙子了,学人家孕妇走路,不道德! 李叱随便选了一个位置,招呼小伙计把炭火点上。 这种自己动手的烤肉铺子,面前是一个用砖石和土垒起来的凹槽,凹槽里边放上果木炭,凹槽上放的不是铁器,而是特质陶器,像是个大盘子一样。 李叱问:“你身边现在可用的人,还多吗?” 曹猎摇了摇头:“不多。” 李叱道:“我知道不多,我故意问的,某人的手下好像大部分不挺牢靠的,去那儿被摆一道,去这儿又被摆一道......就比如潦炀城......” 曹猎:“把许有儒还给我。” 李叱:“呵呵。” 曹猎:“呵呵是什么意思?” 李叱:“你猜。” 曹猎叹道:“许有儒不给我,你让我一个人去闯荡江湖?” 李叱道:“那当然不会,许有儒有治民大才,封州刚出事,我打算让他留下来做封州府治,跟着你混江湖是屈才了,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他留在封州做府治比跟着你去处理江湖事要好许多,你不能因为他忠诚就断他的前程。” 曹猎道:“你身边的人,有多少是靠你一张嘴忽悠过来的?” 李叱道:“我要说,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他们忽悠着走过来的,你信吗?” 曹猎想了想,点头:“信,毕竟人以群分。” 李叱笑着说道:“许有儒你就别想了,不过我有两个非常非常合适的人选给你,你可以先见见。” 曹猎问:“是谁?” 李叱道:“两个廷尉军的百办,跟着你办事的话,身上还兼着廷尉军的职务,这样也方便你需要廷尉军或是谍卫军帮你的时候好联络,这两个人一个叫董冬冬,一个叫齐锵奇。” 曹猎的眼睛骤然睁大。 李叱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这俩人的名字震撼到他了,当初李叱第一次听到这俩人的名字的时候,也觉得震撼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给孩子取名的爹娘,还有俩。 李叱朝着外边招了招手,不多时,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就笑呵呵的进门。 两个人先是给李叱行礼,然后又和曹猎打招呼。 曹猎看着这俩人,都是一表人才的样子,和他们俩的名字完全不搭调。 这两人的相貌居然都没有因为这逆天的名字而被克制住,足以说明两个人的命都很硬了。 “坐下一起吃吧。” 李叱指了指空位。 两个人连忙坐下来,都笑呵呵的。 李叱问:“刚才在外边等着的时候,你们两个在想些什么?” 董冬冬道:“在想......火锅吃完都没喊我们俩,如果吃烤肉再不喊的话,来之前真应该吃点东西才对。” 曹猎点了点头:“听说话就知道是你的人。” 李叱道:“这么明显吗?” 曹猎叹道:“还不够明显吗?” 李叱笑了笑道:“简单说一下吧,不管是尹家的反叛,还是封州城内王谢两家的反叛,都和天命王杨玄机不无关系。” 曹猎点了点头:“我猜到了。” 董冬冬道:“从现在廷尉军掌握的消息来看,两支叛军,都和杨玄机有密切的书信往来。” 李叱道:“所以叛军失利,杨玄机必然大为恼火,而他又不能在正面击败唐匹敌,所以还会加大力气在豫州后方捣乱。” 曹猎懂了,他看向李叱说道:“可是杨玄机的人都来自蜀州,对豫州并不熟悉,他们若想在后方捣乱的话,就离不开豫州江湖中人,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买通内应,都会先从江湖中物色人选。” 李叱道:“所以你有的忙。” 曹猎看了看董冬冬和齐锵奇,又指了指自己:“就我们三个人?” 李叱道:“我从廷尉军调两个百人队给你。” 曹猎心说有两百精锐廷尉军,这还差不多,还刚想到这,就听李叱继续说道:“调拨给你的廷尉军,俸禄开支,当然都由你来出,但你不要误会,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廷尉军都廷尉的意思,当然我也是劝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懂得怎么省这笔银子。” 曹猎:“......” 看到曹猎这个表情,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也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担忧起来。 李叱道:“别被他这外边蒙骗了,他依然是这个世上最有钱的人。” 曹猎道:“依然这两个字,宁王说的好像很不甘心。” 李叱道:“不要瞎说,你有钱,难道我不开心吗?” 曹猎:“......” 李叱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曹猎:“为了让你练练手,我帮你列出来了一个单子,这其中都是登州封州两地,有可能已经被杨玄机收买的江湖门派和暗道势力。” 曹猎把那张纸接过来看了看,然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我要跟你要来这江湖事?” 李叱摇头:“没有,就算是你不要,我也得想办法给你,我对你多好。” 曹猎:“我该说些什么?” 李叱道:“表个态啊。” 曹猎:“这顿我请了,但是请你离开,我和这两位兄弟吃。” 李叱道:“你问他们两个同意吗?”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虽然没敢明确表示,但是从眼神来看应该是挺同意的。 大概他们俩也都觉得,虽然宁王已经吃过了一顿火锅,但若是宁王不走的话,他们这顿烤肉,俩人也抢不到多少肉。 李叱叹了口气:“那我就走了。” 他居然真的起身,然后从怀里取出来一块银子朝着掌柜的晃了晃,掌柜的连忙过来道谢,伸手就要接。 这可是一锭足足五十两的银子,这么大的银锭在他手里晃着,明晃晃的吸引人的眼球。 李叱把银子晃了晃,却没直接给那掌柜的,因为他有话要说。 他指着手里的银子对掌柜的说道:“看到这么大的银子了吗?” 掌柜的脸面说道:“看到了。” 李叱道:“就照着这么多银子花,不要担心我们没钱给,尽管给他们上好酒好肉好菜。” 然后他把那五十两的大银锭收起来,指了指曹猎对掌柜的说道:“他结账。” 然后迈步走了。 曹猎的眼睛都瞪的溜圆,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李叱了,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真的是太善良。 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倒是完全没有什么反应,曹猎想着大概他们俩已经习惯了吧。 掌柜表情也有些复杂,看了看已经出门的李叱,又看了看曹猎,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那这好酒好肉好菜,是上呢,还是上呢?” 因为这句话曹猎猛的警惕起来,他瞪着掌柜的问:“你也是宁王的人?!” 掌柜的吓了一跳。 董冬冬连忙道:“他不是,他真不是,曹公子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曹猎:“是我被吓坏了吗?” 齐锵奇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说完后意识到宁王还没走多远呢,立刻回头看了看,然后就看到李叱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他们。 这把齐锵奇吓得一哆嗦。 曹猎再次把那份名单打开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上面至少写出来十几个江湖门派,还有十几个暗道势力,再加上一些商行,要是把这些人都过一遍的话,两个廷尉军的百人队显然不够。 好在......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他在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又怎么可能不联络忠诚于他的队伍。 曹紫萝的山河印的门主,为了保护自己这个他最在意的儿子,当然不遗余力。 当初在豫州城的时候,就有一支专门的队伍在明里暗里的保护曹猎。 而曹猎也知道必须得有一支完全终于自己的队伍才行,这支队伍和山河印无关,甚至和他父亲都无关。 从云隐山归来之后,曹猎在半路上就把人手分派出去,赶回豫州把这些人召集过来。 算计一下日子,差不多应该也要到封州了。 董冬冬好奇的问:“公子,你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富有的人?” 曹猎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我认识你们宁王之前是......以后还是不是,我没把握,但他应该有把握......” 董冬冬居然懂了。 曹猎把那张纸叠起来收好,然后笑着说道:“快些吃,咱们吃完了捡着其中一个好应付,先去探探。” 董冬冬和和齐锵奇同时朝着掌柜的喊了一声:“不用都上来了,我们急着走。” 居然喊的一字不差,两人的默契可见一斑,曹猎颇为欣慰,有这样心思默契的人帮他,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然后他就见识到了更默契的一幕。 那俩人喊完之后对视了一眼,都贼兮兮的笑起来,然后又异口同声的喊道:“剩下的打包装好,一会儿我们拎走。” 曹猎:“......” 第八百八十九章 让他发发愁 四月初的时候,李叱带着队伍离开封州前往豫州,留下许有儒为封州府治,登州那边空缺出来的官员,李叱到豫州之后再做安排。 曹猎却没有着急离开,他的事才刚刚开始。 如果天命王杨玄机没有放弃在豫州后方继续煽风点火的打算,那么他就一定还会派人来登州封州这两地。 因为这里好歹已经有了些基础,联络起来也方便一些。 最主要的是,那些现在还没有被挖出来的人,也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继续做杨玄机的内应。 被宁王的人挖出来必死无疑,若是能迎来天命王杨玄机,他们才能松口气,是真的算把命保下来了。 曹猎一边走一边问董冬冬:“这份名单,是你们廷尉军的人查出来的?” 董冬冬摇头:“应该不是,是那位谍卫军的大统领归元术,归大人查出来的。” 曹猎点了点头,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归元术带着人潜伏在封州城里多日,非但查出来这些可能和杨玄机暗中有所勾结的人,还在罗境率军攻城当日,奇袭城门,迎接罗境入城。 这样一个人,如果放在茶楼说书先生的讲的故事里,能是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主角身份了。 “公子,咱们先去哪儿?” 齐锵奇问。 曹猎之前仔细看过那份名单,已经挑好了一个目标。 封州城内有一个名为奇手剑门的门派,弟子大概有几百人,在罗境率军攻城的时候,这几百人也在迎接的队伍里。 但是怀疑他们根本就不是去迎接的,而是想去把奇袭城门的归元术杀了,只是没有想到归元术抢夺城门那么快,也没有想到罗境进城也那么快。 这个奇手剑门来历也有点意思,他们的门主不是什么江湖高手,而是一个商人。 此人天赋不能说稀松平常,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有成为江湖高手的执念,做生意发了财之后,就请了许多武师来创建了奇手剑门。 整日让这些武师教他这个门主武艺,然后还要在公众场合表演,那些成名的武师被他一抖手就打出去一丈远。 仗着这般骗人的东西,居然在封州武术界有了不小的名声。 封州城里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可是声名远播之后,居然有很多从外边来的人找他拜师。 这位门主就摆出一幅世外高人的样子,告诉他们,你们没有资格做我的弟子,我只能让我的弟子传授你们武艺。 有人自然会不服气想要向他挑战,他倒也镇定自若,会对挑战的人说......你若能击败我的弟子再来向我挑战,不然的话,你说出花儿来我也不会接受,因为你连我的弟子都打不过的话,有什么资格和我打? 如此一来,这个家伙的名声居然越来越大。 曹猎带着董冬冬和齐锵奇两个人到了奇手剑门的正门外边,不管怎么说,这宗门看起来倒是颇为气派。 董冬冬压低声音问曹猎:“直接打进去?” 曹猎看了董冬冬一眼,笑了笑道:“打?那多没有意思,而且我懒。” 两刻之后,奇手剑门门主高静生的客厅里,这位装的颇有些气势的商人看了曹猎一眼:“就是你想来谈生意?” 曹猎点了点头:“是我。” 高静生问:“你想谈什么生意?” 曹猎从怀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买你整个奇手剑门。” 高静生呵呵笑了笑道:“你莫不是在开玩笑?我奇手剑门,是豫州的名门正派,在整个豫州武林中也有些名声,你想买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曹猎指了指那些银票:“一万两一张,这里是三十张。” 高静生:“你想买就......可以现在商量商量了。” 董冬冬看向齐锵奇,发现齐锵奇也是一脸的惊愕......这位曹公子出门,随随便便就带了三十万两银子? 他不是和宁王说,他现在落魄了吗? 这尼玛,有钱人的落魄就是这个样子? 三十万两银子足以让高静生动心,如今封州这个样子,还能指望什么生意能做的好? 高静生这些年一直都在装神弄鬼,招收弟子虽然也收钱,可相对开销来说也算入不敷出,毕竟请那么多高手陪着他演戏,费用都不低。 曹猎道:“我这个人,只是个做生意的,但是从小就有个江湖梦,我就想做江湖高手,我就想开宗立派当门主。” 高静生点头道:“是是是,这个我也明白,我熟。” 曹猎继续说道:“但我又懒,让我从头鼓捣一个什么门派出来,我没那个耐心,所以想借你的奇手剑门一用。” 高静生看了看那一沓银票,心说拿了这笔银子,自己转头找个安生的地方继续玩也好,封州太不踏实了。 他看向曹猎笑着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价钱......” 曹猎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玩的,你手下门人都是高手,但你其实不怎么样,你让门人帮你演戏,让别人以为你是高手对不对?” 高静生尴尬的笑了笑,没好意思回应。 曹猎道:“我的计划很简单,你已经是有高手名声的人了,等将来找个机会,我在众人面前挑战你,轻而易举把你击败,这样一来,我的名声也就有了。” 高静生脸色一变,有些不悦道:“那怎么行......” 曹猎道:“陪我演一场,我就给你一万两,你能演多少场?” 高静生楞了一下,心说我能演到你死。 他连忙陪笑着说道:“这我熟,我都熟。” 于是,生意很快就谈妥了,曹猎问高静生道:“我能不能看看,你平日里是怎么骗人的。” 高静生心情好,于是喊来手下十几个门人弟子,让他们站成一串,他轻轻的在第一个人身上按了一下,最后一个人就飞出去一丈多远。 他笑着对曹猎说道:“这就是江湖失传已久的隔山打牛。” 曹猎道:“台词不用说,你演就行了。” 高静生讪讪的笑了笑,然后叫过来一个弟子,让那弟子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才一接触,那弟子就疼的跳了起来,但是手好像黏在了高静生肩膀上似的,跳来跳去就是挣脱不开。 高静生道:“这就是江湖另一门失传已久的神功,叫沾衣十八跌......” 曹猎指了指那个弟子:“他演的真好,这个人我得留下......不,所有人都留下,工钱比以往高三倍。” 那些弟子们立刻就欢呼起来。 当夜,曹猎就带着这群门人弟子们去消遣了,先去酒楼后去青楼,所有消费都由曹公子买单。 一连三天都是这么搞的,这一下,奇手剑门的人,哪个不喜欢这新东家。 三天后,曹猎就从这群人嘴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大概打听了出来,他们确实是被谢家的人收买,也和杨玄机的人有所联络。 第四天晚上,曹猎又带着他们全都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廷尉军两百人进来抓人,那些江湖高手,连打一架的机会都没有。 在奇手剑门里搜出来和谢井然往来的书信,还有和杨玄机手下来往的书信。 董冬冬和齐锵奇,被曹猎这一翻操作都惊呆了。 曹猎给高静生的银票如数拿了回来,还查封了奇手剑门的财产。 此时此刻,曹猎正在清点奇手剑门的银钱数量。 他数的很仔细,这让董冬冬和齐锵奇都为之汗颜,心说人家曹公子都如此认真对待,我们两个却在这里看着,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他们俩就上去要帮忙数,曹猎却摆了摆手道:“不用数了,够了。” 他指着自己数出来的那些银子:“这些我留下,剩下的不用数直接送到衙门里充公就是了。” 董冬冬问道:“公子数出来的这些银子,要作何用处?” 曹猎认真的说道:“我数出来的这些,是这四天我花的,花多少留多少。” 齐锵奇看向董冬冬,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一样的意思......这是高手。 两个人下令手下把其他银子装箱,然后送去府衙交给许有儒。 曹猎忽然一伸手:“等下。” 他又数出来一些:“这些是利息。” 那俩人又对视了一眼,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和曹猎之间的差距。 与此同时,豫州南线战场。 天命军数十万大军开始往前压,似乎是要与唐匹敌决战,各路人马齐头并进,声势浩大。 宁军大营,中军大帐。 唐匹敌站在地图前看着,脸色有些许的凝重。 大帐中,宁军的将军们全都笔直的站在那等着,大帐里安静的呼吸可闻。 不久之后,唐匹敌回身,视线从地图上离开,他把手里的炭笔扔在一边:“假的。” 他看向手下众将:“高真,程无节。” 两位将军出列抱拳:“属下在。” 唐匹敌道:“你们两个,各带本营兵马,只严密监视天命军动向即可,他们不打你们就不打......若他们真来打,你们也真去打,不过若我推测没错,你们两个真打的话,他们就不真打了。” 高真和程无节都笑起来,程无节道:“我倒是盼着天命军真的要来决战。” 唐匹敌笑了笑:“那你大概就要失望了。” 他看向手下亲兵:“派人分做十队,每队十人,从这里往北送信,走不同的路线,沿途所经过州县都要去,提醒各地官府衙门,严查外来的人口,尤其是打着商队镖局等名号的人。” “到豫州之后,详细告知,让豫州那边做好准备,杨玄机应该会派遣大批人手,乔装打扮后绕过我大军防线,进入豫州试图破坏夏粮收获。” 他吩咐完之后,外边有亲兵快步进来:“报,大将军,豫州加急书信。” 唐匹敌将书信接过来展开,然后就笑了起来。 “宁王来豫州了。” 这六个字一出口,大帐里的将军们全都欢呼起来。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杨玄机不是要虚张声势吗?我就和他真的打一打,诸位与我都加把劲,等宁王到豫州城的那天,咱们送到一份捷报!” “呼!” 唐匹敌回头看向地图,该打的地方,刚刚用炭笔都已经标注出来了。 “我希望宁王到豫州城之后,会有些发愁,大大的发愁。” 唐匹敌笑道:“发愁怎么奖赏咱们,每日看到的都是......赢了,赢了,又他娘的赢了。”  第八百九十章 你有计划我也有 夜。 封州城,暗道势力,游龙会。 毕太生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夜色,那种隐隐约约却又刻骨一样的恐惧,就好像被夜色钻进身体里一样,控制不住的蔓延。 前两天奇手剑门被灭门,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想逃,可是又不敢这么逃走,不知道廷尉军现在有没有盯上他,如果他这个时候逃了,没盯上他也会盯上他。 可如果不逃,奇手剑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乱世之中,他们这种混江湖的人,看起来能呼风唤雨,可还不是随大势而行。 然而这个大势,又岂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看清楚的? 身处冀州的人,当然觉得宁王是大势,因为他们只看到宁王,也深知宁王的好。 可是在豫州的人就不一样,他们能看到宁王也能看到天命王,相对来说,天命王更加像是大势所趋。 梁州,荆州,蜀州,还有其他地方,加起来的地域之大,已经超过大楚疆域的四分之一。 再看看江南大寇李兄虎,坐拥越州,苏州,那可是最富庶的地方。 杨玄机有大楚皇族血统,算辈分是当今大楚皇帝的叔叔,血统纯正,背后有无数大家族大势力的支持。 表面上看起来,宁王有大将军唐匹敌所向披靡,可是很多人都看到出来宁王输不起。 几十万人级别的大战,杨玄机可以输一次,输两次,甚至输三次四次,可是宁王输一次基本就要告别这争霸乱世的历史舞台。 况且,此时此刻,说不定杨玄机背后的那些大家族,已经在不遗余力的想办法击败唐匹敌。 宁王要对抗的不仅仅是一支敌军,还有整个大楚的旧贵族阶层。 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天命王杨玄机,综合分析来看,如果此时天下只有这两个人在争,胜负概率,宁王李叱连三成都没有。 毕太生是江湖中人,可是江湖中人风光吗? 所谓的风光,只是百姓们眼里的错觉罢了。 盛世的时候,要想真的成为人上人,他们这些混暗道的就只能去做鹰犬。 乱世的时候,他们这样的人唯一的捷径,还是去做鹰犬。 游龙会的二当家常聚兴走到他身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大哥,是不是该走了?” 毕太生点了点头:“现在看来,晚走不如早走,可是我却犹豫不定,咱们能去什么地方。” 常聚兴道:“或许可以直接去天命王那边,咱们有六七百弟子,去了难道还能不被重用?” “六七百弟子......” 毕太生苦笑道:“在封州城里混暗道,你有六七百人,看似呼风唤雨,你到了天命王手下,这六七百人算什么?战场上一个冲锋,这六七百人就死光了,你又愿意去做冲锋陷阵之事吗?” 常聚兴怔了怔,又是一声长叹。 “可是一定要走。” 毕太生道:“看看奇手剑门就知道,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常聚兴叹道:“谁能想的到,凭王谢两家的实力,居然败的这么快。” “明日召集所有弟子,告诉他们,咱们绕开战场去京州,我在京州有朋友。” 毕太生道:“到了京州,若是将来能迎接天命王入主,咱们也算是有些功劳,比去战场上送死好。” 常聚兴刚要说话,就听到正门外有人敲门。 这般深夜,谁会来?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这敲门声不急不躁,而且还很有韵律。 常聚兴指了指大门那边,有弟子快步过去,在门口问:“是谁?” 门外的人回答:“送子观音。” 这话把院里的人听的一怔。 “别来捣乱,滚蛋!” 有人骂了一声。 门外的人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轻的说道:“送你们去投胎给别人做儿子,这种事你们那有资格拒绝?” 然后就是白光一闪。 一把刀精准的从门缝里劈了一下,门档瞬间被劈开,然后外边的人推门而入。 这个人身上穿着一套黑衣,站在门口,右手提着一把长刀,左手抓着一个人的脚踝,被他拎着的那个人,是游龙会在外边设的暗桩。 常聚兴从台阶上飞身而起,一跃丈余,轻飘飘落在院子里,看向那个黑衣人:“你是什么来路?!” 听到这个问题,那黑衣人回头看向身后:“公子,咱们取名字了吗?” 曹猎在那个年轻人身后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没,需要吗?” 那个年轻人点了点头:“总是要有一个能唬人的名字才对,让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惹不起。” 曹猎道:“那我现在想一个。” 他走到门口停下来,完全无视这院子里游龙会那么多人,沉思片刻后问:“那就叫惹不起如何?” 年轻人看着曹猎,一言不发的看着,曹猎就无奈的摇了摇头:“确实是敷衍了些。” 年轻人指了指常聚兴他们:“游龙会这名字不错。” 曹猎摇头:“俗气。” 年轻人叹道:“公子,比惹不起还俗气吗?” 常聚兴被人如此无视,怒气立刻就爆了,他大步走过来,从弟子手中拿过一把长刀指向曹猎他们:“要么滚出去,要么死在这。” 年轻人还是无视他,侧头对曹猎说道:“叫君临会如何?” 曹猎瞥了他一眼:“我把你从豫州调过来,不是想让你把我送走的。” 年轻人噗嗤一声笑了,然后问:“可是公子,你是老大吗?” 曹猎道:“我当然......不是。” 他笑了笑道:“这么想也对,那就叫君临会好了。” 然后他看向常聚兴:“现在回答你的问题,君临会前来拜访。” 常聚兴回头看向毕太生,毕太生道:“宁王的人......拼了!” “是!” 他手下人纷纷抽刀在手,朝着曹猎他们冲了过去。 大概两刻之后,院子里站着四五十个身穿黑衣的精悍男人,蒙着面,持刀而立,院子里还跪着三四百人,每个人都抱着头跪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当然,院子里还有一百多个躺在地上的人,只是都已经没了气息。 年轻人问曹猎:“公子,君临会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宁王的吗?” 曹猎懒得理他。 年轻人走到跪在那的常聚兴面前问:“你是游龙会的老大?” 常聚兴立刻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同样跪在一边的毕太生,没敢直接说,但是眼神就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了。 “唔,你不是。” 年轻人手往后一伸,在他腰带上挂着一排飞刀,这些飞刀构造有些奇特,刀柄上都有一个能把手指插进去的圆环。 他手一伸,小拇指穿过一枚飞刀的圆环,飞刀在他手上转了一圈,下一息就完全刺入了常聚兴的太阳穴。 他看也没有的迈步往前走,常聚兴的尸体扑倒在地。 年轻人走到毕太生的面前蹲下来,问:“你是老大?” 毕太生咽了口吐沫,脸色发白的点了点头:“我......我是。” 年轻人问:“那你就是毕太生?” 毕太生又点了点头。 年轻人嗯了一声,语气倒是很温和的说道:“我叫岑笑笑,就是笑一笑十年少的那个笑,不过未来一段时间,我叫毕太生。” 毕太生猛的抬起头,眼神里已经全都是惊恐。 岑笑笑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曹猎:“公子,我们这一队人,名字是不是都太随意了。” 曹猎道:“你应该问令尊。” 岑笑笑叹道:“岑笑笑,董冬冬,齐锵奇......能把天下名字这么敷衍的人聚在一起,大概也是天意。” 曹猎想了想,自己如果按照这个方式改个名字叫什么? 曹草草? 岑笑笑看向毕太生道:“我不太会威胁人,我经过的训练一直都是怎么杀人,所以我只能大概把我的意思表达一下,威胁这一步就免了,你答应了就能多活一阵子,不答应现在就死。” 曹猎道:“你这就是在威胁人。” 岑笑笑想了想,他居然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好像是的。” 他对毕太生说道:“现在去写信,分头送去和你有勾结的各门派,暗道势力,商行,你所知道的所有的已经被杨玄机收买拉拢的人,全都要写,邀请他们明天晚上来你这里商议大事。” 毕太生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不敢。 “唔......” 岑笑笑回头问曹猎:“公子,我能杀吗?” 曹猎道:“你确实不会威胁人。” 他指了指毕太生:“你们两个来吧。” 董冬冬和齐锵奇上前,走到毕太生面前,董冬冬对岑笑笑说道:“劳驾,借过。” 岑笑笑起身让开,然后好奇的问:“你名字真的是你爹娘取的吗?他们待你好不好?你小时候过的快乐吗?” 董冬冬:“......” 岑笑笑见他不答,又看向齐锵奇,还没张嘴,齐锵奇认真的说道:“请你闭嘴,然后走远。” 岑笑笑叹了口气,走到曹猎身边,忽然笑了起来:“公子,原来廷尉军的人这么好玩。” 曹猎道:“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嘴碎?” 岑笑笑想了想,叹气道:“因为以前我只能在暗处,以前也不能多说话,以前必须看起来很冷酷。” 他刚说完,就看到董冬冬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之后,里边有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看起来都不大。 下一息,他就看到董冬冬伸手去捏毕太生的眼皮了,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很小但绝对无比锋利的刀。 那刀薄如蝉翼,形如柳叶。 看到这一幕,岑笑笑不笑了,片刻后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原来他们一点都不好玩。” 可是董冬冬的刀还没有割下去毕太生就怂了,不然的话,他可能真的会看到董冬冬捏着他的眼皮让他看看眼皮离开眼睛后是什么样子。 没多久,董冬冬回到曹猎身前俯身道:“公子,名单已经有了,我可以模仿毕太生的笔迹写信,给我两刻的时间就好,屋子里有他的笔迹可以临摹,所以这个人杀还是不杀?” 曹猎摇头:“先留着吧,让他写。” 他看向岑笑笑:“毕太生,我说你呢。” 岑笑笑叹道:“说实话,毕太生这个名字,比岑笑笑差远了。” 然后看向董冬冬:“比你的也差远了。” 董冬冬抬起头看向天空。 第八百九十一章 防不胜防 游龙会的大院里,董冬冬好像抬头望天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可能是因为岑笑笑那讨厌的问题,真的触及到了他的内心。 你小时候快乐吗? 齐锵奇走到董冬冬身边,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所以,等到以后有了孩子,起名字一定要慎重。” 董冬冬点了点头:“我将来有孩子,一定要取一个好的,文雅的,不重名的,另辟蹊径还得有格调。” 齐锵奇想了想,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另辟蹊径还有格调,你又姓董,这就不大好了,董格辟?” 董冬冬:“滚远些好吗?” 岑笑笑坐在院子的凉亭里听到他俩说话,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正在磨刀,磨他的飞刀,在他的腰带上,一共挂着十三把飞刀。 齐锵奇问道:“你名字也不咋样,你笑什么笑。” 岑笑笑认真的说道:“我名字不怎么样,那是我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如果我子孙后代名字取的不好,那才是我的问题,但我已经想好了,我的子孙后代就八个字......征战天下所向无敌,八个字一轮回。” 齐锵奇赞叹道:“这个好。” 他侧头看向董冬冬:“那你就用你自己刚才说的那七个字,另辟蹊径有格调,七个字轮回用,早晚能轮到董格辟。”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自言自语的说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儿子将来要是叫大圣应该不错。” 正先聊着,曹猎从外边缓步过来,递给董冬冬他们一份密报。 “豫州派人加急送过来的,大将军唐匹敌派人紧急送往豫州的消息,他推测,杨玄机会调派大量的人分散进入豫州,破坏夏粮收获,以及各地粮仓物资储备。” 曹猎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就一直都在想着,如果杨玄机不傻,就一定知道最有效的牵扯宁军的方法,还是在豫州后方搞事情,所以就一定还会派人来。”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咱们就在封州等着吧,说不定有大鱼。” 他看向手下这些人说道:“明天先把封州城里的鱼一网捞了,再等等从荆州过来的鱼。” 三天后,豫州城西南方向二百六十留左右。 这里是灯岚县的治下,在距离县城十四五里的地方,有个叫九里香的镇子。 这镇名的由来,是因为这里盛产的美酒,名字就叫九里香。 镇子很大,有大概三千人左右的规模,其中半数以上的人,都会酿酒。 每年从外地来这里买酒的人络绎不绝,所以镇子百姓的生活倒还算富足。 镇子里有县衙专门派来的人负责日常治安和民事,按照大楚的官员品级制度,镇子上的小官可以称之为九品官,但实则并不入品,朝廷不发俸禄,由地方县衙上支出。 镇子里有一座规模不算太小的粮仓,因为这里常年酿酒,粮食的用量很大。 此时此刻,在粮仓门口。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站在那,朝着面前已经吓得尿了裤子的九品官轻轻挥手,语气温和的说道:“去吧,快去吧。” 那九品官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裤管里还在往下流着尿,是真的吓坏了。 在那个年轻人身后,粮仓里所有人都死了,都是被这年轻人一人所杀。 “快去吧,别耽搁了。” 年轻人笑着说话,和和气气,如果看他样貌绝对不会让人厌恶,他肤色有些发黑,看起来就是个敦厚老实的农村娃出身。 可他不是,他是天命王的门客,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天下第四。 九品镇官杨正不是个胆子小的人,换做是谁亲眼看到刚才那般血腥惨烈的事发生,也会吓尿。 天下第四见杨正还是没动,知道他是不想去,也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不想去。 天下第四语气温和的问:“你是不是害怕,你去报官喊人来,也会被我杀了?” 杨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天下第四笑道:“不用怕,你去报官,多带回来一些人不就好了吗?” 杨正摇头。 天下第四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不去的话,那我现在就开始杀镇子里的人,镇子里有两三千人,都是你的父老乡亲。” 杨正咬着牙说道:“你们这些魔鬼,不会有好下场的。” 天下第四道:“那就快去找人来收拾我们啊,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杨正一扭头,转身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县衙官员调动了所有的捕快,县城里的厢兵,还有民勇,以及县城里勇武之士,总计召集起来有千余人,跟着杨正赶往九里香镇。 “大人。” 杨正对县令丁倾说道:“他们都是高手,一定在粮仓里埋伏好了等大人带兵去,千万要小心。” 丁倾看了看队伍,一千多人,应该没有什么可怕的。 丁倾对他说,一大早,就有一群人闯入粮仓,其中一个年轻人让他的手下,把粮仓的人全都捆起来,面对着杨正跪成一排。 就在杨正面前,那个恶魔一样的年轻人,一个一个的把人的脑袋割下来。 哪怕是到了现在,那把刀在人脖子里来来回回抹动的场面,依然在杨正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无妨。” 丁倾道:“我会小心行事的,你......” 他在杨正的肩膀上拍了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经过这样的事,能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他。 亲朋好友,就在自己眼前被一个个的割掉了人头,那种场面,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县令丁倾带着队伍一路疾行,在他们离开县城半个时辰之后,一支队伍到了县城门口。 他们穿着一身黑色锦衣,看起来这支队伍就有一种冷傲彪悍的气势。 为首的人把令牌扔给守门的厢兵:“我们是宁王麾下廷尉军的人,奉命巡查各地有没有逆贼杨玄机的人潜入。” 那厢兵连忙将县令大人带兵出去的事说了一遍,那为首的廷尉皱眉:“不好,怕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你带路,先带我们去县城府库!” 厢兵士兵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发白,连忙引领着那支廷尉军的队伍到了县城府库。 厢兵指了指:“这里就是。” 那廷尉点了点头:“谢谢。” 然后一刀将那厢兵的脖子砍断,人头掉落在地。 “烧!” 他一声令下,手下那些假装成廷尉军的人就往前冲出去,将府库点燃,很快火势就蔓延起来。 “再去粮仓。” 为首的人拨马而行,一群人紧随其后,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县城粮仓的所在。 这些人故技重施,取出一块假的令牌出示:“我们是廷尉军的人,有敌人的奸细在县城放火,我怀疑已经悄悄敲入粮仓,赶紧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查看!” 这县城里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见过廷尉军,这些人身上的廷尉军黑色锦衣款式都不对,只是看起来差不多而已。 因为这些假扮成廷尉军的人也没有见过廷尉军的锦衣,只是根据传闻做出来的罢了。 但是一听到廷尉军的名号,再看到令牌,守粮仓的人立刻就把大门打开了。 门一开,这些假的廷尉就催马冲进去,见人就杀,然后又一把火将粮仓点了。 他们放火之后迅速撤离,很快就冲出县城。 九里香镇。 天下第四站在门口,看到远处有队伍过来,人数不少,可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等那支队伍快到近前,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然后转身进入粮仓之内。 丁倾脸色气的有些发白:“居然如此猖狂!” 他看向县丞刘居正:“刘兄,看你的了。” 刘居正曾经是一位大楚府兵校尉,按照品级来说可是正六品,比县令的级别还要高。 可是他受伤之后不得不离开队伍,又没有钱打点,所以就被分派到了这里做了一个从七品的县丞。 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接了这县丞的职位,他还能有些收入,还能保证家人的生活。 他和县令丁倾两个人关系不错,都是比较正直的人,所以宁军经过的时候,大将军唐匹敌也没有动这县衙里的人,都继续留任。 “你小心些。” 丁倾交代了一句。 刘居正点了点头:“放心。” 他回头对手下人喊道:“按照我平日里教你们的,梯次搜索向前!” “是!” 厢兵整齐的应了一声,然后成队列向前。 进了粮仓之后没多久,就看到地上一具一具的无头尸体,惨不忍睹。 “这些畜生!” 刘居士眼睛里的怒火都快烧出来,绕过前边这排房子,一眼就看到刚刚站在门口的那个年轻人又出现了。 还是那样,朝着他们伸出手指勾了勾。 刘居正一把将弓摘下来,迅速的搭箭拉弓,瞬息之后,一箭射了出去。 箭只一眨眼就到了天下第四的面前,他抬起手,两根手指一夹,箭就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天下第四把箭随手丢在地上,然后转身进了粮仓。 厢兵队伍开始按照平日训练的那样,梯次进入,前后呼应,这粮仓的规模不小,在里边藏上几百人都没什么问题。 所以队伍进去的时候,格外的小心。 可是就在队伍进入粮仓之后不久,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留守在粮仓门口的厢兵队伍大概六七十人,只片刻就被这些黑衣人砍翻在地。 这些黑衣人迅速的冲上去,用锁链将粮仓大门锁住,还用木头顶上。 没多久,粮仓里就冒起来一团一团的黑烟,他们竟是在厢兵队伍进去之后,把粮仓点燃了。 大门外边,县令丁倾看到黑烟升腾起来就知道事情不好,连忙催马向前。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下第四缓步从里边走出来,左手拎着县丞刘居正的脚踝,把人拖拽着到了这边。 天下第四把刘居正往前一甩,然后又揪着刘居正的头发把人拉起来,他的刀伸到刘居正脖子前边,然后就朝着丁倾笑。 看相貌,他真的就是一个憨厚的农户出身的年轻人。 丁倾大惊失色,发力催马向前。 天下第四的刀子一抹而过,刘居正的人头被他提了起来。  第八百九十二章 有一点倒霉 豫州城。 原豫州节度使衙门里,李叱他们都在。 李叱已经到豫州城已经有七八天的时间,对豫州诸事也大概都有了了解。 刚到豫州没多久,武奶鱼武先生就向李叱告罪请辞,因为徐绩的事还有尹信安的事,武先生觉得愧对宁王信任。 武先生言辞恳切,李叱听完后给他的答复是......想的美。 “最近已经接到四起上报了。” 武先生看向李叱道:“先是宋县,然后是定远县,然后是哞县,再然后是灯岚县。” 他有些自责的说道:“已经接到大将军的预警,可还是没能防范的住......” 李叱道:“先生是又要请辞吗?” 武奶鱼摇了摇头:“不请辞了,臣下请求准许离开豫州城,这群人,臣下想亲手翻出来。” 李叱点了点头:“这个可以准。”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曹猎他们在登州封州两地,必有大案,所以暂时回不来,归元术去追叛军,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张汤另有安排......” 他看向武先生说道:“先生若想亲手把那些人翻出来,那就去翻出来。” 武奶鱼抱拳俯身:“谢主公成全。” 尹家的人反叛和杨玄机关系密切,而这些人又是杨玄机派来的,所以武先生想亲手翻出来,也有一雪前耻的意思。 之前他判断正确,封州的叛军试图引诱他率军离开豫州城,然后趁机夺取城池,武先生下令按兵不动,打破了王谢两家的下一步计划。 可是这其中还有一件事没有在明面上提出来,李叱却看得很清楚透彻。 如果城内没有王谢两家的内应,就算是武先生带着人马离开豫州城,叛军又是何来的自信可以轻易攻破这样一座坚固的大城? 几万叛军而已,就算豫州守城的都是厢兵捕快甚至是民勇,也休想轻易打下来。 李叱说张汤另有安排......便是这个安排。 豫州城里和杨玄机有所勾结的人一定比登州封州两地加起来还要多,而他们也一定和登州封州两地叛军有所勾结。 张汤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这些人挖出来。 在冀州李叱杀了多少人,在豫州可能要杀的更多。 在来的路上,老真人,高院长,还有长眉道人三位老人家在马车里闲聊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何为英雄? 孤独,勇气,果决,真情,四者合二为一,是为英雄。 何为枭雄?把真情两个字去掉。 何为李叱? 老张真人说.....往左跨一步是英雄李叱,往右跨一步却不是枭雄李叱,而是掘墓人李叱。 真要是触动了李叱的杀念,别说活人,死人也要拉出来再杀一次。 武先生抱拳对李叱说道:“臣下去准备一下,明日就出城。” 李叱嗯了一声。 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武先生不习惯坐车,也不习惯骑马,他从衙门回家总是走路。 豫州城的规模比起冀州城来其实还要大一些,可是因为李叱这几年在冀州的发展,各方面来说,豫州都显得落后一些。 城里绝大部分街道都没有整夜常明的风灯,所以绝大部分人也就不敢随意走动。 可武先生从来都不惧怕黑暗,他听别人提起过,宁王李叱曾经最怕的就是黑暗,所以宁王让自己融入了黑暗。 武先生很喜欢宁王这样的态度,这样的风格。 他对黑暗的看法不一样......他觉得黑暗比白天更真实。 就比如人,武先生始终认为,在光明之下的人才是最虚伪的状态,而躲藏在黑暗中的人才会暴露本性。 他们在白天,当着别人的面,永远不会轻易的暴露出心中的嫉妒,贪婪,阴狠,以及所有的负面情绪。 可是躲在黑暗中,人的丑陋会全都释放出来。 你可能想象不到,一个道貌岸然的先生,也许就是黑夜里专门瞄准着独行女人下手的恶魔。 而到了白天,他走在大街上,人人对他行礼。 你可能也想象不到,在危险面前没有救你反而推你一把的,就是你平日最好的姐妹。 而在白天,还会手挽着手快乐的逛街吃饭。 武先生曾经说过,人对黑暗的惧怕绝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的,装与不装的区别就在于手里有没有凶器。 所以他活的比绝大部分人都要难一些,因为太透彻。 白天的时候下了一天的雨,此时还有细雨蒙蒙,走在石板路上,脚底发出的声音让武先生心里很宁静。 他喜欢下雨,他有失眠的顽疾,可是每个雨夜他都能睡的无比踏实,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也没打算去想这是为什么,因为一旦去想的话,可能连雨夜都不会睡的踏实了。 豫州城有宵禁,天黑之后在大街上基本看不到什么行人。 穿过两条没有常明风灯的小街,转入一条主街之后,光线虽然昏暗,可好歹能看的清楚了些。 于是,武先生看到了在不远处站着一个擎伞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长衫,听到武先生的脚步声后转身过来,伞挡住了光,看不到他的脸。 武先生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就继续迈步往前走。 “你好像不太在意?” 擎伞的人问他。 武先生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擎伞的人又问:“不打算停一停?毕竟有些时候,需要你停一停。” 武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这个人,在朝着两个方向走的时候不会停止,回家与追寻光明。” 擎伞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可他没打算把路让开,他说:“那只好勉强让你停一停。” 武先生说:“我停一停脚步,你就可能停止人生。” 擎伞的人像是笑了笑,轻声回了两个字。 “未必。” 然后他朝着武先生跨了一步,一步就到近前,所以武先生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向来自负,可是这人只是跨了一步,武先生就知道接下来大概会比较难。 那人右手擎伞,左手一掌朝着武先生的心口印了下来。 武先生脚步还是没停,同样是左手往前,可却不是出掌,而是挥了挥衣袖。 那人的手掌便和武先生的衣袖撞在一起......嘭的一声! 武先生的衣袖居然片片碎裂,犹如有人往停满了蝴蝶的花丛中砸过去一块石头,蝴蝶一下子全都飞了起来。 可是擎伞的人也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掌心有一个红点,很痛。 在他一掌击碎了武先生衣袖的同时,武先生的双指并拢,在他掌心点了一下。 所以武先生也很吃惊,换做是别人的话,他点了这一下,对方的手一定会被废掉。 “很好。” 擎伞的人说了两个字,然后把伞交到左手,武先生也把左手收回背后。 下一息,擎伞的人一掌拍过来,看似平常无奇,可是武先生的表情却格外凝重起来。 他在瞬息之间想到了七种以进攻破这一掌的招式,又在瞬息之间想到了三种防守的方式。 可是最终,他还是选择出掌,和那人单掌对单掌。 嘭! 这一下,两个人的右臂衣袖同时碎裂,于是在这雨夜中,飞起来的蝴蝶更多了。 两个人被这一掌之力震的同时向后滑出去,脚底在满是雨水的石板路上滑出的声音,稍稍有些刺耳。 武先生的手掌很疼,手腕很疼,整条右臂都很疼,以至于他的右手都在微微发抖。 可是他知道,对方一定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下一息,擎伞的人脚往下一踩,一块青石板随即立了起来,然后他一掌推在青石板上。 那石板就好像一座平移过来的山,瞬息到了武先生面前。 武先生这次没有再一样的出掌,而是出拳。 一拳将石板击碎,在碎石才刚刚要往下落的时候,他已经收拳回来,变拳为掌往前一拍,便有一片碎石朝着擎伞的人激射过去。 那人的右手在身前左右横拨,速度快到他面前全是他右手的虚影。 所有的碎石,都被拨开。 而在两侧的砖墙上,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每一块被拨开的碎石,都在砖墙上打出来一个小坑。 他的雨伞微微抬高,露出来他的脸,一张有些笑意的脸。 武先生看着他,然后也笑起来。 他说:“我一直都在想,你会在什么时候找我比试一下,我知道你,你知道我,便一定会有这样一场比试。” 伞下的人,是叶杖竹。 武先生问:“如何?” 叶杖竹微微摇头:“我猜,应该是略微放下了些。” 武先生微微一怔。 是的,他的武艺确实退步了,因为琐事繁杂,整个豫州城的事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军政民务事事样样,都是他,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正经练过功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你学会了就不再去练,还永远都不会退步的东西。 “是啊......确实有些放下了。” 武先生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细雨还在,心境微凉,所以需要一壶热酒。 恰在此时,叶先生指了指身后一家还有昏黄灯火的小馆子:“我让人烫了酒,多给了掌柜一些钱,请他晚关门一些,老掌柜诚实,还在等。” 不久之后,这家很小很小的酒馆里,那位看起来能有七十岁的老掌柜,亲手端上来烫好的酒,还有四样寻常的下酒菜。 叶先生取出钱袋子,取出一块银子放在武先生面前。 武先生笑问:“何意?” 叶先生道:“按照你定的规矩,这个时辰不能再有酒馆开着,所以要交罚银,他是听了我的才没关门,罚银当有我来出。” 武先生也取出钱袋子,拿了一块银子和叶先生的银子放在一起。 他说:“我定的规矩,我自己也破了,罚银我加一份。” 酒馆的老掌柜站在柜台后边,看着那两位应该是大人物的人,心里暖和的好像也喝了一壶烫好的酒,因为有外边的雨,所以显得更暖。 “雨夜好睡,不多耽误你,毕竟你明天要出城。” 叶先生给武先生倒了一杯酒,双手递过去:“这杯酒是道歉的。” 武先生接过来却没喝,他问:“这又是何意?” 叶先生道:“文人骄傲,武人骄傲,先生文武全才更骄傲,所以这杯酒我应该道歉。” 武先生懂了,端起杯一饮而尽。 叶先生也是要跟他一起出城的,只是叶先生知道武先生太过骄傲,所以若知道叶先生也要一起出城办事,会有些不快意,觉得是被看轻了,觉得是宁王以为他一人出去办事会办不好。 可是,叶先生出去,是为了保护武先生,这才是李叱的本意。 武先生喝完酒,忽然笑了。 他说:“那些人......得多倒霉。” 叶先生也笑了,点了点头:“确实有一点......挺大的一点。”  第八百九十三章 天命四杰 春末之际,雨水多起来,对于百姓们来说这自然是好事,正是小麦拔高的时候,一场好雨,便是丰年。 趁着下雨,不少村民都披着蓑衣在田间劳作,把粪土泼洒出去,一场雨后,埋进土里的种子就会很快发芽冒出头,然后菜苗就会眼看着长高。 在官道上,一队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军队伍快速经过,引的不少村民侧目。 他们就是那支在灯岚县杀人放火的假廷尉军队伍,来来回回的在附近几个县疯狂的作案。 他们之所以猖狂,是因为知道豫州后方其实兵力空虚,所有的宁军几乎都在大将军唐匹敌手里。 一县的捕快厢兵都加起来也不是他们对手,所以他们无所顾忌,纵然没办法破坏,也可抽身而退。 这支假扮成廷尉军的队伍一共有一百四五十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 此人也是杨玄机的门客之一,在杨玄机四五千门客之中,此人的地位也举足轻重。 杨玄机养了那么多门客,都自觉了不起,谁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对别人心服口服。 所以这些人,往往都会在暗里比拼争斗。 打来打去,争来争去,在这四五千门客中自然就会出现几个人再也没别人敢惹。 这几个人,被称为天命四杰。 这只是一种好听的称呼,实际上在这些门客之中,对这四人的称呼更为直接一些,说他们四个是地狱四鬼。 关于杨玄机门客的暗中争斗,其实比想象中要惨烈的多。 从开门纳客起,杨玄机一共收入门下的人共有六千一百多人,现在实际在册的有五千二百多人。 也就是说,有至少九百多人失踪了。 这九百多人,都死于暗中争斗,或是暗中谋杀,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分成两种。 其一是谁看谁不顺眼,不服气,就约出来,在杨玄机的府外比试,生死有命。 其二是谁看谁不顺眼,不服气,就想办法搞死他,不管是下毒还是暗杀,搞死为止。 这九百多人,其中有三分之一以上死于其中一人之手,天命四杰之一,又被称为夜蝠的程非凡。 此人性格阴损暴戾,他是那种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拉到府外去打一架的人,而且他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和自己级别相同。 哪怕就是一个文人,不通武艺,他看着不顺眼也会拉出去弄死。 但他不是杀人最多的那个,剩下的六百人,可能有五百人死于傅白雨之手。 傅白雨,被人成为鬼书生,杨玄机门下那么多能人异士,可是没有几个人敢和傅白雨打交道,别说比试,就连寻常的交际都不会。 有人说,傅白雨有一万种杀人的方法,所以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杀你。 而且傅白雨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在于,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你面前的人就是他。 他的易容之术,在整个江南都再也找不出人和他相提并论,精巧到几乎找不到破绽。 可不管是程非凡还是傅白雨,如此阴狠且强势的人,在杨玄机门下的另外两个人面前,他们也要躲着走,能躲开就不靠近。 一个是神将公叔勇。 这个人,据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去招惹谁,不管是谁招惹他,他大概也只会一种手段......把人撕开。 那么多人,没几个敢明目张胆在杨玄机府中直接动手杀人,公叔勇就敢。 有人招惹他,哪怕是在杨玄机面前,他也会把人撕成两片。杨玄机曾经说过,不管是谁死于公叔勇之手他都不会追究,因为一定是有人先招惹了公叔勇。 最主要的是,这个人是傻的。 可能这就是上天对人的公平之处,给了公叔勇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武技,但他一根筋。 除了杨玄机的话,他谁的都不听,杨玄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杀谁就杀谁。 最离谱的一次,杨玄机带着门客出游,走到一片湖边,杨玄机说,这湖里最美的就是四鳃鱼,与别处不同。 有人随即钓上来一尾,结果是寻常的两腮,于是就嘟囔了一句......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两腮鱼吗? 公叔勇听到了,于是将那人一把抓过来,拎着问他:“这是几腮?” 那人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两腮,公叔勇道:“王爷说是四腮,那就是四腮。” 然后将那人直接撕开。 能在杨玄机府中,让公叔勇想撕而撕不掉的人,就是天下第四。 不管是程非凡还是傅白雨,如果公叔勇铁了心要撕的话,那一定还能撕的开。 可对付天下第四,公叔勇前前后后试过七次,没有一次成功,当然如果成功的话也就不会再有天下第四这个人。 天下第四,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就不像是个人,杨玄机的门客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厉鬼,夺舍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农家少年。 你看到他笑的时候,哪怕明知道他是天下第四,也会被那种敦厚诚实的笑容所欺骗。 这样一个最敦厚的样貌之下,藏着一颗最阴狠毒辣的心。 如果杨玄机门下有谁犯了错,他就会把犯了错的人交给天下第四处置。 这就导致如果有人觉得自己可能会落在天下第四手里,那就想尽办法的自杀,一定要自杀。 杨玄机府里的很多人都见到过,有人一听说天命王要把他交给天下第四,他第一时间就一头撞向身边的墙壁,一下没撞死,人都是摇摇晃晃的,满头是血,可还是爬起来继续撞。 此时率领着这支假廷尉军四处杀人放火的,就是天命四杰之一的夜蝠程非凡。 本来诸葛井瞻安排他和天下第四一路,但他不想,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太了解天下第四这个人了...... 别人杀人都会有所动机,因为仇恨,嫉妒,愤怒,或者是其他什么理由,最起码还会因为看着不顺眼。 可天下第四杀人是因为......有瘾。 他看你不顺眼要杀,看你顺眼也要杀,只要是在他上瘾的时候。 如果实在没有目标,他就会把目标选为他看到的任何一个人。 程非凡最怕的就是,如果有一天,他和天下第四两个人联手去做什么事,在事情还没有做完的时候,天下第四杀人的瘾上来了,那么他也逃不掉。 天下第四杀人不会在乎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 岗县县城。 手在门外的厢兵远远的看到一支队伍过来,厢兵团率的脸色随即变了变。 “把人都放进去,不要检查了。” 团率看到了远处过来的骑兵一身黑衣,他们已经接到了预警,有人加班廷尉军杀人放火。 所有在门外等候检查进城的百姓,全都被迅速的放进城内,团率下令把城门关闭。 士兵们迅速的登上城墙,用弓箭瞄准了下边的人。 程非凡带着人到了城门外不远处,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装扮成廷尉军这个办法已经不行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为什么这里的百姓不会被骗,他们装扮成廷尉军四处杀人放火,可没人相信那是廷尉军。 程非凡想试试,下令手下往前。 他手下催马走了一段,朝着城墙上喊:“我们是廷尉军,奉宁王之命调查有人假扮廷尉军一案,你们可曾看到有假的廷尉军队伍来过?” 团率张永回头对手下人吩咐道:“快去县衙禀告县令大人。” 然后他对城外喊道:“没有廷尉军来过,不过豫州城那边送来消息,告知我一个暗语,若真的廷尉军来,就会知道暗语是什么,说出暗语,我便打开城门!” 程非凡那手下一怔,然后喊了一声:“暗语大人才知道,我现在就去请示。” 张永立刻喊了一声:“假的,放箭!” 哪里有什么暗语。 厢兵们将箭射出去,虽然他们的武器装备不如宁军战兵,个人实力也不如,但毕竟也有一二百人。 箭雨落下,将那支假的廷尉军队伍逼退。 程非凡骂了一声,一拨马:“咱们走。” 一百多人的假廷尉军随即转身离开,走的十分果断,而且看起来,程非凡其实只是稍稍有些不甘而已。 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甚至,嘴角上还有一抹阴狠的笑意。 城门内,有不少没有经过检查就进来的百姓,他们都被要求留在城门里边不远处的空地上等待,不能随意离开。 逼退了假的廷尉军之后,张永带着人从城墙上下来,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先不要开城门,我去请示县令大人,什么时候打开城门,请县令大人定夺。” 他经过那些百姓,然后又吩咐了一声:“继续检查他们的路引凭证。” 然后他看到人群中有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在对他笑,这个人穿着一身布衣,背后背着一个细长的包裹,但从外形看起来不像是兵器,比刀长不少,也粗一些,更像是一把装进了布袋里的雨伞。 但是这么大的雨伞,本身就好像有问题。 刚刚情况紧急厢兵担心这些百姓被杀,所以把人放进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年轻人。 于是张永朝着那人走过去,那年轻人的笑意更浓了些,他看起来肤色稍稍有些黑,就像是一个第一次离开村子,来县城里长长见识的农村少年。 张永快步走过来,问:“你笑什么?” 那个年轻人笑着回答,语气诚恳的不会让任何人去怀疑什么。 “草民没有见过大人这么大的大人,觉得大人身上的军服真的是漂亮的不得了。” 听到这句话,张永也忍不住笑起来,他伸手:“把你路引凭证拿出来我看看。” 年轻人嗯了一声,伸手进怀里。 片刻后,他把手从怀里抽出来,张开比划了一下:“嘿嘿......是不是骗到你了?我其实没有路引凭证,大人可不可以帮我开一份?” 张永一怔。 年轻人忽然一伸手,抓住了张永的手,他在张永的手心里用手指写字。 “感觉出来了吗?我写的是什么?” 张永皱眉:“没有,你到底什么意思?” 年轻人叹了口气:“这么简单的字,你为何感觉不出来?” 他看着张永温和的也憨厚的笑着说道:“这四个字是......天下第四,你下辈子一定要记住。” 第八百九十四章 不该去 灯岚县。 五天前,假扮成廷尉军的人在这里烧掉了府库和粮仓,还杀了很多人。 在距离县城十几里外的那个镇子里,县令,县丞,还有本镇的九品官员,被人在数百人保护之中击杀。 杀人的人自称天下第四。 这个镇子叫做九里香,因为这里盛产美酒而远近闻名,可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之后,连附近州县买酒的人都不敢来了。 有人说,那些恶魔一样的家伙神出鬼没,你永远也猜不到他们下一步出现在什么地方。 也许一个人在大路上走着走着就会丢掉性命,也许连一支有数十人的商队他们都能顷刻之间杀一个干干净净。 以往每天都会有来九里香买酒的人,而且很多,这几天来买酒的人就屈指可数。 一个看起来样貌慈祥的老人站在路边叹息,看起来,他心事沉重。 他在路边烧纸,祭奠在几天前死去的父老乡亲,还有他们的父母官。 有一辆马车在村口停下来,赶车是一个小书童,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年纪,眉清目秀。 小书童下车来,拱手抱拳,客客气气的问:“老人家,这里可是九里香镇?” 那老人嗯了一声:“是,你们是来做什么的?看着可不像是酒商。” 小书童说,只是路过,听闻这里的酒远近驰名,所以我家主人想来尝尝。 老人劝道:“现在豫州城里来了不少人在调查案子,你们外乡人能别来就别来,没事就走吧。” 小书童嗯了一声,却没有听从劝阻,重新回到车上一甩马鞭,那拉车的老马随即缓缓起步。 马车到了镇子里,能看到稀稀疏疏的行人,也不是没有外乡来取酒的商户,只是看起来都很着急,恨不得装完车马上就走。 镇子里有宁军战兵队伍在,看大街上巡逻经过的就有百十人,在看不到的地方应该更多。 战兵的气势,确实令人敬畏。 马车在一家酒肆门口停下来,下车的人是武先生。 他迈步走进酒肆,小伙计看到他后就连忙迎接过来,客客气气的问是来喝酒的还是买酒的。 武先生笑了笑道:“一斤酒,菜品随意。” 小伙计应了一声,回头去准备酒菜。 小书童站在门口看着,有一支买酒的商队经过,在酒肆门外也停下来。 此时已近中午,大概他们也是想吃完午饭再继续赶路。 掌柜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留着长须,穿着一身不值钱的布衣但洗的干干净净,没有多少褶皱。 他一边交代伙计看好车马,一边往酒肆里走。 那掌柜的看向小书童说道:“不要酒,只要饭菜,十来个人的量,劳烦快一些。” 小书童摇头:“这位先生,我们也是来吃饭的。” 那掌柜的连忙道歉,小书童摆手说没关系,武先生的视线就在这人身上多看了几眼。 那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然后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武先生问他:“这位先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那掌柜的看向武先生,连忙抱拳回礼道:“我是从定远县来的,据此大概有两百多里呢。” 武先生又问:“贵姓?” 那人笑了笑道:“免贵,复姓诸葛。” 武先生邀请道:“不如过来一起?我一人饮酒,倒是有些乏味。” 那人看了看小书童,小书童摇头道:“先生说我还小呢,不可饮酒。” 那人随即笑道:“也不小了,我十二岁就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被我爹打的屁股都开了花,一边挨打,还一边吐,我爹打累了,问我以后还喝不喝,我吐了我爹一脸,然后我爹就继续打。” 武先生也笑起来。 武先生问:“这九里香镇子出了大事,我听闻,你们定远县那边也出了大事?” “是。” 这姓诸葛的酒商叹了口气道:“死了好多人,那些畜生一定不得好死。” 武先生问:“那你们知道,那些畜生是从哪儿来的吗?” 酒商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杨玄机派来的,我们这些老百姓没什么见识,可我们又不傻。” 武先生跟着叹了口气,他问:“那你们还敢出来?” 酒商道:“不出来怎么能行,生意总是要做的,不然的话我家里人吃什么,我的伙计们吃什么。” 武先生道:“人道艰辛。” 酒商点头:“人道确实艰辛,辛辛苦苦慌慌张张,不过为碎银几两......” 他看向武先生:“我看先生,倒不是为了那几两碎银而折腰的人,先生在何处高就?” 武先生道:“只是一个闲散人。” 酒商叹道:“这世上,谁不想做闲散人。” 他朝着武先生抱拳,然后起身回到自己座位那边,招呼他的伙计们吃饭。 他们吃的很快,结账之后就纷纷离开,酒商出门之前回头看向武先生,抱拳道:“有缘再见。” 武先生拱手:“有缘再见。” 小书童问武先生:“先生为什么会和他们聊几句?” 武先生笑问:“我和他们聊几句怎么了?” 小书童道:“先生在不处置公务的时候,除了和主母说话之外,哪里会理人?” 这话里,倒是有两三分的小怨气。 武先生看了一眼小书童腰带上的玉坠子,然后就继续喝酒,没再多说什么。 酒商的队伍离开镇子,看起来确实行色匆匆。 走出去大概十几里后,酒商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个人......不是寻常人。”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一个装扮成伙计的问他:“诸葛先生,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他不是寻常人,为何还要过去和他聊一会儿?” 这酒商,就是诸葛井瞻。 他笑了笑道:“我若是不和他去聊一会儿,他又怎么会确定我们不是寻常人?” 那伙计装扮的人,正是天命四杰之一傅白雨。 这次诸葛井瞻出门来豫州,天命四杰带来了其中三个。 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把四人全都带来,因为他也怕死,他也知道宁王帐下人才济济。 这个天下英雄豪杰太多了,宁王手下的人都非凡夫俗子,杨玄机手下的人难道就真的有那么多凡夫俗子? 换个角度看问题,若是能了解杨玄机的话,视线一直都在杨玄机这边的话,就会不得不承认,他不管是在任何方面,手下人的实力绝对不逊色于宁王李叱。 甚至,人才更多。 打个比方,如果有人觉得自己才学兼备,想要投靠一人辅佐,在宁王李叱和天命王杨玄机之间做选择,只要不是太傻的人,都会选择后者。 一个是草根出身,一个是皇族血统,一个投身燕山营,一个则是有无数人投靠他。 这种选择太容易做,换句话说,别说那些才学兼备想求前程的人,就算是在同等条件下,百姓们也会选择杨玄机。 抛开豫州冀州不谈,也抛开蜀州荆州不谈,只说李叱和杨玄机同时率军到了京州。 京州百姓,绝对会更欢迎杨玄机,也会觉得杨玄机才是最正确的那个人。 一个底蕴如此深厚的人身边,会缺少真才实学之辈? 傅白雨沉思了一会儿,他问:“先生是看出来,那人的马车进九里香镇子的时候,并没有遇到盘查,所以猜测此人必是宁王手下的人?” 诸葛井瞻点了点头:“此为其一,还有一点就是......那个小书童的腰带上挂了个玉坠子,价值不菲,不可能是寻常人家。” 傅白雨问:“诸葛先生,你故意去和他聊一会儿,是我引他追上来?” 诸葛井瞻道:“如果我是他,一定会追上来。” 傅白雨再问:“走慢些?” 诸葛井瞻笑道:“何必呢?” 傅白雨又问:“咱们真的去定远县?” 诸葛井瞻摇头:“天下第四在岗县,我们正好路过。” 傅白雨没再说话,可是心里却冷哼了一声,他自然听得出来,诸葛井瞻是觉得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就在这时候,前边路口位置,有一群人从林子里走出来,伸手指了指路边,示意车马停下。 傅白雨看向诸葛井瞻,对这个人的思谋,确实不得不佩服起来。 九里香镇。 武先生还在喝酒,并没有追上来。 他觉得不必追,因为他确定,只要他不去追,那些人会再回来找他。 一名身穿锦衣的人快步走进酒肆,看了看武先生,似乎是认出来,连忙俯身一拜:“大人。” 武先生抬头看向他:“你是谁的人?” 那人回答道:“卑职是廷尉军千办窦宏图窦大人的属下,窦大人刚刚派人来告知,他要在前边拦截那支商队。” 武先生一挑眉:“不该去。” 廷尉军千办中,跟在李叱身边的是那四个最年轻人的人,方洗刀虞红衣他们。 但廷尉军不只是有他们几个千办,除了他们,除了张汤,还有四位千办。 这些能提拔为千办的人,不管是武艺还是其他各方面,同样都是精挑细选。 当初高希宁创建廷尉军,这四位千办就已经肩负重任,在提拔起来方洗刀他们之前,廷尉军分派的任务,也都是这四个人去办。 窦宏图是最早的四位千办之一,武功智谋都是上上之选。 武先生问:“你们千办大人带了多少人去?” 那人摇头:“不知,只是大人说,镇子里的百姓们本就已经惶恐不安,所以不想在镇子里动手。” 然后他才注意到,武先生问话的时候,人已经在酒肆外边了,所以吃了一惊。 那廷尉军的人喊道:“大人若去,我这里有上好的战马。” 武先生道:“算计时间十几里路程,马没有我快。”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武先生已经几乎看不到了,视线远处,只有一个黑影。 他回头看向小书童,小书童道:“你的马再好,也确实没有我家先生快,五十里之内,什么马都不行。” 说完之后他伸手:“但是你可以给我一匹马,因为我没有马快。” 那廷尉楞了一下,上上下下看了看小书童:“你就别去了,留在这里安全。” 小书童叹道:“又一个看轻我的。” 他迈步过去,一把将马车车辕抬起来,朝着拉车的老马打了个口哨,老马随即离开驾辕。 小书童飞身上马,说了一声去追先生,那老马突然就加速冲了出去,速度之快,把廷尉吓了一跳。 他一边纵马一边说道:“本想让你谢谢,可那人看不起我,不借给我马。”  第八百九十五章 战没 路口,廷尉军千办窦宏图伸手指了指那支贩酒的商队,手下廷尉随即快步上前,将那队伍拦了下来。 诸葛井瞻看向傅白雨,傅白雨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不用担心什么。 廷尉军的人当然个个都伸手不俗,可是诸葛井瞻的身份就决定了他身边的亲信护卫,会更强。 诸葛井瞻是杨玄机手下第一谋臣,若非是神将公叔勇除了杨玄机之外谁的话都不听,连公叔勇也会被杨玄机派来保护诸葛井瞻。 对杨玄机来说,诸葛井瞻是不可或缺之人,没有人可以替代。 如果不是为了能尽快击败唐匹敌,杨玄机也绝对舍不得把诸葛井瞻派出来做事。 此时诸葛井瞻身边只有十来个人,可这十来个人,确实都极为强悍。 其实李叱身边也有许多江湖中人,比如挂刀门的弟子们,可是相对来说,杨玄机所用的江湖中人,在数量上可能比李叱所用的多几十倍不止。 自古蜀州就多出江湖高手,可能和十万大山民风彪悍有一定关系。 所以虽然看起来窦宏图手下带着三十几个廷尉,但傅白雨他们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而同样的,作为廷尉军千办,窦宏图至今办过的案子也有很多很多,身上亦有廷尉军的骄傲,他也没把那十来个人放在眼里。 廷尉军,历来骄傲。 “官爷。” 傅白雨一脸赔笑着过去,点头哈腰的说道:“官爷是有什么事吗?” 窦宏图看了看他,微微皱眉道:“何必再装?” 傅白雨摇头:“不明白官爷的意思,我们都是正经的生意人,官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窦宏图懒得和他多说什么,指了指傅白雨:“拿下。” 两名廷尉立刻迈步上前。 傅白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双手往前一伸,袖口里居然藏着机括,几支袖箭激射而出。 这个距离,袖箭打出去瞬息就到了那两名廷尉身前,两人确实是大意了,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这样出手,根本就来不及躲闪,几支袖箭分别钉进两名廷尉的脖子里。 这般速度这般突然,其实就算两人没有大意的话,也一样的躲闪不开。 两个人看起来动作一致的抬起手捂住脖子,又几乎相差无几的倒了下去。 “大胆!” 窦宏图一怒。 长刀出鞘。 一道匹练直奔傅白雨的头顶,傅白雨哈哈大笑中,脚下一点,身子向后飘了出去。 他与人交手,总是会哈哈大笑,或许是因为兴奋,或许是想以此分散对手注意。 人在半空,他双手伸到身后,在后腰上摘下来数枚飞刀,一抖手,飞刀朝着窦宏图激射过来。 窦宏图没有闪避,一步跨出去,手中长刀力劈而下。 这一刀,不是笔直的劈落,在迅速下落的过程中还有变化,当当当当......几枚飞刀居然被他一刀全都斩落。 “动手!” 傅白雨落地之后喊了一声。 那十余人立刻同时向前,每个人都将暗器打了出去,密密麻麻的飞向廷尉军那边。 “刀阵!” 窦宏图一声暴喝。 所有廷尉同时抽刀,一片刀幕中,暗器被纷纷打落,在他们面前的半空之中,火星四溅。 可并不是所有的暗器都被击落,有廷尉中了暗器之后没多久坚持不住。 “有毒!” 一名廷尉喊道。 窦宏图眼神一凛,长刀在地上猛的扫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块被他扫起来,带着一股烟尘。 诸葛井瞻的手下纷纷避让,那被扫起来的小石块速度奇快,若是被打中的话怕是也会受伤。 碎石打在马车上,打的木屑纷飞。 烟尘中,傅白雨忽然就穿了过来,从腰带上将软剑抽出来,一剑刺向窦宏图的咽喉。 窦宏图一刀将这软剑荡开,可是下一息,傅白雨的剑就如暴雨一般刺过来。 窦宏图双脚往两边分开,马步生根,手中长刀上下左右的翻飞,长剑的疾刺就被刀光尽数挡住。 “有些本事。” 傅白雨长剑往前一刺直奔窦宏图的心口,窦宏图长刀竖起来挡在身前,剑尖顶在刀身上发出一声脆响。 下一息,傅白雨左手在长剑上抓了一下,那剑居然一分为二。 他右手的长剑依然发力顶着窦宏图的刀,软剑挺的笔直,这一点就可见其功力。 傅白雨左手剑一刺而过,噗的一声将窦宏图的小腹刺穿。 窦宏图眼睛骤然睁大,发力往前一推将剑推开,一刀横扫斩向傅白雨的脖子,傅白雨在笑声中后翻出去。 窦宏图低头看了看,小腹上的伤口正在往外涌血。 他将长刀戳在地上,动作迅速的将两条衣袖撕下来连在一起,然后紧紧的勒住小腹伤口。 而在这时候,似乎是有意的,傅白雨并没有急于出手。 因为他的剑上有毒。 只要剑中了,他还急什么。 在杨玄机门下,所有人都知道杀人手段最多的就是傅白雨,这个人非但又千变万化的易容术,还有无穷无尽的杀人术。 他从来都不管这手段光明还是不光明,只要能把对手置于死地,那就是好手段。 窦宏图回头看了一眼,他手下已经和那十余人交手,可是看得出来,他手下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所以窦宏图知道,要想扭转,唯有他尽快将面前的敌人击杀,然后再去帮他手下众人。 再次抓起长刀,窦宏图大步向前。 可是才走了两步,忽然间摇晃了一下,眼前竟是一阵阵发黑。 傅白雨有大笑起来,笑声又大又刺耳难听。 “啊!” 窦宏图大喊一声,然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脑子里瞬间清醒了一下。 他跨步向前一刀劈出,傅白雨却不肯与他交手了,只是不断避让,窦宏图一刀一刀斩落,一刀比一刀更快。 “蠢不蠢,你越动,毒就会越快发作。” 傅白雨一边闪躲一边笑道:“都说你们廷尉军的人个个都很强,可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远处传来一声痛呼,一名廷尉被敌人砍翻在地,半边肩膀都被削掉,血流如注。 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喊声,窦宏图似乎是实在没有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眼看着手下人被一个一个砍翻,窦宏图嘶吼一声,转身要回去支援。 就在他回身的那一瞬间,傅白雨脚下发力跳了回来,一剑刺穿了窦宏图的后背。 可就在这一刻,傅白雨却突然预感到了有些不好。 长剑从窦宏图的后背刺入,从前胸刺出,窦宏图左手猛的抬起来一把攥住长剑,居然狠狠的往自己身前一拉,那剑就整个穿透过来。 傅白雨被拉的往前跨了一步,窦宏图的刀反手往后捅出去,一刀捅进傅白雨的小腹...... 可是刀尖才刚刚刺入,傅白雨一脚踹在窦宏图的后背上,人借力向后飘了出去。 他落地之后立刻查看自己伤势,发现小腹上被切开了一个小口,并没有刺穿。 如果不是窦宏图之前先中了毒,动作已经慢了几分的话,这同归于尽的打法,确实能和傅白雨一命换一命。 可是毒性在之前就已发作,不管是反应,速度,还是力气,全都大打折扣。 即便是这样,傅白雨却还是没有像个男人一样过去,而是先从怀里取出来一副手套戴好,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抓出来一把毒砂,朝着窦宏图的脸上一洒。 窦宏图哪里还有力气躲闪,毒砂洒了满脸,眼睛里也有,片刻之后,身负重伤本就剧痛无比的窦宏图还是发出一声惨呼,眼眼睛紧紧的闭着,眼角的血却还是止不住的流出来。 脸上,两道血泪痕。 傅白雨依然没有靠近,而是一抬手,再次打出一支袖箭。 这一箭击穿了窦宏图的咽喉,窦宏图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往后仰倒。 傅白雨这才过去,从窦宏图咽喉里把箭拔出来,一股血也跟着喷了出来。 傅白雨哈哈大笑。 就在这一刻,傅白雨忽然再一次感觉到了危险,他立刻往前一扑,翻滚着离开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 一棵手腕粗的小树飞了过来,砰地一声戳在地上。 武先生人还在十丈之外。 他在疾冲之中,一脚将路边小树踢断,小树往前一飞,武先生一把抓住树干,犹如投掷标枪一样将小树扔了出去。 若是傅白雨反应慢上一分,就会被一棵树戳死。 这一刻,傅白雨害怕了。 这么多年来,这种害怕,他只在面对天下第四的时候才会出现。 天下第四是一个魔鬼,根本就不是人。 所以在这一瞬间傅白雨就做出了决定,而且还极为狡猾的喊了一声。 “你们保护先生离开,我引开此人!” 然后一转身就掠了出去。 他这样喊,就是故意分散追来那人的注意,那人若是听到了,也就必然知道诸葛井瞻才是重要的人。 追来的人去抓诸葛井瞻,傅白雨自然就能顺利脱身,面临生死,他还管什么诸葛井瞻? 可是武先生只想抓住杀人者。 他在远处看到了那名廷尉军的千办倒了下去,所以此时心中只有杀念。 武先生见那人转身就跑,他脚下发力,身子强行扭转方向追了出去。 在疾冲之中,一脚踢在窦宏图落地的长刀刀柄上。 那刀就笔直的飞了出去,犹如一道流光。 不是朝着傅白雨飞过去的,而是朝着诸葛井瞻。 他去追人,这一刀是去杀人。 两个留在诸葛井瞻身边的护卫看到了,于是同时出手。 前边的人本想一刀劈出去,可是来不及了,只好把刀挡在自己身前...... 当的一声,武先生踢过来的刀直接将这护卫的刀撞断,又击穿了这护卫的身躯。 刀透体而过。 后边的那名护卫大惊失色,眼睛都睁大了,他身前的人来不及,好在他是反应了过来,一刀劈落。 又是当的一声,这刀被他砍中掉落在地,而反震的力量,震裂了他的虎口。 再看时,诸葛井瞻的脸色已经吓得发白。 傅白雨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更为惊惧,心说这是哪里来的变态,竟是如此强横。 他咬着牙发力往前狂奔,武先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第八百九十六章 双强 武先生朝着傅白雨追了过去,踢出去的刀都险些把诸葛井瞻击杀。 这一下,是真的把诸葛井瞻吓着了。 诸葛井瞻立刻喊道:“护送我先走!” 几名护卫立刻抽身回来,其中两个人,一左一右将诸葛井瞻架起来飞奔出去。 这两个人的实力很强,架着一个人奔跑起来,却好像贴着地面在飞一样。 好心脚尖在刚刚冒出头的娇嫩草叶上点一下,人就能飞出去很远似的。 就在这时候,天空中一道白影闪过。 跑在最后边的一个护卫听到声音回头看,什么都没有看到,白影就在他身边超了过去。 叶先生。 叶先生在超过那护卫的时候,一把抓在那护卫肩膀往后一甩,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人,就好像被扔出去的一只鸡一样,手脚乱舞着往后飞,砰地一声撞在什么地方,叶先生看都没有看,大步急追诸葛井瞻。 被甩出去的人撞的是一棵树,可不巧的是有根断了的树杈,他被挂在那,树杈在胸口露出来。 在诸葛井瞻后边还有三名护卫紧随,也被叶先生逐渐追上。 其中两人回头,一左一右两把刀朝着叶先生砍落。 叶先生双手往前一伸,两条大袖犹如龙出海一样撞在那两人身上,砰砰两声,那两人被鼓起来的大袖撞飞出去。 袖口打在人身上,竟是把人的衣服打的碎裂,身上的血肉都被刮掉了一层似的。 两个人身子完全打开的往后倒飞,落地之后都没有再动一下,显然是在一瞬间就死透了。 另一个护卫看到这一幕,哪里还敢再出手,转身朝着另外一侧冲了出去。 叶先生大袖一甩打在这个人的后脑上,那人的后脑就好像爆开了一样,一团血雾。 那两个架着诸葛井瞻的人吓得脸上变色,只管加速向前疾冲,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此时已经不是惜力的时候了,吃奶的劲儿都往外挤。 眼看着就要追上,突然之间半空中传来一声铮鸣。 像是有人在云端拨动了琴弦。 叶先生眼神一凛,身子突然停住,在他身前,一道白光闪过,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钻进了地面一样。 紧跟着那白光又飞了回去,像是毒蛇缩回嘴里的信子,速度快的人眼睛几乎跟不上。 有人从半空中飘身而落挡在叶先生面前,看起来......像是一个刚刚下田归来的年轻农夫。 他穿着短衣襟打扮,还是很普通很普通的灰色布衣,上衣挽着袖子,长裤挽起裤管。 这样一个人,如果他此时手里拿着的是一把锄头,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可他手里不是锄头,而是一个长长的包裹。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长长的布袋,就类似于装雨伞的那种布袋,袋口有拉绳,一拉就能把袋口收紧。 此时他抱着包裹站在那,袋口已经打开,但是里边的东西没有取出来,那一闪而过的白光应该就是从袋口里喷射出来的。 叶先生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看地上,被打出来的坑并不大,像是被铁钎之类的东西戳了一个洞。 如果叶先生反应慢一些的话,这个洞就不是在地上,而是在身上。 那个农夫回头看向诸葛井瞻,眼神里的玩味,似乎是在笑话诸葛井瞻的狼狈。 可诸葛井瞻看到他的时候,总算是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还好你来的快。” 诸葛井瞻道:“你不是在岗县的吗?” 天下第四依然那样温和敦厚的笑着,他说:“那是昨日的快乐。”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叶先生:“这是今日的快乐。” 叶先生问:“你就是那个天下第四?” 天下第四点了点头:“那你是谁?” 叶先生没回答,而是迈步向前。 于是天下第四就又笑了起来,杨玄机门下的人都知道,天下第四笑的越开心,就证明他越变态。 叶先生迈步,从天下第四的布袋里,一道白光再次激射而出,速度快的难以想象。 叶先生肩膀一斜,白光从他身边打了过去,打空了,可是天下第四的笑容却好像已经得手了一样。 对手的反应让他开心,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强的人了。 飞出去的白光居然在叶先生背后转了一个头又迅疾的飞回来,直奔叶先生脑后。 叶先生袖口里滑出来一把扇子,他握着扇子往自己身后一扫......嚓的一声,那是金属的丝线在金属上摩擦的声音。 叶先生与人交手,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兵器了。 一根极细的银丝卷在叶先生的折扇上,这折扇的扇骨,居然是精钢打造。 那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银线缠绕在扇骨上,竟是勒出来一道一道白痕。 叶先生手发力往后一拉,天下第四的脚都随着往前迈了一步,所以天下第四不笑了。 他觉得对方真的是......该死啊。 天下第四的手在布带上拍了一下,那根银丝就断开,叶先生突然失去了拉力,胳膊也往后甩了一下。 “好久了啊......” 天下第四轻轻叹了一声。 他把布袋抽掉,袋子里真的是一把古筝,比寻常的筝还要长三分之一左右,琴弦也要多三分之一左右。 叶先生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么稀奇古怪的兵器,可是江湖中人都知道,越是稀奇古怪的兵器越是难练,只要练成,往往都是威力巨大。 天下第四把古筝横过来,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在古筝上弹了一下。 一条琴弦立刻飞出来,直奔叶先生眉心。 叶先生手中折扇竖起来,琴弦打在精钢扇骨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琴弦就好像蛇往后缩一样,迅速的收了回去。 下一息,天下第四的手动作越来越快,琴弦一根一根的朝着叶先生激射过来。 每一根琴弦飞出来的时候都是笔直的一条线,互相不会碰撞干扰,每一根线对着的都是叶先生的致命之处。 叶先生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那扇子在身前上下翻飞,旋转起来,犹如妙舞。 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叶先生的折扇扇面碎裂,飞起来到处都是。 没多久,这扇子就剩下了扇骨,扇面都已经被切割破碎。 可是在这琴弦无数次攻击之中,叶先生非但没有后退半步,反而还往前走了六七步远,距离天下第四已经很近了。 所以天下第四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没有了那种笑意,也没有了那种变态的阴沉,只有凝重。 上一次让他如此对待的人,还是杨玄机身边那个几乎杀不死的傻大个公叔勇。 天下第四单手一卷一扬,数根琴弦同时飞了出去,叶先生手里的扇子再次打开,没有扇面,可是打开的时候扇骨居然还能排列的如此匀称。 琴弦飞至,叶先生的扇子上下移动,然后啪的一声把扇骨合拢。 那几根琴弦被扇骨夹在其中,收不回去了。 叶先生往后一拉,天下第四单手托着的古筝竟是被拉的飞了过去。 可是就在这一刻,天下第四的手拉住了其中一个琴弦,然后突然一松手。 那根琴弦好像是一道看不清楚的光波,平着扫向叶先生的咽喉。 叶先生在古筝飞到自己身前的时候一脚踢出去,将古筝踢上高空,那根拉如弓弦的琴弦也弹向高空。 下一息,天下第四却已经到了叶先生面前。 他手里居然还有一根线,往前一甩一绕,那根线抖了一个圈绕在了叶先生脖子上,然后天下第四猛的往后一拉。 电光火石之间,叶先生的折扇插进那个线圈中,折扇猛的打开,扇骨犹如匕首将线圈切断。 噗...... 天下第四袖口里滑出来的一把匕首,刺在叶先生的左肩。 如果不是叶先生强行往下压了一下身子,这一刀就会刺穿他的心口。 砰! 天下第四被叶先生一脚踹飞了出去,半空中传来一声闷哼。 落地之后的天下第四双脚又滑行出去一段,低头看了看,胸口上有一个鞋印。 疼痛让天下第四咧开嘴笑起来,有些狰狞,他的牙齿缝隙里有殷红的血迹。 他双手抬高,阴测测的笑着,然后双手猛的往回一拉...... 好几根琴弦从叶先生背后绕回来,叶先生身子拔高而起,脚下炸开一团烟尘,人掠上了高处。 那几根琴弦在叶先生脚下划过,其中一根划过叶先生鞋底,把这千层底的布鞋整整齐齐的切下来一层。 下一息,天下第四拉动琴弦,那把古筝飞回他手里。 叶先生人在半空之中,将折扇甩了出去,犹如一道黑色闪电直奔天下第四的咽喉。 天下第四把古筝抬起来挡住,脚下发力,人往后飘了出去。 扇骨砰地一声戳在古筝上,居然没有击穿。 再看时,天下第四已经消失在远处,竟是就这样退走了。 叶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从流血的颜色看,那匕首上应该没有毒。 他撕开肩膀上的衣服,取了伤药洒在伤口上,脸色无比的凝重。 这个天下第四之强,超出了叶先生的想象。 叶先生很清楚,刚才的交手,两个人谁稍稍出现一些失误,那么就一定会在瞬息之间被对方击杀。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叶先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 远处,天下第四抱着古琴疾冲,跑了一段后胸口里窒息了一下,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迅速的转入一片林子里,背靠在一棵树上喘息。 忽然间他就警觉起来,手拉起一根琴弦。 下一息,傅白雨从另外一棵树后边缓步走过来,笑了笑道:“受伤了?” 天下第四也笑了笑:“你试试?” 傅白雨:“哈哈哈哈......你在想什么,我们可是同伴,要不要我扶你走?” 天下第四也哈哈大笑,他一边笑一边说:“好啊,你过来扶我吧。” 傅白雨笑着后退,一边退一边说道:“看起来你好像不喜欢有同伴,那我就先走了,甩开刚才追我的人可不是什么容易事,而那个人,可不会像我这么好心。” 说完后转身向后掠了出去。 天下第四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害怕,后背上微微有些潮湿。 第八百九十七章 局面有点乱 豫州城。 李叱正在查核豫州这段时间以来的卷宗档案,这是很繁复的事,从这些档案的文字之中要看到的不仅仅是文字的表象,还有文字背后的整个豫州民生。 廷尉军千办虞红衣走到门口,俯身道:“主公,有消息送回来,是......叶先生受伤的消息。” 李叱听到这句话后猛的抬起头,脸色已经变了。 虞红衣连忙说道:“伤势不重,伤口在左肩,贯穿伤,叶先生自己检查过,对方的兵器上没有毒。” 李叱问:“是谁?” 虞红衣回答:“名字叫天下第四,肯定不是真名,已经查过,此人是杨玄机门下所谓的天命四杰之一,也是天命四杰中最厉害的一个。” 李叱点了点头,又问:“叶先生现在在何处?” 虞红衣道:“叶先生和武先生已经赶去岗县,天下第四在和叶先生教授之前,袭击的岗县,杀人......杀人上百,县衙官员都已遇难。” 李叱忽然醒悟过来,他问:“都廷尉大人怎么说?” 虞红衣脸色有些为难。 李叱道:“只管说。” 虞红衣道:“都廷尉大人打算亲自带人去,毕竟那些人假扮的是廷尉军,虽然百姓们未必信,可是他们一直假扮廷尉军作案,廷尉军若是一直不能抓住他们,对廷尉军来说也是耻辱,很大的耻辱。” “她要亲自去......”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虞红衣道:“该怎么准备就去怎么准备吧,不要和你们都廷尉大人说我已知道,稍后我再找你们。” 虞红衣俯身一拜:“遵命。” 两刻之后,豫州廷尉军衙门。 以后宁王的重心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放在豫州城,所以廷尉军也自然要在豫州城里扎根。 这衙门规模很大,大的离谱,是李叱特意交代选在这里的......曹家在豫州城内的一处庄园。 曹家在豫州城里一共有三处规模很大的房产,这庄园只是用于接待曹家贵客而专门修建的,曾经,大楚皇帝曾经数次来豫州都是住在此地。 李叱上次来豫州城的时候还来过这,对这里印象深刻......看见什么都好像挺值钱的样子。 这里有好几个名字,有人管这里叫做梅园,有人管这里叫做豫州行宫,有人管这里叫做曹园,还有人管这里叫非人间。 百姓们觉得,这个地方之奢华,根本就不像是在人间。 不过李叱把这里定为廷尉军衙门之后,给这里改了个名字,叫做......廷尉府。 一进门,李叱就看到黑骑正在前边大院里集结,李叱就知道高希宁是要偷偷离开豫州城。 这事说起来确实是归廷尉军管,毕竟那些杨玄机派来的人冒充的是廷尉军。 作为都廷尉,高希宁当然会气愤,当然会恨不得马上就把那些人全都抓住。 可高希宁啊......只是廷尉们的都廷尉,不是李叱的。 看到李叱进来,高希宁就知道消息泄露了,竟是有些心慌起来。 黑骑队伍看到李叱之后,立刻肃立行礼,把右拳放在胸前,庄重而肃穆。 李叱对他们点头示意,迈步走到高希宁身前,高希宁脸有些微微发红的说道:“你是来阻止我的?” 李叱道:“那怎么行,我得配合你做事,不能阻止你做事,不然的话别人怎么说我,说我公私不分吗?” 高希宁一喜:“你是答应了?” 李叱道:“答应,当然答应,不过......我当然公私不分。” 他一说到不过,高希宁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了。 她眼巴巴的看向李叱,可李叱却笑了笑后就朝着黑骑队伍走过去。 千办方洗刀,千办尚青竹,千办早云间,千办虞红衣四个人在队伍最前边,看到宁王走到近前,立刻就站直了身子。 高希宁瞪了虞红衣一眼,虞红衣立刻就有些慌。 他前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向高希宁汇报宁王已经知晓的事,宁王就到了。 “在出征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 李叱示意众人不要太紧张,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那些贼人假扮廷尉军在豫州治内各地烧杀劫掠,坏了廷尉军的名声,每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人都应该知道,不把这些人抓住,就愧对这身锦衣。” 李叱看向高希宁:“她是你们的都廷尉,廷尉军的最高官员,你们的领袖,她该不该亲自带着你们去把这些贼人翻出来?” 李叱问完之后没有等他们回答,而是继续说下去:“她是廷尉军都廷尉,她当然应该这么做,我来,作为宁王,必然会支持她这样做。” 廷尉军的人全都松了口气,尤其是虞红衣,毕竟他像是个泄密的...... 李叱道:“只是......我来,不是来主持大局的,我来,是来护着我媳妇的。” 这句话一出口,廷尉军的人全都睁大了眼睛,一个个的,那嘴角都开始微微上扬。 高希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红到了耳垂,她立刻扭过头看向别处,不敢看李叱,也不敢看手下那些已经一脸妈妈笑的手下人。 这群家伙,那一个个笑意逐渐猖狂起来的样子,真可恶啊...... 李叱道:“不许笑,她是我媳妇儿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你们还有人不知道,我可以再说一次,她是我媳妇儿。” 他在队伍前边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作为你们都廷尉大人的男人,我不能让她去冒险,你们说对不对?” “对!” 一群人整齐的呼喊了一声,声音大的啊,仿佛连天空上的云彩都要震碎了似的。 高希宁现在脸上又红又烫,心跳的速度让她感觉下一息心脏可能就要跳出来了似的。 李叱继续说道:“可是作为宁王!”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肃静下来。 李叱道:“那我也不能让我媳妇儿去冒险。” 这话一出口,那些刚刚才肃静的人们啊,嘴角上的妈妈笑就再次冒了出来。 李叱道:“这是廷尉军的事,副都廷尉叶先生已经在查这个案子,另一位副都廷尉大人张汤在查别的案子,而我也说过,我不会过多插手廷尉军的安排......所以,我现在宣布一件事。” 李叱脚步一停,看向众人说道:“在廷尉军中新设一个官职,廷尉军中只此一人,不再增加,官职为廷尉军佥事,位置在都廷尉大人之下,副都廷尉之上,在廷尉军中,只受都廷尉大人一人节制,你们记住了吗?” 所有人整齐回答:“记住了!” 李叱点了点头:“现在我宣布廷尉军佥事的人员任命,他已经来了。” 众人随即看向外边,在宁王刚才带着的随从中寻找,看看是哪位能成为这位置独特的官员。 李叱道:“看什么看,就是我。” 这一下,所有人又都怔了一下。 李叱笑道:“身为刚刚上任的廷尉军佥事,我有资格也有责任,去把坏了廷尉军名声的那群恶人翻出来。” 他看向高希宁道:“大人,我想请战。” 高希宁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李叱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爱慕之情就稍后再表达,虽然看起来你已经呼之欲出,现在你可以宣布由我去把那些人翻出来了。” 高希宁却摇了摇头:“不行,你是宁王。” 李叱道:“宁王是天下人的宁王,宁王的天下以及宁王是你的,我是你的属下。” 高希宁眼睛逐渐湿润起来,张了张嘴,却被李叱摇头阻止。 “你不能阻止我去,因为你阻止不了。” 李叱笑道:“不过你现在可以准备一下,一会儿出发的时候跟我一起去,按照我的想法其实不愿意你去,但你是都廷尉,他们都在等你,这是廷尉军的名声,也是你的名声。” 高希宁使劲儿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豫州城北大概二十几里的镇子里,有一行人在这停下来休息。 路边有个茶摊,过路人口渴了,在这两文钱就能买一大碗凉茶,解渴又去火。 这一行人大概七八个,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像是个书生,身上穿着的也是书生的长衫。 他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木匣,看起来像是装着一幅很名贵的字画。 另外一个是个年轻女子,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她脸上戴着纱巾,鼻子以下看不到,可是露出来的那一双清澈漂亮的大眼睛,足以说明她绝对是一个万中无一的美人。 和那个年轻男人一样,她的背后也背着一个长长的木匣,看起来比男人背着的那个稍稍要窄一些。 “掌柜的。” 年轻男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后问道:“像你打听一件事。” 掌柜的一边给他上茶一边笑着回应:“有什么事只管问,只要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年轻人谢意的看了他一眼,客气的说道:“我们是从冀州来的,原本是要去冀州城投靠宁王殿下,不过我们到冀州之后宁王却已经南下,我想打听一下,宁王是不是已经到豫州城了?” 茶摊的掌柜点头道:“没错,宁王已经到咱们豫州了,那天队伍就是从我面前过去的,我可还看到宁王了呢,那真的是让我开了眼界,宁王身上散发着一种金色的光辉,人坐在马车里,那金光都往外冒。” 年轻女人没忍住,轻轻的笑了一声,但很快就硬生生憋住了。 冒金光...... 年轻男人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就低下头,似乎对这个男人有一点小小的害怕。 他们在路边喝茶,休息了一会儿后就再次上路,朝着豫州城方向走去。 他们没有骑马,在到这个镇子之前把战马都找人妥善安置,他们的马太好了,也就太招摇。 走在官道上,那年轻女子偷偷看了那男人一眼,然后怯生生的问道:“介衣师兄,咱们到了豫州就动手吗?” 年轻男人摇头:“不一定,看清楚情况再说。” 正说着话,他们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年轻农夫,穿着短衣襟打扮,袖子口挽着,裤脚也挽着,脚上的布鞋上还带着些泥巴。 怎么看都是一个年轻的农夫,可是他背后背着一个很长很宽的布袋。 这个农夫的相貌无比憨厚老实,但是眼睛此时却稍稍有些不老实,在那年轻女人的胸脯上瞄了几下。 因为这个女人确实很美,身材又好的没话说。 于是,被称为介衣师兄的年轻男人,脸色微微变了变。 “你站住。” 他看向那个年轻的农夫。 农夫看着他笑起来:“你确定是让我站住吗?” ...... ...... 【昨天只有一更,是因为忙了一天给闺女转学的事,真的是心力交瘁,就不多说了。】  第八百九十八章 交给我吧 豫州城。 这是一户普通百姓的宅院,本身就是在城中很偏僻的地方,住在这的人自然没有世家大户。 院子里,天下第四用锄头挖出来一个坑,把这一家人的尸体埋进去,一边动手,他伤口一边流血。 在院子的台阶上放着他的古筝,已经被人劈开了一条口子的古筝。 将尸体埋好,天下第四喘息着回到台阶那边坐下来,侧头看了看他的琴,如他命一样的琴。 良久之后,天下第四轻叹一声,然后把衣服撩开,伤口还在流血,血已经冲开了他敷上的药粉。 沉默片刻,天下第四起身在院子里点了一堆火,在这户人家的厨房里翻找了一会儿,在这户人家中为数不多的铁器中选了选,好用的貌似就是那把菜刀了。 回到院子里把菜刀烧红,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菜刀按在伤口上,一股带着焦臭味道的青烟冒了起来。 片刻后,菜刀飞出去,咄的一声戳进院中的一棵树上。 天下第四的额头上全都是汗水,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坐在那摇摇晃晃,几乎坚持不住。 他闭上眼睛。 那一刀。 他又怎么会想到,随随便便在路上遇到一行人,居然会有那样的用刀高手,居然会有那样的一把刀。 他的古筝近乎于神器,原本是千多年前三分天下时候,一位王公的东西。 后来战乱,这位王公家中遭逢大火,一把火把房子都烧的干干净净,可是后来有人在废墟中刨出来这把古筝,居然只是烧焦了琴尾。 再后来,这把古筝落在了大周开国皇帝手中,就将其赐名为焦尾。 大周国灭后,这古筝流落到了西域。 天下第四就是在西域得到的这件东西,也是完全靠他自己没有任何师承的情况下,悟透了这把古琴的秘密。 这东西,本就不是乐器,而是天下间最难得的杀器。 他之所以给自己取名为天下第四,是因为他在发现这古筝的秘密之后,知道自己是这件神器的第四个真正的主人。 一千年的历史中,前前后后也只有四个人,懂得如何用这把琴杀人。 可是就在豫州城北边,他的琴被一把刀劈开了,虽然没有完全坏掉,可要想修补好也非易事。 他闭着眼睛,回忆着那一刀。 如果下次再遇到那个人,再遇到那把刀,应该怎么才能把人杀了,把刀夺了? 那把刀,也是神器级别。 他在路上看到了一个很美的女子,天下第四这样的人,看中了哪个女人美,还会顾忌这女人身边有没有同伴? 然后那个一身书生长衫的年轻男人就把天下第四拦住,看起来是要教训他一下。 在那个瞬间,天下第四开心起来。 那姑娘勾起了他的欲望,原始的欲望,而那个年轻男人也勾起了欲望,杀人的欲望。 只是没有想到,这过程却并不愉快。 天下第四知道,突然到来的这一场厮杀,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豫州城里。 如果不是那个年轻男人的刀实在厉害,那女人早就已经被天下第四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现在大概也早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所以天下第四做出了一个判断,不能往远处逃,可能会被廷尉军的人追上,毕竟他受了伤。 要进豫州城,这是廷尉军的人想不到的事。 他离开那条官道,绕过小半个豫州城,在东城门外等到了一支商队,藏身在那商队中混进城内。 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随着商队穿过大街小巷,在那商行的后院脱身,然后随意选了一户人家,他不在乎这户人家是谁,叫什么,几口人,他只是理所当然的杀了他们,然后住进来。 他猜得没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豫州城。 刚刚带着廷尉军黑骑队伍出城没多久的李叱,就被手下人追上,告知在豫州城北发现了可疑之人,或许就是廷尉军要找的天下第四。 出南门的队伍又调头回来,穿城而过出北城去查看,恰好就是此时,天下第四藏身在商队中进了豫州城。 北城门外二十里左右,廷尉军黑骑队伍停下来。 李叱蹲下来检查地上的尸体,有四个人死在这,四个年轻男人,都背着长长的木匣。 木匣还在后背挂着,说明他们连摘下来木匣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杀了。 每个人都是被一击毙命,每个人的眉心处都有一个小洞,就像是箭簇射出来的一样,但是比箭簇造成的伤口要小得多。 前后贯穿。 李叱沉思片刻,起身退后了大概七八步,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推测当时的打斗场面。 叶先生已经派人送回来消息,所以李叱自然知道天下第四的兵器是什么。 脑海中,他看到了那个天下第四拨动琴弦,四根琴弦飞出来,每一根琴弦的顶端都有小小的铁锥,那是把琴弦固定在琴身上的东西,却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四根琴弦杀四人,那四人的手都只是勉强触碰到了自己背后的木匣,没能摘下来。 所以这四个人倒地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然后有人出手了,第一刀斩断了那四根琴弦,惯性之下,四根琴弦飞了出去。 第二刀,斩在了那把琴上...... 天下第四大意了,他应该是没有想到,居然有一把刀能够破开他的琴,所以他才会受伤。 叶先生的铁扇,尚且不能打破那把琴,所以这刀有多好就可想而知。 也恰是因为他的琴足够坚固,不然的话他会被这一刀一分为二,因为他大意。 但是用刀的人也受了伤,而且一定会比天下第四的伤势重。 天下第四之前刚刚和叶先生交手,中了叶先生一脚,李叱当然知道叶先生的一击有多恐怖,所以天下第四身上本来就有伤。 他在与那个用刀的人交手之前,实力已经有所折扣,却还能有如此恐怖的杀人手段。 李叱睁开眼睛,抬起手往几个方向指了指,廷尉军随即分散出去,在那几个方向仔细搜寻,找回来掉在地上的断琴弦。 李叱让人把琴弦放在路边的石头上,他将玄刀抽出,一刀斩落。 只是一声轻响,如此迅速的落刀,刀却只精准的切断了琴弦,居然没有碰到石头。 李叱低头又检查了一下,四根琴弦,断了三根,其中一根没断是因为对琴弦的材质估算不足,力度用的不够。 可是这足以说明,斩断了琴弦的那把刀......超级好。 最起码比起李叱的玄刀,不会差。 李叱把玄刀收入刀鞘,仔细想了想,然后回身指了指豫州城:“回去找人。” 高希宁问:“你觉得那两伙人都会潜入豫州城养伤?” 李叱道:“也不知道是谁最早说出来的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哪里来的什么狗屁道理,一想就想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茶摊的掌柜,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这个憨厚的汉子还没有缓过神来。 就在他面前,四个人死了,普通百姓见到这样的场面,如何能轻易接受的来? 就在队伍回豫州城的时候,在李叱他们背后,一队骑兵快速的朝着豫州城方向过来。 那是曹猎的人。 他在登州封州两地,用守株待兔的方式,一口气抓了数百人,全都是杨玄机派来的高手。 这些人供述出来,在豫州城这边有一个杨玄机手下的大人物亲自带队,名为诸葛井瞻,是杨玄机第一谋臣。 若是能把这个人抓住的话,非但可以将这次潜入豫州的所有敌人都扫了,还能获取大量的关于杨玄机那边的机密。 被曹猎抓住的人供述说,诸葛井瞻在天命军中地位极高,和杨玄机几乎密不可分。 所以曹猎立刻就赶回豫州,目标就是那条大鱼。 登州封州两地抓的几百条小鱼,怎么可能满足曹猎的胃口。 他刚进城,就追上了李叱的廷尉军黑骑队伍,在梅园的门外相遇。 “交给我吧。” 曹猎把他这边的消息和李叱说完,又听完李叱这边的消息之后,他想把这件事接手。 “你说过的,江湖事交给我。” 李叱看着他,摇头:“那个天下第四很强,也很变态。” 曹猎笑起来:“你见过我打架吗?” 李叱又摇头:“没见过。” 曹猎笑道:“那是因为一般情况下,不需要我打架......别忘了,这里是豫州城。” 李叱笑起来。 他差一点忘了,曹猎可是豫州城的混世小魔王。 曹猎看了一眼梅园的大门,正门上挂着的是廷尉府的巨大匾额。 于是曹猎撇了撇嘴,见他这个不乐意的表情,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可以算租你的。” 曹猎笑起来:“怎么算租金?” 李叱道:“从你俸禄里扣。” 曹猎怔住,想了想,这特么的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梅园算是租他的,然后扣他的俸禄给他租金,所以这么说的话,是曹猎自己租了自己的房子? 而且,以他的俸禄来说,还可能租不起? 曹猎叹了口气:“租金......免了吧。” 李叱道:“不客气。” 曹猎瞥了他一眼:“你是宁王,不要什么事都亲自出面,宁王那么大,要有格调。” 李叱笑了笑:“不过是帮贱内做些事而已。” 曹猎:“我凑......” 李叱道:“去吧去吧,事交给你了,我推测两拨人都在豫州城里,看你怎么把人翻出来。” 曹猎笑道:“你相信我,在豫州城里我想翻个人,真的不算有多难。” 一个时辰后,松鹤楼。 曹猎看了一眼这楼上楼下几百号人,都是豫州城里明里暗里江湖势力的代表。 召集这些人来,曹猎只需一句话。 翻出来那些人,曹猎大概也只需一句话。 他视线扫视一周,然后缓缓说道:“找出来,还是在这松鹤楼,我做东,找不出来,也是在这松鹤楼,你们想想怎么见我。” “是!” 数百人应了一声,没多久就各自散去。 曹猎手扶着栏杆,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天下第四么......” 第八百九十九章 公子说 从进豫州城开始到现在,半天一夜了,还在咳血,可见伤势有多重。 介衣站在窗前看着外边院子里的花草,脸色很白,嘴角的血迹还在。 夫子圣刀就放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刀已出鞘,让这个屋子里都显得寒气有些重。 作为圣刀门最优秀的弟子之一,介衣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在一个农夫的手里。 虽然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人绝对不是什么农夫,可是这并不影响他的骄傲被摧毁。 在圣刀门中,门主说,他的实力可以勉强排进前五,但他不以为然,他自己认为他的实力已经排在前三。 门主,小师叔,与他。 他从没有见过门主出手,所以不知道差距几何,他见过小师叔出手,知道差距有多少,但推测来看,门主比小师叔,应该也不会再高多少,毕竟这个世上习武的高,并非无限。 他被派去冀州打探消息,伺机刺杀宁王。 可是才到冀州没多久,还没有计划好,宁王就离开冀州往豫州去了,他只好带着人一路追过来。 路上的时候还想着,这个宁王的运气真的是好的没话说。 圣刀门要去杀他,结果他搬家了。 然而就在要到豫州的时候,距离豫州城也只剩下不到二十里远,介衣遇到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变态。 所以看起来,宁王的运气还能更好。 这次他不用搬家了,而是有莫名其妙的人以莫名其妙的方式替他挡了一次。 此时介衣所在的地方是豫州城内一家商行,没在客栈也没有如天下第四那样闯进一个民居。 和天下第四不一样,圣刀门已经有那么长的存在历史,为了维持圣刀门的传承,当然也会有很大的生意。 实际上,在北方的各个大城中都有圣刀门的生意,只是没有人敢打出来夫子传人的名号而已。 因为他们觉得如果让人知道了夫子的传人去经商,不管是对于夫子来说,还是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就像是做贼的人捂住耳朵偷铃铛,西域禅宗的人蒙上眼睛吃肉,只要假装没发生,他们就觉得这不是对夫子的亵渎。 在大周的时候,社会阶层的划分极其森严,读书人是不准经商的,一旦因为生活所迫而去做了生意人,会被所有人唾弃。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低到让现在的人无法想象。 打一个比较简单的比方,在大周的时候,假如有两个人同时要过一座独木桥,桥的这边是一个农夫,另外一边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商人。 如果商人没有给农夫让路的话,那么就会被大周的律法所制裁,而且会制裁的极为严厉。 圣刀门的传人,很多规矩都是沿用周时候的规矩,所以他们自身对于经商这种事也会很在意。 但在意的结果是......只要我们不说我们是夫子的传人,那么就没有任何影响。 这家商行经营的是绸缎生意,在豫州,绸缎生意非常发达,纺织业远远要超过冀州那边。 商行名为周记。 介衣就在这家商行的后院中养伤,虽然他也打伤了那个疯子,但显然他的伤势更重一些。 他不知道,那个疯子和他想的一模一样,都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都进入了豫州城。 他们也不知道,在这豫州城里有个混世魔王。 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从曹猎召集豫州城里的江湖势力开始算起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个时辰。松鹤楼。 曹猎坐在雅间里喝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前来汇报,消息源源不断。 十个时辰后,站在曹猎身边的岑笑笑俯身道:“公子,豫州城里的所有客栈都已经查清楚了,逐一核对,没有我们要找的人在。” 十个时辰,其中一半的时间是夜里,清查了两百多家客栈,数千住客。 坐在曹猎身边的李叱轻声笑了笑:“算算时间,比豫州府衙门办事还要快一些。” 曹猎也笑了笑,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我在豫州城里开了口,办事的效率还不如你的豫州府衙门,那我会觉得我很丢人。” 李叱道:“可是你这么暴露,就不怕我顺手把你的人全都刮一遍?” 曹猎眯着眼睛看向李叱:“我都已经给你免了房租。” 李叱道:“有道理。” 曹猎转头看向岑笑笑:“连夜清查了客栈,估计着已经惊动了不少人,接下来分两步,一批人去拜访城中各大家族的人,就说曹猎说的,如果谁家知而不报,谁家的生意就别做了,人也别做了。” “另一批去各大商行,把我的话也复述一遍就是了。” 岑笑笑俯身一拜:“我这就去安排。” 等岑笑笑出门之后,李叱笑问:“你呢?你不做些什么?只是在这里等着吗?” 曹猎叹道:“刚刚我是不是已经装出了几分格调?” 李叱问:“哪一句?” 曹猎道:“就是如果我在豫州城里开了口,效率若是还不如你的豫州府衙门,那我会觉得很丢人。” 李叱道:“确实有那么一丢丢格调。” 曹猎道:“那我就再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如果在豫州城里,我开了口,却还需要我亲自去走动,那丢人的不是我,而是整个豫州城里所有的体面人,我脸面不好看,他们谁的脸面都不能好看。” 李叱问:“此时可以鼓掌吗?” 曹猎道:“鼓掌的话,明年的房租也可以免了,但你是宁王,宁王那么大,要自重身份......”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已经在鼓掌了。 而且李叱也已经在问:“我能把后年,大后年,以及之后很多年的房租,一块鼓出来吗?” 曹猎:“......” 他叹了口气道:“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挣钱没够,花钱不自由的人。” 李叱道:“你这句话,真的戳到我的痛处了......所以我要不要考虑一下,为了花钱可以自由,把梅园干脆收归公有算了。” 曹猎:“在认识你之前,我曾经觉得我家的钱,三百辈子我也祸祸不完,认识你之后我才明白......这世上哪有花不完的钱。” 李叱道:“你这样说的话也触及了我的良心,让我有那么一丢丢愧疚,我决定回报你一下。” 曹猎:“大可不必。” 李叱道:“这次真的不是坑你的钱,而是送你一份终身的奖励。” 曹猎眼睛眯起来:“说来听听?” 李叱道:“我可以专门为你定制一份廷尉府食堂终身免费的餐券,以感谢你为廷尉府免去一万多年房租的贡献。” 曹猎抬起头看着屋顶:“我不该问,我也不该好奇。” 李叱笑道:“你是觉得不够?那这样吧,我可以给你把这终身免费的餐券延长,到你子子孙孙无穷尽,只要廷尉府还在,你的子孙后代都可以有这免费的餐券。” 曹猎沉默。 良久之后,曹猎起身抱拳:“多谢。” 李叱撇嘴道:“我怀疑你一会儿就要急着去生孩子。” 曹猎道:“你以为生孩子这种事,别人都和你一样还有特殊约束的吗?如果我想的话,确实一会儿就可以办这事,但你好像不大行。” 李叱:“是谁泄的密!” 曹猎叹道:“这还是秘密么。” 李叱道:“宁王府里皆逆贼......” 他们两个坐在这酒楼里喝茶聊天,从曹猎派出去人后不久,消息就不断的反馈到这。 不时回来一个人俯身向曹猎汇报,说谁家谁家确定,没有要找的人在。 以这种方式进行的话,可能用不了多久,整个豫州城真的会被翻一个清清楚楚。 曹猎转头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将到正南,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已经坐了半天,浑身都有些难受。 一边走动他一边问李叱:“你身为宁王,居然可以和我在这聊一个上午,如此偷懒。” 李叱道:“不会偷懒的王,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曹猎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李叱道:“这话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说出来。” 李叱道:“刚才我说过了,宁王府里皆逆贼,如果我现在还不明确这些事,逆贼们会不让我好过。” 曹猎点了点头:“逆贼真棒。” 李叱眼睛眯起来:“我看你现在也像。” 曹猎笑道:“都已经被你坑成这样了,我要是再不做一个出类拔萃的逆贼,我都对不起那些失去的钱。” 他问李叱:“饿吗?” 李叱道:“看情况。” 曹猎问:“看什么情况?” 李叱道:“看某人自觉不自觉。” 曹猎直视着李叱:“你不会是想让我请客?” 李叱道:“把不字去掉。” 曹猎问:“你对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李叱摇头,无比认真的说道:“不是,他们都没有你有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是我给他们发工钱,而是你给我发给他们发的工钱。” 曹猎:“凑!” 两刻之后,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酒菜,曹猎低头就吃,也不说话,吃的速度很快。 李叱叹道:“是你自己请客,为何吃的如此凶残?” 曹猎道:“吃的少了更亏。” 就在这时候岑笑笑从外边进来,对曹猎俯身道:“现在从外边陆续回报的消息来看,有四五家比较可疑,公子,咱们的人现在是不是可以动一动了?” 曹猎抬起头看向岑笑笑,又回头看了看窗外,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饭。 “日落之前。” 他说了四个字。 岑笑笑俯身一拜,然后转身离开松鹤楼。 李叱一边吃饭一边看向曹猎,然后羡慕的说道:“我要是像你这么能装就好了。” 曹猎问:“身为宁王,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比你能装,你有什么想法?” 李叱道:“身为宁王,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比我能装,我......还挺快乐的。” 曹猎:“噗......” 李叱:“快捡起来吃了,别浪费。” 曹猎:“......” 松鹤楼外,岑笑笑看向周围,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提高嗓音说道:“公子说,动一动。” 松鹤楼四周,有无数道黑影闪了出去。 第九百章 你们更金贵 松鹤楼。 曹猎回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往西边偏过去,算算时间,距离太阳落山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左右。 从岑笑笑带着人出去到现在,也过去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你刚才出去的办事的那个手下人他叫什么名字?似乎有点意思。” 李叱看向曹猎笑着说了一句。 曹猎道:“他叫岑笑笑,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我学过的他都学过,我没学过他的也学过,他父辈祖辈就一直都是我家里的人,也都是一身本事。” 李叱道:“真是不错......那他最大的本事是什么?我觉得这个人可以有更大的作用。” 曹猎看向李叱,片刻后坚定的说道:“休想。” 李叱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想干点什么,真的是越来越难了。 这些人,都变坏了啊。 两个人聊起来岑笑笑,曹猎告诉李叱说,岑家一直都是曹家的下属,可以往前追溯一百多年。 那时候曹家出了一位将军,追随大将军徐驱虏征战,后来身负重伤回家休养。 岑家的人,是这位将军的亲兵校尉,也随之一起回到曹家,自此之后就在豫州扎了根。 岑家祖上是造器的大师,很有名气,原本那位亲兵校尉,就是豫州城中名气很大的锻造师父。 后来这手艺也没有断下,岑笑笑有一个姐姐比他大两岁,两个人,一个继承了岑家的武艺,一个继承了岑家的铸造之术。 他的姐姐名叫岑蒹葭,而岑笑笑的本名叫做岑白露。 当初从四五岁时候就跟着曹猎一起学习,因为特别爱笑,所以曹猎从小就管他叫岑笑笑,叫来叫去,反而把这个名字叫成了大名。 曹猎一直绝对挺委屈了岑笑笑的,他那样一个爱笑的人,硬是被培养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影子。 如果不是因为山河印出了事,曹家出了事,可能现在的岑笑笑,依然必须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影子。 岑蒹葭的造器之术,可谓神奇,现在曹猎手里的那把佩刀,就是曹猎的父亲派人耗费多年之功寻找来的材料,岑笑笑的父亲和岑蒹葭两个人合力打造。 而这把刀的名字,也是岑蒹葭取的......名为惊谪。 李叱听过之后,眼睛里就又开始冒光。 曹猎看到他那个样子,不等李叱说什么,他就直接了当的又把李叱给堵住了。 他说:“那个也想都别想。” 李叱叹了口气道:“小气巴巴的样子。” 曹猎问他:“你已经在松鹤楼这偷懒了差不多有一整天的时间了,你还要偷懒到什么时候?” 李叱道:“我刚刚说过了,不会偷懒的王是个不合格......” 曹猎叹道:“请你尊重一下我,你说的话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李叱不笑了。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沉默下来。 曹猎问:“是不是......有谁出事了?” 李叱道:“廷尉军的一个千办,叫窦宏图,我在冀州城里开车马行的时候他就在了,本来他在南下之下跟我说,想留在冀州,可是又觉得对不起身上的廷尉服,他还很忐忑的问我,如果他请辞回车马行去做事,我会不会生气,我说......不生气,但是你想的太美了些,我怎么可能会把留下,我是有私心的,当初跟着我的老兄弟们,我总想着给他们更多一些,所以才会把他们都带到豫州来......如果我后悔可以让他起死回生,我会把他留在冀州。” 曹猎也沉默下来,许久之后他问道:“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为什么你给你身边的人看到的,总是喜乐,却没有哀怒?一个人,如果压抑自己的情绪太久会出问题。” 李叱背对着曹猎回答:“哀怒不是给自己人看的。” 曹猎问:“也包括我?” 李叱还是没回头,也没回答。 但是曹猎知道,包括他。 所以曹猎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豫州城内,周记绸缎庄。 掌柜的叫孟森,按照血统来说,也在夫子传人的族谱上,只是因为算做旁系,所以只能做这些经商的事。 他大部分时候也不会很服气,他不觉得自己在天赋上在能力上比那些嫡系的人差,差就差在族谱上的位置。 可是他斗不过这些规矩,他只能老老实实听从圣刀门的安排,在豫州城的周记做掌柜。 后来适应了,觉得这样也好,最起码不受管制,也不用受那些嫡系传人的气。 在豫州城里,他作为大掌柜可以为所欲为,这里的人都是他的手下,都对他唯命是从,又不缺钱,日子过的逍遥。 可是介衣来了,还是身负重伤来的。 从介衣住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孟森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当他得到消息说,城中明里暗里的江湖势力全都动起来之后,他就明白,也许灾难就要到了。 他去找介衣,可是介衣并没有见他。 那个叫胭脂的女人把他拦在门外,不让他踏步口元,他对胭脂说必须尽快离开豫州城,不然的话都会出事。 可是那个女人却以为是他有二心,是孟森担心自己被牵连,所以才会故意把事情说的很严重。 圣刀门的最大弊端,就是所谓血统最纯正的嫡系传人,对于旁系子弟无比的看不起。 在他们看来,旁系的人,生来就是给嫡系的人做奴为仆的,完全不用给他们什么面子。 这些外放出去的旁系子弟,嫡系的人会呼来喝去,却不会真的有多信任。 这也是为什么孟森如此厌恶嫡系的人。 胭脂觉得,孟森就是怕引火烧身,影响了他在豫州城里这快活日子。 等到今天,孟森又收到消息,说是豫州城里的江湖势力开始给各大商行施压了。 他立刻就做出了决定,不管介衣和胭脂跑不跑,他要跑。 然而就在他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的时候,曹猎派来的人到了,通知周记商行的人,不许有任何一个随意离开商行。 此时此刻,后院。 孟森看向介衣说道:“我昨天夜里就要过来请示,城中的各大江湖势力都不对劲,可是......” 他看向胭脂。 “胭脂姑娘说不能打扰你休息。” 介衣立刻看向那个少女,这个女人,天生一张妩媚之极的脸,哪怕她只是正常的说话,也会带着一股勾人的媚意。 她那天在官道上看到天下第四的时候,被那个人奇怪的装束吸引,所以忍不住笑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轻笑引起了天下第四的注意,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无比的勾人。 胭脂见介衣看向她,知道介衣要质问她为何不通知,就算是她不让孟森进来,她也可以告诉介衣一声。 “师兄......” 胭脂委屈的看向介衣:“你是要怪我吗?” 介衣叹了口气,没有对她说什么,而是看向孟森道:“商行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们偷偷出城,你在豫州城里这么多年,不应该没有任何手段才对。” 孟森摇头道:“原本我和豫州府衙里的官员们都有来往,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大楚的天下了,豫州城是宁王的豫州城,府衙里的官员也早就已经换了。” 胭脂道:“只是换了人,你难道就不能再把人拉拢过来?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你是不是也想靠过去?” 孟森猛的看向那个女人,胭脂也在看他,而且理直气壮的看着他。 孟森道:“宁王的人,和朝廷的人不一样,我曾经多次试图接近,都被人拒之门外。” 胭脂一瞪眼说道:“那是你的事,你和我喊什么?” 介衣一转身:“胭脂!” 胭脂立刻又委屈起来:“师兄......我又没有说错什么。” 介衣道:“你少说几句就好了。” 胭脂的眼睛都微微红了起来:“师兄,你还是在怪我......” 介衣又叹了口气,看向孟森道:“你现在去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把我们转移出去,这样你们和我们都能得以保存。” 孟森应了一声:“我去试试吧。” 他看向胭脂,胭脂哼了一声。 孟森心里骂了几句,转身离开。 介衣对胭脂说道:“现在我们投靠在此,你对他说话还是客气一些的好。” 胭脂道:“师兄你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能说是我们投靠于他,这是咱们嫡系的生意嫡系的产业,他们旁系的人,最多算是个管事罢了。” 介衣道:“即便如此,现在情况特殊,你也要克制一下。” 胭脂哦了一声,低下头:“我知道自己笨,总是惹师兄生气......以后师兄多教我,我一定会争气的。” 介衣抬起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我没有怪你,我这不正是在教你吗?” 胭脂抬头,眼睛里竟是亮晶晶的,有些闪烁着光的泪水要夺眶而出。 “师兄,我知道你待我好......我这次拼了命的求门主让师兄带我一起出来,难道师兄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已经豁出去了,不管同门如何笑话,不管门主如何想法,我只是想陪在师兄身边......” 介衣道:“我当然知道你心意,我对你的心......” 他刚要再说什么,孟森从外边快步跑了回来,那一对男女才刚刚抱在一起,被孟森看了个正着。 此时此刻,孟森心里恨不得把这两个人骂死。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情骂俏。 “事情不好,已经有人把咱们商行全都围住,现在谁也不能出去。” 胭脂被他撞到这一幕,正恼火,听到这句话说她立刻怒道:“什么叫咱们商行?你配的上和我们相提并论?这生意只是让你在打理而已,你自己难道不明白你是什么身份?!” 孟森怒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介衣沉默片刻道:“你去前边应付,制造一些混乱,带上所有人去制造这混乱,把围着的人引过去,我们从后边突围。” 孟森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前边打起来送死,掩护你们从后边逃走?” 胭脂道:“怎么,难道你觉得不行?” 孟森嘴角抽了一下,转身往外走:“行,当然行,你们是嫡系的人,你们的命金贵。”  第九百零一章 我想磕一下试试 孟森出了后院之后就大声招呼了一句:“所有人跟我去前门,带上你们的刀!” 前院,已经集合起来的周记绸缎庄的人全都应了一声,或许每个人也都已知道,今日有劫。 但是孟森在出后院的时候就有了想法,出门如果前边堵着的人多,那就投降,那就告诉外边的人介衣他们就在后院。 一群人从前门冲了出去,然后发现前院大街上却只有两个人。 周记绸缎庄的正门外边大街上放着一把椅子,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坐在那,脸色平静的看着他们。 在这个年轻人身后站着的也是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擎着一把伞,为坐着的年轻人挡住西边照过来的阳光。 阳光其实并不刺眼,可能就是这样显得格调比较高,换句话说就是这样显得比较装。 之前孟森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大街上被不少人堵了,此时却只看到两个人在这,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一时之间,出门就投降的想法,竟是给忘了。 也正是因为只有两个人在这,他手下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你是谁?” 孟森用刀指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曹猎看了他一眼后轻声说道:“在豫州城里认识我与不认识我的人一共就两种,一种是不如我且我不想认识的人,一种是不如我但我想认识的人。” 孟森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曹猎心中微微叹息,想着我大概已经算很低调了。 曹猎道:“你觉得我口气大,那你可以猜猜,在豫州城里谁可以用这么大的口气说话。” 孟森道:“在豫州城里,就算是当初叱咤风云的小侯爷曹猎,也不会像你这样口出狂言。” 曹猎笑起来:“他会......因为我就是。” 然后孟森就愣住了。 曹猎想着这些人啊,总是让他很不理解,如果拼尽全力的变强只是为了低调,那为什么要变强? 那他就只做小侯爷好了。 若装逼不自由,则变强无意义。 片刻后,孟森做了一件把手下人都吓了一跳的事。 他把手中的长刀扔在地上,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小侯爷,你们要找的人就在后院,他们此时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往后边突围。” 曹猎起身往前走:“这个人的名字记一下,可以不死。” 孟森立刻就开始磕头了。 他这样,他手下的人谁还会动手,纷纷把刀扔在一边,然后全都跪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开始磕头,因为这样可以不死。 曹猎迈步进去后院,岑笑笑道:“我先去吧。” 曹猎微微点头,岑笑笑一闪身就冲了出去,再看时,连影子都看不到。 后院,介衣还在等孟森他们打起来,只要听到厮杀之声,他们会朝着后边突围。 可是这厮杀之声并没有出现,介衣已经有些等不及。 就在这时候,后院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那一瞬间,有两名圣刀门的弟子已经一左一右夹击过去。 门开,岑笑笑迈步而入。 他进门之后手往左边指了指,左边的圣刀门弟子随即倒了下去,刀都没有来得及举起来,他又往右边指了指,右边的圣刀门弟子也倒了下去,刀只来得及举到肩膀那么高。 两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个血洞,倒在地上的时候,血还在一股一股的往外涌。 介衣一伸手将夫子圣刀抽出来,然后拉了胭脂一把:“你先走。” 胭脂立刻点头:“好。” 然后就往后边跑了出去。 介衣一回头:“嗯?” 他眼睛都睁大了,哪里会料到,刚才还和他那般表明爱慕之情的师妹,居然真的掉头就跑。 那女子如此反应,连岑笑笑都楞了一下。 当时岑笑笑心里就一个想法:真他妈恩爱啊! 可是他并没有急着去追,如果在豫州城里,已经被小侯爷曹猎盯上的人还能随随便便跑了,那确实是整个豫州城江湖的耻辱。 一刀! 如同龙吟出,仿若星河落。 这一刀,确实强的离谱,况且他手中的还是天下致锐的夫子圣刀。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许多自负的人,平均十个人里就至少有一个自负的,而圣刀门不一样,圣刀门里是人人自负。 门主以为,他的最强弟子介衣,已经拥有横扫这个江湖的实力,所以才会把夫子圣刀给他,所以才会觉得介衣可以杀了宁王李叱。 听起来似乎真的是自负过了头,可该记住的是......没有实力的自负不叫自负,叫傻-逼,真的有实力的自负,往往也都是真的恐怖。 这一刀的恐怖,就把岑笑笑都惊着了。 岑笑笑两只手一抖,双手中就各握住了一把飞刀,他的飞刀比较长,有一尺左右,算是匕首也不为过。 两把飞刀交叉,在电光火石之间架住了介衣的这一刀。 可是瞬息之后,两把飞刀同时被切断,夫子圣刀在稍稍被阻挡了一下后继续斩落。 岑笑笑的眼睛骤然睁大,双手立刻一开一合...... 啪的一声,他双手硬生生的夹住了夫子圣刀。 砰的一声,他脚下的青石板瞬间崩碎。 但他却丝毫也不能轻松,因为他架不住这一刀,只是能阻挡一下,刀身太过光滑,力度又大。 就在这一刻,一道黑影从岑笑笑身边飞了过来,快到人眼睛都未必能看清楚。 曹猎向前疾冲,右手肘在前,直接撞击在介衣的胸口,一声闷响后将介衣撞的向后飞出去。 曹猎跨步向前,在介衣飞起来后第二击立刻就到了,还是右臂手肘,往上一撞,撞在介衣的下巴上。 两击之后,介衣重重落地,手里的圣刀也飞了起来,旋转着落在远处。 曹猎在他身边迈步过去,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来处理。” 这四个字说完,人已经掠出了后墙。 介衣喷出来一口血,想挣扎起身,可是胸口里好像被硬塞进什么东西似的,呼吸不顺畅,力气也使不出来。 “你们......不要脸,两个打一个......咳咳!” 介衣又咳出来一口血。 他艰难的仰起头看向岑笑笑:“如果我没有受伤的话......” 岑笑笑一把抓起他的衣服把人拎起来:“如果你没有受伤的话,也不妨碍我们两个打一个。” 他一甩手把介衣隔着墙扔了出去,然后他也掠出墙外。 院墙外边,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 介衣摔倒在地上,外边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伸手去接的,而是看到有人飞出来,全都向后退了一步。 岑笑笑看向前边,那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女人,已经被曹猎拦了下来。 看起来,那女人真的是很美,美的不像话,媚的不像话。 所以岑笑笑忍不住想到,如果换一个场合的话,遇到这样的女子,自己可能也会略显不要脸的多看几眼。 “公......公子。” 胭脂楚楚可怜的看着曹猎,语气更加可怜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们,我只是跟着他们一块来豫州游玩的......公子你不要吓我。” 曹猎轻叹一声:“我没有吓你。” 看到曹猎这般反应,胭脂一边说话哀求一边往曹猎面前走:“公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跟你走,你来抓我吧,但你不要让你的人动手好不好,他们看起来好凶,我害怕。” 这个女人真的是天生的媚骨,哪怕是在这哀求的时候,那眉眼之间的媚意都如此的勾魂。 曹猎道:“我不会吓你,他们也不会吓你,你可以过来了。” 胭脂心里一喜,脸上却是一幅感激之色:“谢谢公子,公子你可以扶我一下吗,我吓得腿都已经软了,走不动路。” 曹猎一伸手扶住了胭脂的胳膊。 然后一个耳光扇在胭脂脸上。 啪! 一巴掌把胭脂扇的倒在地上,这一下把那女人精致的五官扇的都好像移动了位置似的。 曹猎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认识我,如果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就不会以为女人可以迷惑我。” 说完之后曹猎转身往回走,看向正在咧嘴傻笑的岑笑笑道:“把她打一顿再抓回去。” 岑笑笑道:“那么好看的脸,我可不一定下得去手。” 曹猎在他身边擦肩而过:“那就蒙上脸打。” 岑笑笑叹道:“若蒙上她的脸,看到这般身材还是不忍心打呢?” 曹猎:“蒙你的。” 与此同时,就在远处围观的百姓们之中,穿着一身寻常百姓服饰的天下第四往这边看着,眼睛里有些光彩。 他看的曹猎,他觉得那个年轻男人很有意思。 曹猎走了,天下第四也转身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松鹤楼。 曹猎进门之后发现李叱就坐在大厅里喝茶,他走到李叱对面坐下来,才坐下,一杯热茶已经推倒他面前。 “不是你要找的人。” 曹猎将那把夫子圣刀放在桌子上,刀身犹如一泓秋水,李叱的眼睛立刻就直了。 曹猎道:“我缴获的。” 李叱问:“那么,我能要吗?” 曹猎道:“一会儿还会送过来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你自己选择一下是要刀还是要女人。” 李叱道:“好难选,我要刀。” 曹猎噗嗤一声就笑了。 不多时,岑笑笑就一手一个拎着介衣和胭脂进来,然后一甩手把两个人扔在地上。 李叱先看向那个女人,因为曹猎刚才说,一会儿还会送来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所以他就多看了两眼,然后做出点评。 “她怎么长的这么奇怪。” 李叱抬起手在眼前挡着:“这半边脸还挺好看的。” 然后手移动了一下,换个方向挡着:“这边不行,这边丑。” 曹猎:“......” 那半边脸都被曹猎刚才一巴掌扇的肿起来老高,又红又肿。 李叱问曹猎道:“你打的?” 曹猎点头。 李叱又问:“你不像是一个能对漂亮女人下得去手的人,不太符合你的气质。” 曹猎语气很平淡的说道:“我所接触过的所有女人中,漂亮只是最基本的条件,而她的姿色,也就是刚刚到能勉强入我眼的级别。” 听到这句话,胭脂和介衣同时抬起头瞪向曹猎。 李叱问曹猎:“这把刀真的送给我了?” 曹猎道:“不送,换三个驴肉火烧。” 李叱道:“四个吧,不然我会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拿着这刀不踏实。” 于是,那两个人的眼睛瞪的更大了,那是他们圣刀门的圣物,那是夫子圣刀! 李叱看向曹猎:“我忽然有个想法。” 他伸手从亲兵手里把自己的玄刀拿过来,又看了看夫子圣刀:“我想磕一下试试。” 曹猎的眼睛都睁大了。 第九百零二章 真不是我! “你敢!” 听到李叱说要用他的玄刀和夫子圣刀磕一下的时候,介衣的脸都青了。 他挣扎起来咆哮了一声,如果不是被岑笑笑一脚踹翻的话,他就算是拼尽全力也已扑上去了。 李叱道:“看来这刀确实很重要。” 他看向介衣:“这刀有没有名字?” 曹猎指了指夫子圣刀:“那另一面有字。” 李叱:“......” 李叱道:“你打乱了我审问的节奏。” 曹猎道:“我猜你是真没有看到。” 李叱把刀翻过来看了看,在刀身的另外一侧果然有两个字......不出。 “不出刀?” 李叱觉得有些奇怪。 其实这才是夫子圣刀的真正名字,夫子的刀,就叫不出。 只是后来随着时间久远,又没有几人真的见过夫子圣刀,所以传的越来越离谱,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这把刀叫做圣义,有人这刀叫做圣心,还有说这刀叫神威,更有甚者,说这刀叫镇天...... 可是实际上,当初有人将此刀赠予夫子的时候,夫子就随便给这刀取了个名字,夫子不出刀。 大概的意思是,这样的天下罕见之凶器,在我手里也不会是凶器了,因为我不出刀。 “想起来了。” 李叱看向介衣:“你是圣刀门的人。” 听到这句话,介衣的眼神明显慌乱了一下,李叱也就没有必要再问他到底是不是。 所以李叱也已经猜到了,这个人出现在豫州城还和杨玄机派来的人打了一架,应该实属巧合。 不过这巧合似乎也有点意思,这个人以夫子圣刀能伤了那个天下第四,足以说明其实力。 不过,再想想看,天下第四和此人交手的时候,已经被叶先生击伤。 所以此人的实力应该在天下第四之下,而叶先生则和天下第四是五五开之局。 “不出刀,想不到竟是这么讽刺。” 曹猎冷眼看向介衣:“我很早之前就听闻过圣刀门的故事,你猜是谁讲给我的?” 山河印曾有一人,名为霸刀。 介衣硬撑着坐直了身子,站是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看向李叱说道:“你们若是要杀我只管杀就是了,折辱人的事,非英雄所为。” 李叱问道:“先问一句,你来豫州,是不是要杀一个人?” 到此时,介衣也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他大声说道:“我确是来杀一人的,就是那宁王李叱。” 李叱点了点头:“我就是。” 他手中夫子圣刀一转,刀柄对着介衣,李叱把刀递过去:“毕竟也见到我了,你可试试。”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紧张起来。 介衣看了看那刀,又看了看李叱,忽然间一伸手把长刀接过来,然后一刀朝着李叱砍过去。 可是以他现在的状态,这一刀,已经劈不出来他砍伤天下第四那样的一刀了。 李叱一脚踹在刀身上,夫子圣刀旋转着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戳在旁边的柱子上,那合抱粗的柱子,竟是被夫子圣刀直接穿透。 李叱迈步过去,把刀抽出来,再递给介衣。 介衣咬着牙把刀接过来,然后又一刀朝着李叱劈下来。 李叱一伸手将玄刀握住,然后这屋子里便炸开了一道光......当的一声,玄刀和夫子圣刀重重的劈砍在一起。 众人的眼睛全都在这一瞬间睁大......那是两把这个世上最名贵的刀,称之神器也不为过。 可是李叱却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真的用两把这样的无价之宝硬生生的磕了一下。 当! 这一声,震的人耳膜似乎都要裂开似的。 两刀俱断! 这一刀巨力之下,介衣的胳膊也被震断了,小臂对折一样往后甩了一下。 可是在这一刻他却好像忘记了疼,两只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看向那把夫子圣刀,双眼赤红,如同滴血。 “这样的话,你们的夫子圣刀,就真的变回了原来本该有的样子......不出刀,我猜,如果夫子当初能这样做,他也会这样做。” 李叱似乎一点都不心疼。 曹猎心疼。 李叱指了指那个叫胭脂的女人:“把她送回廷尉府。” 曹猎道:“这个女人有些媚术,审讯他的人要注意一些。” 李叱道:“交给张汤。” 曹猎怔了怔,然后叹息道:“你真狠。” 李叱道:“我劈开两刀的时候你都没说我真狠,所以你刚才确实是装的,你说这个女人的姿色也就勉强够能够和你接触的级别,你说我真狠,是觉得可惜了。” 曹猎道:“你劈开两刀的时候那已经不是真狠,是......” 他想说那不是人干的事,忍住了。 李叱看向介衣道:“给他一匹马,把这个人放了,让他回去告诉圣刀门的门主,夫子圣刀被我所毁,尽管来豫州找我就是了。” 听李叱这句话说完之后,介衣的脸色又变了,他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不相信李叱真的会放了他,他觉得李叱一定是还有什么阴狠的后招。 他看向李叱喊道:“如果你还有什么折辱我的办法,尽管现在就用出来,何必要骗?!” 李叱蹲下来,看着介衣的眼睛说道:“圣刀不断,门主会来?” 他就这样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介衣他的目的。 断你圣刀门的圣刀,就是要让你们门主亲自过来杀我。 两名亲兵过来,架起来介衣到了门外,真的给他找来了一匹马,介衣回头看了李叱一眼,咬着牙说道:“你会后悔的。” 李叱却没有理会,看了看手中的断刀,然后就朝着曹猎笑起来,笑的曹猎有些发毛。 他对曹猎说道:“我刚刚听你说,岑笑笑的姐姐岑蒹葭,是一位技艺神乎其神的造器大师?” 曹猎:“噫!” 他看着李叱问:“如果不能再造出来呢?” 李叱笑了笑:“那就再去抢一把好的。” 一个时辰后,曾经的梅园,如今的廷尉府。 两名廷尉架着胭脂进入刑房,把她绑在了木桩上,然后两个人就退了出去。 胭脂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些刑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脸色阴沉的男人迈步进来。 这个男人算不上有多好看,也并不强壮,可是却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让人看他就会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寒。 胭脂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无比的可怜,她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也知道没有几个男人能在她面前不动心。 “恶心。” 张汤看了她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胭脂惊住了。 因为她看的出来,这个男人眉宇之间对她的厌恶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恶心。 这个世上,怎么还能有男人觉得她恶心? 哪怕就是给了她一个耳光的那个男人,也不可能真的对她一点儿都不动心。 而此时她面前的男人,只是默默的把一个不大的布包打开,然后胭脂看到了那布包里一把一把奇形怪状的小刀。 下一刻,刑房里传出来一声惨呼。 在廷尉府的正堂客厅里,曹猎引领着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八九岁年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熟知性气质的女子进门。 她个子高挑,身形修长,身上穿着一套布衣,衣服应该已经穿了有几年,看得出来已经旧了,可是却干干净净。 她连走路的样子都显得那么安静,安静的如同一朵独自盛开的兰花。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混世魔王小侯爷曹猎在她面前居然会有几分局促,而且这几分局促还是他强装镇定都镇不住定而泄露出来的。 而岑笑笑跟在后边,一直抿着嘴微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侯爷每次看到他姐姐都会很紧张似的。 那是因为他在这方面不怎么聪明,但凡他聪明一点的话,就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 “请你来,是因为有一件要紧事。” 曹猎说话的时候都陪着三分小心,引领着这女子进了门后,指向桌子上:“有两件很不错的兵器坏了,想请你试试,能不能淬炼这两把刀,再打造出一把新的刀出来。” 这女子,自然就是岑笑笑的姐姐岑蒹葭。 她一开始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就微微一怔,片刻后加快脚步走到桌子旁边,将断刀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是谁?!” 她猛的扭头看向曹猎。 “我暂且认不出其中一把,但我认得出另一把就是传说中的夫子圣刀,是谁如此糟蹋神器!” 曹猎立刻就后退了一步:“不是我!” 岑蒹葭眼睛都瞪大了:“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出来如此败家之事?除了你之外,谁会拿这样的两件神器对着砍一下!” 曹猎又后退了一步:“真的不是我,我都干不出来这种事,而且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会败家......” 岑蒹葭怒道:“告诉我他是谁!让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就在这时候李叱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再看看曹猎那被吓得好像个小兔子一样的反应,李叱当机立断,掉头就走。 岑笑笑连忙到他姐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弄坏了这两件神器的确实不是小侯爷,是宁王......” 他把事情详细解释了一遍。 岑蒹葭一怔,先是看了看曹猎,又看了看她弟弟,然后咬着牙说道:“就算是宁王,把这样的两件神器毁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曹猎连忙道:“所以我才把你请来,试想,这个天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淬炼修复这样的两件神器?而即便是你,可能此生都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修这样的两件神器了。” 岑蒹葭眼神一凛:“还有第二次?” 曹猎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不能有......不过,如果你能把这两把刀再淬取精华,合二为一,那么这就是天下第一刀,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兵器能把这样的一把刀打坏了。” 这句话,确实打动了岑蒹葭。 她回头看向那两把断刀,眼睛里都是心疼,可也出现了一些光彩。 如果她真的能淬炼出一把新的宝刀,那确实会是无与伦比的天下第一刀。 她仔仔细细看着另外一把,就是李叱的玄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认出来。 因为这把刀已经历经过两次锤炼变形,李叱得到之前是一把西域弯刀的形态,是澹台将军请名匠改成了中原战刀的款式。 看了一会儿也没能认出来,岑蒹葭回头看向曹猎:“另一把刀叫什么名字?居然能把夫子圣刀劈断。” 曹猎咽了口吐沫:“你......听我说之前,能确保自己不发脾气吗?能确保我的安全吗?” 她不是真的能打,但他是真的怕。 岑蒹葭:“你说。” 曹猎又咽了一口吐沫:“是......周天子刀。” 岑蒹葭的眼睛骤然睁大。 用大周天子刀,砍周夫子圣刀......这种事,多败家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第九百零三章 刀与人间 廷尉府中。 李叱在前院的门口来来回回的溜达,看到曹猎一遍擦汗一遍往外走,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有问题,你这里有问题。” 李叱拦住曹猎,指了指自己心口,一脸认真的说了一句。 曹猎道:“你才有问题。” 他也指了指自己心口:“你这里有问题。” 又指了指自己脑袋:“你这里也有问题。” 李叱笑道:“没你问题大,你这样一个风流不羁的混世魔王,居然被一个姑娘训斥的连大气都不敢出,这问题太大了。” 曹猎道:“那你说我为什么会挨训......” 李叱用肩膀撞了撞曹猎肩膀:“你们俩,是不是......”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挤了挤眉眼。 曹猎:“别瞎猜,你胡说,没有的事!” 李叱:“唔,多典型的否认三连,这要是没事才奇怪了......你不是说,岑家一直都是你们曹家的下属吗?你被下属家里的姑娘吓成这样,这种事一般就只有那一个可能......” 曹猎已经在瞪他了。 李叱哈哈大笑,也不好意思让曹猎太过窘迫,于是换了个话题:“不过看起来,这位岑姑娘,应该能把那两把刀修好吧。” 曹猎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暂时不要去见她,把那样两件神器给毁了,她不会管你是不是宁王,都会骂。” 李叱道:“我知道,所以我刚才走到门口就转身跑了,也不是立刻就跑了,还看了一会儿你怎么被骂。” 曹猎:“......” 屋子里,岑蒹葭看着这两把断刀,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看着,也没有再拿起来看,好像化作了一尊雕塑。 良久良久之后,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因为她需要把这两件兵器熔了,而在她家里,她的熔炉显然达不到那样的强度。 她当然看得出来,这把周天子刀经过了至少两次以上的重新打造,但那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 将刀烧红之后改变形状,这并不是特别难的事,但是断开的就要重新融合,这样的两件神器,需要什么样的火焰温度才能将其融了? “曹猎!” 岑蒹葭忽然喊了一声。 曹猎正在和李叱闲聊,他一脸认真的对李叱说道:“对于女人,我不是怕,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男人,对女人有所礼让这是风度的表现,你也不想想我在豫州是什么名号,混世小魔王你知道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听到岑蒹葭那一声喊,曹猎立刻一回头:“来啦!” 然后转身就跑了回去,脚底在地面上跑出来啪嗒啪嗒的声音。 李叱笑的胸大肌都颤了。 屋子里,岑蒹葭指了指那两把断刀:“我需要借武工坊用,需要极高温的火炉,只有你的武工坊里有。” 曹猎叹道:“你整日闭门不出,不知道的是,武工坊已经不是咱家的了。” 岑蒹葭一怔,侧头看向曹猎:“家境败落了?” 曹猎点了点头,故意逗她道:“我现在都已经在给别人打工。” 他指了指这大院:“梅园也已经租出去了,日子过的有些艰苦。” 岑蒹葭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她与世无争,平日里基本不会离开她住的那个独院。 曹猎也早就有所吩咐,不管是什么事,都不准去打扰了岑姑娘的清净。她只是岑蒹葭,曹猎倾尽全力的让她一直都只是岑蒹葭,不是山河印的人不是曹家的人,甚至不是他曹猎的人。 对于这些要求,曹猎极为严苛,谁若是随意打扰了岑蒹葭的话他都会大发雷霆。 而且她也不住在豫州城里,她住在城外二十里左右的渔晚别院,吃穿住行,从不用她去理会。 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件神器被毁,曹猎也不会去打扰她。 此时曹猎对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已经把她请来了,就也必须让她知道一下现在豫州是什么情况。 哪个男人的心中,还没有一份不可侵犯的圣洁? 岑蒹葭沉默了许久,然后对曹猎认真的说道:“那我以后省着些,家里每日两餐即可。” 曹猎连忙道:“虽然家道有些衰落,但是没有那么衰落......” 岑蒹葭微微皱眉,她平日里才不会去想这些问题,她只沉迷于造器。 曹猎道:“武工坊现在被宁王征用,所以我得去和他说一声。” 岑蒹葭皱眉:“又是宁王?他毁掉这样两件神器,还霸占了你的家业?” 曹猎心说坏了,自己不该贫嘴。 他连忙解释起来,而李叱远远的看着曹猎那手舞足蹈慌慌张张的样子,嘴角上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一抹,别人在看到他和高希宁的时候嘴角上会勾起的......妈妈笑。 曹猎解释了很久,才让岑蒹葭理解了他现在跟着宁王做事,算是步入正道。 这个解释的主要难度在于,岑蒹葭不信一个能糟蹋两件神器的人,会是多正经的人。 李叱听闻需要用武工坊的熔炉之后,立刻就点头答应,但是他委婉的表达了想跟曹猎要一点租金的想法,被曹猎连瞪三眼之后才放弃这个念头。 如果让岑蒹葭知道的话,大概会更加的以为宁王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霸占了曹猎的武工坊,现在曹猎想借用,还得要租金...... 天黑之后。 书房里,高希宁正在查阅关于夫子的各种卷宗。 如果说这个世上自古至今只有一位圣人的话,那么在百姓们心中,千年来都不曾动摇过夫子就是那唯一。 如今所用的礼仪是夫子所创,现在学堂里教授的启蒙书册,是夫子所创,从文化礼仪到民治民生,方方面面,都离不开当初夫子的奠基。 可是夫子他老人家应该万万都没有想到,他的子孙后代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然而这又说不得错,因为在乱世之中,任何一个有实力有能力想要去争夺天下的人,都不能说他错了。 包括李叱,包括杨玄机,也包括李兄虎和其他各路叛军的首领。 换个角度看问题,李叱这边的人觉得其他叛军队伍都是配角,其他叛军队伍的人看李叱的队伍,何尝不是如此。 “大人。” 书房门外,张汤俯身叫了一声。 高希宁抬头看了看他:“进来说话。” 张汤进门之后就再次俯身行礼,垂着头说道:“那个女人已经招供,圣刀门就在安阳城外一座山上,如果宁王没有放走那个叫介衣的人就好了,我们可以先动手。” 高希宁摇了摇头:“宁王放走介衣,是因为在这里动手比去圣刀门动手要好许多。” 张汤想了想,理解了。 高希宁道:“那个女人现在如何了?” 张汤抬起头看向高希宁,没有回答,可是高希宁就知道了答案是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 张汤俯身道:“属下就是做这个的。” 他知道都廷尉大人叹息,不是在怪他对女人下手有多狠,而是在心疼他,这些事都交给他去做了。 也不知道以后,张汤的名声会有多凶残恶劣。 高希宁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对张汤说道:“有件事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宁王不准告诉你。” 张汤抬起头:“大人,是什么事?” 高希宁道:“你知道宁王其实可算作道门弟子。” 张汤回答:“属下知道。” 高希宁继续说道:“但正因为宁王从小就和长眉道长一起行走江湖,所以他也知道,这世上没有神法之事,他并不信那些东西,从来都不信。” 张汤不知道都廷尉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暂时猜不到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高希宁道:“可是宁王在你南下之前去求了老张真人,为你开坛请符设长明灯。” 张汤脸色一变。 高希宁道:“宁王不信这些,但只要是能保护自己人的办法,不管信还是不信,宁王都会去做。” 张汤撩袍跪倒在地:“谢宁王殿下,谢都廷尉大人。” 高希宁道:“其实宁王还请老真人做了一件事......他也不准我说出去。” 高希宁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边的月色说道:“宁王请老真人开坛的时候,做了一个法阵,老张真人问宁王是何种法阵,宁王说,可与上天对话。” 张汤认真的听着,心中已经无比震撼。 高希宁道:“老张真人做法阵,宁王立于法阵之中,抬头对上天说......我的人,不管是谁,所造杀孽,皆由我来承担,上天若有惩罚,你只管落在我身上就是,我是人皇,我来和你刚。” 张汤一时之间,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心里的澎湃已经无法压制。 高希宁道:“我和你说这些宁王不让我说的话,是因为你心境越来越阴郁,你也会担心自己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也会担心会被天道惩罚......” 她回头看向张汤说道:“我和宁王一样,不信什么上天有道,但如果有的话,我也相信它刚不过宁王,我希望你也要记住这句话。” 张汤俯身:“属下记住了。” 高希宁道:“回去休息吧,不要去想那么多,人间天上,自有宁王。” “是!” 张汤重重的应了一声。 其实有句话高希宁没有告诉张汤,那天,李叱抬头看苍穹,一字一句的说...... 我本不信这些,但是我的人信,所以我才会有今日此举,人间生死是人间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不然的话,我刚完人间刚上天,我可奉道上天,也可踏灭人间香火。 当时这些话把老张真人都吓坏了,因为他是信的,他甚至有点后悔为名为做这个法阵。 而就在张汤向高希宁汇报案子的时候,李叱站在豫州城的城墙上看着远处,像是在发呆。 视线之内,有星空万万里,有银河挂九天,可那般璀璨常明,也不及人间。 他还是那样,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站在高处,看着空荡荡的地方。 余九龄也还是那样,在李叱思考问题的时候,就站在远处看着李叱。 他在想,每次宁王需要做什么决定的时候,都会在这样的高处想上好一会儿。 宁王啊......是在算计人间。 第九百零四章 我擅长捉妖 夜色中,高希宁抱着一件披风走上城墙,在火把照耀下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城墙边缘处的李叱。 高希宁走过去,把披风给李叱批好。 李叱笑起来,之前看着黑暗的时候眼睛里也是黑暗的,可是当高希宁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就有了光,比这夜空中任何一颗星星都要明亮。 “来这里多久了?” 高希宁问。 李叱回答道:“天黑之前就来了,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半时辰了。” 高希宁道:“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不然的话,怎么会让天下最聪明的男人想这么久?” 李叱笑着说道:“想事情大概只用了半个时辰,想一句配得上你的情话想了一个时辰。”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虽然我知道是假话,但还是想问你,你想到了吗?” 李叱道:“没有,因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文字,可是组合在一起之后,却没有一句情话配得上你。” 高希宁开始掐腰了。 她笑着说道:“那,要不然我给你讲一句情话?” 李叱道:“说啊。” 高希宁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文字,组合在一起没有一句配的上我,可这些不漂亮的文字啊,只要是在你嘴里说出来的,便与我那么般配。” 于是,李叱的眼睛又开始放光了。 他问:“你是觉得我有心事,所以才来逗我笑的?” 高希宁道:“你离开廷尉府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眼睛里有些忧郁,我厉害吧。” 李叱道:“你看,说到这里,我突然就悟到了一句情话。” 高希宁笑着问:“是什么?” 李叱道:“怨你和想你这两件事,在你面前一样都藏不住。” 高希宁:“哼......为什么怨我?” 李叱道:“怨你的美貌征服了我这个天下最聪明的男人,跑也跑不掉。” 高希宁:“像我们俩这样脸皮后的人应该不多了吧,能把这些不要脸的话一本正经的说出来,还有谁......哈哈哈哈哈。” 掐腰笑。 李叱笑道:“所以除了我们俩,谁还配得上我们俩?” 高希宁道:“豫州这个地方风气不好。” 李叱问:“为何?” 高希宁道:“你到了豫州之后,这满嘴的油腔滑调甜言蜜语,突然就会哄女孩子了。” 李叱叹道:“也就能骗你了,这么土的情话,除了你这傻不拉几的之外,哪有人还觉得这是甜言蜜语。” 高希宁:“哈哈哈哈......放屁!” 不远处,蹲在城墙上的余九龄叹了口气:“能不能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李叱道:“竟是把你忘了,早知道你在这的话,我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余九龄道:“当家的事情如果想明白了的话,要不然去吃点东西?好饿。” 李叱道:“刚才还没吃饱?” 余九龄:“刚才吃什么了?” 李叱看向高希宁:“天上最亮的星星也不如你的眼睛璀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满眼都是我在发光。” 说完后看向余九龄:“现在饱了吗?” 余九龄:“嘁......” 从城墙上跳下来,背着手走了。 高希宁问:“刚才那句的意思是,你在我的眼睛里发光?” 李叱:“你才反应过来?” 高希宁:“你是秃了吗?是反射的月亮的光?” 李叱:“......” 高希宁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看向李叱:“所以月亮也是秃的吗?” 李叱:“那你得问黑武人。” 高希宁道:“如果这么说的话,一想到黑武人敬畏和信奉的月神是个秃头,突然就觉得他们都应该是病了吧。” 李叱道:“还是个女的。” 高希宁:“这......” 李叱:“要不然你剃一个?然后我就对黑武人说,我已经把你们的月神搞到手了。” 高希宁想了想,点头:“再告诉他们,非但被你搞到手了,而且还睡了!” 李叱:“说谎话不好。” 高希宁道:“那就睡了之后再告诉他们!” 李叱点头:“对!” 高希宁:“对黑武人就要狠一点!” 李叱:“对!” 正在前边走路的余九龄一个踉跄......心说自己真不该带着耳朵来,应该放在房间里的。 与此同时,松鹤楼。 曹猎坐在这整理手下人递交上来的卷宗,这些,都是之前清查之后需要注意的人,还有审讯之后刚刚报上来的口供。 这次清查虽然没有抓到那个叫天下第四的人,可是却有不少意外收获。 在对周记商行动手之前,就已经查到有几家商行不对劲,周记商行是曹猎最后一个动手的地方。 这几家商行,都和杨玄机那边有关,更让曹猎吃惊的是,这几家商行的问题,甚至不是在李叱南下豫州之后的事。 也就是说,在唐匹敌率军攻入豫州之前,杨玄机就已经派人在豫州城里潜伏了,而且已经有不少勾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天下第四进入豫州城,真的是因为巧合之下和圣刀门的人打了一架? 也许他本就是要来豫州城的,那个意外,也没有改变他要来豫州城的计划。 曹猎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下第四那样的人来豫州城里,一定是有什么更大的计划,不然的话他这样级别的人,完全没有必要来豫州冒险。 他在城外虽然被叶先生打伤,但以他的能力远遁不成问题,何必跑到城里来? 城里的人有他的内应。 一念至此,曹猎立刻就打算去李叱那告诉他一声,天下第四进城或许是要对谁下手。 “岑笑笑。” 曹猎喊了一声。 岑笑笑立刻从门外进来:“公子,什么事?” 曹猎道:“备车,去宁王府。” 岑笑笑看得出来曹猎的急切,他不知道公子想到了什么,可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与此同时,城中的一家包子铺里,天下第四把房门打开后迈步出来,他身后的屋子里的灯火昏暗。 桌子上是他吃剩下的包子,地上躺着的是包子铺的掌柜和妻子。 天下第四把门关好,缓缓吐出一口气。 “难吃。” 他自言自语着说道:“所以死也不冤。” 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好像有些阴沉,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层遮住了月,这个恼人的季节,雨水总是会来得很快。 天下第四想着那就要快一些了,他不喜欢雨。 两刻之后,在豫州城里一户很普通的宅院后门,天下第四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一滴雨落下来掉在他脑门上。 他眉头皱起来,抬起手把雨水抹掉。 他非但不喜欢雨,也不喜欢水,甚至畏惧水......自从他小时候被人追赶着不小心掉进河里之后,那种恐惧到现在他都无法战胜。 每次噩梦也都一模一样,掉进水里的他,不管怎么挣扎都起不来,隐隐约约的,在水中看到了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踢打,他挣扎,无济于事,那只手一发力把他拉了下去,力是相对的,他被拉下去,拉他的东西往上来,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 天下第四再次深呼吸,然后一掠跳进了这户人家的后院。 这户人家的院子前后两进,规模不算特别大,后院有些稀疏的灯火,看得出来院子里很空荡,没有任何陈设布置。 天下第四朝着前边走,仔细的听着四周的声音。 他的听力极好,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练武上比比人更为出色的原因之一。 靠声音做出判断,寻常人判断的不能格外准确,可他却能听的很准。 可恼人的是,今夜有雨。 就在走着的时候,后边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这让天下第四眉宇之间的厌恶更浓。 他讨厌水也讨厌狗,前者差一点把他淹死,后者总是阻碍他去偷东西。 他的童年,可算不上有多愉快。 几名护院挑着灯笼过来,脚步很急。 他们看到了后院的黑影,于是喊了一声,朝着天下第四这边跑过来。 灯火摇曳,脚步声急。 “什么人!” 一名护院大声喊着。 后院只有两三盏风灯,只能照亮很小的区域,所以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影。 “请问......” 天下第四客客气气的问了一句:“这里可是武奶鱼武大人家里吗?” 一名护院怒问:“你是何人?!竟敢深夜闯入私宅!” 天下第四点了点头:“看来是这里。” 他迈步往前走,那几名护院随即将棍棒举了起来,天下第四又怎么会把这些棍棒放在眼里。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不值得我杀,所以还是让开一些的好,或许你们可以去请武夫人出来,比你们在这里咋咋呼呼的喊着有用,也可以让她快跑。” 诸葛井瞻查到了吓跑了傅白雨的那个人,就是豫州城的主官武奶鱼武先生。 所以他想着,没有什么是比武先生在外追查凶手,却被凶手把妻子杀了的事更打击人。 天下第四确实不是躲进豫州城来的,他是专门来豫州城的。 只是巧合之下他与圣刀门的人打了一架,以至于他受了伤,而且还坏了他的古琴。 可是这并不影响他杀人。 他往前走,那几个护院被他震慑的往后退,这些护院已经可以感受到天下第四身上那种森寒的气息。 “你们又不逃,又不去喊人,那你们就死好了。” 天下第四轻叹一声。 然而下一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几个护院真的掉头就跑了,穿过后院的月亮门,一口气跑回前院去了。 天下第四忍不住替武先生觉得有些不值,这些护院的工钱发的不值。 他也穿过月亮门,然后就楞了一下。 后院太黑,前院也很黑。 但他走进前院的那一刻,忽然就亮了起来,无数火把点燃,黑暗被驱散。 那几个护院已经跑到远处去了,而前院,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他们那样漠然的看着天下第四。 举着火把的廷尉照亮了他们的脸,也照亮了身上的锦衣,照亮了他们的佩刀。 更照亮了站在廷尉们身前的那个年轻男人。 李叱负手而立,平静的看着天下第四。 他在城墙上想了一个半时辰,总算是想到了天下第四为什么要到豫州城里来。 曹猎是靠审讯得来的情报推测而出天下第四可能是要杀谁,然而曹猎还没有来得及去见李叱。 如果李叱是等着曹猎汇报了消息之后再做判断的话,一定已经晚了许久。 天下第四看着李叱,忽然笑了。 “宁王?” 他问。 李叱没回答,依然那样平静的看着他。 天下第四好奇且认真的问:“你是妖怪吗?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李叱这次回答了。 “我不是妖怪,我擅长捉妖,所以知道妖怪们都是怎么想的。” 第九百零五章 一个半时辰 天下第四竟然没有退缩,或许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是天下第四,可以硬抗对面的数百黑衣廷尉。 大地,河海,万物,与他。 李叱说,我不是妖怪,我擅长捉妖,所以知道妖怪们是怎么想的。 天下第四听到这句话后居然还笑出来,看着李叱认真的说道:“那宁王你可能真的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捉妖师,妖精千变万化飞天遁地,哪有那么好抓的。” 李叱点了点头:“捉的还少,再多些就合格了。” 天下第四往后指了指:“后边也安排人堵上了吗?” 李叱又点了点头。 天下第四有些敬佩的说道:“如果换做是别的什么王,此时一定躲在手下人身后,看着手下人前赴后继的往前冲,最多摇旗呐喊,而你不是,所以只这一点,我便佩服你。” 李叱笑道:“你见过我吗?熟悉我吗?若没见过又不熟悉,何来的佩服?” 天下第四道:“没见过,也不熟悉,但是现在见识到了,所以以后我会加倍小心一些,最好不要落在你手里。” 李叱道:“你没见过我,也不熟悉我,所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在别人前边,而不是躲在他们身后。” 天下第四好像很好奇也很好学的问道:“那是为什么?” 李叱道:“因为火把在我的身后,你就看不清楚我的脸,而我若是站在我的人身后,火把的光亮会让你看清也记住我的样子,万一今天杀不了你的话,那以后你可能会来杀我。” 天下第四思考了一下,点头:“确实很有道理。” 他问李叱:“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李叱道:“等我的人瞄准好。” 说完后他忽然一矮身,在他背后,数不清的弩箭朝着天下第四打了过去。 这院子里,站着那么多黑衣廷尉,每个人的连弩都装满了弩箭,每个人的射术也都足够精准。 天下第四在李叱下蹲的那一瞬间就向后掠了出去,脚下一点,人已经在丈余之外,落地之后再次发力,横向跳出去,人已经躲在了房子后边。 那么多弩箭激射过去,却没有一支弩箭伤到他。 只凭这一点,天下第四的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不要忘了,他在这之前先后受过两次伤,而和他交手的两个人都堪称绝顶高手。 有人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换句话来说,武有极致而文无止境。 练武的人,就算天赋再高,也会到达人体极限,这世上没有神仙鬼怪,不会飞天遁地,也不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然而没有人可以说,我已经学到了这个世上所有的文化,达到了知识的极限。 天下第四转到了房子后边,看了一眼后窗,那里隐隐约约透着灯火,所以他忍不住笑了笑。 后窗关着,可是对于天下第四来说这有什么意义呢? 他一拳将后窗轰碎,在碎木中,人影一闪,天下第四已经掠进房中。 不出他的预料,那位武先生的夫人,果然是躲在屋子里。 “武先生艳福不浅。” 在他看到那个貌美妇人时候,还有时间由衷的感慨了一句,因为武先生的妻子确实很美,然后他跨步向前,一把抓想武夫人的咽喉。 武先生从来都不会管他的夫人叫武夫人,在他这,她永远是那个苏姑娘。 九天玄女惊鸿现,不及人间苏小苏。 那是因为,苏小苏就是惊鸿现。 剑如惊鸿。 诸葛井瞻查到了追杀他们的人是武奶鱼武先生,也知道武先生的武艺登峰造极。 能把天命四杰之一的傅白雨吓得掉头就跑,一身逃命的绝技几乎全都用出来才勉强脱身,武先生的实力有多强自然显而易见。 但是诸葛井瞻查不到,武先生最强的是剑,而武先生的剑,是苏小苏教的。 天下第四看到那惊鸿一现的时候眼睛就骤然睁大,迅速的后撤,同时双手一拉,几根琴弦被他拉直了挡在身前。 他没有带来他的古琴,但他带来了几根琴弦。 他的琴弦也是特殊材质打造,寻常的兵器根本就斩不断。 然而苏姑娘的剑,在出招一半的时候却忽然变了,由斩为刺。 剑术啊,刺才是最主要的。 天下第四大惊失色,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剑从几根琴弦之间的缝隙里刺了过来。 他在这个时候,激发出了全部的潜能才勉强避开一些,那一剑将他的左边耳朵切了下来。 天下第四立刻将琴弦抖出去逼退苏姑娘,双脚点地,又从后窗以倒缩的姿势飞了出去。 人到了窗外,天下第四哪里还顾得上他没了一只耳朵,手中琴弦甩出去刺入房子后边的树干,手上发力,人悠荡了出去。 不得不说,换做别人的话可能在刚才倒缩出窗外的时候就被弩箭射死了。 可他居然能以一种奇诡的姿势避开,然后悠荡着出了院墙,这种身手和反应,天下少有。 天下第四的手上有一双特殊的手套,不然的话,以琴弦之锋利,他的手早就被切割成无数碎片了。 也是因为这手套,他在半空中还震落了几支瞄的极精准的弩箭。 人在半空,天下第四还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宁王李叱依然站在院子里,好像在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这让天下第四心里一寒,宁王李叱能有那种笑意,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天下第四荡出围墙后落在旁边巷子里,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巷子口。 在疾冲的时候他还在思考,刚才宁王的笑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一瞬间觉得心里都生出来一股寒意。 片刻后,他想明白了。 就在不久之前,宁王李叱对他说,我之所以站在他们身前,是因为这样的话火把就在我身后,你便看不清楚我的脸。 然而在刚才他逃出来的那一瞬间回头,看清楚了宁王的脸。 所以...... 天下第四心里竟是有些发慌。 与此同时,大街上。 廷尉府的马车在青石板的路面上轧过,车轮发出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有一点点刺耳。 豫州城宵禁,大街上只有这一支队伍,一辆马车,还有二十几名黑骑护卫。 马车是廷尉府都廷尉大人的马车,她不习惯也不想住在廷尉府里,因为李叱不住在廷尉府里。 所以不管多忙,不管忙到什么时候,高希宁都会回到家里,而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去,李叱都会用一张在她看来最帅气的笑脸迎接。 傅白雨蹲在屋顶上看着那辆马车缓缓向前,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杀武奶鱼的妻子? 根本不值得有那么大的动静。 杀一个官员的妻子算的了什么,杀宁王的未婚妻才是真正的大事,才能真正的打击到那被誉为人皇的宁王。 “人皇......” 傅白雨哼了一声。 这才是他们的计划,天下第四去杀苏小苏只是去做一个诱饵罢了。 杨玄机有门客数千,这数千人全都加起来,他们所有杀人的手段都算上,也不如傅白雨一个人会的杀人手段多。 他精通易容,暗杀,下毒,只要是能杀人的手法,他都精通。 所以出现在这里的才是他。 他比天下第四还早半天进了豫州城,诸葛先生说,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今日。 在豫州城外做一些事算什么呢? 烧掉十座县城里的粮仓,也比不过杀掉宁王的妻子。 他把身上的黑色披风拽掉,然后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大街上,马车还在往前走着,后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黑骑队伍立刻戒备起来,马车停住,黑骑列阵。 可是从后边追上来的,是廷尉府千办虞红衣。 虞红衣疾掠而来:“大人小心,宁王在武先生府里等到了刺客,但是那刺客可能是诱敌之计,他们的目标或许是大人你。” 喊着话,虞红衣已经到了车边。 黑骑士兵们坐在战马上,朝着虞红衣俯身行礼。 于海军靠近马车抱拳俯身:“大人,距离王府太远,先返回廷尉府,我已经调集人手布防。” 马车的车门被人打开,朝着虞红衣招了招手,示意上来说。 虞红衣立刻点头,迈步登上马车。 就在这一刻,虞红衣忽然抽出软剑,朝着马车里的人一剑刺了出去。 砰地一声! 车厢居然都碎了。 虞红衣从马车里飞身出来,一双眼睛满是惊恐。 可是他才跳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脚踝,虞红衣在这种情况下毫无挣脱办法。 而对方也显然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那只手抓着他的脚踝把人抡起来,重重的砸在地上。 下一息,虞红衣再次被抡了起来,又重重的被砸在另一边地上。 一只脚踩下来,正中虞红衣的脖子,这一脚的力度,好学能将脖子里的骨头都踩碎了似的。 再下一息,那人一脚踩着虞红衣的左腿,右手抓着虞红衣的右腿往上狠狠的一撕。 咔嚓一声......惨不忍睹。 可是出手的人并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一伸手握住车辕,稍一发力把车辕掰断,然后狠狠往下一刺。 噗! 车辕直接贯穿了虞红衣的胸口,车辕比胳膊还要粗,掰断下来的这一截有七八尺长,却有一多半都插进了地下。 虞红衣身下的青石板都被戳岁,车辕贯穿进入大地。 在那一瞬间,虞红衣的身子往上折了一下,然后又落下去。 按着车辕的那只手再次发力,小半截露在外边的车辕,竟是硬生生都被按了进去。 出手的人是李叱。 他一伸手在虞红衣的脸上抓了一下,那脸上的易容就被抓掉了大半。 李叱低头看着被暴打而死的人,眼神冰冷。 与此同时。 武先生府中,宁王李叱伸手在自己脸上抓了一下,一张精致的面具随即被揭了下来。 露出本来面目的余九龄笑了笑,回头看向那些气息森寒的廷尉:“我扮的像不像?是不是毫无破绽?” 廷尉们漠然的看着他,看的余九龄觉得自己好无趣。 余九龄想着,跑了的那个跑不了,而当家的在等的也一定跑不了。 当家的在城墙上想了一个半时辰,这些刺客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因为能让当家的想上一个半时辰的人,不多。 第九百零六章 你做过王吗 傅白雨这样的人,有一万种杀人的手段,也有一万种逃跑的手段。 哪怕是面对武先生那样的绝世高手,他也能惊险脱身。 不要说在豫州之内,就算是整个中原之内,一对一,在武先生手下能全身而退的人,绝对不多。 可是这一次,他大概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被人用如此暴戾的手段击杀,连一句话都没有上来就是杀招。 这是不符合套路的事。 在傅白雨的思考中,就算自己可能会陷入围困之中,对方也不可能直接动手杀他。 他们会想办法把自己抓起来,还要逼问其他同伙的下落,逼问到底还有何等计划。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有机会脱身。 然而他碰到了一个从来都不按照套路出牌的李叱。 另外一边,武先生的院子外边。 天下第四用最快的速度逃到了大街上,往两边看了看,左边隐隐约约能听到马蹄声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往右边冲了出去。 在这一刻他还没有去想,也许这是有人故意在让他选择往右边跑。 他其实也并不是太担心会怎么样,只要他能脱离围困,然后随便找一个民居闯进去,豫州城如此之大,宁王的人再多,想把他翻出来也非易事。 可是才跑出去没多远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注意到大街两侧的店铺屋顶上,不时出现黑衣人。 这些人没有对他出手,更像是在放任他往前跑,或许这还是一种蔑视。 他只能顺着大街往前跑,因为他也确定,黑暗中应该还有许多弓箭手在瞄准他。 跑出去一段之后,天下第四忽然懂了,不是没有人来追,而是这条路是人家划出来的让他专门跑路用的路。 所以没多久之后,他就看到了前边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一辆残缺不全的马车,一个残缺不全的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完好无损的人。 李叱就坐在那辆残缺不全的马车上等着,这条路确实是他给天下第四划出来的专用路。 不管天下第四在刚才往其他哪个方向逃,都会被弓箭手瞄准,而且是很多很多弓箭手。 见到天下第四跑到近处,李叱抬起手朝着他摆了摆。 天下第四只好停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就笑了:“原来如此......” 武先生府里的那位宁王是假的宁王,现在面前这个才是真的。 那个假的宁王站在火把前边,他还如实的告诉了天下第四说,我是怕火把照清楚我的脸。 所以天下第四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有些时候你以为自己已经算准了一切,计划的天衣无缝,然后才发现自己是站在别人摆好的棋盘里,连往哪边走,都是别人手指控制的。 李叱问:“杀我手下千办的就是你?” 天下第四摇了摇头,他再次看向地上那个残缺不全的人,然后指了指:“是那一滩。” 李叱点了点头:“我喜欢滩这个字。” 天下第四道:“我不喜欢。” 李叱又问了一句:“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天下第四道:“不是我的朋友,我朋友不是两半的。” 现在轮到天下第四问一个问题:“是宁王亲自动手杀的?” 李叱嗯了一声。 天下第四道:“杀人杀的这么丑,你真的不适合做一个职业的刺客。” 他问这句话不是废话,自然有目的。 在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往四周看了看,四周居然没有人围上来,所以他猜到了宁王是要亲自动手杀他。 于是他又笑了起来,因为他喜欢自负的人,他这些年杀的最多的就是自负的人。 每个和他动手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而他不一样,他杀了许多天下无敌的人之后还依然觉得自己是天下第四。 天下第四走向李叱:“既然宁王打算亲自动手,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万一我还能杀了你呢?” 李叱道:“你做过王吗?” 天下第四一怔:“我当然没有做过,所以宁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叱道:“你没有做过王,我教你,你来跟着学如何做,但你大概只能看一次。” 天下第四:“????” 说完之后李叱起身离开那辆残缺不全的马车,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走了。 这让天下第四很诧异,这位宁王殿下,好像没有一步是走在他预料之中。 四周的人不过来,这显然是宁王要亲自动手的信号,可是宁王转身直接走了,那这又是什么信号。 天下第四已经不管这是什么信号了,宁王转身走了,他也转身就走。 他朝着另外一条街掠过去,在跳过屋顶的那一瞬间,天下第四的眼睛骤然睁大。 后边这条街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宁军战兵。 数不清的弓箭朝着半空瞄准,在天下第四出现的那一瞬间,一层羽箭就飞了出来。 天下第四人在半空,左手甩出去一根琴弦钉进不远处的大树,借力荡了出去,在他身后,无数的羽箭撕裂了空气。 天下第四在心里骂了一句......真他妈的。 他现在理解李叱的意思了。 李叱问他,你做过王吗? 他在半空之中荡过,他看到了自己身下的屋顶上,是每个屋顶上,都有身穿黑衣的廷尉。 可是这些廷尉没有一人对他出手,只是站在那目送着他离开,像是在看戏一样。 忽然间天下第四醒悟过来,这不是在看戏......这是在看耍猴,而他就是那只猴子。 可是这未免也太自大了一些。 天下第四心中生出一股豪气,也生出一股傲气,还有一股不服气。 既然宁王你觉得一切已经尽在把握,若此时我在如此围困之中还能脱身的话,那你的脸可能会微微有些疼。 也或许不是微微有些疼,是很疼。 他一抖手,将琴弦收回来,人落在屋顶上后脚下发力,一瞬间就跳到了对面的屋顶上。 这次他的目标是城墙。 对于寻常人来说,不可能爬上那么高的城墙,想都别想。 对于他来说,手里有琴弦在,他只需两三次借力就能到城墙顶部。 任何一个小看他的人,都会为此付出代价,就好像当初他小时候被人贩卖到了西域,那些把他当做牛马的人,没有一个死的不难看。 再到后来,那些不拿正眼看压的所谓的西域贵族的少女们,非但死的很惨,也会被他折磨的很惨。 天下第四这样的人,给他留下一线生机,那就是无穷祸根。 他掠过屋顶,前边又是一条大街,毫无意外的,大街上还是密密麻麻的宁军战兵弓箭手。 天下第四这次没有贸然的直接跳出去,看到那些士兵后他先是横向在屋脊上跑动,羽箭铺天盖地而来。 等到第一轮羽箭射完之后,他才将琴弦甩出去,悠荡着飘过了这条大街。 他落在对面的屋顶上,刚站稳,第二轮羽箭又到了,更为迅疾凶狠。 屋顶上噼噼啪啪的声音连成一片,声如暴雨打芭蕉。 天下第四在这一排屋子上快速跑过,他能看到四周的每一条街上,好像都有一条火龙在移动。 这就是王...... 一人所指,万千人往。 为了对付天下第四,宁王李叱可能调集了至少五千以上的宁军战兵。 这个兵力数字,是天下第四目前看到的。 “深感荣幸。” 天下第四自言自语了一句,身形一展,再次掠过屋顶。 可是对面已经没有屋子了,他已经到了最南边,面前是一片空地,对面就是豫州城高耸的城墙。 天下第四眼神里闪过一抹喜色。 他落在空地上快步向前,正在疾冲之中,对面突然出现了一片火海。 空地上火把亮起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一个的宁军战兵方阵。 他落地之后,人在空地,无遮无拦。 对面,至少排列着上百家弩车,原来......他可以更深感荣幸。 “我操......” 天下第四骂了一声。 面前,重弩轰然而出。 在无数重弩后边,则是密集如暴雨一样的箭。 廷尉府。 李叱坐在院子里,面前点了一堆火,他手里拿着一个串好的馒头正在慢慢的来回翻转。 余九龄拎着两壶酒过来,在李叱身边坐下来。 李叱看了余九龄一眼,笑着问道:“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现在不是咱们两个在这,还有几个人也在,你只有两壶酒,那怎么分。” 余九龄想了想,问:“是我们朋友吗?” 李叱道:“不是,什么人都行。” 余九龄道:“一壶酒给你,剩下一壶酒放在桌子上。” 李叱:“就这样?” 余九龄道:“嗯,就这样,剩下的客人谁想喝就自己伸手,但只要伸手我就呲牙。” 李叱:“......” 余九龄笑起来,拿起一串馒头也在火堆上烤起来。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带着武先生的妻子苏小苏从屋子里出来,两个人在屋子里已经聊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有些憋闷,索性也到院子里来了。 高希宁问:“有没有消息回来?” 李叱摇头,然后把手里的酒壶递给高希宁。” 高希宁看了看另外一个酒壶,李叱也看向那个酒壶,余九龄呲牙。 高希宁问李叱:“你问过九妹那个客人多但只有两壶酒,应该怎么分的问题了吗?” 李叱点了点头:“问了。” 高希宁道:“九妹怎么回答的?” 李叱指了指在呲牙的九妹。 高希宁轻叹一声,看向九妹语重心长的说道:“下次有人再问你这样的问题,你就反问他......没有酒杯吗?” 余九龄楞了一下,然后看向李叱呲牙。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边有一队廷尉军的人快步进来,到了大院里就在李叱他们面前列队,同时俯身行礼。 在他们后边,几名廷尉军千办随后-进来,他们几个手里抬着一块布。 李叱扫了一眼后问:“人抓着了?” 廷尉军千办方洗刀回答道:“不算抓着了,只能是......勉强算捡回来了。” 李叱楞了一下,忽然间就醒悟过来,他起身走到那几名廷尉军千办抬着的布旁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扭头不看了。 高希宁和苏姑娘也要过来,李叱摆了摆手:“别过来了,不好看。” 何止是不好看。 不要说一个人,就算是一头巨象,被那么多重弩和数不清的羽箭轮一次的话,也会是这样的难看,况且还不是轮了一次。 论...... 假如一支箭可以刮掉一小块肉,那么把肉刮干净需要多少支箭。  第九百零七章 离开前要干一票大的 七天后。 还是那个被杨玄机派来的人祸害过的灯岚县,诸葛井瞻就在这个县里,不得不说,他的胆子确实很大。 哪怕那次险些被武先生一击毙命,他当时吓的掉头就跑,可他依然敢第三次出现在灯岚县,且就借住在村子里的农户家中。 这里是灯岚县最偏僻的一个村子,村子在山坡上,村民们很少会见到外来的人。 村子里的人本就朴实,尤其是这样相对闭塞的村庄,选择在这里藏身其实是很聪明的做法。 而且诸葛井瞻更聪明的做法在于,他是来收货的。 蚕茧,蚕丝,布匹的成品半成品都要,除此之外,谁家有老物件他也会收,比如传家多少代的坛子和碗。 这村子里养蚕纺线的人并不少,他开的价格又很实惠,所以很受百姓们欢迎。 他就住在村子中一位孤寡老人家里,他的人,每天还会去帮这位老人劈柴担水。 村子里的都说,这次来的生意人有良心,以至于他在村子里才住了十来天,就已经颇有些威望。 之前率领一队人假扮成廷尉军的程非凡从外边回来,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和那位老人闲聊的诸葛先生,心说每天都假惺惺的和那样一个毫无见识谈吐粗鄙的山野老村夫聊天,也不知道有个什么意思。 诸葛井瞻回头看了一眼,见程非凡进门后他就起身,和那老人说自己要去处理生意上的事,老人连忙起身一个劲儿的点头。 到了院门口,诸葛井瞻问:“可有消息?” 程非凡道:“事情很不好,天下第四死了,傅白雨也死了。” 诸葛井瞻的脸色猛的一变。 他不是很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杀的了天下第四。 “怎么死的?” 诸葛井瞻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程非凡回答道:“据说是宁王李叱调集了近万宁军战兵封城,还调集了数百架弩车,直接把天下第四轰成了一滩肉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之中还有一种已经加以掩饰可却没能完全掩饰住的幸灾乐祸。 天下第四死了,对杨玄机的门下的每一个门客来说,都算不上是坏事。 天下第四这个人太过阴狠跋扈,在杨玄机府中,谁见到他敢不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 若是慢了,他就会对你温厚纯良的笑,笑的你头皮发麻。 所以程非凡对于天下第四的死,连一丝伤感都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一些什么感觉的话,那就是有些害怕。 前期他们在豫州内许多州县下手都过于顺利,以至于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甚至可以更加的肆无忌惮。 但是这一次,连天下第四和傅白雨都死了,豫州城里杨玄机的内应也被挖出来不少,如果他们再不走的话,可能会出大事。 诸葛井瞻听程非凡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之后,脸色也变得犹豫起来。 他也知道到了该走的时候,可这样走确实不甘心。 他来之前在杨玄机面前夸下海口,说他可以做到让唐匹敌不得不分兵回头,即便做不到这一点,也可以让唐匹敌在夏天之后缺少军粮补给。 现在,这两件事他都没有做到。 虽然说之前确实烧毁了几座粮仓,可那只是县城里的粮食储备,本来就不多。 军粮的供应,也用不到地方上各县储备的那一点。 如果真的到了需要从各县征调粮草的那一步,那还需要他带着人来冒险干嘛? 那就足以说明唐匹敌已经没有多少军粮可用,继续耗着就是了。 “诸葛先生。” 程非凡劝道:“确实是该回去了,现在我们无法确定豫州城里有多少人被生擒,无法确定这些人知道些什么,又有多少人会撑不住严刑逼供,再不走的话,廷尉军的人很可能发现我们。” 诸葛井瞻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先去休息,容我把事情再想一下,看看咱们回去之前还能再做些什么。” 程非凡俯身道:“遵命。” 诸葛井瞻一个人走出院门,站在那看着远处田间,那些村民们正在忙着农活,这一派田园风光确实让人心里能变得淡薄宁静。 如果不是因为心中有壮志有抱负,能在这样的一个小山村里隐居下来倒也不错。 诸葛井瞻深吸一口气,走到田埂那边坐下来。 鼻子里闻到的是田野的那种独特的气味,有些潮湿还有些土味,其中还夹杂着草香。 天下第四死了...... 诸葛井瞻想着,若是没能做一件大事出来就这样回去,因为天下第四的死,杨玄机必然会大发雷霆。 天下第四这个人不讨喜,说实话,杨玄机也一定不喜欢他,可是他有用。 那是一个在关键时候可以改变局面的人,就这样死了,过于可惜。 可是要做一件什么样的大事,才能让杨玄机满意,才能不虚此行? 诸葛井瞻的视线再一次飘到了田野远处,那些农夫们挥汗如雨的样子,让他有些羡慕。 这些人,为了一口饭而努力,对生活期望的很低,所以也就很容易得到满足。 他不一样...... 杨玄机必须称帝,而他,必须做到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代权臣。 突然间,诸葛井瞻看着那些农夫在挑水而想到了什么,他眼睛亮了一下。 他坐在那,仔仔细细的把想到的事重新梳理了一遍,觉得可行,也大有可为。 于是他起身,快步走回院子里,看向程非凡吩咐道:“咱们现在必须分开行事。” 程非凡道:“先生是想到了咱们要做些什么?” 诸葛井瞻笑着说道:“有一件事,一旦做好了,足以影响大局。” 程非凡连忙问道:“是什么?” 诸葛井瞻摇头:“暂时不能告诉你,你也无需跟我去做,你得帮我分散宁王的人注意。” 程非凡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表面上自然不敢暴露出什么不满,他很清楚诸葛井瞻在天命王心里的分量,非他这样一个江湖客可比。 诸葛井瞻交代道:“你带上一批人,再去随意找个地方干点什么。” 程非凡微微皱眉,心里想着诸葛先生怕不是根本没有想到要去做什么,只是想让他去引开宁王的人? 这种情况下,他不吝于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摩自己人。 诸葛井瞻却好像没有看出来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依然笑着说道:“你找个地方吸引廷尉军的注意,然后就直接南下回家里去,不用管我。” 这话倒是把程非凡说的一怔。 “先生,若我再走了的话,你身边已经没有高手保护,不妥当。” “无妨,我要做的事也不需要什么高手,至于我自身之安危......我有妙计脱身。” 诸葛井瞻道:“现在身边还有多少人?” 程非凡道:“分散各地的人大部分还在,咱们身边还有三百人左右。” 诸葛井瞻道:“只需给我三十个人,剩下的你都带上,我要一路把咱们分散出去的人召集起来,而你只管引开廷尉军的人即可。” 说完后他一转身就朝着屋子那边走去,看起来倒是胸有成竹。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诸葛井瞻收拾好东西,带上三十名护卫离开。 他们身边的三百余人,大部分都在村子外边找地方潜藏,不敢在村民面前暴露出来这么多。 这里的村民只是消息闭塞且淳朴,又不是傻。 一个商队,怎么可能会有数百武装到了牙齿的护卫。 诸葛井瞻交代过,他走之后第二天程非凡再走,估计着也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走的方向。 程非凡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坐在一边有些愤懑的一脚把面前那只脏兮兮的小猫踢开。 那猫儿惨叫一声,把这家里的那位老人吓了一跳,他看向那个人,觉得那人眼睛里有一种让他害怕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程非凡就让人把东西收拾好准备离开。 他起来后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会儿,早晨的山里容易起雾,迷迷蒙蒙中能隐约看到早早下田的农夫,耳边还有鸟儿的鸣叫,如若仙境。 程非凡回头喊了一声动作麻利点儿,然后就朝着门口走过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看到远处的团雾好像有些变化,心里没来由的一惊。 片刻后,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模样的小书童,牵着一匹老马缓缓从雾气之中走了出来。 那老马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装束,看气质,应该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书生。 程非凡最看不起这种人,有点学问就自恃清高,没事就喜欢往什么山野田园里钻,美其名曰寄情于山水之中,抒怀于农牧田园。 “请问。” 那看起来格外清秀漂亮的小书童,走到门口的时候客客气气的问了程非凡一句话。 他问:“这位先生,你们是坏人吗?” 程非凡一怔。 他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面前这两个奇怪的人,下意识的开始警觉起来。 他看着那小书童问:“你们是在寻找什么坏人吗?” 小书童点了点头:“找了许久。” 程非凡问:“找到了吗?” 小书童道:“如果你们是坏人的话,那就是找到了。” 程非凡眯着眼睛问道:“那如果我们不是呢?” 小书童道:“你们如果不是坏人......那就是你在说谎。” 程非凡哼了一声,一边往后退一边朝着那两个奇怪的人指了指:“动手麻利一些。” 他身后的那些手下人,纷纷将包裹打开,从中取出了兵器。 小书童抬头看了看马背上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我是不是可以躲起来了?”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看好马,不要惊了它。” 小书童:“先生倒是不怕吓着我......” 中年男人从马上下来,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莫要装了,又不用你动手。” 小书童嘿嘿笑了笑,牵着老马后退出去,很快就又消失在浓浓的团雾之中。 第九百零八章 后患之人 又十天之后,豫州城内,廷尉府。 李叱从外边进来,廷尉府里的人纷纷俯身行礼,他穿过前院后到了刑房那边,三天前武先生带回来的那个人,就被关押在刑房中。 而让李叱都有些吃惊的是,三天了,连张汤都没能从这个人嘴里问出来一些什么。 见李叱来了,张汤连忙从刑房中出来,俯身参拜。 李叱看了看里边,那个犯人被挂在墙上,看起来格外凄惨,张汤都已经动手三天了,那人会是什么样子不用看其实都能想象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人的耐力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臣下觉得,此人可能......天生不知疼痛。” 张汤对李叱说道:“臣下有把握,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早就该招出来一些什么才对。” 李叱听到这话心里都微微有些震惊,可是很快又释然。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动物之中,同一物种还有异类,人自然也是各种各样。 如果说一个人天生不知道何为疼痛,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什么都没说?” 李叱问。 张汤点头:“什么都没说,还能坚持,虽然臣下怀疑,那个诸葛井瞻去了何处他根本就不知道。” 李叱嗯了一声,示意其他人出去,他迈步进了刑房,只有张汤一人跟了进来。 李叱坐下来后扫了程非凡一眼,这个人现在如果扔回杨玄机那边,杨玄机都认不出他来。 张汤确实把能用的手段几乎都用了一遍,可是毫无效果可言。 而且一个人,一旦撑到了这个地步,反而会有一种骄傲感......任凭你们把我千刀万剐,我也依然一言不发。 这不是对杨玄机的忠诚,而是一种心态,或者说是情绪。 “我知道现在唯一能让你开口的,大概就是我许诺说不杀你,甚至给你荣华富贵。” 李叱看着程非凡说道:“可是你也很清楚,我不可能给你这样的人任何好处,所以你干脆就做一个忠义之士也罢。” 程非凡看了李叱一眼,只是冷笑。 他确实和常人不一样,从小他就发现了自己奇怪的地方。 别人家的孩子摔倒了会疼会哭,他摔倒了却什么事都没有爬起来继续打打闹闹。 而后才发现,腿竟是被一块瓦砾划破,流了不少血,他却毫无感觉。 他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样的天赋,但是却对他习武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他不知疼痛,所以练功更凶更狠。 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算是一个在习武上比别人更有潜力的人,他只是足够坚持足够凶狠。 “宁王,你不用再说什么了。” 程非凡道:“那个人。”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汤。 然后他继续说道:“该做的他都做了,该说的他都说了,包括挑拨离间,说什么诸葛先生自己逃了却把我丢下之类的话,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就是活够了,就是不想说。” 李叱看向张汤:“其他人呢?” 张汤道:“有人招供说,这次杨玄机一共安排了有五千人潜入豫州,在各地破坏,这样说来的话,我们抓的人连两成都不到,也没人知道那个叫诸葛井瞻的人去了什么地方,毫无头绪。” 李叱点了点头,起身道:“不用再问他了。” 说完这句话后李叱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程非凡道:“也不用给他一个痛快。” 程非凡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怒视李叱,因为这句话,他眼神里也有了几分惧意。 他是不知疼痛,可他也知道什么叫害怕。 如果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杀了好几天才杀死,那种折磨,比他知道疼痛或许还要可怕。 “报!”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手下快步跑过来。 “主公!” 那亲兵急切的说道:“从定远县送来紧急消息,洛河决堤!大水已经淹没了定远县无数良田,水患范围还在不断扩大,还不知道死伤多少百姓。” 李叱的脸色都变了。 现在知道了,那个叫诸葛井瞻的人去做了些什么。 如今已经进入初夏,雨水充沛,最近七八天就已经下了两场大雨。 如今河道里水位本来就高,稍稍有些破坏,便是不可挽回之灾难。 李叱之前就下令各地严密巡查堤坝,谨防洪涝之事发生,可是不可能防得住有人蓄意破坏。 李叱转身走出刑房,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他已经带着一支队伍出豫州城,赶往定远县。 豫州之内最大的河就是洛河,豫州之地有天下粮仓之称,就得益于洛河。 两岸的良田,都靠引流洛河分渠灌溉。 洛河决堤,会造成多大的灾难,难以想象。 两天后,定远县。 李叱他们甚至无法到达定远县城,队伍停在高坡上,一眼望过去良田已经变成了水泽。 高坡下边的沟里都是浑浊的水,还漂浮着一些动物的尸体,已经鼓涨起来。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之前还在救灾的官员赶到,这人是定远县新到任的县令,到这还没多久,人还没到近前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主公,臣下有罪!” 新任定远县的县令吴维安一边叩首一边说话,语气中满是自责和惶恐。 “起来吧。” 李叱下马,伸手把吴维安扶起来:“你才到任没几天,原本县衙的人又多已被贼人杀害,你身边没有什么人可用,我也知道你到任之后就发动民勇巡视堤岸,非是你轻慢懈怠之故。” 定远县之前被贼人突袭,包括县令在内的地方官员全都被杀,吴维安是新调任过来的人,还不到十天。 “主公。” 吴维安眼睛微微发红的说道:“臣下已经调查了一些,有人看到了那些破坏河堤的人,还曾询问他们是做什么的,那些人回答说是从豫州城来,奉命巡查洛河堤岸,百姓们便无怀疑,哪想到那些人......” 吴维安看向这一片水泽,说话的嗓音都在发颤。 整个县都没淹了,现在连百姓们有多少死伤损失都不知道,虽然疏散了大部分人,可大水冲堤而出,很多沿河的村子,村民根本就来不及逃离。 余九龄在旁边握紧了拳头,咬的牙根都有些发疼。 如果是在战场上两军厮杀,那胜负都说不出什么,放水淹没敌军也无可厚非。 可是这个诸葛井瞻如此狠毒,决堤放水淹没的可是百姓,又何止会有一个定远县被淹没? 下游诸县,都会遭灾。 这种决堤的程度,连修复堤坝的可能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洛河改道。 “安排人.......”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安排人往前线送信,告知大将军唐匹敌,请他......请他酌情后撤,受灾之地,急需大量兵力搜救。” 李叱说完之后,已经不忍再看眼前这满目疮痍。 “诸葛井瞻......” 李叱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站在李叱身边的曹猎一转身上马:“我去追他,就算是追到杨玄机面前,我也会把这个人活剥了皮。” 他一拍马,那战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冲了出去。 李叱看向余九龄:“跟上去,不要让他胡来,若追查到危险之地,拉他回来。”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追了出去。 这般人间惨像,让人心里如何能平静的下来。 在距离定远县已经有四五百里远的地方,官道上,一支商队正在顺路南下。 马车里,诸葛井瞻的脸色很轻松也很喜悦,哪怕已经过去了一阵子,可水淹良田的事,依然让他得意。 手下人问道:“先生,咱们是不是要改路走了?算计着日子,豫州城那边必会派来的追兵,也一定会沿着各条官道追查咱们的下落。” 诸葛井瞻点了点头:“我已经派人在前边安排,你们不用多担心什么,宁王的人不会追上我们。” 手下人心里踏实了些,虽然还是觉得这样走在官道上有些不妥当,但想着诸葛先生已经有所安排,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走了大半日之后,商队在一个很大的镇子里停下来休整,补充给养物资。 在酒楼里,诸葛井瞻看向他手下人吩咐道:“我要出去一趟,安排别的队伍给咱们做掩护,你们在这里等我一日,明日我便回来,再继续南下。” 众人听闻后纷飞点头答应,不少人心里也还在窃喜,跟着诸葛先生一路走,最起码比那些给他们做掩护的人要强的多。 还有人想着,那些被安排做掩护的队伍,才是真可怜。 诸葛井瞻离开酒楼之后就上了马车,出了镇子之后没多久,他从马车里下来,示意车夫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一直到前边三十几里外的县城等他。 他独自一人进入了路边的林子里,走了大概一里多远后,不少人从林子中迎接出来。 “诸葛先生!” 这支精悍的队伍整齐的朝着他俯身一拜。 “你们来了多久?” 诸葛井瞻问。 为首的那人回答道:“按先生吩咐,已经在此等候数日。” 此人在一年多前才刚刚投靠到杨玄机那边,就是从豫州这边过去的。 看起来他有四十岁左右年纪,身材瘦高,比诸葛井瞻要高上半个头左右。 他是土生土长的豫州城人,大概在一年半之前投靠杨玄机,靠着绝对出众的能力和才华,地位迅速提升。 他不是杨玄机的门客,到杨玄机那边没多久,就被调到杨玄机手下最精锐的破甲军中。 按照级别来说他只是一名六品校尉,可是他有着超然的地位,便是破甲军中的将军们,也要对他客气几分。 因为他到杨玄机那边,带给杨玄机一份大礼。 此人姓荀,名为荀有疚。 “见过诸葛先生。” 荀有疚俯身一拜,对诸葛井瞻的态度格外的谦逊。 诸葛井瞻对他态度倒是并不算热情,或许和此人在杨玄机手下地位提升极为迅速有关。 “荀先生。” 诸葛井瞻淡淡的回应了一声。 他伸手接过来一名护卫递给他的缰绳,翻身上马:“咱们走吧,一路护送我的那支队伍我留在镇子里了,不出意外,他们等到明日不见我回来,就必会心慌而自顾离开,也会把宁王的追兵引走。” 他一打缰绳:“咱们回去!” 第九百零九章 何以平民愤 日暮时分。 河道边上,准备返回荆州的队伍在这里稍作休整,这支队伍大概有一百五六十人的规模。 不同于之前杨玄机派来豫州进行破坏的那些人,这支队伍不是杨玄机的门客出身。 也不同于杨玄机麾下的数十万大军,他们是兵,但他们不是普通的兵士。 杨玄机手下有一支规模四万人的破甲军,这四万人,是为重甲步兵。 重甲列阵,坚不可摧。 寻常的叛军队伍,哪里来的能钱财养活这般规模的重甲军队。 四万人的破甲军,每个士兵都有一名专职的扈从,每个人还都要配备一匹驽马,用以行军的时候驮载甲胄,再加上后勤补给的队伍,说是四万人,总计人数超过十万。 扈从的职责就是照顾重甲的饮食起居,重甲以及陌刀的养护,在没有战事的时候,重甲士兵只训练,其他的事都不用自己动手。 而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就来自破甲军,还是破甲军中最精锐的青绦武士。 破甲军的重甲袢绦皆为黑色,只有两千人可用青色袢绦,这两千人也是杨玄机的亲兵营。 在杨玄机的天命军中,青绦武士的地位之高,连各军的将军们都要客客气气。 他们有用黑绦军和青绦军的称呼来区分重甲,在天命军中有句话是......惹怒黑绦十日监,惹怒青绦立升天。 如果说寻常士兵和破甲军的士兵起了冲突,不管是谁的原因,都不会责罚破甲军的士兵。 招惹黑绦军,十日监禁,每日都会受刑,就算能挺下来也会丢半条命,招惹了青绦军,必会被处死。 如今荀有疚就在青绦军中做校尉,手下掌管三多名青绦军士兵。 由此可见,杨玄机对荀有疚的重视。 这也就难怪诸葛井瞻对荀有疚充满敌视,他知道这个人有本事,而且有将他取而代之的本事。 当初荀有疚刚到杨玄机门下的时候,诸葛井瞻没有看得起他,可是后来,他发现这个荀有疚给杨玄机的献言献策,十之七八和他所想相同。 这就引起了诸葛井瞻的注意,若是不压下去的话,他担心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会被挑战。 于是他安排人要除掉荀有疚,可是没想到的是,派去的杀手好像石沉大海一样,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诸葛井瞻不死心,又安排了更为强悍的人去刺杀,一样的石沉大海。 荀有疚看起来对他依然保持着谦逊,但诸葛井瞻知道,荀有疚一定知道那两次刺杀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所以这次是荀有疚来接应他,他心里有些担忧。 这支队伍是荀有疚的人,若是荀有疚趁机杀了他的话,他连逃都逃不掉。 但他也推测荀有疚不会动手,队伍是荀有疚带着的,但那是天命王的亲兵青绦军,让天命王知道了是荀有疚杀的诸葛井瞻,天命王自然也不会放过荀有疚。 所以最聪明的做法,当然是取代诸葛井瞻,而不是利用这次机会杀了他。 河边,诸葛井瞻坐在那休息,荀有疚缓不过来递给他一壶水。 “先生。” 荀有疚在诸葛井瞻身边坐下来:“有件事,想请教先生。” 诸葛井瞻道:“你问就是。” 荀有疚道:“先生是如何破坏了洛河堤坝的?之前先生派人来通知我们再次等候,也告知了我们洛河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正是汛期,宁王李叱对于洛河的巡防必然布置严密,着实难以下手,而且我也不知道现实如何说服那些门客,冒险去扒掉堤坝。” 诸葛井瞻笑了笑,他虽然对荀有疚有敌视和戒备,但荀有疚想不到他是如何破坏洛河堤坝的,他就得意起来。 所以他笑了笑说道:“此事简单。” 他看向荀有疚说道:“我一路召集分散各地的人马聚集起来,让他们打着宁王李叱的旗号,装作巡查堤坝的队伍,那些民勇和村夫,哪里会怀疑。” “河道水面本就已经快到堤坝最高处,我让人挖开堤坝的时候,我站在堤坝上,他们在下边,我对他们说,我就在此处向你们保证,堤坝一破,我首当其冲,你们只管安心就是。” “那些人着实愚蠢,他们相信我说的,最初只是挖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水流不会太大,他们有足够时间撤离,不然的话,他们怎么敢去做这事。” “结果堤坝很快就被冲出缺口,我沿着堤坝骑马而行,反而避开激流,那些挖掘堤坝的人大多数被水冲走淹没......哈哈哈哈。” 诸葛井瞻笑道:“如此愚蠢之辈,只能是为人所用,永远也不会成为用人之人。” 听到这番话,荀有疚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看向诸葛井瞻说道:“水淹不止一县,会有无数百姓伤亡,更不知有多少良田淹没,这一下,唐匹敌的大军到了夏天,怕是要缺少军粮了。” 诸葛井瞻道:“怎么可能只是一县之地,洛河改道,沿途各县都会被淹没,说整个豫州的夏粮收获减半也不为过,况且,如此一来,明年甚至后年那些田地都未必能种植庄稼,百姓又死伤无数,豫州元气大伤。” 他看向荀有疚:“最主要的是,宁王李叱兵力不足,若要救灾,就不得不调回分配给唐匹敌的援兵,唐匹敌便无力再与主公一战。” 荀有疚赞叹道:“先生这个办法,确实厉害。” 诸葛井瞻笑道:“水泽之地,大概需要数年才能恢复过来,宁王李叱这次就相当于被我一计砍掉半数实力。” 他得意的笑道:“这一趟豫州之行,也算没有白来。” 荀有疚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可这样一来,主公他日率军攻入豫州,也是满目疮痍,还要主公来收拾局面,先生可想过如何收揽民心?” 诸葛井瞻道:“现在的百姓不是主公的百姓,而是宁王的百姓,死的再多也不足惜,等主公率军攻入豫州,救济百姓分发粮食,容易收拢人心。” 荀有疚再次点了点头:“我懂了,多谢先生不吝赐教。” 他抱拳俯身。 诸葛井瞻笑起来,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心里想着,这次回去之后总算能有个交代。 不然的话,天下第四等人全都折损在豫州这边,天命王要是责怪下来,他解释都没法解释。 他在心里想着,回去吧,总算是能回去了,这次都不该亲自来。 不得不说,他为了能自己顺利逃回荆州,布置的格外复杂巧妙。 安排了十几支队伍作为疑兵之计,却都是假的,就算宁王的人一个一个的追上,也是徒劳。 十几天后,荆州最北边的盾山县。 天命军的大本营转移至此地,向前压了大概五十里左右,而宁军已经不得不退回大河以北。 因为水灾的事,唐匹敌接到李叱的消息,立刻把李叱带来的九万多新兵分派回去,还有庄无敌那一万多战兵,赶回豫州救灾。 他手中的兵力极为不足,只能勉强防御。 盾山下,天命军大营内,杨玄机亲自迎接出来,拉着诸葛井瞻的手返回大营,设宴接风。 席间,杨玄机当着众人的面说,诸葛先生便是我杨玄机的贵人,这话的分量就显得很重了。 吃过饭后,杨玄机又亲自把诸葛井瞻送回到营帐里休息,和诸葛井瞻促膝长谈至后半夜。 杨玄机回到自己的大帐已经进了丑时,坐下来后就略显疲惫的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 杨玄机看向躬身站在一侧的荀有疚。 在席间的时候,杨玄机就看出来荀有疚好像有话要说,所以让人偷偷告知荀有疚,酒席散了之后,避开别人,到中军大帐里等着。 那时候才刚刚入夜没多久,此时已经后半夜,荀有疚一直都在这里等候杨玄机回来。 荀有疚沉默片刻,撩袍跪倒在地:“主公,臣下有一言,本不该此时说,可为主公计,不得不说。” 杨玄机往后靠了靠,一边脱靴一边问:“什么话?可是和诸葛先生有关?” 荀有疚道:“是。” 杨玄机道:“诸葛先生大功归来,你此时找我要说他,怕是告状来的,确实是不该说......” 荀有疚抬起头看了杨玄机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杨玄机道:“说吧,我知道若非要紧事,你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你不怕惹我不高兴,我也就知你要说的定然重要。” 荀有疚道:“诸葛先生破堤放水,这件事,对诸公的名声影响太大。” 杨玄机一怔:“何出此言?” 荀有疚道:“宁王李叱那边,必会大肆宣扬洛河决堤是主公派人所为,豫州百姓,对主公必恨之入骨,那般大灾,非一城一地的百姓痛恨主公,而是整个豫州的百姓都会痛恨主公。” “臣下回来的半路上曾有意问过诸葛先生,他日主公若入主豫州,这烂摊子该如何收拾,诸葛先生只说,百姓们好骗,只要分发粮食收买人心即可。” 他抬头看向杨玄机:“主公,诸葛先生此言,实为遮掩,因为他也知道,根本无法挽回豫州百姓的民心民意,其一,难道真的靠分发一些粮食,百姓们就会忘了洛河决堤?其二,夏粮欠收,未来两年豫州百姓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主公入主豫州,拿什么分给百姓们用以收买人心?” 杨玄机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荀有疚继续说道:“诸葛先生此计,弊大于利,看起来是破坏了宁王李叱的根基,让其元气大伤,实则伤的也是主公,主公他日必会一统中原,而这破堤水淹百姓的事,便是......便是洗不脱的恶名。” 他看向杨玄机说道:“臣下以为,诸葛先生自然想到了这些,只是因为天下第四等人尽数折损,而诸葛先生又毫无作为,他不敢这样回来面见主公,所以才会行此下策。” 杨玄机的脸色变幻不停,许久之后,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荀有疚应了一声,知道不能再多说什么,起身后再次俯身拜了拜,这才转身离开。 才走到门口,杨玄机忽然叫住他:“荀先生,那你说......我该如何洗脱?” 荀有疚回头看向杨玄机,俯身道:“主公入主豫州之日,杀诸葛井瞻,以平民愤。” 杨玄机眼神又闪烁了一下,抬起手摆了摆:“你......退下吧。” 第九百一十章 他得死 一条大河将豫州与荆州分开,天命军的大营在河南岸的盾山山下,而宁军大营在河北岸的迁县一带。 这里的位置极为复杂特殊,不仅仅是豫州与荆州的交界处,还是与京州的交界处。 天命王杨玄机的大军,往东南走就是京州,往北走就是豫州。 河道宽阔,阻隔军马,而且还有不败的战神唐匹敌在北侧布防,所以不管怎么看都应该进攻京州才对。 可是杨玄机却不想,虽然大楚如此势微,但谁先攻打大兴城谁就会陷入被动,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只要他敢先去打大兴城,那么在阻挡李兄虎大军的武亲王杨迹句,立刻就会放弃苏州和京州南半部,直接回军攻打杨玄机。 而李兄虎趁势北上,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杨玄机真的夺了大兴城。 这种大战一旦开启,那就不是死伤几万人的事,甚至不只是十万人的事,那将是汇聚至少两百万大军的壮阔场面。 杨玄机这边有兵马五十万左右,李兄虎那边一家就号称两百万,相对来说,宁王李叱的兵力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豫州往南,甚至没有人在乎李叱是谁,没有觉得那个什么宁王有资格逐鹿天下。 迁县往南走十几里就是大河,河岸线上宁家战兵严阵以待。 因为豫州水灾的事,大将军唐匹敌不得不分兵回去救援灾民,这就导致战局瞬间陷入被动。 河道边上是茂盛的芦苇丛,两岸皆有,双方的暗哨都藏身其中观察对岸敌情。 此时对于双方来说,船只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好在是唐匹敌率军撤回北岸的时候,从南岸把大批船只都带回北边,天命军想要攻过大河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行的事。 这种季节雨水丰沛,河道水位上涨,想要搭建渡桥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所以这种局面,就造成了双方暂时的对峙。 可是唐匹敌也很清楚,杨玄机绝不会放过这般机会,若此时不能攻占豫州的话,以后再想打基本不可能。 杨玄机此时应该正在不遗余力的搜罗船只,什么时候过河,主主动权在杨玄机那边。 就在大河北岸一处芦苇丛中,曹猎站在那举起千里眼看向对岸的军队布防。 余九龄劝道:“宁王说过,若你要是去危险之地,我务必把你拉回去。” 曹猎:“不回。” 余九龄道:“你这样,宁王会担心,大家都会担心,况且你这样过去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 曹猎回头看向余九龄:“我是豫州人。” 余九龄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生在豫州,长在豫州,虽然大部分时候那些寻常百姓与我并无关联,我甚至......我甚至看不起他们,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我父老乡亲。” 他看向余九龄道:“他们觉得我高不可攀敬而远之,我觉得他们粗鄙无知无法沟通,如果没有这场水灾,我可以与那些被大水吞没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可他们被害,我就要报仇。” 他转身看向大河对岸:“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我的家里人。” 余九龄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跟你去。” 岑笑笑拍了拍余九龄肩膀:“这事太危险,你还是回去向主公复命吧。” 余九龄道:“你觉得我会回去吗?” 岑笑笑道:“你本不用去的。” 余九龄道:“哪有什么本用本不用,你们要为父老乡亲报仇,而你们是我兄弟朋友,我先问一句话,你可有想过,有一天你会为那些陌生的百姓去拼命吗?” 岑笑笑摇头:“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为了他们拼命,但不妨碍我现在去为他们拼命。” 余九龄道:“我也没有想过为你们拼命,因为我和你们不熟悉,可这也不妨碍我和你们一起去拼命。” 岑笑笑道:“如果你因为这件事而死......” 余九龄道:“那老子岂不是大大的英雄。” 他看向岑笑笑,有些得意的说道:“老子已经有后了,我婆娘已有身孕,我还怕个屁?” 岑笑笑一怔。 余九龄更加得意的说道:“我婆娘是个公主,我猜你这辈子是不可能娶个公主了。” 岑笑笑点了点头:“服气。” 曹猎道:“如果是宁王也会想办法去报仇,但这个仇,如果要报的话,豫州人排在最前边,九龄,你得回去和宁王禀明此事,不要冲动。” 他指向对岸:“盾山下有一座城,我已经问过,那城名为灵山县,咱们想混进天命军大营基本没可能,但是只要想办法让诸葛井瞻进城,咱们就有机会。” 余九龄道:“那就干呗。” 然后他一瞬间跨步让开位置,回头看了看岑笑笑:“少来那想把我搞晕了送回去的把戏,这种事,你们真不行,在宁王帐下做事久了,还能被这种小把戏得手?” 岑笑笑的手都抬起来了,略显尴尬的举在那。 曹猎看向余九龄道:“你就要成为一位父亲了。” 他刚才故意说了许多话来分散余九龄注意力,就是想让岑笑笑找机会出手打晕余九龄。 余九龄道:“那你的意思是,等将来,我带着我的孩子在你们这群人的坟前填土烧纸的时候,我孩子问我,父亲,你的兄弟们拼命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对他说,孩子,你父亲退缩了,逃了,没勇气?” 曹猎怔住。 余九龄道:“你们应该很清楚,宁王的人,干不出这样的事,刚才你说到冲动,我想起来我婆娘也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女人和男人啊,总是有些不一样,女人冲动起来钱就没了,男人冲动起来命就没了......不得不说,我婆娘看的真准。” 曹猎深呼吸,然后郑重的说道:“这次我带队,以前宁王带你们出去做事的时候,想的一定是怎么把事办好,还要把你们活着带回家,现在,轮到我来想。” 河对岸。 天命军大营,中军大帐。 杨玄机站在门口看着大营里的士兵们在操练,眼神却有些飘忽。 最近几天,荀有疚和他说的那些话一直都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飘荡。 他知道荀有疚说的是对的,诸葛井瞻在豫州做的事,直接给了他一个难以洗脱的恶名。 他是杨家皇族的人,是想延续杨家皇族统治的人,也是想开创一个新时代的人,如果一位帝王的名声如此恶劣如此恶臭,这皇帝位能稳固吗? 到时候,即便他攻入大兴城夺取江山登基称帝,天下间因为豫州水灾的事而兴兵造反的人依然会层出不穷。 因为他们师出有名。 所以荀有疚说,若能攻入豫州,第一件事就是杀诸葛井瞻以平民愤,好像是必须做的事。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诸葛井瞻一脸笑意的从外边过来,到门口俯身一拜:“见过主公。” 杨玄机的脸上立刻就堆起笑容,迎接出大帐的门:“先生怎么不好好休息?” 诸葛井瞻道:“已经休息了几日,若是再不活动活动,身子脑子都要生锈了,臣下是来问问,主公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杨玄机瞬间就明白了诸葛井瞻的意思,诸葛井瞻心里也无比的清楚,豫州的事他做的不漂亮,所以也担心会被杨玄机厌恶。 此时来,一是想看看杨玄机是否反应了过来,二是想看看杨玄机对他的态度可有变化。 杨玄机笑道:“先生莫非是放了暗哨在我身边,才想着要去找先生议事,先生自己就来了。” 诸葛井瞻听到这句话哈哈大笑,俯身道:“若有什么安排,请主公吩咐就是。” 杨玄机道:“我昨日还想着,先生才从北边回来,这一路劳顿应该多休息几日才对,可是又着实离不开先生,所以想来想去,就想找一些清闲的事让先生做......” 听到这句话,诸葛井瞻的心里一紧。 清闲的事? 杨玄机道:“说是清闲,但也至关重要,如今渡河是必然之事,但缺乏舟船,粮草又没有运抵大营,所以......” 诸葛井瞻听到这番话,心里这才踏实了些,这些事可算不得什么清闲事。 去养马才是清闲事。 诸葛井瞻道:“舟船粮草之事,臣下会尽快去督办。” 杨玄机抱拳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诸葛井瞻道:“那臣下就先行告退,进军豫州之事刻不容缓,所以臣下必会竭尽所能,尽快把事情办好。” 杨玄机摆了摆手:“先生去忙吧,有事我自会派人去请先生过来。” 诸葛井瞻见杨玄机态度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踏实不少,转身离开。 等诸葛井瞻走了之后,杨玄机对身边亲兵说道:“请荀有疚荀先生过来说话。” 不多时,荀有疚急匆匆的赶来,见了杨玄机就要行礼,杨玄机扶了他一把:“进大帐说话。” 荀有疚就知道有重要的事,或许还和诸葛井瞻有关,于是心里有些窃喜。 他要想在杨玄机手下成为不可或缺之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诸葛井瞻取而代之。 这次诸葛井瞻在豫州犯下大错,他怎么可能会放弃这般机会。 “荀先生。” 杨玄机吩咐人给荀直倒茶后,就让手下人都退了出去,他看向荀直说道:“我刚刚把搜罗船只和督办粮草的事,都交给诸葛先生去办了。” 荀直心里一怔,这算什么? 杨玄机道:“诸葛先生不在大营,也带走了他的亲信随从,他之前管着的账目,后勤,还有许多杂事,也就放下了。” 荀有疚立刻就反应过来,心中惊喜莫名。 杨玄机道:“为了这场大战,诸事不可有误,所以荀先生先去挑选一批人,暂时把这些事接手吧。” 荀有疚俯身一拜:“臣,多谢主公栽培!” 杨玄机看了一眼门外,见无人在近处,于是压低声音说道:“但是有件事你要记住,是你说的,诸葛先生若要......若要死,就必须是死在豫州百姓面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荀有疚撩袍跪倒:“臣下明白,臣下不敢造次,臣下不敢坏了主公北上大计。” 杨玄机一摆手:“你先去忙吧,挑人也需要时间,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轻慢懈怠......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好,去吧。” 荀有疚再次叩首,然后离开大帐。 杨玄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诸葛先生......这确实怪不得我。”  第九百一十一章 南北皆有大人物 大规模的队伍要想绕过天命军的防线渡河基本没有可能,斥候会早早的发现军队的行踪。 可是小规模的人员偷偷渡河就相对容易不少,尤其是在云遮月的夜里,难以察觉。 况且曹猎他们也都水性不错,不靠小船,以他们的体力游泳过去并非难事。 到了南岸之后,他们没有贸然穿过原野往盾山下的那座县城出发。 在渡河之前,曹猎他们在岸边监视着天命军的巡逻足足三四天的时间,才确定了规律。 夜里渡河过去之后需要在芦苇丛中潜伏到天快亮之前,才会等来天命军的巡防换人。 这次曹猎一共只带过来十几个人,所以这无疑是一件壮举。 对面是有五十万大军的敌人,就算是潜入那座县城都绝非易事,还想杀杨玄机手下第一谋臣,这种事,除了疯子谁能干得出来。 不巧的是,李叱他们这边有许多这样的疯子。 在等待换防的时候,曹猎他们分批休息,确保每个人都能恢复一些体力。 而在距离这里大概数千里之外的安阳城中,一家名为虹堂的镖局大院里。 介衣跪倒在地,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圣刀门的门主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自己最心爱的弟子,门主的心里有一股怒火在燃烧,他看起来依然平静,只是因为他失望之极,但凡对面前跪着的人还有一丝期望,也早已发了脾气。 “弟子罪该万死。” 介衣不断的磕头,额头上已经满是血迹。 门主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去吧。” 站在门主身侧的圣刀门小师叔见离看向门主。 门主微微摇头,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介衣身上。 “你被人废了武功,我不怪你,是你学艺不精不如对手,你被人夺取夫子圣刀我也可以不怪你,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可你潜逃回来之后,居然没有即刻返回门中禀告,而是想躲在安阳城里......” 门主看着介衣,眼睛里的血红越来越重。 “圣刀门的弟子,夫子的传人,没有你这样的败类。” 介衣听到这句话猛的抬起头,大声说道:“师尊,我来安阳城并非是躲藏,而是......而是想找办法治疗伤势,还想以有用之身南下找李叱报仇!” 他话没说完,门主的手轻轻一挥,一道红线随即出现在介衣的脖子上。 片刻后,介衣的头随即从脖子上滑落下来,滚到了一边,那张脸上还写满了委屈和不甘,那双眼睛里还写满了耻辱和惊惧。 “师兄。” 见离看向门主道:“圣刀一定要夺回来,我去最合适。” 门主看向见离,眼神把见离都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会亲自前往。” 门主迈步走向镖局大门外:“我不在的时候,门中诸事由你主持。” 话音还未落,人已经不知去向。 见离呆呆的看着门主消失的方向,眼睛里的神色格外复杂。 天很快就会亮了,初夏黎明前最黑暗的这段时间,却好像寒意十足。 门主亲自动身前往豫州......他已经至少十五年没有亲自出手去做过什么了。 见离闭上眼睛,深呼吸,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的真的很想随门主一起去。 武艺到了他这般高度,能给他以帮助的人已经如凤毛麟角,毫无疑问,门主是其中之一。 而门主却不会再亲自指点他什么,唯一的机会,就是看到门主出手。 另外一边,天亮之前曹猎他们找到了机会离开芦苇荡,朝着灵山县那边潜行过去。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每个人似乎都猜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会先来。 只有少数人才能决定别人的命运,而这少数人,会被冠以各种称呼。 这些称呼再怎么不同再怎么复杂,其实都可以用三个字来表明他们的身份。 大人物。 各地都有大人物,大城里的大人物呼风唤雨,小地方的大人物横行无忌。 身份不同的人,他们眼中的大人物自然也不同。 在一个村子里,百姓们眼中,村长就是大人物了。 那要是在大楚的都城里呢? 这天下第一雄城之内,各行各业都有大人物,他们风光无限,走在大街上就会迎来无数钦佩敬畏的目光。 在大楚都城这样的地方,每一个行业的大人物都值得在意,这里曾是权利的中心,现在不是了。 这里以前是江湖的中心,现在依然是。 大兴城里,这些大人物们整日还都过着人人艳羡的生活,鲜衣怒马威风凛凛。 都城各行各业鱼龙混杂水深无比,能在每个行业成为大人物的,在光明之下就相当于一方诸侯。 可是这一个个的一方诸侯,他们心目中也有自己认为的那个大人物,他们这些大人物对那个大人物,也一样的心怀敬畏。 在提到这个人名字的时候,都会带着些神圣的语气。 这个让很多个一方诸侯为之敬畏的大人物,就叫方诸侯。 三辆马车在一家典当行的门口停下来,这三辆马车周围有至少上百名护卫。 而这些人还都是明面可见的,在暗处,布置好的护卫至少是明面上的五倍。 这些护卫面容阴沉,眼睛里似乎有乌云下闪烁的电光一样在扫看四周,寻常百姓们都不敢与他们的目光对视。 一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穿着锦衣,披着披风,在几名护卫的保护下走到典当行门口。 小学徒站在高高的柜台后边,看到有客人到了,连忙吆喝了一声。 “有客登门。” 端着茶壶的掌柜随即从后边慢步过来,看了看那披着披风的锦衣年轻人,脸色变了变。 这年轻人身上的气度,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年轻人走到柜台前边,朝着随从伸手,随从连忙取了一块玉牌放在他掌心,他把玉牌放在柜台上:“看看。” 今日也是闲着,所以掌柜的亲自在这,几名朝奉都得小心翼翼陪着。 见到那玉牌,掌柜的亲自取过来看了看,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就变得发白。 他连忙打开门,从高台后边出来,恭恭敬敬的把玉牌双手递还给这个锦衣年轻人。 掌柜的俯身道:“还请赎罪,不知道大人是宫里来的,如果有什么吩咐,大人只管说。” 年轻人道:“我叫甄小刀,听过吗?” 掌柜的脸色变得更加惶恐起来,身子也压的更低:“听过,听过的。” 年轻人嗯了一声:“听过就好,宫里的贵人想见方诸侯,知道你认识他,所以想让你帮忙把他找来。” 掌柜的吓得哆嗦了一下,低着头说道:“草民只是见过他一次,确实......” 世元宫内侍总管甄小刀哼了一声:“我说的贵人,难道还需要我详细告诉你是谁?如果你不蠢的话,就应该能猜到才对。” 他往后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那三辆马车:“贵人就在车里等着呢,今天见不到方诸侯,贵人就不会回宫,所以......” 掌柜的咬着牙说道:“我去试试,只能说,是去试试。” 甄小刀点了点头:“去吧,一会儿有消息了,直接到车马旁边禀告就是了。” 掌柜的连忙应了一声,急匆匆的离开当铺。 在很多神话故事之中,中原这个地方,会有神守护庇佑。 按照那些神话故事中的说法,将中原四方的守护神称之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他们镇守四方,涤荡邪祟。 可是这些毕竟是神话传说,世间并无这样的四方神灵守护,百姓们都听过传说,却不可能有人见过。 在大兴城里的江湖上也有一个守护神,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但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甄小刀回到马车旁边俯身道:“陛下,已经去找了。” 大楚皇帝杨竞坐在马车里嗯了一声,看着手里的本子......那不是什么书册,而是一份记录。 这份记录,是在他登基为帝之后不久开始的,确切的说是从剑奴北上之后开始的。 这本子上记录的不是故事,读起来就和那些神话故事一样令人心中难掩好奇。 哪怕他是皇帝。 三年前,叛贼杨玄机派人潜入大兴城,准备行刺皇帝杨竞,派来的人是绝顶高手。 一个雨夜,这刺客潜入世元宫,甚至已经到了距离东书房不到十丈的距离,这才被大内高手发现。 那一战,数十名大内高手被杀,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被一根琴弦击穿胸口,险些丧命。 一年半之前,一群来历不明的刺客在皇帝出巡的时候设伏袭击,他们精通潜藏之术,队伍经过都没有察觉,等御辇过时,刺客从潜藏之处突然杀出,其中两人登上御辇。 三天前,大贼李兄虎派来的人潜伏在大兴城内,在皇帝巡查城防军大营回宫的半路上动手。 其中有两名一等一的高手,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勉强挡住其中一个,另外一个剑指皇帝咽喉。 这三次,是皇帝距离死亡最近的三次。 之所以皇帝没死,都是因为有个人突然现身救驾。 三年前那次,他一掌拍飞那名潜入世元宫的刺客,以至于那刺客连还手都没敢,迅速逃走。 一年半之前那次,两名登上御辇的刺客在皇帝眼前头颅被爆开,而打爆他们脑袋的是两个茶杯,就从路边茶楼里飞出。 三天前,江南大贼李兄虎派来的那两名刺客即将得手之际,一人飘然而至。 一掌破双剑,双剑齐断,那两个人转身逃走,其中一人奔行七丈后,被人一指点在脑后,另一人奔行十五丈后,也被人一指点在脑后。 这个人,就是方诸侯。 大兴城江湖中的神,也被人称之为大楚江湖的神。 皇帝把本子放在一边,闭上眼睛休息,良久之后,他忽然问了一句:“小刀,他会愿意为朕离开大兴城吗?” 甄小刀俯身道:“他也是大楚的子民,陛下让他去做什么,他自然......” 话还没有说完,皇帝缓缓道:“若他不肯,朕就求他。” 甄小刀心里一震。 马车停在靠近典当行的这边,路的另外一边,旁边就是一家小小的酒肆。 一个一身青衫的中年男人坐在酒肆里,桌子上有两盘素菜,还有一壶正在暖着的酒。 他侧头看了看马车那边,然后轻轻叹息一声。 “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多事。” 他自言自语一声。  第九百一十二章 我不死你可睡得着? 酒肆很小,只卖酒不做菜,或者说只卖给别人酒不给别人做菜,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例外。 酒肆已有多年,老板都已经传了三代,如今这一代的老板是个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这家酒肆从他爷爷那一代起,做生意就全凭良心二字,他家酿的酒从不掺假从不掺水。 街坊四邻也都知道他家酒肆最是良心,永远不用担心买到掺水的酒。 谁家男人若是下工累坏了想喝一口,家中又拿不出现成的钱来,那就到他家来赊酒,祖孙三代人做卖酒的生意,从来都没有用到过账本,可是也没有多少坏账。 三代良心,换来这一家小小酒肆的传承,却换不来发财。 只有方诸侯来喝酒的时候,这个小伙子才会亲自下厨去炒两样素菜。 方诸侯的视线从外边收回来,看向那个小伙子:“牛儿,如果是皇帝请你去做菜,你愿意去吗?” 叫牛儿的小伙子摇头:“不愿意。” 多一个字都没有,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方诸侯笑起来。 就好像他能吃到这个小伙子做的菜,而皇帝吃不到,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再问你一个问题。” 方诸侯问牛儿:“你恨先帝吗?” 先帝,那个一辈子几乎都没有上过朝,一辈子几乎没有干过一件实事的皇帝,大楚的百姓哪有一个不恨他的。 那个皇帝一辈子发明出来一万种游戏玩乐的法子,却没有做过一件让万民可以安乐的事。 牛儿点头:“恨。” 这话若是被官府的人听到了,一定会被抓走,按照现在大楚官府的那个尿性,这样的案子你有钱就可以是什么都发生,没钱就是谋逆。 方诸侯道:“帮我个忙,看到外边停着的那三辆马车了吗?你过去找他们说,只许坐在中间那辆马车里的人一个人过来,若是他敢来就好,若是他不敢来......” 方诸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想着他若是不敢来的话,自己真的会放弃吗? 所以最终也只是一句:“若是他不敢来,就让他回去吧。” 牛儿问:“那是谁?看起来好大的排场。” 方诸侯道:“你恨的那个人,他的儿子。” 牛儿吓了一跳:“皇帝?” 方诸侯嗯了一声:“皇帝......可怜之人。” 牛儿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是可怜人,他只是个卖酒的,他爷爷他父亲教给他的只是要有良心,不是什么诗书经文大道理,他也觉得自己脑子笨,所以不理解为什么皇帝是可怜人。 “敢去吗?” 方诸侯问。 “敢。” 牛儿迈步就往外走:“方先生让我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他走到大街上,其实心里很忐忑很紧张,他往前走,那些大内侍卫看到他的时候,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 “止步!” 有人朝着他喊了一声,隐隐约约有刀出鞘的铮鸣。 “有人让我来说一声。” 牛儿指向中间那辆马车:“若是那辆车里的人敢一个人到我家酒肆里去,那么就可以谈,若是不敢的话,就回家去吧。” “大胆!” 一名大内侍卫怒斥一声,一摆手,就要带人过来把那小伙子拿下。 “住手。” 皇帝杨竞从马车里下来,摆了摆手示意大内侍卫退下,他看向那个明显有些发慌却坚定的站在那的小伙子,眼神里有几分欣赏,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明明胆子不大却愿意过来的年轻人,比看着满朝文武衣冠楚楚要顺眼无数倍。“方先生在酒肆?” “在。” “好。” 皇帝说了一个好字,回头吩咐:“谁也不准跟上来。” 内侍总管甄小刀迈步跟上,他觉得自己不在陛下说的范围之内。 “你也不用跟上来。” 皇帝指了指甄小刀的脚下:“站在那不要动。” 撩开门帘,皇帝看了一眼这简陋但干干净净的酒肆,只有一张桌子两把凳子。 屋子里酒香气很重,皇帝看向那个背对着自己坐在那的青衫男人,居然有些紧张。 “方先生。” 皇帝叫了一声。 方诸侯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皇帝稍稍有些不满,他是皇帝,对方这样的态度,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对他有什么敬畏。 如果人对皇帝都失去了敬畏,那也不好说清楚,到底是谁更可怜一些。 可是皇帝却没有发作,缓缓呼吸,然后迈步走到方诸侯对面坐下来。 “陛下。” 方诸侯看了皇帝一眼,然后继续吃饭。 皇帝看了看桌子上菜,没有一丝肉星,可是偏偏闻着就让人觉得应该很好吃似的。 他已经在城里转了大半日还没有吃过饭,肚子里也有些饿,但他是皇帝,皇帝要体面。 “朕是来感谢方先生的。” 皇帝道:“几年来,朕数次遇到危机,都是先生出手为朕化解劫难,朕早就该来向先生致谢......” 方诸侯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不要叫我先生,你该叫我皇叔。” 皇帝的脸色猛的一变。 他片刻后起身,看着方诸侯说道:“先生于朕来说有救命之恩,但先生如此冒犯,朕也不能由着你......” “你父亲的后腰上有一块旧伤,你应该知道,疤痕像是一个三角对不对?” 方诸侯问。 皇帝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方诸侯道:“那是小时候我和他一起玩,一起攀爬假山,我失足掉落,你父亲一把抱住我,我们两个同时掉了下去,他把我抱在上面而他摔在地上,后腰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 皇帝的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他从没有听说过,自己还有这样的一位皇叔。 “别人都恨你父亲,每个人都恨,也包括你。” 方诸侯看向皇帝,皇帝竟是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哪怕方诸侯的眼神平静的像是无波的湖水。 因为方诸侯说中了,杨竞确实恨他的父亲。 “我不恨他。” 方诸侯说完这四个字,指了指座位:“坐下来说话。” 皇帝竟是有些发抖,他坐下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好像没了力气似的。 方诸侯道:“我知道你为何要来,我也知道我一去不返。” 皇帝的眼睛睁大,被人窥破了心事的那种感觉,尤其是被方诸侯这样的人窥破心事,这让他有一种自己是个小孩子,被人当众扒掉了裤子一样的羞耻。 “杨家江山社稷的事与我无关,只是你与我有关。” 方诸侯把最后一杯酒喝完,似乎有些满足。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小块银子放在桌子上,朝着牛儿笑了笑,牛儿却已经看出来事情不对劲,他听到了方先生说,一去不返四个字。 “今日可以不收吗?” 牛儿眼睛有些发红:“我一直说想请先生喝酒,先生只是不肯,每次都要付钱,这次......” 他话没有说完,方诸侯点了点头:“好,那今日的酒菜,是你请我的。” 他对牛儿笑了笑:“回屋去吧,我和陛下说的话,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对你不好。” 牛儿使劲儿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屋。 方诸侯看向皇帝:“陛下来找我,是觉得我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救大楚?” 皇帝沉默,他无法回答,他是皇帝,他尚且不能凭借一己之力救大楚,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觉得靠一个武者能救大楚? 他只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能用什么办法就用什么办法,但他现在已经在后悔,因为他没有想到方诸侯会说那些话,他更想不到方诸侯会是他叔叔。 “我母亲是方贵妃,算是你父亲的姨娘,你现在想起来什么了?” 方诸侯问。 皇帝想起来了。 他的爷爷,大楚那位不顾朝廷反对不顾万民请愿,坚持要御驾亲征北伐黑武的皇帝陛下,坑死了大楚数十万府兵精锐。 如果要说起败掉了大楚气运这种事,那他爷爷比他父亲干的更好,他父亲只是什么都没干,而他爷爷什么都干了。 他以为自己会是千古一帝,明明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自信到以为可以灭掉黑武,再一统西域。 在大楚已经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他的爷爷坚持攻打黑武,导致大楚的府兵精锐损失惨重,叛乱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出现的。 方贵妃的父亲,是那个时候的楚御史台都御史方堂,苦劝皇帝不要北征,被皇帝下令打入天牢。 方贵妃去求皇帝,却又触怒了皇帝,被打入冷宫,怪就怪她说了一句......陛下不听我父劝阻,将来必会败于黑武人之手。 结果皇帝兵败,回到大兴城世元宫,第一件事就是以勾结黑武为名,下令将方大人一家满门抄斩,方贵妃竟是被定了凌迟,这是大楚立国以来第一次有贵妃被凌迟处死。 方贵妃的孩子那时候才不过十来岁,杨竞的父亲,那时候也只是十六七岁。 那位皇帝心狠到连这个儿子都没打算放过,下令处死......战败之后,他已经彻底疯了。 方诸侯道:“你父亲偷偷把我送出宫,告诉我不管发什么事都不要再回大兴城,能走多远走多远......” 方诸侯看向皇帝杨竞:“但我没听他的,我没有离开大兴城,因为我知道兄长会需要我做些什么,天下人都可以恨他,唯独我不能恨他,我不能阻止天下人恨他,可我能阻止天下人杀他......” 他说完这句话后问皇帝:“所以,你想让我离开大兴城去杀谁?” 皇帝摇头:“不用了......” 他起身,还在发抖。 他在害怕,不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他皇叔这件事让他害怕,而是因为......如果方诸侯说的是真的,那么他杀了老皇帝的事,方诸侯知道。 一切的一切,方诸侯都知道。 甚至,可能方诸侯就一直看着这事发生而没有去管,而方诸侯刚才还说了一句......我不能阻止天下人恨他,但我可以阻止天下人杀他。 他之所以不管,杨竞想到的是......他父亲不许方诸侯管。 所以...... 皇帝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方诸侯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可是这种无声却让皇帝更为寒冷,如坠冰窟。 良久之后,方诸侯淡淡的说道:“陛下不会因为我是陛下的皇叔而不让我去送死,不是吗?” 他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我一直都在想,陛下如果不来就好了,我也一直都在想,陛下来但我什么都不说也好,可是陛下来了,我也说了......所以若我不死,陛下以后还睡的着吗?” 皇帝猛的哆嗦了一下,嘴角都在发颤。 第九百一十三章 先打听个消息吧 山叫做盾山,山下的县城却叫做灵山县而不是盾山县,这其中还有个典故。 据说当年有旷古的凶兽肆虐中原,中原的神为了拯救苍生万民,决定于那凶兽决一死战。 可是凶兽高有千丈,身上还有一层无比坚固的鳞甲神力都不可破,嘴里有锋利的獠牙连神都咬的死。 神灵却是赤手空拳,无法打赢。 于是有人告诉神灵说,在某某处有一位造器大师,可锻造神器,不如找他去打造神兵降服凶兽。 于是这个神就去找了那位造器大师,大师一开始没给神面子,说我可借上天之力,也就是风雨雷电之类的东西,打造一件长枪无坚不摧,我也可借大地之力,就是土地山川之类的东西,打造盾牌,坚不可摧。 但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手持这两件神器为祸苍生?万一你拿着神器祸祸百姓怎么办? 故事是这样的开局,余九龄他们是一边走一边听一个放牛的小牧童讲给他们的,倒也生动有趣。 只是余九龄觉得漏洞百出...... 他问小牧童:“既然神是为了打凶兽而请求大师打造长枪和盾牌,那大师为什么怀疑他会为祸人间?” 小牧童楞了一下,然后不服气的说道:“大师是圣人一样的人,当然担心神在打败了凶兽之后会祸害老百姓啊。” 余九龄觉得应该教育教育这孩子,于是说道:“那如果神要是想祸害人间,不去打妖兽不就完了吗,让妖兽去祸祸啊,神在一边鼓掌不好吗。” 小牧童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似乎的人身观受到了颠覆。 他看着余九龄,余九龄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小牧童道:“你是魔鬼吗?” 余九龄认真的说道:“我不是,那个大师才是,他肯定和凶兽是一伙的。” 小牧童道:“不可能,因为大师最终还是给神打造了神兵,但是和神约定好,杀了凶兽之后,要把神枪归还给上天,把神盾归还给大地。” 他指了指远处的盾山:“那就是神盾归还大地之后所化,我们称之为大盾山。”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那个叫小盾山。” 余九龄问:“为什么还有个小的?” 小牧童理所当然的说道:“老人们说,那是大师人好,买一送一给的。” 余九龄:“我凑?” 小牧童道:“我们盾山可是神山,是有灵气的,你们这些外乡来的客人,可不许在盾山下胡说八道,要是让神山听到了,会惩罚你。” 余九龄:“还惩罚?我就说那个大师跟凶兽肯定是一伙儿的......” 余九龄问小牧童:“那,那位大师后来如何了?” 小牧童道:“因为拯救苍生有功,所以飞升成了神仙。” 余九龄又问:“那那个神仙呢?” 小牧童想了想,说:“他都已经是神仙了,还能怎么样呢......” 余九龄叹道:“所以大师也做了神仙,如果中原大地再遇到什么危险的话,他上哪儿去找另一个大师给他打造神兵利器呢?” 小牧童看着余九龄,许久之后说道:“你就是魔鬼。” 余九龄道:“笨,下次再有人这样问你,你就说大师是做了可以打造神兵利器的神仙。” 小牧童:“他不做神仙的时候,不就已经可以打造神兵利器了吗?”余九龄想了想,点头:“你也是个魔鬼。” 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这个小牧童,一路闲聊着往灵山县里走,本想打探一下灵山县里的情况,却没想到小牧童最先和他们讲的是这本该感动天感动地感动我和你的神话故事。 可惜,听众是余九龄。 所以这个故事就变成了感动天感动地却感动不了你的剧情,小牧童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和这些外乡人讲这个故事了。 他们不懂! 看起来距离县城还有一段路,余九龄想问问关于城中天命军的布置情况。 他们也已经观察了个大概,天命军大营在盾山的北侧,而灵山县在盾山的西南侧,距离有至少三四十里。 但不能确定,灵山县里的天命军兵力如何,而且还要确定一下有没有什么机会,把诸葛井瞻引诱到灵山县里下手。 “我能跟你打听点事吗?” 余九龄一脸温和的笑着,那小牧童却瞥了他一眼。 余九龄道:“其实我们就是那大师的后人,我们是来扫墓的,找不到大师的墓,只好跟你打听一下。” 小牧童:“你放屁。” 余九龄道:“你闻着臭了?” 小牧童:“......” 余九龄:“我就是随便打听一些事而已。” 小牧童:“一个字我都不想和你说了。” 余九龄取出一块银子递给小牧童:“给。” 小牧童看了看,眼神一喜,瞬间把银子接过来,还放在嘴里咬了咬,看着还挺熟练的。 他咬不动,嘿嘿笑了笑,老人说过金子咬的动银子咬不动,所以他觉得这是真的。 小牧童笑呵呵的说道:“大叔你想知道什么?这灵山县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我猜你们才不会是想问什么大师的事,是想问灵山县里的青楼哪家好吧,这青楼里又有哪个姑娘好?” 余九龄一怔:“胡说!你看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小牧童道:“看脸像。” 曹猎走在旁边,实在没忍住,只好抬起头看向天空,尽量不让自己笑的声音太大。 岑笑笑爱笑,听到看脸像这三个字,实在是忍不住,情急之下往嘴里塞了个半路摘的青果,可还是没忍住,啵儿的一声把青果喷出去了,正打在余九龄脑袋上。 余九龄回头瞪了他一眼:“少添乱,我们这交流呢。” 余九龄笑眯眯的看向小牧童:“我肯定不是问的这些东西,我确实是正经人,但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我也可以听听。” 小牧童一脸我懂我懂,这段我懂的表情。 “我们县城里最好的青楼叫做杏花楼。” 小牧童道:“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叫做杏花楼。” 余九龄道:“是因为有这样一句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小牧童:“那不是红杏吗,为什么是杏花楼?” 余九龄道:“开花的时候就关不住了......不是,我给你银子是打听正经事的,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小牧童看着余九龄的脸,坚持认为余九龄还是在装,因为余九龄这张脸,就是青楼脸,洗浴脸,毋庸置疑的那种。 你就看这张脸,要说他没去过青楼在洗浴的地方不是贵宾,谁都不来信的。 小牧童道:“你们如果是生意人,其实去杏花楼最好,县城里三四家青楼,杏花楼最好,很多天命王手下的大人物,可都是喜欢去杏花楼的。”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曹猎的注意。 他轻轻拉了余九龄一把,自己过去问:“你说天命王手下的大人物们,经常去杏花楼?” 小牧童点头:“对啊,那些大人物整天都在军营里,能有什么消遣,所以在盾山下扎营之后,时不时就会到灵山县里来玩。” 曹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也取出来一块银子递给小牧童:“我们就是做生意的,而且是做大生意的,一直想和天命王手下的大人物们做生意,赚大钱,所以......” 小牧童一把将银子抓过来,又塞进嘴里咬...... 还是咬不动,啊......这该死的硌牙感,真的是美妙。 “不只是去青楼,那些大人物们,经常回来县城的酒楼里吃喝,去青楼消遣,还去赌场里玩。” 小牧童道:“每天都很热闹,因为天命王说不许祸害百姓,所以我们倒是也欢迎他们来,他们有钱。” 曹猎点了点头,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县城里的消遣对于天命军中那些大人物是有诱惑的,现在就需要想一个更大的诱惑,能把诸葛井瞻引来的诱惑。 曹猎把余九龄拉到一边轻声说道:“到了县城之后,得想办法打听一下,诸葛井瞻是不是也会去杏花楼。” 余九龄有些为难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勉为其难的深入杏花楼,去和那些姑娘们打听一下情报?” 曹猎道:“你最合适。” 余九龄道:“难道你不合适?” 曹猎道:“我脸不行。” 余九龄:“......” 他问曹猎:“如果诸葛井瞻确实去过杏花楼,那我们也未必有机会,因为诸葛井瞻又不会天天去,那个岁数了,大概是不行。” 曹猎道:“如果他去过,那就打听出来他的嗜好,咱们根据他的嗜好来做陷阱。” 余九龄只好点了点头:“这事对我来说,确实很为难,我是一个洁身自好哈哈哈哈哈哈......的人,哈哈哈哈哈,真的不是怎么哈哈哈哈哈想去啊。” 曹猎他们有假的身份凭证,这种东西,他们怎么会缺了。 所以进入灵山县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阻拦,再给守城的人塞一点好处,格外顺利。 当夜余九龄就去了杏花楼,曹猎他们则在客栈住下来等待余九龄打探消息归来。 岑笑笑给曹猎泡了一壶茶,走到窗口往下看了看:“那家伙怎么还不回来?” 曹猎道:“不急,等着就是了。”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 余九龄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是又精疲力尽又精神抖擞。 岑笑笑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余九龄认真的说道:“我肩负使命,当然要打听清楚,为了消息的全面和准确,我就必须多和几个人打听了一下。” 岑笑笑道:“多和几个人打听了一下?那是一起啊还是逐个啊?呸!我问这个干吗!” 余九龄眼睛眯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闲来无事就必会四处去买小-黄-书偷偷看的那种人。” 岑笑笑道:“你放屁!” 然后一脸严肃的辩解道:“哪有那么好买!” 曹猎抬起手揉了揉脸,想着自己是不是带错人了? 第九百一十四章 牵线搭桥 余九龄喝了口水,看起来好像很口渴的样子,用岑笑笑的话说是看他喝水好像在补血似的,一看就是失血过多。 余九龄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岑笑笑说的失血过多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的还说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他白了岑笑笑一眼。 岑笑笑道:“训练呢,是奔着冷血无情训练的,可是我没练出来,在这一点上确实是失败了。” 余九龄又白了他一眼。 他看向曹猎说道:“那些所谓的去杏花楼的大人物,其实绝大多数只是天命军中的中下级军职官员,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人物。” 曹猎点了点头,他猜到了。 真到了一定级别的人,一是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就算去的话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告诉别人他是谁,二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已经爬到了很高的位置,谁愿意冒险。 况且现在天下人看来,杨玄机最终夺取江山的可能性最大,他手下的这些人,到了那一天,哪个不是开国功臣? 然而事情不是绝对的,他们这些人随杨玄机离开蜀州征战,至今已有两年左右。 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说不苦闷谁信? 在蜀州的时候,他们还能缺了消遣不成? 可是随军之后,消遣就变成了奢求,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可以消遣,他们自然也难以抵挡诱惑。 “等着不是办法,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曹猎看向余九龄道:“如果我们迟迟不回去的话,宁王猜到我们要做什么,担心我们出事,甚至可能会提前与杨玄机决战,所以必须想个法子尽快把这件事办好。” 余九龄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就是。” 曹猎道:“这次出门太急,没带多少金银,所以事情就变得不大好办,需要先去找一些银子来。” 他看向岑笑笑:“去想想办法。” 岑笑笑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曹猎从打开背囊,从里边取出来一个钱袋,钱袋里边是一颗一颗的金珠,每一颗都能抵得上二百两银子。 他把这钱袋子递给余九龄:“辛苦你一些。” 余九龄道:“哪有什么辛苦的,要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 曹猎道:“这里的金珠,大概能折算银子有一万两左右,你拿去杏花楼,最近就不要回来了,住在那就好。” 余九龄一怔。 虽然他还挺喜欢去的,可是住在那?天天住在那? 余九龄下意识的扶了扶自己的腰。 曹猎道:“你不要主动去找谁办什么事,只需要在何时的时候,假装喝多了酒,对青楼里的姑娘说说你很有很有钱,想去在天命王手下买一个前程,但却没有门路,所以郁闷。” 余九龄立刻明白过来,只要露富,就会有人盯上他。 曹猎道:“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你,等岑笑笑把银子找回来,我有办法让诸葛井瞻现身。” 余九龄低头看了看那满袋子的金珠,咬了咬牙。 曹猎问他:“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余九龄问:“有药吗?” 曹猎:“......” 曹猎问叹道:“没有,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余九龄道:“我有。” 曹猎:“......” 余九龄:“你要吗?” 曹猎:“......” 余九龄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就又去了杏花楼,走的时候,看背影让人想起来两句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腰子完。 夜里,杏花楼。 姚姑姑是这杏花楼里的老鸨,东家不在的时候,她便是这楼子里权力最大的那个。 人已经四十岁,可打扮的依然是花枝招展,她模样本就不错,身材也好,所以瞧着也就是三十二三岁的年纪,别有一番风味。 “珍儿。” 她招手叫过来一个模样很漂亮的小姑娘,指了指余九龄在的那个房间:“那位客官一下午已经赏出来三颗金珠,出手如此豪阔一定要伺候好了,也要查清楚他什么来历,你亲自去,多让他喝几杯,套套话。” 叫珍儿的姑娘应了一声,扭着腰肢就进了余九龄的房间。 余九龄此时斜靠在长椅上,看着已经有七八分醉意。 屋子里本来已有三位姑娘在,看到珍儿进来,那三个姑娘顿时都有些不开心。 在这杏花楼里珍儿算是红人,本来就得宠,好事多半都要给她,她又仗着当红处处争抢,其他姑娘们得的好处自然就少了许多。 今日这阔绰的外地客商第二次来,见人家出手大方,这珍儿又不要脸的挤进来,她们如何能开心? 昨日人家客人来的时候,可是点名要最红的姑娘,珍儿瞧不上人家的相貌,还给推了,今日就主动跑来。 “你们几个让一让,我来伺候公子。” 珍儿看了那三人一眼,那三人也不敢和她直接闹翻,一脸愤懑的挪开位置。 “公子,是有些不舒服吗?我看你这眉头都皱起来了,可是她们伺候的不够好?” 珍儿挨着余九龄坐下来,那软糯温香的身躯依靠在余九龄身上,一只手已经柔柔的放在了余九龄的额头上。 “你是谁?” 余九龄问了一句。 珍儿连忙道:“昨日公子要见我,我身子稍稍有些不方便,所以冒犯了公子没能相见,今日......今日已经......” 话没说完,余九龄已经稍稍有些不耐烦的摇了摇头:“今日不日。” 珍儿:“啊?” 余九龄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发现确实很漂亮。 他叹了口气道:“昨天的我你爱答不理,今天的我卧床不起。” 珍儿姑娘被这句话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刚才还以为这位公子是在发脾气呢,原来是...... 她贴近余九龄的耳边,用嘴唇轻轻触碰着余九龄的耳垂说话。 “公子是不是不知道,珍儿最会的就是给公子这样的人看病,望闻问切,珍儿可是最厉害的。” 余九龄:“切?!” 珍儿姑娘轻启朱唇,那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轻的碰了碰,然后在余九龄耳边吐息道:“公子,这样切你怕不怕?” 余九龄感觉自己又行了。 可是他知道,这会儿得先让这些姑娘们以为自己人傻钱多,于是他笑了笑道:“精神不好,先玩个小游戏,你们把我逗笑了,都有赏。” 他从怀里摸出来几颗金珠放在茶几上,一字排开:“你们几个趴在这,下巴放在茶几上,不许移动,用舌尖把金珠推走,谁推的最远,那金珠就赏给谁了。” 一颗金珠就相当于二百两银子,对于她们来说这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几个姑娘立刻就争先恐后的在茶几边上趴好,也是一字排开,余九龄站在她们身后看着这曲线玲珑,心说这家伙,谁碰谁不迷糊? 到了晚上,余九龄已经装作喝的大了,没少往外秃噜话。 把余九龄服侍着睡下,珍儿姑娘悄悄的离开房间,去找姚姑姑汇报。 姚姑姑听珍儿说完之后,眼神闪烁了一下。 “荀先生上次来的时候交代过,说若是有敌人的奸细要来打探消息,多半会先到咱们灵山县里来,你瞧着那人,会不会是北边派来的奸细?” 珍儿摇了摇头:“看起来可不像。” 姚姑姑道:“若真的只是想去天命王军中做事的,确定他不是奸细,那咱们给搭个桥,从中还能得些好处,那余公子看起来钱多的用不完一样,这两天,已经在楼子里花了上千两。” 在天命军没到灵山县之前,杏花楼一个月的收入,都未必能有一千两,毕竟是个小地方。 小到今天谁家男人从杏花楼里出来了,明天半个县城的人都能听说,甚至还有细节。 天还没亮的时候,珍儿姑娘又偷偷回到余九龄的房间里,挨着余九龄躺下来睡了。 余九龄睡醒起来之后,珍儿姑娘连忙服侍他穿衣,又给他打来洗脸水,给余九龄擦手擦脸,那般温柔,谁遇到了也得犯错误。 余九龄看起来对她是格外的满意,说是在楼子里憋闷了,带着珍儿姑娘出去逛街,一路上买买买,光是首饰就给珍儿姑娘买了有几百两银子的,这种大金主,谁不羡慕。 这一下,一开始陪着余九龄那几位姑娘可更加的酸了。 她们甚至不管姚姑姑让不让她们去,一个劲儿的往余九龄的房间跑,钻进来就不想出去。 又一天之后,珍儿姑娘去见姚姑姑,她大概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绝非是奸细。 第一,奸细哪有这样明目张胆的,第二,奸细哪有带着这么多金银来的,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奸细哪有一钻进青楼就不走的。 “那就给他引荐一下吧。” 姚姑姑道:“我现在去请孙大人,他是荀先生的手下,如今这灵山县里,孙大人说了算。” 珍儿姑娘道:“那我去见余公子,告诉她,姑姑你可以帮忙,但是需要一些银两打点。” 姚姑姑满意的点了点头:“乖,去吧,可是要好好陪着余公子,这样的恩客可是不多见。” 珍儿应了一声,急匆匆又赶回房间去,真怕余九龄被哪个姑娘说动了,请到别的房间去不出来了。 一下楼,就看到余九龄就在院子里呢,指挥着二十几个姑娘在拔河...... 哪边赢了,哪边的姑娘一律赏银十两,这些娇滴滴的姑娘们,袖子都挽起来了。 “公子,有话和你说。” 珍儿把余九龄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公子心意,也知道公子苦闷,所以一早就去求了姑姑,请她帮忙去问问能不能帮公子牵线搭桥.......” 余九龄:“牵线搭桥?给我说媒?” 珍儿心里骂了一句白痴,却一脸真诚的说道:“姑姑是帮公子去求见孙大人了,就是如今留守县城的天命军校尉孙冲孙大人,他可以帮你引荐。” 余九龄立刻就开心起来:“真的吗?若是成了,我以后卧床不起的毛病,就让你一个人治了,别人谁都不行。” 珍儿楞了一下,又在心里骂了一句白痴。 可是脸上还得装出来好欢喜也好喜欢的模样。 第九百一十五章 计划在别人的计划内 孙冲看着余九龄,余九龄一脸谄媚笑容的看着他,如果不是桌子上摆着二十颗金珠,孙冲可能扭头就走了,因为余九龄这笑容让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傻。 孙冲只是个校尉,在来灵山县之前连校尉都不是。 他得益于荀有疚和诸葛井瞻的争斗,杨玄机已经打算放弃诸葛井瞻了,自然不能再让诸葛井瞻的人把持重要位置。 这些手段对于杨玄机来说,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他父亲就是如此教他的。 把诸葛井瞻委以重任,让其负责督办粮草和船只,说是交给诸葛井瞻全权处理,实则是为了把他打发走。 然后安排信任接替诸葛井瞻位置,等到诸葛井瞻回来之后才能发现,他手下人都已经被替换了。 灵山县这边的差事,就是被替换的一环。 不重要,一个山脚下的小县城而已,所以是孙冲这样不重要的人来。 所以才来到灵山县的孙冲面对二十颗金珠的诱惑,确实有些按捺不住。 他在之前仅仅是一名团率,没有什么油水可言。 “大人。” 余九龄陪笑着说道:“若是能帮忙向天命王举荐,以后还会有重谢。” 孙冲点了点头:“事情不难办,但要看你有没有什么本事,主公广收门客,只要你本事足够大,我只需向主公禀明,你就能留在主公身边办事。”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的又瞥了一眼那二十颗金珠。 “本事......” 余九龄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草民只是个生意人,要说本事,写写算算应该还行。” 孙冲皱眉,写写算算这种事,难道天命王手下还缺人? 随便扒拉出来一个人,也比这家伙的学问大。 所以孙冲想着,干脆就糊弄一下这个家伙算了,收他二十颗金珠,过几天再跟他说天命王暂时不收门客,让他等候一阵子。 用不了多久大军就要渡河北征,到时候谁还有心思在乎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于是孙冲微笑道:“也行,我明日就派人给大营里送信,你安心在这等消息就是。” 说完之后一伸手把那装金珠的盒子拿了起来。 啪的一声,余九龄的手抓住了孙冲的手腕。 孙冲脸色一变,看向余九龄的时候,已经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怒意。 余九龄却笑道:“大人如此厚待,这些东西显得有些轻了。” 孙冲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余九龄往门外招呼了一声,一身随从打扮的曹猎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 他在孙冲面前把木盒打开,里边竟是一颗比鸡蛋还要大一些的东珠。 盒子打开的那一刻,甚至有流光溢出。 孙冲的眼睛骤然睁大,这么大这么规矩的一颗东珠,放在市面上价值五千两银子绝对不成问题,再加上那二十颗金珠,就是差不多万两的厚礼。 余九龄笑着说道:“大人,草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大人能成全草民的话,这样的厚礼,草民在事成之后,还会再敬上一份。” 孙冲咽了口吐沫,看向余九龄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余九龄道:“去天命王的府里做门客,实在是难以出头,我听闻天命王门客五千,绝大部分人也都是无所事事混吃等死,我还是想在军中做些事,还是能出头最好。” 孙冲心说老子混到现在也只勉强是个校尉,你真以为我能在天命王面前说话? 却听余九龄继续说道:“我还听闻,信陵城诸葛先生在天命王帐下得十分信任,实不相瞒,我就是从信陵城来的,奈何却不认识诸葛先生,若大人可以在诸葛先生面前引荐,哪怕只是先做一刀笔小吏,我对大人也会感激涕零。” 孙冲心里一震。 他是荀有疚的人,而面前这个要花费重金进天命军中谋职的家伙,要投靠的是诸葛井瞻。 余九龄还要再继续说,可是曹猎却已经看到了孙冲眼神里的闪烁。 曹猎在余九龄身后踢了踢脚跟,余九龄立刻意会,起身抱拳道:“是草民太不知深浅不懂规矩,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孙冲道:“无妨,你想请我去办的事,我会尽力为之。” 余九龄又连忙道谢了几句,随即告辞离开。 半路上,余九龄问曹猎:“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曹猎嗯了一声:“在你提到诸葛先生这四个字的时候,那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是戒心,还有些突然出现的敌意。” 余九龄道:“难道是我说错了话?” 他其实没有看出来孙冲有什么不同之处,所以他对李叱和曹猎这样的人,一直都很钦佩。 因为当家的也是如此,看人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曹猎道:“多半不是诸葛井瞻的人,杨玄机手下各方势力龙蛇混杂,诸葛井瞻地位超然,却未必没有对头。” 余九龄问:“为什么你和当家的,都能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出来些什么。” 曹猎想了想,笑着回答:“大概是看的多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在豫州家里,每日见的最多的人是虚伪的人,看的最多的眼神是虚伪的眼神,那些来我家里的人,那些和曹家打交道的人,哪个不是有所图谋,至于宁王......” 曹猎看向余九龄说道:“宁王十几岁,就走了十几年江湖路,人生百态,他看得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要多的多。” 余九龄问:“你是没好意思说当家的之前就是个小骗子吗?” 曹猎:“......” 余九龄道:“没事,在当家的面前我也不敢说,但你没必要背地里也不敢说,不要拘束,你试试?” 曹猎心说怪不得李叱说,他身边之人多数都是反贼...... 余九龄问他:“现在咱们怎么办?” 曹猎道:“等他几日,若是他没有什么消息,大概就是没打算帮你,就想黑了你那些金银珠宝。” 余九龄道:“是黑了你的才对。” 曹猎瞥了余九龄一眼。 两天后。 荀有疚正在大营里处理公务,手下人从外边进来,双手递上来一封信。 “先生,这是灵山县校尉孙冲派人送来的密报,说是有急事,请先生尽快过目。” 荀有疚把信接过来后摆了摆手,那手下人随即躬身退出。 看过信之后,荀有疚在心里仔细思考了一下,这好像不算什么事,孙冲显然是有些小题大做。 如诸葛井瞻这样的人,以他在杨玄机手下的地位,老家里指不定多少人前来投靠。 别说是诸葛井瞻,天命军中随随便便一个将军,哪个没在身边安排老家来投靠的人? 这是一种常态,这种事见的实在是太多了。 可是孙冲信里有一句话让荀有疚信里在意起来......这句话是,来人极为富有,出手豪阔。 “有点意思。” 荀有疚起身,朝着门外招了招手:“白桦。” 门外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随即快步进来,俯身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荀有疚道:“我让你和诸葛井瞻手下多接触,你可有进展?” 白桦道:“回先生,属下和诸葛井瞻身边的亲近随从高庆盛走动已经多了起来,此人贪财好色,颇容易结交。” 荀有疚回忆了一下这个高庆盛是什么职位,记起来此人被诸葛井瞻安排在辎重营里做事,有些实权。 “给你个差事。” 荀有疚道:“灵山县里来了几个诸葛井瞻的同乡,打算投靠他,你把这些人介绍给高庆盛。” 白桦道:“先生还请明示,属下怕把差事办砸了。” 荀有疚道:“笨,船上有风帆,一面风帆如果只破了一个洞,那这面风帆就还有用,谁也不会因为一个洞而丢掉一面风帆,如果要想换掉这面风帆,那就让它上面的洞多起来。” 白桦仔细思考了一下,明白了。 “让高庆盛把人收进来,然后让主公知道,诸葛井瞻的人贪财卖-官......辎重营那边咱们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把手伸进去,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荀有疚笑了笑道:“也不是那么笨,既然想明白了就去办。” 白桦俯身一拜,转身往外走,几步后又回头:“诸葛井瞻的那几个同乡......” 荀有疚毫不在意的说道:“一面风帆被老鼠咬破了,所以风帆被弃用,这面风帆都不要了,难道还能留着老鼠咬其他的风帆?” 白桦点头:“属下明白了......如果这几个人在被审查的时候出了意外,主公大概会去想,是不是诸葛井瞻为了自保而把人灭口了?” 荀有疚笑起来:“去办你的事吧。” 白桦走出大帐,忽然听到荀有疚又喊了他一声,白桦连忙转身回去。 荀有疚道:“让高庆盛去灵山县见这些人,办事情不能是在大营里,主公在大营里呢......” 白桦俯身:“记住了。” 若这件事是在大营里办,天知道谁是杨玄机安排的眼线。 若是被杨玄机知道了陷害诸葛井瞻的事,那才是真的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半个时辰后,辎重营。 白桦端起酒杯敬高庆盛,高庆盛笑道:“你今日莫名其妙的来了,必然是有事要说吧?” 白桦笑道:“来你这里卖个好,有诸葛先生的同乡来投靠,可是投错了人,跑到灵山县去见了孙冲,孙冲原来是我手下,所以派人来跟我汇报,说这几个人好像和诸葛先生还是旧识亲朋,我是专门来告诉你这消息的,这事办好了,你可别忘了请我喝酒。” 高庆盛哈哈大笑:“就算没有这事,难不成我还能亏了你的酒喝?我一会儿就安排人,把诸葛先生的同乡接到大营里来。” 白桦道:“我看不妥,若是被主公知道了对诸葛先生不好,不如你去灵山县见一见,若那些人确实可用,安排在采买队伍里,比你直接带回大营要好的多。” 高庆盛醒悟过来,搂着白桦肩膀道:“兄弟,还是你想的周到,多谢多谢。” 白桦笑道:“你我之间,互相扶持,以后相互帮忙的时候还多着呢,何必言谢,将来我需要你帮衬,你可别推辞。” 高庆盛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推辞,你我可是兄弟。” 两个人又大笑起来,看起来可是好兄弟呢。 灵山县。 余九龄看向曹猎:“快三天了,快三天都没有消息了。” 曹猎:“再等等。” 余九龄道:“等不了了。” 曹猎:“为何?” 余九龄道:“我已经三天没去杏花楼了。” 曹猎:“......” 余九龄继续说道:“三天没去了,哪里像是个人傻钱多肾还好的极品男人?” 曹猎笑了笑:“今天就能去。” 余九龄伸手:“钱。” 曹猎回头看向岑笑笑:“把东西给他。” 岑笑笑递给余九龄一个不大的木盒,余九龄一边打开一边问:“什么东西?药?” 曹猎:“......” 岑笑笑道:“你和孙冲见面的时候,我也去了杏花楼。” 余九龄把盒子里的东西打开看了看,然后脸色一变。 “你们......有钱人做事都这么粗暴?” 他不可思议的看向曹猎:“一个只利用一次的杏花楼,说买就买了?” 曹猎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先拿着玩吧。”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三天之内 校尉孙冲低头看着茶几上的那张地契,还有一份杏花楼全员都按了手印的文书,心里翻腾的难以平静。 好一会儿后,他才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余九龄:“余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余九龄笑着说道:“我胡乱猜测,大人应该不会很快离开灵山县吧?” 这句话其实有些冒犯,因为好像在说,大人你这样的估计着也就被按在这小县城做个校尉了。 事实上,越是职位不高的人越是矫情,越是想显得自己地位不低。 所以这句话让孙冲格外不满,但余九龄后边的话就让他有点爽了。 余九龄道:“这几日我在城中游玩,听到许多百姓都在说孙大人是他们生平仅见的好官,他们也不愿意大人离开,我就想着,大人为百姓操劳,辛苦若是再没有厚报,对大人来说着实不公平,所以就买下这杏花楼,准备送给大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孙冲的眼睛就从眯着逐渐睁大,越来越大,逐渐放光,越来越亮。 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地契和文书,可是手还没有伸过去,余九龄的手已经按在了地契上。 “但是呢.....” 余九龄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灵山县到大王帐下听命,所以这杏花楼我就先替大人你经营着,什么时候我走了......” 他看向孙冲,后边的话已经无需说的那么明白,孙冲立刻点了点头:“理解,理解。” 他讪讪的把手收回来,心里却把余九龄骂了千百句。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要是不给我谋个前程,这杏花楼也落不到你手里。 天命王杨玄机和其他叛军不同,他知道如何经营自己的名望。 所以天命军所到之处,绝对不许祸害百姓,而且还施以仁政。 如果换做是其他叛军队伍到了这灵山县,还需要这地契文书?直接抢了就是,那楼子里的姑娘们,怕是也早就被叛军祸害死了。 正因为如此,杨玄机在蜀州,荆州,梁州,如此庞大的地域之内,都有着贤德仁义之名。 百姓们对于天命王的归属感也很强,在民治上,杨玄机历来严肃,不会纵容手下。 如果天不生李叱,杨玄机确实才像那个对的人。 而这又显示出了诸葛井瞻这个人的复杂,对待杨玄机属地之内的百姓,诸多仁政皆出自他的谏言,所以在这些地方,百姓们对诸葛井瞻的尊敬也不低。 然而在豫州,诸葛井瞻又能干得出来决堤放水荼毒生灵之事。 这种事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看到的水患之灾,接下来就可能造成豫州之地数年的饥荒,到时候饿殍遍地,也不知道多少人会死于饥饿。 这一招阴损到了极致,李叱若要救豫州百姓,就不不得倾尽冀州之力为豫州灾民供给粮草物资。 如此一来,李叱就无力再扩大军队,无力再对外征战,一场大水,硬生生拖住了李叱的脚步。 不需要太久,如果李叱不能调集大量粮草物资补充到豫州,到秋后,便会有至少上千万灾民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这和李叱在冀州水攻敌军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李叱以水攻破安阳军,冀州城外百姓都被提前接入城中。 而且那次水攻并非是决堤,而是囤水,在安阳军渡河之际突然放水出来,河道上涨,以水浪破敌,而不是淹没良田农户。 也正是因为醒悟到诸葛井瞻这样做太过恶毒,所以杨玄机才明白,诸葛井瞻必须死。 不管是真的爱民,还是伪装出来的爱民,对于百姓们来说都是好事。 冀州的百姓日子过的好,蜀州凉州等地的百姓日子过的也不错。 所以李叱南下之初就明白,最大的敌人不是楚朝廷,不是拥兵百万之众的大贼李兄虎,而是同样知道如何善待百姓的杨玄机。 杏花楼里,孙冲讪讪的把手收回去,看向余九龄道:“我已经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亲笔信送往大营,无需多久就会有消息回来,毕竟只隔着三四十里路,半日即可。” 余九龄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余九龄起身,这杏花楼的老鸨姚姑姑就站在外边候着呢,一看到余九龄出来,连忙行礼。 客人突然之间变成了主人,姚姑姑也还没有适应过来。 奈何,原本的东家得了一大笔银子之后,立刻就带着银子走了,连一分留恋都没有。 说是累了,实则是害怕战争,原本有产业在舍不得脱身,现在换了现银不跑还等什么? 天命军大营就在三四十里外,而宁王的宁军就在大河对面,战争什么时候再次出现,谁也无法预料。 余九龄对姚姑姑说道:“安排孙大人好好享受一下。” 姚姑姑连忙应了一声。 余九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珍儿,又霸气的说了一句:“珍儿姑娘就不要再见客了,我说的。” 听到这句话,珍儿姑娘立刻就扑了过来,抱住余九龄的胳膊一阵撒娇。 余九龄道:“我说过的,以后你只能给我一人治病。” 珍儿姑娘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光彩闪烁。 余九龄啊,这一脸的豪气。 稍远一些,扮作余九龄随从的曹猎看着这一幕,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心说以前自己也是这么......低端操作吗? 下午的时候,从天命军大营里赶来的高庆盛和白桦就到了,孙冲得到消息,亲自带着人到城门口迎接。 白桦是他的上司,荀有疚身边的亲信,地位比孙冲要高的多,而高庆盛是诸葛井瞻的人,这俩人同时到了让孙冲都有些迷茫。 一个时辰之后,余九龄就被请到了灵山县的县衙。 又一个时辰之后,余九龄已经安排那两位大人物进了杏花楼消遣。 再半个时辰之后,余九龄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天命军辎重营的采买主簿。 并且,余九龄还意外得到了一个消息,诸葛井瞻就在盾山那边的一个县里筹措物资,距离此地大概不到百里。 深夜。 曹猎听余九龄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后,已经有了新的判断。 “杨玄机也要除掉诸葛井瞻......” 曹猎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推测,现在已经得知的是,天命王杨玄机正在重用一个被称为荀先生的新人。 没有人说荀先生名字,似乎颇为忌惮,只说了荀先生三个字。 荀先生的人正在抢夺位置,所以才会在诸葛井瞻接手筹措物资的差事之后,还给了余九龄一个采买的差事。 已经到了明面上的争夺,所以诸葛井瞻失势已必然之局,那个荀先生已经全面占了上风。 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诸葛井瞻曾经去过杏花楼,只是没有表露身份,姚姑姑她们也不知道此人是谁。 只是知道,这个人来的时候前呼后拥,谁都一脸谄媚。 是高庆盛喝多了酒的时候透露出来,他曾经陪着诸葛井瞻来过,而且还就是珍儿姑娘接待。 可是珍儿姑娘当然也不知道那是谁,和余九龄提过这个人,说是怪的很。 此人到了青楼之后,珍儿姑娘前半夜是跳舞唱曲儿,后半夜则给那位大人物按摩推拿,那怪人自始至终却碰都没有碰她。 说只是想放松一下,还说珍儿姑娘按摩推拿的手法不错,说他需要放松下来,放松才能想的周全。 “诸葛井瞻这个人如此自律,倒是出人意料。” 曹猎道:“他压力应该很大才对,进了青楼只是听歌看舞,又让姑娘给他推拿按摩......” 一个想争权的男人,野心就是他的全部,所以压力也会变得极大。 将这些消息都汇聚起来,曹猎的计划也逐渐清晰起来。 “三天。” 曹猎看向余九龄他们。 “三天之内要得手,就在杏花楼。” 余九龄和岑笑笑看向曹猎,两个人又互相看了看,曹猎还没有说计划,所以他俩都觉得有些茫然。 一天后,百里之外。 诸葛井瞻看向征收粮草物资的队伍,眉头皱的很紧。 最近有消息传到他耳朵里,说是天命王似乎提拔了荀有疚,许多他手下把控的位置都被荀有疚的人替换。 一种格外不详的预感在诸葛井瞻心里升起,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水灾之后他也夜不能寐,不是内疚于造成那么大死伤,造成那么大的灾难,而是因为他担心自己地位不保。 杨玄机这个人,表面上仁义道德,可那都是给百姓们看的表象。 这个表象却至关重要,获取民心,才能真正成为万民之主。 在蜀州梁州等地,杨玄机获取民心是他诸葛井瞻出谋划策,现在也是因为民心,杨玄机就要把诸葛井瞻视为一枚弃子了。 “先生......” 诸葛井瞻手下亲信尹庸也是一脸担心:“要不要赶回大营?” 诸葛井瞻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有手下急匆匆的跑来,脸色难看的要命。 “先生。” 手下人跑到近前,俯身一拜后说道:“城东出了事,荀有疚居然派了一些人过来,趾高气昂的宣称要收走咱们队伍的指挥,要接手筹措物资的职权,结果闹起来后在城东打了一架,他们太过嚣张跋扈,先动手打了咱们的人,结果被咱们的人打了之后跑了......” “跑了?!” 诸葛井瞻的脸色一变:“你们办事怎么如此不小心,打了也就打了,打了却还把人放走,你们是担心荀有疚的人不敢去主公面前告状吗?!” 这些人可以死,但不能逃。 “我去追。” 尹庸道:“决不能让这些人逃回大营搬弄是非。” 诸葛井瞻眼神闪烁,片刻后点了点头:“召集队伍返回大营,我要亲自去见主公......还有,追上那些人之后,留下两三个活口!” “是!” 尹庸应了一声,立刻带上人马追出城外。 诸葛井瞻深深的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荀有疚......你过分了。”  第九百一十七章 且看是谁的陷阱了 一行十余人看起来格外狼狈的逃进了灵山县城,瞧着他们的样子应该是被打了,大部分人都鼻青脸肿。 这些人进城之后没多久就消失了一样,好像被什么空洞直接吸走了。 诸葛井瞻手下的亲信随从尹庸带着一队人马追到灵山县,却也没敢大张旗鼓。 他们知道灵山县的校尉孙冲是荀有疚的人,到了这距离大营也只剩下三十几里的路程,所以做事要格外小心。 那十几个人跑的贼快,一路上连一息都没有耽搁,但凡下马撒个尿都不应该能这么快跑到灵山县来。 在进城之前,尹庸却不得不停下来考虑一下,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进城的话,或许会有陷阱,这件事本来就显得有几分蹊跷。 可是就这么把人放走,又有些不甘心,天知道那些人跑去捣乱是为什么。 就在犹豫的时候,诸葛井瞻带着一队人马居然也追了上来。 “先生,进不进?” 尹庸急切的问了一句。 诸葛井瞻沉吟片刻后说道:“有人故意想引我来灵山县,这县城里八成是龙潭虎穴。” 尹庸道:“那咱们就不进,直接回大营去,难道主公还能不听先生的话,连机会都不给?” 诸葛井瞻冷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真以为这是荀有疚的意思?荀有疚真的能有这么大胆子?” 尹庸的脸色变幻不停,若是主公杨玄机的意思,那么这抗争还有什么意义吗? “先生,要不然咱们走了吧。” 尹庸道:“这事越想越不对劲,突然冒出来一些人捣乱,结果打了一架转身就跑,按理说他们应该直接跑回盾山大营才对,却进了灵山县城......” 他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方向:“先生怕是猜准了,这县城里现在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主公不会现在动手杀我。” 诸葛井瞻脑子里已经清晰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因为豫州水灾的事,他以为我坏了他的名声......所以若要我死,也是他攻入豫州之后才杀我,他假意让我去筹措物资,却趁着我不在大营的时候将我架空,此时大概是要动手抓我了,先把我扣下,然后等到拿下豫州后再当众杀我......” 想明白了这些,诸葛井瞻的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蜀州梁州,民心所向,是我帮杨玄机筹谋,荆州之地也已归顺,依然是我的功劳......主公啊主公,你不该如此糊涂!” 诸葛井瞻拨马转身:“咱们不进城,也不回大营。” 他催马向前,带着队伍直接朝着东南方向冲了出去。 这变故太突然,似乎谁也没有想到诸葛井瞻说走就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按照常理,他应该再拼一把,直接回大营除掉荀有疚,杨玄机身边缺少得力的谋臣,诸葛井瞻就还可能有翻身机会。 但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直接放弃自己辛苦辅佐的杨玄机,其人之果决可见一斑。 他带着几百人的队伍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去他们之前筹措物资的县城,要走也要带上那些物资。 路上,尹庸忍不住问:“先生,咱们去哪儿?” “绕过京州,去投大贼李兄虎。” 诸葛井瞻道:“若没有去豫州的事,替代杨玄机最好的人选其实是宁王李叱,在别人眼中看来,如今说是天下大乱,可真正有争雄之力的,不过李兄虎与杨玄机二人,他们觉得李兄虎兵多将广,觉得李叱手中兵马有限不是对手......可他们都不过是一群眼拙的家伙。” 说实话,诸葛井瞻心里真的有些后悔。 早知道会是这样结果,直接去投了宁王李叱多好,以他对杨玄机的了解,对天命军的了解,李叱得他相助的话,破杨玄机就已有七八分把握。 有如此功劳,他在李叱帐下也必得重用。 都怪自己一时之间鬼迷心窍,居然毁掉堤坝造成水灾。 “我知道杨玄机的事情太多,不管到了何处都会被重用,唯独不能去豫州了......” 诸葛井瞻长叹一声:“也不知道那宁王会不会有所松动,若我能帮他击败杨玄机,进而入主大兴城,这豫州水灾的事就此别过......” 尹庸道:“其实,也可以试试。” 他沉思片刻后对诸葛井瞻说道:“先派人往豫州去联络一下,请求宁王把水灾的事一并推给杨玄机,豫州百姓们只知道是杨玄机作恶,先生其实倒也不是没有机会投靠过去。” 诸葛井瞻也仔细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不可冒险。” 他们一路往回走,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遇到了急匆匆赶来报信的人。 “先生!” 报信的人战战兢兢的说道:“有人潜入县城,一把火把咱们筹措来的物资全都给烧了......” 诸葛井瞻的眼睛猛然睁大。 突然冒出来十几个人闹事,说是荀有疚派来的人要接管队伍,然后因为先动手打人而被诸葛井瞻的人打了...... 诸葛井瞻的脑子里迅速的把事情重新过了一遍,然后才发现自己中了一个多大的圈套。 “故意引走我们......” 尹庸也已经反映过来。 对方料到了诸葛井瞻必会追杀那十几个闹事的人,等诸葛井瞻带着队伍离开,对方一把火烧了物资...... 现在正是准备渡河向宁军进攻的关键时候,好不容易筹措来的物资被一把火烧了,诸葛井瞻能脱的了干系? “荀有疚!” 诸葛井瞻怒吼了一声,哪里还能保持斯文。 “你为了一己私欲,竟然不顾主公北征大事!你毁掉了粮草物资,难道就不怕主公一怒吗!” 连骂几句,诸葛井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那些物资,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筹集到的,不只是粮草,还有大量用以打造木筏渡河的木材。 这一把火,就足够给诸葛井瞻定罪了。 荀有疚如此的恶毒,不顾大局,诸葛井瞻气的几乎七窍冒火。 “先生!” 尹庸劝道:“咱们更不能回大营去了,只要回去,怕是杨玄机早就已经安排伏兵等候,先生一进大营就会被即刻拿下。” 诸葛井瞻长叹一声。 荀有疚为了将他取而代之,如此阴狠毒辣。 “咱们......走!” 诸葛井瞻抬起手抹了抹眼睛,悲愤之下,竟是落泪。 他追随杨玄机已有六七年之久,在杨玄机起兵之前就已经到杨玄机身边做事。 他本是蜀州信陵城名士,是杨玄机亲自登门拜访,求见数次,才请得他出山相助。 这数年来,在他的指点下,杨玄机收拢民心,屯田耕种,训练兵马,又联合诸多大家族势力,一步一步,都是他诸葛井瞻在出谋划策。 杨玄机能有现在的成就,皆是诸葛井瞻的心血,可是现在他却被一个外人如此算计,而他倾尽心力辅佐了那么久的杨玄机,竟是也要杀他。 这般的悲愤之下,诸葛井瞻浑身都在发抖,感觉有一口血压都快要压不住了。 “他不仁,不能怪我不义,咱们去投李兄虎。” 诸葛井瞻吩咐了一声,带着手下队伍准备离开。 时间往前推移一天。 曹猎对余九龄和岑笑笑说,三天之内,必杀诸葛井瞻。 那时候余九龄和岑笑笑都不知道计划到底是什么,但他们看到了曹猎自信的目光。 曹猎看向余九龄:“成与不成,皆在你身上。” 半天后,杏花楼。 余九龄看起来喝的已经东倒西歪,别说站起来,连坐着都坐不稳了。 他端着酒杯对高庆盛和白桦说道:“高大人,白大人,我其实有一个大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告诉了我的命都会丢了。” 高庆盛和白桦喝的也不少,可是却不似余九龄这般失态,听余九龄说到这里,两个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心说这家伙是有什么秘密? 余九龄挪着屁股凑到高庆盛身边,醉醺醺的说道:“我知道高大人是诸葛先生亲信,我不怕和你说,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信陵人,也不是诸葛先生的同乡。” 高庆盛的眼睛骤然睁大,白桦的脸色也变了变。 白桦立刻问了一句:“那你们是从何处来的?” 余九龄抬起手往北指了指,然后把手指放在嘴前边:“嘘......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坏了,我只能和诸葛先生说。” 他往后靠了靠,似乎是已经坐不住了,斜躺在椅子上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们可能不信,哈哈......杨玄机兵败之日已经不远了,诸葛井瞻在豫州决堤放水淹没百姓,回来之后不久,就看出来杨玄机要除掉他,所以派人秘密给我王送信......” 高庆盛脸色大变,一把捂住了余九龄的嘴:“不许胡说八道!” 余九龄一把将高庆盛的手推开:“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不信你且看看,一天之后,诸葛井瞻会不会一把火烧了他筹措来的粮草物资,以至于天命军无船渡河,然后他会假意去投靠李兄虎,实则是要绕路北上投靠我王......嗝......他早已经看破了杨玄机的虚伪,想用那个什么荀先生替代他,他又怎么可能服气。” 高庆盛再次伸手捂住余九龄的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到底是谁的人,竟然如此陷害诸葛先生!” “你让他说!” 白桦一把将高庆盛推开,然后抓住余九龄的衣领大声问道:“你是宁王李叱的人?!” 余九龄看起来醉醺醺却自豪的回答:“我当然是宁王的人,生是宁王的人,死是宁王的鬼......” 高庆盛急切道:“此人必是奸细,故意挑拨是非,你怎么能听他说的!” 白桦哼了一声:“你就到主公面前再解释吧。” 他一脚将高庆盛踹翻在地,然后回头吩咐孙冲:“把他们全都绑了,好好看守,等我抓了诸葛井瞻回来,还要一起带到主公面前。” 孙冲立刻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将余九龄和高庆盛两个五花大绑。 余九龄哇的一声吐出来,栽倒在地,看起来人事不省。 可是趴下去的时候,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勾了勾。  第九百一十八章 似乎是有些乱了 县城外边,白桦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一片火海,城中百姓正在向城外涌出,唯恐被大火吞噬。 可好在火起的地方并无民居,那是专门腾出来的地方存放物资所用。 但是那么大一片料场,烧起来便是火光冲天。 “果然!” 白桦脸色阴沉的骂了一句:“诸葛井瞻这个老匹夫!” 他从灵山县赶来阻止诸葛井瞻放火烧毁粮草物资,可是却到的晚了一步。 他自然会晚一步,因为何时告诉他,他何时能赶到,都在曹猎的计算之内。 小侯爷平日里不喜欢算计别人,因为他在豫州城做第一纨绔的时候,不需要算计别人。 能碾压的事,何必要去算计。 在豫州城里,他又碾压不了谁?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需要他把一切都计划好,这样才能把余九龄他们活着带回去。 为什么是在杏花楼余九龄喝多了? 杏花楼很重要,杏花楼用的到。 白桦转身看向身边,有几个人已经被按在那,是诸葛井瞻的手下,来不及逃走被赶来的白桦抓住。 这几个人一脸惊恐的看着他,吓得面无血色。 白桦急着来,可他是和高庆盛先去的灵山县,身边并没有带着多少人。 所以他跑来这边带的是孙冲的人,同时派人回去禀告荀有疚,请荀先生立刻分派兵力过来。 孙冲是校尉,手下一共才几百人,大部分都被白桦带离了灵山县城...... 而事发突然,增援的天命军从大营赶到灵山县要走三四十里路,而且是一个来回,因为报信的人还要跑三四十里呢。 所以余九龄怕个屁? 曹猎告诉余九龄,你绝对不会出事,因为他们必须把你留下活口,带回去交给天命王杨玄机,你可是实打实的人证。 所以余九龄就更是屁也不怕了。 他假装喝到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被人五花大绑之后看押起来,因为担心被人在半路上劫走,所以在杏花楼抓的他,就看押在杏花楼。 孙冲把剩下的人手全都调到了这里,驱散了杏花楼的所有客人,把姑娘们都赶到后院关起来。 楼子内外,都是孙冲的手下,他很清楚这两个罪犯有多大价值。 如果他把人搞丢了的话,那白桦不会放过他,荀先生不会放过他,天命王更不会放过他。 房间里,余九龄被捆的那么结实,躺在地上还打起了呼噜,而倒霉的高庆盛也被绑的一样结实,同样被扔在地上,可他又不是没心没肺,怎么可能如余九龄那样睡得着? 高庆盛的脑子里乱作一团,他在想该怎么逃走,可是又怎么可能逃走。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他被绑成个虫子似的,不过还勉强可以扭身。 于是他在努力扭身之后,就看到余九龄在用肩膀撞他,那双眼睛冒着兴奋的光芒,哪里像是一个喝多了的人。 “你要不?” 余九龄压低声音问高庆盛。 高庆盛楞了一下:“要什么?” 余九龄把手从绳套里抽出来,在怀里摸出来一根棒棒糖,这可是宁王和他大哥亲手做的,每次出门余九龄都会带上一些。 他把棒棒糖塞自己嘴里,腮帮子立刻就鼓了起来。 然后他把手又插回到绳套里。 高庆盛:“你装的?!” 余九龄一边嘬糖一边说道:“肯定是装的啊,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喝醉了说胡话吧,等等你先别喊,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高庆盛一怔。 余九龄叹道:“到现在你还被蒙在鼓里,真可怜,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荀先生的人,就是故意栽赃陷害你们那诸葛先生呢。” 高庆盛立刻就怒了:“你这个王八蛋!” 余九龄道:“都说了你别喊,你把人喊进来,你猜他们是打我还是打你?” 他把手从绳套里又抽出来,伸手给高庆盛整理了一下衣服,高庆盛气的眼睛都睁大了。 然后他发现那个王八蛋哪里是在给他整理衣服...... 余九龄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把钱袋子翻出来了,然后塞进他自己怀里后,又把手插回绳套里。 这种捆绑,如果能把余九龄捆住的话,那余九龄会觉得自己废物的不可原谅。 他袖口里藏了刀片,刚才就已经把绳子切开了,只是挂在他身上还像那么个样子罢了。 “一会儿我要走了啊。” 余九龄对高庆盛说道:“我把流程给你讲一下......一会儿会进来个黑衣人,蒙着脸,把我救走,但是不救你,因为我是荀先生的人而你不是啊,我被救走之后呢,他们就会说是宁王李叱的人把我救走的。” 高庆盛的眼睛睁的那么大,好像元宵那么大。 带皮整个鸡蛋馅的元宵那么大。 余九龄的话刚说完,从屋顶上轻飘飘落下来一个黑衣人,看了余九龄一眼:“还要我扶你走?” 余九龄起身,把身上的绳索扔在一边,想了想这样太浪费,于是把绳索切开一截,来回折了折后塞进高庆盛嘴里,剩下的全都绑在高庆盛身上了。 余九龄蹲在高庆盛耳边笑着说道:“我们走之后就直接回大营了,运气好的话,你能在围观你被斩首的人群里看到我。” 说完后和黑衣人一前一后从后窗翻了出去。 高庆盛被堵了嘴巴,身上的绳子还多了一倍,他就没见过余九龄这么狗的人。 不多时,外边传来了打斗和叫喊声,高庆盛心说这群混战居然还在做戏。 没过多久声音就消失了,显然那两个家伙已经逃走,如果他们都是荀有疚的人,那么逃走当然很容易。 没多久就有人冲进来检查,发现高庆盛还在,立刻朝着外边喊了几声。 不多时,提着刀的孙冲进来,怒气冲冲的样子显得有几分狰狞。 “把他严密看管好,不能再有意外了!” 孙冲骂了手下人几句,又转身出去,这样子把高庆盛气的够呛,心说你这孙子居然还装的有模有样。 他此时已经认定了这些都是荀有疚设的计,就是要除掉诸葛先生。 躺在这,他不得不绝望下来,没有奇迹会发生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许多看起来巧合到了匪夷所思的事,其实都是被高明的人安排出来的。 比如白桦带着三百人左右的队伍去了临县阻止诸葛井瞻纵火,而此时诸葛井瞻在从灵山县返回的路上。 两个人走了个岔,是因为有人故意诱使他们不会碰头,前去临县放火的人是曹猎安排的,逃回灵山县的路线也是设计好的。 引诱诸葛井瞻的人在后边追,但那不是最快最近的路,追逐之中,诸葛井瞻的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路线不对劲。 而白桦带着人赶路,走的自然是最快最近的路,两支队伍就完全岔开了,其实相隔距离并没有多远,只是谁也看不到谁而已。 白桦带着人审讯诸葛井瞻的人得知,诸葛井瞻带人紧急返回大营去了。 所以白桦也立刻带人赶回大营,结果就又显得很巧合似的,遇到了诸葛井瞻的队伍。 两支队伍在官道上走了个面对面,正在懊恼着的白桦看到诸葛井瞻那一刻,立刻就怒了。 “诸葛井瞻!你这反贼居然敢勾结宁王派来的奸细,现在我就要带你回去,看你在主公面前还有什么话说!” 诸葛井瞻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疾呼,他的人回头看了看,见又一人纵马而来,看起来格外急切。 等那人到了近前才看清楚,身上的衣服都破损不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都是脏污,身上还有血迹,显然是刚刚经过一番厮杀。 而这个人,竟然是高庆盛。 高庆盛催马到了队伍中,看到诸葛井瞻的时候,沙哑着嗓子喊道:“先生!出大事了!” 诸葛井瞻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看堵在前边的白桦。 “你怎么在这?” 诸葛井瞻戒备的看着高庆盛。 高庆盛看到白桦的那一刻,眼睛就直了,像是一瞬间就冒出来无穷怒火。 他抬起手指向白桦说道:“就是此人,把属下骗出大营,骗到了灵山县内,说是有先生你的同乡在,结果却是荀有疚的计策,他派人假扮成宁王李叱的奸细,说与先生早就勾结好了,荀有疚就是要陷害先生啊!” 他说的有些乱,但是诸葛井瞻听懂了。 白桦怒道:“高庆盛!你还敢说谎?!诸葛井瞻勾结宁王的事人证都在,那奸细已经被我抓了,就在灵山县里,你们还敢抵赖?!” 高庆盛立刻说道:“对,那个假的奸细就被他们关在杏花楼里,可是那人是荀有疚的手下假扮,他们串谋好了,想先把先生抓回去,以此为借口把先生囚禁起来!” 诸葛井瞻眼睛微微眯起来:“你怎么知道那假扮宁王奸细的人是荀有疚的人?” 高庆盛道:“是那人亲口所言,见我被拿下,以为他们奸计得逞,却不知道我暗藏了短刃,趁着他们没什么防备的时候,切开绳索逃了出来,我一路赶来,就是想提醒先生,他们要害你!” 诸葛井瞻手下人多,队伍有六七百人,而白桦那边只有三百人不足。 所以诸葛井瞻沉吟片刻,忽然一拨马:“尹庸,带你的人杀了他们,记住要把白桦活捉了!” 说完之后诸葛井瞻带着他的队伍往灵山县方向冲出去,既然那个假扮成宁军奸细的人还在杏花楼,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出其不意的杀回去。 把人抓住之后,逼问出荀有疚的计划,有这般人证在,他倒是想看看杨玄机当着大营数十万人马的面,怎么去包庇荀有疚! 原本想逃,可是现在看来,荀有疚计划周密,怕是逃也逃不掉了。 一路上被人追杀,他这几百人怎么可能逃的掉,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还有荀有疚安排好的伏兵。 与其如此,不如抓了证据回去,回到大营之后,就当着将士们的面,让杨玄机看看谁才是该死的人! 如果赢了,荀有疚被处置,杨玄机暂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抓他,不然的话,杨玄机手下众将以及谋臣,只怕也要寒心。 他看向高庆盛:“你跟我回去!” 高庆盛立刻应了一声:“属下遵命!”  第九百一十九章 你们好大的胆子 此时对于诸葛井瞻来说好像就剩下一条路可以选了,那就是反将一军。 从现在个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天命王杨玄机授意,荀有疚亲自设计的圈套。 所以诸葛井瞻的头很疼,心也很疼。 荀有疚是他的竞争对手,能这样设计他其实并不悲愤,如果他是荀有疚的话,他也会这样做。 他悲愤的是杨玄机对他的态度,可他又对杨玄机还有那么一两分的期望,这就显得格外矛盾。 一开始他以为,烧掉了县城里他辛辛苦苦筹措来的物资,荀有疚已经足够阴狠了,现在才知道,人家根本就不只是想要办他一个失职之罪,而是勾结敌人的反贼罪名。 所以他推测,自己别管是往什么方向逃走,都会被堵住,而且还会坐实了他勾结敌人的罪名。 如果不是的话,荀有疚会说,你为什么要逃? 诸葛井瞻相信荀有疚那样有心计的人,一定会猜到他要往南边跑去投靠李兄虎,所以必会派人在那边等着拦截,到时候可算是被人抓一个现形,再被带回去,百口莫辩。 高庆盛说,假扮成宁军奸细的人如今就在灵山县杏花楼里,对于诸葛井瞻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拿下这个奸细,当众揭穿荀有疚的奸计,在天命军中,诸葛井瞻的人缘不错,此时境遇之下当然没人敢站在他这边,但最起码也不会支持荀有疚。 到了那时候,被反将一军的天命王杨玄机,难道还能不问缘由直接处置他? 此地距离灵山县并不是很远,算计时间,此时荀有疚的援兵应该还没到。 只要到了,再想翻身就难如登天。 至于以后...... 诸葛井瞻对杨玄机已经死了七八分的心,先把这一劫度过去,等以后寻机会再走。 所以诸葛井瞻不敢有丝毫耽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灵山县杏花楼。 冲到楼门外,立刻就被孙冲的人拦了下来。 “大胆!” 诸葛井瞻怒斥一声:“以你身份,居然还敢拦我?” 孙冲冷着脸说道:“诸葛先生还是不要过分的好,先生现在应该去大王面前解释一下,为何宁军奸细与你勾结的事。” “把他拿下!” 诸葛井瞻直接吩咐了一声。 手下人立刻向前疾冲。 孙冲手下人少,只有几十个人,而诸葛井瞻带来数百人,打起来之后孙冲的人很快就支撑不住。 诸葛井瞻大步走进杏花楼里,一边走一边问高庆盛:“你说的那个假的宁军奸细何在?” 高庆盛指了指二楼:“就在楼上一个房间里绑着。” 诸葛井瞻快步上楼,高庆盛紧随其后,高庆盛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人是荀有疚的人,假扮成宁军奸细,故意栽赃先生......我出来的时候,那人还在屋子里绑着。” 诸葛井瞻一把将房门推开,同时也问了高庆盛一句:“屋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高庆盛回答:“还有我。” 诸葛井瞻一怔。 然后就看到地板上躺着的那个人......也是高庆盛。 他猛的回头看向身后的那个高庆盛,眼睛已经睁大,回头的那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半个时辰后。 天命王杨玄机带着队伍从大营里赶到灵山县城门口,正遇到一路打杀着到了这边的两支队伍,一边是诸葛井瞻的手下尹庸,一边是荀有疚的手下白桦。 一看到杨玄机到了,这两个人全都停手。 “都拿下。” 杨玄机阴沉着连吩咐一声。 他手下青绦军跨步向前:“跪下!” 尹庸和白桦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把兵器扔了,他们的人也都跪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杨玄机看向身边的荀有疚。 荀有疚也是满心的恐慌,这事根本就不是他安排的,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突然之间接到消息说是诸葛井瞻和宁军勾结,他就知道事情坏了。 他能设计出一万种除掉诸葛井瞻的办法,无所不用其极,但其中绝对没有陷害诸葛井瞻与宁军勾结这一种。 因为那不可能,就算你做的再像是真的,杨玄机都不会信,连他都不会信。 “臣下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臣下也没有安排人去接管诸葛先生的队伍,更没有派人离开过大营,所以纵火之事,与臣下绝无关系。” 荀有疚解释道:“或许......真的是宁王李叱派来的人。” 杨玄机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间反应过来:“是李叱要除掉诸葛先生?!” 荀有疚嗯了一声:“十之七八就是宁王李叱的人,因为主公吩咐臣下的事,臣下不敢有丝毫的违背,这些人着实不是臣下安排。” 杨玄机一催马,朝着杏花楼那边冲了过去。 队伍在杏花楼门口停下来,见门外躺着不少尸体,其中就包括灵山县校尉孙冲。 孙冲被人砍断了半边脖子,血流了一地,人早就已经没了气息。 杨玄机快步走进杏花楼正门,大堂里也有不少尸体,显然诸葛井瞻的人和孙冲的人,在这厮杀的格外惨烈。 再往前走,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什么东西站在那,这些人回头看到杨玄机到了,纷纷跪下来行礼。 他们跪下来后,杨玄机才看清楚他们围着的是一口大缸。 “诸葛井瞻呢!” 杨玄机大声问了一句。 有人颤抖着手指了指那口大缸,杨玄机脸色一变,加快脚步跑到大缸旁边看了看,一瞬间脸色就变得发白......诸葛井瞻确实在大缸里。 但诸葛井瞻并不是被淹死的......因为这具尸体上没有人头,没有人头当然不可能是淹死的...... 大缸里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脖子上的断口很齐整,很明显是被人一刀斩断。 人头不在这,也不在这杏花楼里,想来是被宁王派来的人割掉之后带回去复命了。 在杨玄机低头看向大缸里那一刻,那无头尸体的样子,把他吓了老大一跳。 “怎么回事!” 杨玄机后退两步后怒吼一声。 与此同时,城外十七八里处,余九龄一边纵马一边回头看,灵山县的轮廓已经越来越小,他得意的笑了笑。 这事啊,都靠我。 所以余九龄可以得意,可以放肆的得意,他朝着前边看过去,想着我可真牛-逼,而且我还能更牛-逼。 又两个时辰之后。 杨玄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营里,到了中军大帐门外,当值的亲兵全都俯身行礼。 杨玄机缓缓吐出一口气,迈步进入大帐,抬头看到桌子上有一个木盒,他楞了一下,转身问门口亲兵:“那木盒是什么东西,谁送来的?” 亲兵俯身回答道:“辎重营将军高庆盛来过,送来这个木盒,说是主公让他从灵山县紧急送回来的。” “人呢!” 杨玄机立刻怒吼了一声。 这一声咆哮,把亲兵吓得全都跪下来,有人回答道:“主公,高将军没有进大帐,把木盒交给我,说是主公吩咐他送过来的,要放在主公案头,说主公回来之后要看,臣下接了那木盒放在桌子上的,高将军说还要赶回灵山县就走了。” “一群废物!” 杨玄机又是一声咆哮,气的脸都已经扭曲了。 他转身看向桌子上那个木盒,不用打开,他也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可他还是吩咐了一声:“去把那盒子打开!” 亲兵连忙跑过去,将盒子打开,然后就被吓得喊了一声,险些往后仰倒。 盒子里果然是诸葛井瞻的人头,被人用石灰洒过,压住了血腥味,可是那模样还能看的出来。 诸葛井瞻的嘴里咬着一封信,杨玄机让人把信拿过来,他自己不敢看,让手下人看。 手下人将信封撕开,里边的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这世上所有的报应,都应该来来自于仇人,诸葛井瞻按宁军律例当斩首,而你,他日将来必死于水......另外,你可问问荀有疚是谁的人,问问他可还记得旧主?】 “啊!” 杨玄机嘶吼了一声,一把将信抓过来,撕了个粉碎。 他这般有气度有涵养的人也被气成了这样,那张脸狰狞的已经扭曲。 “主公......” 荀有疚跪下来,一边叩首一边说道:“主公息怒,主公,臣下对主公从无隐瞒,臣下之前就说过,臣下在豫州时候,为曹家效力......” 杨玄机猛的看向荀有疚:“你给我滚开!” 荀有疚吓得肩膀都哆嗦了一下。 杨玄机转身看向手下众将:“你们全都带人出去给我搜,把那些人给我带回来,全都带回来!” “是!” 那些将军们应了一声,转身呼啦呼啦的跑了出去。 不多时,天命军大营里兵马调动,数不清的骑兵从大营里出去分散各处。 河边。 留在接应处的董冬冬和齐锵奇看到曹猎他们回来,立刻出芦苇荡迎接过去。 “快走快走。” 余九龄下了马就跑起来:“走慢些就没命了,一大群龟孙儿在后边追爷爷们追的紧。” 他们身后,隐隐约约的已经可以看到大队的骑兵正在追来,蹄声如雷。 众人不敢耽搁,到了岸边把身上的东西扔掉,纷纷跳进大河之中。 他们的水性都不错,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游水过来的,每个人嘴里咬着一根竹管,也不露头出来。 片刻之后,杨玄机的追兵就到了,停在岸边不住的往水中放箭,箭矢密集犹如流蝗。 好在水能阻挡羽箭,不至于被乱箭射成刺猬。 可是没想到的是,那些追兵并没有就此放弃,也纷纷跳进河水里,咬着刀往前游。 曹猎他们急匆匆的游到了对岸,河道如此宽阔,水流如何湍急,能游过来,人就差不多已精疲力尽。 后边的追兵应该是得了死命令,不计代价也要他们抓回去,所以还在往前游,距离岸边也已经不远了。 “公子你们先走。” 董冬冬伸手去扶曹猎:“我和老齐挡他们一阵。” 曹猎摇了摇头:“一起走。” 就在这时候,一件冷冰冰的东西放在了曹猎的肩膀上,那东西距离曹猎的咽喉近在咫尺。 冷森森的锋芒,让曹猎已经感觉到了地狱的气息。 有人在他身后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第九百二十章 你必须夸夸我 从南岸追过来的天命军显然体力要更好一些,因为余九龄他们这两天都是在来回奔波,再加上又熬了夜,每个人体力消耗都极为巨大。 所以在他们才上岸的时候就被天命军追上来,只是前后脚的事。 相对来说,董冬冬和齐锵奇的体力要好不少,所以董冬冬立刻喊了一声:“曹公子你们先走,我和老齐挡一阵!” 曹猎挣扎起身,他们为了尽快渡河,身上连兵器都仍在对岸了,所以曹猎弯腰捡起来一根木棍:“要走一起走。” 天命军的士兵们从水中钻出来,他们是得了死命令的,不计代价也要把宁军的奸细抓回去,所以一个个咬着牙也要往前上。 就在他们踏上北岸土地的那一瞬间,一杆长枪搭在了曹猎的肩膀上。 曹猎身后那人看向刚刚爬上岸的天命军士兵,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些天命军士兵抬头观看,在看清楚说话的那人之后全都吓了一跳。 有人二话不说,转身又跳回河水中,拼尽全力的往南岸游,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一些似的。 有的人吓傻了,站在那不住的发颤,脸色发白嘴唇发青,而且还在发抖。 还有人直接就跪了下来,抱着头。 唐匹敌迈步从曹猎身后出来。 他往前走,天命军的士兵发抖的就更加厉害了。 “以河为界,越界者死。” 唐匹敌看向那些天命军士兵,只是一个眼神,就仿佛能带来神一样的威压。 “大将军,大将军饶命。” 其中一个看起来是首领模样的人一边叩首一边说道:“大将军听我解释,实在是因为大将军这边的人,先......先过河到南岸去的。” 唐匹敌道:“以河为界越界者死,是我给你们定的,不是给我的人定的。” 唐匹敌指了指那些人,在他身后芦苇丛中,宁军战兵跨步而出。 所有上岸的天命军都被卸掉了兵器,一个个按在岸边。 唐匹敌道:“你们回去之后告诉杨玄机,我的人过了河去南岸也就过了,已经回到北岸,你们居然胆敢过界来追,是为挑衅,这次我把你们放回去,但记下天命军一万颗人头,他日去取,让杨玄机备好等我。” 说完之后唐匹敌摆了摆手,手下宁军士兵随即将那些天命军士兵放了回去。 那些人好像一群青蛙受到了惊吓似的,纷纷跳进河水中,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拼了命的往南岸游。 余九龄咽了口吐沫,看了看那些逃命的天命军,再看看老唐。 然后余九龄就不得不挑了挑大拇指。 岑笑笑见到这一幕,原本桀骜,却也不得不服气。 唐匹敌只是一露面,那些敌军士兵竟是吓得跪地求饶,这种威慑,是需要赢多少次,杀多少人,才能具备。 余九龄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唐,你是怎么把他们吓成这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人怕你怕成这样的。” 唐匹敌笑了笑道:“从他们以为可以试试开始。”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当敌人觉得你嚣张跋扈的时候......你最好是真的嚣张跋扈。” 曹猎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 杨玄机在一开始,一定是没把唐匹敌当对手,因为他的兵力是唐匹敌的十倍。 所以那时候唐匹敌的傲然,在杨玄机眼中一定就是狂妄自大,是令人觉得可笑的嚣张跋扈。 可是被打疼了之后,杨玄机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嚣张跋扈,原来真的有人不是装的。 也许当时的场面是...... 杨玄机对他手下的将军们说,你们看看那个唐匹敌,实在是太狂了。 手下人纷纷说,那就去教训教训他,让他看看狂是要付出代价的。 打过一次后,他们觉得唐匹敌确实是狂...... 再打过一次后,他们觉得唐匹敌其实也不一定是狂,确实是真能打。 再再打过一次后,他们觉得唐匹敌那绝对不是狂,很正常,都很正常。 如果你是经历过数次和宁军交战之后还活着的天命军士兵,那么见到唐匹敌是如此反应,很正常,都很正常。 宁军狂到什么地步? 当初杨玄机挑选大将,率军十五万杀入豫州,唐匹敌率军四万迎击。 一战,打的十五万人大败,但那那时候天命军的人还没觉得唐匹敌有多可怕。 第二战,天命军再败,死伤无数之后只好退走,可就在这时候,杨玄机调派的援兵到了,所以逃走的天命军又回来想找找面子。 而宁军看到了天命军援兵到了,却依然还是在战场上自顾自的割人头。 逃走的天命军将军说要不然不打了,做好准备再决胜负,带援兵来的将军却不这么认为,一声令下就冲了上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腰带上挂着人头的宁军又在割人头了。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命军这边流传起来一句话......打唐匹敌,五倍兵力可以对峙,十倍兵力方可进攻。 事实上,现在的杨玄机就有十倍于唐匹敌的兵力,但他还是不敢贸然进攻。 这一年多来,天命军和宁军交战,一次都没有赢过,大打大输,小打小输。 唯一可以与唐匹敌抗衡的是杨玄机的重甲军,可是唐匹敌有数万草原轻骑,对付重甲也只需一招。 杨玄机调派重甲出战,唐匹敌就调派轻骑绕后,截断重甲的后援。 况且重甲本就不属于进攻兵种,再傻的人也干不出让重甲冲锋这样的蠢事。 所以重甲是杨玄机手里最好的一面盾,却不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天命军骑兵规模远不及宁军,无法阻止草原轻骑风一样的袭扰,他们才不会用轻骑兵冲阵,但他们可以来来回回的切割打消耗。 这也是为什么杨玄机同意诸葛井瞻亲自去豫州的原因,因为正面战场上他知道打不赢。 他一直都没有停止寻找击败唐匹敌的办法,各种各样的寻找,派诸葛井瞻去豫州只是其中之一。 这次杨玄机准备渡河决战,是因为他已经打探到消息,唐匹敌的大军分兵回援救灾,连那支轻骑兵都不得不分派出去一部分。 然而曹猎他们刺杀了诸葛井瞻,又一把火烧了不少物资,杨玄机想要渡河决战只怕也不可能按照计划行事了。 回去的路上,余九龄真的是开心的不得了,脸上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 他笑着对唐匹敌说道:“老唐,如果我让你用一句话来评价我这次的表现,你能在字典里找到合适的词吗?不要说合适的,勉强能用的有吗?”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摇头:“没有。” 余九龄:“那你好歹找些漂亮的词夸我啊。” 唐匹敌又看了看他:“没有。” 余九龄:“我就当你是因为我太出色而词穷不知如何夸奖,当然我也不是特别在乎别人夸不夸我......” 唐匹敌道:“一万个人有一万种渴望被别人认可的骄傲,但你不能以被我认可而骄傲,是我以有你这样的朋友而骄傲。” 余九龄:“我凑?”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雷神在跳舞,滋啦滋啦的放光。 唐匹敌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当你渴望别人认可的时候,是你对自己过去的不自信,当你觉得这些都不值一提的时候,是你连未来都已不放在眼里。” 余九龄:“我凑?” 唐匹敌道:“前半句我送给你,后半句是说我自己。” 余九龄:“我凑!” 唐匹敌笑起来:“当家的派人给我送信,说你们可能去了河南岸,我就有些着急,见到你这个家伙回来确实很好,特别好。”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满脸都是小幸福和小雀斑。 说实话,老唐夸人啊......比李叱夸人还让人觉得满足。 最起码余九龄看来,被老唐这样牛-逼的人夸一夸,那是真的很牛-逼的一件事。 “当家的还说什么了?” 余九龄笑着问,脸上的幸福感越来越浓。 唐匹敌道:“他说如果找到你们了,就按照军律先一人打三十军棍,别人照着屁股打,余九龄照着嘴打。” 余九龄:“我凑......” 曹猎在旁边问道:“如果真的是照着我们屁股打,照着余九龄的嘴打......我愿意接受宁王的惩罚。” 余九龄:“......” 唐匹敌对曹猎说道:“宁王特意提到你,说你最近做事越来越冲动,他说见到你之后,让我好好说说你,然后给他回信。” 曹猎讪讪的笑了笑。 唐匹敌道:“我已给宁王回信。” 曹猎好奇的问:“你还没有见到我,就已经给宁王回信了,你给宁王的回信怎么写的?” 唐匹敌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语气平淡的回答道:“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曹猎楞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就在他们返回大营的时候,有亲兵从大营方向过来,看到唐匹敌后立刻抱拳行礼:“大将军,宁王到了!” 唐匹敌眼神一喜。 余九龄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忧...... 当家的可是让他去劝阻曹猎的,可他非但没有劝阻,还跟着曹猎一起跑到敌人的地盘上去了。 当家的要是真追究起来的话,那可能一年的俸禄都没了。 没了俸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还在等待着余九龄接济的,嗷嗷待哺的姑娘们。 余九龄觉得那可真是太残忍的一件事了,想想他就觉得那些姑娘们好可怜。 所以他立刻看向曹猎:“上次办事的时候我还剩下了一些金珠......” 曹猎道:“留着吧。” 余九龄看着曹猎,他都已经在考虑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让曹猎觉得,这些金珠就该给他留下。 可是曹猎就三个字......留着吧。 看到余九龄这个表情,曹猎疑惑的问了一句:“是我误会你了吗?你不想要?” 余九龄道:“你确实误会我了,我是嫌少。” 曹猎哦了一声后说道:“回豫州城后我给你送一箱子玩,嫂夫人不是有身孕了吗,以后等孩子长大一些,你可以和孩子用金珠弹球玩,不过金珠不好用,没有玉珠撞起来声音脆,金珠打弹弓比较好。” 余九龄:“?????” 第九百二十一章 各有筹谋 宁军大营。 余九龄看着脚尖在门口罚站,然后发现自己的脚型还挺好看的呢。 当家的在发脾气,好像还挺大的。 余九龄是第一个出来罚站的人,但他知道很快就会有第二个,还想着呢,曹猎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曹猎看了看余九龄:“一般要站多久?” 余九龄:“一般都不站,我怀疑我是被你连累了。” 曹猎问:“为何?” 余九龄道:“一般当家的罚我,就是扣我俸禄。” 曹猎:“所以你觉得罚俸对我来说没用,所以改为罚站,以至于你都被牵连了。” 余九龄道:“当然啊,以前能用钱解决的事,现在改成体罚了,你说是不是收你牵连。” 曹猎:“看你还挺高兴似的。” 余九龄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曹猎叹道:“罚点钱多好。” 余九龄:“闭嘴......罚站不好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对方有点白痴。 俩人正聊着呢,李叱从屋子里出来了,余九龄连忙站好,曹猎也站直了身子。 李叱出门看了看他俩,叹道:“我家门外有两个人,左边一个是白痴,右边一个也是白痴。” 他是搬着椅子出来的,看来是打算坐在门口看着这俩人罚站了。 唐匹敌站在屋子里边,笑而不语。 李叱坐下来看向曹猎,曹猎就开始脚底转动,慢慢的转移,让自己不是正对着李叱。 李叱瞪了他一眼:“看起来你们都还有些不服气,报仇是该报,杀诸葛井瞻是该杀,可是你们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就进入敌人的地盘......你们真以为我生气是因为你们去了天命军那边?我生气是因为你们太过冲动,哪怕事情办成了也不值得夸奖。” 曹猎扭头看了看李叱:“知道了......不罚站行不?” 李叱问:“你还怕罚站?” 曹猎道:“让我有一种小孩子犯了错误被先生叫到外边去罚站的羞耻。” 李叱看向余九龄:“你呢?” 余九龄道:“我哪有那玩意儿。” 李叱道:“那我知道了,曹猎你就继续罚站,余九龄,你可以不罚站了,扣你俸禄。” 余九龄:“......” 唐匹敌:“当家的你不是说,要每人打三十军棍的么?余九龄照嘴打。” 余九龄:“老唐你做个人好么......” 唐匹敌:“好的,当家的我申请由我来执行军法。” 余九龄:“唐大哥,唐大爷。” 李叱笑了笑,他生气是真的,可哪会生气就没完没了的,生气是因为这几个人冒险去杨玄机那边,着实是冲动行事。 “当家的......” 余九龄走到李叱身边,扭动着腰肢撒娇:“人家也是第一回犯错的啦......” 李叱:“老唐,打!” 余九龄噌的一声就回去站好了。 “中午吃什么?” 李叱忽然问了一句。 余九龄看了看曹猎,曹猎也在看他,似乎都在想这是在问咱们吗? 李叱起身:“我去河边钓几条鱼回来,中午就焖鱼吃。” 说完之后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我好像钓鱼钓的不太好呢......” 余九龄:“我来啊,还能有谁钓鱼比我强?” 跨步就追了上去。 曹猎哼了一声:“谄媚!” 然后迈步跟上:“其实我钓鱼也不错。” 半个时辰后,河边。 这条大河格外的宽阔,正是汛期,水流很急河面也高了不少,这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河北岸就是如今宁军的实际控制范围,河南岸则是天命军的实际控制范围。 这条河隔开的不仅仅是两支军队,还有两个彼此都觉得对方才是唯一有资格和自己争一争的人。 天下人都在说,看啊,那江南大贼李兄虎有多强大,动辄挥兵百万。 可是杨玄机和李叱的眼中,李兄虎确实不是第一目标。 在岸边坐下来,李叱一边整理鱼线一边问:“你们去看过了,那边如何?” 曹猎把马扎在河边放好,坐下来后说道:“比我预料的还要难对付,虽然他们在内斗,可他们的根基稳固。” 他看着河南岸说道:“这几天在南边大概也看清楚了,他们的根基在于民心,所以很稳,百姓们都觉得在杨玄机治内的日子过的不错,他们会抵触任何侵入的敌人。” 李叱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你怎么看?” 李叱又问了一句。 曹猎道:“在我看来,如果可能的话就不去打荆州梁州等地,更不要去打蜀州。” 李叱嗯了一声。 曹猎看向李叱道:“把战场放在京州。” 李叱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站在河边像是在发呆,可是李叱才看向他,他立刻就做出了回应。 “我最近也在考虑。” 唐匹敌走回到李叱身边坐下来:“之前的策略是拖住杨玄机,他只要进京州,我们就黏在他屁股后边打,不过现在看来,策略也到了要改一下的时候。” 李叱点头:“杨玄机对百姓不错,真心还是假意我不管,我的百姓不能委屈了......豫州一场水灾,没有两三年无法恢复过来,需要从冀州调集大批粮草物资往这边支援,所以未来一年之内,我们的精力放在让百姓们重归安居乐业。” 唐匹敌看向李叱:“放杨玄机进京州?” 李叱嗯了一声:“放。” 唐匹敌道:“不过杨玄机现在反而不想去京州了,他觉得现在是打败我们的最好时机。” 李叱道:“那他来打就是了。” 曹猎笑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以前唐匹敌对杨玄机的策略是,你不许去京州,你去我就打你,现在的策略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你去京州吧,你不去我就打你,或者你来打我我再打你。 “先救灾,这是第一要做的,不可更改。” 李叱道:“事情我都已经交给燕先生和武先生去做,有他们两个在,用一年的时间转移安置灾民,重新开垦土地,差不多也够了。” “可是啊......” 李叱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咱们终究是吃了亏,一个诸葛井瞻还不足以为那些死难百姓偿命,十个不够,百个不够,千个万个都不够。” 听到这句话余九龄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当家的突然到了宁军大营,可不仅仅是担心他们的安全。 当家的亲自来了,就还说明一个问题...... 之前是曹猎和余九龄入场和杨玄机斗一斗玩一玩,现在当家的要亲自入场了。 然后他又想起来刚才当家的说......我生气的是你们在毫无准备和计划的情况下就冲动的去了杨玄机那边。 这话的含义...... 余九龄的眼睛越发明亮,他立刻跑到李叱身边,蹲在那眼巴巴的看着李叱说道:“带我,带我,一定要带我。” 李叱笑道:“就你机灵。” 余九龄道:“血债就要血偿,他们可不只是决堤放水淹了百姓,淹了庄稼,淹了那么多人的家园,他们还在豫州杀人放火毁坏粮仓.....这一笔一笔的账,都要去收回来。” 李叱嗯了一声。 他把鱼竿抖了一下,鱼线甩出去,鱼钩噗的一声落入河水之中。 余九龄道:“吃亏这种事,一次都不能忍。” 这话是李叱说过的。 河对岸,杨玄机带着一支亲兵队伍到了,他没有想到李叱也会来,他来只是想亲眼看看对岸宁军的布防。 这次他觉得自己吃了大亏,诸葛井瞻被杀,破坏了他自救名声的计划。 而且还烧毁了大量的物资装备,似乎决战都不得不推延。 但是他不打算推延,他知道机会不会一直等着他,宁王李叱那样的人很快就会恢复过来,一年之内,豫州水灾的创伤就会大部分抚平,两年之内,豫州的粮产就会恢复一大半。 李叱如今占据天下粮仓,给他两年时间,他的军队规模就能扩大不止一倍。 这样的敌人,给他一次机会,他就可能成为你的终结。 “主公。” 荀有疚小心翼翼的说道:“以李叱的性格,这次的事不会是结束,而是开始,他肯定还会想别的办法报复。” 杨玄机点了点头,他也早就听闻过李叱做事的风格,那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 “你算过没有,现在若我们强行渡河攻击豫州,我们的胜算会有多大。” 他问荀有疚。 虽然在诸葛井瞻的事上,多多少少杨玄机会怨荀有疚,可他也知道诸葛井瞻的死和荀有疚并无关系。 现在诸葛井瞻已经没了,能给他出谋划策的那些谋臣之中,荀有疚最有见地。 “臣下以为......” 荀有疚道:“宁军会放弃牵制,主公若此时去攻打京州的话,宁军不会再如以往那样针对,他们必会全力做好防守......我军兵力是宁军十倍,援兵已经在半路,不出一个月必到,再加上援兵三十万,我大军八十万强攻豫州,有得豫州半境的把握。” “半境?” 杨玄机皱眉。 八十万大军,倾力之下,只能得半境? 荀有疚道:“臣下又一言,主公或许......或许会有些生气。” 杨玄机道:“说吧。” 荀有疚深吸一口气后说道:“臣下以为,应该暂缓进攻豫州的计划,先调遣主力大军攻入京州,对大兴城形成威胁,逼迫武亲王杨迹句回军,杨迹句回军,李兄虎必趁虚而入,从而促使武亲王和李兄虎在京州之内决战,主公可坐收渔翁之利。” “对豫州李叱的策略,封锁河岸,不准任何人进入豫州,断绝与豫州的商业往来,不只是咱们这边,派人往苏州,青州两地,联合其他各路义军,把豫州和冀州的商业彻底封住。” 他看了一眼杨玄机的脸色后继续说道:“豫州水灾,两年内必然缺粮,李叱会派人往青州去想办法,因为光靠冀州一地养不起豫州。” “咱们不缺财力物力,又有各大家族支撑,可派人往青州收购粮食,买尽,让李叱无粮可买。” 他看向杨玄机:“稳住京州之余,大量派人潜入豫州,甚至是冀州,破坏李叱的粮产,能毁一处是一处。” 杨玄机道:“那我的名声呢?你不是说过,诸葛井瞻这样毁的就是我的名声?” 荀有疚看向杨玄机,片刻后回答道:“现在已经没必要顾虑主公在豫州和冀州两地的......名声了。” 杨玄机一怔,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喊道:“对岸有宁军!” 第九百二十二章 决策 杨玄机看向河对岸,因为河道实在宽阔,所以看不清楚对岸的情况,他连忙伸手把千里眼要过来。 却见岸边有几人正在垂钓,似乎是颇有些闲情逸致。 杨玄机不认识李叱,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几人中的唐匹敌。 “唐匹敌?!” 荀有疚也认了出来,立刻回头看向身后的队伍,他的第一反应是此时唐匹敌就在岸边,若是可能的话直接杀过去。 若唐匹敌一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人是谁?” 杨玄机伸手指向李叱。 远远看着那人坐在马扎上悠闲垂钓,唐匹敌却陪站在一边,从姿势上来看,唐匹敌显然对那个人很尊敬。 荀有疚看了一会儿后说道:“莫不是......宁王李叱?” “公叔勇!” 杨玄机立刻喊了一声。 在天命军中被誉为金甲天神的公叔勇跨步上前,瓮声瓮气的说道:“主公,我在。” 杨玄机指向对面垂钓的人:“瞄着那钓鱼的人,试试能不能杀了他。” 公叔勇立刻应了一声,看了看身边没有合适的东西,见有一员武将手中持长槊,他一把将长槊抓了过来。 那将军一怔,可却没敢说什么,他是真怕自己要是说句话,就会被公叔勇抓住后随随便便撕开了。 所以被公叔勇夺走大槊,他也只能是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哔你哔哔,日你先人哔哔...... 公叔勇握住这杆大槊,分量沉重,颇为合适,于是一发力将长槊掷了出去。 他投掷的竟是无比精准,那大槊化作一道流光,竟然不带着丝毫的弧度,笔直的飞向李叱。 杨玄机立刻举起千里眼往对岸看,这一槊掷出去力度奇大无比,那么宽的河道,长槊好像没用多久就飞越了过去。 这一槊的准度毋庸置疑...... 杨玄机的眼睛都已经睁大了,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若这般巧合能将宁王李叱杀了,那就相当于捡了两州之地一样。 他的眼睛睁大瞳孔收缩,喉结上下动了动...... “中!” 荀有疚都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 啪...... 坐在那垂钓的李叱微微侧身,那长槊从他脑袋旁边飞过去一半的时候,他抬起手将长槊抓住,看起来竟是有几分随意...... 李叱看了看那槊:“品质不错。” 随手扔给唐匹敌:“拿去玩。” 一杆大槊的造价可谓昂贵,而且这天下间能造出来高品质槊的人并不是很多。 唐匹敌把槊接过来也看了看,然后笑道:“确实品相不错。” 他把长槊递给手下亲兵:“带回去,下次谁有军功就奖赏给谁了,这是宁王亲自缴获的敌军兵器。” 亲兵立刻应了一声,把长槊接在手中。 余九龄朝着河对岸大声喊:“还有吗!” 这一声喊穿透力极强,倒是让杨玄机听的清清楚楚,杨玄机还在震惊于刚才李叱单手接住长槊的场面,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看到了,手下不少将领举着千里眼也看到了,本想杀了李叱,纵然杀不了也要吓他一大跳,长长自己人的威风。 可是这样一来,却让杨玄机手下人都见识到了宁王的武功,像是给李叱长了威风一样。 余九龄还在那喊:“好事成双,再来一个呗!”被誉为金甲天神的公叔勇脑子笨,一根筋,听到余九龄的喊声之后,他迈步就朝着大河走:“我过去杀他。” 杨玄机连忙喊了他一声:“回来!你是想被淹死吗!” 公叔勇看了看那大河,然后摇头道:“我忘了。” 此人的武力连天下第四都不敢招惹,可偏偏是个傻的,或许这也是上天的公平之处,如此对比的话,又让人在李叱和唐匹敌他们身上,看到了上天的不公平。 李叱倒是懒得理会,他盯着水中的鱼漂,见上下浮动,一抖手把鱼竿抬起来,竟是挂着一尾看起来能有三四斤重的大鱼。 余九龄笑着过去把鱼摘下来,掂量了一下:“这样的鱼,再有三四条上来,就够大伙吃的了。” 然后看了看李叱:“再有十来条,就够当家的吃的了。” 李叱:“......”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杨玄机应该就在对岸。” 唐匹敌要过来千里眼看了看,却见对岸的人应该是害怕宁军这边反击,已经把重要的人都挡了起来,前边是两层盾牌。 唐匹敌道:“他确实是很心急,才刚刚损失了诸葛井瞻就亲自跑到河边来观察,大概是等不及了。” 李叱看着那鱼,却在想别的......因为余九龄刚刚一句够大伙吃的了,让李叱想到了更大的方面。 “杨玄机的支持者太多。” 李叱道:“不只是蜀州梁州还有他已经拿下的荆州,包括还没有打进去的京州,距离更远些的苏州青州,世家大户,多支持杨玄机,他要攻入京州必势如破竹,他若派人联络各地势力,也必会对他夹道欢迎。” 他看向唐匹敌:“如果他派人往苏州青州等地,号召那些大家族势力买空粮食囤积起来,不与我们做生意,我们有钱买不到......” 唐匹敌道:“如今豫州之内的存粮,再加上冀州将来支援过来的,撑到秋天问题不大,可是秋天就算熬过去,到明年开春连种子都没有,再放宽些,就算是有种子,入冬之前种不下小麦,明年夏粮依然无收,春天青黄不接会死很多很多人,这还不算难熬的冬天。” 李叱想起来李先生留给他的书册中,也有一个和现在情况差不多相同的故事。 决堤放水,导致千万人受灾,到了第二年,饿死了三百多万人,数百万人成为流民,在迁徙过程中也是死人无数。 位高权重之人,一句话就能造成如此惨烈的灾难。 如今李叱也已经成为位高权重之人了,最起码在冀州豫州两地,他便是最高的那个人。 唐匹敌道:“现在只看杨玄机是打算攻过来,还是进京州,对他来说,怎么选都有利,此时他为上风......如果他没有后续援兵,就会进京州,进而逼迫武亲王回军,促使李兄虎与武亲王决战,如果他援兵到了的话,就会攻豫州。” 李叱问:“以我们现在的兵力,你推测会如何?” 唐匹敌道:“若他现在这五十万兵力进攻豫州,靠大河之险,我手中战兵四万多,可坚守至少月余,杀敌最少十万以上,若能把草原轻骑调回来......”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知道调不回来。 如今大灾,轻骑是最好的救灾队伍,来回奔走运送赈灾的粮草物资,救济转移灾民,都要靠轻骑。 五万打五十万,借天堑而守,坚持一个月是极限,不是打不过了,而是一个月后唐匹敌的粮草也会耗尽。 李叱问:“如果他有援兵呢?” 唐匹敌沉默片刻,回答:“豫州会丢半境之地,死守豫州城可阻敌继续北上,若豫州城再丢了,杨玄机就可能一口气打到南平江。” 哪怕是唐匹敌,也做不到让手下人在快饿死的情况下,还能以一敌十。 除非是神仙。 半境之地......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是唐匹敌最保守的估计。 “那咱们就换个方向吧。” 李叱道:“孛儿帖赤那的轻骑还是要去救灾,有他们在能救济更多百姓,九万多新兵再加上豫州守军差不多有十万人,我再挤出来一万人分给你,能不能守三个月?” 不等唐匹敌回答,李叱继续说道:“灾民太多,差不多有六七百万之众,要重新安置谈何容易,哪怕就是全都暂时转移到豫州城以北修养,最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 唐匹敌道:“你的意思是......” 李叱道:“你守三个月,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去想办法筹集粮草补给。” 唐匹敌道:“那好,就算是吃敌人的肉,我也会在这挡住天命军三个月。” 李叱起身:“咱们回大营,我去想想怎么搞。” 宁军大营。 李叱在唐匹敌的中军大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眉头紧锁。 “六七百万灾民,再加上今年没有夏粮收成,光靠吃储备的粮食,每天的消耗就足够让我们咬牙。” 李叱看向唐匹敌:“粗粗算起来,妇女和老人孩子,大概要占去灾民的四分之三,然而真正消耗粮食巨大的,是那些十六岁到四十几岁的男人,超过百万之数,其中精壮大概有一半,就算四十万到五十万人。” 唐匹敌一时之间没有理解李叱的意思,他只是静静的听着。 李叱道:“从这里走到青州,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若我能说动四十万到五十万的灾民去青州......” 唐匹敌的眼睛骤然睁大。 “可以试试。” 罗境上前道:“百姓们现在也知道亟需粮食度日,带上两个月的粮草所需,给我一千战兵,若能说动百姓,我愿带着他们去青州。” 这计划太过匪夷所思,发动四十万到五十万根本没有打过仗的汉子去攻打青州,而真正能打的却只带一千人,怎么看其实都没有什么胜算。 罗境道:“青州那边的队伍,并不知道我们的远征军都是百姓,分走四十万到五十万人,剩下的粮食,足够留下的灾民多坚持数月之久。” 他看向李叱:“现在难的是,如何让百姓们相信,我们去青州一定能带回来大量的粮草物资。” “我有个办法。” 随李叱而来的武奶鱼武先生道:“若能发动四五十万百姓往青州那边去,如此一来,也无需留下那么多兵力救灾,还能抽调出来大概两万人左右。” 他看向李叱:“对百姓们说,就是去青州运粮食回来的,不是让他们去打仗。” 李叱道:“欺人之事不可为。” “不是欺人。” 罗境上前:“没有谎言,青州大贼甘道德死之后,青州内乱严重,不足为虑,给我两万战兵,我去把青州打下来,如此一来那四五十万百姓,就是去运粮食的。” 他看向李叱认真的说道:“我可立军令状,两万战兵打青州,如果我动用一个百姓,算我死罪,如果我不得青州而回,算我死罪,如果数十万百姓随我远征因饥饿客死异乡,算我死罪!” 罗境道:“我会在青州的地图上写上一个宁字!” 【啊!那么多朋友留言祝我生日快乐,我真的万分感动,所以我决定今天就少更一章来感谢大家,容我偷个懒......生日嘛,可以不要脸。】 第九百二十三章 大战之局 一队骑士在高坡上停下来,大概有三四十人,他们身上没有统一的服饰,看气质也不像是军人。 每个人都是风尘仆仆,蒙着脸的围巾上,两个鼻孔的位置都是黑色的,显然赶路了许久。 为首的一个人看起来眉头紧皱,看着远处的场景,这紧皱的眉头就是淡淡杀气。 “果然是欺世盗名之辈!” 队伍里,一个个子不高还有些胖的年轻汉子骂了一声。 他本就是凶厉之人,一旦动怒,戾气更重。 在远处,他们看到了一队一队的骑兵,好像在驱赶着百姓们离开。 百姓们拖家带口,有的还带着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有的则是两手空空。 这矮个的胖小伙眼睛里的怒意,已经压抑不住。 “传闻果然不能都信,还是要亲眼看看的好。” 另一个瘦高的汉子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他叫赫连上,大兴城里有名的凶狠,另外一个矮胖子看起来和他绝对不可能有一丝一毫血缘上的关系,可偏偏就是有,而且还很亲近,矮胖子叫赫连下,是他亲弟弟。 两个人在大兴城暗道势力中也是另类,他们两个不属于任何势力,但任何势力都不怎么敢惹他俩。 他们两个祖上也不是中原人,可已经在中原生活许久,从小到大,因为他俩的相貌很多人都瞧不起,也排挤欺负,他俩都是当场就打回去。 谁说他们不是中原人都不行,打的久了,也就有了别人不敢招惹的名气。 在经过很多很多次的努力除掉他们俩都失败之后,暗道势力也不得不承认他俩的地位。 这俩人在大兴城的暗道江湖中基本上谁也不服,包括彼此,只服一个人......方诸侯。 赫连上看着前边的场面,怒意已经在眼神中释放出来。 “有人说宁王是什么人皇转世,还有人说什么唯有宁王可以救中原,都他妈的是扯淡。” 从来都是赫连上说什么他就反对什么的赫连下这次没有反驳,因为他亲眼看到了军队押送着百姓们在迁移。 “咱们走吧。” 方诸侯把围巾往上拉了拉。 队伍从高坡上下来,避开宁军和人多的地方,朝着豫州城方向继续出发。 他们不敢暴露,一路上连打听路都几乎没有,因为他们队伍中有一个向导。 这个带路的人是皇帝杨竞的人,是宫内的一个太监,叫曲南怀,内侍总管甄小刀身边的亲信。 豫州人,几年前战乱逃离豫州,一家人辛辛苦苦狼狈不堪的到了京城投奔亲戚,却被亲戚拒之门外说并不认识。 一家人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却看不到一点希望,好像是掉进了大海里还没有人来救。 那年曲南怀才十六岁,在大街上卖艺,却赚不到几个钱,正巧被路过的甄小刀遇见了。 甄小刀看得出来曲南怀是真本事,并非花拳绣腿。 因为接连有刺客要行刺陛下,甄小刀也一直都在寻找高手补充到宫里。 但,陌生人进宫总是会不放心,甄小刀的做法就是......如果一个人为了生活连太监都愿意做,大概不会高傲。 不高傲的人,就可驯服。 于是,曲南怀这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少年郎,为了一家人的温饱,甘愿入宫。 在甄小刀身边做事几年后,他已经颇受重用,这次回豫州,也算是甄小刀对曲南怀的最后一次考验,若曲南怀真的忠心不二,那就可以调到陛下身边做事了。 陛下总不能每次遇到危险,都靠江湖上的人来救驾。 这三年来陛下几次遇到行刺,曲南怀都没有出手,并非不想出手,而是以他的资格,根本就没办法伺候在皇帝身边。 此时的曲南怀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身份,脑子里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好好做事,如果能像甄小刀那样成为皇帝的身边亲近,那么一家人以后的日子就会过的更好。 在出城之前,甄小刀交代他,绝对不能让这些江湖中人与当地百姓有接触,你负责一切。 你们的任务就是去刺杀宁王李叱的,而你是领队,绝对不允许有意外发生。 所以这一路上来,所有与人接触的事都是曲南怀在做。 他们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赶来,每个人都想着的是尽快把事办完,然后安安全全的回家去。 前两日,曲南怀去问路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了豫州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问路的那个人告诉他,是天命王杨玄机派来的人决堤放水造成大灾。 但是他回去之后对方诸侯等人说的是......为了对付天命王的军队,宁王李叱下令决堤放水。 曲南怀从高坡上下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又看向远处宁军队伍那边...... 他知道那是宁军在转移灾民,看过去的时候,眼神里有几分复杂。 放水的人是杨玄机,杨玄机是皇族出身...... “诸位。” 曲南怀大声说道:“快要到豫州城了,大家尽量不要接触人,宁王李叱统治残暴,靠近豫州会有无数他手下的密谍监察百姓,凡是有人说宁王李叱的不好,就会被密谍抓了处死,诸位身份特殊,切不可暴露。” 众人应了一声,听得出来,每个人都已经有恨意。 “如果......” 曲南怀内心挣扎了一下,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在打探消息的时候被宁王的密谍抓了,诸位也不要救我,你们只需完成陛下的交代,然后回家去......” 众人看向他,曲南怀却催马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距离豫州城大概一百多里的邢县,圣刀门门主进入县城,他打算在这休息一下,距离豫州城已经不远,他需要让自己逐渐恢复体力。 他一路上从安阳城到豫州,看到的人和事那么多,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影响他的心境。 百姓们都在说宁王好,都在说宁王是转世的圣人。 可在他看来,说宁王李叱是圣人,那是对夫子的一种羞辱和亵渎。 没有人可以影响他也没有人可以改变他,他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什么。 一个如此自我的人,不管做什么也都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 就如同当初他年轻的时候,他师父在选择门主到底该由谁来继承犯难,他敲开了师父的房门。 门主对他师父说,师父你很为难? 师父说,你很优秀,不管是武艺还是智谋,你都是上上之选,可你太孤僻,性格又阴冷,我怕圣刀门传给你会出问题。 他说,师父你不用为难,没有人比我更合适,所有人的能力都不如我,所以我替师父做决定吧。 他师父脸色大变,伸手去抓不远处的夫子圣刀,却被门主一刀劈死。 他的师兄弟们闻讯赶来,见师父被杀,全都吓坏了,众人要杀他为师父报仇。 门主当时说......师父错了,你们也全都错了。 于是他大开杀戒。 同门师兄弟皆为夫子的嫡系传人,都是血脉相连的亲近,可是他杀人的时候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舍。 那么多师兄弟,只有才十来岁的小师弟吓的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才躲过一劫。 当时他对小师弟说,你还不懂事,以后我教你懂事。 圣刀门现在的弟子们,都不知道为何他们的门主只有师兄弟两个,门主和小师叔。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门主从不会因为杀了师父杀了师兄弟而感到愧疚或是后悔。 错了的人,不值得同情。 门主迈步走进一家小店,坐下来点了一些餐饭,小伙计和他说话他也没有理会。 吃完饭后,他坐在那闭目养神,小伙计见他没有结账,以为他是远行而来用光了盘缠。 只是一碗汤一个馒头的事,于是小伙计就过来说,客官若是遇到了难处不用羞于启齿,宁王说过,他治内的人,不管是冀州人还是豫州人,都是同乡,同乡有了难处,能帮则帮。 因为这句话,门主睁开眼睛,问了小伙计一句:“你也认为,宁王是圣人转世?” 小伙计笑道:“宁王可不是什么圣人转世,宁王就是圣人,什么人转世能配得上宁王?” 门主微微皱眉:“你错了。” 他取出几个铜钱放下,起身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掌柜的见小伙计一屁股坐在地上,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过来看,才发现小伙计心口插着两根筷子。 掌柜的追出来看,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他连忙去县衙报案,县衙的人听说出了命案也不敢耽搁,全城搜捕,也一样毫无收获。 与此同时,宁军大营。 李叱看向武先生道:“我们得尽快赶回豫州城,为罗境把事情安排好,此事已不能耽搁。” 武先生点了点头:“臣下回去之后先去招募民勇,然后再看看从何处抽调战兵。” 李叱嗯了一声,他看向唐匹敌:“粮草的事,我会尽量筹措三月所需,你若还有什么需求......我大概也无法给你了。” 唐匹敌道:“我说过的,战场上的事我来操心。” 李叱在唐匹敌肩膀上拍了拍:“从出兵开始,每一战,你都是以兵少打兵多,以弱势攻强势,从没有一次我能让你不管是在兵力还是后勤补给上都远超敌人......” 话还没有说完,唐匹敌笑道:“你说的都对,但哪一次你不是把全部都给我了。” 李叱道:“将来,我一定会让你打的仗都是碾压之局,不管是兵力,财力,物力,都不用这般算计。” 唐匹敌道:“你努力。” 李叱笑起来:“我努力。” 李叱上马,回头看向送行的宁军将军们,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对自己的无比信任。 李叱在马背上抱拳:“我回豫州城筹措粮草,最多一个月内我会亲自押送粮草回来,战场上的事,拜托诸位了。” 所有的将军们将右拳放在胸口:“呼!” 李叱一拨马:“咱们回去!” 余九龄和武奶鱼等人催马跟了上去,他们要尽快想办法筹措出来一部分粮草,接下来的这个夏天,对于宁军来说至关重要。  第九百二十四章 夜遇 豫州城府治衙门大门口,圣刀门门主就直接走到这,看向守门的人问道:“宁王可在此地?” 那门外当值的士兵看了看他,觉得有些诧异大,但也不是那么诧异,因为他们每天都要接待这样求见宁王的人。 有些诧异是因为,这个人脸上完全没有一点敬畏的样子,甚至还有些冷傲。 “请问你是有什么事要见宁王?” “看来是在这了。” 门主说了四个字,然后迈步就要让府治衙门里走,那士兵立刻横跨一步拦住:“此地为府治衙门不可擅闯,况且宁王也不在这里。” “不在?” 门主看向那士兵:“那宁王何在?” 士兵已经警觉起来,四周的同伴也开始往这边靠近,他看着门主说道:“你先说一下,为何要求见宁王?你又是从何处来?” 门主看了看那些士兵,并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人皆为蝼蚁。 可就在这时候叶先生从衙门里出来,门主的眼神立刻就往叶先生那边飘了飘。 叶先生问:“什么事?” 士兵连忙俯身回答:“叶先生,此人要求见宁王,又不说自己是谁,从何处来。” 门主却对叶先生淡淡道:“我叫朝歌,从冀州来,若宁王不在,我过阵子再来求见。” 叶先生道:“若有什么事可对我说,或许我也能帮你。” 门主又看了看叶先生,摇头:“你帮不了我。” 说完之后转身走了。 “真是个怪人。” 士兵看向叶先生说道。 叶先生笑了笑:“怪人还少吗?你们应该见的多了才对。” 这话说的那些士兵们都笑起来,他们在府衙门外当值,确实见多了这样的怪人。 就在前天还有一个人来,站在门口大喊大叫,说宁王你出来,我是上天派来帮你的,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只要你肯拜我为师! 当时士兵们上前阻拦,那人大喊大叫道:你们不可无礼,我乃天神使者,我是来给你们宁王指点迷津的,如果他不见我,天神必会动怒。 士兵说宁王不在,你先回去吧,那人就说你休想骗我,我掐指一算就知道宁王何在,你们对仙法一无所知。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心说你掐指一算,你掐指一断也没算对啊。 也有人来跪在门外不走,说是自己可以为宁王效力,万死不辞,还有人态度桀骜,站在门口很高傲的说让你们宁王出来见我。 更有甚者,说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如果宁王不见他,宁王会倒霉三年。 之前那些疯子驱赶走了也就了事,但是说倒霉三年这个就真的被请到府衙里去了,把人交给了廷尉军,张汤让人给他拔了三颗牙。 当时那个人听张汤说一年一颗之后心里还暗自庆幸了一下,好在他没说宁王不见他就要倒霉三十年,不然他嘴里都不够。 结果这家伙捂着嘴出门,没走多远就被马车撞了个大跟头,车夫连忙把他送到医馆救治,下车的时候两个人抬着他走,结果一个不小心绊了一下,那人被扔出去,巧不巧的是嘴又撞在台阶上,又撞断了一颗牙。 到了医馆给他上药治疗,然后留在医馆里观察,第二天起来去茅厕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脚一滑,直接栽倒茅坑里去了,幸好被人发现的早,要不然他就吃饱了。 当一个人的地位到了一定高度之后,身边就会出现很多莫名其妙的人。 不然的话,天命王杨玄机那五千门客是怎么来的? 那五千门客,其中有半数是真才实学便不错了。 李叱说过,这些人如果知道自己那么抠门的话,还没进门可能就叛变了。 余九龄说由此可见我这忠心真的是万里挑一,李叱说那要是把你的特殊津贴取消了捏,余九龄说臣可要拔刀了...... 门主离开府衙大门之后,一路上走的并不快,他一直都在回想刚才出门的那个中年男人。 那人并不强势,甚至斯文客气,像是个博学的读书人,但门主却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人很强。 但,不如他强。 因为在叶先生下台阶的时候,习惯性的脚跟并没有落实,只是脚尖落地,这样随时可以发力。 别人没有注意到,可门主立刻就发现了。 他找了一家距离府治衙门并不远的客栈住下来,特意要了一间临街的屋子。 站在二楼窗口可以清楚看到府治衙门的大门,如果李叱回来了,他一定看的到。 几天后。 李叱带着队伍回到豫州城,一进城就开始布置,为罗境东征做准备。 先去的是府库,查看府库存银存粮,然后又去了冀州大营,看看可调用的兵力。 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大黑,根本就没有去府治衙门那边。 余九龄跟着李叱跑了一天,也急着回家,向李叱告辞之后就急匆匆的往家跑,他夫人已经怀有身孕,余九龄便多了一分牵挂。 他走在大街上,忽然感觉鼻子尖上凉了一下,抬头看,才发现竟是又下起了雨。 余九龄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下雨都会有一滴落在鼻子尖上。 要说不是故意的吧,为何会这么准,要说是故意的吧,滋尿都滋不了这么准。 他低着头加快速度跑出去,想着早知道会下雨,刚才就要一辆马车送他了。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敏锐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刚刚他跑过一条巷子口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些异样的声音。 雨水落在路面上是一个声音,落在屋顶是一个声音,落在草帽,斗笠这样的东西上,是另外一种声音。 可是寻常人,哪有如此敏锐的察觉。 余九龄跑了过去,但在前边迅速闪身到了房子一侧,然后轻飘飘的爬上了屋顶。 他的轻功算不上有什么身法,可要说实用,也少有人比得上。 趴在屋顶上悄悄探出头往下看,果然在箱子里看到了几个身披蓑衣的人站在那。 这些人鬼鬼祟祟,余九龄就想盯着他们到底想做些什么。 如今豫州城里可不似冀州城那样太平,对宁王的威胁,也不可能只存在于正面战场上。 连大楚皇帝杨竞都在一直面临着被刺杀的危险,如今已经成为一方霸主的李叱,自然也不会少了这样的威胁。 只是绝大部分的刺杀,都被廷尉军在发生之前扼杀。 就算是现在看起来已经太平安稳的冀州,也指不定有多少人暗搓搓的想要刺杀宁王。 天下恨宁王之人,多了去了。 因为宁王动了他们的财路,甚至断了他们的根基。 冀州都有,再想想兖州的,青州的,再加上豫州本地的,还有杨玄机那边的...... 事实上,对于宁王的刺杀之事,平均下来,廷尉军每个月都会处理至少一件。 “你在看什么?”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身边忽然有人说了句话。 这一下,余九龄的头皮都炸了起来。 他能在快速跑过巷子口的时候,从落雨的声音中判断出巷子里不对劲,却没有能感觉到有人已经靠近他身边。 说话的人距离他连半丈都没有,如果说话的人想杀他的话,余九龄可能已经死了。 他猛的起身:“你们是谁?有何图谋?!” 那说话的人站在那看着余九龄,过了一会儿后问道:“你是豫州官府的人?” 余九龄点了点头:“我是,你最好现在回答我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又有什么图谋?”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已经注意到,他身后出现了一个瘦高的人,封住了他的退路,而他的另外一侧,有一个矮胖子身形的人也已经到位,封住了他往侧前方突围的路线。 但是余九龄并不担心什么,他向来都不是以打架见长的人。 “你们胆子是真的大,在宁王治下,居然还想作乱?” 余九龄扫了扫这三个人,缓缓的把手伸向腰后:“你们三个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他正面那人像是没有反应,像是对他有些不屑。 余九龄往前一冲:“出手吧!” 他一动,他后方和侧前方的那两个人同时动了。 余九龄等的就是他们动,在那两个人移动的瞬间,余九龄一个变向跳了出去。 人在半空,余九龄回身看了一眼,那发现之前说话的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余九龄心说这些人绝对有大问题,先不能回家了,去廷尉军那边找人帮忙。 就在半空中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子忽然紧了一下,然后就失去了控制。 那一高一矮两个人的手同时拉了一下,一条绳索似的东西在半空中骤然出现,直接将余九龄勒住。 余九龄的腰被那绳索缠了一圈,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那两个人已经朝着一个方向加速跑了出去,直接把余九龄带飞了起来。 余九龄第一次遇到这样出手的人,他脑海里迅速的想着如何脱身,可没想到的是那两个人的速度居然奇快无比。 第一次,余九龄发现了有人在速度上竟然与他不相上下,还是两个! 余九龄被拖拽着往前,别说挣脱,就算是反应慢一些也会被这两个人拖拽着撞在屋顶上,墙上...... 余九龄的反应能这么快,那两个人似乎也格外诧异。 若是换作以往他们对付的人,早就被他俩拖拽着撞在什么地方撞死了。 “勒死他!” 其中一个人喊了一声。 那两个人竟是动作完全一致,在瞬间就停了下来,这样一来余九龄就被甩的往前飞了出去。 别说撞在什么东西上,这般速度之下,余九龄腰部被绳子捆着,人向前疾飞,突然间停下来后必会有狠狠一顿的力量,直接能把腰勒断,内脏勒的破裂。 可余九龄在被甩飞出去的时候,已经翻出来李叱送给他的匕首,将绳索切断,人借助甩飞出去的力量直接掠到了对面的屋顶。 这一下,确实把那两个人震慑住了。 余九龄回头看了一眼:“你们太放肆了,还想弄死你们余爷爷!” 砰地一声,他的身子骤然停住。 之前一直都没有动过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到了余九龄前边。 他一把抓住余九龄的后颈,余九龄瞬间就失去了力气,连挣扎都不能。  第九百二十五章 你真单纯 余九龄被人抓住了后颈,像是吊在那一样,可即便是吊着四肢也能动,而他却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力量。 “你是官府的人,我想请你告诉我宁王何在。” 余九龄心说你亲娘个姥姥的,居然还用了一个请字。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如此紧要危险的时候,余九龄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惧意。 “想杀宁王吗?” 余九龄忽然笑起来:“那还不简单,你放了我,我带你去杀啊。” 抓住余九龄的人沉默了一下后说道:“我不想伤及无辜。” 余九龄不笑了,他没法回头,没法挣扎,但他有法说话。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想伤及无辜?你想杀的是宁王,这豫州冀州两地的人,就没有一个无辜。” 他身后的人像是怔了一下。 余九龄道:“你武功高,你本领大,我逃不掉索性也就不逃了,但我有句话送给你......以后你千万不要告诉你的孩子,你的子孙后代,不要告诉他们是你杀了宁王的人,还想杀宁王。” “为什么?” 后边的人问了一句。 “因为......” 余九龄笑起来:“你的子孙后代如果知道了,他们会永远抬不起头,他们会觉得自己脏。” 余九龄笑着说完,他在说话的时候,拼尽全力也只能是勾了勾手指。 可是这就够了。 在他的袖口里藏着一包药粉,他手指勾到了药包拉出来,药包被他抓破,药粉掉落。 这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种气味奇怪的粉末,是廷尉军追踪人的时候会用到的东西。 盯上什么目标的时候,想办法把药粉弄一点在对方身上,不管他躲到什么地方都逃不掉。 这种气味人很难闻到,是沈医堂的人配置出来的,专门提供给廷尉军,余九龄身上也带着。 但是廷尉军训练出来的獒犬能闻到这种气味,会一路追寻,除非是藏身在水中不出来,不然的话一定会被找到。 余九龄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杀了他吧。” 曲南怀从不远处略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此人是宁王李叱手下的鹰犬,不杀他的话便会暴露,绝对不能留。” 方诸侯看了看曲南怀,眼神有些复杂,只是在这样的雨夜,曲南怀也看不清楚这府衙。 方诸侯一伸手从余九龄的袖口里拉出来廷尉军的铁钎。 这根铁钎是高希宁让人给余九龄特制,看起来只有一尺长,但甩开之后和正常铁钎无异,有三尺长左右。 高希宁说,九妹是每个人都离不开的九妹,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每个人都要教九妹一样保命的本事。 她说我没有什么本事可以教给九妹,就送给九妹两件东西吧。 一件是这把特制的铁钎,一件是廷尉军千办的腰牌。 高希宁还说,九妹没有在廷尉军中,可是九妹是唯一一个廷尉军之外的却可以用千办腰牌调用廷尉军的人。 这是一种肯定,对余九龄作为亲人的肯定,因为余九龄永远不会背叛李叱他们。 方诸侯把铁钎拿起来看了看,因为他察觉到了手里抓着的人,在某个瞬间想把袖口里的东西取出来。 他仔细看了看,然后一甩手,那铁钎随即伸出来,刷地一声甩出三尺长度。 噗! 铁钎从余九龄背后刺入,钎尖从胸前刺穿出来。 方诸侯随手将余九龄扔在屋顶上,那根铁钎也被丢了出去,铁钎顺着屋顶滚落,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方诸侯一言不发,转身飞掠出去。 曲南怀看了一眼倒在不远处的那个人,雨水打在那人身上,人已经一动不动。 曲南怀一招手:“咱们走。” 所有人跟着他离开,黑影一个一个的闪过。 余九龄躺在屋顶上,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胸口的剧痛让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是完了。 他曾经听人说过,人临死之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回忆自己这一生,然后停留在脑子里的,就是这一生中的最不舍。 可是他此时好像没有什么不舍的人或者事在脑子里停留,也没有遗憾,更没有害怕。 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伸手到鹿皮囊里,取出来廷尉军用于召唤同伴的信号。 片刻后,屋顶上升起来一团焰火,在这蒙蒙细雨的夜里绽放,那烟花是如此的短暂,是这夜里刹那间的最璀璨。 不久之后,几道黑影从远处掠过来,其中一个脚下踩了件什么东西,捡起来看了看,才发现是廷尉军的铁钎。 这个人立刻抬头看,然后纵掠上了屋顶。 一道闪电恰好在这个时候炸开,屋顶上躺着的人就在他身前不远处。 小半个时辰后,豫州城内廷尉府。 李叱犹如一阵风一样冲进正堂,一群人围在那看着,看到李叱到了,所有人都让开。 李叱的脚步一瞬间就变得沉重起来,他不敢往前走,每一步仿佛都是他人生至今最大的挑战。 “不用太担心,没什么大事。” 声音还没有完全让开的人群后边出现。 李叱看过去,见是身上带着些血迹的叶先生,他正在和沈医堂赶来的医者一起在为余九龄包扎。 “出手的人应该是故意的。” 叶先生看向李叱道:“极精准的刺穿,没有伤到任何脏器,前后通透却绝不致命......” 李叱快步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余九龄的脸色很白,好像昏迷过去了。 “九妹他......” 李叱看向叶先生。 叶先生道:“刚才还醒了一下,给他缝合伤口的时候疼晕过去了。” 又一刻之后,院子的长廊中。 李叱问叶先生:“还能看出来些什么?” 叶先生有些疑惑的说道:“余九龄没死如果真的是巧合的话,那就只能说是奇迹,出手的人想杀他但是却没能伤到脏器,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李叱道:“所以这个人就是故意不杀九妹,但他如果不想杀人的话,连这一刺都没必要下手。” 叶先生道:“所以我也想不明白,他可以不动手,动手了却故意不杀.......想不明白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是给我们一个警告?” 李叱摇头:“再傻的人也不可能这样做,故意激怒我们?” 叶先生嗯了一声:“所以我确实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九妹醒了。” 李叱他们身后,高希宁从屋子里跑出来喊了一声。 李叱和叶先生连忙往回跑,一跑进屋子里就听到了余九龄的声音。 “这是阴曹地府吗?看着有点眼熟啊......我跟你们说啊,我可是宁王手下的人,宁王是谁你们知道不知道?人皇,人皇啊,怕不怕?你们这些小鬼要是敢折磨我,我就给我当家的托梦,让他教训你们......你们见过他没有,我告诉你们,宁王有血盆大口的你知道吗,一张嘴就是血雨腥风你知道吗!” 高希宁走到余九龄面前,余九龄因为惊吓过度,失血也不少,眼睛还有些模糊。 看到高希宁出现,余九龄显然楞了一下:“你是阎王?你怎么长的跟我大哥似的......” 高希宁道:“九妹,你没死。” 余九龄楞了一下:“我没死?” 他晃了晃脑袋,还能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看清楚了,他惊讶的说道:“我没死吗?我怎么记得我忽悠一下子就过去了呢。” 李叱走到余九龄身前,看着余九龄说道:“你是忽悠一下子回来了。” 余九龄看到李叱先是楞了一下,忽然就笑了:“当家的你是在哭吗?你哭起来可真丑.....不对啊,我要是没死的话,你哭什么?我原来是个魂儿吗!” 又半个时辰之后。 高希宁的书房,廷尉军千办虞红衣快步进来,走到李叱面前俯身道:“廷尉军的人已经全都分派了出去,但现在还没有什么发现,城中所有客栈都在清查,最迟天亮之前就会有消息。” 李叱嗯了一声:“对方武功很强,告诉廷尉军的兄弟们以团率带队行动,不可分散,如果有所发现不要动手,先回报。” “是!” 虞红衣俯身应了一声:“臣下也去查。” 说完后转身离开。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高希宁从外边进来,端来了一盆温水,洗了毛巾后递给李叱:“擦把脸。” 李叱嗯了一声:“九妹怎么样?” “睡下了......睡之前为了验证自己还活着,他非要让人给他证明一下。” 李叱心里松了口气,笑着问道:“怎么证明的?” 高希宁道:“叶先生说他去证明,让我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叶先生是怎么证明的。” 李叱看向高希宁:“最近不要离开廷尉府。” 高希宁:“你是觉得圣刀门的门主到了?” 李叱道:“大概猜测是他,可是这般行事风格又不太确定,如果是圣刀门的门主,没必要放过九妹。” 高希宁点了点头:“放心,我不随便出去。” 与此同时,余九龄那边。 叶先生从屋子里出来,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九妹没什么大事,所有人都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余九龄今天夜里真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豫州城会被宁王整个翻过来,一遍翻不出来人,那就一遍一遍的犁。 “叶先生,他怎么样?” 小张真人紧张的问了一句,他是刚刚才赶过来的,之前都在城中灾民安置的地方为灾民诊治。 “没什么大事,就是吓着了,非要让人证明他还活着。” 叶先生笑了笑道:“我说我来给他证明,我跟他说,你胸口被人捅了个洞,必须按照医官们商量出来的办法医治,这也是唯一能救活你的办法,需要找一个和这个洞同样粗细的东西切成两截,前后的洞各一截塞进去堵在那,然后才能恢复过来。” 小张真人一怔:“先生这么吓唬他,他肯定以为先生要把他手指头割了堵在伤口,所以吓得不敢让先生证明了。” 叶先生眯着眼睛看了看小张真人,然后轻叹一声:“你真单纯。” 说完后迈步走了。 小张真人看着叶先生的背影:“怎么了?为什么叶先生要说我单纯?这和单纯不单纯有什么关系吗?” 叶先生笑而不语,只是一路走一路摇头。  第九百二十六章 有人动了我兄弟 余九龄躺在床上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从睡醒了之后就一直在考虑,也一直在担心。 小张真人坐在他身边趴着睡着了,后半夜是小张真人替换叶先生在这守着,他也是才睡着没多大会儿。 余九龄醒了之后就抬头看着屋顶,眼神里有些担忧,虽然他睡了也不过才一个多时辰,此时天还没亮,可醒了后就再难入睡。 一是因为伤口疼,二是因为他在思考一件人生大事。 不久之后,小张真人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后看到了余九龄脸上的异样。 “怎么了?伤口疼了?” 小张真人连忙问了一句。 余九龄摇了摇头:“我在想,我前边后边都多了一个洞,那如果我喝水的时候会不会从两边流出来?” 小张真人想了想后认真的回答道:“既然如此忧虑,叶先生想的办法考虑一下?” 余九龄瞪了小张真人一眼。 小张真人笑道:“放心吧,水往低处流,你喝水的时候尽量不要躺着喝,不要倒立喝,应该就不会从前后流出来了。” “水往低处流......” 余九龄想了想,忽然觉得人身体的构造真的是太神奇了,神奇到不能细想。 肯定是先有的人才会有人想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那么在人不懂道理的时候,人的身体构造就已经天生的是水往低处流了。 如果撒尿的地方在脑门上,喝水的地方在肚脐眼或者是...... 余九龄摇了摇头,自己想这个乱七八糟的干嘛。 但是......如果那玩意是用来喝水的,而嘴是用来撒尿的......想到这余九龄忽然就干呕了起来,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 小张真人被余九龄这般反应都搞懵了,他又怎么可能知道余九龄在这么一会儿就想到了那么多离奇古怪的东西。 余九龄喘息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平复下来一些。 “你到底想了些什么?!” 小张真人好奇道:“看起来,好像突然间就差点把自己恶心死了。” 余九龄看着小张真人的眼睛:“如果给你一个选择,在鼻子眼和嘴巴这两样之间必须选出一个来撒尿用,你选什么?” 小张真人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凭什么!留着那玩意不用还要供起来吗!那玩意不用来撒尿还能做什么!” 余九龄叹道:“你真的是......不知人间快乐。” 小张真人:“你这个问题问的我觉得,只是用来撒尿就已经值得很快乐了。” 余九龄道:“我就是假设。” 小张真人:“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假设这种东西!” 余九龄看向小张真人:“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小张真人:“你是不是还有伤没告诉别人?是伤在了什么难以明说的地方吗?” 他下意识的看向余九龄某处,似乎想洞穿被子看看是不是毁了,余九龄叹了口气:“我就是随便感慨一句......” 小张真人觉得余九龄一定是毁了,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去考虑用鼻子眼或者是嘴巴撒尿这种事,得是多绝望的人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九龄......” 小张真人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其实......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那地方就算是被打坏了,但是能力应该还在,总不至于切了吧,就算是切了,你......大不了,提前适应一下蹲着撒尿。” 余九龄:“请你用礼貌的方式滚出去......” 小张真人:“都怪我们,一直喊你九妹。” 余九龄:“你出去吧,我不想看到你了......还提前适应一下蹲着尿,怎么的,我早晚都要蹲着尿?” 小张真人道:“你......受委屈了。” 余九龄:“来个人吧,把这玩意弄出去吧。” 廷尉府,书房。 已经快天亮,廷尉军的人还在城中彻查,消息不断的送回来,却大部分都没有什么价值。 “九妹说他在被抓住的时候,往对方的身上撒了追踪散。” 高希宁看向李叱道:“但是一直都在下雨,追踪散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了,况且对方是绝对的高手,廷尉军的獒犬也未必追的上。” 这些獒犬还得益于上一次李叱遇袭。 有人在李叱来豫州的半路上设伏刺杀,就是长孙无忧带人在茶山埋伏的那次。 之后廷尉军的人清剿了一处獒园,得到不少獒犬,加以训练之后,这些凶恶的獒犬倒是都能为廷尉军所用。 这些獒犬极为强悍,寻常的江湖客都未必能对付的了,速度快又凶狠,而且还被训练的十分听话。 李叱嗯了一声,他活动了一下身子,看向高希宁道:“你去休息吧,已经熬了一夜。” 高希宁道:“你不也是一样?” 李叱道:“我是男人啊。” 高希宁道:“男人怎么了,男人是比我们女人强在哪儿吗?” 李叱:“这是个送命题。” 高希宁笑了笑,可就在这时候千办早云间从外边快步跑进来:“主公,大人......云月客栈那边出事了,我们的一名百办一名团率被杀。” 李叱立刻起身。 云月客栈距离廷尉府不算近,但是距离豫州府治衙门并没有多远,就在正门的斜对面。 “路上说。”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高希宁:“你留下。” 语气毋庸置疑。 高希宁脚步一停,点了点头:“好,你小心些。”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门外的廷尉:“请叶先生回廷尉府坐镇。” 李叱不得不多一个考虑,万一敌人是想声东击西呢? 上次天下第四就已经这样做过了,如果不是李叱提前识破的话,高希宁就可能出事。 虽然廷尉府里戒备森严,可若是绝对高手潜入进来,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门外的廷尉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请叶杖竹。 不久之后,云月客栈。 李叱下马之后就看到廷尉军已经将云月客栈封锁起来,在客栈的前厅地上停着两具尸体。 “查到这的时候,掌柜听说是要查外来的客人,他说确实有一个很奇怪的客人,住在客栈里从不出门,每天就是站在窗口发呆。” 千办虞红衣指向掌柜的:“他可以向主公禀明。” 云月客栈的掌柜连忙过来,俯身行礼后说道:“那人是五天前住进来的,住进来之后就没有离开过房间,吃喝所用都是让人送到房间里,但是银子从没有少了。” “他整天整天的站在窗口看着外边发呆,几天来就主动和我的伙计说过一次话,是向伙计问听没听说过江湖客在城中打斗的事,引起官府注意的那种。” 李叱皱眉。 早云间道:“我和虞红衣正带着人分头调查,看到了求援的信号,于是带人赶过来,百办郑先和团率杜春勇已经战死。” 虞红衣道:“他们上楼查看,门开的时候,廷尉上前询问那人,那人没回答,只是看向廷尉的佩刀,百办郑先意识到不对劲,让手下人先退,他挡在手下身前,却被那人夺刀后杀死,团率杜春勇断后掩护其他廷尉后撤,也被那人杀了......” 遇到危险,位高者先上,这历来是廷尉军乃至于整个宁军的规矩。 早云间道:“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人已经不知所踪,廷尉说那人身法极快,只是一闪便消失不见,连跟都跟不上。” “夺刀杀人.....” 李叱想着,大概就是圣刀门的门主到了。 但他和打伤余九龄的人好像又不是一伙儿的,因为这事看起来不对劲。 如果是一伙的,他没必要还留在客栈里等着廷尉军盘查,除非就是故意留在这想杀人立威。 “带兄弟们回去准备后事。” 李叱看向那两位战死的廷尉,眼神里有一抹许久都不曾出现过的戾气一闪即逝。 天亮之后不久,松鹤楼。 曹猎坐在松鹤楼一楼大厅的正中,门外已经陆续有人到了,豫州城里的这些江湖暗道势力的头头脑脑,平日里哪一个会这么起床的。 大部分人都睡的很晚,一觉睡到快中午才起床,毕竟他们这些人手里的很多生意都是晚上才开始做。 曹猎让人放出去消息,豫州城内所有江湖势力,不管明的还是暗的,尽快到松鹤楼见面。 “小侯爷。” 这些江湖势力的大人物们一个一个进来,一个一个的朝着曹猎俯身行礼。 在豫州的江湖中,再大的势力,见到曹猎也要这样恭恭敬敬,在曹猎面前不礼貌,意味着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学礼貌些了。 不久之前,曹猎宣布他创立君临会,这个名字就已经让人很容易明白君临会的性质。 曹猎宣布君临会成立之后,要求豫州江湖所有门派势力,都必须派人到君临会来报备登记,门派所在,门人数量,这些基本东西必须如实告知。 曹猎的强势就在于,他的话,大概都只会说一遍。 “我生而高傲,也历来高傲,所以我朋友不多,能称得上兄弟的更少。”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一个兄弟刚刚和我一起去办了一件大事,出生入死互相扶持,可他刚刚回到豫州城就被人行刺,如今重伤。” 曹猎的视线扫过这些江湖大豪。 “我知道不可能是你们之中的谁下的手,如果是的话,我就不会请你们来,而是我去登门。” 曹猎道:“有人要我兄弟的命,你们知道该去做什么。” “是!” 所有人俯身一拜。 从君临会成立的那一天开始,曹猎就已经不再是曹家的公子哥,也不再是豫州城里的第一纨绔。 他曾经在江湖中进出自由,想在江湖就在江湖,想不在江湖就迈步而出。 但是有了君临会后,他便在江湖扎根了,他就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江湖中已经开始流传出来的名号......惊谪候。 曹猎道:“放消息出去,就说我有一把刀,名为惊谪,曾经斩断过夫子圣刀,如果江湖中谁有宝刀可来与我比试,胜我惊谪者,奖赏黄金万两。” 他起身:“就说从今天开始,我不出松鹤楼,什么时候想来与我比刀的,随时可来,我随时恭候。”  第九百二十七章 给你的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究竟会有多大?” 余九龄问。 小张真人仔细的想了很久,却还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小张真人有道心,明人理,然而人与人差距的事一大部分是天注定。 “你是因为什么想到了这个问题。” 小张真人问。 余九龄躺在床上,回忆着夜里发生的事。 “那个人明明没有动,哪怕是在我切开缚于我身的绳索那一刻,我还有时间回头看看,他就是站在那没有动,可是当我飞上屋顶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屋顶上等我了。” 余九龄深呼吸。 这种巨大的差距,哪怕如他这样心境开阔的人,也还是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从跟着李叱开始算起来,不说武艺如何,只说速度,能及的上他的人凤毛麟角。 夜里对他出手的那个人不是及的上,而是远超过。 余九龄知道自己的心很大,很多事他都不会斤斤计较也不会钻进牛角尖,可这种打击,他的心再大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差距给他的打击,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余九龄看向小张真人道:“我只是担心当家的他们,他们可能会低估我们的对手,因为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小张真人理解了余九龄的意思,他起身:“你是想跟我说,我留在这个陪着你其实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去给当家的的他们帮忙。” 余九龄点了点头:“我不愿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当家的不是那个人对手,有些时候,快就是绝对。” 小张真人懂,习武的人都懂。 当快到了一定地步之后,已经不需要什么精妙绝伦的招式,也不需要什么巧夺天工的算计。 仅仅是那个人的速度,就已经能威胁到李叱他们这边每个人的生死。 小张真人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确实很难说清楚,有的人习武一生或许都到不了另外一个人的起点,有的人已经站在高处,抬头看却发现云端还有人在,但武技有止境,我还没有见过到止境的人,但至少亲眼见到过六个快到止境的人。” 他看向余九龄:“六个,都是我们这边的。” 余九龄点了点头。 叶先生,武先生,老张真人,武先生的妻子,就江湖上的武艺来说,他们四个可能已经真的快要接近武道的止境了。 就战阵武功来说,李叱和唐匹敌的武功,也已经有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霸气。 曾经的罗境比他们两个可能都要强一些,但是几年后,他们两个应该都已经超过了罗境。 如果不区分什么江湖术和战阵功,只说实力上的等级,若有划分的话,从一到十,一最高,以此类推,李叱他们六个都已经在一的范围内。 小张真人推测,到了一的人,距离武道的止境已经没有多远了。 如果把一再细分一下的,分成一下,一中,一上,三种等级。 小张真人心中的排名应该是这样......他师父老张真人,叶先生,武先生,还有武先生的妻子苏小苏,都在一中。 李叱,唐匹敌,罗境,还有那位据说很强但一直都没有见过她出手的沈如盏沈先生,都在一下。 小张真人其实没有怎么见过唐匹敌出手,而他又是江湖出身,所以对于这样的等级排名来说,总是会有些带着自己的感情看待。 他总觉得战场上的那种武功,和江湖上的武功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以他想着在战场上叶先生武先生也许不是唐匹敌的对手,但是在正常一对一的情况下,唐匹敌应该差一些。 小张真人还觉得,余九龄说的那个强者,纵然是一上,他们这边有如此多的一中和一下,难道还会输了? 人与人的差距是大,可是一之内的差距会很大吗? 武道的止境,和武道的近乎止境,差距会大吗? 甚至,他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达到止境那个地步吗? 小张真人知道自己比不得师父他们,可他觉得自己的剑术排在二这个范围之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在他看来,排在二这个范围之内的人真的太多了,比如廷尉军的千办早云间他们,都至少在二。 所以有如此如此众多的高手,又是在豫州城内,余九龄的担心或许真的只是关心则乱。 小张真人甚至觉得,余九龄可能是被吓着了,心境都有些难以平复下来。 “你好好休息。” 小张真人道:“这个世上或许真的有人被称作万人敌,但一定敌不过万人,我们人多,况且我们历来都不觉得人多打人少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余九龄笑起来:“也对。” 天亮。 松鹤楼。 曹猎坐在大厅里吃早饭,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在,桌子上的早饭却格外丰盛。 他始终认为,有身份有钱,何必要刻意表现出一种清高寡欲的姿态。 做作虚伪,他看不惯。 以他的出身,更不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吃这么多东西,然后吃不掉剩下了是浪费。 光是各色配粥的清淡小菜就有十种左右,而在他面前摆着的主食就有八种。 李叱从外边迈步进来之后,曹猎就忍不住笑了笑。 “听说你让人散出去消息,是你斩断了夫子圣刀?” 李叱坐下来,很快就有人端上来热乎乎的粳米粥,李叱自己剥了一颗咸鸭蛋,拿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掰开,把咸鸭蛋夹进去,然后用手把馒头按扁。 一口咬下去,那种香气和暖意一同渗透了整个身体。 曹猎道:“总得给他一个目标,这个目标不能是你,不能是任何人,所以是我。” 李叱撇嘴。 曹猎道:“但我也知道,消息放出去后,再自负的人也未必会来,江湖上的手段他不怕,他也会怕你在这埋伏一千弓箭手。” 就算是武道止境的人,面对一千弓箭手的围射可能也没什么办法。 当然,如果有一套坚不可摧的战甲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叱道:“他不会来,但会等着你离开松鹤楼,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样。” 曹猎眼睛眯起来:“那我就出去钓一下。” 李叱道:“你不行。” 曹猎问:“为什么我不行?” 李叱一个馒头吃完,又一口气喝了半碗粥,他看向曹猎道:“如果我是那个人的话,我会等着你离开松鹤楼,但我不会出手。” 曹猎沉思起来。 片刻之后曹猎懂了,如果他是一个饵,松鹤楼是一个陷阱,那么那个人就会明白,饵在什么地方都是饵,又不只是松鹤楼这一个陷阱,饵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陷阱。 李叱问曹猎:“岑姑娘那边怎么样了?” 曹猎摇头:“她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谁也不行,我也不行。” 李叱点了点头:“如果岑姑娘的刀打造出来,要立刻告诉我。” 曹猎:“这就走了?” 李叱看了他一眼,回头看向曹猎的手下:“粥再来两碗,馒头再来几个。” 曹猎:“......” 距离松鹤楼大概三四里远的地方,一户人家中,方诸侯往四周看了看:“这地方已经多久没有人住过了?” 曲南怀脸色有些不好看,这院子的荒废让他很难受,这是他家,他本就是豫州城人。 院子里都是野草,枯了的还在,新长出来的更像是枯草的点缀。 本来房子就已经老旧,几年没有人住过,连屋顶都有些塌陷,窗子基本都坏了,处处都是萧条。 “多久都不重要了。” 曲南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走到台阶那边坐下来,不在乎台阶上脏不脏。 他坐下来后说道:“我们看起来没有暴露,可是和已经暴露并没有多大区别,看到了廷尉军的反应就可以猜到,昨天夜里杀的那个人身份应该很特殊,所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城里都会戒备森严。” 方诸侯没理会他的话,而是走到一边看着野花花瓣上落着的那只蝴蝶。 “你们就暂时委屈一下在这休息,我一会儿出去打探消息,怎么动手,等我把情况摸清楚之后再说。” 曲南怀翻了翻包裹,干粮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我会带回来一些吃的。” 他看向方诸侯:“方先生,你一定要休息好。” 方诸侯自然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皇帝需要他杀宁王,如果得手顺利的话,皇帝甚至还希望他去杀了杨玄机。 可是这样的天下,杀十个宁王,杀十个杨玄机,难道就没有人再兴兵造反了吗? 这是一个怕杀人的时代吗? 各地叛军的首领,都在从起初的不体面,逐渐的走向体面,而皇帝则从本该无人可及的体面,一步一步无奈到走不体面的路。 方诸侯是皇族,是皇帝的叔叔,这种不体面让他都觉得难堪。 见方诸侯并不理会他,曲南怀起身道:“我大概一个时辰回来,你们可以先吃一些干粮。” 他起身离开。 等他打开门出去之后,方诸侯看向那个个子瘦高的男人,只是看了一眼,那人就立刻明白了方诸侯的意思。 赫连上点了点头:“我去盯着他。” 赫连下道:“我跟你去。” 赫连上看了他一眼:“你留下吧,给方先生准备干粮和水,这里也需要人戒备。” 赫连下不乐意,但是他好像不敢不答应。 “我给你带回来你想吃的。” 赫连上笑了笑,在他眼里,弟弟永远都是弟弟,馋嘴的弟弟。 赫连下也笑起来:“你能知道我想吃什么?” 赫连上撇了撇嘴:“猪还能喜欢吃什么。” 说完后就闪身出了院子。 “先生,我去给你找点水。” 赫连下朝着方诸侯笑了笑,跑去看那口井是否还能打上水来。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院门忽然砰地一声开了,留在外边戒备的两个汉子,架着浑身是血的赫连上回来。 赫连上的胸口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应该是前后贯穿,所以身前身后都是血。 方诸侯脸色一变,跨步过去查看赫连上的伤势。 “曲南怀死了......” 赫连上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血就止不住的往外溢。 “宁王的......宁王的人盯上他了,我想救他,没能救,就在我前边十丈远的地方被砍死了,然后就有人偷袭我......” 赫连上说到这喷出来一口血,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把手抬起来:“给你的。” 赫连下血红血红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串小时候吃不起,长大了吃不够的血红血红的还在滴着血的糖葫芦。 第九百二十八章 诡异 除了赫连上之外,还有几个人也在外边打探消息,其中两个就是扶着赫连上回来的人。 这支队伍里的人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互相熟悉,哪怕是如赫连上和赫连下两人对方诸侯那般尊敬,其实对方诸侯也不是了解很多。 他们只是无比敬重方诸侯的为人,事实上,豫州城的江湖中不管白道还是暗道,没有几人不敬重方诸侯。 这支队伍是拼凑起来的,串联起来这支队伍的人就是世元宫内侍总管甄小刀。 而如今这支队伍里,最了解所有人的,便是甄小刀指派的曲南怀。 现在曲南怀就这样死了,赫连上也已经死了,队伍一瞬间就被一种奇诡也悲愤的气氛笼罩。 赫连下跪在那已经哭的上不来气,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再苦再累再危险都熬了过来,却在刚进豫州城的时候大哥就死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过要同生共死的话,但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世上只有彼此可以相依为命。 “你们可是看清楚了?” 方诸侯问。 回来的两个人,一个叫邓鹿,一个叫谢亭台,两个人都是大兴城里小有名气的人,只是彼此似乎也不太熟悉。 邓鹿是大兴城赌场行业的霸主高爷手下最强的打手,谢亭台则是一个习惯了独行的剑客。 “本来曲南怀就安排我们两个盯着那个叫松鹤楼的地方,我们查到了宁王的人可能要在松鹤楼准备些什么,而且也在一早看到了宁王李叱进入松鹤楼。” 谢亭台道:“曲南怀交代我们两个留在那条街上盯紧一些,大概一个多时辰后曲南怀回来,问了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异样后,就说要去采买一些干粮。” 他眼神里也都是不可思议,似乎到了现在他还没能接受这样的事。 谢亭台继续说道:“结果他往前走没多远,正好遇到几个从松鹤楼里出来的人,见曲南怀身上背着包裹便拦下来查问,我们两个没敢贸然过去帮忙,一直都在后边看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几个人突然动手,曲南怀打翻了其中两个转身要走,从......从松鹤楼里飞出来一把刀,直接将曲南怀刺穿。” 方诸侯皱眉:“没见到人,是飞出来的刀?” 邓鹿点了点头:“没有见到人,只见到了刀飞出来。” 方诸侯又看向已经死去的赫连上:“他是怎么被杀的?” 这次邓鹿和谢亭台同时摇了摇头。 谢亭台道:“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看到他怎么被人打伤的,见曲南怀被杀,我们两个又不能过去帮忙,于是打算找地方躲起来,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把尸体带回来,进一条巷子的时候,就看到他倒在那了。” 邓鹿补充道:“他那时候还能说清楚话,告诉我们说是穿黑色锦衣的人偷袭他。” 方诸侯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廷尉军的人?” 他沉默片刻后扫向众人:“把人掩埋后,你们就离开这去曲南怀说的第二个藏身处,在我回去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外出。” 说完后,人一闪身就出了院子。 曲南怀在来的时候告诉他们,这次来豫州,甄小刀一共安排了三处藏身的地方。 其中一处是这里,曲南怀的旧宅,还有两处,都是朝廷安排在豫州的密谍住处。 曲南怀说过,陛下曾经安排不少人潜入各地打探消息,在豫州城里就有。 在他们来之前,甄小刀甄公公已经提前派人来联络好,会有人在藏身处接应他们。 才刚刚到豫州城就损失了两人,其中一个还是负责这次行动的曲南怀,所以这就难免的让每个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赫连下没有阴影,只有血影,他想报仇,他要报仇。 他默默的把赫连上的尸体抱起来,走到院子一处比较干净的地方,放下尸体后用他的兵器挖坑。 赫连下已经不再哭泣,也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的挖着。 众人过去想要帮他,赫连下却不许,一个人挖了土坑,然后将赫连上的尸体埋进去。 他站在那许久,只说了一句话后转身离开。 “杀了宁王后我会带你回家。” 与此同时,松鹤楼。 李叱站在门口看着大街上的血迹,眼睛眯着,似乎是在沉思刚才的事。 松鹤楼如今内外都是曹猎的人,暗中不少人在盯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察觉。 可就是在这样严密监视的情况下,就在松鹤楼不远处死了人,而且死的莫名其妙。 一个外乡人被偷袭砍死,尸体就倒在距离松鹤楼正门不到二十丈远的地方。 而在距离松鹤楼大概四十丈远的一条巷子里,也发现了不少血迹,却没有看到什么人的尸体。 曹猎走到李叱身边:“不对劲,这事有些诡异。” 李叱点了点头。 当然不对劲。 曹猎一早让人放出去消息,结果才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就有人在松鹤楼外边被杀。 杀人者和死者,都不知道身份。 曹猎道:“我让人检查过了,死者的身上的身份凭证应该是假的,从过关路引上来看人是从青州过来,不过我们能看到的都不会是真的。” 李叱转身看了一眼在松鹤楼正堂地上放着的那具尸体,人是刚刚才抬进去的,总不能在大街上放着,过往的百姓还不要被吓坏了。 “除了这些之外,身上还有别的东西吗?” 李叱问。 曹猎道:“有些散碎银子,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两,背包里有干粮,所剩不多,没有兵器,暗器,没有毒药。” 就在两个人说着这些的时候,方诸侯已经迈步走进松鹤楼对面的另一家酒楼。 进来之前他没有往松鹤楼看一眼,进了门之后就要说要请人吃饭,让掌柜的安排一个临街的二楼雅间。 小伙计引领着方诸侯到了二楼,方诸侯说自己先要等一会儿,等到朋友们到了再点菜,小伙计自然也不会怀疑什么,客气了几句随即下楼去了。 站在窗口,方诸侯看向松鹤楼那边,只隔着一条街,他一眼就看到了松鹤楼里躺着一具尸体。 在看出来那就是曲南怀的尸体后,方诸侯的眼神里已经有少见的杀气外泄。 “是我错了吗?” 方诸侯自言自语了一声。 然后他就看到了松鹤楼门口有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正在看向他这边,片刻后,他又看到那个年轻人和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什么。 又片刻,方诸侯注意到,从松鹤楼两侧,都有人朝着他这边移动过来,看似都是漫不经心的路人,可实则应该都是高手。 方诸侯不在乎什么高手,从来都不在乎。 岑笑笑从另外一侧靠近,其他人都是在为他打掩护。从松鹤楼里两侧过来的人,只是想让方诸侯的注意力在他们身上。 宁王说,对面酒楼上那个站在窗口的人有问题,岑笑笑的战意就从心里升了起来。 余九龄也是他的朋友,他们不久之前刚刚一起在杨玄机的地盘上出生入死。 方诸侯看到了那些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先离开。 他从雅间出来后,走不了几步就是二楼的回廊,进回廊后再走几丈远就是楼梯。 他刚刚进入回廊就看到楼梯口站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的眼睛里有杀意。 下一息,一把剑刺到了方诸侯身前。 这个年轻人的剑快的离谱,方诸侯在大兴城里见过许多很不错的年轻高手,赫连上和赫连下就是他比较欣赏的年轻人。 那兄弟两个出手都很快,可是比起面前这个突然出手的年轻人来说,好像还差了些。 差的不是速度,而是一击必杀的气势和狠厉。 那一剑瞬息之间就到了方诸侯咽喉前,可是瞬息之间方诸侯就在岑笑笑的眼前消失。 下一息,岑笑笑猛的回身一剑扫出去,又扫了一个空。 在看时,那一袭青衫的中年男人已经从后窗掠出去。 岑笑笑站在那,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好一会儿都没有动,等其他人从正门冲进来后,岑笑笑才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看,他的衣领上插着一根筷子。 如果刚才那个人想杀他的话,此时这根筷子应该是卡在他的脖子里。 就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岑笑笑后背的汗水就一下子冒了出来。 岑笑笑很自负,有人说他是曹猎的影子,曹猎说他是比曹猎还要强的影子。 曹猎学过的他都学过,曹猎没学过的他也学过,以曹家的财力物力人力,请了许多许多的师父教他,他不是继承了谁的本事,而是融汇了多家所长。 可是在刚刚那一刻,这多家所长的本领,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久之后,李叱和曹猎也到了这家酒楼里,曹猎看到岑笑笑的时候,那根筷子还在岑笑笑的衣领上。 所以曹猎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你躲的?” 他问。 岑笑笑摇头:“不是。” 曹猎看向李叱,李叱的视线也在那根筷子上。 看着这根筷子,李叱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余九龄身上的伤口,如果那个人想杀人的话,余九龄怎么可能会不死? 先是一根铁钎刺穿余九龄,却精准避开了所有脏器,现在又用一根筷子告诉岑笑笑......你的命只是我不想取。 曹猎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李叱:“武技,有止境吗?” 李叱道:“也许,很快我们就会见到止境了。” 一刻之后,廷尉军千办早云间从外边回来,到李叱身前后俯身一拜:“主公......跟丢了,不,是跟不上。” 四位最年轻的千办中,早云间的轻功身法最好。 在距离这里大概三里远的地方有一座道观,道观中有一座石塔,算是豫州城里比较高的地方。 石塔最上边那一层,一个斗篷几乎遮盖了全身的人举着千里眼看向这边。 他嘴角带着笑,有些阴测测的笑。 在他身边,靠墙放着一把长刀,刀身上还有一丝血迹。 第九百二十九章 刀 松鹤楼。 李叱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已经发呆了好久,没有人打扰,他说需要安静的把事情思考一遍。 因为这件事不对劲,有人似乎在故意把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像是在引导着人往什么方向走。 良久之后,李叱缓缓起身。 曹猎一直都在远处看着他,他发现李叱在沉思的时候能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 “想到了什么?” 曹猎问。 “饿了。” 李叱回答。 曹猎笑道:“想事情还能消耗体力吗?” 李叱道:“想事情不能消耗多少体力,但在你这不吃饱了就回去显然很亏,吃你一顿,省我一顿,里外算起来我是不是赚了三顿?” 曹猎:“何来的三顿?” 李叱道:“我尽力吃撑一些,就能再省下我自己一顿。” 曹猎不由自主的抬起手鼓掌。 其实松鹤楼只是曹家在豫州城里很小的一处产业,相对于曹家曾经拥有的商业帝国来说,这家酒楼每年的收入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曹猎很喜欢住在松鹤楼,没有人知道缘由。 之所以会如此其实和岑笑笑有关,但岑笑笑也不知道曹猎为什么喜欢这里,因为只是和他有关,又不是因为他。 饭菜很快就上来,李叱注意到曹猎吃饭必然会要求格外丰盛,但他在松鹤楼从来都没有换过餐具,他面前的碗筷和碟子,应该是他专属专用的东西。 以李叱的眼力当然也看的出来,这套餐具其实并不名贵,甚至和其他人用的餐具相比都略显寒酸廉价了些。 他用的餐具看起来就已经有些年头了,连他自己用的时候都会显得小心翼翼唯恐磕碰,所以这就必然会有什么故事。 李叱多八卦啊,仅次于高希宁。 曹猎注意到了李叱在注意他,于是曹猎好像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就更不正常,曹猎这样的人,他兴致所致,让人在大街上摆一个大木桶,他就在大街上泡个澡也不会因为别人看他而不自然。 所以李叱笑起来,他觉得这套餐具的故事,就是曹猎人生中最重要的故事。 “我试着猜三次。” 李叱指了指曹猎的餐具。 曹猎楞了一下,然后有些刻意的冷哼了一声表示了对李叱这样无聊的不屑。 李叱道:“你似乎很在乎这套不值钱的餐具,你那一套,比起桌子上其他餐具来还要低价,但你就是在乎。” 曹猎看了李叱一眼:“无聊。” 李叱道:“要不然这样,咱们赌一两银子,我猜三次如果猜不中的话,那我输给你一两银子,我猜对了你输给我。” 曹猎撇嘴,他当然不在乎一两银子,一万两都不在乎。 但他只是觉得,没有人可以猜中。 所以他用一种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的眼神看着李叱,李叱对曹猎这样的眼神回了一个那就试试吧的眼神。 李叱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猜第一次,女人。” 曹猎摘下来钱袋子,认认真真的挑了一块大概一两左右的碎银扔给李叱:“吃饭。” 李叱:“好的。” 他把银子接过来收好,嘴角带着笑。 曹猎问他:“你为什么不离开松鹤楼?我不信你只是想在这里蹭饭。” 李叱道:“如果就是想蹭饭呢?” 曹猎道:“我可以把厨师送给你。” 李叱道:“你可以把松鹤楼送给我吗?” 曹猎道:“豫州城里我名下这样的酒楼大概有二十五六家,除了这一家之外我可以把其他的打包都给你,这家不行。” 李叱:“唔......一个很重要的女人。” 他第一句话猜的是......女人,这让曹猎惊讶了一下,也吓了一跳,所以不敢再让李叱去猜。 但这第二句话是一个重要的女人,其实就没有什么难猜的,能让曹猎在意的女人,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女人。 所以曹猎瞥了李叱一眼,却没有说话。 李叱转头看向坐在旁边吃饭的岑笑笑:“你姐姐还好吗?” 岑笑笑回答:“我也不清楚,应该很好吧,她做事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小时候有一次她在锻刃的时候我跟她闹着玩,她把我按在鸡窝里让我孵蛋,孵不出来就不准出来。” 李叱问:“孵出来了吗?” 岑笑笑道:“后来她把我忘了,我又不敢出来,饿坏了就把鸡蛋都喝了。” 李叱:“......” 他看向曹猎,曹猎的脸色已经更加的不自然起来,假意在喝粥来掩饰自己。 李叱把刚才收起来的那一两银子扔给曹猎,曹猎伸手抓住:“什么意思?” 李叱道:“太贵重,你自己收着吧。” 曹猎看了看那块碎银子,想了想李叱说太贵重的意思,然后笑起来,笑着骂了一句你大爷。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个人像是一阵风一样冲进来,进门之后看到了桌子上的饭菜,立刻就过来,眼睛好像都在放绿光。 曹猎看到她立刻就把位置让开,顺手拿起自己的手帕把他用的餐具擦了擦:“坐我这里。” 还没有擦完就被那人抢了过去,大概意思是擦什么擦,有什么必要擦。 这个头发都蓬乱着的女人,就是岑笑笑的姐姐岑蒹葭。 她坐下来,拿起曹猎用的筷子夹菜,用曹猎喝粥的勺子喝粥,喝的还是曹猎刚刚吃过的粥。 李叱看着有意思,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这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女人,她的样子也说不上有多好看,甚至可以说......邋遢。 曹猎接触的都是什么样的女人? 精致,漂亮,不管是相貌还是身材都堪称完美,而且没有一个只是靠美貌的花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谓才貌兼备。 所以岑笑笑看起来根本就不是曹猎喜欢的那一款啊。 不管是衣着品味,是相貌,又或者是气质......她根本就没有一点温婉可人的模样,大大咧咧的样子倒是比岑笑笑还要粗糙一些。 如果外界的人看到了,第一眼就可以断定这绝对不是曹猎曹公子喜欢的款。 然而曹猎也会懒得告诉他们,他要求那些女孩子各方面都格外优秀,只是那样才配得上他身份。 他又不是真的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岑蒹葭吃饭的时候甚至会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这个时代对女孩子的礼仪要求在她眼里就是个屁。 她自顾自的吃饭,显然是饿的狠了,进门的时候也只是和李叱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也许她也忘记了李叱是宁王的身份。 至于岑笑笑,她看都没有看一眼。 坐在曹猎的位置上吃饭,她是盘腿坐在椅子上的,因为椅子距离桌子稍稍有些远,她盘坐在椅子上又懒得把腿放下来挪椅子,就坐在椅子上摇晃,用屁股的力量把椅子颠起来往桌子那边靠了靠。 “有点烫。” 她喝了两口粥,把粥碗往旁边推了推。 曹猎立刻把粥碗端起来,用勺子把粥搅拌着吹凉。 李叱也把椅子挪了挪,靠近岑笑笑压低声音问道:“你就一点都没有觉得奇怪?” 岑笑笑看了看他姐姐又看了看曹猎:“这奇怪什么,从小就这样。” 李叱:“唔!” “吃慢些。” 曹猎竟是没有注意到李叱他们的说话,而是站在岑蒹葭一边轻声劝了一句。 岑蒹葭嗯了一声,指了指桌子远处:“那是什么?” 曹猎道:“枣泥糕。” 岑蒹葭:“我想尝尝。” 曹猎过去把枣泥糕端过来,岑蒹葭拿起来一块,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似乎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咬了一小口。 咀嚼,咀嚼...... “不好吃。” 她把剩下的递给曹猎。 曹猎接过来要放在一边,岑蒹葭道:“不能浪费。” 曹猎立刻把枣泥糕塞进自己嘴里,看起来他也不喜欢吃,那味道让他有些不适,可他还是皱着眉全都吃了下去。 “刀好了。” 岑蒹葭终于吃饱,抬起头看向李叱道:“我刚才进门的时候放在桌子上了,就是那个木盒。” 李叱立刻起身,他在岑蒹葭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岑蒹葭是抱着一个木盒进来的。 看她抱着木盒进来的样子很轻松,所以李叱想着,那两把刀炼成一把,怎么分量还轻了? 但他一直都没好意思去看,毕竟会显得很心急,也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岑蒹葭的话一说完,李叱人就已经到门口了,把桌子上的木盒拿了起来。 然后李叱心里就一震。 这刀的分量居然如此沉重,从手感上来推测这把刀的分量,寻常男人单手根本不可能舞的起来。 可是从木盒的长短来看,刀并没有比原来更大。 如此沉重的分量,岑蒹葭竟是那么轻松的带过来的,所以李叱不得不对岑蒹葭再度刮目相看。 岑笑笑说过她姐姐其实不会武功,所以只是力气大? 李叱抱着木盒回到饭桌上,小心翼翼的把木盒打开,一股寒意从盒子里释放出来,李叱的眼睛里似乎都反射出了刀的寒光。 刀的款式还是制式横刀的模样,和李叱原来用的玄刀长度基本相同,刀身反而还短了一些,刀柄比之前长了大概一寸多。 刀刃位置犹如一条清水,刀身上则是云鳞纹理,别说这刀锋利不锋利,坚硬不坚硬,只说这刀的颜值就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心动不已。 “宁王,把你的手指割破,滴一滴血在刀身血槽上。” 岑蒹葭淡淡的说了一句。 李叱心说如此神奇的吗?这刀还能有传说中滴血认主的神异能力吗? 他只是把手指放在了刀刃上,手指就立刻被切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 李叱连忙把一滴血滴在血槽上,他问:“这样就行了吗?” 岑蒹葭:“不重要。” 李叱:“?????” 岑蒹葭道:“你就说快不快?” 李叱:“?????” 岑蒹葭吃饱了,缓缓吐出一口气:“滴血认主这种事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父亲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我爷爷是这样传给他的,但其实没什么用,还不是谁抢了是谁的,不过,过程还是要有一遍的。” 李叱:“嗯......仪式很重要。” 他把刀拿起来,却见他刚刚滴下去的那一滴血顺着刀身流了下去,刀身上丝毫血迹都看不到,仿佛刀身外有一层雾气似的。 李叱:“这......” 岑蒹葭:“我说了,就是个过程。” 这种事要是换作别的什么王,可能都炸了。 你想想这个过程,来,主公,你的刀造好了,你来滴血认主,然后滴血,造刀的人说......哈哈哈哈,你看,滴不进去是不是,我棒不棒? 李叱问:“刀有名字了吗?” 岑蒹葭道:“刀是你的啊。” 李叱:“那我回家问问我媳妇儿。” 岑蒹葭立刻抬起头,眼睛里有些光。 曹猎:“......”  第九百三十章 准备 这刀,李叱用尽了脑子里所有华美的辞藻,最终的赞美也只有四个字勉强匹配。 太牛-逼了。 岑蒹葭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来打造这把神兵利器,其中前三个月只做了一件事,不停的淬炼提纯。 用提取出的最好的材料打造了这把刀,用剔除掉的材料打造了刀鞘。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仅仅是这把刀举世无双,这把刀的刀鞘也一样的举世无双。 就算是用打造刀鞘的材质去打造一把兵器,也可以称之为一件次神器。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都没人做过的如此败家子的事,把两件神器合二为一...... 李叱看着这把刀,好久好就视线都没能挪开。 岑蒹葭道:“你可以去试试刀。” 李叱这才回过神来,眼神扫了一拳,最终看向曹猎身后墙壁上挂着的那把惊蛰。 曹猎:“刀在人在。” 李叱:“......” 他当然不会拿这把刀去硬磕曹猎的刀,如果说把两件神器合二为一已经是败家子才能干出来的事,那要是再去拿另一件神器来磕的话,就是败家子中的战斗子。 他将刀朝下放在桌子上,没有发力,只是刀刃对着桌面轻微的前后移动,刀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桌子切开。 看着这刀如此的锋利,李叱的眼睛已经逐渐睁大。 他看向曹猎:“你就说怎么样!” 曹猎:“桌子五百两。” 李叱:“......” 这刀的重量再加上锋利的程度,就已经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强度,甚至违背了人们对于兵器的认知,乃至于违背了一些常理。 曹猎说桌子五百两其实都说少了,别的不说,曹猎经常吃饭用的这张桌子是黄花梨木,曹猎喜欢,是因为这木材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他喜欢这种气味。 至于这桌子到底值多少钱,他其实心里也没有什么准数,他只是知道值点钱。 木材本就坚硬,刀轻易切开,足可见其锋利。 李叱看向岑蒹葭刚要致谢,岑蒹葭已经背着手出去了,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还住在那个屋?” 曹猎连忙回答:“是。” 岑蒹葭道:“我困了,很困。” 曹猎立刻吩咐道:“不许任何人打扰,不许任何人大声喧哗。” 岑蒹葭嘴角微微上扬,迈步上了楼梯。 李叱带着这把刀回到廷尉府,他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回到廷尉府这一路上,应该都有人在暗中盯着他。 但又绝对不可能是在近处被人盯着,廷尉府在这一路上行布置的暗哨,谍卫军布置的密谍,还有曹猎手下的人,加起来数量之多已经难以计数,如果有任何看起来形迹可疑的人出现,也早就已经被发现。 所以李叱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预判,他大概可以猜到人是在什么位置盯着他。 道观,石塔。 披着斗篷的人又出现在这里,举着千里眼看向大街那边,他看到了李叱的马车回到廷尉府。 片刻后,他把千里眼放下来,回头吩咐:“去办事吧,得让那些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动手。”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立刻转身,下了石塔后就朝着道观后院跑过去,但他并没有进哪个房间,而是直接出了后门,顺着大街又走了至少二里多远后,进了一家字画店。 店铺里只有一个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老先生在,正伏案创作,他画的是一幅仕女图。 “人还在后边?” 年轻人问了一句。 老先生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年轻人走到后边门口,深吸一口气后就开始屏住呼吸,一直憋气到实在坚持不住,然后就借着这种大口喘息的劲儿进了后院,这样做是为了让人误判他回来的距离。 后院很大,这字画店后边是个教学的书斋,有不少人在这里求学练字。 左右两侧都是厢房,每一间厢房里都有先生和弟子。 到了后边第三进的院子里,年轻人脚步再次加快。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这家店的小伙计,看起来是典型的有些奸诈狡猾,但总的来说人不会太坏的那种小伙计。 这种人,在许多铺子里都会见到,不可能给人留下多深的印象。 第三进的院子相对小一些,整个院子里就住着一个人,没事的时候也不会有人贸然进来。 因为住着的那位客人,谁都不愿意打交道。 圣刀门的门主就盘膝坐在后院露台上,他身边有一个香炉,青烟阵阵,闻起来有一种好像能让人心神很快就安定下来的独特香气。 “先生。” 年轻人俯身一拜:“已经观察了两日,每日清晨,宁王李叱都会离开廷尉府到松鹤楼,那个发出江湖令的人叫做曹猎,是松鹤楼的东主,还有一个身份是武亲王杨迹句的外甥,也就是他宣称斩断了夫子圣刀。” 门主睁开眼睛看了那小伙计一眼:“你幕后的东家打算什么时候露面?” 小伙计被这话里的寒意吓了一跳,连忙俯身道:“回先生,东家这几天都在盯着宁王那边,他让我转告先生,他与先生的目标一致,请先生不要怀疑。” 门主的眼睛再次闭上,似乎对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完全没有兴趣。 和这样的人多说几句话,对门主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是浪费时间。 他自认高贵,而且是那种天下间再无一种血统可以相提并论的高贵。 所以在他眼中,天下人,皆为蝼蚁。 “先生......” 伙计小心翼翼的说道:“还有一个消息,宁王李叱刚刚离开松鹤楼的时候带走了一个木盒,从形状判断应该是一把刀。” 门主再次睁开眼睛,眼睛里有一种寒意一闪即逝。 小伙计连忙俯身道:“不敢多打扰先生,东家说若是要出手的话,就该选在清晨李叱往松鹤楼去的路上,具体什么时间最合适,东家确定好之后还会派我来告知先生。” 门主点了点头:“你走吧。” 小伙计再次俯身行礼,连忙转身离开。 他小伙计的身份只是一个表面上的遮掩而已,他对自己的武艺也颇为自负。 然而他连住在后院的这个人的眼睛都不敢看,因为他只对视过一次,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无情。 不是对人无情,是对这世间万物的无情。 这样的人,不会有任何的牵绊,不会有任何的顾忌,也不会有任何底线。 一个看蝼蚁是蝼蚁,看人亦是蝼蚁的人,他能对什么有什么感情? 杀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压力和负担。 与此同时,廷尉府。 高希宁看向面前站着的两个廷尉军千办,一个是早云间一个是虞红衣。 “每天清晨的时候最为紧要,宁王已经故意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去松鹤楼,就是想引那个圣刀门的门主在这个时候动手,其一是因为此时大街上没有人,不会伤及无辜,其二宁王不希望伤及松鹤楼里的人。” 高希宁道:“你们四个人本来是一天分成四班当值,从明天一早开始,改为两个人一起当值。” 早云间和虞红衣同时俯身:“遵命。” 高希宁嗯了一声:“路上适合动手的地方,我们已经看过至少十遍,我们在看,暗中想动手的人也会看,他们也当然知道我们在看,所以其实已经没什么地方是适合还是不适合,这条路的每一步,都要看仔细。” 高希宁知道李叱为什么急于解决这件事,因为那个门主是可能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隐患。 如果不尽快解决掉,而那个门主又不急于刺杀李叱,就可能会对李叱身边的人下手。 那么多人,不可能因为担心有人暗中盯着就不去做事,衙门里的事,军方的是,生意上的事,每天都要分派人出去。 所以门主有机会每天都杀人。 李叱故意让人发现他每天清晨在固定的时间去松鹤楼,这才是真正的诱饵,而不是曹猎。 李叱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让他的亲朋好友去做诱饵? “除了廷尉军之外。” 高希宁道:“老张真人,叶先生,武先生和他夫人,他们四个也一样,每天两人一组暗中保护宁王。” 她看向那两位千办:“我不是江湖出身,即便是,在涉及到宁王安危的时候,我也不会讲什么江湖道德,如果可以用一千人杀死圣刀门的门主,我就调用一千人,如果需要一万人,我就调用一万人,所以廷尉军这段时间没有任何别的事,其他的全都放一放。” 两位千办俯身:“属下明白。” 高希宁点了点头:“去吧,如果不出预料的话,那个人应该快要动手了。” 李叱回来的时候,两位千办从屋子里出来,连忙向李叱行礼。 李叱笑着打了招呼,然后就抱着刀匣进门,脸上都是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兴奋。 “看!” 李叱一进门就朝着高希宁喊道:“刀!” 高希宁:“看刀?”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放马过来。” 李叱:“不是,我是说让你看看刀,岑姑娘已经把刀打造出来了。” 高希宁笑道:“好久没有看到你这么开心了。” 李叱道:“这刀谁看了都会开心。” 他把刀匣打开:“这刀还没有名字,你想一个呗。” 高希宁看着这刀身上那犹如龙鳞一样的纹理,再看看如同一道秋水般的刀刃。 沉思片刻后看向李叱:“要霸气的还是文雅的?” 李叱道:“都说来听听。” 高希宁笑道:“霸气的,就叫一界,境界的界,世界的界,斯文雅些的就叫高希宁家那个臭男人的刀。”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 高希宁看着那刀:“或者......鸣鸿?”  第九百三十一章 选一个早晨吧 李叱看向高希宁,有些好奇的问道:“鸣鸿?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名字?” 高希宁笑道:“李先生留给你的书册我也都看过,想起来曾经在一本书中见过,李先生写下的关于神话中五大名刀的故事,这五大名刀之首便叫做鸣鸿刃。” 李叱也想了起来,点了点头:“确实是好名字。” 在李先生留下的那些故事中,关于鸣鸿的讲述其实并不是很多。 故事中提到,开创了中原文明的一个神,被尊称为轩辕,轩辕无所不能,他还亲自打造了一把无可相比的宝剑,又用打造这把剑剩下的材料,又打造了鸣鸿刃。 宝刀造好之后,寒气外溢,甚至隐隐有魔气内蕴,轩辕神觉得此刀不祥想要毁掉,可是刀却仿佛有灵性一样,在感知到了神要毁掉它之后,竟是自行飞走。 自此之后,这刀就再也没有人见过。 李先生留给李叱很多书,其实是有一种尽快把李叱打发走的意思,所以给的时候,基本上也是有什么给什么。 李先生坚持的信念就是......任何看起来像是主角的人,都可能是他的威胁,所以能躲就躲。 他又不是那种愿意干掉所有的像是主角的人,如果那样做的话,那他岂不是就是唯一的主角了? 这样的信念,李先生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对谁都说,这只是他自己的秘密而已。 如果不知道李先生身份来历,不知道他因何而存在,那么就不可能理解的了李先生这种务必苟住的信念。 在李先生在某个时代读过的神话故事中,其实关于鸣鸿刃的故事更为离谱。 轩辕打造神兵轩辕剑的时候,材料被熔化后流出来一些,竟是自然形成了刀的模样,而非是打造轩辕剑剩下的材料所造。 这刀并非人为锻造出来,自己流出,自己成型,却有着和轩辕剑匹敌之力。 轩辕担心此刀流落到民间的话会造成大祸,于是想以轩辕剑将此刀斩断。 可是一念才起,鸣鸿刃就化作一只红色的云雀飞上高空,至云端后,又化作了一道赤色流光飞走。 自此之后,再无消息。 事实上,如果当时轩辕真的用轩辕剑去斩鸣鸿刃的话,只怕是两败俱伤之局。 后世之人分析说,鸣鸿刃飞走,是因为它与轩辕剑同出一脉,它知道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忍伤害轩辕剑,又不想自己受伤,所以才会飞走。 李叱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把长刀,忽然间诧异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高希宁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叱摇了摇头道:“我之前曾经把一滴血滴在这刀上,可是刀身不沾血迹,直接滑落下去,可是你看......” 他指了指刀身,竟是多了一条隐隐约约的红线。 传闻中,鸣鸿刃是为魔器,刀身隐隐可见血色纹理。 这种事,居然如此巧合? 高希宁听李叱把那故事又讲了一遍后,对于魔性,魔器,这些词汇似乎有些担忧。 李叱却笑了笑道:“不魔性的人,也干不出用周皇刀劈夫子圣刀的事,倒是合我脾气。” 高希宁道:“你真的喜欢这名字?” 李叱点头:“喜欢。” 他看向鸣鸿刃:“我才不会让它飞走。”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后,东征的事已经安排妥当,这次回豫州城罗境也随李叱一同回来,他当然也知道了那个什么圣刀门的事。 “等解决完这件事我再走?” 罗境看向李叱道:“不然的话,我也有些不踏实。” 李叱笑道:“你不走,我不踏实。” 罗境忍不住也笑起来:“确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留下的话,终究还是有用。” 李叱道:“一位大将军给我做贴身护卫,你乐意我都不乐意,东征的事为重,燕先生那边已经准备妥当,招募来的民勇总计有四十几万人,昨日就已经在城东集结好,给你调用的战兵队伍,有一军也已经在城东等候,另外一军,会从别的地方出发,在半路与你汇合。” 罗境起身:“那我就真的去青州了。” 李叱道:“去去去,留在豫州城里,每天都让吴婶给你开小灶,搞的我都不得不每天去曹猎那里蹭饭。” 罗境哈哈大笑,抱拳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出城了,不用送我,我此去最迟两年,快则一年半就会归来。” 李叱道:“你想的美,在青州打的顺利,我就会派人把你接替回来,你还想两年再回?” 罗境道:“为了减我军功,你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李叱道:“那当然,我多抠你难道还不清楚?” 罗境笑着再次抱拳行礼,然后告辞离去。 罗境去青州,大概需要走三个月才能到豫州青州交界处,以两万四千左右的战兵去攻打那么庞大的地域,这种事说出来都显得匪夷所思。 青州地域之大,大概相当于一个半豫州,罗境说两年能回,其实已经有一丢丢的狂。 安排好了东征的事,李叱就能专心应付那个圣刀门的门主。 第二天一早,李叱还是带着豫州城内文武官员送罗境出征,在城门口,李叱亲自敬上三碗酒。 “十个青州不及一个罗大将军。” 李叱道:“你要记住我的话,不可冒险行事。” 罗境哈哈大笑:“十个青州都不及我,所以主公大可放心,还剩下九个等着我去打呢。” 说完后在马背上抱拳一拜,然后拨马,带着数十万队伍浩浩荡荡的开拔。 在送行的百姓人群中,方诸侯站在那看着远处的李叱,眼神有些迷离。 在他身边的赫连下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冲过去,都被方诸侯拦住。 不久之后,城中一家车马行里,方诸侯和赫连下回到他们在后院的住处。 这家车马行就是曲南怀提到的藏身处,车马行的老板是皇帝的人,确切的说,是老皇帝的人,再确切一些的说,是已经死去很久的大太监刘崇信的人。 老皇帝喜欢豫州,曾经来过多次,他当然也知道曹家的重要,所以也最担心曹家的人会不老实。 如果是曹家的人想杀皇帝的话,在别的地方未必能成,可在豫州城,大概皇帝会必死无疑。 当初的缉事司有多强横百姓们还没有忘记呢,只是好像一下子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刘崇信的党羽遍布天下,一是为老皇帝监察地方,监察各大家族,二是为刘崇信自己铲除异己而布置。 刘崇信这个人有些复杂,他在山河印中的地位极高,在他权势滔天的时候,甚至连曹猎的父亲也必须对他以礼相待,甚至称兄道弟。 可是刘崇信又不想完全听从山河印的指挥,他对老皇帝的感情是真的。 老皇帝曾经说过,朕有许多血脉至亲,朕还有满朝文武天下万民,但朕真正能信任的只有一个刘崇信。 所以当初刘崇信对山河印也有所防备,他控制着势力庞大的缉事司,还在不停的扩大缉事司的职权和规模,就是想着万一有朝一日需要他为了老皇帝和山河印拼命,他能调用足够大的力量。 他的本意是缉事司尽可能不受山河印控制,但山河印那种渗透的方式,防不胜防。 不能说缉事司的人都完全忠诚于刘崇信,也不能说山河印对缉事司毫无控制。 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刘崇信安排在豫州城里的人,绝对不是山河印的人。 因为这些人,就是为了盯着曹家而来的。 刘崇信死之后,缉事司在豫州城内庞大的势力在瞬间就转入地下。 他们以为可以人间消失一样,自此之后,再也不是缉事司的人,也再也不是大楚皇帝的鹰犬。 他们也许都没有想到的是,刘崇信明明是被新皇杨竞除掉的,可是在临死之前,刘崇信却交出了缉事司在各地的实力布置。 这家名为行运的车马行,就是缉事司暗中控制,车马行的东家雁北城还有一个身份是缉事司的闻训候。 缉事司在各地分派的人手,够级别称之为闻训候的人一共只有四个,他们的身份官职与秉笔,掌印,司礼同级,仅次于刘崇信。 后院中,雁北城正在书房里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张地图,这是豫州城的地图,极为详尽。 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在这地图上绘制出来。 更令人惊讶的是,曹家大宅绘制的尤其详细,这大宅不是梅园,而是曹家的祖宅。 方诸侯迈步进门,雁北城回头看向他:“亲眼看到了?所以你一定不会认错了?” 方诸侯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到靠窗那边坐下来。 雁北城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来豫州,但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不该来。” 方诸侯看向他,没回答而是反问:“那你这样的人,明明已经可以藏起来,为何会在甄小刀派人找到你后,你愿意重新冒出来?” 雁北城笑了笑,也没有回答,也是反问:“你讨厌太监吗?” 方诸侯摇头:“不讨厌,也不喜欢。” 雁北城走到方诸侯身边,看着窗外说道:“太监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 方诸侯沉默。 雁北城道:“你尊敬自己的父亲吗?” 方诸侯依然沉默,他当然不尊敬。 可是雁北城又怎么可能知道方诸侯的身份,他只是看到了方诸侯脸上的表情,所以他猜到了答案。 他说:“我也不尊敬我父亲,是他把我送进宫的,但我尊敬我师父.....如果我父亲说让我杀了我师父,我会杀了我父亲,如果我师父说让我杀了父亲,我会毫不犹豫动手。” 雁北城道:“你知道我师父是谁,所以这就是你问题的答案。” 方诸侯点了点头。 雁北城又道:“但你永远都理解不了,我师父对于陛下的感情。” 良久之后,方诸侯缓缓道:“你错了,我理解。” 他看向雁北城:“不然的话,刘崇信会活那么久?” 雁北城眼神一凛。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诸侯起身:“选一个早晨吧,一个好日子的早晨。” 雁北城摇头:“对我们来说哪有什么好日子,选什么日子都是要去送死的,对我们来说,哪一天都是好日子,既有赴死之心,便当百无禁忌。” 【上一章更新的晚了,是因为我以为我已经更新出来了,又有急事出门,刚才码字的时候看了一眼,才发现没更新出去,抱歉。】 第九百三十二章 以一开始 李叱像是一个很有成就感的包租公,走在清晨的大街上看着四周的店铺,虽然还没有开门,可却有一种满足感。 店铺不都是他的,但子民都是他的。 以前他总想着的是怎么才能养活师父,最好就是有这样一家店面,生意不求很好,只是能有个营生就好,让那老家伙每天都会因为收入几个小钱而乐的合不拢嘴。 长眉道人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吃穿住行并无奢求,有则满,他这辈子唯一的不满足,就是当初为李叱改命。 他可以一辈子云游天下饥一顿饱一顿,但是丢丢儿不行,丢丢儿得有好日子过。 这个老人让丢丢过上了好日子,然后丢丢儿让很多很多人过上了好日子。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道人辛苦十年,改的是天下。 除非必要,李叱还是喜欢步行。 他和高希宁说过,如果人间是一本书,那么慢一些才能看的更仔细。 骑马是一目十行却未必能过目不忘,坐车是看的断断续续一知半解,走路才是慢慢看细细看。 这人间,值得看。 他的人间,就更值得看。 一个早起的小贩看到了李叱,已经连续好几天每天都能在这个时间看到李叱,所以他很开心,这种感觉就是每一天的一开始就充满了希望和满足。 每一天都个一开始,每个人都有个一开始,每件事也都有个一开始。 宁王到豫州了,豫州人的日子就眼见着过的好起来。 百姓们亲眼看到了豫州的变化,所以就忍不住去羡慕冀州,因为宁王才来豫州没多久,他在冀州可是有好多年。 想想看,冀州那边的日子过的会有多好? 不要说太远,六七年前,豫州这边人人都知道冀州日子过的苦,如果让他们跟冀州百姓换日子过,他们才不乐意。 现在的话,让他们和冀州百姓换日子过,他们能美的睡觉都笑醒。 曾经的冀州是战乱之地,北边就是宿敌黑武,冀州就是战略上的缓冲地,历来都是牺牲冀州而保全中原。 如今不一样,可能整个中原都没有比冀州更太平的地方。 小贩看到李叱就远远的俯身行礼,李叱就远远的朝着他挥手致意。 两个人的笑容,让这清晨都变得温暖起来。 从廷尉府走到松鹤楼大概有四五里左右的距离,这四五里长的路,就是高希宁划出来的战场。 所有廷尉都放下其他案子,只盯着这条街。 因为李叱每天都来的早,所以曹猎也就不得不更改了作息时间。 他习惯了晚睡晚起,只要没有任务的时候,他大部分日子都会睡到中午之前。 这几天改了作息之后发现,原来形成习惯并不需要多久,很多以为的困难克服起来也没有预想的那么不容易。 最主要的是,每天早起之后会发现,时间似乎都比以往多了不少。 可是很舒服的活动一会儿,然后很舒服的吃一顿早餐,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思考。 松鹤楼的正门打开,小伙计伸了个懒腰出门,拿着扫把出来清扫门前。 或许是觉得不对劲,他抬起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对面路边居然站着个人。 在他出来的时候对面还是空无一人,所以此时突然出现的身影把他吓了一跳。 小伙计居然还认识这个人,以往经常会来松鹤楼吃饭,是豫州城里比较有名气也颇有些威望的一位商人,行运车马行的东家雁北城。 “雁先生,这么早?” 小伙计笑着打招呼,手却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屋子里的人随即明白过来。 雁北城能出现在松鹤楼门外,却没有一个暗哨回松鹤楼里禀报,甚至没有人能发出示警,就足以说明问题。 “你也早。” 雁北城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句,他还是站在那没有动,而是看着松鹤楼的正门。 片刻后,雁北城问那小伙计:“你每天都清扫门前,那你知道不知道,从我这里走到松鹤楼的大门有多远?” “五十二步。” 小伙计回答:“我每天都扫,每天都走,所以知道。” 雁北城嗯了一声,然后又问了一句:“这五十二步,很难走过去吗?” 小伙计把手里的扫把举起来:“拿着这个东西很容易走个来回,但拿着别的东西就会很难。” 雁北城点了点头,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我确实拿着的是别的东西。” 他把背后的包裹摘下来,打开之后取出来两件东西。 一把剑一条鞭,剑长三尺,鞭长一丈半。 雁北城说:“我想试试有多难。” 走好了是五十二步路,走不好是一步一轮回。 小伙计已经在后退,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对手,能悄无声息的走到松鹤楼门口的人,他一定打不过。 雁北城将长剑绑在自己身后,手中握住长鞭开始迈步向前。 “雁先生。” 松鹤楼的掌柜段继师走出门,朝着雁北城抱了抱拳:“为什么是你来?” 雁先生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凡事皆按道理而行,这世上便会少一半犯错的人。” 段继师道:“雁先生在我们这还存着一坛酒,那可是好酒,三十年的陈酿。” 雁先生道:“如果我走进松鹤楼,我自己喝掉它,如果我没走进松鹤楼,想请你们帮我洒在地上。” 他迈步走上大街,从这边走到那边,五十二步。 他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步,脚底还没有落在大街上,至少有一百余支弩箭从松鹤楼那边激射过来。 每一个窗口都有人,每一个人都训练有素。 而此时,曹猎就坐在一楼正堂里等着吃早饭,李叱还没有到,早饭就还没有开。 他看着对面大街上走过来的,在桌子上铺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雁字。 沉思片刻后,在雁字后边加了一个字。 几? 几个的几,几多的几,几个人的几,几多高的几。 昨天小张真人来过,下午,他们坐在酒楼里喝茶闲聊的时候,小张真人也说起了他和余九龄说过的那些话。 关于宁王这边有多少个高手的判断,而这些高手在小张真人看来,都是一。 不管是一下还是一中,都已经是江湖中站在最顶峰的那一类人。 小张真人说,这么多一中一下加起来,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可能是一上的人? 当时曹猎说......你怎么知道对面只有一个一? 小张真人怔住。 曹猎说,你虽然是江湖中人,但你不懂什么是江湖,江湖中有多数赴死,皆因情义二字。 你也不懂,并不是你觉得的那样,坏人的那边就没有人情,就没有人讲情义二字。 曹猎在纸上写下这个几,换一个说法就是......他想知道是从几开始。 如果以一开始,那今天这局面,难道还能有多低级? 他不太希望是一开始,那样会变得很难。 李叱希望那些人在他来松鹤楼的半路上动手,但是这些人显然没打算按照李叱希望的那样去做。 曹猎沉思这是为什么,大概几息之后就想明白了。 因为对方想让宁王这边的人动起来。 曹猎觉得自己是一个诱饵,宁王觉得他才是诱饵,可现在......雁北城才是。 一百多支弩箭,在那条长鞭前像是泥沉大河一样,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长鞭像是一条巨蟒在雁北城身前盘旋,转动起来的鞭子就不是一层防御,而是很多层。 转多少圈,就有多少层,这便是软兵器难练的地方,也是软兵器强悍的地方。 一步,两步,三步...... 雁北城荡开一百多支弩箭,人已经往前走了三步远。 就在这时候,在松鹤楼掌柜段继师的身后有一人迈步而出,这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模样,身材已经发福到有些走形,肚子腆着,低头的时候,大概不会看到自己的鸟。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哀,到了他这个年纪,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悲哀。 他从松鹤楼里出来,走过段继师身边。 段继师说:“你可能有些勉强。” 中年胖子说:“我儿子十九岁了,他一直不喜欢我,因为我是混暗道的,豫州城里混暗道的人有一半尊敬我,其中却没有他。” 段继师点头:“懂了。” 中年胖子回头看向坐在那的曹猎:“惊谪候,你说过,你生而高贵,也历来高贵,所以你的朋友不多,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叫金满堂。” 曹猎道:“你儿子叫金展意,我知道。” 金满堂笑起来,很释然的笑。 他迈步继续向前:“老段,最先走出来的人会更容易被记住,对不对?” 段继师再次点头:“我会帮你记住。” 金满堂腾空而起,两条大袖像是吃饱了风的船帆,用衣袖硬生生的挡住了长鞭。 砰地一声,两条衣袖尽碎。 用两条衣袖为代价,换了那条长鞭在半空中停滞。 下一息,金满堂已经掠至雁北城身前,一掌朝着雁北城的心口位置拍落。 雁北城的长鞭在左手,长剑在背后,他右手抬起来,中指食指并拢往前一点。 这一点,就在金满堂的掌心。 两指透过,掌心洞穿。 那一刻,金满堂的眼睛骤然睁大。 雁北城轻叹一声:“你是混暗道的人,不该在这。” 金满堂道:“我是混暗道的人,我今日若不能在这,以后也不能了。” 雁北城忽然有些悲伤起来,他轻叹一口气后说道:“我以为你是为了钱不要命,毕竟惊谪候很有钱。” 他悲伤,是因为他明白了,金满堂也是来赴死的,也是因为感情而来赴死的,与他一样。 于是便有了些悲伤。 金满堂笑起来:“就是为了钱啊,为了以后我孩子手里用的是干净钱。” 他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发力,用被洞穿的手握住雁北城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握拳朝着雁北城的面门砸了下来。 长鞭兜回来,噗的一声将金满堂的脖子刺穿,从后颈刺入从咽喉处刺出。 雁北城道:“走的慢些,我大概还能追上你。” 金满堂的尸体缓缓倒了下去。 楼子里,曹猎抬起手,用笔把雁字后边的几字划掉,写下另外一个字。 一。 果然开始一开始。 第九百三十三章 止境【一】 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牌到底有多大,所以雁北城出现在了松鹤楼门外。 没有时间去用小牌来试探对手的牌,所以直接出了一张雁北城这样的大牌。 用一张大牌来逼出对方的大牌,还能把李叱安排在这条大街上的人全都调动起来。 金满堂被杀,雁北城又往前走了几步,从他开始迈步的地方到松鹤楼门口,只有五十二步,他已经走了十步。 对于他这样的高手来说,五十二步的距离实在算不得有多远,可也正是因为他是高手,所以才能走出了十步。 雁北城再次看了看松鹤楼的正门,眉头皱起来。 有一个年轻人怀里抱着一把剑站在松鹤楼门口,他只是比金满堂出来的稍稍慢了一些。 雁北城如何杀金满堂他看的很清楚,可他没有出手相助。 这似乎是很不近人情的做法,甚至和人情没有一丝关系,只是冷血无情。 在金满堂倒下去之后,这个抱剑的年轻人才走出松鹤楼的正门,朝着雁北城而来。 雁北城没有再继续迈步,面对强大的对手,迈步都是破绽,他不是觉得自己不行,这只是该有的态度。 抱剑而出的人是岑笑笑。 “你们打算一个一个出来?” 雁北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岑笑笑,这样年轻的对手,雁北城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放松下来。 岑笑笑不说话,只是看着雁北城。 雁北城又问:“你不出手还在等什么?” 岑笑笑还是没有说话。 雁北城道:“那只好我先出手了。” 刚才金满堂出来的时候他也止步不前,这不代表他给了对手尊重,而是给自己生命以尊重。 此时这个年轻人一言不发也一招不出,他又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耽搁,所以习惯了后出招的雁北城只好先出招。 就在他迈步的那一瞬间,岑笑笑却转身走了。 这一下把雁北城看的懵了,那个年轻人转身就走的时候,甚至都完全没有在意他自己空门大开。 如果不是怀疑他是故意为之,雁北城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就该出手。 可是岑笑笑真的走了,转身朝着松鹤楼后边过去。 “你走不掉。” 雁北城手里的长鞭一甩,鞭子顶端绑着的那把利刃就扫向岑笑笑的后颈。 这条鞭子有一丈半,手腕的抖动给了长鞭一个推波,而鞭子的抖甩又将这股力量扩大了不止一倍。 岑笑笑的长剑没有出鞘,动作极潇洒的把手伸向背后,长剑在他掌心里转了一圈。 当的一是,转动的剑鞘把鞭子顶端的利刃弹开。 再看时,岑笑笑已经脚下一点掠向松鹤楼后。 “你不要追他了,你当松鹤楼里没有别人陪你了?” 松鹤楼掌柜段继师走向雁北城:“你该面对的人是我。” 雁北城发力往前一冲,人在半空中向后一甩长鞭,鞭子随即扫向段继师的咽喉。 段继师竟是直接抬起手抓向鞭尾,对鞭尾上的利刃完全不在意。 啪的一声......长鞭居然真的被他一把攥住。 段继师单手握住鞭尾,手往后一拉,手肘向前压住鞭子,胳膊再一转一挑,硬生生把雁北城拽了回来。 雁北城显然有些恼火,他一转身同时发力,像是被段继师收回来的风筝,可是却比风筝快百倍,瞬息之间就到了段继师面前。 他一指点向段继师的心口,段继师的左手抬起来挡住,那两根手指就点在他的掌心。 就在不久之前,金满堂的掌心,便是如此被雁北城点出来一个血洞。 可是这一次雁北城却没能成功,甚至手指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让他都不得不吃了一惊。 可再看时,才注意到段继师的双手上都带着特殊的手套,看起来像是布的,然而隐隐约约透出的金属光泽足以证明这手套的坚韧。 “我说过,你的对手是我。” 段继师一拳砸向雁北城的咽喉,雁北城脚下一点人退出去,同时将长鞭甩起来缠向段继师的脖子。 段继师依然毫无顾忌的用手去抓鞭子,可是眼看着要抓住的时候,鞭子抖了一下,鞭尾甩出来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 啪! 鞭尾上绑着的利刃敲打在段继师的手掌正中,打出来一串火星。 段继师皱眉,他忽然一弯腰抓起来一块青石板,这石板厚重足有百斤,他拿起来的却好像是一块木板一样轻松。 眼看着雁北城还要去追岑笑笑,段继师将石板砸向雁北城。 雁北城回身一抖长鞭,鞭尾又抖出一个甩尾,啪的一声打在石板上,竟是将石板击断。 可是在这一瞬间,段继师的手从石板后边伸出来,一把攥住了鞭子。 “你走不掉。” 段继师再次发力往回一拉。 雁北城居然松开了手,那条长鞭就被段继师拽了出来。 突然失去了拉力,段继师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一仰。 雁北城双脚离地在路边的树上踹了一下,身子犹如一道旋风般回到段继师身前。 这一次他的双指点向的是段继师的眼睛。 段继师身子往后仰着还没能稳定下来,情急之下,像是下意识的抬手抓向雁北城的手,可是却在即将抓住的时候突然让开了。 于是雁北城的手指就点在了段继师的左眼上,像是轻轻一触,可是眼球却在瞬间爆开,一股血从眼窝里迸射而出。 与此同时,段继师一拳轰在了雁北城的心口上。 雁北城心口剧痛向后倒飞出去,段继师从眼眶往外冒血,两个人短暂的分开。 “麻烦。” 雁北城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刚才那一拳重击,即便他立刻做出反应还是受了伤。 他弯腰去捡长鞭,段继师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时间,立刻跨前一步,双拳齐出以撞钟的姿势轰向雁北城的头。 雁北城却不是要去捡他的鞭子。 他弯腰的瞬间,左手在背后的剑鞘尾端一拍,长剑随即向前激射而出。 右手往前一伸抓住剑柄,长剑在他身前转了半圈,一道寒芒起,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半圆形的光痕。 像极了一弯银月。 那剑留下的痕迹。 长剑以快到无法形容的速度转了半圈,然后雁北城翻腕甩剑,长剑调转过来又精准的插回他背后的剑鞘中。 看起来他只是做了一个弯腰的姿势,再直起身子的时候,剑已回到剑鞘,而段继师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一气呵成,连三分之一息的时间都没有。 屋子里,曹猎的眼睛猛的睁大。 他确实没有想到,连段继师都不能挡住雁北城。 段继师的脖子上那条红线忽然间崩开,血液喷涌而出,人也向前扑倒。 就在这时候,楼子后边,岑笑笑一跃而出,在他身后,六七个靠近松鹤楼后门的刺客全都被他击杀。 他回来的那一瞬间,正好看到雁北城杀了段继师。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黑影从岑笑笑的身后掠了过去,直接撞碎了后窗进入松鹤楼。 都是真的狠。 这个黑影就藏身在不远处,他的六七个同伴被岑笑笑击杀的时候,他就那样看着。 岑笑笑回身冲向雁北城的那一刻,他知道机会到了。 松鹤楼里已无高手! 如果还有的话,原本要去挡住雁北城的岑笑笑,不会突然转向楼后。 从后窗冲进来的人是赫连下。 人破窗而入的瞬间,手中暗器已经朝着曹猎打了过去。 曹猎坐在那没有起身,他的惊谪刀就放在桌子上。 曹猎一伸手抓住刀柄,惊谪刀出鞘,匹练中火星四溅,几枚暗器被一刀斩落。 “抓了你,宁王还不就范?!” 赫连下疾冲过来,从背后抽出长刀,双手握着刀柄猛然往下一劈。 曹猎脚下发力,凳子被他推着往一侧滑出去,那一刀就在他身前落下。 噗的一声,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桌子被笔直的劈开。 赫连下一刀落空,第二刀马上就到了,横扫曹猎的咽喉,可曹猎的惊谪刀已经竖起来挡在身前...... 当的一声! 赫连下的刀砍在惊谪刀上,然后他的刀就断了,半截刀子旋转着飞出去,又咄的一声戳在柱子上。 这一下,赫连下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曹猎猛然起身,一刀从下往上撩起来,甩出来一片雪亮的刀痕。 轰...... 屋顶忽然之间就坍塌下来。 无数碎裂的瓦片和木头坠落,曹猎见其中还有几个黑影迅疾落下,他只好暂时后撤。 乒乒乓乓的声音中,那几个黑影竟是直接摔在地上起不来了,再看时,曹猎才看清楚那些都是他的手下。 这几个人布置在松鹤楼屋顶戒备,此时却变成了尸体。 他微微一愣神的时候,忽然间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影。 速度之快,白驹过隙也不能比。 下一息,曹猎胸口上才感觉到一阵剧痛,然后就被震飞了出去。 他手里的惊谪刀被人一把夺走。 曹猎重重落地,嘴角已经有血迹溢出。 他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手掌心都被摩擦的翻开了肉皮,他握刀那么紧,被人急速将刀抽出去,刀柄把肉皮蹭开了一层。 松鹤楼里,一身月白色长衫的圣刀门门主低头看着手里的惊谪刀,似乎对曹猎完全没有兴趣。 “好。” 片刻后,门主说了一个好字。 他握着曹猎的惊谪刀,眼神里有几分满意。 赫连下见突然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不明敌友,朝着门主喊了一声:“滚开!” 门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惊谪刀。 “在你手里,糟蹋了。” 他忽然移动,只是一闪而已,像是有白光亮了一下。 瞬息之间,他已经回到刚才站着的位置,快到好像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只是晃了晃肩膀而已。 可是站在他大概一丈半外的赫连下裂开了。 人从正中裂开,两片尸体慢慢的倒在地上。 门主的眼神里喜悦更重了些,对这把惊谪刀有几分爱不释手起来。 他的视线离开惊谪刀落在曹猎身上。 “跪下。” 第九百三十四章 止境【二】 余九龄曾经问过小张真人,这个世上人和人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小张真人知道会很大,但他不觉得在几个人都已经到了那样的高度后,人和人之间还能有多大的差距。 在小张真人看来,同样都在一,一之内的人,还能有跨不过去的鸿沟? 有。 门主站在那,完全也不在意这里是曹猎的松鹤楼,当然也不在意也许不久后就会有宁王的人赶来。 他就是在等宁王来。 宁王还没有来,是因为有人在拦截。 “如我耳闻不假,宁王重情义轻生死,那你在这里只要还不死,他就一定会进来。” 门主是对曹猎说话,但却没有看着曹猎。 他眼中天下万物苍生,与蝼蚁无异。 曹猎在豫州城是人见人怕的曹猎,曹猎也还是那个自负的曹猎,可曹猎此时却生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余九龄对小张真人说,有些时候,快可以决定一切。 绝对的速度之下,就可以忽略技击的招式精妙步精妙,甚至连威力巨大的器也可以忽略。 余九龄说的器,指的不是江湖客的刀剑,而是战场上可夺万千人性命的大杀器,比如排弩。 曹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开始朝着门主迈步。 门主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曹猎身上,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这只蝼蚁会主动走向他的脚底。 “你不跪下,我只好让你勉强活着的跪下。” 门主的视线从曹猎身上又转移到了不远处的刀鞘,那惊谪刀的刀鞘在他眼里都比曹猎重要。 楼子外边。 岑笑笑连出十三剑将雁北城逼退,以他的实力,十三剑居然也只是逼退。 他转身冲进松鹤楼,然后一剑刺向门主的咽喉。 “凡品。” 门主抬起手,手指轻轻一弹。 当的一声,长剑震颤,岑笑笑的手臂却被这一弹的力量震的往后甩出去,长剑如一道流光飞走钉进墙壁。 门主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有些诧异于那剑居然没有被他弹断。 “凡品之上。” 他迈步走向曹猎,目标没有变,曹猎不打算跪下来,那他就打断曹猎的四肢让他跪下来。 砰地一声,地板忽然裂开,一只手从地板下边伸出来一把抓住了门主的脚踝。 那只手看起来极为强壮,手很大,手腕比寻常男人的大臂还要粗一些。 这样一只手,如果握住的不是门主的脚踝而是一头蛮牛的牛角,发力之下,也可让蛮牛低头臣服。 门主也低头,可他不是臣服,只是好奇的看着地板,甚至看的都不是那只手,他想着原来这一楼之下居然还有地下的一层。 他抬起脚,身子向后退了一大步,楼板下边的人就被他直接拉了出来。 一个壮硕的身躯从木板下撞出来,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他叫洪奎。 有人说他是豫州城第一力士,有人说他是整个豫州的第一力士。 他原本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他觉得在河边码头上扛包卖力气赚钱养活自己,比闯荡江湖有意思的多了。 打架不好,他不踏实,他怕随随便便打死人。 因为别人只能抗一包,他却可以抗七八包,别人扛着一包弯了腰,可他扛着七八包还能身子笔直的大步向前走。 曹猎第一次见到洪奎的时候问他,我该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你才能答应我离开这个破地方,以后跟着我。 洪奎当时想了想,问:“可以顿顿有肉吃吗?” 曹猎笑起来:“你可真的容易满足。” 洪奎回答说:“一个人顿顿都有肉吃,为什么还不能满足? 那年,曹猎的父亲对他说,我会招一批人来,一批专属于你的人。 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他们可以不是山河印的人,甚至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一定要听你的话。 曹猎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去找人? 洪奎是曹猎找到的第一个人,因为岑笑笑不算在内,岑笑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洪奎说,如果你让我顿顿有肉吃的话,那我以后就只给你一个人扛大包好了。 曹猎笑起来,他说我不需要你扛大包,我也不只是给你顿顿有肉吃,也许有一天为了保护我你会被人打死,你还愿意干吗? 洪奎说......哪有人能打死我。 此时此刻,洪奎有些害怕。 他知道自己是个脑子不太聪明的人,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也不高。 曹猎教了他一句话,让他记住,他就死死的记住。 这句话是......能对你发号施令的人越少,那就证明你活的越好。 当时洪奎还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对曹猎说:“那只听一个人发号施令,岂不就是最好?” 曹猎说:“没有人可以对自己发号施令才最好,但连我都做不到,何况是你。” 洪奎喜欢跟牛摔跤,因为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看着门主,洪奎在想的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一巴掌就能拍死吗? 他又看了看门主的脚,为什么没有被他扭断? 门主跨前一步,没有用刀,而是左拳打在了洪奎的小腹上,这一拳洪奎居然没有移动分毫。 所以洪奎有些得意的笑起来:“你打不动我......噗!” 话还没有说完的洪奎就喷出来一口血。 可就在这一刻,从洪奎的衣服下边钻出来了一个人。 洪奎很高很壮硕,曹猎才勉强到他肩膀以下,他肩膀的宽度就差不多是一个正常男人半个身高。 而从他衣服里钻出来的人,连五尺身高都没有,瘦小到若是没有穿着衣服,会让人误会他是一只没有毛的猴子。 巧合的是,他就姓候,他叫候无谓。 他可以站在洪奎的衣袍之下,抱着洪奎的腿像是一个挂件,他可以这样抱一整天,以至于洪奎经常会忘了还有人挂在那。 候无谓是曹猎找到的第二个人,是在一家以杂耍为生的戏班子里找到的。 当时的候无谓还叫猴子王,他躲在一群猴子中,每一次观众都不能立刻发现他。 所以当他跳出来的时候,观众们都会发出一片惊呼,然后就是哄堂大笑。 候无谓无所谓人们嘲笑他的身高,活着就好。 曹猎找到他的时候,他问曹猎你能给我什么? 曹猎指了指那群猴子:“和那群畜生分开。” 从洪奎的衣袍下边钻出来,候无谓的手里多了一把短刀,只有一尺不到。 他被曹猎找到之后,自己主动要求和这个大个子搭档,因为他确定这必然会有出人预料的作用。 他判断的很对。 连门主这样的人都没有察觉到,以至于那把短刀在门主的腿上划了一下。 可只是划开了皮肤,因为门主的反应太快。 哪怕就是外边的雁北城应该也会在这一刀下被切断脚筋,而候无谓的下一刀就是戳进敌人的小腹。 门主一俯身把候无谓提起来,候无谓的眼睛就骤然睁大。 他很快,一直都很快,他也很轻,所以洪奎才会经常忘了他就挂在自己腿上。 门主厌恶的看了一眼他一眼,也很生气,因为他居然被这样一个人割破了脚踝处的皮肤。 他说:“猴子。” 候无谓暴怒:“你才是猴子,你一家都是猴子!” 他朝着门主的脸上啐了一口吐沫,可是却没有啐中,因为他打算啐的时候,门主已经把他移开,这一口就啐到了别的地方。 门主越发的恶心起来,随手把候无谓扔了出去。 候无谓极为轻灵,人在半空之中还能强行扭转过来,双手双脚按在柱子上,在这个瞬间,会让人错觉他可以吸在柱子上似的。 下一息,候无谓就可以双脚发力弹回来继续进攻。 噗! 他的短刀飞过来,刺穿了他的脖子,又扎进了柱子里,于是候无谓就被挂在了柱子上。 “啊!” 洪奎一声暴喝,眼睛都已经发红。 他很痛,小腹上中了一拳后,一开始好像没什么感觉,但是一息之后,痛觉传遍全身,好像肠子都被人打断了似的。 可是他此时顾不上疼了,候无谓是他的朋友。 他一脚朝着门主踹过去,他太高大,所以动作缓慢,他只是力气大的吓人。 门主左手往前伸出去,像是要在身前挥走一只飞过来的蝇虫,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挥在洪奎的腿上,忽然间门主一转身,那只挥出去的手就掐住了岑笑笑的脖子。 岑笑笑在门主面对洪奎的时候,爬起来绕到了门主身后想要偷袭。 可是他才靠近,就被门主一把掐住。 “不自量力。” 门主五指发力,下一息就能扭断岑笑笑的脖子。 可曹猎到了。 曹猎从墙壁上抽出来岑笑笑的剑,朝着门主的手腕斩落,门主掐死岑笑笑,他的手也会断。 所以岑笑笑就掉在了地上,因为门主才不会为了一只蝼蚁而失去一只手,哪怕只是手腕有可能被割破他也不愿意。 啪的一声,门主的两根手指夹住了曹猎的剑,两指发力一掰,剑尖就被掰掉。 “确实只是凡品之上。” 门主双指一甩,剑尖激射而出。 岑笑笑用肩膀将曹猎撞开,于是剑尖打穿了他的肩膀。 就在这一刻,一道剑意犹如冬雪初落,让屋子里的气温好像都低了些。 门主皱眉,放弃击杀岑笑笑的念头,身子向后一掠飘了出去。 那一剑落空,剑上的寒气没能彻底释放。 雁北城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两片尸体,那是他的同伴,虽然他也不怎么熟悉这个叫赫连下的人。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同伴是那么重要。 在门外的时候,岑笑笑十三剑将他击退,他之所以被击退,恰恰是因为他看到了门主一刀将赫连下劈成两片。 “我不管你是谁,但你一定要死。” 雁北城再次冲了过去,剑势犹如风卷疾雪。 门主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些:“你的剑比较好,可算中品。” 可他还是只伸出去两根手指,完全没有用惊谪刀的意思。 因为这楼里的人,他觉得加起来都不配。 刚才劈死赫连下,只是他想试试刀。 第九百三十五章 止境【三】 长街。 李叱看到了那个刚刚开门的小贩在朝着他行礼,于是也礼貌的抬起手挥了挥。 小贩看起来有些激动,他这几日每天都能在清晨看到宁王,他觉得这是他的幸运。 如果幸运也能分出高低不同,他觉得自己的幸运是无敌的那种。 他开的是一家早餐铺子,所以每天都是这街上第一个开门做生意的人。 他想着,如果宁王殿下有一天突然到他的小店里吃一顿早饭,那该多好。 想想就更加激动起来,激动的脸色都有些发红。 “你的早餐都有什么?” 李叱遥遥的喊了一声。 他连忙喊道:“烧饼包子豆浆油条都有。” 李叱道:“下次我来尝尝。” 话刚说完,就看到有廷尉从远处飞掠而来,到了近前俯身道:“主公,有人攻入松鹤楼。” 李叱一抬眉:“把人都调过去。” 然后李叱看向身后:“两位也先过去。” 跟在李叱身后的叶先生和武先生对视了一眼,却没有立刻动身。 李叱道:“我等一等,你们只管去。” 叶先生道:“他们不来这而是去了松鹤楼,就是想把我们分开,让我们支援松鹤楼。” 李叱道:“他们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松鹤楼里是我们的人。” 武先生和叶先生再次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掠了出去。 李叱没有急着赶过去,是因为李叱猜测最强的人不会在松鹤楼。 他猜到了这次的事不会那么简单,应该不仅仅是圣刀门的门主到了。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有人故意如此安排。 但他觉得,最强的那个人应该没在松鹤楼,武先生和叶先生赶过去支援应该就够了。 毕竟那些人的目标是李叱,而不是曹猎。 李叱只是没有想到,绝对的高手不是只有圣刀门的门主一个。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支看起来像是走镖的队伍出现,他们远远的就停了下来,似乎是想等着宁王先过去。 但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廷尉军的人不可能不盯着。 至少两个百人队已经悄悄的靠近,只要那支队伍有任何举动,廷尉军就会立刻动手。 然而那支队伍看起来确实只是要经过,走镖的队伍往往都出城早,这也是常理之中。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都在那支镖局队伍身上,连李叱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候,路边的排水渠中忽然跳起来几个黑衣人,他们也许已经在这藏了很久,所以才会避开廷尉军的沿途搜查。 黑衣人出现后,立刻用连弩朝着李叱点射,弩箭迅疾而来。 从两侧掠出来不少廷尉军士兵,挡在李叱身前,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盾阵。 弩箭噼噼啪啪的打在盾牌上,没有一支漏过去。 几个黑衣人连弩打空之后,随即将背后的长刀抽出,呐喊着冲向李叱这边。 屋顶上,廷尉军千办早云间一个翻身飞起,落在大街上之前,人在半空中,刀芒闪烁,一颗人头就在刀芒下飞了起来。 在街边的一间铺子里,千办虞红衣破窗而出,将那些黑衣人拦住。 李叱却没有停下来,依然在往前走,这些黑衣人出现的再突兀都不值得注意。 为了致命一击,往往都要先洒出来一把草木灰迷人眼睛,这些黑衣人都是草木灰。 而此时看起来的合理,其实都是不合理。 高希宁说,廷尉军要放下其他的事,全部人都要用于这次对宁王的保护。 以廷尉军的规模,只是守护这条长街的话,又怎么可能让一支镖局的队伍随随便便出现在这? 以廷尉军的能力,已经一遍一遍的把这条犁地一样翻了无数遍,怎么会让几个黑衣人藏身在排水渠中没有任何发现? 所有的合理,都是为了让敌人以为合理。 镖局的队伍是廷尉军故意放过来的,排水渠藏身的刺客是廷尉军故意没有动的。 这样一来,数百名廷尉被调动起来去戒备那支镖局队伍,两名千办现身阻挡黑衣刺客,是不是也显得合理起来? 于是,该来的人就来了。 有几个巨大的风筝出现在李叱他们的头顶,风筝是从大概二里外的高塔上滑过来的。 二里的距离,对于这个木架做成的滑翔风筝来说,差不多也已是极限。 也许那不应该叫做风筝,毕竟没有线拉着。 风筝上的黑衣人往下一压加速俯冲,风筝就朝着李叱撞过来。 将要到地面的时候,黑衣人松手落地,顺势一滚。 巨大的风筝朝着李叱撞过来,李叱右手抬起来一把将风筝托住,身子转了一圈后把风筝往回掷了出去。 第二个驾风筝而来的刺客脸色大变,人不得不提前挑落下来。 两架风筝在半空中撞在一起,碎裂了一地。 第一个落地的黑衣人双手往前一甩,两只手里释放出去数不清的铁钉。 每一根钉子大概有一寸多长,比钉子还要细,看起来更像是大号的牙签才对。 就在这一刻,从旁边巷子里,老张真人迈步而出,掌中长剑泼洒出去一片剑幕,像是他手中有一个很大的发光的圆盘。 所有的长钉都被老张真人的剑挡了下来。 后边落地的黑衣人往前一跃,从第一个黑衣人肩膀上跳过来,一甩手,同样是无数的长钉打出。 老张真人长剑一收,道袍的大袖挥洒起来,砰砰砰的闷响中,那些长钉居然被一条袖子尽数挡住。 第一个黑衣人加速向前疾冲,从背后抽出长刀斩落。 他出刀的姿势很奇怪,是反手握刀的劈砍,让人有些不适应。 这样的劈砍力度丝毫也不会比正手刀弱,而且能更快的接上下一招。 黑衣人反手刀劈落,老张真人后撤半步,这一刀在老张真人身前劈空。 可黑衣人的下一招果然很快,右手反手压着刀,左手在刀柄上推了一下。 刀尖直刺老张真人的咽喉。 老张真人一剑横拨将那把刀荡开,面前的黑衣人却忽然往下一蹲。 在他身后,另一个黑衣人出现,竟是借助前边的黑衣人完美的挡住了身形。 如果眼力不够快的话,还会错觉这个黑衣人出现了分身。 跃起的黑衣人一刀扫向老张真人咽喉,老张真人左手抬起来拍在刀身上,长刀随即刺偏。 “不是中原人?” 老张真人脸色微微变了变。 就在这时候,两边的树上,各有一个黑衣人出现,他们用一块颜色和茂密的树杈树叶几乎一模一样的布挡住自己,极难察觉。 在那几个黑衣人和老张真人缠斗的时候,这两个黑衣人同时从树上掠了下来。 人在半空,两个人也打出不少长钉。李叱抬起手,鸣鸿刃并没有出鞘,刀在他身前划过,长钉被扫了出去。 “你们退后。” 李叱朝着身边的廷尉军摆了摆手。 两个黑衣人见长钉无效,落地后同时抽刀。 他们用的刀和大楚的制式横刀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刀身稍稍增加了一些弧度而已。 与此同时,距离数千里之外的大楚都城,世元宫内。 皇帝杨竞站在花坛前边,他看着蝴蝶在花丛上飞来飞去,可是眼里却并没有这些东西。 甄小刀引领着一个服饰和中原人完全不同的中年男人进来,那人到了近处后就双膝跪倒。 “拜见大皇帝陛下。” 看起来,好像格外的谦卑。 皇帝没有看他,脸上还有些淡淡的不悦。 “大皇帝陛下,我是来谈条件的,陛下应允过的,要我们安排桑国最强的刺客来帮助大皇帝陛下除掉叛军首领,大皇帝陛下把青州一部分割给我桑国......” 皇帝扭头看向那人:“朕什么时候答应了?” 那人脸色显然变了变,有些不悦道:“大皇帝陛下,当初我们提出条件的时候,大皇帝陛下并没有拒绝。” 皇帝皱眉:“你们的使者青川足明对朕说,你们渴望派人来大楚求学,为了表达你们的臣服之心,你们可以安排高手来帮朕除掉叛军首领,以大楚臣子的身份为大楚效力。” 那人道:“可是大皇帝陛下,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刚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大楚到处都是叛乱,大楚也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强盛,所以青川殿下改变了我们的条件,如果大皇帝陛下不答应的话,我们就只好直接出兵青州,大皇帝不给,我们自己拿。” 皇帝杨竞眼神里闪过一抹杀意。 甄小刀语气发寒的说道:“水部一藏,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水部一藏不再跪在那,起身道:“青川殿下本来是仰慕大楚的文化,敬服大楚的强盛,所以才会打算派人来大楚求学,也愿意做大楚的外臣,可是现在,大楚并不强盛,大皇帝陛下你也已经没有能力再阻挡我桑国大军,如果我猜得没错,大皇帝陛下手中的军队,连京州都保不住了吧。” 皇帝看向甄小刀:“朕记得,有谁提醒过朕说,桑人看似谦卑有礼,实则阴狠奸诈言而无信?” 甄小刀俯身道:“回陛下,是方诸侯方先生。” 皇帝嗯了一声:“你来告诉他,他的那些所谓的高手,朕是打算怎么用的。” 甄小刀看向水部一藏:“只配算是送给叛军首领的一把草木灰,为方先生做一阵烟雾。” 水部一藏皱眉:“大皇帝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转身离开:“你说的没错,大楚确实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强盛了,可你们居然以为可以威胁朕,以为可以让大楚割地,以为朕会求着你们......这就该死。” 水部一藏眼神发寒,忽然间发力向前,朝着皇帝追了过去。 一道黑影拦在水部一藏身前,剑光森寒。 刷的一声,水部一藏的胸口上的衣服被切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然后血迹逐渐出现。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怒视着水部一藏:“你放肆到该死。” 豫州城。 李叱右手握刀一扫,鸣鸿刃依然没有出鞘,刀鞘扫在一个黑衣人的脑袋上,直接将脑壳拍碎。 他左手掐着另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单臂把人举起来,五指发力一扭,那黑衣人脖子里咔嚓一声。 可就在这一刻,有个一袭青衫的人站在了李叱面前。 第九百三十六章 止境【四】 所有最先出现的,都是铺垫。 所以当那个一袭青衫的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李叱就知道序曲已过,正戏才开。 鸣鸿刃,出鞘。 一声龙吟。 方诸侯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不是惊讶,也不是震撼,七八分平静之下的那些不平静,那更像是二三分的赞许。 刀落,不可一世。 这可能是李叱从练功以来,所劈出的最强一刀。 这样的刀法没办法用什么华美辞藻来形容,都是多余的,可若是只用一个快字,又似乎诠释不出这一刀的霸气。 当! 一声脆响,李叱这不可一世的刀,居然被拨开了。 而挡住这一刀的方诸侯眼神里的赞许之色更重了些,刚才有二三分,现在有五六分。 他淡淡的给出评价:“很强。” 李叱的手腕有些酸疼,刀身的震动让他手臂都一阵阵酥麻,让他吃惊的是对方破开他这一刀用的居然是看起来极为轻灵的一剑。 剑在最合理的位置敲击了一下,就让李叱的刀势不得不偏离出去,这不可一世的刀势就宣泄在地上。 李叱身前,地面上出现一条笔直的刀痕。 再看时,方诸侯手里多了一把长剑,剑造型古朴,没有什么刺眼夺目的光彩,但它就是那样完美,不管是多苛刻的人在看到这样一柄剑的时候,都会觉得它完美。 长,宽,造型,分量,还有不露锋芒的锋芒。 李叱也在吃惊,以他的鸣鸿刃之强居然没有将那剑震断,就算是没有直接砍中,那剑也该断了才对。 岑蒹葭把鸣鸿刃交给李叱后不久,李叱回到廷尉府里,在好奇的心态和败家的心态驱使下,用了刀剑斧三种兵器试刀。 把鸣鸿刃固定在桌子上,刀刃向上。 他取了一把大楚府兵的百炼刀往下劈砍,才一接触,百炼横刀就断开了。 又用一把以前抢到的长剑来试,是一把颇有些名气的宝剑,比百炼刀断的一点儿都不慢。 他又找来了一把大斧来试,一斧落下,斧子居然也断开了。 是的,李叱就是这么败家。 这种事再换一个人都未必能干出来,用刀剑来试他的刀也就罢了,还用大斧子来砍。 正因为如此,李叱才确定对方手里的剑有多强。 “好剑。” 李叱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确实是好剑。” 方诸侯道:“你想知道这剑的名字吗?” 李叱好奇的问道:“你不急着动手吗?” 方诸侯往四周看了看,已经有大量的廷尉军出现,无数的长弓连弩都已经瞄准过来。 可他不急。 “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方诸侯道:“你知道楚皇有三把名剑吗?” 李叱点头:“出行配承天,传国为帝运,征战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方诸侯已经接过话去:“嗯,这就是破甲剑。” 方诸侯道:“你的刀有霸天下的气势,可你自己还没有霸天下的气势,你明白吗?” 李叱一怔,这人是来杀他的? 方诸侯道:“你所差的是你对自己的不信任,你得到了一把好刀所以觉得自己变强了,你很开心,但这并不值得开心,你知道你的刀有天下无敌的气势,可你自己却不认为自己天下无敌,只有弱者,才会借器而壮胆。”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 方诸侯长剑抬起:“我是杀你来的,如果不动手,我身体里流着的血脉不答应,如果动手,我身体里的良心不答应,有人以为可以靠骗我来杀你,他很可怜,以为自己骗到了。” 李叱懂了:“你是大楚皇族的人。” 方诸侯道:“我教你如何挡我,若你可挡我,那自然是我杀不了你。” 他看向李叱道:“刀是器,是器借人力,而非人借器力,再好的器也没有力,你挥刀,胳膊上的力气是你的,刀上的力气还是你的,你曾与黑武人交手,可曾听说过黑武剑门的运剑之术吗?” 李叱点头:“听说过,人可运剑,剑也可带人。” 方诸侯道:“黑武人都悟到了的东西,你也应该能悟到,你只要记住,刀劲是你的劲,而不是器的力,同样的一本刀谱,有的人练了就天下无敌,有的人练了就寻常无奇,是刀谱的问题吗?” 李叱摇头。 方诸侯道:“合理用力,越会合理用力的人就越强。” 他看向李叱:“十息我后要杀你。” 李叱嗯了一声,没有去想方诸侯之前的那些话,而是只想那四个字......合理用力。 方诸侯看着李叱沉思的样子,语气很平和的说道:“最强的力就在人身体之内,若你向一点发力的时候,肉身之力可用三成就有千斤,合理不合理,在于你对肉身之力的了解多少,你觉得你握刀腕力强就更强?错了,只懂得发挥腕力,反而阻碍了你手臂之力,你还没有想过,是你的手腕阻止了你胳膊的全部力量......” 他说话的语气平和,但是语速并不慢。 说完之后,十息的时间已过。 “我要出手了。” 方诸侯长剑指向李叱,李叱缓缓吐息:“来!” 方诸侯跨步向前,李叱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没有格挡没有避让,而是一刀劈向方诸侯。 方诸侯的剑明明已经那么快了,在李叱以往的认知中,这样的速度之下,不可能有人把剑马上停住。 可是方诸侯停住了,他的长剑在骤然停在半空,然后转了一个方向点在了李叱的鸣鸿刃上。 看起来还是那样轻轻的点了一下,可是李叱的刀居然握不住,五指攥不住刀柄,刀欲脱手而出。 李叱瞬间就想到了刚才那青衫客说的话,刀上的力也是你的力,合理用力不仅仅是你自身内的力量,你用出去的力量再用回来,也是合理。 李叱双脚忽然拔地而起,顺着长刀飞出去的力量人离开地面,在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像是亮了一下。 拧腰身,力到肩,肩带臂...... 鸣鸿刃一扫而出。 方诸侯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没有用破甲剑直接格挡这一刀,因为他确定这一刀的威势,破甲剑都可能会被斩断。 他将长剑往前点了出去,剑尖居然精准无比的点在鸣鸿刃的刀锋上。 剑尖对刀锋。 叮的一声...... 方诸侯的脚在地上滑出去,鞋底在地面上摩擦出声,人已经在六尺之外。 这一刻,方诸侯眼神里的赞许已经不只是五六分,而是十分。 他只给李叱十息的时间,在这十息之内他也只说了那一番话来解释何为合理。 “多谢先生。” 李叱抱拳。 就算是神仙都想不到,要来杀他的人并不会杀他,也不是那个圣刀门的门主,而是一个杨家皇族的人。而这个人在武功上的造诣和已经达到的高度,就是李叱心目中的武技之止境。 “知道为什么我不杀你吗?” 方诸侯问。 李叱摇头。 方诸侯道:“那你知道为什么陛下非要杀你吗?” 李叱这次点了点头。 天下反叛大楚的人那么多,比李叱势大的人也不只是李兄虎和杨玄机,可为什么楚皇杨竞非要杀李叱? 方诸侯道:“非要杀你的原因,就是我不能杀你的答案,中原已经这样,这不是一个大楚皇族的灾难,这是整个中原民族的灾难,我可以做一个背叛家族的人,却不能做一个背叛民族的人,身为皇族我有一万种理由杀你,身为中原人,你不争天下去戍边抵御黑武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杀你了。” 方诸侯转身,带着他的破甲剑离开。 李叱抬起手摆了摆,示意手下人不要阻拦。 “先生叫什么名字?” 李叱问。 方诸侯的脚步一停,他本姓杨,是当今大楚皇帝杨竞的亲叔叔,可他却改姓方,因为他的母亲姓方。 为了纪念母亲他改了姓氏,可是他知道,在自己转身就走没有杀李叱的那一刻,大楚完了。 “我姓楚。” 方诸侯身形一闪,人已经在数丈之外。 李叱看着那人消失不见,心里有些难以平静......大楚皇族的人不姓杨,却说自己姓楚...... 这是一个皇族之人的放弃,也是一个皇族之人对曾经辉煌的纪念。 或许正是因为他是一个如此通透的人,他才能有武技止境的高度。 但是他的后人呢? 他如果有后人的话,知道曾是大楚皇族身份,会如他一样通透吗?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远处飞掠过来,是武先生身边的那个小书童。 见到李叱后急切的喊道:“主公,夫人派我回来请主公速去松鹤楼,夫人已经赶过去了。” 李叱眼神一凛。 曹猎在松鹤楼,岑笑笑在,还有曹猎身边那支忠心耿耿的死士队伍。 武先生和叶先生去了松鹤楼,连武夫人都赶过去了。 松鹤楼里...... 老张真人看向李叱,眼神里已经有些担忧,他看着李叱说道:“是另一个......止境。” 松鹤楼。 门主站在一楼正中,眼神睥睨的看了看四周的人。 武先生和叶先生已经在了,可是他依然没有什么态度上的变化。 世间万物,不入他目。 曹猎就倒在他身后,没有死,被他一掌震晕了过去,岑笑笑也在,也一样的晕了过去。 他不杀这两人,是因为他还在等宁王来。 世人说,宁王仁义道德,在宁王眼中,亲人和兄弟的分量要超过江山的分量。 所以只要这两个人不死,宁王李叱就一定会进松鹤楼。 他没有再看武先生和叶先生,也没有再看刚刚赶到的那个貌美少妇,他只是看着他手里的惊谪刀。 在三丈之外,小张真人靠坐在那,嘴角的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溢出来,而他的脸色则白的吓人。 他在没有来之前,还坚信都在一之内的人,还能有多大差距? 他来了之后才明白自己真的错了。 一下也好,一中也罢。 止境之下,皆为蝼蚁。 第九百三十七章 止境【五】 “世上之人多痴狂,不自量力。” 门主的视线缓缓的从惊谪刀上离开,看向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曹猎一个是岑笑笑。 曹猎之前出手的时候,一剑斩向门主的右臂。 可是非但没有成功,还被门主捏断了长剑,又以断剑刺伤了岑笑笑。 曹猎被岑笑笑撞开后才刚要起身,门主已经到了他身前,曹猎手中已无兵器,于是一拳轰出。 门主弯腰躲开曹猎的拳,手肘向上一撞正中曹猎的下颌,一击打中,曹猎就猛的往后摔倒,没能再站起来。 然后门主一脚踢在岑笑笑的肋部,岑笑笑在地面上滑出去又撞在墙上,也是直接昏迷。 门主有了这样两个人质在手,似乎更无忌惮。 这两击本可杀人,可他有心留人,所以人才留命。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小张真人从窗外掠进来,一剑刺向门主后心。 门主向后扫了一刀,如同后边也有一双眼睛似的,小张真人的一举一动他都已察觉。 这一刀,刀并未出鞘。 刀鞘荡飞了小张真人的长剑,门主向后踹了一脚正中小张真人胸口,小张真人随即飞了回去,撞在他进来的那个窗户下边。 自始至终,门主都没有回头看他。 小张真人后背撞在窗台上,脊椎骨仿佛都断了似的,跌坐在地想站起来哪里还使的出力气。 他坐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息,眼睛里的惊惧前所未有。 这一刻的小张真人终于知道自己错了,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他想到的还要大的多。 “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门主眼神睥睨的说道:“四肢健全,也都不算白痴,可是你们习武就是对武技的亵渎,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习武,皆是对武技的亵渎。” 他轻叹一声:“生而为人,却连人的力该如何用都不知道,看到你们,我就知道了那句谬论从何而来。”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说起过,野兽之力远超于人,而人之所以统治天下靠的是头脑,这种荒谬绝伦的话说出来,居然还被人奉为真理。” “人有上天赋予的最完美的体型,稍稍头脑好一些的人就可利用这完美的身躯,人用三分力就可敌虎豹,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学了些皮毛而已。” 门主看向雁北城:“你是你们之中,唯一一个对如何运力理解更好一些的人。” 雁北城嘴角抽了抽,那是怒意,也是惊惧。 就在这时候,一道白影从门外掠了进来,人在半空中,两袖便卷起狂澜。 门主在这一刻眼神亮了一下。 可他还是没有出刀,左手伸出去在身前画了一个圆,那两条大袖就被他一条手臂缠住。 “断。” 门主一声轻叱。 叶先生那两条犹如风帆般的大袖就被绞断,衣袖碎裂,叶先生的右手成掌,擦着门主的胳膊拍出去,正中门主的胸口。 可就面对叶先生如此雄浑霸道的一击,门主没有躲闪没有后撤,反而挺胸往前迎了一下。 叶先生这一掌就实打实的拍在门主胸膛,门主脚下的地板碎裂,身子往下一沉。 叶先生却被反震之力弹了回去,人又飞落回门口那边。 这一楼的地板之下还有一层地下暗室,门主双脚踩碎了地板后往下掉落,可他却还是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那张脸依如古井不波。 人落到一半的时候,门主单手在地板上按了一下,身子随即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他飘落在大厅正中,看向叶先生说道:“那日我在府治衙门的门口见过你,便知道你是会用力的人。” 叶先生皱眉不语,刚才那一掌非但没有伤了对方,反而震的他手臂极为酸麻,右臂一时之间像是气血之脉都被封住了似的,难以抬起。 门主迈步走向叶先生:“人力有时穷,可你们不知道,人力穷尽时,天下万物,谁可阻挡?天下万物,又有什么配的人力用穷尽。” 叶先生还是一言不发,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然后也迈步向前。 门主似乎对叶先生这样的勇气颇为欣赏,不同于他看其他人那种如看蝼蚁一般的轻蔑,看叶先生的时候,仿佛在看着只是比他稍稍低一些的生物。 叶先生左手伸出去,四指在前,戳向门主的心口。 门主把右手背到身后,左手从下往上扫了一下,两个人的手掌碰在一起,叶先生的眉头就再次皱了起来。 就是在这一瞬间,武先生到了。 武先生直接拔剑。 这是武先生与人交手以来,人生第一次主动出手,人生第一次主动拔剑。 这个世上啊,本来能让武先生用剑的人就不多。 长剑犹如惊鸿。 门主看起来脸色凝重起来。 他居然向后退了半步,右手从背后收回来,惊谪刀依然没有出鞘的劈出一刀。 当的一声。 武先生的剑居然被震飞了出去,长剑急速旋转着飞向窗外,而武先生也被这一刀上的气劲震的向后滑步。 门主看向武先生:“女人的剑?你用的不对。” 窗外一道妙曼轻灵的身影飞进来,在半空之中一把将长剑接住。 剑如惊鸿,人如惊鸿。 门主的眼睛骤然睁大,这次向后退了一大步,一道匹练炸起,惊谪刀出鞘。 一声铮鸣,惊谪刀正面接住了这无与伦比的一剑。 这剑已经有七分仙意,只有三分还在人间。 这一剑,是苏小苏以往那么多年来都没有过的最认真的一剑。 所以门主才会拔刀。 “这就对了。” 门主看向退回去的苏小苏,眼神里多了两三分的赞许。 “世间总算不都是愚人,还是有人知道如何利用肉身之力。” 他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苏小苏:“你的剑法很强,可你的剑不行,如果你的剑再好一些的话,你已有与我三七开的胜算。” 苏小苏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剑,剑没有断开,可是剑身上已经可见裂痕。 门主语气平淡的说道:“一个女人,天生的身体条件弱于男人,却是你们之中最强者,如果掰手腕,她一定掰不过你们之中任何一人,可是比武技,你们比她都差得远了。” 他问苏小苏:“谁教的你?” 苏小苏并没有回答。 门主道:“我没有兴趣和你们打下去,你们之中的最强者,也已经再也刺不出刚才那样的一剑。” 他缓步走到曹猎和岑笑笑身边,用刀指了指岑笑笑:“你们应该派人尽快把宁王请来,不然的话,我就先杀一人。” 武先生再次迈步。 苏小苏却已经脚下一点向前疾冲,超过武先生后一剑刺向门主的咽喉。 门主的长刀在身前转出一圈光芒,当的一声后,苏小苏的长剑崩断。 门主看向再次后撤的苏小苏:“我说过了,那样的一剑是你有生以来最强的一剑,你一生只能刺出一次的一剑,因为你的对手是我,是我逼出你的潜力,现在你心境已经败了,剑如何能不败?” 那一剑之后,苏小苏确实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此人对手。 门主说她心境已经败了,也是实情。 人一旦意识到自己不行,就不可能再有完美的勇气。 不知者无畏,有时候并不是只有贬义。 可是苏小苏还是再次迈步向前,脸色无比凝重,用手里的断剑再次刺出一剑。 门主微微叹息。 惊谪刀扫过,断剑再断。 刀扫断长剑之后又扫向苏小苏的咽喉,刀势丝毫不减,苏小苏却在这一刻抬起左手,中指食指并拢,双指如剑点在惊谪刀上。 当! 门主眼睛骤然睁大。 他的刀居然被荡开。 苏小苏眼神凛然,双指没有停顿点向门主的心口。 门主的刀明明被荡开,可是却在半空之中犹如被莫名其妙的力量定住了一样,瞬息之后,刀又回来扫向苏小苏的脖子。 他的刀,一定会比苏小苏的双指更快。 瞬! 一道人影出现在刀和苏小苏之间。 李叱左手推开苏小苏,右手的鸣鸿刃向外格挡。 当! 又是一声脆响。 门主的诧异目光中,他的刀居然被李叱的刀挡住了。 两把刀的刀刃在摩擦中发出铮鸣,像是两条在天空中相遇的龙缠斗在一起,那声音就是云层之上的龙吟。 “嗯?” 门主诧异了一下,单手发力。 惊谪刀在鸣鸿刃上擦出一串璀璨的火星,李叱不能力敌,脑子里忽然就想到了方诸侯之前的话。 合理。 只是这两个字,让李叱的脑海里瞬间明亮起来。 他手上握刀的力度松下来,那么沉重的鸣鸿刃就必然会有下沉的力度。 借助门主这一刀上的力,借助鸣鸿刃下沉的力,李叱在下蹲的同时身子旋转一周后避开刀锋。 又借助鸣鸿刃转动时候的惯性斜着往上发力,这一刀,就从下往上撩起来。 门主的眼睛里竟是有些惊讶。 他立刻向后退出去,鸣鸿刃在他身前划过,刀尖距离他的胸膛只有不足二指宽度那么远。 下一息,门主双脚落地后胳膊向后甩了一圈回来,惊谪刀也随之转了一圈。 刀尖在地板上扫过,地板瞬间断裂。 那一刀也是从下往上切向李叱的胸口。 李叱在这一刻双手握住刀柄,眼睛骤然一红,他双臂上的肌肉在一瞬间暴起,衣袖都被撑裂。 双手握鸣鸿,向下之力,与门主的向上之力重重的撞在一起。 每个人的耳朵里先是听到了当的一声,然后又是嗡的一声,紧跟着脑袋里就一阵阵雷鸣回荡。 李叱的身子向后飞了出去,竟是握不住鸣鸿刃,刀向后旋转着了出去。 而门主被这一刀之力震的向后退出去六七步远才勉强稳住身形,下意识的看向手里的惊谪刀。 李叱重重落地,脸色白的让人有些害怕。 他也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外边,他的鸣鸿刃飞出门外。 啪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人在门外攥住了,声音很轻,但却稳如山峦。 一袭青衫,迈步而入。 左手鸣鸿,右手破甲。 第九百三十八章 我真的有 在方诸侯迈步走进松鹤楼的那一刻,门主的眼睛就已经不由自主的眯成了一条线。 甚至,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皮肤上有一阵阵极轻微的酥麻,能使人错觉每一根汗毛都已经立了起来。 人生至此,门主第一次遇到同类。 他在刚才震飞了李叱长刀的那一刻,自然感受的出来李叱的刀有多好有多强。 那把刀的重量,寻常人可能单手握住刀柄都无法顺利把刀端平。 再加上被他震飞之后旋转而出,这刀飞出去蕴含的力量之大,足以将一个寻常人撞的骨断筋折,甚至可能足以将一个人击穿。 然而那个出现在门外的青衫客,只是看起来随意的抬起手接了一下,那把刀就被他定住。 而他抬起来的手臂没有任何向后摆动的痕迹,也就是说刀上的力量都已经被他化解。 也就是在那一刻,门主的眼睛眯了起来。 别人没有看到的事,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在青衫客接住鸣鸿刃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青衫客脚下震起来一层细微的浮土。 将飞出去的刀抓住,刀中蕴含的力量收入体内,然后被他的肉身将力量化解于大地。 那细微的浮土,就是这力量的体现。 急速旋转着的重刀被高举起来的手握住,手臂却没有被刀带出来一丝一毫的摆动,这是不合理。 将刀上的力量通过身体卸掉然后转入大地,却只是震起来那么细微的一层浮土,这是不合理。 然而这所有不合理的表象之下,就是一个人对于自己肉身力量运用的最合理的方式。 只是,绝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完全不合理,甚至觉得这违背了人体的常理。 整个松鹤楼里,能看懂这一幕的只有两个半,甚至连武先生和叶先生都没有完全看明白。 一个是门主,一个是苏小苏,半个是李叱。 李叱只是才刚刚触及到了这个层面,他能看懂一半,足以说明天赋。 境界上的事,苏小苏能懂,可是欠缺一些身体上的条件。 这是她的弊端,唯一的弊端。 如果她的身体条件更加出众一些,刚才她以双指化剑的那一击,就不是强行把和门主三七开的胜负提升到了四六开,而是五五。 方诸侯迈步走进松鹤楼,看了一眼门主,然后又看了看几乎都受伤了的众人。 视线最终落在李叱身上,停留片刻后轻声问了一句。 “借你的刀用一次,可以吗?” 李叱点头。 方诸侯将破甲剑放在一边,动作并不快。 门主就一直看着他,整个世界如今只剩下方诸侯在他眼中。 方诸侯把破甲剑放下后对李叱笑了笑:“用你的刀好一些。” 李叱道:“我的刀更重更......” 他话还没有说完,方诸侯微微摇头:“不是,我是怕碰坏了我的剑。” 李叱:“......” 怕坏了自己的剑,所以借别人的刀用一用,这似乎是有些不要脸了。 还能如此坦坦荡荡的说出来,那好像就不是有些不要脸的事,应该比有些略大。 他说借你的刀用一次,意思可能是......用一次就可能会坏掉,没有第二次了。 方诸侯走到门主对面,两个人终于有了一次看起来最为正式的对视。 门主却问了一句和此时无关的话:“你觉得刀剑有区别吗?” 方诸侯摇头:“器而已,运力的工具。” 门主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对方诸侯的那种戒备甚至可以说敬畏都少了些。 他也摇头:“若器之作用只是运力,那你何必要用刀,我用一根筷子,你用一根牙签,有何区别?” 方诸侯道:“我用一根筷子一根牙签都可以,只要我有。” 门主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个对手,他高估了。 他指了指在场的人:“我会在与你交手的时候杀这些人,包括宁王李叱,且看你能不能阻止一二。” 方诸侯:“我和他们不熟。” 门主:“?????” 门主跨步过去,一刀朝着李叱斩落。 这一刀举起来的时候,似乎光都被吸附在刀身上,人间的光明都在一刀的锋刃上汇聚,锋刃外便多了一层锋刃。 一刀落。 可是五分之一息后,这一刀却劈不下去。 因为方诸侯也动了,他没有去救李叱,而是一刀扫出去切向门主的后颈。 门主意外之下,只好侧身避让,同时回身一刀扫出去。 惊谪刀和鸣鸿刃在半空之中碰撞,似乎连空气都被震荡出一圈人眼看不到的波纹。 门主的眼睛眯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个青衫客真的不去救李叱。 “你的心很硬。” 门主说。 方诸侯很认真的又回答了一句:“我说过了,我和他们不熟。” 意思是,你只管杀你想杀的,你想杀任何人都可以,我只管杀我想杀的,我却只想杀你一个。 在碰了这一刀之前,门主就确定此人是他一生至此遇到的唯一的对手。 所以他才会先对李叱动手,想逼迫那青衫客做出反应,然而没有用。 只要方诸侯为了救李叱而出刀,那就会陷入被动,先机尽在门主之手。 于是,门主罕见的深呼吸一次。 他正面方诸侯。 惊谪刀再出。 第二刀劈出去的时候,刀身上的光华更重。 这一次,方诸侯也深吸一口气。 两个人的刀法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快可言,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他们的出刀。 这就显得诡异起来,没有什么人可以解释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两刀也没有再次碰撞在一起,像是都劈砍的偏了一下似的,刀身与刀身摩擦着下落。 两刀之间擦出来的火星,像是两龙相斗中掉落的鳞片。 如此平平无奇的一刀,让小张真人错觉自己是不是境界在一瞬间提升了。 因为那两人这一刀的速度真的说不上快,连小张真人都觉得自己能劈出这样速度的一刀。 而在另外一侧,赶过来的老张真人将李叱扶起来向后掠出去。 小张真人脸上的表情是有些难以置信,而老张真人的脸上表情却无比凝重,甚至是有些惧意。 他最后一个赶来,不是因为他最弱,而是因为他确实年纪已经太大了。 岁月是无法击败的敌人,老张真人有半目窥天机,可依然敌不住岁月。 他的精神依然那么好,他的头脑依然那么明睿,可是他的身体确实已经跟不上李叱。 如果要说境界上的见解,老张真人比起苏小苏来说应该也不会输了太多。 如果要说眼力上的判断,老张真人比起武先生和叶先生要更胜一筹。 相对来说,他的弟子小张真人,确实差了些东西。 老张真人将李叱扶着掠到门口那边,把李叱放下来后问了一句:“十三刀?” 李叱摇头:“十四。” 苏小苏声音有些微微发颤的说道:“十五。” 只是在这一瞬间而已,小张真人看到的那平平无奇的一刀,是双方已经劈砍了十五刀。只是因为太快,十五刀留下来的光影却让刀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常无奇的一刀。 人影骤然分开,一袭青衫的方诸侯滑退出三四步远,一袭白衣的门主也滑退出差不多相同的距离。 两个人都已经分开站定,可是两个人的手却都停不下来,因为刀没有停下来。 鸣鸿刃在方诸侯的手中细微的但急速的震颤着,像是昆虫震荡的翅膀。 惊谪刀在门主手中也是如此,那种频率的震动连他们两个都无法立刻稳住,以至于带的手也出现了虚影,但手腕以上,两个人的胳膊都稳定无比。 这是世上最强的两把刀之间无与伦比的共鸣,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出另外的刀可以与它们一样共鸣。 如果这样的两把刀不是在方诸侯和门主手中,也应该难以出现如此剧烈的共鸣。 方诸侯左手抬起来,双指在右手上点了一下。 右手立刻稳下来,刀身的震颤停止。 门主的左手则压在了刀背上,惊谪刀的震颤也随即停了下来。 他看向方诸侯:“或许我们不该再打下去。” 方诸侯问:“你觉得会有一人死?” 门主哼了一声:“我觉得你修行不易,你死之后,我再无知己。” 方诸侯道:“我不想有你这样的知己,也不想成为你的知己,所以还是打下去吧,我死了你就没了知己,我很开心,你死了,我可以一直开心。” 他跨步而出,手中的鸣鸿刃扫出一声龙吟。 门主改为双手握刀,刀划出来一个圆盘一样的光痕,迎向那一声龙吟。 当! 两个人再次滑步后撤,这次颤抖的不再是两个人手里的刀,而是他们的双臂。 刀异乎寻常的稳定,可是两人的胳膊都在发颤,而这种发颤在手腕处却都消失不见。 片刻后,两个人的衣袖几乎同时碎裂。 门主怒吼一声,这一刻,这一击,是他的决定分出胜负的一击。 他向前疾冲中惊谪刀左右划过,两侧的地板就被切开口子,木屑纷飞。 方诸侯左手抬起来挡住自己的眼睛,在门主那一刀劈下来的瞬间,右手握刀往上撩了出去。 木屑打在方诸侯的左手手背上,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 好在只是手背,不是眼睛。 砰! 两刀相撞的声音不同以往,像是爆开了气团的声音一样。 紧跟着两把刀都飞了出去,旋转着的速度之快,让两刀都变成了光圈。 下一息,门主抽身而退。 他飘落后抬起手戒备,眼睛在手后边看着方诸侯。 方诸侯的左胸上,有一根筷子。 门主轻轻笑起来:“你刚才说过的,器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可以用一根筷子杀你。” 方诸侯低头看了看,抬手把筷子拔了出来:“可是你刺的不够深,我只是让你以为,你刺的足够深。” 门主脸色大变。 方诸侯看向门主的心口。 门主见他视线如此,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衣服上有个极小的洞,如果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小洞。 他立刻将衣服撕开,在他心口位置有一个红点,哪是一粒很小的血珠。 片刻后,门主好像失去力气似的跌坐在地,眼睛里已经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惧意,对死亡的畏惧。 方诸侯道:“我真的有一根牙签。” ...... ...... 【这样两个止境之人的决战好难写,昨天凌晨写出来的一章删掉了大部分,不满意,现在写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些不满意,或许是我的笔力,撑不住这样的构思。】 第九百三十九章 没坏那就太可惜了 门主跌坐在地上,呼吸已经越发急促起来,虽然那只是一根牙签,可是位置极为致命。 死于一根牙签,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似乎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笑话。 他不停的加大自己呼吸的力度,可还是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 方诸侯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座即将倒塌下去的山。 “你可以放弃了,人间没有你的值得。” 方诸侯缓步走到旁边坐下来,打斗的如此激烈,这大堂里居然还有一把椅子完好无损的立在那。 他扶着椅子坐下来,看起来也已经极为疲惫。 按理说应该是同样在心脏位置的致命一击,也几乎是同样的选择,可差就差在,方诸侯心口的那根筷子没有插进去太深。 但这似乎有些不大合理,然而事实比这样的不大合理还要不合理。 门主听到了方诸侯那句话之后,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在一个神话故事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被一个狐狸精剜掉了心脏。 一位老神仙说,我暂时帮你把伤势封住,你只要离开这里,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一天一夜之后,我的仙法就能让你的心脏重生。 这位老人走出城,遇到了那个狐狸精所化的卖菜妇人,妇人说她卖的是无心菜,无心菜其实有心,你有心吗? 老人听到这句话后,那本就不多的信念崩塌了,一口血喷出来后气绝身亡。 此时的门主,大概就是这样。 他在这句话之前依然还有信念在,所以他依然还能不甘放弃的与天地争口气。 门主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看向方诸侯,问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可以挡住我的那一击?” 方诸侯摇头:“其实我骗了你,我挡不住,你的筷子足以杀了我。” 门主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光。 方诸侯继续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于奇迹,所以......不说了吧。” 门主艰难道:“给我一个答案,我不能死不瞑目。” 方诸侯沉默片刻,用一种奇怪但是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因为我抖了一下胸。” 门主的眼睛骤然睁大,表情也随即僵硬,他眼神里都是那种你他妈的怎么能如此羞辱我的意味。 他不信,可是他在人生之中最后的这一刻,又他妈的觉得这解释很合理。 事实上,这就是事实。 在那根筷子接触到方诸侯胸口的一瞬间方诸侯就感觉到了,也是在那一瞬间,他收缩了一下胸部的肌肉。 这确实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你就算拎着别人的耳朵告诉他是这样抖胸以自救的,别人都会用你放屁的眼神来回应你。 你可以打到他屈服,他哭着点头承认你说的对,可他心里还是会把你当做一个傻批。 哪有用胸大肌把攻击转移的? 方诸侯就是这样做的,筷子刚刚接触皮肤的刹那,胸大肌抖了一下,筷子就被带着偏开一些,不是幅度很大的偏开,却真的 避开了要害。 理论上,这和一根筷子朝着你飞来,你用手指拨开了一下是一样的作用。 嗯,理论上。 方诸侯看着门主那副表情,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不应该告诉你的,你也不应该听。” 门主失去了力气,往后躺倒在地上,他看着屋顶,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 人生中最后的一个思考是......抖那个玩意,居然可以避开致命一击? 为了能合理利用肌肉的力量,他可能想过九成九的肌肉如何发挥作用,就是没有想过胸这一块的肌肉还能不配合其他部位,单独拿出来用。方诸侯看着倒下去的门主,看着门主停止呼吸,看着那个人的身体变得僵硬。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可能是因为,我胸......确实比你的大一些。” 这句话就不该是他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该说出来的话,然而就是他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说出了这样的话,让李叱有了一种以后多练练那玩意的想法。 也不光是李叱吧。 在方诸侯说完那番话之后,武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叶先生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然后武先生看到了他的妻子,苏小苏也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她的胸,并且......脸上的遗憾和无奈比其他男人们好像还要大一些似的...... 在那一刻,苏小苏似乎也看到了武先生替她感觉到了遗憾和无奈。 武先生走过去,在妻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苏小苏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弱弱柔柔的问:“还有救吗?” 武先生沉默良久,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回答:“我以后再多努力试试。” 苏小苏:“你要是不行......” 武先生:“我行!我肯定行!” 苏小苏笑起来,她本就是那么耐看的一个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春风吹在了脸上,像是花儿在春风中盛放。 方诸侯坐在那,他也已经到了极限,虽然和门主这一战的时间并不是那么长,可消耗掉的精力和体力却需要很久才能弥补回来。 “也许......” 方诸侯艰难的起身,走到门主身边蹲下来,用手将门主的眼抚闭,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其实比我还要厉害一些,只是你孤单。” 门主如果听到这句话,内心之中可能已经翻江倒海。 方诸侯的意思是......他其实占了便宜,因为他赶到的时候,门主已经和诸多高手交战过。 尤其是面对苏小苏的时候,门主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慢。 四六开之局,已经是生死无定。 他只要稍稍有些不在乎,就可能死在苏小苏那双指化剑的一击之下。 正因为如此,门主在和方诸侯交手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是在绝对的巅峰状态,方诸侯则是。 然而再去想这些也并无意义,人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人间,止境之内,可能就只剩下方诸侯一人。 他扶着旁边的墙壁再次坐下来,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那么足。 “你以后会更强。” 方诸侯看向李叱:“如果......你一生都用来练功的话。” 李叱笑起来,然后动了动他的胸:“从这个开始?” 隔着衣服居然都看出来在动了。 方诸侯也笑起来,眼神里还有一种小辈你闭嘴的笑意。 与此同时,在距离松鹤楼大概只有几十丈外的一座木楼屋顶上,趴伏在这的人眼睛里的都是狂热和惊喜,哪怕楼子里的决战已经结束,他眼神里的狂热和惊喜却依然没有丝毫退去。 他本以为只是能看到门主那无双的武艺,却没有想到还有更大的收获。 他看到了那个青衫客和门主的决战,那可能是近千年来,中原江湖中最强的两人。 他眼神里的狂热,是因为他隐隐约约的已经触碰到了那层他始终参悟不透的道理。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能指点他的武艺,门主是其中之一。 但门主已经不可能再去指点他什么,所以他很无奈也很悲伤,为了防止他超过自己,门主甚至十五年来都未曾在他面前出手过。 可是这一刻,他看到了,还是看到了两个门主那样的人。 他忍不住的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什么宁王什么皇帝,什么江山社稷,那些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他只在乎他此时看到的那美妙。 良久之后,他悄悄退走。 在某个瞬间,他脑海里曾经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过去的话,那残缺不全的木楼里,没有谁还是他的对手了吧。 他可以一刀一个把那些人全都送去地狱,去追随他那已经远去的师兄。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门主南下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你留在圣刀门就好,不必跟来,门中还有许多事需要人主持。 可他还是跟来了,如果他不来的话,会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懦弱选择,一辈子都难以平复的后悔。 他悄悄离开,不惊扰那些人,是因为他确实没有十分的把握。 最起码那个女人的出剑,让他害怕。 松鹤楼里,李叱端了一碗水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喷在曹猎的脸上。 曹猎却没有任何反应,李叱微微楞了一下,这屡试不爽的方法居然不起作用。 于是李叱喝了第二口水,又一口喷在曹猎脸上,力度稍稍提高了些。 曹猎还是没有醒来,李叱只好放弃他,端着水碗到了岑笑笑身边。 他一口喷在岑笑笑脸上,岑笑笑的身体都抖了一下,应该是下意识的想立刻坐直身子,可是肋部的剧痛让他无法及时起身。 好在是眼睛睁开了,虽然眼神里有些迷茫。 李叱微微皱眉:“这不是还管用的吗?” 岑笑笑没理解,茫然的问:“什么意思?” 李叱又端着水碗走回到曹猎身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用水喷。 他开始解裤子。 一边解裤子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许热一些的管用。” 曹猎猛的一翻身避开,连着翻滚出去好几圈。 他一脸惊恐的看着李叱,像是在看着一个变态......其实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从李叱解裤子开始,他是个变态的事还用的着怀疑吗? 李叱看着曹猎说道:“你是不是醒了一会儿了,然后发现躺着看高人对决,确实比自己上去打要舒服一些?” 曹猎呸了一声。 然后点头:“确实是。” 他开始左右环顾,他在找他的惊谪刀。 在远处的墙壁上,惊谪刀戳在那,曹猎挣扎着起身过去,一把将刀从墙上拔出来,他用衣袖在刀身上来回擦拭,有些急切。 当他确定惊谪刀没有损坏的时候,长长的重重的的吐出一口气。 比惊谪刀再名贵一万倍的东西其实他也不会很在乎,他对于价值的理解和正常人本来就不一样。 可惊谪刀是岑蒹葭给他打造的。 好在是岑蒹葭今天不在松鹤楼,回到了她那个与世隔绝一样的小院。 曹猎吐出一口气后,脸色终于轻松下来。 李叱走过来凑近看了看:“没坏?” 曹猎:“嗯?!” 他眼睛都睁大了。 李叱一脸那可真是太可惜了的好遗憾的样子,像是错过了什么无价之宝。 李叱的一个眼神曹猎就懂了...... 这个家伙,肯定在想如果惊谪刀坏了的话,那要不要和我的鸣鸿刃放在一口锅里再煮它一下子试试? 李叱对于价值的理解,也从来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爬伏在屋顶上的人悄悄离开,但是在差不多同样距离的另外一处隐秘的地方,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看到了,片刻后,他也转身离开。 第九百四十章 要选在合适的地方 圣刀门的小师叔见离如果勇气再大一些的话,就会直接杀进松鹤楼里,因为这里确实满地伤员,也确实都尽了全力。 可第一他的胆子没有那么大,第二他需要尽快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消化他看到的那些东西。 从根本上来说,他和门主两个人的目标根本不一样。 门主已经在那么高的地方了,止境之内,再无进境,已在最高,高无可高的地方。 而他不一样,他渴望达到那样的高度,去体会一下到了那个高度之后的无敌。 这么多年来,他师兄一直都是他仰望的大山,也是他畏惧的心魔。 当年他亲眼看到师兄一人一刀屠了几乎整个圣刀门,心魔在那一天就种在他的恐惧之中。 所以如果选择去松鹤楼里杀人是为什么呢? 为师兄报仇? 不不不,就算是有一天他也达到了师兄达到的那个高度,他去杀李叱,去杀那个用剑的女人,去杀今日出现在松鹤楼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因为给他师兄报仇才去杀的。 只会是因为他若是到了那一天,需要杀这些人来证明他确实已经有这么高了。 见离朝着北边离开,他甚至多一息都不想在豫州城里呆了,以他的实力,想要混出城绝非难事。 就在见离往城门方向走的时候,一支镖局的队伍和他擦身而过。 这就是那支在大街上吸引了廷尉军注意的镖局队伍,在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之后,廷尉军确定他们没有任何威胁。 唯一的可疑,只是他们出现在那。 而这个可疑还是廷尉军故意放出来的,廷尉军以为这支镖局的队伍是刺客的同伙。 然而检查之后才发现,镖局所有的手续都齐全,到府衙查过之后,镖局的队伍这次出门也已经做过了报备。 所有镖局人员的身份核实之后,没有任何疑点。 他们带着官府的批文,每一个人都有官府勘发的可以携带兵器的文书。 廷尉军还检查了他们押送的货物,又找到了对应的商行确认,一切无误。 这样一支队伍,廷尉军没有理由扣押下来。 此时此刻,这支队伍的人数也没有多一个,因为在刚刚转过街角的时候,有个人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离开了队伍,而另一个人则趁机加入了队伍。 刚才转过街口,镖局的马车和对面过来的马车剐蹭了一下,两边的人都下来查看。 人就是在这时候换的。 镖局里一个人趁机滚进了对方马车下边,那马车是特制的,车底有个洞,滚过去的人钻进了马车中。 而对面马车里的人则滚出来,加入了镖局的队伍。 这个人在滚出来之前,把身上的斗篷脱掉扔进马车里,他身上是一套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镖局衣服。 这支队伍在城门口接受盘查,依然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守城的士兵把他们放了出去。 廷尉军的人确实在暗中派人盯着,却真的没有发现这车底下的把戏。 甚至在出了城之后,廷尉军的人依然在暗中盯着。 马车里,脱去了斗篷的男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脸色白的有些异于常人,像是生病体虚一样。 他算是一个模样很标致的男人,偏偏就是这股阴柔气太重了些。 车夫问:“公公,咱们直接回都城吗?”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回。” 他是曲南怀。 他设计了一切,最终失算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身为大楚皇族的方诸侯会在关键时候不杀李叱。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内,方诸侯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在李叱面前,只需一剑就能将李叱送进地狱。 那可是方诸侯,那是一剑可让天下惊的方诸侯。 就是这个方诸侯的所作所为,让曲南怀震惊。 那天,他说要去打探一下消息,然后被李叱的人杀了,当然是他设计好的。 他需要让自己隐身,最好的办法就是死掉,没有人会再去怀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曲南怀安排人在距离松鹤楼没多远的地方刺杀他,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换人了。 他在离开方诸侯等人所在的民宅之后不久,就让一个安排好的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手下往松鹤楼走。 两个人身材体型几乎一样,又穿着一样的衣服,发式也并无区别,所以猛的看起来根本分辨不出真伪。 然后他又安排那家字画店的小伙计,带人在松鹤楼不远处出手刺杀了那个假扮成他的人。 他计算的很精妙,为了有人证明他确实已经死了,他特意安排了四个人在那附近盯着松鹤楼。 其中两个就是他的亲信,另外不是他的那两个人可以被他利用成为人证。 两个他的人就是谢亭台和邓鹿。 曲南怀知道方诸侯不好控制,以方诸侯的实力也难以控制。 他更知道那些大兴城里找来的江湖客,其实对大楚朝廷对陛下并没有多少忠诚。 他们之所以愿意来,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方诸侯来了。 他们信任方诸侯,远超信任大楚朝廷信任大楚皇帝陛下。 这样的一群人,在曲南怀无法确定方诸侯会不会尽全力的情况下,如何还能利用? 制造仇恨。 赫连上就是他杀的。 那天,方诸侯在曲南怀离开小院之后,让赫连上去盯上曲南怀。 赫连上是这一行人中轻功身法比较出众的一个,所以方诸侯才会安排他去。 赫连上远远的看着曲南怀,实际上他跟着的人早就已经不是曲南怀了,而是那个替死鬼。 快到松鹤楼的时候,躲在巷子里的赫连上看到了曲南怀被杀,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救人。 就在这一刻,有人在他背后叫住了他,赫连上回头看了看,发现居然是同伴谢亭台和邓鹿。 当时谢亭台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赫连大哥,等等我们,咱们一起去想办法把曲公公的尸体抢回来。” 听到这句话,看到的又是同伴,所以赫连上根本就没有疑心。 可就在他转身看向两个人的时候,曲南怀从另一边闪身出来,一刀刺穿了赫连上。 赫连上根本没有看到对他动手的人长什么样子,中刀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人逃离。 那一刻,他确定是廷尉军的人。 然后谢亭台和邓鹿两人就假惺惺的冲过来救他,又把他架着回到那个小院里。 自始至终,赫连上都没有怀疑谢亭台和邓鹿二人,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如果不是谢亭台喊他一声的话,他不会死。 赫连上就成了另一个目击了曲南怀被杀的证人,还是一个将死的证人。 这样一个人会说谎吗? 赫连上死了,如此一来既证明了曲南怀被杀,又可以促使赫连下等人对宁王李叱充满仇恨。 唯一对他的死产生了怀疑的,就是方诸侯。 方诸侯在得知曲南怀已死之后亲自去现场查看,他看到了在松鹤楼里停放着的那具尸体。 这正是曲南怀计算中的一环,那个替死鬼死在了松鹤楼不远处,他算定了松鹤楼里的人会把尸体抬进去,第一是想确定死者是谁,第二是不敢让百姓们看到大街上躺着个死人。 曲南怀也算计到了方诸侯一定回去看看现场,而尸体已经在松鹤楼里了,方诸侯还敢真的去松鹤楼看一看? 自然只能是远远的看一看,只要是远远的看一眼就没有破绽。 然而方诸侯真的去看了。 方诸侯离开那家酒楼的时候遇到了岑笑笑,他也看到李叱和曹猎带着人一左一右绕过来。 方诸侯用一根筷子震慑住了岑笑笑之后从后窗跳了出去,岑笑笑以为他逃走了,可他并没有。 在李叱他们带人进入那家酒楼之后,方诸侯却进了松鹤楼。 以他的实力,想进松鹤楼并不难,况且那一刻李叱和曹猎带着大部分高手去了对面。 方诸侯怀疑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曲南怀,所以他一定要看看,好在他看了看。 这就有了后来,方诸侯在面对李叱的时候说......有人以为可以骗我来杀你。 曲南怀的这个计划按理说很成功,不只是把方诸侯等人算计进去,还能把当初刘崇信的人算计进去,把门主也算计了进去,都成为他杀李叱的刀。 他只是低估了方诸侯。 而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批该死的人。 其中一个就是金满堂。 金满堂是曹猎找来的高手,他是主动要求赴死的...... 在动手之前,金满堂对曹猎说:“小侯爷,现在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因为宁王来了,以前我觉得这乱哄哄的天下,恰好就是我这样混暗道的人最美好的天下,可是直到我开始担忧我儿子的未来会怎样。” 他说:“如果我不死的话,宁王的人早晚会除掉我,廷尉军会把我这样手里染了无数人血的家伙都揪出来,我儿子纵然是干净的,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父亲被斩首示众,而他则被千夫所指。” 曹猎知道了金满堂的心意。 这个世上,做父亲的人,做母亲的人,会有很多愿意人用自己的命为孩子换一个未来。 所以曹猎当时的回答只是一句话:“我会告诉宁王殿下,你的儿子叫金展意,是个干干净净的人。” 金满堂笑着走出松鹤楼。 笑着赴死。 所以在金满堂与雁北城动手的时候,岑笑笑只是抱着剑站在那看着,像是冷血无情的看着。 一脸敬意的看着。 城外官道上,马车朝着远处前行。 坐在马车上的曲南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想着回到大兴城之后,自己该如何告诉陛下这件事的经过。 如果陛下知道了的话,还会不会重用他,他还能不能成为甄小刀那样的人。 不是他对大楚的皇帝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忠诚,而是因为......他已经是个太监了,他能选的路实在不多。 就在这时候队伍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嗓音有些发颤的说了一句:“曲公公......我们完了。” 曲南怀猛的撩开马车的帘子出来,于是看到在对面出现了一支铁甲森寒的廷尉军黑骑队伍。 高希宁坐在战马上伸手指了指那支镖局队伍:“动手快一些。” 黑骑呼啸而出。 这一刻,曲南怀忽然间想明白了,所以他竟是笑了起来,一种原来他妈的是这样的苦涩笑容。 廷尉军啊,当然不能在豫州城里,当着百姓们的面,对一支没有任何疑点的队伍动手。 但只要廷尉军怀疑了,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把人放走? 所以......城外多好。  第九百四十一章 你果然是个魔鬼 廷尉府。 这座在豫州城有着独特地位的大园子,曾经是百姓们心目中的绝对禁地。 梅园曾经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甚至包括大楚的皇帝陛下,这就让梅园显得高不可攀。 而现在的梅园不一样,梅园接待的都是阶下囚。 此时在廷尉府的一间刑房中,曲南怀被绑在木架上,双眼有些无神。 倒不是被打了,也不是被逼问,只是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人理会他,水米未进,自然会没有什么精神。 曲南怀想着,这大概就是所有这种衙门的通用手段,无非是先饿上一阵子,目的只是为了打压犯人的意志。 所以曲南怀认为这是很低级的手段,只有那些意志力不坚定的人才会因为饿了几顿饭就丢掉了尊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廷尉军千办锦衣的年轻人迈步进来。 在看到这个千办的那一瞬间,曲南怀好像看到了自己,因为这个男人的脸色也很白,那种阴森森的白。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有一种在照镜子的错觉,但是啊,两个人的衣服不一样。 进来的人当然是张汤。 张汤在曲南怀对面坐下来,翘起腿,整理了一下衣服。 曲南怀觉得此人是在故作姿态,显示出自己高高在上可以决定犯人生死的那种姿态。 张汤看着曲南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你很不服气?” 张汤问。 曲南怀冷笑起来:“你们在城外用至少一千二百人的骑兵队伍拦截,不跟我的人交手,靠的是弓箭取胜,所以我为何要服气?” 张汤道:“你觉得以少胜多是不体面?” 曲南怀道:“既然这是江湖事,动用军队,岂不是显得有些玩不起。” 张汤看着他说道:“在松鹤楼里,你利用圣刀门的门主抓住曹猎等人,威胁我宁王大军不能进场,那时候你应该很得意才对。” 曲南怀道:“我用最合理的方式来办事,不对吗?” 张汤道:“宁王用最合理的方式办事,不对吗?” 曲南怀怔了怔。 张汤道:“我是廷尉军的千办,我可以调用一千二百黑骑,如果一个泼皮无赖要和我单挑,我就满足他,那我为何要做廷尉军千办?” 曲南怀:“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故作姿态的吓唬我就能让我招供?” 张汤反问:“你以为我是来审问你的?” 曲南怀又是怔住了一下。 难道不是来审问的?如果不需要审问的话,又何必把他生擒活捉呢?直接在城外让黑骑队伍杀了他不简单吗? 张汤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大楚的最后一批宦官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把曲南怀彻底激怒。 张汤道:“我刚才在外边看着你的时候,发现你脸色有几分不屑,我猜你大概是想着,一天一夜没有人理会你,没有让你喝水吃饭,只是一种问讯的手段,所以你不屑,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不是问讯的手段,是因为没必要,你是必须要死的人,何必给你浪费粮食,城外还有很多灾民,把粮食给灾民吃,他们拉的屎给你吃都是糟蹋了,不如去种庄稼用。” 曲南怀的脸上的怒意,如同要炸开一样。 可张汤却并不会因为让一个犯人如此恼怒而得意,他这样的人,若是因此而得意,岂不是显得他低级了些。 “我来是宣告你的罪行和下场。” 张汤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这是廷尉军的规矩,对该死的人,也要告知他什么时候死,为什么死。” 曲南怀怒视着张汤,一句话都不说。 张汤道:“你刚才说,以多胜少是不体面,我忽然好奇起来,你既然是楚皇帝派来的人,也应该见识过楚朝廷衙门是如何刑讯问供的,打犯人的时候,是一个人打吗?” 曲南怀眼睛死死的盯着张汤,如果他现在可以扑过去的话,就一口咬断张汤的咽喉。 张汤起身:“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对大兴城里的衙门是什么情况也不是很好奇,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里,一般都不是一个人打一个犯人,是一群人打一个犯人。” 说完之后张汤就转身离开了这间刑房,他出去,进来了七八个大汉。 在这一刻,曲南怀的眼睛里不再是只有怒意了,还有惧意。 另外一间刑房。 张汤推门而入,屋子里的人和曲南怀一样被绑在那,只是绑着这个人的不是绳索,也不是绑在木架上,这个人的肩膀被锁链穿透,绑在一根很大的石头柱子上。 “隔壁的人在骂你?” 绑在柱子上的人问张汤。 张汤坐下来,点了点头:“在骂。” 柱子上的人嗯了一声,觉得有些开心,虽然伤口很疼以至于不敢有任何动作,可他还是有些开心。 张汤这样的人被骂了,他心里就很舒服。 因为他身上的锁链就是张汤让人穿进去的,张汤还说,到杀他的时候会把锁链抽出来,以后还要给别人用的。 这个抽字,想想就让人觉得很疼。 “闻训候。” 张汤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当初大太监刘崇信凌驾于王公大臣之上,被尊为五千岁,他手下有七个人被称为千岁,你是其中之一。” 柱子上的人,就是雁北城。 张汤继续说道:“那时候刘崇信给你们几个人的权力之大,连皇族的人都怕你们怕到了骨子里,你们之所以被叫做闻训候,是因为你们可以风闻办案,不需证据就可对人处以死刑甚至抄家灭门。” 雁北城点了点头:“那个时候确实很风光。” 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而他这样的人,比起曲南怀来说要有气度的多,毕竟他早就不是个小太监了,他是个老的。 四方闻训候再加上秉笔司礼和掌印三个大太监,便是刘崇信手下的七太保。 雁北城道:“松鹤楼里,是我自己愿意投降的,如果廷尉军大气一些,就不该对我用刑。” 张汤抬起手指了指雁北城身上的锁链:“你管这个叫用刑?” 他问张汤:“你为刘崇信做事的时候,这种程度,你认为是用刑吗?” 雁北城没有回答,不好回答。 他们这些人掌权的时候,对别人用刑那才是真的无所不用其极,多少人被活活折磨死,而他们却以此为乐。 良久之后,雁北城道:“如果是我们那会儿,你现在应该已经被切成几千块,而我正在用你的尸块钓鱼。” 张汤嗯了一声:“谢谢。” 雁北城一怔,然后眼睛就眯了起来:“谢谢?” 张汤道:“我不喜欢钓鱼,那是很浪费时间的一件事,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的提议,我会把你切成几千块喂鱼。” 雁北城道:“你真的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我,如果对我好一些,我已抱定必死之心,说不定临死之前还会施舍给你一些消息,让你去抓更多人。” “唔......” 张汤又说了一句:“谢谢。” 雁北城皱眉:“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张汤道:“我会让你的同党来切你,如果我告诉他们你是打算这样出卖他们的话,他们应该会很乐意动手切。” 雁北城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笑了:“我这样的人会不得好死,你这样的人以后也会不得好死。” 张汤点头:“你说的可能对,你们死了之后一定会下地狱,我死之后也一定会下地狱,可你我不同的是......我在人间是鬼吏我在地狱依然是鬼吏,在人间你们落入我手会生不如死,在地狱你们也会在我手里。” 雁北城再次沉默下来。 张汤只是看着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似乎也不急着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雁北城问:“所以即便我招供的话,我最好的下场就是死的时候能留一个全尸?” 张汤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全不了。” 雁北城脸色变了变。 张汤道:“你是个太监,是个阉人,难道你想留全尸我还要去给你做一根假的安上?” 雁北城的眼睛也开始冒火,就像是刚才另一间刑房里曲南怀眼睛里的怒火一样。 张汤道:“你一定下令把许多人活剐过,所以你应该也不会很陌生这个过程。” 雁北城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说道:“如果老子告诉你这些事,老子还就想要一根假的!” 张汤点头:“成交。” 雁北在:“嗯?????” 张汤起身,走到雁北城面前问:“你想要木头的还是铁的?任你选,就算你想要一根金的都行。” 雁北城再次沉默了许久,然后长叹一声道:“你这样的人,确实就不该有好下场。” 张汤耸了耸肩膀:“你就那么盼着死了之后和我还在同一个地方?” 他转身往外走:“我一会儿让录口供的人进来,你现在可以仔细想想,别一会儿说的时候有什么疏漏。” 雁北城:“我祝你以后死无全尸。” 张汤回头看向他:“我应该比你全,我不需要假的。” 半个时辰之后,雁北城交代了差不多所有他知道的事,除非是他确实已经忘了的。 而他这样的人,忘记一些什么很正常,毕竟他曾经身份地位那么高。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廷尉,看起来模样很清秀,他有一双干干净净的手,手指修长,很好看。 他的字也很好看,工工整整规规矩矩,每一个字都写的很标准,每一行字都写的很平直。 张汤走到那年轻的廷尉身前,伸手把录好的口供拿过来,然后在那双原本拿着供词的漂亮的手里,放了一根绳子。 张汤在年轻廷尉的肩膀上拍了拍:“杀父之仇这种事,是永远也过不去的坎儿,这种仇还是亲手报的好,但我答应了他留个全尸。” 说完后迈步离开。 就在张汤说完这句话之后,雁北城忽然就明白了,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倒也不是很害怕,他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张汤,你他妈的果然是个魔鬼。” 年轻的廷尉站起来,那双干净漂亮的手在微微发抖,可是眼神却很坚定。 他走向雁北城。 雁北城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叫金展意是吧,这身漂亮锦衣上的红云绣图,是用你父亲的血染红的,你可不要忘了。” 年轻男人走到雁北城身后,用绳子勒住了雁北城的脖子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这图案是我父亲的血染红的,是想让我记恨廷尉军,记恨宁王?谢谢你提醒,所以我会让这红云绣图干干净净,才不是对我父之血的亵渎。” 绳子骤然收紧。 第九百四十二章 鉴定真迹 运宝斋在豫州城里的名气不小,许多达官贵人或是富商大贾都会把孩子送到这里求学练字。 在李叱和豫州城还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运宝斋就已经和这里的许多大人物们之间千丝万缕密不可分。 而运宝斋背后的实力,就是当初横行无忌的缉事司。 随便在大街上拉住一个人问他,哪个职权衙门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得到的答案都会一样,只能是缉事司。 大楚以往从不曾有过被一个太监专权到如此地步的时期,缉事司就是这专权大太监控制所有权利的工具。 在很早很早之前,李叱才七八岁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师父长眉道人一个问题。 他问师父说,以往大楚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强权衙门,比如曾经也很让人畏惧的明法司,在明法司之前也有让人畏惧的金吾卫。 可不管是明法司还是金吾卫,都没有达到缉事司这样令人恐惧的地步。 师父当时想了想后告诉小李叱说,可能那些太监们,在宫里受了不少的气,一旦掌权,就开始拿外边的人撒气,越撒气越狠毒,越撒气越变态。 李叱当时觉得有些道理,但一定不是全部的道理。 运宝斋的伙计不少,毕竟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店,时至今日,在运宝斋后院里求学的弟子们依然有将近二百人。 事实上,运宝斋由两部分组成,运宝斋只是前边店面的名字。 后边的地方叫做明悟堂,在豫州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和雅序书院齐名。 雅序书院是曹家所创办,近几十年来,许多中原名士都是出自这里。 曹家办雅序书院有一个最大的规矩就是不收钱,只要是和曹家有生意往来的人,都可以将自家的孩子送到书院里读书。 不仅是不收学费,各种费用一概不收,而且一切所用自然都是最好的。 但是这个生意往来当然有条件,你如果只是和曹家控制的某个店铺做过几百两的生意,曹家自然不会把你列在可以成为朋友的名单之内。 明悟堂比雅序书院建起来要晚不少,是刘崇信开始担忧曹家可能会对皇帝有所图谋之后,亲自给雁北城下命令,让他在豫州城里建起来一座可以拉拢接触豫州城各大家族的书院,用以监查曹家。 当时雁北城给刘崇信提出的建议是,如果直接办书院的话,必会被曹家所怀疑。 不如先办一家书斋,循序渐进,用三五年的时间让豫州城的人适应了,再办书院。 于是,刘崇信下令将大兴城里那些有名气的文人抓了不少,看谁的字好,就把谁送到豫州,不听话就死。 集合了诸多名家的运宝书斋,很快就在豫州城里打响了名声。 尤其是城里那些没有官面上的重要身份,但家里着实不缺钱的富商大贾来说,若是能在人前提起来自己的孩子是在运宝斋被名家教导,那是非常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 而这运宝斋里最大的噱头,就是大家韩画眉。 世人皆知,近几百年来最有名气的文人便是嵩明先生。 在嵩明先生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字就价值万金,且是万金难求。 而被诸多名家所认可的,唯一一个嵩明先生的传人就是韩画眉。 韩画眉算是嵩明先生的第六代传人,他的字,被誉为有嵩明先生八分神韵。 除此之外韩画眉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鉴定大师,不管是什么的字,只要韩画眉认定是真迹,那就算是盖棺定论,不可能再有人质疑。 这样一个大家,却还是敌不过对死亡的恐惧,只好听从刘崇信的安排跑到了豫州城来。 此时站在门口迎客的那个小伙计,恰恰就是之前被曲南怀安排接触圣刀门门主的那个小伙计,他的真名字叫刘仰公。 说是小伙计,他在运宝斋里已经有十三年之久,最初来的时候他才十六岁。 他其实有些担心,门主被杀,雁北城被抓,曲南怀下落不明,万一雁北城招供出来什么,运宝斋这边基本上就必定是全军覆没 然而他们又不敢跑,宁王下令,暂时不准任何人离开豫州,守门的宁军士兵只往豫州城里放人,不会把人放出去。 所以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撑着,寄希望于雁北城和曲南怀不会连累到他们。 曲南怀安排他接触门主,也是一个巧合,而这个巧合就来自于刘仰公。 他以小伙计的身份在豫州城里行走,自然不会被莫名其妙的怀疑到。 于是盯着宁王那边的事,一直都是他带着一些人在做,这些人轮流盯着豫州城府治衙门。 就在门主出现在府治衙门外的那天,刘仰公就确定这个人一定有大问题。 曲南怀到了之后,他将这件事详细告知,并且他也知道门主就住在距离府治衙门不远处的客栈中。 曲南怀当时的心思并不复杂,能多找到一个可能会对宁王动手的人,就一定要拉拢过来。 曲南怀又他妈的怎么会知道,那天他带着装-逼的心去那家客栈见门主的时候,差点被人家像是捏死一只蝼蚁那样捏死。 正因为如此,曲南怀才确定,门主这个人可以大大的利用。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刘仰公忽然听到面前有人轻轻咳嗽了几声。 他连忙抬头看,却见面前是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公子。 面目依稀之间有些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就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连忙客气的俯身打招呼:“公子好,请问公子来运宝斋是有什么事?” 这年轻公子指了指身后随从抱着的东西说道:“我是从外地来的,到了豫州后想出去却出不去了,宁王下令封城,我只好在豫州城里多留一些时日,只是......囊中羞涩,所以想把我珍爱的几幅字画拿过来请运宝斋的先生过目,也想问问,这里收不收。” 刘仰公连忙道:“收的,公子快请进。” 那年轻公子迈步进门,小书童模样的人跟在他后边,这公子已经足够俊朗,可是这小书童却更加漂亮,唇红齿白顾盼生姿,若是女子的话,也不知道会让多少人为之神魂颠倒。 运宝斋里一共有三十几位先生,其中十八个人轮流在前面正堂里主持生意。 他们都是大家,对于鉴定字画之类的东西,可谓权威。 这里的先生们若是鉴定一幅字画是假的,那就绝对不会有人再掏钱买。 今日在正堂当值的先生叫郑松仁,极有名望。 刘仰公引领着那年轻公子进门,找到郑松仁后,刘仰公俯身道:“郑先生,这位公子说有名品想要出手,请郑先生过目。” 郑松仁抬起头看了看那来人,一个应该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衣着考究,布料名贵,腰带上挂着的玉佩就价值不菲。 所以他也没轻慢,连忙把年轻公子请到内堂。 安排人上茶之后,郑松仁问:“请问公子贵姓?何处人?” 年轻公子道:“我姓李,名对心,原本是冀州人士,后来战乱举家搬到了封州,又因为战乱躲来了豫州。” 郑松仁道:“公子器宇不凡,家境必然优渥,何至于要把心爱的字画出手。” 他看了一眼李公子腰带上的玉佩:“若是急用些钱的话,此玉佩就价值不菲,可去当不少银子呢。” 李公子道:“玉佩?哪有字值钱,既然打算卖了,那就卖些值大价钱的。” 郑松仁见此人有些虚浮,于是又随便客气了几句,然后问:“公子的字,可否让我看看?” 年轻公子回头看向那标志的小书童:“立儿,把字拿来请郑先生过目。” 那小书童好像还瞪了他一眼,把画筒放在桌子上。 一共七个画筒,上边还有字,从一到七。 郑松仁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意思?” 李公子笑道:“唔,先生指的是这些编号?一,是嵩明先生的真迹,二,是嵩明先生第一代弟子的真迹,以此类推,到七,是嵩明先生第六代弟子的真迹。” 郑松仁心先是脸色大变,但很快就恢复过来,甚至脸色出现了几分不屑。 这个世上,没有谁能集齐如此七人的字。 再说了,第六代传人韩画眉韩先生,此时就在后院里休息,说是他的真迹......居然骗人骗到了正主头上。 “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郑松仁有些揶揄的说道:“若公子带来的都是真迹,那公子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李公子点头:“这一点我倒是承认,我确实是能集齐这七位大家真迹的古往今来第一人。” 郑松仁笑着说道:“李公子集齐这样的七幅真迹,应该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吧。” 李公子想了想,回答:“倒也不是费了多大力气。” 郑松仁笑的更轻蔑起来,都已经有些不加掩饰了。 他对李公子说道:“李公子可知道,嵩明先生的第六代传人,韩画眉韩大家就在我们运宝斋中。” 李公子点头:“知道,所以我才来,世人皆说,天下唯一能鉴定嵩明先生遗作真伪的,只是韩大家一人。” 郑松仁听到这句话,不得不收起刚才的轻蔑。 人家知道韩画眉在这,哪有骗子真的敢拿一副假的字来找真的作者鉴定真伪的。 于是他也郑重起来:“我那就请韩大家亲自来过目。” 他立刻对刘仰公吩咐道:“还不快去请韩大家来?” 刘仰公看着也好奇,一时之间都忘了自己担心害怕的那些事,连忙转身跑去后院。 不多时,韩画眉就急匆匆的到了,他这样的大家都被七幅真迹的事吓了一跳。 前后七代人,七幅真迹,足以让他心跳加速甚至激动的无以复加。 韩画眉看起来四十多岁左右年纪,穿着一身长衫,进来后没有和李公子打招呼,急切的问了一句:“字在哪儿?” 李公子笑着起身抱拳行礼,然后指了指桌子上:“都在这里。” 韩画眉不敢先看嵩明先生的,不敢看历代传人的,他决定先看自己的。 若是连他的字都是假的,那么其他的字其实不看也罢。 他也不相信,会有人能集齐这样的七件至宝。 韩画眉深呼吸压制住激动,打开画筒,小心翼翼的把字取出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他俯身仔细观察,仔仔细细的观察。 此时这位大家的脑袋里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大象鼻子那么大的问号。 这字,绝对是真的。 这字,不记得自己写过啊。 他写过很多字,写过很多诗词,但是这句诗他完全没有印象。 这字是...... 山巅一寺一壶酒,尔乐苦煞吾。  第九百四十三章 奔着钱来的 李公子看到这韩画眉韩大家脸上的表情如此迷茫,也如此惊愕,他可开心了。 但是他却看起来有些小心的问了一句:“韩大家,可是字有什么不对劲?” 韩画眉看了看李公子,又看了看那字。 他再看了看也在看着他的郑松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件事。 字,应该就是他自己写的,但是他印象之中自己绝对不曾写过这句话,如果说是诗词的话,也略微显得不通顺,若说是什么特定时候的感悟,又毫无印象。 他自己的字,他自然有判断的方法。 每一个写字的大家,其实都会在字体上有些细微之处与众不同,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自己看的时候第一眼就会看向这些独特的地方。 比如某个字的某个笔画,又比如某个字的一点一勾。 从这句诗词来看,这字一定是假的,可是韩画眉又有些不死心。 他看向李公子问道:“请问李公子,这幅字你是在什么时候得到的,又是如何得到的?” 李公子很认真的解释道:“是一位长辈所赠送,他说,很多年前,他去大兴城的时候有幸结识了韩大家,与韩大家在酒楼中畅饮,韩大家喝的大醉之下,按照我那位长辈的请求,写下了这句词。” 韩画眉的眉都皱了起来,比高希宁给李叱画着玩的眉还难看呢。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但是在大兴城的时候,喝多了这种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所以他自己也吃不准。 但可疑的是,他很少会在酒楼喝多啊。 于是他看向李公子,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可知是哪家酒楼?” 李公子回答:“这......” 他往前凑了凑,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醉红眉。” 那可是大兴城里最有名的一家青楼,因为名字里也有个眉字,因为那楼子里的姑娘着实温婉如水,所以确实是韩画眉的最爱之处。 此时此刻,连韩画眉都有了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心里居然还想着,那就怪不得了。 他这大半生以来,对红颜知己慷慨之极。 当初在大兴城的时候,那些文人墨客,甚至那些达官贵人,想要求他一幅字都不是什么容易事。 可是他若喝多了酒,在醉红眉里,随手送给那些女孩子的字至少也要有几十幅。 韩画眉把字放在一边,既然无法确定自己写的字是真还是假,那就看看他老师的字。 韩画眉很自信,他老师的字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连他老师的孩子都比他差的远了。 如果说他鉴定嵩明先生的真迹有八成把握的话,那么鉴定他老师的字,至少有九成半的把握。 毕竟他从师十八年,每天都是照着老师的字去临摹。 于是他打开了另外一个画筒,更为小心翼翼的把那幅字展开。 然后,他的表情就惊讶了一下,而后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这幅字是......王旁青头兼五一,土石二干十寸雨。 这......这他妈的又是什么意思? 是咒语吗? 李大公子其实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山巅一寺一壶酒还是王旁青头兼五一,这些话都是李叱在李先生的书册中看到的。 李先生给李叱的书册可谓五花八门,其中一不小心还给了他自己练字的一本册子。 这册子上的话,李叱就没有一句懂的。 这王旁青头兼五一到底是什么含义,李叱怀疑要么是一种暗语,其中可能藏着这天下间极大的秘密,要么就是一种咒语,咒什么的就不知道了。 这本册子本来就是李先生无意之中送给李叱的,李先生都想不到这会给李叱造成了多么大的困惑。 他更不可能想到,这些话会给韩画眉带来更大的困惑。 韩画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那么了解自己,也可能不是真的那么了解先生。 他跟随先生练字十八年,在看到这幅字之前,他有自信先生写过的每一个字他都见过。 可就是没有丝毫的印象见过这些字,说实话,字都认识,每个都认识,但是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是真的不知道。 韩画眉看向李公子。 李公子又是那副一脸好奇一脸求教的表情问道:“韩大家,这幅字也有什么问题吗?” 韩画眉想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字肯定是真的,他师父写字的那些特征都在,而且这些特征都在细微处,不熟悉他师父的人不熟悉这些字的人,一定看不出来,也不可能做的了假。 他对李叱笑了笑,一种略微有些苦涩,但还想掩饰住这种苦涩的尴尬的笑。 “我......再看看其他的。” 于是,韩画眉被第三个画筒打开,这是他师父的师父留下的遗作,是不是真迹需要看过再说。 当然,此时此刻的韩画眉对自己也已经没有十成十的自信。 人生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怀疑过自己。 打开了第三个画筒,同样是无比小心翼翼的把字取出来,凡是有名的文人,有造诣的书法大家,都很清楚一件事......在嵩明先生的历代弟子传人之中,第四代传人汪潇湖最得嵩明先生的神韵风采。 说韩画眉写的最像的人,都是拍马屁,因为韩画眉还活着啊。 如果说韩画眉已经有嵩明先生八分神韵,那么汪潇湖汪先生的字,就有嵩明先生九分神韵。 在打开这幅字,看清楚了那几个字是什么之后,韩画眉猛的又把字卷了起来,动作奇快无比。 一瞬间,连郑松仁都看到了韩画眉的脸红了,眼神里甚至有几分惊恐慌张。 这表情,足以说明韩画眉此时已经不仅仅是从来都没有如此怀疑过自己了,他都开始怀疑他师父的师父了。 当然,郑松仁也看到了那幅字上写的是什么。 那几个字是:在你的身上,自由的飞翔。 别说韩画眉这种直系传人了,连郑松仁看到后都老脸一红,这十个字,真的是......太有颜色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如此反应,李叱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这样的...... 先是愣住,然后眼睛逐渐睁大,再然后眼睛又逐渐眯了起来,看着这十个字忍不住呦呵了一声。 他当时还自言自语了一句......李先生,啧啧......飒! 然而这句话的原话是,在你的心上自由的飞翔......当时李先生写这句话的时候,绝非不是故意写错的,他就是哼着歌儿故意把心上写成身上的。 他什么干不出来啊。 李大公子看到韩大家那脸上精彩的反应,他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没忍住,嘴角都咧开了,发出了极轻微的噗的一声。 而在他身边也好奇看着那些字的小书童,当然也看清楚了那十个字是什么。 于是她的脸更红,比韩大家那张老脸红的可厉害多了。 李叱来的时候还易容过,在本来脸型的基础上稍稍做了些调整。 所以那个假扮的小伙计刘仰公才会觉得他有一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但是扮作小书童的夏侯玉立却根本就没有易容,只是换了一身书童的衣服而已。 带夏侯玉立来,是因为李叱知道他这边的人,一定都被人盯了很久。 但是夏侯玉立基本上不出门,而且从没有参加过李叱他们的行动。 所以李叱确定,就算是不易容,夏侯玉立扮作男装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站在李叱身边,夏侯玉立抬起手在李叱的后腰上拧了一下。 还挺疼。 李叱忍着没有叫出来,侧头一脸无辜的看了夏侯玉立一眼,夏侯玉立的脸就更红了。 而李叱则想着,这么流氓的话又不是我想出来的,你拧我做什么...... 韩画眉已经沉默了,有些呆滞的沉默。 虽然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就立刻把字卷了起来,但他还是能有七八分的把握确定,那是他师爷的字。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师爷是一个刻板的老学究啊。 他师父还偷偷的去青楼呢,他师爷是断然没有去过的。 想不到,那个老家伙,把他师父管的那么严,自己竟是如此的......肆意。 “那个......” 良久之后,韩画眉看向李叱说道:“李公子,能不能暂时把这些字都放在我这里,我仔细鉴定过之后再给你一个答复?” 李叱摇了摇头道:“这些字过于名贵,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我怎么能......” 韩画眉连忙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就这样把东西都留下,如此要求确实有些唐突,可我也着实是在片刻之间看不准确,所以......” 李叱就等着这句呢。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派人来把这运宝斋给抄了,主要就是想搞钱。 没有什么比搞钱更让他快乐,如果有,那就是亲手搞钱。 如果直接派兵过来,未必能查抄到所有的银两,这里可是缉事司的地方,而且极为重要,所以这里藏着多少财富可想而知。 其次,李叱是贪玩。 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之后,李叱也想放松一下,逗谁不是逗啊。 当然,这骗钱的手艺也不能落下了,毕竟那是亲师父手把手教他的。 所以李叱用一种试探的语气,但毋庸置疑的表情说道:“除非韩大家先给我一些定金,我就住在茂云客栈,韩大家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派人跟着我,你给我定金我又出不去城,我们彼此也都放心一些。” 韩画眉连忙道:“该给的,确实该给的。” 他不敢再看下去,是怕当着外人的面,暴露出来他这师门太多不为人知的......咳咳,不为人知的喜好。 他师爷能写出在你的身上自由的飞翔这句话,万一是他师爷的师父教的呢。 李公子当然是知道写了些什么的,可是在场的郑松仁和刘仰公不知道,作为嵩明先生的传人,韩画眉断然不能让这两个人嘲笑嵩明先生。 他问李叱:“需要......多少定金?” 李叱道:“这些字,我觉得都是真迹,每一幅字其实都价值连城,但是韩大家既然觉得还不能确定,我自然也不好按照价值连城的分量收定金,这样吧,一共七幅字,嵩明先生的字,我收五万两定金,另外六幅字我一幅字收两万两。” 郑松仁听完后都懵了:“不可能,哪里能给这么多定金。” 李叱道:“你可以还价试试。” 郑松仁立刻道:“你少一些。” 李叱:“不行。” 郑松仁:“......” “给了!” 韩画眉猛的抬起头:“按照李公子说的给!” 李叱心里就笑了,想着要不是嵩明先生的真传弟子在这,这还真不好骗。  第九百四十四章 发大招吧 李叱听到韩画眉说出给了这两个字之后,表情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他笑着对韩画眉说道:“贵宝行真的是实力雄厚。” 韩画眉听到这句话后忽然间反应过来,这么多银子直接拿出来的话,确实显得有些张扬。 可是,第一这些字极有可能真的是他师门前后七代的真品,如果是的话,那绝非是用多少银子可以衡量出来的价值。 其次是因为他倒也不怎么担心十几万两银子出去,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运宝斋可以说是豫州城里字画行业的翘楚,但经营的范围也不仅仅是字画。 运宝斋里那三十几位先生,其中有小一半的人负责的是其他东西的鉴定。 各种珍玩物品,拿到运宝斋来鉴定同样也是权威。 比如你有一件东西要出手,你说是诸国战乱时期的,可是买家看了看就说是周朝末年的。 两个人僵持不下怎么办?豫州城里,能让买卖双方都能服气的地方,就是运宝斋。 这个行业的暴利,寻常百姓并不了解。 比如还是这件东西,如果是周朝末年的,大概值一万两银子,如果是诸国战乱时期的,最少也值十万两银子。 这种东西的差别就是如此之大,而运宝斋具备这样的权威地位,所以可以认为,运宝斋说值一万两那就是一万两,说值十万两那就是十万两。 但是,不管是一万两还是十万两,运宝斋都要收一成的鉴定费用。 所以这种东西当然是越贵越好,越贵运宝斋的收入就越大。 如果你是一个卖家,你手里的东西按照市面价值也就是一万两左右。 但是你托人找到运宝斋这边的鉴定先生,许诺说只要卖出去十万两,我就拿五万两,另外五万两都可以给运宝斋,而不是给一成的鉴定费用。 那么你猜,运宝斋的鉴定先生有几成可能会不顾职业道德? 而运宝斋在豫州城里也直接收这些珍宝,如果财力不雄厚的话,怎么可能收的起。 而这正是缉事司当时做出的一个还算巧妙的安排,用运宝斋来洗干净他们的财产。 当然,这和运宝斋如何鉴定宝物就是两码事了。 打个比方,就说缉事司在豫州的大头目雁北城,如果他想把缉事司获取来的财产转移成自己的,那么该如何操作? 就突然有一天吧,雁北城很幸运的在大街上碰到了一个邋里邋遢的叫花子。 但他就发现这叫花子要饭的那个碗有点意思,于是抱着试试看碰碰运气的心理,花了五两银子把这饭碗买了下来。 叫花子一个破碗卖了五两,自然欢天喜地。 然后雁北城拿着这个碗到了运宝斋请这里的先生坚定一下,先生看了一眼就大为震惊,表现出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似乎是不敢一个人做决定,立刻请来运宝斋中其他的鉴定先生一起过目。 这时候,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在看过之后脸色全都变得凝重起来,然后还要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一阵子,说话的时候最好再时不时的看看那碗,看看雁北城。 最终他们经过商量后得出结论,这个碗,居然是上古神话时期的东西,无法估算其价值。 雁北城当然喜出望外,于是就顺口问了问,这东西运宝斋收不收。 运宝斋当然想收,如此宝物,不想收才怪。 可是几位先生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一脸心疼又遗憾的表示无能为力。 因为什么呢......因为运宝斋财力不足,确实收不起。 这时候雁北城就显得有些失望了,于是运宝斋的人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这东西价值连城,运宝斋收不起,但是运宝斋可以牵线搭桥,联络富商来看一看。 大概一天之后,这位在豫州城里也算是很有头面的富商就到了,在仔细听过运宝斋的几位先生介绍之后,他就记住了几个字。 这东西,是传世之宝,可谓神器。 于是他就试探着问了问,五十万两卖不卖啊。 雁北城就说,五十万两当然不能卖啊,价值连城的传世之宝,五十万两卖了的话岂不是很亏。 于是在运宝斋的斡旋下,双方在一系列讨价还价之后,最终定价在八十万两成交。 至宝归了那位富商,运宝斋收取了一成的鉴定费用,也就是八万两。 拿了七十二万两的雁北城当然也很开心,毕竟这碗只是他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 不久之后,这位富商就因为得到了缉事司的特殊照顾,生意做的越来越大,逐渐垄断了一个行业,而且绝对不会被官府查办。 不久之后,雁北城把玩着又回到他手里的那个碗,对假扮成叫花子的那个手下欣赏的说了一句干得不错。 所以,这件事的因果关系到底是什么? 当然,此事纯粹是为了举例而说,在此郑重声明与雁北城无关,与运宝斋无关,与那位富商和那个手下有关无关,以后再看。 大部分接触过这个行业的人,都知道一些运宝斋这样的地方如何获利。 所以运宝斋这样的地方能拿出来十几万两银子,着实也不算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事。 李叱带着几口大箱子离开运宝斋,里边满满的都是黄金。 在运宝斋的伙计护送之下回到客栈,并且一定会被运宝斋的人严密监视起来。 至于运宝斋的人为了价值十几万两银子的黄金会不会杀人灭口,这谁又能说清楚呢。 客栈中。 李叱坐在那些大箱子上边傻笑,夏侯玉立则瞪着他。 瞪着他,还不是因为那十个字...... 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是个那啥之身呢,但是满脑子的带颜色思想,你说可气不可气。 而事实上,这也是当今社会很大一部分年轻男人的通病,要胆子没胆子,守着原产未开封的证明,却一脑袋骚操作,说起来头头是道,三十六式也好七十二式也罢就没有不懂的,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也就是个起手式还像点样子,起手式又等同于结束式了。 你别说快不快,你就说那一下猛不猛。 李叱笑着对夏侯玉立说道:“你可以去休息一下,总是瞪着那一双大眼睛,眼睛不酸吗?” 夏侯玉立道:“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是带我来。” 李叱道:“大概是因为你存在感确实很低。” 夏侯玉立:“老娘......” 说着就往四周寻找什么合用的东西。 夏侯玉立是什么性格,她可是为了报仇能孤身一人去闯羽亲王府的女人啊。 只是这几年来一直都安安静静的陪着母亲,所以让她施展的机会着实不多。 李叱连忙道:“不要动怒,咱们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再详细计划一下可好。” 夏侯玉立又瞪了李叱一眼,却真的安安静静的在李叱对面坐下来。 李叱看了看她,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你穿男装还挺好看。” 夏侯玉立的眼睛骤然睁大,两个小拳头也攥了起来。 李叱这个家伙当然不觉得这样的话是调戏,他只是为了缓解尴尬而随口说了一句。 但是这样一来,明显更加尴尬了。 良久之后,夏侯玉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攥着的小拳头也松开了。 她看向李叱道:“说计划。” 李叱连忙嗯了一声后说道:“现在已经足以证明,韩画眉对于嵩明先生的东西,已经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所以只要一直能打出嵩明先生的牌,咱们就能一直从韩画眉手里骗银子出来。” 夏侯玉立问道:“为何不直接安排廷尉军的人把那运宝斋抄了,如此费事,莫非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李叱笑道:“运宝斋这样的地方,有现银二十万两左右,我觉得已是极限。” 他拍了拍屁股下边的大箱子:“可是雁北城在豫州被咱们拿下之后,他那样谨慎小心的一个人,为了自保,也断开了和运宝斋之间大部分联络。” “所以其实雁北城也不是很清楚,运宝斋到底有多少存银,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人都是有私念的。” 夏侯玉立:“这和人都有思念有什么关系?雁北城思念谁?你......思念过谁?” 李叱:“私心,私心,是我用词让你误会了。” 夏侯玉立的脸又微微红了一下,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李叱这个白痴,如果他是个真正的渣男,此时一定会对夏侯玉立说,在某人离开冀州去了幽州之后,我确实是有那么一丢丢思念。 若他说了这句话,以夏侯玉立现在的防御力,怕是已经被攻破了。 如果把渣男分成两种,一种可以叫做花心渣男,一种叫做痴心渣男。 李叱就是后者,因为自身过于出色而触发了被动渣的技能。 当然李叱才不会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只想搞两件事,搞钱和搞高希宁。 李叱继续解释道:“运宝斋里有一个人,身份地位只比雁北城低一些,这是刘崇信做事的套路。” “他安排了雁北城来豫州城里监视曹家,但他又担心雁北城也被曹家收买,所以安排了一个很神秘的人到运宝斋里做事,这个人是谁,连雁北城都不知道。” “所以雁北城确定,运宝斋里的大部分钱财,其实都被这个神秘的人给转移藏了起来。” 李叱看向夏侯玉立说道:“这就是你说的,我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的那个想法,这个神秘的人不挖出来终究是隐患,他一定藏的很深,比雁北城要深。” “想把他引出来,钱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如果我此时再拿出来一件嵩明先生的东西,比那些字更有价值,但是运宝斋里韩画眉已经拿不出多少银子的情况下......” 夏侯玉立眼睛一亮:“韩画眉就会想办法去联络那个藏起来的神秘人,请求他把银子分过来一些。” 李叱点了点头:“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就能把那个神秘人挖出来,也能把银子都挖出来。” 夏侯玉立好奇的问李叱:“可是你还有什么,是比那些字更能让韩画眉痴狂起来的东西?” 李叱走到桌子那边,拉开抽屉取出来一个木盒。 这个客栈是他来之前就布置好的,抽屉里的东西也是他安排人提前就放在这的。 他回头看向夏侯玉立:“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件嵩明先生的印章,传世的唯一一枚印章,就在这里。” 夏侯玉立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个诱饵太大了,万一有什么意外.......” 李叱摇头:“不会有什么意外,就算是有什么意外,损失的价值一定是在我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他把盒子递给夏侯玉立。 夏侯玉立打开看了看,然后眼睛就眯了起来。 印章就在这盒子里,一模一样的,也就三十来个吧。 李叱耸了耸肩膀:“人总会有无聊的时候。” 别人无聊的时候可能会发呆,会胡思乱想,李叱无聊的时候大概会想着,随便干点什么搞钱用吧。  第九百四十五章 盯梢 夏侯玉立其实并不是很相信李叱说的,主要是因为她没有什么人认识所以才会带她来。 她严重怀疑这次李叱带她,是因为高希宁的缘故。 高希宁像比她妈妈还像是个妈妈。 就在不久之前,高希宁还和她聊天,说起来李叱身边的人都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当时可把夏侯玉立吓了一跳。 夏侯玉立连忙问高希宁大家都怎么了,为什么她倒是没感觉出哪儿不对劲。 高希宁说所有得了这病的人全都自己感觉不到,夏侯玉立又追问到底是什么病。 高希宁叹道,越好看的姑娘和越好看的男人,都不着急成亲的事,甚至连个伴儿都没有。 夏侯玉立说这种事当然丑的才着急,漂亮的没必要着急啊。 当时如果余九龄在场的话,可能会说谢谢你,有被冒犯到。 但是这种事,夏侯玉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可是有些事一旦钻进了心里,就不太好改变,比如喜欢一个人。 不久之后,李叱就来请夏侯玉立帮忙,当然,夏侯玉立确定李叱也根本没有什么心思。 因为李叱是个白痴。 在这种事上觉得李叱是个白痴的认知,可不仅仅是夏侯玉立一个人的认知。 这个认知的起源是高希宁。 就在李叱和夏侯玉立商量着关于下一步如何行动的时候,运宝斋里的人也在商量。 韩画眉看向郑松仁道:“你刚才说什么?” 郑松仁道:“刚才......我确实说话有些失礼了,可是十几万两银子就这样给出去,万一此人是个骗子......” 韩画眉微皱眉头:“你是说,我其实看不出来嵩明先生的字是真的还是假的?” 郑松仁连忙摇头:“韩大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此事总觉得有些蹊跷,还是应该请示一下东主的好。” 韩画眉道:“东主说过,生意上的事我做主即可,无需与他商议。” 毕竟这运宝斋和后边的明悟堂能有如今的规模,和韩画眉关系最大。 如果不是有他这样一个文坛大家坐镇,运宝斋和明悟堂确实不一定能有现在的地位。 “罢了。” 韩画眉转身看向刘仰公:“你是东主亲自定下的人,每次有什么事都是你去求见门主,带回来门主的决定,这次就还是你去吧。” 刘仰公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他一转身的时候,韩画眉忽然又多说了一句:“东主到底在什么地方?” 刘仰公脸色有些发寒,回头看向韩画眉说道:“韩大家是不是觉得,现在缉事司已经不在了,你就可以放肆起来?” 韩画眉因为这句话明显有些慌。 刘仰公很认真的说道:“当初督公交代的话,韩大家是都已经忘了吗?” 他看着韩画眉的眼睛说道:“如果韩大家真的以为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缉事司已经不能再让韩大家感到害怕,那尽管再过分一些试试。” 韩画眉连忙道:“是我不该乱问,我一定不会再有下次。” 看起来韩画眉在这运宝斋里一人独大,所有的先生们在他面前也只不过是小弟而已。 而看起来身份卑微的刘仰公,其实才是缉事司的人,而且还是百户。 不要说几十年前那么久,就算是十年前,缉事司的一名百户,也可以让地方官府的官员们集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想对于雁北城闻训候的地位级别,百户当然相差甚远,可不能因此就觉得百户不可怕。 每一个州城县城之内,都会有缉事司的一个分衙,如果是一个小的州府,缉事司在当地最大的官员只是一名插旗官,大概相当于六品文官。 只有在重要的州县,或者是比较大的地方,缉事司分衙的主官才会是一名百户。 而到了冀州或者是豫州这样的大州州治城内,缉事司分衙的主官是一名千户。 豫州这边相对特殊一些,所以才会有一个千户之上的雁北城。 运宝斋的人也都曾怀疑过,这个幕后的东主,应该就是一名缉事司的千户大人。 千户的级别当然也比闻训候要低得多,然而这个千户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是奉刘崇信之命过来监视雁北城的。 如此一来,这个千户也就显得分量更重。 刘仰公是那位东主指定的人,东主一年都未必会出现在运宝斋一次,每次出现还都会蒙着脸。 刘仰公见韩画眉态度上已经软成这样,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过分的话。 “等着我回来吧。” 刘仰公道:“韩大家,我没有阻止你交出去十几万两银子的定金,是因为我给你面子,也不觉得此时太过不妥当,但你若想得寸进尺的话,那么这运宝斋可以换个人来做主。” 说完后刘仰公就转身离开。 刘仰公从运宝斋的后门悄悄出去,后门一般都在比较窄小的巷子里,所以不会被人看到。 可是在巷子口,大街对面的一家卖茶汤的小铺子里,有两个人已经在这坐了一个时辰之久。 但是这俩人也不会无聊起来,因为他们俩都是话痨。 董冬冬忽然挪了一下椅子躲开,他这一动把齐锵奇也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 董冬冬指了指:“刚才爬过去一条小蛇,吓我一跳。” 齐锵奇道:“一条小蛇就把你吓成这样,又不是毒蛇。” 董冬冬道:“看着可像是五步蛇,灰了吧唧黑了吧唧的样子,看起来脑袋还是三角的。” 齐锵奇起身找了找,却没有看到。 他坐回来后对董冬冬说道:“我教你一个法子,即便是被五步蛇咬了之后也不会有事。” 董冬冬好奇的问:“什么法子?” 齐锵奇道:“五步蛇,顾名思义,就是被这种毒蛇咬了一口之后,走出去五步必死无疑,而我,却发现这种毒蛇的一个破绽。” 他凑近董冬冬神神秘秘的说道:“在你被五步蛇咬了一口之后,你就一把将五步蛇抓住,然后去找郎中想办法救你。” 董冬冬提醒道:“五步就死。” 齐锵奇道:“你不是拿着蛇呢吗,你走四步的时候,就让蛇再咬你一口,然后你就又能走四步了,再到第五步的时候你就再让蛇咬你一口,又能走四步了,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本地的郎中如果不能救你,你还能走到其他州县去问问。” 董冬冬用一种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着齐锵奇,齐锵奇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董冬冬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就在这时候,两个人看到运宝斋的那个小伙计从巷子口出来,两个人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聊天,并没有起身。 他们只是坐镇的,跟踪这种事还不需要他们亲自上去。 之所以是他俩在这,其实和李叱带上夏侯玉立的原因一样,他们从一开始就没跟着李叱进豫州城,而是跟着曹猎回来的。 而且一直都是在暗中做事,所以不可能被人认出来。 董冬冬等那小伙计走远之后,起身活动了一下,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异样。 可是伸懒腰的时候,一只手却指向刘仰公那边。 于是,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货郎随即跟了上去。 走了一条街之后,小货郎在路口停了下来,没有跟着刘仰公拐弯。 小货郎在路口的时候吆喝了一声,停顿片刻,没有生意就照直往前走了。 在他吆喝一声的时候,从街边铺子里出来两个小姑娘,看来是买到了喜欢的胭脂水粉,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跟了上去。 薄纱裙大长腿,青春洋溢的样子可真美。 这一队人,都不是廷尉军的人,而是曹猎的人。 而就在路边的一家酒楼的二楼靠窗位置,曹猎站在那端着一杯酒抿了一口。 岑笑笑道:“应该能把藏着的人挖出来了。” 曹猎却摇了摇头:“我父亲那时候就知道刘崇信安排了人在豫州,以曹家的势力,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挖出来这个人,现在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 岑笑笑嗯了一声。 那个运宝斋的东主极为小心,能让曹家都查不到他是谁,此人的能力之强可见一斑。 而且这次刺杀李叱的事闹得这么大,连雁北城都已经现身出来,这个人身份比雁北城还低,却始终都没有露面。 此人的谨慎,也可见一斑。 那两个小姑娘跟了刘仰公一条街之后,在路口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刘仰公听着她们俩说说笑笑,还回头看了一眼。 在街对面,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拎着一壶酒,与刘仰公同方向而行。 大概一个时辰后。 这些人全都回到了酒楼里,朝着曹猎俯身一拜。 “查到了什么?” 岑笑笑问。 最后一个跟着刘仰公的人是一个穿道袍的老者,扮作道人在城中找生意。 他俯身道:“那个小伙计最后-进了星辰楼,进去之后大概停留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出来,然后又一路返回运宝斋,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星辰楼......” 曹猎看向岑笑笑,岑笑笑道:“豫州城内最好的青楼之一,莫非那个东主就藏身在青楼之中?” 岑笑笑对曹猎说道:“星辰楼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而且我平日里很少去那种地方......” 曹猎微微摇头:“你不用去。” 岑笑笑问:“有办法?” 曹猎道:“星辰楼也是我的。” 岑笑笑都有些懵:“你什么时候买下了这么多青楼?” 曹猎抬起头看向天空:“谁还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他看向岑笑笑:“若对你姐提起此事......我就让你去星辰楼接客。” 岑笑笑问:“还有女客人的?” 曹猎哼了一声。 岑笑笑:“你总不能让我接男人吧。” 曹猎转身下楼,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一会儿安排人去星辰楼,让星辰楼的掌柜到松鹤楼见我,尽量小心些。” 岑笑笑一边走一边问:“真的有男人找男人?” 曹猎重重的叹了口气。  第九百四十六章 曾经的大毒瘤 星辰楼的掌柜,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那时候他还不是星辰楼的掌柜,而是曹猎的随从之一,是账房先生,简单来说就是给曹猎结账的人。 那时候的小侯爷,比现在的小侯爷要让人畏惧的多,但是也更受欢迎,因为那时候小侯爷挥金如土。 就比如这星辰楼是如何落在小侯爷手里的,其实草率的让人难以置信。 那天,曹猎在星辰楼里喝多了酒,随随便便就把星辰楼买了。 他喜欢在青楼喝酒,但从不会和那些姑娘们有过分的肌肤之亲。 他只是觉得躺在貌美如花温婉若水的姑娘们腿上喝酒更有滋味,只是觉得女孩子屋子里的香气更让他容易入睡。 这位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夜宿青楼的小侯爷,若是跟别人说,他从没有真正碰过任何一个青楼女子,怕是没有一个信的。 喝多了之后,其中一个小姑娘就撒娇说不想留在青楼里了,哪怕给小侯爷做个丫鬟都好。 然而如果曹猎真的把这姑娘带回家的话,他父亲知道了,能把他一块赶出家门。 曹家,容不得这样的事发生。 如果要是往武亲王的妻子知道了,怕是会把曹猎骂个狗血淋头,甚至会直接动用家法。 武王妃要顾及的可不仅仅是曹家的声誉,还有武亲王的声誉。 所以曹猎当时就让人把星辰楼的东家喊来,说是给那姑娘赎身了,这姑娘以后还住在星辰楼,但是自由身。 星辰楼的东家也惹不起啊,连忙应承下来。 结果这一下可好,那一群姑娘们围着曹猎求了起来,个个都要赎身。 曹猎想了想,一个都不敢带回去,更何况这么多。 所以就顺口问了一句:“你这楼子多少钱?” 星辰楼的东家当时都懵了,可是又不敢不说个价钱,于是曹猎大手一挥:“给你两倍,以后这楼子是我的,她们都是自由身。” 这句话说完后,账房先生懵了。 然而,满屋子的姑娘们都欢呼起来。 星辰楼的原东家本来报价就故意多说了一些,想着的是让小侯爷觉得贵,所以不买了。 奈何曹猎直接甩出去两倍的银子,星辰楼的东家只好含泪赚了一大笔。 曹猎酒醒了之后这事他都忘了,当然就算没忘也不当回事。 买下一座青楼而且花出去两倍的价钱,也不过是曹猎的一些零花钱而已。 后来他父亲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严肃的和曹猎谈了一次。 他父亲说,罚你一个月不准去青楼喝酒,你可知道,你随便买买买,豫州城的青楼已经有三分之二是咱们家的。 以至于生意上的伙伴都一脸苦相的跑来问,是不是曹家想把豫州城的这个行业也垄断了。 曹猎一个月没去青楼是真的,每天都去豫州城外的翠湖边上钓鱼玩。 每次出门,数百名妙龄少女随行,那些姑娘们听说小侯爷不能去青楼了,一个个的难过极了,于是纷纷跑到城外陪伴。 有人曾经粗粗的估算过,豫州城里的姑娘们宣称自己是小侯爷女人的,怎么也要有个千八百人。 然而曹猎当然也不在乎,他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 松鹤楼。 星辰楼的掌柜从后门进来,一路上来的格外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看到了。 他进来后就被引领直接进了松鹤楼后边的独院,曹猎大部分时候都住在这。 他对松鹤楼不是偏爱,只是那个姑娘和他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松鹤楼。 曹猎专用的那一套餐具,就是那姑娘当初用过的。 那姑娘说不喜欢被打扰,他就真的不去打扰,男人啊,越是在意就越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如果他多去打扰几次的话,也许她就不会一直都住在那个世外桃源中,每日都在炼器。 星辰楼主事的只是掌柜,因为东家是曹猎啊。 掌柜的叫宋偲茂,已经快五十岁,性格沉稳谨慎。 见到曹猎后,宋偲茂连忙俯身行礼。 曹猎直截了当的问他:“运宝斋有个小伙计去了星辰楼,在楼子里停留了半个多时辰,见了谁?” 宋偲茂立刻回答道:“楼子里有一位常客,已经有好几年一直住在咱们那,为了住的安生些,还特意自己掏钱在楼子后边的空地上建了一个小院。” 曹猎微微皱眉:“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偲茂看向曹猎,眼神里略微有些委屈。 这事他早就上报过,可是小侯爷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啊,自从那些姑娘们稍稍年纪大了些,小侯爷就很少去,渣的一塌糊涂。 小侯爷还说过,他喜欢的只是她们年少的模样,哪怕大上两三岁之后,看着就已经没有什么感觉。 他大概想看的,只是她年少时候的模样,却不敢去打扰她。 曹猎看到宋偲茂的样子,笑了笑道:“说这个人吧。” 宋偲茂连忙继续说道:“人大概是三四年前开始住在星辰楼里的,为了查他的底细,我特意吩咐过姑娘们留心看着,找适当的时机也问问。” “后来还真就发现了一些什么,那人姓俞,名字一直都没有说过,后来有姑娘在他喝多了酒后,看到他经常把玩的一块玉佩上的字,告知我后,我推断出是宫里的东西。” “在他住的地方,有一口箱子不准任何人碰,那天喝多了酒,他拿出来一样东西跟姑娘们炫耀,说是以前要是有这个东西,莫说是豫州城,就算是大兴城也可以横着走。” 曹猎问:“是什么?” 宋偲茂回答:“是一块令牌,但是姑娘们不认得上面的刻纹,又没有字。” 曹猎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字的令牌,还能在大兴城里横着走都无人敢惹。 片刻后,曹猎的眼神一亮。 “姓俞,还有一块只有刻纹没有字的令牌。” 他看向岑笑笑:“你想到了吗?” 岑笑笑已经在笑了,在曹猎想到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那是什么。 有宫里的玉佩,还有一块无字的令牌,符合身份的一共就五个人,其中还有两个人不可能是。 大太监刘崇信之下,有司礼,掌印,秉笔三位大太监,这三位大太监的腰牌分别是云雨风。 岑笑笑道:“掌印太监俞泽恩,在刘崇信被赐死之后也满门抄斩,他是个太监,但他最大的喜好就是收干儿子,传说俞恩泽一共收过十八个义子,没少帮着他做坏事,这十八个干儿子,在缉事司里地位都不低,其中有六个人是千户,十二个百户。” 曹猎学过的东西岑笑笑都学过,只是曹猎忘的多。 作为将来结果曹家大权的唯一继承者,曹猎从小就要学习太多太多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对朝廷各级官员的认知,当然也要包括宫内的太监,毕竟那个时期刘崇信才是权势最大的人。 当初为了显示出刘崇信和他手下人地位不同,老皇帝下令做了九块腰牌。 皇帝自己有一块,刻纹是日,刘崇信那块刻纹是月,司礼掌印和秉笔太监分别是风云雨,四个闻训候的腰牌,则是山川湖海。 古往今来,热衷于和一群称兄道弟的只有老皇帝一人,他也很自豪是这一群太监们的大哥。 “在曹家的产业里建了一个小院,在曹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运宝斋的金银财宝藏起来。” 曹猎笑了笑道:“这个俞公子倒也是个胆子大的。” 岑笑笑问道:“我现在就去探一探?” 曹猎摇头:“等宁王那边的消息,你先亲自去向宁王告知此事,再把宁王的吩咐带回来。” 岑笑笑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曹猎看向宋偲茂继续问道:“那个人身边可有什么高手?” 宋偲茂回答道:“没有,此人白天从不离开那个小院,似乎对外边没有任何欲望,住了多久,就已经有多久没有离开过,最远的一次,也只是在夜里出小院溜达了一圈又回去了。” “他身边也没有一个人,之前因为人家没少花银子,所以我白天还派人去问问他需不需要什么,被他骂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到了天黑之后,他就会把小院打开,也不用招呼伙计去点哪个姑娘,哪个姑娘来了都行,谁想去他那就谁去。” 曹磊沉思片刻后又问了一句:“此人有何特征?” 宋偲茂回答道:“不会笑,永远都是板着个脸,这么久了,没有一个姑娘见到他笑过,而且他也从不会留人过夜,玩够了就把人轰走。” 曹猎点了点头,看向岑笑笑:“你怎么还没走?” 岑笑笑道:“我以为要说到精彩处了,就多听了一会儿。” 曹猎:“滚蛋......” 岑笑笑去见李叱,曹猎也让宋偲茂回去。 他一个人坐在小院里仔细回忆了一下关于缉事司的事,那曾经是大楚最恐怖的庞然大物。 在刘崇信被赐死之后,缉事司也算是树倒猢狲散,几个掌权大太监接连被杀,那些猢狲跑的到处都是。 四个闻训候都在地方,北方就一个,也就是雁北城,据说蜀州有一个,但应该早就已经是杨玄机的人了。 苏州有一个,雍州有一个,如今苏州是大贼李兄虎的地盘,那个人要么死了要么藏了起来。 至于雍州那边,紧挨着西域,高寒辛苦,贫瘠无趣,反而是还没有叛乱的唯一一个大州,所以雍州的那位闻训候应该日子过的还很舒服呢,和那边的部族土司,据说关系极亲近。 司礼太监梁集礼,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古玩玉器,传说他的收藏被查封之后又发给了武亲王,武亲王靠着变卖这些东西,装备了六万新军。 掌印太监俞恩泽,最大的爱好就是收干儿子,尤其是喜欢年轻貌美的,越漂亮的小伙儿就越得他喜欢。 秉笔太监文秋藤,最大的爱好是给刘崇信做干儿子,所以他是刘崇信死之后紧跟着就被砍头的那个。 但是,文秋藤手里握着的东西最多,党羽也最多。 曹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要想天下真正的太平,唐匹敌率军征战是一方面,挖掉如缉事司这样的巨大毒瘤是另外一方面,大的要挖,小的也要挖。 就从豫州城开始挖吧,狠狠的挖。 而就在宋偲茂从松鹤楼后院出去的时候,在远处的一棵树上,刘仰公看到了他,然后咧开嘴阴测测的笑了笑。 “幼稚。” 刘仰公哼了一声,跳下来迅速离开。  第九百四十七章 彼此试探 廷尉府。 余九龄实在是不想再躺下去了,他感觉要是再躺着的话,自己可能会锈住,身体某些功能都会丧失。 于是他说服了陪护他的廷尉,总算是应允了他可以到院子里转一圈。 所以他同情的看了一眼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的小张真人,用很热情的语气问了一句:“撒尿吗?” 松鹤楼一战,小张真人也受了重伤,门主那一脚的力度换做寻常人可能就被踹死了。 沈医堂的郎中给他诊治之后说,一来是因为小张真人自身的武艺修为很好,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二来是因为他胖,那一击正中胸口,他胸大。 小张真人对于这样的诊断,想说你闭嘴吧。 可是余九龄却说你想想看,那位楚先生不也是靠抖胸躲开了致命一击的吗,如此说来你和楚先生应该是不相上下才对。 唯一不同的是,楚先生那胸肌发力才会抖,而你这胸跺脚就能颤。 小张真人面对余九龄这样的安慰,并不开心。 此时听到余九龄问他撒尿吗,他狠狠的瞪了余九龄一眼。 余九龄道:“唔,忘了,你还不方便下床,那我亲自替你撒去,我多撒一点,后半段是你的。” 小张真人:“无耻。” 余九龄:“我替你撒尿,你还骂我无耻?” 小张真人:“凭什么前半段不能是我的。” 余九龄:“......” 就在这时候,蒂克花青带着买来的水果来看余九龄他们,余九龄一看到媳妇儿到了,眼睛立刻就开始放光。 蒂克花青的肚子已经显得有些大了,余九龄这个家伙,脸上那种得意和满足让小张真人又瞪了他一眼。 “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水果。” 蒂克花青把手里的袋子扬起来,脸上带着笑意。 余九龄连忙一把将袋子接过去:“下次可不能再提重的东西了,你这婆娘怎么就不听话?是不是想让我对你家法从事?!” 听到家法几个字,蒂克花青的脸忽然就一红。 余九龄把东西递给身边廷尉:“去给那个没人看望的家伙吃吧。” 小张真人哼了一声:“我师父昨日才看过我!” 余九龄:“你师父是女人吗?” 小张真人:“......” 余九龄扶着蒂克花青道:“咱们到院子里走走。” 蒂克花青:“你身上伤还没好,你不用扶着我,我来扶着你。 余九龄道:“多什么话,你是男人我是男人?我扶着你!” 蒂克花青嘿嘿笑起来,虽然咱家男人可不算多俊美,可是咱家男人会疼媳妇儿。 所有的好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余九龄全都会给蒂克花青,那张嘴略微有些碎,但是也有乐趣啊,嘴快,乐趣更多不是吗。 小张真人则躺在床上:“我师父是女人吗......我师父就算是女人,我大概也看不上他。”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看到廷尉军千办虞红衣和早云间两个人带队出去,于是喊了一声。 “你们要去哪儿?” 虞红衣回了一句:“都廷尉大人让我们去星辰楼。” 余九龄怔了一下,然后又叹了口气。 心说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星辰楼他去过,还不错的呢。 他还有些懊恼,要是自己没受伤的话,这差事应该是他去才对啊。 两位千办带着廷尉军黑骑出了廷尉府大门,一上大街,百姓们就频频侧面。 不得不说,廷尉军黑骑的队伍炸街,实在是太耀眼夺目。 街边一家铺子里,易容过的刘仰公看了一眼廷尉军的队伍,心里冷笑了起来。 那个卖字的人,果然是宁王的人。 好在是他已经通知了该通知的所有人,不可能会被翻出来什么把柄。 他起身离开,朝着李叱和夏侯玉立住的那家客栈走过去。 昨夜里韩画眉一夜没睡,看着那些字越看越迷茫也越看越兴奋。 实际上,对于字迹来说,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是真的,只是这内容确实都有些离谱。 然而他连自己给别人写过那个什么山巅一寺一壶酒都不记得了,又怎么可能会清楚他师父以上的诸位前辈,到底都写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让他不确定师父以及师父以上的那些人字迹对不对的,就是因为那些字不正经。 让他确定嵩明先生的字是真迹的,恰恰是因为嵩明先生那幅字也不正经。 然而嵩明先生不正经是出了名的,当年,关于嵩明先生的行为和性格,很多人都不理解。 说放荡不羁,都不足以形容他老人家。 老人家最著名的字帖可不是登雀台贴,而是扒窗台贴。 这名字正经吗? 那位李大公子留在运宝斋的嵩明先生真迹是两句诗词,可诗词真的是一言难尽。 邻家有女初长成,力拔山兮气盖世。 说狗屁不通也不为过。 然而嵩明先生更不正经的东西就是那幅扒窗台贴,要不是嵩明先生写的,绝对会被朝廷列为禁书之一。 扒窗台贴的前几句是......十五岁那年之往事,隔壁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但她命苦丈夫没了,也没有子嗣,她说喜欢小孩子,所以整日都哄着我玩,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若是有一天她没来找我,我就要去扒窗台看她...... 这中粗俗的记录,简直不堪入目。 可就因为是嵩明先生写的,所以被文坛大家誉为不拘一格,打破陈规,等等等等,溢美之词一箩筐。 如果李叱知道嵩明先生和李先生之间的联系,就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李先生最早最早最早在这个世界赚到的第一笔银子,就是靠着回忆写西游记,卖得最好的一部分就是蟠桃园定住七仙女那段。 因为李先生不要脸,把这段详细写了一些。 客栈中。 夏侯玉立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安排廷尉军的人去星辰楼?如此一来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李叱笑道:“因为运宝斋的人,就在等着我们打草惊蛇。”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大街,不久之后,黑骑的队伍就会从大街上经过。 “昨天夜里我仔细想了想,如果运宝斋的东家,就是藏身星辰楼的那位俞公子,那么为何运宝斋的小伙计会如此没有防备的去见他。” 李叱道:“一个连曹家都翻不出来的人,却被我们这样轻而易举的找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运宝斋的人希望我们找到俞公子。” 夏侯玉立想了想,大概明白过来:“所以那个俞公子不是运宝斋的人,运宝斋的伙计去见他,就是故意引我们去抓这个人,如果我们动手了的话,运宝斋的人就会明白,你和我其实都是宁王安排的人罢了。” 李叱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廷尉军黑骑的人一出,该躲起来的就会马上躲起来,他们躲起来的地方,才是真正的藏宝的地方。” 夏侯玉立:“你的脑子里是不是藏了一只老狐狸。” 李叱笑了笑后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曹猎的人也早就已经暴露了,足以说明这个一直都没有现身出来的人,却能看到一切。” 夏侯玉立:“所以这个人绝没有藏起来,只是让人以为他藏起来了,他有九成的可能就在运宝斋里。” 李叱嗯了一声:“一个自负的人,会在敌人开始针对他的时候,他还能闲来无事一样的旁观。” 夏侯玉立问:“现在豫州城已经封闭,只进不出,他就算再自负还能躲的了多久?既然我们猜测那个人必在运宝斋中,直接全部拿下也就好了啊。” 李叱看向夏侯玉立:“可是运宝斋里都是当今天下的大家。” 夏侯玉立又仔细想了想,明白了。 如韩画眉这样的人被李叱抓了的话,别说敌人那边的,就算是豫州城里的文人们都会一片哗然。 在豫州城里,韩画眉就是名副其实的文坛大家书生领袖,其他人也都一样的举足轻重。 若是一口气全都抓了的话,城内文人必会被挑唆起来给李叱施压。 而这件事,一旦被敌人宣扬出去,李叱的名声也会很不好听。 天下杀人的刀,不仅仅是真的刀,还有文人的笔。 李叱道:“如果我们动手抓来的,却没有一个真正的缉事司的人,那么这件事就会被人拿出来大为宣扬。” 夏侯玉立此时才明白过来,做一个成功的上位者,原来真的复杂到让她有些头疼。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李叱就算不顾及自己的名声,李叱手下的文臣武将,也都必须要为李叱顾及名声。 “所以戏还得接着演。” 李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咱们去运宝斋。” 两个人收拾好,带了一枚刻制最好的印章出门,朝着运宝斋那边步行过去,反正也没有多远。 而在暗中看着他们的刘仰公却忍不住微微皱眉,心说价值十几万两银子的黄金就放在客栈里,两个人全都出门去了,这难道还不足够明显吗? 如果此时他调动人手去客栈把银子运出来的话,怕是立刻就会被按住。 于是刘仰公悄悄退走。 他没有回运宝斋,而是转过两条街之后,到了一家卖糕点的铺子门外。 这铺子的老板是一个妇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原本这店面是夫妻二人经营,几年前丈夫去世之后,便是这妇人一个人撑着。 因为这妇人有些姿色,所以城中不少泼皮无赖总是来捣乱,但凡有人来,她便握住一把刀,要么杀了想占她便宜的,要么就自杀。 几次之后,那些泼皮都不得手,于是想趁着晚上下手,结果走到半路上,巧不巧的遇到了暗道势力火拼,这几个泼皮被牵连进去砍死了。 这条街上的人,都称呼这妇人为梅姑姑,街坊四邻都敬重她刚烈,所以都是能帮就帮。 刘仰公进了门,笑了笑道:“来二斤二两桂花糕。” 梅姑姑微微皱眉,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人,于是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该来。” 刘仰公笑道:“没人跟着,放心,你只管装糕就是了。” 梅姑姑手脚麻利的把桂花糕装好,在她做事的时候,刘仰公道:“咱们得想法走了。” 梅姑姑点了点头,把桂花糕递给刘仰公:“子时之后再来。” 刘仰公拎着桂花糕离开。 梅姑姑站在那,沉默了许久之后,低头看了看脚下踩着的青砖地面。 第九百四十八章 梅姑姑 运宝斋。 李叱和夏侯玉立在店门外下车,此时在门外迎客的是一个新面孔的小伙计,看起来大概二十岁上下。 但他显然认得出李叱,一见李叱出现,就连忙笑呵呵的迎接过来。 “李公子,知道你会来,韩大家已经在等你了。” 李叱看了看他,随口问了一句:“之前在门外迎客的那小伙计呢?” 这个小伙计陪笑着回答道:“李公子问的那个人今日出去办事,尚未归来,估算着还得一阵子呢。” 李叱嗯了一声,这人貌似毫无破绽的回了一句,可是李叱心里却生出一种警觉。 那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小伙计,去星辰楼的时候是他,一出门就被曹猎的人盯上了。 今日出去办事,曹猎的人没有任何消息,廷尉军的人也没有盯到。 所以这就可以证明,那个小伙计想被人看到的时候就被人看到,不想被人看到的时候连曹猎的手下和廷尉军都盯不住。 小伙计问道:“李公子是找他有事吗?待他回来了,我可转告。” 李叱笑着摇头:“没事,只是觉得他面善亲近。” 他们进了门之后没多久,韩画眉就从内堂快步出来,看起来脸色有些疲惫,但精神却极为亢奋,眼睛很红又很有神。 熬了一夜的这位老人家,因为李叱一些假字而兴奋不已。 李叱看到他这幅样子,甚至有些同情和些许愧疚。 有那么一个瞬间,李叱甚至想着要不然别太过分了,不能得寸进尺,要有底线,所以再把印章卖给他就算了吧。 李叱可真是一个好人。 韩画眉见到李叱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一夜没睡,大概得出一个结论,嵩明先生的字应该是真迹,至于其他的......恕我直言,也恕我眼拙,确实是不敢妄下结论,所以我又估算了一下给李公子的定金,虽然那几幅字做不得准,但我还是愿意按照定金的价格收购,而嵩明先生那幅字,我愿意再加五万两,不能让李公子亏了。” 李叱有些时候其实很不理解他们这些人,一幅字,愿意出十万两来买,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 他不理解归不理解,不妨碍他搞钱。 “韩大家。” 李叱道:“我确实是急用钱,所以这个价格我愿意接受,但是还不足够我所需要的银两......” 韩画眉有些迷茫:“再补给公子五万两银子的话,那可就已经超过二十万两的总价,公子要做什么能用到如此大量的银钱?” 李叱道:“买运宝斋。” 韩画眉愣在那。 李叱哈哈大笑道:“玩笑话,我需要大笔的银子,是想远走他乡。” 韩画眉点了点头:“中原世道不太平,远走他乡也罢。” 说话中,眉宇之间还有些羡慕。 他当初来豫州城是被刘崇信胁迫,他若不来的话,留在大兴城的家眷怕是都难以活命,可是来了之后,心里又觉得愧疚。 在得知刘崇信被赐死之后,韩画眉确实开心的不得了,然而开心了没多久就又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哪怕刘崇信已死,缉事司在豫州城的人也不会撤走。 他们能去什么地方呢? 那时候新皇登基,大肆搜捕刘崇信党羽,回大兴城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死路一条。 留在豫州反而还有好日子过,何必要回去赌命,而且是必输的赌局。 韩画眉是运宝斋的金字招牌,只要他还在,运宝斋就不缺生意,财源广进。 就算是再没有别的什么财路,韩画眉的字也极值钱,靠卖字为生,收入不菲。 所以缉事司的人怎么可能把他放走,摇钱树要牢牢抓在手里才好。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此时屋子里并无他人,所以李叱想着要不然试探一下。 于是李叱笑了笑道:“我记得韩大家是大兴人,为何会在豫州定居?家里人也都跟过来了?” 韩画眉张了张嘴,只能是叹息一声。 他起身道:“我去派人把银子给李公子送过来,就不多陪了,李公子若要远行,咱们以后怕也再不得见,所以就祝愿李公子此生安乐吧。” 李叱道:“韩大家,我这里其实还有一件嵩明先生的东西,而且是当世唯一的一件,应该比那些字还要珍贵些。” 他看向夏侯玉立,夏侯玉立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锦囊,打开之后,把印章放在了桌子上。 韩画眉立刻俯身端详,没多久,脸色就变得发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伸手把印章拿起来看,可是又立刻转身,取了一副手套戴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把印章拿起来。 先是看了看底款,然后眼睛就直了。 “字是对的,字是对的!” 然后他试着把印章顶部往下按了按,没按动,所以眉头就皱了起来。 连续试了几次之后,韩画眉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是不知道这印章秘密的人,怕是一定觉得这印章就是真品了,表面上看无一处破绽,做这个印章的人,是个了不起的人。” 李叱心说多谢夸奖,可是他又很好奇。 他看向李叱:“李公子如何得来此物?” 李叱刚才那一刻心里有些迷茫起来,为何这韩画眉一下子就能看出印章是假的? 他回答道:“家父云游碰巧遇上,花大价钱买下来的。” 韩画眉问:“花了多少银子?” 李叱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韩画眉道:“若是真的印章,莫说三十万两,便是要价五十万两我也倾家荡产的收下,可是李公子,令尊这三十万两银子是被骗了,这印章是假的。” 李叱伸出三根手指,本来想一边比划一边说三十两来着,硬是被韩画眉这三十万两给堵了回去。 李叱问:“先生如何得知?” 韩画眉道:“嵩明先生的印章,并非是单纯的印章,顶部往下按,会触动机括探出来一个极为精巧的石匣。” 这印章本来就没多大,若还能在内部设置机括的话,确实很了不起了,而且这还是玉石所做,材质松脆,想做到如此巧夺天工改有多难? 韩画眉叹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嵩明先生的印章之中,藏着他的一个巨大的秘密,只有嵩明先生知道的秘密,从没有对谁提及过。” 李叱心说一会儿回去我就拆了它看看。 这印章,本来是玉明先生所赠,当时玉明先生被带往大兴城,生死未卜,出行之前把东西赠予李叱,以报答李叱的解救之恩。 但是玉明先生并没有告诉李叱,这印章中还藏着天大的秘密,想想看,也许玉明先生都不一定知道。 韩画眉道:“嵩明先生其实......身份很神秘。” 他看向李叱问道:“你可知道嵩明先生是何方人士?故居何地?你不知,我不知,连嵩明先生的亲传弟子都不知。” 缓了一口气后,韩画眉道:“这印章所藏的就是这个秘密。” 他靠近李叱压低声音说道:“我师父临终之前告诉我说,嵩明先生极有可能......不是人。” 李叱被这句话都说懵了。 嵩明先生不是人? 韩画眉应该是觉得李叱和他有同样的喜好和见解,便犹如知己一般,所以话就多了些。 他对李叱说道:“师父说,嵩明先生......或许是什么妖精所化。” 李叱差一点没忍住就笑出声。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妖精,李叱觉得自己最像,是个好厉害的好运精。 韩画眉道:“你可听闻过,嵩明先生那幅扒窗台贴的故事?” 李叱摇头。 韩画眉道:“世人所见,不管明面上把那幅扒窗台贴赞美的多伟大,实则内心之中,都觉得这字帖所叙述之事粗俗不堪,甚至有些......有些逾越世俗。” 韩画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往后靠了靠后继续说道:“在扒窗台贴中,言辞白话,叙事平铺,却有几句诗词在其中就显得格外突兀。” 李叱仔细回忆了一下:“关山万里无明月,浩荡九州邪风烈,如有一日天地破,我欲重归霓虹界。” 韩画眉点了点头:“不觉得这几句有些奇怪?” 李叱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劲。 韩画眉道:“所以我才迫切的想得到嵩明先生的印章,我其实不太相信,有人可以大才如此,天文万物无所不通,那非人力可为。” 他看向李叱:“万里关山,为何无明月?那夜里挂在我们头顶的,是什么?” 李叱皱眉。 韩画眉道:“如果这件印章是真的就好了。” 李叱沉思片刻,笑了笑道:“以后若我找到了那东西,便再来找韩大家一起看看究竟。” 他起身道:“五万两银子送到客栈即可,我就先告辞了。” 韩画眉倒也没多想,起身把李叱送出运宝斋。 在十字路口有个卖干货的小贩,带着草帽靠坐在墙上像是睡着了,可是眼睛一直盯着李叱他们那边。 见李叱出门上车,这小贩的嘴角随即勾起一抹阴笑。 此时已经天快黑,小贩起来收拾了东西,然后挑着担子走了。 他回到一个很简陋的小院,摘下来草帽就坐在台阶上等时间,子时之后,他要去梅姑姑那。 没有人知道,被缉事司督主刘崇信亲自选定的,用来监视着雁北城和曹家的那个人,居然会是一个女子,而她来豫州的时候才不过二十几岁年纪。 她不是梅姑姑,她是刘孤梅,刘崇信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深信不疑的人。 她不是刘崇信的骨肉,但却是刘崇信把她从小养大。 刘崇信这个人,可能对孩子全部的善念,都给了她一人。 而刘崇信让她来豫州,最大的目的也根本就不是监视雁北城,她要做的事很大,甚至真正的目标就不是曹家。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使命会被宁军所意外破坏。  第九百四十九章 俞公子 李叱和夏侯玉立急匆匆的回到客栈,他确实因为韩画眉的话对那印章无比好奇起来。 韩画眉说嵩明先生不是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甚至看得出来他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在那时候李叱忽然就想到了李先生,脑子里也就不得不冒出来一个想法。 夏侯玉立看他如此急切,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神仙鬼怪存在?” 李叱摇头:“不信。” 夏侯玉立:“可你表情像是信了。” 李叱道:“我不信嵩明先生不是人,但我信人和人不一样。” 夏侯玉立没懂。 李叱回到客栈后,就立刻把那枚真的印章取了出来,之所以没有随身携带,是怕运宝斋是龙潭虎穴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而且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他师父长眉道人就教过他,做事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师父说,假如你卖给别人一件假的东西,但是还带着真的,就算只有十万人之一的可能真的那件掉出来了,尴尬不尴尬? 李叱把印章取出来,坐下后就开始仔细观察。 这个印章很小,就算真的能打开一个石匣出来,那最多也就拇指肚大小,能藏着什么东西? 李叱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试一试的好,在满足好奇心还是稳妥保护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的印章之间做选择,李叱选择满足好奇心,毕竟他是败家子,而且李叱对自己的本事还颇有些自信。 他取出来工具,准备把印章拆开来看看。 夏侯玉立见他只是往后一伸手就掏出来东西,下意识的往李叱屁股后边看了看,心说这特么是怎么变出来的? 再看时,李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取出来许多蜡烛,在桌子上密密麻麻的立好点燃。 夏侯玉立眼睛都瞪大了,看起来李叱才像个妖怪。 在足够明亮的光线下,李叱才开始动手,他先是用很小的镊子把印章所有的刻纹缝隙都刮了一遍,然后又用布仔细的擦拭。 良久之后,李叱按住印章的顶部轻轻发力...... 咔嚓一声,果然有机括响动。 李叱眼神一亮,手上稍稍发力,又是咔嚓一声......印章确实是弹出来个东西,但是印章也断了。 李叱懵了,夏侯玉立也懵了。 这可是最少价值五十万两的印章啊,真要是拿去卖给韩画眉,韩画眉就真的会买。 李叱看着断开的印章,一时之间有些心口疼,特别疼,没心的那边也疼,两边都疼。 印章之中居然只有一件小拇指大小的东西,后边是个别针,翻过来,有字。 李叱仔细看了看,更加迷茫起来。 xx农业大学 这是个什么? 这东西能代表什么天大的秘密? 李叱坐在那有些发呆,一时之间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他不是因为这件东西看起来就不大值钱而丢了魂儿,而是因为印章碎了而丢了魂儿。 良久之后,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想着我居然会因为好奇而把银子不当回事,我是真的飘了啊。 夏侯玉立也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转身,李叱见她动了,下意识问道:“你去做什么?” 夏侯玉立道:“我去熬一些浆糊,看看能不能粘起来......” 李叱苦笑:“浆糊怎么可能粘的起来......熬浆糊熬的浆一些。” 子时之后,那家小小的糕点铺子里。 梅姑姑坐在桌子旁边缝补衣衫,她的日子过的不算多好,衣服总是缝缝补补舍不得扔掉。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早忘了在大兴城时候的锦衣玉食。 老皇帝曾经说过,天下人都恨刘崇信,朕也不可能恨他。 刘孤梅也是如此,天下人都对刘崇信恨之入骨,可她心里只有对刘崇信的感恩。 又谁能够想到,刘崇信那样的人,居然会对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发了恻隐之心。 那年刘崇信带着队伍出大兴城狩猎游玩,是他饲养的獒犬把这婴儿叼回来的。 孩子竟然毫发无损,甚至没有吓哭,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一切,她命大如此,刘崇信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恻隐之心。 他让人把孩子带回去好好照看,不要亏待了,但这件事很快他就忘了。 这一忘就是十年,真的就是如此扯淡。 十年后,太监文秋藤被提拔成了刘崇信身边亲信,这才提起来关于刘孤梅的事。 十年前,文秋藤只是一个小太监,当时就是他把那孩子抱到刘崇信面前的。 刘崇信说好好照看不能亏待,文秋藤就上了心,安排人抚养,给了最好的生活,还安排人教导。 然而刘崇信非但把这孩子忘了,把文秋藤也忘了,毕竟那时候文秋藤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他忘了,但是文秋藤不敢怠慢啊,为了取悦刘崇信,文秋藤一直都让人告诉孩子,是督主刘崇信救了她的命,你现在的一切都是督主给的。 所以这孩子从小就记住了这一点,刘崇信是她的恩人。 十岁的刘孤梅被带到刘崇信面前,刘崇信想着这大概就是天意吧,把如此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送给了她。 于是,刘崇信亲自下令好好培养她。 这一下,又是十年。 在刘崇信把刘孤梅派来豫州的时候,对她说的是......等我消息,拿下武王妃和武亲王之子。 武王妃常年住在曹家,武亲王的独子也是一样,若有朝一日需要控制武亲王,这是唯一的办法,这两个人就是武亲王仅有的软肋。 可是,刘崇信的命令还没有来,唐匹敌率领宁军打到豫州城了。 并且,唐匹敌下令派宁军护送武王妃回归京州。 这一下,刘孤梅的任务就失去了目标。 屋子里的灯烛有些昏黄,刘孤梅把衣服缝补好之后看向门口,刘仰公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敢打扰她。 “你是怎么安排的?” 刘孤梅问了一句。 刘仰公道:“我已经把宁王的人引向俞公子那边。” 刘孤梅脸色微微变了变,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刘孤梅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那你小心些。” 刘仰公嗯了一声,似乎因为这一句关心而受宠若惊,他的眼睛里都是她,只是她却始终那般冰冷。 刘仰公道:“如果俞公子出了事,那么宁王的人就会同时把运宝斋拿下,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安然出城了,这次我们要分开走,我走我的,你走你的,以后怕是难以相见了,所以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刘孤梅又嗯了一声,似乎还是不愿意和他多说些什么。 刘仰公呆呆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道:“你真好看。” 刘孤梅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依然还没有说话。 刘仰公转身:“我去安排了。” 刘孤梅这次连嗯都没有嗯一声,只是点了点头,刘仰公随即转身离开。 刘孤梅坐在那沉默好久,低头看着自己缝补的衣服......那本就不是她的旧衣服,那是一件新衣服。 可是,衣服还在她手里。 星辰楼。 廷尉军千办早云间看了看这空荡荡的小院,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廷尉们已经把这小院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可却一无所获,确实是找到了一些银子,但绝对算不上巨富,粗粗的统计之后,这里的银子加起来也就三四万两左右。 若是从别的地方找到几万两银子,当然足以值得开心庆祝,可是在这样一个大目标的家里只搜出来这些,显然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人呢?” 早云间看向星辰楼的掌柜:“不是说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的吗?” 掌柜的也很纳闷,从曹猎那边回来之后,他加派了人手在暗中盯着,是真的一直都没有见到那俞公子出门。 然而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只能说明他安排的人确实无能。 这让他有些羞愧,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虞红衣拉了拉早云间,用眼神示意不要说话太过分,毕竟这是曹猎的地方,人是曹猎的人。 早云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说是白天从不出门,也不见人,到了晚上就打开门任由姑娘们进来,今夜人没在,门还是我们开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有些姑娘好奇的看着这边。 他苦笑道:“唯一对的,是姑娘真来了。” 星辰楼的掌柜说道:“我确实是没有一句虚言,今日也确实没见到他出门,昨夜里姑娘们还来过这,他如以往一样喝了一些酒,后半夜把姑娘们赶出来。” 早云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虞红衣道:“看来人是已经跑了,那天运宝斋的小伙计来,就是来给他通风报信的,而不是来请示。” 早云间嗯了一声,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收队回去吧。” 虞红衣道:“应该是没有什么收获了,好在还是有一点银子能带回去。” 星辰楼的掌柜心说,几万两银子你们说是一点儿? 怎么宁王手下的人这心大的,都和小侯爷似的,几万两都看不到眼里了。 就在廷尉军的人准备收队回去的时候,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年轻男人。 这人看起来好像鬼魅一样到了门口,外边布置的廷尉居然没有察觉。 由此可见,最起码此人的轻功身份极为强悍。 紫袍可不是谁都能穿的,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大楚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身穿紫袍。 这个年轻人脸色阴沉的站在门口,看向廷尉们问:“你们这些贼,为何闯入我家?” 早云间笑起来,虞红衣也笑了起来。 可是没过多久之后,他们就发现,这事没那么好笑。 第九百五十章 男人啊 “你们这些人,在我面前何敢放肆?” 俞公子脸色阴沉的说了一句。 “只是这世道多变,大楚朝权,崩于己人,若数年前是我在大兴城时候,尔等为我提鞋都不配。” 他身上的紫袍,是他最后的眷恋。 俞公子这样的人,在几年前的大楚,便是权力巅峰阶层的那一群人之一。 他的义父是大太监俞泽恩,地位仅次于刘崇信之人,连百姓们都知道,刘崇信才是那时候大楚的真正帝王。 皇帝不出宫,诸事问督公。 朝政军权,大多在刘崇信手里,别说三品以下的官员,就算是一二品的大员在刘崇信面前也要下跪行礼。 缉事司的一个百户带着走在大街上,迎面而来的四品将军都要立刻下马行礼。 缉事司的一个插旗官,就能在地方上私自做主一刀剁了县令,甚至可以把整个县衙的人全都关起来问罪。 如果在大街上百姓们看到缉事司的番旗,要么立刻躲起来要么立刻跪倒在路边。 缉事司所到之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作为俞恩泽最看重的义子,这位俞公子曾是缉事司千户,而缉事司的千户也是大楚朝廷唯一的特例,以正四品的官职可穿紫袍。 早云间被俞公子这样的话气的几乎笑出来,他看着那面沉似水的人,笑着说了一句:“既然你也知道那是过去的事,现在又何来的骄傲?” 俞公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缉事司不敬者,杀!” 然后迈步向前。 这里可是有数百廷尉军在,还有两位千办,他竟然没有一丝惧意。 早云间和虞红衣在这个时候,还都没有反应过来此人的不对劲。 一个藏了那么久的人忽然自己冒出来,而且还是如此张扬的冒出来,当然不对劲。 可此时早云间和虞红衣两人的心思都只有一个......尽快将此人拿下。 早云间长刀出鞘,一刀划向俞公子的胸口。 俞公子身子往后一仰,他的腰居然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身子没有倒下去可是往后弯腰却能与地面平行。 若是双腿尽力弯曲,这样的难度也就不算大了,寻常的舞者都可做到,关键就在于他的双腿几乎没有弯。 闪开这一刀之后,俞公子手里翻出来一把短刃切向早云间的小腹。 早云间身子转动也避开了这一击,然后跨步回来一刀斩向俞公子的后背。 俞公子压低身子,头几乎都顶着地面了,脚向后抬起来精准的踹在早云间的手腕上。 他仿佛脑后还有一双眼睛似的,竟是把早云间的招式猜的那么准确。 早云间被踢中手腕,几乎握不住刀,胳膊向上扬了起来。 按照小张真人的说法,若高手有等级排名,廷尉军的千办们最不济也都是在二之内的强者。 早云间,虞红衣,方洗刀和尚青竹他们四个还很年轻,上升空间巨大,现在都已经在二上的高度,将来极有可能步入一品。 可是这个人间啊太大了,大楚亿万臣民百姓,其中隐藏不出的高手又有多少? 世上那么多诱惑,而可以满足这些诱惑的捷径就是有钱有权。 所以缉事司中聚集了大量的高手,远超廷尉军。 只要能在缉事司中有一官半职,那么人生就走上了一个更高的层面,脚底下踩着的就是芸芸众生。 所以江湖中人,格外热衷于加入缉事司。 如果不能加入,那就想破头皮的也要表达对缉事司的忠诚,来换取缉事司颁发的驾帖。 有驾帖的加护门派,地位也水涨船高。 俞公子本就是缉事司中的翘楚,能被俞恩泽收为义子的十八个人,哪一个是真的靠小白脸上位? 没有本事的人,终究会被淘汰。 作为十八义子之中的最强者,俞公子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所以他当然也有自负的资本。 早云间的手腕被踢开,身子往后晃了一下,而这么大的破绽,俞公子如何会放过? 他身子本来压的极低,手掌在地面上行撑了一下后身子向后爆射而出,双脚在早云间胸口连环踢中。 早云间反应神速,前两脚被踢中之后左臂就已经抬起来挡在胸口,右手一刀朝着俞公子的后腰剁下来。 俞公子又像是已经提前猜到了他的招式,借助一踹之力往前翻滚出去。 虞红衣迈步向前,早云间一摆手:“不用!” 年轻人,谁还没有傲骨? 虞红衣举起手示意,四周围着的廷尉军士兵随即也把早就瞄准好了的连弩放下去。 廷尉军的连弩,可比大楚府兵装备的制式连弩好的多。 李叱根据李先生的图纸,将大楚府兵的连弩加以改进,让宁军装备的连弩射速更快而且装填换箭更为简单。 李先生的全才在这一点上,也体现的淋漓尽致。 早云间被俞公子接连占了上风而挑起斗志,他的长刀一扫,泼出去一片银芒,再次攻向俞公子。 俞公子依然那副鬼一样的表情,病态的白色皮肤,让他显得有几分阴森。 他在那把长刀扫到自己身前的时候,身子转了一周,手中段刃划向早云间的手腕。 早云间握刀的手竟是松开后撤,那短刃就划了个空,这瞬息之间,早云间一把抓住了俞公子的手腕,同时抬脚在刀柄上踢了一下,长刀旋转过来斩向俞公子的胳膊。 俞公子皱眉,总算是有了些表情。 他膝盖抬起来横着一拨,膝盖顶着刀身将长刀拨开,然后膝盖摆动回来撞向早云间的小腹。 早云间的左手往下一压按住俞公子膝盖,一脚侧踹直奔俞公子的小腹。 俞公子手腕一翻从早云间掌中挣脱出来,短刃在早云间的腿上刺了一下。 早云间脸色一变,右腿还在半空呢,左脚也弹跳而起,用了一个跳腿踢毽的动作踹开俞公子。 这样的动作,让俞公子也没能预判到。 早云间一把将他腿上的短刃抽出来刺向俞公子的胸膛,俞公子脚下一点向后飘了出去。 “你这样的人,在缉事司做不到千户。” 俞公子又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可正是这面无表情才是最大的轻蔑。 早云间如此傲气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受了他这般轻蔑。 于是跨步向前,不管腿上的刀伤再次近身,他以俞公子的短刃进攻,一刀一刀快如闪电。 俞公子的一直用左手格挡,每一次都精准的拍在早云间的手腕上。 等机会,右手一把抓住早云间的衣襟,然后一脚踹在早云间的小腿上,单臂一个侧摔把早云间扔了出去。 早云间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身,一刀划在俞公子的肩膀上,直接切开一条血口。 俞公子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伤,脸色似乎是有了些怒意。 虞红衣喊道:“他在故意拖延时间,尽快拿下。” 早云间嗯了一声,单手在地上撑住,双脚横扫俞公子的下盘。 俞公子哼了一声:“现在才明白?” 他一跃而起,人朝着院墙那边飞掠过去,虞红衣腾空而起,在半空之中一刀拦截。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跑进来:“运宝斋起火!” 俞公子单掌拍开虞红衣的刀,借助反震之力转向跳往院墙外边。 可就在这时候一道白影闪过。 两袖在半空之中卷起狂澜,砰地一声命中俞公子的胸膛,俞公子人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击在墙壁上,紧跟着院墙就被撞出来一个洞。 俞公子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眼睛里却出现了惧意。 刚才那白衣人出现,他没办法挡住,甚至躲不开,所以他知道是谁来了。 挣扎着起身从破洞里钻出去,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可是跑了没多远,就看到大街上并排着挡在那的,是黑暗中犹如地府阴兵的廷尉军黑骑。 黑色的皮甲黑色的披风,黑色的战马,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场。 俞公子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才转身跑出去没多远,忽然身边炸开一团气浪一般,无数砖石砸在他身上,把他砸的横着飞了出去。 一息之前,叶先生站在院墙里边,似乎是感知到了俞公子的位置,单手按在了院墙上。 发力之下,院墙崩塌,碎砖横飞。 俞公子被砸的倒在地上,刚才胸口被击中的那一击此时才真正发作起来,胸口里剧痛无比,实在压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与此同时。 李叱的人已经冲进运宝斋中,速度快的让运宝斋的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运宝斋的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涌出来这么多人。 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早在几天之前,运宝斋四周的民宅中,都已经进入了大量的廷尉军。 火才烧起来没多久,竟是被廷尉军用一种令人目瞪口呆的方式给灭了。 他们冲进来的时候一人就拎着一袋土,进来之后一人一袋砸过去,烧起来的房子居然被硬生生的压住了火势。 看来,廷尉军的人早就已经料到了运宝斋会着火。 李叱推开门,在那间烧掉了一小半的屋子里,看到了被捆绑起来的韩画眉等人。 这些文坛大家一个个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恐惧而无助。 如果廷尉军没能及时灭火的话,将来说不定就会有人到处散播是宁王一把火烧死了韩大家等人。 缉事司做事,从来都不留余地,人命在缉事司的人眼中也本就不值一提。 韩大家也好,平民百姓也罢,都是一样的草民。 当韩画眉颤抖着看到李叱进门那一刻,竟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星辰楼那边。 叶先生迈步上前,看了一会儿俞公子那张脸,伸手抓了一下,竟是抓下来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依然惨白,他受伤极重,可却没有丝毫惧意,眼神里反而还有淡淡的满足。 刘仰公。  第九百五十一章 魔鬼最可怕的地方是聪明 梅园,廷尉府。 李叱坐在那看着面前的小伙计,没有说话,似乎是想在他这样一个沉稳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浮躁。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面前这个人就是个妖,妖人办妖事正常,妖人突然愚蠢了一定不正常。 他不问,刘仰公也不说,两个人就这样如此安静的对视着沉默。 许久之后,反而是刘仰公先忍不住,他笑着问了一句:“宁王是在想,审与不审?” 李叱把椅子往前拉了拉,往前压低身子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在星辰楼里夜夜都......那么放纵?” 这句话把刘仰公问的一愣。 他是万万都没有想到,宁王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他刚才已经想过,宁王最好奇的可能会是他的身份,到底是小伙计刘仰公还是俞公子,也许还会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一边在星辰楼做俞公子一边在运宝斋做小伙计。 还没等刘仰公回答,李叱又紧跟着抛出第二个问题:“你是有什么药吗?” 刘仰公:“......” 良久之后,刘仰公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宁王会问我,怎么做到双重身份的。” 李叱道:“那又不是什么难事,三重身份四重身份,这都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你夜夜都放纵,如果你想说是天赋的话就不用回答我了,如果是有药的话可以把配方告诉我,我还能去搞一些银子来。” 刘仰公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叱,李叱的话非但颠覆了他对宁王的认知,甚至颠覆了世界观。 他能做到双重身份确实不难,白天在运宝斋做小伙计,晚上在星辰楼做俞公子,并不矛盾。 只需要在一开始立个规矩就好,或者是让人养成习惯,最初的时候有人白天登门,他破口大骂。 几次之后,都知道他几乎整夜整夜的不睡觉,白天会睡上一整天,也就没有人来打扰了。 至于他到底在不在那个独院里,星辰楼里的人也会觉得他在那个独院里,只不过利用的是人的一种惯性思维。 以他的轻功身法,夜里进出星辰楼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在星辰楼没被关注之前,这里可没有什么绝顶高手。 李叱道:“这个世上有几种钱比较好赚,一种是女人的胭脂水粉和衣裳,一种就是药,药行的生意算是暴利了吧。” “但是药行从男人手里赚钱其实不太容易,能赚钱的点就那么一两个。”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其实不大好,但只要有能更好的法子为什么不花点钱试试呢,不好的万一好了呢,好的万一更好了呢。” 刘仰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宁王这样,如果是在大楚繁时期,应该也会是个成功的商人。” 李叱道:“我现在也是。” 李叱坐直了身子,忽然笑起来:“我刚才说的话,最起码让你放松了戒备,而你在某个瞬间还会不由自主的想着,万一你真的有配方,万一你真的告诉我了,会不会换来活命机会。” 刘仰公沉默,他确实在某个瞬间想到这个了。 李叱道:“所以你有没有?” 刘仰公摇头:“没有。” 李叱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他起身道:“那我就不在你这里浪费时间了。” 因为李叱亲自来,就是想问问这个。 这个问题比较尴尬,如果李叱吩咐张汤说你去问问那个家伙是不是有药,张汤的反应都会很精彩。 懂李叱的人会觉得他可能要以此搞钱,不懂李叱的人会想着宁王是不是......不大行。 然而想搞钱和不大行,又他妈的不矛盾,你说尴尬不。 刘仰公忍不住问了一句:“宁王,你已是宁王,为何......”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叱打断,李叱道:“我为何要搞钱?只要是能在不伤天害理的情况下搞到钱,你知道我能救多少人吗?” 刘仰公愣住。 李叱笑着说道:“搞钱不卑贱,不管是以什么身份搞钱都不卑贱,只要是像我这样搞钱是为了百姓就好。” 刘仰公沉默片刻后说道:“还不是为了赢?” 李叱点了点头:“不然为什么?” 说完后转身离开。 刘仰公坐在那再次陷入了沉默,李叱的话让他有些震撼,但还不足以因此就让他折服,那是幼稚的话本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主人公三言两语大道理,敌人就会跪下来归顺,并且以后都忠心耿耿。 廷尉府,都廷尉书房。 李叱进门后看了看正在煮面的高希宁,忍不住笑起来:“你是算准了时间我要回来了?” 高希宁坦荡的说道:“没算啊,是我饿了煮点面吃。” 李叱看了一眼高希宁放进锅里的面条:“这放进去的面条,十个你也吃不完,还说不是给我煮的?” 高希宁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神雕大人正趴在地上睡觉呢,哼哼唧唧的。 高希宁道:“尴尬不尴尬?我是想着,如果我煮的好吃,我就自己吃一些,剩下的给神雕,如果煮的不好吃,那就都给神雕。” 李叱:“你其实不用解释的这么详细。” 高希宁一脸认真的说道:“我是怕解释的不详细,你一会儿会抢神雕的。” 李叱叹道:“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高希宁更认真的说道:“我是对自己有信心啊,我煮的还能好吃到哪儿去。” 李叱:“别瞎说,你看我一会儿吃不吃。” 高希宁:“你果然还是要抢神雕的。” 神雕似乎都不想再沉默下去了,站起来朝着李叱叫了几声,似乎是在说你这个人能不能做个人,和猪抢饭吃你还是不是个人。 李叱看着神雕这么丑的一头猪,再看看神雕拒绝的表情,也就理解了什么叫做丑拒。 别人丑拒是对不起你太丑了,神雕是我这么丑我还能拒绝你,你不反思一下? “你说奇怪不奇怪。” 高希宁把桌子上刚刚送来的卷宗拿起来:“咱们的人在星辰楼的小院里,挖开地面,发现大量的金银财宝,不下五十万两之巨。” 这确实奇怪。 李叱点了点头道:“除非他就是想死,除非他就是想把东西都让咱们发现,不然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以俞公子的身份回到星辰楼。” 高希宁坐下来:“既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犯傻,那就索性不去想他为什么犯傻,换个方向想一想。” 李叱问:“换个什么方向?” 高希宁问:“你是男人,那你想想你会为了什么而犯傻?” 李叱道:“为了得到你。” 高希宁撇嘴:“说点难的。” 李叱道:“这还不难?” 高希宁道:“你得到我,比你搞定那三个老的容易的多。” 李叱:“......” 高希宁道:“一个精明的男人会突然犯傻,就像你说的,要么他想死,要么他就是有所图,一是金钱权利,二是家眷亲朋,三是女人?” 李叱道:“他如果是为金钱权利的话,何必送死,他在豫州城里也没有什么家眷亲人。”高希宁:“女人呗。” 李叱:“他是个太监。” 高希宁:“我凑?!我给忘了。” 李叱:“你矜持点。”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后:“人家给忘了啦。” 李叱:“你还是说我凑那句吧。” 高希宁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太监就不能有喜欢的女人了吗?而且你说过的,我们以为的坏人,是站在我们这边来看他是个坏人,而站在坏人那边,坏人当然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他看向李叱:“所以他们也会有忠诚,有信念,有自己喜欢在乎的人,有要守护的东西。” 李叱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想保护谁,可如果这么容易猜到的话,那他是不是又显得很幼稚?他是曹家都挖不出来的人,不可能如此幼稚。” 高希宁:“除非他自信,我们不可能找到他想保护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刑房。 此时坐在刘仰公面前的人是张汤。 “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刘仰公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张汤,我也知道你有一万种法子折磨人,好在我没打算让你折磨。” 他居然很坦然。 “我的身份是缉事司千办,应该叫俞越,掌印太监俞恩泽的义子,不过我本名就叫刘仰公,是我拜俞恩泽为义父之前的名字。” 张汤点了点头:“继续。” 刘仰公道:“我不想玩了,所以打算用自己的命来换宁王一个臭名声,烧死韩画眉等人,宁王解释不清楚,那些文人不会相信当权者说的话。” 张汤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有些触动。 刘仰公道:“其实你也明白,读书人都觉得自己聪明,对人生毫无理解的人是寻常百姓,对人生大彻大悟的是圣人,对人生一知半解的是读书人。” 张汤没有说话。 刘仰公道:“质疑当权者的任何话,就是读书人觉得自己聪明的反应,他们不会质疑百姓说屎是臭的,但如果当权者说屎是臭的,他们就算不明面上敢问出口,心里也会想着,你说是臭的就是臭的,你吃过吗?就算你吃过中原人的屎,你吃过外国人的屎吗?你没吃过,所以你的话并没有依据。” “韩画眉韩大家他们被烧死在运宝斋,你们去告诉满城里的文人说韩画眉是缉事司的人烧死的,他们会信吗?他们不会的,他们会说宁王是想贪图运宝斋里的那些宝贝。只需要有人稍微引导一下舆情即可,你放心,我的人已经在做这件事了,遗憾的是韩画眉他们没有被烧死。” 张汤还是没有说话,但却点了点头。 刘仰公道:“好了,下一个问题吧。” 张汤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刘仰公一怔:“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而且说了那么多。” 张汤道:“你说过了,但我不信。” 刘仰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信不信与我何关?要不然你用刑试试吧。” 张汤看着他,沉默了大概四五息时间后又问了一句:“你觉得你外边的人都说我是魔鬼,是为什么?” 刘仰公:“心狠手辣。” 张汤道:“心狠手辣只是手段,魔鬼又不是没有目标的心狠手辣,我来告诉你,他们说我心狠手辣,是因为我很聪明。” 他伸手在刘仰公身上捏了一点什么残渣,举起来在眼前看了看:“你喜欢吃什么糕点?” 刘仰公心里一震! 张汤道:“不说也没关系,豫州城里卖糕点的地方,还能有多少。” 第九百五十二章 你犯错了 刘仰公沉默下来,他这次是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张汤的敏锐让他有些震撼,也害怕了。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张汤发现问题的线索。 而他身上那一粒很小的食物残渣,则给了张汤一个方向。 “你应该是个对别人下手很凶狠的人。” 张汤在刘仰公大军的肩膀上拍了拍:“但你这次的选择不是对别人凶狠,是对你自己。” 张汤转身离开。 在张汤出门的那个瞬间,刘仰公有一句话几乎破口而出,可他还是赌了一把,他赌张汤找不到他要保护的人。 他想求张汤放过那个人,只放过她一个人就好。 那个女人。 刘仰公觉得自己很无能,在她面前,自己连勇气都没有,有些时候刘仰公还想着,若自己直接表明心迹,她未必会不答应。 就算是不答应,此生也了无遗憾了不是吗。 可他不敢,因为他是个太监。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自卑之后,他才开始恨俞恩泽,恨刘崇信,很缉事司恨这个楚国。 但他不敢把这恨意发泄在这些人身上,甚至连一丝违抗都不敢表现出来。 他的恨意,只能发泄在那些平民百姓身上,因为那些人才不敢反抗,就如同他在刘崇信俞恩泽面前一样的不敢反抗。 然而,依然不能让他自信。 缉事司曾经给他的所有的高贵,都在这自卑面前败下阵来,而且败的体无完肤。 李叱问他你真的有药吗? 这句话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是李叱凶残,是因为李叱对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好态度和容忍。 李叱并不厌恶宦官,因为李叱很清楚,很多人净身入宫都是因为生活所迫。 有些家庭实在没办法保证孩子会不被饿死,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试图让孩子活下去。 也许每个人都没有去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即便是在大楚繁华的时候,即便是在大兴城,也一样有很多家庭连饭都吃不上。 每个人也不会去想,那些父母在做出决定后,有多少孩子会死于非命。 百姓们并不了解宫里的规矩,他们很多人都以为,只要把孩子阉了送过去,宫里就会收下。 大兴城世元宫后边的西山上,每年都会有死于伤口感染的孩子被丢弃在那。 有的是死于宫里人之手,有的是死于父母之手。 在那最繁华锦绣之处的一墙之外,那些孩子临死前的哀嚎声像是被一层结界给挡住了一样。 穷苦百姓手里哪有什么药来止血,他们连饭都吃不上,又怎么会有药物? 李叱痛恨缉事司的人,在大楚最后这糜烂且疯狂的时代,最糜烂最疯狂的就是那些太监。 他们折磨起人来就不把人当人看。 当一个群体都开始变态之后,这个群体又掌握着绝对的权力,可以想象的出来他们对于社会的报复会有多大。 而他们又不会随随便便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展开报复,他们报复的是与他们一样的穷苦人。 药? 有药就可以让一个太监能在青楼里夜夜风流了吗? 李叱说,如果你有药的话可以把配方给我,他话里的意思,让刘仰公感受到了绝望。 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但你接得住吗? 李叱还说,为了搞钱不用觉得卑贱,只要搞钱是为了这个天下的百姓。 刘仰公想到了缉事司,缉事司的人也拼了命的搞钱,为了钱他们可以什么都做。 所以他才会反问李叱一句,你不就是为了赢吗? 李叱说,不然是为了什么? 刘仰公没有再说些什么,为了赢天下,确实不卑贱。 李叱没说的话是......我赢,就是为了要把你们都踩进地狱里,一直踩着,连转世轮回都不行。 缉事司是一个特定时代出现的东西,而刘崇信把这个东西变成了一台机器,一台让江山更为摇摇晃晃的机器,因为这台机器看似是在不停的镇压百姓,实则是在不停的挖掘大楚的根基。 即便如此,刘崇信矛盾到还觉得自己是大楚的忠臣。 刘仰公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屋顶,屋顶上忽然间冒出来一张脸,那么大,那么清楚,把刘仰公吓了一跳。 那是他义父俞恩泽的老脸。 “孩子你记住,我们这些人身子不完整,所以被人瞧不起,那就让那些完整的人看看,他们还不是要跪在我们面前摇尾乞怜?” 那张脸逐渐扭曲起来,有些可怕。 “他们口口声声的骂咱们是阉狗,可是他们才是真的狗,你可以让他摇尾巴,不摇就把他剁碎了喂给其他的狗,那些狗儿抢着吃的时候可撒欢了呢。” 刘仰公吓得一哆嗦,使劲摇晃着脑袋,屋顶上的人脸消失不见。 那张脸其实一直都没有在屋顶,而是在他心里。 廷尉府,副都廷尉的书房。 张汤把那粒食物的残渣放在自己鼻子前边闻了闻,闭上眼睛仔细的分辨。 “像是桂花糕,有些蜂蜜的味道。” 张汤看向千办方洗刀:“方千办,去找找。” 方洗刀点头:“我这就去。” 张汤嗯了一声,在方洗刀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张汤又多说了一句:“如果拿到那个女人,尽量把她活着带回来,让她和刘仰公见一面。” 这一刻,他好像不是那个魔鬼张汤了。 方洗刀沉默片刻,再次点了点头:“知道了。” 一个时辰之后,廷尉快步走到高希宁的书房外边,俯身道:“大人,那个犯人想求见宁王,已经大喊大叫有一会儿了。” 高希宁看向李叱,李叱起身:“那就再见见。” 不久之后,刑房中,刘仰公看到李叱出现的那一刻不再喊叫了,他的眼睛已经血红一片,好像眼球随时都要爆开似的。 李叱拉了椅子坐在刘仰公对面,不说话,等着刘仰公说话。 “我只是想让她活。” 刘仰公说。 李叱点了点头,示意你继续。 刘仰公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像是在整理着他想要说的那些话,或许是太多太复杂,所以他沉默了好久。 “她......也是个可怜人。” 李叱还是没说话。 刘仰公道:“她被人遗弃的时候尚且在襁褓之中,是督公的恶犬把她叼回来的,却没有咬死她,宁王你可能不知道,督公的恶犬是用犯人的人肉喂食,有些时候甚至会用活人喂食,所以那些恶犬才会那么凶狠。”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李叱:“宁王也有自己心爱的女人吧,我听闻宁王对她很好。” 李叱不答。 刘仰公道:“我的本意是,我可以现身出来,我可以把藏在星辰楼的数十万两银子交出来,她什么都不带走,人走了就好。” 李叱问:“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你痴情,所以她该被恕罪?” 刘仰公抬起头,眼神里有些凶:“她做的事,都是刘崇信授意的!即便不是,她也只是为了取悦刘崇信!” 李叱只是看着他。 只是,为了,取悦? 刘仰公道:“她......她确实杀过人,杀过很多人,因为她以为那样刘崇信才会更喜欢她,她把刘崇信当自己的父亲看,可是我知道,她只是刘崇信养的......另外一种恶犬。” 李叱起身:“那就好。” 刘仰公一怔:“宁王是觉得她可以饶恕?” 李叱道:“我知道她是吃人的恶犬就够了,恶犬都该死。” 刘仰公的眼睛骤然睁大。 李叱道:“你以为我会原谅一个吃人的可怜人?我唯一的权力就是把她送下去,让她看看她杀的那些人会不会原谅她。” 李叱指了指刘仰公的眼睛:“我没兴趣听你讲故事,故事可以博得人的同情,但故事如果能博得律法的同情,那我也可以讲着故事吃了你,你应该相信我,真到了那样的时候,我吃你们这样的人,一定下得去口。” 李叱从怀里取出来个玉瓶扔在刘仰公身上:“这是药,你吃了它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的药,你们缉事司的药。” 刘仰公被绑在那,拿不到那药,李叱没有离开,因为他生气了。 他把玉瓶打开,倒出来几粒药:“缉事司的人为了炼制毒药,随意抓人喂食来测试药效,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老人还是青年,连婴儿都被你们用来测试致死的剂量......” 他捏开刘仰公的嘴把那几粒药塞进去,刘仰公剧烈的挣扎着,可是却挣扎不开。 要被李叱硬生生塞进他嘴里,刘仰公就立刻把药啐了出来,然后他就看到李叱一脸鄙夷的看着他。 “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不怕死,不是吗?” 李叱把药瓶收起来:“这不是你们缉事司的毒药,是治失眠症的药,我吃的,但是没什么用,我还是会经常睡不着,我只是没有告诉太多人,我每天看起来都笑呵呵的很快乐,是因为我知道我若整天都不快乐我会杀多少人,这个世上,罪轻者我赦免他们的死罪了,这已是我的妥协。” 他俯身看着刘仰公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吗?我整夜整夜想的都是怎么搞死你们,从上到下,一个不留的搞死你们。” 李叱站直了身子,看着刘仰公的那惨白惨白的脸。 “从玉明先生被你们杀了之后,我就想着有朝一日要把缉事司人一个不留的抹掉。” 李叱转身往外离开。 刘仰公呆坐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是刚刚从鬼门关那转了一圈似的。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宁王是什么样的人,宁王只是看起来那么随和那么快乐,但宁王的满脑子里都是杀戮。 宁王他只是很清楚的知道他要杀戮的人是谁,且不会动摇。 故事? 这个人间的凄惨故事太多了,什么时候轮得到缉事司的人讲凄惨故事了。 李叱走出刑房,张汤已经站在外边候着了。 见李叱出门,张汤俯身:“主公。” 李叱冷冷淡淡的看了张汤一眼:“你犯错了。” 张汤脸色立刻变了,撩袍跪倒在地。 李叱迈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仁慈不该是你要做的事吗。” 张汤叩首在地:“臣,知错了。”  第九百五十三章 搞到了钱 张汤跪在那好久都没能站起来,可是相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这只是很短的时间,却一定是对张汤影响最大的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张汤想了很多事,脑子里千回百转,最终只有两个字深深的烙刻在脑海之中。 位置。 每个人都应该深切知道自己的位置。 张汤缓缓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刘仰公所在的那间刑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副都廷尉锦衣。 后背有些凉,才醒悟,已是汗流浃背。 李叱回到高希宁的书房,看到神雕已经把那一大锅面条都快吃完了,嘴巴吃的吧唧吧唧的。 于是李叱哼了一声,有些小矫情的样子。 回到高希宁身边的李叱,才不是宁王李叱,再不快乐的李叱,回到高希宁身边的时候,也是天下最快乐的李叱。 “你果然趁着我不在把面条都给了神雕。” 李叱哼了一声。 高希宁很认真的说道:“没有都给它,我还吃了一口呢,实在是不好吃。” 话刚说完,神雕忽然呕了一下,它懂事的让人心疼,看了看高希宁后小跑着到了门外院子里才开始吐。 李叱看着这一幕,又看高希宁。 高希宁已经开始感慨:“难为它了,我吃一口就吐了......” 李叱在椅子上坐下来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高希宁就知道李叱心情不好。 她走到李叱身后,抬起手放在李叱的肩膀上,李叱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回头一脸温柔的看向高希宁,高希宁也满眼温柔的与他对视。 下一息,高希宁抬起手在李叱后脑勺上敲了一下:“让开,想什么呢!你给我捏肩。” 李叱:“噫!” 然后李叱就乖乖起身,扶着高希宁的手让高希宁坐下,换了他站在高希宁背后温柔的捏起来。 或许,在这一个瞬间,李叱的心情就突然好了起来。 “豫州这边的事比较复杂,曹家虽然已经不会再翻起来什么波澜,可是当初在豫州城里汇聚的各方势力,其实都在看着呢,而几乎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是廷尉军盯着,也就都是你在安排调度。” 李叱一边捏肩一边说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高希宁咬了咬嘴唇,因为李叱的这句话,险些哭出来。 明明是该她来安慰他的,可是他却先做了该做的事。 “我们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高希宁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李叱嗯了一声:“我比原来更帅了些,你也没比原来丑到哪里去。” 高希宁:“我呸你大爷。” 李叱嘿嘿笑起来,那双在捏肩的手,略微有些不老实的开始往下走。 高希宁抬起头瞪向李叱,李叱的手就在肩膀稍微往下一丢丢的地方戛然而止,那一丢丢的位置也就是刚刚有弧线起伏的地方。 当然往下一丢丢肯定到不了这个起伏,可不妨碍李叱觉得自己就是得寸进了一小尺啊,那就是一丢丢。 然而被一眼制止,再不敢冒进。 高希宁:“嘁......我还以为你胆子大了呢。” 李叱叹了口气:“我现在何止是胆子大了些......” 高希宁没理解。 李叱也不好解释。 他也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现在都快有心理阴影了,每次想和高希宁亲密一下下的时候,就仿佛在窗户缝里看到外边有三个老头儿在那盯着呢。 这阴影怕是不到大婚那日都消除不了。 高希宁抬起手握住李叱的手,然后用很真诚的语气说道:“你要是实在有想法,要不然就去花点钱。”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 高希宁也笑:“想什么呢,你以为我是鼓励你去那种地方花点钱?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收买那三老头儿啊。” 李叱笑道:“还好忍住了,刚才差一点我就要去请教九妹该怎么做才不像是一个新手,进门就让人觉得我是经常来的样子。” 高希宁呸了一声:“你这么多年守身如玉,要是糟蹋在那个地方的话,老娘岂不是亏大了。” 李叱:“是是是,肯定是亏大了。” 高希宁道:“我让你带着玉立出去的时候,你们俩住了一家客栈?” 李叱连忙道:“两间屋子。” 高希宁抬起手就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觉得你不行?!” 李叱:“我行!” 高希宁:“你行个屁。” 李叱道:“这我就不能忍了,来来来,我让你看看我行不行,不管那仨老头儿了,我今天就得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行。” 高希宁立刻站起来:“谁怂谁是小狗。” 话刚说完,外边响起了敲门声,李叱一瞬间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高希宁也叹了口气:“我赌一个铜钱是,是我爷爷。” 李叱道:“赌了,我赌是我师父。” 门一开,俩人都在。 高院长和长眉道人一块来的,以至于李叱和高希宁怀疑,他们俩是不是跟老张真人求了什么符咒之类的东西,只要李叱和她有什么举动,那符咒就嗡嗡的响,还滋啦滋啦的放光。 然后这俩老头儿就踩着风火轮赶来,神兵天降一样。 李叱和高希宁把两位老人家请到屋子里,李叱又连忙去泡茶。 高院长看着孙女婿如此乖巧懂事的样子,忍不住满意的点了点头,曾经的曾经,他对李叱可没有现在这么满意。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看这傻小子就越觉得顺眼,以至于后来看高希宁都没有看李叱顺眼。 有人曾经说过,岳父大人看姑爷,越看越不顺眼,岳母大人看姑爷,倒是越看越顺眼。 这岳丈丈大人看孙女婿,可能是时而顺眼时而不顺眼。 “运宝斋的事我听说了。” 高院长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茶,笑了笑道:“我和韩画眉在大兴城里的时候,关系不算疏远,算起来,他还应该叫我一声先生。” 他微笑着说道:“所以这事我听说之后,就和你师父商量一下,我们俩能出些什么力,你师父想到了个法子,让我来出面,邀请韩画眉和豫州城内的文人学子们见个面。” 李叱眼睛一亮。 这着实是个好法子。 高院长是谁? 高院长可是当世大儒,当初在大兴城的时候,有多少人打破头皮的想投入高院长门下。 就连韩画眉这样的人,当初也以曾在高院长门下求学为荣,以韩画眉之高傲,能有如此想法,就足以证明高院长在文人之中的地位。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羽亲王杨迹形非要要挟高院长的原因,高院长若是亲笔写一份檄文,天下文人就会有不少愿意追随羽亲王的。 可惜的是,羽亲王那点心思被李叱给破了。 “我打算明日去见见韩画眉,然后让他出面,在豫州城里选个地方,广邀读书人前来相见。” 高院长道:“我们年纪大了,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也只能做些擅长的事。” 李叱连忙致谢。 高院长道:“说了这么多,大概意思你也知道了,地方你们两个选......” 长眉道人:“经费你们出。” 李叱看向他师父,他师父一脸你看我难道我就会不好意思的表情,你再看我,连出场费你也得给。 高希宁笑道:“就在梅园如何?” 李叱道:“不只是读书人可以来,百姓们都可以来,以往的梅园是他们的禁地,他们敬而远之,现在也可以让他们也进来看看。” 高院长道:“如此一来,梅园怕是都放不下。” 李叱道:“放不下才好,若是来着寥寥无几就不好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高院长比任何人都清楚,文人的嘴就是风向的道理。 有他在,韩画眉再站出来痛斥缉事司和大楚朝廷,百姓们就会把事情迅速的传播出去。 古往今来,战场的胜负从来都不是唯一决定最终归属的地方。 与此同时,那家店面不大的糕点铺子门外。 廷尉军千办方洗刀抬头看了看,这铺子的屋顶上已经有不少荒草。 副都廷尉张汤推断,能让刘仰公如此在意的人,必定是个女人。 有人说刘仰公是个太监,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甘愿付出性命,可是再想想看,刘仰公一个太监,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而甘愿付出性命。 所以张汤给方洗刀的命令就是,去查查看,豫州城里哪家卖糕点的铺子只有一个女人,而这推断,是李叱第二次去见刘仰公之前就做出的,那时候刘仰公可没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就是张汤的可怕之处。 打听到这些对于廷尉军来说就不是什么难事,在离开廷尉府不到一个时辰后,方洗刀就到了这铺子门外。 店门紧闭,此时才刚到清晨,店门不开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方洗刀却不敢大意,能在缉事司中位居高位的人,就没有一个是酒囊饭袋。 这也是缉事司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大楚糜烂如此,各衙门里位居高位的大多是酒囊饭袋。 可缉事司就不是,尤其是百户往上的级别,都有一身的本事。 方洗刀抬手指了指店门,七八名廷尉随即上前,他们将铁标枪摘下来,绑上绳索,然后七八人同时将铁标枪掷了出去。 砰砰砰的声音中,铁标枪贯穿店门,这些廷尉同时发力一拉,店门就被拽的飞了出来。 廷尉们交替掩护进入铺子,屋子里尘烟飞扬,不见人影。 方洗刀迈步进门,一名廷尉将在桌子上发现的纸递给他,方洗刀看了看,眉头随即皱起来。 纸上只有一行字。 你们杀了他,我余生只为杀你们而活。 方洗刀吩咐人搜查这家铺子,连地面都要挖起来看,然后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这张纸就到了高希宁手里,她看了看后,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方洗刀:“贴回去。” 方洗刀看到那几个字,眼神里就多了几分骄傲。 又没多久后,这张纸就贴回了那铺子的墙壁上。 你们杀了他,我余生只为杀你们而活。 下边: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有廷尉惊喜的喊了一声:“找到了!” 他们挖开了地面,地下露出了淡淡金光。 第九百五十四章 都在赌 李叱贪财,但是现在的李叱,一点小钱已经不可能值得他亲自过目,最起码三两银子以下不可能。 三两以上,那就是大笔资金了。 所以他屁颠屁颠的来了。 这铺子的地下起出来的金银财宝之重,用三个我凑都不足以形容出李叱此时的心情。 多,是真的多到李叱都快要流哈喇子了。 李叱现在已经不是随随便便几万两银子就能勾搭出来哈喇子的人了,可是今天的哈喇子确实有点控制不住。 馋,真馋人。 这地面之下没有什么暗室,只有一个大坑,地基之下全都是成堆的金银,豪阔到连个箱子都没有,就是直接埋进地下的。 所以这种往外挖掘的过程,就显得那么刺激。 扒拉开一层土,下边就是金灿灿的东西,一筐一筐的往外装。 李叱坐在院墙上晃荡着腿看着手下人成筐的把金银抬出去,嘴都合不拢。 高希宁略显笨拙的爬上墙头,从衣服里翻出来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里边竟然是两张烙饼,还热乎着。 她递给李叱一张,自己一张。 这宁王啊,这都廷尉啊,两个人居然就这样坐在墙头上啃起了烙饼,还吃的格外有滋味。 高希宁:“看着面前的这一堆金银财宝,我就好像吃的不是烙饼,而是山珍海味。” 李叱道:“别那么小家子气,旁边那堆也看看。”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 “有了银子,灾民们的安置就算是有着落了。” 李叱咬下来一大口饼,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青州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回来。” 高希宁道:“但是我们只要有银子就可以去其他地方采买,冀州西北,甚至是雍州,来回就算走上一年的时间,只要粮食能运回来,正好能把明年夏天之前的这个饥荒度过去。” 李叱也开心,起出来的银子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即便是已经装筐运出去的,就已经有上百万两之巨。 李叱叹道:“缉事司的人,果然都是恶龙。” 这些年来,刘仰公其实不断的在搜刮银子,目的就是想给刘孤梅未来一个保证。 只要手里有钱,将来脱离了缉事司也能过安生富足的日子。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搜刮来的脏银就源源不断的送到这里来,而事实上,那个装作是刘孤梅丈夫的人,自然也是刘仰公的亲信。 刘仰公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口口声声对自己忠心不二的手下,居然对这笔银子起了贪念。 他想毒死刘孤梅,却被刘孤梅发现后反杀,所以就只能对外宣称丈夫病死了。 张汤在墙头下边喊:“主公,发现了不少玉器珍玩,其中不乏有周之前的奇宝,臣下想,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卖出去。” 这些珍玩玉器甚至是更久远的青铜古物,都不能直接换成粮食,所以先要把它们换成钱。 李叱笑道:“过阵子高院长要在梅园办事,就在那天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拍卖。” 张汤立刻应了一声,吩咐人把那些珍玩玉器之类的东西单独挑出来,保护好送回梅园。 “得找个稳妥的人来办这件事。” 李叱看向高希宁:“派人给在冀州西北的连先生送信,告诉他做好准备提前收购粮草,等银子送到之后就尽快结算。” 高希宁嗯了一声:“是不是请柳戈将军回来?” 李叱想了想,西北那边暂时没有战事,冀州也太平,等粮食采买的差不多了,让柳戈亲自率军护送回来也好。 这边在挖银子,李叱脑袋里已经在算计另外一件事了。 这件事本来是要先办的,可是因为圣刀门门主来冀州而耽搁,再加上现在案子基本上已经办好,就差一个刘孤梅还没有归案,已经不足以让李叱亲自劳心费力。 “你皱眉头了。” 高希宁说。 李叱楞了一下:“有么?” 高希宁:“你只要皱眉头就肯定没想好事。” 李叱:“有么?” 高希宁:“你是不是要去大河南边搞事情。” 李叱笑起来,那双眼睛里就透着一股子坏劲儿。 高希宁道:“这次说什么我也要跟着一起,就当是你给我放假了,之前你不是还说心疼我劳心费力,这次就是散心游玩。” 李叱摇头:“那边太危险,过了河就是杨玄机的地盘,他现在援兵已到,总计兵力至少七八十万人,过去就可能会有危险。” 高希宁也摇头。 李叱想着这个丫头不好劝啊......唯一的办法就是,一物降一物。 所以一个时辰之后,接到消息的高院长就急匆匆的赶来,吹胡子瞪眼就的把高希宁给带回去了。 李叱看到了高希宁那瞪着他的眼神,心说瞪吧,瞪我也是爱我。 与此同时,大河之南,天命军大营。 天命王杨玄机最近心情还算不错,一个月来,他分派手下去做渡河准备,船只和粮草物资,都已经筹集妥当。 此时又是盛夏时节南风最多,到时候渡河北上,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荀有疚最近一直都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的张扬,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怠慢。 他现在不确定天命王对他的态度,诸葛先生的死让他得以继续在天命王手下做事,可宁王那边的人在临走之前留下的字,就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害怕的是,这也一样是扎在天命王心里的一根刺。 好在是天命王对他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异样,总体来看,比以往对他更为言听计从。 这就是天命王杨玄机的过人之处,在没有人替代荀有疚之前,他断然不会动这个得力助手。 就像是若没有荀有疚在,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去动诸葛井瞻。 “荀先生?” 杨玄机叫了两声,荀有疚这才缓过神来,连忙道歉。 “臣下刚才在思考渡江的事,一时之间有些走神,请主公勿怪。” “无妨,先生也是为我筹谋。” 杨玄机笑着说道:“先生觉得,何时渡河最好?” 荀有疚道:“宜早不宜晚,宁王李叱素有决断,为人多谋,若是再拖延下去的话,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杨玄机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先生以为,何人可做先锋?” 荀有疚沉思片刻后回答:“大将军景扬絮不管是谋虑武功,都可堪重任。” 杨玄机随即回头笑着对景扬絮说道:“景将军你可听到了,这可是荀先生点名让你做先锋。” 景扬絮连忙起身抱拳道:“多谢主公,多谢荀先生。” 荀有疚吓了一跳,杨玄机这句话可不单纯。 此时当众说,是他荀有疚举荐景扬絮为先锋将军,如果这一仗打好了的话,那自然是杨玄机有识人之明而非他举荐之功。 如果打输了呢? 那也当然不是天命王的过错,而是荀有疚举荐之人不行,将来这就可能是杨玄机处置他的把柄。 可是荀有疚又能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样。” 杨玄机道:“看这几日天气阴沉不适合渡河作战,就再等几日,何时天气放晴道路不再泥泞,大军即可渡河北上,先锋将军的重担,我就交给景将军了。” 他看向景扬絮笑道:“若是以后你有攻占豫州的大功,可不要忘记,是荀先生举荐的你。” 景扬絮心里正开心着,不曾去想这话里其实有坑。 他连忙又向荀有疚致谢,荀有疚越发觉得自己可能要提前做些准备了,这一战如果景扬絮打输了,第一个死的怕不是景扬絮而是他荀有疚。 但是他又不甘心,他想赌一把,想平平淡淡一生的人才不会去赌,安于现状即可。 想有大作为大成就的人,哪一天哪一件事不是在赌? 赌自己,赌明主,赌胜负,赌前程性命。 杨玄机道:“我亲自坐镇中军,荀先生为行军佥事,诸事可问我也可问他,出兵之事就算定下来了。” 他起身,所有将军们也全都站了起来。 杨玄机道:“自古以来,取势于从南往北都不长久,但取势于从北往南,皆得大利,荀先生告诉我说,先拿下北方再反攻江南,必可大成。” 他扫了众人一眼:“你们可都要记住了,这是荀先生的功劳,他日大功告成,我必会再重提此事。” “是!” 众将俯身:“主公远见,荀先生远见。” 杨玄机看向荀有疚,拉了他手:“来来来,你我与诸位将军共饮几杯,今日这场酒喝过之后,诸位都要尽心尽力准备决战,不可饮酒误事,下一场酒,便是攻灭宁王李叱的庆功宴!” “主公威武!” 一群人高盛呼喊起来。 距离此地数千里之遥,京州与苏州交界之地。 大楚府兵的营地中,武亲王杨迹句站在太阳下,抬头看着天空已经发呆好一会儿了。 “在想什么?” 武王妃曹晴荔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茶递给武亲王。 “昨夜里观天象,气如斗牛冲撞中宫......” 武亲王侧头看向他妻子:“大楚......大楚我怕是,撑不住了。” 武王妃看向丈夫,眼睛里都是心疼。 已经十年之久,丈夫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大楚南北各地,哪里有叛乱他就带兵去那里。 人人都说他是大楚武神,却忘了他也已经年迈。 武亲王沉默良久后说道:“现在夏粮已熟,李兄虎收粮之后,必会猛攻,而我们这边已经粮草告急,昨日军需告知,已无十天之粮,这一仗打下去,也是必输无疑。” 武王妃脸色一变:“那怎么办?” 武亲王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想赌一把。”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天空:“若是赌赢了,大楚还可最少续命十年,看陛下英武,用这十年可否力挽狂澜,若是赌输了的话......我就是大楚的千古罪人。” 武王妃的手放在丈夫肩膀上:“如果你赌输了,大楚哪里还有什么千古之说,普天之下,谁都可以说自己是大楚的罪人,唯独你不能。” 她看向丈夫的眼睛:“不管你要怎么赌,我都会跟着你。” 武亲王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打算趁着李兄虎全力抢收夏粮之际,无心与我交战,我趁机率军返回大兴城。” 武王妃脸色一变,她没有想到丈夫说的赌,竟是如此的凶险。 那可是放李兄虎百万之众杀入京州。 “南方有虎北方有狼,驱虎吞狼......” 武亲王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再救大楚一次的办法了。”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世上只有那几人 春风过十里,满目桃花不如你。 但是没有人说夏风多好,因为夏风吹的都是热气。 可是夏风更得劲儿啊,比春风得劲儿多了,夏风一吹起来满大街都是比桃花美十倍的纱裙。 李叱坐在大街边上的茶摊上如此悠闲,是因为他被按住了。 这个以为自己很聪明的家伙,用一招一物降一物的办法把高希宁给按在豫州城里出不去,高院长一发话,高希宁也只能乖乖听话。 可是李叱没有想到,高院长也没打算让他离开豫州。 一句身为宁王却多次以身犯险,实乃不自重之举,甚至请长眉道长创立家法,若宁王再如此,那就以家法代王法,你说怎打就怎打。 不只是高院长如此说,连武先生也燕先生也如此劝阻,李叱就知道自己这一趟南行怕是要变成难行。 其实李叱也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次次都亲自跑去敌人背后做是,着实不像话。 可是留在豫州城里,李叱就觉得自己是个闲人。 所有的职权都已经分派出去,所有的事都井然有序,他要是想插手什么,反而还会被嫌弃。 这可能是除了李叱手下之外,任何地方都没有出现的局面,但这也是本该出现的局面。 身为王者,若事事处处亲力亲为,那要这么多手下人做什么?要天下贤才做什么? 结果李叱还在没理力争在时候,唐匹敌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天命军大概在不久之后就会倾力北上,所以劝阻李叱不要再去。 唐匹敌的话意思更直接,你此时去,大概也没有什么意义,不管天命军背后发生什么大事,只要战争开始,天命军就绝不会回头。 其实老唐的意思也是一样,敌军大军八十万,宁王跑到那边去,万一出事这仗都不用打了,直接就败了。 所以李叱就真的成了李闲人。 唐匹敌说,等粮草筹集好之后,请李叱亲自率军押送至军前,如此一来也可振奋军心。 现在从安阳城那边筹集来的粮草还有数日才能抵达,李叱就只好虚度这数日光阴。 实在没什么可做的,李叱就找了一辆小推车,推着余九龄出来散心。 余九龄觉得李叱是想卖了他,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不怎么值钱。 李叱坐在茶摊上看着大街上的行人经过,脑子里其实还是在盘算着如何到敌后去捣乱。 正面对敌,唐匹敌以不足十万人的兵力,要硬刚杨玄机七八十万大军。 这种战局,就算老唐是战神转世也没那么容易打。 最好的办法还是在敌人背后做点什么,让敌人不得不分心,既然李叱不能亲自去,也得安排人去搞一搞。 余九龄没有那么多心思,他就觉得这大街上的风景比梅园的风景要好看一万倍。 梅园里都是一群黑衣廷尉,大街上都是纱裙大长腿。 “当家的,你真懂我。” 余九龄斜靠在椅子上,品着茶,还能品头论足。 李叱侧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问你件事,如果我们只有十个人,对面有一百个人,这种架应该怎么打?” 余九龄道:“下黑手啊,这种架就得下黑手,对方人多,我们务必要做到招招有用,黑虎掏裆啊,绝户脚啊,该用就得用。” 李叱瞥了他一眼。 余九龄道:“平均下来一打十,那第一脚就得让人知道你多狠,就照着裆踹,当家的我和你说,没有什么比第一脚就踹人裆更让人害怕的。”李叱心说八十万人的裆,不好踹。 余九龄问:“当家的你是在发愁老唐不好打对不对?这种仗谁都不好打,你和老唐要是都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我也想不出,但我寻思着,唯一能让对方忌惮的就是粮草物资啊,若能想办法搞掉他们的粮草,这一仗还有的打。” 他想了想后继续说道:“他们不是决堤放水吗,我们也把大河决堤了,让他过不来,淹死这群狗-日-的。” 李叱摇头道:“杨玄机必然会派人严密巡守上游。” 余九龄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差劲了些,在关键的时候总是不能为当家的分忧。 良久之后,李叱也缓缓吐出一口气。 面对来势汹汹的近百万大军,又不可能去堵塞上游,在敌军渡河的时候放水去冲,不可借天时地利,那就只能靠人力图之。 正面交战,还是要看老唐如何对敌。 “如果老唐能挡住他们一阵子。” 余九龄看向李叱:“那我们派去的人,能不能绕后断其粮道?八十万大军就算全都渡河过来,到了这边之后,不可能抢到咱们的粮食,他们的后勤补给就还是要一次一次的渡河送过来......” 李叱听到这句话,眼神亮了。 “九妹了不起。” 李叱笑起来:“咱们回去。” 他把余九龄抱起来放在小推车上,大街上这么多人,余九龄都忍不住有些羞涩。 梅园。 李叱把叶先生请来,还有廷尉军的两位年轻千办,一位是方洗刀一位是尚青竹。 李叱把自己的想法仔细说了一遍之后,叶先生点头道:“我觉得可行,这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叱又看向坐在一边的燕青之和武先生,这两个人,缜密谨慎,若他们两个也觉得可行,这件事就能立刻去办。 燕青之道:“这件事若是能成的话,见效也在一月之后,所以还是要看唐匹敌那边可否挡住天命军的猛攻。” 武先生道:“我已经安排纳兰骑兵回去,以唐匹敌用兵,一月自然不成问题。” 李叱道:“那就去捣捣乱。” 他看向叶杖竹:“拜托叶先生了。” 叶杖竹起身抱拳道:“力所能及,不负重托。” 与此同时,宁军大营。 唐匹敌站在大河边上,看着对岸已经云集而至的天命军,看起来他并没有太多的担忧。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接下来就是一步一步的走,一仗一仗的打,再无取巧,却可看天意。 在河岸这边,宁军挖掘了大量的陷坑,用以减缓敌军冲锋的速度。 而且在岸边还摆放安置了很多拒马桩,这样就会造成敌军在河道边缘处拥堵淤积。 “大将军。” 小将高真抱拳道:“属下愿率军在河岸阻敌。” 唐匹敌摆了摆手,示意稍后再说。 他的注意力从河面上,转移到了一侧的稀疏的树木上。 片刻后,唐匹敌眼神微微发亮:“河岸阻敌我亲自指挥,交给你一件也很重要的事。” 高真立刻问道:“大将军,是什么事?” 唐匹敌道:“我从纳兰骑兵中分拨五千人给你,你带骑兵往上游巡守,虽然上游水流湍急渡河艰难,也不可不防,另外......” 唐匹敌在高真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高真的眼睛也立刻就亮了。 “属下遵命!”高真应了一声,立刻转身离开。 唐匹敌又看向庄无敌和程无节。 “庄将军带本部兵力,在左翼设防,切记,要在距离河道百丈之外列阵。” 庄无敌一怔:“大将军,百丈之外列阵,弓箭不可覆盖河道,难以阻挡敌军渡河,况且给敌军如此宽的登陆区域,敌军就可形成阵列冲锋。” 唐匹敌笑道:“只管按我安排去做,另外,敌人若猛攻我中军,不见信号,你不可分兵来救援,哪怕中军被敌人攻破,你也不可擅动。” 庄无敌抱拳:“遵命。” 虽然满心疑惑,可是庄无敌却知道唐匹敌用兵如神,大将军的军令又如山般不可撼动,所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程无节,你率一军在右翼布防,也与庄将军一样,距离河道百丈远列阵,不见号令,不可擅动。” “是!” 程无节立刻就应了一声。 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抛石车,李叱在研究出这东西之后,就派人从冀州用最快的速度送来豫州。 可是毕竟时间有限,而且这东西打造起来也不那么省事,所以如今可用的抛石车,大概也就有四十架左右。 “敌人不知我们有利器,我留着有大用。” 唐匹敌看向手下将军卓青鳞:“后边抛石车交给你,什么时候见我信号方可动用,如他们两个一样,不见信号,决不可抛出一块石头。” 卓青鳞是唐匹敌亲自培养的人,这个年轻人头脑好用武艺不俗,如今已经是正五品将军。 这个年轻人原本是唐匹敌的亲兵,唐匹敌在发现这个年轻人有将才之后,立刻就调离了亲兵营。 当时卓青鳞还很不开心,他更想留在大将军身边做事。 唐匹敌都安排妥当之后,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河对岸。 天命军搜集来了大量的船只,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如今都已经在南岸准备。 这几日都是阴天,虽然没有大雨,可偶尔有细雨蒙蒙,所以可以推断出天命军还没有动作,只是在等晴天。 万一渡河之际暴雨来临,河道上涨水流加急,那就相当于给宁军加了十成天助。 “该来的会来,该打的要打。” 唐匹敌道:“放眼天下,值得我们认真打一打的人也不多了,这条河往南,没有人觉得我们行,他们始终还觉得我们是草寇。” 唐匹敌笑起来:“我很喜欢敌人会轻视我们......那样赢的时候,会加倍爽。” 河对岸。 杨玄机催马到了河边,他的战马是万里无一的宝马良驹,是重金买来,性子极烈,杨玄机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将其驯服。 驯服,但不是完全驯服,它野性上来依然不好控制。 这马产自西域,比草原马要高大的多,通体漆黑,马鬃如瀑,人倨傲会有睥睨眼神,这马倨傲,也有睥睨的姿态。 这匹马,被杨玄机取名为乌麟。 卖给杨玄机这匹宝马的人说,在西域有四大名马,这乌麟就是其中之一,在西域被称之为黑云。 除了它之外,四大名驹还有一匹也在中原,是几年前西域使者带到大楚都城,敬献给了大楚皇帝,名为绝影。 当时那人说,中原之地,能比得上黑云的,只有绝影一匹。 此时此刻,骑在乌麟背上,杨玄机心中豪气纵横。 他伸手指了指河对岸:“孤,百万大军过江北,他们还想宁?孤说不宁连天都不宁,何况是人宁!” 第九百五十六章 临河而战 晴空万里不见风云,大河奔流难断雄军。 杨玄机的天命军,绝非乌合之众。 这支队伍,几乎集合了大楚陈旧的贵族阶层所有名将,除了武亲王那边的人杨玄机挖不过来之外,其他各处的府兵将军,十之七八在其帐下。 杨玄机也绝非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他比李叱遇到的任何对手都更懂得如何取胜,如何收拢民心,如何逐鹿天下。 为了求得这些名将,他或是许以重利和高官显爵,或是帮忙安顿家人让其没有后顾之忧,或是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去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此一来,大楚诸卫府兵之中的善战之人,皆愿意为他效力。 杨玄机只是在攻打到豫州的时候运气不大好,遇到了唐匹敌。 不然以他麾下这群战将,以他这支以府兵为根基发展起来的军队,确有横扫中原之力。 大楚府兵的战力,纵然已经不及过往,可依然远远超过其他各路叛军。 大河之上,无数船只像是风摇桃树落在水面上的花瓣一样,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心中震撼。 为了这次渡河之战,杨玄机也算是倾尽全力。 大大小小的船只借南风北渡,小船上号角声起,大船上战鼓齐鸣,如此气场声势,也足以令人畏惧。 为了振奋军心,连杨玄机都亲自登上了战船。 大楚最薄弱的便是水军,在建国之初还曾有过打造水军的计划,可是随着大楚的发展重心逐渐稳定在内陆,水师的计划也就无限期搁置下来。 不能说没有战船,只是不管数量还是质量都没什么能值得吹嘘的。 有的地方战船无人打理保养,放在一边数年后就成了残废,毫不夸张的说,就连大楚皇帝的龙船都已经因为放置太久而破破烂烂。 此时杨玄机乘坐的这艘战船还算坚固,船身长有二十丈左右,这已经是大楚战船中规模最大的一种,名为江鹞。 “主公。” 荀有疚站在杨玄机身边,以千里眼观察对岸宁军的布防,看了一会儿后觉得有些不对劲。 “先生有话直说就是。” 杨玄机看了荀有疚一眼,一脸温和。 荀有疚指了指对岸:“唐匹敌领军向来极有章法,但此时布阵却显然有些不合道理,左右两翼的宁军,列阵防御距离岸边太远了些。” 杨玄机也看到了,他点了点头道:“我先说说看唐匹敌的计策,说的对与不对,先生再来点评。” 他也指向对岸:“距离岸边那么远列阵,我怀疑唐匹敌其计策有二,其一,唐匹敌手中最锋利的刀便是那支草原人的骑兵,他们把阵列放在距离岸边较远的地方,是为了给骑兵冲锋留出余地,所以这两翼的布防之后,或有伏兵,看似留出这般空地于我军有利,可使我军有足以列阵冲锋之地,可实则是为了让骑兵加速,以骑兵冲撞,将我登岸士卒挤压回河道之内。” 荀有疚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了一声,杨玄机这个人,生于大楚皇族,父亲那一代就被分封到了蜀州,说早就已经远离权力巅峰不为过。 到了他这一代,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封地也是在蜀州。 而在京州大兴城的那些贵族们眼里,蜀州是什么地方? 在他们看来,蜀州都是荒蛮之地,十万大山豺狼虎豹,丛林之中山野之内,还有数不清的未开化的部族。 也许这些人都想象不出,杨玄机和他父亲,前后两代人,怎么就经营出了如此雄厚的实力。 杨玄机继续说道:“其二,唐匹敌兵力不足,这样做是无奈之举,实为疑兵之计,如此明显,他自然知道我与先生皆能看出奇诡之处,故意如此是让我军担心有伏兵而不敢攻其两翼,只能主攻其中军。” 荀有疚听完之后俯身一拜:“主攻明睿,臣不可及。” “哈哈哈哈。” 杨玄机大笑起来,看向荀有疚道:“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荀有疚道:“主公兵力远超唐匹敌,兵精粮足士气如虹,无需理会唐匹敌有何诡计,只是猛攻其中军,若其中军一乱,两翼必来相救,到时候主公令下,大军猛压,他无不败之道理。” 杨玄机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有理。” 如此巨大的优势之下,确实不用去理会什么阴谋诡计,排山倒海之势压过去,什么诡计能有用。 杨玄机看向身边亲兵:“去给先锋景将军传令,让其只攻唐匹敌中军,不必理会两翼。” “是!” 亲兵连忙应了一声,下了大船跳上小舟,小船上十余人奋力划桨追赶前边渡河队伍。 在这艘江鹞战船的两侧,有上百艘小船在护卫,看似也在渡河,实则船速极慢。 有些时候,身先士卒与军同在,只是必须要做出来的样子。 岸边。 唐匹敌看到敌人大量的船只距离河岸已经没多远,抬起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传令兵紧盯着唐匹敌那只手,握着号角的手都微微出汗。 当第一艘船靠在河岸上的那一刻,唐匹敌的手往下一压。 呜呜呜...... 号角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阵前,一排重弩和排弩便同时发威。 平着激射出去的重弩,带着一种凛然的气势扑向天命军......刚刚才下船的天命军士兵,立刻就被打的血肉横飞。 这般重弩扫过,别说是人,就算是战马也可能被成两截。 一船的天命军士兵正在从船舷两侧往下跳,其中一人还在半空中,重弩扫了过来,从他的腰部击穿过去,整个人在半空中被切断。 血液和内脏掉下来,下边的士兵被淋了一身,一名士兵的脸上被掉落的肠子砸中,黏糊糊的滑落下去。 相对于重弩的这种力度,排弩的力度相对小一些,但是杀伤力更大。 一架排弩,可以同时激发六支手臂粗的重弩,横向扫过去,哪有人可以抵挡。 很快靠近岸边的河水都开始变了颜色,尸体漂浮在水面上互相碰撞。 可这是预料之中的局面,天命军不会因为这样的抵抗就放弃进攻。 大船上。 杨玄机看向战局,纵然是在预料之中,杨玄机对于宁军的装备还是懊恼愤恨不已。 明明是一群草寇出身的家伙,为什么就拥有如此威力的武器,而且数量还如此庞大。 他从不曾为了钱而发愁,所以理解不了李叱为了钱发愁,却因为这发愁而带给宁军强大装备的那种自豪。 李叱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搞钱,搞钱,还是搞钱。 他不惜得罪冀州豫州两地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户,放弃大家族的支持,得来的钱财只用在了两个地方。 一个是用于民治,一个用于宁军。 李叱曾经说过,如果靠武器能让宁军减少损失,那么损失再多的武器也值得。 李叱还说过,所有的武器装备在士兵的生死面前,都一文不值。 而他却为了这些一文不值的东西,穷尽心思。 一个抠门到了极致,已经身为宁王却舍不得乱花一两银子的主公,在对于自己手下军队的态度上却是......你们不要舍不得打,有多少打多少,如果因为武器装备不够用而导致战败,那不是你们的责任,而是我一人的责任。 不熟悉李叱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到底有多抠门。 他身上看似华美的锦衣,却都是从缴获中挑出来加以改制而成。 绝大部分时候,他身上一直都是布衣布鞋,也是绝大部分时候,他连吃饭都去蹭别人的。 他从来都不会为自己买什么奢侈的物品,若看到有什么奢侈的物品大概也只想卖掉。 身为宁王,一双袜子破了都不会丢弃,而是自己动手缝补之后接着穿。 就是这样的宁王,给了宁军士兵们战无不胜的底气。 弩箭横扫,一层又一层,这种不必心疼装备的打法,是李叱抠门抠出来的! 唐匹敌举着千里眼,看到越来越多的船只已经快到岸边,于是看向传令兵:“点信号,给高真传令。” 随着唐匹敌一声令下,一团一团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 虽然在白天这烟花看起来没有那么炫美夺目,可是高度足够,用于传令也就足够。 上游,高真看到了信号之后立刻下令。 他的士兵们将砍伐的大树推进河水之中,这些大树都被削掉了枝杈,树干两断也用刀砍出锥形。 大的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细的一人也未必能抱的过来,这些巨木被扔进水里,朝着下游漂浮过去。 下游这边,天命军的先锋将军景扬絮看到前边队伍受阻,不断的催促士兵向前。 宁军在河道边上设置了大量的拒马桩,以至于小船不能直接冲岸,而士兵们也被这些拒马桩堵塞在那。 狠毒的唐匹敌为了大量击杀敌军,故意把拒马桩摆放的留出一个一个空荡,大概有几丈宽,天命军士兵登陆往前冲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会选择在空当处冲出来,这就成了宁军重弩横扫屠戮之地。 淤积在河岸边上的天命军士兵就越来越多,人群密集的程度让人瞠目结舌。 就在这时候,上游放下来的撞木也到了。 有小船上的天命军士兵看到了,眼睛骤然睁大。 “小心!” “木头,有木头!” 一声声急切的呼喊声响起,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可是他们根本就阻挡不了,也躲不开。 因为船只在水面上的密集程度,比岸边的士兵们也差不到哪儿去。 巨大的撞木直接将一艘小船洞穿,小船摇晃,士兵们纷纷落水。 那些运兵的船只,一艘一艘的被撞沉,士兵们跳入河水之中抱着船的碎片或者是那些撞木求生。 这样一来,整个战局一下子就乱了。 景扬絮知道再这样下去,淤积在此的士兵就只能是宁军的靶子,堵塞的时间越久战局越不利。 于是他大声下令:“放箭!” 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逼迫他的队伍加速离开河岸往前冲。 河流中,尸体一具一具的旋转着漂流下去,有的尸体趴着有的尸体仰躺,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停下来,最终腐烂。 战争一旦开始,地狱就会狂欢。 ...... ...... 【昨天实在实在是累了,所以睡的比较早,以至于只有一更,对不起大家,我今天试试能不能补上一些。】  第九百五十七章 与敌拼锋芒 景扬絮看到船队被撞木袭击,越发急切起来。 杨玄机把先锋主攻的事交给他,这一战打好了,他以后在军中地位自然会比其他人高出来一些。 因为面对的可是唐匹敌,从两军对垒以来,就没有人能在唐匹敌身上占到便宜,那是从没有战败过一次的唐匹敌。 只要拿下这一战,他景扬絮便是天命军大大小小数百名将军中的第一人。 “传令侧翼白开府白将军,让他的船队上去阻拦撞木!” 景扬絮回头大声嘶吼了一句。 景扬絮原本为大楚右领军卫大将军,而白开府为左弋卫大将军,两人军职品级连爵位都相同。 这次他为先锋主将,白开府为副将,要听从他的号令。 军令传达过去,在后边的白开府立刻就怒了。 “让我的人去当替死鬼?!” 白开府怒道:“景扬絮是失心疯了吗!” 两人所率领的队伍,皆为大楚府兵,也都是两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此时景扬絮让白开府去挡住上游冲下来的撞木,这等事,还不如让白开府率军第一批冲锋上去来的更干脆一些。 “大将军。” 有人劝道:“如不去的话,景扬絮若是首战失利,必会在主公面前搬弄是非,说是大将军你不肯听从号令。” 白开府哼了一声,满脸愤懑,可无奈之下,也只好下令他的队伍往右翼靠过去。 景扬絮见左弋卫上来,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伸手把陌刀抓过来大声喊道:“我等军人,临战受命,若不可取胜,有辱右领军卫威名,我当身先士卒,尔等随我杀上河岸,直取唐匹敌中军!” 喊过之后,抓了陌刀从战船上一跃而下。 景扬絮一人在前,陌刀往前一探将拒马桩挑起来甩到一边,左右劈砍,两边的拒马桩也被砍断。 他亲兵持盾在左右护持,若见有羽箭袭来,便以盾牌为将军挡住。 府兵向来强悍,临战不会轻退。 在这之前,很多人都已经在说,宁军战力其实已超越了曾经的大楚府兵,府兵也已不是人人畏惧的天下第一雄兵。 这种话,对于府兵来说终究是的难以忍受。 此次进攻之前,景扬絮就对手下众将说过,若不能打出府兵的威风来,以后更会被人看不起。 当初杨玄机为了拉拢府兵队伍,给出的军费军饷都远远超过杨玄机招募来的其他队伍。 这也让其他队伍都不服气,尤其是在和唐匹敌接连交战之后,这种不服气就越发激烈起来。 同样是打不过唐匹敌,凭什么府兵那边就可以拿着三倍军饷? 所以这一战,景扬絮的人憋着劲要为自己正名,也憋着劲儿让那些人闭嘴。 即便如此混乱的局面下,景扬絮身先士卒,迅速就把队伍重新整合起来。 列阵向前冲锋的府兵,依然能给任何敌人巨大的压力。 唐匹敌站在高处看着,见那支府兵队伍已经冲过滩头靠近宁军阵列,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种正面交战,无需他去发号施令。 在宁军阵列前边,横着好几排拒马桩,府兵冲锋至此再次受阻。 “箭!” 阵前指挥的宁军将军,其中之一就是才十七岁的少年沐缓之。 唐匹敌军中将领,其中大半数都不足二十岁,这种事,也就唐匹敌能毫无顾忌的做出来。 这种事,也就李叱能毫无顾忌的支持唐匹敌做出来。 这些被重用的年轻将军,其中十六七岁的少年就有十余人,而这些少年郎,满腔热血,不仅仅将唐匹敌视为大将军,也视为门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唐匹敌就是这些少年郎的大哥,他们的才华得以施展,全都要归功于唐匹敌的用人不疑。 这些年轻人,胸腹之中的热血,令人畏惧。 世上锋芒,皆在少年郎。 李叱善用年轻人,唐匹敌也善用年轻人,在其他各大势力还在均衡用人之道的时候,李叱已经摒弃了那种左右逢源。 沐缓之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徐绩的同窗,甚至是同窗好友。 但是他从兖州过来,未曾告知徐绩,也未曾对任何人提及过自己是徐绩的好友。 听闻大将军唐匹敌盖世无双,便来投靠。 他直接到唐匹敌军中投靠,以他一身本领,被分派到新兵营里也没有任何争辩和怨言。 在新兵营训练中,迅速就被领兵的校尉发现了此人的不寻常,这校尉拉着沐缓之去见新兵营的将军,恳请将沐缓之举荐至大将军面前。 后来,沐缓之被直接提升为五品将军,从新兵至将军,这种毫无顾忌的任命,也唯有唐匹敌才做的出来。 与沐缓之同时被提拔为五品将军的,还有那位新兵营的校尉谭直。 此时此刻,正面对敌的宁军队伍,就是沐缓之和谭直指挥。 随着一声箭字高呼,宁军弓箭手立刻将羽箭释放出去。 往前疾冲的府兵一个一个倒下,但冲锋速度不减。 这些训练有素的精锐府兵都知道,从冲锋开始,到冲杀到敌人阵前,再强的弓箭手其实也放不出几箭。 冲锋的速度越快,伤亡反而越低。 想想看,若是冲锋至半路,觉得敌人羽箭密集而不敢再冲,这样犹犹豫豫之下,死伤会有多大。 每一名府兵也都知道,身子压低了往前冲,步兵盾放在身前只挡住要害,剩下的就交给天意。 沐缓之看向谭直喊道:“我去后队准备,你留在前阵指挥。” 谭直喊道:“你小心些。” 沐缓之笑道:“大哥你一会儿且看我如何杀敌。” 此时府兵已经冲锋到最外边那一排拒马桩的位置,距离宁军阵列还有大概五十丈左右。 “平射!” 谭直一声令下。 弓箭手把手中长弓的角度放低,羽箭呼的一声飞了出去,那最前边一层拒马桩上瞬间就长满了一层白羽,而拒马桩前边的府兵也在瞬间就在地上铺了一层。 那些府兵咬着牙将拒马桩搬开,然后发力继续向前。 羽箭的角度放平了不少,激射而来的箭大部分在人上半身的高度,冲在最前边的府兵,每个人手里的圆盾上也一样的插满了羽箭。 每一步向前,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去。 一个士兵小腹中箭后摔倒在地,挣扎起身之际,眼睛里就看到一个鞋底落下来,躲无可躲,被同袍一脚踩了下去。 脸被踩进河沙中,眼睛里,鼻子里,嘴里,全都是沙子。 眼皮在粗粝的沙子和碎石上摩擦过后,眼角都被豁开,沙子黏在血液上,一擦,伤口就更疼。 府兵冲开了第一层拒马桩,疾冲了大概十几丈之后就是第二层,此时的羽箭更为密集。 朝着人脸直接怼过来一样的密集。 付出了无数生命之后,景扬絮带着人把第二层拒马桩也冲开了,第三层拒马桩就在宁军阵列身前十丈左右。 “杀敌!” 景扬絮一声咆哮,大步往前疾冲。 一支流箭飞来,噗的一声戳进他身边亲兵的咽喉,那士兵猛的往后仰倒。 又一名亲兵迅速上前,持盾补上位置。 主将冲锋,亲兵效死。 到了第三层拒马桩的位置,府兵的伤亡到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地步。 宁军的弓箭手根本就不用担心箭的损耗,只管用最快的速度把箭一支一支送出去。 许多府兵要搬开拒马桩,手才放在上面,身上已经戳进去一层白羽。 后边的人把爬伏在拒马桩上的尸体搬开,然后也变成了一身白羽的尸体。 仅仅是为了搬开这一层阻碍,府兵付出的生命就不计其数。 最前边的人中箭速度之快,难以用任何文字说明,那箭就几乎不分先后,一层一层的放出去。 景扬絮一刀将身前的拒马桩挑开,大声嘶吼着下令疾冲。 宁军将军谭直看到第三层拒马桩已经被破坏,他立刻喊了一声:“盾阵!” 弓箭手迅速后撤,手持一人高巨盾的士兵开始向前,迅速的在阵前形成三成盾阵。 每一层盾阵后边的,都是手持长枪的士兵。 而在三层盾阵之后,弓箭手把长弓全都放下,换了连弩在手。 十丈之内,连弩无敌。 说羽箭密集恐怖,可到了十几丈范围,连弩激发出去的弩箭之密集,更为恐怖。 一层倒下去后边的跨过同袍的尸体上来,又一层倒了下去。 就在这巨大的消耗中,景扬絮终于带着人冲到了盾阵前边五六丈左右。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片黑云。 标枪飞来。 呼的一声,黑云压顶。 如果说羽箭和连弩的攻击,虽然是一层一层的击杀,但终究不是每个人都会倒下。 那么这一层标枪飞出来,就是对府兵阵列的整齐切割。 整整齐齐,前边的人全都被戳翻在地。 景扬絮的眼睛都已经血红,身边的亲兵,从渡河开始到冲锋至此,已经死伤数十人。 刚刚一轮标枪投掷过来,他左右两名护卫全都被戳死。 “杀进去!” 景扬絮又是一声嘶吼,第一个冲到盾阵前边,可是手中陌刀还来不及砍下来,盾阵后边的长枪就捅了出来。 盾阵后边的枪兵根本就不管捅的中还是捅不中,他们只管将长枪刺出去收回来,再刺出去再收回来。 枪尖穿透皮甲又穿透人身体的声音,被硬塞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枪洞中,血液喷涌而出。 后阵的连弩还在不停激射,前排的枪兵还在不停的直刺,战争带给人的有对死亡的理解,也有对死亡的不在乎。 冲锋的人挤压在盾阵外边,以至于长枪已经无法再收回来,被府兵抓住夺走,或是来不及抽回来就被挤压倒下去的尸体压住。 第一层盾阵迅速被攻破,府兵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一样又迅速的拍击在第二层盾阵上。 到了这种近身肉搏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阵列可言,就是人挤着人的往前硬顶。 便在此时,第三层盾阵忽然自己开了。 盾阵打开了一条一条通道,一群身上连皮甲都没有的宁军汉子嘶吼着杀出阵列。 无甲胄,无盾牌,双手之内,唯有一刀。 为首者,正是沐缓之。 这些士兵皆来自兖州,是得大将军唐匹敌应允,沐缓之挑选兖州悍卒亲自训练出来的刀兵。 他们用的不是横刀,而是更为宽大厚重的环首刀。 “与敌拼锋芒,唯我刀营可往!” 沐缓之伸手一指,三千六百名环首刀兵开闸而出,逆流洪峰! 第九百五十八章 以刀之名 这一片环首刀落下的刀幕,像极了来自天穹的审判。 比横刀更重,更锋利,更霸道,更令人畏惧。 而比环首刀还要令人畏惧的这些来自兖州的汉子们,这群握刀的汉子们。 在此战之前,沐缓之站在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些汉子们面前,用以鼓舞士气的话却并没有多少。 “兖州历来被人称之为关外,我们历来被称之为蛮子,无数人说过,兖州的男人们贪财怕死又重利忘义,还说我们粗鄙无礼缺乏教化,而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单独挑出来组建刀营!” 他看着这些汉子大声说道:“今日就让那些府兵看清楚,天下重义者,莫过于兖州男人,天下致锐者,也莫过于兖州男人!” “刀!” 沐缓之暴喝一声。 “刀!” “刀!” “刀!” 声如雷鸣。 三千六百兖州汉子,持环首刀反杀冲进府兵人群。 那些环首刀像是符上了魔鬼之威,这些汉子像是被赋予了战神之力。 “北疆边军,对抗黑武的善战勇士,原本有十之七八出自兖州,唯有兖州的汉子可与黑武人角力拼杀不落下风,怎么现在就可以被人看不起了?!” 沐缓之一刀落下,面前府兵身首分离。 一刀一刀一刀一刀......这是刀林,这是刀幕,这是刀瀑! 刀营的汉子们,平均身高就算是比起来对面的大楚府兵也要高半个头左右。 曾经在对抗黑武人的战场上,唯有兖州汉子们组成的重甲营,能让黑武人为之退避。 可是大楚崩乱,兖州那边匪患最多,以至于人们提及兖州就只有荒蛮和无礼。 “宁王要杀出来一个新天下,开天下之功,冲锋最前者,必须是我刀营,必须是我兖州的壮士!” 沐缓之疯了一样的冲杀劈砍,疯了一样的大声咆哮。 他的疯狂,他的嘶吼,带动着这些兖州的汉子们都变成了下山的兖州虎。 几乎没有在战场上正面对敌害怕过的府兵,真的是怕了。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刀兵被人劈砍掉了半边肩膀,一边喷血一边红着眼睛继续劈砍,直到倒下去的时候,他都没有因为疼而退缩。 一名被长枪捅穿了心口的兖州刀兵,竟是发力往前疾冲,让枪杆在自己身体里穿过,然后一刀扫掉了府兵的人头。 还有刀兵被撞翻在地后,顺势抱住敌人的双腿扑上去,背后被敌人一刀一刀砍落,而他还死死的掐着敌人的脖子,来不及掐死,那就一口咬住府兵的脖子不松开。 如此凶悍的打法,如此凶悍的气势,曾经号称天下致锐的大楚府兵,这一次不得不被人正面刚的节节败退。 右领军卫三万余人主攻,第一阵被压下去后,竟是足足损耗了八千人以上。 府兵像是潮水一样退下去,地上的尸体覆盖了整个河岸。 那群连甲胄都没有穿的兖州汉子们,抓着他们的环首刀振臂高呼。 一声一声嘶吼,像是山虎的咆哮。 然而才退下去片刻,后边的督军队开始放箭,下去的府兵又被逼迫着重新杀回来。 他们耗费了八千士兵的生命才攻破了三层拒马桩和盾阵,如果此时撤下去的话,这些全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所以景扬絮不允许他的人这样退下去,不管是身为领军将领的职责,还是右领军卫大将军的骄傲,都不允许他这样放弃。 “跟我杀上去!” 浑身是血的景扬絮发力向前,身后的士兵再次犹如回潮的浪一样扑上来。 看到右领军卫再次上来,沐缓之用环首刀往前一指:“贼人非但不降,居然还敢再来,随我破之!” 刀兵迎着右领军卫又冲了上去。 一刀落,断臂飞,一刀落,人头起,一刀落,身分离,一刀落血成河。 高坡上,唐匹敌放下千里眼吩咐道:“所有弓箭手抛射,截断敌军后队,给刀营机会。” 随着号角声响起来,宁军弓箭手整齐的把长弓抬高,呼的一声,羽箭密集如暴雨倒飞一样铺盖出去。 不停的抛射之下,就把右领军卫的后队阻拦住,前边冲锋在前的几千人就失去了后援。 可是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睛,敌人不退,谁也不退。 景扬絮陌刀沉重,一刀将扑过来的兖州汉子懒腰扫断,半截上半身就摔在他身前。 再一刀从下往上扫出去,对面的宁军士兵被开膛破肚,血液和肠子一瞬间就被挤压出来。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在宁军中,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将军嘶吼着朝他冲了过来。 那把环首刀从高处落下,狠狠的斩向景扬絮的头颅。 景扬絮双手举起陌刀,当的一声,环首刀斩在陌刀的刀柄上,声音震的人耳朵里都一阵阵发麻。 一刀被挡住,可是沐缓之却根本没有停下来,双手握着环首刀的刀柄,就那么一刀一刀的往刀杆上劈砍。 “你挡!挡!挡!挡!” 每一声挡字,就是一刀斩落。 如此凶猛之下,景扬絮根本就抽不出手来反击,被一刀一刀震的不断后撤。 沐缓之一刀落下,他就举着刀杆往上一迎,两个人的双臂上肌肉都已经暴起。 景扬絮知道这样下去不行,猛的往下一蹲后灌足了力气起身,双手架着陌刀硬顶上去。 当的一声,这一下果然将环首刀弹开。 景扬絮抓住机会,一脚踹向沐缓之的胸口,却没有想到沐缓之也在同一时间一脚踹来。 两个人全都被踹中,同时往后仰倒。 可是景扬絮身上有重甲,起身的时候显然比不过身上只有一件单衣的沐缓之。 “你挡的住吗!” 沐缓之双手握刀抡起来就劈,这一刀吓得景扬絮脸上变色,起不来只能往一侧翻滚。 稍稍慢了一些,这一刀就劈砍在他的肩甲上,刀落,肩甲被劈开,还有肩膀靠后位置的一层血肉也被劈了下来。 “你再挡啊!” 沐缓之咆哮之中一脚踹在景扬絮的后腰上,景扬絮扑倒在地。 沐缓之跨步上前,挥刀就要斩落,为救主将,后边的几名府兵连发数箭,沐缓之挥刀劈砍其中两支,还有一支射穿了他的肩膀。 沐缓之左手抬起来一把将羽箭拔出,甩手将这支箭掷了出去,那箭正中不远处发箭之人的脖子。 沐缓之看了一眼正在挣扎起身的景扬絮,又是一脚踹在其后背上。 景扬絮身上甲胄沉重,又受了伤,被踹的跪倒,愤怒之下也是一声咆哮。 “逆贼!” “喊你-妈!” 沐缓之冲过去一刀横扫,环首刀化作一道白芒从景扬絮的脖子里横扫而过。 沐缓之一把将人头抓住仰头高呼:“刀营沐缓之,斩敌大将军一人!”“呼!” 四周的兖州刀兵整齐的呼喊,像是雷瀑到了人间。 沐缓之提着那颗人头再次向前,他看到被掷了一箭的那个楚军士兵并没有死,毕竟手掷出去的羽箭力度也差了些,而且距离并不是那么近,只是那人已经吓得腿软。 他过去一脚将人踹翻:“下次朝着老子的头放箭!听见没有!” 一刀斩落。 他帐下的那些士兵们,全都振臂高呼。 被截断在这的数千名府兵,被追杀着全都砍死。 这一场厮杀,三千六百刀兵,损失九百余人,却砍死了四千多右领军卫府兵,还包括大将军景扬絮。 高坡上的唐匹敌看到这一幕,只是微微颔首。 如果不是他下令所有弓箭手抛射,阻止了右领军卫后续的队伍上来,这三千六百刀兵的损失绝对不止九百多人。 他知道那些兖州的汉子们心里都憋着一股火,需要一场厮杀把这股火放出去。 所以他创造了一个战场,让刀营的兄弟们杀的酣畅淋漓,也将损失降到最低。 杀红了眼睛的刀兵一旦冲的太狠陷入右领军卫的队伍里,这三千六百人,纵然砍死一万人,纵然砍死两万人,可又有什么意义。 大将军景扬絮战死,右领军卫只好撤了下去,在地上丢下了无数尸体。 刀兵的汉子们,一个个的用他们的环首刀敲打着胸膛,他们没有穿着甲胄,刀子拍打在胸膛上啪啪响。 沐缓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颗人头,然后缓缓把人头举高:“从这一战开始,刀兵营,要杀出来所向无敌的威名!” “呼!” “呼!” 一声声高呼,震撼天地。 河道上,那艘江鹞战船的船头,举着千里眼的杨玄机看到了右领军卫退下来,也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宁军将领举起了景扬絮的人头。 他脸色铁青,气的嘴唇都在微微发颤。 “传令。” 杨玄机大声说道:“白开府接任先锋大将军,今日拿不下滩头,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荀有疚连忙劝道:“主公,此时宁军士气正盛,白将军上去也一样会损失惨重,不如增派兵力,在河岸上列阵,先稳住一片地方,把攻城所用的器械运上去,在河道边上搭建起来楼车,弓箭手于高处压制宁军箭阵,再以弩车击碎宁军盾阵,如此方可破敌。” 杨玄机缓缓吐出一口气:“就按照荀先生的办法去安排。” 他转身走回船楼那边:“一群草寇出身的家伙,竟然连右领军卫都被打成这样,如何能有道理?” 荀有疚本想再劝几句,可是看看杨玄机那阴沉的脸色,终究还是选择沉默。 宁军以逸待劳,阵列完整,而且武器装备极为充沛,这样的情况下,一次进攻失利并不能说明什么。 杨玄机只是因为筹谋了这么久,未能一战而胜,所以才会恼羞成怒。 但是杨玄机这个人,绝非庸才。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如此时自己只顾着恼羞成怒,反而会影响士气。 于是杨玄机立刻转身看向荀有疚道:“荀先生,你代我去河边队伍里,告诉他们,我已看到他们的勇武,我以有他们这样的将士为傲,我将厚葬景将军,并且,所有阵亡将士,都发放三倍抚恤,右领军卫的所有士兵,皆领三倍军饷,再告诉他们,我等着他们破敌的捷报。” 荀有疚心里松了口气。 他俯身道:“臣下即可前往。” 第九百五十九章 天降陨石雨 高坡上,唐匹敌看到天命军的船队开始逐渐恢复秩序,上游冲下来的撞木造成的混乱和拥堵已经疏导开,后续的大船正在往前上。 唐匹敌就是在等大船。 撞木对于船队的影响其实没有那么大,宁军没有能力在上游源源不断的把撞木放下来,所以谈对敌人的杀伤力有多大那就是扯淡。 撞木的主要作用就是让敌船混乱,河道上拥堵,从而让敌人的后续援兵跟不上来。 这个主要作用的目的,也不是混乱本身,而是让敌人不得不提前把大船往前压。 大船上运载的必然是大量的攻城器械和威力巨大的床子弩,而敌人没有再继续猛攻,显然是想依靠武器扳回颓势。 “给卓青鳞传令。”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吩咐道:“见烟花起,便进攻。” “是!” 传令兵立刻应了一声,上马朝着后队方向冲了出去。 江鹞战船上,杨玄机举着千里眼仔细观察宁军的防御,在宁军阵列之后,依稀看看到木墙,他心里有些不祥之感。 昨日隔河观察的时候,还不见宁军在河岸修建木墙,一夜之间却出现了木墙,这是宁军的一种震慑吗? 他哪里知道,那些木墙只是为了挡住抛石车。 “传令,让大船靠岸再快一些。” 杨玄机回身吩咐。 不久之后,运载着大量攻城器械的船只开始逐渐靠岸,这些船都是能搜罗来的渔船中体型最大的,勉强可用。 刚刚要到岸边,就看到宁军阵地的高坡上腾起来几团烟花,很快就在天空炸开。 “小心!” 天命军这边立刻就有人喊起来,宁军无缘无故的放烟花,绝对不是为了欢迎他们。 所有人都加快了动作,已经有人跳到河水中,抓住船上抛下来的绳索奋力的拉船靠岸。 “那是什么?” 有人抬起头看着宁军那边,天空中出现的黑点让人疑惑。 “跑啊!” 大船上一名士兵看清楚飞来的是什么东西后嘶吼一声,随即从船上跳了下去。 砰! 一块巨石正中船头,直接把船头砸了个细碎。 如此沉重的巨石落下来,甲板根本就阻挡不住,船尾都被砸的翘了起来。 第二块巨石落在船中间的位置,直接砸出来一个大洞,水迅速的从破洞往上冒。 江鹞战船上,看到这一幕的杨玄机直接吓得脸上变色,有一句wqnmd这是什么东西脱口而出。 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宁人为何能让那么大的石头飞起来? 此时在中原战场上,抛石车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的参战,以前从没有过如此威力的武器。 在一个还如此迷信的时代,看到巨大的石头飞天而来,那种冲击力有多恐怖?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大楚府兵,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一样被吓得腿软。 他们无法想象的出来,这陨石飞落为何是只砸在他们这边,难道说宁军那边真的有天神相助? 抛石车的巨大威力之下,逐渐靠岸的大船一艘一艘的被击沉,这带给天命军在心理上的压力实在是大的离谱。 然而唐匹敌也是有些无奈,如果这抛石车可以随便用,何必要等到现在? 因为工艺上的不完善,李叱他们设计出来的抛石车自损率也着实是高的离谱。 一架抛石车,有时候连一块石头都抛不出去就会自损,大臂折断的,绞索失灵的,各种各样的损坏无法阻止。 就算是运气好,一架抛石车在连续抛射几次之后,也会不堪重负的出现问题。 所以唐匹敌只能把这些抛石车用来轰击敌人的大船,阻止敌人的攻城器械和威力巨大的床子弩登岸。 以天命军的装备,一旦床子弩靠岸,就能在数量上压制住宁军。 毕竟,杨玄机才是真的不缺钱不缺装备。 李叱是靠他自己去搞钱,去抠门,而杨玄机背后有无数人上赶着送钱。 他背后有诸多大家族出钱出力,银子像是花不完一样,再加上他收拢的多为大楚府兵,装备本就远远超过寻常的叛军队伍。 如刚刚进攻宁军的右领军卫,这一卫府兵配备的床子弩就有上百架。 所以对于唐匹敌来说,打掉敌人的重武器,才能更有效的把敌人压制在河道上。 轰的一声。 后队那边,一家抛石车的大臂折断,险些把下边的人砸死,人群纷纷避开。 几十架抛石车,在连续抛射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竟然有三分之一以上自损。 这种质量,就让抛石车根本不可能大规模的装备宁军战兵。 笨重,巨大,运输困难,自损率又如此之高,别说维护,就连运输都成问题。 可就是这不到半个时辰的轰击,把天命军靠近北岸的大船几乎砸了一个遍。 一艘一艘破损的战船沉了下去,水深的地方已经看不到战船模样,水浅的地方还能看到翘起来的船头。 荀有疚就在已经登岸的天命军队伍里,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天外飞石将船队砸的七零八落,他的恐惧和震撼也一样的无以复加。 此时此刻,连他都不得不生出来几分无力感。 在豫州的时候,他就没少听闻关于宁王是人皇的传说,他其实一点儿都不信。 为了营造威望拉拢民心,这种事简直不能更多见,历史上搞出来大名头的人多的是,李叱说他是人皇转世这都不算离谱的,不说远的,大楚开国皇帝那会造出来的名头,就比李叱这人皇传说要离谱的多。 那时候为了造出声势名望,谋士为大楚开国皇帝献计献策,就说他是天帝下凡。 说人间战乱纷苦,百姓受苦受难,天帝看到了之后大为心痛,于是亲自化身人间,救苦救难。 这种扯淡的事,以荀有疚的学识能信? 可是这一次,荀有疚开始信了。 如果这不是天降陨石,这又是什么? 一瞬间,整个天命军队伍都被笼罩了一层阴影,这阴影也迅速的侵蚀了每个人的内心。 对抗人力,尚有可为,对抗天道,何力可为? 迷信,有些时候其实也管用。 此时此刻,天命军更加不敢再往前压,只能勉强在已经占领的河岸上集结兵力。 好在是那天降陨石也没有再出现,若是再来几次的话,说不定军心直接就碎了。 唐匹敌也是如此感慨的。 他站在高坡处,有些遗憾的自言自语道:“我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要的也不过分,若是这抛石车能有三千架就差不多了。” 李叱要是听到这句话,只怕会吐血。 李叱此时就在赶来的路上。 从安阳城那边募集来的粮草物资已经到了,李叱亲自率军护送往前线。 唐匹敌有一件事说的极对,身为宁王,李叱若带人跑到敌人背后去捣乱,带来的作用,绝对比不上他亲自护送粮草到宁军大营里更重大。 宁王亲自护送粮草而来,对于宁军士兵们来说,这是一种绝对的鼓舞。 还是那拉着草料的马车上,躺在上面的李叱看着天空上的白云飘过,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一战打过之后又该如何。 这是宁军南下以来所面对的最艰难的一战,也是宁军的一道劫数,如果连拥兵近百万,实力雄厚的杨玄机都挡不住宁军的话,那么李叱都不得不怀疑,他确实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可是李叱也知道,战场上的事,不可能都托付给运气。 运气再好,难道还能随随便便朝着天命军扔两块石头过去,杨玄机的人就以为那是天降陨石? 想到这,李叱忽然就想起来李先生的书里提到的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什么穿越者和天命之子的故事,李叱不知道什么叫穿越者,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天命之子,但是那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那故事里,姓刘的那家伙运气好到爆棚,爆天棚都不止。 姓刘的只有区区几万人,还是疲惫之师,面对那姓王的派来的百万大军,当时已经无计可施。 这时候忽然天降陨石雨,直接把那百万大军砸的全军覆没了。 最神奇的是,石头还长了眼睛一样,一块都没有掉在姓刘的队伍这边。 这事如果你将其编成故事,让说书先生在茶楼里讲出来,听书的人都会怀疑这是个神话故事,玄幻小说,绝对跟人没关系,人不可能有这事。 李叱忽然间想到了这个,也只是路上放松一下脑子,很快就又去思谋接下来的策略。 而此时此刻,在西域一座小城里,气候已经炎热的让人难以在外边坚持多久。 这小城距离中原的边关并不是很远,大概三四百里之外就是凉州。 在这小城里有人开了一家小小的酒肆,开业没多久就生意火爆的不像话。 因为这里,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泡泡酒,那种滋味怎么形容呢,西域人大概没有泔水这种词汇,这泡泡酒的气味闻起来就跟泔水差不太多,但是喝起来确实能让人很上瘾。 这小小的酒肆里,气氛热烈的不像话。 一群大胡子西域人,同时举杯,然后咕嘟咕嘟的把杯子里的泡泡酒灌进去,然后同时仰着脖子......嗝~ 再然后就是哄堂大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觉得那么好笑,快乐会这么简单。 在酒肆的柜台后边,老板正在用洁白的毛巾擦拭着酒杯,穿着一件以往没见过的洁白上衣,他身材修长,姿势优雅,主要是人帅,所以在柜台边上,那五六个烈焰红唇的西域妙龄少女,都靠着柜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老板瞥了她们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 “啥是秋波啊,秋波我知道,就是秋天的菠菜......秋天的菠菜没意思......” 他又瞥了一眼那些火辣的西域女郎,自言自语道:“夏天的波才有意思。” “老板。” 一个少女一脸痴迷的问:“上次你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你说那个姓刘的和姓王的,怎么样了?” 这些中原话说的很蹩脚,可她们为了博取老板的好感,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学了。 李先生则用纯正的西域话说道:“姓王的被抓回去了,姓刘的做了皇帝,那个姓刘的各种运气好,他运气最好的地方在于,做了皇帝,后宫居然都一派祥和,这个女人做几年皇后,就让给别的女人,从没有争宠的事情发生,和和睦睦,这个说哎呀我儿子不适合当太子,还是让你儿子来吧,那个就说那怎么行呢,我儿子比你儿子可差远了。” 说到这他又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种事拍宫斗剧,一集都拍不出来。” 而那些西域女郎听到这番话之后,却感觉老板是在暗示她们。 其中一个夏天的波浪最汹涌的女郎朝着老板眨眼睛:“我们其实,也能在你身边很和睦。” 李先生打了个寒颤,心说幸好我是个老腰精,不然还真怕了你们这群小妖精。 另一个少女痴痴的问:“老板,那你说的天降陨石雨,是真的吗?” 李先生楞了一下,然后继续擦他的酒杯。 他没回答,可是心里想着......就算是真的......老子也觉得那他妈的是喀秋莎。 第九百六十章 给你一天时间 这次往大营运送粮草物资,李叱身边没带着余九龄还颇有些不适应,虽然他带着高希宁。 余九龄和高希宁的区别就在于,在这样的行军队伍中,余九龄就可以和李叱并排躺在那拉草料的马车上,而高希宁不行。 年少无知的李叱并不知道,未来如果能经常和高希宁躺在一起之后,可能是他不行。 难得出门的神雕和狗子这次倒是格外的欢畅活跃,尤其是狗子,在天空翱翔起来的样子,才让人想起来它是天空的霸主。 神雕一开始还好,随着队伍跑动,可是跑了一会儿之后就跳上马车趴在那睡觉。 所以神雕又被誉为每次出行的最大累赘,因为还要专门有一辆车来拉它。 马儿只是吃草,还要拉着猪跑。 好在是,曹猎也来了。 人生的路上啊,总是要有几个有意思的朋友才行,不然你犯二的时候都会觉得孤独。 当有一天你突然想矫情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没有听你矫情话的人。 还是有的好,一脸嫌弃的听你矫情完,然后骂你一声傻批,再举起酒杯说:“来吧,干了。” 有些时候,你和朋友之间的疏远,就在于他看到了,假装没看到。 有些时候你对朋友的热情,却变成了一厢情愿,然后还要安慰自己说......每个人都会长大。 人生肆意之年,屈指可数。 成年之后的男人们,嘲笑着女孩子的塑料姐妹情,却忘了自己身边连塑料都没有了。 狐朋狗友皆过客,可又好像不可或缺,这才是真矫情。 曹猎坐不惯这样的草料马车,他的马车宽敞舒适奢华的让人怀疑那是魔法做出来的。 他说自己不习惯坐在没有车厢的马车里吃土,李叱却觉得车厢里的憋闷他适应不来。 于是,这官道上两辆马车并排着向前,曹猎坐在奢华的马车里安安静静的看书,身边还放着名贵的酒和精致的糕点。 李叱身边没有酒也没有糕点,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看着天空想事情。 良久之后,曹猎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车窗外,然后咳嗽了一声。 李叱看了看他,没说话。 于是曹猎往一边挪了挪,手在身边位置上拍了拍。 李叱撇嘴,也用手在他身边的位置拍了拍,轮到曹猎撇嘴了。 李叱觉得这车上的干草香味很舒服,曹猎觉得那草里是一股子土味,他鼻子受不了。 于是,下一刻,曹猎翻出来一块华美的手帕蒙住口鼻,跳上了李叱那辆马车。 坐在草料上,看着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曹猎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嫌弃的把草料往李叱那边扒拉了几下,李叱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伸手把曹猎脸上华美的手帕揪过来,放在鼻子前边使劲儿擤了擤鼻涕。 曹猎的眼睛都睁大了,在他的注视下,李叱很自然的又把手帕递给他。 “你既然如此嫌弃,为何上来?” 李叱问。 曹猎道:“我要是比你官儿大,我就让你进我马车,而不是我上来巴结你。” 李叱撇嘴道:“你脸上的嫌弃比直接说出来都明显,这是拍我马屁?” 曹猎道:“如果觉得我马屁拍的不好,你找找自己的问题,以后尽力适应一下。” 李叱:“嘁......” 曹猎问:“去大河南边的事,我跟你说过应该让我去,毕竟我去过一次比较熟悉,为什么还是选了叶先生?” 李叱回答:“因为你不如他啊,不是哪个方面不如他,而是全面的不如他。” 曹猎:“......” 李叱:“以前是不是没有人这样当面直接的告诉你,其实你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 曹猎:“......” 李叱笑起来:“开玩笑而已,我之所以没有让你去敌后那边搞事情,而是带着你一起运送粮草去大营,是因为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曹猎:“说。” 李叱道:“现在已经有人在散布消息说,我们不只是粮草物资匮乏,而且也没什么钱,如果这消息传到大营那边,势必影响军心。” 曹猎懂了,李叱带着他,就和带着一个存钱罐没什么区别,不......区别还是有的,因为这个存钱罐里,没有李叱存进来的钱。 李叱笑道:“我如果当着大营里将士们的面说,你们不用担心钱粮物资的问题,因为有曹公子在,你猜他们开心不开心。” 曹猎:“我猜我不开心。” 李叱:“我又不真要你的,难道我还能逼着你往外掏钱?” 曹猎:“谢谢。” 李叱:“不客气,但你想过自愿这种事没有?” 曹猎要下车。 李叱笑起来,视线再次回到天空上:“其实是想让你干点大事。” 曹猎眼睛微微眯起来,他觉得李叱说的大事,可能是大坑。 李叱道:“曹家的关系之宽广,就算是整个中原之内所有的世家大户都算上,能比肩的也不多。” 曹猎侧头看着李叱,李叱笑道:“不是想坑你,而是想让你坑人,不一定有用,但只要能恶心一下杨玄机,你的作用就到了。” 曹猎叹了口气:“你是说我恶心吗?” 李叱:“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那么矫情。” 曹猎:“我现在理解余九龄了。” 李叱哈哈大笑,宁军第一反贼余九龄。 李叱继续说道:“你只要到了前线,和老唐打听一下杨玄机身边的人都有谁,大概就可以猜测到都是哪家的人,叶先生南下会先到大营,你就多写几封信,叶先生会想办法把信交给正确的人。” 曹猎眼睛亮起来。 这种低级的甚至可以说上不得台面的离间计......最大的作用确实是恶心人。 曹猎:“按量计费吧。” 李叱:“一封信一两银子。” 曹猎:“从你这开价来看,你似乎也没打算让我写超过三封信,毕竟过了三两银子你就肉疼。” 李叱道:“一两我都肉疼,二两是两边疼,三两是三处疼,再多我就受不了了。” 曹猎:“你只能三处疼,你选的地方那么敏感吗?那你是不是在这痛觉之中寻求快意?” 这次轮到李叱的眼睛眯起来了:“我觉得你在不要脸,证据异常明显。” 曹猎笑起来:“三两银子的打包价吧,不管我写多少,你只出三两银子。” 李叱:“好人一生平安。” 曹猎:“另外我再送你个礼物。” 李叱:“好人世世平安!” 曹猎道:“曹家在荆州也有不少产业,我可以试着联络一下,若可能的话,最起码还可以让杨玄机恶心一下。” 李叱:“就这?” 曹猎:“曹家在荆州的所有产业,我可以都送给你。” 李叱沉默下来,曹猎以为他是感动了,侧头看向李叱,发现他憋着笑憋的嘴角都在抽搐,下一息就可能嘴唇抽筋。曹猎叹道:“笑出声来也没事,反正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 李叱:“那多不好意思啊hiahiahiahiahiahia.....” 曹猎道:“你贪婪的样子真丑。” 李叱:“多谢你把京州的生意都送给我。” 曹猎皱眉:“等等,你说的是京州还是荆州?” 李叱:“还选什么,我都行,俩也行。” 曹猎躺在那看着天空,沉默片刻后语气沉重的说道:“我现在两边都疼。” 宁军大营。 天命军的攻势被压下去一次之后,显然就已经改变了进攻的策略,没有再贸然向前。 他们试图在岸边集结大量的队伍,成阵列的挤压宁军防线。 可是,宁军留给他们的地方并不是很大,在宁军中军之前,能形成阵列的区域不超过七十丈,再往前就要被宁军重弩横扫。 而在宁军两翼的阵地之前,留给天命军登陆的区域大概有百丈范围,最让人觉得生疑的则是,两翼的宁军好像都没有配备威力巨大的弩车和排弩。 所以,天命军就不得不往宁军两翼分派兵力。 虽然杨玄机和荀有疚都觉得唐匹敌如此布阵肯定有问题,然而地域决定了他们只能如此,不然的话,登岸的队伍数量就不足以对宁军形成压制。 高坡上,唐匹敌看到天命军的阵列已经在往两翼延伸,他的眼神里有些笑意。 他知道杨玄机和荀有疚那样的人,一定可以猜到他如此布阵的目的。 但是杨玄机没得选,这就是借助地利的作用,给敌人唯一的选择,哪怕明知道这个选择可能有问题,也只能这么选。 接下来怎么打都双方也都很清楚,宁军就是要把天命军挤压回河道里。 阵列如此密集的队伍,挤压回去一丈,就会有数不清的人落水。 战船上,荀有疚俯身对杨玄机说道:“主公的猜测应该没错,唐匹敌就是在等着我军向两翼展开,地域狭窄,只有数十丈宽度,两翼展开之后,阵列就相对薄弱,然后唐匹敌下令他的骑兵冲锋挤压,逼迫我军后队跌入河道。” 杨玄机点了点头:“虽然猜到了,可是我们也只能如此安排。” 他看向荀有疚:“所以......只能让破甲黑绦军上去。” 杨玄机手中最锋利也最沉稳的武器,就是他的重甲步兵黑绦军。 也唯有让黑绦军上去列阵,才能让宁军的轻骑兵失去作用。 轻骑冲阵重甲,和送死并无差别。 荀有疚沉思片刻,点头:“黑绦军确实可以让宁军的轻骑无用武之地,但黑绦军行动缓慢,一旦列阵,再想撤回船上就难了,所以要防备宁军还有别的图谋。” 杨玄机看向荀有疚:“别的图谋,先生现在不应该已经在想了吗?” 荀有疚一怔,连忙俯身道:“臣下有愧,臣下现在就去仔细想想宁军还会如何应对。” 杨玄机看起来依然平和,语气也并无锋芒的说道:“先生,这一战的意义之大,先生应该知道,而若不能尽快破宁军阵列,后续的队伍就上不来,若是旷日持久,夏天多雨,所以......” 荀有疚道:“请主公给臣下一天时间。” 杨玄机点了点头:“那好,明日午后,我等先生妙计。” 荀有疚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心说曹家的人啊,终究是给杨玄机心里留下了一根刺。 ...... ...... 【五更,从早晨七点起来码字到现在,除了吃饭去厕所之外,没有离开电脑前,腰酸背痛抽烟多了还咳嗽,我滚去睡觉了,爱你们。】 第九百六十一章 各自无奈 这一仗到了此时此刻,双方该怎么打,能怎么打,必须怎么打,都基本已摆在明面上了。 双方手里的牌,对方也都很清楚。 宁军这边最让杨玄机头疼的是那支骑兵,来去如飞神出鬼没,最让宁军头疼的则是杨玄机的重甲。 这两支队伍原本还不是那种势必会碰头死战的兵种,一旦真的碰头了,那其惨烈可想而知。 你让轻骑兵去攻打重甲步兵,傻子才能这么下令,你让重甲步兵去追击轻骑兵?傻子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所以当大家都摆在明面上之后,就看怎么运兵怎么调派。 可毫无疑问的是,杨玄机这边兵力上的巨大优势,还是牢牢占据着主动。 而唐匹敌多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故意让出来百丈距离,反而让杨玄机的雄厚兵力施展不开。 如果宁军紧守河岸,不留余地,天命军的弓箭手可以在船上反击。 让出这百丈之地后,天命军急于登岸,能摆出来的阵列实在是有限。 他们数量庞大的弓箭手,在河道战船上,又没办法攻击到宁军。 “主公。” 荀有疚看向杨玄机道:“之前飞来巨石的事,臣下已经让人在军中散布消息,说是宁军以翘板投掷过来的,但是宁军的翘板都已损坏,不会再有巨石飞来,军心可安。” 又要解释的合理,又不能太打击军心,以荀有疚的学识,能想到翘板这个解释其实已经是最合理的。 杨玄机点了点头,已经有一阵子不见宁军那边再飞来巨石,荀有疚的推测应该没错。 这种事,说起来神乎其神,可若是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倒也不是太难理解。 只是他不信那是翘板,一块木板不可能将巨石扔出来这么远,如果不是什么妖术的话,那只能说宁军那边有更为厉害的武器。 “臣下仔细观察过,宁军那边飞来巨石的时候,最开始一次能飞来大概四十块左右,到后来零零散散,只有三五块,再到后来完全停止。” 荀有疚道:“所以可以推测出,这种武器损坏的极快,之所以一开始不用,就是在等着我军运送器械的船只靠近,攻击大船,让我军无大型的武器可用。” 杨玄机又嗯了一声:“那你可想到了破解宁军骑兵之法?若他们驱使马匹冲撞,该如何应对?” 荀有疚道:“臣下仔细思考过,宁军其实并无什么有把握的办法,他们的步兵无重甲,和黑绦军硬碰的话,必败无疑,而若用骑兵借助地势冲击重甲,胜负是四六之数,我们占优。” 杨玄机看了一眼荀有疚,他给荀有疚一天的时间想出破敌之策,看来荀有疚也想不出什么了。 荀有疚道:“臣下以为,可如此分派队伍。” 他起身,拿起炭笔在地上勾画起来:“以枪兵在重甲之前列阵,枪兵在前,阵列推进,重甲随后,此时就不要再顾及枪兵伤亡,就算是重甲之前的枪兵全部阵亡,可只要能再往前推进三十丈到五十丈,宁军的轻骑就已经失去作用,重甲离开河岸,犹如大山平移一般推进,宁军必退。” 杨玄机眼神中显然犹豫了一下,他问:“那枪兵损失,先生可曾计算?” 荀有疚回答:“大概五千到一万。” 杨玄机又问:“那宁军呢?” 荀有疚道:“重甲上去之前,宁军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的床子弩没能运上来,就压制不了宁军的箭阵,枪兵身上没有多少护甲,列阵,即进入宁军羽箭射程,所以伤亡肯定不小。” 杨玄机沉默。 之前右领军卫一战,已经损失一万余人,而宁军的损失大概只有两千。 五比一的战损,这样打,如何能不让人心疼。 似乎是看破了杨玄机的心思,荀有疚道:“宁军占据地利,又阵列整齐,况且是防御,我军主攻,这样的损失实则还算合理。” 杨玄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想着若此战可胜,五比一的战损也就认了。 拿下河岸一战,宁军背后无险可依,唐匹敌后撤,再能仰仗的不过是一些小城,就算是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拿下这些小城并不会太难。 豫州是万里平原,尤其是豫南一带,几乎没有山川起伏。 对于宁军来说,兵力上的劣势,又无险要之地,在平原激战,不可能打赢十倍的天命军。 所以河岸这边的损失再大,也只能是认了。 “那就按照先生的布置去打。” 杨玄机看向荀有疚道:“不过,是否可以让盾兵和枪兵混合横列,减少伤亡?如此的话,应该也不会影响阻挡宁军骑兵挤压。” 这一战就是拼命,宁军要靠的不是轻骑对重甲形成杀伤力,而是挤压。 以战马往前顶,把重甲顶回河道那边,身穿重甲的黑绦军一旦落水,救都救不起来。 唐匹敌会算账,以战马换重甲,他是赚的。 打造一支重甲步兵所消耗的钱财,物资,人力,远超于打造一支轻骑兵。 荀有疚思考了一下,地域本来就狭窄,枪兵在重甲之前能横列五排,就已是极限,若再穿插盾兵,对于轻骑兵的阻拦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可是他又不好再反驳,只能点头道:“臣下就按照主公的吩咐去安排。” 杨玄机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 荀有疚没有让他等一天,因为荀有疚很清楚天命军等不起。 此时他们沿河列阵,后续的兵力上不来,到了天黑之后,鬼知道唐匹敌会不会趁夜猛攻。 到时候天黑士兵必然混乱,军心不稳,此战必败。 所以这种仗,能在白天解决,就一定要在白天解决。 宁军这边。 高坡上,唐匹敌吃了几口干粮,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天命军那边。 他看到了天命军的兵力调动,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这种仗,你有什么牌我有什么牌,基本上一清二楚,就看打牌的人技巧如何了。 “卓青鳞呢,喊他过来。” 唐匹敌吩咐了一声。 不久之后,负责指挥抛石车的卓青鳞就快步跑过来,俯身道:“大将军。” 唐匹敌问:“抛石车还有多少可用?” 卓青鳞道:“按照大将军吩咐,逐步减少抛石车抛射的石头数量,让敌军以为我们的武器已经不能用,但实际上,现在还可用的抛石车尚有二十一架。” 唐匹敌嗯了一声...... 二十一架,确实少了些,相对于对方重甲数量来说,能造成的杀伤其实格外的有限。 而且要抛射出去至少百斤以上的石头,剩下的抛石车能抛射几次,谁也说不好。 二十一架抛石车,就算平均一架再能抛射出去五块石头,也一共才一百多一些。 平均一块石头砸死几个人?往多了说,在河滩之地,本就松软的地面上,石头无法滚动,一次能砸死三四人就是极限。 算起来砸死个几百人,毫无意义。 唯一能让抛石车使用次数增加的办法,就是减少抛石车抛射武器的重量。 唐匹敌又算计了一下军中储备火油的数量,这种东西极为稀缺,也不足以形成火海对重甲给予致命打击。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片刻后,他起身:“给庄无敌和程无节两位将军传令,此战胜败如何,关键在他们两位了。” 与此同时,京州东南。 武亲王杨迹句巡视前线,举着千里眼看向对面的李兄虎大军营地。 可以看得出来,营地中比以往空荡了许多,可以推算出李兄虎一定是分派出去绝大部分兵力抢收夏粮。 若此时他趁机猛攻,或许可以一把火烧了李兄虎的大营,但其实作用不大。 “我让你们去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武亲王回头问了一声。 手下将领整齐俯身:“都办好了。” 六七天的时间,左武卫的士兵们用稻草扎出来很多草人,然后将军服给草人穿上。 “那就去布置吧。” 武亲王心里有些堵,也很压抑,可他已经无计可施。 再过三天,最多三天,军中粮食就会耗尽,士兵们就要饿着肚子和李兄虎的百万大军决战。 左武卫不会在正面战场上败给任何敌人,却会败给饥饿。 “此次回京州,不管陛下会如何降罪,皆与你等无关,是我一力所为。” 武亲王道:“大军交替掩护撤退,直接退回大兴城,各军将军督导手下队伍,不必一起走,各走各的。” 手下将军杜高猛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大将军,我们军中粮食,着实不足以让士兵们坚持回去的,只剩下大概三天的口粮了。” 武亲王沉默片刻,脸色更加的悲伤起来。 “我之前让你们赶制了不少李兄虎贼兵的大旗,可都已经准备好了?” 杜高猛俯身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武亲王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一路回军,打李兄虎的大旗,所过之处......能......能抢夺多少粮食就抢夺多少。” 杜高猛等人的脸色猛的变了。 左武卫是朝廷的府兵,左武卫是大楚现在唯一的支柱,代表着的大楚最后的一份尊严。 可是现在,回军的路上,难道要靠劫掠百姓来维生? 杜高猛声音很低的劝道:“王爷,若此时被宣扬出去,左武卫的名声,王爷的威望......” 武亲王回头,皱着眉头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次回去,不管陛下如何降罪,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你们无关。” 众将全都单膝跪倒下来:“王爷三思啊。” 武亲王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是我对不起这一路上的百姓,可若不如此的话,左武卫必亡,左武卫若亡,大楚必亡。”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若有什么惩罚,只管朝着我来就是了。” 他一摆手:“去吧!” “是!” 众将整齐的应了一声,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的要命。 他们不敢明说,也没办法真的抗拒,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他们确实都会饿死。 但,如此一来,骄傲的左武卫,和那些叛军有有什么区别呢? 武亲王沉默了片刻,闭上眼:“尽量......不要杀害百姓。” “是!” 众将又应了一声,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比沉重。 第九百六十二章 战术 “大将军!” 斥候来报:“高真将军派人来报,上游发现敌军试图强渡,已被高将军击退。” 唐匹敌点了点头,这一段大河是最适合横渡的地方,往上游水路虽然狭窄了不少,可是水流太急,两侧又没有河岸缓坡,所以极难渡河。 高真派人送回来消息说,天命军竟是派人以弩车在对岸发射重弩,瞄准河岸这边的树木,重弩上绑着绳索,射中大树之后,他们在对岸拉直了绳索,然后派人爬索过河。 这种操作自然凶险,没有几分保证人能顺利爬过来,十之七八会坠落下去被淹死。 他们派人过来后,在这边用细一些的绳索把对岸准备的粗绳拉过来,然后固定,再在绳索上铺上木板,悬空踩着过来。 被高真发现之后,击杀已经过河的天命军斥候,斩断了绳索。 天命军兵力庞大,他们显然是想把所有渡河的方法都试试。 唐匹敌对上游还有些担忧,所以派高真在上游巡查,但是对下游却好像完全都不担心似的。 然而就在距离宁军阵地大概几十里的下游,还有一处相对来说适合渡河的地方。 这里水流宽度更大,有不少暗涌,极难横渡,但天命军显然没打算放弃。 他们分拨过来的船只一次一次往返,将兵力运送到北岸这边来。 这边指挥队伍的,是杨玄机手下大将,原大楚的正三品大将军裴芳伦。 此人原本为右侯卫大将军,当初被杨玄机收买之后,本打算带着整个右侯卫投靠。 可是却被武亲王杨迹句察觉,武亲王手段雷霆,立刻就要动手。 裴芳伦得到消息后连夜逃走,只带了几十名亲兵随行,连老婆孩子都没能顾得上。 他全家老小,皆被武亲王处死,右侯卫被调入武亲王帐下。 所以这就让裴芳伦更为决绝,投靠了杨玄机之后,对起兵之事十分积极。 攻打荆州,此人居功至伟,率领他亲自训练出来的队伍,一口气打下大大小小数十城。 在打下的这些城池中,但凡和武亲王能有一丝一毫牵连的人,都被他杀了,一个不留。 裴芳伦不过四十岁左右年纪,他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杀入大兴城报仇雪恨并非没有可能。 况且杨玄机有明主之姿,若这能开创一个新的帝国,他这开国公的身份必然少不了。 也就是在开战之前,他强烈劝谏,请求杨玄机让他带兵绕路下游。 往下游走五六十里才能有适合的地方,再渡河绕过来,再赶到战场,显然有些来不及。 可是杨玄机并不缺兵少将,万一裴芳伦从下游渡河顺利,就可两面包夹宁军。 所以杨玄机准许了他的请求,让裴芳伦带着四万左右的府兵级精锐绕路过去。 为了不让宁军察觉,绕路的距离短了没有用,一定会被发现,五十几里的路程,差不多便是宁军斥候活动的极限。 他们甚至不是派船顺河而下在此等候,为了隐蔽行动,所有需用的舟船,都是在陆地上运到此处。 此时,裴芳伦手下的队伍,已经有三五千人渡河过来,迅速的在北岸建立防御。 四万人,靠着这些渔船来回接应渡河,速度又怎么可能太快,所以裴芳伦也格外的急切,不停催促手下人加紧渡河。 正面战场这边。 杨玄机亲自到了河岸近处,虽然没有下船,可是上了岸的天命军已经可以看到他的所在。 他让人运来许多战鼓,就在河道船上摆好,各船上随着号令声起,战鼓齐鸣。 这至少数百面战鼓敲响,确实极有气势。 战鼓声就是军令,一队一队的枪兵开始往前进发,他们将负责为背后的重甲黑绦军挡住宁军的骑兵。 荀有疚预测,唐匹敌可能会舍弃一部分战马。 宁军可能会想办法促使战马冲撞天命军阵列,或是在战马尾巴上点燃爆竹,或是其他什么法子,总之就是想将重甲挤压跌入河道。 枪兵是防御骑兵冲锋的最强利器,多少骑兵过来,陷入枪兵阵列就是送死。 然而他们的枪兵能列阵的区域实在过于狭窄,最多可以有五排,杨玄机又害怕枪兵伤亡过重,所以建议加两排盾兵。 如此一来,这五排队伍,就是一排盾兵,两排枪兵,再一排盾牌,最后一排枪兵。 也是因为区域狭窄,他们的队列还没有完全成型,宁军的弩车就开始发威了。 随着天命军将领们的催促,这些轻装步兵开始往前推进。 一开始是重弩横扫过来,连巨盾都挡不住,那小腿粗的弩箭打在盾牌上,直接将盾牌击碎,连带着把身后的人击穿。 好在是弩车数量毕竟有限,所以队列推进的速度倒是没有受多大影响。 再往前推进,宁军的弓箭手开始放箭,铺天盖地而来的白羽,对没有防御力的枪兵来说,杀伤力极为巨大。 天命军兵力雄厚,死去多少就递补上来多少,尽力保证枪阵的完整。 在枪兵推进了大概有三十丈之后,重甲黑绦军开始列队。 他们穿着极为沉重的甲胄,手持锋利霸气的陌刀,因为不曾有过败绩,所以每个人脸上都有几分倨傲。 与此同时,距离战场大概七八十里外。 李叱他们运送粮草的队伍到了此地,李叱坐起来往四周看了看,脸色有些疑惑。 他看向曹猎:“你可还记得此地?” 曹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片刻后也疑惑起来。 他皱着眉头说道:“我怎么记得之前咱们经过的时候,这里是好大一片竹林,此时竟是光秃秃的,没几根竹子了。” 李叱道:“看来我没有记错,这里原来确实是竹林。” 他从马车上跳下去,跑到官道一侧仔细检查,发现这些青竹都是在不久之前被砍伐的。 这些竹子又高又直,最下边能有大腿粗,更大的甚至有腰那么粗,之前路过的时候李叱还说过,这么大一片竹林,甚至让人有已到江南的错觉。 “你那个败家男人砍的吧?” 曹猎看向李叱问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心说除了他还能是谁,只是老唐为什么要把这么大一片竹林都砍了。 “速度快一些。” 李叱回到队伍里,大声喊了一句。 战场上。 天命军已经往前推进了有五十丈,这五十丈的距离是付出了无数士兵的生命才得来的。 后边的重甲黑绦军开始整齐向前,横向来看,如同一堵一堵铜墙铁壁在整体前移。 这种场面,无比的震撼人心。 能成为重甲步兵,对于人的要求格外严苛,必须有足够的身高,必须足够强壮。 为了打造这支重甲,杨玄机所耗费的钱粮物资,几乎相当于他在蜀州五年的收入之和。 大船上,看到重甲已经往前推进,杨玄机的眼神里出现了几分喜色。 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唐匹敌派出骑兵,显然是惧怕他安排的枪阵。说起来也是,轻骑兵冲击枪阵,那不就是自己往枪尖上撞么。 一想到唐匹敌都无计可施,杨玄机的心里就多了几分快意。 可就在时候,天空上又出现了一个一个的黑点,杨玄机在看到之后,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又他妈的来?! 荀有疚的眼睛也骤然睁大,他推测宁军那可以发射巨石的武器已经没有了,此时又来,他的心也咯噔了一下。 然而这次落下来的,并不是巨石,而是木桶。 木桶从高处落下,砰地一声砸在一名重甲士兵的身上,直接把人砸倒在地,木桶也随即碎裂。 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荀有疚的心再次咯噔了一下子。 他知道宁军擅长火攻,有一种火油,可以迅速形成火海,如果宁军用这样的方式进攻,确实有逼退重甲的可能。 可是在这样的地方,火攻似乎又不太现实。 背后就是大河,脚下的土地也不干燥,河岸上多是湿土,又松软,火油意义不大。 “是水!” 有重甲士兵喊了一声。 “水桶?” 这一下,荀有疚更加疑惑起来。 水桶有什么用? 一个水桶几十斤重,砸中一名重甲,一次最多也就是杀伤一人,甚至还可能杀不死人。 一瞬间荀有疚就反应过来,宁军那种可以抛石的武器数量有限,而且一定是极容易损耗,若是再抛射几百斤沉重的巨石,那种武器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唐匹敌才会让他的人把石头换成了水桶,然而这种程度的打击,确实意义不大啊。 水桶还在一个一个的飞来,一次大概有二十来个,砸进了重甲队伍里后,已经很少还有人被击中。 “哈哈哈哈!” 杨玄机在船上大声笑起来,他笑道:“唐匹敌确实已经无计可施,吹角,下令加速进攻!” 号角声立刻就响了起来,前边的五排轻装步兵开始跑起来,顶着箭雨往前跑。 而宁军那边,还在做着似乎毫无意义的事,把一个一个水桶抛射到天命军的阵列之中。 “将军!” 斥候飞骑来报,朝着庄无敌抱拳:“敌军重甲,已经行进至中军前五十丈远,大将军还没有下令出击。” 庄无敌脸色焦急,可是没有大将军信号,他和程无节都不能轻易行动。 “报!” 又一名斥候飞骑而来:“将军,敌军重甲开始往两翼分列阵型!” 庄无敌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兵,心里对唐匹敌敬佩的无以复加。 就在大将军唐匹敌让他和程无节在左右两翼布防的时候,唐匹敌告诉他们俩,到了天命军重甲进攻的时候,因为地域受限,必会往两翼延伸。 唯有如此,才能给后续的重甲腾出来地方。 所以那信号不是大将军那边发出什么烟花之类的东西,而就是在等敌军重甲左右分列。 “此战胜负,皆在我等!” 庄无敌从战马上下来,一弯腰抓起来一根至少有三丈长的竹竿,咆哮一声,朝着敌军冲了过去。 他们之所以在百丈距离列阵,不只是为了给天命军一个狭长地域排兵布阵,还是为了隐藏他们的武器。 没有横刀,没有弓箭,没有枪矛,只有几丈长的竹竿。 一个人没办法抱起来跑,那就两个人抬着一根跑。 他们的目标,冲撞重甲! 第九百六十三章 我的,你也敢抢? 重甲列阵,阵列移动速度比起轻装步兵来说自然要慢的多了,而且河滩上的地面又比较松软,所以速度会更迟缓一些。 凡事皆有利弊,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是有些时候利更大而弊端却少见。 说句有些俗气的话,也算是观念有些重利的话......钱多的弊一定少于利。 这个利,不一定单独指的是利益,还有便利,还有顺利。 有人会发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的感慨,也有人会为了我孩子可不能这样而继续拼争。 重甲的利在于近战无敌,弊在于笨重。 就在重甲往两翼分列阵型的时候,庄无敌和程无节这两人带着他们的队伍到了。 密密麻麻的大竹竿,像是一片竹海平着飞过来。 “放箭!” 战船上的杨玄机眼睛都瞪圆了,瞬间嗓子也哑了,喊话的声音中还有些微微发颤。 在岸边的天命军弓箭手开始疯狂的把羽箭送出去,宁军这边冲锋的勇士们直面羽箭的洗礼。 他们为了抱住这竹竿而放弃了兵器,他们为了更快的速度而放弃了甲胄。 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可没有人退缩。 这些悍勇的宁军战兵,用生命奔跑。 当那些黑绦重甲看到宁军战兵如此冲来的时候,一个个也脸上变色。 有人抓住陌刀,状如野兽一样朝着宁军嘶吼,可是他们却吓不退那群真正的汉子。 一片竹竿戳进重甲队伍里,按照唐匹敌的要求,竹竿就往重甲的下盘撞。 竹竿足够长,只是足够长,然而长就够了,重甲锋利霸气的陌刀在长面前几乎失去作用。 他们身上的甲胄羽箭不可破,刀剑亦不可破,可是唐匹敌就没打算破他们的防御。 破的是他们的阵。 重甲最厉害的,就是列阵前行。 这些大竹竿朝着腿上撞,外围的重甲纷纷跌倒,没有跌倒的人开始往后退。 而这个时候,以一个点撬动整个面的契机出现了。 这个契机,就是宁军抛石车不停抛射过来的水桶。 后队的重甲被挤压着继续移动,本就松软潮湿的地,因为那些水桶砸落而变得泥泞。 一个人滑倒,对于如此密集的重甲队形来说,就不可能只是一个人滑倒。 前边的重甲疯狂的用陌刀劈砍,竹竿被他们斩断了无数,然而却并不能阻挡宁军用这样的方式继续挤压。 那么长的竹竿顶在重甲士兵的身上,宁军战兵咬着牙发力向前。 像是被推翻的骨牌,倒下去的重甲越来越多。 而宁军把更多的竹竿穿插在重甲士兵的腿下,被绊倒的,踩在竹竿上摔倒的,不计其数。 而此时,宁军战兵开始抢夺倒地者的陌刀。 身披重甲的人起身都艰难,动作又慢,只要倒下去,就只有被敲打的份。 “放箭!” 荀有疚的嗓子也哑了,却还在疯了一样的嘶吼着:“放箭!宁军没有甲胄,不要顾及黑绦军,只管放箭!” 后队的天命军弓箭手其实一直都在不停的放箭,然而当宁军战兵和重甲混合在一起之后,羽箭对宁军的杀伤力也降了一个层次。 高坡上,唐匹敌看到这一幕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河岸以北,就是宁军打下来的地方,凡是打下来的地方,便没有一寸会轻易舍弃。 没有打下来的地方等着宁军的双脚踏上去,已经打下来的地方容不得外人一只脚落下来。 宁军踩过的地方,就是宁军的。 宁军踩过的地方,谁再来踩都不行。想从宁军手里抢地盘,那就要做好被宁军按着打的准备。 如果没有准备好,对不起,我们也不会因为你没准备好而打的轻一些。 自始至终,杨玄机和荀有疚防备的那支草原骑兵,根本就没在这里。 自始至终,唐匹敌就没打算让纳兰骑兵参与防守,那本就不是骑兵该干的事。 骑兵,为进攻而生。 带风而来,为战而生。 下游。 裴芳伦的四万天命军已经有一半多渡河过来,此时的裴芳伦也已经等不及队伍完全渡河再赶去战场那边了。 已经过来半数队伍,两万人的规模,足以对宁军侧翼形成威胁。 所以裴芳伦找来副将,让他在河岸边上督促剩下的人马渡河,他亲自带着两万人往战场那边赶过去。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在远处的高坡上出现了一条黑线。 有人抬起手指向那边,可是嗓子里却因为恐惧而发不出声音。 片刻之后,那高坡上的黑线开始往下移动,像是拉下来一大片黑色的幕布缓缓将高坡盖住一样。 骑兵如浪涌,顺着高坡冲锋而下。 “骑兵!” “敌袭!” 喊声响起来,声音中都是惶恐,号角声也响了起来,声音中都是颤栗。 纳兰部族埃斤孛儿帖赤那将弯刀指向那些天命军,没有军令,只是指了过去,纳兰骑兵却开始整齐的加速。 裴芳伦大声喊着:“列阵防御!列阵防御!” 然而慌乱中,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渺小。 主战场这边,宁军已经不断的把天命军往后挤压,就算是之前冲上来的枪兵,在宁军大竹竿面前也显得那么无力。 他们以为他们的兵器足够长了,枪兵本来就该是兵器最长的兵种。 然而他们又怎么能料到,宁军除了有一招从天而降的大石头,还有一招从天而降的大竹竿。 三丈多长的竹竿,两三个人抬着一根往前冲,这种对比之下,那些枪兵手里的兵器像是牙签一样。 没有别的打法,就是冲撞。 天命军后队,被挤压的纷纷落水,寻常的轻装步兵还好一些,落水后还能自救。 而那些重甲落水,救无可救。 一身那么沉重的装备,落水就往下沉,越挣扎沉的越快。 别说落水,岸边的湿泥他们一脚踩下去,再想把脚拔出来都费劲。 杨玄机的眼睛都红了:“快!快让船只靠近河岸,把黑绦军接上船!” 可是船只靠岸,往船上爬的更快的可不是黑绦军,而是那些轻装步兵。 杨玄机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若是重甲全军覆没,这个损失他根本承受不起。 所以杨玄机疯了一样的下令:“弓箭手放箭!” 后边船队上的弓箭手全都懵了,他们是要向自己的同袍放箭吗? 为了救那些重甲,其他人的命就都可以不要了? 他们迟疑的时候,将领们却不得不嘶吼着命令他们放箭,于是羽箭朝着自己人激射过去,那些抢船的天命军士兵纷纷落水。 重甲士兵笨拙的往船上爬,羽箭也有不少打在他们身上,打出来一串一串的火星。 站在高坡上的唐匹敌知道,又一次胜利到来。 他伸手将铁枪拿过来,大步走下高坡,亲兵营紧随其后,他们顺着高坡下来,从走变成跑,加速冲进战局之中。 杀吧,这是战场的本该有的样子。 泥泞下的重甲移动更为艰难,原本骄傲的他们,知道只要摔倒就意味着死亡。所以就算是爬,也要爬出这泥泞。 从宁军反攻开始不到半个时辰,天命军已经溃败的不成样子。 厮杀从午后到天黑,再到宁军打着火把在河岸上割人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脚下的地已经全都是泥泞的,而不是最初时候的一片一片。 而这泥泞并非来自于抛石车的攻击,是血。 脚底踩在地上,血泥被挤压的声音,魔鬼听过了之后会觉得无比美妙。 等李叱和曹猎他们赶到战场上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七八十里的路他们把粮草队伍甩在了后边。 不然的话,以运粮车的行进速度,走七八十里,到这必然会在第二天下午。 李叱没有看到最为惨烈的厮杀,也没有看到大胜之后,他的宁军战兵在河岸上成群成群仰天咆哮的样子。 河道北侧,大量的宁军士兵来回巡视查看,补刀杀人,再割人头。 这种场面,寻常百姓若是见到了的话,怕是会成为一辈子都无法抹掉的梦魇。 “宁王来了!” 唐匹敌让手下人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 这一声大喊之后,河岸北侧忽然就寂静下来,下一息,欢呼声犹如大海浪潮一般,此起彼伏。 “宁王威武!” “宁王万岁!” 李叱走过人群,他走过的地方,士兵们开始敲响胸甲,没有穿甲的就敲打胸口。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砰!砰砰! 砰!砰砰! 就在这时候,孛儿帖赤那拎着带着骑兵回来了,他的部族是宁军最坚固的盟友,他自己是李叱和唐匹敌最真诚的兄弟。 如宁军一样,归来的纳兰草原骑兵,战马上挂着敌人的头颅。 杨玄机这志在必得的一战,败了。 又半个时辰后,天已经亮了起来,在河边的一处高坡上,李叱他们点上了一堆火,围坐在那烤着馒头。 曹猎坐在一边,他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观察着那个叫唐匹敌的人。 同样是年轻人,在唐匹敌身上,他看到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气势。 那气势,不是靠着优渥的家境显示出来的,不是靠着显赫的背景显示出来的,也不是靠着别人的溜须拍马显示出来的。 那是自信的气势,哪怕只是淡淡的笑,都有一种这天下舍我其谁的自信。 唐匹敌像是坐累了,指了指自己一侧,李叱就自然而然的伸出一条腿放在那,唐匹敌用李叱的腿做枕头躺下来。 烤好了馒头之后,李叱递给唐匹敌,唐匹敌却摇头:“累了,不吃。” 李叱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不再说话,其他人谁也不再说话,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初升的太阳把淡金色的光芒洒在每个人身上,他们默默的吃着馒头,然后坐在那默默的发呆。 唐匹敌躺在那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李叱一直保持着姿势,那条腿,一动不动。 曹猎看着他们两个,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感觉不再与他无关。 远处有士兵笑起来,他们捕到了一条大鱼。 曹猎起身,看向李叱轻声问了一句:“先放什么来着?” 这句问的有些突兀,可他知道李叱听得懂。 李叱笑,轻声回答:“先有鱼。” 那天,李叱和他在河边钓鱼,李叱给曹猎在岸边炖了一锅,曹猎觉得李叱炖鱼可真是太粗糙了,曹猎还觉得,可真好吃。 于是曹猎转身,抓起来一杆长枪,走向他的鱼。 第九百六十四章 是挖坑还是掉坑里了? 不久之后,曹猎拎着枪从河边回来,蹲在火堆边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李叱:“杨玄机这等贼人,竟是胆敢把鱼都吓跑了,此仇不共戴天。” 李叱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唐匹敌,抬起手轻轻的为曹猎鼓掌。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很远之外的宁军士兵们,那群汉子们脱光了衣服跳进河水里冲洗身上的血迹,不时有人摸到鱼。 曹猎也看到了,脸不红心不跳面容平静的说道:“用色相诱鱼这种事,我是万万干不出来的。” 李叱道:“瞎说,他们不是色相诱鱼,他们是钓上来的。” 曹猎一开始没理解,理解了之后狠狠瞪了李叱一眼,而李叱向他投以鼓励的眼神。 曹猎哼了一声:“鱼小钩儿大,不行。” 李叱:“还有钩儿?” 曹猎:“你闭嘴。” 李叱:“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对岸那边还有天命军在沿河列阵,大概也是担心宁军这边趁着大胜攻过河去。 可是宁军兵少,又怎么可能给天命军反败为胜的机会,宁军渡河,天命军可半渡而击,已经大胜,何必再追。 虽然隔着那么远,可曹猎仿佛看到了那些天命军士兵们脸上的复杂表情。 大概会有不甘,会有愤恨,会有悲伤,也会有劫后余生的那种庆幸。 这一战,宁军缴获大量的物资装备,其中包括不少重甲。 这些东西对于李叱来说才是真正的珍玩宝贝,他再搞钱,也搞不出能武装起来一支重甲步兵的钱。 那就不是几百万两银子能玩的起的兵种,所以缴获这种事,简直不能让人更开心。 不少黑绦军士兵都是被活活踩死的,他们跌倒之后难以起身,天命军疯狂后撤,谁会管他们。 甲胄完好,扒开之后,血就从甲胄里边往外冒,不少人都被踩的变了形状,看起来格外的凄惨。 尸体被挖坑埋了,甲胄扒下来清洗。 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愉快,就是我们没有的,都可以在战场上抢来。 良久之后,唐匹敌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李叱就开始揉腿了,太久没有活动,腿都有些酸麻。 其实算起来,唐匹敌也只不过睡了半个时辰而已,正是因为睡的少,眼睛里都是血丝。 李叱一边揉腿一边说道:“一会儿把寝费结算一下?” 唐匹敌看了看李叱,撇嘴。 李叱递给唐匹敌一个串好的馒头,用一种长辈关隘智障儿童的语气说道:“怕凉了,一直给你烤着,快趁热吃吧。” 唐匹敌看了看那馒头,黑的跟炭一样:“浪费军粮,应该军杖十下。” 李叱嗯了一声:“确实应该,能不能记着?” 唐匹敌点头:“那就记着。” 这烤焦了的馒头其实不是李叱的,而是坐在李叱另一边的程无节烤的,烤着烤着程无节睡着了,就烤成了这个样子。 唐匹敌把那个焦黑焦黑的馒头掰开,里边还有能吃的地方,于是啃着都吃了。 曹猎看到了这一幕,也就更理解了为什么唐匹敌这样的人,会如此被士兵们敬重,会如此被李叱敬重。 只有那些黑乎乎烤成炭的地方没吃,剩下的地方连一粒渣都没有浪费。 唐匹敌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开始脱衣服,李叱两只手捂着眼,但是手指缝还挺大:“不要脸。” 唐匹敌瞥了他一眼,脱光了之后跳进大河里冲洗。 曹猎问:“大将军这样的人,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爱慕吧。” 李叱:“你的意思是?” 曹猎:“把此时画出来,然后拿去卖,或许能卖不少钱呢。” 李叱眼睛逐渐放亮:“怪不得你们曹家的生意做的那么大......来人,取纸笔来。” 曹猎:“......” 李叱:“你这是什么表情。” 曹猎:“没事......就是,你说的对,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李叱:“......” 他没想到李叱真的要画。 更没有想到李叱会画的那么快,而且画的还极好。 河面上,那大将军上半身在水外边,身上的肌肉线条格外的硬朗。 曹猎眯着眼睛看李叱画完:“你......以前是不是靠这个赚过钱?” 李叱:“肯定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事,你要是不提醒我,我能想的起来?” 曹猎:“呵......” 李叱画完了之后朝着唐匹敌那边展示了一下,唐匹敌看了看,然后淡淡的说道:“胸画小了。” 李叱:“那你是想要个尖的还是圆的?” 曹猎:“你绝对干过什么龌龊的勾当!”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宁军大营中。 曹猎听唐匹敌的手下详细把已经知道的情报说了一遍,他大概推算之后,也能猜出来天命军中一些人的身份背景。 在其中挑选了几个和曹家以前有来往的,要来纸笔开始写信。 写完之后将书信交给叶先生,叶先生他们就立刻离开大营,挑选合适的地方悄悄渡河过去。 唐匹敌道:“如不出意外,天命军会假意在河南岸陈兵,做出准备继续渡河的样子,但以杨玄机的性格,大概会放弃北上争夺豫州了。” 李叱点了点头,杨玄机不会太心疼那些轻装步兵,但心疼极了黑绦军的消耗。 这次河岸一战,黑绦军损失近万,其中半数以上是落水之后被淹死的,对于杨玄机来说,这是剜肉之痛。 李叱道:“杨玄机会转而南下进入京州,但是他兵多,这边留守阻挡我们的兵力也不会低于十万。” 唐匹敌道:“我们不急于南下,杨玄机只要攻入京州境内,大兴城必会向武亲王杨迹句求援,武亲王大军回师京州,李兄虎也会趁势北上,京州之内会打的乱七八糟,我们就看着即可。” 李叱道:“我已经安排人去大兴城了。” 唐匹敌略微沉思了一下,笑起来:“你怎么就确定,这一战我一定会打赢?不然的话,你又怎么会提前安排人去大兴城给武亲王杨迹句挖坑。” 李叱道:“你刚才这句话里居然有些骄傲?请你自重,你赢了难道不是正常的事?” 他笑道:“况且我也不是给武亲王挖坑,皇帝现在唯有武亲王一人可以依靠,挖什么坑都不可能对武亲王有用,可只要武亲王回到大兴城,还是有很多坑可以利用他给别人挖出来。” 他往后仰了仰身子:“南边的人都觉得,李兄虎和杨玄机是强的,我们是弱的,弱的一方理应有挑拨离间啊,栽赃陷害啊,借刀杀人啊这样的嘴脸。” 唐匹敌:“你是这个样子的主公......我就真的放心了。” 李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去杨玄机那边的是叶先生和两位千办,他们有他们的目标,而被李叱安排去大兴城的人,自然是归元术。 没有谁比归元术更合适,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归元术的亲朋都已经被李叱安排人接到了冀州,正是因为这一点,归元术在那个时候下定决心跟着李叱。 此时,在往京州走的官道上,装扮成了一支镖局队伍的谍卫军正在赶路。 归元术坐在马车上不时看向四周,眼神戒备,豫南这一带其实还不怎么太平。 因为一场大水,导致又出现了一些流寇匪徒。 这个世上的人,永远都不会只有一种,绝大部分人按照李叱的安排去了新的地方生活,宁军会为他们提供粮食和物资,会给他们新建家园。 可是就有一部分人,觉得那样做会很辛苦,去种田?种田多不自在。 这些人聚集起来,打劫过路的商队,杀害来往的行人,人一旦开始作恶,就只是看起来还像人而已。 所以归元术他们也不敢太掉以轻心,队伍的前后左右,皆安排了斥候。 他这次回大兴城要做的事,李叱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是告诉他三个字......搞事情。 而为了这次他能更顺利一些,李叱提供了真诚的也是竭尽所能的帮助......鼓励。 曹猎也适当的给了归元术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这样的人给不了什么,也就是给钱。 所以归元术好爱好爱曹猎啊。 除了银子之外,曹猎还给了归元术一份名单,这些人都是曹家在大兴城里的布置,归元术可以接触,但曹猎也不能保证这些人现在依然没有异心。 镖局这种身份,是如今这世道行走天下为数不多的合理的身份。 “大人。” 郑顺顺拍了拍屁股底下坐着的箱子:“我一直都在想,咱们这次押镖运送的东西,万一真的有人来打劫的话,我们拼命还是不拼命?” 这个问题,把归元术也难住了。 这箱子里的东西,要说值钱肯定是值钱,有几件周时候的玉器,每一件都可算作珍品,拿出去卖应该值不少钱,但这些玉器是长眉道长做的。 还有字画,这些字画从诸国战乱时期到周时候的都有,其中还有一张更名贵的,是李叱亲自画的大楚开国皇帝亲自画的秋猎图。 这些也就罢了,毕竟还算是值钱的东西,高希宁还装了两箱的土坷垃,信誓旦旦的说这算疑兵之计,就是为了坑半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劫匪。 她还交代归元术说,万一遇到匪寇,你们就假意拼命的更注重的保护这两箱土坷垃,这样一来,那些匪寇就会拼命的去抢这两箱。 丁满笑道:“其实最难保护的,真的是这两箱土坷垃啊......从豫州一路颠簸到大兴城,到那就是两箱子沙土。” 归元术听到沙土两个字,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他从怀里把清单取出来又仔细看了看,看着那单子上金沙两箱的字迹,隐隐约约的觉得被坑的好像不是那些匪徒吧。 他看向郑顺顺他们,试探着说道:“你们说,以都廷尉大人那样的身份,等咱们回去的时候,应该是干不出来就硬跟咱们要两箱金沙这种事吧。” 赵山影咽了口吐沫:“大人,单子上真的写的是两箱金沙?” 归元术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四个手下互相看了看,彼此的眼神里都有一种我们干脆跑了吧的意味。 这种坑,大人自己跳进去就好,切不可连累我们。 归元术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她又不是主公那样的人......应该干不出来吧。” 郑顺顺叹道:“大人,你猜主公为什么那么爱她......” ...... ...... 【这周日公众号继续更新大都尉,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会继续写下去,请大家关注微信公众号:作者知白。】 第九百六十五章 那些兄弟 虽是盛夏时节,可出发没走多久就阴了天,雨迟迟下不来,风儿倒是吹的勤快,所以没什么闷热感觉。 镖局的队伍顺着官道一路南下,没有遇到什么胆子大的劫匪,倒也不是运气好。 那是因为队伍四周安排出去的斥候,把能解决的基本上都解决了。 一个五人队的精锐斥候,对付几十个乌合之众,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郑顺顺躺在马车上哼着曲儿,看起来心情不错,反正金沙两箱的事坑的又不是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天塌下来有归大人顶着呢。 多愉快。 他躺在那看着天空,有飞鸟经过,视线随着转移,却不小心又看到了镖车上的旗子。 于是他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了一声,这镖局的名字起的可真是响亮且有深意。 镖旗这边是一个很大的镖字,另外一边则是镖局的名号......泛德。 这名字,没学问的人肯定是想不出来,将道德泛播出去,镖局又是行走天下的,那就是天下泛德啊。 他在想着这些,而归元术躺在另一辆马车上翻看着手里的档案。 这些东西,都是留在大兴城里的谍卫军源源不断送回宁军的情报。 归元术已经看过不止一次,可每次看,都会心中百感交集。 这百感,每一种都在刺痛他,一百种刺痛。 他躺在那,眼睛像是看在卷宗上,可却有些空洞,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人名。 正因为这几个名字,他并不是很想回大兴城,他也不想面对。 正因为这几个名字,他最终决定回大兴城,想去试试他能不能做到。 在他离开大兴城之后不久,大楚皇帝借故整顿了朝廷,而借的这个故,就是他。 归元术被皇帝派往青州,皇帝的本意是除掉他,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他可能已经被宁王李叱收买。 皇帝不能在大兴城里除掉归元术这样的人,因为谁都知道归元术是忠臣。 最主要的是,归元术还是武亲王杨迹句举荐之人,如果在大兴城里给归元术定罪,皇帝担心的是武亲王也会觉得难堪。 如今的大楚就剩下一根柱子了,皇帝必须亲手把这根柱子扶稳。 归元术去了青州之后不久,皇帝突然下令禁军动手抓人,至少抓了十几个三品以上的大员,三品以下的不计其数。 罪名有两个,其中之一是:他们通敌卖国。 把归元术往青州的消息提前泄露给青州大贼甘道德,以至于归元术等人在青州全都丧命。 虽然,死的其实是甘道德,可皇帝在乎吗? 别说那时候皇帝根本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他也不在乎。 他坐在朝堂大殿之上,每日看着那些人朝着他三拜九叩,看着他们满脸虚伪的谦卑恭顺,早就恨不得把他们全都千刀万剐。 那些人每天在朝堂上喋喋不休的互相指责,说到国事的时候就变得哑口无言。 皇帝只是狠不下心,他也还对各大家族抱有幻想。 直到想除掉归元术,才发现那些人竟然团结了起来,当皇帝宣布让归元术为钦差大臣前往青州的时候,那些人满脸的喜悦。 因为他们知道皇帝是把归元术派去送死的,归元术就是他们眼中的异类。 哪怕大楚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依然也不会因为国事而烦恼,只会因为异类而烦恼。 所以他们都很开心,皇帝宣布完旨意之后,他们就一个个的再次跪下来叩首,再次喊着陛下圣明,可是皇帝杨竞知道,这一次他们才是发自真心的赞美。 圣明? 其实从几年前皇帝就知道,大兴城里的各大家族已经没有一个还能靠得住。 不然的话,蜀州逆贼杨玄机派来的刺客,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混进皇宫? 后来,大贼李兄虎的刺客,怎么就能轻而易举的在大街上对御辇袭击? 若不是有人故意帮他们遮掩,甚至是引领,他们如何能做到? 这些人,都在盼着皇帝死。 皇帝死了,他们才不会以叛臣的身份迎接他们的新主子进入大兴城,因为皇帝都死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是叛臣? 皇帝后来才清楚他们在等,等什么?不过是等一个里应外合。 但这个人一定不是李兄虎,而是杨玄机。 唯有杨玄机才符合那些大家族的所有要求,才能延续那些大家族所有的利益收获。 最主要的是,他们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杨玄机也是皇族的人,他们迎接杨玄机进入都城继承皇帝位,这是顺理成章的事,甚至可以称之为正义的事,谁骂他们是叛臣,谁才是叛臣。 终于下定决心的皇帝杨竞,就差一个借口除掉那些人。 大兴城里谁都知道归元术才不会叛变,因为他是忠臣啊,他是武亲王举荐的人啊,他怎么会叛变呢? 可就是这样一个忠臣,却被那些逆贼害死了。 所以当皇帝动手之后,在告知全城百姓的时候,才会那么理直气壮。 害死忠臣的,当然是奸臣,是叛臣。 在这次动手之前,皇帝第一件做的事是除掉宫里的那些内贼。 一夜之间,大内侍卫惠春秋和他招募来的江湖高手,在大兴城里杀了六十余人。 这些人,其中一多半是禁军的将领,一小半是宦官和大内侍卫。 除掉这些人之后,皇帝亲自进入禁军大营接手兵权,然后下令禁军围剿城中逆贼。 只两天时间,大兴城里就抓了上千人。 干完这件事之后皇帝能重重的吐出一口怨气,然后下令将那些逆贼满门抄斩。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顾忌什么? 以前不敢动手是害怕失去这最后一批人的支持,当皇帝发现这些人之所以留在大兴城里不离不弃,并不是处于忠诚而是为了等待迎接新主子进城,还顾忌什么呢? 杀了那些宫里的内贼之后,皇帝又给那些被抓的大人们按上了另一个罪名......弑君谋逆。 一个通敌卖国,一个弑君谋逆,这两个罪名,就足以让全城百姓为止愤慨。 皇帝杨竞终于看清楚了,那些大家族的力量,他一分都借不到了。 唯一还能借到力量的是百姓,是他原本也认为并不强大的民力。 大兴城里,百姓们对于那些人的积怨噫深,杀这些人,就能换来民心。 一千多颗人头在大兴城里被砍下来,皇帝就好像挣脱开了束缚在他身上的所有枷锁。 可是他知道,已经晚了些。 如果他能早几年这样做的话,或许大楚还真的有救。 不需要太久,三年多前,杨玄机派来的刺客被吓走之后,皇帝就应该下决心了。 如果是那个时候他动手除掉内贼,立刻启用寒门子弟,他可能真的会聚集起来一大批还愿意为大楚效力的人。 他知道晚了,但他只希望没有太晚。 马车里,归元术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把那几个名字从脑海里晃出去,可是失败了。 黄维安,李尚,尉迟光明...... 曾经,有一群年轻人在读书的时候,一起发誓要成为非同凡响的人,要成为大楚的栋梁之臣。 他们在书院的桃树下结义,一起叩首发誓,然后相视大笑。 可是命运,并不会因为他们血气方刚他们的满腔热血就会偏爱他们。 大兴城崇文院里那些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一个一个被命运敲打的血肉模糊。 到最后,结义五兄弟,只有一个归元术做到了大理寺卿,一个已经没人在意的衙门主官。 在领取了印绶之后,他兴冲冲的去找他的兄弟们,他说机会来了。 可他看到的是一张张漠然的脸,漠然中还有些对他的同情。 “兄弟,别痴心妄想了,你有武亲王的举荐所以可以在朝为官,可你那地方.....还有什么用处?” “兄弟,我知道你的好意,你想让我们跟着你,寻找机会重振大楚,你还在梦里吗?大楚是我们可以救的吗?” “你照顾好自己吧,那些朝廷大员们会把你视为异类,他们没空去想怎么救大楚,却有空去想怎么把你这样的异类嚼碎了吞下去。” 他们看向屋子里供奉着的那个牌位。 他们的兄弟刘才煜被缉事司的人活活打死在大街上,就因为他看不惯缉事司的人当街调戏女子。 然后又被缉事司随随便便扣上一个叛军奸细的罪名,一家老小都没能幸免。 “兄弟......你这个大理寺卿,只是武亲王心疼你的才华能力,给你一个安慰罢了,当然,也是你运气好,谁叫武亲王知道你却不知道我们呢。” 黄维安在归元术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们还是做闲散老百姓吧,你......好自为之。” “啊!” 归元术猛的大喊了一声。 马车外边,郑顺顺等人全都吓了一跳,他们连忙过来,停住拉车的驽马,才发现他们的大人已经满头大汗,面无血色。 “大人?” 郑顺顺试探着叫了一声。 归元术茫然又空洞的视线落在郑顺顺脸上,好久之后,眼神里才重新有了光。 “我......没事。” 归元术笑了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我刚才睡着了,做了个噩梦,只是个噩梦......” 归元术又努力的笑了笑,却还是不敢看他这些手下兄弟们的眼睛。 “大人......” 郑顺顺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都知道。” 归元术一怔。 他下意识的再次看向那份卷宗,看那些名字。 就在刚刚,他那些兄弟们的话在脑海里一次一次的回响,如雷鸣一般。 他大喊一声,卷宗掉了。 此时卷宗最上面那一张纸上,那些名字都在。 郑顺顺他们也看着那张纸,每个人都沉默着,似乎谁都忘记了他们都会说话。 大楚礼部尚书黄维安,户部尚书李尚,兵部尚书尉迟光明...... 这些名字,郑顺顺他们也都熟悉。 在大理寺的时候,他们是那么的闲,又穷又闲,坐在那破败的院子里,大人喝着兑了一多半水的酒,一次又一次的和他们说起来崇文院的那些热血少年。 每一个黄昏,大人都会坐在大理寺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发呆,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那几个名字。 归元术俯身把卷宗捡起来,拍打了一下上面的尘土。 “躺累了。” 归元术下了马车,看向远处的夕阳。 那边好像有一棵山桃树,没有花,也没有果。  第九百六十六章 拥有一城的皇帝 归元术咧开嘴笑了笑:“你们也不必这样看着我,知我难受,还不给我去找点乐子,光靠嘴巴说有用吗?自然还是乐子来的直接一些。” 郑顺顺道:“大人,猛男跳舞你觉得是乐子吗?” 归元术道:“你们过分了啊,我心里这般难受,你们居然还想让我给你们跳舞!” 丁满叹道:“大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什么便宜都占。” 归元术打量了一下这四个手下:“你们,也配,叫猛男?!” 张呈栋道:“大人你要这么说......” 赵山影接话道:“那大人你来跳吧。” 归元术呸了一声,深呼吸,然后舒展了一下身体:“总得去做点什么,不然我会后悔。” 郑顺顺道:“大人要做什么,我们一直跟着大人就是了,不然的话回去之后那两箱金沙的事,我们不好交代。” 丁满道:“这么多年都是大人背锅,我们都适应了。” 归元术:“我呸!” 丁满真诚的说道:“大人,我们需要你。” 归元术再次看向那份卷宗,眼神里似乎依然有些很复杂的东西。 从豫州往大兴城走,路都很好走,毕竟当年大楚皇帝陛下可是数次来过豫州城,皇帝走过的路,人间最平坦。 他们这次去大兴城,必然要绕开宁军和天命军的战场,往东南走了十几天后过河,进入京州地界。 到了京州之后,队伍走的越发小心起来,归元术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只是不能再让手下兄弟看出来。 与此同时,大兴城,世元宫。 皇帝杨竞听完上报的消息之后,猛的站了起来:“武亲王怎能如此?!” 新任兵部尚书尉迟光明俯身道:“陛下,武亲王也实属无奈之举,武亲王的大军,已经断粮了。” 皇帝怔住。 “朕......朕之前不是已经筹措了几批粮草送过去吗?” 他这话说完后就有些后悔,因为这话显得他有些无能,甚至是白痴。 皇帝确实为武亲王筹措了几批粮草,然而那对于武亲王的大军来说不过杯水车薪,更何况,他安排运送粮草的队伍还有一支在半路上被劫了。 至于是真的被劫掠,还是押运粮草的人监守自盗,如今再看已经不重要。 尉迟光明道:“陛下,臣以为武亲王此举,并非糊涂,大军退守都城,就算是贼兵围攻,以武亲王领兵之能,贼兵想攻破都城难如登天,臣推测,只要固守一年,大贼李兄虎和逆贼杨玄机便会是两败俱伤之局,到时候再请武亲王出征,便可一举荡平贼寇。” 皇帝缓缓坐下来,脸色还有些难看,可是也知道此事不可逆,武亲王都已经回师,他还能怎样。 可是皇帝深知武亲王此举的危险,说的好听些是驱虎吞狼,说的难听些是已无能为力。 固守都城......浩荡万里江山的大楚,已经沦落到要固守都城的地步,何等的凄凉? “陛下。” 户部尚书李尚俯身道:“臣以为,当下最要紧的依然是筹措粮草,武亲王大军十余万人退回都城,国库空虚......”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可有办法?” 李尚道:“如今大兴城外,方圆千里之地,依然稳固,而民间不少富户,也依然对陛下忠心耿耿,他们......” 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商人富户地位低下,就算是再有钱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若是能以捐粮和捐钱来换官位,短时间内或许真的可以筹措来一笔粮草物资。 那些商人富户,给他们一个光彩的身份,赐予他们可穿锦衣的地位,他们愿意拿出来钱粮交换。 “陛下......” 李尚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沉默良久后,摆了摆手:“你去安排吧,尽量......尽量保存朝廷体面。” “臣遵旨。” 李尚看向尉迟光明,后者知道他的意思,俯身道:“陛下,臣等之前为前大理寺卿归元术归大人请封的事......” 皇帝皱眉。 他利用归元术去青州的事大做文章,然后提拔当年他在崇文院里就极为看好的一些青年才俊,这确实让朝廷的风气骤然一变,也确实带给了皇帝一些希望。 尉迟光明他们还不知道归元术已经投靠了逆贼李叱,但皇帝知道。 让他给一个叛贼奖赏,皇帝如何能做的出来。 然而归元术的这些兄弟们,都深信归元术真的死了,皇帝也恰恰就是利用这一点,让尉迟光明等人在处置那些旧臣的时候手段雷霆。 如果此时对他们说出实情,皇帝怕他们一时之间接受不来。 “朕......已经在考虑了。” 皇帝道:“但现在有诸多大事要办,你们所提议的事,等忙过了这阵子,朕会亲自拟定。” “谢陛下!” 那几人俯身一拜。 皇帝看向尉迟光明道:“在崇文院中你就有领兵之才,朕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学子们做战术推演之局,你从无败绩,如今你已身为兵部尚书,不要因为其他事分心太重。” 尉迟光明连忙俯身:“臣知道了。” 可他们心里确实是有些不服气,只是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归元术是他们的结义兄弟,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还不能给一些封赏?况且这封赏,也只是口头上的而已。 陛下的态度,就不得不让他们有些疑心。 离开世元宫之后,三人同步而行。 “尉迟。” 李尚看向尉迟光明:“元术的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陛下的态度,我怎么都看不懂。” 尉迟光明立刻说道:“不能胡乱猜测,陛下不是说了吗,先办大事,相对来说,我们已经提过几次确实显得心急了些,陛下没有责备我们,我们也该庆幸才是,以后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 李尚嗯了一声,他问:“陛下让你出京去筹办新军,你可要小心些,如今京州之内,叛军......” 他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之前我在陛下面前说千里之地,实则出大兴城百里便不安全,你千万要小心。” 尉迟光明笑了笑道:“我还是更相信,愿意为大楚效力的人,比愿意做叛贼的人多。” 几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对未来的期望。 可是他们似乎都忘了,当满眼期望的归元术兴冲冲的来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却用一大盆冷水把归元术的期望浇灭。 不得不说,因为那时候是归元术一人做官,而他们都是白身。 “预祝你凯旋而归。” 那两人抱拳,尉迟光明抱拳回礼,然后带着人走了。 李尚叹了口气道:“如果元术还活着该多好,那么我们四个人,就真的能联手去闯一番作为。”世元宫。 皇帝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的敲打着,脸色有些阴沉。 阴沉,似乎是皇帝的日常,也是整个大兴城里的气氛,不管是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阴沉始终笼罩在头顶。 “陛下......” 内侍总管甄小刀俯身道:“陛下早晨就没有吃东西,已经午后了,陛下要不要用膳?” 皇帝看向甄小刀,沉默片刻后说道:“朕当初让方先生他们去豫州,是不是错了?” 甄小刀不敢回答。 皇帝为什么非要方诸侯去杀李叱? 因为皇帝其实无比的忌惮方诸侯,哪怕方诸侯已经三番五次的为皇帝挡住必杀之局。 想想看,杨玄机派来的那个刺客可以悄无声息的潜入世元宫,但是在靠近东书房的时候被大内侍卫察觉。 但,方诸侯几次进世元宫,可有一人察觉? 说的好听些,方诸侯是念在老皇帝当年的救命之恩,所以才会对皇帝格外照顾。 然而不要忘了,方诸侯恨的是整个大楚皇族,而且方诸侯是出生在世元宫,他比那些刺客都更了解这座宫城。 一旦方诸侯有了什么异心,皇帝身边的人,可有一个能挡得住? “小刀。” 皇帝看向甄小刀:“去把惠春秋找来。” 甄小刀连忙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派人请大内侍卫统领过来。 不多时,惠春秋急匆匆的赶到东书房,还没有俯身见礼,皇帝就摆了摆手道:“免礼了吧,到近前说话。” 惠春秋连忙靠近皇帝,身子压的很低。 皇帝看了看门外,然后声音极轻的问道:“之前,那些为朕出力的江湖豪客,你可有把握完全控制?” 惠春秋回答道:“有把握。” 皇帝嗯了一声,心里还算踏实了些。 他沉吟片刻后把生意压的更低:“尉迟光明就要出京去筹办新军招募民勇,你派人在暗中盯着他。” 惠春秋心里一震。 皇帝在朝廷大洗牌的时候,尉迟光明出力极巨,这样的人,皇帝难道也不信任? 可他又怎么敢说些什么,只能俯身应了。 皇帝轻轻叹道:“你也知道,尉迟光明之才不下于武亲王......远胜于归元术等人,若他,若他......” 惠春秋立刻回答道:“臣明白。” 皇帝点了点头:“朕仓促启用他们,不是不信任,只是不得不多些准备......若他们能陪朕扛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朕日后必会更为重用。” 惠春秋也不敢再接话,当然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这件事你安排去办就好。” 皇帝看了惠春秋一眼:“但有另外一件事,你必须亲自去办。” 惠春秋心里又紧了一下。 皇帝道:“他们几个,催促朕为归元术封赏,那等逆贼朕如何能封赏?你安排人提审天牢里的人,教他们怎么说,让李尚等人知道......” 惠春秋在心里叹了口气,俯身:“臣这就去办。” ...... ...... 【大家刷抖音的话,可以关注一下纵横文学这个账号,最近发了我的一段视频,咳咳......看过之后你们要记得,我曾经说过一段话,写养颜的文字,让每个阅读的人貌美如花,现在要加上一句:你们貌美如花,都是我拿自己越来越胖给你们换的!换的!换的!】 第九百六十七章 云雾图最强 荆州。 杨玄机最终还是只能带着满腔的愤慨和不甘准备离开,他将目标改为京州。 到了这个层次的人,对于天下格局的判断往往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深知此时此刻谁第一个进入京州谁反而被动的道理,而且他还是大楚皇族出身,这个被动就比别人更重。 如果皇帝杨竞已经死了,那这被动自然也就消失不见,皇帝一时不死他一时就是叛贼。 他那个好侄儿杨竞若是一命呜呼,他就是入主大兴城的最佳人选,会有无数人在大兴城对他夹道欢迎。 “荀先生。” 杨玄机看向荀有疚:“与宁军交战的事......” 他刚开口,荀有疚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切都是臣下的过错,臣下思谋有误,调度无方,临阵之际又不能及时判断......” 杨玄机不等他说完,伸手把荀有疚扶了起来:“荀先生,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责备你?” 杨玄机俯身,把荀有疚衣服上的土拍打了掉:“这一战的失利,先生有责任,我也有责任,我的责任要远大于先生,我又有何脸面责备先生?” 荀有疚听到这些话,心里反而紧张起来,因为这不对劲。 杨玄机看着荀有疚的眼睛,竟然问了一句把荀有疚吓得瞬间汗流浃背的话。 “荀先生是不是以为,我要除掉你?” 荀有疚脸色大变,掩饰都掩饰不住。 杨玄机道:“我知道有人在说,诸葛先生的死与你有关,我也知道有人还说,你原本是曹家的人,投奔我来,可能是曹家的计谋,更有人说,先生不会真的对我忠心不二,只要有风吹草动,先生就会弃我而去。” 他看着荀有疚的眼睛:“先生知道吗,这些话,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们是当面对我说的。” 荀有疚又要拜倒,被杨玄机一把拉住。 “如果我信了这些,我就是一个昏聩之主,如果先生信了这些,先生就是一个不智之人。” 杨玄机道:“先生只需记住,我要得天下,便不会负人心。” 荀有疚已经有些激动起来,虽然他知道这可能是杨玄机的安抚之策,可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感动。 “先生,不要去胡思乱想那么多,还是多想想正经事。” 杨玄机坐下来后继续说道:“先生以前就说过,谁先进京州,谁便是众矢之的,可现在我们不得不进京州,先生以为该如何应对?” 荀有疚立刻说道:“快,唯有一个快字。” 他声音提高:“在武亲王杨迹句回师之前,大贼李兄虎北上之前,主公大军迅速进入大兴城,以皇族身为继承帝位,便是大道正统,纵然是武亲王回来又能如何?” 杨玄机:“可是......” 荀有疚马上俯身道:“臣知道这么做之前更该做什么,臣愿亲自去办这件事。” 杨玄机满意的点了点头:“先生若肯亲自出马,我也踏实些,只是先生需明白,毕竟......那是我侄儿。” 荀有疚道:“主公放心,臣会办的干净。” 杨玄机问:“你可有何良策?” 荀有疚道:“山河印在大兴城里颇有些势力,臣亲往大兴城,便可利用这些势力筹谋,况且,大兴城中诸多世家大户,皆在盼望主公进城,所以也必会协助配合。” 他看向杨玄机:“但臣还有一个请求。” 杨玄机道:“先生只管提。” 荀有疚俯身:“臣要从主公门客之中挑选人才,还需一大笔银子去请个人。” 杨玄机问:“谁?” 荀有疚道:“山河印之下有专门负责暗道势力的云雾图,云雾图中登记在册的一等高手不下五十人,其中最强者有四,一位刀皇,但已经销声匿迹,不知藏于何处,被誉为云雾图西方白虎。” 他看了杨玄机一眼后继续说道:“一位龟隐,也已经有多年不出江湖,但臣知道他隐居之地,此人又被称为云雾图北方玄武,他是冀州人,但人就在大兴城。” “一为霓凰,如今就隐居在京州之地,大概在凤来山一带,臣有七分把握可以找到此人,她又被称为南方朱雀,还有一人,名为苏入夜,与刀皇聂摄一样,不知踪迹,但霓凰一定知道他在何处,苏入夜在云雾图中被称为东方青龙,若青楼朱雀联手......此事必成,若请不动苏入夜,能得龟隐和霓凰两人出手,也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杨玄机问:“钱可买动?” 荀有疚道:“可以一试。” 杨玄机点了点头:“只要钱能买动的,先生就无需担心什么,我不给先生设限。” 荀有疚再次俯身一拜:“臣现在就去准备,明日即可出发,对了......主公,有一事需交代留守之人,宁王李叱诡计多端,主公南下之后,李叱极可能派人到我后方,需多注意粮草之事,切不可掉以轻心。” 杨玄机嗯了一声:“我自会交代。” 第二天一早,荀有疚就带上数百人的的队伍离开,这支队伍,有小半是他的人,大半是杨玄机门客。 他们一路往京州出发,第一个目标是凤来山。 京州,玉壶县。 泛德镖局的队伍在县城外停下来,守城的士兵懒懒散散,态度却倨傲跋扈。 见镖局队伍不小,所以这些人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越大的商队,他们能得到的好处就多一些,你和寻常百姓要一两银子就是要他们的命,能要来几十个铜钱便不错了,可规模大的商队就怕麻烦,也怕被刁难,所以往往给的好处都不少。 为首的人起身,指了指镖局队伍:“仔细查查。” 七八个人上前,一个尖耳猴腮的家伙走到近处,阴阳怪气的问道:“谁是能主事的?出来说话。” 郑顺顺连忙小跑着上前:“大人,有什么事?” 那人瞥了瞥郑顺顺:“把你的车马先都拉到一边空地上,所有货物都卸下来,我们要逐个检查。” 郑顺顺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从袖口里翻出来一个钱袋子放在那人手里,压低声音道:“还请多通融。” 那人掂量了一下钱袋子的分量,猜测十两八两银子还是有的。 于是他去找头儿,为首的那个也掂量了一下,觉得对方既然主动送上来的就这么多,所以再多要一些也不会有问题。 于是这个领头的踱步到郑顺顺面前:“不是不给你们通融,实则是因为匪患横行,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是叛军的人,还是查查的好。” 郑顺顺笑起来,把那领头的拉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大人猜的真准,我们确实身份有些特殊,但我想,大人应该会放我们过去......我们是天命王的人,此去都城,是有大事,天命王大军不日就要进入京州,大人可明白我的意思?” 这几句话,把那领头的说的心里发慌。 他们这些人虽然地位不高,眼界也不高,可是他们对天下局势也不是一点儿都不了解。 百姓们都在说,这天下十之七八是要归天命王的,他们私底下闲聊也会说到这些,都觉得大楚的江山必是杨玄机所得。 郑顺顺从怀里取出来一块腰牌,那领头儿的看了看,从这牌子上来看,面前的人居然是天命军中的将军。 郑顺顺要是拿错了牌子,没准这领头儿的还能看到天命王本王到了。 这种东西,李叱手下的人真不缺。 那人态度立刻就变了,连忙说道:“可是,我确实是有些为难,若就这样放你们过去,万一......” 郑顺顺语气阴寒下来:“你是想现在让我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你家里有几口人?” 领头的脸色大变,立刻回头喊了一声:“放行!” 郑顺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们不会马上离开,会在城里住下,你若是反悔,尽可来客栈找我们,等你就是了。” 说完后郑顺顺招呼一声,镖局的车队随即进了县城。 这领头的哪敢耽搁,一口气跑回县衙去禀告。 结果还没有小半个时辰,县令等人就全都跑来求见,一个个谦卑的像是晚辈一样。 他们这些人,当然要为自己谋后路,如今还想指望着朝廷? 天命王是大势所趋,他们这些地方官员,也想以后还能舒舒服服的再当几年官呢。 郑顺顺只是随随便便又看似漫不经心的聊了一会儿,比如你们这有什么特产啊,哪里比较好玩啊,很快就有人送来不少特产...... 郑顺顺打开箱子看了看,满箱子的银子,于是笑道:“各地的特产,看起来也都差不多,可偏偏就是瞧着让人心里舒服。” 县令大人觉得让这些贵人住在客栈实在是委屈了,于是殷勤的说道:“城外有一座庄园,原本是渭阳候家眷的,后来渭阳候......” 他看向郑顺顺,郑顺顺笑道:“渭阳候如今在主公麾下为大将军。” 这个渭阳候,就是大楚右侯卫大将军裴芳伦。 渡河一战,裴芳伦的四万府兵被纳兰部族的轻骑兵收割,过了河的两万多人被屠戮殆尽,裴芳伦受伤,被亲兵拼死救了逃回河南岸,这才免于一死。 裴芳伦是被武亲王定为叛逆的,所以他的家族受其牵连,死的死发配的发配,这庄园也就空了。 但是因为实在奢华,景致又好,县令等人就安排人打扫,他们时常去住上一阵子。 郑顺顺听闻后自然满意,于是问:“远不远?” 县令连忙回答道:“不远不远,出城走三五里就是凤来山,庄园就在凤来山下。” 郑顺顺嗯了一声:“我去请示一下大人。”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是王爷麾下重臣,此去大兴城是有要紧事,身份不可泄露,你这次安排的如此好,我定会在大人面前提及你的名字......” 郑顺顺在县令肩膀上拍了拍:“所以,你该明白怎么安排。” “明白明白!” 县令立刻说道:“定会把大人服侍好。” 没多久之后,镖局的队伍从南门出,走了三五里就到这渭阳候庄园。 在门外停下来的时候,归元术从马车上下来,瞧了一眼,路边有些小贩,有人在卖山果。 他走到一个少妇面前蹲下来看了看那篮子里的东西:“怎么卖的?” 少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群陪同的官员,然后默默的把篮子收拾好,一言不发的走了。 这女子身穿一件碎花蓝布的上衣,下边是浅灰色的长裤,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朴实无华。 她这般态度,那些当官的立刻就怒了,吩咐人把她抓回来给归元术磕头道歉。 归元术摆了摆手:“不必了,进去休息,我累了。” 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每天微皱。 那女子走路的姿势,似乎有些奇怪。 脚跟不落地,轻而无声。 第九百六十八章 但行好事 玉壶县的县令张大人今日算是半喜半忧,喜,自然是因为那些天命王的人。 他从那些人的气度能看出来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 也正因为他看出来不是假的,所以才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唯恐没有招待好。 玉壶县这个地理位置,决定他必须要考虑投靠天命王,毕竟处于京州北部,距离大兴城比距离天命军所在还要远不少。 可就算是距离大兴城近又怎么样?他一样会选杨玄机。 此时此刻的环境就是这样,有人跑到大兴城去告状说他是反贼,皇帝陛下都没有办法把他怎么样。 但你若是得罪了天命王的人,等天命王大军一到那就是倒霉前来拜访,倒霉到家了。 他看向县丞钱大人:“今日那位李大人,应该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吧。” 县丞钱大人仔仔细细的想了想后摇头:“应该没有,唯一不妥当的地方,就是那卖山果的少妇。” 一说到那少妇,张大人心里就立刻不爽起来。 那等山野村妇,如此没有礼数,粗野之极,好在是那位李大人看起来是没有生气。 钱大人道:“这事我半路上还在想着,为什么李大人一下车,就直接去了那少妇身边?” 张大人:“李大人口味这么新奇?我在城里给他安排的歌姬舞姬,个个都是婀娜多姿,他可一个都没有看上,怎么就看上了一个村妇。” 钱大人道:“这你就不懂了,他们这等大人物,对于烟花水巷的女子多半是瞧不上,觉得是庸脂俗粉,看上那村妇,大概就是觉得新鲜,也图一个干净。” 他压低声音说道:“夺人之妻,岂不刺激?” 张大人嘿嘿笑起来:“你说的有理,要不派人去把那村妇抓回来?” 他想了想:“万一李大人不要呢?” 钱大人也嘿嘿笑了笑道:“那村妇虽然衣着寒酸,可难掩姿色,李大人不要,大人你......” “哈哈哈哈哈......” 张大人大笑起来,点了点头道:“那就安排人去吧,估摸着就是住在左近村里,不难找。” 他们此时陪着归元术等人住在山庄,晚上还要在这设宴招待。 所以钱大人出了门找来捕头赵壮阔,附耳对他交代了几句,赵壮阔立刻答应了一声,带着手下十余人出了山庄。 出山庄往西走不了二三里就是个村子,料来大人说的村妇就是住在那边。 赵壮阔他们骑马进村,遇上一个村夫,拦住问了问那女子的事,听他描述,那村夫道:“不是本村的人,那女子向来一人住在山上,平日就靠抓些野兔山鸡,摘一些野果之类的东西下山来卖。” “一个人住在山里?” 赵壮阔眼睛微微眯起来,觉得这事更好办了。 他问了那地方何在,于是带着人往山里走,此时才刚午后,倒也不用担心天黑之前回不去。 看他们顺着指点方向走了,那村夫眼神里闪过一抹狠厉,他啐了一口:“呸,一群狗官,送死去吧。” 这等世道,一个姿色不俗的女子独自一人住在山上,村子里那些男人们一个有动心思的都没有? 去一个失踪一个,也就没人再敢招惹,甚至有人说,那根本就是厉鬼山精所化,平日里现身人前,就是在勾引男人去找她,然后再吃了。 庄园这边,张大人吩咐人准备晚饭,要尽量丰盛一些。 这庄园里平日里也住着人,就是那些仆从和厨子等人,听大人说要尽力丰盛一些,厨师老孙忽然就想起来,山里常有一个女人下来卖山货,会有野兔之类的美味。 老孙是个朴实的中年汉子,遇到过那少妇几次,反正他都是用官府的银子采买,所以能帮就帮,买过几次东西。 那少妇卖的东西极精致,或许有人会说抓来的野味能精致什么。 可她抓到的山鸡野兔之类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从来不见有伤,就算是她卖的果子,也显然是精心挑选过,没有残次,甚至还都洗过。 如此精致的一个女子,一个人住在山里,难免会遇到些龌龊家伙上门骚扰。 老孙好心,还想请她来庄园里帮忙,一个月虽然给不了几个钱,可最起码衣食无忧。 但是那女子每次都不说话,最多只是笑笑而已。 老孙想起来之后,就让徒弟小刚子去山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到些野味回来。 小刚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也是老孙心肠好收留下来。 这庄园原本是渭阳候的,渭阳候出事之后,这里的人都被抓走了,据说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县令张大人看中了这庄园,就安排县衙的厨师等人来这边,那厨师不愿意来这城外偏僻地方,就推荐了自己学艺时候的师兄老孙。 县令张大人见老孙木讷老实就把人留下了,后来发现这个人也规矩,于是就让他还做了这庄园的管事。 平日里,大概会有十几个人住在这,每日打扫,张大人他们一个月会有七八天时间来这里住。 小刚子领了银子出门,想着路也不算近,看看天色,随即加快脚步。 他没有去那个村子,而是在庄园后边直接进山,从这进山有小路,是当时渭阳候府的人发动村民修的,说是修好了之后每人二两银子的工钱,可是完工之后,银子都被侯府的管事给黑了。 他们又不敢去闹,只能在背地里狠狠的骂。 修进山的石阶路,就是为了渭阳候偶尔回来的时候,方便登山观景。 小刚子一路往前跑,每次走这石阶路他都来气,他爹就来这修过路,还摔伤了,但是没领到工钱,回去之后气的大病了一场。 小刚子去过那女人的住处两次,都是他师父让他去买山货,顺便放下一些米。 那女人其实很不礼貌,每次都没有说过谢谢,甚至小刚子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是随手指个位置,示意放下就好。 小刚子回去和师父说,师父便告诉他,一个女人不住在村子里而是选择住在山上,必是有什么缘故,所以戒心重也难免。 她说不说谢谢,你这也是行好事,就当是师父用那贼贪官的银子,给你积德呢。 小刚子就傻笑,师父说用那贼贪官的银子给他积德,他可开心了,也觉得师父骂的好。 师父在那些贼贪官们面前唯唯诺诺,可小刚子从没有看不起师父过,那样只是为了活着。 他忽然想着,一会儿回去做菜的时候,给那贼贪官们的菜里下点料,这次得下点猛料。 师父就干过这事,但师父说人心隔肚皮,不许他和庄园里其他人提起来,只能师徒两个知道就得了。 小刚子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师父又是厨师又是管事,手里有油水,那些人眼睛红着呢,心思黑着呢。 上次师父给那群贼贪官做菜的时候,让他捡了两颗羊粪球剁碎了,分在两盘菜里,那些贼贪官吃不出来,还说滋味美得很。 可把小刚子笑死了。 他想着这次回去之后,就给你们这些王八蛋的菜里洒点童子尿,且看你们是不是也觉得美得很。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四五里左右的路很快就到了,前边就是那女子住的地方。 一座两间的木屋,外边是一圈篱笆,那女子是很讲究的人,会在篱笆下种上蔷薇,此时季节虽然已经过了些,但还有零散的花儿开着,也很美。 上次去的时候,他还看到那女子在院子里搭建了一个秋千床。 也是那次,让他觉得那女人真的不简单。 她可不强壮,甚至看着有些瘦弱,所以想想看,她是怎么一个人把秋千床吊起来的? 外边还有一圈轻纱,风吹轻摆,看起来可美了。 小刚子一口气跑到门口,师父教过他要有礼数,不能随便进人家门,要先打招呼。 于是小刚子就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姐姐在家吗?我是小刚子,师父让我来看看你这有没有野味。” 他把手里的钱袋子举起来晃了晃,钱袋子里的铜钱就被他晃的哗啦哗啦响。 屋子里,那少妇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抹杀机。 可是片刻后,这杀气就消散无形。 “你在门口等我,不可进来。” 少妇对门外喊了一声,小刚子立刻答应了,就规规矩矩的在门外等着。 少妇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十多具尸体还在流血,屋子里的血腥气确实重了些。 她俯身,两手分别抓起来一具尸体从后门扔出去,很快就都扔了出去,暂时不处理了。 注意到身上有些血迹,少妇走到衣柜前打开门,想选件衣服换上。 衣柜的门打开,里边挂着几件艳紫色的精美长裙,款式不同,做工极为精致,面料更为名贵,但颜色都一样。 她将那件碎花蓝布的上衣脱了,里边是一件纯白色的肚兜,屋外的阳光落在她肌肤上,就像是羊脂白玉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纯白色的肚兜在后边看,只是修长的脖子上有一根细绳,腰间也是细绳绑着,几乎整个后背都露出来。 而和她雪白肌肤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她的左臂和半个后背上,那一只振翅的鲜红色的凤凰。 她换好了衣服,到另外一间屋子里,从笼子里拎出来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出门。 小刚子看到她出来,于是笑着打招呼:“姐姐。” 少妇还是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把东西递给小刚子之后,小刚子就要给钱。 少妇微微摇头,指了指屋子门口里边放着的米缸。 小刚子想着,师父说过不能觉得你送人家东西,你就觉得人家欠你的,那是你送给人家的又不是你借给人家的,何来欠你的? 所以他坚决的摇了摇头,把钱袋子扔进篱笆院里,转身就跑了。 看着他这样,少妇缓缓吐出一口气,袖口里扣着的那枚暗器就收了回去。 师父说,就当是用那些贼贪官的银子给你这臭小子积德,小刚子不知道,刚才那一刻少妇做出的选择,就是他以前积下的德。 小刚子拎着野味往回跑,跑出去一段才忽然间醒悟过来,刚刚那姐姐的衣服好美啊。 所以他有些懊恼,自己竟是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还从不曾见过她穿那么美的衣服。 第九百六十九章 紫色 小刚子拎着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回来,老孙看到之后就笑起来:“运气还行啊,竟是不少。” 小刚子道:“师父你可不知道,刚才我去见那姐姐,她今日着实不一样。” 老孙好奇的问:“何处不一样?” 小刚子道:“她不收我钱,我扔下钱袋急匆匆的就跑了,半路才回想起来,她今日竟是穿了裙子。” 不管什么时候见那少妇,总是一身朴素装束,棉布的上衣,麻布的裤子,一双手纳千层底的布鞋。 但是老孙好像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人家女人独自在家,穿的随意些怎么了,噫?你是不是盯着人家看了,回来却告诉我说你没来得及看。” 小刚子连连摆手:“师父可说过,盯着人家女人看那是下三滥才做的事,我可不是下三滥。” 老孙在小刚子肩膀上拍了拍:“以后成亲了,盯着自己媳妇看就是了,盯着别人家的女人看......要是真好看的忍不住看看也行。” 小刚子撇嘴:“师父你真不要脸。” 老孙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懂个屁,到你成亲之后你就明白了,能看看就很不错了。” 他指了指那些野味:“去收拾出来。” 小刚子嗯了一声,然后回头坏坏的笑:“师父,这野兔土腥味大,回头得拿料腌一下。” 说完比划了一个撒尿的姿势。 老孙瞪了他一眼:“不许胡作非为!” 然后笑:“少尿点也行。” 小刚子:“我就往里尿一口的。” 老孙:“你这个蠢货孩子,你家撒尿论口?” 小刚子嘿嘿笑起来,拎着野味出去收拾。 与此同时,山里那个篱笆小院中。 赵壮阔跪在那瑟瑟发抖,他带来了十几个手下,但他都没看明白怎么死的。 他没死,但他知道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这个看起来那么淡然恬静的女人,下手杀人的时候比毒蛇都毒,比母狼都狠。 刚才来了个小孩子,他听声音听出来是庄园后厨的学徒小刚子,他拼了命的想弄出些动静来,可是下巴被那女人摘了,四肢被折断,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 他用尽全力的忍着剧痛翻身,想把衣架撞倒,可是距离稍微远了些,衣架只是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去。 赵壮阔也根本就没有去想,就算他弄出来些声音,那个小学徒能救的了他? 少妇在换衣服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到了,那绝美的后背若是在平日里见到,一定会让他血脉喷张,可当时的情况下,他还能有什么心思。 “我之前见过你。” 少妇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不算是那种标准的女人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可却一点儿都不难听,反而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魔力。 “你们在庄园外也见过我。” 少妇问:“所以,你是奉命来抓我过去的?” 赵壮阔点头,快速的点头,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此时的态度好一些,这女魔头能放过他。 他们找到地方,赵壮阔在院子外看到了那女人,于是下令手下进去抓人。 然后他就看到手下一个一个捂着脖子倒了下去,每个人的姿势几乎都一样。他都没有看到那女人怎么动手,手下人就倒了一地,他转身要跑,那女人一步就追上了他,两息之后就折断了他的四肢。 结果就在这时候,那少妇微微皱眉往远处看了一眼,然后拎着他回到屋子里,顺手摘了他的下巴。 “是谁让你来的,是那个下车要买我东西的人?” 少妇又问了一句。 赵壮阔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摇头。 少妇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倒也不重要。” 她随手一挥,有微弱的银光一闪即逝,赵壮阔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条红线,片刻后,那红线崩开,血液喷涌而出。 而此时,少妇人已经到了篱笆小院里。 她眼神里多是不舍,这小院她也付出了不少心血,最不舍处,便是那才搭建起来的秋千床。 遮着轻纱幔帐,躺在那轻轻摇晃,看几卷书,真的极舒服。 她喜欢这般无人打扰的日子,喜欢一个人独处,自从那个人走了之后,便再无一人能走近她。 他说山河那么大,若困于一地,是浪费了人生活的这一场,所以他说走就走。 但他还说,人那么多,他却只困于她一人,不管走多远,都会再回来。 她当时很生气,觉得他只是个混账王八蛋。 可是走了之后,又那般思念,思念的久了,不疼了,习惯了。 她想着,或许他回来的时候才会再疼起来。 真是舍不得这秋千床。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本来打算着,已经在这里动了手,杀了人,那就开这里好了。 因为舍不得那秋千床,又想着,要不然把人都杀了算了,都死了之后,也就没人来打扰。 于是她看向庄园那边,回忆起来那个下了马车走到她面前的男人。 举手投足便看得出来有功夫在身,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庄园。 小刚子嘿嘿笑着进来,看了师父一眼后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不会吃出来吧?” 老孙笑道:“做个麻辣的就行了,他们能吃出来个屁。” 小刚子道:“屁不是吃出来的,屁是闻出来的。” 老孙:“放屁,屁是放出来的。” 老孙问:“你刚才尿过了,然后又洗干净了?” 小刚子:“没洗啊。” 老孙看了看自己接过来那些野味的手,然后一脚踹在小刚子屁股上:“你大爷的。” 小刚子嘿嘿傻笑。 老孙对手下人立的规矩很严,他做菜的时候绝对不能有外人进厨房,不然的话就会被他骂出去,甚至锅碗瓢盆的往人身上砸。 那些人被他打骂了两三次之后也就守规矩了,没人再敢随便进出厨房。 师徒两个忙活起来,收拾的也快,菜品就一盘一盘的端出去。 可是在客厅里坐着的归元术,却不想吃,因为他不确定这些看起来殷勤的地方官,到底有没有安好心。 这世道啊,你可以不害人,但绝对不能不防人。 “先不急着吃酒。” 归元术笑道:“我这次去大兴城是要办一件要紧事,如果这件事办好来了的话,主公必有嘉奖。” 说到这他稍稍停顿了一下,郑顺顺多聪明啊,立刻就把话接了过去。 郑顺顺对县令张大人说道:“我家大人的意思是,张大人你既然想让王爷记住你,总得有些功劳才行,若什么功劳都没有,即便我家大人在王爷面前提及,那分量也不够。” 张大人连忙道:“是是是,大人提醒的对,确实该为王爷出力才对,大人若是需要下官做些什么,只管说,只管说!” 郑顺顺看向归元术,归元术装腔作势的点了点头。 于是,郑顺顺往前凑了凑,一脸真诚的说道:“我家大人进京是要和诸多世家大户的人接触,其中自然多是朝廷重臣,至于要谈什么,你们就不必知道了。” 县令张大人和县丞钱大人都点头:“是是是,不敢乱问,不敢乱听。” 郑顺顺道:“两位大人想想,若要接触那些人,我家大人又是第一次去,用什么方式比较合适?” 张大人立刻就反应过来:“明白明白,下官回头就去筹备一些礼物,给李大人带上,到了京城或许用的上。” 郑顺顺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满意的点了点头:“张大人为王爷做事如此尽心尽力,我家大人在王爷面前提及的时候,也就方便的多了。” 张大人道:“只要是下官能做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郑顺顺嗯了一声,然后看向归元术。 归元术轻轻咳嗽了一声:“菜还没齐,但不妨碍我们先喝一杯,就当是为我此行提前庆功,有两位大人相助,我想此行也会事半功倍。” 张大人和钱大人连忙起身,两人争着为归元术和郑顺顺他们倒酒。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些异样的响动,紧跟着负责外围戒备的丁满就到了门口:“大人,出事了。” 归元术立刻站起来,脸色一寒。 张大人和钱大人吓了一跳,但他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丁满道:“有人进来,速度奇快无比,我们竟是跟不上,只一眨眼的时间就没了。” 归元术快步走向门外:“招呼人手,大家聚在一块不要分散。” 正说着,他忽然看到了门口那站着个人。 丁满就是从那个门进来的,那时候肯定是没有人在那,说话之间,那人却好像已经在那好一会儿了。 她穿着一身艳紫色的长裙,看起来格外的精致华美,风从她那边吹过来,每个人都似乎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 那香味明明不重却又那么明显,这就有些矛盾,归元术下意识的思考了一下,醒悟过来那是紫丁香的味道。 可是这个季节,早已经过了丁香花开的时候。 与此同时,厨房里。 正在忙活着的老孙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他炒菜的手都颤了一下,像是被烫了一样。 小刚子连忙问道:“师父烫着了?” 老孙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小刚子问:“你说她换了一身裙子?是什么样的裙子?” 小刚子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似的说道:“很漂亮,好像是紫色的......应该就是紫色的。” 老孙脸色猛的一变,把手里的炒锅扔在一边,炒锅落地发出当的一声。 这一下把小刚子吓了一跳,再看时,师父不见了。 第九百七十章 完全不是对手 归元术看到了那个女人,只是因为这一身紫色长裙实在过于惊艳,他一时之间竟是没有认出来她就是路边卖山果的村妇。 或许是认出来了,但没能在第一时间确定就是她。 那个时候的她身上有一种朴素之美,此时的她身上有一种高贵之美。 这样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展现出来,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矛盾。 归元术看着她,她也在看着归元术。 在这一刻,女人的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丝好奇。 但她并不在意,她就是杀人来的,杀了这些扰了她生活的人,然后她再回去生活。 要布置一个那样精致的小院不是什么容易事,那蔷薇花墙,那秋千木床,那轻纱幔帐,那草堂药香。 建造出来这样的一座小院,自然要比杀一些人麻烦的多,对她来说,是麻烦很多。 她抬起手指了指,侧面的一个捕快就倒了下去,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或许那捕快只是觉得额头上凉了一下,脑袋便被洞穿。 紫衣女子迈步向前,一边走一边随意的指点,便不停的有人倒下去。 她也指了指归元术。 那一瞬间,归元术就感觉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他立刻将长刀抽出来挡在身前。 才刚刚把长刀立起来,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打在了他的刀身上,他竟是握不住刀,刀身又敲打在他脑门上,这一下拍打力度还不小。 归元术向后退了一步,他身边的人立刻向前组成防御阵列,把归元术挡在身后。 在看到他们这样的举动之后,紫衣女子微微有些疑惑。 她继续迈步,流光在归元术的左右飞过,他捕捉不到那流光究竟是什么东西,每一道流光都是一闪而逝。 县令张大人倒了下去,额头上有个洞,县城钱大人也倒了下去,一样的额头上多了个洞。 归元术绝非庸手,如果按照小张真人对于江湖高手的那种等级划分来说,归元术纵然不完全在一,也已经有一只脚迈进了一之内。 所以,如果说他是一境之下无敌,也不为过。 廷尉军的那几位年轻千办,皆有二上的战力,但单打独斗的话,应该都不是归元术对手。 可是那流光上的力度,打的归元术握不住刀柄。 好在那是刀身平拍在他脑门上,若是刀刃对着脑门的话,这一下就没准切开他半个脑壳。 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去,有人转身就跑,没跑出去三五步就扑倒在地,后脑上多了一个洞。 最后边的人已经翻窗跳到了屋子外边,一道流光击穿了窗棂,跑出去的人后脑还是多了个洞。 或许是想把不好杀的人留到最后,又或者是还是因为好奇,再或者是因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归元术阻止了县令他们斥责紫衣女子,所以当紫衣女子停手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了归元术他们。 见归元术他们一直没有逃走,也一直没有动手,紫衣女子当然也一样的不在乎。 她是有那么一丝好奇,但她好奇不好奇,和她杀不杀归元术他们是两码事。 “等下!” 就在这时候,后厨的老孙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后脸色明显变了变。 “你别动手了。” 老孙竟是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对紫衣女子说话。 紫衣女子看了看,眼神里并无波澜,和老孙眼神里的复杂相比,她的没有波澜近乎无情。 “你回去吧。” 老孙对紫衣女子说道:“我帮你杀,你不要再动手了。” 这让归元术他们看得有些迷茫,但不迷茫的是,不管这两个人什么关系,都是要杀人的。 “不必。” 紫衣女子总算是回应了一句,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 她迈步向前。 归元术低声道:“刀阵!” 郑顺顺等人立刻应了一声,四人在归元术形成防御,五个人以一样的动作跨步站立。 紫衣女子一抬手,几道流光从她手上飞出来,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郑顺顺他们四个,在归元术身前分列,那流光出手之后,四个人便几乎同时落刀......可只是看起来像是同时,每个人出手都相差瞬息,四个人的落刀有先后顺序。 四刀落下,第一刀劈空,第二刀劈中了什么,先是炸开一团火星紧跟着就是当的一声。 第三刀,第四刀都分别集中了流光,四刀落下后,三道流光被斩落。 他们速度都算不得超绝的快,但既然知道目标是归元术,所以死人落刀的位置都是归元术正前方。 四刀落下,紫衣女子的表情微微变了变。 就在这时候,后院的谍卫军全都赶了过来,他们已经取出了圆盾和横刀。 他们疾冲向前,在归元术身前又组成了一层阵列。 紫衣女子似乎因为被人挡住一击而有些不开心,眉角微微的往上挑了一下。 “以军阵破我离火。” 紫衣女子这次抬起双手:“又能挡住几次呢?” 归元术接过来一面圆盾,右手握刀:“听我号令。” “呼!” 谍卫军低沉的应了一声。 在这一刻,紫衣女子双手之中皆有流光闪烁,像是在积蓄力量似的,片刻之后流光激射而出。 “俯身顶盾!” 归元术在流光炸开的那一瞬间就喊了一声,所有谍卫军整齐的把身子压低,胳膊半伸出去,用圆盾挡住头部。 砰砰砰砰砰...... 一片闷响。 那仿佛有洞穿砖石之力的流光,竟是全都被圆盾挡住,没有一面盾牌被击穿。 这些盾牌显然和寻常士兵装备的不一样,也不知道里边用了什么隔层。 紫衣女子微微皱眉。 这次归元术他们去大兴城,李叱为了让他们能有足够的自保手段,给他们的东西,都是廷尉军分衙中特制的。 廷尉军如今分成三个部分,一部分是廷尉,一部分是黑骑,一部分是后勤补给部门。 这个后勤补给的部门,就是廷尉军第三衙。 三衙中聚集了一大批能人异士,他们每日都在做的就是想尽办法的提升廷尉军的战力,自保能力,以及各种辅助装备。 归元术他们所带来的这种圆盾,外边包裹了三层皮子,皮子下边也不是木板,而是麻。 抽离出来的麻丝用浆糊粘连起来,压成薄薄的一层,这盾牌的主体就是用至少十五层这样的麻丝粘连起来的。 比铁盾要轻的多,但是其坚固程度,堪比厚度为一指多宽的铁盾。 “我来!” 这次,没有再去劝说什么,老孙腾空而起,朝着归元术他们的盾阵掠了过来。 他的轻功身法是......没有轻功。 完全靠的就是力大,双脚发力,地面崩碎,人像是被爆炸炸出来的一样,瞬息之间就到了盾阵前边。 “落刀!” 归元术立刻喊了一声。 几把横刀同时落下,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 这几刀,也全都命中,可那般锋利的横刀砍在老孙的肩膀上,居然没有砍动! 或许是因为老孙衣服里边穿了某种坚韧的软甲,可这几刀落下不能伤其分毫的事,还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破!” 老孙双掌拍在盾阵上。 砰地一声,持盾的谍卫军士兵就向后飞了出去,就算是马步站稳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种巨力,似乎人力根本就抵挡不住一样。 两个持盾的谍卫军士兵飞出去,盾阵立刻就被打出来个缺口。 又是两把横刀一左一右落下,分别砍向老孙的脖子,可是老孙竟是不躲不闪,两手分开伸出去,直接将两把刀抓住。 他双手发力把长刀夺过来,却并不用刀,随手将刀撇开,然后又是两掌拍在两人的盾牌上。 砰砰两声,两个谍卫军士兵再次倒飞出去,盾阵已经被撞的七零八落。 归元术眼神一凛,从盾阵后边一跃而起,长刀朝着老孙的额头劈落。 老孙双腿马步扎稳,双手抬起来猛的一合......啪! 这双掌竟是精准的也极为不讲道理的把归元术的刀夹住,双掌一转,刀就从归元术掌中脱离。 还是夺刀不用,老孙把长刀扔到一边,一拳打向归元术心口,归元术立刻用双臂架住。 这一拳打在归元术胳膊上,归元术被打的双脚离地而起。 可是归元术还没有向后飞出去,老孙的另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归元术的腰带,把人单臂举起来后重重往地上一摔...... 摔的格外沉重,归元术胸口里都窒息了一下。 “嗯?” 本打算一脚将归元术踩死的老孙忽然楞了一下神,低头看了看,地上有几件东西。 那些东西是归元术被他摔了一下后掉出来的,他的视线落在其中一块牌子上。 “你是山河印的人?” 老孙问。 归元术被摔的太重,那口气卡在胸口里似的,疼的厉害,话也就没能立刻说出口。 老孙俯身把那块牌子捡起来,翻过来又看了看:“少主的人?” 他回头看向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缓步走过来,也看了看那块牌子,眼神里显然恍惚了一下。 “看来你就是来寻我们的。” 老孙道:“我们是不会回去的,离开的时候也已经说过,自那时起和云雾图再无关系,和山河印自然也再无关系。” 归元术咳嗽了几声,那股气总算是出来了,他扶着肩膀起身,被摔的右边胳膊好像已经脱臼。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我是要去大兴城。” 归元术看着老孙:“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是谁。” 老孙回头看向紫衣女子,似乎是在等她下决定。 可是看得出来,老孙眼神里的意思,还是想要把人灭口了再说,此时的他,哪里还有那木讷厨子的模样。 “放了他吧。” 紫衣女子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不管你们到底要去做什么,请你回去之后告诉山河印的人,我们已经不问江湖事,也不想被打扰,这次可以不杀你,算是和山河印恩怨两清......” 说完这句话后,紫衣女子转身就走。 老孙立刻就跟了上去,似乎是瞬间就对归元术他们是去了兴趣。 归元术蹲下来喘息着,左手按着肩膀,但是手掌下压着一件暗器,是他被摔在地上后顺手拿起来的。 等人走了之后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是一枚大概一寸长的银钉。 这就是那女子打出来的暗器。 归元术见多识广,所以他才能确定,这女子的暗器手法,当世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人可以与之相比。 第九百七十一章 放不下的 归元术身上带着很多块牌子,但他也没有想到其中一块真的会救命。 郑顺顺把归元术扶起来,归元术脸色是白的,他的脸色也是白的,其实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为什么......” 归元术看向郑顺顺他们:“那些绝顶的高手,都不是我们这边的。” 郑顺顺想了想好一会儿才勉强安慰了一句:“大人,我们这边也有,没来。” 归元术道:“你可以直接说我们这边也有,但不是我们。” 赵山影道:“大人,这不丢人。” 归元术道:“我必须得反思了......如果我不是荒废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我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赵山影知道大人年轻的时候可威风了,反正大人自己是这么说的。 大人说过,当初在崇文院里,他们那几个兄弟被誉为崇文五杰,其中最能打的就是他,虽然,实际上他和尉迟光明一直都不相上下,但他不承认啊。 尉迟光明不但能打,而且是天生的领兵之才,最辉煌的战纪,是在崇文院兵法推演的那场耗时六个时辰的大战。 尉迟光明一打十二。 在他对面,十二个崇文院青年才俊对付他一个人,他一支队伍,在沙盘中利用地形辗转腾挪各个击破,六个时辰,将对方尽数击败。 当这场兵法推演结束之后,对面的十二个人累瘫了九个,剩下的三个也一样面色很不好看。 也就是因为这一场对决,把隐藏了身份在崇文院中学习的杨竞震撼到了。 那时候还是皇子的杨竞就发誓,将来一定要重用这个人。 他甚至说过,尉迟光明这样的人,是大楚未来中兴的希望。 杨竞也以为,自己将来做了皇帝之后就能按照他的心意去拯救大楚,他想用谁就用谁,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然而他成为皇帝之后才明白,那时候的自己有多幼稚。 等到他终于启用尉迟光明之后,又不得不自嘲,那时候的自己才是真的纯粹。 郑顺顺看着归元术手里那块腰牌:“大人,这东西可要收好,说不定到了大兴城也还有用。” 归元术却想的是......曾经的山河印到底有多大的势力,竟然能收拢这样一批超一流的强者。 他知道小张真人曾经给武者按照势力划分等级,在小张真人的划分中,宁王这边其实有不少人都可以跻身一等强者。 也就是这个一,便是九成九的习武之人永远也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叶先生,武先生,老张真人年轻的时候,那位神神秘秘的沈先生,还有武先生的妻子苏小苏,这些都是。 宁王在豫州城那一战之后,实力突破了一个桎梏,在方诸侯的指点下,从一下跨入一中的高度。 宁王还年轻,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迎来下一个突破,跻身为真正的一等强者。 归元术想着,自己原本应该也可以到那样的高度,可是在他们离开崇文院郁郁不得志的那段时间,他荒废了。 他甚至有至少三年的时间没有去练功,每天都浑浑噩噩,上天不会因为他不练功而嘉奖他,让他更强。 “大人,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吧。” 丁满道:“那两个疯子万一再回来的话,这牌子也未必管用了。” 郑顺顺回头看了一眼那一桌子好酒好菜,觉得有些浪费,尤其是那野味看着就好吃。 若他知道这野味中还有一味童子尿,也不知道他还不会馋。 山上。 紫衣女子在前边走,老孙在后边默默的跟着,而小刚子走在最后,距离老孙远远的跟着。 他很害怕,无比的害怕,但他不知道自己如果不跟着师父的话,还能去哪儿。 他父亲在给渭阳候府修建山路的时候摔伤了,又没有领到工钱,气的大病一场,没撑住多久就撒手人寰。 他早就没有了母亲,这世道似乎谁命苦就盯着谁,按住了他没完没了的欺负。 如果不是师父收留了他的话,他也许早就不知道死于何处了。 可他没有想到师父是那样的师父,师父动手的时候他躲在暗处看到了。 他也看到了那个姐姐冷森森的一面,让他觉得多看一眼就能把自己冻住。 “你回去吧。” 老孙回头看了小刚子一眼:“我给你留了银子,够你以后生活的。” 小刚子脚步停顿了一下,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老孙喊:“你再不走,我就杀了你。” 小刚子的脚步又停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吓着了,因为他不知道师父说的是不是真的。 师父......好像一下子就变得陌生起来。 但他还是又一次跟了上去,默默的,低着头,心里怕的要命。 突然他撞在什么东西上,抬头看,原来撞在了师父的肚子上,师父停下来在等他。 “我是个贱货,你比我还贱。” 老孙抬起手就给了小刚子一个耳光,扇的小刚子倒在地上,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老孙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把身上所有的银子全都砸在小刚子身上:“滚!” 小刚子这次没犹豫,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咬着牙站起来,师父迈一步他就跟上一步。 “你真想死?” 老孙回头看着他:“如果你真想死我就成全你。” 就在这一刻,紫衣女子忽然一闪身过来,一把掐住了小刚子的脖子把人举起来,小刚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颜色,眼睛也在不久之后开始往外凸。 他挣扎着,可是越挣扎呼吸就越困难,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看向师父,用眼神祈求师父救他,可是师父只是漠然的看着,没有丝毫的举动。 小刚子缓缓闭上眼睛,最后那一刻想的居然不是怕死,而是......为什么师父不疼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小刚子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在摇摇晃晃,那种飘乎乎的感觉,让他明白过来,自己这是灵魂在飘荡呢。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想看看这阴曹地府是什么样子,就看到一个大大的后脑勺,因为胖,这后脑勺靠下脖子靠上那一块,还有一条肉。 小刚子愣住,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在师父的背上。 “我蠢,你也蠢,我贱,你也贱......咱俩真他妈的是绝配,大贱人和小贱人。” 师父一边走还在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小刚子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那个姐姐掐住他脖子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个姐姐的眼睛里看到了地狱是什么样子。 “师......师父......” 小刚子试探着叫了一声,不敢声音很大的叫。 师父背着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别叫我师父,你是我祖宗。” 小刚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师父......你们没杀我,嘿嘿,真好。” “杀你?杀你和杀鸡杀狗没区别,可是人就算是养狗养的时间久了还有感情呢,何况是养你这么一个小兔崽子。” 老孙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能走了吗?能走自己滚下来。” 小刚子摇头:“不能走......”师父一松手,小刚子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孙说:“她掐的是你脖子,又不是掐你的腿,你不能走个屁。” 小刚子抬头看,那位穿紫衣的姐姐,在更远些的前边走着,风吹过她的长裙,她就显得更美了些。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差一点被她掐死,于是立刻就不敢再看了。 “师父,她......到底是谁啊。” 小刚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孙却没有回答,小刚子看得出来,师父眼睛里有很复杂的东西。 好一会儿后,老孙问:“你师父我长得丑吗?” 小刚子回答:“丑。” 老孙:“操......” 小刚子忽然间醒悟过来,爬起来,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师父的肩膀:“我要是她,我也看不上你。” 老孙一瞪眼,小刚子就缩了缩脖子,脖子好疼。 老孙说:“如果不是我时常让你去送米,谁能救的了你......可臭小子你为什么就不怕死?” 小刚子说:“死在师父身边,没那么怕。” 老孙愣住。 小刚子说:“我只有师父了。” 老孙抬起手,小刚子吓得一躲,没躲开,师父的手还是放在了他脸上。 师父问:“还疼吗?” 小刚子想哭。 他说疼。 师父说,那我以后......尽量少打。 紫衣女子就在这时候脚步停了停,回头看向他们:“我走累了。” 老孙立刻应了一声:“我背你......不是不是,我找东西做个滑竿,我们抬着你。” 紫衣女子没回答,只是抬起头看向天空。 砍树枝的时候,小刚子又问了一遍:“师父,她到底是谁啊?” 老孙想了想,回答:“我债主。” 他一边砍树枝一边说道:“男人都是贱胚子,等有一天你遇到了你爱的不得了的女人,你就会明白师父说的话有多对。” 小刚子不笨,他知道,师父喜欢那个姐姐,但那个姐姐不喜欢师父。 “她心里苦。” 老孙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贱,但我心里不苦,最起码我能见到她,她见不到他。” “谁啊?” 小刚子问。 老孙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回答说:“一个混蛋。” 与此同时,豫州城。 武先生从衙门里回来的半路上,买了苏小苏最爱吃的点心,他一路步行回到家里,进门就看到苏小苏在收晾晒好的衣服。 武先生连忙快走几步,把点心递给苏小苏,他动手去把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摘下来:“都说了不用你洗,你的手可不是用来洗衣服的。” 苏小苏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甜的不要不要的笑起来。 “我给你买了点心,还有一包是安神的药,一会儿我去给你熬了,药是苦的,点心是甜的,你喝过了药就吃点心,便不会觉得嘴里苦了。” 武先生一边收拾衣服一边柔声说话。 苏小苏嗯了一声。 武先生看向她:“昨天夜里你又做噩梦了,有一句话说了好几遍......若你真的放不下,我就和宁王去告假,陪你去寻寻他。” 苏小苏摇头:“不用,当他......死了吧。” 她昨夜里又做了噩梦,梦到了那个圣刀门的门主,看着她的眼睛问:“这剑,谁教你的?” 第九百七十二章 一个疯子 “父亲说他是疯了。” 苏小苏看向丈夫,眼神里的那种悲伤让武先生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 对于武先生来说,衙门里的事是他的抱负,而苏小苏才是他的生命。 她眼神里的悲伤,他却有些无力,这是他的自责最深处。 苏小苏走到武先生身边,轻轻环住武先生的腰。 温柔的女人总是会做正确的事,比如......当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她会让男人知道,抱抱我就好。 武先生知道她的难过,毕竟那是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毕竟那是她的哥哥。 这个世上是不缺疯子的,有的人是真的疯了,有的人却是别人以为他疯了。 苏小苏的哥哥就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哪怕是在父亲眼里他也是个疯子。 所以他从小就不怎么被父母喜欢,但他好像也不在意。 他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这句话可以用最大限度的怀疑去揣测。 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别人就都不重要了,哪怕是自己的家人亲朋。 六岁的时候,他对父亲说,天有极处。 父亲当时还很开心,觉得儿子的天赋着实超乎寻常,能有这般的志向和思维,万里无一。 七岁的时候他对父亲说,天上有眼。 虽然只隔了一年,但是父亲对他的态度已经有很大的改变,觉得儿子可能中邪了。 十三岁的时候,他说人间不是人间,人间是一个投壶,一个棋盘,一个箭靶...... 谁也不理解他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故作高深,还是疯疯癫癫。 后来他说,就是游戏,游戏人间说的可不是人能游戏人间,是有人把人间当游戏。 他没有亲情,并非忤逆,若真的是忤逆不孝,在他还小的时候,父亲就可能直接出手废掉他的修为。 他只是冷漠。 他看到父亲生病的时候,也只是看看,不会嘘寒问暖,看到妹妹摔倒也只是看看,不会伸手去扶。 他没有害谁的心思,他大概只是觉得都与自己无关。 如果非要说他是不孝,也准确,但绝非忤逆,更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他真的只是没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多复杂,他甚至觉得,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应该没有关系,因为这关系,是玩游戏的人给人设定在身的。 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他对苏小苏说,人间有一只手。 苏小苏当时吓坏了,觉得她哥哥的病越来越重,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哥哥转身就出了家门,他说......他去把这只手找出来看看是什么样子。 自此之后,哥哥就失去了踪迹,再无音信。 父亲因为这件事而大病一场,昏昏沉沉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说是他没能把孩子教好。 武先生在苏小苏的肩膀上拍了拍:“他那样的人,最起码不会被人害了,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 苏小苏嗯了一声,用额头来回蹭着武先生的肩膀:“不想喝药......不想喝药......不想喝药......” 武先生嗯了一声:“那就不喝,我去给你熬冰糖燕窝。” “嘿嘿......” 苏小苏笑起来,悲伤啊,总是会被丈夫的温柔化解,这是她觉得自己最最最最幸福的地方。 她总是忘了,温柔啊,是她教会丈夫的。 西域。 这种天子燥热干旱的地方难得下了一场暴雨,瓢泼一样,以至于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李先生的小酒馆难得清静,他把窗子支开,泡了一壶热茶,在窗口位置坐下来,取出纸笔,打算写一些什么。 他经常会写东西,不然的话,李叱的那些书册是从哪儿来的。 李先生写的东西乱七八糟,有时候发呆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等回过神来,才看到纸上写的可能是一吕二赵三典韦,也可能是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还写过南方姑娘。明明这辈子比上辈子要长多了,可是这辈子没什么可回忆的,上辈子的回忆不完。 这辈子又有什么可回忆的呢? 没人比他更厉害,不管是什么方面都没人比他更厉害,所以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提笔写下两行字,看着这字又开始发呆。 贪财好色,春暖花开。 就在这时候,外边的雨声让李先生有些警觉,雨声一直都在,可雨声中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李先生往窗外看过去,在这条街的远处,站着一个身穿中原服饰的男人,一袭长衫,手中擎着一把伞。 李先生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绝大部分时间对这个天下的云游,都是为了躲。 他坚信自己这样的bug不可能舒舒服服一辈子,一定会被什么东西找到。 所以李先生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 他不敢利用自己的学识去改变这个时代,哪怕是送给李叱的那些关于兵器上的改进,他想起来也会后悔。 虽然那些改进,只是基于这个时代兵器构造之上的细微改进而已,他还是觉得自己可能会招惹来麻烦。 李先生看过许多穿越的书,每个穿越者都会利用自己的学识去闯荡一番事业。 但李先生觉得那都是扯淡,他觉得苟着才是真理。 他唯一的放纵就是女人,有时候他会用一种渣男的想法来辩解自己不是渣男。 这种想法是......女人是刚需。 这种想法足够渣,也足够真实。 如果李先生愿意的话,他可能会造出来火炮,虽然他是xx农业大学毕业,主修的是农业工程类。 李先生最大的担忧就是,他活的太久,难免会遇到主角,他坚信穿越这种事,穿越者绝对不可能是主角。 所以一旦遇到主角,他就可能成为主角的垫脚石。 能躲就躲呗,躲不开就逃,别指望李先生这样的人能干出来杀主角而自立的事。 李先生看了看那个擎伞的长衫客,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那盖着毯子依然睡着的火辣女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就是自己一直都在躲的那些东西,绝不是人,应该算是系统清除bug的一种工具。 这个西域的姑娘他很喜欢,腰够细,臀够圆,腿够长,主要是够主动。 这个渣男啊,做出了一个不那么渣的决定。 他不打算吵醒这个西域姑娘,于是拿起来一把雨伞走出小酒馆。 对面的人看到李先生走过来,沉默了片刻后问出第一句话,这就足以让李先生觉得他猜测是对的。 那人问他:“是你吗?” 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这个奇奇怪怪的长衫客,就是来清除李先生的。 这样的雨景,李先生回忆起来黑客帝国。 于是李先生认真的回了一句:“不是你妈,是你爸。” 大概一刻之后,小酒馆里。 李先生看了看自己肩膀上被切开的口子,虽然没有伤的太重,只是一条小小的血口,可这是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受伤。 好在,对面那个家伙被他揍成了个猪头。 所以李先生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猜错了,这个家伙不是什么程序也不是什么工具,就是个疯子。 “你又打不过我,为什么要找我?” 李先生递过去一杯酒。 鼻青脸肿的男人坐在那,可是气度却没有输的太多。 “我只是想看看,人间的那只手到底在哪儿,是什么样子,又会做些什么,我只是没有想到......这只手会躲在西域这弹丸之地卖酒。” 李先生叹道:“你是不是病了?小时候发过烧吗?” 鼻青脸肿的男人居然认真的回答说:“发过,正因为那次病的有些重,好了之后......”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就多了许多东西。” 李先生:“脑瘤?”那男人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李先生无趣也无奈的叹了口气,指了指酒杯:“趁凉喝吧。” 那男人喝了一口,皱眉:“你为什么喝泔水?” 李先生:“我凑,总算是有个识货的。”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回答:“我叫苏入夜。” 李先生根据他的人生经验算了算,有这样名字的人,就算不是主角,应该也会是大配角,根据另一种经验,李先生觉得应该离他远点。 这个经验是,离姓叶的,姓苏的,姓陈的这些,名字还略微有些逼格的,都要远一些。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李先生还是好奇的问,如果这个人不是某种程序,那么他为什么一直都在找? 苏入夜很认真的说道:“我一直都觉得,人间是一个游戏的大盒子......” 这句话一出口,李先生的眼睛骤然睁大:“你他妈的是从哪儿来的?几几年?八零后?九零后?” 苏入夜脸色疑惑,非常的疑惑。 李先生又叹了口气,看苏入夜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又多心了。 苏入夜道:“人间可能是投壶,是棋盘,是箭靶,是......” 李先生:“还可能是ps5。” 苏入夜:“那是什么?” 李先生:“你继续说你的就是了。” 苏入夜道:“我总觉得有人在干预,或者说是支配,我仰望星空,会觉得天穹右眼。” 他抬起手指了指高处:“天空会不会是一块布?星辰云雨,不过是人在布上画出来的,或者是变出来的。” 李先生也想过,他真的想过,他怀疑天空就是一块大液晶屏。 “我一直想找出来这世上的漏洞在哪儿,一定会有漏洞,于是我一直寻找,走了很多地方,我开始以为,这世上权势最重的人,其实就是漏洞本身。” 苏入夜道:“所以我接近了这些权势最大的人,曾经接近过大楚皇帝,发现他不是,又接近了山河印,发现他们也不是。” 苏入夜看向李先生:“现在看起来你是最像的,但不完全像。” 李先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疯子,他甚至觉得有一些好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疯子才是最接近他同类的人。 所以李先生笑着问了一句:“哪里不完全像?” 苏入夜沉思片刻,回答:“很低级。” 李先生:“......” 第一次,有人说他low,还是当面说的。 李先生撇了撇嘴,手指指了一圈他的小酒馆:“哪里低级?” 苏入夜也看了一圈,还是那种朴素但认真的语气回答:“都低级,除了床上那个之外。” 李先生:“凑......” 一个时辰之后,苏入夜起身:“你不是,你只是很强,所以我要走了。” 李先生又震惊了一下,这个被自己揍成猪头的家伙,居然说他只是很强。 苏入夜撑起伞,走出小酒馆。 李先生沉默片刻后,劝了一句:“回中原去吧,做点有意义的事。” 苏入夜脚步一停,回头问:“何为有意义?” 李先生想了想后回答:“既然你觉得有东西要左右人间,你又找不到这错误的,那就去找正确的,用你的能力保护好正确的,岂不是比你找错误的要简单的多?” 苏入夜脸色明显变了,良久之后,朝着李先生一拜:“多谢。” 然后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如此本事,为何不去做正确的?” 李先生回头看了看床榻上那一条长腿露出毯子外边的西域姑娘,笑起来:“还要多正确啊......我已经很正确了。” 苏入夜:“先生之强天下无双,应该去做些更大的事,而不是沉迷女色之中......” 李先生转身关门:“我劝你少管闲事。” 第九百七十三章 聚于一个小县城的大人物们 李先生过了一会儿后又把门拉开看了看,见街上已经没有那人的影子,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觉得那个人有点意思,但并不有趣。 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醒来的西域女子,侧身半躺着媚眼如丝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好厉害的男人啊。 于是他迈步走向那女子:“你看你,下着雨,天气凉,怎么还把被子盖上了。” 已经走出去很远的苏入夜一边走一边还在回想着刚才那位先生的话。 如果你一直想发现这个世上的错误,穷尽一身之力都找不到,那你就可以去找正确的,保护这个正确的,阻止错误的事发生。 所以他脚步一停,想着受了人家如此大的指点,却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好像很不礼貌。 他追寻李先生已经很久,他知道李先生有许多身份,但他一定不知道李先生的身份多到他根本就追查不清。 也更不可能知道,李先生不只是看起来那个年纪。 苏入夜想着怎么也要问清楚人家名字才对,于是转身又回去了。 走到那小酒馆的门口,刚要敲门,就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他一惊,因为那呻吟声像是有人受伤了。 所以他立刻走到还开着的窗口那边看了看,才露出头,一只鞋飞出来,他在瞬间闪身避开。 屋子里传出来李先生的声音:“烦不烦!” “唉......” 苏入夜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他才明白过来,那并不是谁受伤了,打架是打架,受伤倒是不能。 李先生:“滚......” 苏入夜再次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还在自言自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半个月后,京州北三十几里外,泉县县城。 归元术他们的队伍总算是快要走到大兴城,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就算是再赶路到大兴城也进不去,城门在日落之前必会关闭。 于是他们在这县城里寻了一家规模最大的客栈住下来,京州的局势并不好,基本上不管什么行业都没什么生意,都是苦苦维持。 这客栈里除了他们之外只有另外一拨客人,出去逛街还没有回来。 掌柜的见来了这么大一支队伍,心里乐开了花,已经许久没有大生意上门。 安顿好之后,郑顺顺他们也要出去转转,想采买一些必备的东西,归元术也不想走动,交代他们小心些,便一个人回房间休息。 李叱没有给他什么具体的任务,但是李叱猜着只要杨玄机一进京州,武亲王大军必会立刻返回大兴城。 李叱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就想办法促使武亲王的队伍,和李兄虎以及杨玄机的队伍三方混战。 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李叱的宁军再入京州,便势如破竹。 就算是局面焦灼僵持,李叱暂时不入京州,完全可以把兵力抽调出来,趁着那三方势力打的不可开交,他把青州和苏州拿下来。 一个产粮重地,一个鱼米之乡,得这两个地方,再加上已经到手的豫州,天下粮仓,尽在李叱之手。 回到房间里之后,归元术躺在床上仔细思考,如果是以往的话,朝中还是那些奸佞之辈当权,他确实有机会挑拨离间。 那些人唯利是图,况且他们也盼着武亲王早些战败,那样他们就能早些迎接杨玄机进城。 可现在,兵部尚书是他的旧日好友尉迟光明,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也是他的兄弟。 如此一来,他就几乎没有什么机会下手。 他知道自己的那几个兄弟心中有多大的抱负,当年在崇文院的时候,他们一起发誓要成为大楚的栋梁之才。 年轻人的抱负,一旦有机会施展,那将是一种不可撼动的坚持。 他更知道尉迟光明的能力,亦知皇帝不是庸才,再加上此时启用新人,似乎确实让大楚重新焕发出来一些活力。 就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大街上忽然一阵阵嘈杂之声传来,归元术起身到窗口往下看了看,片刻后脸色就变了。 此时楼下经过的是一支官军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少,甲胄齐备队列严整。 可是归元术看得出来,这是一支新兵。 那些士兵的脸色还写着稚嫩,写着因为穿上一身军服而格外明显的得意。 如果是一支老兵队伍,他们的脸上只有沧桑和疲惫。 新兵和老兵,一眼就能认出来,尤其是见过武亲王的大军之后,便更能分的清楚。 仅仅是一支新兵队伍不会让归元术心里震撼,毕竟皇帝一直都在拼尽全力的想把大楚保住,招募新兵的事,朝廷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震撼的,是那支队伍前边飘扬着的旗子。 其中一面将旗上,能清楚的看到尉迟两个字。 他看着将旗那边,人群中,他发现了曾经将他视为亲弟弟一样的尉迟光明。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尉迟光明回头看了一眼,归元术立刻就蹲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慌得厉害。 那种感觉,就好像做弟弟的办了一件错事,被兄长发现了一样。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是办错了事,他只是心里一直都没有消散过的对尉迟光明的敬畏。 尉迟光明是他们的大哥。 归元术蹲了一会儿后就在地上坐下来,自嘲的笑了笑。 “果然......我还是那么怂。” 他有勇气挑战世俗甚至是皇权,但他却还是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大哥。 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做出的选择绝对不是错的,可是和大哥的选择不一样,他就心慌。 如果此时尉迟光明指着他的鼻子问他,当初兄弟们一起发下的誓言你还记得吗。 归元术会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 楚军队伍中,亲兵校尉高模看向大将军,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将军,你在看什么?” 尉迟光明以兵部尚书身份领大将军职,地位之高自然无需多言。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刚才那客栈窗口的人影,像极了他好兄弟归元术的身影,虽只匆匆一瞥,却有往日熟悉。 可是归元术已经死在青州了,是皇帝亲口告诉他们的,他绝对不会质疑皇帝说的话。 也是在他稍稍有些愣神的这一刻,有三个人从队伍的一侧逆向走过,朝着客栈那边回去。 一如既往的,紫衣女子独自走在前边,清冷的像是不属于这个人间。 老孙和小刚子两个人在后边跟着,而老孙看着紫衣女子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也不可能掩饰住的爱慕。 小刚子却觉得师父真不要脸,盯着人家屁股看。 但,确实挺好看的。 她没有故意去扭动腰肢,而且气质清冷,可走路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微微摆动便是人间最美的感觉。 在队伍的另外一侧,一座茶楼里,一群正在喝茶的人,视线也随着紫衣女子的移动而移动。 虽然隔着队伍经过,可他们还是舍不得挪开视线。 “想不到这等小地方,居然会有如此风采的女子。” 其中,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那个人感慨了一句。 其他人纷纷附和,因为他们都怕极了这个人。 这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样貌也不出众,哪怕身上穿着的衣服颇为名贵,可就是没有贵气在身。 天生就有这样一种人,给他穿上再华美的衣服都没有用,反而会让衣服显得很廉价。 换上一身布衣短衫,趿拉着布鞋扛着锄头,立刻就显得自然起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但他一心想做一个他以为的他向往的那样高贵的人。 他叫段狠,被暗道上成为苏越第一高手段狠。 苏越,指的是苏州和越州,苏州,天下最富,越州地域广阔且民风彪悍,这可是天下十三州中地位比较重要的两个大州,所以能被成为苏越第一高手,绝非吹嘘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木秀于林风不能摧,那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如一个读书人号称自己是京州第一文豪,指不定多少人笑话他,还会有人来给他点颜色看看。 换做武者也一般无二,有人敢自称京州第一高手,便一定会有数不清的人来找他挑战。 段狠在越州连续挑战三十六门派高手,从无败绩,为了扬名,他从越州打到苏州,苏州的江湖中人自然不会给他面子,可是连续七个月,他打了多少场已经记不清楚,依然没有败绩。 于是,自负的他去求见李兄虎,想讨要一个将军做做。 李兄虎看不起他这样的人,觉得他装腔作势而且太张狂。 就算是有真本事,狂傲太过,依然会被人不喜。 李兄虎手下谋士就出了个注意,让段狠带人到大兴城刺杀皇帝,如果成功的话,就给他一个将军。 段狠带着一群手下真的出发了,可是走到大兴城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李兄虎当枪使。 一怒之下,他就跑去投靠官府,结果正好遇到了一场机缘。 皇帝要彻底清除朝廷里那些祸根,但是皇帝人手不够用,相对于大兴城里各大家族从盘根错节,皇帝身边可用之人就像是几根孤单单的线。 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下,段狠带着他的人为皇帝出了大力,大兴城内数十家被屠,他冲锋在前。 各大家族中的高手自然不在少数,可无人能挡他一击。 皇帝杨竞格外的喜悦,凭白捡来了一个一等高手,正好补了方诸侯离开大兴城的缺。 但皇帝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信任江湖客,他连方诸侯都不信任,更何况是李兄虎的人。 他只是让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利用段狠这一批人,一是来监视尉迟光明,二是在暗中继续除掉杨玄机的人。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很强,再怎么说也已勉强进入了一的境界,比天下第七稍逊一筹。 可是惠春秋对天下第七是惊,对段狠是惧。 好在,段狠这样的人最好利用,段狠要的只是名利。 皇帝查抄了那么多大家族,获利颇多,这也是皇帝可以组建更多新军的底气所在。 皇帝更不会吝啬口头上的封赏,直接给了段狠一个一等伯的爵位,官职也给到了禁军正四品中郎将。 虽然是没有军权,可是官位爵位都给了,段狠满意的不得了。 他这个人简单,给他想要的,他就给回报。 所以这次,惠春秋让他暗中盯着尉迟光明,他来了。 不巧的事,他看上了那个紫衣女子。 ...... ...... 【今日两更,明天补。】 第九百七十四章 各州最强 段狠这样的人,是江湖中一大部分人的缩影,强的离谱,欲望简单,又生逢如此世道,所以狂妄。 功夫分门派,按照地域也分南北。 就如同互相不服气豆腐脑到底是吃咸的还是甜的一样,南北方武者也一样的互相不服气。 苏州,越州,梁州一带的武师,所练的武艺细而精,门派划分更为细致繁多。 而北方的武师,大多练的是杂门,什么都要练一些,尤其是行走江湖的独行客。 在大楚这个时代,北方的武师和南方武师最大的区别在于,北方的习武之人,环境更残酷。 尤其是冀州,兖州,雍州这三地,几乎每年都会有外敌攻入,习武是为杀人与自保。 段狠之所以和绝大部分南方武者的温厚不同,是因为他不是在中原学成的武艺。 他自由随家里人跑海运生意,往求立等地经商,海上的环境可能要更为恶劣一些。 每次出海,都会遇到不少海盗拦截,其中以求立人居多。 这些求立人极为凶狠,他们从不留活口,水性又好,杀人之后便会毁尸灭迹扬长而去。 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跑海船的生意人,死于求立海盗之手。 段狠从十三四岁开始跟着跑船,船上的护卫就是他的师父,他有无数个师父,甚至包括后来遇到的求立海盗,落在他手里的,就要教他一些什么,哪怕是不如他的人也要必须教。 那时候他机灵,好学,又胆子大,虽然年纪小可是东家很喜欢他。 他也知道如何拍那些武师的马屁,没多久,一身功夫就已经登堂入室。 有一次遇到了大规模的海盗,四五条船围攻他们的货船,海盗攻上来,段狠第一次杀了人,而且第一次就杀了很多人。 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别人杀人之后会害怕,会做噩梦,会很久都不能恢复过来。 可段狠不是,他很兴奋。 不得不说的是他的天赋确实高的离谱,那次他的东家被杀了,伙计也死的七七八八,等到他杀的尽兴才发现,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这些活着的人商量了一下,把这一船货物低价卖了,几个人把钱分了之后就各自散去。 有了钱的人,都不想再做这冒险的营生,干脆拿着银子回家过好日子去。 可是段狠不愿意,他喜欢这样的日子,主要是喜欢杀人的感觉。 于是他开始参加各种各样的商队,经过无数次的厮杀后,名气越来越大。 四五年后,越州沿海一带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杀人者段狠的名字。 之所以有这样的称号,是因为每次遇到海盗拦截商船,段狠杀人都会留下一个活口,告诉他尽管来报仇,杀人者段狠。 如此生活了前后大概七八年的时间,二十几岁的段狠已经有了极大的威望。 甚至,求立的海盗中流传出来一句话......如果拦截的商船是段狠保护的,那就直接可以退走了。 海盗的规模一般都不会特别大,多的几百人,少的几十个人,甚至七八个人。 他们又不可能真的跑到大楚的地界来报仇,况且报仇也未必能成。 可这时候的段狠,已经不满足于在海上杀人了,因为他觉得那些海盗杀的再多,对他的武功进境来说已没有任何帮助。 他需要挑战更强者,以杀人为目的的挑战。 段狠说过,如果武功不是为了杀人而练,那是对武功的不敬重。 习武,以杀人为目标。 这是段狠的名言,跑海运生意的那些人全都知道。 回到陆地上之后,段狠手下那些人,怂恿他去挑战越州内的高手,那些大门派的门主。 段狠欣然同意,开始他的屠杀之行。 他每挑战一人,绝不会手下留情,哪怕对手已经投降认输,他也一定不会留下活口。 所以段狠在越州的凶名越来越大,仇人也越来越多,然而就是没人能杀的了他。 他在越州用几年的时间挑战了三十六家门派,前前后后杀了几百人。 正因为如此,江湖上形成了一个联盟,以诛杀段狠为目标。 还是因为如此,数不清的人愿意追随段狠,段狠在越州的敌人越多,势力也越大。 就这样,快四十岁的时候,他觉得再留在越州已经一点都没有意思,听闻大贼李兄虎拥兵两百万,或许会成为中原新主,于是他又动了心思。 做一个江湖豪客有什么意思,若是能做开国功臣,封侯拜将,那才显得更厉害。 于是他去苏州投靠李兄虎,走到苏州的时候,他徒弟说,若这般直接去投靠,必不会被重用,不如先打出来名声再说。 徒弟说,在越州人人都知师父威名,可是苏州这边,却根本不知道师父名号,而且还人人倨傲,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于是,段狠开始了对整个苏州武林的挑战。 七个月,杀两百余人,从无败绩。 带着如此的骄傲,段狠去投靠李兄虎,李兄虎实力庞大,手下自然是人才济济。 习武之人,又是谁也不可能直接服了谁,所以段狠的傲气,就让许多人看不惯。 李兄虎见了段狠展示武艺之后,问他想要些什么,段狠说随便给个大将军就行。 这句话,可是把人都逗笑了。 李兄虎又不是傻子,他手下那么多人看着,一个新来的,就算是武艺超绝,还能直接给个将军? 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么手下必会怨气横生。 所以谋士姚掷给李兄虎出了个主意,让段狠去刺杀大楚皇帝杨竞。 成了的话,如此大功,给个将军自然不为过,不成的话,死一个段狠对李兄虎来说毫无损失。 后来的事出乎预料,段狠反而成了皇帝杨竞的人。 路边茶楼里,段狠正在听手下一个人说起来大楚江湖各州的最强者,听的津津有味,他喜欢听这些,听了许多遍还是喜欢听,尤其是喜欢听到那句苏越第一是段狠的时候,最为得意。 “大楚十三州,当年广陵门的人曾经列举出了各州的最强之人。” 段狠的手下广知子喝了口茶后娓娓道来。 大楚江湖上有个很特殊的门派,名为广陵门,据说存在有数百年,只是在几年前不知道为什么被灭了门。 广陵门的创派祖师,是大楚开国时期的名士谭广陵。 这个人身份特殊,曾经是大楚开国皇帝陛下的身边谋士,而且功劳极大。 但他知道,皇帝陛下在能用他的时候有多重视,在不用他之后就会有多忌惮。 于是在大楚立国之后,上奏折请辞,对皇帝说自己还是喜欢江湖,况且才能有限,不堪大任。 皇帝开心极了,但表面上挽留了几次。 而后,皇帝封其为郡公,却不能世袭罔替,准许他离开朝堂。 谭广陵之所以害怕皇帝不容他,是因为他过于特殊,他曾是行走天下的道人,道号叫广陵子。 开国皇帝手下的战将和谋士,二十几位开国公,有七位是他举荐到皇帝身边的。 领兵的将军,治国的谋臣,甚至连皇帝的一位红颜知己,都是他推荐的人。 如果他不走,一个有如此人脉的朝廷重臣,皇帝会担心的睡不踏实。 谭广陵后来就做了他最喜欢做的事,创立了广陵门,招募人手,奔赴天下各地,打听各地的江湖高手。 历时十余年,写出了大楚江湖名录,不只是大楚天下大州的那些一等高手,甚至细化到了各县。 每个县内,谁厉害,都查的很清楚。 这本册子,谭广陵定价二十两银子一本,却还是供不应求。 门人越来越多,每年都会更新排名,广陵门发展到后来,对于江湖的作用有多大就可想而知。 几年前,谭广陵的后人在门中被杀,广陵门的档案库也被一把火烧了。 有人说是广陵门的后人越了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才会被杀,可是这消息又不十分可信。 毕竟,当初刘崇信在的时候,广陵门都过的那么舒服,缉事司的人都需要广陵门的人协助。 反正这种事,归结于报应就对了。 因为许多成名的江湖客,死于大楚江湖名录......有这份名录,就会有挑战,有厮杀,有你死我活。 广知子就是广陵门的一名录客,段狠目标明确的挑战了那么多人,和他关系极大。 这个人不通武功,但是脑子极好,过目不忘。 “冀州最强者,原本是金刀门门主,可是老门主后来在对抗黑武人的时候,战死沙场,金刀门二百余门人死伤七八成,金刀门一蹶不振,冀州已经没有谁还能一览众山小。” 广知子道:“雍州最强,是雍州节度使裴崇山,曾经的大内侍卫统领,因为巴结了刘崇信而得以外放,直接做到了节度使的高位,如今的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和裴崇山比起来,相差甚远。” “青州第一高手,是云灵山仙海观的观主,但是他老人家不问世事,不出江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有一百零几岁了。” “豫州第一高手,原本是一个叫刀皇的人,神神秘秘,最近这几年也已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荆州第一高手是佘太柏,荆州武林道的盟主,荆州九十二门三十一派,还有很多绿林道,公认他为主事人。” “梁州第一高手为岳荷塘......” 说到这的时候,他看向段狠,虽然没有拍马屁,可是那眼神已经最好的马屁。 段狠笑了笑:“确实有点强。” 岳荷塘已经被段狠打死了。 “蜀州第一高手,原本是马帮大当家蔡佛,几年前,被一个木讷的人打死了,仅仅是因为蔡佛在大街上遇到此人,说了一句这个傻大个。‘ 广知子道:“这个傻大个,如今就在天命王杨玄机手下,是杨玄机门客,被称为金甲天神。” “当然,江湖上还有许多神神秘秘的门派,许多高手都不出世,比如,传闻冀州或是豫州,有一个叫圣刀门的门派,但到底强不强,我不知道。” 广知子道:“大兴城第一人是方诸侯,只是最近不在,若是在的话,大概也已经被师父你打死了吧。” 段狠听到这句话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眼神一亮,看到了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 ...... ...... 【我看书评区有朋友说为啥高手越来越多,简单来说,第一是因为不到那样的层次就遇不到那样的高手,第二就是小说这么写是为了故事进展顺序,一上来就是一等高手,后边打的都是小怪,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这是一种最大众的写法,随着主角的实力越来越强,遇到的对手越来越强,有朋友说以后会不会一境多如狗,不会,我这两章陆续把设定放出来就好,大楚十三州,每一州有个一,不为过吧。】 第九百七十五章 别再见到 归元术看到了尉迟光明,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第二反应是立刻离开这里。 如果不是马上就天黑的话,他可能真的会下令队伍出城,随便到什么地方驻扎一夜都好。 阳光还在人间恋恋不舍,归元术已经迫切的想要逃离。 其实连他自己都理解不了这种害怕,他本没有必要害怕。 在他被武亲王举荐为官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他的兄弟们,因为那一刻的归元术,真的以为是希望已经来了。 可是他兄弟们并没有出现他期待的反应,甚至只有对他的同情。 后来,郑顺顺听归元术讲完那段过往,他对归元术说过......第一是因为他们觉得,一个闲散的毫无作用的大理寺卿,根本就不是什么希望。 第二可能是觉得,你做官了,他们却还是白身,即便跟着你干也会显得低人一等。 归元术当时很久都没有说话,可他在心里否定了郑顺顺的猜测。 那是人生中最初的一批兄弟,最初,便是最真。 他不相信尉迟光明他们是嫉妒自己,他更愿意相信尉迟光明是已经放弃了梦想,觉得大楚已经无药可救,是失望之极。 可是当他得知尉迟光明等人已经被皇帝重用之后,就不得不再次面对郑顺顺说过的那些话。 就在他靠着窗下有些发呆的时候,老孙和小刚子他们几个回到了客栈,只是没有进门。 “他妈的冤家路窄。” 老孙看到了镖局的人,所以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们三个离开的时候,因为知道那支假的镖局队伍要去大兴城,所以他还故意走了一条绕远的路,就是不想再遇到。 巧不巧,为了不想再遇到,归元术他们也走了这条绕远的路。 “换个地方。” 紫衣女子淡淡的说了四个子,转身走了,毫不犹豫。 老孙当然觉得没什么,反正客栈里也没有他们什么行礼,他们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带。 就在他们在客栈不远处稍稍驻足的时候,在远处的一棵树后边,段狠派来的人悄悄看了一眼。 这个人叫侯万年,没有什么别的本事,打架稀松平常,可轻功身法高的离谱。 如果每个人出生的时候,上天就已经给人设定好了特长,那么上天给他设定的时候,就把几乎其他全部选项都忽略了,只给了他在轻功上的天赋。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不可能打的过你,但你也不可能打的死他。 侯万年是这样的人,余九龄也是。 在跟着段狠之前,侯万年是越州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越州各地官府抓了他那么久都没有抓到,就是因为他躲的太好逃的太快。 侯万年看到那三个人朝着客栈走去,立刻就转身离开,他才不会去冒险靠的太近。 不久之后,侯万年回到段狠身边俯身道:“段爷,跟上了,来悦客栈。” 段狠满意的点了点头:“干得不错。” 侯万年提醒了一句:“看那三人,其中那个半大的孩子不足为虑,没有武功根基,是个废物,倒是那一男一女,似乎不弱。” 段狠笑起来:“长的好身手还不弱的女人,着实不多见,这才更有意思。” 侯万年在心里表示万分认可。 可能百姓们都觉得,江湖上那些让人觉得英姿飒爽的女侠,个个都貌若天仙。 可实际上,确实少之又少,试想一下,一个从小习武,每天打沙袋打的拳头上都是一层厚厚的茧子,每天练功浑身都是肌肉的女侠...... “今夜我去走一趟。” 段狠起身:“先回吧。” “是!” 一群人连忙应了一声。 另外一边。 小刚子觉得有些可惜了,毕竟已经交了房费,就这样走了着实是浪费了那些银子。 老孙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苦孩子出身,又目睹了父亲因为没钱看病而去世,他就会觉得浪费一个铜钱都是不可原谅的犯罪。 “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老孙问。 小刚子想了想,坚定的回答:“钱重要。” 老孙刚要骂他,小刚子继续说道:“没钱,就会没命。” 老孙想起来他父亲的事,于是叹了口气,在小刚子脑袋上摸了摸:“我说的不是咱们的命,而是那些人的命,再遇到,万一......” 他看了一眼前边走着的紫衣女子,小刚子立刻明白过来。 万一那位姐姐又发了狠,那支镖局队伍里的人,指不定会是什么下场。 打人是不好的,杀人自然更不好,所以小刚子觉得走了就走了吧。 他们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天色刚好黑下来,小刚子有些害怕,可是转念一想有那个姐姐和师父在,怕个毛。 客栈。 郑顺顺等人逛街还没有回来,归元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这差不多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他脑袋里来来回回的都是曾经年少的那些事。 想起来在崇文院里,尉迟光明对他们几个有多照顾,想起来他们那时候虽然日子过的清苦,可感情却那么深厚。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脚步声,归元术起身,毕竟被手下人看到他坐在地上有些不妥当,毕竟他也要面子。 门没有插着,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归元术刚要骂手下人没规矩,然后就看到了那张他害怕见到的脸。 在两个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一样的发白。 “竟然真的是你。” 尉迟光明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在发颤。 归元术:“不是......是......大哥。” 尉迟光明快步进来,一把将归元术抱住:“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归元术张着双臂,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片刻后,尉迟光明忽然后撤一步,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归元术脸上:“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大兴城!” 归元术下意识的捂着脸,看着尉迟光明的眼睛,久久都不能回答。 “果然!” 尉迟光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他一把抓住归元术的衣领:“有传闻说你投敌叛国,我们没一个相信这些话,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投靠了叛贼!” 归元术忽然就怒了,一把将尉迟光明的手打了下去:“我就是投了,你杀我啊!” “你大胆!” 尉迟光明又是一个耳光扇在归元术脸上,归元术的那半张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那是归元术的手下谍卫军听到声音赶来。 以尉迟光明的手段,他想避开客栈里的人还不简单,他只是不死心过来看看,并不想惊动谁,他也没有想到居然真的会看到归元术。 “都不要进来!” 归元术大声喊了一句:“我朋友。” “朋友!?” 尉迟光明怒视着他,然后咆哮道:“我不是你朋友!” 归元术也朝着他咆哮:“不然你想让我怎么样?!皇帝派我去青州就是去送死的,我没死是我命大,不是他仁慈!难道我命大不死,还要回去再送死一次?!” 尉迟光明怔住。 这次轮到归元术一把抓住尉迟光明的衣领:“如果我不死,你们三个能穿上一身紫袍?!” 尉迟光明张了张嘴,却似乎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底气。 归元术松开手,走到一边坐下来:“你觉得是我不好?觉得是我没把你们当兄弟?现在你已经知道是陛下要杀我了,那我问你......你会为了我而去杀陛下吗?!” 尉迟光明猛的抬起头看向归元术,大声斥责道:“你真的是太放肆了!就算是陛下要你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们都发过誓的,要忠于大楚!” “狗屁的誓!” 归元术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看着尉迟光明嘶吼:“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因为我半路把那个随行的太监灌多了酒,他告诉我说,皇帝让他跟着,就是在给甘道德封王后,让甘道德杀了我!那是皇帝亲口-交代他的!所以我杀了那太监,我还是去了青州,那时候我就想着当叛贼了!” 尉迟光明再次哑口无言。 他不愿意相信,但他看着归元术的样子,就知道那是真的。 他不愿意怀疑皇帝,更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兄弟。 “你......你跟我回去。” 尉迟光明紧走几步,到了归元术面前蹲下来,拉着归元术的手说道:“现在陛下重用我等,我回去之后给你求情,陛下自然会网开一面,你还可以留在朝廷里,咱们兄弟四个一起做大事,一起扛起大楚!” “屁!” 归元术怒道:“我刚刚做官的时候,兴冲冲的去找你们三个,你们当时是怎么对我说的?现在说可以一起做事了,是不是因为这次轮到你们三个做官,而我是叛贼了?” “你胡说!” 尉迟光明再次抬起手,归元术把脸伸了过去:“打!” 尉迟光明的手僵在半空。 “大哥,你走吧。” 归元术道:“我是叛贼,你是高官,如果被人知道了你和我见面,你前程还保得住?” 尉迟光明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摇头道:“那时候我们不想跟着你去做事,不是因为你做官而我们是白身,是因为那时候陛下根本就没打算重用你,只是因为武亲王的缘故,陛下不得不给你一个官职罢了。” “够了。” 归元术挣脱开,起身指了指门外:“你可以走了,不要让我再说些难听的话。” 尉迟光明也站起来,看着归元术的眼睛:“你真的要一直跟着叛军?那是你一辈子都洗脱不掉的骂名,你的子孙后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归元术咆哮一声:“滚!” 尉迟光明怔住。 良久之后,他无力的点了点头:“我走......可是你要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再和我们碰面了,我们......各为其主。” 归元术摇头:“你错了,这次我是为自己。” 尉迟光明看了他一眼,脸色白的吓人。 就这样沉默了好久,尉迟光明转身离开,拉开门的那一刻,门外的谍卫军士兵们全都看向他。 尉迟光明穿过众人:“再见面,便是不死不休。” “我知道!” 归元术大喊:“不用你告诉我。” 第九百七十六章 对不起 在尉迟光明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归元术就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从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可此时心口剧痛。 两个人都说了些狠话,似乎是在和曾经的他们诀别,不只是和对方,也是和自己。 外边的谍卫军都在看着归元术,此时的暴露,极有可能给所有人带来灭顶之灾。 “如果今日因我而连累大家,我先会死于大家之前,唯有一死以谢罪。”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看向手下谍卫军兄弟们:“今日这客栈,或许便是我等之坟墓,对不起大家。” 他俯身一拜。 “与统领共生死!” 众人抱拳。 刚刚回来的郑顺顺他们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默默的走到归元术身边,无需多说什么,站在一起便是决定。 尉迟光明已经是大将军,他进城的时候还带着一支军队,纵然那是一支新军,可人数足够多。 谍卫军这边再精锐,也挡不住军队的集团冲锋。 况且,他们只是新军,又不是缺装备,他们用弓箭就足以把归元术他们全都击杀。 可是就这样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从刚刚天黑到已近子时,始终不见军马过来。 所以归元术也就明白了,尉迟光明说下次再见的时候便是不死不休,可他不想这么快就到下次见面。 如果尉迟光明真的绝情,他有怎么可能两个时辰还不来? 他带上大军围住客栈,别说两个时辰,也许连两刻都用不了。 归元术想起来刚才说的那些绝情的话,又有些难过,还有些后悔。 人生啊,最初的兄弟,能坚持到最后的又有几个? “后院有事!”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有人用凄厉的喊声示警,紧跟着又传来一声惨呼,显然喊话的人已经遇害。 归元术他们立刻赶到后院,就看到十几名谍卫军士兵已经围住了一个黑衣人。 这人似乎也有些茫然,不明白怎么就被这么多人盯上了,但他显然不怕。 黑衣人便是段狠,他是来找那紫衣女子的,而不是来找归元术。 “你们这些人,携带兵器,看起来不像是商队,就算你们有镖旗打幌子,你们也藏不住身份,你们是兵。” 段狠傲然道:“我乃陛下亲封的一等伯,禁军四品将军,你们见了我,为何不跪?” 他以为这些人是朝廷的兵,假扮成镖局也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任务。 毕竟尉迟光明就在这县城之中,毕竟这是京州腹地,距离大兴城不过区区几十里远。 他当然不可能想的到,这支镖局的队伍,居然会是宁王李叱的人。 “你杀了我的人?!” 归元术看向倒在黑衣人不远处的尸体,杀意已经越来越浓。 段狠并不在意,语气依然倨傲的说道:“我乃一等伯,杀几个人又怎么了?况且我是奉陛下之命行事,我便是钦差,你的人居然敢对我动手,等同于冒犯圣驾,那就该死。” 他往前迈步:“告诉我你们是谁的人?兵部尚书尉迟光明的人?他为什么安排你们假扮成镖局的运镖队伍?莫非是要离开京州去串通叛贼?” “血债血偿!” 归元术一声暴喝。 此时他心中的怨恨,再加上手下兄弟被杀的怒意,全都发泄在这个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身上。 见那人居然敢对自己出手,段狠哼了一声:“居然敢对我动手?” 那一刀迎面而来,段狠却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他这二十几年的江湖路,就是杀人路,什么样的杀人招式他没有见过。 从十几岁开始杀人,杀到今年已经近四十岁,一身戾气。 他忽然跨步向前,在跨步的瞬间就躲开了归元术的那一刀,在他眼中,归元术这迅疾的招式,破绽百出。 他左手探出去抓向归元术的脖子,归元术此时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对方跨了一步,躲开刀锋,拉近距离,左手抓向他的咽喉,右手一定还有后招。 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却已经占尽上风。 这就是一个打了无数架,杀了二十几年人的凶悍之徒,最丰富的战斗经验。 在这一刻,归元术也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握刀的手猛的往后一拉,腕力发挥到了极致,将刀朝着自己投掷。 刀柄撞在了段狠的手腕上,手就稍稍偏了些。 这一刹那,段狠的眼神就凶厉起来。 “胆敢?!” 他的手偏了,却变抓为拳,一拳打在了归元术的肩膀上。 归元术往后一退的时候,郑顺顺等人就冲了上来,几把刀几乎不分先后的斩落。 段狠眼神更加凶厉。 他向前疾冲同时下蹲,那几把刀就全都到了他身后。 猛的起身,肩膀扛起来两条胳膊,同时双掌从下往上猛的一托! 这两下,正中郑顺顺和丁满的下巴,两击,把郑顺顺和丁满托的直接飞了起来。 段狠身子突然横移,肩膀撞在赵山影的胸口上,赵山影毫无反应的被撞飞出去,双脚擦着地面的飞。 归元术忍着疼跨步回来,飞起一脚踹向段狠的脖子。 他的速度已经极快,可是和段狠的速度比起来,还是稍稍慢了一些。 如此境界的高手对决,慢了一分,便是生死。 段狠一把攥住了归元术的脚踝,怒吼一声,单手把归元术轮了起来。 就在这一刻,一道黑影从段狠背后掠过来,手中并无兵器,疾冲之中一弯腰把刚才归元术掉落在地的长刀抓起来,瞬息之后,一刀斩向段狠的后颈。 段狠有着当世都少有人及的战斗经验,他听到动静,立刻往前跨出去一大步,同时拧身,把手里的归元术往后一砸。 那黑影一把将归元术接住,急切的问了一声:“没事吧?” 归元术这才看清楚,来的人居然是尉迟光明。 “尉迟光明?!” 段狠也认出来了。 他冷哼了一声:“你果然和叛军勾结,怪不得陛下让我在暗中盯着你,看来陛下早就已经看穿你了,你这个叛贼!” 这句话一说完,尉迟光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陛下让你盯着我?”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段狠道:“你安排这些人假扮成镖局队伍,实则是为了勾结叛贼,我已经识破你的阴谋,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现在就扔下兵器,随我回大兴城见陛下吧。” 归元术知道此时解释根本就没有意义,立刻往前一冲:“杀了他,别让他回去告状。” 在这一刻,他下意识想要做的就是保护他大哥。 他一拳砸向段狠的脖子,段狠抬起手就要抓他手腕,可他没有想到归元术是虚招。 归元术出拳之后立刻往下压,像是出拳,实则是一个往前扑倒的动作。 尉迟光明在他身后掠起来,一刀斩落。两个人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甚至不曾有过任何联系,但此时的配合,居然还能如此默契。 段狠见这一刀来的凶狠,立刻把手收回来,可此时扑倒在地的归元术已经抱住了他双腿,猛的发力往怀里一带。 段狠的身子立刻向后仰倒,可即便如此被动之下,还是一脚踹在归元术的下颌上,把归元术踹的直接翻转了一圈摔出去。 段狠往后倒下,双掌撑着地,尉迟光明一刀下劈,有开碑裂石之威。 段狠双手发力,在地上划船一样划动双臂,身子向后迅速退了出去,这一刀就剁在了地上。 尉迟光明回头看了归元术一眼,见他兄弟满脸是血,立刻转身回去:“你怎么样!?” 归元术却忍痛喊了一声:“小心背后。” 段狠划出去之后五指发力竟是深深的扣进地面,硬生生停住身形,然后再发力,身子骤然飞了回来。 尉迟光明回身一刀,却被段狠一把抓住了刀背。 段狠发力一拉,长刀从尉迟光明手中脱离出来,随着段狠的力量长刀又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直接贯穿院墙。 尉迟光明闪身避开,可段狠的目标却是已经受伤的归元术。 这就是战斗经验。 先解决受伤严重一些的那个,然后再专心对付剩下的。 这满院子里的人,唯有那两个可与他交手。 在这一瞬间,尉迟光明也反应了过来,若他躲开,归元术必死。 于是已经横移出去一些的尉迟光明,硬生生又回来了。 砰! 段狠一拳击中,虽然尉迟光明双臂抬起来档在胸前,可是这一拳的力度是在太过刚猛。 而且突然回身的尉迟光明,也只能是如此被动的防御了。 尉迟光明双臂挡不住,拳劲贯穿,两臂的骨头立断,然后尉迟光明就被砸的往后仰倒。 段狠一脚踢在尉迟光明身上,尉迟光明随即翻滚出去。 下一息,段狠一把掐住了归元术的脖子,手指一发力,几乎能陷入归元术的血肉之中。 尉迟光明吐着血爬回来,抱住了段狠的双腿发力想把人摔倒,段狠看了他一眼:“找死?!” 他屈膝,然后膝盖一顶撞在尉迟光明的脑袋上,尉迟光明立刻就闷哼一声。 “撤手!我不杀你,只是想带你回去让陛下处置,而非不想杀你,再敢阻拦,我现在就要你性命!” 段狠怒吼。 尉迟光明脑袋昏沉,眼睛都往上翻了起来,嘴角的血往下流淌,拉出来一条长长的血丝:“休想......伤我弟弟。” “那你就死!” 怒极的段狠暴喝一声,一发力把脚抽出来,然后朝着尉迟光明的脑袋踩了下去。 被卡住脖子的归元术把自己悠荡起来,拼尽力气,双脚踹在段狠胸口。 段狠被踹的后退了两步,这一脚就没能踩中尉迟光明。 “先杀你,陛下也不会怪我。” 段狠一把将归元术甩开,俯身把尉迟光明拎起来,尉迟光明在被提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之前段狠膝盖撞在他脑袋上的那一下,实在凶狠。 尉迟光明嘴角还在淌血,却尽力扭头看向归元术:“对不起......大哥没能保护好你,大哥,让你受委屈了。” 他今夜又独自一人回来,只是想来说一声对不起。 好在,他说了。 他是做大哥的,道歉,也该大哥先。 第九百七十七章 得将 “好惨。” “管不管?” “为什么要管?” “也对,为什么要管,这些人与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和山河印也没有关系了。” “嗯,是的。” “那咱们是现在走,还是再看一会儿?” “看着吧。” “好的。” 两道人影从屋顶上掠了下去,紧跟着,两条流光几乎在一刹那间就到了段狠的眼前。 段狠立刻侧头避开,那两道流光擦着他的耳朵飞出去,身后传来两声轻微的闷响,应该是流光钉进了什么地方。 段狠刚回过神,一拳迎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把手中尉迟光明挡在自己身前,这一拳若是中了的话,尉迟光明自是必死无疑。 可是另一道人影从侧面过来,一掌拍向段狠的太阳穴。 段狠立刻把尉迟光明松开,抓着尉迟光明的手抬起来挡在自己身侧。 可那人出招却是虚的,一把抓了尉迟光明往后扔出去。 这一下,段狠身前身侧都没有了遮拦。 段狠战斗经验无比的丰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还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最简单的应对。 他的左手格挡开身侧的进攻,右手把面前的拳头拨开,那一拳就砸向他身侧的敌人。 与此同时他迅速后撤,可就在这一瞬间,身侧袭来的那人变招之后拳头也几乎到了,只差分毫就打在段狠脸上。 段狠稍稍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有松完,那拳头张开,掌中一道流光飞了出来,像是那只手里攥着一条极小却会发光的小蛇,在张开手掌的时候,小蛇弹射而出。 段狠大惊失色,猛的向后仰头,那道流光就在他额头上擦了过去,在眉心正中切开一条血口,像是突然开了天眼一样。 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段狠没有丝毫犹豫急速后撤,在向逃走的同时,俯身把地上倒着的两个人抓了起来,然后朝着后边甩出去。 那俩人,一个是郑顺顺一个是丁满,之前被击飞倒地,直接就昏了过去。 飞过来的人阻挡了后边要追的两个人,而且那两人也没真的打算和段狠不死不休,逼退即可。 老孙看了一眼紫衣女子:“你说看着的。” 紫衣女子:“我向来说话不算话。” 老孙耸了耸肩膀:“你好看,你说什么都行。” 紫衣女子:“你不是也出手了?” 老孙:“习惯了。” 紫衣女子脸色微微变了变,把眼神挪开,不再看老孙的眼睛。 半个时辰之后,兵营。 受了重伤的两个人看起来就格外凄惨,身上的绷带缠了不少,他们俩对视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老孙看着他俩,然后侧头压低声音对紫衣女子说道:“他们俩不对劲。” 紫衣女子轻哼了一声:“八婆。” 老孙撇嘴道:“最多是八公,是不了八婆,女人才是八婆。” 紫衣女子眼睛一瞪,老孙立刻怂了。 良久之后,归元术对尉迟光明说道:“你不能再回去了,你回去必死无疑,皇帝本来就不是完全信任你,不然的话不会暗中安排人监视,而且还是那样的高手,他就是存了随时除掉你的心思。” 尉迟光明沉默不语。 归元术道:“你应该清楚皇帝为什么想要除掉我,但凡他怀疑的人,他都不会容得再留于身边,况且你还手握兵权。” 尉迟光明还是沉默不语。可是他的眼神里已经有些迟疑,和之前在客栈里劝说归元术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哪怕归元术说是皇帝不容他,尉迟光明的眼神里依然还有坚定。 那是他们曾经一起发过的誓言,那是他们最初的坚持。 然而,在之前黑衣人说出那番话之后,这种坚持瞬间就出现了裂痕。 皇帝给了他兵部尚书的要职,给了他大将军的权威,还放手让他去组建新军。 这种信任,就相当于把大楚最后的希望交给了他,他如何能不感恩? 然而皇帝只是没的可选,只是能选他。 归元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尉迟光明说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他们俩,我会继续去大兴城,但你不能回去,那个人武功极强,可能已经离开此地,这里距离大兴城不过几十里,夜里他进不了大兴城但明天一早他就能进宫,用不了多久,皇帝派来的人就会赶到此地。” 归元术看了看尉迟光明的脸色后继续劝道:“当初咱们发下的誓言,是以我等之力,保国泰民安,这个国......未必非要是大楚。” 尉迟光明猛的抬起头看向归元术,归元术与他对视,丝毫不让。 片刻后,尉迟光明低下头。 归元术继续说道:“皇帝不可能想到我回来了,那个人也不认识我,所以我还能潜入城内去劝说他们俩,你却不能回去。” 又是良久之后,尉迟光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回都城,我又能去何处?” 归元术立刻说道:“去投宁王,宁王才是真的天下明主,你若是不信可去豫州看看,可去冀州看看,看看那两地的百姓过的有多安稳,尤其是冀州,宁王治理冀州数年,冀州百姓如今已可算天下最富足安稳,你去看过,才会明白我们的抱负应该施展于何处,我们的坚持,应该坚持于何地。” “可是......” 尉迟光明道:“我等将背负骂名......” “你糊涂!” 归元术大声说道:“你现在还要顾及什么名声?你顾及的又是谁的名声?你自己的还是皇帝的?” 尉迟光明张了张嘴,又低下头。 归元术道:“你现在就马上写一封亲笔信,再交给我一件信物,我进城之后去寻他们两个,你出了事,他们俩也必受牵连,你要是再犹豫不决,他俩就危险了。” 尉迟光明想到那两个兄弟的安危,点了点头:“好。” 归元术道:“我也给为你写一封信,你带去交给宁王,宁王见信之后,便会对你深信不疑。” 尉迟光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何对宁王那般推崇?” 归元术:“因为他才是正确的人,因为他才能救中原,你以为,宁王是和皇帝一样的小人?宁王只要用人,从不怀疑。” 当紫衣女子听到归元术说宁王才是正确的人这句话,眼神明显变了变。 因为有人曾经和他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错误的人,他要去把这个错误找出来。 尉迟光明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因为用人不疑这些话而被触动。 归元术起身,找了纸笔写信,写完之后交给尉迟光明:“你现在就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尉迟光明道:“可是你也身受重伤,你去大兴城里......” 归元术挤出来几分笑意:“你还不了解我?咱们五个,最狡猾的就是我了,我能从青州脱身逃离,我就能从大兴城再走一次。” 尉迟光明下意识的看向老孙和紫衣女子,老孙白了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 尉迟光明忽然起身,紧走几步后竟是双膝跪倒在地:“求两位保护我兄弟。” 说完后竟是在地上使劲儿的磕头。老孙要伸手去扶他,可看了看紫衣女子的脸色,她却像是毫不在意,于是老孙的手又缩了回来。 尉迟光明却一直都在磕,他那般高傲的人,第一次如此求人。 归元术去扶他,尉迟光明却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只是在那磕头。 紫衣女子轻叹一声:“我之所以出手,是因为之前觉得你是小侯爷的人,救你一次,算是两不相欠,可现在才知道你不是小侯爷的人,而是宁王李叱的人。” 归元术道:“小侯爷就在宁王身边,如今为宁王打理江湖事。” 老孙看了看紫衣女子:“我们也无处可去......” 紫衣女子哼了一声。 老孙道:“主要是钱也不多了。” 紫衣女子道:“我会为钱做事?” 老孙:“你不会。” 紫衣女子:“你会就是了,问问他们出多少钱,另外......小侯爷真的在宁王身边?” 归元术连忙道:“不然我的牌子从何而来?” 他取出来曹猎给他的那张纸:“你且看看,这是曹猎给我的,是他亲笔所写。” 紫衣女子把那张纸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列举出了山河印和云雾图在大兴城里的人员势力。 “三天。” 紫衣女子道:“三天之内,不管能不能救出你们另外两个朋友,我们都会走。” 归元术立刻点头:“行!” 他把尉迟光明扶起来:“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快走,明天一早圣旨到了,你手下的队伍就会成为抓你的人。” 尉迟光明听到这句话后楞了一下,然后轻哼了一声:“那就不给他留下。” 他转身看向亲兵:“去吹号角,全营在校场集合。” 亲兵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尉迟光明看向归元术道:“你进城之后务必小心,若有机会救他们两个便救,若无机会......不能再把自己性命也搭进去,如果你们三个都出了事,我便真的只有自己了。” 归元术点头道:“交给我就是了。” 不久之后,尉迟光明点起在县城里驻扎的八千新兵,连夜打开城门,以夜间操练为由,带着队伍向北急行军。 他在京州十几个州县内招募新兵,总计已经招募有两三万人,此地的八千并非全部。 他打算带着这支队伍一路往北走,把分散驻扎在各地的新兵全都收拢起来。 他这样果决的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会执行的格外彻底。 皇帝杨竞应该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因为他对尉迟光明的不信任,因为他安排了一个他更不信任的江湖客监视尉迟光明,会让他失去的更多。 紫衣女子和老孙带着归元术也出了城,到城外的林子里找到留在这的小刚子,这孩子已经吓得哭了。 深夜,林子,还有奇怪的鸟叫...... 归元术看着这个孩子想安慰几句,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只哭没尿,还是好孩子。” 小刚子瞪了他一眼。 接上了人,队伍丢弃了镖局大部分东西,比如那两箱土,只带上比较值钱的,转道往另一个方向走。 他们本来要从大兴城北门进城,此时出了变故,只能绕到南门那边才更稳妥。 归元术回头看向那支在夜色中远行的队伍,他忽然间那么想笑。 一路上上的压抑,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救兄弟去!” 归元术在心里喊了一声,然后一脸谄媚的看向老孙他们俩:“两位前辈,你们收费高不高?” 第九百七十八章 我感觉要发财 连续半夜的急行军,在天亮之后,尉迟光明已经带着八千新军远离了县城,从带兵离开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人生就是这样的荒诞离奇,在遇到归元术之前,他还在想着怎么把这支队伍练出来,成为复兴大楚的中坚力量。 他也想成为武亲王那样的人,以一己之力肩扛整个江山。 皇帝杨竞是一个非常会说话的人,他能用语言感动任何一个与他交谈的人。 情真意切,并且让人能迅速让人找到归属感,还会让人觉得皇帝寄予厚望。 他对尉迟光明说过,你就是朕未来的武亲王,这句话对尉迟光明的影响有多大可想而知。 每次皇帝和尉迟光明聊完,尉迟光明都会有一种大楚中兴有望的喜悦和激动。 皇帝身边的人,也会被这种气氛所感动,每个人对皇帝能让大楚复兴深信不疑。 他们唯一觉得难过的,就是皇帝太累了。 尉迟光明此时回想起来皇帝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再想想皇帝安排高手暗中随行。 一种所有谎言都被戳破了的恶心感觉汹涌而来,这种感觉一旦出现,便不可抑制。 反正已经如此,干脆做的更果断一些。 这次皇帝给他的权利不小,离开大兴城的时候还带着不少银子,这些银子自然不能留下。 何止是银子,他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带走所有经过之地的钱粮。 做出选择之后,他就不得不为自己和兄弟们考虑。 如果归元术带着另外两个兄弟一同回到宁王帐下,那么他最好带着些功劳去投靠才好。 一念至此,尉迟光明就开始了他的搜刮之行。 这一路上所过之处,凡是有屯兵之地,把人马全都带上,只说是带着他们去练兵。 从离开之后走了几天时间,已经把这一路上各新兵营区的队伍召集起来,兵力超过两万四千。 这支队伍完全不知道要去投靠宁王,尉迟光明也知道此时决不能直接告诉手下人。 于是在聚集了两万余人的队伍之后,他宣布了一个决定。 朝廷克扣新兵粮饷物资,他上书请求陛下彻查,可是那些奸佞之人,居然安排刺客想杀了尉迟光明。 他身上的伤势,便是证明。 最让他觉得难过的是,陛下居然默许。 然后尉迟光明告诉手下人,他决定要去投靠天命军杨玄机,唯有杨玄机才有识人之明,才能重用这支队伍。 他想好了,带着队伍不往西北方向走,而是往正北,渡河进入豫州之后,让士兵们看看豫州那边的日子,再说投靠宁王李叱的事也就容易一些。 归元术说,你亲眼去看看,看看才能知道宁王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走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居然真的遇到了天命王杨玄机的队伍。 杨玄机亲自督战的渡河之战还是惨败给唐匹敌,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进入京州。 天命军留下十余万人守河道阻止宁军追击,六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入京州。 斥候探知前边有天命王大军到了,把尉迟光明都吓了一跳。 可他立刻就又想到了一个办法,下令大军原地驻扎,他说亲自去求见天命王。 他带着几名亲兵出大营之后,找了个地方躺下来休息,尉迟光明更是一口气睡了三个时辰。 然后返回大营,召集全部将士聚集,他愤慨的对将士们说,天命王出尔反尔卑鄙无耻。 他说已经见过天命王,但天命王却要将这支军队分散安排,而且还要撤掉尉迟光明的大将军一职,只给一个五品将军。 两万多人的队伍非但要分散到天命军六十万大军之中,而且还逼着尉迟光明答应,一旦到了大兴城外,再把这支队伍还给尉迟光明,但,尉迟光明必须率军第一个攻打大楚都城。 这些话一说完,将士们顿时就炸了,一个个义愤填膺,将天命王杨玄机骂的狗血淋头。 此时尉迟光明随即说道,他的结义兄弟如今在宁王帐下为官,他们已经叛离大楚,不能再回大兴城,又不能去给天命王做炮灰,所以干脆去投宁王李叱算了。 队伍虽然军心不稳,可好歹没有多少人反对。 就这样,尉迟光明带着他的新军,擦着天命王的大军一侧逃离出去。 豫州城。 李叱坐在城墙上看着远方,每当他在高处发呆的时候,就必是在筹谋什么大事。 唐匹敌靠在墙上,距离李叱不远,却也不说话,他知道李叱沉思的时候不能被打扰。 余九龄的伤势好了些,卡着腿骑着城墙坐在更远一些的地方,看起来也在发呆,但实则他是在想给自己的孩子取什么名字。 算计着时间,再有不到两个月孩子就会降生,不管是男是女余九龄都喜欢。 同龄人之中,他第一个有了孩子,这种骄傲感,让他显得格外嘚瑟。 “呼......”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唐匹敌侧头看向他:“想到什么了?” 李叱道:“想到我这两天左眼皮跳得厉害,总感觉要发财似的,可是又不知道财从何处来,实在想不到,就只好想想怎么扣你们点工钱......” 唐匹敌懒得理他,他当然知道李叱不可能想的是这种无聊事。 李叱连天运人命都不信,更何况眼皮跳。 “你要不要出去耍耍?” 李叱笑问唐匹敌。 唐匹敌指了指东南方向,李叱随即笑的更加欢畅起来,他只是说了出去耍耍几个字,唐匹敌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思维高度在差不多的两个人,不管聊些什么,都会显得很轻松愉快。 “给我多少人马?” 唐匹敌问。 李叱道:“全部。” 唐匹敌眼睛眯起来:“全部?豫州留守兵力不足,天命军还可能北上。” 李叱:“多大可能?” 唐匹敌:“万分之一。” 他转身看向城外:“若是军营里唐字大旗不撤,大概敌人北上的可能会没有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差不多。” 李叱瞥了他一眼。 唐匹敌道:“我带十万人走,剩下的留守豫州。” 李叱道:“你帐下本来有战兵五万余人,再加上纳兰部的骑兵,还有我从冀州带来的九万新兵,加起来差不多二十万人上下,全给你。” 唐匹敌问:“你就真的不怕那十万分之一?” 李叱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居然翻出来一面三角小旗,那小旗上是个唐字。 李叱举起三角小旗摇晃起来:“我有这个,能唬人。” 唐匹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那我什么时候走?” 他问。 李叱笑道:“你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早走的话,我能省一些粮食......杨玄机以为你必会抓住时机渡河南下去抄他后路,我们偏不去京州凑热闹,到时候你从别处来,吓他奶奶的一大跳。” 唐匹敌嗯了一声:“吓他奶奶的一大跳。” 李叱又看向余九龄:“九妹,也给你个事。” 余九龄立刻就来了精神:“当家的你只管说。” 李叱道:“归元术去了大兴城,谍卫军暂时你来带着,等归元术回来后你再享清闲,第一件事......派人去河南岸杨玄机的地盘上散布消息,就说我已经任命唐匹敌为征南大将军,正在想尽办法筹措粮草物资,如此一来,留守荆州的天命军,必会分兵去驻守各地粮仓,不敢放松。” 余九龄点头:“还有呢?” 李叱道:“第二件事,你安排人招募民勇,多多益善,分发战服,带着队伍就在河北岸操练,要让天命军的人看到,但不能看清楚,距离河边二十里左右差不多。” 余九龄又点了点头:“明白。” 李叱:“第三件事。” 余九龄看向李叱,等着李叱说第三件事是什么。 李叱笑道:“如果你孩子出生之后,是个男孩就认我当干爹,是个女孩就认你大哥做干娘。” 余九龄眼睛睁大:“啊?!” 李叱认真的说道:“毕竟我俩还没有成亲,所以暂时单论单的,虽然我俩还没有成亲,但是当爹当娘这种事不能输了。” 他瞥了一眼唐匹敌,唐匹敌抬头看天空,片刻后,他问唐匹敌:“介意你孩子多一个干爹吗?我也不能输了,最不济也要是平手。” 余九龄眼睛里都是洋溢而出的笑意。 “行嘞!” 他从城墙上下来,准备去安排事,走了几步回头:“当家的,顺便帮忙想个名字呗?” 李叱想了想后回答:“男孩可以叫余长逸,女孩可以叫余庆儿。” 余九龄兴奋的喊了一声,转身跑了。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快步从城墙下边跑上来,离着还远就大声喊道:“主公,夏侯将军的人马已经快到豫州城了!” 李叱的眼睛骤然睁大。 唐匹敌看到李叱这般模样,忍不住撇嘴:“呸......渣男。” 李叱哈哈大笑,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撒丫子朝着城墙下边跑。 他和夏侯琢约定好,他先来豫州这边,夏侯琢把冀州的事都安排好之后,就到豫州来汇合。 此时的李叱,跑起来的样子就和当初在冀州城四页书院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叱下了城墙,此时他在南城,要跑去北城外显然有些等不及,正好看到有个路人牵着毛驴经过,李叱一把将毛驴抢过来,那人都懵了。 正好曹猎他们骑马过来,李叱指了指曹猎对那路人喊道:“跟他要钱。” 说完一催毛驴就要往前冲,毛驴觉得他是个傻子吧。 毛驴还觉得跑不跑的你问过我了吗? 催了好几下,又是夹腿又是拱屁股的,毛驴就站在那一动不动,甚至还撒了泡尿。 曹猎让手下人把取了一些银子给那路人,顺便再给他一匹马。 李叱看着这操作就懵了。 曹猎,给了路人一匹马,还给了银子,换了这不跑的毛驴? 李叱:“把马先给我。” 曹猎道:“原来你是要急着出门?” 李叱:“不然我买驴做什么......” 曹猎:“我也想知道,我们骑马而来,你却在抢驴。” 李叱抢过来曹猎的马,翻身上去:“把驴还给人家,钱就别要回来了。” 曹猎:“钱是我的......” 李叱:“算了毛驴留下吧,一会儿吃了它。” 毛驴抬起头,耳朵好像都支棱起来了,片刻后转身就走......摇着尾巴走的。 曹猎把银子给那路人,路人一看这银子的数量,咽了口吐沫:“要不然我帮你们把驴抓回来,再帮你们炖熟了吧,不然我觉得这么多钱拿的不踏实......” 北城门外大概二十里的地方,夏侯琢在队伍中已经可以看到豫州城的轮廓。 他咧开嘴傻笑起来,眉角飞扬。 第九百七十九章 这女人...... 与黑武那场大战的前后,李叱每次看到夏侯琢那张脸,都会心疼。 他曾是那样无拘无束的一个潇洒男人,去了北疆之后就变得压抑阴沉,每一天可能都没有开心的事。 这次再见到的时候,李叱发现夏侯琢居然恢复了几分以往的风采。 白净了,脸色没有那么黑,眉眼之间也有了曾经的英气。 李叱凑近夏侯琢问:“你在冀州的时候,没怎么闲着吧。” 夏侯琢道:“那是当然,每天那么多事忙,哪有时间闲着。” 李叱:“我的意思是,看你这容光焕发的样子,你肯定没少去采什么补什么的地方。” 夏侯琢:“滚......” 然后笑:“屈指可数,屈指可数。” 李叱呸了一声:“果然!” 夏侯琢认真的说道:“那是冀州城内的商业之一,你不去我不去大家都不去,如何提高税收?” 李叱:“仰慕你。” 夏侯琢道:“不客气。” 两个人并骑返回豫州城内,李叱一口气迎接出来十几里,看到夏侯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竟是有些忍不住想哭。 如果不是夏侯琢朝着他竖了根中指的话,他也不可能竖两根。 “最近学会了好多新的东西。” 李叱一边催马一边说道:“一会儿我下厨给你做。” 夏侯琢眼睛眯起来:“就为了省点银子不去酒楼?” 李叱:“......” 夏侯琢笑起来,问道:“娘还好吗?” 李叱道:“好,豫州城里办官学的事,咱娘非要去张罗,还亲自去教学生们,有一个城内的老学究说,女人出来抛头露面不合礼仪,女人给学生们授课就更不合礼仪,手下人来告诉我,我赶去官学的时候,那位老学究在哭,真哭了......咱娘也不和他争论,就说比比吧,比学识见解,比手艺本事,那位老先生想比什么就比什么。” 夏侯琢笑起来,自从认识李叱之后,好像许多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改变。 比如他母亲,原本每日都不见笑容,因为羽亲王的事,母亲整个人都是阴郁的。 后来越来越开朗,越来越活泼,以至于看着越来越年轻。 算起来,母亲本来也就才过四十岁,年轻才是最应该的事。 李叱笑道:“那位老先生哭的停不住,咱娘就拍着他肩膀说,老伙子,你也没那么老呢,你要是想学,你也来我这听课吧。” 夏侯琢噗的一声:“老伙子......” 李叱道:“说到这个称呼,你有没有发现,女人的称呼都显得辈分大。” 夏侯琢:“何解?” 李叱道:“小伙子,小姑娘,男的是子女的是娘,老头子,老太太,小琢儿,大叱爷。” 夏侯琢:“滚!” 他瞪了李叱一眼:“丢丢儿。” 李叱:“......” 夏侯琢到了豫州之后,就象征着李叱的根基,彻底从冀州转移到了豫州。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豫州也仅仅是个过度而已,与豫州一河之隔的京州才是最终的目标。 夏侯琢来的巧,他这次带来了八千兵马,也算是能弥补一下唐匹敌率军离开之后的兵力空虚。 李叱的意思是,宁军不会那么早的进入京州,趁着那三方势力纠缠,天下又那么大,大有可为。 目标:苏州。 时间往前推移,在尉迟光明北上之后的第二天,归元术等人进入了大兴城。 皇帝对尉迟光明谋反的事自然大为恼火,据说在东书房里摔了不少东西。 吏部尚书黄维安和户部尚书李尚,两个人跪在世元宫外,请求皇帝彻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相信大哥尉迟光明会无缘无故的谋反。 两个人跪了一天,皇帝置之不理。 到了夜里,那两人还在外边跪着,内侍总管甄小刀在宫墙上往外喊了一句:“回吧,陛下说,尉迟的是与你们无关,还需尽力为国效力,为民谋安。” 两个人只好起身回家,可是又怎么可能睡的着。 不过尉迟光明北上倒是给归元术他们帮了大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一起逃走了,谁会想到他们还敢进京城。 所以进来的时候格外顺利,盘查他们,又盘查不出什么来。 进了城之后,他们没有贸然去联络山河印的人,而是直接住进了客栈。 归元术安排人四出打探消息,他受了伤,留在客栈里休息,心里想着怎么才能让那两个人相信自己。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尉迟光明的亲笔信,他太了解那两个人,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的放弃梦想。 大概还会觉得,尉迟光明走错了路,都要怪归元术怂恿。 他在发愁这些的时候,另外一支远在荆州的队伍,却过的潇洒肆意。 叶先生带着的队伍,大摇大摆,正大光明,就敢在荆州之内几个县之内随意走动。 杨玄机刚刚拿下整个荆州,其实根基并不稳定,叶先生就觉得一定有漏洞可以利用。 叶先生先是潜入天命军在后方的营地,盗出来不少军服,众人换上衣服,打起旗号,装作天命王手下在各地收粮。 没有丝毫的遮掩,就那么明目张胆的去各县的府库提取粮食物资。 还要让各县的官员招募民工,安排车马,把粮食往北运。 这段时间以来,叶先生他们硬生生在敌后开出来一条偷粮的通道。 粮食物资运到河边,然后就把民工遣散,选的地方距离天命军大营很远,派人过河去联络宁军,宁军就驾船过来把粮食运走。 如果就这么干一次的话,还显不出他们有多肆无忌惮,他们是平均十天左右就会运一批粮食。 天命军的大队人马全都在大河南岸布防,哪想到身后有人这么放肆。 叶先生日子过的舒服,虽然偷出来的衣服官职最大的就是五品将军常服,但也足够用了。 各县的县令只七品而已,五品将军的话,县令哪有敢违逆不从的。 杨玄机是打死也不会想到,他当初派人跑到豫州那边去烧毁良田粮仓,而李叱派来的人是偷......正大光明的偷。 也是在同一个时间,青州。 将军罗境站在刚刚打下来的一座县城城墙上,脸上没有任何的喜悦之色。 对他来说,又打下来一座县城,并不值得骄傲,也不值得开心,稀松平常而已。 “和以前一样。” 罗境语气平淡吩咐道:“一天之内把府库粮仓搬空,然后交给民勇队伍,让他们送回豫州。” 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地上的敌军战旗,只是看了一眼,亲兵立刻过去将敌军的战旗捡起来:“大将军,十三面战旗了。” 罗境依然那样毫无波澜,转身下城:“到二十面的时候再告诉我。” 只带着一万多宁军战兵杀入青州的罗境,却像是带着一万多下山虎,冲进了羊群。 而罗境如此的顺利,和之前李叱他们杀了甘道德关系巨大。 青州之内最大的叛军四分五裂,哪还有谁能挡得住罗境的长枪锋芒。 一天后,这座县城里的粮仓已经被搬空,罗境上马,看向身边的扛旗的亲兵:“跟上我。” 说完之后一双腿一夹,战马嘶鸣一声往前冲了出去。 烈红色宁军大旗,在青州大地上迎风招展。 又半日后,队伍在旷野中行军,先锋队伍忽然停了,紧跟着有斥候从前边飞骑回来。 “大将军!” 斥候急切道:“先锋军前三十里,发现一支队伍的营地,斥候探知,营地规模巨大,推测兵力不下于十万。” 罗境微微皱眉。 这青州之地,居然还有超过十万人规模的叛军队伍? 甘道德死之后,他手下的人谁也不服谁,各自拉了一支队伍离开。 为了争抢地盘,厮杀从未停止,内耗如此严重之下,罗境的这支孤军反而成了天降奇兵。 此时听闻居然发现那么大规模的队伍,罗境沉思片刻后吩咐道:“队伍原地休息,分派游骑戒备。” 说完后催马而出:“我要亲自去看看。” 他带着亲兵队伍往前赶,走了大概二十里左右追上先锋军,一千二百人的先锋军队伍也不敢再贸然前行,停下来等着罗境的军令。 “让探路的斥候过来,给我带路。” 罗境吩咐一声后,不多时就有斥候过来,他带着数十名亲兵跟着那斥候往前边去探查。 走了大概七八里,迎面回来了一支斥候的五人小队,只是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 见到罗境,那斥候伍长一脸的羞愧:“大将军......” 罗境看了看他们,没有人受伤,可每个人都有些沮丧,再看才注意到,他们没有人身上带着兵器。 斥候伍长道:“我分派人回去报信,想再靠近看看,结果......被抓了。” 罗境微微一怔:“放了你们?” 伍长道:“嗯......让我们回来告诉大将军,说......说你练的兵欠火候,兵器就扣下了,若不服气的话,就让大将军亲自去见她。” “谁?” 罗境立刻就问了一句。 伍长道:“不认识,可是那支队伍,居然打的是咱们宁军的旗号,他们的士兵没有整齐的甲胄,看起来军纪也不算严肃,瞧着更像是一群土匪......让我们回来的那人是个女的,她说让我们告诉大将军,她姓沈。” 罗境也懵了一下。 莫名其妙的十万宁军? 领兵的是个姓沈的女人? 忽然间,罗境反应了过来......沈珊瑚! 他此时哪里还按捺的住,立刻催动战马向前疾冲出去。 没多久到了那支队伍的大营外边,远远的就看到有一群人在辕门外等着呢。 为首的那女子,正是前些时候返回兖州的沈珊瑚。 罗境到了近前下马,一抱拳:“沈姑娘,你怎么在这?” 沈珊瑚微微昂着下颌,笑道:“那嘎达我打完了,这嘎达打了一小半。” 有些小得意。 罗境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女人,彪啊。 这不愧是,看上了老唐的女人啊。 沈珊瑚笑问:“罗将军,你怎么也在这?” 罗境沉默片刻,然后有些无奈的说道:“青州这嘎达......我也打了一小半。” 沈珊瑚想了想:“唔......那就有一大半了。”  第九百八十章 要公平才行 罗境此时此刻心里实在是复杂的难以形容,这个女人带给他的震撼之大,就相当于他第一次看到唐匹敌领兵作战的时候。 在他和沈珊瑚随意的聊了几句之后,也已经大概知道了这位姑娘在兖州都干了些什么。 这姑娘带着白山军的剩余人马去追杀山海军余部,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从龙头关杀到了兖州最东北。 你别说一边打仗一边走,就算是直接赶路,从这头走到那头也得两个月。 然后这姑娘宣布,兖州归入宁王治下,颁布了宁王的法令,准备只留下一万人的队伍,其他人都带走。 她觉得留下也着实是没什么意思,索性带着人南下玩玩。 按照正常来说,她带着队伍回归,应该是从龙头关入关,进冀州然后一路往南走豫州。 但是她不想,她觉得没意思。 青州没走过,人生啊,总是该在陌生的路上走一走看一看,揍一揍干一干。 所以她带着十万兖州军南下,杀入青州之后势如破竹,青州之地本就内乱消耗严重,哪里挡得住这十万生力军。 这姑娘心最大的地方在于,她就真的只在兖州留下的一万人马,分成十队,在整个兖州境内不休息的长期巡查。 给这十队人马划分出区域,若发现有人不按照宁律处事,那就直接砍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沈珊瑚离开之前说过,冀州那边因为尊奉宁王的政令所以百姓们日子过的极好,兖州必须也要按照这样的规矩来,谁破坏了这规矩,谁就是和整个兖州的老百姓过不去,别说还有巡查队伍,就算没有,若发现有官员贪赃枉法尸位素餐,那老百姓就可以上去削他。 此时此刻,在青州这个地方,罗境面对沈珊瑚,就不得不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那姑娘,想着她到底骨子里是藏着一股子什么样的劲儿,能干出来这种世上绝大部分男人都做不到的大事。 “姑娘,确实很了不起。” 罗境由衷的赞美了一句。 沈珊瑚却不以为然也并不得意,她又不是为了别人的赞美而这样做的。 她心里只是想着,老娘看上的那个爷们儿实在牛-逼的不像话,大概是天下第一的那种牛-逼。 老娘也不是想干点什么证明自己配得上他,老娘只是想让他明白,咱俩才是般配。 男人领兵打仗你第一,女人我第一,你可以说和老娘不合适,老娘认,你说老娘模样不是你喜欢的那种,老娘也认,但你不能说老娘不如你。 不光是你,谁也不能觉得老娘是在高攀。 本姑娘这辈子最高攀的人,就是我自己。 没必要说谁配得上谁,谁配不上谁,但如果非要让人如此理解的话,那也一定得是......唯有唐匹敌那家伙,才配得上这姑娘。 当然,要是有人说唯有沈珊瑚那姑娘,才配得上唐匹敌那家伙,她也乐意听。 她对于罗境的赞美,客气的道谢,也仅仅是客气的道谢,因为罗境虽然很优秀,但她觉得还是差了点意思。 罗境一开始还想着,如果沈珊瑚愿意的话,他来做主将,带着这支生力军打下整个青州易如反掌。 可是他想了想之后觉得,沈珊瑚这样性格的女人,应该不会答应。 再想想,他觉得应该把应该两个字去掉。 所以他最后的倔强和骄傲就是,不能被沈珊瑚指挥。 “我们还是分开打吧。” 罗境道:“你按照你原来的计划打,我按照我原来的计划打。” 沈珊瑚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原来的计划是打下整个青州。” 罗境:“......” 沈珊瑚笑了笑道:“不过罗将军来都来了,那就分开打。” 罗境松了口气。 沈珊瑚道:“但我兵多,若是打的比你快,罗将军大概会觉得不服气,我手里有十一万人,我分给你五万,不......是借给你,打完青州之后你再还给我,这样分胜负比较公平。” 罗境摇头:“不必了,我带本部人马就足够。” 沈珊瑚:“这样吗?” 然后她回头吩咐手下的将军们:“所有人不许跟上我,我带一万人去打架,剩下的就在后边跟着就是了,不准插手,谁把我的话当放屁,我就让谁下半辈子放不出来屁,都记住了没有?” 一群将军抱拳:“记住了!” 罗境:“......” 他是真的头一回见识到好胜心这么强的女人,所以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珊瑚想了想,好像还是不大公平,于是又吩咐道:“去五万人在罗境将军的队伍后边跟着,他不许你们插手你们就不能插手,我后边的人怎么呐喊助威,你们就在罗将军身后怎么呐喊助威。” 说完后沈珊瑚看向罗境:“听你的,各打各的。” 罗境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姑娘啊......这还算各打各的? 应该也算吧。 大兴城,世元宫。 东书房里,皇帝杨竞站在窗口看着外边,时节正好,窗外的花儿在争香斗艳一样摇曳,皇帝的心情却像是大风浪中的那一叶孤舟在晃荡。 内侍总管甄小刀站在皇帝身边,其实有些话他一直都想说,只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皇帝是真的辛苦,也真的有力挽狂澜之心,可是皇帝欠缺的就是对人的信任。 但是甄小刀也知道,皇帝如此又和皇帝无关。 想想吧,皇帝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上边是一个无能昏聩的父亲,掌权的则是一个飞扬跋扈的太监。 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皇帝是一个容易轻信别人的人,可能早就已经被除掉无数次了。 后宫里的可怕,寻常百姓们看不到。 但是百姓们都听过一个传言,说是后宫里的那些贵人们,甚至都不敢喝宫里的井水。 后宫所有用水,都是各院里派亲信去外边拉。 杨竞被定为太子之后,他去任何地方不敢随便吃东西,不敢喝水,甚至不敢犯困。 百姓们以为太子会有多潇洒,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狼狈。 要向一个大太监尊称亚父,以太子之尊,非但对这大太监要敬若生父,对大太监的手下也一样要满脸的亲和甚至是谦卑。 甄小刀理解皇帝,所以才知皇帝苦。 他是真的很想重用尉迟光明,但他又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去怀疑任何人。 “小刀。” “陛下,奴婢在呢。” “朕想要个皇后了。” 皇帝突然冒出来的话,把甄小刀吓了一跳。 可是在瞬间之后,甄小刀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陛下从继承皇位至今,从不亲近女色,就是因为老皇帝过于沉迷于此,导致朝政荒废,所以这是杨竞给自己的警示,时至今日,大楚都没有皇后,不少朝臣也不止一次进谏,皇帝只是不理会。 此时皇帝突然说想要一位皇后了......是因为皇帝在担心,在害怕。 害怕大楚正统皇族无后,断了延续。 “朕听闻,户部尚书李尚的妹妹,端庄贤惠,知书达理,你亲自去一趟,把朕的意思告诉李尚,让他明日把人领进宫,朕亲自见见。” “是......” 甄小刀应了一声,心里百感交集。 陛下原来不只是因为要为大楚皇族的延续在考虑,还在为了稳定人心在考虑。 当初在崇文院里的那些热血少年,如今都已经到了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最有能力最有干劲的时候。 陛下这次新启用的官员,十之六七,出自这批人。 要说这些人的最强者,自然是尉迟光明,人人都承认他是当年崇文院第一。 可要说领袖级别的人物,是李尚。 李尚这个人最大的能力,不是有多强的领兵之才,也不是有多大的治国之能。 而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在崇文院里,没有人比李尚人缘更好。 他不会因为你出身高就巴结你,不会因为你出身低就看不起你,他交朋友永远都把人放在平等的位置。 久而久之,李尚在崇文院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尉迟光明和归元术等人。 打个比方,如果尉迟光明喊人去打架,未必能喊上几个,但李尚若是被欺负了喊人去打架,半个崇文院的人都愿意为他出头。 稳住李尚,就是稳住朝局。 如今因为尉迟光明叛逃的事,整个朝廷里人心惶惶,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是那一批崇文院出身的人,真要说牵连,谁都能被牵连。 李尚和尉迟光明关系最为亲近,若是皇帝连李尚都不追究,甚至还想纳李尚的亲妹妹为皇后,这消息一出,那些在担忧的人立刻就会踏实下来。 甄小刀领命出宫,皇帝站在窗口又愣神了好一会儿。 就在这时候,有内侍快步从外边跑进来,俯身道:“陛下,武亲王已经快到都城了,派人提前回来送信,说午后便可到城外,武亲王派来的人想请旨,是让武亲王在城外候着,还是进城觐见?” “候着。” 皇帝说了两个字。 小太监连忙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告诉武亲王派来的人,让他即刻回去告知武亲王在城外等候旨意。” 皇帝道:“是朕去候着。” 他迈步往门外走:“去传旨,半个时辰之内,城中所有官员,无论品级,必须全部赶到隆昌门外恭候朕的王叔,如有人不来,有人迟到......斩。” 说完后,大步走出东书房。 这一下,整个大兴城里全都乱了套,陛下的意思是无论品级高低,都要去迎接武亲王。 可是这大兴城里有身份的人太多了,六部九卿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那些有爵位无实权的人,谁都不敢不去。 男人去了,那女人去不去?如果不去的话,会不会被陛下问罪? 陛下之前在大兴城里一场好杀,已经吓破了所有人的胆子,他们也明白过来,大楚再怎么完蛋,这大兴城里的至尊,依然是皇帝陛下。 所以这城里乱的不可开交,全都是往东城隆昌门外赶的人,男人女人,甚至还有抱着孩子的。 归元术站在客栈窗口,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乱象沉默片刻,回头看向手下人:“大概是武亲王回来了,我要出门一趟,你们都不准随意走动,就留在客栈等我回来。” 说完后,转身下楼。 第九百八十一章 人各有志 满城权贵都跑去了东城隆昌门外恭迎武亲王归来,这个时候谁都明白武亲王回来的不正常,也谁都明白必须装糊涂。 这件事用屁股想都能猜到不对劲,武亲王从苏州那边撤兵回来,号称拥兵两百多万的李兄虎谁来挡? 如今还能在大楚官场上混迹的人,哪个是傻的? 大家自然也都猜到武亲王回来,必然不是奉旨回来的,而是私自回京。 陛下却还要亲自去迎接出城,这其中含义显而易见。 那就是大楚还离不开武亲王,陛下离不开武亲王。 隆昌门外,皇帝远远的看到武亲王的队伍过来,竟是朝着队伍跑过去。 他这一跑,文武百官还有乡绅士族也要跟着跑,一下子,场面顿时热闹起来,也混乱起来。 武亲王身边只带着一些亲兵,见到对面竟然是陛下亲自迎接过来,武亲王连忙下马。 他还没有来得及跪下去,皇帝已经一把将他扶住:“王叔,朕好想念你啊王叔。” 说这句话的时候,皇帝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在这一刻,武亲王心里的担忧一扫而光,只有一心的愧疚和满怀的心疼。 许久没见,武亲王已经老了,陛下明明那么年轻,却也是面容沧桑。 “陛下,臣有罪。” 武亲王又要拜下去,皇帝就又硬生生把他拉起来。 “王叔当然有罪!” 皇帝大声说道:“朕先后数次派人请王叔回来,可王叔却坚持要荡平贼寇之后才回京,如今王叔凯旋,朕却还是要责备你,王叔你真的......太不会照顾自己了,看看你这一身征尘,看看你这满头白发,朕心疼啊。” 皇帝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拉着武亲王的手说道:“王叔这次击败大贼李兄虎,朕却不知道还能如何感谢王叔,朕......” 皇帝松开武亲王的手,后退两步,抱拳俯身:“朕替大楚万万千千的子民,多谢皇叔了。” 武亲王吓得脸上变色,连忙跪倒在地:“臣有愧。” “王叔无愧。” 皇帝再次把武亲王扶起来:“是朕......是朕有愧,是朕对不起王叔。” 武亲王此时此刻,也是老泪纵横。 他其实明白陛下不得不有这样一场戏,但是他也看得出来,陛下也确实真情实意。 他带着队伍力抗李兄虎百万大军,没有粮草,没有后援,没有希望,如果是别人带兵的话,可能早就已经败了。 皇帝说他有愧,确实有愧。 “咱们回家。” 皇帝拉着武亲王的手:“王叔随朕回家!” 人群中,归元术看了一眼武亲王,又看了看武亲王随行的人那一身褴褛衣衫,就知道武亲王回来怎么可能是大胜而归。 武亲王的大军都不敢靠近都城,而是在远处驻扎,就足以说明其狼狈,不敢被人看到。 此时武亲王手下的士兵,身上连甲胄都没有了,衣服破烂,面黄肌瘦,若这般模样被百姓们见到,谁还会觉得大楚能坚持的住? 那可是天下致锐的左武卫啊。 归元术又看了一眼群臣最前边站着的李尚,也看到了紧挨着李尚的黄维安。 他沉思片刻,转身离开。 李尚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武亲王的窘迫,怎么可能不清楚左武卫的狼狈。 他压低声音对手下人说道:“立刻去组织人手,不管用办法,组织队伍从府库把战服甲胄送去左武卫大营,我也不管用什么办法,挤出来粮草物资一并送过去。” 这话正好被从他身边经过的武亲王听到,所以武亲王都忍不住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他似曾相识,好像有些印象,但却记不清楚,看他身上二品紫袍的官服,武亲王便明白这是陛下启用的新人。 年轻人有如此头脑如此安排,武亲王也觉得此人可堪大用。 大楚畸形的强盛在什么地方可以展现出来? 兵部武库。 没钱没粮,但是武库中的兵器甲胄多的难以计数,可这说起来值得骄傲吗? 这其中的龌龊,只有兵部那些大人们心知肚明。 每年,兵部都会要求制造多少兵器多少甲胄多少器械,不管需要不需要,都要做。 这是兵部那群大老爷们最大的利益来源之一,数量当然不能少,质量嘛...... 反正没人查。 假如每年朝廷拨款是五百万两,全部用于制作这些东西,保质保量的情况下,可能是五万套,从甲胄到兵器再到护具。 如果质量没有要求的情况下,还是五万套的数量,那还需要五百万两吗? 兵部得到拨款,上下克扣,到武工坊还是要克扣,真正用于制作这些东西的款项能剩下一百万两就是好事。 如此的大楚,不颓败才怪。 做皮甲的皮子,一层皮子切成三层,再说弓箭,甚至能混账到用芦苇杆来糊弄,只是看起来像是箭而已。 但是武库的那些人会藏,每年都把以前存的品质好的东西往外挪,把新造的东西往里边运。 如此一来,就算是有人装模作样的来查查,最起码场面上看不出问题。 可是以前存的好东西,早晚都有用完的时候,那些糟粕,早晚都有露面的时候。 不久之后,世元宫,东书房。 “去给王叔烧水!” 皇帝吩咐内侍:“为王叔洗去一身征尘。” 武亲王刚要拜谢,皇帝却拉着他的手走到一边坐下来:“王叔辛苦,先坐下来说话。” 他一摆手,甄小刀立刻就反应过来,转身出去吩咐朝臣可以散去,陛下要和武亲王多聊会儿。 东书房里只剩下了几个人,包括李尚和黄维安等人,他们都是皇帝启用的新人,如今大楚朝廷里的柱石。 “陛下。” 见朝臣大多退去,武亲王再次起身要叩首请罪,皇帝却叹了口气:“王叔,你在这样,朕心里会很疼。” 武亲王只好作罢,一时之间,场面就显得尴尬起来。 李尚站在一侧,不敢正眼去看,时不时的扫一眼那年迈的武神,心中生出一种戚戚之感。 他在崇文院求学的时候,武亲王曾经多次到崇文院授课,那时候的武亲王,看起来真的是仿若站在云端的天神。 哪怕那时候大楚也已经到处都有叛乱,可那时候也没有人觉得大楚会那么快就不行了。 此时李尚甚至从这位老武神的身上,闻到了一种腐朽的味道,这让他更加的担忧。 这样一位老人,还能扛着大楚走多久? 所以他又不得不想到了尉迟光明,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哥要叛逃。 陛下对大哥是那么的在乎,那么的重视,他看得出来陛下是真的把尉迟光明视为武亲王的接班人。 也许在武艺上,尉迟光明和武亲王差距还大,但是在领兵的才能练兵的技巧上,尉迟光明已经不逊色多少。 只要给尉迟光明一点时间,成为大楚的新一代武神绝对不是问题。 越想,他心里越难受。 皇帝对武亲王说,不用避讳李尚他们,战局到底如何,请武亲王明言。 于是,武亲王就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每一个听者的脸色都越来越沉重,乌云压顶一样。 李尚他们一直陪着武亲王到深夜,皇帝在期间甚至要亲自为武亲王搓背,武亲王自然不敢应允,但陛下的态度已经表达的格外清楚,那就是不管怎么样,武亲王依然是大楚第一重臣,无人可及。 深夜的时候,李尚乘坐马车回到自己家里,下了车回望皇宫方向,也不知道想了些,愣神了好一会儿。 进门之后就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却吐不出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阴郁。 “大人。” 管事连忙上前:“有大人的一位老友,在书房已经等大人半夜了。” “老友?” 李尚的眉头皱起来:“何来的老友?” 管事道:“说是大人当初在崇文院的同窗,早早离开京城,今日才会特来拜访的。” 李尚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如今贵为当朝文官第一人,虽然没有宰相之职,已有宰相之权,所以往日那些有关系没关系的,每日都会有来扯关系的。 若真的是曾经的同窗,听闻他此时已经别陛下重用,所以过来讨个前程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他吩咐人去泡茶,一进书房的门脸色就大变。 “你......你!” 两个你字,第一个是惊喜,第二个是愤怒。 在看到归元术的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是我兄弟居然没死,第二反应是这应该就是大哥叛逃的罪魁祸首! “别急着喊人抓我。” 归元术指了指对面:“就算是要抓我也不差这一会儿,你我之间的情分,难道都没有坐下来聊一会儿的必要了吗?” 李尚脸色变幻不停,沉默片刻后回身吩咐:“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靠近书房,都离远一些。” 随从们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尚把房门关好,走到归元术对面坐下来:“我只希望你要和我说的,没有一句废话。” 归元术问:“那你猜猜看,你这府里,有多少人是皇帝派来盯着你的。” 李尚皱眉:“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被你骗了,但你骗不了我,如果你来只是怂恿我也做一个叛徒,那你干脆不要说下去了。” 归元术就知道会是这样,五兄弟之中李尚的性格最为坚定。 他取出尉迟光明的亲笔信和信物递过去:“大哥让我给你的,你看过就明白了。” 李尚伸手接过来,沉默片刻,直接把那封亲笔信扔进了茶炉里,看都没有看一眼。 那件信物,他却揣进怀里。 “不用看,我也不需要你们的理由,哪怕再合理。” 李尚起身:“我生为楚人,现为楚臣,我父亲教会我的第一个字不是我的姓也不是我的名,而是楚。” 归元术嗯了一声:“以前你说过。” 李尚:“你还记得以前?” 归元术没有回答。 李尚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你走吧,这是我最大限度的渎职枉法,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到陛下面前请罪。” 归元术起身,居然真的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 李尚看着归元术的背影,片刻后朝着背影喊了一句:“那件信物,我会在战场归还给大哥。” 归元术举起手晃了晃,意思可能是知道了,也可能是再见。 第九百八十二章 我父亲教的 归元术出了李尚的府门之后,就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知道劝不动,他只是想试试。 从一开始他想的办法就是把人抓走,而不是劝走。 有些人的志气不可能动摇,李尚要做权臣也要做忠臣,他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哪怕现在劝他的不是归元术而是尉迟光明,他也会是一样的态度。 走了一段之后,归元术随即上了路口等着他的马车。 马车里,黄维安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笑着问道:“说不通?” 归元术嗯了一声。 黄维安笑着摇了摇头:“他那般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让你来,你偏要来。” 归元术道:“大哥想让我试试。” 黄维安沉默片刻后说道:“明日一早我会安排你离开,我现在可是有点小权的,哈哈哈......你尽早回去吧。” 归元术不答。 黄维安道:“我知道你这次来,应该不只是想劝说我们一起投靠宁王,应该还有别的目标。” 他看了归元术一眼:“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大概是想试试能买通谁,促使朝廷的军队和李兄虎杨玄机的人马混战,宁王从而得利。” 归元术依然不答。 黄维安苦笑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就回去吧,这朝廷......哪里还用你去收买谁,哪里还用你来从背后捅刀。”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下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现在那满朝文武,看似换了一多半的人,风气已经有所不同,可实际上并无区别,每个人都在做着两手准备,一边想为大楚尽忠一边想着如何在新主子进城之后不会被排挤除掉。” 他低着头,是不想让归元术看到他脸上的悲伤。 “每个人都在给大楚捅刀,朝廷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你相信我,你什么都不做,也有不少人愿意给杨玄机通风报信,愿意为杨玄机最终取胜而去促使朝廷的军队尽快入局决战。” 他又一次叹息。 “这个朝廷,这个大楚,这个天下......” 黄维安抬起头:“你知道最终会是什么结局,我也知道,大哥知道,其实李尚也知道,每个人都知道。” 归元术问:“你和我一起走吧,大哥也在等你。” “你和大哥在那边有个照应。” 黄维安还是笑,他是四个人中最爱笑的那个,好像一直都没心没肺。 他笑着说:“我若和你走了,谁陪他?” 他知道归元术能明白......我们是兄弟,总不能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这。 黄维安抬起手在归元术的肩膀上拍了拍:“兄弟,我们还是一样的目标,一样的理想,只是走了不一样的路。” 归元术看向马车外边,好像看到了李尚的府门口站着一个人,夜深,看不清,但他知道那是谁。 李尚站在那好一会儿,在马车消失不见后,他抬起手挥了挥。 “愿你们安好,每个人都要好好的。” 回到客栈之后,归元术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都是黄维安刚才说的那些话。 哪里还需要你来大兴城捅刀子,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在等着机会给大楚捅一刀。 哪里还需要你来提醒我们大楚撑不住多久,这里的人,每一个都知道什么是苟延残喘。 黄维安说......可是这个世上那么多人,总是得有人去做别人不想做的事,来证明人活着的不同的意义。 黄维安还说,当年你被武亲王举荐为为官,而陛下只让你做大理寺卿的时候,其实我们都替你担忧,我们看起来对你有些冷淡,是因为我们故意的。 他说,大哥说,我们不能阻止元术的前程,哪怕那大理寺卿只是陛下给他的一点施舍。 他说,李尚当时拦着我,不让我劝你太多,李尚说......元术比我们三个人都纯粹,他心里最干净,他觉得那是希望,就让他坚持下去。听着这些话,归元术不知道如何回答。 当时李尚还说......朝廷里有不少人在等着把元术按下去。 虽然大理寺卿在那时候只是个闲散职位,根本没有实权,甚至没有存在的意义。 但是当时掌权的那些人,绝对不允许有人混进他们的队伍。 如果当时兄弟几个答应了归元术,一起去大理寺做官,那么这件事就会被那些人利用。 会说归元术滥用职权结党营私,那些人随便扣上一顶帽子,以当时归元术的地位和实力,根本就扛不住。 他还说,你们觉得陛下会为了归元术而与满朝文武为敌吗?陛下不会,不管是为了归元术还是为了你为了我,陛下都不会。 李尚还说,让元术心里一直干净,一直纯粹,也不会被人扣上罪名的唯一办法,就是我们三个让他寒心。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归元术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他问黄维安,那为什么后来你们三个都入朝为官了? 黄维安说,第一,还是因为当初我们立下的誓言,第二......陛下杀了许多人,动了许多人,我们觉得陛下是真的想做出改变了。 他看向归元术:“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大哥想搞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死的,手里有权才能为你报仇......我们只是都没有想到,会是陛下。” 归元术回想起来,在那个县城和大哥尉迟光明偶然相遇,尉迟光明打了他两个耳光,还说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句话,那只是气话。 大哥是在怨他,没死,为什么不派人回来送个信? 这件事,其中的过程看起来那么复杂,其实也简单,大哥他们只是在怨他为什么不告诉一声,还活着。 而这,又不怪归元术。 归元术在青州决定跟李叱回冀州之后,李叱答应他,把他的亲朋好友都接到冀州来。 当时归元术给李叱一份名单,名单上最前边三个人的名字,就是尉迟光明,李尚,黄维安。 然后当李叱派去的人到了大兴城之后,他们三个已经被皇帝启用了,皇帝也已经利用归元术的死做了一个好大的局。 而这三个人,在为皇帝铲除异己的时候,出力极大。 他们三个是想尽快稳住地位,尽快获取实权,可是这就给人一种误导。 当时负责去大兴城接人的廷尉军千办是方洗刀,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为了把更多的人带走,不能联络那三个人。 三个人已经位居高层,方洗刀无法确定如果派人和他们三个联络的话,那三人会不会告密。 如果这三个人告密的话,别说归元术的家人和亲眷,连廷尉军的人都走不了。 归元术坐在客栈窗口,沉默的像是一尊石像。 与此同时,李尚的府里。 黄维安把归元术送回客栈之后,没有回家,而是返回了李尚家里。 此时在书房中,两个人相对而坐,两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杯热茶,两个人都低着头,热气都升到了两人脸上。 “你......” 良久之后,李尚抬起头:“你其实应该跟元术一起走的。” 黄维安也看了看他,然后笑:“我是应该走,毕竟活着多好......” 李尚又低下头,黄维安也低下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尚起身:“我饿了,煮碗面吃。” 黄维安看向他,李尚笑了笑:“不要葱花,不要鸡蛋,不要香油。” 黄维安也笑起来。 大概两刻之后,两个人还是面对面坐着,大口大口的吃面,吃的额头冒汗,吃的酣畅淋漓。 吃饱之后,两个人又是一样的姿势往后仰了仰,一样的抬起手拍了拍肚皮。 “如果......” 李尚头枕着椅子的靠背,看着屋顶说道:“如果大哥和元术在宁王那边,最终成功了的话,那么我们的理想也一样是成功了。” 黄维安嗯了一声:“那是当然,当初我们兄弟五个发过誓的,我们的理想必须有人坚持下去......” 他看向李尚:“可是在坚持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我,不是大哥,也不是元术。” 李尚深呼吸。 他说:“所以你该走的,我只是做不出那一步选择,我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楚,我......” 黄维安:“你父亲教的嘛,说过一万遍了。” 李尚笑。 黄维安道:“我一直都没有你那么坚持,或许是......我们坚持的东西不一样。” 他只想坚持兄弟感情还在,坚持兄弟何在他何在。 他真的也很想很想去和大哥去和元术团圆,他也很清楚陛下不是真心信任他们。 可是他怕李尚孤单。 大哥和元术那边,两个人互相扶持互相保护,挺好的。 李尚这边......总不能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走。 李尚说:“其实我知道,元术一定会先去找你,而你一定会对他说,你劝不动那个犟种。” 黄维安笑:“瞎说,我对元术说的是,你劝不动那头倔驴。” 李尚笑着眼泪都流出来了,那应该是笑出来的眼泪吧。 “可你知道么,他这次其实不是先找的你。” 李尚忽然坐直了身子看向黄维安。 黄维安有些疑惑,他也想坐直了身子,然后才察觉到竟然有些头昏。 忽然之间,他想明白了,所以他拼尽全力的想挣扎起来,可是手脚好像越来越没力气。 “元术劝我说,咱们兄弟一起走吧,一起去宁王那边,一起完成我们的抱负,可是我不一样。” 李尚起身,走到黄维安面前蹲下来,看着黄维安的眼睛:“我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楚......我父亲教的嘛,他说孩子,父亲一辈子都是忠臣,一辈子没有做过对不起大楚的事,你也需记住,要一辈子做楚臣。” 李尚伸出双手抱住了黄维安:“兄弟......对不住了,我知道你是怕我孤单,可是我必须孤单。” 他抱的很用力。 然后他后撤两步,回头看向屏风后边:“孙先生,可以把他带走了。” 老孙从屏风后边出来,看了一眼已经昏沉过去的黄维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尚在那碗面里下了迷药,他知道黄维安一定会留下来陪他一起死,因为他们是兄弟。 可就因为他知道,就因为是兄弟,所以在归元术来找他的时候,他说......我就一个要求,带维安走。 他们给黄维安做了一场戏。 半个时辰之后。 客栈,老孙把肩膀上扛着的黄维安放下,看向归元术:“带回来了。” 然后他看到了归元术哭红了的眼睛。 老孙坐下来,看着归元术说道:“你们这四个家伙,真的是......一个个都想让别人活下来,四个人都活着不好吗?四个人多好,四个人才能打麻将啊。” 他拍了拍手,紫衣女子拎着个口袋也进来了,随手把口袋扔在地上。 她肩膀上还扛着一个麻袋,看起来小一些。 老孙笑:“所以我为了你们能打个麻将,把他也抓回来了......你们兄弟几个,磨磨唧唧,犹犹豫豫,我说话粗啊,真的,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早jb把人给你抓回来了,至于的......” 紫衣女子:“咳咳!” 老孙:“对不起对不起......我又说脏话。” 紫衣女子道:“第一,你说脏话不对,第二,是五个,他妹妹我也抓回来了。” 老孙:“五个......五个,四个人打麻将,还有一个可以挂红中啊,轮流的嘛,我父亲教的。” 第九百八十三章 京州危局 大街上,马车缓缓而行,不紧不慢的样子,才是大人物们出行的风度。 到了城门口后马车被拦了下来,但守门的士兵还要客客气气的说话。 马车是尚书府里的,李大人如今是陛下身边极为看重的臣子,已有文官第一人的地位,守门的士兵怎敢无礼。 况且,马车上坐着的是尚书大人的妹妹。 从两日前就有传闻在大兴城里散布开,陛下要纳李大人的妹妹为后。 这种事,就算是假的也不能不谨慎。 所以只是看了一眼腰牌,马车随即放出了城门。 丫鬟说,因为姑娘明日一早要进宫,宫里有话传出来,几位太贵妃娘娘也要见见姑娘,还说让姑娘带进宫一些鲜花。 宫里的花草虽艳,却来来回回只那几种,看厌了。 娘娘们,想看看城外野地里的小花儿,点了名的要看朴素要看纯美。 于是李姑娘出城为宫里的娘娘们采花,这事谁敢拦着? 而且那丫鬟就看起来冷艳而又高傲,符合极了大家闺秀身边的丫鬟身份气质。 可是这些守门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丫鬟是那紫衣女子。 看着马车出去,随行的护卫也趾高气昂的样子,守门的官兵小议论起来。 有人说,高傲个屁,搞不好就是大楚最后一个皇后了,也指不定能当几天。 有人捂他的嘴,说你想找死自己去死,何必连累我们。 也有人说你怕个屁啊,现在这个世道了,他说的也是实话。 还有人说你看马车分量好像极重,拉车的马起步的时候都稍显吃力,那皇后得多胖? 于是,一群人笑起来,还得压着声音。 有人恶意的开玩笑说,哪想到咱们大楚最后一位皇后娘娘,是头猪。 马车里分量当然很重,人多。 黄维安的妻子和李尚的妹妹两个人坐在马车里,她俩对面就是还被绑着的李尚和黄维安,还有一个负责看守他俩的小孩儿,叫小刚子。 再加上外边赶车的车夫,还有坐在前边的丫鬟,一辆车里拉了七个人,不显得沉重才怪。 扮作丫鬟的紫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方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有些时候,男人的魅力就展现在......为了理想而不计生死。 人能创造出伟大这个词,是因为先有人伟大。 她感慨,是因为归元术没有出城。 归元术把他的兄弟交给了紫衣女子,请求她护送这几个人一路返回豫州。 本来归元术是请老孙和她一起回去,老孙不答应,老孙说.....我们是拿了钱的。 拿了钱就是有了契约,没有写在纸上的契约比写在纸上的契约更重要,因为要记在心上。 归元术不肯走,是因为他还要做他该做的事,他不单单是为了救他兄弟们而来的。 身为宁臣,当为宁王谋。 在城门口里边的街边茶铺里,归元术坐在那看着远行的车马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总算能松口气。 老孙问他:“你不怕死的?” 归元术回答:“你肯定没见过多少比我还怕死的人,但相对于怕死来说,我更怕死的不值。” 他问老孙:“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高尚的人吗?” 老孙点头:“相信,但是见的少。” 归元术:“那你愿意请高尚的人喝茶吗?” 老孙:“想都别想!” 归元术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我觉得我就是......可能普通百姓们会不理解,可能那些权贵会不承认,可这个世上啊,真的就有我这样的人,觉得自己是为了很大很大的理想而活着的。” “如果我对别人说,我的理想是让整个中原的百姓都安居乐业,都富足自豪,不被外敌所侵扰,不被内乱所压迫,若是能做到了,我会觉得自己无敌牛-逼,可大概他们会觉得我疯了,唯有宁王那边的人才都相信,因为他们都是,不......是我们都是。” 老孙道:“我也觉得你疯了,这个世上真的有单纯是为了理想而活着,而奋斗的人?” 归元术道:“有,比如宁王。” 老孙道:“宁王还不是为了要做皇帝。” 归元术道:“要做皇帝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为了做皇帝而做皇帝,一种是为了救天下而做皇帝,宁王是后者,你若是见到他之后,可能会觉得他有些抠门,有些无耻,有些不正经,但你就是会觉得他高尚,和高尚的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高尚。” 老孙:“那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会变得高尚起来吗?” 归元术点头:“一定会。” 老孙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那如果我高尚起来后,需要把钱退给你吗?” 归元术眼睛眯起来,因为他在老孙眼睛里看到了你要敢说退钱,老子就不可能高尚的坚决。 于是归元术说:“遵守契约精神,就是高尚的一种。” 老孙笑起来:“想不到,想不到,原来我一直都是个高尚的人。” 归元术起身:“把茶钱结一下?” 老孙:“凭什么是我!” 归元术:“你刚才理解了什么叫高尚,现在是让你理解一下什么是既高尚又不要脸。” 说完转身就跑了。 郑顺顺取了铜钱放在桌子上,拉了老孙一把,一边走一边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次我结账,但也要给你上一课,如果你以后也跟我一起辅佐宁王的话,要记住一句话。” 老孙虽然没有想过辅佐宁王这种事,但是他好奇这句话是什么。 于是他说道:“请赐教。” 郑顺顺认真的说道:“长长久久跟宁王,越不要脸越辉煌。” 老孙都懵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郑顺顺。 郑顺顺耸了耸肩膀:“刚才我们大人说了,高尚和不要脸,不矛盾。” 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听完武亲王的计划,脸色格外凝重。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如今最好的办法,也确实只有这一招驱虎吞狼。 李兄虎是虎,东南来的虎,杨玄机是狼,西南来的狼。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皇帝杨竞也好,武亲王杨迹句也好,都还没有把宁王李叱放在和李兄虎与杨玄机相提并论的高度。 因为看起来,宁王确实在实力上远远逊色于那两个人。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如今连兖州和大半个青州都已经被宁军收入囊中。 他们当然不知道,李叱都不知道,他们能知道个屁。 但,即便他们知道了,他们也不会把李叱列为眼前最为重要的敌人之一。 是眼前。 李兄虎拥兵据说有两百万,武亲王说没有两百万也要有一百五十万之众。 但是,跟在李兄虎大军后边犹如蝗虫一样横扫各地的流民,现在已经有数百万之众。 他们不是兵,他们也不会上场作战,但他们会为李兄虎的大军摇旗呐喊。 一旦李兄虎的队伍赢了,这些蝗虫一样的流民就会铺天盖地的上去。 要说李兄虎如今实力天下第一,没有人会否认。 但要说杨玄机是最有机会争得天下的人,还是没有人会反对,因为他背后蕴含的力量更为巨大。 武亲王杨迹句缓缓道:“李兄虎有一个结义兄弟,叫翟礼,只要李兄虎进京州的话,他也必会率军北上。” “翟礼?” 皇帝似乎不是很熟悉这个名字。 武亲王道:“李兄虎谋逆之初,身边只有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与他结拜为兄弟,翟礼是其中之一。” “逆贼李兄虎在越州起兵,这十几个人便是贼兵的首脑,其中绝大部分,在数年征战厮杀之中已死,有的是被打死的,有的是病死的,只有一个翟礼还活着。” 内侍总管甄小刀弓着身子站在旁边听,听到此处的时候心里还忍不住想着,十几个兄弟现在就剩下两个,倒也可怜。 这念头才出现他就立刻刹住了,心说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怎么能同情逆贼?逆贼都该死! 武亲王继续说道:“李兄虎夺得苏州之后,自封为江东霸王,封翟礼为平王,意思是与他地位相当,也称一字并肩王。” 皇帝哼了一声,似乎是对草寇这种廉价的义气颇为不屑。 草寇自封为王这种事,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很廉价,还封什么一字并肩王,那就更廉价甚至是幼稚无知。 任何一个人想做帝王的人,都绝不允许有人可以和自己比肩。 一支队伍里出现两个地位相当的首领,那这支队伍也必然不会长久。 皇帝还想这些,却忘了他这个大楚皇帝还不如对方。 武亲王道:“李兄虎攻入苏州之后,翟礼坐镇越州,兵力应该也至少有数十万,唯一可以稍稍松心一些的是,他们的贼兵都算不上训练有素,只是靠人多势众。” 皇帝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如今京州的危局之中,直接威胁有几个。 杨玄机必来,李兄虎必来,若是翟礼也会趁势北上,李兄虎胜算可能真的最大。 毕竟,大部分时候,人多势众都有用。 但,杨玄机也不是没有盟友,梁州节度使杜克,在杨玄机出蜀州进攻梁州之后不久就投降了,被杨玄机封为知命候,率军坐镇凉州。 杜克手中的可不是乌合之众,而是十几万正规的大楚府兵,况且他投降杨玄机已经有两年之久,杨玄机被他无数的钱粮物资,他再招兵买马,兵力应该不会低于三十万。 除了杜克之外,蜀州节度使裴旗也是杨玄机的人,蜀州是杨玄机的根基之地,自然兵力不弱。 荆州节度使谢秀还是杨玄机的人,这个人就不需要多说什么,因为他是谢家的人。 但他和杜克裴旗不一样,这两个人投降的都很快,裴旗更是杨玄机的心腹。 谢秀是和杨玄机打过之后才投降的,这才是个聪明人,一不会背叛国骂名,因为他打了,最后投降实属无奈,二,让杨玄机见识到了他的能力。 所以单单看杨玄机的兵力,打不过李兄虎和翟礼。 但,若梁州节度使杜克和荆州节度使谢秀同时率军攻入京州,李兄虎就会显得胜算更少一些。 这正是皇帝害怕的地方......因为三方对比,朝廷最弱。 武亲王就算回来了,这老人要独自面对的是一群虎狼。 皇帝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叔......你可还有计策?毕竟......毕竟京城缺粮缺钱。” 武亲王沉默片刻,俯身:“京城不缺粮,只是粮仓里缺粮,京城也不缺钱,只是国库里缺钱。” 皇帝一怔。 他在武亲王的眼睛里,看到了比他之前对那些大家族动手的时候,更大的杀意。 想想也是,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所以皇帝起身:“那就......有劳王叔了。”  第九百八十四章 裴半成 如果为民者不能自傲,这世上还有谁配自傲。 所以归元术总是会想着,自己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被铭记,若是没能被铭记的话,大概是他和与他志同道合者最终没有成功。 他不能再回客栈去住了,因为他已经留下了破绽。 皇帝目前应该还不知道李尚和黄维安两人已经离开大兴城,但那是早晚的事,归元术推测,最迟不会超过一天时间。 黄维安到过客栈,黄维安去过李尚府里,客栈就不再安全。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再没有什么顾及,归元术决定去联络曹猎那份名单上的人了。 在大兴城里商业如此颓废的情况下,非要说还有什么行业所受影响不算很大,青楼绝对是其中之一。 归元术有些时候忍不住去想,那些有权势的人都要去搞一家青楼,到底是为了经营赚钱,还是为了方便自己。 他甚至觉得有些可惜......可惜余九龄没来。 实事求是的说,要说青楼的质量,方方面面都算上,大兴城绝对第一。 对于余九龄来说,这里便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归元术和老孙两个人此时所在的地方,就是大兴城中最好的青楼之一......云酥楼。 曹猎给归元术的那份名单上,排在最前边的那个人叫裴半成,在大兴城里,也有人喊他裴半城。 意思是此人的产业之多,财富之巨,相当于拥有半城那么厉害,当然这是吹牛皮。 不管是曹猎那份名单上的简单介绍,还是大兴城里百姓们对裴半成的传闻,都可以证明他其实个大老粗。 所以归元术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大老粗能打造出如此雅致的云酥楼。 这里,哪怕就是摆放在不显眼位置的一个小小盆景,都雅致的不像话,若仔细盯着看,越看越觉得有意境。 此时归元术就盯着一个有意境的东西,是桌子上的一个陶制的小东西。 是个胖乎乎的小陶人,那模样清秀纯洁的少女茶师把洗茶的水倒在那小陶人上,小陶人就开始撒尿...... 看到尿出来了,归元术松了口气,他那眼神里的意思应该是......我他妈想的就是这样。 茶师是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就是那种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必然清纯的如同一张白纸一样,那张脸上就不容得有丝毫的风尘气息。 可这是一家青楼啊,还是大兴城里最有名的青楼之一,所以归元术觉得有些奇诡。 “公子,可以用茶了。” 名字叫小昭的茶师姑娘轻声说了一句,做了个请的手势。 归元术嗯了一声,道谢,然后喝茶。 老孙看他的样子就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他在归元术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以前不怎么来这种地方吧?” 归元术道:“我看起来像是不怎么来的人吗?” 老孙:“你看起来不像是不怎么来的人,你看起来像是根本没来过的人。” 归元术也不尴尬,笑了笑道:“你觉得我以前能有钱来这个地方吗?” 听到他这样说,老孙不禁为自己的尾款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他看归元术的样子就知道很少出入青楼,太拘束了,要是老手的话......要是老手这会还会坐在这喝茶? 归元术看向小昭姑娘,这里的姑娘全都姓云,云酥楼的云。 “请问姑娘,你家东主什么时候来?” 小昭姑娘沉默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时候,抬起手开始解自己的衣领口子。 归元术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小昭姑娘一怔,她眼睛微微有些发红,看起来委屈的到了极致,却还强忍着没哭出来。 她低着头说:“东家说,公子是贵客,他暂时不能抽身回来,但让我务必把公子招待好,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让公子满意,公子似乎是对小昭的茶道不满意,所以......所以......” 说着,又去抬手解衣服扣子。 归元术道:“你要再这样的话,我可喊人了啊。” 小昭姑娘:“?????” 归元术认真的说道:“你好好的泡茶,我好好的喝茶,这就很满意,你要是再脱衣服的话,我马上就走了。” 老孙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你跟我解释一下,是真的不为所动,还是真的没有钱了?” 归元术用更低的声音回答:“你就说,换你动心不动心。” 老孙长叹一声:“那你是真没钱了。” “公子。” 小昭姑娘红着脸说道:“东家派人吩咐过我,公子是贵客,在楼里的任何花销都不走账,不管要什么都行。”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脸就更红了。 归元术眼睛逐渐睁大,逐渐放光,他试探着问:“你是说......我要什么都行,要什么都不需要我花钱?” 小昭姑娘嗯了一声:“是的公子,东家说,公子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归元术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朝着小昭姑娘一把抓过去。 一把就把小昭姑娘的茶叶罐抓过来了:“看你泡个茶,扣扣索索的,一点儿都不大方。” 他把那茶叶抓了一把放进茶杯里,然后把茶叶罐装进自己带来的背囊中,这个操作,别说把小昭姑娘看傻了,把老孙也看傻了。 老孙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小昭姑娘,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归元术,实在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他一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行?” 归元术哪里理会这个,很认真的对小昭姑娘说道:“这茶叶值钱吗?” 小昭姑娘回答:“还......还好吧,大概二十两银子。” 归元术道:“你去给我找个袋子,再装十罐二十罐的,对了,你家的点心多上来一些,上双份,还有菜品,对,菜品,我着实是饿了。” 小昭姑娘起身:“我去为公子安排。” 归元术:“酒,还有酒。” 等小昭姑娘出门之后,老孙看向归元术认真的说道:“我现在,特别为你那两个兄弟担心。” 归元术:“呸。” 老孙叹道:“宁王那边的日子但凡要是好过一点,你都不该是这个德行。” 归元术:“屁,那是你没见过宁王什么德行。” 说完后他自己楞了一下,然后讪讪的笑了笑。 老孙都惊着了,是什么样的大王带出来的什么样的手下,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大王是什么德行。 就在这时候小昭姑娘又回来了,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进来。 一进门,小昭姑娘就让开,俯身道:“公子,我家东家回来了。” 归元术起身看了看,虽然他以前在大兴城的时候就对裴半成有所耳闻,也曾见过,可如此近距离相见的时候还是有些吃惊。 瘦高,留着络腮胡,看起来他全身上下最醒目的地方,就是那满脸的大胡子了。 怎么说呢,文雅一些的说,他像是一根开了花的芦苇,要是粗鲁一些呢......你就想想什么东西一根杆,上半部分还毛多吧......这粗鲁的形容若是说出来,没有一个字是律法允许的。 “归公子是吧。” 裴半成抱拳行礼。 他看起来确实是那种江湖糙汉的形象,衣服虽然名贵之极,但是因为人太瘦所以根本撑不起来,显得有些晃晃荡荡。 裴半成在归元术他们对面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微微皱眉。 “这是招待贵客的样子?” 裴半成皱眉道:“茶没有,点心还上重了一份。” 小昭姑娘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什么,裴半成吩咐一声:“换个人来伺候,把她带出去掌嘴二十。” 这一句话,归元术和老孙都有些惊讶。 进来两个人,拉了小昭姑娘就往外走,小昭姑娘那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裴爷。” 归元术道:“还是别难为她了。” 裴半成连忙道:“公子是少主的朋友,有什么事公子只管吩咐就是,无需对我客气。” 他回头瞪了一眼:“向公子道谢,然后滚出去反省。” 小昭姑娘谢意的看向归元术,然后俯身行礼。 归元术道:“也无需别人来伺候着了,还是抓紧时间说正经事。” “公子何必心急?” 裴半成笑道:“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是在大兴城里的事,多多少少我都能办,公子刚到大兴城,还是应该先放松一些,也容许我为公子接风洗尘。” 归元术心里微微有些异样感觉。 老孙看了他一眼,手在桌子下边比划了一下,意思大概是不行就先走。 看起来,这裴半成不老实,也不一定牢靠。 老孙虽然也算是山河印的人,确切的说他属于云雾图,所以对山河印在大兴城里的人并不熟悉,他觉得这家伙像是在拖延时间。 “这样!” 裴半成起身:“公子远来劳顿,先好好休息一下,恰好我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去处理,等我把事办好了之后再来向公子赔罪,公子刚刚护着那丫头,莫非是看中了?” 他回头吩咐了一声:“把甲字院收拾出来请公子和这位先生住下,让小昭去侍奉公子。” 归元术连忙道:“还是不必了,若是裴爷现在有事要忙,我明日再来。” 他看了老孙一眼,两人起身准备历来。 裴半成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寒意,却依然笑着拦在归元术身前:“公子,还是别急着走的好,我觉得你应该住在这,这里比较安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你要是走,今天就不好收场。 老孙倒是被这家伙气着了,他在后边拉了归元术一下,意思是就住下又能如何? 他那般自负的人,还会怕了谁。 归元术随即点了点头:“也好,那就住下。” 裴半成笑起来:“公子爽利。” 他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嗓门很大的说道:“你们今日不把公子他们两位伺候舒服了,我就让你们以后谁他娘的也别想再舒服,都听见了吗?” 外边一群大汉一群丫鬟整齐的回应:“听见了。” 老孙贴着归元术身边说道:“他这架势,不像是让一个姑娘伺候你,要么是一群汉子伺候你,要么是你伺候一群汉子。” 归元术:“你就看着?” 老孙:“不然呢?还鼓掌吗?” 到了此时,走是不容易走了,就只能留下来看看这裴半成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九百八十五章 试探 甲字院是云酥楼最好的院落,也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这几乎一样的模式,但凡大一些的青楼,后边都有独院,但凡独院,都有绝色佳人。 这个叫云小昭的姑娘,看起来清纯的像是一朵在草原上盛开的小花儿,毫无瑕疵。 她这样一个女孩子,不得不委身于青楼之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可怜的身世,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可怜的故事。 但是她不讲故事,甚至连话都不怎么会说。 在这充满了暧昧香气的屋子里,她坐在椅子上,局促的不知所措,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然而越是这样,越让人有一种推倒的冲动。 归元术倒是不局促,他大大咧咧的躺在床上,他把自己推倒了。 这枕头上的香气像是能有催眠的功效似的,再加上他这段时间来都没有怎么好好睡过觉,竟是有些困意。 “公子......” 良久之后,小昭姑娘叫了他一声。 归元术迷迷糊糊的问道:“你会下棋吗?” 云小昭脸色一喜,大概是觉得这公子要和自己下棋,这样就能拖延一段时间,万一这公子在起色心之前东家回来了,要和他谈正经事,自己也就能免于魔爪。 “会的。” 云小昭连忙回了一句,起身去拿桌子抽屉里的棋盒。 归元术动都没动,躺在床上依然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句:“会就好,自己和自己下着玩吧。” 云小昭:“?????” 她拿着棋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再看时,归元术竟然真的睡着了,而且还打起了呼噜。 这甲字院不算小,此时她和归元术在正屋,而老孙则被安排在了旁边的房间,此时有一个姑娘站在老孙面前,也有些尴尬。 因为老孙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一次,而且还在抠脚。 是真的抠脚,进了门上了炕,老孙就把靴子脱了,抠脚抠的表情那般爽,爽的眉角飞扬。 “这位......这位先生。” 那姑娘犹豫了一会儿,鼓足勇气的说道:“东家安排我来服侍先生,先生若是有什么......” 老孙:“就你一个?” 那姑娘点了点头:“就我一个。” 老孙:“一个不够。” 那姑娘:“?????” 她不禁多看了老孙几眼,看年纪吧,四十岁上下,按理说这个年纪的男人但凡说自己有多强的,十之七八是在吹牛皮。 剩下的十之二三,是不敢吹的这么大。 谁不知道男人那点德行,最厉害的时候也就二十岁上下那会儿,过了那会儿之后,进了青楼都不敢完事就出去,还得假惺惺的和姑娘多聊几句,姑娘们都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出去的太快,被同伴嘲笑。 这种事,谁第一个出去等朋友谁尴尬。 然而,老孙的样子就是很自信。 过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老孙眯着眼睛看了看她:“怎么还不去喊人?我说了你一个人不行,你就是不行,再找两个来吧,三个人来才勉强能与我一战,我这句话放在这,若是一会儿我输给你们,我脱了裤子在大街上跑三圈。” 这下,倒是把那小姑娘的好胜心勾起来了,她哼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不多时,真的喊来了两个小姐妹。 正屋那边。 云小昭尴尬切委屈的说道:“若是......若是公子瞧不上我的话,我就回去和东家说,大不了......挨骂就是了。” 归元术道:“你就老老实实自己和自己下棋不好吗?那么多戏做什么。” 云小昭刚才怯生生的把他摇晃醒,他好像很不爽。 揉了揉眼睛,归元术坐起来:“这样,我刚才在外边也没吃好,我看左边的厢房是厨房对吧,你会不会做菜?去张罗几个小菜来,你陪我喝两杯。” 云小昭连忙应了一声,有点事做,总比这样尴尬着好。 她跑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三个姑娘一起回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里,于是她的眼睛都忍不住睁大了些,在那一刻,这纯洁的小花儿,露出了些许不纯净的一面。 云小昭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看不出来,还真是一个做菜的好手。 她做了几样小菜,看起来格外精致,闻着味道也让人颇有食欲,归元术一点都不客气,似乎更不担心这酒菜里会有什么毒药迷药,拿起筷子就吃。 云小昭给他满了一杯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我敬公子。” 归元术端起酒杯,忽然道:“这样喝酒多没意思,划两拳吧,输了的......嘿嘿嘿。” 这笑容,就像是本性暴露。 云小昭以为这位公子是本性暴露,结果她没有想到是真的本性暴露,只不过和她以为的本性不一样。 划拳,输一次十个铜钱,赌的也不大,哎,就是玩儿。 俩人就这样划拳,云小昭连着输了七八次,虽然输的不算多,七八十个铜钱能干什么?买几个炊饼而已,现在这世道连块肉都买不到。 但是他的好胜心也被勾的蠢蠢欲动,两人的赌性都开始膨胀起来。 又一个时辰之后,云小昭坐在气鼓鼓的坐在旁边不理归元术了。 玩了一个多时辰,她竟是一把都没有赢,是多不务正业的人才能把划拳这种事玩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哪里知道,归元术在大理寺那会儿,整天闲的无聊,就靠着和郑顺顺等人划拳度日了,别说她,郑顺顺他们四个加起来也很难赢得了归元术。 就是这时候,老孙一脸满足得意的从外边走了进来,归元术和云小昭两个人同时看向他。 在云小昭做完菜之后就告诉归元术了,说公子你朋友喊了三个姑娘进去,当时归元术就想着,那个老家伙真敢吹牛皮啊。 结果此时看到老孙步履稳健,脸色红润,春光得意,归元术竟是不得不佩服起来。 老孙看了看归元术面前的那些碎银子问道:“划拳赢的?” 归元术:“嗯,小胜小胜,不足挂齿。” 老孙点了点头:“你那还确实是小胜,确实是不足挂齿。” 他从腰带上摘下来个钱袋子晃了晃,那钱袋子里边哗啦哗啦响,听起来数量就不少,再看那鼓鼓囊囊的样子,少说也得有几十两银子。 老孙道:“佩服吗?” 归元术:“你干嘛了?” 老孙:“我喊三个人来还能干嘛?打麻将啊,那三个小姑娘哪是我的对手,若非我手下留情的话,她们衣服都输了。” 归元术心说她们现在倒是希望就输了衣服才好...... 从云酥楼开始经营以来,都没有遇到过一个这样的神经病,今天遇到了,还是俩。 他俩不像是来青楼里消遣的,而是来赚生活费的。 “行了。” 归元术道:“我知道你也做不了主,你只是个被裴半成安排盯着我们的人,想看看我们的底细,你也不是看起来那么楚楚可怜,你就是会演戏而已。” 他看向云小昭:“去把裴半成请来吧。” 云小昭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两位确实让我长见识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出门。 不多时,裴半成从外边缓步进来,脸上已经带着笑意。 他确实没有离开,一直都在外边等着,越等越觉得有意思......他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 在归元术对面坐下来,裴半成笑着说道:“公子,了不起。” 归元术指了指老孙:“没他了不起。” 老孙:“正常正常。” 裴半成道:“刚才确实是有些失礼,但也请谅解我的冒犯,我与少主已经许久没有联络过,不只是少主,和山河印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过,两位突然找上门,我只好试探一下。” 老孙好奇:“这你能试探出什么?” 裴半成指了指不远处的云小昭:“她这样的姑娘,最是让男人动心,越纯洁的姑娘越让人生邪念,这是我经营青楼这么多年得出的经验,若是朝廷派来的人,必然经不住这般诱惑,裤子已经脱三回了。” 归元术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比较坚定,我们不像是因色误事的人,可就是感觉自己有被冒犯。” 裴半成哈哈大笑:“两位应该知道我说的不虚假,最起码可以证明两位,不是那种占小便宜就没够的人。” 归元术道:“那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裴半成一怔,因为他发现归元术这句话不像是开玩笑,像是认真的。 归元术道:“说正经事吧。” 裴半成道:“也好,既然你有少主的信物,我就信了两位的身份,所以请教,少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归元术道:“你家小侯爷的意思是,做什么你们都不应该问,只是听话就好。” 裴半成的眉头皱起来。 沉默片刻,裴半成道:“两位应该很清楚,山河印已经不是原来的山河印,少主也不是原来的少主,这大兴城里的产业,足以让我衣食无忧甚至风光无限,我何必要去冒险?” 归元术道:“曹猎倒是说过,如果他的人已经忘记了如何遵从的话,那就让我替他教训一下。” 如此回答,是因为归元术看得出来,这是裴半成的第二个试探。 “唔......” 裴半成微笑着说道:“看来公子很自信。” 归元术看向老孙,老孙不为所动,归元术咳嗽了一声,老孙扭头看向别处,归元术又咳嗽了一声,老孙端起茶杯递给他:“嗓子怎么了?” 归元术瞪他,老孙叹了口气,用眼神回应着归元术,意思是......你给我的钱,不包括这部分的事,得单算。 归元术就那么看着他,终究还是老孙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脚下踩着的青砖都已经碎裂成粉。 裴半成的脸色明显变了变,眼睛也眯了起来。 老孙伸手把桌子上银壶拿起来,三下两下揉成了一个银球。 然后他把银球递给归元术,归元术装进了自己的小背包里。 这个操作,一气呵成。 裴半成缓缓吐出一口气,问:“我最多只能配合你们,我不会直接出面。” 归元术笑起来:“你总算看明白了些。” 老孙却坐在那想着,自己尾款都未必能收来,现在的活却接的越来越多,不妥不妥。 第九百八十六章 收买 裴半成喝了口茶,然后往后靠了靠,明明很瘦,坐姿却是那种两百斤以下的人都不该有的姿势。 别人留起络腮胡可能是因为脸大,留一圈胡须多了暗影,显得脸小一些,他不一样,他留胡须纯粹是因为脸太小,还细长。 有句古语说的是,不怕短瘪憨,就怕细长耷拉弯,他这张脸就是真的又细又长又耷拉,还弯。 “朝廷里的人,能改变皇帝心意的已经不多了。” 裴半成道:“据我所知,有一人若可收买,便能奏效,虽然此人我不认识,也不曾来过我这里,但他家里的管事我认识,俗话说,皇帝身边的太监,宰相府里的管事,这两种人都不能轻易得罪,但却可好好利用。” 归元术问:“是谁?” 裴半成道:“当今最得宠的尚书大人,李尚李大人。” 归元术轻叹一声:“换一个吧。” 裴半成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说换一个,但既然人家说了换一个,那就换一个。 “另一位尚书大人黄维安,我和他府里的管事也认识。” 归元术:“再换一个吧。” 裴半成:“为何?” 归元术道:“明天看朝廷的通告你就知道了。” 裴半成:“你把他们弄死了?” 归元术没理他。 裴半成道:“这两位若是都不行的话,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左右皇帝陛下的想法,难不成去收买武亲王,告诉他说,你拿了我的银子,你去死吧。” 归元术瞪了他一眼。 老孙好奇的问:“为何你和那两位尚书大人府里的管事都相熟?” 归元术道:“我不是和这两位大人府里的管事相熟,我是和所有有头面的人府里的管事都熟,所以朝廷里的一举一动才瞒不过我的眼睛。” 老孙:“那你就是吹牛皮了,刚才你提到的那两位尚书大人府里发生的事,还不是瞒过了你?” 就在这时候,有人进来,在裴半成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裴半成猛的坐直了身子,看向归元术他们:“你们真把那两位尚书大人弄死了?” 归元术摇头,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刚才说,能得皇帝信任的人不多了,除了那两位大人之外,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你能联络上吗?如果不能,皇帝身边最亲近之人的亲近之人,你能联络上吗?” 这拗口的话,差点把裴半成说迷糊了,他问:“你说的到底是谁?” 归元术:“内侍总管甄小刀,或者是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 听到这句话,裴半成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看着归元术:“你们的胆子确实是太大了。” 他沉默片刻后起身:“我去查查档案。” 说完就出了屋子,那个看起来纯洁如夏花一样的小姑娘云小昭也跟着他出去了,屋子里一时之间就剩下了归元术和老孙两个人。 归元术好奇的问他:“在我的印象中,杀手这个行业的人,大多冷酷无情才对,你好像不大一样。” 老孙:“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喜欢装的冷酷无情吗?” 归元术回答:“其实不太行的人,才会尽力让别人看起来他很行?” 老孙点头:“你说对了,需要靠装来让自己看起来不寻常的人,其实不可怕。” 归元术:“回头你到了豫州,我介绍大将军唐匹敌给你认识一下。” 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其实归元术当然很清楚,唐匹敌那种看起来很有格调的行为和话语不是装的,而是日常。 唐匹敌那种格调,别人装都装不出来。 老唐那种人啊,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裴半成从外边回来,坐下来后说道:“查到了,内侍总管甄小刀手下的小太监,确实有几个熟悉的。” 老孙好奇:“太监也会上青楼?” 裴半成:“你们江湖阅历真的太低了。” 归元术却知道,他笑了笑后对老孙说道:“太监非但会去青楼,而且去的次数绝对不少。” 老孙眯着眼睛问:“太监进青楼能干嘛?” 归元术:“打麻将。” 老孙:“滚......” 裴半成:“也划拳。” 归元术:“......” 不多时,云小昭从外边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册子,双手递给归元术:“公子,这是我们楼子里关于世元宫内的太监,记录在册的名单,身世背景也都有。” 归元术把名册接过来,然后看向裴半成:“你真的就打算袖手旁观?” 裴半成往后靠了靠,恢复了那种大大咧咧的江湖气质:“我说过了,我现在日子过的这么滋润自在,何必要陪着你们去冒险,况且,我已经给你们提供了如此多的帮助,怎么也不算袖手旁观了,按理说,应该跟你们收钱。” 老孙叹道:“你想跟他收钱?那你是想的可真多。” 云小昭忽然说道:“东主,我陪归公子他们一起去试试吧。” 裴半成脸色变了变,他看向云小昭,云小昭也在看他,片刻后,裴半成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后摆了摆手:“送客吧。” 云小昭对归元术道:“公子且在大堂稍候,我去换件衣服。” 归元术和老孙从甲字院出来,到前边云酥楼大堂里等着,老孙问他:“那丫头是不是看上你了,我怎么不大相信你和她只是划拳了。” 归元术:“我倒是很相信你真的是打了半宿麻将。” 老孙:“嘁......” 没让他俩等多久云小昭就从后边过来,换了一身男子的服饰,她那般清秀纯美的模样,加上这一身男装,竟是给人一种别样的心动感觉。 “咱们去哪儿?” 云小昭问。 归元术道:“你既然想跟着,就说明你有办法,你说了算。” 云小昭嗯了一声:“那就去绯云小筑。” 归元术问:“那是什么地方?” 云小昭道:“一个......你去过就不想再去的地方。” 天亮之后,大兴城,西城。 云小昭带着他们到了这的时候,归元术觉得有些诧异。 他在大兴城里长大,又在大理寺中做官,虽然没有什么事但喜欢走动,所以大兴城里他算很熟悉,知道这是西城牲口市。 又不只是贩卖大牲口,比如羊马驴骡子之类,鸡鸭鹅猪甚至是牛都有人敢卖。 按照大楚的律例,贩卖屠宰耕牛者是重罪,可到了这个世道,还有什么是人不敢干的。 牛属于稀缺品,百姓们私自宰杀贩卖当然不行,可是那些大人物们的餐桌上,什么时候少了这东西。 他们穿过气味刺鼻的牲口市场,到了最角落处的一排房子外边,这排房子里住着的是这市场的管理人员,因为这市场特殊,这里的管事都不归属于大兴府的管辖,而是直属户部。 一见到几个人,那些在屋子里打牌的人随即看过来,一个个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戾气。 云小昭取了一块牌子晃了晃,其中一人过来查看,然后态度马上就谄媚起来。 “裴爷的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云小昭道:“裴爷让我们给徐公公送些小玩意,带我们过去。” “行嘞,几位跟我来。” 那人丝毫也不怀疑,带着他们进了房子,但没有停留,直接从后门出去,穿过了一片料场后-进入了一间很大的仓库。 最起码,在外边看起来这就是一座仓库。 可是当进去之后,归元术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 乌烟瘴气! 仓库一进门就看到一面很大的屏风,屏风上绣着四个字......绯云小筑。 绕过屏风,在后边竟是看到了很多太监,粗粗看起来也有百十个。 有的聚在一处赌钱,有的躺在床上呻吟,像是喝多了一样,但那肯定不是喝多了,归元术认得出来,他们刚刚用过的东西就在桌子上摆着呢,是来自南海之外的鬼瘾膏。 用了这东西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的。 可是这些太监们却不在意,他们的人生本就已经那样了,还在意什么。 归元术都不知道大兴城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升腾起来。 缉事司已经倒台那么久了,这些太监还能在民间如此放肆。 看看那些魑魅魍魉的样子吧,人不人鬼不鬼,这里就是他们的天堂。 好在他们还有些知道羞耻,更龌龊的一些勾当,都是在旁边一间一间的隔断小房子里做的。 归元术下意识的看向云小昭,云小昭却面不改色,似乎并没有收到什么影响。 不多时,那个领路的人跑到正在赌钱的那些太监们中,和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那太监立刻看向归元术他们这边。 这个人看起来二十四五岁模样,从身上的衣服能看出来,其地位已经不低。 “裴爷的人?” 徐公公走过来,应该是被云小昭的相貌吸引,第一个先看的就是她。 “瞧着有些眼熟,怎么,裴爷要给我什么小玩意?” 云小昭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信封递给徐公公,徐公公笑呵呵的接过来,好像还故意在云小昭的手上摸了一下。 从他脸色上来看,就应该也没少用鬼瘾膏那种东西,白的好像没有多少血色,牙齿是近乎于黑色,而且已经有坏掉的。 打开之后看了几眼,徐公公的脸色猛的一变:“你们大胆!” 那信封里可不是什么珍玩,也不是银票,只是一张寻常的纸。 可是纸上写着的字,却不寻常。 他一声大胆,四周的人全都看过来。 云小昭笑着说道:“这上面记着的事应该都不会有错吧,如果这份账单落在甄小刀甄公公手里,他大概也会这样朝着徐公公喊一声,大胆。” 徐公公脸色变幻不停,片刻后笑起来:“裴爷这是要和我开什么玩笑,大家都是好朋友,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会伤和气的。” 云小昭道:“怎么会伤和气呢?我家裴爷可是格外敬重徐公公。” 她又取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里是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还有一张地契。” 她问徐公公:“公公是要这个,还是要刚才那个?” 徐公公笑起来:“我若是都要呢?” 云小昭:“那徐公公是不是该回报一下裴爷?刚才那份账单,可是宫里另一位公公准备好献给甄公公的,此时那位公公就在我们云酥楼里歇着,午后就要回宫去了,徐公公你的时间不多。” 徐公公深吸一口气,问:“裴爷想让我做什么?” 第九百八十七章 傻缺 老孙悄悄拉了拉归元术的衣角,归元术回头看他,老孙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丫头不简单。 归元术这样的人精,自然也看的出来这丫头不简单,有着归元术生平仅见的清纯容貌,但是看她这手段心思,又让人心里有些害怕。 她从昨夜里才开始接触归元术,从天亮之前才决定跟着归元术,而现在,却有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徐公公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那张纸上记着的他近半年来做的事,每一件都足以被处以极刑。 比如凌辱逼死了小宫女,比如盗窃宫中财物,比如暗中克扣太贵妃的月例供奉,比如暗地里骂过多少次甄小刀。 徐公公暂时猜不到是谁想整死他,但有资格和他争位置的人也没那么多,大概有个方向。 可是不管他猜是哪位公公想整死他都不可能对,因为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这纸上的字是云小昭写的,这些事,都是根据那些到云酥楼里消遣的公公们交谈所记录下来。 “裴爷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徐公公问。 云小昭道:“徐公公也不用那么担心,其实裴爷又能有什么事劳烦你?只是吧......裴爷没有见过圣旨是什么模样,想请徐公公带出来几张看看。” “圣旨?!” 徐公公的眼睛骤然睁大:“还几张?!” 云小昭笑起来:“徐公公觉得为难?” 不等徐公公说话,云小昭道:“那咱们走吧,换一位公公问问,裴爷不喜欢为难朋友,但不能帮裴爷忙的人当然算不上朋友,裴爷喜欢交朋友不假,不喜欢被人当傻子更真。” 归元术立刻点头道:“裴爷更不喜欢的是麻烦。” 他看向徐公公:“比如,现在有人已经知道了裴爷想要几张圣旨看看的事,万一泄露出去的话,那就是麻烦事。” 徐公公回头看了看,这里有那么多人在,都是世元宫里的太监,可相对来说,他宁愿更相信面前这几个人,而不是相信宫里人,只要满足了裴半成就不会有事,但若被身后那些人知道了的话,现在知道了,半个时辰之后内侍总管甄小刀就可能知道了。 所以徐公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裴爷真是照顾我,还要请我去云酥楼?那好那好,盛情难却,我这就随你们去。” 说完后回头朝着那些之前与他一起赌钱的太监喊道:“你们回宫的时候不用等我,我去裴半成裴爷的云酥楼里快活了。” 一群太监随即投来羡慕的眼神。 徐公公转身后叹了口气:“裴爷要那东西做什么?” 云小昭道:“裴爷要那东西只是玩玩而已,你也知道,裴爷玩心重。” 徐公公想着,那家伙大概也不敢太过分,裴半成喜欢收集东西是出了名的,也许真的只是想要圣旨看着玩。 况且,那东西没有用印就毫无作用,说废纸一张不为过。 “行吧......要多少?” “三五卷?” 云小昭试探着说了一句。 徐公公道:“明天我会亲自到云酥楼里把东西交给裴爷。” 云小昭道:“那自然最好,不过,刚才忘了说,裴爷要的圣旨是空白圣旨,但一定要用过玉玺的。” 徐公公的脚步猛的停住,怒视着云小昭:“你要是想杀我就直说,何必如此?” 云小昭道:“裴爷在大兴城里的产业那么多,你觉得裴爷会自毁前程吗?裴爷只是想留着传家......” 她压低声音说道:“公公觉得大楚还能坚持多久?如果过不了几年大楚没了,这用过大楚皇帝传国玉玺的空白圣旨,你猜猜会不会有点收藏价值?” 徐公公的脸色变幻不停,若只是偷出来几卷空白的圣旨,他不用太为难,也不会太难办。 如今宫里这风气,别说偷空白圣旨出来,你就算是偷带出来一些珍玩古董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现在宫里的那些贵人们,可比以往更离不开他们这些太监。 贵人们手里缺钱了,又不想日子难过,好办法就是把宫里的东西带出去卖了。 她们那些贵人怎么可能亲自去做这种事,都是交给自己宫里的小太监去办,久而久之,太监们的手脚也就不干净了,甚至有些肆无忌惮的不干净。 “裴爷可以给你承诺。” 云小昭道:“这事做好了,如果大楚撑不了多久,别管是谁进城做新主子,裴爷都保你不会有事,最起码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这句话,真的打动徐公公了。 就算他如今在世元宫里有那么一丢丢地位,可相对于真正的大人物们来说,他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现在已经不是缉事司可以无法无天的时候,他们的老祖宗刘崇信一死,太监们就成了一群没有树的猢狲。 “这东西,我不敢保证明日就能拿到手。” 徐公公缓了一口气后说道:“若是没有用过印的,明天就可以给裴爷送上门,用过印的......我不确定有没有机会,便不敢保证。” 云小昭道:“这样吧,现在云酥楼里歇着的那位公公,我可以让他消失三天,三天后他万一冒出来,可能是我没能藏好。” 徐公公的眼神里又闪过一丝阴狠,可他确实不答应不行。 “等消息吧。” 徐公公丢下一句话,急匆匆的走了。 云小昭看着徐公公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松了口气:“可是吓死我了,我是第一次骗人。” 归元术和老孙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抬起手开始鼓掌。 归元术道:“云姑娘你刚才这句话,是第二次骗人?” 云小昭笑起来:“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是第一次骗人。” 说完之后转身就往外走,归元术问:“现在要去什么地方,回云酥楼里等着?” 云小昭道:“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次,为什么要马上就回去,我要在城里好好转转......对了,还没有吃早饭,肚子好饿。” 归元术看向老孙,老孙撇嘴:“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帮我,你难道还想让我请你们吃早饭?” 小半个时辰后,路边一家卖拉面的摊位,云小昭把那一大碗拉面吃的干干净净,还端起碗把汤都喝了。 老孙叹道:“这么看的话,云酥楼里的日子应该也不是我以为的那么好。” 云小昭笑起来,笑起来可真好看。 别说归元术没见过有比她更清纯容貌的女子,老孙比归元术大十几岁也没有见过,当然老孙可不就觉得云小昭有多好看,最起码没有紫衣女子好看。 云小昭道:“你们不懂,云酥楼里的东西不好吃,比路边摊的味道差远了。” 老孙懂了,这姑娘就是典型的过的太好,所以才会觉得路边摊好吃。 云小昭用脚尖踢了踢归元术的脚:“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路边摊好吃吗?” 归元术敷衍了一句:“因为什么都好,你觉得好吃那就多吃些,要不要再来一碗?” 云小昭用一种看渣男的眼神看着归元术,用一种埋怨负心汉的语气对归元术说道:“我说这路边摊好吃,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其实很好养活。” 归元术吓得一哆嗦。 他这般见多识广也饱经风霜的人,都被这姑娘突然冒出来的话吓得心里发紧。归元术:“你好养活......那以后养你的养人可真是好运。” 云小昭嗯了一声:“他确实运气好,第一次进青楼就遇到我,不然的话指不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呢。” 老孙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他把归元术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她不会是觉得你还是个......是个雏-儿吧,这是要占你便宜啊。” 归元术:“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老孙道:“我的意思是你得跟她要红包啊。” 归元术:“你闭嘴......” 虽然归元术不怎么相信老孙的推断,可就因为老孙说了这些话,他再看云小昭,总觉得云小昭看他的眼神里确实不怀好意。 归元术心说我是个那玩意的事,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按照老孙的推测,他觉得云小昭一定是这样以为的,一个男人进了青楼,面对她那样的姑娘却不动心,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归元术不敢,一个是归元术不行。 所以老孙说,你要善待人家姑娘,人家姑娘这就是在赌啊。 二分之一的概率是不敢,二分之一的概率是不行,万一她赌输了,人家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归元术说要不是怕有人弄死我,我现在就想弄死你。 云小昭看起来是真的不想回云酥楼,看到什么都觉得好玩,什么都想买,可她确实没带钱出来。 老孙自然是不会掏钱的,所以归元术只好硬着头皮的付账,他到宁王李叱身边之前就不是个大手大脚花钱的人,你还指望他到了宁王李叱身边之后变得豪阔起来? 那不符合宁军的整体气质。 “这个好漂亮。” 云小昭拿起来一根头绳,归元术心说一根绳儿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看了看价格,只需要五个铜钱,也就由她去吧。 “给我包三十一根。” 云小昭对货郎比划了一下:“我看你这好像不够三百多根,也就勉强够一个月内一天换一根的。” 货郎可开心了,一百五十个铜钱,对他这样的小货郎来说那是大生意。 归元术连忙劝道:“你要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头绳做什么。” 云小昭道:“一天一根,难道我还要洗吗?” 归元术:“一模一样的,何必呢,都显不出来你用的东西不同寻常。” 小货郎举起来一根玉簪,归元术急了:“手放下!” 云小昭叹道:“你总是这样,我刚刚为你花出去五千两银子,而你却连一些头绳都舍不得给我买,不买就不买吧,免得又惹你生气,生气了还要我来哄你。” 归元术眼睛都睁大了,老孙却道:“她说的有道理,是实话。” 小货郎看了看云小昭,又看了看归元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抠门的家伙是怎么配有媳妇的,媳妇还这么美。 归元术叹了口气,指了指那些头绳:“包起来吧。” 云小昭立刻就开心起来,笑的好像夏花一样灿烂。 归元术沉默片刻,又指了指那根玉簪:“这个也包了吧。” 云小昭连忙道:“这个不要,是假的。” 归元术道:“但......这是他的东西里,最漂亮的。” 云小昭竟是有些愣神。 归元术把玉簪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老孙:“带回去给你那个紫衣姑娘,把我的原话对她说一遍,她还能不感动?这一招必然好用,相信我。” 云小昭:“......” 老孙看着那玉簪有些替归元术发愁的说道:“也不知道你是精明还是傻缺。” 第九百八十八章 螳螂与雀 皇帝的心思都在如何力挽狂澜,在他看来,宫里的一些龌龊事,自然算不得什么狂澜。 从缉事司被扳倒之后,刘崇信的权利帝国看似轰然崩塌,宫里的宦官全都夹起尾巴做人,实际上,他们只是做做样子。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还如过去那样,身上一身太监皮,走遍天下都无敌。 所以他们怨气大啊,刘崇信要是在几十年前被扳倒的,他们自然没怨气,那和他们无关。 可他们从高高在上的位置突然间跌落谷底,怨气就会让他们扭曲。 甄小刀就是他们之中的异类,可是甄小刀又不是神,他每日都在皇帝身边伺候着,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好好治理一下后宫的这群手下。 徐公公叫徐向山,在几年前还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刘崇信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还是刘崇信干儿子的干儿子的干儿子,这么算起来的话,他还觉得自己是直系呢。 百姓们可能不理解,为什么太监们那么喜欢收干儿子,尤其是有权势的太监,百姓们理解不了的其实是,无后之人的那种执念。 徐向山回到世元宫里,脑袋疼的好像要裂开一样。 偷圣旨不难,偷用过印的圣旨就相当于自己把头伸给皇帝说,来,陛下,奴婢给陛下献上一颗人头助助兴。 要想有那个机会,必须是皇帝不在东书房的时候,可皇帝几乎不离开那,这就是最大的难题。 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太监从外边回来,看到他连忙行礼:“见过徐公公。” 徐向山认识这小太监,就在东书房外边伺候着,所以平日里也骄傲,级别比他高的太监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的,毕竟人家能和陛下说上话。 徐向山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不抠门,也知道该收买什么样的人,甄小刀手底下那几个得重用的小内侍,他都巴结着。 “今天怎么回来的早?” 徐向山笑着问了一句,说话的时候,已经从袖口里摸出来一锭银子塞在那小太监的手里:“我今天出宫的时候本来还想喊你一起去绯云小筑,打听了一下你当值,就没过去,运气不错小赢了几手,这点你拿着去买茶喝。” 这叫赵奉忠的小太监连忙千恩万谢,然后拉着徐向山到了一边:“徐公公你这两日可要小心些,我今天回来的早是因为陛下大发雷霆,甄公公怕陛下拿我出气,所以先让我回来了。” “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吧,两位尚书大人叛逃了,就是李尚李大人,黄维安黄大人,徐公公你听说了没有?陛下还想要纳李大人的妹妹为皇后,这下可好,未来皇后也跑了。” 赵奉忠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陛下要是不生气才怪呢。” 徐向山都懵了,他就出去玩了一天一夜,怎么会发生这么大事。 “现在怎么样?” 他连忙问了一句。 “陛下大怒,下令武亲王安排骑兵追出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人抓回来。” 徐向山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间想到了个办法:“我给你出个主意,如果有用的话,说不定你就飞黄腾达了。” 赵奉忠连忙问:“还请徐公公多加指点。” 徐向山压低声音说道:“你现在别急着回去,找机会在陛下面前说,陛下应该亲自召见李尚等人的同窗,那些大人们差不多都出自崇文院,万一还有同党呢?陛下是不是还没有办这事?你不能让甄公公把什么事都想到了,你得机灵些。” 赵奉忠眼神里一喜,连忙道谢。 赵奉忠道:“这事你得办的漂亮些才行,不能让甄公公觉得你是要抢功劳,这样......你就说,你忽然想起来,前两天李尚和黄维安等人,一起回了崇文院,你不是刚好前天出门来着吗,你就说是恰好遇到的,还有别的车马也进了崇文院,好像还说要去鸿雁楼。” 赵奉忠吓了一跳:“这话我可不敢乱说,万一......” 徐向山道:“什么叫富贵险中求?我才不信李尚和黄维安一个同党都没有,他们那些人平日里穿一条裤子的,揪出来一个,你就是功劳巨大。” 崇文院鸿雁楼,很特殊。 鸿雁楼里保存着大兴城当年的建造图纸,世元宫的图纸,甚至最全的大楚地图也保存在鸿雁楼。 他不停的劝说,居然真的把赵奉忠说的动了心,赵奉忠想着自己这地位一直都很尴尬,说是在东书房伺候,却进不了东书房的门,万一这次有功能常伴陛下身边,谁能说自己不是下一个甄小刀? 他转身走了,徐向山的心里却格外忐忑起来。 徐向山悄悄到了前边东书房不远处藏在墙后边看着,不多时就听到一阵怒骂声,那是陛下暴怒之极的声音。 “阉人还敢乱政?!” 听到这句话,徐向山心说完蛋了。 后宫不准干政,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铁律。 当然,在刘崇信时期,这太祖铁律就是个屁。 没多久,他就看到赵奉忠被两名大内侍卫架了出来,那家伙一直喊着陛下饶命,喊着奴婢冤枉,可有什么用。 徐向山真怕那家伙把自己供出来,赵奉忠应该是真的吓坏了,完全忘了这事。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跟着出门,到了距离东书房几十丈外的地方,一刀就把赵奉忠捅死。 徐向山心说怪不得我怪不得我,你不死我就可能死。 他当然猜到了这结果,因为他知道陛下此时最忌讳什么。 尉迟光明叛逃,皇帝说不会牵连李尚等人,现在李尚和黄维安叛逃,那些出自崇文院的大人们,哪个不是胆战心惊如坐针毡? 此时赵奉忠跑去皇帝面前说这个,陛下不立刻弄死他,那些大人们也要想办法弄死他。 陛下就算心里也有怀疑,可怎么能去动那么多朝臣?现在朝廷里的官员,一大半出身崇文院,大多数还都是那一期的。 徐向山了解皇帝,虽然没怎么在陛下面前伺候过,但他知道陛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此时东书房里必然没有那些大人们在,皇帝要和武亲王商量一下对策。 所以徐向山推测,皇帝在消息传出去之前,一定会亲自去崇文院鸿雁楼,皇帝不会派谁去,他不放心,别忘了皇帝当年也是在崇文院里读书的。 皇帝必须亲自去看看才放心,鸿雁楼里的那些东西,皇帝陛下知道的清清楚楚。 果不其然,没多久,徐向山就看到换了一身便装的皇帝陛下出了东书房,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和内侍总管甄小刀全都跟着。 徐向山在心里松了口气,知道差不多成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几卷偷来的圣旨像是利刃一样,随时都能刺伤他。皇帝每天只有在一个固定时间会离开东书房,那就是上朝,可上朝的时候甄小刀要捧着玉玺随行,方便陛下在朝堂上用印。 所以皇帝不出们,徐向山就没机会。 等了一会儿,算计着皇帝已经出宫,徐向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准备好的本子捧在手里,低着头一路小跑着往东书房过去。 到了门外,他对门外的大内侍卫说道:“我今天找到了一本账册,是逆贼刘崇信当初的重要罪证,必须要呈递给陛下。” 侍卫伸手:“交个我吧。” 徐向山摇头:“事情重大,不敢随意处置,我要亲手放在陛下面前。” 侍卫皱眉,他认识徐向山,平日里也有走动,倒也不好得罪狠了,于是道:“陛下不在,你进去把东西放下后就马上出来。” 徐向山连忙道谢,说了一句陛下若赏我,必有你一份。 进了东书房,他慌手慌脚的把怀里的空白圣旨拿出来,见玉玺就在桌案上摆着,吓得手抖可却不敢耽误时间,迅速的盖了几下,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手脚都还在发软。 出了门强装镇定的和那几个侍卫又聊了两句,这才转身离开。 汗流浃背啊。 他放在皇帝桌案上的那个本子,是当初他义父的东西,他义父是刘崇信干儿子的干儿子,手里有些秘密,这本子里记着的是缉事司的人,在大兴城某处私藏了不少兵器甲胄的事。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以徐向山的身份觉得重大也合情合理。 缉事司藏的东西多了,那些兵器甲械徐向山又没用,要是藏的金银财宝,他早就自己去拿了。 他不敢耽搁,留着这东西在自己身上就是祸根,所以他又抓紧时间出宫,这一路上真是胆战心惊。 徐向山一口气到了云酥楼,他以为今天去找他的那个人会在,结果没想到是裴半成亲自出来接待了他,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书房里,裴半成笑道:“公公真是了不起,令裴某人刮目相看。” 徐向山苦笑道:“为了裴爷这事,我可是把命都搭上了,裴爷以后若有好事,记得照应。” 裴半成道:“好事自然有。” 他起身:“我后边有些小玩意,徐公公过来自己挑几件?” 徐向山的眼神一喜,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后边的房间,裴半成一边开门一边问:“徐公公怎么直接来我这了,我安排的人,徐公公没先去见见?” 徐向山道:“还是亲手交给裴爷更踏实。” 裴半成嗯了一声,推开屋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半成道:“所以我派去找你的人,还不知道你已经得手了?” 徐向山:“还不知.....啊!” 他一声惨呼。 裴半成的匕首在徐向山后腰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松开手后,徐向山就摔倒在地。 裴半成弯腰把徐向山怀里的圣旨取出来,数了数,然后全都塞进自己的衣服里。 他一摆手:“把人处理掉,就......放在那两个人住的地方,他们今天会住进枫林客栈,会住进甲字一号客房。” 两个黑衣人出来,抬了尸体迅速离开。 裴半成嘴角往上扬起,略显得意。 第九百八十九章 擒贼先擒王 归元术他们之前住的客栈肯定是不能回去了,他的意思是,索性就住到云酥楼去,之所以如此想只是因为住那不花钱。 可是云小昭却不愿意回去,说自己在云酥楼里住了那么久,从不曾在外边住过,想想觉得新鲜,想试试。 归元术还想找理由拒绝,老孙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开,心说人家姑娘都已经暗示的如此明显了,你特娘的还是傻乎乎的。 这种孩子要是自己的,老孙觉得能把这傻孩子腿打折。 归元术又不是真的傻,这位云姑娘一直跟着他们,一直不想回云酥楼,绝对不正常。 裴半成不一定真的能靠得住,天知道那个家伙心里藏了什么心思,云小昭不肯回云酥楼,大概就是裴半成授意。 “那就随便找一家客栈住下。” 归元术也想看看这云酥楼里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于是就随便指了指路边一家客栈:“这里就行。” 云小昭却摇了摇头:“这里不好。” 归元术问:“这里为何不好?” 云小昭:“看起来就不干净。” 归元术叹了口气,这客栈确实规模很小,但是绝对便宜。 老孙拉了他一下:“人家姑娘千金之躯,怎么能住这种地方,找一家好些的。” 归元术是在大兴城里长大的,自然知道距离这里大概不到二里远就有一家极为奢华的客栈,名为枫林客栈,大兴城里的老百姓又把这里叫做富人庄园。 能住得起枫林客栈的,绝非寻常人。 听闻这客栈里的一间上房,住一晚上就要三十两银子,还仅仅是房费,就算是最普通的房间,住一晚上也要五两。 五两银子,足够一家人生活三个月以上,寻常人谁会去这种地方住一晚。 但是也有人说过,大兴城里最温柔的姑娘不在任何一家青楼,而在枫林客栈,最奢华的享受,也在这。 传闻那里边应有尽有,只要客人想到的,枫林客栈的东主就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去满足。 归元术曾经去过枫林客栈,他刚刚升为大理寺卿的时候,朝廷中有些大人物们假意拉拢,就是在这请他吃的饭。 他不想去住枫林客栈,是因为好像有些巧合。 在走到距离枫林客栈不远的地方,这个姑娘就说不想回去住了,那就只能说明,裴半成希望他住进枫林客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裴半成打了什么主意,想搞什么事情,在枫林客栈里也能得到答案。 归元术回头看了一眼老孙,他觉得老孙应该扛得住。 老孙看到归元术的眼神里有些鼓励的意味,心说人家姑娘是看上你了,是想和你去住客栈,你这满眼鼓励我是几个意思? “行,那就枫林客栈。” 归元术心说在这大兴城里,我还能认了怂? 以前有人传闻说,枫林客栈是刘崇信的产业,所以大兴城里这么多衙门,那么多权贵,就硬是没有一人敢去招惹。 这么说其实没错,刘崇信在位的时候,枫林客栈每年收入的六成都献给了他,这地方一年能收入多少,让不了解这里的人使劲儿猜都猜不到。 这地方,一壶茶最低的要十两银子,比在普通房间住一晚还要贵。 一顿饭,哪怕只点三五个菜,最少要二十两,还会显得有些寒酸。 据说吃的都是难得一见的食材,用料和做法都讲究到了极致。 归元术上次来的时候只一个感觉......好吃是好吃,但是每一盘菜那点量,看着就跟闹着玩似的。 归元术身上的银子不少,毕竟曹猎可不是李叱,他给归元术的支持就是钱。 顺利住进这家依然闻名于世的奢华客栈,被身穿纱裙的婀娜少女引领着走向房间,归元术想着,一会儿该给多少赏钱才不会显得自己抠门。 你说巧不巧,住进来的时候,归元术要了两间不好不坏的中等客房,一间每晚十五两,可是那引领着他们走着的姑娘,忽然间被人从后边叫住,是从后边追上来的另外一个姑娘。 俩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就十分抱歉的对归元术说,因为客栈的疏忽所以出了差错,归元术他们要住的房间没有了。 可是枫林客栈不会让任何一位入住的客人不满意,所以免费为归元术他们将房间换到了此时唯一没有人住进去的甲字一号房。 归元术内心之中对这种名字颇为忌讳,因为他是大理寺卿,牢房里的房间就是如此编号的。 住在甲字一号房的犯人,肯定很不一般。 不管怎么说,这客栈的服务真的好到让人无可挑剔。 等他们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哪里是甲字一号房,这分明是甲字一号庄园。 这是一个大院,院子占地就有至少四五亩,院子里居然有一片小湖,左右各有五间的厢房,正中是一座三层的木楼。 这地方,别说住三个人,住三百个人都没问题,归元术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这甲字一号房一天多少钱,那姑娘微笑着回答说,五百两。 归元术心说从十五两的房间免费换到五百两的大院,要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可是人家就是如此坦荡的把他带过来了,这让归元术觉得,人家其实没把他当回事,就是给你划出来一条道,你按着这条道一直走就是了。 “太累了,我要去泡个澡。” 云小昭对这里倒是满意到了极致,毕竟这是大兴城里为数不多的比云酥楼还要奢华许多的地方。 云酥楼被誉为人间的天上,这枫林客栈就可以被称为天上的天上。 云小昭被侍女引领着去泡澡了,归元术在主楼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他看了一眼老孙:“如果要为了杀我而选在这个地方,我要是不配合好,都对不起人家的破费。” 老孙扑哧一声笑了:“你既然猜到了人家要杀你,为什么你还要来?” 归元术道:“你怂恿了我一路,这会儿问我为什么要来?如果不是我先找的你,我都怀疑你是他们的托儿。” 老孙道:“如果我真的是他们的托儿就好了,他们给钱应该比你要多不少。” 归元术:“钱就那么重要吗?” 老孙看了他一眼,归元术自问自答:“是的,就是那么重要,他们能给你的银子如果是我给的十倍,我都想劝你干掉我。” 老孙:“两倍,不用劝。” 归元术:“嘁......” 老孙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劝你来这种地方吗?” 归元术:“因为你坏啊。” 老孙笑了笑:“这地方多隐秘,死个人,外边谁能知道?” 归元术叹道:“你果然是敌人的人。” 老孙笑道:“你既然曾经在大兴城做到过那么大的官,你难道不清楚这枫林客栈到底是谁的?” 归元术摇头:“确实不知道,我上次来过一次之后就想查,但是查不到,没有任何线索,能查到与刘崇信有关,却绝对不是刘崇信的。” 老孙道:“刘崇信都倒台了,可这枫林客栈还如此坚挺,你大概猜猜能是谁的?” 归元术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到,所以他问:“你知道?” 老孙点了点头:“知道。” 归元术问:“是谁的?” 老孙:“一会儿有人来杀你的时候,我抓一个问问就知道了。” 归元术:“......” 老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院子一圈的围墙比寻常百姓家的围墙要高一倍不止,围墙上甚至可以让人走动巡视。 所以进了这,就相当于进了人家准备好的笼子。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老孙问。 归元术道:“不少,怎么了?” 老孙伸手:“把尾款结算一下。” 归元术一怔。 老孙道:“大概......会很难。” 归元术的心里狠狠一紧,他知道老孙有多强,在来大兴城的半路上就见识过了,此时老孙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归元术知道可能真的不大妙。 因为老孙看到了院墙上在增加人手,那些人看起来可不像是寻常护院,他们穿着皮甲,背着长弓,手里拎着箭壶。 大院正门那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很多人在移动,密密麻麻。 老孙问:“还有什么遗憾吗?提前告诉我。” 归元术道:“我想到了各种可能,就是没有想到裴半成能安排一支军队来。” 想想看,裴半成一个混暗道的,还是山河印的人,居然能在大兴城里明目张胆的动用一支军队? 这事,就离谱。 老孙道:“我问你的是,你还有没有什么遗憾。” 归元术摇头:“没什么。” 他取出来怀里所有的银票递给老孙,老孙低头看了看:“用不了这么多,这不是我和你谈好的价格。” 归元术道:“多给你一倍,剩下的,如果你活着出去了,分给我兄弟们。” 老孙叹了口气。 外边的人好像还在聚集,他们已经有那么那么多人了,但依然不急着动手,显然是打算做到万无一失。 老孙忽然用肩膀撞了撞归元术:“你想不到有什么遗憾事的话,我帮你想一个?” 归元术:“是什么?” 老孙把背后背着的包裹慢慢打开,把里边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 他说:“如果你现在不去偷看一下那个娘们儿洗澡的话,肯定会遗憾。” 归元术:“呸!” 然后点了点头:“但你说的有道理。” 老孙把东西都取出来,是三根大概两尺多长的铁棍,他把三根铁棍连在一起,这铁棍就变成了七尺多的长度。 归元术看了看:“居然还能便长。” 老孙道:“你现在抓紧时间去看看,你也能变长。” 归元术哈哈大笑:“那我就真去了啊。” 老孙把棍子握在手中:“去吧,多看一眼,算我的。” 他让归元术去找云小昭,怎么可能是去偷看人家洗澡,而是......擒贼先擒王。 老孙是个好老孙,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没有写在纸上的契约在他心里,那就永远不会毁掉这契约。 这里人多,这里有一支军队。 他挡着。 第九百九十章 好玩吗? 归元术不傻,老孙也不傻,他们之所以来了是因为自信,但此时出现的变故是......这枫林客栈居然有一支军队。 这是没道理的事,裴半成不可能有权利调动如此数量的队伍,所以大概是,也只能是,这枫林客栈那神秘的幕后东主。 归元术曾经调查过这个地方,可以他的权限居然什么都查不到。 大兴城里很多人都说枫林客栈是刘崇信的产业,归元术确定不是,甚至另一个关于枫林客栈曾经把六成以上的收入都敬献给刘崇信以求自保的传闻,也是假的。 他在大理寺的时候调阅了大量的卷宗,发现没有关于枫林客栈的只言片语。 好奇之下,归元术又托关系拿到了户部备案,打开之后就把归元术惊着了,因为那备案上空无一字,是一沓白纸。 到底是多大能量的人,能把枫林客栈变成了一个明明存在却又不存在的地方。 后来归元术又查到,当初刘崇信甚至对手下人说过,如非必要,不要去招惹枫林客栈的人。 想想看,缉事司最强大那会儿,什么地方他们不敢去? 兵部的大堂,缉事司的人硬闯过都不止一次,被历代大楚皇帝列为禁地的崇文院鸿雁楼,缉事司的人也是随意出入。 刘崇信手下那七个大太监,何等的飞扬跋扈,却查不到他们与枫林客栈有过任何交集。 就因为如此,归元术才敢来,因为他不觉得裴半成有能力左右枫林客栈的东主。 连刘崇信都左右不了的人,一个小小的裴半成能指使得动? 然而归元术失算了,裴半成的能量之大,也超乎想象。 归元术又不得不想到离开豫州之前曹猎对他的交代,曹猎说裴半成这个人,你应该最后去找,虽然我把他列在名单第一个,可他很麻烦,连我都不想多招惹。 然而归元术没听,是因为他觉得既然是最后一个,那就应该是最强的一个。 他急着把事办好急着离开大兴城,所以就冒险找了这最强的一个。 此时此刻,老孙说,你去做你该做的事,这里我来挡一挡。 老孙如果有自信的把握,他就不会对归元术说先把尾款结一下。 他没把握,当今天下再强的高手,也不可能有人能挡得住一支军队,别说他一个不行,他们四个凑齐了也一样不行。 但是老孙不走,不退,也不反悔。 归元术朝着楼子里掠过去:“你坚持片刻,我会很快。” 老孙笑起来:“这种事,男人太快了不好,但还是希望你能更快些。” 云小昭说她要去后边泡澡,现在看来,人家是脱身。 按照计划把归元术他们引诱到了枫林客栈,既然成功了,人家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所以归元术也不知道自己冲进主楼,会不会追的上。 他破门而入,主楼的大堂里竟然空无一人。 归元术做出来的防备姿态就没了什么意义,他以为这里会有很多人在堵着,也一样的是手中握着长弓。 大堂里没人,归元术稍作停顿之后就朝着后门冲了过去,穿过长廊进入后院,那般秀美精致的园林中,竟然还是空无一人。 看来人家早就已经走了,这里就是给归元术和老孙挖好的坟墓。 归元术在这一刻居然想的是......亏了,早知道在云酥楼那天夜里应该占点便宜才对。 还能得个红包呢。 他冲到后院那一排很精致的木屋外边,随便选了一间后一脚把门踹开。 然后屋子里就传来一声惊呼。 云小昭居然真的在这,居然真的在泡澡! 这一下,尴尬的是归元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尴尬,因为他应该第一时间冲过去把人抓住才对。 屋子里只有云小昭一人,她躺在大木桶里本来闭着眼睛休息,此时却被人一脚把门踹开了,她如何能不惊讶? 但是,很快她就笑起来,看着归元术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归元术道:“你现在出来!” 云小昭:“真的吗?” 归元术:“你不自己出来,我就动手抓你了。” 云小昭:“唔......那我自己出来好了,我怕你弄疼我。” 归元术:“......” 她直接从大木桶里起身,归元术立刻就转过身去,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所以云小昭笑了,笑的特别开心。 她只是作势要起身而已,并没有真的起来,因为她真的没穿衣服。 在假装起身的那一刻,雪白的身躯有那么一小部分露出水面,可惜的是归元术并没有看到。 “把门关上吧,我自己穿好衣服会出去。” 云小昭笑着说了一声。 归元术就真的把门关上了,但他没出去。 他说:“我怕你跑了,我不看你,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云小昭:“唔......若真的是这样,以后我可怎么办,就算是你没有看到,可这种事一旦发生了,我就没得选择,你也没得选择。” 归元术:“凭什么!” 云小昭道:“既然我都没得选择了,为什么我要让你有选择?” 她起身,那完美无瑕的曲线随即展现出来,归元术听到了水声却真的不敢回头。 云小昭擦干净身子,换上了一身雪白的纱衣,然后又在外边穿上精致唯美的长裙。 头发还湿着披散在身后,出水芙蓉这四个字,被人发明出来,就是专门形容她这样的女子的。 “走吧。” 云小昭走过归元术身边,在归元术肩膀上拍了拍:“其实真的还想和你这样的笨蛋多玩一会儿,可你真的是笨蛋啊,万一你玩砸了的话,我都不好收场。” 归元术:“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又到底是谁?” 云小昭轻叹一声,那朱唇贴着归元术的耳垂轻声说道:“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还能是谁,我只能是你的女人啊。” 归元术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把云小昭逗的咯咯笑起来。 归元术怕她逃走,毕竟老孙的生死都在这个女人身上呢,抓了她回去,他和老孙就能脱身。 一拉开门,归元术的眼睛就瞪大了。 他进来的时候这后院还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却密密麻麻的都是士兵,至少有五百张硬弓搭上了箭,此时瞄准着归元术。 云小昭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个人要倒霉咯,这么多人见证了,你以后想躲都躲不开,想逃也逃不掉,归元术,归大人。” 归元术怔住。 更让他震撼的是,那些士兵在看到云小昭出来之后,立刻就把弓箭全都放了下去,箭阵散开,分出来一条通道。 “有人特意交代我,让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因为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现在看来没觉得厉害,笨倒是很明显。” 归元术是真的懵了,他完全理解不了现在发生的事为何会发生。 云小昭一路缓步走到前院,此时老孙站在那,没有动,依然挡着进主楼的路,可是看起来好像意义并不大。 在他面前,阵列整齐的大楚府兵用弓箭瞄准着,甚至还有排弩,只要老孙有任何举动,一定会被射成刺猬,也许是射成泥。 老孙回头看了一眼,见归元术跟着云小昭过来,他对归元术说道:“你们回来的正好,我已经把他们震住了,也控制了局面。” 归元术点头:“看的出来。” 云小昭一摆手,那箭阵随即缓缓退了下去,潮水一样。 她走进主楼,两个妙龄少女抬着一把椅子过来,云小昭在正堂正中坐下来。 归元术和老孙进门,老孙压低声音问:“看起来,你不像是得手了,而是投敌了。” 归元术道:“你能先把银子还给我吗?咱俩应该都出不去了。” 老孙:“呵......” 云小昭指了指自己身边:“过来啊。” 归元术看了看身边,明显看出来云小昭叫的不是老孙,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云小昭身边。 老孙道:“果然是投敌了,我只是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 云小昭指了指老孙,老孙随即握紧了手里的长棍。 “给这位老先生搬把椅子来。” 云小昭吩咐了一声。 立刻过来两个人,把椅子放在了老孙身后,这下老孙也懵了,然后他问:“我真的显老吗?” 云小昭笑起来,春光明媚。 她侧头看向归元术:“你确定认识他吗?” 她的意思是老孙。 归元术想着,自己确实不熟悉,老孙到底什么身世来历他也确实不了解。 “孙归隐,信陵人,云雾图四大一等高手之一,因为被人尊称为北玄武,所以莫名其妙的,归隐两个字,叫着叫着就成了龟隐。” 云小昭问老孙:“玄武先生,没错吧。” 老孙沉默,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已经在算计自己能在多久之内拿下这个女人,然后杀出去。 在这一瞬间的老孙,才恢复到了北玄武的状态。 “不用想了,你拿不下我,因为我们是一头的。” 云小昭又笑起来,那样清纯的脸配上如此灿烂的笑,真的赏心悦目到无敌。 “玄武不离朱雀,朱雀喜欢的却是青龙。” 云小昭不笑了,她很认真的说道:“所以我不喜欢青龙,也不喜欢朱雀,云雾图四方位,我只觉得你值得尊敬。” 她更认真的说道:“朱雀不喜欢你,就应该远离你,而不是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吊着你,我不喜欢这样。” 归元术:“你到底是谁?” 云小昭回头看他:“家教第一条,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能随便插嘴,要等我说完,你说话的时候我也不会打断你,会听你说完,记住了吗?” 归元术:“?????” 云小昭道:“你们很好奇为什么我都知道?”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因为我无聊啊......我无聊的时候都是把你们山河印啊,云雾图啊,这些关系网当小说来看的,因为青龙朱雀玄武三个人的事,我还气的吃不下饭,我还动笔给你们写过后续故事呢。”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一阵响动,她侧头看了看,见一群甲士押着人过来,于是她起身:“先不说这个了,回头有许多时间聊八卦。” 她迈步走到主楼门口,看向外边站着的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她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于是,那一群人被踹的跪倒在地。 云小昭走到跪在最前边的那个人面前蹲下来,看着那人的眼睛问:“好玩吗?” 那人是......裴半成。  第九百九十一章 见个人 这个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归元术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了,不能说关系不大,应该是毫无关系。 他看起来是在愣神,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是把所有事都理了一遍。 最终得出结论就是......不说别人,只说云小昭,若她愿意的话,归元术他们早就已经死过许多次了。 人只有一条命,死过一次和死过很多次的不同就是......听起来后者侮辱性更强一些。 “你是怎么做到的?” 老孙问归元术。 归元术:“做到什么?” 老孙道:“你就去偷看了一下她洗澡,她怎么就变强了呢?是因为被偷开而触发了她身体里的神力吗?” 归元术:“你也少看点小说故事,尤其是那种神乎其神妖魔鬼怪的。” 老孙叹了口气:“她知道你是谁,她知道我是谁,但我们不知道她是谁。” 两个人在聊着这些的时候,云小昭在看着裴半成笑,笑的裴半成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两个侍女抬着椅子过来,放在云小昭身后,云小昭一边说话一边坐下来:“怪不得每个人都喜欢做胜利者,胜利者的感觉确实很舒服,怪不得胜利者在胜利之后总是要说点什么,此时此刻我若不说点什么,好像有些欠缺。” 她问裴半成:“做密探做的时间久了,是不是做一面密探已经满足不了你?所以想做两面的,三面的?” 裴半成嘴角都抽了抽,可却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也很迷茫?” 云小昭笑起来,小女孩的姿态十足,说起来,她年纪确实不大。 “但我不告诉你,这样你就会很难受,我只能提醒你,你知道背叛者的下场是什么,你曾经用来惩罚背叛者的手段,我一会儿都用在你身上。” 她回头看向归元术:“但我会告诉你,我才不会让你难受呢。” 老孙朝着归元术比了比大拇指,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进门之后到底对人家做什么了?” 归元术道:“我现在倒是真的希望我对她做过什么了,可以名正言顺的想着她大概是被我征服,不然她这种行为,我也不理解。” 老孙道:“可我看起来,你好像很快就要被她征服了。” 归元术撇嘴,但他确实真的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切发展到了现在,究竟是因为什么。 院子里,跪在地上的人很多,他们不想跪,奈何踹他们腿弯的人太凶狠,不跪腿就折。 “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裴半成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他和云小昭的眼神对视,但毫无疑问的是,他的眼神里也有茫然。 “不喜欢别人的眼睛这样盯着我看。” 云小昭指了指裴半成的眼睛:“挖了吧......这话熟悉吗?处置叛徒的时候,你就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样处置吗?” 裴半成的脸色骤然一变。 真的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按住了裴半成的脑袋,另一个取出来匕首。 “等一下!” 裴半成大声喊了一句:“我不怕你折磨我,你是赢家,你怎么做都行,但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云小昭道:“知道为什么要挖你的眼睛吗?不只是因为你盯着我看,还因为你瞎,我在云酥楼的时间也不算短,就是摆在你眼前让你看的,你还是看不清。” 裴半成怒视着云小昭:“我只是想不到,你居然是朝廷的走狗。” 云小昭没生气,而是回头看向归元术:“看到了吗,他此时在试图激怒我,你要记住,已经败了的人不管如何激怒你,你若是生气了,就会让他得意,这是一个失败者唯一可以得意的机会。” 归元术愣在那,心说这是在教我? 我曾经是大理寺卿,我就是专业干这个的,我会被犯人随随便便激怒? 我现在是谍卫军大统领,这依然是我的专业,你是凭什么在教我? 云小昭很认真的对他说道:“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败的一塌糊涂,此时激怒赢家才能稍稍给他些安慰,他还会觉得自己占了些上风,而作为赢家这样的时候被人激怒,是很不理智的事。” 然后她回过头看向裴半成:“可你真的激怒我了。” 云小昭起身,示意侍女把椅子往后搬一些,她后撤了几步后重新坐下来。 她说:“先把四肢钉了,再把眼睛挖了,小心些,不要出太多血,我不喜欢。” 于是,手下人上去将裴半成按倒在地,四个人按住裴半成的四肢,又过来两个人,手里拿着很长很长的铁钉和锤子,叮叮当当的把裴半成四肢钉在地上。 在钉钉子的时候,裴半成的四肢上都垫了一层厚实的毛巾,泼上油似的东西。 钉子全部钉进去之后,裴半成的哀嚎声已经沙哑。 然后......有人取出火折子把那些毛巾点燃,倒在上边的果然是油,毛巾很快就烧了起来,焦臭味开始变得刺鼻。 但,这样一来,真的没有多少血流出来。 钉子钉死,人不能动之后,拿着匕首的人过来准备把裴半成的眼睛挖掉,裴半成剧痛之下,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你不是朝廷的人,你肯定不是朝廷的人!” 裴半成嘶吼道:“你想在这除掉我,就是怕朝廷的人知道,哪怕你调动了军队......你是......”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侍女大步过去,一脚踹在裴半成的嘴上,直接把裴半成的话给踹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一顶轿子从前边进来,所有人在看到那轿子出现之后,立刻俯身。 云小昭看起来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迎接过去。 轿子里有一个女人语气清冷的说道:“做点事为什么如此麻烦?尽快处理干净,昭儿,你跟我到后院来。” 说完之后,几名壮汉抬着轿子直接奔后院那边去了,云小昭吐了吐舌头,低着头跟了上去。 老孙用肩膀撞了撞归元术:“你家娘们儿看着好像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心肠够狠的。” 归元术道:“我现在就怕......咱俩一会儿也......” 老孙:“呸呸呸,呸你婆婆一脸尿【sui】,哎坏的不灵好的灵,这人胡说八道,四方神灵别当真,要当真就死他一个,死道友莫死贫道。” 他俩说话的时候,那些冷面无情的汉子已经上前,把裴半成的人包括裴半成在内,全都用绳子勒住脖子。 没多久,那些人就尽数被勒死。 大兴城里暗道上的一方大豪裴半成,还是山河印中的重要人物,就这样被勒死了。 所以这事情就显得更为荒诞离奇,就好像假的一样。 归元术甚至生出来一股冲动,想过去看看那些人是不是真的,也是不是真的死了。 所有被抓来的人死掉之后,成队的甲士开始退走,那些看起来身手不凡的护卫也退走了。 场间就剩下一地的死尸,还有没人理会的归元术与老孙。 他俩愣神的时候,从后院过来两个人,抬着一具身穿宦官服饰的尸体,也扔在死尸那边,然后也默默的走了。 片刻之后,归元术忽然间像是醒悟过来什么,连忙跑到那些死尸所在。 他在老孙惊诧的目光中,翻了翻裴半成的衣服,然后又跑去翻那宦官的尸体,再去翻其他人的尸体。 老孙一直看着他,直到归元术空手而回。 老孙:“一个铜钱都没翻到?” 归元术:“你才那么财迷去死人身上翻钱,我是去翻圣旨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裴半成的人,再加上一个太监......说明裴半成东西可能到手了。” 老孙:“有道理。” 归元术转身又回去了,继续挨个翻。 老孙叹道:“圣旨那么大的东西,又不是小纸片,你还能翻不着?” 归元术:“这回是翻钱。” 老孙:“......” 不多时,归元术拎着不少钱袋子回来,看起来确实收获颇丰,他把这些钱袋子全都揣进衣服里,肚子那块就显得鼓鼓囊囊的。 老孙道:“你刚才说了,咱俩的下场可能和他们一样。” 归元术拍了拍肚子:“那我也愿意这么死。” 俩人此时不仅仅是一头雾水,还有尴尬,因为真的没有人理会他们。 但是他们也确定走不了,四周院墙上的弓箭手还在,而且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门口的人也在呢,排列整齐的像是一堵墙。 又没人理,又不让走,这局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老孙在台阶上坐下来:“那姑娘看着像是一张白纸,行事如此狠厉,你以后有罪受。” 归元术:“和我有鸡毛关系,她也只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在戏弄我而已,就像是戏弄裴半成一样。” 正说着,云小昭背着手从后边回来了。 她身上是雪白的长裙,但一点也不在意,直接就在归元术身边坐下来。 挨的还挺近。 归元术下意识的躲了躲,他刚刚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手段,再看看她那张当世第一清纯的脸,他理解了什么叫蛇蝎美人。 云小昭见他躲开,还是不生气,用一种格外温柔的语气说道:“你答应以后对我好好的,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归元术:“这位姑娘,你玩够了没有?” 云小昭道:“你不信?” 归元术:“我为什么要信?” 云小昭道:“因为你在云酥楼的时候没有碰我啊,哪怕是孤男骨女共处一室,你也没有碰我。” 云小昭看着归元术的眼睛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如此的干净,看我的时候眼神里也没有邪念,你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归元术:“就因为这个?” 云小昭:“就因为这个,当然这是原因之一,不是全部。” 归元术道:“那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没邪念,是我不行,唉......我一直都不行,从六岁起就不行了,你要是不想杀我们就放了我们,不然的话还是直接动手比较好。” 老孙的嘴角在抽抽。 他心说果然是个傻缺啊,人家要是真的想杀你,还会这样挨着你坐下来? 这种距离,人家不是把命都送给你了吗? 他想着以后自己要是有孩子了,千万不能像归元术这样蠢,再想想,自己就算是娶一头猪,也不可能生出来这么蠢的孩子。 然后想到紫衣女子,他心说对不起对不起,你当然不是猪。 然后眼神里有一抹悲伤一闪即逝。 你当然不是猪,你当然也不会嫁给我。 云小昭起身,拉了归元术一把:“走吧,带你去见个人,见到了你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归元术:“谁?” 第九百九十二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知道了之后就会显得那么简单,但是不合理。 完全不合理。 大概半个时辰后,在更为震惊的情绪下,归元术和老孙总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云小昭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都以为她会在裴半成面前多得意一会儿,但她却没有,她真的没打算告诉裴半成为什么。 归元术以为裴半成最起码能多活一阵子,因为他身上好像还有很多秘密未解,然而裴半成直接就被勒死了。 那轿子里的女人,比云小昭还要狠一些。 她对归元术说:“我带你见个人。” 归元术:“见谁?” 云小昭:“见一个可能会把你吓死的人。” 归元术:“呵......你觉得我胆子很小?” 云小昭道:“其实,若只是胆子小一些,也还好。” 归元术愣住,觉得她这话不对劲。 此时此刻,在主楼的一间书房里,看着坐在面前的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归元术确实有点害怕。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居然会是这样,怎么都不会想到他查了那么久都查不清楚的枫林客栈,居然是她的。 武王妃。 曹晴荔。 武王妃是曹家的女人,她的身份之特殊,在整个大楚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作为曹紫萝的亲妹妹,曹猎的姑姑,对于山河印的存在,武王妃自然十分清楚,并且她在山河印中的地位,才是真真正正的仅次于曹紫萝的人。 当初她嫁给武亲王,也是曹家早就安排好的事,这是一种布局,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但是后来,因为武王妃的这个身份,曹晴荔的心思也变得复杂起来。 她在乎自己的丈夫,决不允许丈夫成为哥哥手里的牌,但她又割舍不下曹家。 武亲王常年在外征战,王府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收入来源,朝廷发的那点俸禄,够武王妃生活的? 作为曹家曾经的大小姐,她过的日子有多奢华,绝大部分人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所以她亲手在大兴城里打造了枫林客栈,当然,也只是表面上是一家客栈而已。 这家客栈的收入,是武王妃维持她奢靡生活的来源。 归元术站在那一动不动,可心里在打鼓,鼓声还挺剧烈的。 云小昭背着手站在一边,被罚站的孩子一样,但是又不害怕,还有点嬉皮笑脸。 她甚至还时不时的看一眼归元术,意思是,你别那么害怕,我罩着你。 而坐在椅子上的武王妃,一直都在瞪云小昭。 “当年你贪玩,觉得你哥哥可以经营家族的事,你也可以,你父亲无奈只好把你送到我这里来,告诉我随便给你找点什么事做就好。” 武王妃瞪着云小昭:“可你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让我放心的时候。” “姑姑......” 云小昭委屈的叫了一声。 不,她应该叫曹小昭。 当初她吵着要做事,吵着要像她哥那样潇洒,可是她父亲怎么敢让她一个人出去闯荡。 但是架不住她一遍一遍的求,最终曹紫萝想到了个办法,把她送到大兴城来,交给那时候还在大兴城里的武王妃。 别人都以为她是任性,包括她父亲她哥哥,还有她姑姑武王妃。 但她不是,她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女人早晚是要嫁出去的。 必须靠自己,不能什么都靠夫家,也不能什么都靠娘家。 武王妃的心思智谋,她的大局观,她的一切一切,连曹紫萝都佩服的不得了,这是曹紫萝把女儿送来的原因。 可是后来,大楚叛乱加剧,赋闲在家的武亲王被重新启用,率领左武卫在大楚各地征战。 武王妃一个人留在大兴城无聊,就回到了曹家居住,让曹小昭一起回去,她偏不,她说大兴城的生意不能丢下。 经过两三年的培养,武王妃也觉得她可以担此重任,所以就答应了她。 哪想到,她玩心那么大。 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她居然跑到了云酥楼里,而那个所谓的裴半成,是她自己挑出来的掩护。 裴半成都不知道,一直到现在。 那时候裴半成已经在大兴城里很有名气,云酥楼在大兴城也极有地位。 她派人给裴半成送去一封信,就说东主要安排一个人到云酥楼里来,让裴半成好好保护,不能有丝毫的轻慢。 然后她就自己跑去了,在云酥楼里住下来,但她可不抛头露面,她只是觉得藏在一家青楼里更为安全。 这就是曹家培养出来的人,狡兔何止三窟。 在不久之前,曹小昭接到了她哥哥曹猎派人送来的亲笔信,让她帮忙照应一下归元术。 曹猎对这个妹妹也是没办法,之前不联络,是因为大兴城还算牢靠,后来他派人来了许多次,曹小昭只是不肯走。 所以当大概弄清楚了这一切之后,归元术和老孙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云小昭说,山河印和云雾图的那些秘密,她都是当小说来看的。 也只有这等身份,才能有如此便利。 然而,知道了这一些,但还没有明白为什么会发生,现在依然没有解开的就是归元术认为的不合理。 从他见到武王妃那一刻开始,这种不合理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武王妃看了一眼归元术,眼神里都是不满,是那种有些复杂的不满。 归元术觉得这不满更像是......傻闺女自己选了个男人,家里长辈看这男人越看越不顺眼。 “我先说我的理由。” 武王妃声音清冷的说了一句,然后看向云小昭:“一会儿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不只是你的理由不算数,我的理由也会不算数,我会把他们两个杀了。” 老孙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屑。 归元术却在等,作为一个探案的人,如果不能探查到真相才是他最难受的事。 “你们已知道我的身份。” 武王妃起身,走到窗口那负手而立,看着外边,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按照道理,你们这些宁王李叱派来的奸细,我应该抓了送去朝廷法办,或者直接把你们杀了才对。” 归元术点了点头,心说这样才合理。 因为她可是武王妃,武亲王是大楚第一重臣也是大楚第一忠臣,作为武亲王的妻子,她没理由包庇敌人派来的奸细。 “猎儿在你们那边。” 她说。 这就是理由。 虽然有些荒诞甚至是扯淡,可这就是她做出选择的理由,确切的说是理由之一。 “武王战无不胜,但他......但他知道,以他一己之力,护不住这摇摇欲坠的大楚。” 武王妃回头看了归元术一眼:“武王对李叱很推崇。” 归元术怔住。 他确实没有想到,武王会对宁王很推崇。 其实,有些话如果是以武亲王的身份说出口,那就是大逆不道,那就是背叛大楚背叛皇族。 可若是以一个阅历非凡且心系苍生的老人的身份来说这些话,就变得合理起来,虽然有些无奈。 武王曾经不止一次对武王妃说过,在天下叛贼之中,他最欣赏的其实是宁王李叱。 别人是为争天下而争,李叱是为养天下而争,看看各地的百姓生活如何就知道了,原本最疲敝穷苦的冀州,现在反而是最富足之处。 除了推崇李叱之外,武王还极推崇唐匹敌。 武王对妻子还说过,他一直都在大楚的年青一代中寻找自己的接替者,可是找不到。 他曾经觉得归元术是个人才,可不是领兵的人才,后来他觉得尉迟光明如果能成长起来的话,应该也还勉强,但也只是勉强。 他说,这世上他认为可以成为第二个自己的,反而是敌人那边的人,就是唐匹敌。 武王还说过,中原需要明君,中原也需要战神。 纵观天下,似乎只有宁王李叱那边最符合这样的要求,有明君可让天下长安,有战神可让外敌胆寒。 “我得为以后考虑。” 武王妃语气沉重的说道:“武王说,若江山不在,他最希望能得这江山的人是宁王,不是杨玄机那样只会做戏的虚伪小人,不是李兄虎那样毫无远谋的草莽之徒。” 归元术点头:“江山必是宁王的。” 武王妃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而生气,她此时,并不是以武王妃的身份在和归元术他们交谈。 “猎儿在那边还好吗?” 她问。 归元术点头:“与宁王兄弟相称。” 武王妃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和武王都已经没有选择,武王肩负大楚,早晚必会与宁王在战场上决一胜负,我是武王的妻子,夫何在,妻何在,你们明白吗?” 归元术微微颔首:“明白。” 武王妃道:“可是小一辈有的选,他们也不该因为老一辈的人做出的错误事而一同赴死,我不只是武王的妻子,我还是一位母亲,还是猎儿和昭儿的姑姑,宁王不杀我哥哥,我很感激,所以,这次我还你们一个人情。” 她转身,面对归元术说道:“我希望,如果将来真的是宁王入主大兴城,我儿......我儿杨振庭不会被武王牵连,武王必须为大楚而战,甚至为大楚而死,可我儿不一定要这样选。” 归元术道:“我会把王妃的话,原原本本告知宁王。” 武王妃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我会亲自见你们的原因,事关武王血脉,我不得不亲自出面。” 说完这句话后,她看向云小昭:“现在,你给我一个你看上这个人的理由。” 这话有些寒冷。 归元术瞬间就理解了刚才武王妃的话,她说了她的理由,但只要云小昭的理由不合理,武王妃可以放弃此时的选择,她要为云小昭的终身大事负责。 云小昭看了归元术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到归元术面前:“我说的话,可能会伤了你,你不要太在意就好,毕竟都是真心话,我也没打算骗你。” 归元术:“你说就是了。” 云小昭看向她姑姑:“第一,他不丑。” 归元术想了想,合理。 云小昭道:“第二,他虽然身份低微了一些,算不得宁王那边的重臣,但我哥说他前途无量,所以就当是做生意上的提前投资。” 归元术心里开始不爽起来,可想了想,还是合理。 云小昭继续说道:“第三,姑姑选择的是宁王那边,我也只能选宁王那边,况且我哥也在,所以虽然他不是让我很满意,却是我靠近宁王那边的捷径,我哥是另一条捷径,但我不想什么事都靠我哥。” 归元术越来越不爽,被人明明白白的把这些企图说出来,他怎么可能爽? 但,依然合理。 云小昭道:“第四,他人还不错,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 “第五,虽然有些傻,也还勉强可以接受。” “第六,我没有那么看得上他,但他毕竟是我暂时唯一看上的男人,以后我慢慢更喜欢他一些就是了,我能做到,就像姑姑对武王那样。” “第七......” 云小昭看了看归元术,上上下下的看,然后继续说道:“身体应该还好。” 武王妃一摆手:“够了。” 归元术长叹一声。 老孙却觉得有些可怕,这个云姑娘,竟然思考了这么多。  第九百九十三章 长大了 归元术坐在一间很空的房子里发呆,他是被人带到这里来的,因为那位大小姐说要补一下过程。 相亲的过程。 归元术觉得这太荒诞,和他冷静缜密的气质不符合,像是在陪着人家玩过家家。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老孙从外边走了进来。 归元术看了老孙一眼,老孙道:“你不用对我有敌意,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归元术:“给你钱了没有?” 老孙坦然道:“没给。” 归元术一脸不信。 老孙道:“是我主动要的。” 归元术:“......” 老孙在归元术面前坐下来,用一种极为符合媒人气质的语气说道:“姑娘是个好姑娘,身材样貌没的说,家世也好......就是心肠可能狠了一些,不过对你应该不会。” 归元术:“给了你多少钱,你能如此昧良心说话。” 老孙:“都说了,不是给的。”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样东西:“那姑娘说,如果你答应了呢,这个东西就算作嫁妆之一了。” 归元术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因为老孙手里拿着的是圣旨,就是他让裴半成帮忙搞到的圣旨。 老孙道:“这些东西,云姑娘趁着她姑姑回来之前,从裴半成那边搜了来,不然的话,早就已经落在武王妃手里了,这么看,人家姑娘诚意十足。” 归元术道:“你也听到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了,说我是她的捷径?!” 老孙:“话,还是没错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说道:“出身那样的人家,有这样的心思也正常,她只是什么都不想太依赖别人,所以想的就会多,做的也会多,但她坦承啊,人家什么都没有骗你。” 归元术又看了看那圣旨:“为了这个东西,出卖自己的灵魂......” 老孙:“还有身体。” 归元术问:“值得吗?” 老孙道:“反正我跟她这边是把钱要出来了,你只能是跟宁王那边要,至于能不能要来......噫,对了,小侯爷不是给你钱了吗?”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云小昭从外边进来,嘿嘿笑了笑:“我哥给你钱了?给了多少?” 归元术双手抱着胸口,护住自己,一副钱在人在的决绝。 云小昭走到归元术面前,那张清纯至美的脸上写满了温柔:“那是咱家的钱,可不能乱花的,我听说到了宁王那边日子过的不会比在大兴城里好,所以钱......” 归元术:“我管钱!” 云小昭:“好的。” 归元术:“嗯?” 云小昭道:“你答应了就好,别说你管钱,你管什么都行,我,你也可以随便管教。” 她伸手从老孙手里把那份空白圣旨拿过来,放在归元术怀里:“有了这个东西,你也能尽快回豫州交差,这边不太平,咱们还是尽快回家的好。” “回家......” 归元术:“如果真的这样回去,你想过没有,你哥哥可能会想杀了我。” “他不会的。” 云小昭道:“如果你表现的好一些,对我态度温柔起来,我们的感情在回去的路上越来越浓,那么就可能会在半路把生米煮成熟饭,他就不会再难为你了,毕竟若我有了身孕,他还能怎样呢?” 归元术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个女人,还有什么是她不计划好的? 说计划好也不对,她只是什么都想到了。 云小昭又看向老孙:“玄武先生,你知道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人。” 她说过,她不喜欢朱雀那种吊着人若即若离的行事风格,也不喜欢青龙那种不负责任的渣男。 此时回想起来,老孙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但他必须强调:“不是她一直在吊着我,只是她一直甩不掉我,是我死皮赖脸的跟着。” 云小昭像是沉思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又想到了些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能会是一个变态。” 她看向老孙很认真的说道:“虽然你没有表现出来,可是你内心之中有跟踪别人的欲望,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可能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老孙看向归元术,又看了看云小昭。 沉默片刻后他从怀里把一包银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后对归元术说道:“你俩散了吧。” 归元术挑了挑大拇指。 云小昭笑起来:“只是个简单的推算而已。” 老孙叹了口气,已经开始在心里心疼归元术了。 想想吧,真要是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她每天都会用如此直白的方式说话,怎么受的了? 好在是东西已经到手,有了这几份空白圣旨,归元术就可以做一些大事。 看到归元术的眼神,云小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应该先敷衍我,然后把宁王交代你的事做好,之后再怎么样你其实也不知道,只是想把现在这一刻敷衍过去。” 归元术的眼睛睁大了,有些惊恐的看着云小昭。 云小昭点了点头:“这样想是对的,我同意了。” 归元术:“......” 云小昭伸手把那几卷空白圣旨又拿了回来:“我来帮你做吧,我觉得我把这件事做好之后,你对我的印象可能会有改观。” 归元术:“......” 云小昭转身走了,也没有告诉归元术她打算怎样做,又是去做什么。 归元术看向老孙,老孙道:“祝你幸福。” 接下来又陷入了那种尴尬之中,不时一会儿的尴尬,而是足足一整天。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云小昭从外边回来,好像有些心急。 见了归元术就拉了他的手往屋子里跑:“咱们得快些,不然来不及。” 归元术一惊:“快些什么!” “快些收拾东西跑路。” 云小昭脚步一停,看向归元术:“你以为是什么?” 归元术:“没......没以为什么。” 云小昭忽然笑起来:“你刚才想的是不是要和我同房?看你的眼睛有七八分的可能是,而且你已经没有之前的抵触,这是好事。” 说完就进屋子里去了。 归元术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老师。 也许在某种特定的时候,她躺在那里,还会对他温柔的鼓励,说现在我们按照步骤来,第一步是,第二步是,第三步是......对的,这样就很棒。 归元术打了个寒颤。 他进屋子里的时候,云小昭已经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裹,大概里边只有几件衣服。 见归元术还在发呆,云小昭拉了他就往外走:“快些,咱们天黑之前就要出城。” 归元术:“你是在怕什么?” “路上说。” 云小昭拉着他跑到风枫林客栈门口,已经有车马在等候,不只是老孙在,连归元术手下的兄弟们都在。 老孙看到归元术一脸疑惑,他解释道:“是云姑娘刚才让我立刻去通知他们过来,还说咱们得尽快离开大兴城。” 郑顺顺他们同样是一脸茫然,不过看到云小昭拉着他们大人的手,这些家伙的嘴角,都开始逐渐上扬。 队伍很快就出了大兴城,云小昭的两个侍女身上带着令牌,出城自然不会被阻拦。 马车里,归元术一脸严肃的问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云小昭坐直了身子回答:“我用掉了一份圣旨。” 归元术:“用......用作何处?” 云小昭道:“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你现在对大兴城的局势不太了解,对京州的局势也不十分清楚,我现在仔细给你解释。” 归元术心说看吧,看吧,这就是老师那一套! 我替你做了安排,是因为你还不成熟,等你以后长大了你就会明白我都是为你好。 老师现在可以给你讲解一下,你要认真听噢。 云小昭道:“你知道京州北线布防的人是谁吗?” 归元术回答:“知道,右骁卫大将军崔仑。” 云小昭道:“京州南线,原本是武亲王亲自镇守,但因为没有粮草不得不退回,京州北线是右骁卫大将军崔仑镇守,他是武亲王的旧部,甚至可以算作弟子。” “我用了半天的时间,临摹学习皇帝的笔迹,然后写了一份圣旨派人送去崔仑营里,让他烧毁沿途所有良田,毁掉城防,退守至隆州。” 听到这句话,归元术的脸色已经变了。 隆州距离大兴城已经不到四百里,这样做的话,就相当于把整个京州北部让给杨玄机了。 杨玄机失去右骁卫的抵抗,势如破竹就能杀到隆州,关键是,隆州还没有太坚固的城防可以利用。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云小昭写了这样一份圣旨,武亲王不知道,武王妃也不知道。 这个姑娘做事,实在是够果断也够决绝。 这份旨意送到右骁卫,楚军开始后撤,消息传回大兴城,皇帝必然震怒。 崔仑是武亲王的旧部,也算作弟子,皇帝就必然会让武亲王率军北上去看看崔仑到底想做什么。 如此一来,楚军的主力就会把防线放在隆州一线,李兄虎是不可能不抓住这样机会的。 只要武亲王一离开大兴城,李兄虎的叛军就会立刻封堵武亲王的退路。 叛军会拼尽全力的把武亲王堵在外边,在大兴城外解决掉大楚武神。 一想到这些,归元术就不得不激动起来。 可是.....武亲王是她姑父啊。 归元术看向云小昭:“如果......如果你真的成功了的话,你的姑父可能会有意外。” 云小昭点头:“有一定的可能,但不是绝对。” 她居然还能如此平静。 “你......若是你姑姑知道了,会怪你。” “不会。” 云小昭道:“姑姑不会怪我,她会觉得我长大了。” 归元术又一愣。 云小昭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是我心里确实很难过。” 归元术抬起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 “谁也不要低估武亲王。” 云小昭低着头说道:“哪怕他真的离开大兴城了,也依然会是很多人的噩梦。” 归元术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那句话。 姑姑不会怪我,她会觉得我长大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我自己做的选择 回豫州的路上,归元术不像来的时候那样轻松,哪怕来的时候甚至带着赴死之心,回去的时候已可算功德圆满。 他不是讨厌云小昭,而是觉得很荒谬。 只有那些说书人的故事里才会存在一见钟情,男女双方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确定这是对的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倒也还好。 可她们不是一见钟情。 出城走了一天多的时间后,他们已经远离了大兴城,每个人都放松下来,连老孙脸上的笑意也变得越来越多。 对他来说去豫州当然是好事,因为他心爱的姑娘去了豫州。 再往前走大概二三十里就是路上的歇脚处,那个地方叫做雷鸣驿。 先有驿站而后有人聚集成镇,规模逐渐大了起来。 这里的特殊之处在于,许多在大兴城里不能明面上交易的东西,这里大部分都有。 比如战马。 或许有人会觉得,战马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贩卖。 若是你到雷鸣驿里走一走就会看到,甚至有人连身上大楚府兵的军服都懒得换了,就那么明目张胆的贩卖马匹。 他们胆子大起来,其实也只是这几年的事。 朝廷越来越穷,连军饷都不能保证按月发放,他们一开始便抱着铤而走险的决心,从军营里偷盗出来一些东西卖,小心翼翼的,唯恐被人发现。 然而没过多久,这就成了风气,越来越多的可以带出来东西的府兵跑到这里来。 互相见了面也会装作没见到,心照不宣。 关系好的,可能卖了东西后还会在这的小酒馆里一起喝两杯。 如今大兴城暗道中那些制式兵器是哪儿来的? 以前,当然是暗道势力背后的人给的,现在连规模不大的暗道势力都能配备横刀甚至是连弩,都是从雷鸣驿买来的。 “到了前边要小心些。” 云小昭看向沉思中的归元术:“你们来的时候经过雷鸣驿了吗?” 归元术当然知道雷鸣驿的特殊,来的时候他们绕开了,没有进去。 他摇头道:“没有,咱们回去的时候也不要进去了,绕开走吧。” 因为咱们两个字,云小昭似乎一下子就开心了不少,虽然她也明白,归元术只是顺口说出来的。 云小昭说:“可是咱们一定要去一趟。” 归元术问:“为什么?” 云小昭道:“我经营的生意就在雷鸣驿,这个生意不是山河印的,不是我姑姑的,甚至不是曹家的,只是我自己的。” 归元术懂了,她要去雷鸣驿带走她这些年经营的所得。 其实现在归元术也有些理解这个女孩了,她只是不想靠别人,什么都不想靠别人。 她有那样显赫的出身,却甘愿在云酥楼里藏身,只是她觉得,一切生而就有的东西,都不是她自己的,都可能随时失去。 雷鸣驿里最大的当铺就是她的,只是她很少会亲自去,都是这次跟她一起离开大兴城的那两个侍女去联络。 这两个侍女比她稍稍大一些,一个叫听云,一个叫听雨。 在雷鸣驿里的那家当铺,就叫做云雨当铺。 因为云雨当铺的资金充沛,信誉又好,而且保密,所以很多人都愿意把非正常手段搞来的东西送去云雨当铺里折现。 当铺收东西价格必然高不了,好在都是现银结算,绝不拖欠。 云雨当铺再把收来的东西,高价卖给暗道势力,或是商人,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到了豫州,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我手里得有银子才行。” 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归元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哥就在豫州,你家也在豫州,曹家的产业虽然不如以前,可依然大的没边,你回去之后你哥还能亏待你?” 云小昭有些骄傲的说道:“我哥当然不会亏待我,如果我愿意要的话,他所有的都可以给我,但我不要。” 她抬起头看向归元术,忽然问了一个让归元术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说,这个世上的一切,对女人公平吗?” 因为这个问题,归元术感觉自己被带进了一个有些沉重的事实真相中。 也许未来对于女人会变得公平起来,但是在大楚这样的时代,女人确实更难。 “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 云小昭低声说道:“毕竟我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我会为我做过的每一个选择负责,我会忠于我的选择。” 归元术不知道如何评价,如何回应,所以干脆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他忽然想着,也许云小昭和武王妃太像了。 之所以那么相似,或许是因为同样的家境下,有同样的所学之后,人就会变得相似起来。 武王妃嫁给武亲王后,她的身份变了,她不再是曹家的大小姐,她所有的考虑,都要在武王妃这个身份上进行。 而云小昭和武王妃又有些不一样,因为她没有她的武亲王。 想到这,归元术语气有些低沉的说了一句:“我不是武亲王那样的人,也许永远也成不了那样的人。” 云小昭道:“你为何要成为别人?” 她看着归元术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我不想让自己变成别人,也不会为难我的男人变成别人,当一个女人对丈夫说,你比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差远了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输的很彻底。” 归元术眼神一亮。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云小昭这样的女孩能有这样的想法。 云小昭道:“我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努力去学着另一个男人的样子,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很无耻,因为这足以证明我喜欢的,是我的男人模仿的那个男人。” 归元术沉默了许久,点头:“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会让我将来的女人去模仿谁。” 云小昭笑起来。 虽然归元术话里的那个女人,指的未必是她。 大概在中午之后,队伍到了雷鸣驿,云小昭为了安全起见打算让归元术留在外边等着,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归元术决定和她一起去。 在他说出咱们一起去这句话的时候,云小昭的眼睛里明显有了亮晶晶的东西。 云雨当铺就在雷鸣驿最繁华的地方,几年来,这里的人没有谁知道云雨当铺的东家是谁,但都知道云雨当铺惹不起。 有一次,一个府兵校尉可能是觉得自己有些分量,来云雨当铺典当东西的时候,因为当铺开出的价格偏低,态度也不是那么谦卑,他恼火之下,下令他带来的几十名府兵把当铺砸了。 当时云雨当铺的人只是很识相的退后,站在旁边,像是旁观者一样看着当铺被砸的乱七八糟,没有人阻止,甚至没有人说话。 那个校尉砸了当铺之后扬长而去,临走之前还说,若听闻当铺还敢再开门,他就再来砸。 当时雷鸣驿的人大概还想着,原来云雨当铺只是装模作样,其实并没有什么靠山。 结果第二天一早,人们就看到云雨当铺的门口跪着几十个人,正是昨天打砸了当铺的那些府兵,其中自然也包括那校尉。 这些人身上伤痕累累,全都光着膀子,后背上都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痕迹,每个人的后背都一样的血肉模糊。 不久之后,一名将军从云雨当铺里出来,用最严肃却让人觉得无比荒诞的语气说道:“这些人违背了府兵军律,所以要严格惩处。” 谁会相信他们被处置是违背了军律? 将军说,要按照大楚军律把偷盗军需的人全部处死,反而是云雨当铺的人出面求情,这几十人才被放了。 自此之后,云雨当铺在雷鸣驿的地位,不可撼动。 云小昭的马车在云雨当铺后边停下来,她带上了有纱帘的帽子,和听云听雨连个侍女下车。 当铺的人认识听云听雨,连忙躬身把人请了进去。 云小昭的意思是,带上当铺里所有的现银立刻就走,可是进了门之后她就明白,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当铺中,武王妃坐在那喝茶,四周都是身穿大红色锦衣的护卫。 云小昭立刻就回头,然后她看到一群同样身穿红色云锦衣服的人用连弩指着归元术。 这些穿红色云锦衣服的人叫做缚神卫,是武王为了保护他妻子,精心挑选出来的军中高手。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武王妃放下茶杯后,抬头看向云小昭问了一句。 云小昭笑起来:“姑姑不是答应了吗,我是担心他们会有什么意外,所以才急着走的。” 武王妃问:“你担心的意外是我吗?” 云小昭张了张嘴,却没能接上话。 武王妃有些伤感的说道:“曹家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看中的男人,连家族都不顾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为什么曹家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人?” 她说的是她自己。 云小昭深吸一口气,然后郑重的回答:“姑姑,这是我的选择啊,正如姑姑当年的选择一样。” 武王妃:“可你还小,你不知道自己做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即便是对的,你又怎么能不辞而别?” 云小昭跪下来:“昭儿知错了。” 武王妃道:“当年我可以不顾家族,是因为王爷待我好,视我如命,女人遇到这样的男人,不顾一切又算什么?” 她抬起手指了指归元术:“他是吗?” 云小昭道:“昭儿对自己有自信,他现在可能不是,但以后会是的。” 武王妃道:“昨日我还劝过你,到了豫州之后,你完全可以选一个更优秀的男人,宁王帐下的大将,以你的姿色和你的心性,选中了的人,都会比这个人强。”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你做不出来的事,我可以替你做,在雷鸣驿杀了他们所有人,你独自去投靠你哥哥,他自然也会帮你,你再选一个将来有可能成为开国公的人嫁了,比他不好?” 云小昭道:“姑姑知道的,只要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选择,我都不会更改。” 武王妃:“若我现在就要杀了他呢?” 云小昭:“那我就记恨姑姑,到了宁王那边后,我会尽我所能的让武亲王战败。” 武王妃脸色一变,眼神立刻就寒冷起来:“你在说什么?你有这个资格?” 云小昭摇头:“我没有,可我会去做。” 武王妃脸色变幻不停,良久之后,她指了指桌子上,那里有两杯酒。 “我不能不替你着想,最起码要试试他的胆量,这两杯酒,其中一杯有毒,你们两个一人一杯......本来我只是想让他自己选一杯喝了,但你刚才说你会记恨我,所以我改了主意,你们俩都要喝。” 她话还没有说完,云小昭已经站起来,大步过去,左右手分别握住一个酒杯。 “我自己选的男人,再不好,再比不过你的男人,也是我自己选的,不是别人安排给我的,姑姑,我说过的,深思熟虑之后我做的选择,不会改。” 她举起酒杯,两杯酒同时往嘴里倒。 谁能知道,她抵抗的,是命运。 啪的一声,归元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归元术道:“酒有毒,我不会替你喝,我也不想你替我喝,但是我想试试......” 他一只手拉了云小昭的手,另外一只手把腰畔的刀抽出来:“能不能带你杀出去。”  第九百九十五章 北境三州挂宁旗 一手是刀,一手是女人。 这人生,这江湖,便是圆满。 此时的归元术,大概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云小昭而做出如此选择,他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他抽刀的那一刻,所有的缚神卫就都把连弩瞄准过来,只要他再动一步,弩箭就会无情的横扫过来。 至少六名缚神卫在归元术抽刀的瞬间,就已经跨步挡在武王妃面前,这六个人挡在那,便是一堵铜墙铁壁。 六个人,六把刀随时出鞘,却还没有出鞘。 “够了。” 武王妃冷哼了一声。 “昭儿你给我记住,男人永远都不能是全部,如果你把男人当做全部,你就输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起身往外走,身穿红色云锦长衫的缚神卫跟着撤了出去。 云小昭看向武王妃离开的方向,忽然跪下来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然后她起身,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姑姑她当了一辈子赢家,最后的一场,她知道自己必输无疑,她或许,是不想让我和她一样,最后要面对输。” 归元术点了点头:“但她不会改。” 云小昭道:“大概,曹家的女人一旦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选择,都不会再轻易改变。” 她对归元术谢意的笑了笑:“刚才谢谢你。” 归元术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云小昭回头看了被归元术打落在地的那两杯酒,她其实想知道,这酒是不是真的有毒,归元术也想知道。 归元术道:“大概,只是想试试我吧,也想试试你,所以我猜两杯酒里都没毒。” 云小昭笑起来:“应该是吧。” 她又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出门。 她知道,两杯酒里都有毒。 她姑姑不是在和她开玩笑,也不是想试探她,只是想杀了归元术而已,目标就是这么明确简单。 也许是因为她端起两杯酒,让她姑姑没办法再逼她,也许是因为归元术抽出了刀,让他改变了主意。 武王妃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她要让云小昭去做的事。 归元术这样的人,再怎么出色,未来也不可能是开国公,因为他不是领兵之将。 一个新的帝国开启,最重要的是武将,归元术负责的谍卫军会存在多久,将来会转化成新的帝国朝廷里一个什么衙门,这都是未知。 然而已知的是,归元术此时做的事,武王妃判断,还不足以让他在将来位列国公之一。 曹家的女人做出选择之后就不会再轻易改变,是对自己也是对伴侣的忠诚。 可是这个选择,必须慎重且冷静,甚至带着些无情。 “我忽然想知道你最喜欢什么?” 云小昭一边走一边问。 归元术仔细想了想自己最喜欢什么,然后笑起来:“我挺俗的。” 云小昭:“喜欢银子?” 归元术道:“钱自然喜欢,只是我那俗喜中的一种,排在钱之前的大概有两种,但凡故事,圆满结局,但凡爱情,两情相悦。” 他一边走一边说说道:“我不喜欢悲剧,看起来再美的悲剧故事我也不喜欢。” 云小昭点了点头:“那现在咱们有一样的喜好了。” 归元术:“你也喜欢这些?” 云小昭:“还没到都喜欢,我说是有一样喜好了,不是全都一样。” 归元术:“哪一样?” 云小昭:“钱那样。” 归元术忍不住笑起来,笑的有些控制不住,这样的笑把云小昭搞的有些迷茫起来。 “为什么这么笑?” 归元术笑道:“喜欢钱就对了,欢迎回家。” 云小昭还是不明白,也许她得到豫州之后才能明白吧。 武王妃的人走的很快,云小昭还是带走了云雨当铺里所有的现银,这个数目可不算少,如果是小两口过日子的话,大概可以让十辈子都活的很开心快乐。 不为柴米油盐发愁,不为吃穿住行拮据。 他们朝着豫州方向出发,对于归元术来说是回家,因为他的家已经在那边了,而不再是大兴城。 对于云小昭来说是去一个新的世界,虽然豫州本来就是她的家。 两个人这样的经历就很有意思,正好相反,却能走到一起,想想看也是很神奇的事。 豫州城,梅园。 如今的廷尉府已经逐渐完善,各职权部门都正常运转,而李叱则把住处搬到了这里。 只是因为相对来说,好像他才是比较闲的那个,而高希宁才是整天忙得脚不落地的那个。 李叱搬过来,没解释过为什么搬过来,可是高希宁却很清楚是为什么。 因为每天她忙到很晚再回去,路上或许会不安全,就算是安全,她那么累了,他也不希望她来回跑更累一些。 其实他甚至想让高希宁把廷尉府的大部分职权放下去,只是她不答应。 在梅园后边的一片区域中,规划成了原来在冀州的时候,那家车马行一样。 基本上那些东西都在,院落房间,包括陈设,都和那时候的车马行几无区别,连流云阵图都在。 此时此刻,李叱和夏侯琢他们,正在这里享受着整个豫州......不,整个天下都不可能再有人享受到的高端待遇。 吴婶包的饺子。 现包现吃,皮薄馅大。 可能只有北方人,才会有火锅涮饺子的吃法。 先吃涮肉再吃涮菜,然后把刚包好的饺子放进铜锅里煮着。 “吴婶,那个抠门的家伙给你涨工钱了?” 夏侯琢一边吃一边问。 吴婶看起来倒是没有多大改变,那时候李叱刚进书院她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反而还显得比那时候还年轻了一丢丢。 面相好了,气色好了,也稍稍胖了一丢丢。 “哪有工钱啊。” 吴婶叹了口气:“在冀州的时候,当家的还给发工钱,现在就没有工钱那一说了。” 夏侯琢:“我凑,这么无情,这么无耻?” 他看向李叱,李叱笑而不语。 吴婶嘿嘿笑起来:“现在是发俸禄,当家的说了,给我按照五品文职官员的俸禄发,将来我做菜做不动了,也发。” 夏侯琢眯着眼睛看向吴婶:“吴婶你最近也学坏了。” 吴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那么开怀。 李叱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夏侯琢道:“这样吃是不是没有什么意思?” 夏侯琢心里一惊:“你又想搞什么?” 李叱看向吴婶道:“吴婶,来个盲吃怎么样?你随便包,什么馅都行,只要不是下毒,你随便想做什么馅就做什么馅,我俩看谁运气好,也看谁命大了。” 夏侯琢叹道:“生活已经那么不刺激了吗,需要你搞这个来增加乐趣。” 李叱:“来嘛英雄。” 夏侯琢:“我还怕了你?” 李叱道:“英雄,咱们还得加一个条件。” 夏侯琢:“玩这种事,我还能怕了你?说吧,加什么不是人的条件。” 李叱道:“不管是吃到什么馅的饺子,都不能表现出来,都要让人看着是很好吃的样子,而且不能啐掉,要真的吃下去。” 吴婶笑的合不拢嘴:“这多不好。” 可她一脸好期待的样子。 夏侯琢叹道:“吴婶,我就说你跟他们学坏了。” 吴婶道:“还是别了吧,这样万一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办。” 说着已经转身去准备材料了,好像怕李叱他们反悔似的,跑着去的。 吴婶刚进厨房,夏侯玉立就从她身后跟了进来,两条袖口往上一挽:“吴婶,还是我来吧。” 吴婶:“啊?” 夏侯玉立道:“所有人都算上,对他俩最温柔的女人就是你了,所以他俩才敢跟你这玩这套,是时候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是人生险恶了。” 她回头看向门口那两个小姑娘,刘英媛和苑佳蓓,她俩这几年来,一直都在学习,跟着廷尉军的教习学习各种技能。 前几天廷尉军的教习说,她们已经很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所以高希宁直接把她俩调到自己身边,再加上一到豫州就已经和高希宁混在一起的夏侯玉立,她们四个就是廷尉府中最靓丽的风景。 可是四个人还很幼稚的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叫做四大魔头。 刘英媛小声说道:“我不大敢。” 苑佳蓓也点头:“我也是。” 夏侯玉立:“一会儿大哥到了的话,你们俩可能就没得玩了,想想吧,这么好玩的事,大哥知道了还不得疯了。” 一想到高希宁知道这么好玩的是后那一辆狞笑的样子,两个小姑娘也忍不住笑起来。 夏侯玉立:“来吧!” 那俩人把袖口挽起来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 夏侯琢:“我凑,这个好吃啊,这个真的好吃。” 李叱看着他表情,想从中寻找破绽,然后看到喊着好吃的夏侯琢,眼角有一滴泪落下。 李叱:“好吃哭了?” 夏侯琢艰难的咽下去,回头看向那三个小姑娘:“刚才我吃了面皮面馅的那个饺子,我还以为你们是善良的......这个纯大蒜馅的,谁做的?” 夏侯玉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夏侯琢叹道:“整头蒜也就罢了,不能把蒜皮去了?” 夏侯玉立:“不能啊,去了蒜皮的话,那辣椒粉就没地方塞了。” 正说着,高希宁从外边过来,走到近前看了看这局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以她的智慧,猜着可能正在发生什么好玩的事。 她随手递给李叱一个信封,火漆还没有拆掉,然后伸手去捏饺子。 “大哥不要!” 那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句。 高希宁:“果他妈然!” 李叱把信封打开,抽出信纸,只看了几眼后,那眉角都开始飞扬。 “派人送去东征队伍里交给老唐。” 李叱把信递给亲兵后笑着说道:“罗境带兵攻入青州,然后发现半个青州已经挂上了宁旗,你们猜猜是谁干的。” 高希宁道:“你让亲兵把信给老唐送去,那还不好猜,沈珊瑚沈姑娘?” 李叱嗯了一声:“罗境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打下青州会很顺利,算算时间,老唐带兵到苏州,沈姑娘和罗境已经把青州打下来了,就能南下和老唐汇合,一起攻打苏州。”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 “想看看杨玄机,知道消息后会怎么做。”  第九百九十六章 或许这也是宿命之战 别不承认,运气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别不承认,哪怕是小运气也会让人开心不已,安身立命发大财,都是运气,小运气。 大的那个不叫运气,叫气运。 有人曾经说过,运气是实力的一种,也有人曾经说过,靠运气的人不会长久。 这种事怎么来解释呢? 大概就是,一时好运一时爽,一直好运一直爽。 李叱自己都不可能想到,沈珊瑚会带着十万兖州军南下,并且在青州挂了半境的宁旗。 然而再想想,这真的可以归结于运气吗? 为什么这样的运气只有李叱有,杨玄机为何没有,李兄虎为何没有,那些想争雄天下的人为何都没有? 他们没有,多好啊。 就李叱自己有,哎,就是爽。 夏侯琢看向李叱道:“消息已经传回来,那么可能杨玄机现在也已经知晓了,所以他会立刻做出判断。” 李叱点了点头,他当然想到了,不然的话刚才也不会说出那句,现在就看杨玄机如何应对了。 支持杨玄机的人太多,所以即便是在青州那边,给杨玄机通风报信的人也不会少。 夏侯琢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杨玄机必会判断此时我们在豫州兵力不足,老唐率军往东南方向行军就算他发现不了,可是只要沿途被人察觉,就会给杨玄机报信。” 他看向李叱:“也许天命军很快就会再次渡河北上。” 李叱道:“是啊......也许很快,河南岸那支十万人的天命军,就会接到强渡的命令。” 夏侯琢起身道:“我去吧。” 此时在豫州城里,原本剩下的守军数量不足一万,夏侯琢带来的兵力是八千。 全加上也不过一万五千左右,况且还不能全都带走去河边设防,最多可以带上一万人。 李叱道:“咱们一起去吧。” 他也起身,看向高希宁:“家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和夏侯去河岸营地,可能会有一阵子不回城。” 高希宁点了点头:“放心。” 吃了一半的饭,李叱和夏侯琢就带着队伍往河岸营地那边赶过去。 此时留在河岸的宁军其实只有四千人左右,留在这的作用,大概也只是迷惑河对岸的天命军。 每天都会照常操练,在距离河岸二十里左右的地方,还有大量的民夫扮作宁军,所以河对岸的天命军,并不知道这里其实已经是一座空营。 李叱和夏侯琢带着人马往这边赶过来,而此时此刻,杨玄机派的人也在往这边赶路。 杨玄机确实已经收到了消息,而且比李叱还要早一天。 巧合的是,杨玄机派的人也比李叱和夏侯琢早到了一天。 消息一传回来,杨玄机就几乎气炸,若李叱真的已经拿下青州,那么北境三州尽在李叱之手。 不管是兵源还是粮产,都足以让李叱成为一方诸侯。 这种情况下,就算杨玄机先一步拿下大兴城,顺利登基称帝,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一统中原。 有了这三州之地,李叱就有了和任何人抗衡的基础。 大楚十三州,北境三州,民风最为彪悍,招募上来的士兵也就最为善战。 杨玄机在大兴城称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率军北伐,不然的话给李叱几年时间,就不是他北伐的事,而是宁军南下。 所以,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宁军主力不在豫州,天命军先把豫州拿下,然后封堵青州的宁军归路。 趁着李叱根基不稳,把最大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让杨玄机烦恼的则是,他的军师荀有疚还不在身边,跑去找什么绝顶高手刺杀大楚皇帝去了。 可是到了现在,荀有疚那边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坏消息倒是一个接着一个,李兄虎大军已经进入京州,距离大兴城比杨玄机还要近不少,李兄虎的结义兄弟翟礼也已经起兵北上,试图与李兄虎联手。 这种局面虽然都是已经预见到的,然而该有的好消息都没来,就会让人心情烦躁。 杨玄机哪里知道,一场巧合,荀有疚要找的人,可能不怎么好找到了。 大楚皇帝又哪里能知道,一场巧合,让他躲开了很危险的刺杀之局。 豫州距离河岸大营距离并不近,需要赶路几天才能到,队伍几乎没有任何耽搁,比以往最快的速度还要快一些。 可等到李叱他们到了江北大营的时候,对岸的天命军显然已经在调动了。 “我好像许久没有打仗了。” 夏侯琢深呼吸。 李叱道:“杨玄机派来的人比咱们快了些,为了争取时间,他们大概不会准备很久。” 夏侯琢嗯了一声,看了看河岸上的布防,已经足够优秀,连改动都没必要。 这里有四千宁军,都是唐匹敌训练出来的善战之兵。 仔细看过之后夏侯琢非但没有看出来这排兵布阵的漏洞,甚至感觉自己学到了什么。 这还是老唐不在的情况下,想想看,若是唐匹敌此时在大营里,夏侯琢可能会有更多感悟。 “营中将军是谁?” 夏侯琢问。 李叱指了指正从远处往这边跑的那人:“小将军卓青鳞,是老唐亲自调教出来的,有领兵之才,亦有万夫不当之勇。” 夏侯琢看着那小将军过来,忽然有了一种自己都已经上了年纪的错觉,可是算起来,他也才二十几岁罢了。 人生的阅历足够丰富之后,心理年龄也会远超生理年龄。 有些时候,你觉得和一个同龄人聊天说话,处处都舒服,不管聊什么对方都能和你聊的很投机,有见解,又不会把见解强加于人,只会让你引起共鸣,或者你以为你让对方起了共鸣,聊的久了,你甚至还会生出一种原来我自己如此博学的错觉。 别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得厉害了,只是人家降维了。 对方的生活阅历,各种经验,还有学识品味都远超与你,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换句话是,是人家在捧着你。 夏侯琢看过唐匹敌调教出来的军队和将领,心中觉得自己差距甚大。 可实际上,这世上能及的上夏侯琢之人,又有几个? 小将军卓青鳞跑到李叱面前俯身行礼,李叱让他把情况对夏侯琢介绍一下。 听闻面前这雄壮威武的将军就是在北疆力抗黑武人的夏侯琢,卓青鳞的眼睛都亮了。 年轻人心中有偶像,他的偶像就是大将军唐匹敌,就是夏侯琢这样的人。 “对岸从昨日开始调动人马,河道上聚集起来的船只也越来越多,但是敌军仓促之下,能搜集到的船只比起上次渡河的时候要少许多,而且没有大船。” 卓青鳞道:“卑职观察过敌情,猜测敌人或许不是要用渡船过河,而是用渡船造浮桥。” 李叱点了点头,刚才他已经看过,从对岸的准备来看,确实有造浮桥的可能。 天命军的船数量并不是很多,且以小船为主,所以运载能力就很差,零零散散的把人马运送过来,就是给宁军杀着玩的。 把小船横着连在一起,然后往河底打入木桩拦住船只不漂流下去,就这样一个挨着一个的往前递进,后续的士兵,在船身上铺木板而行。 如此一来的话,就能迅速造出来几座浮桥,浮桥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可以让士兵踩桥过河,还能让泅渡的士兵有中途歇一歇的依靠。 看得出来,这是上次天命军强渡失败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对岸领兵的是谁?” 夏侯琢问。 卓青鳞连忙回答道:“回大将军,对岸领兵的是裴芳伦,原楚右侯卫大将军。” 夏侯琢眼神恍惚了一下:“曾经带兵在兖州,血屠了二十万渤海军的右侯卫大将军?” 那时候夏侯琢还是少年,裴芳伦是他心中的偶像。 就像是现在的少年卓青鳞心中的偶像是夏侯琢一样,那时候夏侯琢听闻右侯卫在兖州击败渤海国入侵之敌,并且下令不收俘虏一律格杀勿论的时候,热血翻腾。 他在那时候就确定,军人,为将者,就要如裴芳伦那样。 在面对外敌入侵的时候,带着他的右侯卫站出来,非但将敌人击败,还让敌人记住中原之地不可犯。 那时候的裴芳伦,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一战杀敌六万余,俘获降兵十五万。 大将军裴芳伦一声令下,十五万人被尽数屠杀。 他说......狼心狗肺的渤海人,不管是哪一个,但凡有一只脚踏上我大楚的疆土,便不可能得恕罪。 当战事传回冀州,书院里的教习用一种无比激昂的语气告诉大家的时候,夏侯琢真的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 因此,他还在自己的书桌上用小刀刻下了一行字。 一仗新添十万坟,为将当如裴芳伦。 “怎么了?” 李叱看到夏侯琢脸色有异连忙问了一句。 夏侯琢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李叱,语气低沉的说道:“我之所以坚定信念要去北疆抗击黑武人,其实是因为他。” 李叱心里微微一震。 他知道,偶像对于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大楚战神徐驱虏,影响了他身后多少人? 澹台家镇守西凉州,就是因为徐驱虏的影响。 那时候,裴芳伦一战几乎全灭了侵入兖州的渤海二十五万大军,逼的渤海王不得不上降书献赔礼。 大楚最近这二三十年来,那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被世人铭记的对外战争。 一百多年前有大楚战神徐驱虏平草原荡西域,为大楚续命,之后就很少再出现这样的英雄人物。 有人会把武亲王和徐驱虏相提并论,可是领兵的人都知道,这两人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徐驱虏这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外敌厮杀,而武亲王这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叛军纠缠。 呼...... 夏侯琢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沉默着,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看。 李叱把手放在夏侯琢的肩膀上,陪着他沉默。 李叱知道,有朝一日,和自己曾经的偶像在战场上相遇,不死不休......那感觉并不好。 第九百九十七章 敬重你,所以会狠狠打 阵前,夏侯琢看到对岸出现了将旗。 他曾是大楚的边军将领,自然熟悉那将旗代表着什么,曾经的大楚府兵将军,象征着的是大楚的至强战力。 虽然大楚在和黑武的数百年争斗中,胜少负多,可是大楚的边军从来都没有畏惧过,没有退缩过。 而裴芳伦,就是从边军调离,升任为右骁卫大将军的。 在许多边军将领心目中,裴芳伦的地位都很高,甚至可以说他象征着一种精神。 可是人总是会变,离开边军之后,升任为右侯卫大将军第二年的裴芳伦,还能做出不等旨意就率军直扑兖州的壮举。 有人劝他说要等朝廷军令,等陛下旨意,他说等到了,兖州会死多少乡亲父老? 他还说,身为军人,如果需要等命令才能对侵入国家的敌人还击,那是耻辱。 然而几年后,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连裴芳伦自己有时候回想起来过往的那些岁月,都会感慨,若他不升迁的话,一直都在边军,也还会一直那么纯粹。 到了那样的高度后,就不得不去考虑更复杂的东西,权利,欲望,还有将来。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问向李叱道:“我可以去和裴芳伦见一面吗?” 李叱点了点头:“小心些。” 夏侯琢道:“我就是心里有些难过,总觉得应该去和他说些什么。” 李叱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去。” 夏侯琢不想对李叱说谢谢,因为他们之间根本就不需要说谢谢这两个字。 李叱知道夏侯琢的心情会很沉重,他是因为裴芳伦才下决心去边军的,现在裴芳伦成了敌人。 而且裴芳伦绝非庸才,他在渡河的时候被纳兰部族的骑兵击败,那不是他的污点,换做是谁都会败。 唐匹敌安排了数万骑兵在那等着他过河,兵力过半的时候突然袭击。 这种情况下,以散乱的步兵对抗兵力更多的轻骑,别说是裴芳伦,换做武亲王指挥也赢不了。 夏侯琢让人准备了一艘小船,只带了两名亲兵撑船往南岸那边过去,到河道中间位置把小船停了,丢下锚,然后朝着南岸喊话。 “可否请裴大将军说几句话?我是北疆夏侯琢。” 夏侯琢喊了一声后就没有继续,对岸的人一定能听到,如果裴芳伦不来的话,他也不会强求。 然而,很快对岸就有了回应。 “我听过你的名字,你在那里等我片刻!” 喊声之后,很快就有一艘小船朝着夏侯琢这边过来,如夏侯琢一样,只带了两个亲兵撑船。 两艘小船在大河中间停下,距离只有不到一丈远。 夏侯琢心里有些紧张,整理了一下衣服后抱拳俯身:“晚辈见过大将军。” “夏侯将军,有礼了。” 裴芳伦抱拳回礼。 他年纪已经不小,和夏侯琢的父亲几乎差不多大,所以夏侯琢以晚辈身份行礼并不过分。 “我听过你的名字,北疆数年来,是你带着边军兄弟们力抗黑武人南下,消息传回大兴城的时候,我自己在家里狠狠喝了一顿酒。” 裴芳伦道:“当时想着,只是可惜了我不认识那少年英雄,若是认得,一定要好好敬他一杯。” 夏侯琢因为这句话,心潮澎湃。 “晚辈当年立意赴边疆从军,就是受大将军影响,在我求学时候,大将军的名字就刻在我的书桌上。” 听到夏侯琢这句话,裴芳伦沉默片刻,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抱拳道:“对不起,是我让你失望了吧。” 夏侯琢摇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失望,只是觉得,大将军在这,我该来向大将军行礼,是大将军用兖州一战教会我,男儿从军,当戍卫边疆,中原男人的刀,该向外指着。” 裴芳伦长出一口气,回头从亲兵手里要过来两壶酒,扔给夏侯琢一壶。 “敬你。” 裴芳伦拔开酒壶的塞子,仰头灌了一气。 夏侯琢也与他一样,仰着脖子咕嘟咕嘟的狠狠喝了一大口。 裴芳伦道:“这杯酒,是我替中原百姓敬你的,北疆不失,中原百姓就免了一场浩劫,我曾为边军,知道那样的仗有多难打,有多苦,有多残酷,你们......你们没有后援。” 夏侯琢道:“我有,这数年来,黑武屡次南下,支援我的都是宁王。” 裴芳伦一怔。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北方了,关于宁王李叱,他所知道的信息,大部分是来自于杨玄机那边的人所说,还有当初在朝廷里的耳闻。 “宁王......” 裴芳伦自言自语了两个字,然后就沉默下来。 夏侯琢道:“大将军,你是中原的英雄,你的边军的楷模,晚辈斗胆想劝大将军一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芳伦就摇了摇头:“这不仅仅是各为其主的事,你知道的,如果我行事只为自己,我不会在这,我也不会还是楚臣,也许早就撇了这一身甲胄,找地方去逍遥快活,这混沌人间哪还有谁值得我抛头颅洒热血。” 这次轮到夏侯琢沉默。 裴家是大家族,是放眼整个中原都能排进前十的大家族。 裴芳伦这样的人,何来自由? “喝酒。” 裴芳伦举起酒壶。 两个人又是同时喝了一大口酒,这满满的一壶,两口之后,都已经过半。 裴芳伦问:“黑武人难打吗?你知道,我虽为边军,可是戍守兖州,很少和黑武人打交道。” 夏侯琢点头:“难打,黑武人身材体型都要比咱们中原人占优,力气也大,而且他们生性凶狠,以杀人为乐。” 裴芳伦心中有些震撼。 想想那几次和黑武人的交战,夏侯琢就算有宁王李叱的支援,可是兵力上如何能与黑武人相比? 再加上黑武人天生的优势,这样的仗,打赢一次就是一辈子的骄傲,夏侯琢打赢了不止一次。 “了不起!” 裴芳伦再次把酒壶举起来:“敬你!” 夏侯琢举起酒壶:“敬大将军。” 裴芳伦微微摇头:“我不值得你敬。” 然后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他随手把酒壶扔了,再次于小舟上肃立,然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大楚府兵军礼。 “老边军裴芳伦,给夏侯将军敬礼!” 夏侯琢肃立,回礼:“边军新兵夏侯琢,给老团率敬礼!” 裴芳伦把手放下来,看向夏侯琢微笑着说道:“虽然朝廷那边一直都在说,大楚的边军戍卫边疆抵御黑武,而宁王李叱却在边军背后偷袭,以至于京州百姓都认为那是真的,可你说的话我就信,边军不骗边军。”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我们还是要在战场相见,我会拿出来我的全部本事,你也不要掉以轻心,如今我们都不是在对外敌的战场上,我们是在自相残杀......胜负便是生死,我也知道,宁军主力不在此地,你手中怕是连一万人都没有,若我赢了......我会亲自为你立坟。” 夏侯琢点头:“我在战场上等你。” 裴芳伦再次抱拳,然后转身:“咱们回去吧。” 夏侯琢一直看着裴芳伦的小船远去,沉默着,可是人却比在刚刚得知对面领兵的是裴芳伦的时候,似乎放下了些什么。 李叱一直手握着一杆铁标在岸边站着,直到裴芳伦回到了河对岸他才把铁标递给身边亲兵。 夏侯琢的小船回来,李叱伸手扶着夏侯琢跳回岸上。 “备战吧。” 夏侯琢大步往岸上走:“他们会以浮桥和渡船同时进攻,我们要毁他的浮桥,阻止他以优势兵力直接压在岸边。” 李叱看着他,眼神有些心疼。 夏侯琢回头看向李叱:“还在等什么?敌人很快就会进攻,而你还没有当众宣布我为此战的主将呢,所以麻烦你快些。” 李叱使劲儿点了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他可强了。”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他在兖州戍边的时候,没有输过一次。” 停顿了一下后夏侯琢笑了笑:“可我更强。” 李叱问:“胸有成竹?” 夏侯琢道:“他们人多势众轮流上,我们器-大-活-好-够持久。” 李叱:“......” 夏侯琢道:“我可看到了,大营后边的抛石车,我也看到了,你在大营里堆了多少床子弩和排弩。” 李叱道:“你也知道,我是那种穷怕了的人,所以也就是这觉悟了,凡事都要囤的多一些,尽量多。” 夏侯琢想起来李叱在北疆的时候说过那句话......以器换人命,花多少钱都是赚的。 “卓青鳞。” 夏侯琢喊了一声。 卓青鳞立刻过来:“大将军,请吩咐。” 夏侯琢道:“如果我让你的四千人在后队,我的人在前边,你会不会不服气。” 卓青鳞:“会。” 夏侯琢哈哈大笑:“会不服气的话,你想怎么办?” 卓青鳞:“忍着,你是大将军!” 夏侯琢笑的更加欢畅起来,点头道:“那就忍着,带你的四千战兵兄弟到后阵,抛石车和排弩床子弩都交给你,我带我的人做近战。” 卓青鳞道:“尊大将军军令。” 他行军礼,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但我还是不服气,因为我的人才最熟悉敌人。” 夏侯琢道:“如果我打的不够好,你就可以替换我,我的人刚到这,我得让他们知道,在冀州打出来的傲气虽然应该留在冀州,可是在豫州也不能输。” 他回身看向河对岸:“哪怕你们是老唐练出来的兵......别以为我会对你们服气了。” 卓青鳞也笑起来:“明白!” 李叱站在夏侯琢身边,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夏侯琢。 在冀州城里,横行无忌的夏侯琢。  第九百九十八章 短兵相接 天命军那边应该得到的是杨玄机下达的死命令,趁着宁军主力不在,必须攻破河北岸的宁军防线。 所以天命军的动作极快,根本就没有准备多久,他们就开始在河道上搭建浮桥。 从他们的进度和配合来看,显然针对上次渡河失利有了许多总结,也有许多改进。 如裴芳伦这样的当世名将,有过一次战败的经验后,当然不会允许第二次同样的事再发生。 在上游,裴芳伦安排了至少五千人的队伍巡查,谨防宁军再放船下来冲撞。 若是发现宁军有此准备,他们就会用渔船拦截宁军放下来的冲撞船。 下游,裴芳伦直接吃亏的地方,他也一样安排了游骑巡查。 上次惨痛的教训让裴芳伦深知宁军战兵的强大,也深知敌人领兵之将的能力。 上次,他的对手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宁军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这次,他面对的是夏侯琢,一样是宁军大将军,宁军中当之无愧的第二人。 再加上裴芳伦知道夏侯琢在北疆力抗黑武的战绩,自然不会轻视。 如果是宁军中一个如夏侯琢一样年轻的人指挥,裴芳伦可能还会瞧不起,但他早就听过夏侯琢的名字,况且,他也知道留守的人是唐匹敌的亲信。 小船离开河岸之后放下去铁锚,船停下来之后,辅兵上前,用四根木桩钉入河堤把小船稳住。 第二艘就更快一些,因为有了第一艘船可以依靠,就能少打一根木桩。 天命军搭建浮桥的速度很快,小船一艘一艘的排开,后边的人把木板铺在船上。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上次战败之后,杨玄机一定让手下的将军们根据宁军的防守方式,做出新的打法设计。 南岸。 裴芳伦举着千里眼看向河北岸的宁军防线,良久之后回身对手下将领们吩咐了几句。 “宁军之中,有一种可以击发巨石的武器,一定会瞄准我们的浮桥,所以,小船一定要做好准备,一旦浮桥被砸断,立刻就用小船连接。” “是!” 手下人抱拳应了一声。 “现在风平浪静河面无浪,那就可以让宁军见识一下我们新的渡河办法。” 在这一刻,裴芳伦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自信笑意。 北岸。 夏侯琢也在举着千里眼看向南岸这边,眉头微微皱着。 “有些不大对劲。” 夏侯琢放下千里眼,侧身对李叱说道:“你看,天命军已经开始搭建浮桥,他们明知道我们这边有抛石车,浮桥渡河的办法,未必能行,却还是如此打算,或许是有后招。” 李叱点了点头。 小将军卓青鳞道:“大将军,会不会是他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这次进攻仓促之下,他们找不到如上次一样多的船只,所以造浮桥是唯一办法。” “不要小看裴芳伦。” 夏侯琢道:“有些时候,一群名将聚集在一起打仗,反而不如一个人指挥。” 上次渡河的时候,杨玄机手下的名将自然不少,且都是大楚的府兵将军,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哪一个不是杀出来的赫赫威名。 然而杨玄机亲征,看似可以鼓舞士气,也有绝对的统一指挥,恰恰限制了那些名将的能力。 夏侯琢道:“上次进攻,天命军的那些将领们都是听命行事,他们无需去做决断,只等着杨玄机下令即可,谁若是自作主张,反而会被杨玄机所不喜。” 李叱又点了点头。 夏侯琢道:“所以,为什么历代帝王都很少御驾亲征?一是因为帝王亲征变数太大,万一帝王出事,国本动摇,其二,就是那些将军们,无法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事事都要请示皇帝。” 李叱道:“我明白,我闭嘴,我不乱指挥。” 夏侯琢:“......” 他瞪了李叱一眼,然后笑道:“下次意会即可,不用表态。” 李叱:“嘁......你都说的如此明显了,我若不表态,你又会说我装傻。” 夏侯琢哈哈大笑。 卓青鳞有些惊讶,他知道夏侯将军和宁王关系极好,却没有想到好到如此地步。 夏侯琢继续说道:“这次是裴芳伦自己做主,所以会比上次还要难打一些。” 卓青鳞抱拳道:“大将军只管下令,卑职听从调遣。” 李叱笑道:“小家伙学的很快啊。” 卓青鳞也笑起来。 李叱回头看向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去竖起来一面大鼓,一会儿我给大将军擂鼓助威。” 河对岸,天命军搭建浮桥的速度非常快,只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浮桥已经有靠近河道正中,再这样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进入了宁军抛石车的射程之内。 夏侯琢对卓青鳞说道:“听号角声,便用抛石车断他们的浮桥。” 卓青鳞立刻接令,转身回到后阵队伍中,等待号令到来。 夏侯琢走到他带来的队伍前边,朝着对岸的敌军指了指:“我把你们从幽州一路带着你们南下,到冀州,又到豫州,一路奔波又到了这,结果第一件事就是让你们和敌人打一架,你们怎么想的?” 那些汉子很高呼起来:“那可太爽了!” 然后就是一阵哄笑。 夏侯琢道:“老子带着你们很自豪,因为老子可以一直拿你们吹牛皮,告诉别人说,别人都是当兵的觉得跟着个牛皮将军所以自豪,老子是当将军的跟着一群牛皮士兵所以自豪。” 他大声说道:“爽爽就得了,别把对面打出屎尿屁来!” 手下人又是一阵哄笑。 “把咱们的战旗举高点。” 夏侯琢大声说道:“让对面的人看清楚,这次揍他们的,可不是大将军唐匹敌的人马,不然的话,他们还以为是被唐大将军揍了呢。” “呼!” 手下人立刻高呼了一声。 眼看着天命军那边的浮桥已经过了河道正中,夏侯琢回头喊道:“传令兵到我身边来!” 拿着号角的士兵立刻就跑了过来,有些紧张的站在夏侯琢身边。 等到天命军的浮桥距离岸边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距离的时候,夏侯琢喊了一声:“吹角!” 那年纪不大的士兵立刻把号角举起来,朝着天空吹响,腮帮子都鼓起来老高。 这边号角声一起来,后边的抛石车就开始有了动作。 第一次,六块石头几乎是平行着飞了出去。 宁军的抛石车自然不止六架,这是用于测试落水位置的。 片刻之后,水面上就炸起来几条水柱,六块石头,只有一块砸在了浮桥上。 浮桥直接断裂,连下边的小船都被砸成了两截。 瞭望手立刻开始喊话,抛石车开始调整角度和方向。 而天命军这边则迅速把小船划过去,将砸出缺口的位置重新补上。 河道上,比较大的渔船开始往北岸这边加速划过来。 夏侯琢举着千里眼看着,越看越不对劲。 那些渔船大概有七八丈长度,大的有十余丈,显然是特意挑出来的,没有用作搭建浮桥。 渔船上至少有数十名士兵,都在划船,这些渔船显然改造了,船桨的数量多的不正常。 所有船上的人都在划船,绝不仅仅是为了更快,而且夏侯琢看的出来,那些人划船显然颇为吃力。 几十个人划船,还很吃力? 他把千里眼往船后看过去,有渔船挡着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才依稀可以看到水面上居然有人影晃动。 “船后有人!” 夏侯琢猛然醒悟过来。 浮桥果然只是诱饵,又或者说不是单纯的诱饵,只是天命军渡河的手段之一,是为了吸引宁军抛石车去砸的。 天命军的人肯定已经观察清楚了,抛石车虽然威力巨大,但不管是抛射的速度,还是转向角度,都很缓慢且笨重。 他们故意建造浮桥,让宁军把抛石车的角度方位调整好,然后在射程之外的大渔船开始发力。 在每一艘大渔船的后边,都用绳索拉着细长的木板,每一块木板上都趴着士兵。 一艘渔船后边拉着的木板就有几十块甚至上百,虽然那些木板上趴着的人也在奋力划水,但渔船依然显得吃力。 还有的渔船没有拉着木板,但后边拖拽着不少绳索,那些天命军士兵就抓着绳索过来。 这样危险自然很大,有人会被渔船划出来的水浪呛了,有人会撑不住松手,可大部分人都能坚持过来。 天命军就知道宁军的抛石车的弱点在什么地方,一是转向很慢,一旦锁定了浮桥位置,就不会再更改。 二是抛石车的自损极为严重,抛射不了多少就会坏掉。 河南岸。 裴芳伦举着千里眼观看,他的队伍已经靠近到距离北岸不足三十丈的距离,此时才是最强的阻击开始。 河岸边,宁军的箭阵开始发威,羽箭朝着河面上覆盖过去,密密麻麻若暴雨落下。 船上的士兵们纷纷中箭,很多人再也起不来,船就停在了水面上,而后边的天命军士兵则开始往船上爬,继续划动船只。 不管天命军如何准备,进攻的一方在防守一方的羽箭覆盖下,损失不可能低。 但这样的攻势,却保证了第一批杀上北岸的天命军兵力数量。 而浮桥那边,自然也有天命军继续往前搭建,后边被砸断了自然有人去补,前边的人只管往前拓展。 南岸,裴芳伦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他在等着夏侯琢的对策。 夏侯琢的对策是......进攻! 随着夏侯琢一声令下,数百名赤-条-条的汉子,嘴里叼着短刀跃进河水之中。 这些汉子,是夏侯琢在到了之后精选出来的水性极好的宁军士兵。 他们除了嘴里叼着的短刀之外,每个人的后背上还绑着一个油壶。 他们在水中像是游鱼一样快速的靠近浮桥,或是靠近天命军的船。 不久之后,水面上靠着绳索和木板漂浮着的天命军士兵,就忽然一个一个的被拉了下去,紧跟着就有血液从下边翻涌上来。 木板被掀翻,绳索被割断。 油壶被摔碎在浮桥和敌人的船上,那里边都是易燃的火油。 几百个人自然不能阻止天命军那么庞大的队伍,可是这几百人可以让浮桥烧起来,也可以让敌人的船烧起来。 不久之后,火箭流星雨一样从宁军阵列中飞了出去。 ...... ...... 【解释一下,闺女马上就要中考了,最近我和白嫂两个人,一直都在去看学校,今天白天又是跑了一天,所以更新完了。】 【后天,周五,我会去北京参加一个读书日的活动,地址在北京市大兴区国家新媒体基地多维创新园,南山暖书房,有时间的朋友可以过来玩,时间是下午三点开始。】 第九百九十九章 首战 要想在河面上放起火来自然不容易,没有火油的话便更无可能,即便有火油,活烧起来也不会很大。 但是毫无疑问,宁军的主动出击,打乱了天命军的节奏。 节奏这种事,说不清道不明。 可是一旦节奏被破坏,那么便会陷入被动。 比如宁军的抛石车,被天命军的浮桥吸引,而后天命军开始用一种很奇诡的方式渡河,如此一来,宁军抛石车的节奏就乱了。 夏侯琢安排几百名水性极好的士兵下去,也把天命军的节奏打乱了。 本来天命军已经占据主动,然后零零散散的起火,就让他们不得不紧张起来。 可这并不是那些下水的汉子们真正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浮桥下边的木桩。 宁军士兵把那些大船上的绳索绑在浮桥木桩上,船只拉动浮桥,就造成了天命军自己破坏浮桥的结果。 这些汉子们无需得手多少次,哪怕只把三五艘船上用来拖拽士兵的绳索绑在浮桥上,天命军的浮桥就岌岌可危。 几百人,把天命军的进攻节奏彻底搅乱后开始往回撤,水中的缠斗也格外惨烈。 “把船头上的火点上!” 夏侯琢一声令下。 宁军河岸这边,已经准备好的船只开始点火,士兵们划着火船往河道中冲撞过去。 从一开始,夏侯琢就没打算被动防守,因为裴芳伦必定认为他会如此安排。 小船上的火焰升腾起来,宁军士兵前排的顶着盾,后边的人拼了命的划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就弃船,不管能不能撞上,目标就是阻拦。 几百艘烧起来的小船在河面上的场面,看起来也颇为壮观。 这些火船彻底把天命军进攻的速度阻拦下来,船只为了避开火船大幅度的转向,后边拖拽着的士兵纷纷落水。 有的货船撞击在浮桥上,很快就把浮桥也点燃了。 在水面上放火,这是很难做到的事,然而这就是夏侯琢给裴芳伦的第一波阻击。 虽然无风无浪,可是船只上堆积的都是易燃之物,烧起来火势逼人,天命军的士兵忙于取水灭火,哪里还能顾得上往前推进。 如此一来,淤积在河道中央位置的天命军士兵越来越多。 不管是船只还是浮桥上的士兵,都被阻拦下来。 夏侯琢看向身边的传令兵:“吹角,给卓青鳞下令。” 号角声第二次响了起来,和之前的角声不同。 后阵的卓青鳞立刻就明白过来,其实,真正的火攻才刚刚要开始。 “换上火油桶,不要心疼,所有抛石车都换上!” 上次大战之后,唐匹敌这边没有使用多少火油,李叱那时候就知道,下一次天命军的进攻就一定会用得上。 他把豫州这边能调用过来的,几乎全都调到了河北岸大营里。 其实这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实情的必然发展。 只要天命王杨玄机得到消息,唐匹敌率领宁军主力已经东去,他就一定会下令天命军进攻豫州。 所以这样的准备,是心思缜密的判断,而非看破了什么天道。 为了让这次火攻起到把敌人吓住的作用,夏侯琢也想到了个办法。 火油数量有限,那就一桶的量分做三桶,然后往油桶里塞进去不少破旧的衣服或者布匹。如此一来,可以减少火油的消耗,还能让火势看起来很吓人。 所有的木桶在被放上抛石车之前,都用锯子锯开一个豁口,确保砸落在水面上的时候木桶会碎开。 随着卓青鳞一声令下,所有的抛石车几乎同时把木桶抛射了出去。 河面上,淤积拥堵在这的天命军士兵纷纷抬起头,看着一个一个黑色的东西从远处飞过来。 啪的一声,第一个木桶砸在水面上随即裂开,火油开始在水面之上流动。 有的木桶在浮桥上砸碎,有的在敌人的战船上摔破,这时候,宁军箭阵的第二轮火箭放了出去。 只片刻,河面上的火就燃烧起来,拥堵在河道上的天命军士兵们吓得纷纷跳进水里。 有的人水性好,踩水漂浮,水性不好的寻找碎木抱着,而倒霉的则很快就被淹死。 河面上冒起来浓烈的黑烟,那些仓皇躲避的天命军士兵,甚至看不清楚对岸宁军的阵列了。 南岸。 看到这一幕的裴芳伦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这是年青一代和老一代领兵之人的对决,谁胜谁负看起来只是这一场战争的结果,但往更深层次去思考,就会让人想到,这是老时代和新时代的冲突。 如此浓烈的火焰和黑烟之下,天命军已经不可能再往前推进,只能后撤。 他们损失惨重之下搭建起来的浮桥也在燃烧,船只的碎片在河面上漂浮着。 如果不造成河道上的拥堵,那么这一招火攻就不会起到多大作用,因为火油和衣服布匹,会被水流冲走。 浓烟终究散去,此时已经天色昏暗,夕阳下,河道上的余火像是在和那暗红色的太阳遥相呼应。 第一天,天命军的攻势被压了回去,他们没能按照计划登上北岸。 然而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夏侯琢重创了天命军的士气。 那些原本觉得可以一战就一雪前耻的天命军士兵,再次受挫,他们的锐意会大打折扣。 夏侯琢看向手下人:“分成三队轮流值夜,今天晚上敌人可能会有动作,不定时的要用火箭往河面上放,也要用重弩,确保能及时发现敌情。” 手下人应了,分成三队去准备。 夏侯琢回头看向不远处,李叱坐在岸边的沙地上,正在把木头架起来准备烤一些干粮吃。 夏侯琢回到李叱身边,坐下来后说道:“夸我。” 李叱:“你可是做兄长的,让弟弟夸你,过分不?” 夏侯琢道:“弟弟是做大王的,不夸兄长,过分不?” 李叱笑起来,点上火,穿了一个馒头在火上烤:“刚才你在岸边指挥作战的时候,让我想到了很多。” 夏侯琢坐直了身子:“这是要开始夸了吗?” 李叱道:“我想到了......你们都这么厉害,我越来越像是一个闲人,而你们打赢了之后,我还得按你们的要求变着花样的夸你们,夸不好还要被嫌弃,我这样做大王......” 他看向夏侯琢:“是不是有些过分的爽了。” 夏侯琢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不久后,李叱把烤好的馒头递给夏侯琢:“所以夸人这种事,我得省着来。” 夏侯琢:“那你什么不省着?你抠门的样子,真丑。” 李叱道:“要不这样,我去想想办法给你说个媒,你也老大不小了,总得有个伴儿才行。” 夏侯琢眯起眼睛:“这么多年了,你们两口子的买卖还没有开张吗?” 李叱道:“瞎说,我们那是不开张吗,我们那是......那是挑,那是精益求精,那是宁缺毋滥。” 夏侯琢:“行,你去找吧。” 李叱觉得不对劲,他问:“你为什么不拒绝?” 夏侯琢道:“如此抠门的大王,这可能是唯一能给的奖励了,我还拒绝?” 他瞪了李叱一眼:“如果连嘴皮子上的奖励我都拒绝了,你说我还能有个什么。” 李叱道:“看来名声这种事,我守不住了。” 与此同时,青州。 州治城。 曾经这里的屠王军的大本营,在甘道德被杀之后,屠王军就树倒猢狲散。 谁都想占据这座大城来做根基之地,可谁都不会服了谁,几次厮杀之后,谁也没占到便宜,这大城反而被弃了。 直到沈珊瑚带着十万兖州军南下,青州的各路人马连战连败,最终只能再次合起伙来,退守州治城来阻挡兖州军。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不只是一路宁军,罗境也来了。 连续猛攻了七天之后,这座大城的城墙上,终究还是插上了宁军的烈红色战旗。 此时此刻,在城中的那片很大的空地上,不少人都被宁军围困在这。 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将会迎来什么样的下场。 沈珊瑚坐在椅子上,腿搭在前边的矮墙,摇摇晃晃,看起来快要睡着了似的。 罗境走到她身前,似乎是有些不想打扰她休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转身要走。 “罗将军是想问我,你来还是我来?” 罗境笑起来:“就是想问这个。” 沈珊瑚笑道:“报复这种事,当然还是男人来比较好一些,如果让女人来的话,大概会太狠。” 罗境哈哈大笑:“那就我来吧。” 他大步走进人群,那些人连忙让开一条通道。 罗境走到高处停住,扫视了一圈后大声说道:“你们大概也知道为何把你们请到此处,你们也知道我是从豫州一路杀过来的,但你们一定不知道我为何要从豫州一路杀过来。” 场间安静下来,那么多人,却鸦雀无声,都在紧张的等着罗境继续说下去。 “因为你们之中,许多人都答应了杨玄机的要求,不卖给我宁军粮草,这就是我为什么来的。” 坐在远处的沈珊瑚笑了笑,对身边手下说道:“你们看,这就是我不能上去的原因,因为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咱们就是单纯的想把青州打下来。” 罗境继续说道:“因为你们不卖粮,所以我来了,想想看,如果你们卖给我们粮食,你们又有银子拿,又和我们结了善缘,这是多好的结果。” “但!” 罗境语气一寒。 “你们不卖,你们选择了杨玄机。” 罗境再次扫视一圈:“因为有钱不赚而被处置,我替你们觉得可怜.......现可宁王仁善,交代我对你们不能太过狠厉,所以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是留下你们的命,还是留下你们的钱粮?” 沈珊瑚又笑起来,笑着说道:“所以我不上去多对......我是命和钱粮都要,哪怕宁王交代了......因为女人可以不那么听话。” 第一千章 我要给你们封侯! 已经过了盛夏,秋天的夜里还是有些寒意,好在是面前的火堆让人觉得有些踏实。 李叱和夏侯琢吃饱了,吃的很快,没有什么别的的东西,不要去想什么山珍海味,甚至别去想什么大鱼大肉。 只有烤馒头,即便如此,夏侯琢吃了四个,李叱吃了八个。 夏侯琢说,你现在是宁王,是要体面的,你这样吃的话就略微显得不体面了些。 李叱说你顾好你自己,你吃的那四个可都是挑着大个的吃的。 夏侯琢哈哈大笑。 吃饱了之后,两个人就在沙地上躺下来休息,沙子是很神奇的一种东西,可以说是冬冷夏热的典范。 太阳晒的时候,躺在沙子上会烫,一到了晚上,躺在沙子上又会觉得冷。 可是他们俩又怎么会在意这个,躺在那,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那璀璨的夜空。 “从你离开书院到现在,多久了?” 李叱问。 夏侯琢摇头:“不记得了,可是好像已经有一辈子那么久。” 李叱道:“那咱们可是太赚了,这么算的话,咱们能有好多辈子那么久。” 夏侯琢道:“这种话你要是多和女人说说,你至于到现在都还是......那玩意?” 李叱:“你懂个屁,那玩意久了才是陈酿。” 夏侯琢:“那就是你屁都不懂......” 李叱笑起来:“你没看到那些故事里的武功秘籍,都需要童子身的人才能练,这说明什么?” 夏侯琢说道:“说明写这些密集的人跟你一样,都是那玩意。” 李叱:“嘁......” 夏侯琢道:“不是我怂恿你去偷腥,你是大王,你手下臣子三妻四妾都正常,你却......” 李叱撇嘴:“换个事聊。” 夏侯琢笑起来:“换就换......但是换什么?” 李叱问:“你刚才说,我已经是大王,算起来,冀州,豫州,沈珊瑚又拿下了兖州,如今和罗境兵合一处,青州大概也快了,大楚十三州,不久之后四州之地是咱们的,所以我这个大王,也挺大了是吧。” 夏侯琢道:“大,特别大。” 李叱笑起来:“就喜欢夸我大。” 夏侯琢:“你特么一个那玩意,能不能别张嘴闭嘴就耍流氓。” 李叱道:“你难道不知道吗,越是那玩意,越是喜欢过嘴瘾。” 夏侯琢:“......” 李叱道:“有件事我一直都在想,想了好久了,其实你刚才问我的时候,我想告诉你来着,但又忍住了,因为东西还没做好,那可是我这十几年来,能过的最大的嘴瘾。” 夏侯琢好奇起来:“你想说的是什么?莫非真的有口头上的奖励?” 李叱:“当然有,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给过大家什么正经的奖励,哪怕是口头上的都很少,可是我又那么抠门,只想给口头上的。” 夏侯琢:“大王真棒。” 李叱笑起来:“不客气......因为口头上给的,或许比较大。” 夏侯琢不信。 李叱道:“我到豫州之后,就开始让人去办这些事,后来发生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导致一直拖延了,你到豫州之前,差不多办好了。” 夏侯琢道:“口头上的奖励,还需要如此准备?” 李叱侧头看向夏侯琢:“你猜一猜,我要办的事是什么?” 夏侯琢道:“给还没有婆娘的人,每一个都说一个媳妇儿?” 李叱道:“请你自重,不要强人所难,也不要难为我家媳妇儿。” 夏侯琢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夏侯琢正笑着呢,李叱忽然说道:“封侯。” 夏侯琢一怔。 李叱道:“其实真的是想晚一些再告诉你啊,想着到时候让你有点意外之喜的感觉,可我忍不住,哈哈哈哈......” 他看向夏侯琢,貌似很认真的说道:“我和宁儿想了许久,怎么才能不花钱办事,想了想不行,那就尽量少花钱办事......那就是给你们做侯爵的锦衣,做侯爵的印信。” 夏侯琢就那样看着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侯爵之位。”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以你为尊。” 夏侯琢忽然有些想哭,他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只是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了。 李叱缓缓道:“军职上,老唐会比你高,谁叫他确实比咱们都厉害那么一丢丢呢,可是爵位上,不能有人比你高。” 良久,李叱不见夏侯琢有什么反应,侧头去看,才发现夏侯琢躺在那,脸上已经有两道泪痕。 “我凑。” 李叱道:“早知道这样就能搞哭你,我早就搞了啊。” 夏侯琢:“滚蛋......” 李叱伸手把夏侯琢脸上的眼泪抹了抹:“用我滚蛋的手,给你擦擦眼泪。” 一开始夏侯琢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就躲开了:“你大爷的......” 李叱哈哈大笑。 他说:“我本来是打算等着大家都回来,然后再办这件事,可是我刚才在河边看着你指挥打仗的时候,想明白了......有些事,不能等。” 夏侯琢点了点头:“是啊,不能等。” 李叱翻身,看着夏侯琢用商量的语气说道:“你看,你最大,所以在俸禄上能不能少点?尽量是不要。” 夏侯琢:“命都可以给你,钱一点都不能少。” 李叱:“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以后离他远点。” 夏侯琢随即往后挪了挪:“远点了。” 李叱笑起来,他躺平了,看向夜空。 夏侯琢问他:“又在感慨什么?” 李叱道:“我在想,如果我也问问他们,能不能只给爵位不加俸禄,他们会答应吗?” 夏侯琢道:“宁军之内反贼还少吗?你这是逼着大家举起反旗啊。” 李叱叹息一声:“可能是怪我.....让你们学的太快了。” 这同一个夜晚,青州,州治城。 被宁军邀请到这片空地上的人们,此时此刻正在排队登记,罗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要么把钱粮献出来,要么把性命献出来。 跟你们买的时候你们不卖,那么现在就只好抢了。 罗境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人,宁军抢东西比买东西要擅长的多。 整个夜晚都不会宁静下来,不管是现场,还是他们的内心,因为他们都需要衡量自己该献出多少才能保命。 从下午到天黑,从夜晚到黎明。 总算是所有人都已经登记了一遍,手下人把登记好的册子送到罗境的军帐中。 罗境已经醒了,正在吃早饭,看了一眼后问:“算过没有?大概能得多少钱粮?” 手下人回答:“算过了,如果他们如数交上来的话,咱们随军来的民勇,可能都得用上,或许未必能够。” 罗境哈哈大笑起来。 他可是带来了几十万民勇,全都用上的话,那运回去的钱粮物资,岂不是真的能在豫州堆起来一座山? 他伸手把册子拿过来看了看,沉思片刻后起身:“我去把册子交给沈将军,你们去准备一下,咱们的队伍撤到城外,和民勇营的人汇合,准备把东西运回去。” 手下人不解:“可是大将军,咱们还没有把整个青州打下来呢。” 罗境摇头:“你不懂。” 他起身,带着册子去见沈珊瑚。 此时沈珊瑚也刚刚起来不久,正在军帐外边洗漱,两个漂亮的女兵站在她身边,一个拿着毛巾,一个端着水盆往下倒水,沈珊瑚捧水洗脸。 看到罗境到了,沈珊瑚擦了擦脸后迎接过去。 罗境把册子递给沈珊瑚:“昨夜里登记在册的物资钱粮,你过过目。” 沈珊瑚没接:“罗将军收着就是了。” 罗境把册子递给沈珊瑚的亲兵,然后笑道:“我是很懒的人,让我去核对数目,实在是受不了那琐碎,所以我打算偷懒去了,我一会儿带兵出城,维持民勇营的秩序,等待接手那些钱粮,你卖力气我享清闲,哈哈哈哈。”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沈珊瑚身边的那几个女兵都开始瞪他了,觉得他一点儿都不男人。 把费力的事交给她们小姑奶奶,他一个大男人却要跑到城外去偷懒。 沈珊瑚却怔住,良久之后抱拳道:“多谢罗将军。” 罗境道:“你看,我偷懒你还谢我,真的是......对了,物资齐备之后,我就要尽快赶回豫州,那边战事比这边凶险的多。” 沈珊瑚想了想后说道:“你赶回去的话,运粮的兵力应该不足,我分派一半人给你吧。” 罗境摇头:“他们不该这个时候回去,当在得胜后,披红挂彩。” 沈珊瑚深吸一口气,再次抱拳:“替我的兄弟们谢罗将军。” 罗境大笑着告辞而去,看起来有些潇洒。 沈珊瑚手下的女兵不解问道:“小姑奶奶,他那么懒,还想吃现成的,你为何还要谢谢他?” 沈珊瑚在那女兵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是真的太笨了......” 她深呼吸,然后再次吐出一口气。 “他是真的大度,你们只是没想明白......我带着十一万兖州兄弟杀过来,半路遇到了罗将军,兄弟们便都有些不服气,罗将军这样做,他说自己是想偷懒,实则是想把打下整个青州的功劳,全都让给咱们,他说的披红挂彩,你们现在懂了吗?” 那几个女兵这才醒悟过来。 他们的队伍从兖州一路杀过来,那些兄弟们谁不想带着这么大的功劳去见宁王? 他们不说,可他们对于罗境也会有所抵触。 罗境为了这些兄弟们着想,把这巨大的功劳让了。 沈珊瑚回头大声说道:“去把人都喊过来,让他们麻利点,一会儿我要带着他们所有人,去罗将军那边蹭酒喝。” “是!” 女兵们应了一声,分头跑出去喊人。  第一千零一章 稳 一夜平安,天命军并没有夜袭,夜晚之中只是发生了短暂的不平静。 如果是在平原野战,夜袭会有奇效,但是夜里渡河本身就极凶险,裴芳伦这样的名将,不会再冒险。 第二天一早,天命军大营那边就号角连连,一队一队的天命军士兵开始在岸边集结。 昨夜里其实有一场小规模的激战,双方厮杀的时间并不久,各自退去。 夜里,夏侯琢安排队伍划小船过去想把天命军的浮桥一把火烧了,可是天命军重兵把守,没能成功。 昨天一场火攻,摧毁了一段浮桥,可大部分都还在,天命军自然会死命把守。 已经没有什么遮掩了,双方的实力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所以天命军的第二次进攻,没有任何特殊变化,如昨日一模一样。 他们重新铺造浮桥,渔船还是运载着士兵渡河,裴芳伦的底气就在于,他的兵力远远高于夏侯琢。 指挥集团军队作战的经验,他远比夏侯琢要丰富的多。 夏侯琢的底气在于,宁军的武器装备,天下无双。 再没有一个如李叱这样的主公,把所有的银子几乎都用来增加军队装备器械上,所以也就再没有一支这样的军队,装备多到可以放肆的用。 在李叱的想法里,不管消耗掉多少器械,都不必心疼,因为人命才最重要。 而这,也是宁军士兵对李叱无比忠诚的原因之一。 别的叛军首领,是想用人命换江山,他们才不在乎死多少人,士兵的生死在他们眼里就是蝼蚁,是草木灰。 有一个词语叫不计代价,在别人的军队里,一说到不计代价的战争,就是不管死多少人都要打。 而在李叱的宁军之中,说到不计代价,就是敞开了打,不要心疼物资补给。 所以当第二次进攻上来的天命军,看到宁军阵地前边推出来两排床子弩的时候,表情都是一样的。 他们睁大了眼睛,惊讶也恐惧。 这两排床子弩错落摆放,几乎可以对河道形成覆盖式的平扫。 每个人都知道,一旦进入射程之内会发生什么。 夏侯琢站在岸边,看着那两排床子弩,又看了看后队正在运上来的排弩,满眼都是羡慕。 “我在北疆的时候,如果有这些东西......啧啧,我觉得我能打到黑武红城。” 李叱听到后就笑了:“那时候咱们不是还比较穷么。” 夏侯琢道:“现在队伍里的装备,都这么奢侈?” 李叱道:“基本上都很多,老唐的队伍里尤其多。” 夏侯琢道:“回头我单独领一支队伍的时候,必须比老唐的东西还要多,必须,知道不?” 李叱道:“必须必须,你说必须就必须......” 夏侯琢哈哈大笑。 这次和昨天的防守不一样,夏侯琢决定一边用抛石车攻击,一边把敌人放进来打。 把敌人的纵深拉长,后队还在河道上,前队已经登陆,让敌人的优势兵力发挥不出来。 打仗不是儿戏,不是看几个故事,看两本兵书,或是听别人讲了些什么,就能觉得自己是领兵之才。 从没有过战争经验的人,真到了战场上,能不被尸山血海吓尿就算不错了。 抛石车把石头扔出去,已经调整好了方位,只管朝着浮桥砸,就看双方的速度了,是砸的更快还是补的更快。 天命军这边在赌宁军的抛石车损耗,赌抛石车还能砸多久,而宁军这边赌的是时间,是把时间的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 把天命军的时间打乱,让通过浮桥的士兵和乘船的士兵不能形成配合,那就是胜利。 石头在人群的头顶上飞过去,一块一块的飞向预订的位置上,可并不能保证每一块都砸的那么准。 哪怕已经校对了方向,可石头的大小形状不一样,飞出去的远近不一样。 河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朝着北岸靠近。 夏侯琢将长刀冲出来指向河道:“箭阵三轮抛射,然后就撤回到弩车后边。” 呼的一声,第一轮羽箭飞了出去。 从低处起到高处落,这该死的美妙的杀人抛物线。 一轮落下,船上就瞬间长出来一层白羽。 不久之后,第二轮落下,船上的羽箭密集到难以落脚。 船上的天命军士兵损失可想而知,被大渔船拉着在后边飘的天命军士兵,纷纷翻入水中,靠水阻止羽箭的杀伤。 三轮抛射之后,宁军的箭阵开始整体后撤,迅速的转移到了弩车阵地后边。 弩车的位置是经过计算的,射程就是刚刚上岸的距离。 “听我号令再放箭。” 夏侯琢走到沙地高坡上停下来,看向那个年轻的传令兵:“我喊你就吹角。” 那小伙子使劲儿点了点头,相比于昨天,他已经少了紧张,多了兴奋和期待。 渔船开始靠近岸边,每一艘船上的死尸都多的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大的渔船上,都有数十名天命军士兵划桨,可是从出发到靠近北岸,就看不到一个最初划船的士兵活着,都至少已经在半路上换过一批人。 而被大渔船拉着的天命军士兵,差不多已经精疲力尽,他们挣扎着起身,互相帮忙把背后绑着的横刀解下来。 领兵的人已经在催促了,岸边的这一条线上,天命军士兵聚集的越来越多。 差不多够了形成冲锋阵列的人数,各营的将军们就开始呼喊着催促进攻。 湿漉漉的人群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冲,他们其实都知道,第一批冲上岸的人,可能一个都活不下来。 然而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士兵的命运。 他们会用自己的死,来为后续的队伍扩大占领的区域,如此就能让更多的队伍集结起来,组成更大规模的进攻。 当天命军以散乱阵型往前冲锋开始,夏侯琢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吹角!” 夏侯琢一声令下,那年轻的号手随即把号角吹响。 嗡的一声! 错落摆放着的两排弩车同时发威,一大片黑影与地面平行着疾飞出去。 那种场面,若非亲眼所见,无法理解其壮观,无法理解其威力。 许多人小时候都玩过,拿着一根竹竿或者是木棍,跳进草丛中,或者是油菜花田里,一阵横扫,那些野草被齐刷刷的拦腰斩断。 有这样的经历,大概能想象出来一二分此时战场上的画面。 脑海里可以想象一下,把被齐刷刷拦腰斩断的草或者是油菜花,替换成人就行了。 齐刷刷的倒地。 那与地面平行着飞来的重弩,是无情的收割者。 所过之处,整个覆盖范围,没有一个人还站着,倒在沙地上的尸体,没有一具称得上完整。 这就是让李叱痴迷的力量。 站在那,看着这一幕,李叱的内心之中格外的自豪。 把自己的士兵兄弟们武装到牙齿,在近身接触之前就对敌军造成大规模的杀伤,这是李叱一直都在追求的目标。 他甚至想过,在未来,一定会出现他心目中最完美的覆盖打击武器。 大楚府兵战斗力的强悍,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武器装备的先进。 可大楚府兵的武器装备那最多叫标配,而宁军的武器装备叫顶配。 这个世间可以装备上的武器和护具,宁军都有。 李叱就像是一个一门心思只想搞钱的老父亲,把自己搞来的钱,全都换成了自己一群儿子们身上无敌的装备。 李叱没有一息时间觉得自己不穷的,以前他和师父流浪的时候,口袋里能有一些碎银子都算是暴富。 现在,口袋里有个几百万两银子,李叱都觉得穷的受不了,因为他想造的东西太多,欲望太大。 昨夜里,他和夏侯琢在岸边架起火堆烤馒头吃,可是李叱的那群儿子们吃的比他俩可要好。 抠门在自己身上的李叱,对比着的就是他在宁军士兵们身上的付出。 一个穷苦小子出身的家伙,却打造出了这个世上最昂贵的军队。 一轮排-射之后,天命军的胆气就破了半数。 后边的人,已经在犹豫,不敢再往前攻,他们眼前看到的不是死亡,是全部死亡。 然而这是战争,这不是儿戏,催命的号角声告诉他们,不进也是死。 这种威力的弩车,天命军士兵冲锋的时候,手持的步兵盾根本没有多大作用。 聊胜于无。 “阵型再散开一些。” 已经驾乘小船到了北岸的裴芳伦,嘶哑着呼喊。 随着他将长刀往北边一指,天命军的第二次冲锋上来了。 嗡! 宁军的弩车第二轮齐射也来了。 如刚才一模一样,如此密度的重型弩箭飞过去的地方,就是一片空白。 站着的人群变成了倒地的死尸,沙地上已经铺了一层。 夏侯琢和唐匹敌之前应战的时候选择差不多,放给敌人一片区域,其一是为了让宁军武器装备上的优势发挥出来,其二则是因为沙地柔软,敌军冲锋的速度显然会降低。 在最合适的地方,对敌人造成最大限度的屠杀,这是战争的真谛。 许多人会吹嘘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可那不是战争的全部,甚至连一小部分都算不上,战争的百分之八十,是杀戮。 死亡,死亡,还是死亡。 重弩造成的伤口能让人头皮发麻,运气不好的士兵被两支重弩击中,身体都会被打裂开。 裴芳伦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的心软,必须一鼓作气冲上去形成近身战的局面,那样天命军才能有胜算。 后续的士兵还在登陆,可是他的浮桥一直都延伸不过来,兵力输送就难以为继。 那个叫夏侯琢的年轻人,把所有的优势都发挥到了极致,也把所有的计算,都算计到了极致。 相对于唐匹敌领兵的惊,奇,诡,而又大气磅礴,夏侯琢领兵就一个字。 稳! 而这一个字,就让天命军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 第一千零二章 学不会的东西 一阵一阵的号角声是在催命,天命军的士兵们用命回应。 倒在岸边沙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以至于后来者,不得不踩着他们同袍的身体往前冲。 夏侯琢对李叱说,若是在对抗外敌的战场上,自己一定不如裴芳伦。 但是今天这一战,裴芳伦一定会输。 因为在边军时候的裴芳伦,从来不会站在士兵们身后,只管呐喊,让士兵们为他去死。 那个时候的裴芳伦,在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就会第一个冲向渤海人的队伍。 重弩一层一层击发,一层一层射杀。 在近身搏杀之前发生的事不叫战争,叫做屠杀。 天命军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他们也找到了弩车击发的规律,当快要袭来的时候,前排的人就迅速趴下,可后边来不及趴下的人就会被整体切割。 从两百步,到一百步,这短短的距离之内,死去的人已经不可计数。 而这一百步的前行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屠杀的开始,因为天命军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内。 铺天盖地。 裴芳伦的眼睛已经发红,可他知道不能停下来,只要停下来,前边已经丧命的人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死去。 后续的队伍还在不断的登岸,他只能寄希望于队伍规模的不断扩大,从而形成兵力上的压制。 然而想要靠浮桥过来的队伍,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宁军抛石车把浮桥一次一次的打断,天命军辅兵一次一次的修补,后续的队伍就拥堵在浮桥的另外一端。 夏侯琢看向自己带来的八千幽州精锐,他大声喊了一句:“昨日我说过些什么,你们可还记得?” 所有人高呼:“记得!” 夏侯琢道:“让敌人记住,狠揍他们的,是幽州来的汉子。” 喊完这句话之后他看向那个年轻的号手:“吹角,羽箭再放三轮就停。” 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在后阵指挥的卓青鳞明白了夏侯琢的意图。 他在这一刻心潮澎湃,因为他知道了夏侯将军要去做什么。 三轮羽箭很快过去,弩车也停了下来。 “杀!” 夏侯琢没有拿起他的长槊,而是抓了一把陌刀在手。 八千幽州,反冲锋! 这是裴芳伦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到的事,他以为夏侯琢还会死守,靠着那超强的武器装备,死死的把天命军抵挡在阵列之外。 夏侯琢是一个很稳的人,他此时的反冲锋,不是冲动而为。 天命军在被压制了那么久之后,后续队伍的补充速度,不及宁军的屠杀速度。 所以此时在岸边的天命军数量,绝对不到一万人,大概只有七八千,与夏侯琢的幽州精锐数量相当。 一比一的战争,宁军什么时候会怕? 当裴芳伦看到宁军居然反冲过来的那一刻,立刻就喊了一声:“列阵!吹角列阵!” 天命军士兵在岸边快速的跑动着,从散乱的阵型改为密集的方阵防御。 在这一刻,宁军的洪流狠狠的撞击在方阵上。 那把陌刀落下,劈开了一面盾牌,也劈开了盾牌后边的天命军士兵。 再一刀横扫,两颗人头飞了起来,血液喷洒。 这八千如狼似虎的幽州精锐,凶狠的撞进了天命军的防守阵列之中。 像是一头有着尖牙利爪的猛兽,扑在了另外一头一样大小却有着厚重鳞甲的野兽身上。 进攻的野兽爪子抠住防守野兽的鳞甲,爪尖抠进缝隙中,把鳞甲扒开,鳞甲掀起来的时候连着血液的黏丝,下一息爪尖抠进去,血液就开始往外喷涌。 防守的巨兽鳞甲厚重,可是却被一片一片撕咬下来,这巨大的身躯,看起来就变得鲜血淋漓。 最凶狠的便是冲锋在前的夏侯琢,那是这头进攻凶兽的獠牙。 一口就咬在了防守凶兽的脖子上,牙齿在鳞甲上摩擦出火星,片刻后鳞甲被牙齿咬的凹陷下去然后破洞。 獠牙刺进了脖子里,血液在鳞甲的缝隙中往下流淌。 “不准后撤!” 裴芳伦嘶吼着,又一次回头看向他亲兵手里的长槊,那是他的兵器。 可是犹豫之下,裴芳伦还是没有伸手把他的兵器拿过来,只是在不停的下令,不停的嘶吼。 后续还有天命军在登陆,可是前边的阵型已经被挤压的没有余地,只能往后撤。 阵型的整体后移,就把刚刚到岸边的人堵在那上不来。 后队的士兵,已经有人踩进河水里。 夏侯琢的稳,不是说他只会防守不懂进攻,这个稳字,更精髓的地方在于......只要抓住时机,就一定会稳稳的把敌人放翻。 稳的意思是,不会给敌人任何取胜的机会。 这些从幽州远道而来的汉子们,他们身上的杀气,也远比天命军要重。 和黑武人厮杀过的汉子们,他们身上的凶厉,连野兽见了都要退避。 常年屠狗的人,普通人看起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那些狗遇到这样的人,会下意识的害怕,会逃离。 哪怕是呲着牙,也会夹紧尾巴。 同样都是善战的士兵,在一接触的时候就会发现,宁军的攻击力,杀人技,以及士兵之间的配合,都在天命军之上。 况且,此时岸边双方兵力相当。 破敌的时间并不久,已经有大量的天命军士兵被挤压着掉进河道里。 援兵上不来,这就让裴芳伦失去了他以为会有的兵力上的优势。 从一开始,夏侯琢就已经设计好了打法,想到了所有可能,眼前的这一切,都已经在他脑海里计算了无数次。 “槊!” 裴芳伦嘶吼一声。 他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十倍于敌人的优势,居然被敌人硬生生的压制住,这才是一个领兵之将能力的展现。 如果此时再不能挡住的话,这岸上的人都会死。 如果此时再不能把宁军往回挤压的话,兵力的优势,就会转到宁军那边。 长槊在手的那一刻,裴芳伦仿佛回到了在兖州边军的时候。 他带着亲兵营挤到了最前边,那杆长槊开始展现它本该有的威力。 夏侯琢看到了,所以他迎了过去。 人从斜刺里杀过来,骤然出现,然后那陌刀就如劈山一样落下。 裴芳伦立刻把长槊举起来架住这一刀,若是寻常的木杆兵器,就被这一刀剁开了,然而裴芳伦的武技,足以让他看准格挡的时机和位置,是用槊杆格挡刀杆。 哪怕他的槊造价昂贵,槊杆是复合做法,想挡陌刀也着实不太实际。 当的一声,两个人兵器碰撞的那一刻,便开始力量上的死拼。 “大将军!” 夏侯琢一边往下压着陌刀一边吼了一声:“该降!” 裴芳伦奋力的举着长槊:“你赢不了我!该降的是你!” 夏侯琢再次加力,已经把裴芳伦的胳膊压的开始弯曲。 夏侯琢大声劝道:“大将军你且看看四周,你的兵已经扛不住,只要你肯投降,我在宁王面前保你!” 裴芳伦怒吼一声,眼睛骤然间变得全红了一样,仿佛下一息便会有血液从眼睛里溢出似的。 这一下爆发,将夏侯琢的陌刀弹开,然后他一脚踹向夏侯琢的胸膛。 夏侯琢把刀杆横陈身前,这一脚就踹在了陌刀上。 借力向后撤了一步的裴芳伦,长槊横扫夏侯琢的咽喉。 夏侯琢往后一仰身,槊锋在他身前扫过。 “大将军,你若是再不降,你的兵就快死绝了。” 夏侯琢一刀落下。 裴芳伦一边接招一边喊道:“你领兵其实不过如此,仗着的,只是宁军装备更强,你们的弩车更多,你们的弓箭更多......” 夏侯琢双臂发力,肌肉瞬间绷起,一刀横扫把裴芳伦的长槊荡开,紧跟着在槊杆上又敲了一下,那长槊震颤着脱手飞了出去。 下一息,夏侯琢一脚踹在裴芳伦的胸口,裴芳伦随即往后摔倒。 “我们仗着弩车多,装备多,那是因为我们有,有,则依仗。” 夏侯琢一刀落下,裴芳伦翻滚着避开。 夏侯琢再进一步:“我们能赢的另一个依仗,是你们已经过时了,大楚府兵,再也不是当世最强,宁军战力,早就已经超过了你的兵!” 他一脚横扫,把裴芳伦踢翻在地。 “宁军不只是装备比你强,是什么都比你强!” 怒吼之中,陌刀落下,砰地一声打在了裴芳伦的肩膀上......可夏侯琢用的是刀背。 这一击,砸的裴芳伦双膝撑不住跪倒在地。 陌刀在肩膀上横放,刀锋对着裴芳伦的脖子。 “大将军!” 夏侯琢吼:“降不降!” 裴芳伦看向夏侯琢,眼睛的里血红还在,可是那种凶厉和曾经不可一世的霸气,都消失了。 “你说的对......就算是没有那些弩车,就算是没有那可以把巨石抛出来的武器,大楚的府兵,也已经不是宁军对手,天下不一样了,早就不一样了。” 裴芳伦看着夏侯琢的眼睛:“你选了一条对的路,而我选的也不能说错,只是天下到了这样的局面,我们必然做出的选择。” 他侧头看了一眼,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天命军,已经被彻底压制,在那凶悍如虎的宁军面前,他的人竟是败的如此彻底也如此迅速。 作为大楚府兵的右侯卫的大将军,他知道,曾经府兵无敌的神话已经远去。 府兵身上的无上荣耀也已经远去,剩下的,是寥寥无几的死守着的骄傲。 “我从离开边军之后,升任为右侯卫大将军,从那时候开始,我学会了圆滑,学会了世故,学会了很多很多在边军之中不需要学的东西。” 裴芳伦抬头看向夏侯琢:“但有一样东西,我骨子里的血,不允许我学会。” 他大吼一声:“右侯卫,不降!” 然后猛的抬手抓住了陌刀,脖子往前一送,脖子横着在陌刀的刀刃上狠狠划过。 陌刀上的血液,流动的速度那么快,却快不过生命离开的速度。 夏侯琢怔住,脸上都是震惊和伤感。 裴芳伦的尸体倒下去,血液很快就渗透进沙地之中。 将军的血进入大地,他曾经用生命守护着的这片大地。 第一千零三章 大表演艺术家 夏侯琢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心里翻江倒海一样,因为战死在他面前的,是他曾经的偶像。 裴芳伦的死或许是必然,他死是对家族利益的一种交代,是对自己身为大楚府兵将军的一种交代,也是对过去自己坚守的军人信念的交代。 有些时候,人在决意生死,只是刹那之间。 这一战,宁军在北侧河岸杀敌一万余人,相对于上次唐匹敌率军打的那一仗来说,杀敌数量似乎少了许多,可是这次,敌军主将阵亡。 河道上,浮桥上,那些天命军士兵看着岸上的同袍已经没有一个还站着的,都成了大地的一部分,他们全都停了下来,没有人说话,默默的注视着。 沙滩上的,尸体覆盖,染血的天命军战旗,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不久之后,天命军那边传来一阵阵的号角声,他们开始逐渐退去。 没有了主将,失去了指挥,他们只能回到营地里,等着新的主将到来,等着新的任务到来,等着新的厮杀到来。 其实在每一个天命军士兵的心里都有些不解,他们从蜀州出兵以来,打梁州,占荆州,未尝一败,怎么到了这豫州就好像不会打仗了一样,逢战必败。 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们其实不知道的是,宁军已经成了他们心中的梦魇。 李叱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这场战争,就像夏侯琢说的那样,你是大王,有些时候大王要学会站在一边看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叱人生的开始,第一任先生是长眉道人,第二任先生是燕青之,第三任先生就是夏侯琢。 夏侯琢教会李叱的不是什么学识,而是如何做人,在李叱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他告诉李叱男人要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板,不能为了几两碎银而卑躬屈膝。 看到夏侯琢在发呆,李叱走到他身边停下来,没有说话,只是陪着他站在那。 良久良久之后,夏侯琢忽然问了一句:“想好了吗?” 李叱侧头问他:“想好了什么?” 夏侯琢笑了笑道:“我想要个霸气的封号,比老唐的要好听,要霸气,要听起来就觉得这个人了不起的很。” 李叱回答:“屌爆侯?” 夏侯琢:“......” 他看向李叱:“这些破他妈词,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李叱道:“这个真的不是我想出来的,这个是学来的,李先生的书里有过这样的词。” 夏侯琢想了想这个词,自爆一屌,好像确实很了不起的样子。 李叱从怀里翻啊翻的,翻出来一根棒棒糖递给夏侯琢:“给。” 夏侯琢看了看那棒棒糖的样子,然后笑起来:“吃什么补什么?” 李叱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棒棒糖,然后叹了口气:“怪不得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了不起了。” 夏侯琢瞥了他一眼,把棒棒糖接过来塞进嘴里。 砸吧砸吧嘴。 好甜。 “你说,如果我的封号叫大棒侯,是不是很多人都会觉得好奇?” 李叱听到这句话,眼睛逐渐眯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夏侯琢嘿嘿笑起来:“你不是说想给我说媒的吗,你这边在努力,我怎么也要自己发愤图强,算是配合你的努力了,你以后给我说媒的时候,对人家姑娘说,男方是大棒侯夏侯琢,对方姑娘一听这个名字,最起码就知道我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李叱道:“你是想让人家知道你了不起,还是屌不起?” 夏侯琢连忙道:“放屁,那东西必须起啊。” 李叱哈哈大笑,抬起手放在夏侯琢的肩膀上,夏侯琢也把手抬起来放在李叱肩膀上,两个人站在河边,勾肩搭背。 这个样子,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初在四页书院的时候。 好一会儿后,夏侯琢问李叱:“你的偶像是谁?” 李叱道:“不能说。” 夏侯琢问:“为什么?” 李叱道:“现在这个家伙都已经飘了,觉得自己很棒棒,我要是再告诉他,他是我的偶像,那他岂不是要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大棒,而且啊......我的偶像在我心里,已经他妈的棒的不得了,我不能让他知道。” 夏侯琢用肩膀撞了撞李叱:“那说说俸禄涨多少的事呗?” 李叱:“想不到吧,人生啊,就是会有那么多突然的反目成仇。” 夏侯琢哈哈大笑。 李叱从怀里摸啊摸的,又摸出来一根棒棒糖,放在自己嘴里。 站在河边的两个人啊,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宁王。 勾肩搭背含着糖,面前是一条大河,大河后边是万里江山。 夏侯琢抬起手指向远处,此时的他,看起来恢复了那可指点江山的气质。 可是等了一会儿,李叱问夏侯琢:“指了这么久,不说点什么?” 夏侯琢道:“我是想问你,这河道有多宽?” 李叱道:“老唐上次攻过南岸大概测量过,差不多有四里。” 夏侯琢道:“我吃完这根糖,我能尿过去你信不?” 李叱:“......” 十几日之后。 天命军在京州的大营,报信的人把话说完之后,杨玄机眼睛里的怒意就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有一句裴芳伦怎能如此废物如此不堪重用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可是当杨玄机的视线扫过在场的那些将领,扫过那些谋臣幕僚,他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片刻后,他竟是双眼发红,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的裴将军啊!” 一声悲鸣,杨玄机伏案大哭,看起来哭的肩膀都在颤抖。 这一下,手下众人连忙劝慰。 伏案之际,杨玄机借助桌子的遮挡,咬着牙用手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下,是真的疼哭了。 他在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已经是挂了两条泪痕。 “裴将军,怎么就这样走了?” 他抬起手捶打自己的胸口:“我心疼啊!” 手下人也都慌了,纷纷出言劝说,杨玄机是顿足捶胸,看起来真的是悲痛万分。 良久之后,杨玄机的心情好像才稍稍平复下来一些,看向手下众人吩咐道:“为了夺回裴将军的遗体,我现在带大军杀回去!” 手下谋臣之一,在谋臣之中地位仅次于荀有疚的慕容言烈立刻劝道:“主公不可,主公三思啊,如今京州局势未明,大贼李兄虎就在南边虎视眈眈,武亲王杨将军的大军也在观望,若此时主公回军的话,前功尽弃啊主公。” 杨玄机也摇头道:“我可以不要这江山,但我一定要把裴将军的遗体夺回来厚葬,是我对不起裴将军,是我将他置于险地,所以必须是我亲自去带他回家,不管你们说什么也不会改变我的心意,我一定要带他回家。” 说完之后杨玄机立刻起身,大步往外走:“传令下去,三军尽起,我要杀回去为裴将军报仇,我要将逆贼李叱手刃于马前!” 扑通一声,慕容言烈跪倒在地,挡在了杨玄机身前。 “主公,为裴将军报仇自然重要,可是万一回军之际,武亲王的兵马随后杀到,到时候可能损失惨重,便会可能失去更多。” 杨玄机脚步一停:“慕容言烈,你如此阻拦我,岂不是要将我陷于不义之地?裴将军对我如何你知道,我待裴将军如何你也知道,这个仇,无论如何我也要报。” “主公!” 裴家在杨玄机这边的另一个重要的人站出来,也撩袍跪倒在地。 此人叫裴崇治,虽然不似裴芳伦那样已经做到了大楚右侯卫大将军,但在大楚朝廷里此人的地位颇为重要,虽然只有四十岁年纪,却可算得上是当今大楚皇帝杨竞的老师。 此人曾经在大兴城生活多年,是大楚崇文院的教习先生,当初大楚皇帝杨竞在崇文院求学的时候,兵法战阵之事,就是裴崇治教授。 不但杨竞可算作是他的弟子,连尉迟光明和归元术等人,都可算作他的弟子。 当初杨玄机千方百计的把他请来,就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裴崇治没什么官职,没什么爵位,但可算作帝师啊。 百姓们若知道了,连帝师都心甘情愿辅佐天命王杨玄机,那岂不是足以说明,天命王就是真的天命所向? 其实因为裴崇治到了杨玄机这边,皇帝杨竞确有勃然大怒。 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目标都有偶像,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目标和偶像,那么在崇文院的时候,裴崇治就是皇帝在那个阶段的目标和偶像。 那时候杨竞还曾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学到裴先生的所有本事,将来还要超越裴先生。 裴崇治却跑到了杨玄机这边做了一个谋臣,皇帝也感觉心里什么地方塌方了一块似的。 裴崇治跪倒在地:“主公,当以大局为重,裴芳伦之死,并非主公的过错,而是他自己指挥失误,是他没能估算好战局,主公不治他兵败之罪,已是对他之宽容,是对裴家的宽容,请主公三思,万万不可回军。” 他这些话一说口,才是杨玄机想得到的东西。 裴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是杨玄机最大助力之一,能在大楚如此林立的名门望族之中排进前十的地位,就足以说明裴家蕴藏的能量有多恐怖。 杨玄机靠这些大家族起势,不能得罪裴家,若刚才他那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真的说出口,骂了裴芳伦,在场裴家的人脸上都不好看,心里必然也会有所不满。 而他此时这翻痛哭流涕顿足捶胸,主要是给裴家人看的。 杨玄机道:“可是裴将军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这话,就是个台阶。 给裴崇治和慕容言烈一个台阶,也给他自己一个台阶。 裴崇治道:“臣下有几名在崇文院的学生,如今就在主公麾下,这几人,都有大才,可堪重用,可委重任。” 杨玄机的眼神里稍稍恍惚了一下。 这个裴崇治,手段着实厉害。 借助劝阻他,却要提拔起来他的人,裴芳伦才刚刚战死,裴崇治就立刻要把新人推举出来顶上位置,这般心机,确实是了不起。 顺理成章,不会让人觉得做作。 杨玄机也只好点了点头:“如此的话,你把人找我,让我看看是何等的青年才俊。” 第一千零四章 志向! 有人说这世上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各种境界,可以说成是什么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之类。 这么说的话,怎么都显得有那么一丢丢的格调。 把这种格调放在对任何境界的形容上,几乎没有不合适的。 除了看李丢丢吃饭。 看他吃饭会有一种见他吃饱了,但他还能吃,你以为他不吃了,他只是在等你们都吃完了后他抄底。 这也是境界。 许多人在生活环境变得好了之后,饭量反而越来越小,可是丢丢儿不一样,他不管吃的好坏,饭量从来都没有下降过。 在河边吃了几顿干粮之后,终于迎来了一顿咬一口就顺嘴角流油的肉包子,李叱坐在那已经吃的小腹微微隆起。 夏侯琢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感觉这家伙好像一直没有长大似的。 在书院的时候什么德行,现在还是什么德行。 吃这种事,李叱认为,不认真对待就是对食物的亵渎。 当然也并不是说他吃干粮就会比吃肉包子吃的少,他吃什么都一样的好胃口。 所以在水灾之后不久,李叱问唐匹敌,如今军粮不足,大批粮草物资都调拨给了灾民,你那边粮草补给暂时会迟缓一些,除了多要一些粮食之外,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直接说,我尽力而为。 唐匹敌说,你别来我大营里吃饭就好。 李叱就总有一种自己被人嫌弃的错觉,直到后来他确定那不是错觉。 他去廷尉府的时候,廷尉府的人就说后院的荷花正开着,主公你去看看吧。 他去大营的时候,军中的人就说主公今日风和日丽无风无波,正是个钓鱼的好日子,你去钓鱼吧。 他去衙门里,衙门里的人说你看主公天上飘着的那朵云,像不像是一行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你可以离开了吗的字? 哎,就很美。 被人嫌弃就是美,美滋滋的美。 坐在河边,李叱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满足的拍了拍肚皮。 当然还是肉好吃,比干粮好吃多了,吃的一样多是一码事,哪个好吃是另外一码事。 夏侯琢也拍了拍肚皮,他拼尽全力的吃,也就吃了李叱一半的饭量,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佳战绩。 李叱问:“你知道今天吃的包子,和以往吃的有什么不同吗?” 夏侯琢摇头:“我才来不久,哪里知道哪里不同。” 李叱道:“今天做包子的粮食,是叶先生他们从河岸那边,杨玄机的地盘上偷过来的。” 夏侯琢:“以前的不是?” 李叱道:“以前的也是。” 夏侯琢:“那区别何在?” 李叱:“今天吃的是包子。” 夏侯琢:“?????” 他一脸我宁军有这样一个主公,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的样子,那眼神里的含义就是,这个主公脑子里应该是缺了点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杨玄机派来接替裴芳伦的人很快就到了,他们会再次进攻。” 夏侯琢决定说一些正经事,这样最起码李叱看起来会正常一些。 “嗯,快了。” 李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掰手指头的时候使劲儿大了,手指头咔吧一声轻响。 他楞了一下,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继续说道:“应该就在这三五天之内。” 夏侯琢确定了,在有事的时候,李叱就是最聪明的那个,在没事的时候,李叱脑子里缺的东西就会显现出来。 只要他越闲,这种缺点什么的表现就会越明显。 夏侯琢道:“这次也不知道是谁来,杨玄机那边有许多府兵中的名将。” 李叱道:“和裴家会有关。” 夏侯琢思考了一下,明白了李叱话里的意思,裴芳伦死了,为了给裴家一个安慰,杨玄机选择接替裴芳伦的人,一定还是裴家的人,哪怕不姓裴。 别忘了杨玄机的大本营在蜀州,蜀州节度使就是裴家的人。 李叱道:“我昨日派人去给罗境送了封信,让他尽快带兵回来,青州那边有沈珊瑚在不用太过担心,豫州这边兵马不足,杨玄机又会以报仇为名继续进攻。” 他往后躺下来,看着天空上漂浮着的云,好看的像是高希宁一样。 “澹台一直都在办赈济灾民的事,数百万灾民安置,着实是难办的事。” 李叱继续说道:“好在是已经安顿的差不多了,那边的兵力可以抽调回来一些,大概会有两万人左右。” 夏侯琢嗯了一声,罗境的队伍赶回来也要数月之久,慢则半年,澹台压境带着的人马若是能支援过来,这一仗倒也不用太担心。 “柳戈将军也快到了。” 李叱看着天空说道:“打完了这场仗之后,咱们的人就会陆续回来,到时候兵力就变得富裕起来......” 他吐出一口气:“杨玄机仗着人多势众就想欺负人,我把人都喊回来之后,就该欺负回去了。” 夏侯琢:“打大兴城?” 李叱摇头:“不打,不去那边凑热闹,咱们去打荆州,若是顺利,再去打梁州。” 夏侯琢再次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李叱的想法。 若是李兄虎大军进入京州,李兄虎的结义兄弟翟礼也会随之而来,杨玄机为了稳妥起见,必会调集他的帮手也进入京州。 最重要的帮手,一个是梁州节度使杜克,手中握有一直都没有参战的十几万精锐府兵。 还有一个是荆州节度使谢秀,相对来说,谢秀手里的兵力不多,但他在荆州经营多年,一呼百应,实力亦不容小觑。 这两个人若率军进入京州的话,那对于宁军来说,敌人的后方就是空门大开。 宁军攻入荆州,如果杨玄机不分派人马回救,拿下荆州之后,宁军就可直接威胁梁州。 梁州之地对于杨玄机来说无比重要,一旦宁军也把梁州打下来的话,他和大本营之间的联络就断了。 别说打下来,只要把通往蜀州的咽喉要道扼住,杨玄机就会难受的要死。 他起家之地蜀州,就会被宁军隔开。 夏侯琢仔细思考,越来越觉得李叱那脑子有些变态。 回想起来,从李叱定下的夺冀州策略开始,他用的看起来都是一招......后发制人。 若当年虞朝宗可以听李叱的劝说,最后入局,那么现在带着人马准备去抄杨玄机后路的人,应该就是虞朝宗的绿眉军。 如今形势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在紧盯着京州重地,可是李叱还是一样的要后发制人。 杨玄机不可能会让梁州和蜀州被威胁,所以李叱一旦进军荆州,杨玄机就会分派兵力,那样一来,大贼李兄虎和武亲王杨迹句,都会感谢李叱的默默付出。 夏侯琢又想到李叱让唐匹敌率军去攻打苏州,此时恍然大悟。 苏州与越州,是大贼李兄弟的根基之地。 越州被李兄虎分给了他结义兄弟翟礼,苏州对于李兄虎来说就变得尤为重要。 若唐匹敌攻势猛烈,李兄虎也一定会分兵回去救援苏州,甚至会全军退出京州以确保根基之地。 李叱的战术就是:你们打你们的,我不参与,我就抄你们老家好了。 想到这,夏侯琢忍不住笑起来。 李叱侧头看了看他:“你脑子里是不是缺点什么,为什么会忽然傻笑。” 夏侯琢:“......”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是在多久之前开始布局,在京州诸强汇聚之后去抄人家后路的?” 李叱道:“在冀州的时候。” 夏侯琢微微一怔。 在冀州的时候? 李叱道:“你用那种眼神看我,还不如直接夸我。” 夏侯琢笑起来:“原来你脑袋里缺的那点什么,都补充到另外一部分去了。” 李叱瞥了他一眼。 李叱这一招棋,走的看似是怂之又怂,不敢去与那几方大豪争夺京州,实则是坏到了极致。 那三方势力谁最弱? 自然是朝廷最弱,武亲王如今靠着的只是那一股劲儿了,只是他不败的赫赫威名。 不管是李兄虎还是杨玄机,实力都远强于武亲王的府兵。 夏侯琢笑道:“你这样安排,武亲王真的应该亲自写信来向你道谢。” 李叱道:“咱们中原人历来都有一种谁弱就帮谁的美德,而且还有一种帮了人也不求回报的美德,一般都是看着给,给多给少无所谓。” 夏侯琢哈哈大笑。 李兄虎后方不稳会分兵或是直接撤军,杨玄机后方不稳也会分兵,如此一来,武亲王面对的压力就会骤然减轻。 以武亲王领兵作战的能力和风格,他不会放过敌人分兵这种机会。 然而,这是阴谋吗? 并不是,这是实打实的阳谋,这局势大家都看在眼里,却避不开只能面对。 武亲王若是仔细思考一下,就会明白宁王李叱的图谋,就是逼着他尽全力先去干掉一个,不管是干掉李兄虎还是杨玄机,都必须去做,虽然那是李叱明摆着给他创造的机会,但他没得选。 李叱的计划就是......你们打不打?你们要是再不打的话,那我只能逼着你们打。 后发制人,被李叱运用到了极致。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相貌上来说还带着一二分稚气的年轻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敬畏。 就是这个还有些稚气的年轻人,已经走在创造奇迹的路上,而且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看起来他还是和书院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他早就已经不是书院里那个嬉笑怒骂的小孩子了。 “丢儿。” “嗯?” “你说,将来你要是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做什么?” 李叱想了想,用无比认真且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答:“睡高希宁。” 夏侯琢愣了。 真的,他人生至今都没有这么懵过,李叱的这个回答,和他脑子里已经想到的千百个答案,毫无关系。 良久之后,夏侯琢不得不挑了挑大拇指:“了不起。” 李叱点了点头:“我知道。” 夏侯琢:“......” 又是良久之后,夏侯琢问李叱:“那第二件事呢?” 李叱想也不想的回答出来:“再睡一次。” 夏侯琢:“!!!!!”  第一千零五章 新援 天下贱人千千万,我大宁军中占一半。 余九龄觉得自己能想到这句话,已经有诗书传世之才,他甚至想要写本书来记录自己的才华。 要不是出书得要钱,他真想试试看。 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他安排好了手头谍卫军的事,就跑去河岸大营那边见李叱。 走到半路的时候,遇到一支雄壮的军队在官道上急行军,看到队伍前边那举着的澹台大旗,余九龄立刻就笑了起来。 他追上队伍,已经许久没见澹台,再见时不得不惊讶了起来。 别人家若是风餐露宿,整日都在太阳下晒着,肤色必然会变得黝黑才对,然而澹台看起来还是如以往一样,白白净净的一个漂亮小帅哥。 所以余九龄嫉妒了。 澹台压境笑道:“哪有人是不会被晒黑的,我只是有一个祖传的秘方,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诉你啊。” 余九龄想了想,俗话说的好,一白遮百丑,如果自己变得白起来,那么就剩下九十九处还丑了。 呸,损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于是他用一种颇为谄媚的语气说道:“那就谢谢澹台将军了,真的是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我倒也不是有多想白,主要是好奇你这秘方到底是什么。” 澹台压境道:“说什么呢,你为什么要怪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要白给你,出钱的事,不用不好意思。” 余九龄:“......” 他问:“你在凉州的时候,不是现在这个德行吧。”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道:“我在凉州的时候当然不是这个德行,可现在我若不是这个德行,显得我多不合群?” 余九龄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连你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这心里还是怪难受的,你当初那个样子,着实令人惊艳,那般冷傲,那般仗义,还那般的慷慨大方风度翩翩。” 澹台压境道:“要冷傲起来?” 余九龄道:“对啊,那才是你的样子。”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那好,给钱我都不告诉你。” 余九龄:“我凑?” 余九龄沉思片刻,看了看澹台压境那张确实有些漂亮的脸,而这皮肤白,又给这张脸增加了几许贵气。 于是他咬了咬牙:“超过五两银子,就不要再开口了。” 澹台压境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余九龄,为了白,居然愿意花五两银子那么多。” 余九龄觉得自己可能犯傻了,哪能一下子给五两银子这么多,按照宁王手下的做人准则,谈银子的,都是一个铜钱一个铜钱的谈,哪有一下子给五两的。 他心说坏了,这一下就被澹台压境抓住了他的底线。 澹台压境道:“我们都是好兄弟,我哪会收你那么多银子,我收点意思一下,是对祖传秘方的尊重,你就给我二两银子就好。” 余九龄也是拼了,取了二两银子递给澹台压境,澹台压境把银子塞进自己的鹿皮囊里。 他让余九龄附耳过来,神神秘秘的在余九龄耳边说道:“这秘方一共分三步,第一步是用干鸡粪兑水,弄成浆糊状,敷在脸上,每日一次,持续三十日即可。” “我凑!?” 余九龄眼睛都睁大了,一脸我特么就知道你在坑我的表情。 澹台压境见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你果然不信我。” 他把脸凑过去:“你闻闻,是不是有一股淡淡的鸡屎香气?” 余九龄一躲:“滚......” 澹台压境道:“你以为保持这盛世美颜是容易事?我每日所付出的,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哪有不付出就获得的美好。” 余九龄还是不信,但不是完全不信。 澹台压境道:“这只是第一个疗程而已,坚持三十天之后,我再告诉你第二个疗程,反正你就知道,第二个疗程便不可能还是干鸡屎这样的东西。” 这一下,余九龄更加好奇起来:“我都付了钱,你为什么不一次告诉我全了?” 澹台压境摇头:“不能告诉你全了,体验起来多好,若一次说完,你就会失去神秘的感觉,也觉得无趣。” 余九龄道:“你不说,我便认定了你是想坑我二两银子。” 澹台压境:“说什么呢,我岂会坑你二两?这二两只是第一疗程的钱,第二疗程二两,第三疗程最为关键,至少五两,少一个铜钱都不行。” 余九龄:“......” 他眯着眼睛问:“你确定不是骗我?” 澹台压境道:“你真以为我能学得来咱们当家的那一套?我不是那样人。” 余九龄狠了狠心,取出来大概七八两银子,一脸决绝:“你告诉我吧,直接把三个疗程都告诉我。” 澹台压境接过钱,可还是一脸的无奈。 他说:“这种事一次都说完,真的是会无趣起来,你也就坚持不住了。” 余九龄:“你说!” 澹台压境道:“第一个疗程,以干鸡粪弄湿了涂在脸上,第二个疗程,用湿鸡粪晒干了,碾成粉末,再用水搅拌成糊糊敷在脸上。” 余九龄:“?????” 澹台压境道:“第三个疗程极为关键,前两个疗程做完之后,你来找我,我退给你五两银子,你拿着去看看脑子......” 余九龄:“拿命来!” 一路说笑,走到三岔路口,又遇到了一支宁军队伍,正巧遇到。 澹台压境他们是东边安置灾民的地方过来,而这支队伍是从正北方向过来,看起来风尘仆仆,显然是赶路许久了。 遇到之后才知道,是柳戈将军带着的队伍到了。 澹台压境这边带来大概两万左右的战兵,柳戈是从冀州那边过来,已经走了六七个月之久,带来了一万两千战兵。 队伍汇合之后,又走了几天的时间,这才到了河北岸的宁军大营。 兵力汇聚一处,在河北岸的宁军大营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兵力超过了四万人。 这一下,李叱的底气瞬间就足了。 虽然相对于河南岸的天命军队伍来说,兵力还是少了许多,但宁军规模到了四万多人之后,那种底气是别的队伍到了十万人都不能有的。 一到大营,余九龄就跑去找李叱告状,说澹台压境前前后后坑了他九两银子。 李叱一听就愤怒了,觉得澹台压境太过分了,怎么能坑余九龄九两银子?差一两就凑够整数了,为什么不是十两? 余九龄觉得自己告状找错了人。 李叱道:“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或许能把你亏掉的银子赚回来,还没准翻倍转回来。” 余九龄:“我不要。” 李叱道:“我可以当着大家的面来帮你,如果你成功了,我就收你一两银子的酬劳,如果你失败了,我分文不取,还倒贴你一两银子。” 余九龄想了想,一两银子确实不多,又是当着大家的面,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问道:“那是什么办法?” 李叱道:“你随我来。” 他带着余九龄找到澹台压境,还有夏侯琢,柳戈,卓青鳞等人都在。 李叱找了张纸,写写画画,然后把纸翻过去,画了东西的那一面朝下。 又取了一个勺子放在纸上后,他对余九龄说道:“纸的另一面,我画了一个圆,在其中写了两个选项,只有两个,一个是加倍退回,一个是你自认倒霉,你要不要赌一把?” 余九龄心说这是二分之一的概率啊,似乎很诱人。 澹台压境道:“主公你这样偏心,对余九龄太照顾了,对我则不公平。” 李叱道:“你是骗了人家的,我怎么能照顾你?况且人家余九龄伤势才好,你就骗他,这种事能做吗?” 余九龄:“就是!我才伤好你就坑我。” 他取出来一两银子递给李叱:“我干了!”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你没有权利选择,只能接受。” 澹台压境叹道:“来吧,看他运气如何。” 余九龄在手上哈了哈气,然后把勺子转动起来,转速飞快,所有人都盯着看。 片刻后勺子停下来,李叱指了指位置:“现在翻开了啊。” 众人的眼睛瞪的更大了,都想看看九妹运气如何。 纸张一翻开,余九龄的脸都绿了,确实是画了一个圆,确实只有两个选项,但是余九龄自认倒霉那个选项,占据了圆的十分之九还多,加倍退钱就几乎是一条线那么大的地方。 余九龄:“我就不该信你们。” 李叱道:“九妹伤势刚好就坑他,真的是......太好玩了。” 澹台压境取出来一两银子递给李叱:“我也出一两吧,要不然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就在这时候,河对岸的天命军大营里响起来阵阵的鼓声,那不是要进攻的信号,像是在召集。 众人看向河南岸,片刻之后,李叱道:“看来杨玄机派来接替裴芳伦的人也到了。” 天命军大营,一队骑兵进来之后,直接到了中军大帐外边,这支骑兵队伍就带着一股傲气。 为首的,正是杨玄机手下谋士裴崇治,可是看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年轻将军,都比他的级别要高。 从这几个年轻人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对裴崇治格外的敬重。 众人下马,走在裴崇治身后的那年轻将军吩咐一声:“击鼓升帐,让军中五品以上的人全都到这来议事。” 这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硬朗,身材修长却不单薄。 此人身上穿着的一套看起来很新的三品将军甲,应该是刚刚被提拔起来不久。 不多时,各营的将军们全都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年轻人看向这些都很忐忑的将军,眼神扫过一圈后说道:“请记住三件事。” “第一,我叫谢狄,从即日起是你们的主将。” “第二,七日之内准好好渡河进攻的物资器械,谁没准备好,杀。” “第三,裴将军的仇,我带你们报,裴将军没能带你们攻占豫州,我能。” 说完之后一摆手:“散去吧。” 那些将军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第一千零六章 来吧,一锅端 从南岸的兵力调动就能看得出来,新派来的天命军主将似乎没有限适应一下身份然后再打的打算。 那边队伍频繁的分派出去,隔着河都能看到他们在调运物资,砍伐树木,所以每个人也都清楚,距离下一次大战已经没有多远了。 而与此同时,一脸茫然的荀有疚却还没有打算放弃对楚皇帝杨竞的刺杀。 他没有找到朱雀,没有玄武,更没有他心目中的云雾图第一人青龙。 可他知道如果自己无功而返的话,他在天命军中本就不牢靠的位置,就真的岌岌可危。 杨玄机手下谋臣人才济济,之所以先有诸葛井瞻后有他,位列谋臣之首,只是因为那些人此时还不想站在这个位置。 有帝师之名的裴崇治,背靠实力雄厚的裴家,不靠前站有不靠前站的道理。 慕容言烈,出自大楚文人士子心中的三大圣地之一......上桑学宫。 人家有不靠前站的道理,也有后发制人的底气,可他什么都没有。 哪怕大楚已经崩裂到了如此地步,但说句公道话,是大楚将中原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不管是武力还是文化,都远超过往任何一个时代。 大兴城的崇文院,象征和皇权主办的文化教学的最高学府,象征着大楚的文化正统。 而之所以建造崇文院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拥有足以压制上桑学宫的教化之所。 上桑学宫,建立于周,时至今日已有七百余年。 在文人心中,这三大圣地就是崇文院,上桑学宫,以及高院长所创的四页书院。 所以也就可想而知高院长的能力和在大楚文人心中的地位,上桑学宫是周时候建的,崇文院是大楚皇族建的,四页书院,是高院长凭借一己之力扛起来的。 大楚立国之后,如果上桑学宫是一家武院的话,早就被除名了。 楚国开国皇帝那般雄才之人,也不敢背负起毁学灭道的恶名,所以非但没有毁掉上桑学宫,还曾亲自去过三次,与学宫中的机辩善谈之士坐而论学。 大楚开国皇帝陛下的雄心就在于,我不会毁了你,但我一定要建一家书院超越你。 于是,在大楚立国十三年后,崇文院建立。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上桑学宫的学者都很少会进入朝廷里入仕为官,他们沉心学习,不问世事。 可是在天下崩乱之局,上桑学宫的人也开始活跃起来,他们也要在这乱世之中拨云弄雨。 开场之曲已经奏响,善舞之人,谁不想起舞? 而如裴崇治和慕容言烈这样的人,不急于站在什么杨玄机第一谋臣的位置,是因为他们没必要心急。 想想看做第一谋臣的利弊,诸葛井瞻死了,荀有疚过的战战兢兢。 大兴城里,荀有疚带着他的人已经在这有十余日时间,每日都在寻找机会。 他能利用的,似乎也只能是当初山河印在大兴城里留下的势力。 他又哪里知道,归元术才离开不久。 云酥楼。 荀有疚第三次来之后,终于决定还是要露出身份,他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前两次来这,都是想看看这云酥楼里的人是否可靠,先观察一翻再说。 而他也不知道的是,裴半成已经死了,这里的裴半成是一个新的裴半成。 云酥楼常在,便会有许多个裴半成。 因为连续来了三次,又器宇不凡出手阔绰,所以云酥楼里的主事也对他颇为关注。 主事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妇人,看着风姿绰约,极有韵味。 此时在包厢之中,荀有疚和那妇人说笑了几句,然后从怀里取出来一块牌子放在桌子上。 “我实是有要紧事求见你家东主裴先生,他若见了此牌,便会来见我。” 妇人听到裴先生几个字,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什么。 将牌子取了,笑道:“先生放心,东家若是认得此牌,稍后就会来这里与先生相见。” 荀有疚点了点头,心中虽有些忐忑,可他也没别的什么办法。 他所能依仗皆为山河印的实力,以他牌子的分量,应该是足够了,毕竟是四有之一。 不多时,那妇人又回来,朝着荀有疚俯身一拜:“先生,我家东主请你到后边独院相见,更为方便些。” 荀有疚起身:“那就劳烦你带路。” 那貌美的妇人引着荀有疚下楼到了后边独院,一进门,妇人便回身把院门关好,交代外边的护卫,不准任何人靠近。 荀有疚倒是并无怀疑,跟着那夫人进了正堂。 推开门一进去,荀有疚的脸色就变了,转身就想走。 可是他转身那一刻,身后已经出现了数名身穿红色云锦衣服的人,面容阴冷的看着他。 荀有疚再回头看向屋子里喝茶的那个女人,心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武王妃竟是在此。 她一边斟茶一边侧头看了看荀有疚:“荀先生,我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的。” 荀有疚俯身:“拜见王妃。” 人生啊,似乎就是这么多的变故,谁也无法预料,来了的时候,谁也无法阻拦。 一个时辰之后,世元宫,东书房。 荀有疚跪在皇帝杨竞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是来筹谋刺杀皇帝的,可现在却不得不跪在这,心里大概也就只剩下了绝望。 所以在这一刻,荀有疚觉得真不公平,有些人不管做什么都顺风顺水,有些人不管做什么都艰难险阻。 皇帝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人,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荀有疚之所以能跪在东书房里,是因为武王妃把他交给了武亲王,说他是杨玄机派来的密探,并且交代荀有疚说,如果你敢在武亲王和陛下面前说出山河印的事,那就一定会把他凌迟,若不说,那还有一线生机。 荀有疚心说哪里还有什么生机,只是任人摆布罢了。 武亲王听闻他是杨玄机帐下极重要的谋臣,立刻就亲自审讯了一翻。 荀有疚确实没敢说山河印的事,哪怕就算是一线生机,他也得把握好,人生不由己,处处看眉眼高低。 不久之后他就到了这,到了这曾经象征着中原天下绝对权力的地方。 片刻后,皇帝杨竞忽然笑了笑,蹲下来,看着爬伏在那的荀有疚问道:“朕如果让你活着,你愿意为朕效力吗?” 荀有疚猛的抬起头:“啊?” 皇帝见他如此反应,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一刻,皇帝依然清晰的感受到了皇权的威力,随随便便,定人生死。 皇帝道:“只要你不笨,你就应该知道你为什么可以不死。” 荀有疚知道,他可以不死的唯一理由是......他是杨玄机的心腹之人,他对天命军无比了解。 武王妃冒着危险把他交给武亲王,就是因为他有价值,可以为武亲王在之后对阵杨玄机的时候发挥作用。 皇帝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看着荀有疚说道:“朕可以让你不死,朕还可以给你锦衣官袍,但你想想,如何让朕放心用你?” 荀有疚连续叩首。 他也知道,他现在能让皇帝陛下放心的事是什么。 又半个多时辰之后,一家客栈的外边,忽然来了大批的兵马,将客栈团团围住。 荀有疚带来的那些手下,大部分都在这客栈里等待消息,可等来的是禁军的大队人马。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中年男人抬起头看了看客栈楼上,许多窗子开着,每个窗子后边都有人在紧张的看着外边。 他是段狠。 举起手摆了摆示意禁军不要动手,他推开门走进客栈:“我先玩玩。” 又半个时辰之后,禁军撤走,段狠手下的江湖客开始拎水打扫,客栈里住着的人,不管是不是无辜的,全都被杀。 其中也包括客栈的老板一家,还有四五个小伙计,男女老幼,一个都没有放过。 段狠走出房门,伸出手,手下人随即倒水给他冲洗,血水往下流淌的时候,好像也冲走了人曾经活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丝证据。 “没什么好玩的。” 段狠说着话,看向站在一边的荀有疚。 他忽然笑了起来:“荀先生倒是应该比较好玩,能这么干脆利落出卖自己人的,都是狠人。” 荀有疚站在那一言不发,这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只是驱壳还在。 万里之外,青州,稷山。 上桑学宫的人全都紧张到了极致,学宫的青袍护卫拿着兵器,守在门口,也一样紧张的手都在发抖。 就算是以前青州叛贼横行的时候,都没有人来祸害桑学宫,在青州人眼中,上桑学宫是每个青州人都该维护的圣地。 无数人,以上桑学宫在青州而自豪。 大贼甘道德声势最盛的时候,带兵来过,可是却把兵马留在了十里之外,他只带亲信随从,前来上桑学宫拜访。 在这吃过了素斋,喝过了茗茶,然后告辞离去。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带兵把上桑学宫围住的是个女人,女人不好对付啊。 学宫外边,身穿黑色甲胄的宁军战兵队列整齐,那种气势带出来的压迫感,让学宫里的人都觉得末日到了。 沈珊瑚从马背上跳下来,两个女兵立刻抬着一把椅子放在学宫门口。 坐下来后,沈珊瑚指了指学宫里边:“去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问问他们介意不介意,在学宫最高处,换上宁旗。” 沈珊瑚微笑着说道:“若是介意的话,那再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把学宫搬到豫州去。” 要去喊话的女兵俯身问道:“小姑奶奶,这是让他们二选一吗?” 沈珊瑚摇头:“我说的是一件事,在学宫上插宁旗,然后学宫搬去豫州,哪有什么二选一。” 区别只是,我护送你们走,和我押送你们走。 她停顿片刻,补充了一句:“对了,告诉他们,我是女人,女人可以不讲理。” 说完后沈珊瑚一摆手:“去吧,宁王帐下缺人才,与其让这些家伙去投靠其他人,不如一锅端了。”  第一千零七章 六个字 上桑学宫的人面面相觑,七百年来,带兵围了学宫的,这女人的第一个。 想把学宫迁移走的,这女人也是第一个,她这是要惹起整个青州众怒的人。 青州百姓对于学宫的感情,大概就和周夫子的那些传人对周夫子的感情差不多。 夫子传人以夫子为傲,青州百姓以上桑学宫为傲,当初杀人如麻的大贼甘道德都不敢对学宫下手,所以学宫中人以为,宁王欲夺天下,就更不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但是吧,他们觉得宁王不敢这样做,又不是有十分把握,因为领兵的不是宁王,是个女人。 在学宫里这些人眼中,女人是真的不讲道理。 学宫七百年历史,规矩完整,等级森严,学宫中人以司教先生为尊,其次为掌礼和恒规两位先生,按照百姓们的理解,司教先生就是学宫的院长大人,掌礼和恒规两位先生就是学宫的副院长。 此时此刻,脸色铁青的司教先生司马去错迈步走下高高的台阶,在他身后,一群身穿雪白色长衫的学宫弟子们跟着下来。 有司教先生给他们壮胆,他们看起来比刚才要底气足了些。 司马去错下了台阶,看着面前这依然坐在椅子上傲慢无礼的女人,眼神里不免有几分不喜。 “宁王遣军马来,是要毁了这七百年的上桑学宫吗?” 司马去错直视着沈珊瑚的眼睛问。 沈珊瑚笑道:“这位老先生是要给宁王扣帽子了吗?还是省省吧,宁王不在此地在豫州,你扣的帽子最多是落在我头上,我又不怕。” 司马去错满肚子的之乎者也大道理,被沈珊瑚这一句话就憋了回去。 沈珊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后抱拳,微微俯身道:“我不是代表宁王来,而是我自己想邀功请赏,就是想拍宁王马屁,所以想请学宫的诸位先生们,远行豫州。” 司马去错道:“就算我们答应你,青州百姓也不会答应你,动学宫,你在青州寸步难行。” 沈珊瑚笑着说道:“要不然打个赌?” 司马去错问:“打什么赌?” 沈珊瑚道:“我已安排好了车马,学宫中的一切都可带去豫州,诸位随我西去,青州百姓必会夹道欢送。” “不可能!” 司马去错道:“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沈珊瑚道:“先生只说敢不敢赌就是了,若这西行一路青州百姓没有夹道欢送,没有对诸位先生膜拜行礼,算我输,非但不会再难为诸位先生远去豫州,我还会在学宫外边跪下来谢罪,跪七天。” 司马去错刚要说话,身后有人劝道:“司教大人,切莫信了这妖女的胡言乱语,她只是想逼我们离开学宫。” 司马去错看向沈珊瑚说道:“请问将军,若我等不肯去呢?难道你还要把我们绑了去?” 沈珊瑚点头:“是的啊。” 司马去错一怒。 沈珊瑚伸手,身边亲兵递过来一张纸,沈珊瑚把纸抖了一下展开后说道:“这里,是我已经查实的消息,近一年来,学宫外派弟子总计一百六十余人,分赴各地,绝大部分人去了天命王杨玄机那边,小部分人去了朝廷和李兄虎那边,可是一年以来,从无一人去宁王那边效力。” 她把纸递给司马去错:“你过过目,看看是否还有疏漏?” 司马去错怒道:“天下哪有这般道理,还不许人去寻自己前程的,难道非要人都去宁王那边才算对?” 沈珊瑚:“是的啊。” 她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语气平缓的说道:“我身为宁王帐下将军,自然要为宁王考虑,你们分派人手去宁王的对手那边效力,却不派一人往宁王那边,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已经明确表态了?” 司马去错心里居然慌了一下,因为他从这个女人的平缓语气中听出了冷森森的杀意。 沈珊瑚道:“和你说的话已经很多了,我身为宁王麾下战将,职责便是为宁王铲除敌人,而铲除敌人,未必就要在战场上。” 她侧头看了看亲兵怀里抱着的刀:“先生最好选择体面些。” 两天之后,上桑学宫千余弟子全都上了马车,还有学宫中无数的名贵典籍书册也被装车,大概数百辆车朝着西边远行。 司马去错坐在马车里,想着的是且看一会儿被百姓们堵住,这女将军如何收场。 青州百姓,是万万不能让学宫搬走的。 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沿途所过之处,居然真的全都是百姓们在夹道欢送。 不知道多少人朝着他们叩拜,大声喊着感激的话,喊的他们莫名其妙。 就这样走了一整天之后,司马去错忽然间醒悟过来,那女将军是用了什么办法让百姓们居然会有如此反应。 早在沈珊瑚去学宫之前,就已经让人在各地贴上告示,说上桑学宫的诸位先生,决定远行去觐见宁王,请求宁王为青州百姓减免赋税,请求宁王善待青州百姓。 告示上还说,若宁王愿意为青州百姓免去三年税赋,不征收粮食,学宫中人愿意留在宁王身边三年,三年期满后再回归稷山。 这一下,百姓们真的是感动的不得了,他们自发的组织起来,在学宫西行的路上夹道欢送。 队伍前边,沈珊瑚坐在战马上,顺手从路边垂柳上折断一根,塞进嘴里叼着,那微苦的味道,她反而有些喜欢。 “小姑奶奶。” 一个亲兵压低声音问道:“这事可不是宁王让咱们干的,若是回去之后,宁王生气怎么办?” 沈珊瑚笑了笑:“宁王必然会生气。” 亲兵更加不解:“那小姑奶奶为何非要把这些学究都送去豫州?还会惹的宁王不高兴,岂不是两边都不得好。” 沈珊瑚道:“我一个人,打下来兖州和青州两地,罗境将军大度,把青州之功尽数让给了我,如此功劳,如何封赏?宁王帐下的将军们,都比我追随时间久,若我封赏在他们之上,他们不说什么,心里也会略有不爽。” 她笑了笑:“所以......犯点错没什么不好的。” 亲兵听的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笨。 沈珊瑚看了她一眼,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如今这时候,功劳太大,封赏太高,不好不好,人家大度,我也不能小气。” 女兵还是没有特别明白小姑奶奶这些话里的意思,她总觉得功劳就是功劳,何必如此麻烦? 就在她回军的半路上,前方斥候回来报知消息,说是打听到有宁王大军两天之前,刚刚从南边大概几十里的路上过去,打的是大将军唐匹敌的旗号。 沈珊瑚一听这消息,眼睛顿时就亮了。 她吩咐一声让队伍先行,她带着亲兵营朝着唐匹敌大军去的方向追赶。 她们人少又是轻骑,只追了一天就追上了唐匹敌东征大军的队伍后军。 待再追到中军位置,已经是下午时候。 唐匹敌听闻说沈珊瑚到了,忽然觉得有心里有那么一丢丢发慌,至于为什么发慌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感觉就是莫名其妙。 他亲自迎接出去,见到沈珊瑚的时候,眼神里却也是莫名其妙的多了些关切。 沈珊瑚见唐匹敌出现在眼前,在心里喊了三声姑奶奶你特娘的要冷静,这才没有表现的太过激烈。 从马背上跳下来,溜溜达达走到唐匹敌面前,侧头啐掉嘴里叼着的毛毛草。 这样子,若是换作男人的话,怎么看就怎么像是个街溜子。 但是她表现出来,却就是一种玩世不恭还带着三分洒脱的英气。 她朝着唐匹敌挑了挑眉角:“才来啊。” 唐匹敌笑道:“是你才来。” 沈珊瑚耸了耸肩膀,走到了唐匹敌面前,两个人距离大概也就是半步远。 唐匹敌道:“沈将军辛苦了,你......” 沈珊瑚忽然抬头看着他说道:“不要说那些客气的话了,我来呢,只是因为我想你,你懂的是吧,我不是为了听你客气几句过来的,我也不是过来和你客气几句的,我离开豫州到现在已有近两年时间,想就是想,没别的,过来看你一眼,心里很快活。” 说完后抱了抱拳:“行了,你知道就得了,我还要赶回豫州复命。” 唐匹敌张了张嘴,只犹豫片刻的那功夫,沈珊瑚就真的转身上马了。 “不......不急于这一时。” 唐匹敌居然,竟然,说话结巴了一下。 他让自己看起来笑的自然:“既然到了,还是吃过饭再回吧。” 沈珊瑚坐在马背上压了压身子低声问:“敢喝酒吗?若敢,我就留下吃过饭再走,若不敢,那还是算了吧。” 唐匹敌道:“军中有规矩,行军不可饮酒。” 沈珊瑚道:“哈哈哈哈......那多没意思,我想趁着酒劲睡你都没机会了,以后再说吧。” 说完拨马。 唐匹敌的脸,居然红了。 那姑娘说出如此洒脱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话,脸都没有红,顶天立地的唐匹敌却脸上微微发烫。 沈珊瑚摆了摆手:“你们都躲远点,我和大将军说几句话。” 唐匹敌的人和沈珊瑚的人,哪有那般不识相的,刚才就没离着多近,此时听到沈珊瑚的话,立刻就躲开到了更远的地方。 沈珊瑚没有从马背上下来,而是催马到了唐匹敌身前,她看着唐匹敌认真的说道:“别人建功立业是为封侯拜将,本姑娘建功立业只是为了和你睡一起,要睡就睡一辈子的那种。” 说这些话,她丝毫也不觉得应该脸红羞耻,更不会觉得尴尬。 她看着唐匹敌说道:“我不急着听你回复,等你打完这一仗回去之后再说。” 唐匹敌张了张嘴,喉结也上下动了动。 然后回身喊亲兵:“取纸笔来。” 亲兵连忙取了纸笔过来,唐匹敌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折好:“帮我转交给主公。” 沈珊瑚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失望,把信接过来塞进甲胄里:“知道了,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唐匹敌道:“你可看完之后再转交主公。” 说完后抱拳:“一路平安。” 沈珊瑚应了一声,拨马离开,跑了这近两天的时间追上唐匹敌,却只说了几句话便离开。 连那些女兵都替她们小姑奶奶觉得有些可惜,但她们也不敢多嘴说些什么。 离开之后纵马半日左右,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沈珊瑚犹豫着要不要看看那信里写了些什么。 可是又觉得看人家书信是很无礼的事,心中难以决断。 又想到唐匹敌说你可以先看,终究还是越发忍不住,于是取出来打开。 信上只有六个字:帮我准备聘礼。 一瞬间,沈珊瑚的手竟是微微发抖。 片刻后,她仰天大笑起来。 掐着腰笑。 打下兖州与打下青州,在她心里,比这六个字差得远了。  第一千零八章 姐 看到唐匹敌回来的时候面上带着些淡淡的红,这可让庄无敌等人大为好奇。 堂堂唐大将军,居然会有这样略显局促甚至羞涩的表情,就足以说明在刚刚的交锋之中,大将军落了下风。 “已是深秋。” 唐匹敌一边催马一边说道:“想不到天气还如此闷热。” 一阵风吹过,庄无敌都打了个寒颤,嘴里说着:“热,真热。” 唐匹敌一打马就往前冲了出去,如此有格调之人,竟是也会怕被人笑话。 一边纵马,唐匹敌脑海里一边回想着那姑娘的话,越想,心里竟是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念。 早知道还不如不见那一面,不见还好,操心着军务事便是全部思量,见了之后,心里就会有些控制不住的起伏。 队伍没做停留朝着苏州方向继续进发,他们的行进方向是不过京州,沿着豫州往青州方向走,如此是为了避开杨玄机的眼线,争取最大限度的保密。 从青州西南部转入苏州,再一路往南攻,如此一来,非但杨玄机来不及做出应对,李兄虎更来不及做出应对。 豫州,河北岸大营。 澹台压境递给李叱千里眼:“南岸的队伍好像已经按捺不住了,进攻只在这几日。” 李叱结果千里眼看了看,对岸在河边空地上堆积了大量的木材,应该还是要以造桥为主。 这个季节,船只又不多,他们能渡河的办法似乎就只剩下造桥这一种。 澹台压境道:“现在水位下降了不少,我问过了,比起上次进攻的时候,水位下降了就已经三尺左右,过了雨季之后,这一段河道上几乎不会有风浪。” 他才到这,却已经找过不少人去询问。 “他们砍伐了如此多的木材,似乎和上次造浮桥的办法不一样了。” 李叱放下去千里眼:“上次他们用的是以小舟为基,在小舟上铺设木板,所以我们的抛石车可以对浮桥造成破坏,如果他们改了办法,抛石车纵然还能破坏,可程度就会小许多。” 澹台压境道:“这几日他们调动人马的数量太多了,河岸那边可见的树木几乎被砍伐干净。” 李叱把千里眼递还给澹台压境,走到空地那边蹲下来,沉思片刻后开始在空地上用木棍写写画画。 觉得不对就又擦掉重新画,大概一刻之后,一座浮桥放大了的局部构造图就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浮桥两侧加上斜梁,铺造的桥面下边用横梁支撑,间隔三尺左右一根,如此建造的话,就算是石头砸落下来,最多也就伤到一两根横梁,极大的概率是只伤到一根,按照每三根横梁一丈距离计算,石头的大小几乎没有可能同时砸中两根,再加上斜梁的稳固,几乎不会造成桥梁垮塌,最多砸出来一个洞。” 李叱把手里的木棍扔到一边。 起身后说道:“他们会把桥梁建造的更大,比之前那次宽至少增加一倍,这个领兵的人看起来风风火火是个急性子,但在造桥这种事上就可看得出来,其人思谋缜密,并非是个鲁莽之人。” 夏侯琢点了点头:“他们改变的策略就是,给我造成一种他毫无准备就继续进攻的错觉,实则是稳扎稳打。” 澹台压境道:“从准备的木材来看,他们最少可以同时建造五六座渡桥,如此一来,抛石车对他们形成不了阻挡。” 李叱看向河南岸那边:“只是还不知道新调来的人是谁,此人不可小觑啊。” 河南岸。 裴崇治看向谢狄:“你有几分把握?” 谢狄压低声音回答:“五五之数。” 裴崇治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谢狄的把握居然这么低。 “对岸的是宁军。” 谢狄道:“先生,学生在之前就已经在详细推演宁军的战术,也用尽一切办法打听关于唐匹敌的消息。” 他看向裴崇治:“裴芳伦大将军的战败不是偶然,主公之前打不进豫州也是情理之中,不管是谁面对宁军那样的对手,都不可能有绝对把握,哪怕是武亲王亲至。” 裴崇治点了点头。 谢狄继续说道:“从许久之前,学生就开始注意宁王李叱,注意唐匹敌,分派人手到豫州这边,详细了解宁军每一战的经过,整理成册之后仔细钻研。”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越看越心惊,他们看似沿用的是大楚府兵的练兵方式,可改进的更为合理,最主要的是......” 他看向裴崇治:“李叱和唐匹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宁军士兵都极有自信,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宁军就是所向无敌。” 谢狄转头看向河北岸:“有人会说,这是夜郎自大,是没见过世面,而我从开始就觉得这不对劲,这不是自大,不行却吹嘘是为自大,他们是真的行,且不浮躁不吹嘘。” 裴崇治问:“五成把握,这一仗就真的难打了。” 谢狄道:“我非不敬重裴大将军,而是不得不去思考,老的领兵将军们,他们的打法,他们的思谋,都已经形成了习惯,他们和唐匹敌这样的人想比,差的不仅仅是锐意,还有新的战术想法。” 裴崇治道:“你也是后起之秀,你极有能力,你也......” 谢狄打断他:“先生,我还没有真正的领兵与强敌交手过。” 裴崇治的话戛然而止。 谢狄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到了现在,我们这边唯一的优势,也只是兵力更多,所以能发挥这唯一优势的唯一办法,就是稳扎稳打。” 他抬起手指向河道:“我要在这河道上面建造七座渡桥,齐头并进。” 裴崇治点了点头:“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做,若有什么疏漏,我来为你补充。” 他轻叹了一声:“裴大将军战死,必须把队伍抓回手里,不能放给别人,若要抓稳,则需战功,你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谢狄道:“我前几日见到了宁军大营那边有增兵迹象,看不出增兵多少,这是变故......现在只盼着,别再有什么变故了。” 宁军大营。 余九龄肚子有些不舒服,去军中医官哪里讨要了一些药回来,正遇到李叱他们巡查营地,于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余九龄问道:“现在云中的医官,多是沈医堂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大部分是。” 余九龄道:“说起来,许久没有见过沈先生了,她也不知道去忙些什么。” 李叱道:“进豫州之后不久,她就说要出去在各地看看,沈医堂需要大量的药材,需要在豫州寻找新的产地,或者是找合适的地方自己打造药园,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 余九龄道:“那位沈先生,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李叱回想了一下沈如盏那般气质风度,确实不是寻常人可以相比。 只有经历过巨大的沉浮,才会有她那样的从容,李叱知道她和西疆某位将军之间的故事,那应该就是改变了沈如盏心境的事。 她活在这个世上,却超然于世外,看似她整日都在为铜臭之事奔波,可那只是她给自己留在这个世上曾经活着的证据罢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希宁和她有几分相似。 李叱忽然箭想到,若他有一天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高希宁会不会也变成沈如盏那样的人。 然后李叱就摇了摇头,心说自己这是在瞎想什么。 其实沈如盏就不在豫州,她在荆州。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此时就在荆州节度使谢秀的府里做客。 “姐。” 谢秀亲自给沈如盏倒了一杯茶:“你怎么会突然到我这的,咱们好像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了。” 沈如盏笑了笑:“云游四方,走过这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贵为荆州节度使,本不想打扰,可是又觉得不见你一面,心里会有些遗憾,所以便来了。” 谢秀连忙道:“姐你愿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随时都可以,若是能留下不走了那自然最好。” 他坐下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西疆一别十几年,自从将军他......” 说到这,谢秀停了下来,脸上多了些歉疚:“对不起,我不该提起将军。” 沈如盏摇头道:“没有什么关系,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谢秀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眼神恍惚起来。 那一年他还是将军身边的亲兵,才十几岁而已,西域人寇边,将军带着他们血战,杀到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将军身中十几箭,就躺在谢秀怀里,气若游丝。 将军当时嘴里念叨着的,来来回回只那一句话......我可能要误了与她的约定,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再后来,他从西域回到大兴城,在谢家的运作之下,他成了那一战的最大功臣。 得皇帝亲自嘉奖,再加上谢家的人给大太监刘崇信送了一笔厚礼,刘崇信亲自在皇帝面前举荐,又给谢秀伪造了身份。 谢秀便直接从一个校尉,提拔为正四品将军,调入驻守在荆州的左领军卫。 那时候他还不是校尉,只是将军身边的一名亲兵团率,他去西疆也只是去走个过场而已,是为了增加些履历。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前左领军卫大将军老迈请辞,谢家再次帮他打点,他顺利成为左领军卫大将军,军职只正三品,已到武将极致。 两年后,谢家的人为刘崇信献上至宝鸾凤壁,刘崇信大为欢喜,再次于皇帝面前举荐,谢秀就成了荆州节度使。 十几年时间,从一个边军校尉,到了正一品的封疆大吏。 他很风光,可是他很内疚。 因为他知道,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是谢家的人帮他剽窃来的,那一战的功劳是他的将军的。 “姐......对不起。” 谢秀抬起头看向沈如盏:“真的......对不起。” 沈如盏摇头道:“何来的对不起,那一战,我救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有十三处重伤,若天下还有一个节度使名正言顺,其实就应该是你。” 谢秀沉默。 良久之后,他忽然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将军了。” 哭的撕心裂肺。 西疆小城那一战,那些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照顾的哥哥们,一个一个战死在他面前。 将军身中十几箭,是一把将他推开后为他挡住的。 血,泪,过往。 生,死,将来。  第一千零九章 我想他了 十七岁的谢秀一开始并不喜欢这座小小的边城,也不理解为什么家族会把他送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哪怕家族的人对他解释了许多,但他还是不理解,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没想过去理解,他只是抵触。 相对于西疆的其他边关来说,这座名为西峰关的小小关城更苦更穷更没有意思。 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土黄土黄的样子,不要说人,这里的半个世界都是土黄土黄的,除了天空之外。 最初的时候,他每天都只是坐在高处抬头看着天空发呆,一发呆就是半天。 因为在他看来,这里除了天空之外都是肮脏的,脏得离谱,和他格格不入。 可是在这的时间将近一年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变了,他觉得和那些粗糙的边军说一些荤段子,格外有意思,不,是贼他娘的有意思。 他们都没有什么学识,许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可是他们知道什么叫不负。 他们的情感都那么朴素,认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他们最初也不喜欢谢秀,觉得这个世家子弟太装,觉得他总是看不起人,所以他们也懒得理谢秀。 这种情况,直到有一次,谢秀奉将军之命带着一队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半路上被西域人围困,一场厮杀之后才得以改变。 那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出来挡在自己的手下身前,也许是因为身上的团率军服,也许是因为他的高傲。 那些大老粗总是说他,只是来边疆随便走个过场,在履历上增加一笔,回去就会有高官厚禄。 他们还说,谢秀这样的人,不会和他们成为真的生死兄弟。 哪怕,在西疆西峰关这种地方,如果边军士兵不把彼此当兄弟的话,可能会死的更快。 他们被十倍于己的西域人追上,围在一片林子里,谢秀眼中的那些大老粗看向他,等待着他的指令。 可是谢秀看的出来,他们看向他,可是眼神里却并没有期待。 只因为他是团率,边军的铁律就是要服从军令。 “杀出去,我打头。” 谢秀只说了这六个字,然后上马。 那天,他的箭像是被神赋予了力量一样,箭箭杀敌,那些大老粗的眼神开始变得明亮。 那天,当谢秀一马当先杀出重围,回头看到自己手下有三人被追上围困,他毫不犹豫的掉头杀了回去,那些大老粗的眼神里发出了璀璨的光。 他们也一样,毫不犹豫的跟着团率杀了回去。 嗷嗷的叫唤着,像是一群狼。 那一战,他们杀的红了眼睛,暂时脱离了追兵的围困。 可是在第二天,更多的敌人追来,已经人困马乏的他们,被至少六七百名西域骑兵围困。 这次出门,谢秀只带了一个十人队出门,六七百人围住他们,不管怎么看都必死无疑。 谢秀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他说,如果不是我带队的话,将军一定会来救你们,因为将军不喜欢我,他觉得我和大家不是一路人。 他还说,我也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都觉得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但是今天,既然是我连累了你们,我会在你们之前战死。 然后,他们看到了大楚边军的黑色战旗。 他们的将军来了,带着三百骑杀到,从这头杀到那头,然后再回来,又犁地一样犁了一遍。 三百精骑,把六七百西域骑兵杀的死伤七八成,剩下的落荒而逃。 回到西峰关的时候,将军敬他一杯酒,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认可。 他却说,我以为你不会来救我。 将军说,我确实不喜欢你,但你是我的兵,边军的兄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袍。 从那天开始,他和边军的兄弟们一起在沙土地里操练,摔跤,摸爬滚打。 他和边军兄弟们一起挤在土炕上,在夜里满嘴胡说八道的说着女人应该是什么滋味。 他们真的很粗糙,他们话里的女人也只是一种奢望。 每个人都吹嘘自己有多厉害,可实际上,真见到了女人的话,他们连话都不敢说。 谢秀常想着,这群土包子啊,是真的土到掉渣,可是和这群土到掉渣的人在一起,也是真的得劲儿。 人变得豁达起来之后,谢秀也就理解了家族为什么要把他安排到这么一个小地方来。 因为这里虽然那么辛苦那么贫困,又偏僻又小,可是这里安全。 西域人虽然会来这里挑衅,但这座边关太小了,小到西域人的大军不可能从这里侵入中原。 家族的意思是,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让他历练一年,然后回去就能为他在兵部谋职。 那场厮杀就发生在他来边关将近一年的时候,确切的说,是距离一年之期还有二十七天的时候。 日子虽然还平淡,谢秀却觉得这里越来越有意思,当他算计着,距离自己回家只剩下三天时间的时候,竟是无比的不舍。 可就是这天,西域人来了。 在示警的号角声响起来之前,兄弟们正在七嘴八舌的为将军谋划,去见将军那位神神秘秘的未婚妻子的时候,将军应该怎么样才足够帅气。 他们见过那个姑娘,长的可真美,但是大家不嫉妒,大家甚至觉得,只有那样的姑娘才配的上他们的将军。 哪怕,他们的将军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勉勉强强才刚刚能被称之为将军的将军。 这里一共只有三百六十名边军,他们却恨不得每人都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拿出来送给将军,让将军送给那位姑娘。 他们称呼为姐的那位姑娘。 因为将军说,这次见过面后,大概就会定下来婚事了,所以大家都觉得,给人家姑娘送聘礼,不能寒酸了。 西域人来了,来的毫无征兆,而且来了数万大军。 在兄弟们登上城墙的时候,将军找到谢秀,对他说......你快走,现在走还来得及。 谢秀摇头说,为什么我要走?将军还是看不起我吗? 将军沉默了,然后对他说,想让你走是因为我有私心,你走比别人走更合适。 谢秀不理解,他问为什么。 将军说,你是谢家的人,你回去之后就会被委以重任,甚至可能调到兵部做官。 你得让朝廷的人知道西峰关里的将士们是怎么死的,得让兄弟们的家人得到抚恤。 这件事如果你不去做的话,也许没有人记得这里,也没有人会在意这里。 将军还说,大家可能......都会死。 其实不是可能,打起来,最终大家必定都会死。 外边的敌人太多了,是他们的几百倍,他们都是最善战的勇士,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也不会退缩也不会害怕。 可是这次是几百倍,他们甚至没有杀死那么多敌人的武器装备。 将军递给他一本册子,告诉他说这是西峰关所有人的名录,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在上边。 将军朝着他行了个军礼,说算我求你了,兄弟们可以死,但不能死的连个水花都没有,也不能死后,家里人连抚恤都拿不到。 说完这些话后,将军抓起刀冲上城墙。 谢秀走了,走了十五里,然后撕开衣服咬破手指,在那块布上写下一封信,让他的随从带着血书带着名册回家族去,请求家族帮忙给这些兄弟们发放抚恤。 随从跪倒在地求他,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我要和我的兄弟们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当谢秀登上城墙的时候,看到了很多他熟悉的面孔已经倒在地上,身上插满了羽箭。 他愤怒了,咆哮着抓起弓箭。 边军兄弟们看到他回来了,不少人都在骂他,骂他为什么要回来,骂他一个纨绔子弟回来添什么乱。 可这一次,被骂了的谢秀不生气,只是红着眼睛和兄弟们站在一起。 他一箭一箭的射出去,把一个一个敌人送进地狱。 他不知道自己射杀的那些敌人中,有没有杀死他同袍的凶手,他只想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三百多人的队伍,抵抗数万人的西域大军,却坚守了多日,他们的箭用完了,他们刀刃上都是崩出来的缺口。 他们甚至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饭,因为火头军做饭的兄弟,也已经战死在他们身边。 此时,他们只剩下十几个人。 将军看向谢秀说,你走吧,兄弟们没人看不起你,没人觉得你是懦夫。 谢秀说,我走了,我一辈子看不起我自己,我一辈子觉得我自己是懦夫。 西域人又一次杀了上来,远远看过去,像是洪水覆盖了边关城外的大地。 他们没有了羽箭,握紧了他们已经残缺的横刀,十几个人在城墙上站好。 兄弟们看向将军,将军走到了队列的最前边。 谢秀问,将军,怎么打? 将军说,锋矢阵,进攻。 就在将军要冲锋的时候,他们把将军按倒,他们逼着将军离开,因为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将军。 他们哭求,红着眼睛哭求,让将军走。 将军挣脱开,甩手就给了谢秀一个耳光,然后默默的走回到十几个人的阵列最前边。 “我是将军。” 他说。 当西域人爬上城墙,面目狰狞的朝着他们冲过来的时候,将军回头看向谢秀说......我也姓谢。 这一刻,谢秀明白了,为什么家族会把他派来。 也许在他之前,将军才是家族选中的那个人,在边关历练一年就回去,会有高官厚禄,会有前途无量。 可是将军选择了留下,因为这里有他在乎的边关,有他在乎的兄弟。 所有人都倒下了,谢秀也倒下了,将军为了救他挡了十几箭,可挡不住汹涌如潮的敌军。 身负重伤的谢秀被抓,西域人逼着他带路,他只是冷笑,所以他身上的伤更多了。 那天夜里,沈如盏把他救了出去,带着他回到中原。 不久之后,从凉州来的大楚边军将西域人杀了回去,杀的西域人尸横遍野。 此时此刻,在荆州节度使府这座很奢华的客厅里,谢秀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我想将军了。” 他说。 第一千零一十章 他不说我不说 沈如盏并没有安慰,因为她最了解这种感受,任何安慰的话都没有力量,人不管是从什么环境中恢复过来,大部分时候靠的还是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如果她需要靠别人才能走出来的话,她早已不在人世。 大多数善意的劝慰,同时也是一次一次揭开伤疤,尤其是当别人并没有主动提及,而你却以为自己主动安慰会显得你很善良的时候。 她想过无数次死,然而她知道人一定有活着的理由,如果自己没有了,那就想想自己在乎的人。 所以她来了,因为谢秀是她在乎的人在乎的人。 谢存浩谢将军,在乎他的每一个兄弟。 那次沈如盏救出来的不只是谢秀一个人,一共救出来七个,这七个人如今都活着,只是他们大部分人选择了余生不再相见。 沈如盏除外,因为她是他们的将军夫人,是他们的姐,将军那年才二十几岁,可是四十岁的汉子也会喊她一声姐。 所以沈如盏每年都会抽空走一走,最起码去见其中一个,告诉他们她还好,也希望他们都好。 谢将军不在了,可是谢夫人还在。 因为她还在,这些活下来的人可能还有寄托,还会有人照顾,也会去想着照顾别人。 比如......吕青鸾。 他也是那时候活下来的人,因为无法面对过去,也无法面对沈如盏而选择离开,后来又因为无法抛开心中的责任而归来。 经历过躲避又重新面对的吕青鸾比其他人更明白,活下来的人需要做什么。 “姐,你不要走了。” 谢秀停止哭泣的时候,沈如盏的茶都已经凉了。 他看向沈如盏说道:“我派人找过你很久,找了兄弟们很久,除了你和青鸾大哥之外,我都找到了,他们却都不愿意过来,如果你能留下的话,我再派人去请他们,他们一定会愿意来。” 他的语气中满是失落和无力感。 “如果他们知道你在这他们不管多远都会来的,那样他们会能过的更好一些,我现在有能力照顾他们,我......”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向沈如盏,后边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他在沈如盏的眼神里,看出了给他的回答。 她是不会留下的。 过了一会儿后,沈如盏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不用去想那么多,我也应该替所有阵亡的兄弟们对你说一声谢谢,没有你的话,他们的家人一定拿不到朝廷发的抚恤。” 谢秀摇头:“朝廷没发。” 沈如盏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谢秀话里的意思。 谢秀低着头说道:“我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家里人问,我安排的人回来了没有,名录和我的血书带回来了没有,我其实在回家之前大概也猜到了会是什么样的答案,可我不死心。” 他回来之后询问,家里人并没有收到他的血书,那个随从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半年之后,谢家的人在豫州找到了那个随从,带到了谢秀面前。 谢秀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害怕。 随从想着,如果自己回来了,带回了公子的血书和名录,谢家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公子死了,他回来了,这样的随从留着有何用处?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所以他选择了逃离,带着分别之际谢秀给他的所有钱财,跑到了豫州隐姓埋名。 谢秀声音很低沉的说道:“我杀了他,虽然我知道他那么想其实也不算有多错,但他不该烧了名册。” 谢秀抬起手掐住自己的太阳穴,那么用力,指甲都已经在太阳穴上掐出来血痕。 而他的太阳穴位置有许多这样的痕迹,可见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他掐的那么狠,那是对那个随从烧掉了名册的恨,是对他自己的恨。 “那时候我没记住那么多名字,我真的想记起来......” 声音在发颤。 沈如盏起身,拉开他的手,在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谢秀的痛苦,那种无边的痛苦。 谢秀去了西峰关一年,在其中的十一个月他都与那些边军士兵互相看不顺眼,他又怎么可能去好奇每个人的名字? 那个时候的他,对身边的土包子们充满了嫌弃,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最后的不到一个月段的时间,那些兄弟们接纳了他,可他能记住自己手下每个人的名字,能记住将军身边那些亲兵的名字,却记不住其他人,其实他根本就不曾知道过。 每个人家里都收到了抚恤,已经是两年之后。 即便如此,他依然痛苦,因为他现在虽然记住了那些名字,却和自己脑海里那些面容对不上号。 他找不到名册,只好托人到大楚兵部去查,却发现大楚兵部根本就没有那座小城里所有士兵的名录档案,别说士兵们,连将军的名字都没有。 因为将军背叛了谢家,这其实是谢家的人从中安排,谢家故意让兵部不给那座小城的边军发放物资补给,发放军费,想逼着将军回家来。 然而...... 这也是谢秀如此痛苦的原因之一,他在拼了命的想找到那些人名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家族在其中扮演着多丑陋的角色。 再后来,他派人辗转到了凉州,求见澹台器将军,在凉州军中得到了完整的名单。 其实那时候谢秀根本没有抱多大希望,因为他知道,澹台将军根本没理由有这样的名册,因为并不是直接隶属的关系。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澹台将军让他派去的人给他回信,告诉他,西疆每一座边关,每一名边军士兵的名字,在凉州都可以找到。 那一战,关内的大楚军队没有来支援,因为他们兵力薄弱,觉得去了也是送死。 是远在八百里之外的凉州军,在大将军澹台器的带领下,星夜兼程的赶到。 杀退了西域人,也为战死在西峰关的那些兄弟们报了仇。 得到名册之后,谢秀立刻安排人给所有阵亡兄弟的家里送去抚恤,送十倍的抚恤,这些银子都是他自己出的,之后每年都送。 可他觉得,自己弥补不了那亏欠。 因为谢家的人在兵部的造册名单中抹掉了那些名字,他们至死都不知道,其实他们不算是大楚的军人。 他每一次回想起来都痛苦无比,唯一的办法就是折磨自己。 谢秀两边太阳穴上那些掐痕,就是他一次一次试图把名字和面容匹配上却无法成功的折磨。 因为他是最后活下来的人,所以他几乎参与了每一个阵亡兄弟的善后,每一张脸他都记得,可是名字呢? 名字重要吗? 重要! 没有名字,后世的人如何记得他们是英雄,如何记得他们为了守护中原而战死的过往。 你去告诉别人说,我记得每个人的脸,那是多么苍白无力的话语。 沈如盏在谢秀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回到自己座位那重新坐好。 谢秀经历过的事,谢秀心中的痛苦,她都有。 “姐,你......什么时候走?” 谢秀问。 “明天。” 沈如盏道:“我还要赶回去。” 谢秀又问:“生意上的事还好吗,若是需要谢家帮忙......” 后边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他这些年和家族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融洽。 他选择和杨玄机死战一场才投降,就是他对家族命令最大限度的抗争。 别人都以为,他带兵和杨玄机的天命军交战,是为了向杨玄机证明他的能力。 可实际上,他需要这样做吗?谢家需要这样做吗? 他只是不想被家族摆布,可是又挣脱不开绑在他身上的枷锁。 沈如盏语气平和的说道:“生意场上的事都好办,毕竟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都理顺了。” 谢秀依然低着头:“那就好......那就好。” 沈如盏从袖口里取了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我先回客栈,若你还有什么事交代,可以派人到客栈告知,我明天一早才走。” 谢秀侧头看向她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骤然睁大。 片刻后,他猛的抓起来那个东西,双手捧着,且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那是一块军牌,西峰关边军的军牌。 这样的军牌上没有名字,只刻着哪支军队的番号。 牌子上一共只有五个字,西疆西峰关。 无法确定这块军牌是当初哪个兄弟的,可对于谢秀来说,这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而他自己的军牌已经不可能再找到。 被俘之后,他们几个人的军牌都被西域人扔了,还在西域人的脚下狠狠的踩。 “姐......” 谢秀起身,双手捧着军牌,对沈如盏深深一拜。 沈如盏道:“好好的,你的将军会希望你好好的。” 说完后转身离开。 马车上,吕青鸾抖了一下缰绳,马车缓缓起步。 车里,沈如盏问:“你为什么执意不肯去见见他?” 吕青鸾沉默片刻后回答:“不敢见,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说什么,最怕的是我们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陌生,哪怕会有接下来的惊喜,想想看,还会怕惊喜之后的相拥而泣。” 沈如盏只是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什么。 好一会儿后,吕青鸾问:“东家,他没有问过你什么吧,比如你是不是从冀州来。” “没问。” 沈如盏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因为他现在一定知道沈医堂是我的,我也知道他要去何处,杨玄机必然已经召集他去京州参战,他不问,我不问,他不说,我不说。” 吕青鸾再次沉默下来。 都不问,都不说,因为这次见面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功利的事。 如果没有那一战的话,谢存浩谢将军,会带着三百多人给他准备出来的,那么不值钱却那么贵重的三百多份聘礼去迎娶她。 也许此时此刻,这三百多份聘礼,还会摆在他们夫妻家里最重要的位置。 吕青鸾其实很担心,已经过去十几年,人心是会变得。 他怕谢秀会难为东家,会把人扣下以威胁宁王。 他劝过东家不要来,可是东家说......我愿意相信人心。 荆州节度使府里,谢秀双手捧着那块军牌,缓缓的跪下来,朝着西北方向跪下来。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还是得谢谢你 沈如盏她们回到客栈之后就没有再出门,吕青鸾其实还是不放心,一直都在一楼守着。 这是荆州,谢秀如今是荆州节度使,要想把他们留下的话,其实真的可以说易如反掌。 下午的时候,客栈外边来了七八辆大车,车夫们也不进门,只是在门外等着,引得路人都频频侧目。 马车上那节度使府的标徽太过醒目,所以路人好奇但也不敢靠近。 吕青鸾从客栈里出来,一个青衣小厮连忙上前,俯身道:“是吕爷吗?” 吕青鸾问:“你怎么认识我?” 小厮客客气气的回答道:“回吕爷,是节度使大人交代,第一个出门来问我们怎么回事的,大概就是吕爷。” 吕青鸾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谢秀知道自己肯定在,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相见。 “这是什么?” 吕青鸾指了指那些车马。 小厮回答道:“节度使大人担心明天一早吕爷你们北上会不安全,所以调派了一千二百骑兵护送,人马还没到,这马车里的东西,是节度使大人送给沈先生和吕爷你的礼物。” 吕青鸾走到其中一辆马车旁边,打开车门看了,马车里装着的都是绸缎之类的东西。 他又走到第二辆马车旁边打开门,里边装着的是一口一口的箱子,贴着封条,倒是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节度使大人交代过,明天一早大人他就要出征去京州了,所以不能亲自护送沈先生和吕爷回去,特意吩咐小的一路随行,一定要护送两位过了河再回来。” 那小厮取出来两块牌子递给吕青鸾:“吕爷,这是节度使大人送给两位的牌子,若是半路还有人为难,这牌子也有些作用。” 吕青鸾伸手把牌子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揣进怀里。 在距离这大概不到百丈左右,茶楼二楼的露台上,谢秀扶着栏杆站在那看着,脸色有些难过。 他看到了吕青鸾,可吕大哥不想与他相见,他便不过去。 谢秀知道吕大哥不会恨他,每一个活着的兄弟都不愿与他相见,也不是因为恨他。 而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回想起来那段过往。 “大人。” 心腹栾唐压低声音问:“真的不过去再见见?” 谢秀摇了摇头:“不去了,明日就要出征,还有许多事没做。” 栾唐劝道:“正是因为明日就要出征了,若大人再不去见的话,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谢秀侧头看向他:“你话里是什么意思?” 栾唐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亲卫全都退下,所有人都离开了露台。 栾唐见人都离远,撩袍跪倒在地:“大人,其实有几句话,属下很早就想劝大人,此去京州,凶险万分,天命王杨玄机对大人心有芥蒂,真若开战,大人必会被杨玄机指派为先锋,与武亲王或是李兄虎开战时候,首战必是大人率军。” 谢秀道:“那又如何?” 栾唐道:“若是败了,杨玄机必会以此为借口,去掉大人的兵权,家族......家族也对大人不满,或是已经安排好了接替大人的人选。” 他还没有说完,谢秀就打断了他:“直接说你想说的。” 栾唐略微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大人本就不愿委身于天命王帐下,之前与天命军交手,家族之中也有许多人对大人颇有微词,所以属下斗胆谏言,请求大人考虑投靠宁王李叱。”“你大胆!” 谢秀看起来脸色有些发寒:“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栾唐道:“大人,属下并非胡言乱语,如今天下格局,看似杨玄机已有七成把握,实则大势未定,杨玄机此人反复无常心地狭窄,就算现在他不与大人计较,等将来他登基称帝,必会对大人动手。” 谢秀道:“你莫非是宁王李叱派来的奸细?” 栾唐抬起头:“大人,这话大人不该说的,属下从大人在左领军卫的时候就追随大人,到现在已有十年。” 谢秀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你莫名其妙的提起这些,让我有些恼火。” 栾唐道:“大人,杨玄机为人如何,其实大人比我看得清楚,退一万步说,杨玄机将来真的登基称帝且不打压大人,但以大人的实力,以大人的功绩,大人在杨玄机手下那么多功臣之中,又能排到多远之外?” 他看着谢秀的眼睛说道:“若此时投靠宁王则不同,出兵与宁王前后夹击在河岸的天命军,如此大功,宁王必会重用,再加上大人献出荆州之地,将来若宁王登基称帝,大人的开国公身份,必不会旁落。” 谢秀忽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不治你的罪,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栾唐连忙俯身一拜,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谢秀站在那看着客栈方向,良久之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些话本不该你来说,若是我姐她之前对我说了,我会答应。” 就在距离这家茶楼大概四五十丈远的地方,几个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看起来似乎满脸都是担忧。 其中一人吩咐手下:“回去向大人禀告,就说那女人极有可能是宁王派来的说客,节度使大人亲自接见,并且送上厚礼,或许已有投靠宁王之心。” 不多时,正三品将军杨松石的府里。 听手下人说完之后,杨松石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是杨玄机派到谢秀身边的人,诚如栾唐所言,杨玄机对谢秀并没有十分信任。 之前荆州军与天命军激战,打的颇为惨烈,看着可不像是为了展示谢秀的能力。 好在谢秀还是降了,谢家的人也给杨玄机送信,说谢秀只是做做样子,以后对天命王必会顺从。 可杨玄机还是觉得,此人反复,不可轻信。 所以他安排自己的远房堂弟,同为杨氏皇族出身的杨松石过来。 只不过杨松石这出身,比起杨玄机来说要差的远了,杨松石祖上被封王,历经几百年,如今王爵封号都已经没了,到了他身上,只有个侯爵身份。 杨松石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脸色上也是变幻不停。 他想着,若此时再派人往天命王那边请示,一来一回,早就已经耽搁了。 所以必须尽快做些什么,阻止谢秀带兵投靠到宁王李叱那边去。 若是只谢秀一人去也就罢了,荆州军十五万,若是被谢秀带到豫州,对于天命王的大计来说,便是沉重打击。 手下人想到一个计策,俯身对杨松石说道:“此时还不确定谢秀是不是有反心,而且他也确实已经把出兵的准备做好,明日一早就要领兵开往京州,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引起他的恼火,反而会出岔子。” “不如,将军现在派人去请谢秀来,就说商量明日出兵的军务事,若是谢秀敢来,便不用说些什么,将军只请求谢秀,说将军想担任先锋,若是谢秀不敢来,大概就真有问题。” 杨松石问:“若他不敢来,又当如何?” 手下人道:“若他不敢来,将军立刻派人赶赴大营,下令大军不准轻动,然后调派将军亲信人马围节度使府,将谢秀等人拿下,押赴天命王面前。” 杨松石犹豫不决,着实是有些难办。 这十五万人中,只有两万人归他调遣,如何才能做到稳妥? 手下人:“越快越好,迟了,谢秀若做好安排,便更加难以下手。” 杨松石随即点了点头:“你现在就去城外大营,调我的人马入城。” 然后又吩咐另外一人:“去请节度使大人来我府中议事。” 他的人立刻就分派出去安排,杨松石则在府中等候消息。 也就是才把人派出去大概一刻左右,外边有下人急匆匆的跑进来:“将军,节度使大人到了。” 杨松石一怔,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可能去请人家的人还没到地方呢,人家倒是自己来了。 手下人劝道:“大人,此事蹊跷,不如把府中兵马安排好,既然他送上门来,大人可做试探,若察觉此人已有反心,可在府中将其擒获。” 杨松石点了点头:“去把府中人马全都调到客厅四周埋伏。”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小跑着往大门那边迎接过去。 到了大门口,杨松石见谢秀已经站在门外,连忙俯身:“大人恕罪,卑职不知道大人突然到访,有失远迎......” 谢秀哈哈大笑,过来扶了杨松石一把:“我也是顺路过来,没有提前派人知会,倒是我冒昧了。” 杨松石道:“大人快请进,已经为大人备茶。” “不进了。” 谢秀拉了杨松石的手:“我要去大营巡查,看看明日出兵之事可有疏漏,另外,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让你做先锋将军才好,之前的安排却有不妥之处,你随我去大营,我当众宣布任命。” 杨松石心里有些吃惊,还有几分放松。 看来这谢秀,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造反。 他连忙应了一声,回头交代人去把他的马牵来,谢秀道:“你骑我的马即可,何必如此麻烦。” 谢秀招手:“把我的马给杨将军骑,随便给我一匹马即可。” 杨松石一怔。 可是不由分说,他就被谢秀拉着到了战马旁边,谢秀甚至亲自扶着他上了马背。 随着一声招呼,谢秀他们随即朝着城外冲了出去,杨松石心中莫名忐忑起来,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在是看谢秀身边只带了七八人,不像是要动手的样子。 出了城门之后,谢秀抬起手打了个口哨,他那坐骑忽然间人立而起,直接把杨松石摔了下去。 谢秀看似惊呼一声:“小心!” 他像是拉不住自己的马,马蹄子正好在落地的杨松石身上踩了过去,这一下,把杨松石的胸口都踩出来个坑。 谢秀勒住战马,回头看过去,杨松石嘴里已经在往外溢血。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里大批人马调动起来,围了杨松石的宅子。 谢秀从战马上跳下来,走到杨松石身边缓缓蹲下,看着那张痛苦的脸,微微叹息着说道:“你觉得,是你安排盯着我的人多,还是我安排盯着你的人多?” 杨松石眼神里立刻就出现了一种恐惧。 谢秀起身:“本来我还有些犹豫不决,倒是要谢谢你了。”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简单,狠厉,果断。 大营里的鼓声突然就响了起来,各军的将军们连忙赶往中军大帐,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着明天一早大军就要开拔,最先要出发的先锋军今夜连甲都不会卸,就算是迟一些出发的大队人马,也都已经准备妥当。 此时突然击鼓,显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所有的领军将军们赶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全都愣住了,因为在大帐之中居然停着一具尸体。 荆州节度使谢秀脸色有些悲痛的说道:“我人还在城里的时候,接到消息说,杨将军在赶来大营的半路上坠马,竟是被马踩死了。” 他一声长叹:“可惜了杨将军这般年纪,可惜,好可惜,万分可惜。” 众人都看向那具尸体,确实见胸口上都被踩塌了一个坑,死者那张脸都是青紫色。 有几人不敢相信似的凑前来看,越看越是心惊,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谁都知道,杨松石是杨玄机的堂弟,虽然按照血缘来说已经很远,可同出一脉,皆为大楚皇族。 往前推几百年,大楚刚刚立国的时候,杨松石的祖上可是开国皇帝陛下的亲弟弟。 “看来明日出兵之事,要推迟一下了。” 谢秀道:“无论如何,也先要把杨迹句的后事操办好。” 一名将军上前抱拳道:“可是大人,若明日不出兵,贻误了天命王规定的行程,天命王万一怪罪起来的话......” 谢秀微怒道:“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难道杨将军意外离世,主公他心里不难过吗?” 那人张了张嘴,不敢再说些什么。 谢秀道:“杨将军虽然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我帐下做事,我与他相处时日也不算多,可杨将军为人淳厚温良,与我一见如故,我如何能能忍心让他匆忙下葬,如何能忍心对他如此凉薄?!” 所有人都站在那不再出声,有人看起来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有人眼神闪烁若有所思,也有人看起来倒是并没有什么伤感反而还带着些窃喜。 谢秀观察了一下这些人的表现,也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他手下谋士栾唐上前一步说道:“大人,就算是要厚葬杨将军,可出兵之事亦不可耽搁,主公事大,余事皆小......” 他还没说完,谢秀已经怒道:“你也要让我做不义之人吗!” 栾唐连忙撩袍跪倒:“大人息怒,属下有一个办法,可做两全。” 谢秀像是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问道:“你想到了什么法子,只管说。” 栾唐道:“先锋军还是要按照计划好的开拔,为大军在前探路,大人留下为杨将军操办后事,不过,先锋将军的任命,似乎该有所调整。” 本来已经任命的先锋将军是庞少德,此人是谢秀亲信,曾经是谢秀亲兵校尉,后来被谢秀提拔独领一军。 谢秀要去京州,先锋将军一职至关重要,他当然会安排自己的亲信来领兵。 谢秀假装不解的问道:“为何还要换人?临阵换将,你不知道是兵家大忌吗?!” 栾唐叩首道:“大人,庞将军和杨将军,关系亲近,若不留下送杨将军一程的话,庞将军也会心有遗憾。” 这个理有,略显敷衍,可事出突然,能有这样一个理由也不容易了。 谢秀看向站在一边的庞少德,庞少德则是一脸的懵波一。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既然栾先生说出这些话,就一定有道理。 于是立刻点头:“杨将军与我情同手足,还请大人成全。” 谢秀道:“可是先锋军的事,亦然重要,你若要留下的话,谁还能领军为大队人马开路?” 栾唐道:“杨将军帐下的副将孙茂盛孙将军,可担此大任,况且孙将军是从京州过来的,路更熟悉,兼程赶路,其速更快,孙将军与主公也更为熟悉,求见主公,也就更方便把事情向主公禀告清楚。” 此时站在尸体一侧的就是孙茂盛,他心里百转千回,每一转每一回都不信杨松石是坠马而死。 此时栾唐突然建议他为先锋将军,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栾唐这是安的什么心思,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谢秀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样,孙将军,你且先回杨将军军中安抚将士,告诉他们发生了何事,杨将军出了意外,军中最有威望的便是你,你来接手的话,下边的将士们也都信服。” 孙茂盛心说不管他们是想刷什么花招,他也一定要先回到自己队伍的营地里。 把队伍死死抓在手中,便有分量,若那支队伍再落到别人手中,他的生死就显得无足轻重。 于是孙茂盛俯身道:“卑职遵命,卑职这就赶回大营,向将士们说明此事,请大人放心,杨将军军中上下,皆愿遵从大人军令。” 谢秀点了点头:“我去安排人为杨将军准备后事,你回到营里之后好好安抚大家,另外,既然栾先生觉得你可担先锋将军重任,我就从了栾先生的举荐,你回去之后调动兵马,与庞将军的队伍互换营地,你的队伍转到庞将军的营地里,接手庞将军的物资补给。” “是!” 孙茂盛心说把我换到先锋军的营地,正合我意。 先锋军的营地在最外围,若要脱身最为方便,况且先锋军中有大量物资补给,更不用担心什么。 若谢秀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可带着人马直接离开。 所以,一念至此,孙茂盛抱拳领命,转身赶回杨松石的队伍营地去了。 孙茂盛担心迟则生变,回去之后,立刻召集所有五品以上的将军们议事。 把杨松石坠马而死的事说了一遍,强调他并不信任节度使大人的说辞。 他下令各营立刻把人马召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转移到先锋军的营地。 手下人连忙离开大帐,回去之后就把队伍都召集起来,也不带上什么物资,甚至连营帐被褥之类的东西都不带,只带兵器,迅速的朝着先锋军营地那边开过去。 先锋军的营地在大营东侧外围,已经准备好明日出征,所有物资都已经装车,孙茂盛的人马到了就可直接接管。 孙茂盛带着人马到了先锋军营地外边,见营门居然还关着,立刻有些恼火。 他催马向前,刚要开口说话,一支冷箭飞来,毫无征兆的出现,一箭就射穿了孙茂盛的咽喉。 他连一声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从马背上跌落下去,片刻后,四周喊杀声起。 数不清的人马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而在先锋军营地中,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先锋军营地大门打开,节度使谢秀催马而出,朝着孙茂盛手下的人大声喊了几句。 “大胆孙茂盛,竟然敢带兵抢夺先锋军中粮草物资,试图谋逆!” 谢秀也不怕对面的人会动手,催马到了那支队伍不远处大声说道:“杨将军意外坠马身死,孙茂盛污蔑是我害死了杨将军,我让他回营反省,他居然敢调动人马造反!” “我料尔等皆不知孙茂盛的诡计,若此时愿意放下兵器,我皆不追究,若是不放下手中兵器的话,就休怪我无情了。” 四周围过来的人马越来越多,把孙茂盛的队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士兵们全都懵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时被围困,谁不害怕? 很快,前边节度使大人的话就口口相传到了后队,每个人都在琢磨着,到底是节度使大人说谎了,还是他们孙将军说谎了? 见对面的人迟疑,谢秀催马回到营地那边,举起手道:“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所有的弓箭手,整齐的把羽箭瞄准了孙茂盛的队伍那边。 “我等实不知孙茂盛谋逆之心,还请大人明察!” 一个将军从马上跳下来,扔掉手中兵器,缓缓跪倒:“卑职愿意听从节度使大人调遣。” 这种事,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就会出现,不多时,已经有不少将军把手中兵器扔了。 将军们都扔了兵器,后边的士兵们谁还坚持,迅速的,兵器落地的声音就连成一片。 谢秀大声说道:“听我号令,杨将军部下全都转移到校场那边,我必不追究。” 那些将军们自认晦气,带着人马朝着校场方向转移过去,这些人一个个蔫头耷拉脑,茫然的跟着走。 到了校场之后,他们全都席地而坐,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可到底会发生什么,其实每个人也都不知道。 大帐中,荆州军所有四品以上的将军都再次聚集起来,站在那等着节度使大人的命令。 谢秀的视线扫过他们,片刻后沉声说道:“诸位还请恕罪,刚才确实是我说了谎,但也是情不得已,实在是事出突然,若我不做安排,怕此时死的就是我。”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秀道:“杨松石原来有天命王的密令,在大军出征之前,暗中将我除掉,他来接手咱们荆州大军,带去天命王那边效力,幸亏我发现及时,这才保住性命。” “诸位,若我等此时再去投靠天命王,我谢某人必死无疑,诸位怕是也难有什么好下场,杨玄机要的只是我荆州十五万大军,而非我等领兵之人。” 他再次扫视一周:“既然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我打算向宁王投诚,将荆州之地献予宁王,你我有此大功,将来前途无量,总比去了杨玄机那边被排挤被暗算的好。” 他大声说道:“你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兄弟,若不愿意的话,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也定不会加害,还会奉上大笔钱财,若愿意留下的,现在咱们就商议一下,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 剩下的人都是荆州军的老人,互相看了看,有人抱拳道:“誓死追随大人!” 其余人也纷纷表态,他们离开了荆州军又能去何处,有队伍,便有前程。 “既然如此。” 谢秀俯身一拜:“谢秀,拜谢诸位兄弟了!”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再战! 豫州南,河岸。 天命军开始在搭建渡桥,七座渡桥齐头并进,从这一点就足以看出来这次领兵之人的决绝。 夏侯琢依然为宁军这一战的主将,澹台压境为副将,李叱也依然站在远处观战。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高坡上的李叱一眼,然后笑着问了夏侯琢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让他学会站在远处看着的?” 夏侯琢道:“罚钱,他敢往前站一次就罚钱一次。” 澹台压境眼睛眨了眨,然后不由自主的赞道:“这一招我就怎么想不到呢,除了这一招外,大概再没有一招能管用了。” 夏侯琢道:“其实有。” 澹台压境道:“请赐教。” 夏侯琢笑了笑后说道:“要想让他听话,第一是提钱,最管用,第二是把高希宁喊来,也管用,第三是把那三位老人家喊来,如果不管用,就撺掇那仨老头揍他。” 澹台压境长叹一声:“早就应该向你请教的。” 夏侯琢道:“以后日子还长,对付他还有的是机会。” 澹台压境赞叹道:“你回来了,我们也就多了主心骨。” 若李叱听到他们这几句话,也不知道会扣余九龄多少俸禄。 是的,都赖余九龄。 如果不是因为有余九龄,这宁王之下,哪有那么多反贼...... 李叱站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对岸敌军动向,看着七座渡桥齐头并进,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敌军兵力未见有增加,而宁军这边却得援兵数万。 一万多人打十万人的时候都没有怂过甚至是压着敌人打,现在有四万多战兵在,这一仗何须他来操心。 余九龄却紧张,毕竟他确实很少参与如此规模的战争,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另外一种战场上与敌人周旋。 不,是在另外两种战场上与敌人周旋。 操心费力的。 “当家的。” 余九龄有些担心的问:“看起来敌人好像来势汹汹的样子啊,瞧着确实比咱们这边人多不少呢。” 李叱道:“带钱了吗?” 余九龄心里都抽抽了一下,李叱问他带钱了没有,那还能有什么好事! 李叱笑道:“这次我绝对不坑你,咱俩公平的打个赌,就赌一会儿打赢了之后,是澹台先杀过对岸,还是夏侯先杀过对岸。” 余九龄仔细的思考了一下,若说一个人的能力均衡,那自然要数得上夏侯琢,不管是武力还是智谋,夏侯琢都不虚。 但要说攻过对岸,武力上占优势的人自然也更有优势,相对来说,还是澹台的武力更强一些。 在脑海里经过无数次的盘算,无数次的比对,无数次的论证之后,余九龄最终还是有把握确定,必是澹台先攻过对岸。 于是他看向李叱坚定的说道:“我不赌。” 李叱:“?????” 余九龄:“哎,我就不赌,当家的你就算说出花儿来我也不赌,我现在不贪,我就捂紧了我自己的钱,我只要不贪,我的钱就不会变成当家的你的钱。” 李叱看了他一眼:“你变得不好玩了。” 余九龄道:“你们把我都玩成什么样子了,这会儿说我不好玩了?” 李叱哈哈大笑。 对面,天命军搭建渡桥的速度并不慢,而且是越来越快,越熟练,速度就越是惊人。 在这大河之上,七座渡桥齐头并进的场面,看起来也着实有些壮观。 宁军这边的打法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在敌人的渡桥搭建过了河道正中之后,差不多就进入了抛石车的射成。 随着夏侯琢那边号角声响起,后阵,几十架抛石车开始发威。 巨大的石头飞上半空,然后朝着河道迅速落下。 只一瞬间,河道上就砸起来不少水柱,那场面就变得更为壮观起来。 下一轮抛射比第一轮要精准不少,调整过后,石头砸在渡桥上的数量明显增多。 然而诚如李叱推测的那样,这次抛石车对于渡桥的破坏程度,比起上次来说差的太远了。 渡桥比上次宽一倍左右,石头有很大的概率从横梁之间的缝隙中落进水里。 就算是砸在其中一根横梁上,对于桥身的破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天命军根本就没有铺设木板,而是一直都在架梁,他们是打算桥梁即将到对岸之后,队伍才会带着木板上来。 在岸边集结的天命军士兵,两个人抬着一块木板,已经在等待号令,哪怕他们今天可能用不上,也必然会准备妥当。 搭建桥梁的速度说是快,可毕竟那不是随随便便摆在那几根木头就可以用的。 第一天的时候,桥梁过了河道正中之后不久,天命军那边忽然传来了号角声,他们停止了继续往前搭建。 到了夜里,天命军却再次行动起来,他们的辅兵趁着今夜月色明亮,叮叮当当的继续建造。 这次,指挥天命军的人显然比以前要稳重的多,思谋的也多。 夜里,如果宁军不停的用抛石车攻击的话,到了第二天,宁军的抛石车可能会损失七八成以上。 而如果宁军不以抛石车阻拦的话,天命军就能一夜之间把渡桥搭建到距离北岸不远的地方。 夏侯琢一夜没睡,一直盯着天命军的辅兵造桥。 抛石车在砸了一阵之后就停了下来,意义不大,自损又重,所以最好还是留到天亮后,把射程调整到靠近岸边的位置。 那个地方,才是战争最惨烈之处。 到了天亮的时候,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也缓缓的从红色变成了金黄。 天命军的渡桥距离北岸已经只剩下十几丈,而在这十几丈距离,他们损失的兵力几乎不可计数。 十几丈的距离,早就已经到了宁军箭阵的覆盖范围。 最主要的是,宁军不缺箭矢。 还在往前搭建渡桥的辅兵,一个一个被射落河中,一个一个的递补上来,他们只能用嗷嗷的叫喊声来为自己鼓劲儿,也像是在保佑自己不会被宁军的箭射中。 战争这种事,神都不会庇佑谁,喊又有什么用? 到了这个距离,渡桥每往前前进一尺,都会有不少人被乱箭射死。 付出了不知道多少生命之后,渡桥距离岸边大概只剩下了不到十丈。 而此时,指挥天命军的谢狄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十丈左右的距离,水已经不是很深,士兵可以蹚水过去。 一边进攻一边继续把渡桥往前推进,不然的话损失简直不可估量。 战鼓声起,天命军的士兵开始登上渡桥。 大量的士兵抬着木板上来,一边往前铺一边缓缓前行,他们这样做看起来是比提前铺好木板速度慢不少,可实际上,这样才更为有效。 等到他们把木板铺到过了河正中位置,宁军的抛石车再次将巨石砸向桥梁。 挤在桥上的士兵根本就躲不开,有人急的跳水,有人却躲闪不及被石头砸死。 铺好的木板被砸碎,然而也只是一个洞而已,天命军的士兵可以迅速把木板换上。 就这样,天命军以这样的方式朝着北岸推进,如此一来,就不会有桥梁被砸坏后,前边的队伍已经登岸,后续的队伍却被堵在河道上过不来的局面。 上次裴芳伦之所以战败,就是吃了这个亏。 裴芳伦率军已经攻上了北岸,可只有万余人,又被宁军箭阵压制,最终被夏侯琢打回去的时候,他们的兵力还不如宁军多。 改进了桥梁,改进了铺造方式,天命军就解决了兵力跟不上去的最大弊端。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桥上的天命军距离北岸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候,天命军士兵将木板举了起来。 他们带着的木板数量远远要超过铺造桥梁所需,之所以带上这么多,是以木板代替盾牌。 宁军的箭铺天盖地而来,天命军的士兵把木板拼凑起来挡在头顶上。 只瞬间,进入射程之内的天命军头顶上,像是忽然就冒出来一层芦苇一样,白花花的一大片,密密麻麻。 呼的一声,弩车发威。 小腿粗细的重弩瞄准了桥上的人激射过去,打过去一支就会有一条线被清空。 这条线的长度,就是重弩被人命阻拦下来的距离,死多少人,就有多远。 越靠近岸边,天命军士兵的呐喊声就越大,每个人都已经把嗓子喊哑了。 或许他们也知道这呐喊声不可能把宁军吓住,但最起码可以让自己没有那么害怕。 在靠近北岸的这一段距离,天命军士兵死亡的数量让人头皮发麻。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到了桥梁的尽头,士兵们抱着木板跳进河水里,有的人趴在木板上往前划,有的人蹚水往前冲。 随着夏侯琢不断下令,宁军箭阵射箭的角度也在不断调整。 到了十丈的距离,箭已经是平着扫出去的,河水里艰难前行的天命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中箭。 很快,河面上漂浮着的尸体数量就多到几乎能盖住河水的地步。 有的天命军士兵游水过来,拉着一具同伴的尸体在自己上边,他耳边传来的,就是箭簇刺入身体的那种声音,声音距离太近,让人头皮发麻。 终于,还是有大量的天命军士兵从水里冲上了北岸,他们疯狂的吼叫着,用朝着宁军冲锋发泄着怒意和恐惧。 而此时,趁着宁军箭阵全都瞄准了登岸的士兵,那些建造桥梁的人开始继续往前推进。 短兵相接,近在眼前。 就在这一刻,宁军的每一个士兵,都听到了犹如炸雷一般的战鼓声。 他们回头看向高坡处,那面巨大的牛皮战鼓前,宁王将长衫脱去,上衣闪开两条袖子,把衣服往后一甩,露出那犹如铜浇铁铸一般的肌肉。 宁王双手分别握住一根鼓槌,在牛皮战鼓上一下一下擂动,每一次肌肉的拉动,都是战鼓鼓面上的震颤。 砰! 砰砰! 砰! 砰砰!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何为天命之子 那战鼓声响起来之后,宁军这边,气势骤然不同。 冲上河岸的天命军本以为看到了希望,可是在这一刻才清醒过来,他们看到的不是希望,是地狱之门。 从太阳刚刚升起,到正午时候,天命军在河岸边丢下的尸体堆积如山,却没能在往前推进半步。 这片杀戮场,就算是地狱的阎罗看到,也会吓得脸色发白。 最终天命军的队伍还是被堵在了七座渡桥上,只不过这次堵住他们的不是天降巨石,而是宁军阵地的坚如磐石。 他们的兵力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上来,然而难以寸进,就只是理论上的源源不断,宁军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铜墙铁壁。 从正午到傍晚,天命军依然没能将战场往前推移,这样厮杀如同一台巨大的无情的绞肉机。 夏侯琢在等,等太阳开始朝着人间挥手。 天命军的士兵在渡桥上已经被堵了一整天,他们过不来也回不去,这种冲杀也不会有人把干粮背在身上,所以七座渡桥上的天命军士兵,此时又饿又乏。 夏侯琢侧头看向西边的太阳,已经从金黄色变成了红色,把早晨的变化又倒退了回去。 于是,他回头看向高处。 按照约定好的计划,此时李叱应该下令吹角反攻了,夏侯琢回头看,是因为他心里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高坡上,李叱张开双臂,他的亲兵把甲胄重新给他穿好,那一身玄甲,让在落日余晖中的李叱看起来像是一尊天神。 夏侯琢就知道要坏事,可是他已无法阻止。 一名壮汉从李叱手里接过鼓槌,在那面巨大的牛皮战鼓上擂动,鼓声如雷,气势如虹。 李叱伸手接过来亲兵递给他的宝刀,带着他的亲兵营朝着其中一座渡桥就大步走了过去。 夏侯琢回头看到了,澹台压境也看到了。 两个人距离很远,分别指挥队伍阻挡天命军进攻,可是就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俩人就知道什么罚钱啊,什么喊高希宁啊,什么喊那仨老头儿啊。 都没有用。 “杀过去当面谢谢天命军的大将军。” 李叱将玄刀指向面前的渡桥:“告诉他,多谢他为宁军造渡桥。” “杀!” 随着李叱跨步往前一冲,身后亲兵营的人将横刀全都抽了出来,像是一群忽然从林子里冲出来的下山虎,毫无征兆的跳进了羊群之中。 李叱的亲兵营,根本不是寻常的天命军可以抵挡的,别说抵挡,连接招都接不住。 突然出现的虎群,让原本还在靠着一股劲儿往前挤压的天命军一下子就崩了。 夏侯琢看到这一幕,知道再想去劝李叱根本来不及,于是立刻下令喊了一声。 “各军将军为首,七桥皆攻,杀过去!” 李叱攻一座桥,夏侯琢一座,澹台压境一座,柳戈一座,卓青鳞一座,还有澹台压境带来的两万多战兵中的两位领军将军各一座,七桥齐攻。 可就在片刻之前,看起来还是天命军在压着宁军打。 一转眼,不知道怎么了,就变成了宁军大举压上。 这攻防转换的速度之快,反正天命军这边是根本没能反应的过来。 此时天命军已经攻打了一天,造桥的辅兵也已经把七座渡桥都延伸到了岸边。 要不是已经修好了,李叱他们还不攻呢。 你不造桥造到我脚尖前边,我都不来抢的。 一座渡桥上,李叱像是长刀的刀尖,瞬间就捅进了敌人队列的小腹中。 那把宝刀,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 说渡桥比之前那次进攻建造的浮桥要宽一倍,可再宽能有多宽,还不到一丈。 这种宽度的厮杀,就看哪边更能打,更勇敢,更悍不畏死。 一边是身穿灰色军服的天命军,一边是身穿黑色战甲的宁军,灰黑两色的长龙,在河道上拼尽全力的撕咬着。 人落水的速度,已经完全没有了停顿间歇,每一息都在往下掉人,而且每一息掉下去的都肯定不只是一两个人。 有的人掉下去之前就已经死去,有的人则还没能来得及跟敌人交手就被挤了下去。 李叱的刀,在这一刻化成了他面前每一个人眼中的魔,像是在散发着黑色的气息,也在泼洒着红色的血液。 一刀扫过,有人从眼睛位置被切开,两个眼球都被切开,上半截脑壳飞了出去,脑浆子混合着血液往下流淌。 带着毛发的半边脑壳掉在桥面上,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有人因为踩到了这半截头骨而打滑摔倒,很快整个人也和那半块头骨一样被人踩来踩去。 宁军这边的攻势实在太凶,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前推进。 如果此时能站在高空往下俯瞰,就可以看的出来,七座渡桥上往前推进的速度分出了高下。 李叱率领的那支队伍进攻的速度最快,其次是澹台压境,再其次是夏侯琢和柳戈两个。 这样看起来,居中的李叱最快,两侧分别稍慢一些,宁军向前推进的整个形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箭头。 如果说只是一座桥上的人挡不住,哪怕两三座桥上的人挡不住,谢狄的脸色也不会如此难看。 七座桥,全都挡不住。 宁军只管向前,天命军是死是落水,那是天意。 “大将军。” 一名将军满头是汗的跑过来:“居中的那座桥,我们的人已经退回来一半多了,还请将军尽快下令。” 谢狄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尽早下令?下什么令? 此时的厮杀是公平的,桥面就那么宽,双方可以施展开的队伍是一样的,相对来说,宁军是攻天命军是守,如此都挡不住,他还能下令做什么? 宁军还没有进入天命军箭阵的范围,后续的队伍也根本就挤不上去。 所以现在,只能是等着。 每个人也都知道此时在等什么,等的是宁军靠近南岸后,天命军靠着兵力上的优势,靠着箭阵,再把宁军压回去。 “让督战队上去,堵住桥上人的退路,不许他们再后撤,往前顶。” 最终,谢狄还是下达了命令。 但是这个命令,听起来显得无情且无用。 一直都是在往前顶啊,只是顶不过。 而此时宁军的打法,就又开始变得让他们无比恼火无比头疼,却又无可奈何。 这打法应该都能想的出来,可就是比宁军那边慢了些。 李叱他们在攻占了一部分桥梁之后,后续的队伍开始把长长的竹竿接力往前传递。 这些竹竿都是上次抵挡天命军进攻的时候,唐匹敌下令砍伐竹林所得。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不能用一次就扔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传递过来的竹竿那么长,前排的宁军开始几个人抱着一根大竹竿往前冲。 敌人的长枪都够不着他们,更何况是只有三尺的横刀。 竹竿捅过去,天命军的人拼了命的想把竹竿往一侧河道那边推开,也有人疯狂的拿横刀往竹竿上劈砍。 所以两边的人都在不停的落水。 掉进河里的人很快也就扭打在一起,桥面上在厮杀,河道里的人也在厮杀。 太阳还是落了下去,宁军还是攻了过来。 黑暗中,宁军距离南岸已经不到七十丈,可这七十丈之内,密密麻麻挤着的都是天命军的士兵。 所以犹豫了几次,谢狄都没能下令马上放箭。 六十丈,五十丈...... “放箭!” 谢狄终究还是不能再等了。 随着一声令下,岸上的天命军箭阵把一层羽箭送上了半空,羽箭划出来一道一道弧线,落向远处的宁军。 宁军,即将迎来最艰难的时期。 天命军在攻打北岸的时候损失如何惨重,所以谢狄也在等着这一刻,他知道宁军就算再强,在攻上南岸的时候也会一模一样。 因为天命军同样不缺少武器装备,不管是箭矢的数量,弩车的数量,比起宁军来不遑多让。 然而让谢狄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判断战争迎来转机的那一刻,东南方向扑过来一条火龙。 一条毫无征兆就出现的火龙,像是撕裂了夜空,从星域之外突然俯冲下来。 那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什么火龙,而是举着火把的一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的队伍。 尉迟光明。 走了那么久,他终于到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必须绕开天命军然后找机会渡河过去,从豫州东南方向进入豫州之内。 不管怎么走,他们都走不到这里来。 哪怕他们此时出现在宁军背后,协助宁军进攻都比突然出现在天命军后边更合理。 世事无常。 尉迟光明想了个办法,以投靠天命王杨玄机为由,带着他的队伍一路往北走。 结果巧不巧的事,竟然真的遇到了天命军的大队人马,那不是少数兵力,那是六十万大军。 尉迟光明几次试图绕过天命军渡河,都失败了,六十万大军的控制范围实在太大,一旦被察觉的话,他这两万多人的队伍,还不够天命军塞牙缝的。 背后又有朝廷的追兵过来,是武亲王亲自调集的大楚府兵。 相对于尉迟光明手里的新兵来说,那些百战老兵一个个都是杀神。 无奈之下,尉迟光明只好带着他的人,反其道而行之,往西迂回,避开了天命军的阻挡又甩开了武亲王的队伍追击。 在他的队伍到达之前,斥候就已经发现了这里有战事,连忙回报。 尉迟光明亲自带着几个人悄悄靠近战场观察,而他的队伍留在了几十里外。 他像是一个喜爱戏剧的人,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最精彩最高难度的戏剧表演,躲在草丛里,他看的如痴如醉。 宁军的防守,写进书里的话,放几百年出去都依然能让人拍案叫绝,能让人从中学到许多。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宁军居然会反攻。 在日落之前,当他看到宁军杀上渡桥的那一刻,尉迟光明的心跳都在加速,眼睛都睁到了最大。 这种反攻,他断定自己肯定不敢打。 因为那般能写入兵书的防守,已经足够了,这一下反击,若是写在兵书上的话,反而会引起人的质疑。 认为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宁军就这样做了,那么突然,又那么不讲道理。 也就是在宁军反攻的那一刻,尉迟光明忽然间明白过来,他们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派人回去,把留在几十里外的队伍带过来。 黑暗之中,天命军哪里知道侧翼突然来了一支队伍。 还以为是宁军安排的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渡河过来,埋伏在他们一侧。 这一下,天命军不但心理防线崩了,他们用血肉之躯构造的防线也崩了。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再干一架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杀来,那火龙漫卷的样子,像是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尉迟光明带人杀过来的时候,下令手下人只管放声大喊,搞出来的声势越大越好。 这样一来不只是为了吓住天命军,也是为了让宁军看到,不然的话,夜里和宁军打起来的可能也不小。 观察了一天的尉迟光明其实已经看出来双方实力对比,宁军那般强势,那般霸道,排山倒海一样,然而宁军的兵力远不如天命军。 就算是加上他手里这两万多人的队伍,依然存在很大的差距,况且他的兵可不是如宁军那样善战。 虚张声势,在心理上把天命军击溃,这一仗就算是赢了。 所以他手下人在行军过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什么木棍木柴之类的就捡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撕了,每个人都要举着两根火把往前冲,刀可以不出鞘,但是火把必须举高。 而且犹如火龙一样的队伍一旦靠近天命军,立刻散开,聚时一条河,散开便是汪-洋-海。 如此一来,他这两万多人的队伍,硬实造出来至少五万以上人马的气势。 再加上此时天黑,所以更能震慑人心。 “传令下去,只攻天命军东南,不要往北去,不要与宁军接触。” 尉迟光明一边往前冲一边大声疾呼,让手下人给各营将军传令。 宁军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看到有队伍过来,直接迎接过来的绝非是善意的笑脸,必然是漫天的羽箭。 宁军队伍最前边,李叱看了一眼侧面来的队伍,确实也格外茫然,完全不知道这支援兵是从何而来。 事情便是如此巧合,尉迟光明为了不引起误会,提前派人往豫州城方向送信。 人是去了豫州城,可是李叱不在豫州城,相当于他派去的人绕了一大圈却没有任何意义。 等到他都到了,他派去的人和李叱的人,还正在往大营这边赶路呢。 “约束队伍,不要往那边冲,只管冲击天命军营地。” 李叱吩咐一声,带着人一头冲进天命军的大营里。 此时天命军只顾着往后跑,队伍建制早就已经乱了。 他们不是乌合之众,但在这种情况下,人心里的恐惧就已经被彻底的释放出来,谁还有心思去管身边跑着的人是不是同营的人,只管跑就是了,更重要的是,只管跑的比身边的人快就是了。 结果就是,本以为可以退守大营的谢狄,根本就无法把队伍组织起来。 人群从大营北边冲进来,又如同潮水一样从大营南边冲出去。 他们在前边跑,宁军在后边黏着杀。 这种大胜之局,出乎了李叱的预料,可既然来了,那就打的彻彻底底。 倒卷珠帘的杀戮,是多少领兵之将梦寐以求的场面,一旦形成这样的局面,战败的一方就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一路追杀一路逃亡,整个夜里到处都是喊杀声。 等到天亮之后,李叱下令各军收拢队伍,清点伤亡。 然后看向余九龄道:“派人去那边问问,到底是哪儿来路的队伍,客气些。”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亲自带着人过去。 到了那边之后才发现,不明来历的队伍居然已经约束好,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处,队列整齐的席地而坐。 他们在天微微亮的时候就开始收缩,不与宁军去争夺追杀天命军的机会,也不进入大营去哄抢天命军营地里的物资。两万多人的队伍,整整齐齐的坐在那等着,这一幕,倒是把余九龄都看的呆住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余九龄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带着尉迟光明直接去见李叱。 而在另外一边,逃亡了一夜之后,谢狄收拢残兵,这才发现身边竟是只有两三千人。 但是他确定,一夜之间,那般胡乱局面,宁军不可能把他的人马都杀了,大部分人应该都只是跑散了而已。 打开地图看了看,前边大概七八十里外就有一座城池,名为鹰州。 他起身吩咐手下人,把这两千多人的队伍分派出去一半,往四周寻找逃散了的队伍,带着他们往鹰州方向汇合。 安排好了之后,谢狄带着千余人的残兵败将,也不敢休息,一路上战战兢兢的跑,真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宁军将天命军的营地占领之后,所得钱粮物资无数。 相对来说,这一战宁军的伤亡人数,比起天命军来说要差得远了。 如此大胜,人人心中喜悦。 大营里,李叱看着想要跪在自己面前的尉迟光明,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我们这边,没有那么多规矩。” 李叱把尉迟光明扶起来后,看向澹台压境说道:“尉迟将军的队伍远来,又没有粮草物资,肯定还饿着肚子,你派人去招呼一声,让他们到营地里来休息,一会儿开饭。” 余九龄道:“尉迟将军的人昨夜里把衣服都撕了,绑上火把吓退了天命军,现在士兵们身上衣衫单薄。” 李叱看向亲兵:“回大营传令,把军服送过来,务必要快。” 尉迟光明心里一暖,宁王第一件事惦记着的,居然是他的人还饿着肚子呢,再说余九龄,看起来虽然略丑,但是心肠可真好。 余九龄若是知道他想什么的话,大概会说一句你大爷。 宁王只几句话,就让尉迟光明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消散于无形。 尉迟光明以为宁王说的第二件事,大概就要问问他从何处来,为何而来,毕竟要走个过场才对。 可宁王问的第一句话是:“归元术呢?怎么没见他与你一起回来?” 尉迟光明心里百感交集。 他将归元术又返回大兴城里去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李叱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他看向余九龄,不等说话,余九龄已经转身:“我现在就去把谍卫军能调集的人手全都分派出去,接归元术回来。” 多少年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尉迟光明完全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在一支队伍里,见过如此场面。 “你先坐下休息。” 宁王按着尉迟光明的肩膀让他坐下来,然后看向夏侯琢道:“前边不到百里是鹰州,敌军残兵必会退守鹰州城,分派斥候去打探消息。” 夏侯琢道:“刚刚已经派人去了。” 李叱点了点头,又看向卓青鳞:“当务之急,是救治所有伤员,妥善安置阵亡的兄弟。” 卓青鳞抱拳道:“主公,夏侯将军也已经安排好。” 李叱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看向夏侯琢,夏侯琢朝着他伸出手。 李叱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几两碎银子放在夏侯琢手里:“不够的回头我补给你。” 这一下把尉迟光明给看懵了。 柳戈见他那一脸茫然,笑了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解释了一遍。当尉迟光明得知,原来是夏侯将军要求宁王不要随意插手军务,若是插手了的话,那就要罚钱,罚银十两。 再看宁王掏钱的时候那般不舍得的样子,而且居然掏不出十两银子。 宁军中的这种气氛,他真的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个领兵的将军,要求主公不要插手军务事,主公就真的不插手,因为忘记了而随意吩咐了几句,还要罚钱!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外边回来,俯身道:“当家的,已经派人回去传令,用不了多久咱们的人会分头迎接。” 然后回头指了指:“刚刚也审问了一下俘虏,他们的主将名叫谢狄,是不久之前刚刚被杨玄机派过来的。” “谢狄?” 尉迟光明楞了一下,连忙问道:“可是崇文院出身的那个谢狄?” 余九龄摇头:“不知道是什么出身,名字应该就是这个名字,我把人带进来你问。” 回头吩咐一声,不多时,便有宁军士兵押着几名俘虏进来。 尉迟光明仔细询问了一下,确定那谢狄,就是他在崇文院中的同窗。 但,和他不是一路人。 在崇文院的时候,他和归元术等人玩在一起,他们都是军户出身,远远说不上是富贵之家,与他们关系亲近的,也都差不多一样出身。 谢狄那些人,都是出自名门,往日里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的事,并无深交。 出身的不同,让崇文院里也分成了营垒分明的三种人,一种是谢狄他们那样的,一出生就高人一等,一种是尉迟光明他们这样的,军户出身祖上又有战功,得以进入崇文院中求学,还有一种就是恨极了自己出身不好,穷尽心思想要巴结上谢狄他们的那类人。 这就造成了格外尴尬的局面,谢狄他们出身高贵,自命不凡,对那些哈巴狗一样巴结过去的,完全看不上,也懒得理会。 而尉迟光明他们对于那样的人,是完全看不起,也懒得理会。 结果就是这样一批人,在离开崇文院之后,其实什么也没捞着,巴结不上高处,也团结不上同级,最终多数人都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实力更弱一些的人去巴结。 尉迟光明抱拳道:“主公,我可前去面见谢狄,试试能不能劝说谢狄投降,此人有将才,只是性子高傲......” 李叱看向他说道:“你不能去,写一封信就罢了,人去了会有危险。” 尉迟光明心里又是微微一震。 他才来,按照道理,为了试探他的归顺之心,宁王难道不该答应了他吗? 可是宁王一句会有危险,就把这件事给否了。 “饭大概好了吧。” 李叱招呼了大帐里的人:“走,去干下一架。” 尉迟光明连忙抓起刀来准备去跟着干架,却见人都在笑着看他,一时之间把他看的有些茫然。 余九龄笑道:“干下一架,是干饭。” 夏侯琢走在李叱身边,一边走一边笑道:“这种架,谁会跟你干。” 李叱叹道:“孤独求败,高处不胜寒。” 尉迟光明听着好奇,压低声音问余九龄宁王是什么意思,余九龄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然是一会儿。 在尉迟光明看到宁王干掉了第九个馒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从一个世界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当他看到宁王吃掉了第十一个馒头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把余九龄他们逗笑了。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求见 渡河这一战,正式宣布宁军的脚步踏上了荆州地界,若以豫州来划分南北的话,北方诸地,除了西方雍州之外,尽入李叱手中。 冀州,幽州,兖州,豫州,青州。 大楚十三州,除去这五州之外,还有京州,荆州,梁州,越州,苏州,蜀州,雍州,扬州。 天下格局,悄无声息间发生了改变,只是许多人还没察觉,也不醒悟。 尤其是那些大人物们,坐井观天一样,还觉得天下格局尚未改变,还觉得所谓宁王李叱,不过是一塞北大贼。 宁军之烈红色战旗,却已在五州飘扬。 大将军唐匹敌率军二十万已经到达苏州,如今苏州兵力空虚,以唐匹敌领兵之才,纵然不能一举拿下苏州全境,在大贼李兄虎回援之前,拿下数十城当不是问题。 在那些大人物们还在喋喋不休的争论着,应该把重宝押在谁身上的时候,他们最看不起的李叱,已经拥有三分之一个中原。 可笑的是,你现在揪着他们的耳朵告诉他们说,北方已皆为宁王之地,他们还会觉得你胡说八道满嘴放屁。 荆州,河南岸大营。 李叱走上高坡看向南方,这是李叱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踏足南方的土地。 以主人的身份行走,意义在于,留下的每一个脚印,皆为领地。 按照地域上来划分,从荆州开始,都可以称之为江南。 他去过大兴城,见过大兴城的恢弘,也见过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 不得不说的是,相对于北方的粗犷,江南的景色确实更为秀美婉约。 正因为看过,李叱决定将来就算打下来整个天下,也不把都城定在江南的心更坚决。 江南太安逸,太美,也太多情。 在江南久居的人,慢慢的便会有一种慵懒之心。 就如大兴城里的那些人,他们不出城就依然看着满目繁华锦绣,哪里能体会到东疆的海患,哪里能体会到北疆的外敌,哪里能体会西疆的困苦,哪里能体会到南疆的纷乱。 就连大兴城里的百姓们都觉得,外边来的人对于现在的天下有多糜烂,言过其实。 李叱不知道,也不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如现在一样自律,他更不确定自己的子子孙孙,会不会也一直自律。 常闻塞外番语胡笳声,方知天下未尽在囊中。 领土之外的人都可能是敌人,横刀之下,才存友谊。 余九龄从后边过来,笑着说道:“咱们的人刚刚送来消息,归元术和尉迟光明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人已经回到豫州城了,正在往这边赶来。” 李叱随即也笑了起来。 余九龄道:“昨日我刚刚分派谍卫去豫州城里调集人手,今天豫州城里派来的人就赶到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那担忧也算是烟消云散。 余九龄继续说道:“据说归元术带回来两个人,都是他的结义兄弟,其中一个,誓死要做大楚重臣,就算死也要死在大兴城的城墙上,可是一路走过来,看到了豫州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不错,心思已经有些松动,归元术安排人带他去冀州了,说等他看过冀州之后再说。” 李叱嗯了一声,心思忽然有些沉重起来。 因为天下人皆不愿相信,如他这样的人,会带给百姓们好日子。 不管是那些大家族大势力,还是平民百姓,更愿意相信杨玄机那样的人,哪怕他们明知道杨玄机只是在表演一个贤明之主罢了。 “当家的。” 余九龄站在李叱身边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李叱笑问:“想到什么了?” 余九龄道:“将来打下来一个地方,若是还有人不服气,就把人送到冀州去看,送到豫州去看,按着他们的脑袋看,掰着他们的眼皮看,然后问他们,你就说看到的怎么样,牛气不牛气,舒服不舒服。” 李叱哈哈大笑:“行,以后这事就交给你了,反正你习惯了问人家舒服不舒服。” 余九龄:“我......” “当家的。” “怎么了?” “让我给你当亲兵校尉吧。” “别瞎闹,你现在都是四品将军了,给我当亲兵校尉?校尉才六品。” “我不在乎几品,七品也行,八品都行,当家的你只要按照四品给我发工钱就成。”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咱们的兄弟们,跟着我这一路征战,就要一步比一步高,一步比一步好才行。”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当家的你知道我不一样,我就想做你的跟班,你让我去干啥我就去干啥,你让我买东西,我就从里边抠点银子,你让我去卖东西,我还能从里边抠点银子......” 李叱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么大出息?” 余九龄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家的你知道,我胆小怕事还贪,将来当家的是要带着我们干出来一个新天下,当官的不贪不占不祸害百姓,我这样的,不适合,我不贪百姓的,我贪你的啊。” 李叱笑着在余九龄屁股上给了一脚:“行,以后你就是亲兵将军,可是九妹,当亲兵将军会危险。” 余九龄道:“我不在乎危险,我在乎远近。” 李叱因为这句话而有些触动。 余九龄道:“将来当家的打下整个天下,那么大,兄弟们肯定会被分派出去镇守一方,我不想走,我就想留下,不当官都行。” 李叱再次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将来的事,也许我们都身不由己。” 两个人站在高坡上闲聊了一会儿,有亲兵过来禀告,说是有一人从南边来,被斥候抓了,死活都要见宁王。 李叱问:“南边来的,谁的人?” 亲兵道:“人被押送到中军大帐外边了,那人嘴巴硬,说不见宁王什么都不肯说。” 余九龄道:“莫非是尉迟的信起了作用,那个谢狄打算投降了?” 李叱摇头:“若是谢狄派来的人,会先去求见尉迟。” 他转身往回走:“下去看看。” 不多时,余九龄先一步回到大帐外边,就见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被看押在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看到此人,余九龄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有点丑啊。 那人也在看着余九龄,眼神里的意思更为迷茫,但是余九龄还是看出来了,那个人和他想的大概也是一样。 此人就是荆州节度使帐下谋士栾唐,他看着余九龄,心里咯噔了一下子......这宁王,有点丑啊。 余九龄走到他面前,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栾唐连忙俯身就要拜倒:“拜见宁王殿下。” 余九龄道:“我不是。” 栾唐听到这三个字,心里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余九龄道:“你是不是在觉得我丑?” 栾唐哪里敢如实回答,立刻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有如此心思,我只是在想......” 余九龄道:“你要是不说实话,我保证你见不到宁王。” 栾唐正说到我只是在想大人看起来英明神武器宇不凡,听到余九龄的话,后边的话不知道怎么顺口变了:“只是有些不漂亮。” 正好走过来的李叱听到这句话,心说九妹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们俩,有必要吗? 对比一下,余九龄比这家伙还好看不少呢。 此人身材说不上高,还有些罗锅腰,脸说不上规矩,还有几分像驴。 但是,从他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他把余九龄和他归结于一类人。 “带进来吧。” 李叱吩咐了一声,迈步进入大帐。 进来之后,栾唐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外臣栾唐,代表荆州节度使谢秀谢大人,拜见宁王殿下。” 李叱道:“起来说话,不必行此大礼。” 他坐下来后问:“谢秀谢大人遣你来,所为何事?” 栾唐叹道:“外臣,外臣一时之间,还得重新整理些措辞,之前想好的,不能说了。” 李叱心说此人有点意思。 栾唐道:“外臣本来准备好了说辞,其中最关键处,便是表明节度使大人的心意,愿意以宁王南北夹击,击败天命军,可我到这看了看,好像打完了。” 余九龄心说这个谢秀谢大人身边,难道真的没有多少人可用吗?怎么派来这样一个棒槌。 可他哪里知道,这番样子,这个态度,这种话术,都是栾唐琢磨好的。 他听闻宁王不喜夸夸其谈之辈,不喜口若悬河之徒,只愿意见实事求是的人,所以才故意表现出这般稍显傻了一些的样子。 李叱笑道:“不急,你慢慢想。” 栾唐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外臣来之前就想着,有击败天命军之功,再加献上荆州之功,我家大人怎么也算是大功臣,封侯不成问题,现在只能想一想,不封侯的话,能不能保留我家大人领兵之权,荆州兵马依然归我家大人节制......” 李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听起来这人说话糊里糊涂,可是玩了好一招以退为进。 “见诚意。” 李叱说了三个字。 栾唐立刻看向李叱说道:“换甲,换旗,宣誓对殿下效忠,愿意为殿下攻城略地,也愿意为殿下守土安民。” 李叱道:“你回吧。” 栾唐怔住,心里立刻就紧张起来。 回吧? 宁王这是什么意思。 李叱道:“回去换你们节度使大人亲自来见我,若他来了,你说的事都不是事,若他不来......说起这些有又何用?” 栾唐俯身道:“殿下,我家大人他只想要殿下一个承诺。” 李叱问:“你叫什么名字?” 栾唐回答:“外臣姓栾,名唐。” 李叱嗯了一声,起身:“给栾大人准备饭菜住处,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安排队伍护送栾大人回去。” 他看向栾唐:“何处人信我,何处得平安,何处不信我,先平才有安,荆州之地万万百姓皆非儿戏,我焉能如此儿戏给你一个承诺?”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你活该 栾唐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他也明白宁王的话说的有道理。 毫无根据,毫无缘由,随随便便派来一个人说几句话,就想要宁王的什么承诺? 他看向宁王,李叱却也不再说些什么,迈步走出大帐。 余九龄用一种很同情的眼神看向栾唐,大概意思是......兄弟,你不但丑,你还笨。 有李叱的亲兵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栾先生,请。” 栾唐跟着亲兵出门,一边走一边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投诚投诚,投之以诚,这个诚意,要不要现在就交出来? 他下意识的轻轻拍了拍胸口位置,衣服里藏着一张地图,那是荆州全境地图,数百州县皆在其中。 除了这张地图之外,还有一本名册,是荆州军上下将军的名册,以及荆州内所有五品以上文官的名册。 这两件东西呈递给宁王,或许才算是有了些诚意。 他被亲兵引领着到了一处营帐内,这里已经安排好了,换了干净被褥,甚至还为他泡好了茶。 不多时,有士兵入内,在桌子上放下四菜一汤和一些热乎乎的馒头,没有酒。 栾唐倒也不客气,想着反正也来了,不急于一时,一路上走的着实又累又饿,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才吃了没多久,他就看到那个被称为余将军的人撩开帘子进来。 栾唐连忙起身,抱拳行礼道:“见过余将军。” 余九龄道:“栾先生不用客气,你吃你的,我就随便过来和你聊聊。” 栾唐问道:“余将军吃过了没有?” 余九龄道:“没呢,不急。” 栾唐笑道:“既然将军也没有用饭,若不嫌弃,不如一起吃?” 余九龄道:“我不嫌弃你,你吃你的就是,我若是和你一起吃,哪里还有你吃的。” 栾唐一时之间没搞懂这句话,是字面上的意思呢,还是另有深意。 有人在旁边坐着,栾唐也不好意思再吃,放下筷子后笑道:“我与将军,一见如故,第一眼看到将军就觉得面善。” 余九龄心说你特么不会说话,就不要乱客气好不好,你特么比我丑多了好么,还看着我面善?善你大爷。 他笑道:“既然一见如故,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心里想了些什么就直接说。” 栾唐点头道:“将军赐教,我洗耳恭听。” 余九龄道:“我想请教一下,如你这样的人才,在荆州节度使大人帐下,是何官职?” 栾唐道:“身上并无官职,只是节度使大人身边一谋士。” 余九龄声音很小的嘀咕了一句:“还行,可见节度使大人不瞎。” 栾唐没听清,余九龄声音实在太小,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节度使大人几个字,于是问了一句:“将军说节度使大人什么?” 余九龄道:“我是说,节度使大人真有识人之明。” 栾唐笑道:“我这等庸才,不能为节度使大人出谋划策,只有三分胆魄,愿意为节度使大人分忧,所以我就来了。” 余九龄点了点头,随意和他闲聊了几句,这栾唐也是陪着说话,问什么就答什么。 于是余九龄越发觉得有些无奈起来。 他只好点明:“你们这些朝廷里做官的人,要想做成什么事,大概的一个过程是什么?就是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 栾唐有些疑惑:“不知道将军说的是什么过程?” 余九龄只好再点的更明白一些:“我就是随便打个比方啊,当初权阉刘崇信在位的时候,许多人都跑去巴结他,希望他能照顾一二,可是巴结上去,总不能是空口去巴结,就不献上什么东西?” 栾唐:“这......我也和那权阉不曾打过交道。” 余九龄在心里骂了一声,干脆直接说道:“假如你要想托人办事,但是你不认识要求的人,辗转认识了那人的手下,你......难道不对人家表示一下?” 栾唐装作恍然大悟:“唔!原来如此。” 他连忙上前道:“若是将军愿意在宁王面前替我们节度使大人美言一二,我必有重谢。” 余九龄笑道:“这不还是空口说白话么。” 栾唐想着,原来宁王身边竟是这种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自己跑来要好处。 可是这种人好像在宁王身边地位还颇高,若是不给他些好处的话,怕是会被这人从中作梗。 若是给他一些好处的话,那该给些什么? 他翻来复去的想了想,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最宝贵的是那地图和名册,但此时绝不能外露,况且人家要的也不是这种东西。 来的时候也没打算先收买谁,然后再求见宁王,他就是带着几名护卫来的,那几人他还留在了大营外边远处,他独自一人前来求见。 所以他这身上,也着实是没有什么银两。 思来想去,一伸手把自己腰带上挂着的玉佩摘下来,双手递给余九龄道:“此物乃我家传之宝,虽然算不得多金贵的东西,但于我来说至关重要。” 余九龄没接,而是问道:“既然于你来说至关重要,你为何愿意送我?” 栾唐心说是你不要脸直接跟我要的啊,但他也只能是心里说说罢了。 栾唐沉思片刻,起身,竟是跪倒在地。 余九龄要伸手扶他,栾唐摇头道:“将军请听我把话说完。” 他深吸一口气后,肃然说道:“荆州百姓,自战乱起至今日,十去四五,几年前,武亲王在荆州与杨玄机交战,荆州百姓倾力供给军粮,而百姓一年却饿死数十万人。” “节度使大人为何要降于杨玄机?非我家大人不敢再战,实为不能再战,荆州百姓已经再经不起战乱,天下爱民者,无人可及宁王,所以节度使大人才派我来求见宁王。” “若是将军能促成此事,能让荆州万万百姓得享太平,能让荆州数千里沃野休养生息,莫说这一块玉佩,便是要了栾某人的性命,将军也只管拿去。” 余九龄把那玉佩拿起来看了看,以他现在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这玉佩确实不算什么名贵东西。 他拿过来的时候,瞥了一眼栾唐的表情,看到了栾唐眼神里的不舍。 余九龄把东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行啊?” 栾唐道:“不瞒将军,此物实非名品,不值多少钱,只是家母临终留给我的东西,所以一直佩戴。” 余九龄道:“东西不值钱,那你还有吗?” 栾唐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又翻出来十几两碎银子:“全部了。” 余九龄冷笑起来:“一块不值钱的玉佩,十几两碎银子,你就想使动我去宁王面前替你说话?如果我应你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也很不值钱?” 他把玉佩和银子都放在桌子上:“你再想想吧,若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再找找,若实在没有,恕我不能帮你了。” 栾唐心里越发恼火,眼神里都有了些压抑不住的怒意,可是又无可奈何。 他想着,为什么这天下,这世道,当权之人身边,皆是如此小人? 大楚是怎么完的? 就在眼前摆着呢啊,还以为宁王有多好,还以为未来在宁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念至此,栾唐心中一心投诚的念头竟是都散了不少。 他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劳将军大驾了,我实乃一穷文人,不曾因为在节度使大人身边做事而为自己谋取好处,所以我也没什么能孝敬将军你的。” 余九龄道:“话你要想好了说,你现在这些话说出口,我还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想因为你的话而引起两军交战,导致荆州百姓生灵涂炭,你是不是罪人。” 栾唐有一句话你如此难为我,如此阻拦我,真要是开战,难道你不是罪人? 可是这句话,硬是被他憋了回去。 因为这句话,他冷静下来,沉默片刻后俯身一拜道:“若能得将军相助,将军有什么条件可直接对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诿,我做不到的,回去之后请示节度使大人,也尽力满足。” 余九龄笑道:“这样吧,你给我写个欠条,就欠我五十万两银子,等你们节度使大人把银子给我凑齐的时候,便是宁王接纳你们的时候。” “五十万两?!” 栾唐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的怒意再一次冒了出来。 大楚啊大楚,中原啊中原,看看你养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 他看向余九龄,张了张嘴,后边的话说不出口。 余九龄问:“你怎么?” 栾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写。” 他看向余九龄,语气加重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写!” 余九龄笑道:“看起来你好像很不乐意,你不乐意,那我来替你写,你一会儿按个手印就好。” 栾唐咬着牙点头:“都听将军的。” 余九龄回头朝着账外喊了一声:“送进来纸笔。” 不多时,士兵端着笔墨纸砚进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余九龄小时候家境不错,母亲曾经教他读书写字,后来因为父母双亡他只好在酒楼里做伙计,哪里还能再学什么。 再后来跟了李叱之后,李叱逼着他去读书认字,现在倒也还算有些学问。 只是这拿笔的姿势,着实难看了些,大把攥一样,毛笔拿在他手里都显得丑了。 可是字居然不丑,瞧着颇有些李叱的神韵。 刷刷刷,余九龄写完之后递给栾唐:“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栾唐气的马上就要炸了一样,胸腹之中那股火烧的他格外难受,感觉两个后腰都被气的发疼。 接过来看了一眼,猛然怔住。 那纸上写的是......宁王诚请节度使大人,二十日后,于灯莲山下小南湖畔相见,为显诚意,宁王不带军马。 栾唐的眼睛都睁大了,一时之间愣在那,嘴巴张的那么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余九龄得意的站起来:“刚才生气了没?气炸了没?是不是想骂我还想咬死我?谁特么的叫你说我丑,这都是你应得的,你这是活该。” 栾唐激动的不知所措,片刻后忽然醒悟过来:“可是将军,灯莲山小南湖距此九百里呢......” 余九龄道:“这便是宁王诚意,二十天,九百里,我们打过去,如果不是宁王想见见节度使大人,我们可以打两个九百里,打一个就当是顺路,另一个没打的九百里,算是你栾先生的面子。” 说完后余九龄转身出门:“收好你的玉佩,你娘给的,下次别人说什么也不能送出去,如果是我,我可以死,东西不能送。”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约定好的就是约定好的 余九龄把经过和李叱说了一遍,李叱笑的肚子都疼了,在余九龄脑壳上敲了一下:“你别把人家气坏了。” 余九龄撇嘴道:“他确实活该啊,觉得我丑,也不看看他自己那模样......比我丑多了。” 李叱道:“瞎说,你哪里丑了,你是内敛之美。”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 李叱问:“你说实话,人家给你玉佩的时候,你动心了没有?” 余九龄连连摇头:“那绝对没有,我怎么可能对人家亲娘留下的遗物心动,但是我对那十几两碎银子真的动心了。” 李叱道:“此事万不可说出去,有辱我们门风。”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然后说道:“看来那位节度使大人是诚心过来投靠,这是大好事。” 李叱嗯了一声:“若能兵不血刃拿下荆州,是双方将士之福,也是荆州百姓之福。” 余九龄:“打九百里的话,好像确实得稍微抓点紧,总不能吹出去的牛皮白吹了。” 李叱哈哈大笑。 他回身对亲兵说道:“去把尉迟光明请来。” 不多时,尉迟光明急匆匆的赶来,见到李叱就要俯身行礼,又被李叱阻拦。 李叱笑道:“你在朝廷里的那许多规矩,在咱们都不用,不是正式场合,不必行礼。” 说完后指了指地图:“跟我过来看。” 尉迟光明连忙上前,顺着李叱的指点,看到了地图上已经标注出来的几个地方。 “前边是鹰州,斥候打探消息回报,谢狄收拢了残兵败将在鹰州驻守,此地不算大城,我打算把攻城的事交给你。” 尉迟光明知道这是必然的事,自己过来投靠,若不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以后也会被人看不起。 宁王让他主攻,是给一个机会,让宁军上下将士们对他认可。 于是他抱拳道:“臣这就回去整顿军备,明日就出兵去攻打鹰州。” “你的人,远来劳顿,且都是新兵,刚到此地又要征战,心里也会不舒服。” 李叱笑道:“我让澹台将军分给你一军兵马,一万两千人,你带这一万两千人为主攻,你带来的队伍为后援策应。” 尉迟光明连忙道:“主攻,臣的人马,可用一战。” 李叱道:“还是让他们多休息,澹台将军分给你一军兵马之后,还会率军在一侧支援,这一战你为主将,军务上的事如此安排即可,不用再争。”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看向尉迟光明:“你给谢狄写信,他收到之后必会犹豫不决,你带着队伍在城外驻扎,给他施压。” 尉迟光明抱拳:“臣下遵命。” 一天之后,尉迟光明带上澹台压境分给他的人马,再加上他自己的两万四千士兵,浩浩荡荡开向鹰州。 作为协同,澹台压境带着一万两千兵力在侧翼跟随,负责策应。 在尉迟光明的队伍出发两天之后,李叱带着大军也向南开拔,说了要去九百里外见谢秀,那就一定要在九百里外见谢秀。 十几天后,荆州军大营。 谢秀派栾唐去了宁王那边之后,也率军向北移动,若是宁王应允的话,他的队伍就可继续北上,与宁王前后夹击那支留守在河岸的天命军。 栾唐赶回来的半路遇到了荆州军,连忙进了大营去禀告消息。 将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之后,谢秀忍不住微微皱眉,他在大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表情显然有些不信。“九百里......你刚才说,宁王手下现在有多少兵力?” 他驻足问了一句。 栾唐回答:“属下进宁军大营之后仔细看过,数来数去,只数出来四军旗号,按照宁军一万两千人为一军的建制,推算宁军兵力绝不会有五万人。” 谢秀脸色变幻,沉默片刻后说道:“宁王大概是在给你做戏而已。” 栾唐问:“大人为何如此推测?” 谢秀道:“宁王若只有四军兵力,不知道他为何能击败十几万人的天命军,就算是真的击败,天命军的损失也必然不会很大,而是退守鹰州,我对谢狄的领兵能力颇有了解,他是家族的后起之秀,可造之材,大概是河岸一战略有不敌,所以才会收兵驻守鹰州。” 栾唐觉得大人说出这些话,可不一定是推测。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后明白过来,那谢狄战败之后,必然会向同族兄长求援,但他又不能说自己已经战败,所以那求援心里的措辞,必是春秋笔法。 他斟酌片刻后问道:“大人,是不是谢狄派人送信过来了?” 谢秀知道瞒不住这栾唐,此人虽然面貌颇丑,但是心思灵动,极为聪明。 “是,他确实派人给我送信过来。” 谢秀道:“他在信里说,他用诱敌深入之计,引诱宁王的军队过河,如今计策已经成功,宁军过河之后便是一支孤军,他邀请我前去,会猎于鹰州,共享生擒宁王之功。” 栾唐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抱拳俯身一拜:“属下提前恭喜大人,为天命王立下不世之功,日后在天命王面前,大人便是一等一的红人,以后必为封疆之臣,大人洪福齐天,时运当头,恭喜恭喜。” 说完后,一转身就走了。 这几句话也把谢秀气着了,他怒哼一声:“你是在讥讽我吗?” 栾唐一边走一边说道:“草民怎么敢讥讽大人,大人自此之后就要飞黄腾达,一发不可收拾,草民却没有这般福气分大人的荣光,所以草民先告辞了,愿大人以后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你给我站住!” 谢秀怒吼一声:“是我平日里太惯纵你了吗?居然敢如此与我说话。” 栾唐站住,回头看了谢秀一眼,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大人若是因为被草民说破了心事,那就杀了草民吧。” 谢秀大怒,上前几步就要踹栾唐,可是又忍住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栾唐一下:“你这莽夫,倒是听我把话说完,我已经杀了杨松石,难道还能再去投靠那杨玄机?” 栾唐这才起身:“万一大人觉得功劳大到可以让杨玄机不计较杨松石之死呢。” 谢秀啐了一口:“你这个家伙,嘴巴如此毒辣,早晚我让人把你舌头拔了。” 栾唐笑了笑:“那大人到底是何用意?” 谢秀道:“依我看来,这是宁王的计策。” 栾唐又问:“是何计策?” 谢秀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宁王其实没有一战而全灭谢狄所部的把握,谢狄不管是真的战败,还是真的诱敌之计,他手中兵力依然不弱,再者,鹰州虽然不算大城,可有城墙据守,以优势兵力防御,宁军想攻破也非易事。” 他看向栾唐道:“我猜着,宁王故意说要在他驻扎之地往南九百里相见,是为了引我急行军赶路。” 栾唐思考了一下,大人的推测似乎也有些道理。 宁王若没有把握一举攻克鹰州,用这样一个手段,促使节度使大人率军往北赶路,就能形成对鹰州南北合围的局面。而到了那个时候,鹰州的谢狄以为节度使大人是来帮他的,必不会设防。 宁王就是利用这一点,借助谢秀的荆州军来打下鹰州,全灭了谢狄的队伍。 想想看,宁王定下九百里之约,为了不失礼,节度使大人当然要赶路过去,到了那约定好的地方,却不见宁王来。 此时,傻子才会在灯莲山下死等,为了表示诚意,当然会继续率军北上。 如此一来,鹰州哪里还能保得住。 谢秀道:“宁王这一计,确实巧妙。” 栾唐问:“那大人觉得应该如何做?” 谢秀道:“且等等,只要我们不误了灯莲山小南湖畔之约,宁王也不能说些什么,我与谢狄是同族兄弟,我会写信劝他投降,所以只需按照计划行军即可,不用太着急赶去。” 他笑了笑道:“若我一封信劝降了谢狄,这功劳也不小。” 他看向栾唐道:“先生且去休息一天,明日咱们再继续开拔。” 栾唐想了想,大人这计策倒也稳妥,于是点头应了。 第二天一早,栾唐起身,出了营帐后活动了几下身体,然后就看到一名斥候骑着马飞奔进了大营,这般急切,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军营纵马那可是重罪,按照军律是要砍头的。 他急匆匆赶去中军大帐,到了的时候,见谢秀脸色不好,手里拿着一张纸,手在微微发颤。 节度使大人见多识广身经百战,连他都是这般反应,可见这突然发生的事确实很大。 栾唐过去问了一句,谢秀像是才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纸递给栾唐:“你自己看吧。” 栾唐把那信接过来看了看,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无比的难看。 纸上是派出去的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虽然词句不多,可却让栾唐的心中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斥候回报,宁军突然出现在了北边不到二百里的地方,可是突然又退回去了。 从距离上计算,宁军非但攻克了鹰州,而且没用二十天的时间,只十几天就攻了一千一百里,然后人家又退回去二百里。 那是攻吗?那像是急行军才对啊,只是顺路插插宁军的烈红色战旗。 栾唐看向谢秀,谢秀也在看他。 “先生......我们该?我们该如何应对?” 谢秀竟是有些磕磕巴巴的问了一句。 栾唐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人,轻装简行,不带大军,尽快赶去灯莲山小南湖畔吧。” “好好好......” 谢秀连忙吩咐了一声:“给我准备几天的干粮,亲兵营跟我出发。” 他这边吓得脸上变色,另外一边,尉迟光明也是震撼的无以复加。 他负责主攻,谢狄不降,于是死战。 天命军军心涣散,攻克鹰州并非多难的事,就如宁王安排的那样,澹台压境根本就没有插手,只是在旁边压阵。 见攻破鹰州已成定局,澹台压境派人告知尉迟光明说,你打你的,我往南去转转,然后带着一万两千战兵就走了。 结果人家一口气打了一千里...... 自负的尉迟光明,此时才知道宁王帐下这些将军们有多可怕。 初来乍到的他,本想立功让宁王的人对他刮目相看,打下鹰州便是机会。 结果他有没有让别人刮目相看他不知道,他是真的被澹台压境吓着了。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湖心岛 灯莲山,小南湖北岸。 李叱戴着个斗笠坐在湖边垂钓,那鱼漂儿已经上上下下好几次,可他却一直都没有提线。 夏侯琢正在湖边蹲着,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划着小沟,他打算把湖水引流过来,浇灌他刚刚种进地里的余九龄。 余九龄非要和他比试,说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勤学苦练功夫有很大进境。 结果一招就被夏侯琢放倒,尾巴骨摔的贼疼,坐在地上耍赖不起来了。 此时归元术也已经赶了过来,正在一边和尉迟光明闲聊。 尉迟光明压低声音问他:“你可熟悉那位澹台将军?” 归元术笑道:“怎么了?被人家吓着了?” 尉迟光明叹道:“我在崇文院的时候觉得自己本事已经少有人及,将来领兵必成一代名将,后来为朝廷训练新军,也颇为自负,这次到了宁王帐下才知道,以前的我有多坐井观天。” 归元术道:“等你见到了大将军,你才会明白你现在看到的真的什么都不算,你现在的样子,大概就是澹台将军看到大将军的样子。” 尉迟光明道:“我对唐大将军早有耳闻,只是......” 他轻叹一声,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本以为,唐匹敌那所谓不败的威名,根本就是虚的,因为宁军打的都是叛军,叛军的战力什么样他也清楚。 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宁军打的什么时候不是最硬的敌人? 尉迟光明问:“大将军他......比澹台将军要强不少?” 归元术想了想,不好找到对比,他笑道:“你就不要去想那么多了,大将军是大将军,澹台将军是澹台将军,你是你,何必去比。” 尉迟光明却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归元术没有明说的是......你何必苦恼,比不过的那些终究比不过,做自己就好了。 打鹰州城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对手是谢狄,在崇文书院的时候就对他不服气的同窗。 在那时候人们就说,尉迟光明就是崇文院第一,但谢狄对此却总是嗤之以鼻。 拍马屁的那些人说谢狄当为第一,谢狄也不屑于和尉迟光明直接去争什么。 可是这次打起来,尉迟光明彻底碾压了谢狄,谁是崇文院第一就显而易见。 然而这种意气奋发,在得知澹台压境十几天攻了一千里之后,哪里还是什么意气风发,只剩下心有敬畏。 归元术本来想说,若大将军唐匹敌去打,可能宁王就会和谢秀定在他家门口见面了。 归元术道:“澹台将军的父亲就是镇守凉州的大将军澹台器,他自幼耳濡目染,比我们在崇文院里学到的要真切的多了。”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尉迟光明却感受不到丝毫安慰。 “我还以为......” 尉迟光明长叹一声:“我到了宁王这边,武将之中,我当然出类拔萃。” 归元术道:“以后你就适应了。” 尉迟光明:“......” 他侧头看到夏侯琢在那挖坑引水,心说谁又能想象的出来,这个看起来如此幼稚的人,是镇守北疆,数次击退黑武人南下的夏侯大将军? 不来宁王这边,他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人间高处,可指点江山。 这世上,竟是有那么多的一山还比一山高,这山看着那山骚。 夏侯琢看到李叱的鱼漂上下起伏,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不钓起来?” 李叱道:“这湖里的鱼儿又没犯什么罪,我何必要杀生呢?” 夏侯琢:“说人话。” 李叱道:“我还不饿。” 夏侯琢瞥了他一眼,继续挖坑。 李叱问他:“你挖渠引水,又是要做什么?” 夏侯琢道:“嘘......我把水引过去浇九妹,趁他不注意我撒一泡尿在里边。” 余九龄:“......” 就在这时候,李叱忽然起身,眼睛睁大,夏侯琢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跟着站了起来。 “怎么了?” 余九龄连忙问了一句,他见李叱和夏侯琢忽然间神色都凝重起来,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湖里有东西。” 夏侯琢道:“看起来好大一只。” 就在李叱钓鱼的地方,有个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晃了过去,若是一条鱼的话,那鱼怕是比人还要大的多。 如此巨-物,若是人在水中泡着,都可能被那东西一口吞了。 况且也不大像是鱼,很长。 这水中突然出现的巨大黑影,能让人心里瞬间冒出来一股恐惧感。 夏侯琢:“下去看看?” 李叱:“那可得小心些。” 夏侯琢道:“我知道。” 然后把余九龄抱了起来就要往湖里扔,余九龄一瞬间就差点尿了。 “瞧着像什么?” 夏侯琢把余九龄放在一边,余九龄腿都软了。 李叱摇头:“没看清楚,可是大的离谱,若是一条蟒蛇之类的东西,瞧着能有水桶粗细,大家还是远离一些。” 众人应了一声,随即往远处走。 李叱派亲兵出去,寻找附近的渔民询问,不多时,亲兵带回来一个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的老者。 这老渔夫见到李叱他们,连忙行礼,在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们眼中,达官贵人,可比水里什么凶兽怪物之类的要更为可怕。 李叱拉了老伯坐下来,要了一壶酒递给老伯:“这水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刚才看到一个很大的黑影晃了过去。” 老伯连忙回答道:“回大人的话,这水里确实有些凶物。” 他不知道李叱身份,看这些人都是一身锦衣,所以喊一声大人应该是没错。 李叱最擅长和人交流,不久之后,这老伯也就放下了戒心,和李叱越聊越多,越聊越投机。 李叱从老伯的话里得知,这湖中的怪物,应该就是一条巨大的蟒蛇,也许不是一条。 附近的村民,曾经有被这凶物吞了的,最早的时候,是一个在湖边浣洗衣服的妇人,被突然从水中窜出来的那东西一口咬住拖进水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再后来,村子里的人组织起来,驾乘小船在湖中试图捕捉,可是寻了多日却一无所获。 老伯说,这小南湖上,常年飘着一层雾气,越往湖心走雾气越重,附近的乡亲们,没人敢进入浓雾之中。 那次捕蛇,有一艘小船被暗流卷了进入湖心,他们都以为凶多吉少。 可是第二天那艘小船却回来了,船上的人说,原来在湖心居然还有一座小岛。 而且小岛上雾气也不重,他们还上去了,可是上去了六个人,只回来了两个。 关键是,活着回来的两个人,都不知道那四人是怎么死的,听到惨呼声,再看时人已经没了。 他们还说,在湖心岛上看到了一座犹如宫殿般的建筑,只是已经年久失修,那里阴森森的,他们没敢进去。 李叱听的好奇,想着这种地方,谁会修建一座宫殿? 老伯还说,回来的人描述中,那宫殿很恢弘壮阔,特别大,远远看过去,能看到大殿屋顶已经坍塌,似乎那凶物就盘绕在屋顶之上。 他们两个还带回来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一条用什么骨头串的项链,间隔还串着几颗珠子,看着流光溢彩,也不知道什么宝物。 还有一件是长条形的东西,应该不完整,村子里的私塾先生看过说,是一块断了小半截的笏。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座湖心小岛上? 老伯说完了之后,李叱顿时就好奇起来。 老伯劝李叱道:“大人还是不要去打那湖心岛的主意,去的那六个人,回来的两个也被吓得够呛,丢了半数魂魄似的。” 李叱问:“这小南湖,可有河道进入?” 老伯回答道:“上游就是赤河,往上游走几十里就是维安县城。” 李叱点了点头,让人给老伯取了一些银两算是谢礼,老伯不敢收,李叱塞进他怀里让亲兵护送老伯回去。 老伯不放心,一边走一边回头喊:“莫要去,那里真的会死人,那可能是阴曹地府的阎罗殿。” 李叱心说阴曹地府的阎罗殿修建在人间......给租金了吗?又报批了吗? 若是没有的话,他应该代表人去收一些回来。 “九妹。” 李叱算计了一下时间,谢秀他们赶过来应该还有三两天时间,所以不如去那湖心岛上看看,万一有宝藏...... 他喊过来余九龄:“你带兵去维安县城,把县城里所有的大船都借来,咱们去那湖心岛上玩玩。” 余九龄有些害怕:“那地方若真的到处都是可吞人的巨蟒,太危险了。” 李叱道:“不用害怕,真是阎罗的住处,我也想问他为何住在人间。” 余九龄只好带人去维安县城里,距离只有几十里远,只半日就到了。 此地已经被宁军占领,城墙上悬挂着的也是宁军的烈红色战旗。 又半日,余九龄就借来了十几条大船,这些船有的是货船,有的是县衙里巡查河道的官船,甚至还有一艘大楚二十丈左右长的战船,名为武威,只是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始终在船坞里停着,时常保养,可平日里根本用不到。 李叱好奇那湖心岛上到底有什么,他还特意去找了那回来的两个村民,确定带回来的那两件东西之一,就是笏。 第二天一早,李叱带上了一千两百名精锐战兵,带上一切能带上的武器装备,还准备了足够的火油和猎网,船队朝着湖心出发。 越是往湖心走,雾气确实越浓,还有一种稍显刺鼻的气味。 “可能是那岛上有汤泉。”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所以才会显得雾气这么重。”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问:“澹台,你怕不怕?”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我?以为我是余九龄?嗯......我不是余九龄我也怕......” 李叱瞥了他一眼:“若岛上有宝藏呢?” 澹台压境眼睛眯起来:“有宝藏的话,还管什么怕不怕?” 李叱笑着又问了一句:“那你的底线是多少,大概多少两银子,你觉得不必怕了。” 澹台压境伸出手张开五指:“五两银子以上,别说蟒蛇,妖怪都拦不住我。” 李叱道:“别这样,你大家大户出身......” 澹台压境眯起眼睛:“我变成现在这样,那怪谁?” 李叱:“......” ...... ...... 【最近因为孩子要中考了,一直都在看学校,白天辗转各地,我尽量保证两更,实在抱歉。】  第一千零二十章 登岛 大楚初年的时候,曾经试图建造水师以远征海外,那是因为大楚开国皇帝有着超乎寻常的眼界和志向。 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水师的创建被一拖再拖,始终没有执行,在崇文院中,如今还积存了大量的设计图纸。 之后大楚的历代皇帝,都逐渐失去了锐意,数百年来,没有几个皇帝想着开疆拓土。 开国皇帝的雄风,并无延续。 可笑的是,当今皇帝的杨竞父亲是懒惰皇帝的代表,一辈子几乎都没有上过朝,而他的爷爷,则是一个无能却想着大有作为名留青史的人。 杨竞的爷爷杨永业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自负,那么普通,又那么的骄傲。 北征黑武,丧失数十万大楚府兵精锐,让大楚一蹶不振。 这还不算完,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说是周夫子的十八位入室弟子之一,名为阳笙的那人,后来参透长生不死的秘密。 还说阳笙已经活了几百岁,就隐居在某处岛屿之上,杨永业立刻就动了心思。 长生不老这种事,对于帝王来说,诱惑之大,再无一种其他诱惑可以相提并论。 只是一句岛屿之上,就让杨永业变得癫狂起来。 他立刻就下令兵部和工部,打造战船两百余艘,其中大多数就是李叱他们现在乘坐的这种,大概二十丈左右的武威。 最大的,大概为二十八九丈的虎斗战舰,一共建造了三艘。 杨永业下旨,亲自挑选组建了一支八千多人的水师队伍,就负责在大楚国内各地寻找阳笙的下落。 听起来这似乎不是多大的一件事,可是到几年后,户部上书请求皇帝停止这项军费开支,杨永业问了问才得知,这几年来,这支被他亲自定名为虎威军的队伍,军费开支比他之前北征黑武还要高。 银钱消耗的速度之快,前后所需银两之巨,那数字看了让他都头皮发麻。 杨永业觉得是那虎威军的领兵将军狄赤贪墨,一怒之下,下旨将狄赤调回大兴城,在狄赤回来之前,他就让刑部将狄赤满门抓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狄赤得到了消息,他没有返回大兴城而是逃之夭夭,自此之后消失无踪。 皇帝一道旨意,把狄赤全家砍了脑袋,又过了几天,皇帝觉得气没有撒出去,又一道旨意,株连三族。 自此之后,虎威军就被解散,二百余艘大大小小的战船,被分派到了各地用于河道水路巡防。 可是这么大的战船,对于地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没有熟悉操控战船的水手,没有经受过水师训练的士兵,大部分都被遗弃不用,几十年后,七八成都已经破损不能使用。 维安县这边,水匪猖獗,所有的商户聚集起来商量了一下,由他们出资组建了一支队伍,隶属于维安县衙。 可是商人们显然低估了维安县县令等人的贪念,他们凑出来用于维护县衙水军的银子,像是被丢进了无底洞一样。 那县衙的人,今日要这个钱明日要那个钱,没多久商人们就明白过来,县衙的人比水匪要黑的多。 水匪抢劫船只,最多损失一艘船的货物,可是再养着这县衙水军的话,他们的家业都会被县令等人吞进去。 和大楚官府的人相比,那水匪又算的什么。 后来无奈之下,这些商人们就只好放弃,改为聘用更多的武师随行护卫。 这艘武威战船算是虎威军解散之后,保存下来的最为完好的一艘。 李叱站在船头,听着船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艘船的来历说清楚,心中便觉得自己对这大楚砸的还不够透彻,不够粉碎。 此时船上的人也已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宁王,所以大家也都很好奇,为何以宁王之尊,竟然想去那神秘的湖心岛上冒险。 万一出什么意外,那可真是亏的大了。 李叱又询问了一下关于那岛的事,这些船夫谁都没有去过,听闻之事,和昨日那老伯对李叱说的一般无二,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的。 都说那是阎罗殿,大楚各地其实都有,藏于人不能所见之处,负责本地的接魂引渡之事。 有人敢把这样的故事开个头,就有人能把这故事变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这湖心岛的事传出来后,立刻就有人说,自己在某地也曾见过一样的大殿,也是在湖泊之上。 还说什么要不是某日狂风大作吹散云雾,那招魂殿也不会露出真容。 还有人说,那凶物就是招魂殿的守卫,也是接引使者。 越往前走,雾气越重,已经不能看到船头前边几丈外,也看不到四周船只。 李叱之前就已经做过安排,下令船只以角声为号,告诉身边船只自己的位置。 宁军训练有素,虽然也是人人心中颇为忐忑,但也说不上有多害怕。 一开始进入雾气之中只是有淡淡的刺鼻味道,越往里边走,这种味道就越重。 李叱他们用围巾将口鼻蒙住,只担心这雾气不是水汽,而是瘴气,好在是走了许久,也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就在李叱和澹台压境说话的时候,船身忽然间震动了一下,似乎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船上的人全都被震的歪斜,幸而没有人摔倒。 可是前边并没有什么东西,也不是自己人的船剐蹭。 李叱他们扶着船舷往水中看,雾气弥漫中,水中也不见有什么东西。 “前边!” 这时候有人惊呼一声。 李叱他们连忙抬头看,就见在船头处,透过雾气可以看出来,有什么东西立了起来。 一根柱子似的,在船只前边大概三四丈左右出现,刚才还什么东西都没有,突然冒出来的黑影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箭!” 澹台压境立刻吩咐一声。 那东西,太大了。 隐约看着能有双臂合抱粗细,顶端稍大,往下变得细了一些,越往下越粗。 看起来在水面之上有一丈多高,那水中巨蟒,竟是抬头在看着他们。 “放箭!” 澹台压境一声令下。 武威战船上的宁军士兵立刻把弓箭弩箭全都放了出去,一瞬间无数箭矢飞向那东西。 可是片刻后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隐约还可见到火星四溅,那东西,箭矢不可破。 此时那些船夫,已经吓得腿软跌坐,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东西冒出水面的高度就有丈余,蛇头之下细的地方也有水桶粗细,若是全都露出来能有多大? 有的船夫已经在哀求宁军不要再放箭了,惹怒了那等凶物,直接砸过来的话,船都受不了。武威战船的船头有发射水矛的装置,李叱亲自调整方向,将胳膊粗的水矛打了出去,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柱子?” 李叱微微皱眉:“靠近!” 随着他一声令下,船只缓缓靠了过去,等到近处在发现,原来真的只是一根柱子。 然而这柱子的雕刻,也确实是一条巨蟒,高处是三角形的头,一双眼睛不像是直接刻出来的,而是在眼窝中塞了两颗浑圆的石球。 虽然黯淡无光,但是那双眼睛,不管是谁看,都觉得是在看着自己。 这巨蟒身上的鳞片雕刻的都极为精细,尤其是腹部的细鳞,越看越给人一种压迫感,还有无边的恐惧。 李叱下令吹响号角,提醒四周的船只小心这柱子。 战船过去之后,有人害怕着却忍不住回头看,雾气之中,好像那石头巨蟒在缓缓回头看向他们。 又往前行进了大概几十丈远,雾气逐渐小了,视线变得好了不少。 这种柱子又遇到了好几根,远处隐约还能看到更多。 “那边。” 澹台压境指向距离比较远的一根柱子:“和刚才看到的不大一样。” 李叱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才发现哪根柱子的造型更为离奇,是两条巨蟒缠绕在一起,柱子的顶端那三角蛇头上边,还雕刻着一个稍微小一点的蛇头,爬伏在大的上边。 这种雕刻风格,有些像是大兴城世元宫大殿里的龙绕柱。 越往前走雾气越薄,再行几十丈,雾气已经几乎消散,各船也都出现在彼此眼前。 李叱吩咐大家小心一些,应该就要靠岸。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根双蟒石柱,然后表情就变了。 那柱子并没有区别,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哪里有什么双蟒,那柱子顶端的蛇头上,也根本没有小一些的蛇头。 李叱叫了澹台压境一声,往那根柱子指了指,澹台压境看过去后揉了揉眼睛,他也没有看到那双蟒双头,再揉揉眼睛看,那第二个蛇头又出现了。 李叱再看时也看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这地方邪门。 不过,也大概是之前穿过那么浓的雾气眼睛已经花了,水汽那么重,迷了眼睛。 再往前没多远就看到了湖心岛的岸边,竟是有一片很大的洁白无瑕的沙滩。 这种沙子与河沙不同,河沙金黄,这些沙子白的好像贝壳磨成了粉末一样。 大船不能靠近岸边,李叱下令把船锚抛下去,然后把挂在战船两侧的小船向下放。 一艘小船可以运载十几名士兵,所以需要多次往返。 李叱他们先上了岸,踩在这沙滩上,脚底的感觉且并不柔软,若是真的沙滩,踩下去会有脚印,可是这地方踩上去,沙子一点都不往下陷。 小船把士兵们运载过来,除了留守大船的士兵之外,登岛的有七百名战兵。 岛上郁郁葱葱,气候稍显温热,没多久皮肤就觉得湿-腻。 李叱抬头看,见岛上高处,半山腰位置,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大殿的屋顶。 离着那么远,也能看到那大殿上盘绕着什么东西,极为巨大。 他下意识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水中,一艘大船旁边,好像有一根柱子刚刚沉入水底,水中出现了波纹。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奇奇怪怪的地方 这白色的沙滩看起来就有些不对劲,太过平整,而且脚下踩着的感觉也不正常。 特别湿的沙子踩上去会陷脚,微湿的沙子虽然会稍显坚实一些,也绝不至于踩上去形态都完全没有改变。 澹台压境蹲下来,用手按了按那沙滩,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感觉像不像是城墙夯土?” 李叱听到这句话也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很坚实,确实有点像夯土城墙的那种制造工艺。 可是在这种岛屿上,谁会没事如此劳心费力的把沙滩改造成夯土? 正常建造的夯土城墙,用的三合土,再以黄泥浆来黏合,造出来的城墙坚如岩石。 这里的沙子很细,从颜色上来判断用的也不是黄泥浆,李叱压低身子闻了闻,自言自语了一句:“糯米水?” 这片沙滩这么大,哪里来的糯米水? 李叱又用脚躲了躲,这种强度,就算是抛石车抛射的石头砸上去,怕也难以撼动。 以此就可以推测,有人在这里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也许还不是一个人。 这么大的工程,一个人要想干完的话,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怕是难以成功。 李叱起身,抬起头又往那半山腰处隐约可见的宫殿看了看,此地之神秘,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若说是用这种办法修建一圈城墙李叱都能理解,把沙滩搞成这样的用处是什么? 可是如此聪明如此手段的人,当然也不会无聊无趣的干这种事。 “小心些,散乱阵型,五人小队。” 李叱喊了一声,宁军战兵随即呼应,以五人为组,互相掩护着往前探索前行。 余九龄在这沙滩上跳下来使劲躲了几下:“这地方,石头都砸不动,谁这么无聊。” 说完后就往前走,结果才迈了两步,忽然间脚下一空,人瞬间就掉了下去。 李叱眼疾手快,在余九龄往下掉落的同时就一把将他后背抓住,手往上一发力,单臂把余九龄拉了起来。 坍塌下去的地方是一个深坑,下边都是削尖了的竹竿,这种深度,若是掉下去的话必会被穿透。 “注意脚下!” 李叱又喊了一声。 士兵们取了长矛,敲打着往前探路,果然又敲打出来不少陷阱。 如果不是李叱救了余九龄的话,才一上岸就会折损人手,或许还不只是余九龄一个。 余九龄是吓得脸色发白,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如此大的工程,却只是为了掩藏一些陷坑。” 澹台压境对李叱说道:“住在岛上的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阎罗王,也不是什么巨蟒凶物,而是很阴狠的人。” 李叱不信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怕什么巨蟒凶物,以宁军的武器装备,对付凶物绰绰有余。 可是人,比妖魔鬼怪比野兽凶物要难对付的多。 “我在最前。” 李叱喊了一声,招呼余九龄跟在自己身后,他率先迈步出去。 在远处的一片草丛中趴着两个人,他们透过缝隙看到宁军登岸后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道:“怎么能反应如此之快?” 另一个道:“确实很厉害,掉下去的人还能被他拉起来,对了,你认识那旗号吗?” 之前说话的人仔细看了看,摇头。 “不妨事,他们能过的了沙滩,也过不了石路竹林。” 两个人在草丛后边爬跪着退了回去,很快消失不见。 李叱在最前边探路,面前是一条用碎石铺出来的小路,显然有人打理,不然的话早就荒草丛生。 李叱用一根长矛在前边一边敲打一边走,石子小路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陷阱。 看着他们这样前行,换了个地方躲起来的那两个人,脸上都露出喜色。 这小路上的陷阱,可不是敲敲打打就能试探出来的。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有路必然走路,而不是去荒草里走。”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野草能有膝盖那么高,这种地方别说藏着什么巨蟒之类的东西,就算是爬伏着野猪猎豹也看不到。 他看到路边有一块大概百十斤沉重的石头,过去一把抱了起来,然后把石头往前一扔。 那石头落地砸起来不少碎石,翻滚了几下后停住,李叱大步过去,一脚蹬在石头上,那石头竟是被他踹的平移出去。 砰地一声,前边忽然翻开什么东西,石头直接掉了下去。 然后就是一片碎裂之声传来,李叱到了近前看,这陷坑更大,石头掉下去,非但砸断了不少长矛,还砸起来一层石灰。 这种翻板,若非百十斤沉重的东西压上去,不会翻开。 掉下去之后,自然是会被长矛戳死。 “看着像是大楚制式的兵器。” 澹台压境往下看了看,那些长矛朝上插在坑底,从矛头来看,就是大楚武工坊批量制造的兵器。 “有意思了。” 李叱没有直接绕过深坑,见路边有一棵大腿粗西的树,他抽刀上去,一刀将树干切开,在巨大的树冠掉落下里的时候,他把长刀往地上一戳,双手抱住树冠往旁边扔了出去。 这一幕,非但震撼了后边跟着的尉迟光明等人,把草丛里藏着的那俩人也吓坏了。 这俩人看到那家伙居然如此神力,眼睛瞪大的好像眼珠子都要喷射出来似的。 “这是什么怪物......” 俩人嘀咕了一句,都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李叱把长刀拔出来,又一刀从根部将树干斩断,把长刀收回刀鞘。 他双手抱着这一丈多长的树干在前边探路,一边走一边用树干敲打地面。 草丛里的那俩人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吐沫,眼神里的含义也一样......那家伙不是人。 但凡是个人,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李叱以树干敲打路面向前,带着队伍一路走到竹林边。 眼前的竹林根本看不透,也不知道有多大,可是却看得出来,这竹林被人砍伐了不少,有许多老旧的残根。 李叱站在竹林外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就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还是率先迈步:“跟着我的脚步走,不要顺着空当大的地方走。” 这种竹林为阵,靠的其实是一种诱导。 穿过如此密集的林子,自然是哪里空隙大往哪里走,可是那空隙,都是人家故意给你留出来的。 若这么走的话,要么是在竹林里一直转圈,要么又会被带到什么陷阱里去。 看着李叱带着人无比顺利的通过那么一大片竹林,藏着的那俩人确实已经震撼的无以复加。 就好像当初改建这片竹林为阵的时候,那家伙就在旁边亲眼看着一样,一步都没有走错。 “麻烦了。” 其中一个说道:“咱俩得赶紧回去,问问老大,是不是得敲传声石。” 另一个嗯了一声,俩人转身加速离开。 李叱带着队伍穿过竹林,所走过的路线,用红布在竹林上绑好作为标记。 到了林子外边,已经距离半山腰不远,抬头观望,那座恢弘大殿似乎看起来走不了多久就能到。 “连弩!” 李叱喊了一声。 所有宁军战兵都将连弩摘下来,身子微微压低,以五人队继续向前探索。 林子外边就是往上走的山坡,没有路,也没有之前到膝盖那么高的荒草,全是一种白色的石块,大大小小。 李叱仔细看了看,似乎和岸边的沙子有些相似。 这山坡上往前看,那宫殿确实格外破旧,而且越看越别扭。 等到再走上一段路程,李叱实在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嘀咕了一声:“假的?” 夏侯琢和澹台压境也在看着,也在心里也忍不住骂了一句。 哪里是什么大殿,那是一片犹如刀削斧凿造出来一样的峭壁,颇为平整。 有人在这石壁上画出来一座残缺大殿的样子,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破绽。 尤其是从山下往上看,被林子挡住大半部分崖壁,只能看到那画出来的大殿屋顶。 屋顶上也确实盘绕着一条巨蟒,蟒的身子比崖壁旁边那参天大树的树干还粗。 “装神弄鬼。” 李叱回头看向亲兵:“把陌刀给我。” 亲兵立刻从后边要过来一把陌刀,李叱当先开路。 再往上走,又有很高的野草,李叱担心这野草从里藏着蟒蛇,于是以陌刀开路,一路横扫。 澹台压境喊道:“也给我一把。” 他接了陌刀向前,尉迟光明和归元术等人也跟着上前,夏侯琢则留在队伍中为他们压阵。 李叱,澹台,尉迟光明,归元术,柳戈......这五个人,五把陌刀开路,那野草是倒了霉,直接被开出来一条宽阔的通道。 崖壁上边。 一群人躲在树木后边看着,每个人脸色都有些凝重。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头发几乎都是白的,有的人不全白,也是花白。 “老大。” 一人语气沉重的说道:“还是敲响传声石吧。” 居中站着的那个人看着李叱他们,眼神里是很复杂的东西。 “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 被称为老大的人竟是叹了口气。 另一人道:“若敲响传声石还是拦不住他们,那才是天意呢,老大,咱们可不能仁慈啊,你想想,以往咱们仁慈,咱们是什么下场。” 那老大又是沉默良久,然后点头:“敲吧。” 话音一落,其中一人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在他们身后大概十几丈外,有一块像是石碑一样的怪石,能有近两丈高。 他拿起旁边的石锤,在这怪石上一下一下敲响。 声音很奇怪,沉闷之中又隐约有金属铿锵之音。 李叱他们立刻就听到了声音,所有人都忍不住停了下来。 李叱觉得这声音不对劲,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吩咐一声:“圆阵!” 七百多名宁军战兵,迅速形成圆阵。 声音响起来之后不久,在湖那边,水里钻出来一条一条蟒蛇,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迅速的爬了过来。 而那看似是双头双身的石柱上,其中一条巨蟒居然是真的,迅速的爬下来游入水中。 这东西,就是李叱他们在湖边见到的那个。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来龙去脉 那突然出现的奇怪声音引起李叱的警觉,眼看着林子里的鸟儿都飞了起来,李叱就猜到一定会有什么危险到来。 七百多名宁军战兵很快就形成了圆阵,各兵种按照位置配合站好。 不久之后,远处的草丛里就出现一阵一阵犹如波浪般的起伏,所以李叱一眼就判断出迅速靠近过来的东西绝非一个。 圆阵外围,士兵们已经将盾牌立起来,盾牌后边的士兵也已经将连弩举了起来。 草丛忽然窜出来个什么东西,李叱立刻一支箭点射过去,那东西翻了个跟头扑倒在地。 却只是一只野兔。 还没容得让人松口气,草丛里就钻出来一条灰黑色的蟒蛇,最粗的地方能与大腿相似。 这种东西一游出来,瞬间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它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七百名久经阵战的宁军战兵,岂会被这种东西轻而易举的吓住。 可能是横行霸道的惯了,它毫无警觉的朝着人群这边游动过来。 可那东西还没有能靠近圆阵,几根标枪扔过去,精准的把蟒蛇钉在地上。 其中一根是澹台压境投掷,正中蛇头,别说这东西爱死不爱死,正中头颅不爱死也得死。 第一条蟒蛇从远处草丛里游出来后,接二连三的出现更多蟒蛇,大大小小。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关了。” 李叱笑了笑:“今天吃烤蛇肉。” 他们将背后挂着的铁标枪摘下来,那些蟒蛇只要爬向圆阵,一片铁标枪戳过去,就没有能靠近的。 大概一刻之后,四周已经屠了一圈,算计起来,百八十条还是有的。 大的如同腿根粗细,小的能有胳膊粗细,若是寻常百姓见到了,怕是会吓死。 可是在这般精锐的宁军面前,它们除非会妖术,不然毫无威胁。 山崖上,那一群白发之人看着这一幕,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难看。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人良久之后自言自语道:“若大楚已灭,新朝的士兵如此精锐,中原何愁不兴?” 他吩咐一声:“去把烛龙引走吧,我要去见见那领兵之人,问问现在这天下到底是何等景象。” 有人应了一声,朝着山下过去。 老大带着剩下的人从林子里出来,走到山崖边缘处,为的是让李叱他们看到。 李叱他们等了一会儿不见再有蟒蛇出来,圆阵打开,士兵们分散出去把标枪捡回来。 不多时,一个看起来已经有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从旁边出来,一边走一边摆手示意不要放箭。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来这里做什么,所以才会有所防备,你们不要放箭,容我过去说明。” 李叱一摆手,示意把那人放过来。 可就在这时候,草丛里忽然一条巨大的蟒蛇钻了出来,在人前立起来小半截身子,竟是比人还要高些。 这东西一双眼睛往四周扫了扫,大概是被眼前看到的无数蟒蛇尸体所刺激,又或者是被血腥味刺激,张开嘴吐出舌头,那声音犹如断了翅膀的蝉鸣。 “烛龙!” 跑过来的老者连忙喊了一声,加快脚步过来想阻止那凶物。 蟒蛇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东西疾奔过来,猛的一扭头看向那老者,然后一口就咬了下去。 这东西实在太大,那老者也没有想到他养了这么久的东西居然会要咬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东西一口咬下,老者只来得及把头歪了歪,蟒蛇便一口咬在老者肩膀上,紧跟着身子就卷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 李叱一个大跨步过来,长刀出,半空中便亮起来一道闪电。 李叱一把抓住老者的胳膊,右手刀向上扫了出去......噗的一声,那般巨-物,在身子把老者卷起来之前,被李叱一刀斩断。 蛇类卷起猎物的速度有多快? 不及李叱快。 李叱一拉那老者把人拽出去,巨大的蛇头还挂在那老者肩膀上。 半个时辰之后,林子后边的一片木屋中。 这屋子里数十名老者,看向李叱的时候,脸色都很复杂。 而李叱他们也没有想到,住在这的居然是这样一群人,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也有六十岁,年纪大的已经腰都直不起来。 被李叱救下的老者已经包扎了伤口,好在是蟒蛇无毒,也已经敷了草药,若伤口不会感染的话,倒也没有生死之忧。 “多谢救命之恩。” 那老者俯身一拜。 李叱也没有阻止,只是看着他们。 “天下还是大楚吗?” 为首的那老者忽然问了一句。 李叱看向这老人,大概六十七岁年纪,须发皆白,可身材依然挺直,他背后背着一把横刀,看起来仍有军武风范。 “快不是了。” 李叱回答,然后问:“你们是什么人?” “快不是了......想不到这楚,还能撑这么久。” 老者重重的叹了口气,抱拳道:“我曾是大楚正四品武威将军,我名为狄赤。” 李叱虽然有所预感,可听到这句话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他才听闻过狄赤为大楚皇帝寻产生不老药的故事,此时这故事的主角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每个人都会觉得有些荒诞离奇。 算算看,狄赤带着武威舰队四处为楚皇寻找仙药,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全都死了,谁又能想到他们会幽居于此。 “狄将军。” 李叱抱了抱拳。 狄赤问:“你......又是何人?” 李叱还没回答,余九龄道:“这是我们宁王殿下,如今已经打下来半个中原,灭楚,也用不了多久。” 若是没有见过李叱手下的战兵列阵,没见过李叱出手,狄赤可能还不相信余九龄的话,毕竟余九龄有点丑。 听起来没道理,可实际上就是如此悲哀,丑的人说什么,都不会太容易被人相信,漂亮的人说什么,多数选择信。 此时听闻后,狄赤沉思片刻,再次俯身:“拜见殿下。” 又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李叱他们也总算是搞清楚了这些老人为何再次的来龙去脉。 当年,狄赤奉旨去追寻阳笙的踪迹,狄赤尽心尽力,查阅了许多古籍,又费力寻找当年夫子十八弟子的传人询问。 在带着船队走了大概两年左右之后,其实就已经确定阳笙早就已经死了。 他如实上报消息,可是当时的兵部尚书宇文美却把他递上去的奏折给扣了。 宇文美找到狄赤,对他说......你若是如实上报,陛下会觉得你是敷衍,就算你拿出来诸多证据,陛下也不会信你。 陛下要的不是证据,陛下要的是长生不老的丹药,你这般上报,陛下如何能容你? 会把你重处,然后换一个人继续去寻找仙药,与其如此,你何不继续找下去。 只需时不时的给陛下个希望即可,今年说在梁州发现了蛛丝马迹,明年再说于越州查到了真相。 只要你一直在找,陛下就不会把你怎么样,反而还觉得你劳苦功高。 他话是这样说,可狄赤其实也明白,宇文美要的钱财。 只要他还带着船队四处去巡查,宇文美作为兵部尚书,就能不停的向户部索要钱款。 狄赤虽然明白,可也被宇文美说动,于是带着武威舰队继续查找,只要不停下来即可。 他哪里知道,宇文美竟然因为这件事,数年间,从户部那边贪了两千万两银子。 比起八十万大军北伐的军费开支,一点都不少。 这般明目张胆,只怕说出去都没人敢信,当然,户部的人从中和宇文美分了多少,还需要去怀疑吗? 狄赤更没有想到,当皇帝察觉此事不对劲后,宇文美把罪责全都推倒了他身上。 好在是他和宫里一位大内侍卫关系匪浅,那人提前给他送信,狄赤这才逃过一劫,可是他三族被牵连,数百口人被砍头。 皇帝要追查他的下落,宇文美比皇帝还要更想杀了他。 狄赤一死,那笔巨款落在宇文家的事,谁还能查得出来,就算有人想到了,也不会去得罪宇文家。 狄赤的队伍被解散,他逃离的时候,有三百多名亲兵跟着他一块逃了,现在就剩下这几十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这里。” 狄赤看向李叱,然后指了指四周:“就是周夫子最得意的弟子阳笙归天之处。”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这地方,一点都不让人喜欢。 狄赤道:“我追查多年,没有追查到什么长生不老的仙药,可是却查到了关于阳笙的很多事。” 慢慢的,关于阳笙的故事,在狄赤的娓娓道来中展开。 周夫子一共有十八个弟子,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年纪最小的阳笙。 都说夫子是完人,是圣人,可是这完人这圣人,也有一个在人老了之后大概都会有的通病。 喜欢聪明的最小的弟子,看起来又孝顺又乖巧,而且最会揣摩夫子心思。 所以夫子对他格外偏爱,传授极多,且交给他许多重要的事。 阳笙是典型的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之人,他做的最大也是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辜负了夫子的信任。 夫子晚年执掌大周,要巡游天下,可是年纪实在太大,于是将这件事交给阳笙。 阳笙代替夫子巡查天下,就相当于代天子出行。 他借着这个机会,大肆敛财,将周夫子用了二十年时间才重新肃正的吏治,一下子就给带坏了。 有人在他代周夫子巡游的时候,将他做的坏事告知夫子,哪想到夫子居然不信。 可是夫子也担心,于是派人把阳笙召回来,阳笙回来后在夫子面前嚎啕大哭,说自己有多辛苦却被人嫉妒,对他如此陷害。 于是夫子一怒,将告状的人重罚,而这告状的人,也是夫子的弟子。 此人名为李枢,冤屈之下,一头撞死在宫门外。 从那天开始,阳笙每天晚上都梦到满脸是血的师兄来找他,吓得他不敢在周都城继续住下去,于是辞掉了所有官职继续去云游天下。 可是这个人,死性不改,在第二次云游天下的时候,做一件更为无耻之事。 也因为这件事,李叱的眼睛从微微眯着,到开始睁大放光。 呼呼的放光。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好开心噢 “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楚当灭!” 狄赤低着头,哪怕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哪怕他低着头,他眼神里的恨意依然没有丝毫减弱。 三族,数百口人,当街问斩。 这种仇恨,非死不灭。 李叱等人坐在那看着他,没有人说些什么,可却都能感受到狄赤心里的那种滔天恨意。 良久后,余九龄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于是想转移个话题,他问那个被咬了的老人:“你伤没什么大事吧。” 那老人被称为二哥,这些年来,那些巨蟒喂食都是他在做,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东西居然会腰他。 “没事,有事也无妨。” 老人叫闫静忠,当年是狄赤的副将。 “如果我被那畜生咬死了,也是天意。” 闫静忠倒是看得开,他谢意的看向余九龄:“我们初到这里的时候,它们已经在这了,想来应该是许多年前阳笙养的东西,阳笙早就已经死了,这种东西却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可就算没有被你们砍死,将来也会灭绝,因为只剩下它这一条了。” 天知道余九龄怎么就冒出来一句:“没有一样大的配,和小一些的配不行?” 天知道归元术为什么就搭了一句:“你觉得能配得上?尺寸不合适啊。” 于是,气氛就更加诡异起来。 片刻后,倒是闫静忠噗嗤一声笑了。 他继续说道:“这些东西一直都在岛上,我们当年找到这岛的时候,还折损了一些人手,后来被朝廷通缉,我们躲无可躲,反而来了这,和这些东西共生共存。” 正说着,狄赤忽然看向李叱:“宁王殿下,你是要灭楚的,对吧,无论如何你都是要灭楚的,对不对?” 李叱点头:“是。” 狄赤起身:“你跟我走,我送给你一份大礼。” 李叱问:“是什么?” “跟上来你就知道。” 狄赤招呼了一声他手下的老伙计们:“咱们带宁王殿下去看看阳笙留下的好东西。” 一群老人整齐的答应了,一如当年从军的时候。 狄赤在前边领路,一边走一边说道:“因为阳笙的师兄因他而死,他夜夜都梦到满脸是血的师兄站在他面前质问,于是他逃离了大周都城,可是他死性不改,仗着人人都知他和夫子的关系,一路敛财。” 走到一处山洞口,就是在那画了大殿的峭壁下边。 狄赤继续说道:“可是再后来,夫子死了,周天子知道阳笙是个什么样的人,召他回去,可阳笙知道自己回去必死无疑,于是就跑到了荆州这一带。” 他指了指山洞,示意李叱他们跟上。 “到了这之后,他不敢再以夫子弟子的身份示人,却想出来一个继续骗人钱财的办法......就是装神弄鬼。”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他自称三生教主,已经活了千年,收了一大批弟子招摇撞骗。” “这崖壁上的画,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数百年前,他曾在此地办了一场仙临大会。” 狄赤道:“他说自己可以请仙降临,可以让每一个顶礼膜拜的人去病除灾,为了显示仙人的力量,他说五日之内,要在这岛上建起来一座大殿。” 李叱听到这大概就已经明白了。 找这样一处神神秘秘的地方,四周水气弥漫,自带一种神秘色彩。 这种驱病除灾的噱头,对那些富人们格外有诱惑。 狄赤道:“他大概是在维安县那边,原本还不叫这个名字,召集了无数人聚集,当众说,五天之后,他要在这湖心岛施展仙法,让沙滩变成坚石,还要造出来一座仙宫大殿。” 李叱他们明白过来,那沙滩原来是阳笙所为。 狄赤道:“倒也不都是,大部分是我们后来做的,其中一片是他当时做的,用糯米水混合这岛上独特的细沙,无需再加三合土,就能格外坚固。” “那日,他在无数人面前,先是在正常的沙子上走动,抓起沙子扬起,以告诉众人这沙子正常,然后走到早就已经凝固的那片沙子上,泼洒了一杯酒,再找人来看,众人见这沙子居然变成石头,都被他这一手给镇住了。” “然后他回头指向崖壁这边,说大殿已成,但是仙人的随从,烛龙就盘绕在屋顶,不许人靠近,你们远远看着就好,过去就是惊扰仙人修行。” 这种骗术其实真的不算多高明,但是唬人确实格外有效。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走到山洞深处豁然开朗。 然后,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大了,余九龄咧开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表达。 这山洞里的金银珠宝,说堆积如山不为过。 狄赤看向李叱:“宁王殿下,这些都送予你了,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攻入世元宫的时候,带上我,若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带上我的骨灰,让我看看,那杨氏皇族的江山是怎么被灭了的!” 这里的财富,是阳笙一生所得,其数之巨,难以想象。 狄赤走到一处,掀开上边盖着的东西,显然是他们后来盖好的,不然那苫布也早就已经要不得了。 那布下边,竟然是一排木架,每一个木架上都放着一件兵器。 狄赤指向摆在最前边的那件东西:“阳笙最爱的至宝,与夫子圣刀齐名的青云刀。” 狄赤叹道:“我没见过夫子圣刀,传闻与青云刀同出一物,甚至还要超过夫子圣刀。” 李叱道:“夫子圣刀......我倒是见过。”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佩刀鸣鸿刃。 狄赤连忙问道:“那刀何在?” 李叱又看了看自己的鸣鸿刃:“大概......还有一部分活着。” 狄赤没明白,余九龄他们却对视了一眼,隐隐约约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在李叱迈步走向青云刀的时候,余九龄实在忍不住劝了一句:“当家的,三思啊。” 李叱把青云刀抓起来掂量了一下,眼睛里有些光在闪烁:“有些忍不住啊......” 余九龄:“三思啊,千万三思啊。” 李叱:“怼一下试试啊。” “怼一下?” 狄赤一开始没明白,后来看到李叱已经要把他的佩刀抽出来了,连忙劝道:“青云刀天下致锐,据说当初夫子让阳笙铸造宝刀,阳笙多了个心眼,用提炼所出的最纯材料给自己锻造了这把青云刀,用稍次一些的材料给夫子打造了圣刀......” 话还没说完,李叱已经把青云刀抓在左手,他的鸣鸿刃在右手握住。 “天下致锐不致锐的,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当! 余九龄他们全都捂住了眼睛。 败家,真的,再没见过这么败家的主公了。 在当的一声响起来之后,狄赤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啊!” 那些老人家一片惊呼。 片刻后,李叱看了看自己手中安然无恙的鸣鸿刃,再看看已经断开的青云刀,叹了口气:“不值得融了。” 所有人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然后他们发现,李叱的眼睛瞄准了摆在最里边,显然规格最高的那件兵器。 他伸手指过去:“那是什么?” “不要!” 狄赤嗓音都在发颤了:“那可是至宝啊,那是周天子剑。” 李叱已经在迈步了。 余九龄实在忍不住,过去拉了李叱一把:“当家的,这个就别怼了吧。” 李叱道:“想什么呢,我看看怎么样,若是不错的话,带回去给你大哥。” 余九龄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 李叱走到半路的时候,看到木架上横放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盒子已经破损,显然是老旧物件。 “是一条蛇矛。” 狄赤道:“此物不知来历,应该是阳笙搜刮所得。” 李叱把盒子打开,里边条长矛能有一丈左右,矛锋犹如蛇身扭曲,竟是有两尺多长。 “夏侯。” 李叱回头看向夏侯琢:“这玩意不知道怎么样,能不能和青云刀刚一下?” 夏侯琢:“......” 李叱看向那两个半截的青云刀,再看看这蛇矛:“如果品质差不多,咱们就把这蛇矛和青云刀熔了吧。” 正看着,澹台压境在不远处喊了一声:“主公,来看这个。” 李叱暂时放弃了用蛇矛和半截青云刀怼一下的念头,朝着澹台压境那边过去。 见澹台压境手中捧着一本很奇怪的书册,应该是用什么皮子所造,所以没有多大破损。 李叱把书册接过来看了看,封面是四个篆字......宝船记要。 翻开看了看,是造船之法,看起来是阳笙亲自所写,还有极为详细的图纸。 按照阳笙的设想,他要造一条长达四十丈的绝世宝船,远处东海。 李叱把东西递给澹台:“带回去,咱们这一代人若是不能造出来这样的大船出海,那就留给后人,早晚要扬帆海外,去看看更远处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李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狄将军,这岛上那种沙子多不多?我看还有不少白色石头。” 狄赤回答道:“多,后山都是,满山都是。” 李叱笑起来,笑的他们莫名其妙。 他看向余九龄:“记得回去派人给连先生送信,告诉他,我给他找到建长安的石材了,远是远了些,好在有水路可运。” 李叱越想越开心,这东西要是用于建造他心中的那座北方雄城,简直再美妙不过。 就算是用抛石车围着不停的砸,也不可能把城墙破坏。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开心,好开心。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造个小的吧 面对这做岛屿上所藏的金银数量之巨,李叱告诉自己一定要平静,不要看起来好没有见识的样子。 可是真的好多好多钱啊,多到别说李叱忍不住,余九龄他们就没有一个能忍住的。 在别人眼里这些都是银子,在李叱眼里这些的盔甲,是横刀,是连弩,是插在敌人城墙上的烈红色战旗。 装金银所用的木箱早就已经碎裂,所以看起来更为直观,这种视觉上的冲击,能让人脑袋里一阵阵的发晕。 和现在大楚所用的银锭不同,周时候用的是银饼,这里的银饼多到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沙子。” 狄赤看向李叱说道:“我行走天下那么多年,可以确定是这里独有的东西,殿下你来看。” 他带着李叱打了一个角落处,那地方有一些新打造的木箱,里边放着的居然是箭。 “我自己做了模具,殿下请看。” 狄赤从箱子里取出来一支箭,那箭簇竟是用沙子做的,看起来洁白如玉,火把的光芒照在这箭簇上,还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华。 “后山全都是这样的沙子和白色石头,在这岛的西边,应该是阳笙那时候所种下的糯稻,阳笙那些人或是都死了,这西边水洼,遍地都是,没人打理,想不通怎么就年复一年的生长下来。” “我们到了之后,因为随身带着的只有长矛而无箭矢,害怕朝廷的人追上来,就自己制造。” “用糯米水,混合这里的特有白沙,晒干之后,硬度堪比铁簇,如果可以大量制造,能节省许多铁。” 李叱接过来一支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因为是模具制造出来的,那白沙箭簇看起来像是个圆锥。 李叱要来一张弓,搭上去,发力一拉,松手之后那箭就疾飞出去,竟然在半空之中急速旋转。 因为狄赤他们没有东西制作箭羽,没有尾端的平衡,那箭飞出去的线路和寻常羽箭不一样。 啪的一声,那箭射在一根石柱上,箭簇崩碎。 李叱过去看了看,石柱上居然被打出来一个小坑。 这种力度,就算是士兵穿了皮甲也几乎不可能防住。 夏侯琢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种箭用于抛射,威力无穷。” “不只是这些。” 狄赤有些淡淡自豪的说道:“我们找到此处,就是因为这个......” 他指了指澹台家手里的那本宝船记要。 狄赤道:“阳笙有很大的野望,他想造一艘大宝船出海,因为害怕被周天子找到除掉他,他想到海外去做皇帝,这里独有的一种树木,我们称之为凤柏,是唯一能够造出那么大战船的木材,但是数量着实太少,不够造那么大的宝船。” 李叱忍不住轻叹一声:“那可惜了。” “我说的是阳笙那时候不够。” 狄赤笑道:“现在已经过去几百年了,这里的凤柏,足以建造那样一艘战舰。” 也许当年阳笙用了许多年才找到这个地方,才确定用凤柏可以造那么大的宝船。 但是他的运气不好,凤柏数量有限,他穷极一生也没能等到这个时机。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千人攒钱后人一锅端。 狄赤道:“我们当年四处寻找阳笙下落,建造的船只,都是由我督造,现在我还干的动,若是宁王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为宁王建造这艘天下唯一,也无敌的战船。” 李叱看向他,摇头:“可是,内陆的水路,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条河可以让这么大的战船动起来,而且还需大量人力辅助。” 狄赤听到这句话也楞了一下,他忽略了这个问题。 这种规模的船只,只能是用来出海,在内陆河流之中行驶,还需人力去拉拽,一艘四十几丈长的大宝船,可能需要无数人在岸边拉动。 “若是中原盛世......”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样一艘大宝船一定要造出来,出海远洋去看看整个天下,可是现在我们造了无用,不如改造几艘小一些的战船。” 狄赤点了点头:“也好,用于攻战,小一些的船更有作用。” 看过了这里的宝藏,李叱出去之后就安排人回去,找更多的船过来运走金银。 一千二百名战兵分做两队,一队搬运一队往船上装。 来的时候李叱就想着可能会有收获,只是没想到这收获大的让人难以置信。 在这湖心岛的一圈,都有汤泉,连湖心岛四周的水底也有,所以这岛才会看起来常年被雾气围绕。 李叱他们想着,反正也来了......泡一下呗。 不得不说,这里的汤泉真的是爆赞,水温正好,泡在里边好像一身的疲惫瞬间就被洗掉了。 躺在水里,看着蔚蓝蔚蓝的天空,说不出的舒服。 几天后,李叱从当地召集来的工匠就到了,开始在这岛上就地取材建造船坞。 这凤柏的韧性和硬度,让李叱也大为吃惊。 在这个岛后边,有一艘狄赤他们自己造出来的小船,只有两丈左右,也是他们闲来无事造的。 狄赤给李叱演示了一下,就算是用那种白沙箭射在船身上,也只是一个小坑,和打在石头柱子上的效果差不多。 如果这东西用来制作家具摆件的话,卖给那些富人,可能也会赚不少银子呢。 李叱答应了狄赤,他们留在这湖心岛修建船坞,督造战船,等到李叱真的要攻打大楚都城的时候,派人来接狄赤他们。 临走之前,狄赤问李叱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李叱说边角料都留着啊,做成手串什么的还能卖呢。 狄赤当时就懵了。 这当地百姓们眼中神神秘秘的阎罗岛,在大批的工匠进来之后,也就没什么神秘可言了。 小南湖,北岸。 李叱又坐在这里钓鱼了,接到消息,下午的时候荆州节度使谢秀就能赶到。 此时坐在李叱不远处的不是余九龄,而是沈先生,沈如盏。 “谢秀自作聪明。” 沈如盏声音轻缓的说道:“我已经和他说过了,若是还抱着试探之心,就可以不用来了。” 李叱嗯了一声,没说话。 沈如盏又看了他一眼,见李叱那般模样,应该是还在生气。 谢秀本比预计的时间还迟了,这确实有些失礼,可是这也不能都怪他,因为这那几天又出了些变故。 谢秀杀杨松石之后,将杨玄机留在他荆州军里的人几乎都铲除干净。 本以为就没什么事了,可没想到杨玄机居然那么不放心他,在谢秀刚要赶来见李叱的时候,杨玄机派来的人也到了。 来的还不是什么使者,而是一支队伍。 杨玄机担心谢狄挡不住李叱,而且对谢秀更没有把握,在梁州的军队都已经赶到京州之后,荆州军迟迟不到,这让杨玄机起了疑心。 于是,杨玄机调派手下大将,被称为天命军大将四杰之一的安暖率军十万进入荆州。 一是策应谢狄,二是督促谢秀尽快带兵去京州。 杨玄机的意图是,把谢秀的荆州军调过去,让安暖带兵十万接管荆州。 如此一来,断了谢秀摇摆不定的念头。 况且,谢秀和谢狄为一族之人,如果不做安排,就可能彻底丢掉荆州。 安暖带着十万精锐进入荆州地界,谢秀就不得不做安排,所以误了和李叱的约定。 沈如盏看李叱脸色,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道:“他这次心意已决,亲自带兵挡住了安暖,布置妥当之后就会赶来,之前派人送信来,下午大概就到了。” 李叱侧头看向沈如盏:“你以为我在生谢秀的气?” 沈如盏微微一怔:“难道不是?” 李叱有些严肃的说道:“谢秀于我来说,得之如虎添翼,没有他,却也不是什么损失,可你是宁儿的姐姐,宁儿说过,你与她亲近,她也与你亲近,所以你也是我的姐姐......没有任何防范,没有任何交代,贸然进入荆州接触谢秀,如果你出了事的话......” 李叱不说了,气的。 沈如盏忽然笑了,笑的那么好看。 “唔......原来是在生我的气。” 沈如盏微笑着说道:“我知道谢秀为人,所以去见他,不算什么太危险的事。” 李叱道:“你知道谢秀为人,我不知道,你相信他,我不信。” 这话若是别人对沈如盏说了,她当然会生气才对,可此时她却开心的不得了。 那个小姑娘将她视为姐姐,她确实很开心,而面前的宁王也把她视为姐姐,这种感觉就变得更为奇妙。 “行吧。” 沈如盏看向湖面:“这次算是我错了。” 李叱哼了一声。 沈如盏道:“你是大男人,大男人要有气度,我已经认错了,就不能再抓着不放。”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这一刻,沈如盏其实没有懂他,哪怕沈如盏有些感动也很开心,大概还会有那么一丝想法,觉得李叱是故意如此表现。 毕竟李叱是枭雄,枭雄就该如此。 那是她不能理解,李叱这种从小只有师父陪伴的人,没有兄弟姐妹,一旦认可了谁之后,会产生的那种情感。 见李叱不再说话,沈如盏也没有多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后起身:“我去准备一下,也许谢秀很快就到了。” 李叱嗯了一声,没抬头。 沈如盏回到自己住的军帐中,坐下来后仔细思考,她确实很想知道宁王刚才的话里,有几分真切,几分虚情。 低头的时候,忽然间看到了高希宁送给她的玉佩,就在她腰带上挂着。 然后想起来高希宁曾经说过的话。 别人都觉得李叱大大咧咧,可是他心眼很小,小到一旦设防就坚如磐石。 为何会设防? 因为一旦进入他心里的人,就成了他要保护的人,他会让自己变成一堵城墙,一堵万千人围攻也破不了的城墙。 他小气,小气到谁惹了他在乎的人,他都会疯狂报复。 他的成长经历造成了他如此性格,成为他自己人的人,都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 所以沈如盏忽然间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也已经是被李叱关进了他心中那座城里的人。 想到这,沈如盏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很美。 这感觉,无敌美。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民治与灯节 李叱心心念念的,其实是那个叫做长安的小地方,或许是因为这个名字让他在意,毕竟,可能再也没有两个字放在一起能有那么好的寓意。 李叱在乎的那个小地方,有着极其特殊的地理位置。 大楚修建的官道,往西疆,北疆的几条重要道路,都在这个小地方经过。 如果说是有意为之,可是大楚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把那个小地方发展起来,那地方早就该被建造成一座北方重镇才对。 如果是无意而为,那么就是大楚为李叱所准备。 湖心岛上的石材极多,从这一天开始会源源不断的通过水路运往长安。 “东家。” 吕青鸾却不理解,他看向沈如盏:“宁王殿下让咱们沈医堂的七成船只去运送石材,还征调了许多商船,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沈如盏笑了笑道:“你要是想理解这件事,先要理解宁王的性格。” 她倒了一杯茶,低头闻了闻,这江南的茶,确实比冀州那边的茶要好许多。 “宁王是一个谨慎人,很谨慎。” 她看向吕青鸾:“你见过有谁把后发制人用到如此极致的吗?” 可能是因为吕青鸾平日里根本就没有去注意这些,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他给自己这一生定下的使命和责任,就是保护沈如盏。 所以吕青鸾摇了摇头:“我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那你觉得宁王自信吗?” 沈如盏又问了一句。 吕青鸾仔细想过之后点头:“自信。” 沈如盏道:“那你知道自信和自负的区别吗?” 吕青鸾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两个词之间的区别,一时之间,也不好解释出来。 沈如盏不等他答话就继续说了下去:“自负的人,认为自己不败,自信的人,却会悄悄的为自己将来也许会有的失败做准备。” 吕青鸾觉得这有些矛盾,自信为何还要想着自己将来可能会失败。 沈如盏道:“如果他拿下整个中原,那么长安就是他建立的新国都城,如果他没有拿下整个中原,不得不暂时退回北方,那么长安就是他为自己建造的根基之地,官道四通八达,进可攻退可守,最主要的是可以随时支援西疆和北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哪怕在为自己做失败后的准备,也想着坚守国门。” 吕青鸾道:“所以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败。” 吕青鸾笑起来:“是啊,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败......所以现在你就要去安排,把沈医堂的船,能调用过来的都调用过来,不是七成,而是全部。” 吕青鸾道:“可这样一来,我们的生意会受很大影响。” “宁王在,我们的生意才能一直做下去,宁王若是最终败了,我们还有什么生意,你到现在怎么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沈如盏微微叹息:“你应该多想想这些,以后我终究是要退隐回去,沈医堂的生意,我总得有个人交代。” 吕青鸾摇头:“我从来都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我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跟班吧。” 沈如盏无奈的看了吕青鸾一眼。 另外一边,在豫州城内的曹猎也收到了消息,于是他下令曹家所有的船队都开往小南湖。 曹家做的生意,船运本就是最大的几种之一,且是曹家最早开始主营的行当。 所以曹家的船队规模,着实不小,豫州船运生意的七八成都在曹家手里,挨着南平江和赤河,说日进万金都不为过,可曹猎却没有丝毫犹豫。 曹家这一动起来,那些闻风而动的人就多了去,那么多人看着曹家的动向,谁不知道如今小侯爷曹猎和宁王关系亲近。 曹猎去做什么,他们跟着做什么,总之不会错。 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几乎整个豫州的大船都往小南湖这边过来。 原本这安静偏僻的地方,在一个月内就变得热闹非凡,甚至会出现堵船的情况。 而在这一个月中,李叱逐渐扩大在荆州的布局。 谢秀来了,带着十足的诚意来了,见到李叱之后第一件事是叩首,口呼主公。 态度表明,接下来的事也就会变得顺利。 李叱没有动谢秀的兵权,甚至完全信任的把对东线的布防交给了谢秀,丝毫没有因为谢秀曾是杨玄机的人而有所怀疑。 杨玄机帐下大将军安暖的十万人马,进不了荆州,只好退回,在京州西线布防,与谢秀的荆州军对峙。 时间很快,转眼就又到了冬天,天下的格局好像是一个自动演示的棋盘,在这个冬天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 入冬之后,各方势力都不得不停下来,也都会为了粮草而发愁。 豫州城。 战事暂停,李叱他们回到了豫州城内,每天都很平淡的度过,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距离这一年的春节,日子已经屈指可数,而这是李叱他们离开冀州后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冀州那边,徐绩派人送来的账册。” 燕青之把厚厚的一沓账册放在李叱桌子上,李叱看到后就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账目,能把人看的头都胀起来,李叱刚刚才看完整个豫州一年的账目,脑袋里的全都是数字。 “今年年景好。” 燕先生道:“徐绩的条陈上能看出来,看粮食的收成,比去年几乎翻了一倍。” 他看向李叱问道:“所以冀州那边税赋上的减免,还继续吗?” 李叱问:“粮食够用了吗?” 燕先生回答:“够用,兖州那边今年收成也还好,能够自给自足,咱们就算再扩军三十万,粮食也足够。” 李叱嗯了一声:“那就继续减免,我当初和冀州百姓们说了,五年免钱粮赋税,那就一定要五年,如果咱们军粮不够了,就和百姓们借,打借条,借一还二。” 燕先生记下来,然后问:“青州那边呢?” 李叱道:“我昨日见过沈珊瑚,她说青州那边连年战乱,百姓们日子过的很不好,我打算让武先生暂时去青州,做青州节度使,如冀州一样,免钱粮赋税五年。” 燕先生道:“青州那边其实还不稳固,不如请沈珊瑚也回去,民政军务武先生为首,队伍还是得让沈珊瑚带着。” 李叱点头:“她回来后是为复命,但心里也想着去那边,能和老唐互为支援,她的十万兖州兵马,就驻守青州吧。” 燕先生道:“诸将都已经封侯,沈珊瑚怎么安排?” 李叱笑道:“早就已经想好了,不能亏了人家,与老唐的爵位俸禄一样。” 燕先生想问的事大概都问完了,把本子收好:“那我就先回衙门,今年是咱们在豫州过的第一个年,武先生之前说,打算搞的热闹一些,让百姓们都能乐呵乐呵。” 李叱笑道:“武先生说过了,想办个灯节,我看了一眼所需花费,好大一笔数目。”燕先生也笑:“确实好大一笔数目,不过咱们从湖心岛搞来......”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已经在连连摇头了:“专款专用,那笔银子是军费,灯节的事,我来想办法。” 燕先生听到李叱说他来想办法,心里就不得不开始同情谁,他暂时还不知道是谁,可他觉得必须同情一下。 他想了想,除了那位小侯爷之外,李叱还能刮谁的银子呢。 果然,在燕先生离开之后不久,小侯爷曹猎就被请到了宁王府里。 李叱看到曹猎就一脸笑意的迎过去:“冷不冷?快进来,我让人把火炉烧旺了,快来烤烤手。” 曹猎楞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李叱:“你这是何意?” 曹猎道:“今日不见了吧,我想起来还有许多事没有忙完,等我有空了再来。” 李叱叹道:“你以为我是要搜刮你的银子?” 曹猎回头:“还能不是?” 李叱道:“还真不是,我是有个生意要给你,大好事。” 曹猎直接就大步往外迈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高风亮节,大好事你给别人吧。” 李叱看着他,曹猎走了几步后又叹息着回来,进门就说道:“把你的好茶给我泡上,一会儿亲自下厨给我做几个小菜。” 李叱立刻应了一声:“好的嘞。” 他看向亲兵:“给小侯爷去泡茶,我最好的茶,再给小侯爷装回去两罐。” 曹猎的眼睛都睁大了,连忙阻止:“我不要!” 他转头看着李叱的眼睛:“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居然还送?你都开始给我送东西了?你不给我送东西都能理直气壮刮我银子,你现在给我送东西......是要抄我家了?” 李叱道:“别瞎想,茶叶是上个月从你那拿来的,还没喝完,但这也得算我送你的。” 曹猎看向李叱的亲兵:“别急着泡茶,去给我熬一些安神的药,去沈医堂买,就说要劲儿大的。” 这话把亲兵都说懵了。 曹猎叹道:“你别卖关子了,直接说,我看我能不能受得住,如果不能我马上就心口疼,疼晕,得有人把我抬出去的那种疼。” 李叱笑起来:“那我就直说了,武先生为安民计,想了个办法,要在豫州城里办灯节,所需银两不是少数......” 曹猎起身:“告辞!” 李叱道:“咱们换个说法。” 他拉了曹猎一把:“灯节的一切开销你来出,但是灯节的一切收入也归你。” 曹猎的眼睛眯起来:“你说话算话?” 李叱举起手发誓:“如果不算话,天打雷劈。” 曹猎道:“你发誓有什么用,你写下来。” 他招呼李叱亲兵:“给殿下取纸笔来。” 李叱:“......” 他看着曹猎叹道:“我们之间,连这最起码的......” 话还没说完,曹猎已经打断了他:“没有,从来都没有,按你说的写下来,灯节的事就交给我了,不写下来不按手印,这事想都别想。” 李叱又叹了一声:“好歹我是王......” 曹猎:“但你穷。” 李叱沉默。 然后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写下来可以,但你若是收入超过了投入,能不能以朋友的关系来说,私人分给我一些?不入账的那种。”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 曹猎笑问:“既然字据已经立下了,现在你就可以提要求,你有什么想法?” 李叱道:“我的想法简单,第一是不花我钱,第二是尽量搞大,第三是最好分点。” 曹猎:“总得有个主题。” 李叱想了想回答道:“你可去问问武先生,这事是武先生想出来的,他大概已经有了准备。” 曹猎嗯了一声,把李叱写好的字据小心翼翼的收好,还很小家子气的拍了拍收好字据的位置。 眼看着曹猎要出门,李叱又追问了一句:“你怎么搞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 曹猎笑道:“现在距离元宵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打算把消息放出去,凡是愿意来豫州城里做生意的行商,客商,一律免去摊位费,每日只收五个制钱的管理费。” 李叱算了算,就算豫州城几条大街上人满为患,这似乎也不算多大收入。 曹猎要想把这灯会办好,所花费的银两,绝不是这样一笔收入就能保证不亏钱的。 李叱就觉得,曹猎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心思,但他不但算说。 越不说,越证明他搞钱的路子比较野。 可曹猎一脸你再问我也没有什么用的表情,这让李叱觉得有些心痒,有钱不能同赚这种事,对李叱来说简直就是受罪。 曹猎出了宁王府之后就去豫州节度使衙门,求见武先生,不久之后就已经在武先生的书房里坐下了。 武先生吩咐人给曹猎上茶,笑着问道:“小侯爷突然来,大概是因为灯会的事吧。” 曹猎道:“武先生怎么知道?” 武先生笑道:“毕竟咱家主公是......咳咳,比较英明的人,在豫州内,扛得住主公坑的人,只有你了。” 曹猎也笑:“这次我是不打算再被坑了,我已经和主公约法三章。” 他把和李叱的约定说了一遍,武先生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宽松的条件,都不像是咱家主公定的。 曹猎问:“先生,这游园灯会,总是要搞出一个噱头才对,主公让我来问你。” 武先生道:“我仔细想过,如果噱头好,还能宣传出去,一个月的时间,从各地赶来豫州城的人会不计其数,咱们这豫州城里,最大的噱头......” 他看向曹猎,曹猎立刻懂了:“当然是主公。” 武先生道:“总不能一直都是被主公坑了我们,我们偶尔也要回坑一下,反正都是为了江山大业,主公也不会怪我的。” 曹猎笑:“那先生的想法是?” 武先生道:“以主公人皇转世为噱头,在宣传出去的时候,就要告诉百姓们,这次要在灯会上告知大家,当初人皇转世时候的景象,还有人皇打阎罗,人皇斩烛龙,人皇擒大寇......” 曹猎的眼睛都亮了:“有点意思啊,先生和主公,提过这个想法吗?” 武先生轻叹一声:“倒是随意提了一句,主公却说,轻易不要搞迷信那一套。” 曹猎道:“唔,那就妥了,搞。” 武先生道:“主公说的是,轻易不要搞。” 曹猎道:“主公的意思是,轻易不要搞,要搞就搞大一些。” 武先生的眼睛也亮了。 是李叱让曹猎来找武先生的,所以这事还不明显吗? 几天之后,中午。 李叱和高希宁她们一起吃午饭的时候,高希宁一边给李叱夹菜一边说道:“昨日小侯爷曹猎来找过我,跟我商量了一件事,我答应了。” 李叱立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连忙问道:“他跟你商量什么了?” 高希宁道:“他来和我说,灯节的时候,让我开放廷尉府,每天可以固定放进来多少人参观,他说百姓们对廷尉府最为好奇,肯定有不少人想进来看看,想进来参观的人,当然要收费才行,所得费用,他六我四。” 李叱眼睛都睁大了:“这么不公平的事,你都答应了?” 高希宁道:“为了让百姓们对廷尉府不那么惧怕,其实这事本来我也想做,如今还能有四成收入,也挺好了。” 李叱道:“这分钱的事,他提我了没有?” 高希宁摇头:“没有啊。” 李叱:“......” 高希宁道:“趁着这次机会,让百姓们都知道廷尉府不是原来的缉事司,而是要为百姓做主的地方,是对付坏人恶人的地方,所以我觉得确实可以好好准备一下,不收钱也应该办。” 李叱问:“他定多少钱门票了没?” 高希宁:“还没。” 李叱道:“这个家伙,赚钱都赚到廷尉府来了!” 下午的时候,李叱去节度使府转了一圈,武先生年后就要调任青州节度使,李叱想过来问问,武先生有没什么需要。 刚要进门,就看到从对面过来一群骑兵,大概数十人,为首的正是夏侯琢。 那些骑兵看到李叱,连忙下马行礼。 夏侯琢率先行礼,毕竟是在公众场合,该有的规矩他必须要有。 俩人肩并肩进了大门,李叱问道:“你怎么有空来这?” 夏侯琢道:“昨日小侯爷曹猎找过我,跟我商量了一件事,我答应了,还需要武先生和燕先生帮忙,所以我过来说一声。” 李叱:“那家伙又找你说了些什么!” 夏侯琢:“为何说是又?” 李叱把廷尉府的事说了一遍,夏侯琢随即笑起来:“大概也差不多......曹猎找到我说,为了展示宁军威武,所以想让百姓们参观一下,我说不可以进军营,曹猎说那是自然。”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打算开放城墙,在城墙上可以俯瞰校场,让我带着队伍在校场上正常操练阵型即可,阵型操练并非机密,倒也无妨,赚了多少银子,他分我三成。” “三成?!” 李叱道:“他七你三,这你也答应了?” 夏侯琢道:“反正也是在大营校场上正常操练,有三成银子可拿,不错了。” 李叱:“分钱的事,他提我没有?” 夏侯琢:“提你干嘛?” 李叱:“哼!” 参观廷尉府,梅园那么大,每天接待一万人绝对不成问题,而且还不显得拥挤。 比梅园要大无数的就是城墙,城墙历来不许百姓们上去,这次开放,只要钱收的不高,每天登上城墙的能有多少人? 这两件事加起来,每天收入过万两都轻轻松松。 然而李叱觉得,曹猎肯定还不只是想了这些,灯节要装饰豫州城,光这一项开销没有十万两搞不定。 还要采买制作大量的灯笼,彩带,这些东西又是一大笔银子开销出去。 曹猎那家伙,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进了衙门里之后,李叱找到武先生和燕先生,等不及直接问:“曹猎和两位先生要了些什么?” 燕先生道:“主公如何得知,他必会从我们这里要一些什么?” 李叱道:“这还用猜么......” 燕先生道:“曹猎请府衙把城中几片大的空地批给他,他准备做生意用,但什么生意还没说,只说是若成了,每天所收入银两,两成交给府衙入账。” 李叱:“两成也干?!” 燕先生道:“府衙对灯会是无条件支持,按照和曹猎的约定和之前定下的规矩,是一个铜钱也不收的。” 李叱抬起头看向屋顶,发出一声略带悲鸣的长叹:“这家伙,是在薅我啊。” 几天之后,李叱就知道了曹猎把城中那些空地要过去的目的是什么了。 曹猎居然找了许多说书先生来,每个人给了不同的本子,让他们按照本子来说。 有的是宁王斩烛龙,有的是宁王转世天降异象,有的是宁王与王妃如何结识,还有宁王雄霸四页书院,等等等等...... 想听书,当然要收一些门票的吧。 晚上,李叱就到了松鹤楼。 曹猎正在吃晚饭,看到李叱进门他就笑了起来,猜到了李叱会沉不住气。 李叱也很小家子气的不搭理他,直接坐下来就吃。 曹猎道:“从今天开始,每日每顿都来我这里蹭饭吃,你也吃不回本的,毕竟我赚钱的手段,都靠你呢。” 李叱哼了一声:“赶紧说分我多少。” 曹猎道:“分给其他人的那些项目,不能再分给你,但是不包括书场,也仅限于书场,毕竟要说的也是你,所有收入的一成归你。” 说完后曹猎就看着李叱,等待着李叱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毕竟一成确实不大多。 “干了。” 李叱居然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抵触,没有任何争取。 这一下倒是让曹猎有些不踏实了。 曹猎眯着眼睛问:“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没有?” 李叱一边吃一边摇头:“没有没有,金主给钱就行。” 曹猎实在好奇:“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似乎都不是你的风格了。” 李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缓了一口气。 “攒钱啊,攒钱去高老大。” 曹猎怔住,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曹猎问:“不说其他,你在湖心岛里所得的银两,何止千万之巨,你需要为这点分成小钱来操心?” 李叱道:“那是公款,娶高老大是我的私事。” 曹猎道:“可是那三位老先生不是说,要等到......等到登基的时候再大婚的吗?” 李叱道:“是......那时候算是国事了。” 曹猎:“那你还想自己攒银子做什么?” 李叱道:“我想和她办一场寻常百姓们办的婚礼,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那时候的成亲是给别人看的,我们想要的,是在冀州城那个小院里,简简单单,但要郑重的,也办一场婚礼,我师父和高院长啊就坐在那小院子里,我和高老大朝着他们磕头,给他们敬茶。” 李叱看向曹猎:“这笔银子,我还没攒够......她的凤冠霞帔,她的首饰佩饰,这一切都要最好的才行,所以我要慢慢攒够,不能挪用一个铜钱的公款。” 曹猎心中震撼,立刻说道:“那也无需多少,我来出。” 李叱摇头:“不用,我的婚事啊......我自己来。” 曹猎:“那这次书场的收入我分你一半。” 李叱:“好的啊。” 曹猎:“噫!” 李叱从怀里掏出来纸笔:“来,你写下来。”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拖延时间 灯节的事交给小侯爷曹猎,李叱其实没有什么可操心的,而这灯节的意义在于,让所有人看看宁王治下的豫州有多繁华。 有些时候,宣传上的意义之大,不输于战场上的一场大胜。 可凡事都不止一面,这场灯会必会引来无数百姓,也会引来敌人那边的探子。 可能还不仅仅是有探子,他们会趁着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潜入豫州,找机会刺杀宁王。 在这样一个世道,各方领袖面对的刺杀次数,远远高于战场厮杀的次数。 百姓们或许不会想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会发生那么多凶险之事。 不得不说的是,宁王麾下的廷尉军和谍卫军,也没少想办法去刺杀敌人的首领。 这是因为刺杀,哪怕再惨烈,也是代价最低的取胜之道。 如宁王李叱这样的人,一旦遇刺身亡的话,那么看起来坚如磐石的宁军,瞬间就会瓦解。 所以关于灯节,最忙碌的不是曹猎的人,而是廷尉府和谍卫的人。 他们要在危险发生之前排除,要在刺客行凶之前扼杀。 还会有人不理解,居然如此危险的话,那宁王何必要抛头露面? 所以绝大部分人,只是芸芸众生。 经过这几个月之后,青州和荆州已经归入宁王治下的消息,应该已经传播很深远。 最起码在京州的那些大人物大家族,都已经知道了。 所以他们放筹码的位置,也不得不提前做出改变,开始派人想尽办法接触李叱,哪怕接触不到李叱,也要想尽办法去接触李叱手底下的人。 许多人都已经在懊恼,为何当初就看不出,那个穷小子出身的家伙,居然能坐拥半壁江山。 突然之间半个天下是宁王的了,这给他们带来的震撼简直无法想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兴城里也在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几方实力的使者,居然在这个比以往都要冷的冬天,在大兴城里会面了。 作为朝廷的代表,武亲王帐下的大将军,张合看着面前坐着的人呢,脸色一直都很难看。 他是府兵将军,武亲王最看重的手下,在他兄长张屹战死之后,他就被誉为军中第二枪,在用枪的排名之中仅次于武亲王。 本来这次不得不回军大兴城,对于左武卫来说就是从未有过的耻辱。 而此时,他正对面坐着的,就是武亲王带着他们打了两年之久的大贼李兄虎的使者。 而且这样一个人,在张合眼中卑贱且无耻的人,居然敢在他面前趾高气昂。 “朝廷想要休战,想要对付宁王李叱,那就要拿出诚意。” 说话的人是李兄虎手下的谋臣之一,有一个外号叫铁算盘。 这个看起来留着山羊胡,穿着一身锦衣却看起来好像偷来的衣服的人,在李家军中却极有地位。 衣服是那么名贵,不管是布料还是剪裁,都很讲究,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穿在他身上就还是显得那么土气。 他叫关连星,曾经是一个在江湖上行走,以为人算卦为生招摇撞骗的家伙。 说起来,他做的事和李叱的师父长眉道人的做的事应该一样,然而却区别极大。 长眉道人教给李叱的道理之一就是,凡事皆有度。 长眉道人从不骗穷苦百姓,就算是骗那些有钱人,也不会无度索取。 可是这个关连星,他若是要看中了谁家的东西,钱财,甚至是女子,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大贼李兄虎名声大振之后,他便去投靠,也算是李兄虎手下的老人。 此人虽然样貌丑陋气质猥琐,但他脑子确实好用,极聪明,诡计多端。 李兄虎征战,他出了不少主意,因为功劳极巨,李兄虎封他为万户侯。 他说完那句话后,就看向张合:“朝廷想要对付宁王李叱,所以才会想着把大家召集起来,可是张将军你这居高临下的样子,却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坐在另外一侧的,是杨玄机手下战将四杰之一,与安暖齐名的大将军史峰晖。 史峰晖原来也是大楚的府兵将军,被杨玄机以重礼收买,率军一万两千投靠过去。 征战中,此人战功赫赫,在天命军中地位极高。 他虽然也是来和朝廷谈判的,作为天命王的代表,本应和李兄虎的人一起对朝廷施压。 但他也一样看不起关连星,反而是和张合有些同仇敌忾之感。 从根本上来说,不管是他和他代表的天命王杨玄机,还是张合代表的朝廷,都是贵族势力。 而李兄虎的人在他们眼里,是泥腿子凑在一起组成的平民势力,他们从心里看不起。 然而看不起也没什么大用处,因为李兄虎确实势大。 张合缓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不那么冰冷。 他知道关连星这个人在李兄虎手下极为重要,他还有一个堂弟叫关连堂,用一柄斩-马-刀,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兄弟两个,一个为谋臣一个为武将,可以看做是李兄虎的左膀右臂。 张合问:“那你就说说,李贼......李大当家到底想怎样。” 李兄虎自封江东霸王,在江东几州之内,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名,张合却不愿意称呼一个大贼为霸王。 不过,在李兄虎起兵之地,越州那边的百姓,更愿意称呼他为闯王。 关连星道:“霸王的意思很简单,第一,朝廷必须承认霸王的地位,与楚皇帝平起平坐,第二,想要霸王暂时退兵,那么,朝廷每年要向霸王敬献白银一千万两,粮食一百万石,棉布十万匹,锦缎一万匹。” 张合的眼睛随即眯了起来,逐渐露出杀气。 还没等他说话,代表杨玄机而来的史峰晖却冷笑一声:“里回去之后让李兄虎去卖-屁股,以他现在的名声,大概也能卖一千万两。” 关连星怒道:“你是不是觉得,在这大兴城,我们杀不了你?” 史峰晖道:“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间屋子里,我杀不了你?”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三个人就这样坐着,似乎下一息就会忍不住动手。 “都够了。” 最终,还是张合开口道:“霸王索要的东西,狮子大开口,朝廷不可能会给你们,想都不要想,如果你真有诚意的话,就不要再如此试探。” 关连星道:“既然你觉得我说的过分,那不如问问你那兄弟,他是带着天命王的什么命令来的。” 说兄弟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之讥讽,让张合和史峰晖两人都有些难堪。 关连星哼了一声:“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人,觉得自己出身高贵,所以理所当然的表现亲近,可实际上......” 他指了指史峰晖:“对大楚朝廷来说,他比我更可恨,我是官-逼-民-反,他是背叛朝廷!” “说正事!” 张合瞪了关连星一眼。 然后看向张合:“天命王又是想和朝廷谈什么条件。” 张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天命王杨玄机的条件是......若要天命军退兵,或是暂时不攻打大兴城,那就请大楚皇帝陛下退位,将皇位禅让给天命王。 他刚才还在出言讥讽关连星,所以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天命王的要求,那个丑陋的家伙一定会朝着他想尽办法的挖苦。 “我先不说。” 史峰晖道:“既然现在要谈的是如何对抗宁王李叱,那么就先说正事。” 他看向关连星:“你们的老家都快被唐匹敌抄完了,我听闻,三个月内,唐匹敌率军数十万,已经连下苏州六十余城,你此时在这装的很有气势,心里却已经惶恐的不得了了吧?” 关连星道:“你家天命王倒是好一些,宁王李叱的几万人杀进荆州,天命王手下的大将军谢秀连打都没打就投降了,荆州已经全部落入宁王李叱之后,你家天命王想回蜀州,都快回不去了吧?” 说到这,三个人非但没有继续骂下去,突然就安静下来。 因为他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们说的看似在讥讽对方,实则也是在讥讽自己。 良久之后,关连星道:“霸王说,若联手攻打宁王李叱,陛下必须承认霸王与陛下同尊,若不答应,没得谈。” 史峰晖道:“天命王的意思是,若武亲王大军为主公,天命军愿意策应。” 张合沉默片刻,起身:“你们且先回去,待我去请示武王。” 武王并不在大兴城,他说去请示武王,只是不想让这些人知道武王不在的事。 一旦往他们知道了的话,他们还会和朝廷联手去攻打宁王李叱? 他们下一刻就会从这种互相敌对的状态,立刻转变为兄弟盟友。 他们会尽快赶回各自营中,不久之后,双方的大军就会朝着大兴城猛攻过来。 但是,不管是杨玄机还是李兄虎,都想不到武亲王此时竟然去了豫州。 这种事,只有武亲王做的出来,虽然武亲王也不敢以自己真实身份露面,但他必须亲自去,他想要仔细看看那宁军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朝廷发起的这次会盟,也是在为武亲王拖延时间而已。 就在这同一时间,豫州城,一处商行的后院。 武亲王坐在院子里,脸色平静,这是他所熟悉的豫州,可已经不再是朝廷的豫州。 他对这座大城有着无可比拟的感情,可是,那城墙上烈红色的宁军战旗却在一遍一遍的告诉他,这里和他们姓杨的,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大楚都御史洪嗣瑞朝着武亲王俯身一拜:“王爷,臣下要去了。” 武亲王点了点头,看向身边亲卫杨宥:“你带一队人护送洪大人去求见宁王李叱,记得从后门出去,然后回客栈,再从客栈出发去宁王府。” 杨宥俯身:“属下遵命。” 洪嗣瑞问:“王爷可还有什么交代?” 武亲王摇头:“我还能有什么交代......陛下已经做出如此让步,再交代什么,也救不了大楚的尊严。” 这话若是别人说,就好像是在骂皇帝杨竞一样,然而这话是武亲王说的,便只有无奈和悲怆。 沉默片刻,武亲王道:“划江而治,南北两帝......这已经是底线,你去吧,莫要......莫要再失了朝廷的体面。” “是。” 洪嗣瑞俯身一拜:“臣下,这就去了。”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去找那个不败的答案 代表大楚朝廷而来的使臣队伍,其实是以商队身份进城,在进城之后不久,恰好就遇到了豫州城里要办灯节的事。 那位被誉为大楚武神的老人家,在这豫州城里独自一人随意走了走,看到的是不一样的豫州,似乎也看到了不一样的将来。 这次来豫州,武亲王要做的事和洪嗣瑞要做的事不一样,洪嗣瑞是为了大楚来委曲求全,而武亲王是要为将来的大战做准备。 此时,天下人已经皆知宁军无敌,武亲王想在于宁军决战之前看看,这无敌,到底因何而无敌。 都御史洪嗣瑞去了宁王府求见,也不知道会是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但武亲王并不在意这些,求和,谈判,割地而治,对他来说,每一个字都是羞辱,是对大楚军人的羞辱。 他就那样毫无顾忌的走在大街上,因为他无需去易容也不会再有人能轻易把他认出来。 和他离开豫州的时候相比,此时的他已经判若两人。 头发几乎全都白了,脸上也满是皱纹,曾经威武高大的身躯,此时也已驼背。 他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戴着个斗笠,脚上踩着一双沾了泥巴的布鞋,谁能看得出来,他是靠一己之力让大楚续命数十年的武神。 走的累了,顺手在路边别人家门外的柴堆里抽了一根木棍出来,就当做拐杖。 站在这,停下来休息了片刻。 这户人家门口,一个看起来才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蹲在那玩他手里的木头小车。 这只有一尺多长的木制独轮小推车,看起来做工着实不错,所以可以推测的出来,小男孩的父亲应该是一位手艺很厉害的木匠。 看到那老人从自家柴堆里抽出来一根木棍,站在那,一只手拄着棍子,一只手在敲打后腰。 “你是累了吗?” 小男孩用还带着些奶气的声音问。 武亲王看向那小男孩,笑了笑:“是有些累了,年纪大了,走路多了就会累。” 小男孩哦了一声,转身跑回院子里,不多时搬着一个小马扎出来,放在武亲王不远处:“累了就坐下来歇歇吧。” 武亲王谢意的看了他一眼,就真的在马扎上坐了下来,刚要和小男孩说话,那小家伙又转身跑回院子里。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水,碗大手小,双手捧着,走路出来的时候,碗里的水还在左右摇晃着。 小男孩紧张的盯着那水,好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稳住这碗水,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个挑战。 “你喝。” 小男孩双手捧着水碗递给武亲王。 “谢谢你。” 武亲王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水似乎都带着些甘甜,也因为这一碗水,武亲王之前心中的沉重和压抑都消散了不少。 喝完了水,武亲王发现小男孩一直都在看着他身边那根用作拐杖的木棍。 武亲王笑了笑:“你是觉得我偷了你家的柴火棍子?你是想要回去?” 小男孩道:“你没有问过我,应该就算是偷,但你累了,所以我不怪你,可你......还是应该和我说一声。” 武亲王不笑了,他问:“是你爹娘教你的?” 小男孩摇头:“不是,是官学的先生教我的,先生说,宁王治下的百姓,都应该像一家人那样,谁遇到了困难,能帮忙的就要去帮,这样以后你家里遇到困难的时候,别人才会来帮你。” “先生还说,不过是将心比心,别人对你好,你对别人好,那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先去对别人好?所以我可以把棍子送给你的,将来我走不动了,你也会送给我一根棍子。” 武亲王越发的笑不出来。 小男孩看了看那根棍子:“我不怪你,可你还是没有和我说一声。” 他看着武亲王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先生说,哪怕是别人家里不要的东西,放在门口的,你想要,也必须去和别人家里说一声才行,得到允许才能拿。” 武亲王坐在那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起那根木棍:“我可以借你家的棍子用一会儿吗?” 小男孩顿时开心起来:“可以的啊,不用借,送给你了。” 武亲王问:“你们先生不应该只教你们读书写字吗,为什么要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 小男孩不知道什么叫无关紧要,有些茫然,毕竟才六七岁年纪。 武亲王解释道:“就是只读书写字,不应该给你们讲那么多大道理。” 小男孩摇头,很坚决的说道:“先生说,宁王殿下说过,读书识字是为明理,若是不明理,读书识字再多也没用,只是一个会读书认得字的混账。” 武亲王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你去官学,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不收钱。” 小男孩道:“先生告诉我们,说宁王治下所有的官学,都不准收钱。” 武亲王再次怔住。 武亲王问:“那你觉得宁王是一个好人吗?” 问过之后武亲王就后悔了,倒不是怕因为这句话而暴露什么,而是自己居然问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这样的问题,显得那么幼稚,不是孩子幼稚,是他幼稚。 内心之中,居然还想从一个孩子嘴里得到对宁王的否定,来满足自己那一点点仅存的骄傲感。 “好人啊,宁王是天下第一好人,我爹说的。” 小男孩说:“我爹说,宁王才来豫州不到两年时间,我家的日子已经变得可好了,以前我爹出去做工,总是会收不回来工钱,现在只要有人不给工钱,官府就会派人把那些坏家伙抓起来。” 武亲王嗯了一声,这一刻明白过来,自己确实幼稚的可笑,甚至像个小丑。 他看了看那水碗,又看了看手里的棍子,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孩子,用一碗水一根棍子教育了。 而且,好像还获益匪浅。 新的世界,看起来如此美好。 武亲王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笑意,那些沉重,那些压抑,一扫而空。 可这不代表他会放弃和宁军的决战,他是楚臣,是皇族,是大楚的武神。 他身上的一切身份,都不能让他做出第二个选择,他的归宿只有一个......为大楚战死。 “你长大了之后......” 武亲王在小男孩的肩膀上拍了拍:“一定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因为啊,有人正在把你这样的每一个孩子,培养成了不起的人,那时候的中原......该是多骄傲自豪的中原,该是多了不起的中原。” 武亲王拄着棍子起身,有些颤巍巍的,不是他已经老迈如此,而是内心之中的波澜实在过于激烈。 他转身准备离开:“多谢你送我的拐杖,多谢你请我喝的水。” 小男孩笑起来:“不客气。” 他的脸上真的有一种骄傲,一种因为帮助了别人而获得的满足。 就在这时候,小男孩的母亲从院子里跑出来,她才听到说话声。 跑出来看的时候,那位老人家已经要走了。“老先生。” 妇人叫了一声。 武亲王回头:“请问,有事吗?” 妇人走过去,双手放在孩子的肩膀上:“老先生,你是从外乡来的吗?难道只你一个人?若你不方便走路,我去把我家男人喊回来,让他推车送你去要去的地方。” 武亲王沉默片刻,忽然郑重的,肃然的,朝着那母子俯身一拜。 这一拜是给这母子二人的,也是给那位教导了孩子的官学先生,更是给宁王。 他走了,在这一刻,心里却没有了曾经的恨意。 看到了这样的百姓,他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宁军会无敌。 他知道宁军所用的训练方法,大概也出自楚军府兵,战阵的演练,士兵的调度,各种各样,万变不离其宗。 所以他一直都不理解,差在哪儿呢? 难道是因为那些宁军士兵都吃了一种让人无畏的药?吃过之后,不惧生死? 现在他懂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惧生死的药,只有无惧生死的心。 每一个宁军士兵心中都有一个未来,他们无敌,是因为他们坚信,这个未来,是他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谁阻挡他们心中的江山锦绣,谁阻止他们的后代自强富足,他们就一刀一刀去砍。 砍剩下的,是风光无限。 走在大街上,武亲王看到迎面过来一队巡逻的宁军士兵。 武亲王带出来大楚最精锐的兵,最善战的兵,左武卫也是无敌的兵。 可是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在左武卫的士兵们身上,看到这种扑面而来的精气神。 就在他下意识的准备让路的时候,却发现那队士兵自然而然的避开了他。 领队的那个团率看起来好年轻,那张肤色有些黑却格外精神的脸上,是对一个老人的尊敬。 士兵绕开了一个平民百姓。 这好像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可是武亲王在这一刻也更加理解了,为何宁军不败。 大楚的兵走在大街上,百姓们如果不让路的话,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一阵怒骂,甚至会是皮鞭抽打。 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人,见过了无数的笑脸。 回到那家商行后院,武亲王在院子里那把躺椅上坐下来,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根木棍被他放在了双腿之上。 “王爷?” 有亲卫过来问:“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泡个澡?” 武亲王摇了摇头:“你们都各自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亲卫连忙退走。 武亲王躺在那看着天空,看着云飞过,看着鸟儿比云更快的飞过。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笑的像是一个刚刚得知,爹娘明天要带他出去玩的孩子。 孩子对明天的期待最为单纯,因为孩子的期待中只有美好,再无其他。 也只有这样的单纯,才能转化成另一外一个词用在已经长大的人身上。 未来可期。 他找到了宁军不败的秘密。 可他知道,找到了也没有用,因为那不是宁军的破绽和弱点,而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学到的东西。 “挺好的。” 老人自言自语了一句,闭上眼睛,或许是真的走的太远太累,躺在那睡着了。 不知不觉间,竟是有了轻轻的鼾声。 亲卫们都很惊讶,在敌人的地盘上,为何武亲王能睡的如此踏实?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我也没想过 宁王府。 门口的守卫看着面前这几个人,对他们的说话都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这些人,竟自称大楚使臣。 这些人进城的时候,自然会在城门守处留下登记的信息,如果真的是有人以朝廷使臣身份进入豫州,早就已经报到宁王府里了。 所以只能说明,这些人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以其他身份进来的。 若是后者,进来了才敢把身份亮出来,那么就只能说明他们这一路走的小心翼翼。 这种事,门口的守卫也不敢耽搁,连忙进宁王府里禀告。 大概两刻之后,洪嗣瑞等人已经坐在宁王府的客厅里。 只是宁王李叱并没有见他们,和他们在说话的人,是如今的豫州节度使燕青之燕先生。 只聊了两刻左右,洪嗣瑞等人就起身告辞,燕青之请他们留下吃饭,也被婉拒。 洪嗣瑞说,实在抱歉,确实还没有做好与你们推杯换盏的准备。 燕先生说,没有关系,敬酒是主人家里的本分事,客人不喝,主人家也不能罚酒。 燕先生邀请他们住到官驿,这一点他们倒是没有拒绝,已经亮明了身份,所以住在什么地方都好,也无需在为退路做打算。 住进官驿之中,宁军自然会保护,反而会更踏实一些。 又两个时辰之后,商行后院。 杨宥单膝跪倒在武亲王面前:“王爷,宁王没有见洪大人,所以只在宁王府里停留了两刻便告辞出来了。” 武亲王点了点头,他能猜到,宁王不会急着见朝廷派来的使臣。 而且即便不见,宁王那般聪明,也该猜到朝廷这个时候派遣使者过来,目的是什么。 既然猜得到,何必去扯皮。 “你们见了谁?” 武亲王问。 “豫州节度使,姓燕。” 武亲王又问:“你观此人如何?” 杨宥沉思片刻后回答:“学识气度,令人折服。” 武亲王笑了笑:“你可知道,为什么眼中所见的宁军之人,皆有一种气度?” 杨宥这次思考的时间更久,然后回答:“因为自信。” 武亲王嗯了一声:“你能看到这一层,已经比许许多多的朝廷重臣要看的更透彻,他们到现在还觉得,宁王李叱这边的人,只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是一群卑贱丑陋的下等人。” 杨宥道:“进宁王府之后,所见之人,身上都有一种本该让人厌恶,却就是厌恶不起来的气度。” 武亲王道:“你说的本该厌恶,却厌恶不起来,是因为你们平日里都是低头看人,如今与人家平视了,你们就觉得不舒服,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不能与人平视,而是要抬头看人了。” 杨宥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来的时候,在他的脑海里所幻想出来的宁王,是一个小人得志的样子,幻想出来的宁王之臣,是一群小人得志的样子。 “可怕吗?” 武亲王问。 杨宥点了点头:“可怕,他们......竟是能以平常心看待我们。” 武亲王道:“你确实看的透彻,我一直都在说,李兄虎不足为惧,杨玄机也不过如此,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一种得意感,可是宁王李叱这边的人,看我们,看他们,看任何人,都是平常心。”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真想和那宁王李叱面对面坐下来聊聊,我想看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影响了这么多人......我观天下,众生之相,一半魑魅,一半牛马,斩魑魅,救牛马,众生平等,这是他们的信念,宁王李叱给他们的信念。” 杨宥却担心:“王爷还是应尽快离开豫州城,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武亲王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回去吧,只管好好保护洪大人......如今这朝廷里,洪大人是为数不多的纯臣。” 官驿。 有人给洪嗣瑞送来一份请柬,洪嗣瑞没有看,大概就猜到了会是宁王手下某个重臣的邀请。 宁王不会随随便便见他,但一定会安排重臣与他会面,总是要给彼此试探的机会。 可是他不想去,他得有朝廷的态度。 随手将请柬扔在了桌子上就没有再看,坐在那沉思了许久,考虑着,身为大楚使臣,将来见到宁王之后,该怎么样去维护武亲王对他交代的那四个字......朝廷体面。 良久之后,他瞥了一眼那请柬,随手拿起来拆开,只看了两眼便脸色变了,连忙吩咐手下人备车。 不久之后,松鹤楼。 从马车上下来的洪嗣瑞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他的那位老者,他立刻加快脚步,离着还远就已经俯身:“请先生恕罪,学生来迟了。” 高院长看着面前这个已经两鬓斑白的学生,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 “你......竟是也已这么老了。” 洪嗣瑞到了高院长面前,郑重的俯身行礼:“先生,一别多年,先生可还好?” 高院长扶了他一把:“好着呢,咱们进去说话吧。” 不多时,包房中,洪嗣瑞让手下人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之后,他撩袍跪倒:“拜见先生。” 人前不跪,是因为他是朝廷重臣,高院长是他恩师,可高院长是叛军那边的人,跪了,折辱朝廷体面。 此时没有外人,跪了,是尊师重道。 高院长等他拜过了之后伸手把他扶起来:“坐下来说话吧,家里人可都好?葶秀可好?” 他问的,是洪嗣瑞的妻子,两个人的姻缘,还要多谢高院长牵线搭桥。 所以对于洪嗣瑞来说,高院长不仅仅是恩师,还是他的媒人。 如此说来的话,高希宁应该是遗传了什么才对,但是没有完全遗传,因为她还没有成功过。 “都好,都好。” 洪嗣瑞眼睛有些湿:“先生看起来精神很好,身体也硬朗。” 高院长道:“日子过的舒心,身子就好。” 他看了一眼洪嗣瑞,比他小二十几岁,却已经佝偻了身子。 “我没有想到会是你来。” 高院长叹道:“我离开大兴城之前,你就已经辞官回家去了,出大兴城的时候你没来送我,我想着,你大概也已经走远了吧。” 洪嗣瑞歉然道:“学生那时候确实已经辞官还乡,不知道先生离开大兴城,那时阉党当道,朝廷里乌烟瘴气,学生这官,没法做。” 高院长问:“何时起复的?” 洪嗣瑞沉默片刻,如实回答:“来之前。” 高院长听到这三个字,脸色有些不好看,心里也变得压抑起来。 来之前.....皇帝是又选了一个忠臣,一个纯臣,跑到敌人的地盘上送死了吗?该重用的时候想不起来这个人,需要有人赴死的时候就想起来那些纯臣可用。 这人心,还不及豺狼虎豹。 当高院长已经不再对所谓的大楚皇权无条件敬畏,看到的就只剩下人心险恶。 “你和我说说吧。” 高院长道:“朝廷是什么态度,皇帝是什么心思,若是连我都说不通,也就不必去见宁王了,我自会安排人礼送你们回去。” 在燕先生面前不说,还是那句话,因为要维护朝廷体面。 可是在高院长面前,洪嗣瑞就不能不说,那是老恩师。 “陛下的意思是......若是宁王愿意出兵,牵制逆贼杨玄机,迫使杨玄机不敢轻易攻打都城,陛下愿意......陛下愿意与宁王割地而治,赤河以北,陛下让给宁王。” “让?” 高院长看向洪嗣瑞:“这个让字,何解?” 洪嗣瑞叹了口气,哪有什么解释,越解释越不体面。 高院长道:“听起来,皇帝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放低了好大的身段,让给宁王......” 他看向洪嗣瑞:“我知你本性,也知你坚守,所以我不劝你归顺宁王,但是这些话,真的是笑话。” 高院长缓缓说道:“皇帝已经没有让的资格,宁王却有不让的底气。” 洪嗣瑞苦笑。 “先生,弟子在这个时候愿意来,先生就该明白弟子心意,所以这些先生认为可笑的话,学生却不得不用最郑重的态度,在宁王面前认真说。” 他看向高院长:“人该有什么本分,是先生教的,先生忘了么?” 高院长摇头:“没忘。” 他端起酒壶,洪嗣瑞连忙起身要为高院长倒酒,高院长不肯:“你远来,我该招待你才对,你安生坐下。” 倒了两杯酒,高院长举杯:“敬你的本分。” 洪嗣瑞双手捧杯,眼睛越发的红了:“多谢先生。” 两个人都把酒喝了,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许久许久之后,高院长道:“孩子现在怎么样?” 洪嗣瑞道:“在家务农,本该出仕,是我拦着了。” 高院长:“给我个地址吧,待......以后,我来照看。” 洪嗣瑞怔住,起身后撤两步,再次拜倒:“弟子......多谢先生。” 高院长把他扶起来:“想想那时候,你们两个大婚还是我来主持的,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他拍了拍洪嗣瑞的肩膀:“我是你的老师,我教过你匹夫不可夺志,你是纯臣是忠良,更不可夺志,我来安排,明日宁王会见你,哪怕你要说的是笑话。” 洪嗣瑞终究还是忍不住:“可是先生,你曾为楚臣啊。” 高院长看向他:“那就三日后再见宁王吧,这三天你去走走看看,你就会明白......我曾为楚臣且身份尊高,但没有如今日这样,以身为一个大楚叛臣为傲。” 高院长笑了笑:“吃饭吧,一会儿菜就凉了。” 洪嗣瑞嗯了一声,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样。 “你在大兴城的时候,想过明天是什么样子的吗?” 高院长问。 洪嗣瑞如实回答:“没想过,明天不属于弟子。” 高院长看向窗外:“我也没想过,因为我看到了。” 第一千零三十章 举世无敌 按照豫州节度使燕青之的想法,灯节从年前腊月二十六开始,在正月二十六结束,前后一个月时间,奏请宁王得准。 武亲王他们进城之后的第二天,灯节就已经布置好了,各地过来的游人客商,络绎不绝。 武亲王起了一个大早,还是那样一身朴素的衣服,还是那样一个斗笠,那样一双老布鞋,还是那根一点都不漂亮的棍子做拐杖。 他走上街,在清晨的阳光中,呼吸着人间气,像个将要离世的老妖怪,这人间气都要多贪几口。 随意选了一个卖早点的摊位坐下来,一碗老豆腐,四根油条,再加一碟赠送的腐乳。 吃饭的时候,听着旁边的人在闲聊,左左右右,没有一个字的怨言,没有一个字的悲凉。 这感觉,不是人间美好,还能是什么。 左边吃饭的那一家三口,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小姑娘说想要一个布老虎,母亲说那么一个小玩意,可能要三五十钱,父亲说咱又不缺那三五十钱,抬起手在小姑娘的头顶上轻轻的拍了拍:“买俩,摆在你房里保护你。” 母亲看起来脸上带着些许的心疼,可是却笑的很开心,用几十个铜钱能买来的快乐,多好。 右边吃饭的老两口,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一边吃一边小声说着话,好像怕被别人听到。 武亲王耳力不错,隐隐约约的听着那老两口说,一会儿千万要早去一些,别排不上队。 他没有听全,可是这卖早饭的老板娘却听到了。 武亲王刚才还见这个老板娘因为别人讨价还价少给了两个铜钱而不满意,一转头就看到她朝着那老两口摇头。 老人说结账,老板娘摇头说不要,她还说,我听到了你们说话,再小声我也听到了。 你们的儿子去年参军,如今就在宁军豫州城大营里,你们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儿子了,对不? 你们俩一会儿要去城墙上,想试试能不能看到儿子,害怕去晚了排不上队,对不? 老板娘说,你们俩小声说话是怕别人知道你们的儿子在队伍里?是不是也怕我知道了就不收你们钱? 哎就对了,我就不收你们钱,当家的去给灌上两壶热汤,你们俩要走可远呢,渴了喝。 那老两口说什么也要给钱,武亲王刚才还觉得很市侩的那老板娘却把水壶给两个老人挂好,然后把人推了出去。 “去吧去吧,去看儿子吧,将来我们俩有了儿子,也让他去宁王手下当兵。” 老板娘挥手:“中午饿了,回家来吃饭。” 武亲王看向老板娘,问:“为什么他们家的儿子在宁军中,你就不收钱了,是怕收了银子,将来惹不起他儿子吗?”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老人家是外乡来的?” 武亲王点了点头:“是。” 老板娘:“那你懂个屁。” 武亲王一怔,这么大岁数了,头一回被市井之人骂了一句。 武亲王倒也不生气,笑着说道:“我是乡下来的,走了十几天才到,我记得那时候一看到当兵的,立马就得让路躲开,躲的远远的,现在真是不一样了。” 老板娘又看了他一眼:“走了十几天,老人家一个人?” 武亲王点了点头:“一个人,我没有儿子在宁军队伍里,但我也想去看看。” 他问:“上城墙的银子多不多?” 老板娘道:“不多,你身上钱不多?” 武亲王笑了笑,没回答。 老板娘也没再说话。 吃好了饭,武亲王起身结账,老板娘算了算,收了他饭钱,一个铜钱都没少要。 武亲王转身要走的时候,老板娘叫了他一声,武亲王回头问有什么事? 老板娘指了指武亲王带着的水壶:“来,我给你灌一壶热汤。” 武亲王看了看旁边的牌子,一碗热汤要三个铜钱。 老板娘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把武亲王的水壶一把拿过来,灌了一壶汤后又给武亲王挂在脖子上:“这么大岁数了,挤不上去就别挤,想看宁军,一会儿巡城的队伍就过来了,何必非要爬上去那么高。” 武亲王笑:“知道累,就是想看。” 老板娘也笑:“去吧去吧,赶紧走,我要忙了,如果钱都花完了回不去家,过来给我洗两天碗,我给你老人家开工钱。” 武亲王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出去,忽然想起来昨日那小男孩说的话,于是他回身朝着老板娘微微俯身:“谢谢。” 老板娘笑的更灿烂了,那张因为没有时间去护理的脸上皮肤都显得有些粗糙,可是笑起来可真好看。 武亲王顺着人群走,可能今天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上城墙。 在城墙上不但可以看到大营里正在操练的宁军士兵,虽然隔着远,可是看看终究是好的。 当然也能看到城墙上宁军的布防......其实武亲王也知道,宁军既然敢开放城墙让百姓们上去看,就不怕其中有奸细。 看到了能怎么样呢? 排了好长的队,武亲王却不心急,人生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如这两日一样的舒缓,不急着去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在人群外边停下来,一个身穿紫袍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下来,四周负责维持秩序的宁军士兵见到他,全都行军礼。 这一身紫袍,看得出来地位极高,那衣服上的绣饰和大楚的官服不一样,可是武亲王大概也能判断出来......那竟然是一位一品大员。 一品,在豫州这,那就只能是节度使。 如果放在以往,大楚的节度使大人出现,如此封疆大吏,百姓们早就已经跪倒一片了。 可是那位紫袍大人却极低调,身边只带着两名随从,到了近前见人实在太多,他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就又走了,看起来行色匆匆,显然是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办。 紫袍大人走了之后不久,宁军这边就开始喊话,他们说,节度使大人吩咐,给老人再开一条通道出来,不强求,愿意和家里人一起上去的就在原地继续排队,想省些时间的,就过来这边排队。 武亲王思考了片刻,转到了那边,那个为老人专门开辟出来的登城通道。 他对宁军士兵说谢谢,宁军士兵扶着他说老人家你可慢点,城墙坡道有些陡。 城墙的坡道啊,还有谁比这个老人更熟悉的吗? 这年轻的士兵不知道,他扶着的人是大楚的武神,大楚的武神却知道,这是一个好兵。 上了城墙,武亲王的眼睛里就开始出现了光彩。 他看到了豫州城墙上那间隔一丈多远就安置一架的重弩,看起来和他大楚制造的不一样。 士兵们把重弩擦的一尘不染,那些士兵看重弩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武亲王一路走一路看,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能俯瞰远处宁军大营的地方。 确实隔着好远好远,只是能看到宁军在校场上演练阵列。 扶着城垛,看着那边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阵列变化,武亲王沉默了许久。 他好像有些舍不得离开,眼睛里看到的那些兵,让他恍惚中看到了几十年前,年轻的他站在一群新兵前边,大声喊着......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我的人了,好好跟着我练,我比你们婆娘陪你们的日子都要久,因为别人的兵可能会轻易死在战场上,但跟着我练,我保证你们活得久!因为,没有人打得过你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人泪流满面,因为他记得那些话,他也记得.....他带的第一批兵,如今一个活着的都没了。 “好兵......好兵。” 良久之后,武亲王的手在城垛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嘴里念叨着不看不看了,转身往回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了城墙准备回去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昨天休息的那个地方。 一户普通人家的门外,旁边有一个柴堆,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没有见到那个小男孩。 武亲王把手里那根用了一天多的拐杖放回柴堆上,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挺好的,都挺好的。 回到商行里,手下人看到他连忙迎接过来,嘘寒问暖。 武亲王觉得有些厌恶,自己这些手下人那些看起来真切的表情,好像还不及那卖油条的老板娘瞪他让人暖心。 “这宁王是穷疯了吧。” 一个手下自作聪明的说道:“居然开放城墙让人看,这种钱都赚,真他妈的丢人,一个贪财到了这个地步的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武亲王就已经看了过去,眼神平淡没有怒意,可却让那说话的人不寒而栗。 雄狮已老,眼神依然睥睨。 “你们如果看到了宁军身上的皮甲,看到了他们的连弩长弓,看到了城墙上的床子弩,你们就不会觉得他这样做很不堪,就不会觉得他丢人。” 武亲王回到躺椅那边坐下来,手下人连忙捧上热茶。 武亲王摇了摇头,把水壶摘下来递给手下人:“帮我热热,没喝完,凉了。” 手下人好奇的问是什么,武亲王想了想,回答说......是不值钱也不廉价的尊重。 手下人当然不理解,武亲王也懒得解释。 天黑之前,这位老人家起身:“收拾东西,回去。” 这一下众人更懵了,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回去了? 在手下人收拾东西的时候,武亲王回到书房里写了一封信,然后递给亲随:“去交给洪嗣瑞洪大人,请他转交给宁王。” 亲随不敢耽搁,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城门关闭之前,一辆老马拉着的车出了豫州,马车上的武亲王闭目养神,已经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了,也没有什么羡慕,更没有什么怨念。 出了城之后,老人家睁开眼睛,自言自语的说......此时若是未来七分相,未来中原无人欺,若只是未来三分相,未来我中原啊......举世无敌咯。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体面好难 高院长说过,三天后让洪嗣瑞能见到宁王,那么宁王就一定会见他。 可是这个见,不代表宁王会给洪嗣瑞他想要的态度,想要的结果。 时至今日,宁王在中原的地位,已经超乎寻常,用高院长的话说就是......这天下,除了宁王之外,谁也没有资格说让不让。 可是你凭什么觉得宁王会让? 宁王府,会客厅。 洪嗣瑞没有对宁王行大礼,这三天他看过了冀州,但他和武亲王看到的不一样。 人啊,都有一双眼睛,按理说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但这个一样的,是表象。 武亲王看到了未来,而洪嗣瑞看到了市侩和违礼。 让百姓们去参观廷尉府,要钱。 让百姓们去参观城墙,要钱。 这里要钱那里要钱,这让洪嗣瑞对宁王的那点敬意,全都转化成了鄙夷。 其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鄙夷,看看大兴城现在的样子,看看除了宁王治下外其他各地的样子。 “陛下说。” 洪嗣瑞看向宁王,用一种看似端正严肃,却有些倨傲的语气说道:“可以承认宁王的身份。” 李叱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高院长,高院长轻轻叹了口气,起身道:“我手上还有其他事,就先告辞了。” 李叱起身相送,走到门口的时候,高院长有些无奈的说道:“有些人读书,真的会读傻。” 李叱道:“毕竟是院长大人的弟子,总是要留些客气才好。” 高院长撇嘴:“你还是我孙女婿呢?” 李叱:“那就......不留客气了?” 高院长道:“想让你留客气,我还走?” 于是,李叱笑了起来。 把高院长送出门外,李叱回到主位那边坐下来,似乎是忘了刚才洪嗣瑞说了些什么,自顾自的和旁边坐着的燕先生说话。 洪嗣瑞当然会觉得自己被无视,所以他对宁王更为鄙夷,他觉得这样故意显得没礼貌的举动,不是王者风范。 洪嗣瑞道:“宁王殿下,你可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 李叱看向他:“听到了,可我不觉得有必要因为一句废话而说些什么。” “废话?” 洪嗣瑞道:“陛下可以认可宁王身份地位,宁王不应该有所表示?” 李叱:“那你告诉我,数年前楚皇帝陛下派钦差到冀州传旨,封我为王,是假的吗?” 洪嗣瑞一怔。 坐在一边的燕先生笑道:“是洪大人忘记了,还是陛下他忘记了?” 洪嗣瑞这才醒悟过来,宁王的封号来自陛下,再怎么把人家看做叛军,这封号也是陛下给的。 可是陛下他封王那么多,真的能算数吗? 燕先生微笑着说道:“大楚的皇帝陛下让你来,承认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这不是一句废话是什么?” 李叱道:“你的来意,院长大人已经告诉我了,楚皇帝说可以与我割地而治,这地,是何时割给我的?” 洪嗣瑞立刻说道:“宁王如今占据数州之地,那可都是楚地。” 李叱道:“是皇帝割给我的吗?那不是我自己抢来的吗?” 洪嗣瑞又一怔。 他觉得宁王粗鄙。 燕先生道:“如果按照洪大人话里的意思,楚皇帝打算与我主公割地而治,那么还请还表现出诚意,先把地割给我家主公才对。” 他看向洪嗣瑞:“是不是需要拿上来地图,让洪大人看看,该割哪一块给宁王?是割苏州扬州越州,还是割梁州蜀州?唔......我竟是也忘了,这些地方不在楚皇帝之手,要割地,楚皇帝还需要去问问李兄虎和杨玄机答应不答应。” 燕先生做恍然大悟状:“莫非楚皇帝是要把京州割给我家主公吗?” 洪嗣瑞怒道:“你说话不要这般胡搅蛮缠......”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就摆了摆手:“回去吧,这中原江山的地,谁割给我,我都不要,我习惯了自己抢,自己抢比较有趣。” 洪嗣瑞道:“宁王,你就不为天下百姓计?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决战之际,生灵涂炭......” 李叱道:“楚皇帝考虑了吗?” 洪嗣瑞:“嗯?” 李叱道:“你不妨回去问问楚皇帝,如果真的开战,你这个皇帝就不为天下百姓计?别站在自认为有道德的地方和别人说话,没人会觉得你有道理,我来教你,如果你希望不管你对别人说什么别人都会点头答应,在说之前,最好是你比听你说话的人都强壮。” “如果你不是高院长的学生,我今日也不会见你,可你以为这是给你的面子吗?这是给高院长的。” 李叱起身,主人家起身,那便是送客。 洪嗣瑞脸色变幻不停,站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燕先生笑道:“高院长昨日里还和我说过,你来,是因为你想维护楚皇帝的体面,楚朝廷的体面,可是洪大人啊,你自己此时看起来很不体面。” 洪嗣瑞看向李叱,眼睛已经微微发红:“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宁王殿下应该知道此为两利之事,还请殿下应允。” “两利?” 李叱问他:“那我为何要让利于别人,把本该我一人得利之事,让成两利?是因为我高风亮节?我宁军从北往南征战,死伤无数,换来数州之地的太平锦绣,你说的两利,我那些阵亡的将士们,会答应吗?” “皇帝如果真的是为百姓们考虑,可以退位......而你呢,如果想此时以死来表面对楚皇帝的忠诚,麻烦你死在楚皇帝面前去让他看到,我看到你死又有什用?” 这句话说的,确实已经不留情面。 李叱本来就是从不吃亏的人,小时候是,现在是,将来也必定还是。 洪嗣瑞脸色发白的说道:“是宁王要逼我死?” 李叱笑了。 洪嗣瑞道:“既然宁王要逼我死,那我就撞死在你这宁王府里,且看你和天下百姓如何交代,你和你帐下将士如何交代,你和......” 李叱:“那请你快一些,我还要去逛街,这个时辰,二条街上的酥饼刚出锅,去晚了味道就差了些。” 洪嗣瑞眼睛已经血红,他看了一眼柱子:“宁王殿下,你不答应陛下的要求,那我就只好在你面前,血溅当场了。” 李叱道:“你知道,小孩子想要糖吃的时候,如果大人不给,小孩子就会撒泼打滚,大人没办法就会给他一颗糖......你觉得你此时和那撒泼打滚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不等洪嗣瑞说话,李叱走到洪嗣瑞面前:“你和那些小孩子没区别,但我有......因为那些小孩子撒泼打滚要糖吃,是和自己爹妈要,我不是你爹。” 洪嗣瑞刚要破口大骂,李叱一把抓了洪嗣瑞的胸前衣服:“我来帮你吧。” 他拎着洪嗣瑞大步朝着柱子那边走过去,一手住着衣襟一手提着腰带,把洪嗣瑞的脑袋对准柱子就狠狠撞了过去。 洪嗣瑞吓得嗷的叫了一声,疯狂的挣扎起来。 李叱一松手把他扔了出去,洪嗣瑞重重摔在地上。 人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就蜷缩起来,下意识的抱住了脑袋。 “小孩子不听话哭闹打滚要糖吃,打一顿就怂了,你比小孩子还不如,你吓唬一下就怂了。” 李叱从洪嗣瑞身边走走过:“回去吧,回你的大兴城做忠臣,这里没有人会被你要挟。” 李叱迈步离开,燕青之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把洪嗣瑞扶起来:“其实洪大人也知道你什么都改变不了,更知道你必须做出来一个什么样子,所以......已经够了。” 洪嗣瑞看了燕先生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眼神里都是落寞和悲凉。 “原来不怕死,并不容易。” 洪嗣瑞转身朝着外边走。 燕先生道:“你没有怕死,如果你怕死的话就不会来,不怕死其实也不难,难得是正确的活着。” 洪嗣瑞回头看向燕先生:“你说的正确,对我来说,已经在做了。” 燕先生点头:“所以洪大人不该觉得沮丧,也不该自责,况且就算你死了,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这北方百姓每个人都受宁王恩惠,你想死在这给宁王头上按骂名,真的很不智......” 洪嗣瑞沉默。 许久后,他朝着燕先生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说起来,他确实是带着赴死之决心而来,只要宁王不答应,他打算就死在这宁王府里。 他甚至已经安排手下人,若自己今日没有回去,他们就四处去散布消息,说宁王李叱逼死了朝廷派来的使臣。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恶毒,可是他为楚臣,他除了这样做之外还能哪样做? 出了宁王府的大门,洪嗣瑞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这算是以最不体面的方式离开了吧。 比死了还要不体面,因为死了就不知道体面不体面了。 虽然没有再交谈,可燕先生一直把他送出大门才停下来,看起来比洪嗣瑞的落魄和沮丧要体面的多。 体面这种事,连弱者都不配有,何况是败者。 又回到官驿里,负责保护他的杨宥递给他一封信,说是武亲王已经离开豫州城,这封信请他转交给宁王。 看着这封信,洪嗣瑞却没有什么脸面再去一趟宁王府。 “放在桌子上吧。” 洪嗣瑞道:“明日咱们收拾东西走了之后,宁王的人会看到的,也会转交给宁王。” 杨宥问:“大人......宁王那边是拒绝陛下吗?” 洪嗣瑞摇头:“没有。” 杨宥一喜:“那就是答应了?答应了的话那是好事啊,大人为何看起来并不开心?” 洪嗣瑞又摇头:“也没有。” 杨宥就有些不理解,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那是什么? 洪嗣瑞看向他,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重的说了三个字。 “是无视。” 杨宥站在那,三个字,让他也在这一瞬间就体会到了洪大人的那种落魄和沮丧。 无视...... “大人......咱们的大楚,这是怎么了?” 杨宥一声悲呼。 洪嗣瑞低着头说道:“大楚不是咱们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以为大楚是我们的,其实只是,我们是大楚的。” 他抬起手在杨宥的肩膀上拍了拍:“咱们明天就回去了,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能坦然的走出去,就已经是最大的体面了。” 杨宥忽然问了一句:“可是大人,我们是大楚的......是不是,也只是我们以为,我们是大楚的?” 洪嗣瑞脸色猛的变了。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诚意 灯节的第三天,来自朝廷的使者队伍也离开了豫州城,他们之中还有人想着,会不会被宁王派人在半路拦截杀害。 可是若他们听过洪嗣瑞说那句无视,便会明白过来,宁王何必要杀了他们。 他们来的时候尽量让自己不暴露,回去的时候还是如此,只是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多了一些可别让人把我们认出来的心思。 大概,这便是知耻。 灯节的第五天,豫州城里来的人已经超过十万,这种规模的聚集,不管是对于守城兵马来说还是府衙廷尉军,都是很大的挑战。 可好在,这十万人中,带着某种目的而来的,只是极少数。 这天的早晨,李叱刚刚从宁王府出来,准备去大营里看看练兵情况。 才出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马车上没人下来,一个随车的小厮跑到门口,看了看门口的护卫,又看了看李叱,大概是觉得李叱穿着气度更好一些,应该是王府里的人,于是掏出一分拜帖递给李叱:“劳烦通禀一声,谢家,谢怀南求见宁王殿下。” 李叱看了看那拜帖,又看了看马车,然后点头:“所为何事?” 小厮道:“还请进去通报,我只是个下人,并不知道我家先生求见宁王所为何事。” 李叱嗯了一声:“知道了。” 他转身把拜帖递给那正在抿着嘴笑的门口护卫:“去交给燕先生。” 说完后李叱就走了,那小厮也回到马车旁边候着。 李叱先去了一趟大营,巡视新兵训练之后,就又去了廷尉府所在的梅园。 高希宁这段日子可是忙的飞起,几乎没有一刻能闲下来,李叱想和她一起吃个饭,几次都没成功。 每天她都要去巡城,还要带着人去预防有可能会对李叱发动的刺杀。 等李叱进来梅园之后才知道,高希宁又出去了,说是城南那边出现了命案,她赶过去看看情况。 命案这事很大,但应该归属于豫州府来管,高希宁是担心死的人会有什么蹊跷。 李叱进了高希宁的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个信封,那是洪嗣瑞等人离开官驿之后,官驿的人在桌子上发现的。 呈递给李叱,李叱看了,又让人送到了廷尉府里给高希宁过目。 李叱缓步过去,在高希宁的位置上坐下,拿起那封信打开有看了一遍......这信上,一共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我本不该说祝愿宁王殿下一帆风顺这句话,因为我可可能会是宁王前行路上最大的风浪。 第二句,愿宁王殿下一帆风顺。 没有落款署名,可李叱知道是谁留下的。 普天之下,如今还有这般自信说自己是宁王前行路上最大风浪的人,只能是武亲王杨迹句。 李兄虎? 他可不认为自己是别人路上的风浪,他只认为别人是他路上的风浪。 杨玄机? 他也不认为谁能阻挡他,但他可以把别人都阻挡住。 这封信一直都在高希宁的桌子上,也就是说,她可能看过已经不止一次。 那个丫头,一定会想办法,让这风浪不能起。 李叱离开书房又到了梅园后院,那三位老先生果然都在,高院长和张真人在下棋,师父长眉道人在一边看得都快急眼了,直说张真人是臭棋篓子。 李叱过去打了招呼,就到一边陪着神雕和狗子玩。 看到李叱,狗子是一如既往的那种臣民啊,朕已经感受到你的心意了的样子。 而神雕则是一种,你既然明知我是狗子陛下的第一重臣,你为何还不喂我? 算起来神雕如今是猪生中刚刚迈入青年的时候,年富力强,所以总会躁动。 而面对它的躁动,狗子的反应大概就是......白痴,安静些,我允许你-舔-我的爪子。 正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外边跑进来,看到李叱在这松了口气。 “燕先生派我来寻当家的,说是有好事。” 听到这句话,李叱大概就知道这好事是什么事。 谢家的人忽然造访,还能有什么事。 李叱问:“燕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回去?” 余九龄道:“不是,燕先生的意思是,谢家的人虽然带着诚意而来,但还没必要让当家的亲自去见他,有燕先生见一见就足够给面子了。” 他笑道:“燕先生让我来寻你,是让我告诉你一声,谢家的人很懂你。” 李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很懂我......懂我很难吗,天下人如今还有多少不知道,宁王李叱贪财。 但是天下人又有多少人完全懂他呢? 知道他贪财的多,也都知道宁王时至今日尚未婚娶,都说宁王志在天下不喜女色...... 李叱每次听到这种话,都有一种怨念。 贪财好色......后者比前者难多了好么。 宁王府。 燕先生吩咐人给谢怀南续茶,然后语气温和的说道:“主公这几日事情格外的多,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不如我先安排你们住下,待主公回来后,我便派人知会你。” 谢怀南谢意的笑了笑:“倒是不用燕大人安排,谢家在豫州城里有宅子,我直接回去住即可。” 燕先生已经说了安排住处的事,谢怀南当然明白人家这是要请他离开了,所以他起身告辞。 燕先生送他到门口,谢怀南笑道:“若殿下回来了,还请转告宁王殿下,我可全权代表谢家,我之前对燕大人说的话,就是最大的诚意。” 燕先生道:“你放心,只要殿下回来,你的话我必会原原本本告知殿下。” 谢怀南再次抱拳,转身上车离开。 不久之后,燕先生就到了梅园。 李叱正在后厨里忙着给那三位老先生做午饭,此时还是高院长和老真人在下棋,但是看起来长眉道长的气度比之前好多了,安安静静的看着,没有再说出一个嫌弃的字,他安静了,老真人也就放下了手里的木剑。 燕先生一进厨房,就看到李叱正在颠勺,不知不觉间才发现,李叱的厨艺已经大有长进。 “主公......” 燕先生刚说了两个字,李叱就回头瞪了他一眼。 燕先生随即笑起来,李叱和他们说好的,非正式场合,不要叫什么主公。 “来的是人谢怀南,谢家家主谢怀远最小的弟弟,在谢家极有地位,可以说是仅次于谢怀远的人。” 燕先生道:“谢怀南说,若是你愿意的话,谢家愿意倾尽家族之力,辅佐你夺取江山,有多少钱便出多少钱,有多少力便出多少力。” 李叱笑起来:“什么力不力的,说这个多见外,只说钱就好了嘛。” 燕先生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继续说道:“我猜着,谢家的人突然找上来,是因为谢秀和谢狄的事。” 李叱嗯了一声:“应该是了。” 作为谢家中手握实权的人之一,荆州节度使谢秀突然投靠了宁王,这件事对于谢家的影响之大,难以想象。 谢狄战败之后被俘,因为谢秀的缘故,没有被如何处置,此人眼见自己手下的队伍士气涣散毫无战意,在尉迟光明攻打鹰州的时候,其实也没做多少抵抗随即带队伍举起白旗投降。 这两个人,如今都已经是宁王的人,谢家若是再把大部分赌注都押在杨玄机身上,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就算是谢家倾尽全力的继续支持杨玄机,杨玄机心里那根刺也拔不掉。 与其如此,不如换个人。 燕先生道:“谢家的根基之地就在荆州,谢秀先斩后奏的投靠过来,他们就只能顺水行舟。” 李叱问:“他们的意思是什么?” 燕先生道:“谢家的意思是,尽全力。” 李叱道:“假大空,喊口号有什么意思。” 燕先生笑:“如果十天之内你还不见谢怀南的话,那就一定不会只有假大空。” 李叱道:“那就先放十天的......先生吃多少?” 燕先生这才注意到,李叱已经在煮面了。 燕先生道:“我饭量小......那三位老人家吃多少,我吃多少就好。” 李叱点头:“明白,你吃三人份的,那我就吃十三个老人家的分量好了。” 燕先生那句话,也就自己人能理解的出来,要是换做外人理解的话,肯定是那三位老人家每个人吃多少,燕先生就吃多少。 这话传扬出去也不大好,可能会被传成......豫州节度使严大人一顿吃仨老头,宁王殿下一顿能吃十三个老头。 谢家在豫州城里有宅子,只是已经很久都没有重要的人回来过。 之前在豫州城里身份最高的,也只是谢家一个生意上的分号掌柜。 在豫州,曹家的生意做的最大,不管是什么生意都没有人能盖过曹家。 在荆州,谢家的地位大概和曹家在豫州差不多。 谢家最让人眼红的,是从很久以前开始,私-盐就只能是从谢家手里买。 这种寻常人去做了就会被杀头的生意,谢家做的风生水起,就只说每年往蜀州送去的私盐,就是极大的一笔收入。 蜀道难,难在十万大山。 要在蜀州把生意做好,就一定要和蜀州的马帮搞好关系,谢家和蜀州马帮一直都走的很近。 别以为马帮只是个做运货生意的,马帮在蜀州,据说有八万人,马帮那位当家的一跺脚,蜀州江湖都要颤起来。 在豫州的谢家人一定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宅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谢怀南在谢家的地位,实打实的是二号人物,能派他来,其实也足以证明谢家的决心。 豫州这边曾经发生过不愉快的事,谢家的人为了帮杨玄机,在豫州掀起了一些风浪。 可是谢怀南知道,只要诚意足,这些不愉快,都能过去。 然而这个诚意,也是谢家的底线,要见到宁王之后去试探才能定下来。 谢七兮就是谢家留在豫州城的人,是个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 她能独当一面,一是因为其能力,二是因为当初谢家的人没有谁愿意留下来。 她不算是谢家的嫡系,旁支的人也总是会显得地位低下一些。 “九叔。” 谢七兮见到谢怀南,连忙行晚辈之礼。 “别那么多规矩,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些。” 谢怀南笑了笑:“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谢七兮也笑:“给宁王看诚意,第一个诚意已经准备好了。” 她指了指后院:“杨玄机在这边的人,我已经拿了七八成,只要宁王见九叔,这第一份礼物就能拿出手。” 谢怀南嗯了一声:“明天我和你一起出门,去办第二件有诚意的事。”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送礼物 谢怀南在很多人眼中,都是谦谦君子和翩翩公子的最完美的呈现。 他在谢家有着那么高的地位和权势,可他却从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和他大哥谢怀远不一样,谢怀远是那种不怒自威的人,下边的人别说见到他,想到他都会有些惧意。 谢怀南不会因为下人的身份就摆出一副冷面孔,也不会因为另外一个人高贵就看起来卑躬屈膝。 如果人真的是神一个一个捏出来的,那么神在创造他的时候,一定更为尽心。 谢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知道,决策者是大哥谢怀远,可没多少人知道,几乎所有决策,谢怀远都要征求谢怀南的意见。 因为谢怀南不会让人知道这些,如果知道了的话,会影响他大哥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他从来都不会做出任何让人觉得不适的事,每个和他相处的人,都会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比如,有一次,谢家的某个下人回自己家路上想买回去些糕点孝敬母亲,称好了之后才发现钱没带够。 正巧谢怀南遇到,他没有用银票,没有用银锭,而是和身边人要了些碎银子装好。 走过去递给那个下人说,今日府里发工钱,你急着回家看母亲,连工钱都忘了领,我一路追来可是追的辛苦,若不是你停下来买东西,我可能还要追到你家里去,这样真好,我少走了许多路。 放下钱袋,说一声替我向你母亲问好。 若只如此的话,下人还会觉得有些窘迫。 可他不会马上离开,而是用一种很好奇的语气问:“我可以尝尝吗?” 下人连忙打开已经包好的糕点,这种粗制的东西,谢怀南在家里自然见都不会见到,也不会吃到。 但他会真的拿起来一块,尝一口,然后就眯着眼睛笑起来,对下人说:“以后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一定记得告诉我。” 吃着糕点,笑着告辞,这就是谢怀南的为人。 他不是装出来的样子,他是真的对每个人都有一种诚意。 所以此时此刻,坐在沈医堂的客厅里,他朝着给他上茶的小伙计笑着致谢的时候,沈如盏都觉得有些意外。 “谢先生这次来,是要谈生意?” “是的。” 听到沈如盏问他,谢怀南郑重的说道:“天下药材,许多品种只出自蜀州,谢家与蜀州马帮有生意上的往来,若是沈先生需要蜀州那边的药材,我们可以代买。” “代买?” 沈如盏笑起来,代买这两个字很有意思。 做了这么多年的药材生意,沈如盏自然知道蜀州那边药材的种类和品质有多好。 而且,确实有许多种药材,只在蜀州那十万大山中才能找到,其他地方都没有。 谢怀南继续说道:“是代买,不是我们买了卖给沈医堂,药材原价进来的,沈医堂按照原价结算,不过人工和消耗,也要算在里边。” 他看向随从:“把册子拿过来。” 手下人把带来的册子双手递上,谢怀南接过来,双手递给沈如盏:“这是蜀州那边药材的名录,这些年谢家也会做一些药材生意,进价多少,都在册子上,沈先生可先过目。” 沈如盏接过来册子后打开看,没多一会儿就确定,这药材的进价公道的让她吃惊,比沈医堂去蜀州那边采买还要便宜至少四成。 想想看,这四成就是马帮的缘故。 沈如盏微笑着问道:“这可不是生意,这是人情。”谢怀南摇头:“这不是人情,这是礼物。” 他很认真的说道:“我便直说了,谢家打算在豫州开办一家票号,想邀请沈先生入股。” 沈如盏问:“以谢家的财力,为何想让我入股,票号这种生意,不合伙比合伙要好做的多。” 谢怀南道:“代买药材是给沈医堂送的礼物,票号是给宁王殿下送的礼物。” 如此坦承,倒是让沈如盏更为吃惊。 谢怀南道:“谢家会预存在票号里三百万两银子,这是本金,至于票号的生意做的如何,就需要请沈先生在其中监管。” 沈如盏明白了。 谢家要给宁王送银子,直接送过去的话显得多不漂亮。 票号放在这,三百万两银子是只是前期的本金,票号赚了多少银子,都是宁王的。 钱,可以生钱。 有这家票号,大股东是沈医堂,不管沈医堂是不是真的拿银子入股,这豫州之内那么多商人看着呢,也会立刻往票号这边靠拢过来。 如此一来,谢家用三百万辆银子带个头,做个表率,短期之内,就可能汇聚起来千万两之巨。 这笔银子当然不能直接拿走去用,这是宁王的备用资产,一旦遇到了什么困难,这笔银子就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谢家的人,头脑确实不一样。 沈如盏道:“这样的大事,还是应该请示宁王的好。” 谢怀南道:“我昨日去过宁王府里,恰好王爷不在,所以我就先来寻沈先生商量,若是沈先生觉得可行,谢家这边就把东西都准备好。” 沈如盏嗯了一声,问:“那这票号,是哪位任大掌柜?” 谢怀南回答:“我。” 这个,就更有意思了。 把谢家的二号人物固定在豫州,三百万两银子算什么?票号算什么? 这个,才是谢怀南想让让沈如盏转达给李叱的诚意。 以后谢怀南就不会离开豫州了,他不走,谢家就算是绑在了宁王的船上,不打算下去了。 与此同时,京州,海城。 天命军六七十万大军已经在这驻扎了数月之久,和朝廷那边的谈判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这个冬天又冷的出奇,所以杨玄机也只能是熬着。 等到来年春暖之后,再审时度势,看看接下来应该怎么打。 如果和朝廷那边的谈判最终是他想要的结果,那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宁王李叱。 不把这后顾之忧解决掉,杨玄机都不敢尽全力攻大兴城。 “主公。” 刚刚从荆州逃回来没有多久的裴崇治快步走进书房,俯身道:“荆州那边刚送来的消息,谢家......叛了。” 坐在书桌后边的杨玄机猛然抬起头,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 “谢家叛了是什么意思?” 杨玄机脸色有些难看的问:“难不成除了谢秀和谢狄之外,谢家还有谁投靠了过去?” 裴崇治道:“是整个谢家。” 杨玄机手里拿着的书册微微颤了一下,然后他啪的一声把书册扔在桌子上。 “谢怀远是想干什么?” 杨玄机眼神里已经有了若隐若现的杀意。 片刻之后,杨玄机忽然看向裴崇治:“你们裴家和谢家向来走的亲近......” 裴崇治不等他把话说完,连忙俯身道:“谢家走了错路,裴家不会也走上错路。” 杨玄机在心里松了口气。 要说到这中原之内,实力强大的世家大族,谢家可排进前五,裴家都要稍稍逊色一些。 再算算以前能排在谢家之前的,杨氏皇族不算在内,王家的态度有些不坚定,他们向来都是左右下注,不到关键时候不会做出选择。 此时看着,王家似乎还更偏向于朝廷那边,可也只是要做一个忠臣的表象出来而已。 曹家已经投到李叱那边去了,宇文家被衰败,长孙家隐忍。 “你怎么看?” 杨玄机问。 裴崇治道:“家里也送来消息,说谢怀南亲自去了豫州,应该是去和宁王李叱谈条件了。” 杨玄机很明白,谢怀南亲自去了,那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裴崇治继续说道:“谢家是觉得有本钱可以要挟主公,若是不加惩治,他们会更无顾忌。” 杨玄机问:“如何惩治?” 裴崇治回答:“以臣下的想法,这个冬天,京州这边并无战事,可以让大将军杨丁方率军十五万回荆州,与大将军安暖汇合,给谢秀施压。” 杨玄机听到这,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裴崇治继续说道:“谢家的根基之地在荆州,谢秀投降,谢家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王爷分兵过去,回荆州只需月余时间,两位大将军合兵之后,一路牵制谢秀,一路直扑谢家的族根之地庭阳。” 杨玄机缓缓点了点头:“只要大军围困庭阳,谢家还能怎么样......另外,既然要敲打,就敲打的重一些。” 他看向裴崇治:“你安排人去豫州,把谢怀南给我抓回来,若是抓不回来活的,就把死的带回来。” “是!” 裴崇治俯身。 杨玄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地上的草,风一吹就跟着摆,要向让草不摆了,就把一部分草连根拔出来,压在剩下的草上边,弯了腰,也就不摆了。” 裴崇治俯身道:“臣下明白,臣下这就去调派人手。” 杨玄机道:“去吧,别拖的太久,拖的久了还会让谢家的人以为,我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豫州城。 沈如盏把谢怀南的话原原本本的告知李叱,李叱听完之后忽然觉得这个谢怀南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沈如盏道:“谢秀说过,谢家的事,看似是谢怀远做主,实则是谢怀南给出判断,谢怀远再做决定,既然谢怀南来了,所以谢家的态度倒是不用怀疑。” 李叱点头:“票号的生意就做了吧,另外......谢家做的不是私-盐生意吗,告诉他,他卖什么价格,宁军采买,就按照什么价格收。” 另外一边,谢家的老宅。 谢怀南洗了把脸,然后走到院子里给荷池里的鱼儿喂食,谢七兮在不远处摆了个桌子,给谢怀南泡上茶。 她问:“这事应该能成吧?” 谢怀南笑着说道:“如果过两日有人来,说宁军的用盐以后会从我们谢家这边采买,就是成了。” 谢七兮一怔。 谢怀南道:“你现在明白为什么要办个票号了吗?送礼物,哪有那么简单的。” 谢七兮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 先和沈医堂联手办个票号,然后以票号的名义从谢家采买食盐,用谢家自己的银子买谢家自己的东西。 这样送礼物,是不是更有诚意?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我也喜欢啊 梅园。 李叱说完了采买食盐的事之后,沈如盏这样聪明的女人,瞬间就理顺了其中的关键。 如果李叱不这样做,谢家后续怎么继续表现诚意? 所以她真的是对李叱佩服的不得了,一个如李叱这样年纪的男人,却好像已经把别人几辈子的人生经历都装在脑子里了。 怪不得那么多人说李叱像是一个老妖怪,在上一世就已经尝遍了人生百味。 她思考这些的时候,李叱已经走到客厅那边,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地图。 宁军已经占据的地方,都详细的在这地图上体现出来,包括荆州。 栾唐在来豫州时候没有献上的地图,在谢秀投靠过来之后,这地图也已经到了李叱手里。 “杨玄机不会看着谢家投靠过来。” 李叱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后回头看向余九龄:“加急,给在河南岸大营的夏侯送信,让他带三军兵力往谢秀那边靠一靠,让尉迟光明带他的两军兵马往天命军安暖所部的侧翼靠一靠,让澹台压境带他的两军兵力往安暖所部的背后切过去。” 余九龄有些吃惊:“为何突然就要打仗了?” 李叱道:“你派人去传令,夏侯自然明白。” 沈如盏不懂什么是兵法,也不知道仗该怎么打,以前在西疆的时候,她在乎的那个男人,每次说到如何领兵作战的那一刻都会显得那么神采奕奕。 可是她确实听不大懂,但她能理解男人的那种自豪和成就感。 此时李叱所展现出来的样子,是更为自信。 他人在豫州,可是视线已经放倒了荆州之内。 余九龄连忙安排人去给在河南岸大营的夏侯琢送信,他自己却不理解为什么突然要安排兵马动一动。 之前不是说过了么,这个冬天不会打的起来。 然而这战场上的事哪有一成不变的时候,今日这般,明日就那般。 李叱派人给夏侯琢传令的这天是大年初三,整个豫州城里热闹非凡。 前几天来的人就已经超过十万之数,过了年之后来豫州城里看灯会的百姓数量,怕是可能翻了一倍。 李叱这几日一直都住在廷尉府,每天到很晚的时候才能等到高希宁回来。 他会给高希宁准备好热水,准备好晚饭,准备好一个不能被那仨老头看到的拥抱。 高希宁一天下来处理的事情那么多,会很疲惫,可是每一次看到李叱在等她的时候,嘴角都会扬起那么幸福满足的笑。 那三位小姑娘看到了,反正是越看李叱越顺眼。 这天下哪有这样的男人,已经贵为一方霸主,坐拥中原半数江山,却每天都会为女人准备热水准备热饭。 第二天一早,李叱起床后在后院里练功,神雕就和他捣乱,他打拳,神雕围着他乱转,比狗还狗。 高希宁起来的稍稍晚了些,梳妆之后出门,却发现李叱如同有分身一样,已经端着吴婶早起为他们准备的早饭过来。 一万热乎乎的面条,飘着三两个油点,五六个葱花,点缀着那个圆圆扁扁的荷包蛋。 饭还没吃完,外边就有廷尉快步进来,俯身禀告说,一个叫谢怀南的人,求见都廷尉大人。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 他不见谢怀南的这几天,这位谢家的二号人物在豫州城里,已经走动拜访了许多人。高希宁问:“见不见?” 李叱道:“见一下吧。” 高希宁嗯了一声:“那我去客厅等他。” 她指了指自己没吃完的面,李叱把她的碗端起来三口两口吃了,然后一仰脖把碗里的汤也喝的一滴不剩。 坐在对面的长眉道人叹了口气,看向高院长,高院长不知道为什么也叹了口气。 两个人只是叹息,老张真人却自言自语了一句:“看把人家孩子馋的,从这碗剩下的面汤里找滋味。” 这就有些为老不尊了哈。 李叱白了那仨老头一眼,眼神里的怨念是那么清晰可见,那意思是......怪谁? 不多时,客厅。 谢怀南一进门,就朝着高希宁俯身施礼:“庭阳人谢怀南,拜见都廷尉大人。” 他身上自然是有功名也有爵位,他在谢家排行第九,但实际上是嫡三子,就算不能继承公爵之位,楚皇帝也会给他一个很显赫的侯爵。 然而这是宁王的地方,不是朝廷的地方,朝廷的册封在宁王这似乎也没太大的价值。 如果不是李叱喜欢极了那个宁字,大楚皇帝封的宁王李叱都不想要。 “谢先生请坐。” 高希宁起身相迎。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谢怀南随即说明了来意。 “昨日得知廷尉府在查一桩命案,这事我知情,没能及时过来告知,确实很失礼。” 谢怀南道:“我到了豫州之后不久,杨玄机的谍子就跟了上来,在城南他们动手的时候,我手下护卫与他们打了起来,杀了一人,没来得及处理,就被巡城的官兵发现了。” 高希宁道:“原来如此。” 她就觉得死的个人有些蹊跷,在那人身上没有找到任何身份凭证,从死者的双手判断是习武之人,尤其是右手上,是常年练兵器留下的老茧。 谢怀南道:“我已经把人都带过来了,就留在廷尉府门外,都廷尉大人可以让人把他们押进廷尉府,人数不算少,所以需要多安排一些人手。” 高希宁看向门外:“蓓儿进来。” 最近一直跟着高希宁的苑佳蓓迈步进门,不得不说的是,这一身黑色锦衣,让她们几个女孩子看起来是那般的英姿飒爽。 苑佳蓓本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比起刘英媛来说性子还要温柔,肤色又白,长相娇小可爱。 偏偏如此,配上这一身黑色锦衣,真的是别有一番韵味。 “你带上人去把外边的犯人都带进刑房,请副都廷尉过来问话。” 苑佳蓓随即俯身:“是。” 她转身出门,一招手,带着她麾下的廷尉往大门外走了过去。 安排妥当之后,谢怀南起身道:“毕竟是命案,给都廷尉大人添麻烦了,死者虽然是杨玄机那边的密谍,但我也早该通报才对。” 他回身看向随从,随从立刻捧着盒子进门。 谢怀南道:“我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和我妻子聊起来,她知道我定会来拜访都廷尉大人,于是准备了一件礼物。” 谢怀南把盒子接过来,双手捧着放在高希宁的桌子上。 “大概在十三四年前,谢家里出了一位女将军,是我姑姑,官至正四品将军,领兵作战十年后才回到家里隐居,这盒子里边的东西,是我父亲那时候想尽办法给我姑姑打造的一件凤麟甲。” 谢怀南把盒子打开,里边是一件散发着淡淡金属光滑的软甲。 其轻薄,就如同一件贴身的衣服一样,可是这件东西,刀砍剑刺都不可破。 此时李叱就在后边坐着,听到这些话后,他都忍不住在心里夸了夸这谢怀南。 此人行事,真的是滴水不漏,且不让人厌恶。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送什么礼物,皆有学问。 这件凤麟甲送给高希宁,就算是高希宁想婉拒,李叱都会把东西收下来。 李叱也给高希宁做了软甲,可是没有极好的匠人,暂时也没有绝好的材料,所以做出来的东西就显得稍显厚重了些。 女孩子爱美,不太喜欢穿。 在幽山国地宫里发现的玉甲,也很轻薄,但那是甲片组成,穿在衣服里边不好看。 女人们对于好看两个字的执念,简直不能撼动。 这件凤麟甲看起来如此的柔软轻薄,外边套上一件正常的衣服,完全看不出来。 李叱心里想着,这个谢怀南,真的是把送礼送到了一定的境界。 等到谢怀南告辞离开之后,李叱从后边出来,高希宁看到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后退了两步。 李叱走到门口,伸手从廷尉手中要过来一把横刀,将那件凤麟甲放在桌子上,一刀斩落。 凤麟甲上立刻就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刀痕,可是把凤麟甲拿起来抖一抖,那刀痕随之不见。 这般巧夺天工的东西,说是至宝也不为过。 “好东西。” 李叱把凤麟甲挂在衣服架子上,又要过来一把连弩,朝着凤麟甲一阵点射,十二支弩箭打完,凤麟甲上坑坑点点,可是把它取来一抖,那坑坑点点就又被抖平了。 高希宁看着李叱,抿着嘴儿笑。 又两天后,谢怀南接到宁王府派人送来的通知,说是宁王已经回来,问他何时有空去见一见。 谢怀南听到消息后连忙致谢,亲自把送信的人送到家门外。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谢七兮问:“九叔,这次算是成了吧。” 谢怀南嗯了一声。 谢七兮有些不解的问:“九叔为何这样上心,我可知道的,咱们家里派人和杨玄机接触,九叔都没有想过去见一见,这次来豫州城,九叔这般事事亲力亲为......” 她话还没有说完,谢怀南就笑着反问了一句:“你在豫州城时间久,豫州城的变化你比我看得准,那你觉得是原来的豫州好,还是现在的豫州好?” 谢七兮立刻回答:“当然是现在的好。” 谢怀南笑了起来。 他转身往院子里走:“我也喜欢啊......走在路上,不会有山贼土匪拦你,走到街道上,再黑也不怕会有歹徒,小孩子背着书包从学堂里回到家,桌子上已经有热乎乎的饭菜。” “我也喜欢啊,那戏文唱词里的故事,不再都是悲壮的,而是听了会让人觉得这人间真美,说书人的惊堂木一响,第一句词是......且说那外寇已有多年不敢入侵,可我朝廷兵马却准备打出去了。” “我也喜欢啊......” 他看了一眼谢七兮:“少有所养,老有所依。”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做不出也做不到 谢怀南一句少有所养老有所依,让谢七兮觉得面前的人都有些陌生了。 “是不是觉得不适应?” 谢怀南一边走一边说话,语气平和,略带笑意。 “平民百姓有他们的不得已,世家大户也有不得已,比如咱们家。” “你大伯掌舵,谢家这艘大船怎么开,往哪边开,是你大伯在做主。” “可是谢家不只是需要一个掌舵的人,还需要有人去划船,有人去撒网,有人去看风向。”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在这个比喻上说下去。 可是谢七兮懂,谢家的掌舵人是大伯,可是谢家看风向的那个人是面前的这位九叔。 一个掌舵,一个掌帆。 谢怀南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是不是听迷糊了?” 谢七兮没迷糊,但她点了点头。 谢怀南道:“简单来说,就看船往哪边走,最早是顺着朝廷这条大河开,朝廷的各种照顾就是风向,所以根本不用去操心什么,大楚还行,谢家的船就能一帆风顺。” “可是大楚不行了,船就要换一个方向开,有人说我们是见风使舵,还有人说是墙头草,可是为什么不呢?难道非要把庞大的家族往翻船的地方开吗?” “寻常百姓们觉得我们这样,他们鄙夷,可实际上,换一个位置,他们是谢家的人,我们是寻常百姓,还是一样的......只是我们在鄙夷,他们在见风使舵。” 他走回到书房里,坐下来,谢七兮已经给他把茶倒上了。 这样和九叔学习的机会,以前从来都没有过,听谢家这位掌帆的人说这些话,对于谢七兮来说受用无穷。 “家族这艘船开向杨玄机那边,那就要知道杨玄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便用什么样的策略去对应。” “现在家族这艘船往宁王这边开,那就要知道宁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到这看向谢七兮:“宁王想要的是真诚,我们就用真诚。” 谢七兮道:“可是之前封州登州那边发生的事,咱们家族分支的人做的不漂亮,宁王或许心里还有芥蒂。” 谢怀南笑着摇头:“你会恨明天吗?” 谢七兮想了想,回答:“明天还没来,为何要恨明天?” 谢怀南道:“你不会恨明天,让你有恨意的,只能是今天和昨天。” 他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没有人会为了昨天的恨,就不要明天了,如果有,那这个人一定会败。”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账册,那是谢七兮之前放在这的,是这几年来豫州城内谢家生意的账册。 他把账册往回推了推:“拿回去吧,我不用看。” 谢七兮连忙道:“可是账目九叔还没有看过呢,万一有什么疏漏和错误,还需九叔指点。” 谢怀南道:“你看,你就喜欢揪着昨天不放。” 谢七兮怔住。 谢怀南道:“人这一生,昨天,今天,明天,昨天谢家的人在封州登州做错了事,那么今天谢家的人就用尽全力的去弥补,这样的话,今天和明天都站在我们这边,只有昨天没有站在我们这边,那我们占了几成?” 谢七兮回答:“三分之二。” 谢怀南道:“错了,我们占全部,因为昨天已经不在了,把今天努力好,为明天准备好,我们就有了全部。” 他笑了笑道:“我不想为了昨天的事而伤神,也不想为了昨天的事而愤怒,谢家的人,如果都能明白,今天和明天才是最主要的,那么谢家这艘船就会一直开下去。” 谢七兮觉得自己懂了,可是又欠缺了些什么。 她知道九叔要休息了,所以俯身一拜后告辞出门。 走到院子里,她停下来思考刚才九叔说过的那些话,隐隐约约的好像看到了一扇门,只是这门才刚打开一条缝隙,有光在闪烁。 谢七兮离开之后不久,从书房的屏风后边闪出来一个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看起来很寻常,没有丝毫出彩的地方,就像是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中年男人一样,平庸的只能靠幻想自己有多了不起。 到了这个年纪的男人,头发已经稀疏,脸上已经油腻,身材已经走形。 收入不一定高,不认命但也不抗争。 看自己的婆娘连亲热都不想,却幻想着别人家小姑娘一眼就会看上他,倒贴上来。 这样的一个中年男人,扛上锄头就是农夫,带上斗笠就是渔民,拿把锯子出门就是工匠。 但谢怀南身边出现的这个男人不完全是这样,他有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睛,即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精准的捕捉到猎物。 “三爷。” 中年男人在谢怀南对面坐下来,好奇的问:“这丫头笨呼呼的,你为什么会耐心教她?” 谢怀南是嫡三子,所以他称呼谢怀南为三爷,而不是谢七兮称呼的九叔。 谢怀南动手给中年男人倒了杯茶:“因为我只能用豫州城里的谢家人。” 中年男人这才恍然,他竟是忘了,谢怀南来......不是家族让他来的。 谢怀南轻轻叹了口气:“大哥错了,他不认为,我劝不动,所以我只能自己来。” 中年男人跟着叹了口气:“大爷半辈子都听你的,为何这次就死活不肯听?” 谢怀南道:“因为他觉得很丢脸。” 中年男人沉默。 谢怀南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裘青,你为什么要跟我来?” 裘青笑起来:“因为我看大爷不顺眼,大爷看我也不顺眼。” 这谢怀南无奈的笑了笑:“这边日子可不如家里舒服,我差不多把我所能调用的力量,都调用起来了,如果这还没能打动宁王殿下,他还想再要什么东西的话,我似乎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来,我穷了,你可能连工钱都没的拿。” 裘青道:“我工钱那么高。” 谢怀南道:“对啊,你工钱那么高。” 裘青笑道:“所以你怕啥,你什么都没有了,还有我攒下的工钱,做个衣食无忧的普通人你怕不怕?” 谢怀南问:“能有顿顿酒肉的规格吗?” 裘青道:“看你活多大了,你要是活一千岁,那肯定不够。”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起来。 谢家的掌舵谢怀远,不同意谢怀南的建议,不答应谢家整体投靠到宁王这边来。 谢怀远觉得,宁王李叱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怎能长久? 再说,看看之前宁王都做了些什么,他只要到一地,就会拿这一地的世家大户开刀。 谢家的人在封州登州损失惨重,在冀州也有损失,谢怀远把这一笔一笔的账都记着呢。 所以啊......刚才谢怀南才会对谢七兮说出那些话,人不能揪着昨天不放。 谢七兮似懂非懂,他大哥谢怀远完全不懂。 谢怀远的想法是,世人皆说宁王睚眦必报,谢家的人之前对宁不友善,宁王怎可能对谢家友善。 就算是友善,以后只要得了机会,宁王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就会把谢家吞的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谢怀远说了许多理由,可归根结底,都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谢怀南最了解他,知道他大哥是不愿意向一个泥腿子称臣。 面子这种东西,有时候能把人左右到,连理智都会输。 裘青问:“你就不怕大爷报复你?” 谢怀南问:“你觉得我是一个狠毒的人吗?” 裘青想了想,点头:“有时候是。” 谢怀南道:“裴家与我谢家交好,历来关系匪浅,我来之前,故意给裴家的人通气,说家里派我去豫州城,谢家要靠向宁王。” 裘青又想了想,然后叹道:“裴家那些人和大爷一样轴,所以一定会去告知天命王杨玄机。” 谢怀南道:“你已经想到了这一步,那就再往后想想,杨玄机会怎么做,我大哥会怎么做。” 裘青是个武者,不太喜欢动脑子。 但只要是谢怀南说的话,他就听。 因为在谢家,哪怕给他那么高的工钱,那些谢家的人也只是把他当下人看,只有谢怀南把他当朋友看。 裘青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会儿,试着推测:“裴家有人在杨玄机那边,告知杨玄机后,杨玄机必会向大爷问罪。” 谢怀南点了点头:“继续。” 裘青道:“这个时候,京州没有战事,那三方势力在休战之中,杨玄机能抽调出人马,从京州杀到庭阳,只需一个月时间。” 说到这,他脸色已经难看起来:“这......是不是过于狠毒了,虽然大爷不愿意听你的,可兵祸之灾,有些太狠了。” 谢怀南问:“那你还站在我这边吗?” 裘青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站。” 谢怀南低着头说道:“你推测到的这一步,确实是我在害谢家,会导致杨玄机的大军兵围庭阳,就算大哥去解释,杨玄机的人也不会信,因为我都来豫州城了,百姓们不知道大哥听我的,杨玄机怎能不知道。”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就算是杨玄机有所怀疑,可是已经出动了大军,他就会继续干下去,他得让其他家族的人看一看,他容不得背叛。” “谢家不会被夷为平地,但是谢家积攒多年的财富,可能会被杨玄机全都夺走......” 说到这,谢怀南看向裘青:“推测到了这一步,我是不是依然害了谢家?” 裘青点头如实回答:“是。” 谢怀南却摇头:“可不是啊,我是在救谢家。” 他起身走到窗口负手而立,看着外边,语气依然平和的说道:“我所预见的,宁王皆能预见......如果我所料不差,宁王已经安排河南岸大营的兵马靠向谢秀了。” 裘青怔住:“所以呢?” 谢怀南道:“所以,安暖的十万兵马,以为可以牵制谢秀的十五万人不能回救庭阳,但那十万人必败无疑,你可知道河南岸宁军大营是谁领兵吗?” 裘青道:“不知道,我一直对这些事不太有兴趣。” 谢怀南笑了笑:“是夏侯琢,是能击败黑武人的夏侯琢,而且还不止一次,所以安暖算个什么......他必败无疑。” “到时候,谢秀的大军和夏侯琢的大军,就会将杨玄机安排攻打庭阳的另一支军队围堵在荆州回不去,要么被灭,要么投降。” 谢怀南回头看向裘青:“你猜那个时候,我大哥还能怎么办......杨玄机那样的人首鼠两端,不值得托付,大哥不理智也不能醒悟,所以只能让大哥他疼一下,才知道谢家未来何在。” 说到这,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难得的,情绪上好像有了些大的起伏。 “父亲临终前说,若你大哥听你的,你就好好辅佐,若他不肯听你的,又涉及到了谢家安危,你可废了他......” 谢怀南看着外边的天空,那么广阔,那么辽远。 “我做不出,做不到,我不能废了大哥,但我可以救谢家。”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提前见见 裘青在谢家已经有许多年,谢家的许多事他都很了解,包括大哥谢怀远那只是看起来的气度不凡,实则心眼并不大。 在谢家的老家主故去之后,按照惯例,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嫡长子谢怀远,这是一种最简单的免去纷争的方式。 可实际上,谢怀远的能力比起谢怀南来说差得远了。 所以也有了老家主临死之前对谢怀南的交代,可这些话是真心实意的吗? 哪怕裘青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聪明,他也知道老家主的这些话,其实是想让谢怀南明白,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你大哥。 这么多年来看似谢怀远对谢怀南言听计从,可实际上,这位大哥,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三弟那么信服。 他更多的是嫉妒,只是他一直能压得住这嫉妒。 同样都是爹娘生的,为什么就你看起来比较聪明? 与其说这次谢怀南离开谢家,是因为谢怀远对宁王的不看好,不如说是作为大哥,谢怀远心中挤压已久的嫉妒心爆发。 “但愿你所有期待,皆成美好。” 裘青看了看面前的茶杯:“此时倒是应该换杯酒来喝喝。” 谢怀南道:“等一阵子吧,我再陪你喝酒。” 裘青知道谢怀南的习惯,谢怀南喜欢喝一点酒,但在做事的时候,尤其是做大事的时候,他滴酒不沾。 用谢怀南的话说,酒有两用,小用助欢愉,大用可庆功。 在谢怀南的思想中,酒和忧愁,从无关联。 他最不喜的便是人们常说的借酒消愁,在他看来,有这种行为的人,多不可深交,最起码不可成为重要的合作伙伴。 “如果宁王最终还是不满意呢?” 裘青问。 他其实真的在担心,毕竟谢怀远是一家之主,他一句话就可以封锁住谢怀南可以调用的绝大部分谢家的力量。 谢怀南找到沈如盏说要做一家票号,前期投入的那三百万两银子,其实是谢怀南他自己所拥有财富的近乎全部。 蜀州马帮那边谢怀远封不住,因为和马帮的来往,都是谢怀南的功劳。 马帮那位豪气纵横但性格又有些孤僻的帮主,唯一认可的谢家之人就是谢怀南。 谢怀远想去蜀州给马帮发号施令,马帮要是给他一点脸面,那都算马帮输了。 派去的人但凡有一点不客气,还能四肢健全的走出蜀州,那也算马帮输了。 马帮常年是和十万大山里的狠厉山贼打交道,如果他们自身不狠厉的话,山贼会怕他们? 所以食盐的事谢怀南也有把握,毕竟还有马帮在。 所以看起来谢怀南这诚意十足的三件事,就是他近期所能做出的全部。 此时裘青问如果宁王还不满意该怎么办。 谢怀南耸了耸肩膀,嘴角上的笑意已经微微发苦。 “去坦白。” 他端起茶杯暖着掌心。 这三个字,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梅园,廷尉府。 李叱安排好了军务上的事之后,就开始思考谢怀南的这种种表现。 说实话,李叱不喜欢谢家。 当然也不单独就是不喜欢谢家,这些大家族的种种做法李叱都不喜欢。 但是李叱现在有点喜欢谢怀南这个人。 高希宁给李叱泡好了茶,放在李叱面前后走到他背后给他按揉肩膀。 李叱笑问:“今天不出去了?” 高希宁嘟着嘴说道:“唔......若是再不多陪陪某个人,某个人心里的小脾气就快按不住了吧。” 李叱道:“把这个人拖出去砍了。” 高希宁笑起来,抬起手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 “其实我只是有些不踏实,因为南城的命案,我总觉得是和别处的奸细有关。” 高希宁道:“现在人都在刑房里押着,张汤已经在审问,至于城中秩序上的事,交给她们去做就好,也得让她们几个尽快能独当一面。” 外边的人谁又能想象的出来,廷尉府的核心组成部分,是几个小姑娘。 她问李叱:“你是不是还在怀疑谢怀南?” 李叱摇头:“我不是怀疑他,我是怀疑谢家。” 李叱道:“前后的反差有些大,一个人跑步的时候,若身手矫健,突然转弯往左往右都不成问题,可正跑的快突然转身,那是要摔跟头的。” 高希宁懂了:“谢家这样一艘大船,可能会突然摔跟头的事,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李叱道:“从谢怀南的诚意来看,不用怀疑,信他就是了,可是从谢家的整个家族利益来推断,他们跟着杨玄机大步往前跑,突然转身,别说谢家自己会摔跟头,杨玄机也会跟着有变化。” 高希宁道:“所以你才会调兵动一动。” 李叱道:“杨玄机若不敲打谢家,其他各家谁还会对他心有敬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杨玄机容不得这样的事。” 想到这,李叱起身:“不等明日了,我现在去谢家走一圈。” 高希宁道:“不大好吧,以你现在身份,主动去找他,有些......” 李叱已经走到门口了:“放不下身份的身份,要它何用。” 李叱要亲自去见见谢怀南,看中的可不是什么谢家的财力物力。 他只是看中了谢怀南这个人。 与此同时,荆州,庭阳。 谢家的祖宅就在庭阳湖边上,好大一片庄园。 有人说,谢家之所以能绵延数百年兴盛不衰,就是因为他们家祖地的这风水实在好的不得了。 这山势与湖水,成环星抱月之局,谢家住在湖边山下,尽得此地风水滋养。 在湖边有几条栈桥延伸出去,附近的渔民的船只就停泊在栈桥两侧。 其中有一条栈桥不许渔民靠近,是谢家的船只停靠之地。 此时此刻,谢怀远就坐在栈桥的最前边,摆了个马扎坐着,手里拿着一根鱼竿。 二弟谢怀德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大哥一言不发,他却急的有些撑不住了。 在谢家这三位嫡子之中,老大谢怀远看起来最为阴沉,也颇为稳重,但老二谢怀德不一样,从小就毛毛躁躁急脾气,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大哥!” 终于,谢怀德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 谢怀远侧头看他:“你若是性子沉稳不下来,就先回去吧,莫要打扰我钓鱼。” 谢怀德道:“老三已经走了,大哥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心急?咱们三兄弟,什么时候红过脸?其实你也知道老三就是缺个台阶而已,大哥你只要给他个台阶,他也就回来了。” 谢怀远摇头:“你还是不了解老三,他做出了选择后,什么时候后悔过。” 谢怀德道:“我知道大哥你心里也不希望老三走,这样,你抹不开面子,我来,我去豫州把老三抓回来。” 谢怀远道:“抓回来?然后呢?按照家法处置他?” 谢怀德怔住。 然后他有些不理解的说道:“大哥,家里你说了算,家法不家法的,还不是你一句话?” “那不一样。” 谢怀远道:“我身为家主,要秉公持正,不能因为他是我亲弟弟我就纵容,他回来,这家法一定躲不开。” 谢怀德道:“那这家法,大哥到底打算有多重?真的要打死老三吗?” 谢怀远立刻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谢怀德笑起来:“既然大哥你不打算打死老三,那就别管我了,我带人去把他抓回来,回来之后,我保证让他在你面前磕头认错。” 谢怀远摇头:“那是豫州,是宁王李叱的地盘,谢家的人在封州登州两地起事,宁王李叱对我谢家说不得恨之入骨,你去了,难免会有危险。” 谢怀德大手一挥:“大哥你还信不过我?论头脑,我确实不如大哥也不如三弟,但我也不是白痴啊......我带人去,有机会就把他抓回来,没机会我不会贸然行事。” 谢怀远心里确实有些后悔,老三走了,家里人议论纷纷,一下子就变得不团结。 而且,现在杨玄机那边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老三去了豫州。 如果抓进把老三带回来的话,杨玄机派人来质问的时候,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什么。 那时候就不该心软的,应该把老三关起来再说。 “家族里的人,你随意挑选。” 谢怀远道:“我身边的高手,你也可随意挑选。” 谢怀德笑起来,脸上顿时就变得阳光灿烂。 他心思单纯,只是觉得,兄弟三个在一块那才是一家和睦,兄弟分开了他不接受。 “放心吧大哥!” 谢怀德笑着往回跑,像个孩子一样。 谢怀远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老三啊老三,这次你几乎要把家族都害死了......希望你回来后,能明白我的心意,也能明白是你错了。” 谢怀德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人手,谢家如此大的产业,想挑选出来一批高手绝非难事。 他此时心急难耐,只恨不得长出来翅膀,直接能飞到豫州城去才好呢,然后再把老三绑在自己身上飞回来。 豫州城,谢宅。 李叱一个人来的,也没有乘坐车马。 这些日子豫州城里实在太热闹,坐车过来还不如走路快一些,每一条街上都是擦肩接踵人头攒动,车马想过去,听天由命。 正门关着,侧门虚掩,门外没有人守着。 李叱迈步走上台阶,在正门上按门环敲了敲。 有个小厮从侧门那边探头出来:“请问你是有什么事?” 李叱回答:“见谢怀南。” 小厮心说这人说话可真不可气,但他却必须得可气的说道:“侧门开着,劳烦你到侧门来稍等片刻,我去通禀一声。” 李叱摇头:“我得走正门。” 小厮觉得奇怪,也有些气。 但他还是很客气的说了一句:“还是劳烦你到这边等候片刻。” 李叱从台阶上下来,站在那,也很客气的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家东主,开正门迎接。” 小厮心说这人是疯了吗? 可是又不敢耽误事,万一人家真的大有来头怎么办,于是转身跑进去通禀。 书房里,谢怀南正在和裘青聊天,下人来报,把那要走正门的怪人描述了一遍。 谢怀南话都没有听完,人就已经冲了出去,鞋都没来得及提好。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轻重急 谢怀南急匆匆的跑到门口,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独自一人在那,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可谢怀南还是立刻就迎了过去,离着还远腰已经往前弯了下来。 “拜见宁王殿下。” 他这身子一压,李叱却已经一把将他扶住:“万一认错了呢?若我不是,你这一拜岂不尴尬。” 谢怀南回答道:“若认错了,最多是尴尬,我不怕尴尬,若是对的却不敢认,那才可怕。” 李叱因为这句话,对谢怀南的喜欢更多了些。 “殿下,请。” 谢怀南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叱迈步进门,看了看这宅子,并不大,也颇为老旧,但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在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扫了一眼,李叱随即将视线移开。 裘青也俯身行礼,回忆了一下刚才李叱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在他手上扫过。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不得不对李叱有了些钦佩。 第一次见面的人,而且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似的,但看的地方却是重点。 裘青双手和常人不同,他双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一样长度。 不是天生的,而是戳成这样的。 他自幼练功,有七成的本事都在这一双手上,从七八岁开始每天对着铁砂戳,后来对着碎石戳,戳到二十几岁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忽然正常人的手指完全不一样,手指顶端看起来有些吓人,但若看到他出手你才会知道还能更吓人。 进了客厅之后,李叱又看了裘青一眼,裘青看起来态度很好,但他始终不离谢怀南身后。 “你先去外边等我吧。” 谢怀南对裘青说了一句。 裘青问:“你一个人?” 谢怀南道:“殿下难道不是一个人?” 裘青沉默片刻,很认真的回答:“但我看得出来殿下能打,比你能打。” 李叱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笑。 谢怀南劝道:“要谈大事的。” 裘青还是有些不放心,走到门口那边停下来,谢怀南脸上已经有了些许请求之色,裘青只好迈步出门。 李叱笑问:“你朋友?” 谢怀南回答:“是,是朋友。” 李叱嗯了一声:“人这一生,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就很不容易了,所以你已经值得被别人羡慕,你朋友也是。” 谢怀南看向李叱,李叱见他看过来,笑了笑道:“我不羡慕,我这样的朋友比你多,多很多。” 谢怀南也笑起来。 李叱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而来?先别急着说,你来猜,我给你三次猜的机会。” 谢怀南脸色忽然就郑重起来。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后退两步,撩袍跪倒在地:“是我骗了燕先生。” 李叱笑起来:“一次就猜中了,很好。” 他过去把谢怀南扶起来:“如果你三次都没有猜中的话,我会直接走,若是你需要三次才能猜中的话,我也会直接走。” 谢怀南只觉得一阵阵后怕,背脊上都冒出来一层汗水。 宁王让他猜三次,可他很清楚,宁王直接来了,而不是在很正式的场合见他,其中一定有原因。 这个原因又一定不是宁王有什么顾虑,这是豫州城,是宁王治下,宁王见一个外来的人,能有什么顾虑? 如果不是宁王的顾虑,那就只能是宁王在为他考虑,那......又是在替他考虑什么? 虽然他思考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这短短片刻脑海里却千回百转。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宁王是那么那么睿智的一个人,他不是代表整个谢家而来的事,宁王或许已经想明白了。 所以,如果是在一个有很多人在的正式场合,宁王点破他的话,那是很下不来台的一件事。 况且,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宁王勉强把他留在身边,宁王手下的其他人也会看不起他,甚至是抵触他。 所仅仅是这一个选择做错了话,他打算投靠宁王而救谢家的的事,也就不可能再继续下去。 李叱坐下来,谢怀南却没敢坐。 李叱指了指椅子:“坐下说话吧,你的胆魄不该如此。” 谢怀南俯身致谢,然后才坐下来。 李叱喝了口茶,却没有再说话,谢怀南觉得宁王是在等着他主动说些什么。 于是,谢怀南就把谢家如今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拦隐瞒。 他很清楚,此时的任何隐瞒,都可能是他为自己挖的坑,埋进去的只能是他自己,还有谢家。 李叱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当谢怀南把他推测的那些事都说了一遍之后,李叱表面上看起来依然平静,可是心里却乐开了花。 谢怀南的推测,与李叱的安排没有任何误差。 李叱确实已经调遣夏侯琢的队伍迂回穿插,如不出意外的话,天命军大将军安暖那十万兵,不久之后就是锅里的肉。 谢怀南说完,再次道歉。 李叱道:“以你的身份来考虑这件事怎么办,你没有做错,连细微处都没有做错,所以你用不着道歉......” 李叱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很温和,但让人听了绝对明白这是很郑重的语气问了一个问题。 李叱问:“能暂时忘了你是谢家的人吗?” 谢怀南表情明显变了变,他用了大概两息的时间思考宁王这句话的意思。 两息之后,他回答:“能。” 李叱起身,大笑着走了。 谢怀南连忙跟上去,一路把李叱送到大门口,李叱没回头抬起手摆了摆:“回吧,不用继续送了。” 然后就这样看起来那么随意的走了,从进门到离开,前后也没说几句话。 裘青连忙问了谢怀南一句:“怎么样?” 谢怀南却没有立刻回答,一直看着李叱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良久之后,谢怀南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连一个字的假话都不能说,宁王刚才只来了那片刻,却带着我去了一个地方。” 裘青好奇,那俩人明明就一直都坐在客厅里,哪有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谢怀南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好像是被宁王带到了一个分岔路口,一条路往左一条路往右。” 裘青问:“然后呢?” 谢怀南道:“如果我一念之差选错了......走错的那条路上,可能都是谢家人的尸体。” 裘青皱眉:“宁王说的?” 谢怀南摇头:“宁王不可能说这些,也不可能会去直接灭了我谢家,宁王只是用两个问题,就让我看到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我若选错了,宁王弃我不用,然后给宁军下令撤回大营,那谢家就真的完了。” 裘青问道:“可是谢秀手里,还有十五万大军呢。” 谢怀南道:“宁军一退,谢秀被前后夹击,他打不赢,而且他不可能再向杨玄机投降一次,所以必是死战之局,他越死战,谢家被报复的越狠,最终也是谢秀战败谢家也败......” 裘青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觉得聪明人活的真是太累了。 如果是宁王问他两个问题的话,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么多转转弯弯的东西。 两个人才回到院子里不久,外边就又来了人,这次来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营三百六十名宁军战兵。 看到这些士兵出现的那一刻,谢家的人全都紧张起来。 为首的宁军校尉从战马上下来,走到谢家大门口,朝着迎接出来的人抱拳道:“我是校尉马昭,奉宁王令,今日起归谢大人调遣。” 谢怀南这次是真的怔住了。 在刚刚得知宁军到了之后,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宁王还是要弃他不用了。 校尉马昭道:“哪位是谢先生?” 谢怀南上前:“我是谢怀南。” 马昭道:“宁王让我转告谢先生一句话......做个票号的大掌柜委屈了,那种小事你愿意安排谁去做就安排谁去做,但你不能去,明日就到节度使府去见燕先生吧。” 谢怀南一揖到地:“臣,谢主公!” 第二天一早谢怀南就到了节度使衙门外边等候,他没有进门,到的时候天都还没有亮呢。 结果才到,节度使衙门里就出来个小厮,说节度使大人请谢大人进去。 谢怀南这次,确实是没有想到。 进去之后,直接被引领到了后边书房里,燕青之看到他来了,哈哈大笑:“来吧,跟我一块吃早饭,然后随我去办件事。” 这天还黑着,节度使大人却已经要出门去办事了。 似乎是预料到了谢怀南会早到,所以桌子上明显是两个人的饭菜,两碗粥,几样腌菜咸菜,一碟腐乳,一盘热乎乎的白馒头,还有几个咸鸭蛋。 这就是一位封疆大吏的早饭? 谢怀南心里不免震撼。 “大人,咱们一会儿去办什么事?” 谢怀南也没有浪费时间去客气什么,也不矫情,坐下来拿了个馒头就吃。 他这般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节度使大人是一位雷厉风行的人,对时间极在乎。 他虚头巴脑的客气一会儿,那是在耽误节度使大人的时间,会令人不喜。 “武先生今日要离开豫州,赴青州任节度使,我们去送送他,噢,忘了告诉你,武先生之前是豫州节度使,我是暂代。” 燕先生一边吃一边说道:“送了武先生后,你随我去熟悉一下,武先生离开之后会有许多事要操办,我一个人分身乏术,你得帮我。” “是!” 谢怀南立刻应了一声,然后低头快速吃饭。 没多久,燕先生和谢怀南已经上了马车,然后谢怀南又震撼了一下......这马车里,放着许多卷宗。 他才坐下来,燕先生就指了指其中一摞卷宗:“你看那些,我看这些,路上时间有限,能看多少看多少。” 谢怀南打开这些卷宗看,此时才真正的震撼起来,是那种让他颠覆了人生观念的震撼。 他所看的卷宗是各地送上来,十卷之中有至少八卷,一笔一划,皆是民生。 他偷偷看了燕青之一眼,燕先生看的很快,看完一份就放在旁边,却没有放在一起,而是分成了三摞。 谢怀南懂了,于是也开始看这些卷宗,也是看完一份放在一边,也是分成三摞。 燕先生看了看他,然后就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到了地方,燕先生把其中一摞拿起来,下车后递给身边官员:“现在去办这些,我已经批示过。” 他朝着谢怀南伸手:“把你的给我。” 谢怀南没有丝毫犹豫,把其中一摞递给燕先生。 轻,重,急。 谢怀南深呼吸,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来,红彤彤的。 可真美。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不重要 也不知道是李叱的故意安排,还是燕青之出于对谢怀南的考验,从第一天进节度使府就忙碌起来的谢怀南,一直都没有人告诉他,他到底算什么官职品级,又或者,只是燕先生的一名私人助手。 谢怀南也不去考虑那些,因为他始终记得宁王问他的那句话。 “可以暂时忘了你是谢家的人吗?” 如果他忘了自己是谢家的人,只是一个刚刚成为宁王臣下的普通人,他凭什么去要求高官厚禄。 如果他没有忘了自己是谢家的人,在宁王手下做事,难道觉得自己出身高贵就可以去要求高官厚禄? 李叱要的是一个能臣,不是一个表演者。 能臣这个能字,需要从大量的事情中来体现,而一旦体现出来,那还需要去考虑什么官职品级吗?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时间,谢怀南的办事能力就已经完全展现出来。 燕先生不止一次对李叱说过,谢怀南之才,可以相国。 也就是在这一个月后,李叱收到了夏侯琢派人送来的捷报。 不出李叱判断,天命王杨玄机果然调派了一支军队过来,试图钳制住谢秀的十五万荆州军,然后去攻打谢家所在的庭阳。 夏侯琢从安暖所部的侧翼和背后各捅了一刀,谢秀趁机正面猛攻,一场大战,只两天两夜,天命军大败,宁军杀敌四万多人,余者散的散,降的降。 紧跟着,谢秀和夏侯琢率军急速南下,将另一支天命军队伍围堵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 李叱把捷报递给余九龄:“派人送去给谢怀南看看。” 余九龄嗯了一声:“这下,他也踏实了。” 李叱拉开抽屉,从里边取了快牌子出来:“顺便把这个也给他。” 余九龄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就惊了一下:“这么大。” 那牌子的身份象征,是豫州州治,如果是按照大楚那边的官员品级来说,是正三品。 豫州节度使是军政民政的一把手,手下也有分管军务和民政的官员。 州治,按照大楚的官员制度来说,也叫州府大人。 才来一个月的谢怀南就直接提拔为三品官员,这可能会让下边不少人都眼红。 所以余九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他就是害怕下边会有人闹腾起来。 李叱道:“不算大,以后荆州节度使就是他。” 余九龄又惊了一下。 谢家的根基之地就在荆州,把荆州节度使这么重要的官职给谢怀南,按照常理来说这是大忌。 见余九龄这般反应,李叱笑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正因为他是谢家的人,谢家的又在荆州,所以我才会考虑将来让他去做荆州节度使。” 余九龄不明白,但是他也没那么好奇。 他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知道自己斤两,他理解不了的事情多了。 如果这争天下的每一步棋都是他能理解的,那这争天下大概和小孩子过家家也差不了许多。 他带着李叱给他的捷报和那块牌子去了节度使衙门,李叱却好像懒得出门,留在梅园,才过了正月的天气依然冷着,他却裹了件棉大氅跑到那结冰了的荷花池旁边坐着。 高希宁回来后看到了,吩咐不许任何人去打扰。 李叱有这样的表现,就说明他遇到了什么需要在安静也可以让他冷静的地方,慢慢思考。 余九龄到了节度使衙门里,没先去找谢怀南,而是先见了燕先生。 他虽然不是那么好奇,可他嘴碎啊。 所以他还是问了,为什么当家的会那么信任一个才来一个多月的人,还打算在将来把荆州节度使那么重要的位置给谢怀南。 燕先生听闻后沉思了片刻,笑着对余九龄说道:“已经快日落,我午饭却还没吃,你想办法帮我搞一碗热乎的带汤水饺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余九龄伸手:“给钱,只要给钱,别说热乎的带汤水饺,就是热乎的带汤水牛我也能买来。” 燕先生叹道:“我不想吃了,你走吧。” 余九龄:“堂堂节度使大人......居然也想占我便宜。” 燕先生:“当家的比我大不大?你应该这样想,能占你便宜的人,能有多少,我这样身份的,是起步,你仔细想是不是很值得骄傲,是不是这么个理?” 余九龄就想,节度使级别的才是起步,勉强能占他便宜,那除了燕先生就是当家的了,就这俩。 这么说来的话...... 余九龄看向燕先生认真的说道:“那有什么可骄傲的?况且傻子才信只有俩人占我便宜......” 他说着这些话之前,手在背后摆了摆,跟着他来的亲信随从立刻就转身离开。 余九龄还在和燕先生犯贫嘴呢,余九龄的手下就拎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打开食盒,第一层是一盘切好的熟肉,下一层是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带汤水牛......呸,水饺。 燕先生好像猜到了余九龄就一定会搞来似的,他笑的可开心了。 哪怕余九龄一直跟他在这犯贫,连门都没有出去过,可他就是知道余九龄会买来。 因为他是余九龄啊,还需要多解释什么吗? 燕先生一边吃一边说道:“谢怀南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饺子还有些烫,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含含糊糊。 余九龄摇头,他要是知道的话,还问什么。 燕先生道:“谢怀南最大的优点就是足够聪明,他知道怎么样可以救谢家,难道他就不知道怎么样会害了谢家?” 余九龄仔细想了想这其中的逻辑,大概半刻之后才把这事捋顺了。 再看时,燕先生已经在忙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悄悄退出去把门关好,然后招手把不远处的那个护卫叫过来。 他问那护卫:“你叫什么?” 年纪大概在二十几岁的护卫立刻回答:“回余将军,我叫余小宝。” 余九龄立刻就笑了:“巧了,你也姓余,那我现在就交代你办件事,你可务必给我办好了,别丢了咱们老余家的脸。” 余小宝立刻应了一声:“余将军只管吩咐。” 余九龄指了指旁边的厢房:“去找人,把那间屋子改成一间厨房,再去雇个厨子来,不要求会做什么花样百出的菜品,就给老子把常吃管饱的东西做好吃就行,什么面条水饺包子之类的,这笔款项从我这出,谁如果问你就说我吩咐的,谁若是不答应,你让他找我来,这厨子不负责别的,你们节度使大人只要饿了,就得马上有饭吃,能办好吗?” “能!” 余小宝使劲儿点了点头。 余九龄把身上带着的银子都翻出来,连银子带银票一共有一百多两,他回头看向自己的亲随:“你们带银子了吗?” 他手下人立刻翻兜儿掏干净,把银子全都拿了出来。 余九龄把银子交给余小宝:“去办吧,以后每个月这厨子的工钱,我会派人送来。” 余小宝多问了一句:“要是节度使大人不答应呢?” 余九龄哼了一声:“他敢?” 说完就走了,可牛气了。 出了门,余九龄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燕先生实在太累了,其实他可以不那么累,但他就是想把更多事做好。 越想越不舒服,于是一回头:“去把负责燕先生书房安全的,领头儿的给我找来。” 没多久,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校尉就急匆匆赶来。 余九龄看了看他,问:“燕先生是不是每天都吃饭没的准,饿极了才会想找点饭吃。” 那校尉点头:“确实是,我们劝了许多次,劝不动......” 余九龄一脚踹在那校尉屁股上:“你们只负责劝?你给老子记住,我已经安排好了,再有让燕先生饿坏了的时候,老子这将军不干了,也要让你们不好过,自己什么职责都不知道,你们还干个屁,滚!” 余九龄回到梅园的时候,离着还远就看到李叱坐在那水池边上一动不动的,在远处看更像是一座石雕。 他本想和当家的说说燕先生太忙这件事,可是最终忍住了,没去打扰李叱。 第二天,廷尉府。 高希宁早晨吃过了饭,回书房去准备今日要做的事,千办虞红衣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刚才外边有个校尉进来,要告状。” 高希宁听着一愣,一名校尉进来要告状,这是从没有过的稀奇事。 “告谁的状?” “余九龄,余将军的状。” 高希宁就更好奇了,吩咐一声:“把人带进来吧。” 大概不到一刻之后,高希宁就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大概是那校尉觉得委屈。 他觉得自己没办什么错事,平白无故被余将军踹了一脚,还说要搞他,他担心真的被搞,跑来这想请都廷尉大人给他做主。 廷尉军可监察军队,余九龄有军职,所以他才会跑来这。 廷尉军在很多地方都安排了人,但唯独不会在燕先生他们这些老人们身边安排。 这种安排,指的是在办公的地方,燕先生他们出行,自然会有廷尉军的人保护。 高希宁本想着,若是在燕先生他们身边也放人的话,就显得很伤感情。 可是现在她打算改一改了。 “你觉得自己委屈了?” 高希宁问。 那校尉叫王斌,点了点头:“也不是委屈,只是害怕余将军还会责罚......” 高希宁看向虞红衣:“去把余将军请来。” 虞红衣应了一声,不多时就把余九龄请过来了,余九龄溜达进门看了看,发现那校尉有些眼熟。 高希宁走到余九龄面前:“我踢你一脚,你要忍着。” 余九龄心说你踢我一万脚我也忍着啊,再说你还少踢了么...... 高希宁说完之后,一脚踢在余九龄屁股上。 她看向那校尉:“现在公平了,你去领三个月的饷银,回家去吧,不用再到燕先生身边做事。” 那校尉懵了。 高希宁迈步出门,到后院的时候,看到李叱换了个地方,坐在墙头上发呆呢,看来昨天的事,他依然还没有想明白。 高希宁走到墙下边,抬头对李叱说:“以后所有正三品以上官员的护卫队伍,廷尉军要接手。” 李叱点了点头:“行。” 高希宁:“不问问?” 李叱摇头:“不用。” 高希宁转身走了。 李叱忽然侧头:“谁受委屈了?” 高希宁:“不算委屈......也算。” 李叱问:“谁?” 高希宁:“燕先生。” 李叱从墙头上跳下来:“我和你去。” 高希宁:“你之前在想什么?已经有两日了,应该很重要吧?” 李叱摇头:“不重要。” 谋京州而已,比不得他在乎的人。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你不一样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打算先从三品以上的官员来,毕竟廷尉府也要抽调人手,重新安排布置,等到熟悉了之后再往下推。” 李叱已经知道了高希宁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他心里只有自责。 可是这本身就是很矛盾的一件事。 如果之前就把廷尉军的人安排在每一个官员身边,那么人们最先的反应,大概会是......宁王不信任我了? 因为廷尉军职责的特殊,所以真的可能会引起这方面的担忧。 李叱一边走一边思考,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周全。 高希宁当然也知道李叱在想什么,若非是燕先生的事,她也不会这么着急。 燕先生是真真正正做到了,当官是为民在办事的人,可却忙到每天可能只吃一顿饭,也许一天连饭不吃一口的地步。 身边的人觉得这是常态,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觉得习以为常,完全不明白他们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廷尉军现在人手够用吗?” 李叱问。 高希宁摇头:“不够,所以暂时只能是从三品以上开始安排。” “事情先宣布下去,然后从战兵里边选人。” 李叱看向高希宁:“我来宣布,你去看看燕先生吧。” 高希宁脚步一听:“我的职责之一,是不让你挨骂受委屈。” 李叱道:“我最大的职责,是不让我女人挨骂受委屈。” 高希宁站在那看着他,眼睛有些淡淡的发红。 “唉......” 李叱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你这每天被我感动一次,却还没有主动投怀送抱,你再这么坚持下去的话,我都快没什么新奇的招式来感动你了。” 高希宁贴着李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留着招式以后用。” 李叱:“我去!” 他看向高希宁:“你都看了些什么!” 高希宁嘿嘿笑,眼睛里亮晶晶:“你去问吴婶呗,她说我成亲之前,她就是我的成亲咨询老师。” 李叱:“你还真咨询?” 高希宁:“我没有,我不去,我什么都不问。” 李叱眯着眼睛:“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咨询这些,却不和我分享,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高希宁:“我呸,你身边有余九龄,你用咨询个屁噢。” 两个人还没有走出廷尉府,燕先生就已经急匆匆的赶来了。 “此事万万不妥,别说安排专人服务,九妹为我准备厨房,再雇一个厨师,这事也不能办,我已经下令停了。” 燕先生道:“若以后真的有人专门来服务做官的人,久而久之,风气必坏,当家的,你且想想大楚是怎么坏的,那些当官的人,真的全部是自己主动变坏的吗?不不不,其中有一部分是被引诱才变坏的。” “大楚朝廷崩坏就在眼前啊当家的,真要是这样做了,下边做官的看着上边的羡慕,上边做官的则越发享受这种待遇,这样不妥。” 李叱道:“宁儿的初衷是为了照顾好先生和其他人。” 燕先生连忙道:“可以把所有官员的贴身护卫队伍,换成廷尉军的人,这样其实也还好,官员们也会理解,但专门为官员配备各种服务之人,此门决不能开,此风决不能长。” 高希宁看向李叱,李叱也在看她。 燕先生道:“不如这样,我做个表率,作为豫州节度使,我召集所有五品以上官员议事,把这件事和大家说一声,完善一下官员的奖惩制度,比安排那些要好。” 李叱点了点头:“先生召集人议事的时候,我也去。” 他又对高希宁说道:“那就先别急着布置廷尉军的人,从战兵中挑选出来一批人,先训练,然后统一安排,不以廷尉军的名号分派,到时候我来想个办法。” 高希宁嗯了一声:“听你的。” 和燕先生又聊了好一会儿,燕先生其实心里格外感动,因为九龄做的事而感动,因为高希宁要做的事而感动。 李叱,他的学生,那个进四页书院的时候连院服都买不起的小孩子。 时至今日已经贵为一方霸主,却还没有任何改变,还是他的那个学生。 他,还是那个少年。 燕先生回衙门之后,李叱就去找了余九龄。 余九龄正在和亲兵营人的在训练,看到李叱到了,立刻笑呵呵的跑过来。 “当家的。” 脸上的笑意,永远是那么的春光灿烂。 李叱笑着问:“挨踢了?” 余九龄嘿嘿笑:“那有啥,我大哥踢我一脚怎么了,我大哥踢飞我也没事啊,再说,我又不傻,看起来是我大哥在替那个人要一个公道,其实我大哥那是在向着我呢。” 李叱道:“回头我踢她,替你要公道。” 余九龄道:“当家的,咱能不吹牛皮吗?要吹也行,吹个力所能及的不好吗?” 李叱:“......” 余九龄还是嘿嘿笑:“我真没事,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傻。” 李叱道:“回头你大哥要筹建一支新的队伍,就是专门负责保护燕先生他们安全的,要从战兵队伍里选人,这支队伍以后也交给你。” 余九龄:“我不干,我就在你亲兵营里,我哪儿也不去。” 李叱:“那边是挂名,但你最大。” 余九龄想了想:“这倒是可以干,给双-飞工钱吗?” 李叱:“你说的是份还是飞。” 余九龄哈哈大笑。 李叱道:“你的工钱涨三倍。” 余九龄:“我凑!” 他看着李叱咧着嘴大笑:“三倍了?” 李叱:“三倍,还有就是......你余公子以后去青楼的消费,可以挂账。” 余九龄眼睛都睁大了:“我去?!” 李叱:“固定的啊,只能选一家。” 余九龄:“哈哈哈哈哈......当家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是......还是折现吧,当家的,这个我就不领了,你折现给我银子呗。” 李叱:“这都不像是你了。” 余九龄深呼吸,然后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那天,我从亲兵营回家的时候已经后半夜,我进门的时候看到,我婆娘抱着孩子坐在那睡着了,桌子上是给我留着的饭菜,她就坐着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似的,可她没有倒下去,是因为怀里抱着孩子呢......” 余九龄看向李叱:“就那时候,那会儿,我就想着,余九龄啊,你真他娘的是个混蛋,真的,大混蛋。”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我明白了。” 余九龄又使劲儿的吐出一口气:“男人啊,都已经成亲生子了,不能再那么肆意妄为了。” 李叱伸手搂着余九龄的肩膀,俩人往前走。 李叱道:“你也知道我很抠门,折现这种事我一般干不出来,所以你就死心吧。” 余九龄:“噫......” 李叱道:“不过咱们可以换个宅子,当初选宅子的时候,你选了一个又老又小的,那时候你对我说,当家的,我没啥功劳,咱们不能让人说闲话,九妹......以后咱就不用去怕别人说闲话这种事,谁说,你就告诉他,这是我兄弟送我的,不是宁王送的。” 余九龄猛的怔住。 第二天,燕先生召集了在豫州城内所有五品以上官员议事。 节度使府的大堂里,坐满了人,全都等着燕先生开口。 燕先生还没有说正事,是因为宁王还没到。 他和官员们闲聊,屋子里不是传出一阵阵笑声,就在这时候,李叱从外边迈步进来,所有人立刻起身,整齐的俯身拜倒:“拜见主公。” 李叱笑道:“都起来吧,好好坐着。” 众人起身之后,李叱坐在燕先生身边:“先生说,我听着。” 燕先生随即把昨日发生的事先说了一遍,众人听了之后,心中都有些震动。 燕先生道:“主公说,不能让咱们委屈了,要为咱们安排专职的人员伺候,可我觉得不妥,天下还没有打下来呢,现在大家就想着怎么享受了,那将来百姓们吃的苦,一定还要比楚朝廷给的苦更多。” 他看向众人:“所以大家可以怪我,主公给大家谋的福利,是我给挡回去的。” 众人连忙回应了几句。 李叱起身:“先生,我来说吧。” 燕先生俯身,然后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 李叱笑了笑道:“刚才燕先生说,余九龄余将军给他安排的厨师,准备的小厨房,他都给拒绝了。” “那我现在再说一句,我又给重新安排好了,你们暂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不只是你们,连我都算上,只有燕先生有这样的待遇。” 燕先生脸色都变了,想阻止李叱继续说,可哪里还能阻止的了。 李叱道:“你们都知道燕先生每天如何操劳吗?” 那些官员全都点头,谁不知道燕先生做事有多拼。 李叱道:“既然都知道,那我就继续说......燕先生是第一个,不是唯一一个,谁如燕先生这样为民做事,满目皆为民生,把百姓们的事放在最前边,我也这样安排,别说安排一个小厨房一个厨师伺候着......” 李叱看向众人:“谁能做到如此,我李叱去伺候都行!”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今日这话就放在这,以后不管是豫州城里还是各地方上的官员,考核的第一要求是看百姓们的日子,在不做违反乱纪之事的条件下,哪里的人生活改善的最多,哪里日子越来越好,我就尽全力的去奖赏谁,到时候你们来跟我提条件都行,只要我能给的出的,什么都行。” 他回头看向燕先生:“但是,今日我要宣布的第二件事,是要罚燕先生俸禄一年。” 燕先生都懵了一下。 李叱道:“如果以后各级官员,也学着燕先生的样子,忙起来每天饭都吃不上,那我也罚,罚哭你们,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李叱道:“事情要干,饭要吃,身体要好好的,大家将来还要一起看看呢,看我们干出来的天下民生是什么样子,看我们干出来的中原霸业是什么样子。” 一群人俯身应了,可是每个人心里一点反感都没有,还有些开心。 李叱笑道:“我刚才来晚了,你们可知道为何来晚了?” 不等众人说话,李叱继续说道:“燕先生召集你们来,难得的人这么齐全,那今天索性就给大家放半日的假,我刚才让人在后院架起来几十口锅,还买了很多菜和肉,大家今天就都亲自动手,谁拿手做什么菜就做一道出来,大家做菜大家吃,但我不管酒啊。” 一下子,众人的反应就千奇百怪。 李叱把袖口挽起来:“走,今天主菜我来做,大家跟我到后院。” “是!” 这些官员们啊,突然就兴奋了起来,而燕先生,看着李叱,眼睛里有些潮湿。 这是他的学生啊。 李叱回头看向燕先生,在他的眼神里,燕先生看到了......李叱是在说,我就算想尽办法也要让你不一样,因为你是我的燕先生啊。  第一千零四十章 人精 到了二月末的时候,从荆州又传来战报,天命军十几万人的队伍被围堵在庭阳北边几十里外的地方,原本可以逼迫天命军投降,可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谢家的家主谢怀远再次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率领那支天命军的人名为杨丁方,是杨玄机手下大将军之一,领兵多年,极有威望。 杨玄机帐下,有四个大将军,被称之为天命军四杰。 其中资历威望最浅的是安暖,打仗最凶的也是他,每个人都应认清自己,安暖便是因为认的清所以才会打仗那么拼命。 四杰之中,除了他之外的三个,原本都是大楚的府兵将军出身,而且都曾独领一卫兵马。 他唯有用战功来服人,才能保证自己在杨玄机手下立足,可打仗凶这种事,从来都是双刃剑。 因为太凶,他在战场上杀出来赫赫威名。 也因为太凶,在被宁军两边夹击之后,他还觉得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所以下令对攻。 他判断宁军兵力并不是很多,放弃了对谢秀那十五万荆州军的攻势,转身朝着背后和侧翼的宁军杀过去,试图从宁军这边打开缺口突围。 夏侯琢当时的想法是......这个安暖,一直都这么勇敢吗? 那一场厮杀,安暖损失四万多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被宁军击杀。 大概还有四万余人投降,一万人左右下落不明,安暖侥幸逃了出去,身边只有几百人。 他逃到了杨丁方这边,没敢回京州去见杨玄机。 杨丁方的听闻之后立刻就下令退兵,他深知被围堵在荆州之内有多凶险。 怎么都不会想到,宁军的动作居然那么快,一场大战之后还能昼夜兼程的急行军赶路,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在数百里外完成了封堵。 杨丁方的十五万人就成了一支孤军,左边是夏侯琢的宁军,右边是谢秀的荆州军,正前方则是庭阳。 谢家在庭阳那么多年经营,根深蒂固,且他们的祖宅那么多年来不断扩建,修造的如同堡垒。 有山势可借,城墙高大,谢家的私兵数量不少,还能雇佣青壮百姓,所以想在顷刻之间打下庭阳也非易事。 原本这困局,足以让杨丁方害怕,也足以让谢怀远清醒过来。 可是这个时候,谢怀远的那股子轴劲儿上来了。 如果他此时向宁王的军队投降,那他的面子上有多不好看? 老三谢怀南极力劝说之下他都没有答应,此时若自己主动去投靠,他觉得羞耻,家里人也会说他闲话。 况且,他也不认为杨玄机会输。 他思考了许久之后,做出了两个决定。 第一,派人带着他的亲笔信去见谢秀,让谢秀重新投靠杨玄机,只要此时和杨丁方联手灭了夏侯琢的宁军,杨玄机必会对谢家重新重视起来。 第二,他派人给杨丁方送信,保证谢家会为大军提供足够的粮草物资,他甚至愿意请杨丁方的队伍进入庭阳之内,等待援军。 这两个安排之后,谢怀远在这条路上,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杨丁方所部,得谢家大批粮草物资的支援,没有了后顾之忧,于是在庭阳以北设立防线。 连谢秀都没有想到,家主居然冥顽不灵到了这个地步。 他将送信的使者痛斥一顿,然后写了一封亲笔信让使者带回去,劝说家族不要再执迷不悟。 然而谢怀远才不在乎,他坚信未来的皇帝,必是有众多大家族支持的杨玄机无疑。他也坚信谢怀南错了,如果按照谢怀南和谢秀的选择,谢家将来必然万劫不复。 这是难以调和的矛盾,他们选择的方向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谢家中,绝大部分人觉得这次是谢怀远判断对了。 其实说的浅白一些,荆州的人,已经见识过了天命军的战力,杨玄机击败谢秀之后夺取荆州,让包括谢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感慨天命军的强大无敌。 他们没有见过宁军,也对传闻中宁军不败持怀疑态度。 豫州城。 李叱得到了夏侯琢的战报之后,算计了一下时间。 现在已经二月末,再有一个月左右时间就要春暖,杨玄机不敢再从京州分太多人马出去,但他若已经派人赶回蜀州求援的话,最迟在四月中就能赶到。 所以如果在一个月之内不能灭了杨丁方那十几万天命军,这支队伍就会成为祸害。 他们有谢家不遗余力的支持,粮草上不会有问题,原本的孤军,就成了钉入荆州的一根楔子,扎在那让人头疼。 “怎么打?” 燕先生看了李叱一眼。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再等半个月左右。” 燕先生有些疑惑:“拖的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李叱道:“我得等个消息,如果半个月内这消息都没有来,那我就亲自南下汇合夏侯,在庭阳把杨丁方那十五万人吃下去。” 坐在一边的谢怀南俯身道:“主公,此事......我想回去试试能不能找个办法。” 李叱道:“你侄儿谢秀十五万大军摆在那,你大哥都不为所动,你只身回去又能如何,你安心就是了,谢家那边怎么选那是你大哥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多想。” 谢怀南俯身一拜,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 他大哥的顽固不化,坏了他的所有设计。 与此同时,豫州城,一家商行在豫州城水门里边大概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他们的仓库。 这家商行名为采悦,做的是绸缎生意,货物经常在豫州码头上进出。 采悦商行不是谢家的产业,最起码在明面上和谢家看不到任何关联。 但采悦商行的东家潘光美在年少时候就与谢怀远熟识,只是后来,潘家的生意多仰仗曹家,和谢家走的就远了。 已经过去那么久,少年都已经到了中年,很少再有人知道潘光美和谢怀远的关系。 潘光美在宁军占领豫州城之后,态度也颇为积极,所以生意没有受到影响。 因此也就没有人能想到,谢怀德是从采悦商行的船上下来的,带着大批人手,以商行生意上朋友的身份进入豫州。 他们这样的人要想做出假身份来,轻而易举,正常的登记备案进入豫州,也不会被人怀疑。 潘光美之所以答应下来,是因为谢怀远写信告诉他,只是想把老三谢怀南带回家族,其他的事绝对不会做。 念在旧情,潘光美把谢怀德等人运到了豫州城,下船之前,潘光美交代了许多次,千万不要在豫州城里惹出什么是非,不要连累了他。 谢怀德好好的应了,可却只觉得大哥这朋友不怎么仗义,还啰里啰嗦。 跟他一块下船进城的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傲气,似乎也不怎么喜欢他们。 这个人是潘光美的手下,虽然才到潘光美这不到两个月时间,但已经被升任为小掌柜。潘光美让这个人给他们做向导,据说能力超凡。 “怎么称呼?” 谢怀德看了看那向导。 那汉子随便回答了一句:“姓王。” 他带着谢怀德等人进城之后不久,到了潘光美在城中的一处宅院住下来。 潘光美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在豫州城里的宅院很多,不下十几处。 这宅子前后两进,已经很不错了,可是谢怀德看了之后却有些不满。 他在谢家地位那么高,住的地方比这大多了。 “行吧。” 谢怀德道:“反正也住不了多久,凑合一下。” 那小掌柜脸色都有些难看,似乎是对谢怀德这般态度格外看不起。 可这又和他没什么关系,这些人是潘光美的朋友,又不是他的朋友,他也懒得说些什么。 只是此人还不知道谢怀德他们的来意,谢怀德可以告诉潘光美,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一个下人。 “你先回去吧,用不到你了。” 谢怀德示意了一下,手下人取出来一包银子递给那小掌柜。 谢怀德道:“你自己去消遣,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老潘若是问起来,你就说一直和我们在一块就好了,他问我的话,我也这么说,不会让你难做。” 白来一笔银子,还不用伺候这些家伙,王掌柜巴不得呢,道了声谢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之后忍不住掂量了一下那包银子,分量很重,他掩饰着自己的激动,走到没人的地方打开看了看,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这一包银子,不下几百两,就算他是小掌柜,可一个月也才五两银子银子的工钱,这还是潘光美给面子,寻常的小掌柜一个月也就三两左右。 这几百两,是他五年以上的工钱了。 看着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王掌柜又觉得自己刚才态度确实不大好,于是转身又回去了。 再见到谢怀德的时候,王掌柜已经堆起笑脸。 “想来想去,就这般走了还是不大好,若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只管说就是了,我对豫州城格外熟悉,不只是生意场上的事,官面上我也有不少朋友。” 谢怀德本来就没把他当回事,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眼睛亮了亮。 “官面上你有朋友?” 谢怀德笑起来:“王掌柜还真是深藏不露。” 这话里边多多少少有些讥讽,他一个商行的小掌柜,能有什么官面上的朋友,大概认识几个捕快也就不得了了。 王掌柜被他这般轻视,面子上便有几分挂不住了。 “谢爷,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本是在节度使大人身边做事,是节度使护卫营的校尉,只是因为一些琐事不得不离开官场,不然的话,谢爷觉得,为什么潘先生对我这般器重?” “噢?” 谢怀德的眼睛就更亮了,刚才是有些讥讽,现在是真的感兴趣。 “想不到啊,原来王掌柜还有如此身份。” 谢怀德拉了王掌柜坐下来:“来来来,先和我说说这豫州城里的事,你们去给王掌柜泡茶,泡我带来的好茶。” 他看向王掌柜:“你是为什么离开节度使大人身边的,那可是实打实的美差啊。” 王掌柜眼神里闪过一抹恨意:“唉......一言难尽。” 这一抹恨意,却被谢怀德看的清清楚楚,谢家这些人精,还能看不出这个?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你们怎么敢的? 几杯酒下肚,这王掌柜就已经有些迷糊起来,他酒量确实不怎么好,毕竟在衙门里的时候,很少有机会喝酒。 “我做错了什么?” 王掌柜把手放在谢怀德的肩膀上,一脸的愤懑:“凭什么就把我赶出来了?” 谢怀德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手,眼里都是厌恶。 他是什么身份,这个王掌柜又是什么身份,在他看来,这之手和一只猪蹄子并无区别。 可他忍了,因为这个王掌柜,确实有用处。 他是耐着性子安慰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问道:“你和节度使府里的谢怀南谢大人认识吗?” 王斌道:“还算熟悉,每天我带队保护节度使大人的安全,谢大人跟着节度使大人做事,所以每天也就都能见到谢大人。” 谢怀德笑起来,招手让手下人又拿过来一包银子。 “这是一千两,我们之间有缘分,又和投脾气,这银子你先拿去花着,若是不够的话你再来找我拿。” 谢怀德把银子放在王斌的腿上,这里边是一百两一个的大银锭,一共十个,分量很重。 王斌虽然喝大了,可是还有几分神智,此时看到这银子放在自己腿上了,立刻就笑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我也没帮你什么忙,又拿了这么多银子。” 谢怀德笑道:“若说是忙,确实有个小忙需要你帮一下,不瞒你说,其实我们也是谢家的人,只是旁枝末节,和谢怀南谢大人比差得远了。” “我们知道谢大人到了宁王这边做事,位居高官,所以是想来投靠的,只是拜见无门,只要你能帮我们牵线搭桥见到谢大人,我还有重礼送你。” 王斌摇头道:“我现在可是说不上话了,以前还行。” 他低头看了看腿上的那包银子,眼神里都是心疼,可还是把银子抱起来递给谢怀德:“帮不上,这银子我就不拿了。” “拿着!” 谢怀德把银子推回去:“帮不上也没什么,我们还是朋友呢。” 王斌楞了一下,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 或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这一哭就停不下来,哭的是撕心裂肺。 “我在衙门里做事,一个月也是五两银子,每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十年也攒不到这么多钱,还要交际应酬,还要养家糊口,算下来一辈子也攒不够一千两。” 他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一个大男人,虽然原本不是跟着宁王起兵的老人,可我本在豫州的时候也已经是校尉了,被都廷尉大人一句话就给打发走人,我受不得啊。” “我回家还不敢说,现在他们还以为我是整天去衙门里,哪知道我是跑到采悦商行这里来给人做工,为了每个月那碎银五两,我的体面都没了,从校尉到商行的伙计......” 谢怀德被他哭的不耐烦,也不理他了,端起酒杯喝了几口。 好一会儿之后,王斌才不哭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虽然我不能帮你们牵线搭桥,可是我知道你们怎么才能见到谢大人,他就住在谢家的老宅里,每天早晨,是节度使府里的马车接他,走的就是那条路,不会改,你们可去路上拦他,既然你们是一家人,拦住了就好说话。” 谢怀德的嘴角就忍不住勾了起来:“如此,也很好。” 第二天一早,王斌从自己家床上醒了,一坐起来,哗啦一声,银子掉在地上。 再看时,身边都是大银锭,地上也有。 这一下王斌就懵了,脑袋里嗡的一声。 这银子是怎么来的? 又懵又怕,不知道自己昨夜都做了些什么,是做了什么歹事不成,不然银子如何解释? 正害怕着,他妻子笑呵呵的推门进来,端着一盆温水:“醒了啊,我给你擦把脸。” 王斌脸色发白的指向那些银子:“哪儿来的?” 妻子噗嗤一声就笑了:“昨夜里你是真的喝多了酒,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 妻子脸色微红:“回来后一身酒气,把抱着的银子扔在我面前,说以后一定要让我过上好日子,还又搂又抱的......老夫老妻,你可多久没,没,没那般亲热了。” 王斌急了:“我是问你银子哪儿来的?!” 妻子被他喊的也有些懵:“你带回来的啊,你说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从南边来的,一见如故,格外投缘,非要给你这么多银子,还说,你在衙门里做事辛苦,提心吊胆还没多少俸禄,他给你这银子,是让你自己去做些生意,以后就不要去卖命换钱。” 王斌抬起手,在脑袋上使劲拍了两下,啪啪响。 妻子吓了一跳,连忙抓了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王斌眼神里有些惧意:“这银子肯定有问题,我记得我一开始见到那人,看他不顺眼来着,我还记得他给了我一包银子让我走人,不让我理会他们,可没有这么多啊......我数过的,有四百两,没有这么多啊......” 妻子被他这反应也吓得够呛,连忙道:“你再想想,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王斌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妻子回头看了一眼:“天才蒙蒙亮。” 王斌皱眉:“昨天喝酒了,好像是提到了一早要干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大街上。 四名护卫在马车左右跟着,这条路他们已经走了两个月,无比的熟悉。 每天都是在这个时间,到谢家去接谢怀南谢大人到衙门去,谢大人对时间极为重视,不管刮风下雨,绝对不会误了时辰。 二月末,夜还是比白天要长不少,这个时候天才刚刚发亮,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谢大人每天都几乎是第一个到衙门的,比谢大人还早的只能是节度使燕大人,因为燕大人基本上就很少回家,处理公务晚了,就在衙门里住下。 马车的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的声音和这清晨显得格外配,好像缺一不可。 四名护卫并没有因为已经熟悉了路线而放松戒备,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谢大人的安全。 他们四个,出自廷尉军,每个人都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不管是追踪稽查,还是武艺反应,都不弱。 本来谢大人自己有护卫,但是他坚持不用,请都廷尉大人分派了四个人过来,其实这也是一种表示忠诚的态度。 就在这时候,马车前边出现了一个推独轮车的人,看起来像是个货郎。 四名护卫立刻就握住了刀柄,动作都几乎一致。 这条路走过两个月,第一次遇到这么早就出来的货郎。 独轮小车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比马车还大,车轴应该是生锈了,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 “戒备!” 一名护卫立刻喊了一声。 一个常年跑生意的货郎,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车这么不好用,而且那车显然很久没有修理过,木头的颜色都也不对。 长用的车,不会是这种毫无光泽的土色,那是放置许久没用才会有的颜色。 “怎么了?” 谢怀南在马车里问了一句。 “大人不要下车。” 一名护卫提醒,然后抽刀出来走向那货郎:“停下!” 货郎立刻就停了下来,好像还被吓了一跳似的。 “军爷,怎么了?” 那货郎连忙问了一句。 这一句军爷,彻底暴露。 豫州城里的百姓们,见到宁军士兵都会亲切的喊一声兵哥儿,而不是军爷。 “离开车,抱头蹲下!” 护卫又喊了一声。 就在这一刻,从旁边柴堆里跳出来两个人,持刀朝着护卫冲了过去。 另外一边,院墙后边翻出来几个人冲向马车。 四名护卫分成两队,两个拦着前边过来的刺客,两个护住马车抵挡靠近的人。 “发信号!” 随着一声喊,其中一名护卫从怀里取出个东西一拉,一团烟花在天空炸开,发出很尖锐的声音。 四周出现的刺客越来越多,能有数十人。 谢怀南的四名护卫,显然已经支撑不住。 为首的一个刺客看起来极为壮硕,虎背猿腰,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车门往外一拉,直接将车门拽了下来。 下一息,这壮汉伸手抓向谢怀南的衣襟。 可是马车里有两个人。 那壮汉是谢家的高手,也已经在谢家做事多年,因为天生神力而极为自负。 他拉掉车门后,马上就能把谢怀南从马车里拽出来,可是那只手却停在了半空。 壮汉的眼睛骤然睁大,虽然之前就有所准备,可这一刻还是被吓得僵住。 他看到了裘青。 “裘......裘爷!” 壮汉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裘青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是怎么敢的?” 他伸出手,一点都没有用力似的。 可是他的手却好像捅破了一大块豆腐那般轻松,直接贯穿了那壮汉的胸膛。 手从后背戳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变成了红色。 他把手收回来,壮汉的尸体往后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壮汉身后藏着的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一剑刺出。 这一剑就是在等这个时机,这一剑的目标就是裘青。 剑瞬息而至,在裘青的手才刚刚收回却还在壮汉身体里的那一刹那,剑就到了裘青的咽喉前。 裘青猛的一低头,一张嘴咬住了剑尖。 咬住,那么用力的一剑,居然不能再动分毫。 裘青使劲儿一抬头,那剑尖竟是被他掰断,然后他张口往外一吐,剑尖激射而出。 女刺客立刻闪身避开,可避错了。 那吐出来的剑尖是虚招。 裘青的左手已经勾了出去,等着女刺客往这边躲,然后......三根手指戳进了那女刺客的太阳穴。 裘青迈步下车,看了看四周,四名护卫已经收拢在车边,他们背靠背的互相支援,已经人人有伤,看起来是坚持不住多久了。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跟我回家 裘青一招击杀了那个壮汉的时候,他和谢怀南就都已经明白过来,动手的竟是谢家的人。 谢怀南那般聪明的人,在见到这些人之前也不能想到,他大哥居然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安排。 不管是来杀他的还是来抓他回去的,都愚蠢到不可原谅的地步。 “你在车里不要下来。” 裘青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那四个廷尉府的护卫:“你们后撤到车边来,其他的交给我。” 然后他往前迈了一步。 一步跨山海。 这山海,就是那些刺客心里的恐惧。 他们大部分都认识裘青,都知道裘青这个人有多可怕,也必然明白和裘青交手必死无疑的道理。 所以谁敢第一个上前来,纷纷后撤。 刺客们这般后撤,连那四名廷尉军护卫的压力都减弱了不少,得以脱身回到马车旁边。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一个人缓步向前,数十人逐渐后退。 他们明知道裘青有多厉害,也可能会在谢怀南身边,来的时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见到即崩溃。 然而谢怀德又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当然知道裘青会给他的人带来多大压力。 而他派来的人,恰恰还都是惧怕裘青的人。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比谢怀德更清楚,要想把谢怀南抓回去,必须先解决掉裘青。 如果解决不掉的话,那就必须让裘青离开谢怀南身边。 第一批冲上来的这几十个刺客,都认识裘青,都知道裘青的可怕,而这正是谢怀德要的后果。 他安排这些人埋伏于此的时候,告诉这些人,裘青已经被引开了,他们只需把谢怀南抓回去即可。 所以那些人在一开始动手的时候,才会那么勇敢。 这些人中,唯一知情的,就是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刺客,他是谢怀德安排的后招,只是没有想到裘青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反杀了女刺客。 所以当这些人看到裘青出现的时候,那种惧怕和退意不是演出来的,都是真的。 当一个人可以吓退数十人的时候,会不会很骄傲很自豪? 会不会往前多走那么几步? 这是对人心理的一种揣测,谢怀德做出的预判就是,第一是因为那种骄傲和自负,裘青必然会往前多走几步,第二是因为谢怀南的安全,裘青也必然会多走几步。 能不战就把人吓退这种事,谁会拒绝多走几步呢? 谢怀德在远处举着千里眼看着,嘴里自言自语的数着。 一步,两步,三步......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裘青又怎么可能知道有人在数他走了几步,又怎么可能知道他走了几步至关重要,又怎么会在意自己走了几步。 裘青只是知道,自己往前走,那些人就会往后退。 谢怀德确实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但身为谢家嫡次子,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又怎么可能是个蠢材。 当裘青走出十步左右的时候,忽然出现了变故。 而此时,远处用千里眼看着这边的谢怀德,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那辆独轮车。 货郎推着一辆独轮车出现,看起来那独轮车有问题,很破旧又沉重,车轴还吱呀作响。 这样的破绽,当然会被廷尉军的护卫察觉,当然会阻止那货郎继续前行。 这也是谢怀德故意安排的,就是用这辆独轮车引起护卫的怀疑。 可重点是那个货郎,而不是车。 独轮车不大,车上还装满了货物,不管怎么看,那车上都不可能藏着一个人。 然而那车上就是藏着一个人,一个侏儒,一个只有正常人一半高的侏儒。 在谢怀德离开马车十几步远且根本没有注意那辆独轮车的时候,侏儒突然从车上冲了出去。 像是一杆被床子弩激射而出的重型弩箭一样,瞬息之间就到了马车那边。 独轮车被他蹬翻,人从车窗直接跳了进去。 这个侏儒一把抓了谢怀南的衣襟,另一只手在谢怀南脖子上敲了一下。 谢怀南有武艺在身,可着实算不得高手,毫无反应,被一击打晕。 侏儒抓着谢怀南冲破马车,迅速的跑进旁边的巷子里。 他掠过围墙的时候,裘青也已经转身冲进巷子,在巷子里,有一群刀客。 “杀!” 这群刀客冲向裘青,他们不认识裘青,他们是谢怀德花高价从江湖上雇来的杀手。 这就是谢怀德心思缜密之处,用一群认识裘青且会被裘青吓破胆子的人来诱敌,再用一群不认识裘青且杀人如麻的江湖刀客来阻挡。 没错,就是阻挡,而不是杀了裘青。 那些刀客的实力自然不同凡响,可是谢怀德很了解裘青有多强,他花费重金请来的刀客只是为了让裘青慢下来,最好是停下来。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局,能把简单运用到如此极致,也足以说明谢怀德的心机。 远处,谢怀德把千里眼递给手下人,笑着转身:“回去吧。” 侏儒的力气居然那么大,速度也那么快,拎着谢怀南翻墙越脊,没多久就到了一处僻静所在。 这里停着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又不久之后,五辆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分别驶向一座城门。 在裘青被阻拦下来没多久的时候,大街上传来马蹄声响。 黑骑到来。 打上天空的烟花是召集他们救援的信号,黑骑来的速度之快也超乎了谢怀德的想象。 他以为最起码他的人都可以撤走,在那些刀客拦住裘青的时候,他的人本该有足够的时间撤走。 可是他对廷尉军实在不够了解,对豫州城也不够了解。 黑骑队伍从大街出现的那一刻,那四名浑身是伤的护卫眼睛里就出现了希望。 队伍一扫而过,一片弩箭飞来,四散的刺客瞬间就被放倒了一片。 浑身是血的裘青从巷子里越了出去,他去追人,可是他却失去了目标。 他只能回来,将希望寄托在廷尉军身上,寄托在宁王殿下身上。 他身后,巷子里一地的残尸断臂。 不久之后,廷尉军黑骑往豫州城各门分派出去,在黑骑分派之前,传令的骑兵已经先出发,告知各门皆暂时不开城门。 又一刻之后,有消息说,有人看到数辆马车在城中一处聚集,然后又各自散去。 都廷尉高希宁立刻下令,廷尉军拦截车马。 半个时辰之内,五辆马车都被找到,但是五辆马车都是空的,除了车夫之外再无一人。 五个车夫都被带到了廷尉府里审问,副都廷尉张汤亲自下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确定,这五个车夫确实毫不知情。 只是昨日有人雇佣了他们,说是让他们城中一处地方等着,到了时间就分头往各城门走去接人,他们也不知道接的人是谁,只告诉他们到了地方就会有人把他们拦下来。 他们是万万都没能想到,把他们拦下来的居然是廷尉军的人。 五个车夫这边审问之后,唯一有用的消息就是,来告诉他们可以出发的那个人,很不寻常。 那个人个子非常矮小,但绝不是孩子。 没多久,廷尉军就开始在城中四处闻讯,有没有人见到一个穿着什么样衣服的侏儒。 而此时此刻,谢怀南在水门往里走大概二三里远的地方,采悦商行的库房里。 这地方,来的时候谢怀德就看上了。 采悦商行的东家潘光美一脸怒意的看着谢怀德:“我跟你们说过的,不要惹事不要惹事,现在满城都是兵甲,我是不会再帮你了,一会儿我就去王府里请罪。” “唔......” 谢怀德笑起来:“可是,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你了,我们只是想把我三弟带回去,其他的事不会做,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看向潘光美笑着说道:“老潘,你现在去请罪,我也不能拦着,人各有志啊。” 潘光美怒视着他。 谢怀德道:“你有船队,谢家会分给你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货物,算是谢礼,现在你安排我们从水门出城,神不知鬼不觉,你想想,你去请罪就会得到赦免了吗?” 潘光美一言不发。 谢怀德继续说道:“你自己琢磨吧,现在越耽误时间越危险,水门这边宁军还没有盘查,现在走还来得及,走水路的话,一天二三百里,然后我们就换自己的船,和你再无关系。” 潘光美的脸色变幻不停,许久之后,他回头吩咐一声:“去给他们准备船。” 谢怀德笑起来:“这就对了,你和我大哥是知己兄弟,咱们就应该是站在一处的人。” 潘光美摇头道:“我以为你们是来劝说谢怀南回去的,没想到你们是用这种手段,这次算我倒霉,我不会要你们谢家那五十两银子的货,你回去之后告诉谢怀远,自此之后,我和他再无瓜葛,不必往来。” 听到这番话,谢怀德的脸色就有些阴沉下来。 可他也知道现在还需仰仗潘光美,潘光美就范,无非是因为解释不清楚,所以干脆尽快把他们送走就得了。 他何必要在这时候和潘光美纠缠,索性道了声谢,然后就坐到一边等着船去了。 就在这时候谢怀南醒了过来,脸色白的吓人。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二哥谢怀德坐在身边,立刻就怒了:“二哥,你犯了大错!” “老三,是你犯了大错。” 谢怀德道:“我已经和大哥说好了,回去之后他不会太难为你,只是当众责罚你一下也就算了,你给大哥认个错,以后咱们三兄弟还得在一块好好相处呢,大哥其实没有那么怪你,你回去之后可别再和大哥犟嘴了。” 谢怀南道:“二哥你快把我放开,现在让我回去还来得及,真的要是再错下去的话,谢家就万劫不复了!” “你放屁!” 谢怀德抬起手在谢怀南脸上抽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 “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怀德怒道:“你就是太任性了,我是你二哥,这次不会再由着你,跟我回去之后,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闭门思过吧,但我会和大哥求情的......” 他看了看谢怀南肿起来的脸,又心疼起来:“你年纪小不懂事,二哥打你,二哥心里也疼......” 话还没说完,屋顶上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紧跟着大片的房顶坠落下来。 有无数人影,从屋顶的裂口中跳了下来。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黄雀在后 屋顶破洞,人在瓦片之上落下来,屋子里的人被声音所吸引,一瞬间,几乎同时都在抬头往上看,然后,那碎瓦和灰尘让每个人都下意识的避让。 而这避让,就是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之所以从屋顶下来的原因。 有的人抬起手挡住眼睛,有的人则低头躲闪。 那些黑衣人迅速落地,他们动作极快,配合无比默契,手里用的也不是寻常的刀剑,是比大楚府兵制式横刀还要重的环首刀。 这些人一身黑衣,用青色的布蒙住脸,腰带也是青色的。 他们装束统一,动作迅速,配合默契。 落地之后就展开杀戮,那些猝不及防的江湖客,在这些黑衣人面前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突然出现,谢怀德手下的人绝对能应付的过来。 然而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这些人可不是才盯上谢怀德他们的。 那个侏儒反应奇快,在瓦砾落下的一瞬间就冲了出去,一把拉住了谢怀德,嘴里发出急切的阿巴阿巴的声音。 他个子不高,人生已经对他不公平,可他还是个哑巴。 “先救我三弟!” 谢怀德喊了一声,然后抽刀在手。 侏儒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听了谢怀德的命令,转身跑过去,一只手抓住谢怀南的腰带往外拉扯。 几名黑衣人迅速的朝着他俩围过来,连反应几乎都一样。 “五人队?” 谢怀德的眼睛睁大了。 那些黑衣人不是江湖客,他们的配合,看移动就知道是大楚府兵的五人队方式。 “朝廷的人?” 谢怀德立刻就喊了一声。 可他喊完了之后就明白过来,这些人怎么可能是朝廷派来的,朝廷也哪还有什么余力去管乱七八糟的事。 朝廷现在自顾不暇,大兴城都危在旦夕。 所以,谢怀德明白了,这些人不是宁王李叱的人,那就只能是天命王杨玄机的人。 “二哥快走,是杨玄机的人!” 此时谢怀南的喊声也出现了。 谢怀德却转身看向那些黑衣人:“你们都住手,我们是谢家的人,我们来也是要把谢怀南带回去的,大家的目的一样,我们谢家是天命王的人。” 回答他的是几支连弩。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指了指他,立刻有一个五人队过来,五个人同时将连弩抬起来点射。 谢怀德大惊失色,手中长刀乱舞,挡住了两三支弩箭,还是有两支击中了他。 一支在肩膀,一支在小腹。 谢怀德知道此时不能把弩箭拔出来,一边挥刀逼退黑衣人,他一边后撤。 “阿八!快去把我二哥救回来。” 谢怀南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那侏儒朝着他阿巴阿巴了两声,意思好像是让谢怀南自己先出仓库。 谢怀南点了点头,往四周看了看,不远处倒着一具尸体,他过去将长刀捡了起来。 可是他武艺确实算不得多高,才把长刀拿起来,一个黑衣人五人队就围了过来。 “青绦军......是青绦军的人!” 谢怀南此时终于看出了这些黑衣人的身份,他们都是杨玄机的亲兵。 这些人,是杨玄机从百万大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说每个人都是士兵中的一流强者也不为过。 为了抓谢怀南,杨玄机竟然动用了他从不分派出去的青绦军,由此可见,杨玄机对谢怀南志在必得。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就是青绦军的将军之一,名为郭玮,能成为杨玄机亲兵营三名将军之一,足以说明其能力。 即便是在大军之中战场之上,郭玮也有往来冲杀的本领,杨玄机曾经说过,郭玮是真万人敌。 哑巴阿八为了救谢怀德又冲了回去,此时谢怀德身中两箭,可嘴里还在喊着我们也是天命王的人。 奈何,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理会。 这事,说是巧合,其实也不是。 天命王杨玄机要打压谢家,其中一个命令就是把谢怀南抓回去,不管死的还是活的,都要带回去。 谋臣裴崇治为了挽回自己在杨玄机心中的位置,也为了让裴家和谢家就此能撇清关系,亲自筹划了这个局。 他带人到了豫州城的时候,本准备要自己动手,可巧不巧的是,他们和谢怀德的人是同一天进城的,还都是从水门码头进城的。 在码头下船的时候,这里的人没人认识谢怀德,可裴崇治一眼就认了出来。 裴家和谢家向来交好,两家的人多有走动,裴崇治是裴家很重要的一员,而谢怀德是谢家嫡次子,两个人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 按照辈分来说,谢怀德还要称呼裴崇治一声世叔。 从谢怀德带人进城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被裴崇治的人盯上了。 这次裴崇治带来的人,不仅仅是有杨玄机那些门客中的江湖高手,还有一整队的青绦军精锐,一名将军,还有三个五人队的青绦军斥候。 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谢怀德就已经在谢怀南的必经之路上设好了埋伏。 然后谢怀德就到了比较远的地方,举着千里眼观察全局。 可他不知道,他看的不是全局,他自己也在局中,裴崇治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也举着千里眼看着,裴崇治看到的才是全局。 裴崇治对谢怀德的布置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他离开大街之后,直接安排人在仓库这边设伏。 比起谢怀德他们带着谢怀南回来,裴崇治的人还早来了一刻左右。 “我们是天命王的人!” 谢怀德还在喊着:“不要再打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将军郭玮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且充满了轻蔑。 “谢家的人,果然都是一群无耻之徒,此时怕死,所以又自称是天命王的人,恶心至极。” 郭玮朝着手下人下令:“尽数杀了,动作要快。” 他的青绦军才不会和江湖客单打独斗,都是以五人队作战。 一对一他们可能不是对手,五对五,他们必胜无疑,甚至一个五人队打七八个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谢怀德带来的人不少,这码头仓库里还有不少潘光美手下的护卫,然而他们加起来也还是落入下风。 尤其是商行的那些保镖护卫,平日里和一些水匪打打交道还好,面对青绦军精锐,他们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人确实死的很快,不少人已经没有勇气再打下去,转身朝着仓库正门那边跑。 有人把巨大沉重的库门拉开,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弩箭。 裴崇治就在正门外边等着,在他身前,四个五人队向前,前边两个五人队手里的连弩很快就打空了,他们立刻后撤一步,后边两个五人队上前,也很快把连弩打空。 想冲出库门的那些保镖护卫,已经倒了一地。 四个五人队交替向前,各自打空了两次之后,想往外跑的那些江湖客都已经全都倒了。 “关门。” 裴崇治一声吩咐。 立刻有几名青绦军转身,推着沉重的库门重新关好。 屋子里不是厮杀,更像是屠杀。 谢怀德已经喊哑了嗓子,可他看到的却是自己手下的人一个一个白屠戮。 “我们是自己人啊......为什么你们就不听?!” 谢怀德的眼睛发红,终于明白了过来,他再怎么喊也没有用,所以他疯狂的挥舞着长刀,试图发现心中的怒意。 就在这时候听到身后一声惊呼,谢怀德立刻回头,因为那声音他太熟悉了。 回头看的时候,就见老三谢怀南已经被一个五人队制服,他们手法极快的把谢怀南绑了起来,在谢怀南喊了那一声之后,其中一名青绦军士兵抓着谢怀南的下巴一扭一拉,就把下巴给摘了。 “三弟,莫怕!二哥在呢!” 谢怀德转身就冲了过来。 青绦军这个五人队的人互相看了看,然后成队形向前。 后边的两个人分别伸出一只手把谢怀南拎了起来,前边的三个开路。 谢怀德像是疯了一样扑上来,手中的长刀朝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头顶斩落。 “放开我三弟!” 五人队前边那三个人,依次出手,衔接的几乎没有任何罅隙,配合之默契让人头皮发麻。 第一个士兵举刀将谢怀德的长刀挡住,架在半空,第二个士兵一刀横扫切开了谢怀德的胸膛,第三个士兵一脚踹在谢怀德胸口,人随即向后飞了出去,狠狠的摔倒在地上,仰面朝天。 下一息,第一个出刀架住的那士兵已经收刀回来,长刀往下一戳,噗的一声戳进了谢怀德肚子里,刀子笔直的插进去,第二个士兵抬起脚在刀背上踹了一下,那刀就将谢怀德开膛破肚。 刀锋斜着从脖子一侧切出来,谢怀德的上半身就这样分开。 谢怀南的眼睛骤然睁大,可是下巴被摘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时候,杀了几个士兵的阿八看到了,嘴里发出一声颇为尖锐的喊声,红着眼睛就冲了回来。 阿八杀到那几人近前,在三把环首刀劈砍之下又一个滚地近身,他手中是两把短刃,一刀一个,切开两个黑衣人的肚子。 肚子上的血口那么长,内脏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阿八跳起来,双腿盘着另外一个士兵的脖子,一刀一刀戳在那人心口,瞬息之间就把心口戳烂了一样。 连杀三人,阿八回头去救谢怀南,那两个士兵把谢怀南丢下,舞刀相迎。 阿八从其中一人胯下钻了过去,两把刀戳进这士兵的后腰,来回扭了几下,那士兵就一阵哀嚎。 在下一息,阿八跳起来双脚踹在另一名士兵的腰上,把那士兵踹的倒地后,阿八扑过去,蹲在那人脑袋上,双手短刃往脖子里来回划了好几下。 杀了谢怀德的一个五人队,瞬间被他杀尽。 一身是血的阿八跑到谢怀南身边,急切的阿巴阿巴了几声,大概意思是快跟我走。 就在这时候,青绦军将军郭玮却拉开了硬弓。 在阿八杀那五人队的时候,郭玮就注意到了,他伸手,亲兵将背着的长弓递给他,又递上去三支箭。 铁胎弓,铁羽箭。 三箭品字形飞来,瞬息而至。 阿八还在拉谢怀南,第一箭从脑门射透,第二箭第三箭,在左右胸口洞穿。 郭玮脸色铁青的看着那倒地的瘦小尸体。 就是这样一个人,顷刻间就灭了他一个五人队。 “把人带走。” 郭玮一声令下,过来几个人,抬上谢怀南就走。 裴崇治走过来,指了指谢怀德的尸体,有士兵上去一刀把谢怀德的人头剁了,找苫布随意包裹了一下,拎着出门。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他要上去 廷尉府,李叱脸色阴沉的从大门外边快步进来,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如此重的怒气,怒到杀气四溢。 此时此刻,距离码头仓库的命案过去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宁军已经调集船只追出去,一时之间还没有消息回来。 可是码头出口被堵住了,应该也不会那么快。 廷尉府的大院里,地上跪着数百人。 四周围了一圈的廷尉,手都放在了刀柄上。 见李叱进门,高希宁快步迎上来,陪着李叱一边往前走一边把已经查明的事说了一遍。 “从水门进来的,因为水门那边走的都是商户,而且水运生意最大的是曹家的船队,所以当时就留用码头那边的官员,是和曹家相熟的旧官。” “码头主簿叫廖永和,码头上的船队都是他在管制,这次竟然有正规的军队潜入进来,是因为他收了十万两银子。” “在他家里,这银子已经起获,他也已经认罪,人现在在刑房里,张汤还在问。” 两个人走路的速度很快,高希宁的语速也很快。 “廖永和是谁留任的官员?” 李叱一边走一边问。 “是......武先生。” 李叱脚步微微停了一下,只是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 高希宁道:“但,是曹猎那边的人举荐,所以武先生也确实是疏忽了。” 李叱道:“那不是武先生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从冀州来,就没有熟悉管理码头的人才,冀州那边几乎就没有什么走水路的生意,可是豫州这边不同,所以只能是从旧官里甄选人员留用。” “水闸不开,只走旁边的小门,所有进出货物都是码头上的力工扛着走小门进出,进城的货运送到仓库那边,路程大概二里半,小门里边有各商行的马车等候,这样的目的,本来是为了方便逐个检查。” “那些人进城的时候,是廖永和亲自在水闸小门等候,他故意是在换岗的时候去的,用他的人替换了检查的士兵。” “还查到一件事......” 高希宁走的急了,说话又急,喘了一下。 李叱的脚步立刻就慢下来。 高希宁继续说道:“查到在那些人差不多同时进城的人中,还有一批人,是随着采悦商行的人进来的,出事的仓库,就是采悦商行的仓库,裘青说,那些人是谢家的人,目的就是来抓谢怀南回去的。” 李叱问:“采悦商行的人抓了没有?” “采悦商行的东家叫潘光美,死在仓库里了,中了四箭,一箭中了咽喉。” 高希宁道:“有没死的,已经问过,但这些伙计什么都不知道。” 李叱已经走到刑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院子里跪着的人:“他们都是谁?” 高希宁回答:“都是廖永和的手下,其中多数为码头上用的旧人,他们更熟悉......” 高希宁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拉了她一把,抬起左手捂住了高希宁的眼睛。 “不用问了,都砍,尸体运到码头那边示众。” “呼!” 四周围着的廷尉抽刀上前,跪在那的数百人,一刀一个,全都剁了脑袋。 李叱拉着高希宁往前走,等高希宁转过来才把手放下。 李叱推门进了刑房,张汤还在问,那个叫廖永和的旧官已经遍体鳞伤。 “又问出什么了?” 李叱问张汤。 张汤俯身回答:“这一年多来,廖永和一直都在暗中收钱,只是他太熟悉码头上的事,只收现银,不留凭据,而且他太聪明,反而是连曹家的船他都要仔细检查,给人一种他很尽职的错觉。” 李叱问:“那些人是哪儿来的?” 张汤回答:“廖永和说他们是谢家的人,估计着是那些人撒谎了,那些人跟他说带的货是私盐,还有一些违禁的药品,先给了他十万两,这么大笔银子诱惑之下,他也疯了,那些人还告诉他,以后谢家的私货会源源不断的走码头这边进来,希望他通融,还说谢怀南谢大人也会多照顾他,于是他查都没查就把人放进来了。” 李叱回头看向高希宁:“去码头上继续查,所有和廖永和有关的都带回来问,一个都不要错放,进来了数百人的正规军队,带着兵器,还有弓箭!” 他的声音骤然提升,高希宁都被李叱这几乎没有出现的怒意吓着了,她知道李叱不是和她生气,而是码头那边的乱象。 水门确实是疏忽了,因为水闸不开,所以船进不了城,只能走小门,小门那边又有严密盘查,进出的大部分都是熟悉的商人,以至于对那边的监管确实放松了不少。 当然,这松懈,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小侯爷曹猎,但这和曹猎又无关。 况且,因为廖永和是曹猎的人举荐,连武先生都没有过多的调查。 高希宁立刻说道:“方洗刀和虞红衣两个人还在码头那边查,不会放过一个。”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旁边也吓坏了的余九龄:“九妹,派人去拿我的刀,你带上亲兵营跟我出城。” 余九龄马上应了一声:“是!” 身为李叱的亲兵营将军,他对于李叱的命令执行,必须又快又彻底。 高希宁下意识的拉了李叱一把:“你要去哪儿?” 李叱拍了拍高希宁肩膀:“我大概会有一阵子不回来,最多半个月。” 说完后就离开了廷尉府,才出大门还没有上马,就看到曹猎急匆匆的赶来。 见到李叱,曹猎下马跑过来:“码头的事......” 李叱一招手:“跟我来,路上说。” 曹猎立刻又转身上了他的马,催马跟上李叱。 “咱们去哪儿?” 曹猎问。 李叱道:“去运河那边,跟我拦一条船。” 他们才往前跑出去没多远,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几岁的妇人迎面跑过来,张开双臂,一边跑一边呼喊。 李叱他们连忙勒住战马,这才没有把那妇人撞倒。 “宁王殿下。” 那妇人扑通一声跪下来:“罪妇有话要说。” 与此同时,水路上,一艘采悦商行的货船正在快速的驶过,船上的人看起来不多,那是因为人都在船舱里躲着。 站在船尾看着后边有没有追兵上来的,是青绦军三位将军之一的郭玮。 已经看了将近一个时辰,后边没有见到急匆匆追上上来的船,郭玮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宁军有战船的话,他们根本逃不掉。 出码头之前,他们一共抢了两艘船,一艘是采悦商行的这艘船,本来就是为谢怀德等人准备的。 另外一艘船是谁的他们不知道,也不在意,抢了之后就把船点上一把火,堵在码头出口。 “好在好在......” 郭玮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好在宁军没有船可用,这算是上天相助。” 郭玮回过头问了一句:“人怎么样?” 手下人回答:“在船舱,刚才胡乱挣扎,又给打晕了。” 郭玮嗯了一声。 船上只有他主持,因为裴崇治没有上船,而是选择分开走,走的陆路。 “想不到宁军的反应会那么快。” 郭玮回想起来刚才的事,以他这久经沙场的心性,也算是心有余悸。 就在他们要离开仓库的时候,大批的廷尉军就朝着这边过来,好在是裴崇治安排了人阻拦。 裴崇治这次进豫州城,带来的不仅仅是青绦军这些人,还有不少杨玄机的门客,也有从江湖上高价雇佣来的人。 青绦军在仓库里杀人夺人,那些门客和江湖客,在裴崇治的安排下埋伏在路上。 廷尉军一到,这些人就阻拦了一下,本以为打伏击会让廷尉军损失惨重,却没有想到损失惨重的是他们。 埋伏在那的人死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估计也逃不掉。 可如果不是他们好歹阻拦了一下,也许郭玮的队伍也出不了城。 他虽然没有看到,可他能猜到,把他们送出城的那个叫廖永和的主簿,此时应该已经被抓了。 想到此处,郭玮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次的事干的漂亮,在宁王李叱的眼皮子底下夺人,号称天下无敌的宁军却根本没有察觉,这相当于是我们亲手在宁王李叱的脸上扇了几个耳光,而且打的很响亮。” 郭玮笑着说道:“回去之和主公说起来,主公也必会开心的不得了,只是可惜了,若早知道豫州城的水门码头防范如此松懈,我们甚至可以安排更大的动作,可惜了,着实可惜了。” 手下人问道:“将军,裴先生的交代,照做吗?” 裴崇治在和他们分开之前,告诉郭玮,他们杀的人之中,其中一个就是谢怀南的哥哥谢怀德。 裴崇治当时就楞了一下,他看到了那个大呼小叫的人,却不认识,只以为是个白痴。 哪想到,居然是谢家的第二号人物,家主谢怀远的亲弟弟。 裴崇治当时不说,等人死了之后才说,显然是故意为之。 然后到了分开之前,裴崇治说,如果主公知道咱们这次还杀了一个谢怀德,怕是也要责怪,毕竟是意料之外的事。 郭玮问他,那该如何。 裴崇治告诉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谢怀南也杀了,回去见了主公,只说是没机会把人活捉了,把人头带回去了。 他还说,谢怀德的人头也带回去,足以证明谢家不只是谢怀南一人投靠了李叱,确实是谢家全族都投靠了过去。 郭玮又怎么会想不到裴崇治的目的,杀了谢家两个人主要人物,谢家是不可能再被天命王所用了。 就算谢家还要表忠心,天命王都不敢用,这么大的仇,留着的都是隐患。 而裴家,从中最为得利,可以完全顶替谢家在天命王那边的地位。 世人皆知,裴谢两家关系亲近,世代交好。 可是到了这关键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亲近不亲近。 “不要杀。” 郭玮嘴角勾了勾:“留着。” 手下人随即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在船舱里,一个船夫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见船舱里剩下不多的货物是绸缎,于是偷偷割下来一条藏在怀里。 不久之后,他又趁着没人郭玮等人离开船尾悄悄过去,把布条扔出去一块。 紧张的,他心都在狂跳,后背上都是冷汗。 时间往前推移,豫州城,梅园门外不远处。 一个妇人跪倒在李叱面前:“罪妇拜见殿下,我的丈夫叫王斌,曾在燕大人身边做事,他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殿下,他在船上,他就在那艘船上......” “当时,我们夫妻两个带着银子去码头,本想把银子还给那些人,然后看到他们上了采悦商行的船,我丈夫说他得上去,他必须上去,他让我来告知殿下,他会沿途留下记号。”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撞! 王斌坐在角落处,回想着这几天的事,每一件事都好像在梦里一样。 如果是从他离开节度使府开始算起来的话,那这个梦,好像也只有在拿到银子喝多了酒的那一小段时间是快活的。 可是这快活真的好快,酒醒了之后快活就消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后怕。 这几天他在船上是那样提心吊胆,可他却也有了一种释然,提心吊胆,内心却不再煎熬。 如果这次没死的话,他打算回去之后就和妻子坦白一切,然后找个地方做工,踏踏实实的。 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的人,才会明白踏踏实实这四个字有多弥足珍贵。 几天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寻机会往河里扔一条碎布,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做有用没用。 每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都会想一遍,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后悔上了船。 也会想一遍,为什么明明那么害怕,可还是要冒险去偷偷的留下记号。 他给不了自己答案,因为他不相信自己是个英雄,所以他排除了唯一的正确答案,以至于没有答案。 他是小掌柜,这船上的船夫都以他为首,大家都知道可能最终会死,所以就更会将希望全都寄托在领头的人身上。 有船夫知道他在留记号,没有人找他说什么,可却会有意无意的帮他遮掩。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几名青绦军的士兵从甲板上下来,扫了一眼那些船夫:“都到一边去,先不要划船了。” 所有人心里都紧张起来,或许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个末日,现在到了。 每个人也都清楚,他们不会一直都在水路上走,那些混账早晚都会换路线,就算是不换路线,接应他们的船应该也快到了。 郭玮缓步走下船梯,手里拿着一块他的人刚刚才打捞上来的碎布。 在看到那块布的时候,王斌的心里就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就变得发白。 “你们之中,有人不老实。” 郭玮走到众人面前,扫视了一眼后说道:“我本来还想着,你们也算无辜之人,到了地方后我就放你们离开,可你们自己想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话,船夫们谁都不会信,那些混账怎么可能会留下活口。 可众人都不敢和他的视线对上,纷纷低头,王斌也把头低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胆子没多大,一旦对视的话,就一定会被人看出来什么。 “可我这个人,还是很仁慈。” 郭玮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愿意把那个留记号的人交出来,其他人我可以不杀。” 沉默,很可怕的沉默。 郭玮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站出来,于是叹了口气:“那就只好一个个的试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向王斌:“你是船头儿,如果有人偷偷留记号你一定知道,因为他们都归你管,你每个人都能注意的到,如果你没有看到是谁丢进河里碎布,那么就只能是你丢下去的。” 他指了指王斌:“把他带过来。” 两名青绦军士兵过来,一左一右,抓了王斌的胳膊就往外拉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王斌叫喊起来,那慌乱,那恐惧,那挣扎的样子,让那些船夫们的眼神里出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们就那样看着王斌,似乎在这一刻,没有人再对他寄予希望了。 “不是你?” 郭玮笑了笑:“如果不是你,那你就指出来是谁,你如果敢说不知道,我就先把你砍了。” 王斌下意识的看向那些船夫,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羞耻,因为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懦弱。 “是......” 王斌鼓足了勇气,刚想说是我,可是那个我字还没有说出口,一个年轻的船夫站了出来:“是我。” 郭玮他们的视线立刻转移过去,都看向那个年轻人,他大概连二十岁都没有。 很壮硕,常年跑船让他的肤色发黑,眼睛却很明亮。 他分开众人走出来,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就是我,一路上都是我,是我从船舱的货物里偷了布匹,切开,隔一段时间就丢到水里一片。” 郭玮居然笑了。 他走到那年轻人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不怕死?” 他问。 年轻人居然也笑了,摇了摇头:“不怕。” 郭玮问:“为什么不怕?” 年轻人回答:“因为我留下那些记号一定有用,宁王殿下的大军就一定能追上你们,你们都会死,我一个人死换你们这么多人死,不亏,所以不怕。” 郭玮道:“那你是真的没有见过死有多可怕。” 他摆了摆手:“把他按住开膛破肚,让其他人看看。” 几名青绦军士兵上来,将年轻人双臂死死把住,有一人掏出了短刀。 “等一下!” 王斌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不是他,是我!” 他的话才刚喊出声,所有船夫都喊了起来。 “不是他,是我!” “是我!” “不是他,是我!” “要杀就把我们都杀了!” “对,既然要死,我们就一起死,你要是敢杀了他们俩,我们就都不干了。” “大家死也死在一起!” 他们争先恐后的喊着,然后开始往前迈步。 王斌看向那些人,突然之间,眼睛里就已经满是泪水。 “居然都这么勇敢啊......” 郭玮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把你们都杀了?很好,你们想的对,我确实不敢把你们都杀了,因为还没有到地方,都杀了的话,我的人又不会操船,所以你们真的赢了。” “但......” 郭玮指了指王斌,又指了指那个年轻人:“把他们两个手脚都打断,留着他们俩的命。”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那些船夫:“你们若是不继续干活的话,那他们俩一定会死。” 然后他看向手下一名校尉:“轮值看着他们,不许他们上甲板。” “是!” 校尉应了一声。 没多久,一群青绦军上来,将那些船夫格挡在外,又过来几个青绦军士兵,将王斌和那年轻人的手脚都打断了。 两个人被丢在角落,互相看了看,好像都不知道疼一样,一起咧开嘴傻笑。 上了甲板,郭玮吩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差不多再有一天我们就能到岔口,裴先生安排的车队会在那边等候,我们弃船登岸,船要烧了,这些人全都烧死吧。” 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喊了一声:“后边有船快速追近!” 郭玮一惊,连忙跑到船尾,伸手从亲兵那把千里眼要了过来。在他们的船后边,有一艘看起来很奇怪的船正在靠近,那船的样子他们从没有见过,速度快的令人害怕。 “弓箭手到船尾来!” 郭玮立刻喊了一声。 这些青绦军训练有素,立刻在船尾组成了三排箭阵。 后边那艘船从被他们发现不对劲,到追上来,根本没有用多久,其速度是郭玮他们这艘商船的至少一倍。 李叱就站在后边那艘船的船头,在他手里,也攥着一块湿漉漉的布。 这是他的船,狄赤在湖心岛给他造的船,已经过去几个月,这是第一艘成品。 本来这艘船就要送到豫州来给宁王看一看,李叱知道这艘船快到了,所以他才会对曹猎说出城去运河上拦一条船。 凤柏木所造的这艘战船还没有命名,狄赤说,这船坚固无匹,快若疾风。 “当家的,怎么打?” 余九龄问。 李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块布,深呼吸。 然后他问亲自来给他送船的狄赤:“如果撞过去会怎么样?” 狄赤回答:“他们的船会破,会沉,而主公的船却毫发无损,臣下有这个自信。” 李叱道:“那就撞过去,若是我们登船的话,那些人会用船夫要挟我们,把船撞沉了,撞出来的破洞越大越好。” “是!” 老人狄赤都有些兴奋起来,他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棋子:“撞过去!” 李叱他们后撤几步,半蹲着身子,手扶着船,准备迎接冲撞。 在李叱他们身前,亲兵营的士兵用巨盾挡住,蹲下来,将巨盾扶好。 靠近了,一片羽箭袭来。 噼噼啪啪的声音中,羽箭都被巨盾挡住。 老人狄赤喊了一声:“给主公看一看,咱们的船威武不威武!” 随着他的旗子再次摇晃了几下,船前边的撞角居然还能往下压了一下角度,挡木锁死之后,战船已经到了那艘商船后边。 “撞了!” 狄赤喊了一声,伏低身子迎接冲撞。 砰地一声! 撞角直接穿进了那艘商船中,片刻之后,战船的船头就撞在了商船的船尾。 像是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和鸡蛋撞在一起,鸡蛋立刻就碎了。 整个船尾全部碎裂,那些弓箭手纷纷坠落。 李叱见那商船的船头都被撞的扬起来,在这一刻,他立刻喊了一声:“跳水去救人!” 不少已经做好准备的士兵跳进了河水中,朝着落水者游了过去。 那些青绦军的士兵个个都是壮汉,可他们是重甲出身,他们必然不会水,就算是会,水性又怎么可能比那些船夫要好。 船被撞碎,如果人全掉在水里,船夫们都能在水里活下来,那些青绦军的壮汉怎么能? 李叱一伸手把他的鸣鸿刃抓起来,迈步就想跳过去,想了想这刀实在太重了,万一落水不大好。 于是把鸣鸿刃又放下,赤手空拳的跳上了对面那艘破损的商船。 人一落下,大步向前。 在李叱身后,他的亲兵一个一个跳了过来。 余九龄抽刀在手:“留不留活口?” 李叱迈步,一拳将迎面而来的青绦军壮汉太阳穴打爆:“不留!” “呼!” 亲兵营向前。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我出 一个字,撞。 风柏木所造的战船就狠狠撞在了那艘商船上,商船的船尾直接破碎,不知道多少人落水。 李叱从战船上一跃而下,跳上了商船,没有任何的停滞,直接杀进了青绦军中。 这些青绦军确实厉害,实事求是的说,寻常的宁军战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来的不只是李叱,还有李叱的亲兵营。 一拳就把迎面而来的青绦军士兵太阳穴打瘪进去,李叱率先杀进了人群之中。 以他为锋锐,亲兵营势不可挡。 甲板上的厮杀很激烈,可是更激烈的是在水中。 船体破裂,这艘商船下沉的速度很快。 船舱里都是人,不只是那些船夫,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出来的青绦军士兵。 船夫在剧烈撞击之后摔了一地,看到船体裂开了个巨大的口子,他们纷纷爬起来,有的人往甲板上跑,有的人从舷窗跳了出去,他们都是老水手,谁都知道在灌进水的破洞那边出不去。 可是王斌和那个年轻的船夫两个人四肢俱断,躺在角落处,他们动不了。 “怕不怕?” 王斌问。 年轻人此时却真的豁达了,摇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这样的在水上讨了好多年生活的人,死在水里,就当是回家了。” 王斌嗯了一声,看了看涌进来的水,他也笑:“你说是不是注定了的,莫名其妙的我就成了这艘船的船头儿,最后又莫名其妙的和这船一块沉下去。” 年轻人笑:“其实以前我挺不待见你的,总觉得你装。” 王斌道:“你要是船头儿,你也装。” 年轻人哈哈大笑。 水已经到了他们的身边,很快就把他们泡了起来。 “我先死。” 年轻人笑着说:“如果你死在我前边的话,可能会吓着我,老人们说,淹死的人可丑了。” 王斌点了点头:“行,那就我先死。” 两个人又对视一笑。 甲板上,李叱他们已经没办法继续向前了,船头已经快要立起来,他们无法站立。 李叱看到一个船夫要跳下去,朝着他喊了一声:“王斌呢!” 船夫好像这才想起来似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他还在船里,他被那些人打断了手脚,动不了。” 李叱一惊。 他没有想到王斌的手脚会断了,船沉的这么快,绝大部分船夫水性那么好,早就已经脱身,可动不了的人只能会被淹死在船舱里。 李叱深吸一口气后,一转身,从船上越入水中,看了一眼破洞何在,朝着那边游了过去。 船还在往下走,李叱游进去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里边漆黑一片。 船舱顶部还没有完全被水占据,李叱浮上去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潜入水中。 游了一个来回,看到了在水中飘着的青绦军士兵尸体,他拨开一个,看了看不是,再游到另一具尸体那边看,光线实在太暗,只能到近前才看的清楚。 气已经不够用,李叱从一个破了的舷窗游出来,迅速上浮之后,一露出水面就大口大口呼吸。 他没有看到王斌,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块木板旁边,有个人眼神愤怒的看着他。 李叱朝着那人游了过去,他不认识这个人,可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青绦军那个领头的。 找不到王斌,那就让这个人在水里偿命。 青绦军士兵的水性不好,也可以说几乎都不会水,他们是重甲步兵,在过去的生活中,水和他们没有任何关联。 可是郭玮的水性还不错,他是蜀州人,从小在江边长大。看到有人朝他游过来,郭玮的想法也一样,那就是弄死那个过来的家伙。 李叱游到近出,郭玮深吸一口气后潜了下去,在水中抱住了李叱的腰往下拉。 如果是别人此时肯定会有些慌乱,落水的人都会这样。 可李叱没有,在被拉进水里的时候,李叱没有去挣脱,也没有去掰郭玮的手臂。 他抠郭玮的眼睛。 郭玮双眼剧痛,哪里还能继续抱着李叱,松开双手在李叱身上推了一把。 借助推开的力量分开了一段距离,可是还没有等他调整过来,李叱已经再次靠近。 郭玮双腿收起来然后一弹,想把李叱踹开。 李叱似乎是预料到了他的招式,提前侧身避开,然后一把抓住郭玮的脚踝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 水中无力反抗,郭玮被李叱拉到近前,李叱这次掐住了郭玮的脖子。 被两只铁钳一般的大手掐住,郭玮剧烈的挣扎起来,可是在水中这挣扎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水性好,李叱为了生存什么技能不好? 掐了一会儿,郭玮就实在坚持不住张开了嘴,一张嘴,水就往嗓子里边灌。 李叱松开郭玮的脖子,一只手抓着郭玮的下巴,一只手扣住郭玮的上牙,郭玮下意识的想闭嘴,李叱双手就那么用力的掰着,水也就不停的灌进去。 没多久,这位被杨玄机誉为真万人敌的青绦军将军,就被活活淹死在水中。 李叱拉了尸体往上浮起来,一出水面,李叱就使劲儿甩了甩头发。 看到战船上不少士兵把挠钩伸过来,李叱一只手抓着挠钩,一只手拽着尸体,士兵们发力把李叱拉了过来。 李叱杀了郭玮,可是心里却没有一点释然。 船上的士兵放下来软梯,李叱扶着梯子往四周看,水面上都是残碎的木板,还有数不清的漂浮着的尸体。 他视线扫过,没有看到他想找到的人。 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气,准备爬回船上,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远处水面上,有一群人正在奋力游过来。 那些船夫回来了,最前边的几个人,都是单手在划水,因为他们的另一只手,分别抓着一个仰躺着漂浮在水面的人。 他们啊,一次一次的潜入水中,把那两个人给救了回来。 他们啊,怎么可能会放弃呢,那可是他们的伙伴,那可是他们的船头儿,那可是他们的希望。 他们可是争先恐后的喊过是我是我的交情,这交情,重不重? 大船上。 李叱蹲在王斌身边,王斌脸上都是歉疚:“主公......我,我知道错了。” 李叱在他身上拍了拍:“先回家,回家治伤。” 王斌问:“谢大人呢?” “我在这。” 谢怀南快步过来,也蹲在王斌身边:“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王斌竟是不好意思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几天后,豫州城。 廷尉府,空地上,被绑起来的人还是有数百个,就好像之前被砍死在这的那几百人一样的跪在那。 李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曹猎坐在他身边也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是我不给你们机会,我给了,你们自己不争气,你们总是说,我不喜欢用曾经在楚为官的人,我确实不喜欢,因为你们身上的那种腐烂的气味,我只要靠近你们就闻得出来。” “可是我也知道,只要是罪不至死的人,都该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你们却还觉得,城墙上的楚旗换成了宁旗,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还该怎么贪就怎么贪,还该怎么渎职就怎么渎职,我现在看到的你们,都是廷尉府已经查实罪名的人,你们非但害了自己的命,也害了那些和你们一样旧官出身的人,他们以后没机会不是我不给,是你们连累的。” 廷尉军副都廷尉张汤迈步上前俯身对李叱说道:“就这样砍了,似乎欠缺了些警醒的作用,臣想把他们带到码头那边去杀。” 李叱一摆手。 张汤随即下令,这跪在这的数百人,全都被廷尉军拉了起来,押送出门。 曹猎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起身准备离开。 李叱看到他要走,于是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甩什么臭脸子。” 曹猎脚步一停,然后回头,咧开嘴就笑了:“和我没什么关系,你不早说。” 李叱瞥他。 曹猎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憋了好久,也没把下一句憋出来。 李叱道:“人不是你举荐的,但是你手下人举荐的,不行啊,看来都得换人了。” 曹猎道:“都让你砍完了,可不是得换么。” 李叱道:“码头上的生意,最大的还是你家,所以这次我给你举荐两个人。” 曹猎问:“是谁?” 李叱朝着外边招了招手,四名廷尉抬着两个担架进来。 李叱指了指前边那个担架上的人:“他叫王斌,对码头上的事也算熟悉,虽然才干了两个月,但是那些坏蛋怎么干的,他都门儿清。” 王斌听了这句话,不好意思的扭过头。 李叱道:“这位,就是以后码头的主簿大人,以前是正六品校尉,现在升官了。” 曹猎笑起来:“看来主簿大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正式接管码头诸事。” 李叱指了指另一个担架上的那个小伙子:“记住他,他叫高福来,以后是王斌的副手。” 曹猎道:“副手大人看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干活的。” 李叱道:“所以码头上的事,你亲自去盯着吧,什么时候王斌和高福来他俩可以接手了,你再去干其他的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码头上的老大,没官职,没品级,也没俸禄。” 曹猎点头:“也不是不行。” 李叱道:“把东西拿过来。” 余九龄笑呵呵的过来,带着两个手下,手下人抬着一口木箱,不是很大,看起来倒是有点沉。 李叱问王斌:“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吗?” 王斌摇头:“臣不知道。” 李叱道:“是你交上来的银子,我给你数了数,一共是一千四百两,一会儿我安排人送你回去的时候,你把银子也带回去。” 王斌连忙道:“那是臣下上交的脏银,不能要,臣下绝对不能要。” 李叱问:“没有脏的银子,只有脏的人,所以银子不能称之为脏银,人可以被称之为脏人,这些银子,我替你想了想,大概就是杨玄机赔给你的医药费了,安生拿着,杨玄机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只是啊......” 李叱看向高福来,那个受了伤的年轻人。 李叱道:“王斌有一千四百两银子的医药费,可是你就没有了。” 他说到这看向曹猎:“我得想想办法......” 曹猎立刻道:“一千四百里是吗?我出。” 李叱抬起手鼓掌。 片刻后,曹猎看向李叱问:“可为什么是我出?” 李叱道:“我也不知道,我没让你出,我只是说我想想办法,当时我害怕极了,就怕你反悔。” 说完李叱就站起来:“高福来,记得小侯爷他欠你一千四百两。” 说完就走了。 是跑。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出发咯 码头。 曹猎坐在椅子上看着人来人往,用猜人年纪来打发时间,他坐着的地方,左边是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热茶和点心干果,面前是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他的腿,腿旁边是两个貌美如花的少女,蹲在那给他揉腿。 说实话,如此枯燥的事他能坚持下来这么久,连李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当李叱看到曹猎这般享受之后,心说坚持三个月算个屁,如果他让曹猎在这坚持一年,现在这已经起来一座新楼,曹猎正泡在水池里品酒。 只要那个会造器的姑娘不在曹猎眼前出现,他就能把一个纨绔子弟演绎到极致。 可是谁又能相信呢,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美好,比如身边的那些年轻姑娘,曹猎说他只是喜欢看到漂亮的人,心里会觉得很舒服。 可是谁又能相信呢......这些话曹猎要是在某个庙里对着菩萨发誓说,菩萨都得活过来啐他一口,还得呵一声再啐。 关键是,每天的年轻姑娘还都不一样。 李叱到码头的时候曹猎已经快睡着了,看到宁王过来,曹猎手下的人连忙叫了曹猎一声,曹猎睁开眼看了看,有些失望。 因为李叱又是空手来的,上次李叱来的时候曹猎就说,你再来的时候能不能带点东西,哪怕你带一块不值钱的山楂糕来,我心里也舒服些。 李叱走到近前,那几个姑娘连忙俯身施礼,然后弓、躬着身子退下去。 曹猎道:“我确实答应了你不要工钱,可你就真的每次都能心安理得的空着手来?三天来了三次,三次都是一个样子。” 李叱道:“我是每次都空着手来,可我哪次空着手回去了?” 曹猎鼓掌:“漂亮。” 李叱他们已经回到豫州城三天,今天正好是李叱说要等个消息的第十四天。 在天命王杨玄机派人来抓谢怀楠之前,李叱就说荆州那边的战事到底要不要主动一些,需要等一个消息,最迟就等半个月。 这消息来了。 李叱把曹猎的腿从茶几上推开,他在茶几上坐下来:“我明天要离开豫州城赶去荆州,家里的事你得多操心。” 曹猎立刻坐直了身子:“你话里的意思,是要带走不少人?” 李叱嗯了一声:“燕先生会留下,谢怀楠我要带着,还有豫州府衙门里抽调出来的一大批人,所以需要你帮燕先生。” 曹猎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问:“豫州城里杀的人不够多,所以你打算去荆州杀人了?” 李叱笑,没回答。 曹猎又问:“你要等的消息到了?” 李叱点头。 曹猎知道李叱在等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大将军唐匹敌派人送来的战报到了,唐匹敌率军二十万攻入苏州,目的是迫使大贼李兄虎退兵出京州。 唯有如此,京州的局面才会大变,也唯有如此,杨玄机才不可能分兵回荆州。 唐匹敌派人加急送回来消息,苏州已经被他拿下来三分之二,直逼苏州城。 李兄虎彻底坐不住了,他在京州内耗了一个冬天却没有什么所得,号称两百万的大军每日粮草消耗就大的难以想象。 大本营又被唐匹敌给打的那么疼,他只好暂时退兵回去,试图将苏州夺回来。 只要李兄虎的大军一退,那么朝廷所谓的合纵之局也就破了。 李叱在大兴城里留下了不少谍卫,他也得到了消息,说朝廷牵头,请来李兄虎和杨玄机的人,与朝廷的代表坐下来议事。 不用多费脑子,李叱也能猜到朝廷牵头要谈的能是什么。 那些家伙骤然发现,原本最不起眼的宁王李叱居然已经拿了小一半的天下,他们如何还能坐得住? 而唐匹敌攻下苏州那么多地方,李兄虎不得不退,这一退,就把局面给破了。 接下来,武亲王直面杨玄机,从武亲王接手以来就未尝一败的左武卫,和从出蜀州以来不算和李叱打交道的话,也顺风顺水的天命军,在京州就不得不有所动作。 趁着李兄虎不在,武亲王就一定会先动手,杨玄机此时就尴尬了。 如果他退兵的话,以武亲王领兵之强悍,必会黏在他的天命军后边追杀,天命军非但会狼狈退出京州,失去争夺大楚都城的先机,还可能被武亲王打一个全军覆没。 杨玄机对自己手下的天命军再自信,也不敢说和武亲王交手就一定赢。 这个天下,就没有人敢这样说,也包括唐匹敌。 唐匹敌才不会狂妄到说出这样的话,如果真的到了他和武亲王正面交锋交战的那一刻,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狂妄可言,他会无比的认真对待。 杨玄机的人马在京州被黏住,李叱就可以让夏侯琢和谢秀两人的队伍全力进攻。 曹猎虽然不是什么军事上的奇才,可他对于大局观的判断依然少有人及。 之前李叱没有给夏侯琢下令全面进攻,担心的是杨玄机会分兵来救,毕竟杨玄机在京州还有数十万大军。 现在,杨玄机自顾不暇,在荆州腹地的那十五万人马就真的成了孤军,哪怕是有谢家的倾囊相助,打下来这支队伍,宁军的胜算依然占绝大部分。 曹猎说,李叱要去荆州杀人了,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豫州城出事,数百名正规军带着兵器进城,这种事都能发生,李叱的杀念之大也就可想而知。 也是因为这件事,就必会促使原本就不信任大楚旧官的李叱下手会更重。 豫州城是前车之鉴,荆州现在则是重中之重,稳住荆州,就可能把杨玄机憋死在大兴城外,想打打不动,想回回不去。 把蜀州那边的援兵隔绝在荆州,杨玄机那数十万大军,和此时杨丁方那十五万人马,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些,曹猎立刻点了点头:“家里的事放心就是了,毕竟我在豫州城里说话,还是有些分量。” 李叱点头:“行吧,那就这样。” 他伸手把曹猎身边茶几上的点心端过来,没多大一会儿,那一盘点心就被他塞完了。 吃了一盘点心还不够,李叱又看向曹猎手下:“去搞点肉来吃吃。” 曹猎叹道:“你至于?” 李叱道:“我一会儿从码头出发,回去一趟不值得,所以干脆在你这吃饱算了。” 曹猎:“你变了。” 李叱:“何来此言?” 曹猎:“你现在吃我的东西占我的便宜,居然给理由了......”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病了?” 就在这时候,李叱的亲兵营也已经到了码头,那艘战船就在码头上等着呢,除了狄赤亲自督造的这艘新船之外,码头上还有数十艘大船,都是曹家的。 三天前,李叱就让曹猎把他家的船队留在码头,捡着大船留。 从豫州城出发,一路都有水路可走,船队可以直接到庭阳附近。 不多时,曹猎的手下端来不少饭菜,本都是为曹猎准备的,宁王要吃,曹猎就不得不没得吃。 李叱说道:“还是老样子,用你这几十艘大船,不给钱。” 曹猎:“看,这才是你应有的嘴脸。” 李叱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急着动筷。 于是曹猎就叹了口气,他猜到了是为什么。 果然,没多久廷尉军的人马就到了,高希宁下了马就朝着这边过来,背着手颠颠儿的走路,如果看她现在的样子,谁能相信她是廷尉军的都廷尉? 李叱看到高希宁过来,拉了个凳子:“等你呢,我一口都没吃。” 曹猎:“麻烦你好歹收敛一些可不可以,吃着我的东西也就罢了,人情还都被你占了?” 李叱看向高希宁:“这是占人情的事吗?” 高希宁摇头道:“当然不是,这只是单纯占便宜的事。” 李叱道:“对咯。” 曹猎:“......” 两个人吃过饭之后,就真的抹抹嘴走了,一点客气的样子都没有。 曹猎心说,这个天下都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和李叱那么般配的女人,这个天下也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和高希宁般配的男人。 他们俩要是不在一起的话,连外人都有一种天理难容的感觉。 宁军按照秩序登船,曹猎远远的看到高希宁把神雕和狗子也带上了,由此可见,他们这次真的要在荆州停留好一阵子了。 曹猎一边看着一边想着,好像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不知不觉间,连荆州也马上就彻彻底底成为李叱的了。 这次李叱到荆州带着谢怀楠,谢家的事就不可能那么善摆干休。 摆平了谢家,再把荆州上上下下的大楚旧官犁一遍......荆州要是不血流成河才怪呢。 想到这曹猎就在心里念了一声无量天尊,死道友不死贫道果然令人开心。 这次登船的队伍大概能有两万人,其中有数千廷尉军黑骑,从水路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大概走二十几天的时间就能在距离庭阳不到二百里的地方登陆。 那个时候,夏侯琢和谢秀两个人的宁军,已经完成了对天命军杨丁方所部的合围。 曹猎朝着已经登船的李叱挥手,在看到李叱也挥手的那一刻,曹猎心里猛的就恍惚了一下。 在李叱登船南下的那一刻,曹猎想到,挥挥手,这是李叱庞大布局中第二个阶段的结束吗? 第一阶段是冀州,第二阶段是豫州,接下来就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了吧,不是某一个大州之内的事,而是整个江南。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跑到曹猎面前,笑着递给曹猎一张纸:“当家的给你打的借条,这几十艘大船,当家的说得用至少一年。” “我凑!” 曹猎的眼睛都睁大了,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只说是运兵到荆州。 几十艘大船,一年的时间,损失惨重啊。 况且,李叱那样的人说一年,怎么可能就真的是一年,曹猎有一种这几十艘大船可能再也要回不来的预感。 余九龄把借条塞在曹猎手里:“拿着吧,好歹是有个念想。” 他笑着对曹猎说道:“当家的说了,不会白借你的。” 曹猎问:“你信吗?” 余九龄道:“我信啊,当家的是什么人,说不是白借你的就肯定不是白借,搞不好是白拿。” 曹猎:“......” 余九龄叹道:“我就佩服我们当家的,那一言九鼎的样子。”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不然呢 高希宁很少坐船,所以觉得新鲜有趣,大部分时候都会站在甲板上看着外边,那几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议论风景的时候,才是真实年纪的体现。 李叱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盯着地图看,荆州地图,地图在别人眼中只是一张图,在他眼中则是山河大川天下万物。 这次南下,是宁军能否打开江南通道的极重要的一战,成功的话,非但可以跨步江南,还可能让杨玄机陷入被动。 余九龄看起来倒是很清闲,大部分时间都在幸灾乐祸,因为他在看到神雕吐之前,他是真的不知道猪也会晕船。 狗子还好,一路飞行,飞累了就回到船上休息,然后也看着神雕那个难受的样子。 余九龄蹲在神雕边上,手里端着一碗米饭,米饭上盖了一层热菜。 “你吃不吃啊。” 余九龄问神雕:“你看,只有我对你好,你难受成这样,只有我问问你还吃不吃得下。” 神雕侧头看了看余九龄,发出略显虚弱的哼哼的声音。 根据余九龄的理解,这哼哼两声的意思大概是......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所以余九龄就起来了,端着米饭到一边自己吃去了。 神雕看着那个家伙,此时心里想着的大概是......虽然我是学着狗的样子长大的,但我终究不是狗,而你是真的狗。 这次南下二十几天的路程都会在水路上走,一开始会觉得新奇有趣,时间长了之后又会觉得憋闷。 总是会想着,要不然到陆地上去走走吧。 人就是这样复杂且矫情,坐船省力,然后想着下船走走,走路费力,就想着要是能坐船多好。 等到神雕刚刚勉强适应了这行程的时候,哎你说巧不巧,快到了。 李叱再次打开地图看,距离目的地还有大概两天左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地方已经在宁军的控制范围之内。 “仔细说说杨丁方这个人。” 李叱看向谢怀南。 谢怀南道:“杨丁方是朝廷的府兵将军,最早的时候,就是他带兵驻守蜀州,是蜀州节度使帐下大将,投靠杨玄机之后,此人被重用。” 谢怀南脑子里像是有一本人物图谱似的,似乎只要是有一些分量的人,问他,他都能给出回答。 此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心思缜密,这也是他能在谢家成为掌帆之人的原因之一。 记忆力好的人有许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这优点发挥出来,也不是每个人有优势还勤奋。 谢怀南记住那么多人,是为了在做判断的时候,不会因为完全不了解对方而产生误判。 “杨丁方这个人,领兵风格沉稳,很多人都说过他不管是行事还是为人,都处处在学武亲王,且学到了七八分模样。” 谢怀南道:“在蜀州的时候,杨丁方的书房里挂了很多幅字,都是武亲王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被他写下来挂在书房里,武亲王领兵作战的每一次战例,他都会仔细揣摩。” 说到这,谢怀南看向李叱道:“从出蜀州到进京州,杨丁方是杨玄机手下诸多将军中,唯一一个还不曾有过任何败绩的人。” 李叱问:“杨玄机那边的不败将军,就他一个?” 谢怀南道:“是。” 李叱淡淡道:“咱们这边就多的是。” 谢怀南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败的战绩放在别处确实可以吹嘘,可是在宁军这边着实没有什么可吹嘘的。 不败而已,随随便便就能点出来不少。 谢怀南其实知道,李叱问杨丁方,更想问是谢家的是,只是需要一个开头。 所以谢怀南不等李叱问,主动说道:“我大哥谢怀远既然铁了心要站在杨玄机那边,这次对杨丁方的支持必然不遗余力,谢家在庭阳经营数百年,不管是粮草物资还是钱,都可以让杨丁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最不好的局面是,谢怀远会让杨丁方进入庭阳谢家祖宅,那里围着山有一圈城墙,格外坚固,城防武器比起豫州来也不差多少,山坡上有许多堡垒,可居高临下压制,易守难攻。” 谢怀南道:“若是谢怀远和杨丁方固守待援,不容易打。” 李叱道:“他们没有援。” 谢怀南又一怔。 虽然他也能推测出来,此时宁王殿下亲自到了荆州,就是因为杨玄机那边可能自顾不暇。 但这并非定数,万一杨玄机大军放弃京州回援,宁王这边的兵力,难以和杨玄机的大军抗衡。 如果杨玄机真的回来了,合围庭阳的宁军,反而就成了被人两面夹击。 可是他看的出来,宁王殿下说他们没有援兵这句话的时候,无比的自信,所以他就忍不住去想,到底这自信因何而来? 想来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大将军唐匹敌。 可是他又想不到,远在苏州的大将军,到底能做些什么,以至于在京州的杨玄机都不能回援。 与此同时,大楚都城,大兴城。 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杨竞坐在书桌后边,手里拿着一份军报。 这是刚刚呈递上来的消息,也是因为这个消息,让皇帝的心里震撼不已,难以平复。 武亲王杨迹句已经回到大兴城,今天才进的城,还没有来得及休息片刻就被皇帝接到了宫里。 “王叔。” 皇帝把军报递给武亲王:“这个唐匹敌,怎能如此厉害?” 军报上说,唐匹敌攻入苏州之后,攻城略地的速度,几乎和行军的速度相当。 也就是说,人家是一路走一路占领,就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 当然,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这句话,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是真的没有遇到多大抵抗,二是多大抵抗在唐匹敌面前都不算是什么抵抗。 如果是前者,可以把唐匹敌攻入苏州的战局胜利归结于运气,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个唐匹敌有多可怕已经显而易见。 武亲王看过之后,把战报放在桌子上,微微颔首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唐匹敌的领兵之才,近些年来,臣所见到的年轻人中,当为第一。”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此人才,若是能得朝廷所用,那该多好。” 武亲王道:“他若真能为朝廷所用,臣觉得,会是第二个徐驱虏。” 这句话让皇帝心里微微一震。 大楚的第二个徐驱虏,这话应该怎么理解呢? 如果当初没有大将军徐驱虏那般无敌,大楚可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完了,西域入侵,草原反叛,黑武南下,内乱不断,朝廷又已崩坏,若非徐驱虏横空出世,大楚岌岌可危。 武亲王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如果唐匹敌这样的年轻人能为朝廷所用的话,或许能像是当年的徐驱虏一样,为大楚续命百年。当然,武亲王这句话里的意思也可能是......如此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为朝廷做事的话,大概下场也是徐驱虏那样,一杯毒酒赐死了事。 想到这里,皇帝就又叹了口气。 武亲王没有再说什么,并无解释,哪怕看到皇帝此时的反应,他也不想解释。 因为他话里的意思,就是皇帝以为的那个意思。 有句话武亲王其实还克制住了,如果没克制住的话,此时皇帝应该更难堪才对。 武亲王想说的是,如果臣不是姓杨,如果臣不是陛下的王叔,可能臣早在多年前,也被一杯毒酒赐死了。 这不是玩笑,是事实。 如果武亲王不是姓杨,如果他手里没有打皇鞭,如果老皇帝不是对他真的有些怕,那老皇帝一定会让刘崇信给他端来一杯毒酒。 “现在......” 皇帝只好把话题避开。 他问武亲王道:“大贼李兄虎已经不得不退兵会苏州,此时局面,是否对咱们有利?”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把咱们两个字加重了些。 武亲王俯身道:“回陛下,表面上看起来是对朝廷有利,但实则是对宁王李叱有利。” 皇帝微微一怔,又是这个李叱。 武亲王道:“唐匹敌拿下大半个苏州,迫使李兄虎回援,李兄虎兵多,唐匹敌想直接吞了李兄虎不容易,但李兄虎想要打赢他也极难,所以在苏州,会是僵持之局。” “如此一来,京州之内,臣就有和杨玄机一战之力,杨玄机不得不全力应付,就无暇顾及其他,李叱就会趁机拿下荆州,进而威胁梁州,将蜀州彻底割断。” 武亲王看向皇帝:“打到最后,苏州那边,唐匹敌拖住了李兄虎,京州这边,臣和杨玄机打的各自消耗,李叱却可趁势夺取更多地方。” 听到这,皇帝心里的怒意已经冒了出来。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李叱刚刚冒头的时候,就让武亲王带兵去把李叱按下去。 此时再想按,已经按不住了。 “王叔,可有对策?” 皇帝问。 武亲王摇头:“没有。” 李叱这般布局,用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明谋,都在面上摆着呢,只是人家看的更长远,布局更稳妥。 等到你觉得可以走这一步的时候,才看到李叱已经走了好几步。 这个局面已经形成,就无法破局,只能是这样发展下去。 “那......” 皇帝看向武亲王,眼神里有些压制不住的期望:“若王叔与那唐匹敌交手的话,可有必胜把握?” 武亲王沉默良久,回答:“五五之数。” 这四个字,像是压坏了皇帝心境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皇帝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 五五之数。 那只是对一个唐匹敌,但李叱不止有一个唐匹敌,传闻李叱帐下的将军们,皆有不败之名。 所以,李叱才不可能答应什么割地而治,如果此时占优势的是皇帝,皇帝也不可能答应。 “陛下。” 武亲王起身:“臣要去前线了。” “王叔才刚回来......” “不然呢?” 武亲王轻轻叹了口气,俯身:“陛下保重,臣告退了。”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晚了 一队骑兵在世元宫门外等着武亲王,见老人出来后,骑兵整齐行礼。 武亲王上马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恢弘的宫城,忽然有一种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世元宫的悲伤。 这世元宫啊,代表着的是皇权,代表着的大楚的形象,比如这大兴城里的百姓们,你要是随意拦住一个人问他,大楚是什么样子,他们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一定是那一片宫墙。 可是,现在大楚,好像也只剩下这一片宫墙了。 “王爷,不回家看看吗?” 亲兵问。 武亲王沉默,然后摇头。 骑兵跟随着武亲王一路离开,皇帝杨竞登上宫墙,站在高处看着他的王叔再一次离开大兴城,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在害怕,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王叔。 “朕身为帝王,天下共主,可是朕身边,竟只有王叔一人可用。” 皇帝仰天一声长叹。 站在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甄小刀有句话呼之欲出,可是出不来。 他想说,陛下啊,真的不是只有武亲王一人可用,只是陛下除了姓杨的人之外,都不信任了。 想想吧,归元术,尉迟光明那些青年才俊,哪个不是陛下亲手逼走的? 就算是对武亲王,陛下真的就十成十的深信不疑吗? 这话说了,他必死无疑,哪怕皇帝对他很看重,甚至两人之间已不仅仅是主奴的关系,更有些朋友关系在内,他还是会被皇帝杀了。 甄小刀只是默不作声,别说是对皇帝陛下,就算此时有人问甄小刀你对这个天下还有什么话说吗,甄小刀也会摇摇头。 没话说,都是应该的。 武亲王的队伍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停下来,看到城门口,武亲王的脸色微微变化,连忙下了战马。 他的妻子竟然站在门口等着他,手里端着一碗汤。 “知道你没空回家看看了,宫里人传话说陛下直接召你入宫,我就知道,你出宫之后就要北上回大营,所以带了汤在这等你。” 武亲王心里一疼。 他端起碗,那汤还温着。 “这次......要走多久?” 武王妃声音很小很小的问,问过了之后就有些后悔,因为她以前从来都没有问过。 武亲王把汤碗递过去:“再来一碗。” 他笑着说道:“还是老样子,打赢了就回来。” 看着他的那般自信模样,亦如年轻的时候。 武王妃重重的点了点头,吩咐丫鬟把大氅给武亲王披上:“天气还冷,倒春寒,我做了新的大氅,加了棉花,暖和。” 她递上第二碗汤。 武亲王看向王妃,眼神里都是溺爱,就好像很多年前,他已是名满天下的武神,而她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那时候他看她的眼神,便是如此。 “如果......” 武亲王喝完第二碗汤,看着妻子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庭儿愿意做些生意,你可以教教他,让他出去闯荡闯荡,也许能赚一些小钱回来,也是成就。” 武亲王是什么人,大楚亲王,大楚武神,他的儿子,怎么能去做商人? 放在以往,这些话他不可能说的出来,甚至想都不会去想。 然而现在,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又像是自然而然的到了这一步,所以武王妃的眼睛已经红了。 可她没哭,她知道王爷不喜欢女人哭,觉得不吉利,尤其是临出征之前。 “庭儿倒还真是有些做生意的天赋。” 武王妃努力的笑起来:“我真的可以让他去试试吗?” 武亲王嗯了一声:“可以,还要告诫他,钱不能糟蹋,要学会攒钱,要学会节俭,还要学会持家......” 说到这,武亲王自嘲的笑了笑:“这些你来教他就好了,毕竟我也不擅长。” 他忽然张开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抱武王妃。 “回家吧,大兴城里冷。” 武亲王在她耳边说完这句话,松开手转身上马。 因为这句回家吧,武王妃的肩膀都颤了一下。 李兄虎退兵了,京州内的战局瞬息万变,武亲王确实没有一点时间可以耽搁。 他需要用最快最快的速度赶回去,试试能不能再一次大展神威。 这大楚若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那武亲王就是救这个病人唯一的一颗药,不是救,只是能缓解一下。 每次病人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把药打穿一个空,绑上细绳让病人吞下去。 等到病情好转一些再把药拉出来,因为真的只有这一颗,一次一次,一次一次...... 这样不可能把病治好,但这样,药丸早晚要完。 武王妃在风中朝着丈夫挥手,可是她的丈夫没回头,出了城门后就纵马离去。 她说过,我们家王爷从来都不欠朝廷什么,不欠大楚什么,也不欠杨氏皇族什么。 从来都是他们欠王爷的,可他们从来都不还。 京州,天命军大营。 裴崇治见杨玄机脸色那般难看,一时之间也没敢贸然说话。 他也才回到大营没多久,这次的事,他办的一点儿都不漂亮,没脸主动说话。 恍惚之中想起来,诸葛井瞻是为什么失去杨玄机信任的?好像也是带人去了一次豫州,回来之后,杨玄机就对诸葛井瞻有了杀念。 其实那不是豫州的问题,那是宁王李叱的问题。 就像是一个魔咒,谁靠近过一次,回来之后就会被诅咒,不得好死。 想到这,裴崇治打了个寒颤。 上次诸葛井瞻做的也不漂亮,但诸葛井瞻好歹是用一场大水,阻止拖延了宁王李叱南下的步伐。 他这次,实打实的空手而归,还搭进去一个青绦军将军郭玮。 如果不是他多了个心眼,选择不和郭玮走一路,那么连他自己也要搭进去。 “你们打算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杨玄机忽然问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没有多阴沉,可是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暴怒之前最后的压制。 “主公。” 裴崇治知道确实不能再装聋作哑了,所以俯身道:“臣觉得,李兄虎退兵对主公来说,其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杨玄机看向他:“噢?那你倒是说说,这百利何在。” 裴崇治他们这样的人,靠的就是一张嘴,能力的输出,都在嘴上呢。 “主公,李兄虎虽然退兵,但还留下手下大将石悟率军十五万驻守于珑卢,这十五万人就是武亲王身侧的一头狼,若武亲王真敢率军攻打,石悟的队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朝廷如今只有那么多兵,能打的只有武亲王,所以要想与主公决战,必先出兵珑卢把石悟的那支队伍解决掉,此时,便是主公的可趁之机。” “或进攻大兴城,或抄武亲王大军后路,或退兵荆州,主动之权都在主公这边。” 裴崇治说到这,脑子里的思路已经彻底打开。 “进攻大兴城,以主公恩威,大兴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愿意打开城门,净街相迎......攻武亲王后路,武亲王粮草不足,只要毁了他的辎重,武亲王不败金身也会破于京州。” 他话说到这的时候,其他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所以裴崇治心里都忍不住骂了一声一群白痴,这些话,只是听起来很漂亮而已。 裴崇治道:“但,臣下以为,主公此时应该后发制人。” 杨玄机问:“如何后发制人?” 裴崇治道:“回兵荆州,灭掉在荆州的宁军和谢秀所部,稳控荆州与梁州,再得蜀州援兵到来,那时候,武亲王已经粮草不济,又与李兄虎的人打的一场恶战,没有能力再与主公决战。” 杨玄机沉默。 良久之后,杨玄机问:“若我退兵,武亲王率军猛追不舍又该如何?” 裴崇治道:“主公可派一得力之人,带主公亲笔信去珑卢见李兄虎手下的大将军石悟,跟他说,约定于某月某日,两边夹击向武亲王进攻。” 杨玄机微微皱眉。 裴崇治继续说道:“主公可分兵十万为后队,做出向珑卢方向进军的姿态,大军却向荆州折返,待石悟与武亲王交手之际,再把十万人马撤回来,可保万无一失。” 杨玄机听到此处,总算是能松口气。 如今这京州有多危险他当然一清二楚,好端端的有利局面,被那个唐匹敌一下子就给破了。 那般无敌的帅才,为何就不是他的人? 若他手里有一个唐匹敌,别说什么荆州,豫州,整个天下可能都已经握在掌心。 以他的实力,以各大家族的支持,再加上唐匹敌的领兵之能,天下谁人可挡? “那就听你的。” 杨玄机道:“传令下去,大军整顿装备,收拾物资,尽快折返回荆州......这次后退一步,却不是我们真的后退,而是在准备蓄力一击......诸位各自回去,约束各营,最迟在三天之内,务必做好回军准备。” “是!” 所有人起身抱拳应了一声。 杨玄机想着,回去也好,先把后患解决掉再说。 宁军在荆州的队伍就像是一根钉子戳在他后腰上一样难受,蜀州的援兵过不来,这争天下的大势就不在他这边。 把后顾之忧解决掉,再入京州的时候,那就是以君临之姿归来。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一名校尉快步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卷轴。 “主公,加急军报!” 校尉单膝跪倒,双手呈递。 杨玄机快步过去,把那根只有手指大小的卷轴拉开,这是从前边用最快速度送回来的军情。 “怎么可能?!” 杨玄机看完之后,脸色瞬间就白的好像纸一样。 裴崇治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咯噔一下,他凑过去看了看,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两日之前,武亲王杨迹句以为李兄虎帐下将军石悟封王为名,诱骗石悟在大营接见武亲王派去的死士,在圣旨之中,暗藏短刃,一刀将石悟刺死,武王派去的死士被乱刀砍死。 石悟被杀,武亲王大军夜袭,只一夜,杀散了那十五万叛军,夺回珑卢。 之后,武亲王昼夜兼程赶来,如今距离天命军的大营所在,已经不足两日的行程。 “走,走,现在就得走!” 杨玄机立刻吩咐道:“传令下去,现在,就现在,撤兵回荆州!” 裴崇治猛的拉了杨玄机一把,脸色难看的说道:“主公......晚了。” 第一千零五十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苏州。 如今宁军距离苏州城的距离已经没有多远,如果急行军的话,只需三日就可到苏州城下。 不过唐匹敌却下令大军在此地休整,甚至将分派出去攻打各地的队伍也都召集回来。 罗境从外边领兵归来,一看到唐匹敌就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突然就下令停了?再给我三天时间,我还能再打下来一个县。” 唐匹敌坐在马扎上,面前的火堆上吊着一个铁锅,他端着碗在等锅里的肉煮熟。 他指了指对面,罗境随即坐下来,伸着脖子往锅里看了看,然后就咧开嘴开始笑。 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是在行军打仗,哪有时间舒舒服服的吃一顿饭,这涮肉至少有半年没吃过了。 “如不出意外,李兄虎的大军也已经快到苏州城南,此时若我们围攻苏州,李兄虎就会把我们围堵在城下,他可是实打实的有百万大军。” 唐匹敌夹了一块肉看看,熟了,放进碗里蘸料。 麻酱,香菜,蒜末,小葱段,还有辣椒油,苏州这边气候暖和不少,几乎是一年到头都有新鲜的蔬菜,这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堂一样,不至于每天每顿都是嚼硬干粮。 罗境端起碗跟着吃,一边吃一边说道:“你的意思是,要在苏州城外和李兄虎对峙?” “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李兄虎身上。” 唐匹敌道:“我把你喊回来的目的,是想让你带兵。” 罗境的筷子停在半空,隐隐约约的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大美妙的事可能要发生了。 “你要去哪儿?” 罗境立刻就问了一遍。 唐匹敌招呼亲兵:“把地图展开。” 在两个人面前,亲兵将地图打开。 唐匹敌用筷子指了指地图:“我都标注出来了,你自己看。” 罗境回头看,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干脆放下碗筷,起身到地图前边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你这样做太冒险。” 罗境回到马扎那坐下来:“你可是三军主帅。” 唐匹敌点头:“嗯,我是,所以你听令就是了。” 罗境:“我呸,你这样不负责任的军令我也要听?” 唐匹敌淡淡的问道:“我可错过?” 罗境沉默,面前这个打算干一件荒唐事的家伙,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错过。 “庄大哥还在回来的路上,等他回来之后,你们两个商量着来,他谨慎沉稳,你刚猛锐利,你们两个刚好互为弥补,最起码互补到你们的援兵到。” 唐匹敌一边吃一边继续说道:“我只带程无节和高真的队伍走,大概三万人左右,你和庄无敌就在此地牵制李兄虎,无需出战,他若是来攻,你们就死守,他若是不攻,你就去骚扰。” 说到这,唐匹敌看了一眼地图上他用炭笔标注最清楚的那个地方。 扬州,杭城。 扬州在苏州往南,唐匹敌若要偷袭扬州的话,就要绕开李兄虎的两百万大军,而他只带三万人。 这种情况下,一旦他被李兄虎围堵,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杀回来。 “这样。” 罗境道:“你留下坐镇,我带兵去扬州。”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没说,就是看起来这样淡淡的眼神,让罗境就只能是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罗境无奈的说道:“是......我是比你差了那么一丢丢,可你也别那么直接的用那种你不行的眼神看我。” 唐匹敌又看了他一眼。 罗境道:“你别看了,这一眼更狠。” 这一眼是,你确实不行。 唐匹敌笑道:“已经三月,你们只要拖住李兄虎三个月,六月末,我把杭城打下来,只要杭城在我手里,李兄虎就会急着去求援,那时候,他所谓的两百万大军,就会被咱们切开,一部分留守苏州与你对峙,一部分南下围攻杭城,还有一部分要分派去京州,一分为三,还有何惧。” 罗境道:“他为何还要分兵去京州,他刚刚才从京州回来,必会留下兵马。” 唐匹敌:“应该没了。” 罗境一怔。 唐匹敌道:“我若是夸武亲王几句,你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罗境笑道:“那倒是不会,我又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唐匹敌:“确切的说来他是比你强一些......” 罗境:“好了,够了。” 唐匹敌哈哈大笑。 罗境思考了一下唐匹敌的话,大概理解了。 唐匹敌推测,李兄虎回来之前肯定会在京州留下兵马,但是留下的人不管是谁,都挡不住武亲王一击。 得知消息的李兄虎,为了没有后患,必然还会分兵回去。 推测一下,如果之前李兄虎在京州留下十万人马,一战就被武亲王打光了的话,那他再分兵回去,绝对不会低于二十万人,不然的话岂不是毫无意义,再过去几万人,或是还去十万人,依然不是武亲王对手。 这一分,二十万人出去了,再加上之前留在京州的十万,总计要往京州分兵三十万。 他号称有两百万大军,但实则可战之兵大概有百万人,剩下的都是随军来回奔走的游民,他们像是一群乌鸦,李兄虎的队伍是猎鹰,在前边咬死了猎物吃饱了之后,这些乌鸦就围上去啃咬剩下的肉。 唐匹敌道:“按照他有一百二十万能打仗的兵来推测,三十万分去京州,还有九十万人赶到苏州城想与我决战。” 他吃了一口肉后继续说道:“我从沿海走,避开李兄虎的大军,带三人突袭杭城,一直走水路,我算过路程,大概要走两个月又二十天左右。” 罗境瞪大了眼睛:“路上就要走两个月又二十天,你让我拖上三个月,十天你就能打下杭城?” 唐匹敌道:“五天,我还想歇五天。” 罗境:“......” 唐匹敌道:“我是这样计算,我才打下来杭城,李兄虎的援兵就到了,他不会调动很少的兵力去保护杭城,至少也要调集二十万人。” 罗境:“此地还余七十万上下。” 然后他猛的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打算出发之后,就想办法让李兄虎知道你去了?” 唐匹敌笑而不语。 罗境立刻就要劝说,因为这紧凑的计划,唐匹敌才打下杭城李兄虎的援兵就到了,那只能是唐匹敌要故意泄露自己行踪。 唐匹敌的眼神却那么坚定,意思是你不用劝。 罗境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大爷的......” 唐匹敌却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给在青州的沈姑娘送信,她的队伍会在最短时间内赶来支援你,你和老庄手里的兵马,加上沈姑娘的青州兵马,大概有三十万,以三十万打李兄虎的七十万,我想不到你有什么理由会输。” 罗境:“......” 片刻后,罗境问:“那你在杭城怎么办?你打下来杭城,三万人必有损伤,不久之后要面临二十万敌军的围攻......” 话还没说完,唐匹敌微笑道:“所以要看你快不快。” 罗境的眼睛再次睁大:“你的意思是,我和老庄再加上沈姑娘我们三个人,用三十万人干掉李兄虎的七十万人,然后再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杭城去支援你?” 唐匹敌问:“难吗?” 罗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你就是疯子。” 然后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好在我们也是疯子。” 唐匹敌指了指不远处,另一个马扎上放着个锦囊:“大概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我都已经写了下来,你们若是对战局判断不明的时候可以看看,但断然不可以我留下的东西为根据,战场的事瞬息万变,没有谁可以厉害到算准所有变化。” 罗境感觉更加不美妙了:“你这就要走?” 唐匹敌点头:“吃完饭就走。” 罗境:“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不等老庄赶回来?最迟他明日就到了。” 唐匹敌道:“我的话你转述给老庄就好,至于为什么这么急......我这里的肉,就够最后这一顿了,据说江南美食汇于杭城,我有些等不及。” 罗境的第一反应是,再抢点肉吃。 唐匹敌道:“我已经征调了足够用的船只,大大小小,这次绕过李兄虎南下,凶险不在于攻打杭城,而在于路上的风浪会有减员,如果我到达杭城,兵力减员不多,我拿下之后可死守三个月,这三个月就是你们的时间。” 罗境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老唐现在出发,走两个月又二十天左右到杭城,按照他的打算五天就打下来,再休息五天,那就正好是三个月。 如果罗境,庄无敌和沈珊瑚三个人,不能在三个月内灭了李兄虎七十万大军的话,就不能在老唐死守杭城的最高上限时间内赶到支援。 三个月,干掉李兄虎七十万大军,再赶路三个月跑到杭城。 他们三个,这算是被唐匹敌安排的明明白白。 唐匹敌起身,在罗境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等到这次打完了,拿下苏州和扬州两地,灭了李兄虎,我就陪你回京州会会武亲王。” 在罗境心中,武亲王杨迹句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幽州将军罗耿之所以大病吐血而亡,归根结底是武亲王气死的。 不杀武亲王,对于罗境来说,就是父仇不报,如他这般血气方刚之人,怎么可能忍得了。 老唐说打完了这一仗咱们去会会他,意思就是,打完了这一仗我和你一起去报仇。 罗境笑道:“那回到京州之后,和那老贼怎么打,你只管看着,这报仇的事还是要我亲自动手才来的爽快。” 唐匹敌看着他。 罗境:“你别那样看我了!” 那眼神里的意思还是那样......你不行。 唐匹敌哈哈大笑,转身往队伍那边走去:“趁着李兄虎的斥候还没过来,我得走了,不然兵力调动被人家发现,偷袭杭城的计划就没了意义,最起码我要出发几天之后才让他知道,你等老庄回来之后记得告诉他,这支队伍谁说了算。” 罗境:“你也没确定我俩谁说了算!”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以为是谁?” 罗境:“还能是谁?” 唐匹敌:“是沈珊瑚。” 罗境愣了一下,然后就朝着唐匹敌喊:“你是不是觉得我领兵还不如她?” 唐匹敌回头看向罗境,眼神真挚。 罗境立刻摆手:“别看了别看了,你赶紧走你的吧......沈珊瑚就沈珊瑚,你再回头看我,我就啐你!” 就这么一会儿,被唐匹敌用你不行的眼神看了好几回。 罗境心说好歹我也是北境第一高手......罢了,谁教人家是两口子呢。 主要是,那姑娘,确实让罗境钦佩,不然的话以他性格他能接受的了?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施压 苏州,宁军大营。 沈珊瑚带着她的人马赶到,才到大门口,就看到罗境和庄无敌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沈珊瑚连忙下马,快走几步,向罗境和庄无敌行礼。 上次在青州的时候,罗境退出,让沈珊瑚心中总觉得格外的歉疚。 青州的战功,说起来最起码有罗境的一半,结果人家二话没说带着队伍就回去了。 他日若宁王奖赏这青州战功,沈珊瑚能得封爵,也要多谢人家罗境慷慨。 罗境见沈珊瑚朝着他们行礼,连忙阻止:“大将军说过,他离开之后,大军之中以你为主将,该是我等向你行礼。” 沈珊瑚苦笑:“大将军也是胡乱安排。” 庄无敌却笑,他不善言辞,只是站在一边笑着。 说起来庄无敌看似木讷,实则心思细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唐匹敌安排沈珊瑚为主将是出于何等考虑。 罗境善战,但性格激进,一旦打起来之后便不管不顾,要说将才,罗境当为第一,要说帅才,罗境确实欠缺了些。 唐匹敌若是让庄无敌为主将,罗境必然不服气,肯定会闹起来。 虽然关系亲密,可这种事和关系怎么样没多大关系,不服气就是不服气。 罗境那般心高气傲,又是将门出身,还是自负之人。 而庄无敌是燕山营出身,让他为主将罗境心里会很不舒服,将帅不和,面对的是李兄虎至少七八十万大军,怎么打? 宁军再善战,再无敌,若是将军之间不和睦,也是必败无疑。 然而唐匹敌又必然不会让罗境做主将,就是因为他性格上的原因,一旦出现判断失误,又或者打起来就只管往前冲,这一仗万一输了的话,宁军遭受重创,损失惨重是一方面,彻底失去苏州和扬州是另一方面,还有一方面,这边若是败了的话,唐匹敌的队伍就真的成了一支孤军。 唐匹敌太了解罗境了,让庄无敌做主将他不服气,但若让一个女将军做主将,而且又和唐匹敌关系有些亲近,再加上青州那一战两个人之间的渊源,这些都足以让罗境没那么不爽。 如此安排的决定因素,更为主要的原因也恰恰是唐匹敌担心的那一点......罗境的自负。 因为他自负,他孤傲,所以他反而不会对沈珊瑚有太大的抵触,也不会闹起来。 因为那样做的话,显得罗境失了身份,也失了体面,跟一个女人争,他拉不下来这个脸。 为了这一仗,唐匹敌把各方面必须都考虑清楚。 若是罗境性格沉稳一些,大局观再好一些,这主将之位当然是他的,不可能再有别的人选。 此时让沈珊瑚为主将,她性格上虽然也是那般霸道凌厉,可是因为欠了罗境一个人情,又知道庄无敌是宁王的老大哥,所以事事都会和那两人商量着办。 唯有如此,三人才能真的配合好。 这三个人单独拿出来都是独领一军的大才之人,可如何让这三人配合默契,就需要一些小心思了。 沈珊瑚如此聪明的女子,在接到唐匹敌书信的时候,就猜到了这其中缘故。 所以她才会露出一些苦笑,这主将让她来做,她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名门之后,有北境第一高手之称的罗境,一个是宁王的结义兄长,宁军中资历最老的人。 唐匹敌给她的职责,就是把这些人这些事协调好。 一想到那家伙自顾自走了,却把这么大的一个局面交给她,三十万大军由她指挥,她就有些忐忑。 “你可是主将。” 罗境笑了笑道:“大将军说过,我们若是不听你调度,回来要打我俩板子的。” 庄无敌也笑:“打也只是打你的。” 罗境撇嘴:“凭什么,你是觉得你能比我打的好?” 庄无敌:“最不济,也不能比你差。”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眼,沈珊瑚却笑起来,心中的忐忑稍稍放松了些。 指挥这样两个名将,真的是......又紧张又觉得有些激动。 “那咱们就去看看军情,我想到敌人大营外边转一转,据说李兄虎有七八十万人?” 沈珊瑚一边走一边问。 罗境道:“差不多,应该得有。” 沈珊瑚道:“那还行,每个人能分两三个,人人都有份。” 罗境看向庄无敌,庄无敌也笑,他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不愧是老唐的女人啊。 罗境问:“不先进大营歇歇?” “不用。” 沈珊瑚上马:“先去看看敌营。” 她心里想的是,这次说什么也不能丢了人,若真是指挥不好的话,丢的不只是她自己的脸面,还有唐匹敌的脸面。 唐匹敌在给她的信里有这样一句话......半壁江山在此一战,千钧重担在你一肩。 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若李兄虎知道分兵去扬州杭城的人不是我,必不会分走更多兵马,唯有让他知道是我只带三万人去了杭城,他才会调集重兵围堵,你们这边才能打的轻松些。 最后一句是这样......打赢了之后快点来接我,我的性命也要靠你了。 与此同时,荆州。 李叱他们到了地方,下船之后,夏侯琢和谢秀两个人带着各自手下的将军们,已经在等候了。 李叱一下来,夏侯琢他们便迈步上前俯身行礼,尤其是谢秀,看起来脸色格外的忐忑和愧疚。 这次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杨丁方那十五万天命军精锐,还有一整个谢家。 谢秀和谢怀南两个人,就难免会有些不安。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都格外担心李叱的态度。 余九龄却没想那么多,他还在幸灾乐祸呢。 因为他看到神雕下了船之后,它不会走路了! 在船上晃荡了二十几天的时间,神雕才适应这摇摇摆摆的生活,这一下船四脚落地,不晃了,还不会走了。 狗子依然站在神雕的后背上,神雕这走路来回晃的样子,让狗子又嫌弃起来。 走路走不了直线,余九龄看的憋不住笑,前边那些人本来气氛有些严肃,余九龄这一憋不住笑,把视线全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都看向他这边,然后就看到了那头巨大到令人畏惧的野猪。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神雕,那威武的外形,霸道的气场,让人心中畏惧。 如果不是走路晃,可能更霸道一些。 “去前边看看。” 李叱迈步向前,众人全都跟了上去。 他们直接到了大营另外一侧,在对面大概三十里外就是天命军的大营。 庭阳这边虽然没有什么崇山峻岭,可是地势起伏不定,不似豫州和冀州那边多为平原。 杨丁方的大军根据地势安营扎寨,并且已经将木墙修建好,由此可见他对谢家其实也不是十分信任。 哪怕谢家为他提供了大量的粮草物资,他也不敢贸然进入庭阳。 谁知道是不是谢家的人给他挖的坑,表面上看起来是向天命王宣誓效忠,杨丁方的大军一旦进入庭阳就被谢家坑了的话,那怎么办? 这也是谢家如今最为尴尬的处境,谢怀远孤注一掷,可人家杨丁方对他还是有所戒备。 他得罪了不待见他,他巴结的还是不待见他。 李叱举着千里眼仔细观察,心中不得不承认杨丁方确实领兵有方。 这营寨的建造,防守的布置,各营之间的距离,各营所在的位置,都极有章法。 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李叱放下千里眼看向夏侯琢:“有没有制定好进攻的策略?” 夏侯琢点了点头,回头吩咐亲兵把一个卷宗拿过来:“这是我和谢将军两人商量多日之后制定的,你来过目。” 李叱将卷宗打开仔细看了看,其中列举出三种进攻方案,各有利弊,详细写明。 夏侯琢是临阵应变的帅才,写这种东西显然不是他的擅长,所以大概是谢秀想的更多些。 李叱没问就能猜到,三种进攻方案是夏侯琢想出来的,细化是谢秀想出来的。 “还有第四种。” 李叱催马向前:“我去问问杨丁方打算不打算投降。” 众人吓了一跳,见李叱已经催马出去了,连忙跟了上去。 李叱一马当先的朝着天命军大营那边跑,后边呼啦呼啦的跟着一大群人。 这一下,天命军大营那边立刻就紧张起来,号角声呜呜的吹响,队伍迅速集结。 李叱又不是冒失鬼,他这突然向前,也是想看看这支天命军的反应如何。 只片刻,天命军已经完成了布防,所以李叱就明白过来,那三种进攻方案,都不行。 杨丁方领兵如此,士兵又训练有素,宁军和谢秀的荆州军加起来确实兵力稍多一些,可是猛攻之下,损失必然惨重。 李叱打仗,从来都不会去打损失惨重的仗。 夏侯琢和谢秀准备的确实很仔细,可用四个字就能概括出来......中规中矩。 打这种仗,中规中矩就要付出惨烈代价,十五万大军严密设防,进攻的一方,一开始就会成片成片的死人。 到了天命军大营外还有三四里左右,李叱停了下来,然后伸手要过来他的铁胎弓,让人写了一张纸条绑在箭上,一箭射向军营那边。 此时杨丁方正在军中看着,眼见那人在三四里外发箭,心中还冷笑了一声,这个距离,箭怎么可能飞的过来。 正冷笑着呢,那箭突然就到了,啪的一声戳在前边士兵手持的盾牌上。 因为箭抛射飞起来太高,居然有一段飞行几乎看不见,又快又高,等到看见的时候已经下落。 这一箭别说把那个持盾的士兵吓一跳,把杨丁方都吓得心里抖了一下。 见信上有纸条,士兵们连忙上前把箭往外拔,箭头卡死在盾牌里,一时之间竟是拔不出来。 没奈何,只好把信解下来递给杨丁方。 打开看了两眼,杨丁方的脸色就变了,自言自语道:“竟是宁王李叱亲自到了么......” 远处,李叱停马在此。 余九龄问:“当家的,你说那杨丁方那家伙敢不敢出来相见?” 李叱笑了笑道:“其实,他出不出来见我都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到了。” 余九龄忽然间醒悟过来。 这就是,施压?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是你敢还是我敢 心理压力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压力带个人的影响都会很大却毋庸置疑。 李叱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杨丁方他来了,其实他更想告诉杨丁方的是,既然我来了,那么这一仗我就必须赢。 不出预料,杨丁方没有出营地来见李叱,并不是没有个人都有勇气面对未知的危险。 天知道外边会不会有埋伏,李叱会不会有什么奸计,不出去比什么都好。 可对于李叱来说,他出来,有出来的对策,他不出来,也有不出来的对策。 若是没有想好怎么打,李叱在豫州城看似发呆的那两天,岂不是浪费了。 于是,李叱看向余九龄,余九龄立刻就懂了,这个时候,轮到他来发挥一下独特的能力了。 于是余九龄催马就冲了出去,跑到距离天命军大营大概一箭之地外,骑着马来回溜达着喊话。 溜达着喊话第一是显得比较有气势,第二是比站在那不动被人家射死的概率低一些。 “你们家的将军杨丁方是个怂货吗?!” 余九龄在那扯开嗓子大声喊起来。 “我家宁王都敢来这里见他,他却不敢出去见我家宁王,怎么,你是怕被吓死吗?!” 这家伙一开始喊,就好像打开了大水的闸门,滔滔不绝连绵不尽。 杨丁方就在木墙里边看着呢,自然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一开始还好,觉得这宁王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幼稚的可笑。 他是万万都没有想到,那个在外边叫骂的人词汇量那么丰富,比泼妇对骂还要丰富一万倍。 他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余九龄足足骂了半个时辰了,却还没见有什么词是重复使用过的。 这家伙骂的啊,杨丁方明知道这是敌人的挑衅,可还是越来越压制不住想把那人嘴撕碎了的冲动。 他快忍耐不住了,他手下的人早就忍耐不住了。 不等杨丁方下令,有弓箭手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炸了似的,忍不住一箭射了出去。 余九龄多狡猾,他算好了弓箭的射程,远远的看到那箭掉在地上,他更来劲了。 “杨丁方,你自己疲软无力不敢出门,你家的兵也是这般疲软无力吗?我看你就不是什么领军之将,你就是他们的奶娘,那放箭的小儿,快去你家奶娘胸脯上嘬两口补充一下力气,然后再来射你爷爷我。” 本以为结束了,可是余九龄却好像找到了一个新的宣泄口,话是越来越密,越来越刺耳。 “你不敢出来,是因为你的胆量都变成了奶量,用来奶你这十五万的好大儿吗?你这些好大儿,吃了你的奶,也是娘们唧唧的,手上力气都没有。” 杨丁方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回头喊了一声:“把弩车推上来!” 手下人早就气的够呛,费力的把一架弩车挪动到了辕门那边,调整角度瞄准余九龄。 余九龄知道这玩意对付密集阵列的士兵那是大杀器,可是用弩车瞄准单独一个人,还是骑马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除非是傻的,顺着弩箭激射的方向跑。 这种事他又没少干,自然心里有底。 所以他朝着大营那边又开始喊了:“是要用重弩轰你爷爷我吗,来来来,看爷爷我怎么一屁把重弩给你崩回去。” 他喊完之后就拨转战马,屁股对着天命军大营辕门那边,屁股离开马鞍,朝着那边来回晃。 “来来来,看看是你的箭瞄的准,还是你家爷爷这一屁瞄的准。” 杨丁方手下一员将军实在是忍不住了,抱拳道:“大将军,请让末将出去杀了那狗贼!” 杨丁方摇头道:“不要上了宁军的当,他们必有埋伏。” 随着他一声暴喝,那弩车将一杆重型弩箭轰了出来。 余九龄拨马往旁边跳跃出去,那弩箭就砰地一声戳在地上,距离他也不算有多近。 “哎呦,把你家爷爷我的屁都给憋回去了,来来来,我来还你一招。” 余九龄从马背上跳下来,解开裤子朝着天命军大营那边,就把某器露了出来,然后就来回摇晃着撒了泡尿。 宁军这边。 谢秀看着这一幕,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说好在我不是天命军的大将军,不然的话,可能此时被气的心脏都疼了。 其实若只是疼了也还好,就怕被余九龄给气停了。 余九龄一泡尿撒完,第二支重弩调整角度后又激射而出,余九龄拉着那马往前跑了一段,这弩箭再次落空。 巧不巧的是,这次倒是准,居然戳在余九龄洒的那泡尿上。 余九龄可乐坏了:“哎呦呦,瞄你家爷爷洒的尿倒是挺准,你们是想用箭蘸我的尿,一会儿拿回去嘬嘬味道吗!” 夏侯琢在李叱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以后还是多给九妹配一些亲兵护卫吧。” 李叱叹道:“你以为我的亲兵营是保护我的?不,那是我特意用来保护九妹的。” 夏侯琢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笑道:“差不多就让他回来吧,我怕一会儿天命军那边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保不准一会儿会打雷。” 在李叱身后,谢秀压低声音问谢怀南:“这位余将军......是历来如此吗?” 谢怀南摇头道:“我也不是很熟悉余将军,但从他如此......咳咳,如此熟练来看,当是历来如此。” 见差不多了,李叱让人把余九龄喊回来,余九龄听到之后朝着这边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可他却没有急着回来,而是跑到自己撒尿那个地方,把那根重型弩箭拔了出来,然后在撒尿那画了个圈。 “弩箭我带回去了,谢谢你们,要尝你爷爷我的尿,我给你们画了个圈,你们来圈里找,不用谢,想用这玩意蘸你爷爷的尿尝,想的美!” 喊完之后又把那边的弩箭捡起来,骑马美滋滋的回来了。 他这一回来,宁军这边的将军们纷纷抱拳,一个个的都在说余九龄勇猛,余将军厉害厉害。 余将军则很客气的说,术业有专攻,没什么没什么。 回到大营里,所有将军们都在大帐内两侧分开站好,等着李叱吩咐。 李叱坐下来后笑了笑道:“都站着干嘛,去找一些马扎来,大家坐着聊。” 余九龄立刻吩咐亲兵出去找,不多时搬回来不少马扎,将军们一个一个的坐下来,围成个半圆。 李叱笑道:“你们猜猜,余将军这一闹,对面杨丁方会怎么想?” 谢怀南坐在谢秀身边,用脚碰了碰谢秀的脚,示意他要主动一些。 谢秀连忙道:“回主公,余将军大展神威,杨丁方那边一定会以为,主公是要逼他出来决战。” 李叱点了点头。 杨丁方当然会这样以为,他知道自己手握十五万精锐,又有地势可以依托,只要死守,宁军再善战也没那么容易攻上去。 所以如此一来,他更会坚定判断,绝对不会轻易出大营来战。 李叱看向谢秀:“那你可想到是为何,我本该诱敌而出,在营外决战,可如此故意激将后,杨丁方必不会轻易外出?” 谢秀俯身道:“回主公,臣下以为,他不敢外出,正好可分兵去截断谢家和天命军大营那边的联络。” 李叱笑着嗯了一声,谢秀这心思还算敏锐,可是还差了些。 谢怀南却想的更多,俯身道:“主公的意思是,杨丁方不敢轻易外出,我们......我们分兵攻打庭阳?” 若是把谢家庭阳老宅打下来的话,杨丁方就失去了后援,也失去了物资补给,再打的话,更有胜算。 只是谢家在庭阳的老宅修建的那般坚固,实在不好打。 庭阳城依照山势而建,背后是湖,前边修建了一圈围墙,城墙高大坚固,士兵们进攻是爬坡向上,本就艰难,再被守军居高临下反击,必会损失惨重。 所以谢怀南问是问了,但他不确定李叱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李叱笑了笑道:“现在你们可知道,为何我要带船来了吗?” 众人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全都恍然大悟。 从豫州城出发来这,走的是水路,之前大家都以为,宁王是为求快。 因为走水路确实比走陆路要节省至少十几天的时间,而且走陆路对于士兵们来说,体力消耗太大。 长达一个多月的跋涉,到了这也是一支疲惫之师。 “柳戈。” 李叱看向随军而来的将军柳戈。 柳戈立刻俯身道:“臣下在。” 李叱道:“船上的队伍交给你,从这走水路绕路进湖大概也就是三四天时间,你带兵过去。” 柳戈俯身:“得令!” 李叱看向谢怀南问道:“若我没有推测错的话,庭阳城修建于半山腰处,并无井水可取,对不对?” 谢怀南连忙回答道:“回主公,庭阳城里确实没有水井,毕竟是修建在山坡上,但在湖边有数十架很大的水车,将湖水引入庭阳城内,城内水渠......” 他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李叱笑了笑,看向柳戈问道:“知道打什么了吗?” 柳戈也笑:“臣下领命。” 说完后转身离开。 李叱道:“谢家庭阳城和天命军大营之间,有大概四十几里的间隔,切断这粮道并非难事,谢家和杨丁方都会有所戒备,且天命军中此时所储备的粮草物资,早已够用。” “切断粮道,对杨丁方并无多大的影响,可我们还是要分兵过去,而且不能多,只派一军骑兵即可。” 他看向夏侯琢:“带上所有骑兵,在天命军大营和庭阳城之间驻扎,不用攻城,不用叫战,只驻扎于此便可。” 夏侯琢笑起来:“若是谢家的人在庭阳城高处,看着我们只有一军兵马驻扎于此,天命军却不敢来攻,大概心里就会发寒。” 谢怀南和谢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有些震撼。 这支军队放在那,就是在羞辱谢家的,也是在羞辱杨丁方的。 我就摆在这一万多人的队伍,你敢来打吗? 只要你敢,我就敢攻你的大营。 且看,是你敢还是我敢。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骑猪也要王者气 几天后,庭阳湖。 柳戈带着几十艘大船突然出现在湖面上,浩浩荡荡,确实把谢家的人吓了一跳。 站在庭阳山上瞭望,那几十艘大船来势汹汹的样子,着实是有些骇人。 可是谢家的人倒是也不太担心,因为他们有把握有自信,宁军不可能从庭阳湖这边攻入城内。 在庭阳湖这边的山坡上,也有高墙,有堡垒,有犀利的城防重弩。 谢家能在荆州经营数百年,这根基之地又怎么可能不修的牢靠些。 为了把这地方修建成一座坚固城堡,谢家也算是用尽了所有手段。 在大楚兴盛的时候,一个家族若是敢把自己的宅子修成如此规模,这等僭越是多大的罪? 谢家利用的就是外边的庭阳湖。 在很早之前,谢家就请旨,在庭阳设立县治。 之后每隔一段日子,就让县令以庭阳湖上水匪猖獗为名,向朝廷请求修建庭阳县城墙。 每次的理由都差不多,水匪能攻入县城之内烧杀抢掠,需要修缮城墙以护百姓。 谢家在朝廷上下打点,况且这事还无需户部拨款,那就修呗。 到了上一代大楚皇帝的时候,大太监刘崇信本想用这事来敲打谢家。 谢家怎么可能会等着被人敲打才有所反应,马上就送去厚礼,厚到刘崇信都乐的合不拢嘴。 有了刘崇信的撑腰,谢家修庭阳城就更加没有顾忌,将城墙加高加固,甚至买通了兵部的人,运送来大量的城防器械。 对于大家族来说,这些事其实真的都不算什么事。 尤其是到了大楚彻底崩坏之后,各地叛军揭竿而起,各大家族,哪一家不是这样修墙造城的。 如果大楚纲纪尚未崩坏,谢家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因为不管是多大势力的家族,都不可能把满朝文武都收买过来。 谢家也有他们的对头,也有他们的仇敌,然而这种在历朝历代都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在大楚发生了。 谢家的庭阳城简直就是一座石头城,靠近湖这边有许多栈桥,栈桥两侧停放着谢家的船只。 要想进城,需走过上坡路,哪里还有城门,城门外挖了一条深深的沟壑,进城唯有吊桥可用。 所以只要把吊桥拉起来,不可能有人从庭阳湖这边攻上去。 然而这庭阳城最大的弊端就是取水,用水必须从庭阳湖里取,所以谢家修建了几十条水渠,用巨大的水车把水送上去。 此时此刻,柳戈的目标就是那些水车。 看到宁军的船队过来,谢家的私兵自然不敢在城外对战,迅速撤回堡垒之内。 柳戈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就让手下士兵把那几十架巨大的水车拆成了碎木。 然后柳戈的船队就在岸边驻扎下来,谢家的人别想来修复。 如此一来,整个庭阳城里,人心惶惶。 “必然是谢怀南那个畜生!” 谢怀远站在城墙上,一声怒骂。 他觉得若不是有人泄露消息,有人出谋划策,宁军怎么可能知道绕路到庭阳湖来,而且目标那么明确的直奔水车。 他这一声怒骂,谢家的人也跟着骂了起来。 一时之间,谢怀南仿佛就成了谢家的千古罪人,就算是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庭阳湖这边,宁军不费吹灰破坏了水车,柳戈立刻派人向宁王报信。 谢怀远这边也立刻派人往天命军大营那边报信,希望杨丁方能分兵过来支援。 可是就在这时候,北城方向送来急报,说是一支宁军绕过了天命军的大营,在大营和庭阳城之间开始安营扎寨。 谢怀远闻讯之后,心中悲愤无比。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他三弟谢怀南想出来的恶毒计谋,他此时甚至已经在怀疑,谢怀南心甘情愿去投靠李叱,大概并非觉得李叱有夺天下之相,而是谢怀南自己想抢夺家主之位。 借助李叱的力量,抢夺谢家实权,如此说来,似乎也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不然的话,谢怀南凭什么认为那草寇出身的宁王李叱,能得天下? 越想越气,这股火就钻了心脉一样,谢怀远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血吐了出来,竟是摔倒在地。 宁军这边,夏侯琢带了一军骑兵,就正大光明的在敌人两个阵营之间开始搭建营房了。 他带来的都是骑兵,谢家的私兵不敢出来和他打,天命军的人若是大规模的出动,那他就带着骑兵且战且退,勾引着天命军一路追,只要天命军敢追,宁王那边立刻就会对天命军大营进攻。 如果这是一盘棋局,李叱在庭阳湖上放了一颗棋子,在这又放了一颗棋子,于是对手的棋就没法下了。 要么就拼一把,要么就投子认输。 杨丁方得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分派队伍过去,他虽然不信任谢家,但若是谢家真的丢了,宁军就能对他形成合围。 单边对抗和双线作战,那是两个概念。 可是还没有下令他就醒悟过来,宁王李叱这两手棋落子,他就陷入了无边的被动。 最好的办法,反而是原地不动,靠着谢家之前送来的粮草物资,坚守数月不成问题。 数月之内,难道天命王的大军还不能赶来? 所以一念至此,杨丁方决定不理睬谢家那边。 气人就气人在,夏侯琢所率领的宁军骑兵,明明是横拦在天命军大营和庭阳城之间,但人家就不管你们的信使,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想送信那就尽管去送。 所以谢怀远派人往天命军大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明知道宁军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他们,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宁军的羞辱谢怀远还能忍受,可来自杨丁方的不理不睬,对他来说是更难接受的羞辱。 没粮食还能坚持一阵子呢,没有水能坚持多久? 宁军这边。 李叱他们居然在吃火锅,好像根本就不急着进攻似的,而且他们还是在阵前吃火锅。 就在距离天命军大营不到四里的地方,有一片缓坡,此时青草刚刚能把地皮铺上一层,看起来格外的赏心悦目。 就在这敌人视线之内,李叱带着人在缓坡的最高处,架上锅涮肉吃。 天命军大营这边,杨丁方举着千里眼看着,越看心里越堵得慌。 你知道他就是在故意气你,也知道他就是希望你气坏了能出来和他打一架,你还知道若是真的生气完全没有必要,可你就是忍不住会生气。 最可气的是,宁王李叱他们吃火锅就吃火锅,居然还在山坡上放猪! 放好大一头猪! 当你认为对方是在故意激怒你的时候,你看对方做什么,都感觉他就是在故意激怒你。 实事求是的说,人家放猪碍着你什么了...... “当家的。” 余九龄忽然突发奇想:“我能不能骑着神雕去对面大营外边溜一圈。” 李叱笑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神雕能让你骑?” 余九龄道:“我去试试,万一神雕能骑呢,我去天命军大营外边跑一圈,能把他们气吐血。” 说完余九龄连涮肉也不吃了,屁颠屁颠跑到神雕那边。 神雕正在拱地,真的,难得的,这么大一片绿草地能让它自由自在的拱。 这种感觉,对于一头猪来说简直美妙的要飞起来一样。 别的猪拱地是为了吃点啥,比如多-汁的草根,比如土下的蚯蚓,可神雕不是,神雕就是单纯的拱。 余九龄从高坡上往下走,走着走着,脚步就逐渐放缓。 他回头看向李叱,有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当家的,神雕这是胡乱拱的吗?” 李叱站起来看了看,那缓坡上被神雕拱的乱七八糟,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痕迹看起来就像个滚字。 余九龄觉得自己被神雕骂了,用鼻子骂的。 他问李叱:“当家的你是不是给神雕上课了。” 李叱:“那不能,如果是的话,也是在四页书院那会儿它听课来着。” 余九龄走到神雕身边,用一种很谄媚的语气问道:“雕爷,我能骑你吗?” 神雕正专心致志的拱地呢,听到余九龄说话后就抬头看了看他,给了余九龄一个我想让你滚但我不明说,我就让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余九龄还能让一头猪给劝退了,他试探着抬腿想骑上去,可是才把腿抬起来,神雕就猛的一个转身,头朝着余九龄,下一息就要撞过去似的。 余九龄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天空中的狗子就俯冲下来,似乎也要对余九龄动手了。 余九龄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了回来。 神雕似乎在告诉余九龄,谁都能骑我? 狗子似乎也在告诉余九龄,那猪你能碰? 如果不是和余九龄那么熟了,换做一个外人,丝毫也不夸张的说,可能已经血溅当场。 李叱看到这一幕,一时之间有些好奇,他已很久都没有骑过猪......想着莫不是神雕已经不适应被人骑了? 于是李叱朝着神雕走过去,在神雕后背上拍了拍,神雕居然趴了下来。 李叱迈腿上了猪背,神雕哼哼了几声,似乎是在询问李叱你是想跑起来吗? 李叱在猪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巨大的凶兽总算是有了凶兽该有的样子,加速冲了出去,这一跑起来,有地动山摇之相。 而狗子就一圈一圈的在李叱他们头顶上盘旋,当李叱伸出胳膊之后,狗子就落下来站在了他胳膊上。 余九龄看的都有些懵。 也不知道是为了缓解他那略微尴尬的样子,还是真的有感而发。 谢怀南自言自语了一句:“如此凶物,天下少有,可也要臣服于宁王。” 余九龄回头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哥们儿可以啊,自己以后这算是要有对手了么。 他有些遗憾,这么好的马屁,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所以他真的很想问问谢怀南,你能把这句话收回去吗,你是个文人,要有风骨,这种话你把握不住,可以让我来。 但他没问,毕竟要脸。 虽然要的,倒也不多。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说话算话 谢家上下,愁眉不展。 虽然才被宁军将水车摧毁不到三天的时间,可是没有水的那种难受已经十分明显,这中难受让人夜不能寐。 生活在山城之中,家中存水是常事,也是常识,可是当你看着水缸里的水一点点减少而不能补充,心里上的恐惧和担忧是最痛苦的。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很多人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水已经用的差不多,哪怕这些天连喝水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口喝。 谢家更难受。 谢家人多,且除了厨房之外几乎没有存水。 因为水渠都是谢家修建,为了方便取水,水渠在谢家大宅里循环经过,何须存水。 可恰恰是因为这水渠修建的太方便,让这个大家族的人在此时此刻更为难受。 “我去谈。” 谢怀远起身道:“派人给湖那边的宁军将领送信,我要去和他谈谈,就在城下,问他敢不敢来。” 不久之后,派出去的人就到了宁军在岸边的营地,听到谢怀远的意思是问敢不敢见一面,柳戈都笑了。 柳戈告诉那信使:“你回去告诉谢怀远,莫说是在城外见面,我去他家里客厅见他也可以,你回去后还可以替我问一句,我去他家里客厅坐坐,他敢让我进去吗?” 消息带回去,谢怀远听了之后就气的够呛。 可是想想看,确实不敢。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脑子里甚至想着,既然那宁军将领要自寻死路,那就来呗。 到了之后把那人扣下,以此要挟宁军让路,就可安排人重修水车。 可是再转念一想,若是宁军不肯妥协呢,那将军死在他家里,原本是投降即可的局面,就变成了要被灭族的下场。 到了这个地步,谢怀远也不得不考虑更多。 因为他有所耳闻,宁军从不妥协。 于是,双方约定在城门外相见,为了安全考虑,谢怀远不出城门,把吊桥放下来一半,他在吊桥上,柳戈在对面。 其实这也是一种不怎么有用的小心思,站在半升的吊桥上,就显得居高临下一些。 柳戈会在意这个? 有的人站在高处做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可不过是个侏儒,有的人站在洼地抬头看,也是在仰望星空。 “柳将军。” 谢怀远站在那大声质问:“你可知道,你毁坏水车,城中百姓已经快要渴死了?我一直听闻,宁王以百姓为重,以民生为天,可现在看来,似乎传言有虚。” 柳戈笑而不答,因为无需回答,这种屁话,他连听都懒得听。 谢怀远继续说道:“谢家在城中的人口,远不及百姓数量,这庭阳城内,百姓有三万余人,将军难道就不怕渴死了数万百姓,让宁王背负永世骂名?” 柳戈这次回答了。 他笑着说道:“宁王仁德,可宁王帐下的将军们不能有仁慈之心,我们这些带甲之人,干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仁慈的事,领兵的出征就是为取胜而战,取胜,以杀戮为主,是刀砍死你们还是渴死你们,又有何区别?” “况且,今日之事到底如何,胜者才有资格去说,你满城渴死,我便一把火烧了庭阳城,明天天下人知道的,大概也是因为你谢家不愿投降,也无退路,绝境之下,放火自-焚,不惜让全城百姓陪葬。” 谢怀远听到这些话,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他不知道柳戈的话是威胁还是真的如此打算,就是因为不确定敌人做不做得出来,这种感觉才可怕。 谢怀远很清楚,要成大事的人,哪有几个心慈手软的。 谢家坚持不降,若是再过几日,天公也不作美,连一滴雨水都不落,那么宁军入城还难吗? 别说到那时候,现在城里的人,虽然还没有谁敢明面上说出来,可心里想着要不然投降了吧的人,也不在少数。 “谢先生。” 柳戈道:“我是军人,军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谈判,如果你想要告诉的,仅仅是刚才你话里的意思,那么就这样吧,你的话,实在威胁不了我。” 说完后柳戈转身往回走。 谢怀远一急,朝着柳戈喊了一声:“将军若就这样走了,莫怪我下令乱箭放下。” 柳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谢家寸草不生?” 他转身面对谢怀远道:“若你不知道如何威胁人的话,我来教教你,你可听好,你开城投降,谢家之罪是你一人之罪,宁王仁德便是除你之外余者不究,而我若死于城门之外,宁王可让世上再无谢姓之人。” 说完这句话,柳戈回头吩咐道:“给我抬一张床上来,谢先生既然想放箭射死我,那我就给谢先生一个机会。” 谢怀远以为这只是几句吓唬他的话,可没想到,那些愣呼呼的宁军士兵,居然真的从山坡下边抬了一张床来。 柳戈往床上一躺:“把盾牌撤掉,别让谢先生的兵瞄不准我。” 亲兵们就真的把盾牌都放在一边,这种场面,谢怀远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一下,见一面还不如不见。 谢怀远站在那,何止是尴尬,简直是被人把脸打的生疼。 他只好退回城内,下令不要理会,想着那柳戈身为将军,难不成这真的就一直耗在这不走了吗? 是的,是真的。 晚上都没有走,就在这睡的。 第二天一早,柳戈起床,就在城外洗漱,还很奢侈的冲了个澡,也不避讳。 洗了澡换了衣服,又让人在旁边烧水泡茶。 城墙上的人已经渴的嘴唇发干,他在这城下不远处品茗看书,瞧着格外悠闲。 到了下午的时候,柳戈居然让亲兵砍伐树木,在旁边做了个秋千。 这将军也有少年意,坐在秋千上晃荡着,看起来更悠闲了。 第一天如此,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更过分。 柳戈让士兵找来锄头,他闲来无事似的,把不远处的一片荒草地锄了,还平整了土地。 然后用锄头挖坑,让人找来了不知道是什么种子,居然在城外种了一小片地。 不久之后,宁军士兵们挑着扁担上来,在那些快渴死了的守军士兵面前,把水一桶一桶的倒进去浇地。 一天又一天,又是新的一天,算日子,这已经是庭阳城里断水的第九天,城中所有存水都已经用尽,老天爷也格外残忍,在这四月天,一滴雨都不下。 将军柳戈还是那样,早晨起来,洗漱更衣,练功打拳,在秋千上晃荡,在摇椅上看书,然后给他种下的东西浇水。 天快黑的时候,城墙上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嘈杂,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但是柳戈大概能猜到,应该是有人已经熬不住打算开城投降,被其他人按住了。 但,这种事只要有个开头,那就不可能是唯一一次。 到了第十天的早晨,吊桥放下。 在看到那吊桥吱呀呀的落下来,柳戈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不久之后,谢怀远带着谢家上下,列队出城,在柳戈面前跪倒在地,手里捧着谢家名册,叩首乞降。 柳戈不知道这三四天来,谢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争吵,有没有内讧,这些他都不在意。 甚至......庭阳城里到底有没有渴死人,柳戈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他是将军,以取胜为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谢家出城投降,柳戈都没有多少喜悦,因为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出城的人嘴唇上的干裂,才是战胜了他们勇气的东西,而不是金戈铁马。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最大的喜悦,当为战场胜。 所以当他看着以谢怀远为首,谢家上下那么多人鱼贯而出,然后呼啦啦跪倒在地的时候,柳戈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这,不算什么。 宁军大营。 李叱接过来柳戈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捷报随手递给了谢怀南。 谢怀南看过之后,脸色却变化很大。 他起身后撤几步,撩袍跪倒在地:“臣,多谢主公宽宏恩德,不治谢家满门抄斩之罪。” 李叱道:“起来吧,我是想让你做荆州节度使的,所以才会对你家里人手段严肃了些,不然的话,你无法立威。” 谢怀南没有起身,再次叩首:“臣,谢主公。” 李叱道:“你家里人,除了你大哥之外,你自行安排,即便是他我也不会随意杀了,在豫州有一座山叫棋盘山,棋盘山内有一个猪场,让你大哥去那边养猪吧,那边他应该有不少或许没见过但一定听闻过的名人。” 谢怀南知道这已是主公看在他和谢秀面子上,对谢家最大的宽宏了。 不然的话,以谢家为杨丁方提供大量粮草物资这种事,换做别人,可能已经直接在谢家杀人立威了。 “还有一件事。” 李叱看向谢怀南:“我们来的时候,那几十艘大船是和曹猎借的,我说过不白借他的,这件事我交给你去办,谢家的家产装船,装满那几十艘船,然后把船队安排回豫州还给曹猎。” 刚才是宽宏,现在是敲打。 谢怀南自然明白,如果不给谢家任何处置的话,那宁军中的将军们如何安抚? 只要不死那么多人,家产装走几十船又算什么。 于是谢怀南俯身道:“臣遵命,臣现在就赶过去。” 李叱嗯了一声:“去吧,派人回去的时候告诉曹猎,卸完了船之后还要把船给我送回来,我说了用一年,还不到日子呢。” 说完之后李叱起身,把谢怀南拉起来:“我安排队伍护送你回家去看看,就让谢秀带他的亲兵营和你一起回吧。” 谢怀南心里翻江倒海一样,可这种翻江倒海,更多的则是那种强烈的释然和放松。 谢家总算是保住了,无论如何都值得庆幸,任何没有被宁王的铁骑从这个世上抹去的人,都该值得庆幸。 因为谢怀南知道,未来新的世界,其实容不得那么多旧人。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剑走偏锋 谢家的事李叱交给谢怀南去处置,不管是对于谢怀南来说还是对于谢家来说,都是最好的安排。 把视线再放的长远一些,对于整个荆州那些战战兢兢的家族来说,也是最好的启示。 有谢家这个前车之鉴在,他们还能怎么样,似乎最好的那条路已经摆在面前了。 而宁军,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杨丁方那十五万天命军,人数众多,且训练有素,不得不说是实打实的强敌。 杨丁方又是个领兵之才,并非酒囊饭袋,这一仗到了现在,只剩下他这一块硬石头还没敲开。 这每一步都在李叱的计算之内,当然不会是等到现在才去想怎么敲这快硬石头。 谢家那边妥善安置之后,李叱就开始布置对杨丁方的攻势。 第一波攻势,不在军阵之上。 李叱看向余九龄:“这些日子你找的人,大概能有多少了?” 余九龄笑道:“不少,我要是去招呼一声的话,大概几千人还是有的,当家的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可是树立起来很高的威望。” 李叱不信。 他笑道:“你能在荆州这片地方发动起来几千人?说吧,你给我花出去多少银子。” 余九龄道:“真花不了多少,我发现当家的你并不是对所有生意都擅长啊。” 李叱问:“何解?” 余九龄道:“我先去把人发动起来,若是发动不了那么多人,当家的你还要说我吹牛皮,等到时候看看来多少人,若是来的超乎预料,当家的你得给我赏。” 李叱笑道:“若真超乎预料,那就真的赏你。” 余九龄一转身跑了:“得嘞,你就等着看大场面吧。” 第二天,天命军大营外边就呼啦啦的来了一大群人,杨丁方接到示警之后立刻赶到前边来观察,然后就懵了一下,再然后就大惊失色。 因为他只是看到那些人,就已经明白宁王李叱的图谋,可谓用心险恶。 余九龄在前边走,带着一群老头老太太,真的能有几千人。 这些人到了距离天命军大营二三里左右停下来,余九龄走到高坡上挥手示意。 “诸位大爷大娘听我说啊,我现在问一句,我余某人是不是言而有信,大家也都看到了对吧。” “对!” 一群老人家回应着他,还挺热烈。 余九龄道:“我第一天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排队领鸡蛋,每人五个,先到先得,不要钱,我是不是真的白送了?!” “是!” 一群老人家又回应了一声。 余九龄道:“第二天,我说还是那样,排队领鸡蛋,还是一人五个,还是先到先得,还是不要钱,我要钱了吗?” “没有。” 这群老人家,真的是好配合,想想看也对,毕竟拿了人家鸡蛋。 余九龄道:“第三天,我又说没人送一百个铜钱,还是先到先得,大爷大娘们,都拿了吧。” “拿了。” 余九龄道:“今天,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说话算话,而且今天咱们发个大的,只是我有一个请求,诸位大爷大娘帮我个忙,只要帮了我的,每人发二两银子!” 这一下,大爷大娘们的眼睛都亮了,超级亮。 余九龄道:“现在,咱们跟我往前再走一百步,大家数好了,走一百步停下来,然后跟着我喊话,我喊什么你们喊什么,半天,一人二两。” “好嘞!” 大爷大娘们又答应了一声,可兴奋了。 余九龄一招手,带着这支独特的队伍有往前走了一百步,余九龄退入队伍后边,举起手喊道:“娃儿们,别打仗了,回家吧。” 他一喊,那群大爷大娘的就开始跟着喊。 大几千人一起喊的声音,还挺大的呢。 高坡上,李叱看到这一幕都笑的快把嘴崴了,心说九妹啊九妹,真的是个奇才。 余九龄喊:“娃儿们啊,爹娘想你们了,别打仗了,快回家来吧,家里已经做好了饭菜等你们。” 然后声音就跟着响了起来,还越来越大。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后来可能是真的有大爷大娘的亲人后辈在天命军那边,竟是喊的动了情。 这下好了,根本不用余九龄带着了,动情的人喊,其他人跟着喊。 李叱在高坡上席地而坐,掰着手指头给余九龄算了一笔账。 大概五千人,一天一万两,十天才十万两,就照着这样喊他十天的,要是天命军那边不出变故才奇怪呢。 杨玄机出蜀州的时候,带着的队伍算是他的嫡系,此时也大概都在身边跟着呢。 得梁州和荆州之后招募新兵,把手下得力大将分派出去掌管,如今杨丁方手下这十五万人,其中大半是荆州的,还有小半是梁州人。 用十万两银子就能把敌人的军心搞的溃散,这种生意做的肯定值。 李叱笑的合不拢嘴,这可把谢秀他们那些正经大楚府兵出身的将军看的懵了。 他们什么时候想到过,仗还能这么打?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中原无数次战争之中,最大规模的一次演员上阵事件。 那边喊的此起彼伏,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动情者已经在哭泣,更加感人。 天命军大营那边,不少士兵聚集起来,靠在木墙里边看着,一个个的心情也都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他们听着那一声声呼喊,看着外边的人群,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自己的至亲长辈在人群中。 可是那一声声家乡话,真的是触动心弦。 不知不觉间,有的人已经热泪盈眶。 不只是荆州本地的兵心里难受,来自梁州的兵心里会更难受。 他们的家乡不在这,可是那召唤是一样的,有人回想起离家时候爹娘送行的样子,忍不住泪如雨下。 喊了有小半个时辰之后,余九龄吩咐手下亲兵:“去,给大爷大娘们送水喝,别渴着了。” 亲兵们拿着水壶一个一个的送,这些水壶可都是好东西,皮子做的,不漏水,百姓们平日里也见不到的东西。 余九龄说每人送一个,这下,大爷大娘们更开心了。 余九龄道:“大爷大娘,你们可得注意情绪啊,刚才就很好,声情并茂,现在笑的有点过分了啊,虽然送水壶给你们值得开心,但现在大家得把笑容都收一收,还是刚才的情绪,来,咱们再喊一阵就回去了,管饭。” 这好事,还管饭。 说实话,对于这些大爷大娘们来说,这事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之前每人领了不少鸡蛋呢,从今天开始,又一天能领二两银子,还就干半天的活,送水壶又管饭。 用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大爷的话说......别说我这个岁数的人了,就算是大小伙子一天也赚不了二两银子啊。 用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大娘的话说......余将军是好人嘞,别说还给银子,就算是不给银子喊我们帮个忙,我们也会来的,将心比心好不嘞。 第一天,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余九龄带着大爷大娘们回到几里外的镇子里,宁军的火头军已经在这准备好了。 大馅包子,随便吃,还有米粥喝。 结果到了第二天可就有些让人大吃一惊了,这等好事迅速就传播了出去,结果第二天到镇子这来集合的人,多了何止四五倍,一眼看过去全都是人。 头一天来的几千大爷大娘,那个后悔啊,后悔不该回去炫耀。 放眼一看,人群里还干架呢,人挤人的。 余九龄连忙宣布,岁数大的五十岁以下的不要,岁数小的十岁以上的不要。 选来选去,第二天上午别的也没干,又挑出来了两三千人,其中有一千多孩子。 这些小演员......也棒。 他们那喊声,穿透力更强,感染力更大。 那稚嫩的声音一响起来,天命军中许多人就直接崩溃了。 孩子们喊,爹啊,别打仗了,回家吧,这喊声有多少人受得了。 柳戈在湖边的队伍进入了庭阳换防,庭阳城被宁军控制之后,夏侯琢的那支骑兵队伍也已经返回宁军大营这边。 此时此刻,站在李叱身边,夏侯琢看着面前这就很离谱的事,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李叱问他:“有何感慨?” 夏侯琢道:“九妹这事干的......不道德,但是很精彩。” 李叱因为这评语给夏侯琢鼓了鼓掌。 那边又是半天的喊话结束,余九龄带着老老少少的回镇子里吃饭。 童叟无欺,别看是孩子,照样领二两银子的工钱,而且,还必须是小孩的爹娘把孩子接走才行,不然的话,孩子留在镇子里被宁军保护,也不能放走。 一个小孩子怀揣二两银子独自回家,足以招惹来狼心狗肺的畜生。 到了第三天,李叱和夏侯琢两个人又早早的到场看着,他们选了个很好的位置,高坡的角度不错,能躺在那看。 不但躺着看,两个人还带来了瓜子花生,带来了水果和点心,还有人给他俩在旁边煮茶。 夏侯琢看着余九龄那忙前忙后的样子,笑着对李叱说道:“有九妹这样的帮手,很多事都能事半功倍,这办事的能力,真不愧是一心造反余九龄。”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一心造反余九龄,忠肝义胆就是行。 喊了三天,李叱他们看不到天命军大营里边到底会有多大的反应,可李叱知道,人心可以软,军心不能软,一旦军心软了,那么......仗就要输了。 天命军营地。 杨丁方一个人站在大帐门口看着,看着巡逻的士兵经过,看着远处站岗的士兵,看着他们时不时的往大营外边喊声响起的地方侧头。 杨丁方就知道,军心已经不坚固。 被围困的局面下,再加上家乡人的呼喊声,此时这些手持兵器的士兵,其实已经都剩不下多少杀气。 “大将军。” 一名手下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各营上报消息,不少士兵夜里都在哭。” 杨丁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吩咐一声:“召集各营将军来议事。” 杨丁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现在就剩下两条路了,要么继续耗着等待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援兵,要么就是......突围。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那本是军人不该做的选择 官道上停着几十辆大车,不是富贵人家才能乘坐的那种舒适的马车,简陋的只有车没有车厢,连车都不怎么样。 应该知足的是,虽然没有车厢,可车上也没有囚笼。 乘坐这几十辆大车要离开此地的,是谢家那些之前选择错了的人,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有人心里也憋着火气,然而失败者没有资格撒气,有气就憋着。 如果学不会自己憋着,那就会有人教他如何憋着。 所以当谢怀南出现在这些人面前的时候,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 因为他们知道,人家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来的。 谢怀远却没有低头,他不愿意在谢怀南面前低头,也许除了这样他也没有什么再能展现自己勇气的行为了,毕竟他和谢家的其他人还不一样,他在笼子里。 “你是来展示你假惺惺的亲情吗?那你最好别叫我大哥,很恶心。” 谢怀远说。 谢怀南看着他,本来确实还打算安慰几句什么,因为这句话,他改主意了。 “不是。” 谢怀南回答:“我是来展示自己胜利者姿态的,赢了的人,还是应该在输了的人面前出现一下的好。” 谢怀远冷笑道:“那你可真是很骄傲。” 谢怀南道:“应该是比你骄傲一些。” 谢怀远深吸一口气,看向谢怀南的眼睛,用很认真的语气问道:“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执意想让家族投靠宁王李叱,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你一直都心怀不满,你一直觉得我不如你可我却是家主,而你不是,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父亲当初选择我而不是你,你不服气?” 谢怀南听完这些话之后,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 他说了这四个字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样平静的看着他的大哥。 正因为他不说什么,谢怀远却越来越不能平静。 因为谢怀南那平静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他,你真是个可怜人,你自己心里想的这些,却要以为是我在想。 你自己觉得你不如我,于是便觉得是我觉得你不如我。 你自己都认为自己做家主是父亲选错了人,却偏要去想这些都是我在想的。 所以,你真的是可怜。 “你滚!” 谢怀远忽然声嘶力竭的骂了一声,嘶吼的时候,那张脸看起来都那么扭曲。 这一声吼也把很多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们看着,却也不怎么关心了。 他们虽然不在笼子里,可是在车上,在车上的人是被淘汰的人,他们也要去棋盘山那边养猪。 有些人心里还在想着,好在我没有在笼子里。 谢怀南却笑起来。 他走到囚笼旁边,手扶着笼子,看着笼子里的大哥,用一种依然平静的语气说道:“你看,我现在,是家主了。” 说完后转身,这一转身,真的是有几分潇洒。 谢怀远在笼子里咆哮起来,没有人能听清他喊了些什么,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沙哑难听了。 谢怀南一边走一边笑,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就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谢秀跟在他身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谢怀南笑着摇头:“没事。” 走出去几步后,谢怀南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用一种很释然又很遗憾的复杂语气说道:“我终究还是废了他,只是没用父亲教我的法子。” 谢秀知道他的悲伤,所以转移了话题,他问:“咱们现在去做什么?” 谢怀南道:“你做你的将军,你将随主公出征,我做我的节度使,我将让荆州稳固如山。” 他看向谢秀:“不管是谁求你,谢家的人不能在你帐下领兵,不管是谁求我,谢家的人不能在荆州为官,记住了吗?” 谢秀点头:“记住了。” 他问:“还需要对家族的人在劝诫什么,或是约束什么吗?又或者,处置一些人?” 谢怀南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可以回到家族所有人面前得意的说我赢了,但我不能得意的说你们废了。” 谢秀思考了好一会儿这句话中到底有几层意思,越想越觉得这话深奥。 “我可以得意,但不能无情。” 谢怀南对谢秀认真的说道:“你该明白,无情之人,在主公身边不会长久,家里的生意该做还要继续做,现在暂时做官无望,只要在主公的律法约束之内做生意,谢家依然可以长久。” 良久之后,谢怀南道:“做官的,有你,有我,这就够了。” 谢秀又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谢怀南话里的意思都理顺了。 如果谢怀南回去之后,对那些反对他的人无情铲除,那么被宁王知道了的话,谢怀南以后的前程也就断了。 凡事皆有度。 “回去吧。” 谢怀南在谢秀肩膀上拍了拍:“将来谢家还能不能有国公之荣耀,更在你身。” 他们走了。 谢怀远疯了。 走了几天,这一路上他都是又哭又笑,没有人去招惹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忽然又哈哈大笑。 又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对着空气破口大骂,骂的声嘶力竭,甚至会把自己骂的昏厥过去。 看守马车的一名廷尉看向谢怀远,叹了口气:“这人是真的疯了。” 另一名廷尉道:“疯了影响养猪吗?” 之前说话的廷尉居然很慎重的想了想,然后说道:“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那就继续走呗。” “嗯,我也只是怕他吓着咱们在棋盘山那边的猪,那可是咱们的猪。” 天命军大营。 杨丁方看着手下的将军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那些将军们也在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在这些人不同的眼神中,杨丁方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不同的期待。 有人在期待着突围,有人在期待的死守,还有人在期待他说出那句......算了吧,我们投降。 杨丁方说,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死守等待主公援兵赶来,二是突围。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还有第三个选择,而且这第三个选择越来越诱人。 “其实......” 一个将军声音很低很低,仿佛是怕别人听到,又渴望得到认可的说道:“其实我们没有和宁军正面交手过,不是吗......” 他的渴望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与他关系不错的另一位将军点了点头:“是啊,我们没有打过谢秀,没有打过夏侯琢,甚至,我们连谢家都没有打过。” 这些话说完之后,他们俩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同时低下头。 没有人附和了,就他们两个这样说,可也没有人斥责,没有人反对。 “我是主将。” 杨丁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但在此时,我却不能以主将身份来决定你们的生死。” 众人全都抬头看向他,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杨丁方缓了好一会儿后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因为他是一位大将军,投降这种事,哪怕只是想一想,对一个大将军来说都是折磨,都是羞辱,都是最难以接受的选择,比战死还要难以接受一万倍。 可是他又必须为手下的这些人去想一想,真的去突围吗?突围,就是全军覆没。 等待援兵吗? 如果能等来的话,大概在宁王李叱亲自到来之前,天命王派来的援兵也早该到了吧。 哪怕他不是一位大将军,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军人的身份,都让他不能去思考投降的事。 这才是他的痛苦所在,因为他必须去思考。 “如果我主战,这一仗的胜负,十五万大军的生死,我能负责的极限是什么?是与你们一同战死。” 杨丁方语气低沉的说道:“如果我主降,不打这一仗,士兵们都会因此而活命,你们大概也不会受到多大影响,而我会选择自杀以谢罪,这也是我能负责的极限。” “所以......” 杨丁方起身:“就用一种最古老也有效的方式来做决定吧,在场的每位将军,都会分到一张纸条,你们在纸条上写下降或是战,不用写上你们的名字,我不希望你们彼此之间互相谩骂,反目成仇。” 他伸手要过来一张纸条举起来:“我也有,但是我会让你们每个人看到我写的是什么,除我之外,其他人在纸条上留下名字的,一律视为无效,我看到了,会撕掉。” 他说完之后看向亲兵:“发下去吧。” 亲兵们随即上前,将一张空白的纸条分发给每一位将军,这纸条不大,比鸿毛还轻,可是每个人拿在手里的时候,都觉得比山还沉重。 杨丁方道:“不记名,必须写。” 他一摆手:“开始吧。” 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根炭笔,他们互相看了看,有的人迅速的在纸上写下一个字,迅速的把纸条揉成一团,惶恐的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有的人则低头沉默,良久都无法在纸上写下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纸有万钧重,笔亦有万钧重。 “计数。” 杨丁方看向亲兵吩咐:“数到五十之后,把所有的纸都收上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亲兵们上前,从诸位将军手里把纸团拿回来。 忽然间,有人竟是蹲下来哭了。 杨丁方亲自打开这些纸团,一边打开一边说道:“降在左边,战在右边。” 他一个一个的看,一个一个的放,身边的亲兵帮他计数。 都放完了之后,他看向计数的亲兵,左边的亲兵报数:“十二张。” 右边的亲兵报数:“也是......也是十二张。” 杨丁方楞了一下,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两边一样多,这该怎么选? “还有一张。” 杨丁方举起自己的那张纸条,他起身,拿着那张纸在每一个将军面前走过,给他们过目。 降。 “带我的大将军印绶和盔甲佩刀,去宁军那边,告诉宁王李叱,我们降了。” 说完这句话后,杨丁方转身出了大帐,一个人走向远处。 “大将军要寻死!” 有人反应过来,朝着杨丁方追了过去。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你太幼稚了 “这个世界上,人心对人心,哪有那么容易的深信不疑,且不说我信不信你,你又信不信我?” 李叱看向躺在床上的杨丁方,说话的语气很平缓,话里的意思也确实说不上温暖。 杨丁方在决定投降之后走出大帐抽刀自刎,被亲兵死命夺刀后,又一头撞在不远处的树上,险些没了性命。 此时李叱坐在这看着他,也只是在告诉他一声,他的队伍会被如何安排。 “你选择投降,这本就是说不出对错的事,只看是从何处来判定对错,但你身为大将军无颜苟活,我也明白。” 杨丁方侧头看了李叱一眼,却还是没有说话。 李叱道:“你部下兵马,愿意回家的,我会发放路费,再发放一年军饷,愿意留下的,我却不能用于阵前,所以大概也会调派到远处戍边。” “戍边?” 杨丁方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嗓音微微发颤:“宁王确定不会让我的人,去和天命王的人自相残杀?” “你用了自相残杀这个词,我如何敢用你的人去和杨玄机阵前交手?” 李叱道:“我已经让人在你军中张贴告示,愿意留下的,只能去戍边,愿意回家的,到军需领饷银便可走了。” 李叱起身:“至于你自己,人一心求死,救不了。” 杨丁方犹豫片刻,挣扎起身:“宁王殿下,我可率军去戍边吗?” 李叱道:“你不行。” 杨丁方愣在那,刚刚在眼睛里出现的光彩,一瞬间就暗淡了下去。 李叱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最起码得等你伤好之后。” 杨丁方的眼睛骤然睁大,那消失的光彩瞬间就回到了眼睛里。 李叱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已经迈步离开。 出了军帐,李叱看了一眼在外边等候着的那群将军们,他们都是杨丁方的手下。 见李叱出门,他们不管是诚心还是假意,全都俯身行礼。 “我这个人比较直接,更在乎守诺。” 李叱看向他们说道:“答应我回家去,就别让我在敌人的阵营里再看到,若是再见到的话,我非但杀人,祖坟都要挖,你们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我是草寇出身,所以要记住,草寇说灭满门就一定会灭满门。” “答应我去戍边的也一样,如果到了边疆又觉得苦想回家,临阵退缩者,我就把人打断了四肢挂在边关城墙上,死了再挂四十九天,投胎转世都别想。” 所有人都低下头。 说完后李叱就迈步离开。 有人或许觉得既然已经投降了,宁王这待人之道似乎就显得有些凉薄。 李叱又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十五万人最终决定回家的占了绝大部分,超过十万人选择离开这回家乡去。 也许是因为那群老者在大营外的呼喊让他们没了战意没了斗志,也许是因为几年的厮杀也已让他们厌倦。 决定留下不走的都是杨丁方的亲信,心中有信念,将军在哪儿我在哪儿。 这支队伍,李叱让他们留下兵器甲胄,只带上粮食物资,从荆州出发去往西疆。 西疆那边,凉州大将军澹台器手中兵马有限,西域人又一直虎视眈眈,西域人比黑武人还不可信,他们才是真的狼子野心。 这支队伍过去之后,一可增强凉州军兵力以御外寇,二可戒备雍州那边的情况。 至于兵器甲械,李叱会派人从冀州分拨过去,等这支队伍到了西疆再发。 杨丁方的队伍投降之后,荆州之内就再无反抗的力量。 李叱调派谢秀带他的荆州军十五万人往东南方向移动,戒备于梁州与荆州交界之处,阻挡杨玄机的蜀州援兵。 谢怀南为荆州节度使,但荆州各级主权官员,会从豫州和冀州那边调过来。 谢怀南当然知道宁王不愿意使用旧官的性格,对于李叱命令的执行极为彻底。 荆州,黄鹤城。 这里是荆州的州治所在,已有上千年历史的一座古城,极为雄俊。 黄鹤城的一侧就是吾兰江,从这可顺流而下,一路往东进入京州地界。 李叱之所以让曹猎把那几十艘大船还要送回来,正是出于走水路可以进军京州的考虑。 到了黄鹤城之后,李叱和高希宁在城中游览了几日,倒也是难得的放松。 黄鹤城中最有名的地方就是武江楼,传闻这座木楼的墙壁上,有历代文人大家留下的三千余篇诗作。 当年大楚开国皇帝曾经到过此处,观武江楼上诗作后感慨道:观武江楼上诗千句,一世不必再读书。 高希宁背着手在武江楼走动,看墙壁上留下的诗句,觉得看起来还都行,只是比我家李丢丢儿差了那么一丢丢儿。 “你要不要写两句什么?” 高希宁问。 李叱侧头对她压低声音说道:“现在荆州这边恨我的人多如牛毛,我若在这武江楼上留下两句什么,怕是有人会一把火烧了这千年名迹。” 高希宁因为这句话而有些感慨,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若是真有人烧了这武江楼,廷尉府倒是很乐意呢。”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丫头,自家爷们儿若是受了气,她就会让那些让她爷们儿受气的人变成一股气。 廷尉府现在没有什么动作,若真是有人胆大妄为到因为宁王留字而烧了武江楼,那你就看着吧,廷尉府在荆州会烧起来多大的火。 “千古文人在这留下的不是风流。” 李叱看着那墙壁上的词句,沉默片刻后说道:“留下的是史记。” 就在这时候,李叱注意到在二楼拐角处有一首歪诗,词句狂傲,却没有被人遮拦或是抹掉,着实令人惊奇。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二三分精气,七八分狗屁,楼上楼下看词句,气得老子汗毛起,满目皆为瑕掩瑜,什么垃圾东西。 这种歪诗能在武江楼上留下,奇迹奇迹。 李叱看了看落款,只两个字,嵩明。 高希宁也被这几句打油诗吸引,越看越觉得投脾气,心说这古今文人,能有嵩明先生这般洒脱又真挚的人,怕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李叱看的有些按捺不住,刚才还说不想留字,此时却心痒难耐。 他要来毛笔,在嵩明先生这首打油诗的下边留下留着评语。 对着嘞,真解气。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又笑了。 登上武江楼最高处,可俯瞰吾兰江,那宽阔江面上百舸争流,千帆远近,看起来格外壮观。 就连余九龄的心胸之中仿佛都有一股沛然欲出的冲动,也想留下一些诗句。 憋了好一会儿,余九龄拍着栏杆说道:“远看舟船如鱼虾,好像全都没有家,大江东去啊......” 刚说了这两句,陪着李叱而来的那些本地的乡绅中,就有人没忍住笑起来,只是没敢笑出声。 余九龄缓缓吐出一口气:“别怕别怕,宁旗如云盖天下,何处不是家?” 笑的人不笑了,不管这词句工整不工整,好像越想越有那么点意思。 李叱哈哈大笑,转身下楼:“哈哈哈哈哈.......来人,给九妹上壶酒。” 武江楼最出名的是红烧江鱼,远近闻名,可李叱他们并没有在武江楼里吃饭。 下楼到了大街上,李叱他们沿街而行,路上遇到什么小吃就顺手买一些,边吃边走。 本地陪同的那些乡绅士老们都看的难受,宁王尊贵,怎能如此随意的吃些路边的便宜东西。 就算宁王出身不尊贵,可现在已经是宁王了,应该学会尊贵才对。 他们难受,李叱不难受,所以李叱管他们难受不难受。 走到江边,看着江面上船只来往,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缓缓的吐出去。 他想起来小时候,师父曾经和他说起过武江楼。 师父说,武江楼上的诗句,是天下文人墨客心中的圣地,可此时看来,也不过如此。 就像是这江山,那时候丢丢儿对这江山的看法,看的和现在看的,当然也不一样,武江楼不过如此,江山不过如此。 “给谢秀传令。” 李叱侧头看向余九龄:“募集大船用以运送粮草物资,从现在开始,到七月之前,务必募得大船三百艘。” 余九龄立刻点了点头:“我马上就派人去传令。” 李叱的手在江边栏杆上拍了拍:“这般可用的大江东去啊,若是不用岂不是太浪费了。” 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那些人都没能明白他这话里到底什么意思。 可是他们都听到了宁王殿下需要用大船来运送粮草物资,所以心里都有了些打算。 十几天后,豫州城。 码头,曹猎坐在躺椅上,听着面前的人把话说完,他的眼睛就已经眯了起来。 他的几十艘大船回来了,而且还是满载金银财宝粮食物资回来的。 且这几十船的东西,都是李叱给他的船费。 “你......” 曹猎问了一句:“宁王在吩咐你这些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听错了些什么?是装满几十艘船给我送来,还是说回去的时候让我装满几十艘船?” 传话的人连忙俯身道:“回公子,宁王殿下确实是这样说的,一个字都没有错。” 曹猎起身,在码头上来来回回的溜达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吩咐道:“卸船。” 岑笑笑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真要?” 曹猎道:“要个屁......我觉得此处有大坑,咱家主公什么时候这般大方过,他给我几十船物资我若收了,指不定以后会坑回去多少,我家大业大也经不住十倍的往回给,卸船,安排车马,全都送到府库去,请燕先生安排人查收。” 说完之后曹猎又思考了一下,一摆手:“留下一船的物资......不然我心里觉得亏得慌。” 岑笑笑噗嗤一声就笑了:“那是捡着值钱的留,还是捡着不值钱的留?有几船可都是真金白银呢。” 曹猎瞥了他一眼后说道:“捡着不是钱的留......你居然还想从宁王手里往外拿钱?” 岑笑笑忍不住又笑了:“就是想想,想想就觉得好开心。” 曹猎叹道:“你太幼稚了,我连想都不敢想。”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讲道理 黄鹤城里确实风景好,李叱和高希宁在城里游览数日,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边的小吃也格外吸引人,如果时间够的话,他俩可以一直吃。 两个人出门也不带护卫,悄悄的出去,声张的不要。 按理说这是不应该的的事,可是他俩这种性格,哪有那么多约束。 江边有游船,价格很便宜,每个人五个铜钱的船费,可以在江面上乘坐一个来回,从北岸到南岸。 高希宁兴致上来就想去看看,于是李叱花了十个铜钱的巨款,两人登上游船。 他问两个人是不是可以便宜点,船头儿说两个人也是人,是人就五个铜钱,这话说的气人不气人? 这是一艘能有十几丈左右的楼船,很大,虽然船已经有些老旧,可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看着很舒服。 上了船之后,两个人在靠边位置坐下来,把手伸出去,能感受到江面上的风在指尖穿过。 船老大喊了一声开船喽,两个壮汉用长杆将船推离岸边,大船横着摆过来,船头转向了南。 船头儿应该是常年在这做生意,皮肤晒的黝黑,四月的天还没到热的时候,江面上风又大,可他却只穿了个对襟的单衣,还没有袖子,两条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颇为夺目。 看起来这船头儿也就四十岁左右,那两个健壮的小伙子也不知道是他儿子还是帮工学徒。 “江面上风大,小心扶好。” 船头喊了一声之后就掌舵,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分别用长杆往推着船往前走。 那杆子实在太长,要想推动,就要从船尾走到船头。 这么大的一艘船,只靠着那两个年轻人撑杆,居然运行的速度不满,而且很平稳。 “如果你们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铁头鱼。” 船头儿扶着舵说道:“我见过的最大的铁头鱼,鱼头比磨盘还大,船若是小一些的话,能被它撞翻了。” 有人好奇的问:“那......吃人吗?” 船头儿笑了笑,没回答。 也许是他觉得这问题有些幼稚,也许是不想回答。 因为船头儿的这句话,高希宁就一直侧头看着江面,她也想看看鱼头就有磨盘那么大的铁头鱼,到底什么样子。 “爹!” 就在这时候,左边的小伙子喊了一声:“又来了!” 船头儿看向一侧,脸色随即变得有些难看,又愤怒又无奈的那种难看。 “大家坐好,咱们得调头回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左边那个小伙子已经快步跑到船头,用长杆狠狠发力将船头推开。 船身转动速度太快,一下子,船上的人东倒西歪。 不少人已经在骂街,脾气大的起身后骂的可难听了,看起来像是随时要动手似的。 李叱的视线却在大船左侧,那边来了三艘小船,每艘船上大概有七八人。 小船速度很快,那些人手里还拿着乱七八糟的兵器。 “水匪。” 李叱在高希宁耳边说道:“一会儿你别看。” 脾气大的那个汉子已经朝着船头儿走过去,骂骂咧咧的,似乎下一息就要动手打人。 船头儿道:“坐好吧,我是在救你。” 那家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他顺着船头儿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三艘小船靠近。 江面实在太宽,大船又显得笨重,虽然船头儿父子三人动作极快配合也默契,可还是被小船追上。 几根飞爪扔过来拉住船舷,小船砰地一声靠在大船上,那些水匪手脚并用的顺着飞爪绳索爬上来。 李叱和高希宁换了个位置,让高希宁坐到里边。 这时候,李叱注意到了在船尾那边有个人看起来不太寻常,是个一身青衫的书生。 船上的人都已经吓得不行了,甚至有人吓的在哭,可那书生却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册。 水匪头目看起来三十几岁,跳上来之后用他的刀指向船头儿:“老姜,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每次你都想跑,你能跑的了?” 船头儿看着那水匪头目说道:“你们真的就不怕遭报应?” 水匪头领骂了他一句,用是的本地话,听不出来骂的是什么。 “老姜头,你最好还是识相点,我大哥已经足够给你面子了,每次都只拿你八成的船费,给你留几个钱过日子,你再罗里吧嗦的,这次连你一块砍了。” 一个水匪朝着老姜骂了几句后,就看向船上的客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交出来,不为难你们,不交就砍死,扔进江水里喂鱼。” 鱼不会吃人的,除非人让鱼吃人。 老姜叹了口气后对客人们说道:“听他的吧,免得遭罪。” “你们是一伙儿的!” 有一个年轻汉子站起来:“咱们是上了贼船。” “哈哈哈哈哈。” 那水匪头目大声笑道:“老姜,我看这也行,以后咱们干脆就合伙算了,省得我们来回跑,这些肥羊上船,你就把船开到我那边,我到时候还能分你点。” 老姜只是扶着舵坐在那,像是已经有些麻木,又像是不想理会。 水匪们拎着麻布袋子,打开口,让船上的客人一个一个的把身上的现银和值钱的东西扔进袋子里。 高希宁怎么会害怕这种场面,虽然她习武的天赋确实是稀松平常,可以她现在的身手,打几个这种水匪还不在话下。 再说了,何须用她亲自动手。 水匪从船尾开始收,走到那个青衫书生身边,一个水匪笑着说道:“你这他娘的是读书读傻了吗?我们在打劫,你还在读书,书里有没有教过你,遇到我们这样的该怎么办?” 青衫书生抬起头看了看那水匪,问:“你要做什么?” 他好像真的是读书读傻了。 水匪哈哈大笑起来,想用刀背敲打敲打那青衫书生的脑壳,看看是不是个榆木疙瘩。 书生却很认真的说道:“不要动手打人,说你们想要什么就是了。” “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全都拿出来!” 那水匪喊了一声。 青衫书生真的就把袖口里的钱袋子取出来,然后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不能都给你,我还要留一些钱住店,大概最少也要住一晚。” 水匪就把钱袋子抢过来:“废你妈什么话。” 青衫书生看着钱袋子被抢走,轻轻叹了口气。 李叱之前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看得出来此人绝非寻常之人,可这人如此反应倒是出乎了李叱预料。 “我们可以讲道理吗?” 青衫书生问。 这句话是把那水匪气着了,抬起手要打,结果那水匪头领喊了一声:“等等,我来和他讲道理。” 大概是这些水匪也头一次碰到读书读傻了的人,所以觉得好玩。 水匪头领过来,低头看着青衫书生笑道:“讲道理是吧,我给你讲讲我们的道理,我们是抢劫的,抢劫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把你的东西抢走变成我的,如果不都抢走的话,我们是不是不合格?” 他抬起手在青衫书生肩膀上拍了拍:“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青衫书生点了点头:“很有道理,不过是你们的道理。” 水匪头领哈哈大笑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道理。” 青衫书生抬起手指了指李叱:“这船上除了他之外,应该都不懂武艺,有六七成是老人和孩子,他们没有见过杀人流血,如果见到了的话会很害怕,也许以后很多年回想起来都会害怕。” 水匪头领问:“所以呢?” 青衫书生道:“所以我本来是把钱给你,你给我留一些住店的钱,明天一早我去你的匪巢里把你们都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被吓到,之所以是明天一早而不是夜里,是因为我眼神不大好,不喜欢走夜路。” “哈哈哈哈哈......” 水匪头领笑的前仰后合:“你说的好像也他妈的很有道理。” 然后他伸手:“把刀拿过来。” 有手下递给他一把刀,就是那种看起来比较长的柴刀,不过磨得很锋利。 水匪头领把刀转过来,刀柄递给青衫书生:“来,我看看你是怎么杀人的。” 青衫书生摇头:“你的刀不大好,我不是很喜欢用。” 水匪头领把刀子转回来,握着刀柄掂量了几下:“你以为我在逗你?” 然后朝着青衫书生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毫无征兆就杀人,水匪之凶残可见一斑。 噗的一声,不少人已经捂住了眼睛不敢看。 刀还在水匪头领手里,可是人头已经不在他脖子上了,刀上有血迹。 也就是说,水匪头领是被他手里的刀割掉了他自己的脑袋。 李叱捂住了高希宁的眼睛,可他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果然。 青衫书生的手里多了一颗人头,他扫视了一圈后说道:“既然捂着眼睛了,就不要睁开。” 然后他迈步向前。 几息之后,大船上的水匪都死了,死于那把柴刀,青衫书生手里已经拎着七八颗人头,似乎是觉得麻烦,于是把人头放在距离李叱不远的地方,然后用一种很温和也很认真的语气问:“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李叱点了点头:“特别可以。” 然后青衫书生就跳了出去,像是一片巨大的飞起来的竹叶。 另外两艘小船上的水匪没有上大船,可是他们也逃不掉,第一艘船上的七八人,也是几息就被杀光,都是割掉了人头。 更让人恐惧的是,那个青衫书生杀光了一船人之后还回到大船上,又把人头放在那,还向李叱谢意的看了一眼。 另外一艘小船的水匪已经在跑了,调转船头拼了命的划。 青衫书生看了看那年轻小伙儿手里的长杆,走过去:“可以借用一下吗?” 小伙子楞了一下,下意识点头:“可......可以。” 青衫书生把长杆接过来往外一掷,人跳了出去,长杆落在江面上往前滑行,他落在长杆上踩了一下,然后就到了那艘小船上。 不久之后,他拎着七八颗人头站在小船上,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回来。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爱恨情仇 小船上的青衫书生在思考怎么回去,大船上的李叱在思考用这些人头能不能讹他一点钱。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冲过去把那麻布袋子捡起来,要把自己的钱和东西取回来。 一开始可能是真的只想把自己的钱拿回去,直到他们看到袋子里有很多钱。 这下可好,他们此时看起来也像是劫匪了,因为有人不只是拿了自己的,而且还不打算还给对的人。 高希宁看着这一幕,问李叱:“这能怎么救?” 李叱回答:“你给我生个儿子吧,我牛-逼一代,我儿子牛-逼一代,我孙子再牛-逼一代,只需三代人,中原就不一样了。” 高希宁脸一红,哼了一声:“谁要给你生一个儿子。” 李叱:“唔......” 高希宁:“一辈子那么长,就生一个玩,多浪费。” 李叱:“......” 李叱说,先把这个天下抢过来,然后用三代的开悟让人去改变。 李叱还说,比他们年纪大的那一代不好改了,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这一代也不好改了,因为他们受到的教导是老一代给的,没有教导也有耳濡目染。 到了再下一代,每一个孩子都会进官学读书,都会有先生教他们明事理,知对错。 他们的改变就会有七八成那么多,再到下一代,他们教导出来的孩子,就一定和现在的人不一样了。 文明越来越进步的时候,千万不要早早下定论说下一代是垮掉的一代,因为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远远好于你,你只是还没有等到他们长大就下了结论。 高希宁说,那万一咱们的儿子比你还厉害呢。 李叱说,按理说应该是比我厉害才对,因为我爹肯定没有我厉害,我娘肯定没有你厉害。 他俩居然在这个时候聊了这么多,然后才看到那艘小船在越飘越远。 那个拎着七八颗人头身上却滴血不沾的青衫书生,应该是真的在发愁。 于是李叱看向那个叫老姜的船头儿,问他:“可以去把那个人接回来吗?” 老姜点了点头说行,可是那些在哄抢的客人们却不答应了。 有人说,你怎么能把一个杀了那么多人的人接回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另一个恶人? 还有人说,你把他接回来,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能负责吗? 还有人说,非但不能让他回来,他靠近就得拿杆子捅他。 老姜看向李叱,李叱也在看他。 老姜看到李叱在笑,那笑容里是无尽的讥讽,李叱看到老姜握紧了拳头,似乎是在后悔什么。 老姜深呼吸,然后站起来很大声的说了几句话。 “我不是一个什么好人,如果我是的话,在你们上船之前就会劝你们,告诉你们可能会有水匪。” “我是个摆渡的,每个人五个铜钱,不能少也不多要,这是我们一家的活命钱。” “如果你们再抢别人的银子,我就把你们都扔进江里去,是谁问我鱼吃不吃人?我告诉你们,把人切开了扔进去,鱼就一定会吃。” “如果你们不安分,我就把你们切开了扔进去,钱都是我的,我看了,好像不少,足够让我们不再做摆渡这一行。” 他说完后,人群安静下来。 之前骂他的那个脾气大的男人,长的就不像是个好人,脸不好看,有些凶相。 他举起手里的钱袋子说,我只拿回我自己的,多一个铜钱都不要,但如果你现在想干掉这些人把钱都拿走,我还挺乐意帮你的。 于是,老姜捡起来一把刀,于是,那个凶恶的汉子也捡起来一把刀。 李叱对高希宁说,你看,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救,也许真的用不了三代那么久。 所有人都安静了,特别安静,有人默默的把自己多抢了的银子放回去,还有人连自己的银子都不敢拿了。 一个看起来才五六岁的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问:“不就是应该自己拿自己的吗,为什么要抢别人的呢?” 大家都看向她,大部分人都觉得,孩子就是孩子,真傻。 李叱看到还是有人在把多抢的银子偷偷塞进衣服里,于是他迈步过去,把那人拎起来扔进了江水里。 他看向那个小女孩,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你。” 一个时辰后,黄鹤城府衙。 才刚刚到任的府治大人是从豫州调过来的,叫栾永平,算起来应该是李叱的师兄,比李叱早几年在冀州四页书院结业。 后来燕先生把他召到冀州做官,兢兢业业,口碑极好。 宁军打下来豫州之后,他从冀州那边的一名县令调任豫州做府治,不久之前,被李叱调到这黄鹤城做府治。 都是府治,可府治和府治不一样,因为黄鹤城是荆州的州治所在。 栾永平听说有人带着好多人头来了府衙,吓了好大一跳,等他看到李叱和高希宁站在府衙里低声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跳的更高。 李叱朝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说出身份,栾永平连忙用眼神示意臣懂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府衙后院凉亭里。 李叱看了看青衫书生手里的钱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青衫书生觉得他这眯起眼睛的样子,不像个好人。 李叱问:“官府按照杀水匪的奖赏给了你不少银子,这奖赏你觉得还公平吗?” 青衫书生点了点头:“公平,杀一个水匪奖励二十两银子,很不错。” 李叱道:“我觉得你应该分给我一些。” 青衫书生把钱袋揣进怀里。 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决定讲道理,毕竟他觉得,在大船上的时候,这青衫书生是个讲道理的人。 “你是不是请我帮你看着那些人头了?” 李叱问。 青衫书生点头:“是。” 李叱问:“那么......” 青衫书生道:“谢谢,再见。” 高希宁拉了了李叱的衣袖,小声说......看着像是个自己人,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所以李叱问青衫书生:“你为什么这么抠门?” 青衫书生说:“我还要走很多地方,去找一个对的人,我不知道我要走多久,走多远,所以我需要银子。” 李叱问:“求姻缘?” 青衫书生瞪了他一眼。 可能是觉得李叱也不像是个凡人,所以他就多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个天下,会不会有些人是不该存在的?我的意思不是说有的人犯错了就不该存在,而是有的人存在即是错的。” 李叱想,能问出这样问题的人,大概都有病吧,不管是好病还是坏病,肯定是有点。 李叱问:“那你为什么要找对的人?听起来你像是要找错的人才对。” 青衫书生说:“有个人教我,他说错的人,会出现在对的人的对面,只要你找到对的人,就会看到错的人在哪儿了。” 李叱又问:“教你的这个人,不是很正常吧?” 青衫书生想了想,是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应该不是很正常,我从中原跟着他到西域,如果不是他一直骑着一头猪的话,我应该跟不上。” 李叱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青衫书生果然是个讲道理的人,因为他还怕李叱不理解,所以很仔细的解释了一遍。 “如果他骑马的话,所过之处,马留下的痕迹其实不好判断,因为很多人都会骑马赶路,马蹄的印记看起来都一样,可是一头猪留下的痕迹就好辨认的多。” 李叱听到这句话,觉得确实他妈的有道理。 他问:“我猜,你是不是也根据马粪和猪粪的不同来分辨了?” 青衫书生点头:“是的。” 然后补充了一句:“他骑的那头猪,拉的特别多。” 李叱:“大野猪,肯定多。” 这次,是青衫书生眯起了眼睛,甚至已经有所戒备。 李叱看到他的样子就知道,要么这个人会转身纵掠而走,要么就会动手问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是大野猪。 李叱叹了口气:“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有一头大野猪,你信吗?” 青衫书生坚定的回答:“我不信。” 这个世界上骑猪走万里路的神经病不可能有两个,而且两个都是大野猪。 不对,是两个人都有一头大野猪。 又半个时辰之后,黄鹤城中原本的荆州节度使府里,在后院,青衫书生看到了那头大野猪。 他看着神雕,想着果然好大。 神雕看着他,想着这个人有病吧。 然后青衫书生看向李叱,李叱和他对视,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看,我真的有一头大野猪。 青衫书生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他问:“骑猪,怎么样?” 李叱反问:“你问过那个人吗?” 青衫书生点头:“我问过,他说关你屁事。” 李叱嗯了一声:“嗯,关你屁事。” 就在这时候,巧不巧的是,被燕先生安排,从豫州那边赶到荆州来保护李叱的归元术到了。 毕竟荆州这边,也有许多事需要谍卫军的人来办,如果不是因为豫州城里码头那档子事,归元术耽搁了,他会和李叱一起南下。 此时归元术进门,见到李叱连忙紧走几步准备行礼。 还没有行礼呢,就听到身后传出两个声音。 一个是:“啊!” 是个女人的低呼,短暂急促,但是含义丰富。 一个是:“他妈的!” 然后归元术身后就有一道壮硕的身影闪了过来,人仿佛都化作了一道虚影,转瞬之间就到了那青衫书生面前,一拳朝着那张有点漂亮的脸砸了过去。 这一刻,李叱好像看到了爱恨情仇,三言两语绝对解释不清楚的那种爱恨情仇。 青衫书生的实力他看过,飞过去要打那青衫书生的人,实力如何李叱也知道。 所以这样的两个人一旦打起来...... 李叱立刻喊了一声:“快。” 余九龄已经拎着两个凳子跑过来了:“来了来了。” 这个世上,能这么快就懂李叱的人不多,余九龄绝对算一个。 再看时,不知道为什么,高希宁手里已经有一把瓜子了,就不好解释。 第一千零六十章 疯子才能看到的事 啪的一声。 玄武的拳头被一只手挡在半空,那只手张开伸着,拳头打在他掌心,便不可寸进。 掌心吐力,拳头竟是被震的向后退了回去,连玄武的脚步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后撤了一步。 “苏入夜!” 玄武眼睛瞪的那么大,朝着那青衫书生怒吼道:“老子和你打过那么多年都打不过你,但是老子还是要打你。” 然后又是一拳砸了过去。 青衫书生后撤一步,那拳头就在他面前追着过来,他后撤的时候,抬起手用双指在玄武的拳头上按了一下,那拳头就往下坠,一拳轰在地面上,把地都砸出来一个坑。 李叱看到这一幕,眼睛就已经眯了起来。 借力卸力,竟然能运用到如此地步,这个叫苏入夜的男人强的离谱,在李叱所见过的绝世强者之中,或许已经到了一之上的高度。 只是看到了这么多,李叱心中便有了判断,此人的实力,应该差不多可与那位楚先生比肩。 玄武的实力有多强李叱见到过,曹猎也曾经告诉过李叱,云雾图中的顶尖存在,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那四人。 而青龙苏入夜,就是顶尖中的顶尖。 楚先生的武艺已经到了大道至简的地步,你可说他没有招式,也可举手投足都是招式,他甚至已经到了没有气势的那种境界,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 苏入夜这轻轻一按,就将玄武那刚猛霸道的一拳全部力量卸于大地,这也是大道至简。 “你大爷!” 玄武骂了一声,起身就继续向前。 “别打了。” 霓凰快步过来,拉了玄武一把:“不用了。” 玄武一怔,回头看向霓凰,霓凰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我自己来。” 玄武又一怔。 霓凰脚下一点,身如落叶,轻飘飘的旋转起来,连环几掌攻向苏入夜。 苏入夜在霓凰面前却连格挡都不挡了,只是不断的闪避。 两个人的身法之妙,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在动手,而像是在共舞。 高希宁看着看着,连瓜子都忘了吃。 然后觉得手心里痒了一下,低头看,就看到李叱一边看着那边打架,一边从她手里拿瓜子吃。 玄武叹着气走回来,表情格外复杂。 李叱其实也能看得出来,玄武对苏入夜动手,其实是怒而非恨,如果是恨的话,那两拳就不是打苏入夜的面门。 他大概,只是想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打上两拳,最好是能打掉一颗牙,或是把鼻子打出血。 “孙先生,坐。” 李叱指了指旁边的板凳。 玄武名为孙归隐,当年在云雾图的时候,他和白虎聂摄关系最好,聂摄被称为刀霸,而他被称为拳霸。 自从聂摄开玩笑管他叫龟隐之后,这名字就在云雾图中传开,倒是应和了玄武的称呼。 “没事吧?” 归元术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孙归隐摇了摇头:“没事......” 说完这两个字后沉默了一下,然后又稍显苦涩的笑一声:“不只是我没事,其实也没我的事。” 归元术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一时之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说老孙可怜吗,他不可怜,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甚至对霓凰都没有任何的索求和欲望,他只是想守着。 如果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替代苏入夜成为霓凰的男人,然后才去守护这个女人,而霓凰对他却始终没有情感上的归属,那么他确实可怜。 可老孙是个看起来执拗,但执拗于原则的人,谁若觉得他可怜,大概是无法理解他的那种坦荡。 “他俩会打多久?” 归元术问。 老孙道:“如果苏入夜一直这么让着她的话,他们可以一直打下去,以前也不是没打过,打到霓凰累吐了。” 归元术当然也知道老孙有多强,所以心里震撼了一下,老孙说过,霓凰的实力在他之上,而青龙苏入夜一直都在让着霓凰,这岂不是说青龙的实力比老孙要强的多? “这家伙,什么来头啊。” 余九龄在旁边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老孙以为余九龄是在问他,所以回答道:“你知道很久以前,就是大楚开国之前,江湖上曾有南北双剑吗?” 余九龄摇头,南北双剑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道门双贱他认识,两个还都是小胖子,一个是小张真人一个是彭十七。 彭十七前阵子回终南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家伙离开之前和余九龄喝酒,余九龄问他,你什么时候改名叫彭十八。 彭十七有些悲伤的说,已经两年多了,看来十八无望。 余九龄说你别这样悲伤,等到你六十岁的时候,可能就叫彭十三了,不,也许是彭七。 老孙又问了一句:“你不知道南北双剑,那你知道大楚开国皇帝,曾经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弟子吗?” 余九龄摇头,他还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大楚开国皇帝是江湖出身,而且地位很高,在江湖中有一呼百应的号召。 老孙道:“周末年,出了一位剑客,叫苏牧歌,一把长剑,天下无双,那时候,他是站在最高处的人,如果说他在山顶,连半山处都没有人,所以他又被江湖上的人称之为长歌剑仙。” “苏牧歌曾经说过,他有三样都是天下第一,剑法与朋友,是其中之二,但他最得意的是酒量,他朋友说,这句话是苏牧歌唯一吹过的牛皮,因为苏牧歌的酒量就是个渣。” 老孙缓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李叱是个极合格的听众,立刻递上去一杯茶,老孙接过来润了润嗓子,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苏牧歌太强了,强到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因为没有对照,不管是谁与他交手,也只是一剑而已。” “所以他离开了江湖,不知所踪,有人说他远游出海,还有人说他只是在东海一带隐居,因为他爱的女人,最喜欢看大海日出。” 老孙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大楚开国皇帝,就是苏牧歌后人的弟子,那位剑道宗师名为苏桃,一生只有两个弟子,一个是杨苻坚,一个是他儿子苏画晨。” 他看向余九龄问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楚皇剑敢称天下第一剑了吗?其实那不是杨家的剑法,那是苏家的剑法。” 李叱忽然间就明白了。 他看向老孙问:“苏入夜是不是有个妹妹?” 老孙点了点头:“听他提起过,他是有个妹妹,叫什么我却忘记了。” 李叱叹道:“苏小苏。”天上谪仙惊鸿现,不及人间苏小苏。 原来武先生的夫人,竟是有如此的出身。 老孙点了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苏家,其实怪可怜苏画晨太信任他师兄了。” 听到这句话,李叱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大楚开国皇帝杨苻坚那样的人,在立国称帝之后,怎么可能还允许有一个可以威胁到他的人在身边。 苏画晨是苏家的嫡传,剑法也许还在杨苻坚之上。 老孙道:“他用毒酒暗算苏画晨,苏画晨回家的半路上毒发,据说当时大笑三声,气绝而亡......好在是苏家有后,躲藏起来,之后就再无苏家人的消息,一直数百年。” 他看向苏入夜:“直到这个疯子出现。”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补充一句:“他真的是个疯子。” 余九龄不以为然的说道:“疯子太多了,咱们这边就不少,回头你熟悉了就知道,各种疯子都有。” 老孙摇头:“他不一样。” 余九龄好奇起来:“他是怎么疯的?” 老孙沉默了片刻,眼神里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有一天夜里,我看到他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月亮,我问他在想什么,他指了指月亮上说,他看到了有人在月亮上跳着走。” 老孙叹道:“我当时说,那他妈不是兔子吗?传说中,广寒宫里那只兔子,不就是跳着走的吗?” 老孙看了余九龄一眼:“他跟我说,是白色的,但不是白色的兔子,他还说,不是现在,而是以后,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后。” 余九龄笑道:“这不是疯了,这是癔症。” 老孙道:“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我与他出海过一次,从东海之外的桑国来了许多会奇诡武艺的人,偷走了咱们中原一件至宝,名为开混鼎,我们两个知道后去拦截。” “在船上的时候,他低头看着那深不可测的大海,又发疯了......他说他看到海水下边,有一条无比巨大的铁鱼,能在很深很深的水下游动,可是那铁鱼身子不会动,尾巴也不会动,更没有眼睛,但是有个奇怪的大鼻子。” 余九龄在脑海里勾勒那铁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却无法清楚的想象出来。 老孙道:“后来,我们带回了开混鼎,杀光那些桑国派来的奇诡武士之后,他看着那些尸体,又发疯了,他说这些人将来会在中原大地上肆虐,杀人数以亿计,然后他又摇了摇头说,不对,怎么忽然就没了。” 老孙叹道:“我问他什么忽然就没了,他说桑国忽然就没了,没有桑人在中原肆虐了。” 余九龄看了看李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当家的,你怎么看?” 李叱摇了摇头,这种事他也无法解释清楚,说是癔症吧,可听起来又不像。 老孙继续说道:“我问他,一会儿你说有,一会儿你说没有,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老孙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没回答我,忽然抬起手指向大海的远处,问我看到了吗?” “我问他看到什么了?因为我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问我,难道你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蹲在一头巨大的鲸鱼破浪而行吗?” 老孙看向李叱:“我看了,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大浪。”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喝酒 “当初为什么走?” 老孙问。 他已经喝了差不多三斤酒,脸色发红,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已经有些大,所以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便好像没有什么质疑,只是有一丢丢怨气。 “我可能和正常的人真的不一样。” 苏入夜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所以我们看到的也不一样。” 苏入夜看着已经空了的杯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个世上每个人的力量也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老孙点头:“废话。” 苏入夜道:“力量大的人,不该是去欺负力量小的人,对不对?” 老孙想了想,回答:“如果力量小的人是混账东西,是败类,那么别说欺负,打死都可以。” 苏入夜看了他一眼,然后嗯了一声:“也对。” 老孙居然笑了:“看吧,你也有正常的时候......可你要说的到底是个啥?” 苏入夜道:“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天下不对劲,像是有什么很强大的东西在暗中看着我们,如果这个世上出现了什么错的人,暗中看着我们的那个东西,就会安排对的人出现,把错的清理掉,我觉得,我可能是那个有使命去清理什么的人。” 老孙叹了口气:“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苏入夜也不在意,毕竟每个人都觉得他不正常,都觉得他是个疯子,要么就是得了癔症,很严重的癔症。 苏入夜不辩解,不力争,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一开始觉得,大楚崩坏成了这样,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错的人,我想找到他。” 老孙道:“那也不见你去杀刘崇信。” 苏入夜摇头:“刘崇信算什么,他死了天下还是那样。” 老孙:“那你找到了吗,抛下霓凰走了那么久,你又找到了什么?” 苏入夜看向老孙:“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老孙瞥了他一眼:“你还知道?” 苏入夜道:“如果我直接告诉她,我此生不会娶妻生子,她可能会觉得是我看不上她,而不是我真的不想娶妻生子,所以我想着,我走很久很久之后,她大概也就释然了,不然的话以她的骄傲,她如何能接受。” 老孙:“扯淡。” 苏入夜居然点了点头:“是的,现在看来确实很扯淡,我应该直接告诉她才对。” 老孙问:“那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 “喜欢。” 苏入夜的回答很干脆。 老孙瞪着他:“那你他娘的到底是想怎样?又喜欢,又不想娶妻生子,玩人家?” “不是......” 苏入夜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知道,我看到过月亮上跳着走的人,看到了深海中不用摆动就可潜游的铁鱼,还看到过那个骑着鲸鱼的少年。” 老孙嗯了一声:“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苏入夜:“我还看到过,我被人用一把剑钉死在城墙上,我就挂在那,然后另一个我从身体里飞出来,飘在半空看着自己的尸体。” 老孙怔住。 然后他呸了一声:“呸!都他娘的是假的,除了你之外谁还能看到,都是你幻觉而已。” 苏入夜笑:“万一呢。” 他低着头说道:“有人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觉得这话怎么样?” 老孙:“挺好。” 苏入夜道:“是挺好的,如果我不能给她久长,我就更不给她一朝一暮,如果只贪恋一朝一暮的欢愉,给她一人剩下久长的悲伤,那是最不负责的事,我是最操蛋的人。” 老孙沉默。 苏入夜笑了笑:“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剑,从我心口刺进去,我居然避不开,也接不住。” 笑容里,那么复杂。 老孙起身:“我喝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被人挂在城墙上的话,我会把你摘下来,然后跟着她去给你报仇,你知道的,她一定会去,不管要对付的是谁......所以你想的那些都是扯淡,而你也真的是个最操蛋的人。” 说完后老孙离开,摇摇晃晃,似乎是真的喝多了。 苏入夜品着老孙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忽然间有一种顿悟的感觉。 是啊...... 如果我被人杀了的话,她一定会去为我报仇,哪怕她明知道连我都能杀死的人,一定也能杀死她。 苏入夜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我果然是最操蛋的人了。” 另外一个院子里。 女人们也在喝酒,同样是喝酒,她们就显得有些好看。 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着精致的菜品,还有精致的点心,连酒壶酒杯都很精致。 她们一开始喝的也很开心,可是喝着喝着就沉默下来,因为霓凰在哭。 没有人劝,几个女孩子只是安静的陪着她。 良久之后,霓凰坐直了身子,端起酒杯:“喝酒。” 几个女孩连忙端起酒杯:“喝酒。” 霓凰问:“你们还小,应该还没有经历过这样让人难受的感情,多好。” 夏侯玉立道:“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是没经历过难受的感情,我们连感情都没经历过。” 霓凰楞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她好奇的问:“那一直都没有让你喜欢的男人?” 夏侯玉立撇嘴道:“一般的男人还没有我们男人。” 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高希宁。 霓凰从她的眼神中好像看懂了什么,抬起手指着高希宁:“唔!她喜欢你!” 高希宁捂着脸:“姐姐你还真是明察秋毫,要不然你来我们廷尉府吧,你也可以喜欢我。” 霓凰哈哈大笑起来。 她本来不喜欢和别人相处,大部分时候都一个人独居,不管是男人女人,她都觉得相处是麻烦事。 可是当突然有几个和她几乎在同一层面的女孩子出现后,这种感觉就变得奇妙起来。 说起来,这可能会有些伤人,但事实如此。 她不喜欢和别人相处,大概是因为别人差她太多,人不在一个层面,聊一句话都显得多余。 可我们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世界啊,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童话故事。 就在这时候,老孙来了,哪里还有什么摇摇晃晃的样子。 三斤酒而已,对他来说,再加三斤也不会摇摇晃晃。 几个女孩子之中,看到老孙出现的时候,有些兴奋的是曹小昭,她朝着老孙挑了挑大拇指,用实际行动告诉老孙,我一直都是站你这边的。 老孙对她笑了笑,然后看向霓凰:“我有话对你说。” 霓凰看了看高希宁她们,然后起身:“好。” 她跟着老孙走到门口那边,高希宁她们这群小八卦全都眼睛不眨的看着,一个个耳朵都支棱了起来,好像一群可爱的小白兔。 “老孙是不是要表白了?” 曹小昭一脸的兴奋。 高希宁摇头:“看起来可不大像,老孙说话的样子,更像是在劝说什么。” 不久之后,霓凰回到这边,老孙也回来了,看的出来,霓凰的眼神里多了些释然,却不是那种放下的释然,而是一种满怀期待的释然。 老孙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为什么你们喝酒还有菜?”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侧头看向院子一侧的配房,那是一间厨房,那里有个腰上系着围裙的男人还在给她们做菜。 那个男人啊可了不起了,别人都叫他宁王。 老孙愣在那,他也看着厨房那边,非但看到了宁王在做菜,还看到了归元术在做菜,还有夏侯琢和余九龄。 一群女人坐在这喝酒,一群男人在厨房里忙活。 老孙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这种场景他在以往可一次都没有见过。 楚人风气虽然稍显开放了些,可是女人的地位还是远远不如男人。 身上有功名的男人进厨房做饭,那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若是朝廷知道了,还会有重罚。 老孙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我可以不去做菜吗,我不想做菜还想吃菜,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高希宁道:“坐下喝酒。” 老孙道:“都是女人,只有我一个男人坐下来喝酒,总感觉不大好......那好,从现在开始到喝完这顿酒,咱们就是姐妹了。” 夏侯玉立:“说什么呢姨。” 老孙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和一个男人喝酒干掉了三斤都没喝多的老孙,和几个女娃儿喝酒反而喝多了。 想想看,这似乎也正常,一桌子男人只有一个女人,被灌多的肯定是女人,一桌子女人只有一个男人,被灌多的肯定是她们孙姨。 喝多了的老孙忽然看向霓凰:“要不然我帮你给他下药吧,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这句话一出口,女孩子们都愣了,然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精彩起来。 老孙端起酒杯看了看,然后叹气:“我居然会帮我喜欢的女人,给她喜欢的男人下药......谁有药?” 夏侯玉立:“我有啊。” 老孙眯着眼睛看向她,夏侯玉立被他看的脸一红:“姨你别误会,我在廷尉军里的职责就是这个,第三衙的事就是我来管的啊,什么制药啊造器啊之类的都归我管。” 老孙摇头:“我看你不是质疑你有没有药,我是想问你,能管用吗?” 夏侯玉立一拍胸脯:“这你就是看不起我了,给个男人下药而已,还能不管用?” 她说话的声音稍稍大了些,端着一盘菜出门的李叱听到了,吓了一跳。 李叱身后的夏侯琢也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李叱:“今天晚上你跟我睡,我有点不踏实。” 李叱:“啊?” 夏侯琢看着妹妹那拍着胸脯说不就是给男人下个药么的样子,是真的不踏实起来。 李叱叹了口气,然后回头看向夏侯琢:“能不能帮个忙。” 夏侯琢:“你想说什么?” 李叱道:“让你妹妹把药给高希宁点,让高希宁给我下药。” 夏侯琢:“......” 他心说你个棒槌,要是给你下药,还至于费那个事......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动根本了 大兴城,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杨竞看了看手里的军报,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武亲王大军一战灭掉李兄虎部下十五万人马,然后挥军北上,如今已经将杨玄机的人马牵制在京州北部。 这个消息,让皇帝心里压抑着的阴沉散了一些,脸色看起来都好了不少。 他想着,若王叔还能再撑几年,说不定大楚就真的能把这口气续上。 以武亲王的能力,只要这次击败了杨玄机,转头再打完李兄虎,那么江南之地还能稳住。 李叱那边......半数江山都在他手,想再一鼓作气打赢李叱,断无可能。 但只要武亲王赢了杨玄机和李兄虎,这划江而治的局面也就成了。 此时此刻,若真能保留下这江南之地,皇帝都觉得是很不错的事,最起码可以撑下去。 “小刀,今日朕开心,晚饭的时候多做一个菜。” 皇帝吩咐一声。 皇帝心情不错,甄小刀的心情就跟着好,连忙转身去吩咐。 为了筹备钱粮物资,皇帝下旨,以他为首,每日两餐,每餐只可有一个菜。 李兄虎被李叱手下大将军唐匹敌逼的不得不退兵,杨玄机又被武亲王黏住,所以皇帝也想庆祝一下。 甄小刀亲自去吩咐,告诉御膳房那边,一定要做一道陛下最爱吃的糖醋鱼。 陛下爱吃酸甜的菜品,可是算算日子,即便是这样很容易能满足的东西,陛下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所以当那盘糖醋鱼端上来放在皇帝眼前的时候,皇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下次可不许这般铺张。” 皇帝笑着说了一句。 甄小刀连忙应了,一边告罪一边还笑着,因为他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皇帝这样开心。 拿起筷子,皇帝竟然觉得自己应该郑重些。 就在筷子刚刚触碰到那盘鱼的时候,外边,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快步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陛下,武亲王急报。” 皇帝连忙把筷子放下来,接过军报打开看,片刻后,脸色就已经难看起来。 武亲王部下探知,宁王李叱已经夺取荆州,灭杨玄机二十几万大军。 “这么......这么快。” 皇帝看了一眼那盘糖醋鱼,就是这转瞬之间,刚才还想吃的不得了,此时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甚至闻着那糖醋气味就有些反胃。 李叱拿下荆州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帝奢求的南北划江而治,不可能了。 李叱的一只脚,已经重重的踩在江南大地上,得荆州之后,李叱向东可攻大楚腹地直逼大兴城,往南可以攻打梁州,往西南可以攻打蜀州。 “陛下?” 甄小刀轻轻叫了一声。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又看了看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糖醋鱼,神色有些呆滞。 他这般反应把甄小刀吓得够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劝,只是干着急。 良久之后,皇帝看向甄小刀:“去......给朕把米饭盛了,朕还是要吃的,要吃的......不然多浪费。” 甄小刀连忙把米饭给皇帝端过来,皇帝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明明是他熟悉的味道,可总觉得那味道之下,还有一股浓浓的腥臭。 皇帝越吃越快,大口大口的吃,把一盘糖醋鱼吃的干干净净,米饭也全都扒拉进嘴里。 吃完后,他朝着甄小刀咧开嘴笑:“好吃。” 然后哇的一声就吐了。 不知道多久之后,皇帝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朕不能就这么等着,朕不能什么事都靠王叔一人。” 皇帝抬起头看向窗外,已经天黑,他那种让人心疼的眼神里,有一种追寻,似乎是在找光明何在。 “去,分派人下去,告诉所有在京皇族明日一早到太庙,朕明日要宣布一件大事。” 甄小刀连忙跑了出去,吩咐手下人去传信。 皇帝起身,觉得肚子里还是很不舒服,好像胃里被鱼刺扎了似的,一阵一阵的疼。 窗外没有月色,所以没有他想追寻的光明。 第二天一早,皇帝没有去上朝,直接到了太庙。 当他到的时候,在京城内的皇族已经来了很多人,老老少少,一个个的脸色凝重,在看到皇帝的那一刻,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先跪了下去,他们身后跟着跪下来一片。 皇帝连忙过去把站在最前边的那位老人扶起来,算辈分,这位老人是他祖父辈。 皇帝把老人扶起来后,转身进了太庙,撩袍跪倒。 他这一跪,刚刚才起身的那些人又跟着都跪了下去。 大概两刻之后,在这太庙中,皇帝宣布了他昨夜里做出的决定。 说完他的打算后,皇帝问:“在京皇族,若是把能调用的家丁下人,奴仆护院,这些都算上,看看能有多少人?” 那些人都在思考统计,皇帝看着他们说道:“王叔带着大军在北边抗敌,可咱们不能什么事都指望着王叔他一人,他分身乏术......杨家的人,不该就这样等着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等到了,要么哭要么笑。” 各家计算可用的人数,算来算去,竟是能凑出来小一万人那么多。 这一下,连皇帝都惊着了。 如今大楚已经危亡如此,皇族各家依然有着那么奴仆下人,可想而知,日子也过的依然奢靡。 “朕从昨夜就在想着,谁该来带着咱们杨家的这支队伍去和反贼打,去策应支援王叔。” 皇帝的视线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年纪,身材修长且健硕,很有英气。 那是武亲王的儿子杨振庭。 可是很快,皇帝就把视线从杨振庭身上挪开,因为他在看向杨振庭的时候,看到了武王妃那张惊恐而又带着些怒意的脸。 在那一刻,皇帝心软了。 他知道杨振庭最合适,杨振庭自幼跟着武王学习兵法,武艺也不俗,虽然和在场的年轻人一样,谁也没有领兵经验,但杨振庭在其中就算是最有经验的那个了。 可是武王妃那张脸上的表情,和她决绝的眼神,都在告诉皇帝,如果你敢让我儿子领兵去和宁军交战,那我一定会闹一个天翻地覆。 皇帝也觉得,这似乎不大公平,武亲王那般年纪了还在为国拼命,现在再把他儿子也送上战场...... 所以皇帝的视线落在另外一个年轻人身上。 “杨振焯接旨!” 皇帝看向那个也只有二十几岁年纪的年轻人,正是那位老人的嫡孙。 所以当他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位老人腿一软,竟是跌坐在地。 皇帝咬着牙硬着心肠没理会,看向那年轻人说道:“朕要把这支队伍交给你,你率军去京州西部一线布防,叛贼李叱已经夺取荆州,极有可能向东进军,一旦他动手的话,武亲王的大军侧翼就危险了,你挡在渔门关,只要李叱的贼兵不进京州,武亲王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打赢杨玄机。” 杨振焯跪倒在地:“臣,领旨!” 那位跌坐在地的老人,已经昏花的眼睛里,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可却没有说出什么,只是跟着他的玄孙一起给皇帝叩首谢恩。 大概十天后,这支由皇族各家的奴仆家丁护院组成的队伍,离开了大兴城。 他们将一路往西南方向开拔,支援驻守在渔门关的楚军,渔门关里,只有三千余人。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出征之前,杨振焯就从自己家里拿出来不少珍玩古董卖了,又亲自到各家去劝说,各家都尽量往外拿钱出来。 用这笔钱杨振焯一边走一边招募民勇,从大兴城走到渔门关有一千多里,走到的时候,队伍已经到了四万余人。 这次,他身边不仅仅是有从兵部调用来的所有可战将才,还有皇帝派给他的护卫,此人就是段狠。 段狠其实不想来,可是皇帝给了他无法抗拒的理由。 皇帝封他为将军,并且亲自接见了他,告诉他只要打完了这一仗,回到大兴城,就给他正式封侯。 段狠只是一个江湖最末流出身的人,封侯拜将,对他来说真的是不能抗拒的诱惑。 况且这次他要做的也仅仅是保护好杨振焯的安全而已,无需去上阵厮杀。 带着他的数百徒子徒孙,跟着杨振焯到了渔门关,当他也登上城墙往外看的时候,脸色还是变了变。 举着千里眼可以看到远处,大地上那一片流云般的红。 渔门关外大概三十里就是宁军大营,据说领兵的那位大将军叫夏侯琢。 关于夏侯琢,杨振焯知道一些。 他知道,北疆不破,黑武人没能在大楚乱成这样的情况下南下入侵,都是因为夏侯琢死扛。 他知道,连黑武人都打不赢的夏侯琢,他可能也打不赢,但他没有退路。 他还知道,按照辈分来说,他应该管夏侯琢叫一声兄长。 一个出身皇族却坚持不肯姓杨的兄长,此时,正在成为杨氏皇族的掘墓人。 宁军还没有进攻渔门关,而且看起来也不打算进攻,如果他们要打的话,在杨振焯带着队伍来之前,渔门关上的旗子早就已经换成宁旗了。 不打,是因为宁军不愿意那么早就进入京州战局。 宁王李叱的心思显而易见,让武亲王和杨玄机去打吧,而且李叱一定是带着嘲笑的心情去想的。 因为武亲王和杨玄机,也都是皇族之人。 “换旗子。” 杨振焯吩咐了一声。 渔门关上的主将大旗,换上了杨字旗帜,而皇族独特的旗帜也在宣告着主将的身份。 战旗换上之后不久,宁军斥候就把消息送到了夏侯琢手里。 看完了之后,夏侯琢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想着莫非是武亲王竟然到了? 可是又不大可能,若武亲王到了此地,谁在和杨玄机对峙? 他看向李叱,李叱起身:“咱们去瞧瞧。”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万一将来有一个呢 夏侯琢看着渔门关城墙上那特殊的主将战旗,眼神有些飘忽,这样的旗帜他在羽亲王府里见过很多次。 在他父亲的书房里,也有这样一面战旗挂在墙壁上,展开着,上面有些破洞,应该是被箭矢所穿。 他没有问过这面战旗的来历,但他大概可以猜得出来,那是羽亲王年轻的时候作为领兵将军,带着大楚的儿郎在北疆和黑武人厮杀时候所用的战旗。 他父亲曾经是一个大英雄,夏侯琢一直都这样认为,哪怕到了现在他也是这样认为。 只是后来,人心里的那种欲望把大英雄变成了魔鬼。 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父亲好像也算不上有多错,毕竟大楚崩坏,谁不想登九五位。 就像是现在的杨玄机,如果换做了羽亲王是在这个位置,那么并无区别。 “不可能是武亲王。” 夏侯琢道:“战旗的规格不够。” 没有王旗,就说明来的人不够级别。 就在这时候,城门却忽然开了。 一队骑兵从城门里出来,大概有十几人,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将军,身上是红绦明光铠,还有明黄色的披风,足以说明其皇族身份。 这十几人的队伍似乎完全也不担心什么,直接朝着李叱和夏侯琢他们这边过来。 到了距离还剩下十几丈的时候勒停战马,杨振焯朝着这边抱拳问道:“请问,哪位是大将军夏侯琢?” 夏侯琢应了一声后问:“你是何人?” 杨振焯再次抱拳:“兄长,我是宋亲王杨迹悦之子杨振焯,我父亲和兄长的父亲,乃是至亲兄弟。” 夏侯琢回礼抱拳。 杨振焯道:“兄长,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夏侯琢看向李叱,李叱微微点头。 不久之后,城外的一座高坡上,夏侯琢和杨振焯两个人下马,缓步走上高坡。 “兄长,你在北疆的事我都知道,心中一直钦佩。” 杨振焯的话音刚落,夏侯琢就语气稍显冷淡的说道:“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杨振焯也没有生气,本来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才对,夏侯琢是杨家皇族出身,此时却在叛军之中,无论如何都应该生气才对。 夏侯琢和杨玄机还不一样,杨玄机也是叛贼,可杨玄机是主,而非臣。 “杨家的天下不该就这样完了。” 杨振焯看向夏侯琢:“兄长,如今杨家还有武亲王在,王叔大军已破李兄虎叛军十五万,又已经将杨玄机所部逼迫退防,以兄长的领兵之才,以兄长的出身,应该匡扶社稷,而不是助纣为虐。” 夏侯琢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杨振焯道:“若兄长你愿意的话,这渔门关里的数万兵马,这座关城,我都愿意交给兄长,我也甘愿做兄长的部下,尽力辅佐兄长。” 夏侯琢笑了笑:“对杨家皇族来说,我父亲难道不是叛贼吗?” 杨振焯连忙道:“那怎么能一样?” 夏侯琢笑容里有些讥讽:“那何处不一样?” 杨振焯脑子里一下子就乱了起来,他明明确定就是不一样,可是解释的话,又不好解释的清楚。 夏侯琢道:“你觉得,就算是当反贼,杨家的反贼和别的反贼也不一样对吗?比如杨玄机,他这样的反贼,对杨家来说就容易接受一些,而其他人就不行。” 杨振焯道:“兄长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夏侯琢道:“你的意思是,我身上流着杨家皇族的血,就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保护杨家,不然的话对不起列祖列宗?” 杨振焯:“我......是,兄长毕竟是皇族出身。” 夏侯琢忽然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杨振焯道:“二十二岁。” 夏侯琢点了点头:“有后了吗?” 杨振焯:“尚未正式娶妻,所以......” 夏侯琢道:“我来告诉你现在怎么救杨家皇族,不是你带着几万人守住这渔门关就能救的,你不如回家去娶妻生子,将来你的孩子,就是杨家的延续,这样来救杨家比你带兵打仗要有用。” 他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下了高坡。 “为什么?!” 杨振焯朝着夏侯琢喊了一声:“为什么连杨家的人,也要反杨家的天?” 夏侯琢没回头也没回话,只是径直走了。 在剑夏侯琢之前,杨振焯是真的有那么一点期待,也有那么一点希望,以为自己可以说服夏侯琢。 如果夏侯琢应允了的话,他也真的愿意把渔门关的兵权让出来,在做见一见夏侯琢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脑海里甚至还想到了,将来在夏侯琢和武亲王这样的人带领下,朝廷大军终于荡平了贼寇,大楚江山得以恢复。 原来,这些幻想也只能是幻想。 他觉得夏侯琢有些冰冷,没有任何同宗亲情的冰冷。 回到李叱身边,夏侯琢叹了口气:“杨家已经到了用这样的人为主将的时候,却还痴心妄想的守住这江山社稷。” 李叱笑了笑:“跟你攀亲戚论关系了?” 夏侯琢嗯了一声:“跟我算了算,我是他堂兄。” 李叱道:“他这个堂兄把他甩在一边,他大概觉得你无情。” 夏侯琢道:“他是一军主将,我是一军主将,两军对敌,我没有把他拿下或是直接杀了,便不是无情了。” 李叱用肩膀撞了撞夏侯琢肩膀:“我看过了,大营南边七八里处有一条河,一会儿去钓个鱼?” 夏侯琢撇嘴:“我乃一军主将,你让我擅离职守去钓鱼?” 李叱:“嗯啊。” 夏侯琢:“那就不能让下边人知道,得说个漂亮的谎话。” 李叱哈哈大笑。 渔门关里。 一个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问杨振焯:“兄长,怎么样?” 这少年也是杨家的,叫杨振岚,今年其实还未满十七岁。 皇帝陛下说,这天下是杨家人的天下,不能被那些叛贼夺走,于是他就来了。 他爹娘都不准他来,还把他关进屋子里,门也用锁链锁了。 可他还是逃了出来,他觉得皇帝陛下说的对,杨家的男人们不能光看着武亲王一个人为了杨家的天下去拼命,在皇帝朝着杨家人俯身一拜说,朕拜托诸位了的时候,他心胸里就烧起来一把火。 杨家的男人,什么时候都不能怕上战场,大楚的天下,太祖皇帝就是这样一仗一仗打出来的,现在有人想抢,那就一仗一仗的再打回来呗。 杨振焯摇头对杨振岚说道:“夏侯琢不肯。” 杨振岚立刻就有些怒了:“他一个庶出的,竟是如此高傲?” 杨振焯道:“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吧。” 杨振岚道:“要我说,还是当初对他们这些人太仁慈,不过也没关系,让他来打就是了,看看能不能打的动咱们镇守的渔门关。” 杨振焯嗯了一声:“我去巡查一下,你回去吧。” 毕竟年少,所以说话也显得幼稚,杨振焯不想和他浪费口舌。 杨振岚道:“这些贱种就该被凌迟。” 这话,把杨振焯吓了一跳,后背上都冒出来一股寒意。 他回头看,杨振岚那握紧了拳头的样子,像是一个头上已经开始冒出来角的妖怪。 在杨振岚看来,当然是夏侯琢他们错了,作为一个私生子,都不能正式写入族谱里的人,居然敢忤逆? 这一刻杨振焯吓了一跳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样子吗? 杨家把天下人分出来三六九等,每个杨家的人当然都觉得自己是第一等,可是他们却忘了,杨家的人也把杨家分成了三六九等。 如果不是因为宁军已经压迫着渔门关的话,如果不是天下各路义军已经把大楚打的破碎不堪的话,如果这是一个和平的繁华的大楚,杨振焯遇到了夏侯琢,他会朝着夏侯琢用谦卑的语气喊一声兄长吗? 杨振岚说,就是对他们太好了...... 这句话让杨振焯不寒而栗。 河边。 李叱递给夏侯琢一壶水,夏侯琢接过来后就随地坐了下来,李叱问:“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夏侯琢嗯了一声,片刻后他问李叱:“将来你的后代,可千万不要变成杨家人这样。” 李叱笑。 夏侯琢:“你笑个屁,这是大事。” 李叱道:“我知道是大事,可是这种事我其实也没多大办法,我还没有孩子,我也不知道将来有了孩子后该怎么去教导他,不过我倒是有一句话留给他们。” 夏侯琢问:“是什么?” 李叱笑道:“天下是抢来的,如果你糟蹋,就会有人再抢走。” 夏侯琢哈哈大笑。 “那你就把这句话写下来,将来挂在皇宫的御书房里。” 他看向李叱:“可是说起来,你也是时候该去想想要一个孩子了。”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去帮我把那仨老头儿搞定了再说,你以为我不想?就算是我还没有认真去想要一个孩子,我也会认真的想体会一下要孩子的过程是吧。” 夏侯琢:“滚蛋.......” 这次是李叱哈哈大笑。 其实李叱知道夏侯琢心里不舒服,见到了那些杨家的人让夏侯心里堵得慌。 良久之后,夏侯琢问:“如果能做到立贤不立长,那或许会好一些,可是太难了。” 李叱道:“是啊,太难了。” 夏侯琢忽然想到一件事,然后笑起来:“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太难。” 李叱问:“为什么?” 夏侯琢道:“大楚太祖皇帝一人气运,让大楚有数百年江山,我觉得大楚太祖皇帝那气运比你差远了。” 李叱笑道:“我一人要是能泽佑千年,那我可真牛皮。” 夏侯琢道:“其实,只要后代中不停的有人想与你比肩,那就好了。” 李叱想了想,然后笑:“可我留给我子孙后代可以与我争一争的东西,不大多了。” 夏侯琢笑:“保不齐将来就有一个,让中原独霸天下了呢?”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大概要几百年的积累吧。” ...... ...... 【今天一早就全县停电了,笔记本手机都没电,我坚持到了中午还是没有来电,一个正义的声音告诉我说不能这样,你不能以这个借口不码字,而且还那么愉快!于是我开车找了一家酒店住一晚,会继续码字,我深深佩服我的正直。】 【你们发现了吗,今天是不让江山开书一周年,整整一年了。】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阴云密布 渔门关外边,李叱他们的日子依然过的悠闲,京州的局势现在与他们无关,这本就是李叱早已制定好的战略。 唐匹敌进攻苏州牵制李兄虎,给武亲王和杨玄机交手创造机会,宁军就踏踏实实的看着即可。 从李叱准备对这个江山下手以来,他始终在做的就是一件事......后发制人。 可是该如何判断在什么局势下先发制人,又是在什么局势下后发制人? 简单,你强大到可以碾压你的敌人,你何须后发制人,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李叱从一开始就出于很弱势的那一方,当初羽亲王起兵的时候,李叱手里有什么? 哪怕是羽亲王的势力都远远超过了李叱,就算是到了今时今日,李叱的兵力比得过杨玄机还是比得过李兄虎? 所以,坚持后发制人需要耐心也需要足够强大的谋略,李叱给这个战略还起了个名字,叫做捡术。 你们打的不可开交,我来捡现成的就好。 听起来确实有些不要脸,但做起来可爽了。 所以当这支拼凑起来的楚军在渔门关如临大敌的时候,李叱他们在渔门关外日子过的惬意且潇洒。 这中原的局势,就在这样的策略下,朝着李叱的预期一步一步走着,然而不想让李叱得到整个中原的,不仅仅是李叱在中原的那些敌人。 换句话说,也不是针对李叱,而是中原的那些外敌,不允许中原这么快就恢复一统。 如果这片繁华锦绣的大地一直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外敌才会最开心。 强大的一统的中原帝国,是黑武人心中永远排在第一位的敌人,也是周边那些小国心中永远的梦魇。 东疆之外,渤海国。 渤海国皇帝石在勋此时心里虽然不悦,可他也知道,这次的会盟意义重大。 他不悦的原因很简单,来自黑武帝国的使臣不给他面子也就罢了,毕竟黑武是渤海的宗主国。 来自桑国那边的使者,也不给他面子,甚至在那个矮小的桑人使者眼里,石在勋好像才是那个矮子。 好在,让石在勋心里稍稍平衡一些的是,这个桑人使者在黑武人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比他还要谦卑。 黑武帝国派来的人可不简单,这个人姓阔可敌。 这是渤海人向黑武人称臣以来,第一位姓阔可敌的大人物踏上渤海国的土地,所以渤海王下令用最最隆重的仪式来欢迎。 在阔可敌无言量的车队进入渤海国的时候,两侧夹道欢迎的人群就让无言量惊了一下。 从欢迎的人群就能看出来,这个石在勋有多在乎面子。 明明是一群面黄肌瘦的人,身上却穿着五颜六色的新衣服,而那些瘦弱的身躯连衣服都撑不起来,所以看着无比的可笑。 那些可怜的人啊,还要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在路边载歌载舞。 而这并没有让无言量对渤海人有什么好感,相反,他更为厌恶。 汗皇陛下给了他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促使渤海人和桑人联手,成为黑武帝国南下的先遣军。 经过几次南下失利之后,黑武汗皇也总结出来一些经验教训。 必须有人在侧翼分散干扰中原人的边军,让渤海人和桑人去打,消耗中原边军兵力,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等桑人和渤海人攻入中原之后,黑武大军再南下进军。 无言量来的时候向黑武汗皇做过保证,这次一定会促使联军成立,并且在今夏之前就对中原展开攻势。 渤海国这个地方,人看起来穷苦的好像明天就会饿死,可这边的人居然还有那么多。 渤海国不缺人,桑人善战且凶狠,一旦这次会盟成功,可能就是黑武入主中原的最好一次机会了。 听着桑人使者那喋喋不休但是一个字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无言量勉强保持着礼仪,最起码看起来他像是在听着。 对桑人比对渤海人态度好一些,是因为这次离不开桑人的船队。 谋臣律野严完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个家伙是在吹嘘他们桑人有多善战,吹嘘他们有多少兵力,还吹嘘他们的战船有多强大。” 无言量点了点头,朝着那桑人使者笑了,这一笑,就好像是给了桑人使者巨大的恩典一样,那家伙顿时兴奋起来,说的更起劲了。 无言量侧头问律野严完:“为什么桑人看起来那么矮?” 律野严完笑着在他耳边说道:“殿下,你不能指望着仓鼠和仓鼠,生出猪。” 无言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而那个桑人使者见他笑了,还以为是在肯定他说的,于是更加卖力。 “行了。” 无言量道:“我听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你就把汗皇的意思直接告诉他们,我想回去休息。” 律野严完起身:“亲王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想法,也已经了解了你们的实力,现在,我来宣布一下黑武帝国汗皇陛下的旨意。” 渤海王石在勋和桑人使者度也正连忙起身,同时弯腰,两个人都懂得黑武语言,他们这样懂礼数的人,当然不能让黑武爸爸屈尊降贵的去学他们的语言。 “汗皇陛下任命,亲王阔可敌无言量为这次联军的主帅,两位副帅,则由你们各自提供人选。” 渤海王石在勋立刻说道:“臣甘愿为汗皇陛下赴汤蹈火,愿意为陛下攻城略地,所以臣这次打算,亲自带兵。” 律野严完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渤海人可以出动多少兵力?” 石在勋俯身道:“先期臣会带六十万大军辅佐亲王,后期还会再招募更多兵力。” 律野严完看向度也正:“桑人呢?” 度也正道:“我桑国的水师大军已经集结完毕,这次出征,由大将军纯边斥力率领,共计兵力八......” 他本想如实说八万人,但是刚才石在勋张嘴就说六十万,还说要以国王之尊亲征,他此时说八万人的话,黑武的这位亲王殿下一定大为不满。 于是,度也正私自把数字给改了。 “共计兵力十八万人,当然这也是第一批兵力,毕竟我桑国的大军要乘坐海船过来,不似在陆地上可以直接调兵遣将。” 说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看向那位亲王殿下,眼神里都是忐忑不安。 律野严完看向无言量,无言量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两位副帅,一位是渤海王,一位是纯边斥力,我为主帅,等桑国的战船到了之后,即可出兵。” 他起身:“你们各自回去准备。” 度也正忽然间像是迷糊了似的,有些极不开眼的问了一句:“请问殿下,这次黑武帝国准备了多少兵力?” 律野严完脸色一寒,不等无言量说话,律野严完怒斥道:“你大胆。” 度也正吓了一跳,立刻俯身下去。 无言量摆了摆手阻止律野严完发怒,他很敷衍的说了一句:“我黑武帝国军事上的机密,怎可轻易告诉你。” 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着度也正那窘迫的样子,石在勋心里开心了。 他心说这桑人真是愚蠢,他们竟然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黑武帝国的士兵那是多么高贵的士兵,怎么可能和你们桑人和我们渤海人在一起出征。 他是真的这么想。 回到皇宫住所,无言量看到一个美艳的少妇在前边,于是问了问:“那个女人是谁?” 律野严完连忙派人去打听,不多时回报说,那是渤海王的宠妃。 无言量笑了笑,给了律野严完一个颜色,律野严完当然明白这眼神的意思,回头吩咐人去见那妃子,就说黑武帝国的亲王殿下要召见她。 不久之后,这消息就传到了渤海王石在勋耳朵里。 他猛的站了起来,但很快就又坐了下来。 许久许久之后,石在勋吩咐了一声:“去......给亲王送一些美酒,再挑选歌姬舞姬送去助兴。” 他身边的臣子们看着他,有人脸上露出不解和愤怒之色,可是却也没敢说出什么。 “我要去大营准备出征的事。” 石在勋起身道:“这几天就不回宫里了,安排歌姬舞姬过去的时候,你们替我向亲王殿下告罪。” 说完这句话,脸色铁青的石在勋大步走出宫殿。 他带上了禁军和诸多武将直接去了大营,真的一连几天都没有回皇宫。 在无言量这次到渤海国之前,其实黑武汗皇的旨意就早已经送到渤海。 所以渤海国这边兵力早已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出发,桑人那边也在五六个月之前就得到了黑武人的命令,他们 的水师也已经准备好,只要这次会盟顺利,七八天,他们的水师就能到达渤海国。 度也正回到住处后不久,派回去复命的信使就出发了。 十几天后,桑国的船队到达了渤海国的垒石城,为了不被黑武亲王看出来兵力不足十八万,桑国将军纯边斥力下令,没有允许,士兵们不可私自下船。 又两天后,阔可敌无言量就和他的两位副帅商量好了进军路线。 渤海人的六十万大军猛攻兖州的边关,务必在一个月内攻入兖州,而桑国的水师会在龙头关西北一百三十里处靠岸登陆。 中原没有海船,不可能防得住桑人上岸,到时候桑人和渤海人两面夹击,就能攻占兖州。 一时之间,中原东北,阴云密布。 这次有了桑人的海船配合,黑武人的信心大增。 中原没有水师,没有可以和桑人战船抗衡的海船,也就是说,中原沿海一线,相当于没有设防。 两国的联军可以在兖州内外夹击,也可以打下来兖州之后,再把桑国的兵力运送到冀州登陆,到时候还能对龙头关内外夹击。 这个计划,无言量满意之极。 大船上,无言量感受着海风,心境都开阔起来。 他也是第一次乘船出海,那种感觉无法言表。 “中原......” 无言量手扶着船舷,看向远处隐隐约约出现的海岸线。 他自言自语:“这次,还能怎么挡?” ...... ...... 【酒店码字实在太不舒服了......如果写不完第三章的话请不要怪我,咱们明天搞个抽奖吧,我想想玩法,就为了庆祝一下一周年。】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一座小城 海船上,桑国水师大将军纯边斥力看了一眼在前边的黑武帝国亲王,脸上是敬畏,心里则是怨恨。 他们桑人从根骨里有一种对强者的敬畏,和渤海人还不大一样,渤海人是真的被黑武人杀怕了。 桑人对强者表现出来的敬畏无比的真诚,可是内心之中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早晚我会超过你,然后弄死你。 这是一种民族根性里存在的东西,每一个民族都不相同的东西。 “大将军,我和阔可敌无言量说我们有十八万大军,可我们只有八万人,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度也正很小心的问了一句。 纯边斥力笑道:“他其实不在乎你来了八万人还是十八万人,他只在乎你来没来,军队,渤海国有的是,黑武人在乎的,是我们的船队。” 度也正其实也明白,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担忧。 不管是渤海人还是桑人,都没有能力靠自己去霸占那繁华锦绣的中原,他们只能选择做跟班,黑武人吃肉他们喝汤,但是桑人一定会想着,将来把黑武人的肉也吃了。 如果不是黑武人先把渤海打的那么惨,杀的那么狠,渤海人不会对黑武人怕成那样。 但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黑武,渤海人臣服的一定是中原帝国,甚至可能也会对桑人臣服,这也是他们根骨里的东西,民族血统中的自卑。 而桑人不一样,桑国虽小,却有称霸天下的野心。 “按照计划,我们的目标就在前边了。” 纯边斥力指了指已经在眼前出现的海岸线。 在兖州东北方向,边关雄峻,且有善战的边军镇守,那么难打的事当然交给兵多的渤海人。 前边是一座叫做戴胜关的边城,桑国的探子早就已经把消息打听的清清楚楚。 戴胜关里一共只有三四千边军,是楚国的旧边军,在宁王李叱拿下兖州之后,这些边军便宣布归顺。 桑国的商人在这停留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把城关绘制成图,然后秘密带出去,此时这地图已经在纯边斥力手里。 这是桑人习惯了战术,要想击败敌人,必须详细的了解敌人。 桑国的海盗都将这种战术发挥到了极致,更何况是正规的军队。 那些袭扰东疆海岸的桑国海盗,他们会事前安排人假扮成商人,登陆后,用最卑微和气的态度与中原人做生意。 他们带来的东西物美价廉,很快就会被兜售一空,还会花大钱和中原商人搞好关系。 毫无戒心的中原商人带着他们四处走走看看,以大国地主的身份招待远方而来的小地方的客人。 就这样,很快一份详细的地图就能绘制好,用不了多久,海盗就会冲进来烧杀抢掠,每一次他们都能满载而归。 这次,戴胜关里的情况他们也摸得一清二楚,三四千人,城关老旧,几乎没有重型的城防武器,挡不住八万桑国水师。 “我们的商人还在城里吗?” 纯边斥力问。 度也正回答:“大将军,我们的商人大部分都已经撤出,只剩下少数人还在坚守,可以联络的上。” 纯边斥力嗯了一声:“大船下锚,派人乘小船过去,就说又带来了货物,这次带来的很多,有装满了几条船的好东西,让他们去边军那里报备,就说咱们的船要在码头靠岸卸货。” 度也正立刻明白过来,俯身道:“我这就派人去。” 纯边斥力又看向手下大将木上河:“你挑选出来六百名精锐的士兵,藏在那几艘货船里,等到靠岸的时候,你们尽快将城门控制,坚守半个时辰,大军就能赶到支援。” 木上河俯身:“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会拿下戴胜关城门。” 不多时,木上河转移到了一艘看起来毫无破绽的商船上,甲板上的人都穿着普通服饰,而且人数不多。 这几艘商船的船舱内,却没有任何货物,全都是准备上岸厮杀的死士。 桑人从来都不缺这样的狠意,被选中为死士的人,甚至还会感觉无比骄傲。 戴胜关,码头。 码头距离关城大概有一百多丈远,码头的规模也很小,平日里来往的船数量也少,大部分时候码头上只有几个老兵在看守。 戴胜关的主将名为关崇圣,他是楚国边军的老人了,在戴胜关驻守超过十四年。 十四年没有升迁,甚至到后来都没了粮食补给,更没有军饷,可是关崇圣和他手下的这些老兵,还是选择了坚守。 当然,这样艰难的情况下,不是每个人都能选择坚持下去。 作为兖州的兵营之一,戴胜关兵营在强盛时候,曾经有八千六百驻军。 有的人撑不住了,娶了本地的姑娘,卸下了兵甲拿起锄头,变成了一个农夫。 有的人选择去给富户做保镖护院,心里觉得憋屈难过,可是总得能吃饱肚子才行。 有人去跑镖局,有人去给县城里的青楼当打手,还有的人混迹赌场。 其中也有对于关崇圣来说很特殊的人,比如他的亲信。 关崇圣的手下的亲兵校尉丁峰离开之前,在关崇圣的门外跪下来磕头。 他说对不起将军,我不想走,可是家里人来信说,老娘病了,老父背着老娘去看病的时候摔了一跤,还摔断了腿。 家里只有大姐和大姐夫撑着,实在撑不住才给我写信,问我能不能寄回去一点钱。 他说将军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为了那点钱把咱们穿边军战服的人脸都丢尽了,可是将军我没办法,我也是做儿子的。 他带着手下十几个兄弟走了,没有带走军服,但是带走了横刀。 他们十几个人在县城里很快就杀出来威名,干掉了城中最凶狠的一伙暗道势力,抢了银子,十几个人平分,安排人送回老家。 他们也不知道干完了这一票为什么不走,本该走的,可是都选择留下来,哪怕不是在边关了。 后来这县城里最大的赌场就是丁峰的,他手下也已经从十几个人发展到了二三百人。 在这样一个地方,连县令大人对他都要礼让三分。 每年他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搞到钱粮物资往边关那边送,可是每年都不出意外的被关将军派人把东西送回来,分毫不取。 丁峰知道,关将军嫌脏。 直到,有一天,一个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女人,带着身穿黑色战服,举着烈红色战旗的队伍进城了。 丁峰看到了那大旗上带着杀气的宁字,心有敬畏,他听说过宁军的故事,也听说过宁王的故事,本以为距离自己很遥远,却想不到这么快就出现在眼前。 那个看起来那么飒的女人说,他叫沈珊瑚,是宁王帐下将军,如今已经带兵拿下兖州全境。 她还说,从今天开始,戴胜关这边也是宁王治下的土地了,她来,是要给戴胜关换旗的。 当时丁峰第一反应就是坏了,他立刻派人招呼上所有手下,带着他们的兵器赶到戴胜关。 他知道边军战旗对关将军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那战旗对于每一个边军士兵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么多年的坚守,还不是为了那战旗屹立不倒? 丁峰带着他的徒子徒孙来,是要拼命,虽然他已经不再是边军的人,可只要关将军一句话,他会第一个冲上去。 然而,他到了的时候就愣在那。 他看到了关将军带着全部将士们出城,在城门口,关将军将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大楚边军战旗双手捧着,要交给那个女将军。 在人群里,丁峰看到了那个女将军做了些什么,也听到她说了些什么。 “换旗是换旗,我不会缴了你们的旗子,这旗子关将军留着吧,城墙上飘扬着的必须是我宁王的大旗,除此之外,再无要求。” 沈珊瑚回身吩咐:“给边军的兄弟们送上新的战服,给他们把粮食物资送过去。” 沈珊瑚走到关崇圣面前,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军礼。 “我是草寇出身,关将军听说过白山军吗?没错,就是那支臭名昭著的山匪队伍,我就是白山军出身。” 沈珊瑚说:“所以在我来之前,没有人教过我,正经的军礼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告诉关崇圣,她最初来,甚至不是来打兖州的,而是为了私事。 后来,宁王派人告诉她,务必帮宁王办好一件事。 她看着关崇圣的眼睛说:“宁王说,让我替他善待兖州境内所有边军将士,让我一定要替他给边军兄弟们行个军礼,我不会,于是我找人来教我,教了一遍我学会了,但我练了三天,我怕我做的不够好。” 当时的丁峰看到了,他的将军啊,朝着那个女将军回了一个无比郑重的边军军礼。 从那天开始,戴胜关里的边军兄弟们就没有受过委屈,他们有足够的军粮,有比原来高三倍的军饷,并且,宁军还补足了过去大楚朝廷给边军断了那么多年的军饷。 那位女将军说,她的兵可以顿顿吃土,但是边军的兄弟们,必须顿顿有肉。 她问关将军说,需要给你补充兵员吗,关将军摇头说不用,他说你们去打仗吧,去攻城略地,去把中原都打下来,都挂上咱们的宁旗。 咱们的。 后来那位女将军率军走了,说是要去攻打青州,她给戴胜关的边军兄弟们留下了许多武器装备,还留下了一句话说,烽火台上狼烟起,必有兄弟来,以后再也不会有边军兄弟孤立无援的事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县城里那个暗道势力老大丁峰,关了赌场,开了一家车马行。 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车马行的生意肯定不好做。 但是没关系,他不后悔。 他的二三百个徒子徒孙留下的只有七八十个人了,其中还有那十几个老兄弟。 码头上的活儿不多,丁峰就喜欢和看守码头的那几个老兵聊天打屁。 关将军照顾他们几个,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每日守着这码头,检查一下货船,大部分时间都能用来修养。 就在这时候,丁峰看到有一艘船过来,看船型就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来活了。” 丁峰朝着那几个老兵笑:“再不来活你们就要闲出屁来。” 那几个老兵也笑,说丁峰闲出来的屁比他们多多了。 他们看到那艘船靠岸,看到一个桑人一脸谦卑的小跑着过来。 丁峰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觉得那人的谦卑背后,好像有些冷。 ...... ...... 【我打算定制三十个不让江山一周年的保温杯,回头告诉大家怎么发。】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不是以前了 丁峰正在和那几个老兵聊天打屁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艘船朝着码头这边靠过来。 戴胜关是个小关口,码头规模也不大,平日里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船来往。 而在兖州的边军,在海岸线上的布防都很薄弱。 其一是因为楚国没有水师舰队,其二是因为渤海人也没有。 双方的不同之处在于,楚国不打造水师舰队,是因为觉得麻烦,没有必要花这个钱。 楚国皇帝还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去探索海域,没准就会探索出来什么新的敌人。 而渤海人单纯是因为穷,太穷了。 整个渤海,都找不出几艘能出远海的船。 所以很多事看似巧合,但都不是巧合,比如桑国,一个同样内乱严重的小国,却能时不时的骚扰中原海岸,就是因为他们的船队强大。 而若是大楚立国之初没有放弃发展水师的话,可能现在桑国那片土地上插着的就是楚旗。 此时看到的桑人的商船,丁峰打心眼里不喜欢。 那些桑人看起来谦卑实则冷漠,他们出现的地方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老陈。” 丁峰朝着一个看起来五十几岁的老兵喊了一声:“别过去了,我觉得不对劲。” 老陈在戴胜关也有十四年,将军关崇圣到这的那年他也到了,虽不是关将军的亲兵,可对他也很照顾。 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所以就被安排在这小码头做看守,每天其实算无所事事,大部分时间都可以晒晒太阳。 丁峰没脸进关城,就每天都来和老陈他们聊一会儿,问问将军怎么样。 老陈每次都说让让他自己去见将军,丁峰觉得自己心里有愧,不敢去。 “怎么了?哪儿不对劲?” 老陈问。 丁峰指了指远处的那艘货船:“吃水线那么深,船上要么拉着很多货物,要么拉着很多人。” 老陈回头看了一眼,确实不大对劲。 一艘船吃水这么深,就可以推断出绝非是远洋而来,否则太容易翻船了,只要风浪大一些,船倾斜就会进水,常年跑海运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远处还有船,把东西或者是人,在快到码头的时候,转移到了这艘船上。 更可疑的是,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两艘货船没有靠近码头,像是在观望。 “我们这里就没有人和桑国的商人做那么大生意。” 丁峰道:“如果有的话,也早就等在这准备接货了,而不是桑人自己跑过来。” 他问老陈:“最近有没有商人来过,说有桑国的船队要靠岸?” 老陈摇头:“没有,你也整天都在这,咱们这个小破码头,你也知道,至少十几天没有人来过了。” 丁峰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拉了老陈一把:“走!” 老陈还看着那艘船呢,差一点被丁峰拉个跟头。 “你们快往回跑,从小门进去。” 丁峰把老陈腰畔的连弩摘下来挂在自己腰带上,又夺了老陈的横刀:“几个老家伙,倒是跑快些!” 然后他用刀指向跑过来的那桑人:“不许靠近,回到船上去!” 那个桑国商人显然楞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货船那边。 货船上,桑国的将军木上河骂了一声:“白痴,回头看什么!” 丁峰见那桑国商人回头观望,更加确定有问题了。 虽然他已经离开边军队伍好几年,可是那份敏锐的警觉还在,能成为将军的亲兵校尉,绝非运气好。 他立刻又喊了一声:“再敢靠近,我就要放箭了,退回去!” 那桑国商人像是犹豫起来,好一会儿后,才试图过来解释什么,一边走一边说话。 丁峰回头看了一眼,见老陈他们几个已经快到城门口了,于是他也转身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敌袭!敌袭!” 城墙上的守军士兵们看到了,立刻把弓箭拿起来。 在丁峰阻止老陈他们靠近那艘船的时候,他们距离那艘船不过十几丈远,这个距离,弓箭射程之内。 丁峰转身这一跑,木上河就知道偷袭是没有机会了,所以立刻喊了一声:“下船!” 一群身手不俗的人直接从船上跳了下去,落在栈桥上,朝着丁峰发力狂追。 丁峰距离那些桑人不太远,但是距离城门有一百多丈,他一边奔跑一边将连弩摘了下来,朝着追来的人就一阵点射。 连发三五箭却没有击中那些桑人,丁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太久没有练过了,竟然手生到了如此地步。 他这些年来在暗道上混,虽然功夫不算都落下,可哪有在军营里的时候那般苦练。 尤其是日子过的越来越好那一阵,整天逍遥快活,以至于现在的体力也大不如前。 他身后追来的那些桑国武士都很强,本就是为了偷袭城门精选出来的高手,此时追着丁峰越来越近。 丁峰见老陈他们几个还在小门那等他,立刻就喊了起来:“别管我,进去,关门!” 老陈只是摇头,看起来格外急切。 就在这时候,最前边的一个桑国武士一甩手打出来一片暗器,旋转着飞来。 丁峰自知现在的实力无法挡住那些暗器,所以猛的往前一扑趴在地上,那一片暗器就在他身上飞了过去。 丁峰爬起来继续跑:“快关门!” 非但没有关门,老陈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看,居然抽刀又回来了。 “你们走啊!” 丁峰嘶吼。 因为扑倒一次的缘故,桑国武士追的更近了,有人从肩膀上带着的飞索摘下来,轮了几圈后往前一甩。 那东西顶端是个飞爪,用来抓人用来爬墙都是利器。 丁峰回头一刀将那飞爪荡开,可是第二根飞爪到了他近前,正好落在他肩膀上。 第二个扔出飞爪的桑国武士猛的一顿,双手发力向后拉扯,丁峰撑不住肩膀上的剧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老陈他们几个跑回来,其中一个老兵一刀剁在飞索上,绳索一断,丁峰瞬间就爬了起来。 可此时,他们已经被那些桑国武士追上。 后边,连续下船的桑人更多,疯狂的往前冲。 “你们回来干吗?!” 丁峰把肩膀上的飞爪摘下来,忍着疼双手握刀:“我断后,你们往回撤。” 老陈看了看他肩膀上的伤口,摇头:“我断后。” 就在这时候,小门那边忽然又有人冲了出来,那人跨步而出的瞬间,手中一杆长矛掷了出去。 长矛化作一道流光,在丁峰的身边飞过,噗的一声将刚冲到近前的桑国武士刺穿,长矛穿透身体之后又刺进后边一个桑人的胸口。 “回来!” 将军关崇圣向前发力,人在半空抽刀在手,一刀又将第二个靠近的桑国武士劈死。 “将军你不能轻出......” 丁峰的话还没有说完,被关崇圣一把抓住腰带往后甩了出去:“闭他妈嘴。” 关崇圣一把横刀断后,又连斩了三四个桑国武士。 后边亲兵已经上来,用盾牌将战局隔开,那些桑国武士已经失去了机会,又被连弩逼退,只好回到货船那边。 木上河脸色难看的说道:“去给大将军送信,偷袭城门的计划失败了。” 回到城墙上,关崇圣指了指旁边:“坐下。” 丁峰摇头:“我现在是平民,不能随意登上城墙,这是规矩......” “老子让你坐下。” 关崇圣瞪了他一眼。 丁峰只好乖乖的坐下来,连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关崇圣用匕首将丁峰肩膀上的衣服切开,看了看伤口后随即皱眉,那飞爪拉扯的力量极大,血肉都被豁开。 关崇圣道:“忍着点。” 然后把匕首递给了丁峰,丁峰将匕首咬在嘴里,片刻后肩膀上就是一阵剧痛传来,他额头上的青筋瞬间暴起,牙齿咬的匕首都发出摩擦的声音。 关崇圣用烈酒冲洗伤口,冲洗干净之后又用纱布擦了擦,然后取过针线:“还得忍一会儿。” 他动作麻利的把那豁开的血肉-缝合,每一针下去,都能感觉到丁峰的肩膀颤抖一下。 缝合好了之后洒上伤药,又用纱布将伤口勒住,关崇圣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骂了一句:“他妈的,怎么现在如此细皮嫩肉的。” 丁峰把匕首拿下来,嘴角都被割破了一点。 “谢谢......将军。” 关崇圣又瞪了他一眼,看了看丁峰切开的衣服:“我这没有你穿的这种名贵衣服,你是光着,还是我给你找一件。” 丁峰连忙道:“我这样就好......不敢麻烦。” 老陈骂了他一句:“你个蠢货,将军是问你穿不穿军服!” 丁峰的眼睛骤然睁大,片刻后,眼睛里就红了。 “我......” 他看向将军:“我......我还配吗?” 关崇圣没搭理他,回身吩咐道:“去给他拿一套战服来,新兵的。” 然后看向丁峰:“你不配穿老子的亲兵校尉军服,勉强还配得上一身新兵的衣服,愿意穿就穿,不愿意穿就光着滚下去。” “愿意愿意,我愿意。” 丁峰已经兴奋的无法表达,那咧开嘴傻笑的样子,像个走丢了许久总算是看到了家门的孩子。 又是开心,又是想哭。 不多时,一套新兵的衣服取来,丁峰好像怕将军后悔似的,用最快的速度把军服穿好。 关崇圣拎了一把横刀扔给他:“新兵条例第一条......” 丁峰握住横刀,大声说道:“临阵脱逃者,杀!” 关崇圣看着他,然后笑起来。 丁峰握着刀的手还在发抖,片刻后他问:“将军,那十几个弟兄,他们也想......” 关崇圣指了指侧面,丁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那十几个老兄弟已经登上城墙了。 “点狼烟。” 关崇圣吩咐一声,手扶着城垛往外看着。 “狼烟起的时候,所有看到狼烟的身穿军服的人都会赶来,以后再也不会有边军孤立无援的事发生。” 他侧头看向丁峰:“沈珊瑚说过的话,你信吗?” 丁峰点头:“信。” 关崇圣笑了起来:“我也信,不怕孤立无援,那我们还怕个屁!” 他伸手指向城外:“来多少!” 所有人振臂高呼:“杀多少!”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我知道但我顾不上 十月,深秋。 在渔门关的李叱几乎同时接到了从兖州和冀州送来的紧急军报,都是用用最快的速度送来的。 兖州,渤海人和桑人联军大举进攻,而在北疆北山关外,黑武人的大军频繁调动。 由此可见,这是以黑武人为首的一次规模极为庞大的入侵,这一次他们志在必得。 “我得回去。” 李叱看向夏侯琢。 夏侯琢道:“可是现在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如不出意外的话,武亲王杨迹句和杨玄机的决战马上就要打,他们会争夺秋粮,所以必会交战,双方分出胜负之际,就是我们夺取京州之时,此刻回去的话,所有的布局和准备就都付之东流。” 李叱嗯了一声:“可我必须回去。” 夏侯琢轻叹一声:“我知道,我只是必须劝你。” 李叱看向余九龄:“派人给大将军送信,告诉他,尽快拿下苏州,然后收拢大军布防,我要回冀州,而且还要把沈珊瑚的十万兵力调走。” 夏侯琢叹道:“如此一来,唾手可得的扬州也要放弃了,甚至连刚刚打下来大半的苏州也要放弃。” 李叱道:“我知道。” 他转身看向高希宁:“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廷尉军黑骑跟咱们回北边,让燕先生想尽一切办法,再从豫州抽调出来至少两万兵力。” 高希宁应了一声:“我现在就赶回去。” 李叱又看向谢秀:“从你的队伍里抽调出来五万人,给夏侯凑足十万兵力,准备好粮草辎重就即可出发。” 谢秀俯身:“臣遵命。” 他转身快步离开,心里震撼的无以复加。 黑武人寇边,渤海人和桑人的联军也来了,宁王在这样的大好局面之下选择回冀州死守边疆...... 一边走着,谢秀的脑子里就不停的想着,如果这件事换做是杨玄机的话,他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中原江山吗? 此时此刻,只需要在坚持最多一两个月的时间,宁军就一定能趁着杨玄机和武亲王两败俱伤的时候杀入京州,甚至顺势一举夺得大兴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此大好局面,宁王说放弃就放弃了? 谢秀离开之后,夏侯琢看向李叱说道:“荆州之地才得,这一离开,局面就无法控制了。” 李叱知道夏侯琢在担心什么,荆州这边对李叱并无多少归属之心。 不管是那些世家大户还是普通百姓,相对来说,他们接受杨玄机更早,对宁王或多或少还有排斥之心。 大军北返,留下谢怀南和谢秀主持荆州军务民政,就相当于给谢家送了一份大礼。 谢怀南完全可以自立,有谢秀的荆州军为根底,扩充军力,趁着武亲王和杨玄机都没有时间理会荆州,谢家就能拔地而起。 “顾不上那么多了。” 李叱上马:“回大营,安排疑兵,让渔门关里的楚军不敢追击,大军三日内必须北返。” 夏侯琢抱拳:“遵令!” 从荆州抽调兵力十万,在兵力极为空虚的豫州再抽调两万,如果这次李叱把本钱都拼在北疆的话,可能真的会失去争夺中原最好的时机。 但李叱,永远都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派人给杨丁方传令,他的队伍才走到半路,让他立刻折返率军开赴冀州。” 李叱一边纵马一边朝着余九龄喊话,余九龄马上就安排人去传令。 “给连夕雾连先生送信,长安那边的建造停下来,筹集粮草物资全都送往北疆。” “是!” “派人去见徐绩,告诉他我要回去,让他在我回去之前,把冀州所训练的所有新兵调往龙头关,他亲自带兵去,不用在冀州城等我。” “是!” “派人去通知武先生,让他把青州内各路军队的所有降兵都集合起来,有多少人算多少人,然后等待沈珊瑚北上,把人马都交给沈珊瑚。” “是!” 李叱看向夏侯琢道:“可放荆州,苏州,连青州都可放,但豫州不可放,你留下吧。” 夏侯琢摇头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北疆,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黑武,我留在豫州有何用处。” 李叱沉思片刻,点头:“派人给大将军送信,苏州一战结束之后,调庄无敌率领本部兵马回豫州城驻防。” 这一路上,李叱不断做出安排,这南下争得京州的战局,瞬间就有了变化。 李叱很清楚黑武人是怎么想的,如果再不发猛力的话,中原就要恢复一统,黑武人再想南下就没什么机会了。 有了上次战败的教训,这次黑武人想到了用渤海人和桑人的计策,最狠毒的,莫过于桑人那边的海船。 桑人的水师具备运送大规模兵力在海上移动的能力,如此一来,兖州的边关就失去了大半意义。 桑人的船队,可以在沿海任何一地登陆,侵袭兖州内部,或是干脆直接出兵去接应渤海人。 还能从冀州沿海登陆,绕过龙头关,在冀州内为非作歹。 当然,李叱判断,桑人就算有足够的军力,有大量的海船,也不敢贸然在冀州上岸。 没有渤海人作为策应,桑人直接攻入冀州等于找死。 所以李叱的推算是,桑人和渤海人内外夹击攻破兖州边关,用最短的时间拿下兖州,然后渤海人的军队会在陆路猛攻龙头关,而桑人会乘坐海船绕过来,再一次内外夹击,破龙头关后,桑人和渤海人就能北上去接应黑武大军入关,还是一样的内外夹击。 这就是拥有庞大水师的无与伦比的优势,桑人的兵力可以随意调动,可以出现在任何有威胁的地方。 兖州边关一次内外夹击,龙头关再来一次,北疆再来一次,三次内外夹击,就能让整个中原北境落入黑武人之手。 当然,李叱完全有理由不回去,在黑武人拿下整个冀州之前,李叱就有把握拿下大兴城。 可是那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有可能黑武人会得到整个北境,南平江以北的中原疆域,尽数归于黑武。 大楚皇帝杨竞现在巴不得和李叱划江而治李叱都不答应,他又怎么可能答应和黑武人划江而治。 中原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中原人的,不可能拱手送人。 不是没有人劝说,待荡平面前之敌再回救冀州,其实应该也来得及。 李叱的回答是,我不会拿皇帝位来赌中原江山。 就算是真的来得及,李叱也不会等,多等一天,边疆将士就可能死伤无数,多等一天,冀州百姓就可能生灵涂炭。 到了十一月,李叱已经从荆州赶回豫州,燕先生穷尽心思,抽调了三万人出来,已经等待多时。 李叱没做丝毫停留,带着这支军队一路向冀州继续疾行。 十一月,戴胜关。 桑人已经退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这里的边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桑人大军猛攻这座小小的关城数月之久,死伤无数,却始终不能寸进。 在最危险的时候,各地赶来的援兵让这座关城变得坚固无比。 当初这里有一座兵营,最强盛的时候有八千六百名大楚府兵,后来因为朝廷已经放弃了他们,连续多年没有物资补给没有军饷发放,所以队伍逐渐散了。 他们有的人成了农夫,有的人去做了生意,还有的人选择成为大户人家的保镖护院。 可是当戴胜关上狼烟起的那一刻,这些老兵都回来了。 不只是他们回来了,各地的县衙,都是县丞大人亲自带队,带着厢兵和民勇赶来支援,连县衙的捕快都来了。 仗打到一个多月的时候,原本只有三四千兵力的戴胜关,兵力居然已经达到了四万余人。 兖州多豪士,江湖中人,绿林好汉,还在纷纷赶来。 “将军!” 丁峰从外边快步跑进来,递给关崇圣一份求援信:“这是驼山县派人加急军报。” 桑人在戴胜关久攻不下,黑武亲王阔可敌无言量大怒,将桑人的大将军纯边斥力骂的狗血淋头。 纯边斥力也恼火,八万大军攻打一座小小的边关居然打了这么久,无言量骂他无能他都没办法反驳。 无奈之下,纯边斥力只好改了打法。 桑国水师舰队离开戴胜关,一路往东北方向沿海而行,最终重新选择了一个进攻的方向,就是驼山县。 驼山县这边没有边关,虽然海岸线大船无法靠近,但是小船可以把兵力运送过去,只是会费事一些。 只要打下来据守交通要道的驼山县城,桑人的兵力就可以一路往东疆边关杀过去,接应石在勋的渤海大军入关。 可是驼山县这个地方,居然也没能让纯边斥力顺利的打下来。 县令杜大山带着全县百姓死守峡谷,桑人又已经被堵了有十几天。 可是毕竟驼山县太小了,就算百姓们全都上去打仗,缺少兵器甲械的他们也不可能撑得住太久。 “我亲自去。” 关崇圣看向副将李景明:“你带两万人留守戴胜关,只记住,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出城去打。” 李景明道:“将军,还是我去支援驼山县,你留下吧。” 关崇圣道:“听从军令。” “是!” 李景明立刻应了一声。 关崇圣回头喊了一声:“丁峰!” 丁峰立刻跑过来,经过多日的厮杀,原本那一身崭新的新兵军服早就已经脏的不像样,衣服领子黑的都泛着油光。 几个月了,哪有时间去洗澡,有一回儿时间就要抓紧休息,养足精神准备下一场厮杀。 也是只几个月时间而已,丁峰瘦了能有三十斤,那几年富贵养出来的细品嫩肉不见了,恢复成了过去那一身腱子肉。 “去换身衣服。” 关崇圣看了丁峰一眼。 丁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实脏的不像样,可这会儿哪里有时间换衣服,他立刻说道:“将军,咱们还是先赶去支援驼山县,衣服不换了。” 关崇圣大步往前走:“给你半刻的时间,把校尉的战服换好,然后来领我的亲兵。” 丁峰眼睛骤然睁大,然后欢呼一声:“是!” 这支由各行各业的汉子们组成的队伍,用最短的时间准备好,朝着驼山县那边支援过去。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颜色 当关崇圣带着队伍昼夜兼程赶到驼山县的时候,每个人的表情都变了,每个人的眼睛也都睁大了,每个人的心也疼了。 县城里烧了起火,城中黑烟冲天。 关崇圣下令冲进城内,正看到攻破了县城的桑人在疯狂的屠杀百姓。 那一刻,每个人血液里的怒火全都炸开。 哪里还顾得上急行军十几天的疲惫,这群兖州的汉子们怒吼着冲了上去。 他们冲进主街,到处都是尸体,那些桑人显然是刚刚打进来,正在疯狂的搜寻着百姓,见人就杀。 在路边的一根木桩上,关崇圣看到了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那残缺不全的衣服足以证明,这被折磨致死的人,就是驼山县的县令杜大山。 尸体的肚子上有个巨大的血口,内脏都流出来挂在那,心口位置被人挖开,心脏被挖出来,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地方。 在不远处,是几名身穿捕快衣服的汉子,没有一个人是全尸,大部分都被剁掉了四肢。 “杀!” 关崇圣红着眼睛嘶吼,带着他人开始反攻。 巷子里,一群百姓被桑人堵在那,弓箭手朝着人群放箭,一群妇人挤在前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箭矢,她们互相搀扶着,中了箭也死死撑着不倒下去,因为她们身后是一群吓哭了的孩子。 丁峰带着人赶到,这群红了眼睛的汉子们,把手里的横刀疯狂的劈砍下去。 巷子口倒下了一群桑人的尸体,血流满地。 浑身是血的丁峰看向那些幸存的人,朝着她们喊:“往城北方向跑,别回头,爷们儿们来了,不用怕。” 然后一转身,带着汉子们冲向远处的桑人。 在南城,城门已经被攻破,大批的桑国水师士兵朝着城里涌入。 而这边,关崇圣的边军则正面顶了回去,双方在大街上相遇,没有任何停顿,挥刀向前。 南边的城墙也已经被桑人占领,弓箭手居高临下放箭,关崇圣这边的士兵损失惨重。 “丁峰!” 关崇圣嘶吼。 “属下在!” 丁峰一刀将面前的桑人脖子抹开,回头应了一声。 这一回头,一把桑刀砍在他肩膀上,皮甲挡住了大部分的力度,不然半边肩膀都会被卸掉。 丁峰一把搂住那桑人的脖子往下压,用手里的横刀朝着那桑人的后腰一刀一刀戳进去。 “带人把城墙攻下来!” 关崇圣一边厮杀一边喊:“给老子把城墙攻下来!” “是!” 肩膀上还在淌血的丁峰没有丝毫犹豫,喊了一声后,招手带着人往坡道上冲。 桑人在高处,箭雨密集而下,坡道上滚下去都是兖州汉子们的尸体。 可是却没有人后退,倒下去的人为继续向前的人争取了时间,付出了无数生命后丁峰他们杀上了城墙。 他们分开两队,一左一右的继续往前冲。 桑人的兵力更多,可是他们却发现,支援过来的这些中原男人,凶悍如虎。 那是仇恨,无边的仇恨。 这小小县城里的满地尸体,点燃了这仇恨。 从中午到日落,已经进城的万余桑人被硬生生压回去,还被杀了能有四五千人。 丁峰带着人重新夺回城墙,桑人的队伍犹如潮水一样退了回去。 站在城墙上,那浴血的汉子发出一声咆哮。 夜里,桑人再一次杀了上来,从后半夜一直到天亮,可是这群犹如钢铁铸造一样的汉子们,让这座小城的城墙也变成了高铁铸造。 天亮,桑人再次撤了回去。 这座小城的城墙并不高,也就两丈多不到三丈,城下堆积的尸体却到了半城高。 有桑人的,有我们的。 “将军。” 一身疲惫的丁峰走到关崇圣面前,关崇圣的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他受伤没有。 丁峰关切道:“卸甲看看吧,万一......”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关崇圣一把拉住按坐在那。 就像是那天在戴胜关的城墙上一样,将军把他的皮甲解开,掏出一把匕首把丁峰肩膀上的衣服切了,然后把匕首递给丁峰:“忍着点。” 丁峰嗯了一声,把匕首咬在嘴里。 烈酒冲洗,缝合伤口......如上次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丁峰没有颤抖一下。 伤口缝合好,关崇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坐下来的时候,像是已经没有一点力气。 “大家都看到了。” 关崇圣喘息着说道:“当我们的土地被敌人攻破的时候,我们的乡亲就会他们屠戮,只要我们让步了,敌人就会把我们当猪羊。” 关崇圣回身看了看城下,从远处,有三五成群的百姓回来了。 昨夜之前他们撤到了北城外,现在又都回来了。 “他们应该是饿了,死守了那么多天,粮草或许是已经耗尽。” 关崇圣吩咐道:“把干粮分给乡亲们。” 在喊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后边的话却喊不出来了。 他看到了。 一个妇人把怀里抱着的孩子交给一位白发老人,然后弯腰捡起来尸体旁边的刀,朝着城墙这边走来。 那妇人一边走一边回头喊:“如果我没了,告诉我的孩子他爹叫什么,他娘叫什么,告诉他,他爹娘是为什么死的,让他多吃几口饭,长大了有力气......” 然后毅然决然的登上城墙。 他看到了。 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跪在那,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子把他拉起来,递给他一根长矛,那应该是姐弟吧,那死去的人应该是她们的双亲吧。 她们俩,拿着木杆的长矛,或许是因为棉布的长裙走路有些碍事,少女捡了一把刀将裙子切开,膝盖以下的部分露出,然后用撕下来的一块布条将头发扎好,她拉了弟弟的手,跟上了前边那位大嫂的脚步。 他看到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腰都已经直不起来,可是却一次一次的弯腰,把地上的兵器捡起来,一根箭都不丢弃。 他拿不了那么多,用布袋把捡到兵器绑起来,拄着拐杖,拖着那一捆沉重的兵器往城墙方向走。 他们不是饿了。 他们是恨了。 “你们看到了吧!” 关崇圣扶着城墙站起来,朝着手下士兵们喊:“我们凭什么不拼命!” “呼!” 所有人发出一声震荡天地的呼喊,呼出的一口与天地争命的气。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桑人的大军朝着这座小城发起了数不清次数的攻击,那残缺不全的城墙,却像是被血肉加固了一样,每一寸都坚如钢铁。 黑武亲王阔可敌无言量一直都在观战,他终于明白了,不是桑人无能,也不是每一次率军南下的黑武大将军们无能。 面前的这群传闻如绵羊一般软弱的中原人,实则是一群猛虎,当他们拿起武器的时候,这虎就有了翅膀也有了更锋利的獠牙。 “殿下......” 桑国水师大将军纯边斥力脸色有些难看的走过来,叫了他一声后就俯身低头。 无言量摆了摆手示意纯边斥力不要再来自责的那一套了,没有任何意义。 “不是你们的问题。” 无言量道:“我也没有料到,只是一些普通村民,竟然会能坚持这么久。” 纯边斥力连忙说道:“请殿下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能把这里攻打下来。” “不要再心急了。” 无言量道:“你们缺少的是攻城用的东西,现在暂时停止进攻,派人去打造攻城所需的各种器械,等到准备妥当之后,再一鼓作气把这里打下来。” 纯边斥力连忙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手下的队伍军心已经受挫,如果再强行逼迫他们连续进攻的话,死伤更重,却也对那座小城无可奈何。 这只是一座没有高大城墙的小城,可这一刻的桑人和黑武人都明白过来,城墙其实不是城墙,人才是城墙。 桑国的水师远道而来,他们不可能在船上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攻城经验。 毕竟在桑国那个地方,哪有如中原这样的一座一座的城堡。 有了黑武亲王的允许,桑人总算也能喘口气,纯边斥力把打造攻城器械的事交给度也正后,他一个人走回到岸边,看着大海发呆。 来之前,他觉得这次不会有多难,在桑人得到的情报中,这些中原人自大又不团结,那些所谓的权贵不拿百姓的命当回事,百姓又怎么可能会维护朝廷。 情报中还说,这些中原人并没有什么反抗的勇气,他们大部分时候都会被动接受谁成为他们的新主人。 可是现在,纯边斥力终于明白,这些情报都是错的。 他的大军在这座小城外已经损失了一万余人,这一万人,已经可以在桑国打下来几十个地方了。 接下来的将近十几天时间,桑人砍伐树木打造了大量的云梯,再一次做好了对驼山县进攻的准备。 城墙上,注意到了桑人又将进攻,关崇圣侧头看了一眼丁峰的肩膀:“别再受伤了。” 丁峰笑了笑:“不碍事,疼都不疼。” 关崇圣的视线转向远处,桑人的队伍扛着大量的云梯正在集结。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士兵们,每个人都已经握紧了他们的横刀。 “你的皮甲不好。” 关崇圣说:“如果......今天我战死了,我的铁甲给你,你带着兄弟们继续打,如果你也战死了,你把铁甲传给下一个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铁甲尚在,寸土不让。” “是!” 这一次,丁峰重重的点了点头。 关崇圣侧头看向城墙上那面烈红色的战旗,忽然笑了:“如果将来的天下,每一座城上飘扬的旗子都是这样的颜色,其中有我们的血。” 丁峰指了指城外:“如果将来桑国土地上也飘扬着这样的旗子,那旗子上的颜色,也有我们的红。” “战!” 关崇圣举起横刀。 “呼!”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虎狼 桑人这次没有再留任何余力,这座小城已经阻挡他们足够久了,他们再不赶到边关那边接应渤海军的话,大局就会被破坏,黑武汉皇陛下的怒火能让他们彻底失去在中原分一杯羹的梦想。 还剩下不足七万人的桑国水师军队,想在如此浩瀚的中原大地上翻起风浪,无异于痴人说梦。 没有渤海军入关,凭着他们的兵力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烧杀抢掠一番,然后带着东西撤走。 可这不是他们的目标。 按照黑武,渤海和桑国三方的会盟约定,如果这次打下中原的话,黑武会把兖州划给渤海,把青州划给桑国。 一个青州就比桑国本土大,桑人如何能不动心。 而且纯边斥力也很清楚,如果再打不下来的话,黑武亲王阔可敌无言量的耐心也到了极限。 他可以预想到,下一步黑武人就会把他们桑人踢出局,只带着渤海人玩,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权力。 在桑人的庞大计划中,他们已经制定好了一个五十年的目标。 协助黑武人打下中原之后,他们得到青州,会用一个二十年来发展实力。 二十年后,他们将会逐步侵吞渤海人的地盘,那个时候,黑武人不会在乎渤海国的死活。 用十年的时间,逐步拿下兖州和渤海国本土,这时候,桑人就已经有了和黑武人在中原叫板的实力。 甚至,这个五十年计划其中的一环,就是如何想尽办法的让黑武人在得到中原之后,沉迷于享乐,荒废军务。 在制定计划这方面,桑人的能力不可小觑。 在这才刚刚开始的时候,全盘计划就已经制定完成,甚至细化到将来如何挑起矛盾,蚕食渤海国的领地,如何诱使在中原的黑武皇族堕落,逐步让黑武军队失去战斗力。 然而现在,一座小小想县城就挡住了桑人的计划,不得不说有些讽刺。 “木上河!” 纯边斥力大声吩咐道:“你率军主攻,如果日落之前不能拿下驼山县,你就在我面前以死谢罪吧。” 木上河心里一震,可是不敢违抗。 毕竟,如果不是他计划不周的话,桑人已经拿下了戴胜关,从戴胜关一路往东北方向走,长驱直入,此时早就已经接应了渤海王的六十万大军。 他知道,这也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不然的话,就算这次大将军纯边斥力不杀他,以后也会把黑锅扣在他头上。 将战甲脱去,上衣也脱了,木上河光着膀子,抓起他的桑刀咆哮一声,朝着驼山县城冲了过去。 桑人的队伍抬着云梯往前冲,黑压压一片。 城墙上,关崇圣缓缓吐出一口气,缓步走到那杆烈红色的大旗下。 “如果我倒下了,丁峰来替我,如果丁峰倒下了,他会找人来替他,在所有人倒下去之前,旗不能倒。” 他说完这句话后回头问:“弓箭还有多少?” 丁峰回答:“只剩下不到一千支。” 一千支箭,一轮抛射就没了。 “所有还有箭的弓箭手,都去那边缺口!”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这是一座老旧的小城,这缺口不是桑人打出来的,而是本就有的,他们在桑人进攻间隙的时候把缺口修补,然而在兖州十一月的天气下,泥土会冻上但不会坚固,补的缺口一撞就会掉。 每一次桑人的进攻,在这个位置,都会留下更多的尸体。 “把敌人放到城下,用石头招呼他们!” 关崇圣吩咐完,再次深吸一口气。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才是边军的最好的归宿吧,从穿上边军战服的那一天开始,自己不就已经准备好了吗。 未曾青史留名,但也心中无憾。 来吧! 桑人黑压压的涌上来,他们知道守军已经没有多少羽箭了,所以跑过来的样子,就显得有些肆无忌惮。 丁峰下意识的看向将军,将军的脸上无比平静。 丁峰又下意识的看了看那一身满是血污的铁甲,想着如果将军倒下去了,就让那铁甲留在将军身上吧。 那是将军甲,与将军生死与共的东西,是身份也是荣耀。 所以,他要战死在将军之前。 “来了!” 关崇圣喊了一声:“杀敌!”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守军将石头搬起来,朝着城下狠狠的砸。 桑人在城下密集到一块石头都可能不止砸中一个人,可也正是因为他们人太多,所以云梯很快就立了起来。 这一刻,很多人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城池太小了,也太矮了,他们拼死在这城墙上,也无法阻挡所有桑人登上城墙。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一场死战。 并没有。 桑人的进攻才刚刚开始的时候,在一侧的大地上,出现了一片红。 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一片红,像是一场能烧掉整个世间所有阴霾和霉晦的大火。 桑人的队伍多不多,是守军兵力的数倍。 可是那片红海出现的时候,桑人的队伍都显得没有那么庞大了。 已经做好战死准备的关崇圣,在看到那一片红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彩像是在辉映那红色的光芒万丈。 “哈哈哈哈哈!” 关崇圣仰天大笑。 桑军队伍的一侧,遍地红旗来。 大宁的战兵队伍中军位置,冀州节度使徐绩脸上带着怒意,这中原大地,岂是任何宵小之辈都能来侵染的? “灭!” 徐绩伸手往前一指。 十万冀州宁军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徐绩为宁王李叱争夺天下而训练出来的新兵,这也是这十万新兵第一次上战场。 然而他们所有的严苛训练,就是为了让他们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就比敌人强。 徐绩这个人,自大甚至还有些心术不正,可是他的能力,没有人可以质疑。 他被李叱调到冀州做主官的这两年,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重新回到宁王心中曾经很重要的位置。 两年来,这十万宁军战兵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 说句有私心的话,这十万大军,是他为自己将来谋国公之位的最大手段。 山河大地满目红。 一红是战旗烈,二红是敌人血。 如果徐绩是等待李叱的军令到了之后,再率军来兖州,那就一定赶不上。 而这就是徐绩超乎常人的地方,他知道,宁王不喜欢等待命令的人,那是庸才。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等着宁王从豫州甚至是荆州送回来命令,可能整个兖州都丢了。 所以他在派人给宁王送紧急军报之后不久,他就果断作出决定,必须提前动身,不能等。 冀州官员们也觉得可以提前动身,但是他们全都认为,要去支援北疆才对,毕竟最大的敌人是黑武。 可是徐绩力排众议,徐绩说,从现在的情况分析,黑武人是在等。 如果渤海人和桑人的联军没有进入冀州,黑武大军不会贸然进攻北疆。 所以,阻止渤海人拿下兖州,才是阻止这次敌人入侵的关键。 在离开冀州城之前,徐绩派人给在西北的连夕雾连大人送信,命令连夕雾带上所有军队,粮草物资,放弃修建长安城,赶赴北疆驰援。 他在给连夕雾的信里说,停止建造长安城,如果将来出了问题,我来抗。 所以连夕雾也根本就没有等李叱的军令,他接到徐绩的信之后,立刻带上长安那边的所有队伍,包括大量的民夫,带上所有物资赶往北疆。 徐绩率军赶到龙头关之后,得知龙头关并未受到攻击。 手下人觉得一定出错了,可能黑武人才是主攻,劝徐绩转而向北。 还有人觉得兖州就算是丢了,只要死死守住龙头关确保冀州不丢,黑武人南下也无可能。 也有人劝说,以十万兵力死守龙头关断然不会出错,但去兖州就有可能把队伍葬送掉。 徐绩再一次独断专行,下令大军出关,还是那句话,出了问题我扛着,与你们无关。 这种独断,反而是在特殊时期最为有效的方式。 一群人争来争去,做主官的再犹豫不决,那么事情才会变得更糟,甚至是最糟。 徐绩带着人马一路赶到戴胜关,得知桑人已经转攻驼山县,徐绩下令大军不做休整,星夜兼程赶路。 此时此刻,出现在这的不是什么天降神兵,也不是关崇圣他们的运气好,而是徐绩的判断正确。 当他喊出那一个灭字之后,他自己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十万大军,这种规模的战役,谁指挥谁骄傲,因为那是宁军战兵! 当红色的浪潮冲击桑人的阵列之后,一切悬念都没有了。 在陆地上,和宁军打? 那是撵着杀,不是打一阵才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是。 桑人突然见到了那么多的宁军出现,其实在还没有打的时候胆气就已经破了大半。 他们这么久的攻城战中,士气也没剩下多少了,这次一鼓作气想拿下驼山县,是这士气的最后一次提振。 当看到漫山遍野而来的宁军,哪里还有什么士气。 一触即溃。 黑武亲王阔可敌无言量站在高处,举着千里眼观战,他本来要看的是桑人如何攻破县城。 可是看到的是那支举着烈红色战旗的军队,犹如沸汤泼雪一样把桑人的队伍干掉。 “哪里......哪里来的军队?” 阔可敌无言量的脸色都白了。 “是楚军府兵吗?!” 无言量大声问了一句。 “是宁军......” 他手下律也严完脸色更白。 “殿下,速走。” 律也严完急促的说道:“那是镇守宁王李叱的宁军,我黑武帝国的大军数次南下,就是被宁军挡住的,桑人绝非宁军对手。” 阔可敌无言量只犹豫了片刻就转身离开,朝着海船那边跑过去。 不用律也严完劝他,他自己亲眼看到了。 在这之前,他根本就不曾见过这样的中原军队。 追在那些桑人身后杀,砍倒之后就薅着头发往下剁人头,那一刀精准且狠厉,绝对不会用第二刀再把人头剁下来。 剁掉了之后,那些家伙随意把头发把腰带上一别,然后继续追杀。 这种兵,是中原的兵? 那甚至都不像是人间的兵。 何为虎狼? 此为虎狼。 第一千零七十章 我来 桑人的水师损失惨重,至少有小半的兵力没能撤回来,大概有两万余人被杀,一万人左右被生擒。 剩下的人狼狈逃回大船上,迅速的远离岸边。 那些劫后余生的桑人,不得不庆幸好在他们还有船。 来的时候八万士兵,围攻多日没打下来这个小城,总计折损超过半数,余下兵力已不足四万。 看起来,船都显得空荡了不少。 “卑职关崇圣,见过节度使大人。” 关崇圣看到徐绩后连忙上前行礼,倒也不是因为那一身节度使的官服让他敬畏,而是这位节度使大人亲自带兵从冀州赶来,令人心中感动。 不是三两步就能来的路,那是数千里远的征程。 关崇圣可以推测的出来,节度使大人根本就不是等到宁王旨意才来的,如果是的话,没可能来的这么快。 “关将军快请起。” 徐绩紧走几步将关崇圣扶起来:“将军着实是辛苦了,将士们着实是辛苦了。” 关崇圣他们聊了几句后问道:“这些俘虏如何处置?” 徐绩看了一眼海面那边,然后吩咐道:“把所有俘虏全都押到海边砍了,让那些桑人看到他们的下场。” 手下人应了一声,将那万余俘虏全都驱赶到了海边,一个个的踹倒在地,一刀一刀下去,一个活口不留。 海船上的桑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人死在那,哀嚎声离着那么远都能听清楚。 这片不大的海滩上尸体铺满,人头清点过之后,在海边平坦的地方堆起京观。 “如果我们也有海船的话,直接追过去,一个都不能放走。” 徐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满眼都是遗憾。 可他知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中原都发展不起来强大的水师。 因为这中原大地满目疮痍,将来宁王一统天下之后,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恢复民生繁荣。 那不是十年八年就能恢复过来的事,要想让中原再现强盛,需要一个百年。 而且,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黑武人都会不停的南下。 中原乱世结束之前,他们想趁机夺取这锦绣江山,就算是宁王称帝之后,他们又会想着新朝立足未稳可以趁势而攻。 哪怕是多年之后中原已经稳定康宁,黑武人还是不会停止南下,除非是中原最终被黑武所占,或是黑武灭国。 然而徐绩也很清楚,黑武这样的庞然大物,谁又能灭的了? 他无法想象的出来,会是一个强大到何等地步的国家,才能把黑武踩在脚下。 “收拾战场,整顿军备。” 徐绩吩咐一声:“桑人会放弃这里,但不会放弃从其他地方上岸。” 他看向手下人:“分派传令信使出去,在沿海各县,抽调足够多的人手巡视海岸,各县务必尽快在高处搭建烽火台,一旦有敌人来犯,迅速点燃狼烟。” “再通传兖州各地,主公尚未在兖州指派主官,所以从今日开始,兖州军务暂时由我指挥。” 徐绩一边走一边继续下令:“同时派人赶赴兖州内所有州县传令,大县需尽快招募民勇三千人以上,小县招募民勇一千五百,在得军令之日起,半个月内务必将兵力集结完毕,然后奔赴沿海各县支援,无需请令,以就近支援为原则,切勿轻慢。” “所有民勇的军饷,与宁军战兵相同,若有伤亡,抚恤亦与战兵相同,各县县丞,需亲自带队,如有违抗者,按临阵脱逃斩首示众。” 徐绩回头看向身边人:“尽快派人去传令吧。”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分派人手。 “我是兖州人。” 徐绩道:“我回来,就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我回来,就是给兖州百姓们来做那堵墙。” 他大声说道:“诸位,需同心协力,共御外敌。” 有了徐绩的指挥调度,整个兖州在很快就被盘活了。 各州县的县丞,带着厢兵和民勇,以距离哪里近就去哪里支援为原则,迅速的赶往沿海各地。 我们确实没有海船,没有舰队,可我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海岸线封住。 徐绩留给关崇圣大量的武器装备之后,带着他的大军再次出发,目标是东北边关。 在那,边疆的将士们抵抗的是至少数十万渤海人。 兖州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管理,当初沈珊瑚打下兖州之后就率军南下,留守在兖州的队伍其实不多。 东北边关那边兵力薄弱,也不知道赶过去的时候还来不来得及。 相对来说,虽然北疆那边要面对的是不知道会来多少兵力的黑武大军,可徐绩并不是十分担心。 宁王这些年来为了防备黑武人南下,大力扶持北疆边军,如今那边一线兵力充足,储备也充足。 大部分人员都随从宁王南下之后,幽州那边却依然保持着极为完整的建制。 与此同时,京州。 一场大战。 武亲王杨迹句又一次赢了,虽然这次是惨胜,可赢了就是赢了。 与天命王杨玄机一战,武亲王大军杀敌十余万,俘虏三四万,杨玄机元气大伤,继续往北退却。 军帐中,武亲王端坐在椅子上,上半身的衣服都脱了,医官正在给他缝合肩膀上的伤口。 在那场厮杀之中,武亲王本来已经直破杨玄机中军,若一鼓作气打穿中军的话,就算是不能将杨玄机生擒活捉,也足以让天命军彻底失去抵抗之力,只要成功,天命军的损失就不只是十余万人。 然而就在已经攻入杨玄机中军的时候,一个身穿金甲的雄壮武士带领黑绦军拦住了武亲王。 那人,是武亲王到现在为止遇到的第一个能威胁到他生死的人。 武亲王知道杨玄机身边有一位被誉为金甲天神的战将,也是杨玄机的贴身护卫。 可武亲王一生征战,什么样的敌人没有见过,号称这个天神那个魔将的,多如牛毛。 所以武亲王也略微有些轻敌,确实没有想到那家伙如此强悍,差一点让武亲王受了重伤。 武亲王深深的甲胄算得上是一件神器,寻常刀剑不可能将这套战甲破坏。 然而那金甲武士却一刀就削掉了武亲王的肩甲,肩膀上的肉都被扫掉了一块。 如果如果不是武亲王有着无与伦比的战斗经验,他可能会吃大亏。 仗着那金甲武士的凶悍,杨玄机才能稳住中军,不至于被武亲王打成倒卷珠帘的败势。 “王爷,军报!” 有人快步跑进来,单膝跪倒后,双手递上来一份军报。 “哪里来的?” “宁王李叱的人,往各地派人通报消息。” 武亲王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伸手去拿军报:“黑武人又南下了?!” 他不顾身后医官还在缝合伤口,把军报打开看了看,然后脸色就怒了。 “黑武人狼子野心!” 手下人禀告道:“从渔门关那边也有军报传来,说是夏侯琢的大军忽然间撤了,以疑兵之计导致渔门关内我们的队伍没敢追出去,连夜撤走,应该是向北返回冀州了。” “报!” 这个报信的人还在说话,另一个报信的人跑了进来。 “大将军,军报!” 武亲王急忙将这份军报也打开看了看,良久之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宁王啊宁王......老夫,服了。” 这份军报上说,宁王手下大将军唐匹敌,率军三万绕开李兄虎百万大军,突袭扬州杭城。 李兄虎闻讯,亲自率领四十万大军去围堵唐匹敌,试图将唐匹敌堵死在杭城。 却被唐匹敌部下的战将罗境和沈珊瑚庄无敌三人,分兵三路猛攻李兄虎留在苏州的军队,李兄虎军惨败。 三十万宁军,破敌数十万,将李兄虎留下的队伍杀了大半,余者逃往扬州。 此时唐匹敌胜局已定,他只要死守杭城,沈珊瑚那三人的大胜之军,就能赶过去将李兄虎的人马堵在杭城外边。 武亲王无比确定,哪怕这时候李兄虎的军队依然多余唐匹敌的军队,可李兄虎必败无疑,苏州和扬州两地,不久之后就会完全归入宁王治下。 可就是这时候,北疆外敌入侵的军报送到了。 大将军唐匹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弃了已经拿到手的杭城,率军绕开了李兄虎的队伍返回苏州。 宁军将军沈珊瑚率军十万余人迅速北上,大将军唐匹敌则率领剩下的宁军稳固苏州防务。 为了北疆的战事,已经拿到手的杭城说放就放了,那放弃的可不是一座杭城,而是整个扬州。 甚至,如此给李兄虎喘息之机,就可能被李兄虎反扑将苏州夺回去。 因为唐匹敌不可能留下全部兵力,必然会分兵回防豫州,因为唐匹敌也很清楚,杨玄机百分百打不过武亲王。 一念至此,武亲王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唐匹敌在担心的是......一旦杨玄机战败,荆州那边又已经被宁军隔断,杨玄机要想退回去,只能绕道豫州。 此时豫州兵力空虚,连三五万人怕是都凑不出来,全都赶去北疆抵抗外敌入侵了。 杨玄机进可攻豫州,退可绕路回荆州,然后再跑回蜀州老家去。 唐匹敌担心豫州一旦丢了,宁王李叱就会丧失半数领地,所以他势必会把苏州的兵力分一半以上回来。 如果...... 武亲王想着。 如果此时不再追击杨玄机的队伍,而是在半路上设伏,就能将唐匹敌分派回来的人马一网打尽。 如果追击杨玄机,逼迫杨玄机进入豫州,武亲王就能驱赶着杨玄机的天命军为他所用,顺势收复豫州之地。 甚至,他完全可以放杨玄机一条生路,带着朝廷大军突然杀到苏州,唐匹敌分兵之后应付李兄虎大军已经近乎极限,哪里还能防备后路,这样打的话,或许一战就能将唐匹敌杀了。 “传令!” 武亲王起身大声吩咐:“下令大军即可开拔,往正北行军,十日之内务必到达赤河南岸。” 他看了一眼刚缝合好的伤口,嘴角微微上扬。 “李叱......你好好打你的。” 他大步往外走:“咱们去把杨玄机往西南方向逼,宁可把杨玄机放回去,也决不能让天命军进入豫州半步。” “是!” 手下诸将,大声答应。 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再次披上战甲,阔步而出。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家人 苏州城。 站在城墙上,唐匹敌看着外边像是在发呆一样,手扶着城墙,手指有节奏的轻轻动着。 接到李叱派人加急送到的军报,唐匹敌没有丝毫犹豫就放弃了杭城,那可是能左右战局甚至影响天下格局的战略要地。 拿下杭城,就像是在李兄虎后腰上砸进去一根大钉子,李兄虎就不得不时时考虑后防。 为了拔掉这颗钉子,他就必须分派重兵去攻打,李兄虎靠的就是人多势众,他分兵必败。 拿下苏州和扬州,宁军就真的可以美滋滋的坐山观虎斗,等着武亲王和杨玄机争出一个短长。 唐匹敌甚至已经做出过判断,最多两个月,在腊月之前,宁军就能趁势禁军拿下京州。 至于大兴城,何必要急于攻打,已经没有了后援也没有什么物资储备,大兴城再坚固,也架不住围城三月。 从腊月围困到二月,不用去攻打,城中百姓们撑不住就会反,世家大户撑不住就会降。 在唐匹敌的计划中,他要送给李叱的大礼,是在明年春天,李叱生日之前,帮李叱把帝位夺过来。 李叱不知道自己什么生日,师父捡到他的日子就是他的生日。 然而黑武人来了,桑人和渤海人的联军来了,打破了唐匹敌的所有计划。 没关系,以后再打一次就是了。 唐匹敌沉思了许久,然后回头看向庄无敌和罗境:“你们两个,需有一人立刻率军赶回豫州。” 罗境道:“让老庄回去,他老成持重,比我强。” 庄无敌看了罗境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不想回去就夸我?还如此敷衍的夸我?连心都不走。 罗境笑了笑,眼神里的意思是回去守家不爽快,不如在这里打仗舒服。 唐匹敌道:“我们原本有三十万大军,沈珊瑚率军十万已经赶去兖州,我再分兵十二万出来返回豫州,老庄,那就你回去吧。” 庄无敌惊讶道:“何必分兵如此之巨?予我五万兵即可,豫州那边并无强敌。” “现在没有,也许不久之后会有。” 唐匹敌道:“杨玄机不是武亲王对手,他此时必败无疑,荆州是咱们的,主公北返,但荆州留下兵马不会低于十万,只是用来防守已是足够,杨玄机没胆子去硬打。” 罗境点头:“如果他不能迅速击败咱们在荆州的兵力,武亲王就会把他堵在那,前边是我们的人后边是那老贼的左武卫,杨玄机必死无疑。” 庄无敌明白了:“所以杨玄机必会向北突围,进入豫州,或是绕路南归或是攻占豫州城。” 唐匹敌道:“所以你必须带大半兵力回去。” 罗境道:“那老贼会不会趁虚而入?” 唐匹敌道:“若无黑武人寇边,他会,这个世上他是最会打仗的人,他脑子里有所有能赢的办法,可是现在黑武人大军压境,渤海人和桑人的联军在兖州,武亲王若是趁着这会儿打我们,他就是千古罪人了。” 罗境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老匹夫脑子里都是奸诈,谁知道会不会真的干出来。” 唐匹敌没多说什么,可他心里想的是......所以我才希望是庄无敌回去啊。 如果是罗境带兵回去的话,以罗境那般脾气,知道武亲王就在豫州不远处,他是按捺不住的。 武亲王不去打豫州,他都会主动去打武亲王为他父亲报仇。 这种事,哪里还有什么冷静不冷静可言,那股子执拗上来,谁能劝得住罗境。 所以看起来是唐匹敌问一句你们两个谁回去,他算准了罗境必然不愿意回。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一下。” 庄无敌抱拳道:“我先下城。” 唐匹敌嗯了一声,罗境道:“我和你一起下去,从我营里给你分一些兵械。” 两个人并肩下城,罗境一边走一边说道:“虽然大将军推断那老贼不会趁着此时为难我们,可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大将军说的没错,那老贼是这个世上最懂得怎么赢的人,一旦北疆那边有消息传来说黑武人退了,老贼马上就会下手。” 庄无敌点头:“我知道。” 罗境叹道:“他赢了一辈子了......” 庄无敌知道罗境的心思,拍了拍罗境肩膀:“等以后。” 话不多,可是意思很明白,你的仇就是兄弟们的仇,以后时机到了,大家一起帮你。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其实我知道大将军希望你回去,所以我才说让你领兵......我如果回去的话,我会忍不住。”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那老贼太了解我了,他就算不打豫州,也会诱惑我出战,杀了我对他来说也是解决了一件心腹大患。” 庄无敌道:“你也太了解他了。” 罗境耸了耸肩膀:“我的缺点太明显,所以我距离大将军就差了那么一丝,不像你,跟大将军差那么多,已经不想追上去了。” 庄无敌:“我呸!” 罗境哈哈大笑。 庄无敌道:“这边难打,李兄虎吃了大亏,损兵二十万,他不会善摆干休,你可要稳住了性子,莫让大将军操心。” 罗境道:“在大将军身边我还好些,毕竟我也怕军棍在屁股上实打实的来几十下,哈哈哈哈......可我还是最不喜防守,要打,就一定要冲锋向前。” 庄无敌叹道:“所以你和大将军,差了真不是一丝丝。” 数日之后,宁军收拾好了武器装备和粮草物资,十二万大军交给庄无敌,朝着豫州返回。 在苏州城留下的这几万宁军,随时都可能陷入围困之中,毕竟李兄虎还有那么多兵力。 从起兵以来,第一次吃了大亏的李兄虎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从越州出征,打扬州苏州,又攻入京州,李兄虎的队伍就基本上没有打过败仗。 哪怕是在京州边界处和武亲王大军对峙,也没有吃过什么亏,只是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次被唐匹敌算计了几十万人,李兄虎会迫切的想把这面子找回来。 况且,他的结义兄弟手里也有数十万兵马,此时还在京州南,李兄虎若是派人去喊他的话,再来那样一支强敌,苏州城就变成了大海里的一座孤岛。 然而唐匹敌并不十分担心,因为李兄虎的目标可不是这座苏州城,也不只是他唐匹敌的人头。 在回军之后,唐匹敌就下令,尽快筹措调集物资归入苏州城内,做好坚守四个月到半年的准备。 唐匹敌推测,李兄虎的耐心最多就是半年。 他的百万大军如果被一座苏州城拖上半年,那他基本上也失去了对京州的争夺机会。 杨玄机打不过武亲王,可是武亲王也灭了不了他,等到蜀州那边的援兵过来,杨玄机还是京州最有力的争夺者。 到时候,武亲王最大的敌人不是杨玄机,是无粮。 已经十一月,朝廷给武亲王筹措的粮草物资撑不住多久,等到过完年,青黄不接,武亲王的队伍再善战,拿什么和杨玄机打。 那一头绝世的雄狮,最终不会因为老迈而无力,只会因为饥饿而瘦弱。 唐匹敌亲自送庄无敌率军离开,然后就开始着手布置苏州城的防卫诸事。 就在他巡查府库的时候,有亲兵快步跑过来:“大将军,外边有人求见,说是你的弟弟。” “我弟弟?” 唐匹敌怔住,心说我何来的弟弟? 可是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唐匹敌莫名其妙的心慌起来,也不只是心慌,甚至还有他几乎压制不住的恐惧。 没有吩咐手下把人带进来,唐匹敌快步往府库外边走,越走越快,到后来竟是跑了起来。 府库大门外边,有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站在那等着,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 看得出来他风尘仆仆,但是却没有坐下休息,而是一直保持着很直的站姿。 唐匹敌出门之后就看到了那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此人。 而那年轻人也看到了唐匹敌,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确定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兄长。 年轻人快步走到唐匹敌面前,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竟是双膝跪倒:“兄长。” 唐匹敌伸手想扶他,看到了年轻人胳膊上的黑纱。 一瞬间,唐匹敌的眼睛就睁大了,下一息,竟是站立不稳有些摇晃。 “父亲九个月前去了,我是父亲收养的孤儿,在兄长南下之后不久就跟在父亲身边,至今已有数年,我办好了后事之后就南下来找你,已经走了九个月。” 年轻人跪在那说话,唐匹敌也缓缓跪了下来:“谢谢你......送父亲最后一程。” 半个时辰后,将军府。 书房里,年轻人对唐匹敌说道:“父亲去年就病重,却不让我给你写信,说你要成就大事,不可扰了你,撑到了过年后,药石无用,父亲还是走了。” 唐匹敌坐在那,早已泪流满面。 此时脑海里都是在草原上父亲对他说话的样子,告诉他,既然要回去,就要做一个大英雄。 那天在草原上,夫子两个聊了好久好久,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个人坐在草地上的笑声还飘荡出去那么远。 “你......是怎么跟着父亲的?” “我本来是埃斤的奴隶,我是中原人,随家里人走行商,被草原人劫掠之后,我们一家都被抓了,父母病故,只剩下我一个,父亲见我可怜,去求埃斤把我要过来。” 年轻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可他的眼神里那种悲伤,让人看了心里都一阵阵疼。 “我原名叫元无忧,父亲为了让草原人不怀疑,所以给我改名叫唐青原。” 唐匹敌抬手在唐青原肩膀上拍了拍:“以后留在我身边吧。” 唐青原点头:“好。” 依然那么平静,他像是一个害怕打扰到了别人的孩子,平静只是他掩饰着自己的小心翼翼。 “跟我来。” 唐匹敌拉了唐青原一把:“咱们去大营,我告诉他们一声,我弟来了。”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我想自己试试 “我离开家太久了,父亲在草原上怎么会染病的?” 唐匹敌带着唐青原去大营的半路上,一路走一路询问。 虽然父亲有些旧伤,可父亲是武师,身体比常人健壮不少,他是陪着父亲在草原上修养的已经好的差不多之后,唐匹敌才安心离开。 唐青原看向唐匹敌,似乎是欲言又止。 “说吧。” “好......可能,是太过想你。” 唐匹敌的脚步停下来,这几个字,像是一把匕首刺在他的心上。 “是我不孝。” 唐匹敌低下头,那种痛苦怕是谁也无法真正理解。 “父亲说,兄长你是在救天下,救天下也可以说是为天下尽孝道,所以不是不孝,是大孝。” 唐青原道:“父亲还说,以一老而尽孝道,不如让全天下的老人都能安享晚年,前者事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后者事却可名留青史。” 唐匹敌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兄长。” “嗯?” “我在草原上,父亲教我习武数年,我可以从军吗?” “可以,你到我亲兵营来吧,先从一个什长做起......” 唐匹敌的话还没有说完,唐青原却摇头:“让我去别的将军部下吧,而且......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兄长。” 唐匹敌怔住,这个看起来有些内向的少年郎,心中却有如此坚硬的一面。 “请兄长成全。” 唐青原俯身一拜。 “好......” 唐匹敌道:“你可到罗境将军账下听令,我会给你安排好。” “不用。” 唐青原道:“若是兄长去知会罗将军,我还是会被照顾,父亲说,男儿当自立,临终之前父亲教导我说,不能提到唐青原,就让人想到那是唐匹敌的弟弟,而是提起唐青原,就要让人想到那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看向唐匹敌认真的说道:“一会儿,兄长就说已经把我送走,我自己会到罗将军那边投军效力。” 说完之后,唐青原再次俯身一拜。 这个少年,如此倔强。 “那,你不要去罗境军中了。” 唐匹敌认真的说道:“我正好要派人去宁王那边送信,你带上书信赶往冀州......不,你直接赶往龙头关,我猜测宁王大概会在那里坐镇,将书信交给宁王之后,你就留在那边,如今兖州被外寇入侵,你想靠自己,那边更适合一些。” “好。” 唐青原居然没有任何不愿。 他只是问了一句:“我该去何处领军服?” 半个时辰之后,一支十人队的斥候在大营里集结完毕,等待着唐匹敌的军令。 队伍里有一个新来的士兵,是临时加进来的,其他斥候对这个新兵都很陌生,不知道这人什么来路。 但既然能加入这支斥候队伍,那就足以说明他具备一名合格斥候的能力。 唐匹敌走到队伍面前,取出一封信交给斥候什长方显怜:“这是你要亲手交给主公的书信,你带队赶往冀州龙头关,若主公不在,你再询问主公去处。” 方显怜俯身:“遵命!” 唐匹敌看向唐青原,可是那少年只是一脸平静的站在那,一身崭新的军服在他身上穿着,倒是那么合体。 “出发吧。” 唐匹敌摆了摆手。 “是!” 方显怜应了一声,带着十人队上马。唐匹敌本想多交代几句,可是却见唐青原对他微微摇头,所以唐匹敌也只好看向方显怜:“你们都要多加小心,一路上并不太平。” “大将军放心,我们必会把书信面呈主公。” 方显怜行礼,拨马而行。 十人队离开苏州城朝着北方赶路,为了尽快到龙头关那边,他们都是一人双骑。 “小兄弟。” 方显怜觉得好奇,朝着唐青原喊了一声:“你是哪儿人?怎么会突然被安排到我这边。” 唐青原回答:“我是塞北人,从塞北到这一路走了九个月才到苏州,可能是因为我熟悉塞北情况,所以大将军安排我也去那边,应该是用的上。” 这理由十分合理,所以方显怜也没有多想什么。 “你练过武吗?” 方显怜问。 唐青原还是那般平静却态度端正的回答:“练过几年。” 方显怜嗯了一声,一个在塞北生活的少年,还能孤身一人从塞北走到这苏州城,九个月,安然到达,其实足以说明这少年不是寻常人。 他们背上这一路走了一个月的时候都没有遇到什么波澜,每天的日子都像是重复着过一样,赶路,休息,赶路,休息,周而复始。 一个月,他们已经从苏州穿过了青州,这种速度是正常人走的近三倍,别人走三个月的路,他们一个月就走到了。 方显怜有意考量这年轻人的毅力,却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人家。 首先,就骑术来说,这些斥候哪个不是控马高手,本都有些自信的斥候,发现那少年在马背上比他们还要自然的多,连这些老练的斥候觉得辛苦了,他还是那样脸色平静一言不发。 然后就是耐性,队伍不停他也不主动要求吃饭喝水,从无一句怨言。 “前边应该就是料城。” 方显怜看了看地图,再加上之前和当地人打听了一下,综合判断,距离出青州已经不远了。 过了料城就是和冀州的交界处,再往东北走上半个月左右就能到龙头关。 “咱们今天多走一些,官道平坦没有危险,赶路到半夜然后休息,预计在料城南边过夜,天一亮进料城吃个早饭,然后继续赶路。” 方显怜吩咐一声,手下人纷纷应了,而那少年,却依然内向的只是点了点头。 又赶路半夜,到了子时才停下来休息,方显怜睡了三个时辰之后起来,天色还黑着。 此时已经进了腊月,北方这边的天黑的早亮的晚,这个时候,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那一段。 “把人都喊起来。” 方显怜吩咐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小唐呢,怎么没见他?” 一个斥候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唐怕我辛苦,一个时辰之前找我,说是替我当值一会儿,我想着也没什么大事,一放松,竟是睡着了。” 方显怜狠狠瞪了他一眼:“亏你还是个老兵!” 他一把将那斥候推开:“去把小唐喊回来,要出发了。” 那斥候羞愧难当,连忙跑出去找人,跑到他昨夜里藏身之处却发现唐青原并不在这,那地方是一窝干草,若是人在里边藏身一个时辰,应该看得出来。 可是这干草显然被整理过,已经看不出有人藏身的痕迹,众人在四周找了许久,一直到天亮都没有找到唐青原的踪迹。 “这是什么?” 另一名斥候在不远处的一棵小树上,发现了一小块布条。 “快去告诉什长。” 那斥候立刻喊了一声。那个内向的,从来都不愿意多说话的小唐,不告而别。 这是很诡异的事,他如果是有目的的话,不该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如果是没有目的的话,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 “可能是他发现了什么,来不及叫醒咱们就跟了上去。” 方显怜道:“全员分成两队前后策应,我在前边,薛符直你带你的五人队在后边。” 他吩咐完之后就上马,朝着唐青原留下布条的那个方向追了出去。 一直追了两个时辰,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发现一块布条,这显然是唐青原留下来的,可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突然走了,又是什么能让把他引走。 追到过了正午,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会儿,吃几口干粮补充体力,马也需要进食。 “什长,我觉得不大对劲。” 一名斥候看向方显怜说道:“这个小唐从一开始来就不大对劲,突然被塞进咱们队伍里,谁都不了解他。” 另一名斥候点了点头:“不是怀疑他有什么不好的目的,只是觉得他性格太古怪,平日里你和他说十句话,他可能连三句话都回不了,所以他是不是真的临时起意走了?” 方显怜微怒:“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学会怀疑自己同袍的?他是大将军安排进来的人,你们怀疑他,也是在怀疑大将军。” 说话的斥候不敢再言语了,只是低着头吃干粮。 “再往前走是什么地方?” 伍长薛符直打开地图对照,可是地图很粗糙,只是大概绘制出了官道的路线,沿途的城池,这种偏僻地方根本不可能在地图上看得出来。 “快到海了吧。” 一名斥候道:“我是青州人,家就在海边,现在这风里的气味我很熟悉,距离海边应该不远了。” “海?” 方显怜沉思片刻后吩咐道:“薛符直你带人在这休息,我带人往前继续找找,没有信号的话,你们不用跟上来。” 说完后方显怜一招手,带着手下重新上马准备继续搜寻。 可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冒出来个人。 所有斥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连弩瞄准了过去,因为从林子里出来的人显然不是他们的人,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寻常百姓。 第一个人出来后看到宁军士兵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举起手跪了下来,后边出来的一个看到他跪了下去也跟着跪了下去。 在这两个人身后,唐青原迈步而出。 后背上斜背着一大捆长刀,粗粗看起来也有二三十把的样子,另外一只手拉着一根麻绳,麻绳上绑着一串人头,因为是一路拖拽过来,看起来那些人头全是土。 “什长。” 看到方显怜,唐青原总算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怎么回事?!” 方显怜跳下战马问了一声,声音有些严厉。 无论如何,如此贸然离队都是触犯了军律。 “我昨夜里起得早,实在睡不着就和王大哥换了换,没过多久听到官道上有人说话,声音很轻,走路很急,这样的夜里赶路之人,多半都值得怀疑,所以我就跟了上去。” 唐青原指了指那两个跪着的:“是桑人,在海边有一艘船接应。”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卷牛皮纸:“他们画了料城地图。” 方显怜看了看跪着的那两个人,又看了看那长长的一串人头。 他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你一个人干的?” 唐青原还是那样的平静:“是。”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我留下 唐青原道:“我不懂桑人的语言,他们说的话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带回来两个活口。” 方显怜看着唐青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少年郎,能在深夜之中敏锐的察觉到官道上的动静,还敢一个人跟上去,再看看那两个俘虏和一串人头,方显怜心里只剩下四个字......后生可畏。 这种武艺可能是后天勤学苦练所得来的,但是那种机敏和勇气,却绝对是天赋所在。 尤其是勇气这种东西,谁都说自己有,可是到用的时候,谁都又差了那么一丝。 所以相对来说,唐青原绝对足够出色足够优秀。 但是,还差了一些经验。 方显怜听唐青原说完之后就笑了笑:“你是说你不懂桑人语言,所以问不出什么?” 唐青原点了点头。 方显怜道:“那是因为你从没有和这些桑人打过交道,你在塞北,在这之前是不是也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有桑人?” 唐青原又点了点头,他在塞北,那里是广袤草原,哪里会有人提到什么桑国,甚至也不会有人想到大海。 好不夸张的说,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甚至很多塞北的人都不知道这世上有大海存在。 “桑人是这个世上最奸诈的,也是最阴狠的,但他们也是最谨慎的,最有耐心的,甚至也可以说最有组织计划能力的。” 方显怜说完这句话就走到那两个俘虏身前,将横刀抽出来后放在其中一个桑人的头顶。 方显怜笑了笑说道:“别装了,我只说一次,叫一声祖爷爷你们就可以不死。” 说完后方显怜的横刀往下一落,贴着那桑人的头皮划下去,一刀就将那桑人的耳朵切了下来。 除了耳朵之外,还有一块头皮,所以一瞬间血就把那桑人半边脸染红了。 方显怜的刀又转移到了另外一边,刀子往下一划,另外一只耳朵也被切了下来。 下一息,方显怜的刀到了那桑人鼻子前边。 “祖爷爷!” 那桑人实在是扛不住了,立刻就喊了一声。 这一下,唐青原怔住。 方显怜回头看向唐青原道:“这些桑人在做一件事之前,会经过缜密的侦查,详细的思谋,制定好完善的计划,所以他们安排的探子又怎么可能不会说咱们的话。” 那桑人的脑袋看起来像个血葫芦似的,凄惨无比,跪在那一边磕头一边喊祖爷爷,虽然听起来口音稍显奇怪,可这中原话说的颇为标准。 “以后你就明白了。” 方显怜对唐青原笑了笑。 唐青原点了点头,在心里很认真的记住了这一点。 他记住了,桑人,是这个世上最狡猾阴狠的民族,也是最有耐心最谨慎的民族。 不久之后,方显怜就逼问出来,原来桑人来料城这边是有大图谋。 桑人的水师在兖州接连受挫,尤其是冀州节度使徐绩徐大人率军赶到之后,桑国水师损失更为惨重。 他们的八万兵力,如今只剩下不足半数,兖州那边又被徐绩彻底调度盘活,无数民勇厢兵从各州县涌向沿海一带布防。 如此情况下,桑人要想继续在兖州那边找地方登陆就变得格外艰难,他们不敢再去招惹宁军。 此时,黑武帝国的亲王阔可敌无言量想到了一个策略。 既然宁军主力已经到了兖州,那么在冀州沿海一线,一定兵力稀少防备松懈。 所以他下令桑人大将军纯边斥力安排大量斥候在冀州沿海一带登陆,寻找可以登岸进攻的地点。 最终,他们选择了料城。 这里很特殊,还没到冀州境内,距离冀州不远却不归冀州管辖。 因为青州大贼甘道德被杀,宁军将军沈珊瑚后来率军把青州扫了一遍,就造成了现在青州也防备空虚的局面。 宁军在青州的主要兵力,都在青州南部和苏州接壤一线,随时准备接应大将军唐匹敌。 所以青州北部更为空虚,海岸线说是无兵防守都不为过。 拿下料城,这是阔可敌无言量的第一步计划。 然后桑人的四万左右水师军队,会在这里留下三万人死守,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守住。 料城不是小城,城墙高大,还有城防武器,但料城里现在没有多少兵马。 桑人攻占此地之后,就安排水师战船返回渤海国,从渤海国本土运载渤海军士兵过来。 以这支桑人水师舰队的运载能力,达到运载极限的话,一次就能从渤海那边运送过来十万大军。 而料城这里,距离渤海国的直线距离又不是很远,船队二十就能走一个来回。 第一批桑人军队在料城驻守,就算是消息被传播出去,不管是在冀州的宁军,还是在青州的宁军,赶到料城的时间,都还要远远高于桑国水师往渤海国跑一个来回的时间。 冀州那边的人马过来要一个月,青州那边的兵力在南部,过来至少要一个半月。 所以,打好这个时间差,就能绕开重兵把守的兖州,绕开那十几万善战的宁军。 渤海人的军队,可以从海路一批一批的运送够来,跑两个来回,料城的渤海军就能有二十万人。 不得不说的是,就领兵作战来说,阔可敌无言量的能力极为出色,再加上桑人制定计划的能力,这个设想就会变成出奇制胜的妙招。 阔可敌无言量提供了想法,纯边斥力把这个想法变成了详细的计划。 在他的推算中,在宁军从南北各自支援过来的时候,他的水师差不多就可以跑两个来回。 有了二十万大军在这,料城就变做了进军中原的一座巨大的堡垒。 这样一来,就可以放弃猛攻兖州边关的计划,转而用水师不断的把渤海人的兵力运送过来。 如此,非但不用打兖州了,连有重兵守卫的龙头关都不用打了。 当渤海人的兵力在这集结的超过六十万之后,水师来回运载的时间也就是四个月左右。 到时候,渤海国和桑人的联军,就可以直接往冀州北疆出兵。 而在渤海人进军北疆的时候,桑人的水师还可以一次一次的往返运兵。 渤海地方不大又穷苦疲敝,但是人多。 阔可敌无言量曾经好奇,如此苦寒贫困之地,为何会有这么多人。 他手下谋臣律也严完当时用开玩笑的话解释说......正因为如此,所以渤海人除了生孩子之外还能做什么。 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反复循环。 可是正因为这样的独特环境,也造成了渤海人那种冷硬无情的性格。 他们为了生存,本就不把人命当回事,在百姓们之中为了争夺一点钱,一些食物,杀人的事每天都很常见。 这样的民族甚至连亲情都很淡薄,别说是什么叔伯舅姨,就算是血脉至亲之间也很淡薄。 将那些疯子一样的渤海人一船一船的运来,一年之内,就能让至少一百多万渤海人在此地登陆。 他们就是中原的蝗灾,这是阔可敌无言量已经预见到的事,只要计划成功,蝗灾就会把所过之处啃咬的寸草不生。 一年之内,渤海人一定会把黑武大军接应入关。 可是纯边斥力也好,阔可敌无言量也好,都不会想到他们的计划,会被一支路过此地的斥候十人小队侦查到。 “从现在昼夜兼程的赶路,跑到龙头关也要一个多月。” 方显怜脸色难看起来:“可桑人就算没有等到他们的探子回去,也会来进攻,因为他们知道,探子回不去就说明计划败露,计划败露他们就必须更快的攻下料城。” 唐青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留下来,什长你带着大家分头走去报信,不要走一路,至少分成四批分走两路,一路往北去给主公报信,一路往南去给青州节度使武大人报信,确保最起码有一批人能顺利把消息送过去。” 方显怜道:“你一个人留下来能有什么用。” “最起码得让料城百姓知道,桑人要来了。” 唐青原道:“不能再耽搁了,什长快做决定。” 方显怜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 另一个斥候有些犹豫道:“可是什长,大将军的军令是让我们护送书信给主公。” 方显怜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我是什长,不管出什么问题,有什么责任,都是我的。” 然后他开始点名,这个十人队多出来一个唐青原,剩下的人他分成五队,每两个人一组,两组往南返回去求见青州节度使武大人,两组赶往龙头关。 除此之外,他留下两个人协助唐青原,并且交代,这两个人务必要听从唐青原的调遣。 分派完了之后,四组人分头出发。 唐青原整理了一下装备,然后看向那两名斥候抱拳道:“多谢两位,现在咱们得进城去了。” 三个人骑马赶到料城,这座大城如今确实防备空虚。 原本是甘道德的屠王军占据,甘道德被杀之后,屠王军四分五裂,这里被一个小头目带着万把人抢夺。 沈珊瑚南下的第一战就是打的料城,之前所过之处都没有人敢和她打,毕竟她是带着十一万兖州军南下。 料城一战,沈珊瑚屠尽了那一万余人的叛军余孽,也没有留下兵马,只让百姓们选出一人为主官维持秩序,然后就带兵走了。 其实这也是地盘扩充速度太快而留下的弊端,宁王李叱根本来不及做出安排。 此时在料城之中做主的,便是那位被选举出来的乡绅,威望是有,因为他是个老教书先生。 城中许多人都是他教出来的,都会给他们面子。 然而他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从没有做过官,如何做官就没有人教他了。 到了城门口,唐青原亮出身份,很快就被人请到了城中府治衙门。 虽然他们只是三个斥候,可是有正规宁军战兵身份,所以那些人倒也还算客气。 然而接下来没过多久,当唐青原把他的打算说完之后,那位老先生为首的所有人,都不那么客气了。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我接管了 府衙里。 这位被许多人敬仰的老先生听完唐青原的话,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却没有几分和蔼亲善。 “年轻人,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料城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你?” 老先生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山羊胡,用一种教导后学晚辈的耐心语气说道:“看你年纪,尚未弱冠吧,能有如此勇气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唐青原回答:“尚未满十八岁。” “哈哈哈哈.......” 这位张姓的老先生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在这料城生活了几十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再熟悉不过,若说要守卫这料城,你一个尚未满十八虽的少年,居然有胆魄说比我更合适?” 唐青原认真回答:“我是军人。” 张老先生笑的更欢畅了:“你是军人不假,可你只是一个斥候,而且以你年纪,还是个新兵吧。” 他说完这句话,一群人也都笑起来。 一个很魁梧的中年男人起身笑道:“我是这城中武师,虽然没有过从军经历,但是大大小小的仗我见过的次数怕是比你要多的多,我只问一句,你连流血都没有见过吧?” 唐青原还是那样回答:“我是军人。” 那中年男人伸手在唐青原肩膀上拍了拍:“小兄弟,你是不是觉得,那些大将军们领兵作战可威风了?所以你们偷偷跑出来,觉得随便糊弄我们几句,你们三个就可以成为这料城的主人?” 一群人笑的更厉害了。 有人笑道:“我看八成是三个逃兵,自从沈将军离开咱们料城之后,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宁军队伍了,如今只来了三个,还说要有桑人大军攻城,哈哈哈哈......想当官想疯了吧。” “年轻人。” 另一个人劝道:“你们若真的是逃兵,我看还是尽快离开吧,我等不把你们三个绑了处置,已经是对你们最大的仁慈。” 那自称武师的中年男人道:“若是你们还不识抬举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瞧着你们这几个瘦了吧唧的样子,大概连我一拳都接不住。” 唐青原依然平静,也许是因为在草原上的磨难,让他早就已经适应了这个世间所有的轻蔑与侮辱,也许是他看着这些人不过是看着一些小丑。 “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 唐青原说道:“你们身上没有宁王的任命,所以你们谁都不是这料城的主官和各级官员,我们三个确实只是斥候,可已经是在料城中的最高军职。” “哈哈哈哈哈......” 张老先生笑的几乎都岔了气,摆摆手:“把这三个疯子请出去吧,他们疯了我们可没有,客气些,莫要伤了人家。” “按照大宁军律,对军职长官不敬者,当军杖二十,若有战时,地方之人不配合军队统筹调遣的,罪高者可按律处斩。” 唐青原说出这几句话之后,手握住刀柄:“冲撞军士者,军士自卫杀人,不犯军律。” “呼!” 那两名斥候同时握刀,三个人一样的姿势,身子微微往前压着,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长刀。 “我最后再警告一次,一个月后,从龙头关调集来的援兵就会赶到,一个半月,青州节度使大人就会亲自带兵到来。” 唐青原道:“你们若再违抗军令,我们要动手了。” “你们三个真的是不知好歹!” 那武师迈步上前,可能是仗着自己膀大腰圆的看着魁梧,一把朝着唐青原的肩膀抓过来。 唐青原立刻抽刀出鞘,刀子在他掌中转了半圈,刀尖向后,刀柄往前一顶撞在那武师小腹上,武师剧痛之下弯腰,刀柄再向上,撞在武师的下巴上。那武师最起码有二百斤沉重,居然被唐青原这一刀柄撞的双脚离地。 那么庞大的身躯摔在地上,地面仿佛都颤了一下似的。 唐青原大声道:“再看放肆,杀!” 那两名斥候立刻将横刀抽出来,右手握刀,左手将腰带上挂着的连弩摘下来。 一看这个架势,刚才还有些气焰嚣张的人全都懵了,别说别的,那连弩那横刀可是真能杀人的东西。 那位张老先生被吓得连连后退,手脚发颤。 “你们......你们竟敢行凶杀人!” 这老人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竟是连嗓子都被吓得劈了。 唐青原大声道:“我是在救你们,不出三日,桑国的水师就会在海岸登陆,至少有数万人,七日之内,他们准备妥当就会攻城,如今料城中并无正规兵马,你们不懂军务,不通战事,不明战局,所以你们必须听从调遣。” 他将腰牌摘下来扔给那张老先生:“你看清楚,我是大将军唐匹敌帐下斥候,不是你们说的逃兵。” 那老人哪里认得什么腰牌,拿在手里,像是很烫一样,左手右手的还来回倒了几回。 “就算......就算你们是真的宁军斥候,你们也不能,也不能打人啊......怎么能打人呢,打人终究是不对的。” 张老先生来来回回的说着,哪里还有刚才的气势。 “你们都出去,我和张老先生有几句话说。” 本以为那些人最起码还有保护一下这位老人家的勇气,可是这句话一出口,不是两位斥候先退了出去,是那群人贴着墙跑了出去。 两名斥候出门,一左一右握刀站着,把房门关好,那些跑出来的人有的直接就跑走了,有的站在院子里等着,可也不敢靠近。 没多久,也就是半刻左右,唐青原扶着那位长老先生从屋子里出来。 老先生走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你们都听清楚,这位确实大将军帐下的人,城中所有人从今日起都要听他调遣,不可违抗,一个月......一个月后,便知......” 他想说一个月后就便知真假,可是没敢说出口。 唐青原道:“何须一个月,七天之内,桑人必来,你若不信,派人到海边藏着,三日之内桑国的船队就一定会到。” 虽然那些人还是将信将疑,甚至心里完全不服气,但是唐青原最明白他们心思,所以下任何命令的时候,都有那位张老先生在场。 他也是先要和张老先生商量一翻,再由张老先生劝说,看起来那老人家突然就学会了配合。 到了晚上,城中的青壮都已经集结起来,在府衙武库里排队领取兵器。 城中的妇女和可以干活的人,只要能出一把力的,全都被发动起来,把可以找到的石头和滚木都搬到城墙上去。 可是这样一座城里,能用的石头绝对不够城防所需。 “拆房。” 唐青原看向张老先生说道:“先把城中所有空置的民居都拆了,不管是拆下来的砖石还是木材,全都运到城墙上去,如果拆完了这些空置民房还不够,那就拆府衙。” “啊!” 张老先生大惊失色:“府衙怎么能拆呢,如果拆了府衙,我......” 话没说完,唐青原道:“如果因为防御的物资不够而导致城破,到时候就不是我们自己拆房,而是桑人拆房,非但拆房,还要屠城。” 他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从桑人的计划可以推测的出来,一旦桑人拿下料城的话,这里不会留一个活口。 因为桑人打算最起码在这里死守四个月左右,粮草物资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顾虑。 为了保证桑军士兵有的吃,城中百姓有怎么可能有的活? 除非,粮食真的不够,这些桑人留下一部分百姓当粮食用,他们不是做不出来。 张老先生还是面露难色,那府衙可是他的府衙,拆空置的民居他不会阻拦,因为与他无关,拆了府衙,他想说的是,我去哪里办公? “从今天开始,之前所有在府衙里做事的人,虽然你们没有官职,可是必须起到领头的作用,以后每天都要吃住在城墙上。” 唐青原吩咐一声,然后看向他那两个伙伴,一个叫杜光,一个叫王森茂。 “你们两个分头行事,一个去挑选三百人的精壮出来,作为督战队,战事一开,就不容得再有人违抗军令,督战队若发现有谁临阵脱逃,就地处置。” 他说完之后在杜光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从穷苦人家里选,不要去挑大户人家的护院打手,再能打也不用。” 杜光心说自己刚想到这个,就被小唐给猜到了。 他想的就是要去找那些大户人家的保镖护院征用过来,这些人有武艺在身,做督战队也有气势。 “知道了。” 杜光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挑人。 唐青原又看向王森茂:“你去发动那些不能上城抗敌的人,妇女和老人都要发动起来,让她们尽量能保证供应,然后再去寻长竹竿,或是长木杆都可以,做成挠钩,桑人一定会有云梯,不然的话没底气来打这样一座大城,咱们的人不善用弓箭,也不善近战厮杀,一旦被桑人爬上来,咱们就输了。” “明白!” 王森茂应了一声,转身也跑了出去。 唐青原一把拉了老张先生的手:“老先生,你是这城里最德高望重的人,若你老人家登城,城中百姓必然大受鼓舞,我知先生高风亮节,必不会推辞,来来来,和我一起到城墙上去,从今日起,你我吃住都在一起。” 老张先生:“我不行吧......” 话都说不完,就被唐青原拉着上了城墙。 这几天整座城里的人都忙活起来,每个人都知道桑国来的海盗有几万人,可能要来攻打料城。 如果大家不能自保的话,那么这城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真到了这种时候,百姓们的行动能力比那些在府衙里做管事的要果断的多。 拆房子的拆房子,找竹竿的找竹竿,搬石头的搬石头,城里很快就变得热闹非凡。 把全城百姓都发动起来,而且是干什么拆房子之类的事,百姓们的效率高的离谱,还有些兴奋不知是怎么回事。 两天就把城里所有空置的民居都拆了,可是东西显然不够多,所以唐青原一声令下,拆府衙! 这一下,更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看起来那些百姓的反应,比拆空置民房还要兴奋。 很积极。 特别积极。 城墙上,王森茂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唐青原:“那天,你在屋子里和那老先生说了什么,他怎么态度突然就变了?” 唐青原笑道:“说了三件事,一,如果是因为你不听从军令而导致料城被攻破,桑人不杀你,宁王军律也要处置你。” “二,如果因为你配合好了而有大功,你这没身份的府治大人,也许就变成了真真正正的府治大人。” “三......” 说到这唐青原停顿了一下,摇头苦笑:“是我最不想说的。” 王森茂连忙问:“是什么啊?” 唐青原摇头:“不说不说,以后再告诉你们。” 那俩人都说他小气,可他就是不说。 那天...... 他说的是,我是大将军唐匹敌的弟弟,如果我死在这,大将军来了你们谁都别想活。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其实不好打 可苦了老张先生。 这么大岁数了,而且在晚年还达到了人生的巅峰,此时却被一个小斥候拉着在城墙上风餐露宿。 这种气,真的是......还得受着。 因为第三天傍晚的时候,安排去海边蹲守的人就跑了回来,说是看到了很多条巨大的海船正在近海处下锚。 知道是桑人真的来了,老张先生就不得不要表现出来一些什么,正如唐青原说的那样,你德高望重,只要你在城墙上,百姓们必会深受鼓舞。 那就忍着吧,好在他这么大岁数了,唐青原也不会真的让他去和年轻人一起准备抗敌。 到了第四天一早,桑人的斥候就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料城外边,停在大概三四里外的地方,举着千里眼看了好久。 然后这些斥候返回,应该是去汇报消息了。 老张先生紧张的不得了,忍不住问唐青原:“那些东海蛮夷,若见到我们已有所准备,会不会就吓得不敢来攻了?” 唐青原道:“他们看到了我们有所准备,所以必会来攻。” 老张先生更紧张了:“为......为何?” 唐青原道:“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城墙上有一面宁军战旗,也没有看到什么身穿军甲之人,看到的是一群自发武装起来的百姓,所以他们很快就会来攻城了。” 老张先生脸色难看的说道:“那......岂不是白白准备了?” 唐青原总算是不那样平静了,他用可怜老张先生的眼神看了这老人家一眼。 “不准备,死的更快。” 说完这句话唐青原就去巡城,必须把要把一切都再检查一遍,因为他是用一群普通百姓来对抗数万桑人军队。 其实武库里还有一些当初屠王军囤积的弓箭,已经搬运上来,然而这些百姓们大多数根本不会用,许多人连两石弓都拉不满。 所以这次防御作战,大部分时候要把敌人放到近处来打。 与此同时,海边。 斥候回来,把看到的情况详细禀告,听完后,纯边斥力就皱起了眉头。 “我们的精锐斥候,为何会被一群普通百姓察觉,而且大概也都已经死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座没有任何正规军队守护的城池中,谁能发现他训练有素的探子。 这些探子精通中原语言,行事都很谨慎小心,而且纯边斥力对这些人交代的也极为详细。 他告诉那些探子,要在城门刚开的时候进去,一般人会觉得那时候城门守卫最清醒,可实则漏洞最大。 其一,守卫们起了个大早,未必就真的清醒,其二,城门刚开的时候,许多人都拥堵在那等待进城,所以检查其实不会有多仔细。 他还交代那些探子,出城的时候,一定要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出来。 那个时候,城门守卫着急回家去休息,尤其是对于出城人员,检查必然极为松懈。 他更交代了那些探子,出城之后不要急着赶路,因为可能会遇到未知的变数。 先找地方藏身,等到了后半夜再赶路,那个时候不可能会遇到什么人。 哎,就巧了。 他要是少交代一条,他的那些探子还真就安安全全的回去了。 “亲王殿下。” 纯边斥力走到阔可敌无言量面前,俯身说道:“我们的斥候已经仔细探查过,料城的人虽然已经有所戒备,城墙上人数不少,可没有一个正规军人,全都是普通百姓。” 阔可敌无言量点了点头:“你的探子暴露了,所以城里的人才会有所戒备,但并没有多大关系,那些普通百姓见了血就会怕,守不住多久。” 他看了纯边斥力一眼:“但绝对不能再如以往那样掉以轻心,要做好准备再攻城,力求一鼓作气拿下料城。” “是!” 纯边斥力应了一声,心说这次说什么都不可能再败了。 宁军的主力在兖州,而且极有可能已经赶往东北边疆驰援。 青州这边根本就没有宁军的大队人马,更加不用担心什么。 所以,这就是一座不可能攻不下来的城池,而且绝对不会有太大损失。 当然,即便有如此自信,纯边斥力还是亲自去盯着队伍做攻城准备。 他们在攻打驼山县的时候造了不少云梯,虽然大部分都在他们溃逃的时候遗落,好歹还是剩下了一些。 纯边斥力坚信,如果你为了做一件事而把所有该准备的全都准备好,那么连运气都会站在你这边。 嗯,这一点李叱大概也会比较认同,之所以说是大概,是因为李叱也不太清楚,自己如果没准备的时候,运气会不会也在他这边。 在唐青原接管了这座大城之后的第七天,与他预测的几乎没有任何误差的情况下,桑人的大队人马出现在料城外。 看着城墙上那一个个紧张的有些手足无措的人,唐青原知道自己此时必须鼓舞士气。 那些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天生就害怕当兵的人,尤其是敌人有那么多兵力,黑压压的就过来了,没有打过仗的人怎么可能不害怕。 “你们看。” 唐青原指着城外的桑人军队大声说道:“桑人是不是都很矮?” 这句话一出口,成功分散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他们开始专注的去分辨,那些桑人士兵是不是真的很矮。 “我知道你们都有些担心,毕竟面对的是敌人的军队,我进城之前的时候也有点害怕,因为我不熟悉桑人,直到......我一个人杀了他们三十几个,还活捉了俩。” 唐青原笑道:“所以担心和害怕是可以有的,但也不用太给那些桑人面子,只需记住两点,第一他们不是妖魔鬼怪没有梯子爬不上来,所以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只要有梯子靠在城墙上就给他们推倒,第二,砸他们的脸,砸瘪他。” 这番话说完之后,城墙上的百姓们真的稍微轻松了一些。 可是唐青原也很清楚,如果一开始没能把桑人打疼打怕,那么这些百姓们就会真的怕起来。 他回头看向身边人:“去告诉咱们的大嫂大娘们一声,可以烧水了。” 在城墙后边,架起来很多口铁锅,妇人们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一声令下。 桑人的进攻很快就来了,他们显然自信满满。 毕竟打的不是宁军,他们打不过宁军还打不过一群老百姓? 黑压压的人群冲到城墙下边,羽箭虽然激射出去不少,可对桑人的杀伤并不是很大。 桑人见城墙上那些人射术如此之差,那种自信就更为膨胀起来。 他们冲到城下之后,就开始把云梯往上立。 “砸!” 唐青原大声喊了一句,率先抱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 百姓们立刻效仿,把石头一块一块的砸下去,这种简单且粗暴的防御办法,把桑人打的确实纷纷避让。 可是桑人的队伍毕竟是经受过训练的,他们的弓箭手开始发威,压制城墙上的人不敢露头。 “躲在城垛后边!” 唐青原一边大喊一边在城墙上奔走:“往下扔石头的时候速度要快,不要看自己砸到了没有,扔出去就要把身子收回来!” 他不停的移动,不停的鼓励。 就在这时候,水烧开了。 汉子们抬着大铁锅上来,然后一锅一锅的泼下去。 如此一来,桑人不敢停留在城墙下近处,只能往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退。 “看!” 唐青原喊道:“他们怕了,他们开始退了!” 这当然是骗人的话,可是有些时候,要想让人变得勇敢起来,就只能用骗这种方式。 有云梯靠近,唐青原伸手抓起来一根长杆:“像我这样!” 喊着,把长杆推出去,将马上就靠在城墙上的云梯奋力推开。 然后唐青原就发现了,好在是......桑人没有学会中原人攻城云梯的打造方法。 中原军队攻城所用的云梯,顶端是有钩子的,靠在城墙上之后,不可能横向推倒,只能奋力往前顶,让云梯翻倒。 桑人并不擅长这种攻城战,尤其是他们还是水师。 在桑国,他们攻打的大部分都是木寨,没有多少这么高大的石头城墙。 那些木墙徒手可以攀爬上去,就算是用梯子,也不会用这么长的云梯。 不是他们无能,而是环境差别巨大。 在攻打驼山县的时候,城墙低矮,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打造云梯,主攻的是城门。 后来打造了云梯,还没用呢,徐绩的十万大军就到了,杀的他们屁滚尿流。 此时发现,能横向把梯子推倒,这就简单了许多。 且真的打起来之后,百姓们也知道只能硬着头皮的干,这会儿若是怕了,他们死的会更惨。 所以桑人的第一次进攻猛烈但短暂,纯边斥力也发现了这弊端,立刻下令暂时后撤。 唐青原就是盼着他们暂时退回去,因为百姓们实在太需要鼓舞一下士气了。 一看到桑人退走,唐青原立刻喊了一声:“他们怕了!他们退走了!” 城墙上立刻传来一片欢呼之声,像是一阵阵的海啸。 唐青原靠着墙坐下来,脸色变得凝重,因为他没有想到桑人退走的速度会这么快。 王森茂蹲下来问他:“咱们打赢了第一战,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唐青原压低声音说道:“咱们没赢呢,下一次桑人再攻上来的时候,我们不好打了。” 王森茂怔住,下意识的问:“那你有办法了吗?” 唐青原看了他一眼,摇头:“其实没有,这种仗看运气......百姓们那股血性如果打出来了,我们就能死扛,如果我们运气不好,血性没打出来,我们下一次都守不住。” 王森茂急切的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唐青原看向他:“去给百姓们讲故事。” “讲故事?” 王森茂有些懵了。 唐青原道:“你是青州人,你知道那些桑人海盗有多凶残,做过多少屠村灭门的事,把那三百督战队的人都喊过来,你把你知道的讲给他们,让他们分散出去,再讲给百姓们。” 王森茂问:“能管用吗?” 唐青原起身,扶着城墙看向外边。 沉默片刻后回答:“就盼着管用吧。”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在我们这边 好在是,故事还是有了作用。 料城位于青州最北边,快到冀州,这边并不是桑国海盗时常袭扰的地方,所以百姓们虽然也曾听闻桑人海盗残忍,可知道的并不真切,而且对距离自己很远的故事,也只是当做故事,哪怕这些故事都是真实的。 王森茂把他亲眼所见的事和三百督战队的人说了一遍,那三百命苦出身的汉子,已经怒不可遏。 这故事不再遥远了,就近在眼前一样。 他们也都是普通人家的汉子,听到那村庄被屠戮,孩子都被桑人海盗用刀开膛破肚,妇人被凌辱致死,这些汉子们一个个握紧了拳头。 王森茂让他们把桑人作恶之事再告诉所有人,也要告诉大家心中若是还有什么侥幸之心,最终也会落得被人屠戮凌辱的下场。 这些汉子们,都有妻子有孩子,一想到那些女人被桑人祸害,想到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被长矛挑死,他们确实能感同身受。 这个晚上,当三百人分散出去和大家讲述这些之后,城墙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变得格外安静。 安静的让人觉得窒息,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一样。 安静了许久之后,一个小伙子站起来,眼睛里已都是热泪。 “干死他们!” 他嘶吼一声。 没有什么壮怀激烈的言辞,没有什么深明大义的道理,只有一声最朴素的呐喊。 汉子们,就该站在最前边。 第二天,桑人的攻势又上来了,可是今天城墙上的男人们显然不一样了。 昨天,当桑人的羽箭飞上来的时候,很多人都抱着头蹲在那不敢动弹,他们像极了遇到危险就把头扎进草里的那种鸟,或许以为自己看不到,危险就会不来。 今天,这些红了眼睛的汉子们,变得无惧。 就连那老张先生都从城楼里走出来,抱不动大的石头他就抱小一些的,扔不远他就给守城的汉子们传递。 从清晨到中午,桑人还是杀上了城头。 几个桑人跳上城墙,挥舞着刀子疯狂的往前冲。 就在这时候,一个魁梧的身躯冲了过去,像是一头雄狮一样飞身扑进了狼群。 他手里拿着一根三尺多长的铁锏,一锏砸碎了面前桑人士兵的脑壳。 “打死你们这群畜生!” 这汉子再一脚踹出去,势大力沉,直接将靠近的桑人从城墙上蹬了下去,惨呼声传来,那人落到了城外。 唐青原看到这边有桑人突入,立刻杀过来支援,往前跑的时候,他看到那壮硕的汉子,正是那日在府衙里和他有矛盾的中年武师。 这人身材极为强悍,起码有二百斤分量,那碗口大的拳头砸出去,就像是打铁的重锤。 杀上城墙的几个桑人士兵,没多久就被他全都杀了。 可是就在昨日,桑人第一次进攻的时候,唐青原还看到他躲在人群后边,脸色煞白手脚发抖。 当桑人羽箭飞上城墙的时候,他居然躲进了城门楼子里,和他一起躲进去的还有那位老张先生。 或许是昨夜里听到的那些真实的事刺激了他的血性,此时的他,换了个人一样,又或者是换了个灵魂。 又爬上来的桑人高高跃起,扑在那武师身上,两个人同时倒地。 桑人压住武师,手里的刀子往下刺,武师一把攥住了刀子,完全不管手被切破,另一只手掐住了桑人的脖子,那大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片刻后,桑人便没了力气,武师一翻身把桑人压在下边,碗口大的拳头一拳一拳朝着脑袋上砸。 桑人的鼻子被他打碎了一样,眼眶也被打裂开,眼珠子都被锤爆。 那双大手上,满是鲜血。 又一个桑人从背后冲过来,双手握刀,朝着武师的后脑就要劈砍下去。 唐青原及时赶到,飞身起来一脚踹在那桑人脖子上,咔嚓一声,应该是脖子直接就被踹断了。 唐青原落地,又一刀将桑人脖子剁开。 他伸手拉了那武师一把:“小心些!” 中年武师看起来又在发抖了,可这次不是吓得。 他看向唐青原,眼神里是一种真诚的歉疚,唐青原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先把手包扎一下,然后再接着杀敌。” “好。” 那武师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掌心被切开很长的一条口子,必定会留下疤痕,可他以后每每看到这条疤痕的时候,心中应该都会有无上的荣耀。 那才是最该值得自豪的自豪,最该值得骄傲的骄傲,而不是过往的耀武扬威。 有人帮他把手掌包扎起来,他一弯腰把刚才落地的铁锏捡起来,看了看,又扔在一边,捡了一把长刀在手。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给自己包扎了伤口的,竟然是老张先生。 老人朝着他使劲儿点了点头,武师也重重点头,转身又冲向城墙边缘处。 从中午到日落,桑人一共有七次攻上了城墙,可七次都被压了回去。 只要有桑人爬上来,便一定会有悍不畏死的男人上去,不顾自己生死把云梯推倒。 整整一天的厮杀,到了日落之后,桑人只能退回去休整。 这一次,城墙上爆发出来的欢呼声,远远超过了昨日桑人退走的时候。 这次的欢呼声,甚至欢呼到歇斯底里。 “不怕你们再来!” 昨夜里大喊一声的那个年轻汉子,手里拎着一颗血糊糊的桑人的人头,朝着城外发出咆哮。 这一战之后,唐青原的信心回来了。 运气在他们这边,百姓们的血性打出来了。 如果是在平原上和正规的桑人军队厮杀,百姓们一定不是对手,一定会战败。 可这是守城,他们有着先天的优势,再加上每个人都杀出来的民族气节,所以已经能和那些残暴的桑国水师士兵打成这样的的局面。 又一次没能攻破城墙,这种感觉对于桑人来说就格外复杂。 八万水师大军,是可以在桑国那片土地上横行无忌的强大存在。 可是到了这中原,先是在戴胜关被三四千边军挡住,又在驼山县被一群穷苦的百姓挡住,这次在料城,依然不能寸进。 “这是为什么?” 桑国水师大将军纯边斥力,脑子里都是这样的疑问。 他的探子告诉他,中原百姓都是绵羊一样的人,他们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被人管制。 他们没有胆子抵抗,每一次都是被动的接受自己命运的改变。 然而纯边斥力看到的和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三次了,哪怕有一次他遭受的抵抗不猛烈,他都还能信一些探子的话,可是三次了,他看到的全都是杀红了眼睛的普通人。 “今夜休整,让士兵们饱餐一顿。” 黑武亲王阔可敌无言量沉默片刻后吩咐道:“明日一早继续进攻,各军轮番上去,不破城不退兵,就算是持续打上几天几夜,也要把料城攻破。” “是!” 纯边斥力俯身应了一声,他知道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普通百姓撑不住那么久,不管是体力还是毅力,都远远不如士兵的普通人,也一定会有精神崩溃的时候。 如果真的是连续几天不间断的厮杀,对于经久沙场的士兵来说都是很难坚持住的折磨,更何况是一群普通人。 纯边斥力脸色凝重的想这这些,脸色看起来就不大好看。 城墙上,靠坐在那休息的唐青原笑了,虽然不是和百姓们一样的放肆大笑,可这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意,正是他最大的欣慰。 “运气在我们这边。” 王森茂挨着他坐下来,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可是那语气中都是对唐青原的敬佩,也一样有对这种血性的欣慰。 另一名斥候杜光也坐下来,身上有伤,已经包扎过,右臂抬不起来了,可是他的刀还在,换在左手握着。 “兄弟。” 他坐下来后先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是极度疲劳后的一种不由自主的舒缓。 然后他叫了一声兄弟。 杜光侧头看向唐青原,咧开嘴笑:“我服了你。” 他说:“如果我们这次没有来料城,而是继续赶路,这料城的百姓们就都会死,而且一旦桑人占据了料城,将来要死的百姓就更多。” 唐青原看了看他右臂的伤口:“怎么样?” 杜光摇头:“没大事,胳膊还能要。” 他把左手的刀放在身边,伸出手:“我们干了一件特别牛-逼的事,以后有了孩子,我可以一遍一遍的和我孩子吹牛皮的事。” 唐青原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王森茂的手也放了上去,三只手落在一块,像是一座山。 这个世间,有人看起来平凡,可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们就会变得伟岸。 也许此时此刻就算有人拎着纯边斥力的耳朵告诉他,组织起来百姓挡住你数万大军的是三个普通士兵,他都一定不会相信。 他是桑国名将,他率领着的军队百战百胜从无败绩,他在桑国有着极高的声誉,所以他也有着很强的自信。 他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绝对不能接受是三个小人物,挡住了他的大军。 “饿了!” 唐青原笑着起身:“我去踅摸点吃的。” 刚说完,就看到老张先生拎着个篮子过来,在老张先生身后,跟着一大群百姓。 “三位......” 老张先生把篮子放下,然后后撤两步,拱手抱拳:“我先给你们赔个不是吧。” 说完就弯腰拜下去。 唐青原一把将老人扶住:“我们自己人之间,没有永远解不开的结,从我们一起站在城墙上的时候,这结就不该再有。” 老人家的肩膀都颤了颤,抬起头看向唐青原,一双老眼中有泪水在打转。 “我教书教了大半辈子,以为自己做的是育人子弟的事,很骄傲,很自豪,可是我今天才明白,我到了今天,才被你们教会怎么做人。” 他朝着唐青原摇头道:“请你松开手,受我们楼城百姓一拜。” 说完后往回一退步还是要拜下去,唐青原再次把他扶住,可老人身后的百姓们已经跪倒了一片。 那壮硕如牛的中年武师大声说道:“给恩人们磕头!” 一群百姓,叩首。 “大家千万不要这样。” 唐青原急切的喊道:“快起身,都快起来,我们穿军服的,干的就是这个。”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熬鹰战术 接连数天,桑人对料城的攻打就没有停下来,看样子像是完全不计代价。 可到了这一刻,守城的人已经彻底打出来中原男人应有的血性。 一种从根骨里就有,只是时常被压制住的血性,而这也是遇强则强的血性。 桑人越是打的凶狠,守城的人就越顽强。 打到几天后,桑人以为那些百姓会崩溃,可是他们自己却快要撑不住了。 桑人无数次攻上城墙,可就是不能扩大占领的区域,后续的人上不去,之前攻上去的也就活不了多久。 一次次上去一次次被逼退,这种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厮杀,每一息都在城墙上发生。 又打了一天一夜之后,桑人暂时退下去休整,唐青原让城中的妇人们帮忙,运送上来数不清的沙袋。 他们将城墙隔断开,每隔两丈远就用沙袋堆起来一道矮墙,这样一来,就把城墙分成了无数个单独的作战区域,而这样的做法,是为了让桑人攻上来之后,无法迅速扩大占领的地方。 跳进来的桑人,必然会在一个一个隔断开的区域内,想扩大占领的地方,他们就得翻越沙袋墙。 每一个区域内的守军都可以说是孤军作战,只有在后墙那边留下可供差不多能让两人经过的宽度。 这是一种决死的态度,矮墙堆起来,就说明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死的准备。 可是算日子,从桑人开始进攻到现在不过七天,从斥候队正往北离开去请援兵算起来也不过才半个月。 就算是他们昼夜兼程的跑,此时还没到龙头关呢,再快也还要十天左右。 到了龙头关,那边的宁军再马不停蹄的赶来支援,也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做好死的准备,是他们最大的坚持。 “好在桑人的队伍不能保证四面围攻。” 唐青原坐下来,喘着粗气。 “我算过了,他们大概只有三万多人的兵力,打了这么多天,他们的损失也不小。” 唐青原道:“北门,南门,西门,这三个方向,桑人大概各分派了五千左右的队伍封堵,正面桑人的的队伍已经是疲惫不堪,就算是四门的敌人各军论调上来攻城,也都轮了好几次。” 他把料城的地图展开:“所以我们现在得想个法子,让桑人再难受一些。” 王森茂问:“你打算怎么干,命令我们就行。” 到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已经对唐青原心服口服,他不是将军,却已经像将军一样,站在那,就是每个人心中的支柱。 “这样,今天后半夜,你选出来几百人,打开北门出去。” “出去?” 王森茂立刻就懵了:“外边堵着桑人的队伍,我们怎么可能出的去,不对,我们不能走,我必须和你一起扛到最后。” “我不是让你真的走,我看过了。” 唐青原道:“桑人的大营守着官道,距离城门大概有三四里远,他们肯定会安排暗哨盯着,只要城门一开他们就会发现。” 杜光道:“对啊,只要城门开了,桑人的暗哨立刻就能发现,他们马上就会召集队伍来攻打。” 唐青原道:“那你计算一下时间,你们跑出去,跑两刻左右,他们的队伍也就是刚开始集结,然后你们就往回跑,立刻进城。” 杜光越听越迷糊:“可这是为什么?” 唐青原道:“为的是让他们疑神疑鬼。” 他吩咐道:“今天后半夜是北城门那边,明天后半夜是东城门那边,第三天还是北城门这边,第四天还是东城门那边,连续闹上四天。” 王森茂其实还没有理解唐青原的意思,他想知道为何不去西门那边。 但他知道自己脑子应该是跟不上小唐的思路,索性也不再问了:“行,我现在去挑人,后半夜就出去闹腾一下。” 唐青原道:“记住,第一天夜里出北城门,不能超过两刻时间,第二天夜里出东城门也不能超过两刻时间,桑人的反应很快,如果被黏上的话,我就只能下令把城门关闭,不能再放你们进来了。” 王森茂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懂。” 唐青原继续说道:“你听我说完,第三天你继续出北城门,这次出去半刻就要往回跑,第三天去东城门也是如此,开门出去跑半刻就一定要往回跑,绝对不能拖。” 王森茂道:“半刻的话,桑人可能都反应不过来,是不是没有多大用。” 唐青原道:“按我说的做就是了,切记切记,若是你们因为拖着而被桑人黏住,我不能救你们。” 王森茂当然清楚,一旦他们被桑人黏上的话,他们往城门里边跑,桑人就会跟着冲进来。 所以,为了满城百姓,出去的人就只能被放弃,这是很残忍的事,可也是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到了后半夜,王森茂带着精选出来的五百人悄悄打开北门,一群人只管往前跑。 很快就被桑人的暗哨发现,桑人立刻就吹响号角,几里外的桑人营地里立刻就传来回应的号角声,队伍迅速集结。 跑了两刻左右,王森茂带着人掉头往回跑,才冲进城门不久,桑人的队伍就到了。 明明没有什么厮杀,可是每个人却好像比在城墙上和敌人对着劈砍还要紧张。 他们回来之后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城南的桑人大营里。 本打算今夜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亲自上阵督战的纯边斥力被叫醒,披着衣服就跑了出来。 “什么事?” 他问。 报信的人回答道:“城里跑出来一群人,大概数百或是上千,打算从北门逃走,被我们的暗哨发现,他们跑出去一段后担心被堵住又逃了回去。” 听完之后,纯边斥力的脸色变幻不停。 “他们内讧了?” 纯边斥力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吩咐道:“去把度也正喊来。” 谋臣度也正很快赶来,听完之后,他分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楚人已经撑不住了,有一部分人想要逃走。” 纯边斥力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的队伍已经分化,一部分胆小怕死的人坚持不住了。” 度也正笑着说道:“若再猛攻几日,他们就可能会有人开门投降。” 纯边斥力思考片刻后吩咐道:“你亲自去北门大营那边,我怀疑他们还会找机会逃跑,我推测,楚人中应该是有个很有才能的人在指挥他们,但这个人不会离开南城,他要坐镇南城调度指挥,所以想逃走的人一定会是从距离最远的北门跑。” 度也正道:“我明天夜里就带人在北门外埋伏,若有人出来的话就全都抓了。” 纯边斥力想了想后说道:“如果真的抓了人,不要为难他们,带回大营这边来,给他们吃喝,等天亮之后带到城外让城墙上的人看看,我们是善待俘虏的。” 度也正大为钦佩:“如此一来,城内的那些人更会内乱。” 纯边斥力笑了笑道:“这样,为了让那指挥的人不能脱身,明天夜里我带人继续攻城,只要做出佯攻之相,他就不敢睡也不敢离开。” 度也正连连赞叹。 到了第二天夜里,度也正亲自带着数千桑军趁着天黑,到距离城门不过二里多远的地方藏身,再近了的话怕被发现。 这个距离,只要有人跑出来,他们一定会拿下。 一直等到后半夜,等的人都困的不行了,忽然有人跑来,是从东城外大营过来的,说是有城里的人跑出来,大概千余人左右,被东门外的桑军堵回去了。 这可把度也正气的够呛,骂了一句一群白痴,堵什么堵。 等他带人赶到东城门外,桑军已经等候多时,问了问后得知,和昨夜里北城门的事几乎是如出一辙。 度也正连忙又赶回南门大营这边向纯边斥力禀告,纯边斥力听完之后眼神就飘忽起来。 “我知道了。” 纯边斥力猜测道:“因为我始终攻城,那个指挥的人确实不能分身,但想逃走的人却不敢再走北门,他们害怕那个指挥的人也在北门安排人埋伏着抓他们,所以他们去了东门。” 度也正道:“所以如果他们还想逃走的话,到了夜里可能会走西门,因为北门和东门都走过了。” “嗯。” 纯边斥力道:“但是不要放松,你给咱们在东西北的三支队伍下令,今夜都不能睡觉,到了后半夜就在城外藏身,不管是哪个城门有人出来,立刻拿下。” “是。” 度也正应了,带着人又赶了回去。 他分派人手传令,下令料城北门东门西门外的军队,今天夜里都不准睡觉,就等着。 他亲自带着队伍到了西门外,连续两个晚上一宿没睡,白天也没能找时机睡一会儿,到了后半夜,已经困的眼皮打架。 一直等着,却不见有人出来,正想着怕是没人再敢开城门的时候,北门那边有人跑了过来禀告消息。 说是北门那边又有人跑了,可是,那些跑出来的人应该是发现了埋伏着的队伍,所以这次出门没跑多远就立刻掉头往回跑。 这下可把度也正气的鼻子都歪了,心说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想跑怎么还这么胆小。 可是又转念一想,换做他是城里的人,也不敢往桑人队伍里跑啊。 他只好又跑回去南城那边向纯边斥力报信,这后半夜的,纯边斥力刚刚才睡踏实,他也是连续几天都没怎么睡过了。 这还没算完,到了第四天夜里,王森茂没有急着出城门去,一直等到了距离天亮也就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左右,他才带着几百人出门。 此时东门外的桑人埋伏了大半夜,个个都熬的快受不住了。 王森茂和之前一样,带着人出去跑了半刻左右就掉头回来,那些桑人还没有来得及追上来,他们已经进城了。 如此四天,桑人的精神基本上就要崩溃了。 而这,却不是唐青原的目标,只是这目标的一个附带作用罢了。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你在第几层? “我们可能被那个善于指挥作战的人骗了。” 纯边斥力眉头紧锁,脸色也很差,毕竟连续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再加上气的够呛,脸色能好才怪。 料城里的人用这种看起来离奇的让人难以置信的方式,居然已经把他们的进攻部署打乱了好几天。 非但如此,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桑军队伍,全都被拖的精神极差,晚上不能睡白天不敢放心睡。 连续熬了四天,之前还有不间断的猛攻,此时他们这种难受感觉会有多强烈? “他是想拖垮我们的精神,让我们无力再猛攻料城,根本不是他们出现了分化。” 纯边斥力道:“这个在城里指挥作战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黑武帝国的亲王阔可敌无言量一直坐在旁边听着,桑人将领们的议论让他越发恼火。 这些桑人,善于准备善于总结,这明明是很好的作战习惯,为何就是打不赢? 其实这就足以说明一点,城里指挥作战的那个中原人,比这些桑人将领要高端的多。 算准了桑人的兵力,不足以对料城四面围攻,只能为堵三攻一。 暴露了兵力之后,桑人这边的破绽人家就看的清清楚楚了。 用这样的方式把桑人的队伍熬到没有精神继续作战,城里的人却能轮换休息。 所以可以推测的出来,这些人是在拖延时间,他们在等待援兵。 “是我们一开始就估算错误了。” 阔可敌无言量道:“你们的探子不是被寻常百姓发现的,而是被宁军发现的。” 他这句话一出口,纯边斥力等人全都楞了一下。 度也正道:“可是殿下,之前派去的第一批探子回报说,城中没有任何正规军队,更不可能有宁军,而且连续攻城这么多天,并未在城墙上发现宁军士兵。” 他们没有发现,是因为唐青原他们三个,为了掩护身份,把寻常百姓的衣服穿在皮甲之外。 他们三个的战服太过明显,一旦被桑人发现的话,就能迅速确定是他们三个在指挥。 桑人再次攻城的时候,就会不计代价的杀了他们三个,没有了军事指挥的普通百姓,挡不住桑人的军队。 所以到现在为止,桑人并不知道城墙上有三名宁军士兵。 阔可敌无言量道:“你们应该很清楚,能把一群普通人指挥到如此地步的人,绝不可能是没有军事经验的人,我知道,有的人也会学读兵法,可没有见过战场没有参加过战争的人,用兵作战不可能如此老道。” 纯边斥力点了点头,他们之前的判断,一直都是认为,在城里虽然没有正规军队,可是有人学习过兵法。 也许是一位隐居于此的老兵,或者可能真的是位退隐的楚国将军。 但他们并不认为,城里会有宁军。 “这样的战术,显然是在拖延时间,也就是说宁军的援兵很快就会到了。” 阔可敌无言量继续说道:“他们非但是想把料城守住,还想把你们的军队打到全军覆没。” 听到这番话,所有桑人的将领都沉默下来。 这一点他们确实都没有想到,如果他们的探子是被宁军抓住的,所以他们的兵力和计划,可能都已经被人家知道的清清楚楚。 “殿下,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纯边斥力一脸谦卑的问。 阔可敌无言量道:“不要再去理会那些出城的人,他们只是诱饵,看到你们被牵着鼻子走,他们指不定有多开心。” 他在帐篷里一边走动一边思索,如果城里真的有一个善于指挥的宁军将军,这件事就变得复杂起来。 连续四天,在北城和东城派人出城门吸引桑人的注意力,而不去西门。 这是对人性的一种推测,那个指挥的人,猜到了桑人会把注意力放在西门那边。 这个人不只是在思考自己这边应该怎么做,更多的是在思考桑人会怎么做。 这是一个绝对的军事天才,一个了不起的指挥官。 他自信,很自信。 “前边四天他们只在北门和东门进出,像是在羞辱你们一样。” 阔可敌无言量道:“那就用他的方法,把这种羞辱送回去......今夜,你把东城和西城的大部分队伍调到北城,只留下一小部分假装兵营人马没有调动。” 他看向纯边斥力说道:“而你,也要在黑夜中悄悄转移到北城去指挥,把你的战甲脱下来换给别人穿,让城内的人以为你还在南城。” 纯边斥力立刻就懂了。 “殿下高妙!” 纯边斥力赞叹道:“这就是中原人长说的那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度也正也赞叹道:“我们想不到城里的人会跑出来,所以我们吃了亏,城里的也想不到,我们会把东西两侧的士兵调走,殿下的思谋,真的是高妙绝伦。” 阔可敌无言量这些日子实在听厌了桑人的马屁,虽然可以说,桑人是这个世上最会跪舔的人,但听的多了,就好像整天吃大鱼大肉也会吃腻一样。 换个比方,狗爱吃屎,可狗顿顿吃屎也未必开心。 “今夜,你的人继续佯攻南城,而你亲自率军突然猛攻北门,我们最大的优势不是兵力,不是军队善战,而是黑夜之中他们看到我们的兵力调动。” 阔可敌无言量道:“他们在利用黑夜,而我们也可以利用起来,如果利用好了的话,或许可以一鼓作气拿下料城,如果再拿不下来的话,就只能退兵了。” 桑人的水师军队损失惨重,出征的时候那八万大军,现在剩下三万余人,在这如此庞大的中原之内想有所作为,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想到这些他就来气,在渤海国的时候,那个度也正信誓旦旦的说桑人有十八万大军。 说谎可以,说谎还加倍带拐弯的,这就有些过分了。 纯边斥力当然知道阔可敌无言量的不满,平日里在阔可敌无言量面前连兵力的事都不敢提,一个字都不敢提。 此时当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是连连赞美,各种彩虹马屁起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到了夜里,纯边斥力亲自赶到料城以北,此时东西两个营地的兵马几乎都调了过来。 这三个营地各有五千人,东西两侧只留了五百,剩下的全都在这了。 他和度也正约好,在子时之后-进攻,度也正穿戴着他的铠甲,让士兵们打着火把,也好被城里的人看清楚。 度也正那边一打起来,北城就立刻猛攻,城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在南城抵抗,北城这边必然不会有那么多兵力。 这个计划其实真的不错,阔可敌无言量想到了那个中原人的指挥官在思考敌人的想法,所以他也在思考那个人的想法。 他甚至推测,那个人连续在北城和东城进出,不走西城,一是羞辱桑人的布置,二是为了麻痹桑人。 他怀疑那些人确实要突围,而且走的就是西门。 可阔可敌无言量没有提醒纯边斥力,因为他觉得这虽然有可能,但微乎其微。 那些人一旦出城,在平原上怎么可能是桑人军队的对手。 阔可敌无言量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如果那些中原人真的是要跑的话,就让那些人跑了算了。 这一仗打的实在太难受,太艰苦,桑人必须留下足够兵力死守料城。 在平原上交战,虽然桑人会赢,那面对跑出来的数万人,桑人也必会有所损失。 万一宁军的援兵真的已经在路上了,那么剩下的兵力若严重不足,这座城被打下来却守不住,计划就变得毫无意义。 所以连他都有些消极起来,若城内的人真想从西门逃,那就让他们逃。 到了子时,度也正下令军队集结起来,准备做出声势来吸引守军注意力。 就在他们队伍集结起来的时候,忽然看到西城那边居然有一片火光升腾而起! 在那火光出现的一瞬间,阔可敌无言量居然有一种释然,还在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 城里的那些人果然是要突围的,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他们没有援兵。 “殿下,现在怎么办?” 度也正连忙问道。 阔可敌无言量吩咐道:“你带人马去西城,记住,不可交战,只是追击,让那些人逃走吧,逼着他们跑的更快,咱们的目标只是夺取料城。” 度也正连忙应了一声,带着他的人马朝着西城那边赶了过去。 西城外火光升起来,确实是唐青原亲自带人杀出来了。 他在城中精心挑选了八百命勇士,这些人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武艺。 那些大户的保镖护院,商行的打手,暗道上的混混,这些人以前唐青原不敢委以重任,但是今夜可以。 因为连续作战之后,血性打出来了,现在城里的人无比团结。 亲自带着这八百人打开西门杀出,一口气冲进了桑人营地,一边厮杀一边放火。 “动作要快!” 唐青原大声喊着:“火烧起来就撤,不要恋战!” 这八百人平日里都是凶悍之徒,杀人放火的事,他们倒也不算陌生。 一把火将桑军营地点燃,唐青原立刻带着队伍回城,他在前边疾跑:“要快!一定要快!” 这些人跟着他跑回城内,城门紧紧关闭。 唐青原带着队伍又一口气跑回到南城这边,杜光和王森茂已经带着集结起来的青壮在等待了,总计有两千多人左右。 “开城门,杀出去!” 唐青原一声令下,南门打开,这三千人不到的队伍竟是杀出了南门。 他们直接朝着桑军大营冲了,在这个黑暗的夜里,他们利用了敌人可以利用的条件。 这群汉子们,冲进了没有多少人留守的桑军大本营,一路冲杀,把桑人的营寨一把火又给烧了。 那冲天的火光,便是这料城百姓不屈的斗志。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霸道嫂子 带着将近三千勇士,唐青原他们杀进了桑人的营地,这是一种决死一战的态度,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一直守下去的话,必会城破人亡。 敌人是正规的军队,要想战胜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磨他们的斗志,摧毁他们的精神。 连续几夜出城去闹的作用,就是为了这一刻打一个出其不意。 “去寻粮草辎重在何处!” 唐青原一边冲杀一边大声呼喊。 这桑军的营地里没剩下多少人,根本挡不住他们,很快营地里到处都在起火。 他们找到了桑人的粮草物资所在之处,也是一把火点了,这营地里的火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汇聚成海。 桑人自诩为征服了大海的民族,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征服这火海。 “往东城方向撤!” 杀光了留守的桑军士兵,斩敌数百,他们立刻撤出去,往东城门方向疾冲。 西城那边先烧起来的火,所以北城和南城的桑军都会迅速往西城那边支援过去。 那唐青原他们就走东门,围着楼城给那些桑人躲猫猫一样,可这种躲法,胆子小的人谁敢玩。 他们一路狂奔,不少人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控制不住的大笑。 跑到东边城门那边,本以为会被阻拦,毕竟东城那边有五千桑兵。 唐青原算到了东城这边的桑人也会调走,可不敢确定。 结果巧了不是,东城桑兵大营这边没多少人。 那就再一把火烧了它吧。 留守在东边营地里的五百名桑军士兵连打都没敢打,转身就跑,被唐青原他们又把东边营地给点了。 一夜之间连点三把火,天都还没有亮呢。 又从东门这边进城,此时唐青原安排好的援兵已经在东城门口集结等候了。 打开城门之后,这群连夜放火的汉子们冲进来,嗷嗷的叫唤着,一个个兴奋的无以复加。 “不要放松!” 唐青原大声下令:“回到各城继续戒备。” 所有人迅速分散出去,回归各处。 这几把火,其实没有杀伤太多桑军士兵,可是却烧掉了桑人的粮草物资。 这一下,桑人必退无疑。 没有粮食了,他们还能坚持几天?难道还敢饿着肚子继续攻城吗。 到了天亮的时候,唐青原举着千里眼看,南边桑军大营已经被烧成灰烬的废墟中,桑军的队伍集结在那。 有几个人站在队伍前边像是在说着什么,这么远肯定听不到,可唐青原他们都能猜到,那些桑人会恼羞成怒到什么样子。 “这群臭傻批。” 杜光往城外啐了一口吐沫:“这下,气死这群王八蛋。” 所有人都笑起来,大家是又困又累但就是很开心,就是很兴奋,就是想哈哈大笑。 桑人营地。 一片焦黑之中,纯边斥力看了看辎重营这边,烧掉的粮食就好像插在他心口的刀子一样,让他心疼的受不了。 没有粮食了,他们攻占料城然后以此为根基之地进军冀州的计划,也就成了一泡尿,喷薄过,但最终只会留下一些发黄的痕迹。 “退兵吧。” 阔可敌无言量连发怒都已经没有兴趣了,他是真的连一点怒意都没有,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此时见到这般场景,会是如此平静。 “回渤海。” 阔可敌无言量道:“去准备足够多的水,至于食物,想办法解决。”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转身离开,不想再多看一眼。 桑人的队伍朝着海边撤走,看起来虽然队形还算完整,但怎么看都像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啊!” 一个年轻人在城墙上欢呼出生,嗓子都喊劈了。 他这一声喊,城墙上的人全都跟着喊起来,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可惜了......” 唐青原在一边欢呼声中,像是很遗憾的叹了口气。 如果...... 如果此时他能有几千名宁军战兵的话,一定会追上去,追在桑人的屁股后边杀。 此时的桑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真的不需要太多兵力,就能让这些桑人付出更为惨烈的代价。 别说几千人,这会儿要是能有五百骑兵的话,唐青原也一定带着人追杀出去了。 对于这些侵入中原大地的外敌,能多杀一个是一个,但凡有机会让他们全都死在这,那就一个都不放回去。 “保持戒备。” 唐青原大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就转身背靠着城墙坐下来,此时心里绷着的那股劲儿稍稍松懈下来一些,人好像力气也都被带走了。 靠在那,很困很累,却不想睡。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对于第一次指挥作战的唐青原来说,这美妙的感觉让他格外的享受。 “你不该在斥候队。” 王森茂挨着他坐下来:“你应该做大将军,像是唐大将军一样的大将军。” 唐青原笑着摇头,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哥唐匹敌,也不是一下子就成为大将军的。 “你好像还有点不满意?” 杜光笑着问。 唐青原点了点头:“确实是有点遗憾,若是咱们有骑兵的话,那些桑人怎么能舒舒服服的走了,就算是不能把他们全都灭了,也要把他们的肉一层一层剐下来。” 就在这时候,城墙上忽然有人喊了起来:“那是什么!” “是我们的宁军吗?!” 这声音中,透着一股比刚才看到桑人退走的兴奋还要强烈的兴奋。 唐青原他们三个立刻站起来,扶着城墙往外看。 平原上,有一支骑兵像是浪潮一样席卷向退走的桑军,明显看得出来,桑人怕了,他们之前退走的时候还保持着队列的完整,此时已经跑的散开了,像是一群受到了惊吓的绵羊。 “是我们的人!” 杜光的眼睛都亮了,指着那远处骑兵队伍上飘扬着的烈红色战旗大声喊着:“我们的旗子,我们的骑兵!” 城墙上所有人都在跳起来挥手,朝着那支洪流一样的骑兵挥手呼喊。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支骑兵狠狠的切进桑人的队伍里,像是一把快刀将桑人的队伍一刀斩断。 这支骑兵的人数并不是很多,看起来大概有两千人左右,可是他们快的像是流星雨在贴着地面飞一样。 从桑军这边切进去,从另一边切出来,然后队伍兜了一个弧线后再次杀回来,第二次把桑人的队伍切开。 所有人都在欢呼,哑着嗓子欢呼。 可唐青原却在想着,这是哪里来的骑兵? 斥候们往南北两处送信求援,都不可能回来这么快,按照极限时间来推算,他们各自应该都没有到地方呢才对。 可那就是他们的骑兵,看不错的。 骑兵在桑人的队伍里犁地一样来回犁过,一遍一遍,桑人的后队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前边的桑人发了疯似的往海边跑,连头都不敢回一样,更别说去救援他们的同伴了。 该着那支桑军还有那么一点点运气,支援过来的宁军队伍只有两千骑兵,而且长途跋涉而来,也不敢陷进桑军的步兵阵列之中。 一旦把桑军逼急了的话,就地结阵,轻骑兵也不可能冲阵成功。 但是他们可以追着杀,不去追赶前边跑路的桑军,就黏在桑军的后队追。 一路从城外追杀到了海边,这一路桑人丢下的尸体多到让人头皮发麻。 能逃上海船的人估计着能有一半,这还是因为距离海边实在没多远。 要是能有三十里,这支仅仅两千人的宁军骑兵,就能把这些桑人杀到几乎全军覆没。 这一场追杀,桑人伤亡的人数,还要远远超过他们连续这么多天来攻城的死伤。 那支骑兵太过犀利,说杀人如麻不为过,杀的又快又狠,马-刀只要落下去便是黄泉地狱。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那支骑兵队伍杀够了,朝着料城这边过来。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海船上还有没有桑人的队伍,若桑人还有援兵的话,再追会出问题。 这一幕,可是把城墙上的人看的全都震撼住了。 唐青原连忙下令打开城门迎接,他带着人到了城门口,却发现领军的居然是一位女将军。 在这一刻,唐青原立刻就猜到是谁了。 这宁军中,能有如此气势,能如此领兵的,除了那位以一己之力打下来兖州和青州两地的沈姑娘,还能有谁。 可是沈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到了这里,而且手下只有两千轻骑? 因为她走的快。 她得到宁王旨意之后,立刻就率军赶往兖州支援,但她走的不是料城这边。 沈珊瑚没回苏州城,是在赶往杭城的路上直接调头回来的,走的和唐青原他们不是一路。 她带兵进入冀州赶往龙头关,结果就被唐青原他们的同伴追上了。 得到消息之后,沈珊瑚下令手下十万大军,分出来三万人往料城支援,七万人继续往兖州方向赶路。 她身边只有两千轻骑,甩开了自己的部下,带着这两千人昼夜兼程的赶过来。 才到这,就发现桑军居然撤退了。 虽然她不知道桑人为何会撤退,可她如何能放过这么好的杀敌机会。 被唐青原迎接进料城之后,沈珊瑚一边走一边听唐青原他们汇报事情经过。 听完之后沈珊瑚的脚步就停了下来,看向唐青原:“这一战,是你们三名斥候指挥?” 唐青原俯身:“回沈将军,是,但光凭我三人也毫无用处,还是料城百姓们同仇敌忾。” 沈珊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三个年轻人:“你们都是大将军帐下的斥候?” 唐青原回答:“是。” 沈珊瑚思考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指向杜光和王森茂:“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调入我亲兵营,皆升为校尉,留在我身边做事。” 这句话一出口,杜光和王森茂都懵了,他们俩先是看向沈珊瑚,又看向唐青原。 心说为何只要他们两个? 沈珊瑚道:“我还要赶去龙头关,这边的危局既然已经解了,我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去。” 她看向唐青原:“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正四品将军,记住,这四品将军是我给你的,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不能再去其他各军,哪怕是大将军召你,你也不能去,明白没有?不对,就算是宁王召你,你也不能去,记住没有?” 唐青原也有些懵。 沈珊瑚道:“不久之后,会有我们的队伍过来,我给你留下八千人,驻守料城,巡查海防,一个月内,若桑人不敢再来,你带兵北上与我汇合。” 沈珊瑚用马鞭点了点唐青原的胸口:“你要是敢去别人军中,我就把你大卸八块,以后谁问起来,你就告诉他们,你是沈珊瑚的人。” 唐青原看着面前这个霸道的女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就是嫂子? 第一千零八十章 谈谈条件吧 豫州南,赤河南岸。 天命军被武亲王的大军追赶着一路往西南方向退走,这一个月来,他们称得上狼狈不堪。 此时的天命军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约束军纪,之前为了彰显天命王杨玄机的仁义道德,所以规矩倒也森严。 可是这一路逃回来,所过之处也是有什么抢什么,哪里还会在乎名声。 就这样且战且退,不得不放弃进军豫州的计划,他们退入了荆州北部。 在河边休息的时候,杨玄机坐在石头上看着那流水东去,好一阵唉声叹气。 原本大好局面,就被唐匹敌攻苏州给破了。 “这算什么?” 杨玄机捡起来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溅起来的水花很大,且发泄不掉他的怨恨。 “算他们互相成全?” 这话能说出来,可见怨气有多大。 他说的是武亲王和宁王李叱,那两个人的做法,要说不是互相成全傻子都不信。 唐匹敌奉命攻打苏州,逼迫李兄虎退兵回援,李叱拿了苏州,还帮助武亲王引走了一个强敌。 这算是李叱成全了武亲王,让武亲王可以专心致志的和他天命军交战。 现在,北境告急,这是多好的机会,他完全可以不退回蜀州,一鼓作气打下来豫州之后,安安稳稳的等待蜀州援兵赶到。 往南可以再入京州,往北可以一口气打到冀州去。 可是武亲王居然发了狠,逼迫他们往西南方向退,硬是不肯让出来往北走的路线。 这算什么,这算武亲王还给了李叱一个人情? “老匹夫还不知道谁才是心腹大患。” 杨玄机自言自语之中,透着一股滔天的怨气。 “我是杨家皇族的人,他撵在我身后追个不停做什么,难道不该趁此机会除掉李叱才对?江山落在我手里还是杨家的江山,此时不除李叱,江山就未必还是杨家的江山了。” 听到他这番话,手下人一个个的谁也不敢搭话。 天命王正在发泄怨气的时候,谁搭话谁挨骂。 “主公。” 杨玄机手下谋士裴崇山硬着头皮上来,压低声音说道:“臣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玄机瞪了他一眼:“说!” 裴崇山道:“主公,我们已经退入荆州,不出意外,谢家的人必会派人拦截,说不定谢秀的大军已经在前边等着,主公也看得出来,武亲王哪里是什么忠良之臣,他可能早已被李叱收买,不然的话,何必要为李叱护着豫州。” “所以臣下猜着,武亲王那老匹夫说不定已经和谢秀暗中联络,他在主公大军背后紧追不舍,谢秀带兵在前拦截,想把咱们困死在荆州......” 杨玄机皱眉:“你莫不是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些?” 裴崇山道:“臣下以为......臣下以为,主公该走了。” “嗯?” 杨玄机眉头皱的更深:“你到底什么意思?” 裴崇山道:“若真的被困住,主公再难脱身......主公身边有形神样貌极为相似的替身,可让他假扮主公留在军中,主公带青绦军找机会脱离队伍,走水路悄悄返回蜀州。” 杨玄机看了他一眼,脸色变幻不停。 “我手中还有三十万大军,你想让我放弃?” 裴崇山道:“三十万大军,主公回到蜀州之后,随时可以召集起来,可若主公被困,蜀州根基之地也会落入他人之手。” 杨玄机似乎是被这句话触动,明显楞了一下。 “主公,现在走还来得及,可将大军交给得力之人率领往蜀州方向突围,若能突围出去,主公这三十万兵力不失,若突围不出......” 他看向杨玄机,杨玄机也在看他。 良久之后,杨玄机点了点头:“如果按你说的去办,此事当格外小心,绝对不能泄露半点消息。” “是是是......” 裴崇山道:“这是必然。” 杨玄机又犹豫了许久,说实话,这个决定太难做出,一旦被人传扬出去,他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唉......” 杨玄机一声长叹。 为什么这运气,好像就在那李叱一人身上。 几天后,杨玄机找机会离开了大军,带着他的亲兵营悄悄登船走水路离开。 三十万天命军并不知道他们的主公已经把他们甩了,继续往西南方向赶路。 杨玄机潜逃回蜀州,这无疑是给大楚朝廷一个喘息之机。 三强在京州对抗的局面,也因为黑武人的大举进犯而彻底破碎,李兄虎不敢贸然离开,唯恐再丢了扬州,杨玄机退走,京州恢复平静,楚国的气运居然就真的还能再延续那么一阵。 楚军大营。 手下大将张合问武亲王道:“王爷,再追就进荆州了,是不是给谢秀送个信?” 他的意思是,若是能得谢秀相助的话,那么真的有希望把三十万天命军彻底歼灭。 “不送了。” 武亲王笑道:“你真的以为,就算送信过去,谢秀他敢与我联手?” 张合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仔细思考后才明白武亲王的意思。 谢秀此时率军坐镇荆州,他的兵力不足,如果此战和武亲王联手,却被武亲王算计,让谢秀的军队陷进去,那么别说能不能灭了杨玄机,反正荆州是会丢。 对于武亲王来说,这种计谋,实在太简单了。 谢秀只要敢答应,带兵在前路拦截,武亲王就敢按兵不动。 让杨玄机的三十万大军去猛攻,打到两败俱伤的时候,武亲王才会下令进军。 如此一来,还能顺势把荆州重新收归朝廷所有。 武亲王笑道:“谢秀不傻,谢怀南更不傻,就算谢秀有心打这一战的话,谢怀南也会阻止。” 他看向张合说道:“况且,如不出意外,宁王李叱北行之前,也必会对谢秀有所交代,告诉他绝对不能与我联手。” 张合也笑了笑,谁不知道,武亲王是这个世间上懂得怎么赢的人。 “放他走吧。” 武亲王端起茶喝了一口,心情有些放松,看起来脸色都好了许多。 “谢秀不会与我联手,但谢秀会一路袭扰,能占一些便宜就占一些,杨玄机担心我与谢秀联手,也担心我渔翁得利,所以不会和谢秀打,大概还会给谢秀一些好处,毕竟李叱从来都不会吃亏。” 张合道:“也不都是坏事,放杨玄机回蜀州,他要想再出兵,第一个要打的就是荆州,让宁王李叱的人先去挡一挡吧,最好再杀一个两败俱伤才好。” 武亲王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我们粮草已经告急,再追下去,并无一点好处。” 他吩咐一声:“传令先去,明日开始急行军追击杨玄机,连追三日,然后退兵。” 张合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分派人手去传令。 两天后,荆州,黄花山一侧。 天命军的三十万人在此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谢秀的宁军就在前边拦着。 此时领兵的将军是天命军四杰之一的史峰晖,他也算是临危受命,保护着一个假的天命王南归,心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这种差事,干好了没有奖赏,有也不敢明面上给,最多是暗地里嘉奖一些,搞不好还就是几句漂亮话而已。 干不好,三十万大军葬送在他手里,他回去之后还会被天命王处置。 此时宁军在前边拦路,后边武亲王的大军已经急行军两日了,距离越来越近,史峰晖心里急的快要炸开一样。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快步跑进来,说是有人求见,是宁军派来的。 史峰晖想了想,还是见见的好,于是吩咐手下把人带进来。 他以为来的是谢秀派来的使者,没想到来的是谢秀本人。 “你好大的胆子。” 史峰晖看到谢秀的时候,眼睛就眯了起来。 他随天命王杨玄机攻荆州的时候,曾经与谢秀有过交手,后来谢秀投降,两人还一起喝过几次酒,颇有些惺惺相惜。 谢秀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我胆子不大,只是算准了你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若是在你大营里出了事,你就真走不了了。” 这话让史峰晖心中一动,他立刻问道:“你什么意思?” 谢秀坐下来:“还不上茶?” 史峰晖懊恼道:“我可是狼狈逃回来的败军之将,你觉得我这里会有好茶招待你?” 谢秀笑起来,这笑容让史峰晖更为恼火。 “没有就没有吧。” 谢秀笑道:“没有茶可以,但有些东西你必须有,不然的话,你真的回不去。” 史峰晖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谢秀道:“我家主公算准了杨玄机会暗中逃走,所以我猜测,你军中那天命王是假的吧。” “你闭嘴!” 史峰晖立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谢秀道:“这可是正事怎么能不说呢......我家主公北行之前说过,杨玄机手下有四杰,两个折在了荆州,一个他带在身边,所以如果杨玄机悄悄跑了的话,只能是你来带兵。” 史峰晖心里一震,想不到连这些都被宁王预料到了,可他又不能承认,心里震撼之余还要表现的波澜不惊。 “别装了。” 谢秀笑着说道:“我率军在河道上堵杨玄机,只是没有想到此人居然如此狡猾,我堵住了船队,杨玄机却提前改路走了。” 史峰晖一声苦笑。 谢秀道:“我家主公说,放你们回去可以,但必须留下二十五万大军的兵器甲械,留下你军中所有的弩车,还有攻城的所有器械也要都留下,对了,还有所有的马匹都要留,不管是战马还是驽马,我不嫌弃,都要。” 史峰晖啪的一声就拍了桌子:“你这是欺人太甚。” 谢秀撇嘴:“还装......你把东西留下,我放你走,带着三十万人回去,只丢一些兵器甲械,杨玄机不会怪你的,你信不信,只要你回去了,他还得夸你呢。” 史峰晖的脸色变幻不停,良久之后,他颓然坐下:“你确定不会有诈?” 谢秀道:“我又不姓杨,我有什么诈。” 史峰晖居然没有反驳这句话,而是再次沉默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史峰晖也笑了:“你其实不敢和我打,你担心武亲王把你当枪使,你和我拼个两败俱伤,得利的是那老奸巨猾的家伙。” 谢秀道:“我不敢赌,你敢赌吗?” 他笑了笑:“我把我家主公的原话送给你......史峰晖比你不敢打,别听他咋咋呼呼,他要是再哔哔,你就加钱。” 史峰晖:“......” 谢秀问:“我先回去了,你考虑好了派人给我送个信。” 说完之后起身,真的就要走了。 “等下......” 史峰晖站起来,很丧气的说道:“我答应了。” 谢秀:“好,二十八万人马的兵器甲械,再加所有弩车,战马,攻城器械......” 史峰晖怒道:“你无耻!刚才你说的是二十五万。” 谢秀:“我家主公说,若是史峰晖答应了,你可以略微再加一些,他会给你的,他不给你就再加。” 史峰晖的眼睛都瞪大了,怒视着谢秀。 谢秀则一脸你瞪我有什么用的表情,冤有头债有主,你瞪我家主公去啊。 “罢了......” 史峰晖道:“只要你说话算话,给你就给你。” 谢秀道:“我说过了,我又不姓杨,不会说话不算话。”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坎儿 这可能是史峰晖领兵以来受过的可以排在第二的憋屈,身为临危受命的三十万大军统帅,要想回家,得交买路钱。 如果不是还有排在第一的那憋屈,他可能真的受不了这排在第二的。 排在第一的憋屈,就是他临危受命成为这三十万大军的统帅。 可是这笔账不难算出来,交买路钱固然屈辱,可现在他若是去问问手下士兵们,大概每个人也都愿意为活命而放下兵器脱去甲胄。 打? 怎么打? 宁王李叱早就已经算准了,宁军不愿意打,但是天命军更不愿意打。 这三十万人的队伍,听起来数字很庞大,然而这是一支已经辗转逃亡近四个月的战败之军。 所有人都已经厌倦了战争,此时身为主帅的史峰晖最无力之处就在于,他没办法提振士气。 你对士兵们说什么? 说,打赢这一仗没人奖赏多少多少银子?士兵们此时谁还在乎银子,他们只想活着回家。 说,打赢这一仗就能回家了?士兵们会问,不打,只要把兵器甲械都交了,不是也能回去吗? 没有士气的军队,装备再精良,训练再有素,也一样打不赢。 别说面前是一支规模在十万人左右的宁军,就算是李兄虎的那些草寇队伍拦在这,天命军也不想打了,不想打就一定打不赢。 所以权衡再三,史峰晖决定赌这一把,下令全军交出几乎所有的装备,包括马匹。 谢秀倒是没有再难为他,最起码没有让他们留下粮草。 而这,恰恰也是李叱交代的。 留下了天命军的所有马匹,不管是战马和拉车的驽马都要,那么天命军走的时候,只能靠人力把粮食背上。 这样一来,负重而行的三十万天命军,又没有武器装备,他们路过荆州就不会再闹出来什么风浪。 粮食就是他们的命,他们把命背在自己后背上,就不会再有余力去干点别的什么事。 谢秀说话算话,在史峰晖交出物资之后,就下令宁军让开通道。 天命军的人在宁军的注视下离开,他们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是因为觉得太屈辱,而是只想尽快离开回家去。 谢秀在笑,就毫不掩饰的笑。 得了进三十万人的装备,为什么不笑?得哈哈大笑才行呢。 武亲王无力进军荆州,这也是宁王在北行之前就算到了的事,因为武亲王的大军没有粮草。 他们只能回去固守京州,希望在多方筹措之下,能帮助他的大军度过这个冬天,再熬过一个青黄不接的春天。 所以荆州这边无需太过担心,但也不能毫无戒备,因为武亲王领兵向来没有套路可言。 谢秀在监视着那三十万天命军离开之后,就亲自率军在荆州东线布防。 舵州的对面就是京州渔门关,如今在渔门关里倒是有一支几万人的楚军,算是生力军。 这支楚军没有经过厮杀,所以心高气傲,武亲王都没有打算趁机攻打荆州,但是领兵的那些杨家的年轻人,倒是有了这么点心思。 然而这心思才起来,就得到消息说,谢秀的十万大军已经进入舵州。 所以这心思,也就只能暂时按下去,短时间内想都不要再想了。 舵州城内。 谢怀南看到谢秀到了,问他情况如何,谢秀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谢怀南都忍不住笑起来。 宁王算无遗策,这次天命军交的买路钱,足够荆州这边再扩充一大批军队所需。 谢怀南手下的一个谋士却有些别的想法,他在谢家也做事多年,和谢怀南熟识,此人名为高锦陈。 他虽然不是谢姓,但在谢家也算地位特殊,在谢家做管事已经有二十几年。 因为谢怀南的关系,在之前谢家一大批人被送往豫州的时候,他得以幸免。 所以他极想表现一下,来感谢谢怀南对他的照顾。 “大人。” 高锦陈眼神一转:“此时武亲王大军不敢进攻咱们荆州,天命王杨玄机又已经远逃,此时荆州......” 他看向谢怀南:“只要我们陈兵在荆州东线北线,谁都进不来,此时又得近三十万大军装备......” 他的话说到这,后边的话没能说出来的时候,谢怀南已经扭头看向谢秀:“废了他!” 谢秀立刻起身,一脚踹在高锦陈的胸口,直接把人踹飞了出去,连高锦陈坐着的椅子都跟着飞出去很远。 谢秀是领兵大将,这一脚的力度有多凶狠可想而知。 高锦陈是个文人,被踹到在地后那口气都几乎没上来,趴在那哎呦哎呦叫唤着。 “我当初留下你,是因为知你懂什么是本分,看来你不懂。” 谢怀南面沉似水:“将他和他家人全都绑了,安排队伍把他们押送到豫州城交给燕先生处置,先摘了他的下巴断了他的四肢!” 谢秀立刻回头吩咐一声:“来人,拉出去处置!” 亲兵进门,如狼似虎,把高锦陈拉了出去,没多久外边就传来一阵阵哀嚎声。 “我怕的就是这个......” 谢怀南坐下来,脸色依然气的发白。 “我就怕下面的人会有这种心思,谢家好不容易才保下来,他们却还想把谢家往阴曹地府里送。” 谢怀南长叹一声。 谢秀道:“这事我来处理吧,先得杀几个,不杀的话家里人就不害怕,剩下的再送去豫州。” 谢怀南点了点头:“那就你去处理吧。” 谢秀点头:“我先带着人回庭阳城,在庭阳把事说清楚,如果有谁还敢再胡言乱语,我就多杀一些。” 谢怀南道:“你酌情处置就是,这些人......也该死。” 谢秀道:“他们眼界太低,还以为自己聪明......唉,可惜了高锦陈,家里的事他倒是也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谢怀南道:“死不足惜。” 谢秀道:“那我就先回庭阳,处理好了之后我再回来,保重。” 说完后转身离开。 谢怀南再次叹了口气,心说高锦陈这样的人是不是疯了,真以为能靠一个荆州就让谢家化家为国? 沉思片刻之后,他取了纸笔,写了一份请罪的奏章,安排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冀州。 这个时候,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荆州对于宁王殿下来说重要,那谢家就重要,如果荆州不重要了,谢家还重要吗? 与此同时,左武卫大军。 队伍正在往回走,做出急行军追击的假象,只是为了稳妥撤兵而已。 武亲王带兵打仗大半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仗应该怎么打,哪怕明知道天命军不敢掉头回来主动打一仗,可该做出的妥善安排他还是要做。 大将张合是武亲王身边已经剩下不多的老人了,在连续多年的争战中,那些陪着武亲王南朕北征屡立战功的大将,死的死残的残。 他大哥张屹被杀之后,张合在左武卫中的地位提高了不少,他不管是领兵还是武艺,其实都不输于他大哥张屹。 只是他为人性格相对来说更加低调一些,不愿与他大哥去争什么。 武亲王将撤军回程的指挥交给他,老人也能放松一些。 “王爷。” 张合登上武亲王的马车,坐下来后说道:“按照王爷的吩咐,已经派人去渔门关了。” 武亲王嗯了一声:“那些小辈们的心思,太容易猜到,他们自命不凡,个个都想着成为下一个我......甚至,可能个个都觉得他们早晚超过我,可实际上,不过是一群绣花枕头罢了。” 张合道:“王爷送去亲笔信,严厉告诫不许他们擅自出兵,他们应该不敢再有心思。” “但愿吧。” 武亲王道:“我穷尽心思才稳住京州,别让他们毁了这来之不易的修养局面就好。” 他看向张合:“若没有黑武人来犯,推测一下京州局势,该是如何?” 张合沉思了一会儿,整理了措辞,这种事他不可能是现在才想,身为领兵将军,早就会去做各种推断。 “属下以为,如果不是黑武人南下侵犯,此时杨玄机必会被王爷困于京州,而谢秀的人马,会不计代价的死死堵住杨玄机的归路。” 武亲王点了点头:“嗯,宁王李叱是不会把杨玄机放回去的,他会借我的手除掉杨玄机。” 他问:“还有呢?” 张合道:“苏州那边,同样道理,如果不是黑人来犯,李兄虎必不是唐匹敌对手,唐匹敌一招深入杭城就把李兄虎的所谓百万大军分散,宁军可各个击破,属下猜着,唐匹敌会在杭城外把李兄虎解决掉。” 武亲王又问:“然后呢?” 张合道:“我们这边打败了杨玄机,但我们必然元气大伤损失惨重,谢秀的荆州军,夏侯琢的豫州军,就会疯了一样的拖住我们。” 武亲王点了点头。 张合继续说道:“解决掉了李兄虎之后,唐匹敌的宁军必会用最快速度赶到京州,与夏侯琢和谢秀对我们形成合围,我们没有粮草,不用太久,被困半个月必败无疑。” 武亲王再问:“然后呢?” 张合张了张嘴,没敢说。 武亲王叹道:“然后天下就是宁王李叱的了,最迟到三月,大兴城粮草耗尽,不得不开门投降,李叱会在三月于大兴城称帝。”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算是宁王李叱的一道劫,只差几个月,他就能在大兴城里宣布我大楚国灭......” 张合跟着叹了口气。 他有句话不敢说,就算是大楚这次运气好,又能残喘一阵子,可以后呢? 以京州一地,如何能抗拒国灭的命运。 武亲王也有一句话不敢说,哪怕是在他忠心耿耿的老部下面前也不敢说。 他想说的是,如果这天下终究不是大楚的,那么最好是宁王李叱的。 杨玄机称帝,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民心已变,没人再对杨家皇族的人有敬畏。 至于李兄虎......那个草寇若是当了皇帝,比黑武人南下对中原的摧残还要严重的多。 与此同时,冀州。 大军中,高院长和长眉道人紧张兮兮的看着正在卜卦的老张真人。 见老张真人面色凝重,长眉道人实在忍不住了:“如何?” 老张真人松了口气:“北疆之事,有惊无险,中原应该无忧,而这......大概也是最大的一个坎儿了。” 前边说有惊无险,后边说最大的一个坎儿。 所以不管是长眉道人还是高院长,心还是悬了起来。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光棍 “这最大的一个坎儿,到底是多大?” 长眉道人真的是心里难以平静,着急的问了一句。 在很早以前,老张真人就说过丢丢儿想要得这江山,还有几起几落几道坎儿。 如今这局势如此之好的情况下放弃京州,所以长眉道人想着,这就是那几起几落的其中之一? 长眉道人看着老张真人,期待着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 老张真人道:“这种事,哪有定数。” 如此回答把长眉道人搞的心里更难受了,这种心情,不是当父亲的人肯定不能理解,而且还是他这样的单亲父亲,那么不容易的把李叱拉扯大。 “宁王气运在身,你怕个毛。” 老张真人瞥了长眉道人一眼。 长眉道人真的是不能放心下来,紧张兮兮的又问了一句:“你就不能再算仔细些?你可是道人啊。” 老张真人道:“你不是道人?你自己难道不能算?” 长眉道人:“我那都是假的啊。” 老张真人:“你当我的是真的?” 高院长看着他俩,一脸的茫然。 老张真人叹道:“你为何如此紧张?” 长眉道人:“他和宁儿还没成亲呢!” 老张真人想了想这句话里更深层次的意义,这绝不是一句笑谈,而是千秋万世的大事。 宁王才是救天下的人,宁王现在还没有后人呢,万一宁王出了个什么意外的话,天下不就是没人救了吗。 所以如果宁王有后人的话,那岂不就是万世太平了吗。 这么一想,觉得长眉道人顿时高大了起来。 正想着呢,长眉道人叹息道:“还是个小伙子呢,啥也不知道,多可怜。” 他用这句话来正告老张真人,你别想那么多,你以为我在第九层,其实我就在第一层。 在长眉道人看来,救不救天下其实都不重要,哪怕现在就失去宁王的地位,甚至失去几州的疆域,都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 头等大事是傻丢丢儿得和宁儿成亲,俩孩子不能耽误了,俩孩子生孩子也不能耽误了。 老张真人想到这噗嗤一声就笑了,见他还能笑的出来,长眉道人反而心安了些。 “不过是打打黑武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打过。” 高院长做了总结陈词:“人这一生哪有不遇到坎儿的,谁命运里还没有起伏,不过是暂时不能当皇帝,又不是以后不能当皇帝,我们要把心胸方开阔一些,不要凡事都看不好的一面。” 老张真人道:“这话说的很大气,但我看就你心里那坎儿最不好过去,你心眼小。” 高院长:“你放屁,你说谁心眼小!” 老张真人:“你啊。” 高院长看向长眉道人:“你说句公道话!” 长眉道人:“你让我说句公道话......这不是有病乱投医吗,你心眼本来就不大。” 高院长:“我看宁儿和丢儿的婚事,还是再做商议吧。” 长眉道人一把拉住高院长:“大,你特别大,要多大有多大,有一百个我那么大,你是高一千七。” 高院长嗯了一声:“公道。” 马车里,仨老头在这叽叽喳喳的说话,马车外边,大军还在加急赶路。 他们的目标是龙头关,李叱之前就说过,这次要先打的不是北疆的黑武人,而是那些桑人和渤海人。 只是在半路上,他们还不知道渤海人已经被打的几乎全军覆没,狼狈逃回去的人也就是十分之一。 就连那位黑武帝国派去督战的亲王,都在乱战中被射中了一箭,好在是命大没有中要害。 桑人只跑了不到万人的队伍,哪里还敢再四处作乱,已经乘坐海船回渤海国那边去了。 所以这一战,又回到了起点。 终于,他们到了龙头关,可是宁军的主力已经奔赴兖州,徐绩和沈珊瑚的大军,皆赶往东北边疆和沿海一县布防。 在龙头关,李叱听说了料城那边的事,这让李叱都好奇起来,一个新兵,能有如此的能力和表现,应该见一见才对。 听闻沈珊瑚直接把那斥候提拔为四品将军,这是从没有过先例的事,可李叱却觉得没有丝毫不妥。 这样的战功,给正四品将军一点都不过分,甚至还可以给的更多些。 那不只是表面上守住了料城这一地而已,那是阻止了敌人攻入冀州,从背后打穿龙头关的布局,挽救的是一座城吗?挽救的是整个北境。 一旦桑人的计划成功,龙头关被人从背后攻破,兖州会丢,冀州也会丢。 桑人会迎接黑武百万大军入关,黑武人的战力,是渤海人和桑人可比的吗。 “料城位置依然重要,桑人虽然损兵折将,已经再无一战之力,但他们有海船。” 李叱看向手下人说道:“他们没有能力再回桑国招募来更多军队,但他们可以把渤海人的队伍一船一船的运过来,从现在得到的情报推算,桑人的船队一次能运送兵力十万左右,此时大概已经返回渤海国内,下一次再来,运来的就是渤海兵。” 高希宁嗯了一声,虽然她不懂多少军务事,可她也知道敌人有海船就占尽先机。 运送着十万大军的船队,可以在任何可以登陆的地方登陆,也就是说,敌人可以在宁军的背后突然出现。 就算此时沿海布防严密,可那么长的海岸线,想要彻底防住根本不可能。 “他们一定会回来。” 高希宁道:“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桑人在料城几乎全军覆没,一定不敢再来,可我猜着,桑人也是这么想的。” 李叱点头道:“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还要往料城那边增兵过去。” 他看向尉迟光明:“我分给你两万人马前往料城,要负责料城那一线的海岸,两万人不多,你尽力而为。” 尉迟光明俯身道:“主公放心,臣到了之后,会以唐将军为主将,他更熟悉环境和战局。” 李叱对他笑了笑:“你们可商量着办,回头你熟悉了那边之后,我还要把唐青原调过来看看,这样一个出彩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安排好了分兵之事,李叱在半路上就派人给夏侯琢送信,让夏侯琢带着他的队伍直接去北疆,如果都去东疆的话,兵力都集中在东北,万一黑武人攻破北疆,李叱他们都会被堵死在这回不去。 在龙头关休整了一天之后,队伍再次出发。 马车上,李叱把地图展开,根据已知的情报,把作战过的地方用炭笔都标注出来。 高希宁坐在那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心里想着,专心致志做事的男人可真帅。 “咱们去这。” 李叱用炭笔在地图一个位置上点了点。 高希宁俯身看过去,地图上那个地方叫孟原固,觉得很熟悉,忽然就想起来那地方打过仗。 “孟原固往南走三百里就是海岸,往东北方向走几百里就是边关,我们驻扎在孟原固,可以随时策应支援。” 李叱把炭笔放下来,看向高希宁:“到了那边天寒地冻,你要穿厚实一些。” 高希宁把腿伸了伸:“这么长,这么直,这么漂亮的腿,却受困于一条如此厚实的棉裤,线裤,绒裤,秋裤,而你还想让我再多穿点。” 李叱哈哈大笑,把他的腿也伸出来:“比你差哪儿了,不就是差了一条线裤一条绒裤一条秋裤吗。” 高希宁:“莫非是你光腿穿的大棉裤?” 李叱:“当然。” 高希宁:“我不信,我验验。” 李叱吓得往后一躲:“验验?你不就是想耍流氓吗。” 高希宁叹道:“这本该你耍的流氓你不耍,那就只能是我来耍,你还好意思拒绝?” 李叱:“请你自重些,这条裤子是一条普通的棉裤吗?那是一座雄关,别想攻破。” 高希宁:“你打一辈子光棍吧你!” 李叱笑的嘴都快崴了。 “前一阵,那仨老头好像商量什么事来着。” 高希宁凑到李叱身边:“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哪里不对劲?” 李叱摇头,他这一段时间以来都忙于军务,确实没有察觉到那仨老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高希宁道:“贼兮兮的,我总觉得他们在密谋什么。” 李叱道:“能密谋什么,密谋你下药他们就给我塞解药呗......” 高希宁:“你怎么知道我有药!” 李叱:“你还真有!” 高希宁连忙道:“不是我的,不是我主动要的,而是夏侯玉立硬塞给我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噫......” 李叱:“带着迷药,以备不时之需......怪不得她大哥夏侯小琢琢前阵子在豫州的时候,一心想给我打一条铁裤衩。”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用一种恨其不争的语气说道:“铁裤衩没有在你的身上,铁裤衩在你的心里,什么时候你解开了心里的铁裤衩,你也就能解开你裆部的心门了。” 李叱:“裆部那是心门吗?” 高希宁:“我呸,这种破流氓你倒是会耍。” 她问:“你好奇不好奇,那仨老头商量什么来着?” 李叱道:“你既然问我,就说明你也不知道,你少来诓我。”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巧了,我就知道。” 李叱问:“是什么?” 高希宁贼兮兮的靠近:“那仨老头说,担心这次的仗会打很久,担心你称帝受阻,所以想着,要不然就让咱俩先成亲,最好是马上就有后,让我给你怀个孩子。” 李叱:“你怎么知道的?” 高希宁哈哈大笑:“因为那仨老头找我商量来着。” 李叱的眼睛骤然睁大,那两只眼睛里散发着刺眼的正道的光,像是两颗鸡蛋那么大的流星。 他急切的问道:“你是怎么答复那仨老头的?” 高希宁一拍胸脯:“我能顺了他们?他们不想让咱俩睡,咱俩就不能睡,他们想让咱俩睡,咱俩就得睡?哪有这般道理,我给严词拒绝了。” 李叱一条大拇指:“你还别说,你说媒说不成不是没道理,你打光棍也不是没道理,你还说我呢......你也打一辈子光棍吧你!” 高希宁:“......”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你走吧 大兴城,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杨竞看到武亲王迈步走进来的那一刻,连忙起身去迎接,脸上已经堆起来无比亲和的笑容。 他眼神里的光彩,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过了,看到了武亲王他就像是看到了父亲一样,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王叔大胜归来,这一行路途遥远,辛苦王叔了。” 皇帝那笑容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开心,如今京州危局已解,都城得救,无论如何都值得开心。 “都是因陛下圣明。” 武亲王俯身要拜,皇帝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两个人进了东书房后随意聊了几句,话题就转到了战局上,武亲王把经过详细说明,皇帝听着听着心里就开始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快。 武亲王似乎很得意于阻止了杨玄机北进抢夺豫州,可是皇帝却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在皇帝看来,杨玄机去抢夺豫州,就让他去好了,和必要去阻止呢? 李叱一边要分兵抵抗黑武人,一边要和杨玄机交手,得渔翁之利的还不是大楚朝廷? 而且这样一来,杨玄机必会背负骂名,到时候再想称帝谈何容易? 宁王李叱在抵抗黑武入侵,杨玄机却跑去豫州抄了人家后路,这和卖国之贼有何区别? 就算说他是与黑武人勾结的内贼也不为过,以后这名声就会烙刻在他身上,洗都洗不掉。 而此时,朝廷大军就可以打着驰援李叱的旗号北上,趁着宁王李叱和杨玄机两败俱伤之际,一举收复北境。 所以武亲王的这种成就感,皇帝不能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 但皇帝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武亲王此举应该也属无奈,因为大军已经粮草耗尽。 所以皇帝心中的不快,全都被他用力压了下来。 他在某个瞬间甚至想到了,叛贼的军队可以去和老百姓们征收粮食,朝廷的军队怎么就不能了? 当然,这个征收只是说起来好听一些罢了,说白了就是去抢夺。 “王叔辛苦,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朕今夜要设宴为王叔接风洗尘,到时候朕会派车去接王叔入宫。” 武亲王大概也感觉出来皇帝的态度稍稍有了些变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出了门之后武亲王才想起来有件事忘记说了......渔门关那边,杨振焯率军驻守,那些年轻人心浮气躁又自命不凡,万一觉得可以趁此机会能出兵荆州,十之七八会战败。 一旦失利的话,渔门关门户大开,京州依然面临威胁,武亲王这辛辛苦苦打出来的局面就会被彻底破坏。 可是想到刚才皇帝那态度上的细微变化,武亲王又不想再回去。 若是放在以前,武亲王肯定会马上回到东书房里,请皇帝当着他的面给渔门关里那些杨家的年轻人下旨,不许他们轻易出兵。 可是现在,武亲王只觉得累了,太累了,回家去泡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才好。 想一想,那就是这世间最舒服的事,所以他直接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家去。 从没有想现在这样过,急于回家泡个澡,吃口热乎饭,然后狠狠的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的那种。 武亲王走了之后,皇帝坐在东书房里发呆了好一会儿,看似发呆,实则是在心中不断揣测武亲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仅仅是为了稳妥起见,那自然也说不出什么。 可如今朝廷里已经有许多风言风语,说武亲王和宁王李叱,早已暗中勾结。 还有人说,上次武亲王偷偷去豫州的时候,说是为了打探宁军情报,实则是为了在豫州和宁王私会。 更有甚者,已经列举出了武亲王勾结宁王的几大证据,去豫州就是其中之一。 而战局上的事,武亲王和唐匹敌像是在互相配合,也是这几大证据之一。 这些风言风语,皇帝本来都没有在意,可因为武亲王提到他阻止杨玄机进攻豫州时候,脸上的得意和满足,皇帝心里就开始长草。 人心是很奇怪的东西,想要对谁形成坚定不移的信任,需要极为长期的过程,而且这种坚定不移还很脆弱,往往连风言风语都敌不过。 而若是要对谁形成怀疑,一旦有了些许苗头,很快就会疯长。 好在皇帝杨竞也知道,如今这大楚江山还要仰仗武亲王,所以他也只能是自己心里不舒服,不敢说出口。 内侍总管甄小刀实在太了解皇帝,他看到皇帝发呆就猜到了是因为什么。 所以甄小刀心里一阵阵的害怕,那种深入骨髓的害怕。 如果陛下连武亲王都开始怀疑了,那么这大楚江山,还有哪一个能被陛下信任? 他想劝,不敢,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武亲王回到王府里后,武王妃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亲自服侍武亲王沐浴更衣,又亲自把饭菜端到武亲王面前。 武亲王笑了笑:“你何必自己辛苦,让下边的人来做。” 武王妃摇头:“得我亲手做,看着你吃,我才踏实。” 武亲王一边吃一边问:“庭儿呢?” 武王妃道:“我安排他离开大兴城出去历练,对外人说是为你筹措军粮,大概再有一阵子就能到落花岛,那边咱们家的庄园少有人知,让他现在那边住下,待以后局势明朗一些再做安排。” 武亲王想了想,这样安排倒也稳妥。 他上次离开大兴城的时候,暗示妻子先把孩子送走,最好是送去豫州那边投靠曹猎。 以曹猎的性情,必会加以保护,但妻子显然有更多担心。 落花岛在京州和豫州之间,赤河的一条分支经过,在那边形成湖泊,名为半月湖。 落花岛就在半月湖上,庄园修建好了已有六七年,本来就是武王妃准备的后路。 她这些年来,一直担心大楚崩塌,武亲王作为大楚的顶梁柱,不管是谁得江山,大概都不会对武亲王有什么善念。 所以她准备着,一旦局面控制不住,就力劝武亲王去落花岛隐居暂避。 那地方人迹罕至,除了武王妃的亲信之外没人知晓,藏身于此避世,凭着武王妃这么多年来的积累,就算是在落花岛隐居几十年都不用担心什么。 “你回头给猎儿也多写几封信,你是他姑母,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多走动也是情理之中。” 武亲王看似无意的交代了一句。 武王妃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越是明白,心里越是害怕。 放在以前,武亲王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来,曹猎已是宁王李叱的人,和曹猎多有来往那是谋逆之罪,武亲王这些话交代的,就有些像是在为可能会发生的最不好的事做安排。 所以,武王妃忍不住了,她本想着等到局势恶化的时候再劝,此时却脱口而出。 “要不然,咱们也去落花岛?” 她试着问了一句。 武亲王怔了怔,对妻子问出这句话似乎有些意外。 王妃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而他当然也是这世上最了解王妃的人。 他知道,妻子是在害怕,妻子如此强大的人,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害怕。 所以他看向妻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心疼。 “你知道......谁都能走,唯独我不能,先皇把打皇鞭交给我的时候,就注定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武王妃已经有些激动起来:“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你不欠任何人的,也不欠大楚的,都是别人欠你的。” 武亲王摇头:“我心甘情愿做的事,怎么能说是别人欠我的......此事,以后再议吧。” 武王妃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我去给你泡茶。” 武亲王:“你去吧。” 武王妃:“嗯,我还存着些你最爱喝的岩茶,我去给你泡上。” 武亲王:“我的意思是,你去吧,不用等我。” 武王妃的脚步猛的停住,她回头看向丈夫,眼神里的害怕越发强烈起来。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努力的让自己挤出几分笑意:“我喜欢大兴城里的繁华。” 武亲王张了张嘴,还想再劝说几句,妻子已经示意他不要再说什么了。 这一刻,武亲王心中有了无限内疚。 片刻后,武亲王说道:“咱们一家,把我自己献给这个大楚江山就够了,你们......” 武王妃:“而我是你的。” 两人久久无言。 兖州,孟原固。 余九龄看着这茫茫雪原,站在那发了好一会儿呆。 小张真人看到他这个样子,走到余九龄身边,顺着余九龄的视线往前边看,想看看余九龄在看什么。 然后注意到在远处有几根冰柱,他心说这玩意有什么新奇的,在兖州还是这个季节,别说冰柱了,就算是冰山冰湖都不稀奇。 余九龄问:“那是人撒尿的时候,一边尿一边冻上的吗?” 小张真人想象了一下一边撒尿一边冻住的那个场景,觉得某处立刻就寒冷了一下。 “别瞎说,尿是热的,怎么可能一边尿一边冻住了。” 小张真人的话说完,余九龄就低头看了看小张真人的脚:“你脚下硌得慌不?” 小张真人挪开脚,下边踩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他一脚踢开。 余九龄道:“你踩着的是屎,不是石头......那玩意刚出来的时候就不热乎了?” 小张真人:“你他妈的好恶心。” 余九龄:“你踩了,我都不嫌你恶心。” 小张真人心说怪不得看起来那形状有些奇怪......可外面包了一层雪,谁能看得出来。 他长叹一声:“我没来兖州之前,从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一脚踢开一坨屎,而且现在.....我的脚趾头崩的还挺疼。” 余九龄:“对不起。” 小张真人:“你他妈什么意思?” 余九龄:“我没来兖州之前,也从没有想到过,你会一脚踢飞我拉的屎,还把你脚趾头崩了。” 两个人正在这般无聊的扯淡,就看到远处有几匹战马朝着大营这边飞驰而来。 看那几个人身上的雪,就知道已经赶路很远了。 “军报!” 飞骑而来的人一边纵马一边高呼:“紧急军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朝着那报信的人就迎接过去。 或许是跑的时间太久了,最前边那骑士才把战马勒住,人就马背上摔了下去。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备战 军报从东北边疆传来,边关出了意外,一种谁也不可能有所预料的意外。 李叱听完消息之后,心情就变得格外沉重。 兖州的边关修建在一条峡谷之中,峡谷两侧悬崖峭壁难以攀爬,所以这座雄关,历来都是阻挡渤海人的坚固堡垒。 可是就在半个月之前,或许是因为已经连续很多天都在下雪,山关一侧的峭壁竟然崩塌。 难以确定到底是不是雪压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山崩之后巨石落下,紧跟着就是雪崩。 这里常年积雪覆盖,雪一年一年的积压,可能是造成山崩的缘故。 乱石飞落,大雪覆盖,峡谷里的渤海军损失惨重,至少有上万人被雪崩掩埋送命。 而掉落的一块巨石,将山关砸的坍塌,雪崩又将山关埋起来了一样。 虽然雪崩的主要地点位于渤海人那边,所以山关内的守军损失远远小于渤海人。 但山关城墙坍塌后,大雪又压下来,就形成了一条可以直接冲上城墙的坡道。 渤海人竟然连抢救同袍都没有去做,雪崩之后不久就发动了进攻,这种心狠也令人震撼。 在渤海王石在勋亲自督战之下,发了疯的渤海人已经攻破边关,杀进兖州。 石在勋宣称,这是中原将灭的天兆,是神灵在庇佑渤海国的大军。 渤海人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一下子士气就起来了。 先赶到边关的是冀州节度使徐绩,带去了足够多的兵力,可是山关一破,宁军这边峡谷更为狭窄一些,兵力就无法展开。 这就导致渤海人不计代价的进攻取得了效果,他们硬生生靠着堆积人命把宁军挤出峡谷。 沈珊瑚在沿海一线巡查布防,得到消息后已经率军赶了过去,此时应该还没到。 山关一破,那些饿狼一样的渤海人,就会汹涌而来。 在军队后边就是那些快饿死的饥民,他们都觉得中原繁华,到处都是食物。 所以这些人一涌进来,就好像蝗灾到来一样,所过之处,真的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传令下去,大军整顿军备,明日一早赶去支援。” 李叱看向余九龄。 余九龄连忙转身跑出去传令。 与李叱一同率军回来的澹台压境道:“我先带骑兵过去,能快一些就快一些。” 李叱嗯了一声,交代澹台小心一些。 澹台压境立刻出门,虽然骑兵数量不是很多,可此时赶过去的队伍,哪怕只到了几千人,就有可能在改变战局的助力。 “这次有些不大好应付。” 李叱看向高希宁,很认真的说道:“你和廷尉军留在孟原固,三位老人家也不能随军前去。” 高希宁道:“我跟你去,我留下队伍保护他们。” 李叱摇头:“以往兖州的边关也有被攻破的时候,但历次都能再杀回去,这次不一样,因为边关城墙坍塌,积雪形成坡道,渤海人的援兵能一直往这边输送,咱们再想把渤海人压回去的话很难。” 他在高希宁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等我消息,如果情况不大好,你就带着廷尉军先撤回龙头关。” 高希宁还想再说什么,李叱道:“要听话,你们都踏踏实实的,我才能踏踏实实的。” 高希宁只好点了点头:“那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所有人。” 李叱应了一声,然后快步出门。 “柳戈。” 李叱一边走一边吩咐:“澹台带着骑兵先行,你负责后队辎重。” 柳戈连忙答应了,看起来,宁王是要亲自指挥大军。 与此同时,渤海国。 渤海王石在勋已经知道阔可敌无言量等人已经兵败返回渤海,他在破城之后立刻就派人回去告诉无言量,尽快运送兵力,在沿海一线登陆接应。 在李叱得到消息之后不久,阔可敌无言量也得到了消息,所以立刻就给桑人下令,船队再次起航。 这样的气候,桑人其实不愿意出海,每年这个时候海上都不会太平。 可是纯边斥力解释了半天海上的危险,可在北方的阔可敌无言量根本听不懂,也根本不想听。 内陆的黑武帝国,完全不明白海里会有什么凶险,他只以为是纯边斥力被中原人打怕了。 纯边斥力无奈之下,也只好答应,可心中却忐忑不安。 对大海没有敬畏,大海就一定会让人明白没有敬畏会付出什么代价。 就正如许多年前,那时候如日中天的蒙帝国横扫天下,中原,黑武,以及西域,蒙帝国全都收入囊中。 那时候的蒙帝国汗皇听闻海外有仙岛,住着神仙,懂长生不老之术。 于是调派大军准备征服桑国,可是就因为对大海完全不了解,导致前后两次派出去的大军,都在半路遇到了大风浪,两次几乎都是全军覆没。 自此之后,蒙帝国再也没有动过征服桑国的念头。 其实,当初只要蒙古国的统帅,将出征的日期提前一个月,或者推后一个月,都不会有什么事。 如果那时候蒙帝国成功征服桑国的话,此时此刻的桑国,应该过的比奴隶还惨。 纯边斥力虽然答应了,但也不敢赌上全部,他以船员需要轮换休息,海船需要轮换保养为由,说服阔可敌无言量,将舰队分成两批,轮换出海。 人就是这样奇怪,他对阔可敌无言量说大海有凶险,无言量并不信他。 他说船需要修护保养,无言量就信,因为无言量觉得,船稳固不稳固,比什么都重要。 几天后,桑人水师的一半战船,满载着五万渤海人军队,朝着兖州海岸那边开过去。 莽原山。 山下是宁军的大营,他们在这堵住了渤海人的队伍,双方已经连续激战了有二十几天时间。 宁军兵力只有渤海人的五分之一,但是借助地势,再加上装备和战力上的巨大优势,渤海人想再进一步也难。 所以石在勋才会那么盼着桑人的水师起到作用,绕过宁军防线,在兖州登陆,然后内外夹击将宁军击败。 这就是有海船的优势,既然有,那就要把这优势彻底发挥出来才行。 正在和沈珊瑚,还有澹台压境他们三人站在高坡上观察敌情,徐绩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方向,又来了一支打着烈红色战旗的队伍,心里又能松口气。 援兵正在不断的赶来,这就是能让他也能让每一名在前线拼杀的士兵,心里踏实的原因。 楚时期,边军多是孤军奋战的局面,已经一去不返了。 等那支队伍进了大营他才知道,竟然是宁王到了,众人连忙下山去迎接。 还没到山下,却见宁王已经带着人上山来了。 这战场的一侧就是莽原山,好在是有这一座山在,宁军占据着高处,可以压制渤海人的攻势。 李叱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行礼,指了指上边,众人随即又跟着折返回去。 “我们已经在修建木寨,还没有完工,天寒地冻,打桩实在艰难,所以木墙修建的速度并不快。” 徐绩跟在李叱身后一边走一边汇报。 李叱脚步一停,回头看了徐绩一眼:“派人去收集干草,以干草堆积成墙,用水泼。” 徐绩听到这话后楞了一下,心说这么简单的法子,自己竟然疏忽了。 莽原山这边的气候,很快就能冻上一堵围墙出来,比搭建木墙要快得多。 “说咱们的损失伤亡。” 李叱继续往山上走。 徐绩道:“原本边关守军有一万两千人,都是当初白山军的老兵,后被沈将军收服后留守于此,这次渤海人攻势太猛,咱们的边军损失不小,再加上雪崩,一万两千人,现在余下的只有四千人不到,可是他们击杀的渤海人,至少有三四万。” 李叱道:“把边军兄弟换下去休息。” 徐绩道:“已经换下去了,让他们在后营负责辎重保护。” 李叱点了点头:“说敌情。” 徐绩道:“渤海王石在勋亲自率军,正面的兵力,大概已经超过了七十万,虽然他们损失数万人,可后续的人马源源不断上来,一时堵不上峡谷,他们的人就还会一直往这边增援。” 说到这,徐绩有些担心的说道:“我们现在兵力上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劣势,但武器装备消耗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弓箭和标枪,渤海人冲锋凶猛,不怕死一样。” “而且他们那边,兵器都是稀缺品,连人手一把长刀都没有,所以每次进攻之后,他们都会把尸体尽力拖拽回去,来获取我们的箭和标枪。” 李叱皱眉沉思了一会儿,侧头看了看四周。 这茫茫一片的银白,看的时间久了,然的眼睛都有些不适应。 “他们的皮甲多不多?” 李叱问。 徐绩摇头:“哪有什么皮甲,大部分士兵身上的棉衣都不厚实,但渤海那边气候向来如此,他们比我们适应。” 李叱转身下山:“跟我去试试,能不能借这天地之力给咱们补充兵器。” 他到了山下:“去烧一锅水。” 徐绩连忙吩咐人去做。 李叱让人找来一根木头放在旁边备着,然后用他的鸣鸿刃在地上挖出来个尖锐的三角形的坑,然后再挖出来一条长槽。 将木棍放在长槽里,水烧开了之后等到放凉,李叱往挖出来的坑中浇水。 根本就没用等多久,那浇下去的水就冻成了结实的冰,可见这边的气候有多严寒。 李叱将木棍拿起来,木棍被冻住,顶端也出现了一个冰锥。 他转身将这冰枪掷了出去,砰地一声,冰枪戳在一棵大树上,冰碎裂,树上也留下了一个坑。 “当标枪勉强能用。” 李叱吩咐道:“合适的木材不好找,就直接冻冰锥出来,有的是雪,把雪化了冻成冰枪,损耗再多也不用心疼,能用就行。” “是!” 徐绩立刻应了一声,眼睛发亮。 ...... ...... 【这两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身体不舒服,总是昏昏沉沉,所以更新少了。】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有那么点意思 渤海人进攻其实没有什么章法套路可言,就是漫山遍野的往前冲,嗷嗷的叫唤着,像是一群饥不择食的饿狼。 可是这群饿狼面对的不是一群毫无反抗之力的羊,是一群比狼还要凶悍的虎。 冲锋上来的渤海人,除了不怕死之外,也没什么能值得宣扬的东西了。 面对着宁军那么强悍的武器装备,渤海人的不要命,又显得那么廉价。 远近武器配合之下的防御战,宁军在兵力充足装备精良的情况下,展现出来的战力,也可以称之为屠杀。 在峡谷里,宁军防守这一端更为狭窄,所以兵力施展不开,退守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此时在这样的开阔地上,且占据高地优势,渤海人再想凭借兵力优势把宁军往后挤压,没有任何可能。 从李叱到了东北边疆之后,接连数天,渤海人的攻势看似凶猛,却难以存进。 在宁军开始使用冰锥之后,也给渤海人提了醒,他们也开始融化积雪冷冻冰锥。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双方的装备差距有多大。 首先宁军是防守,面前有冻的很结实的冰墙,其次宁军有大量的盾牌,就算是没有这些,宁军还有厚实的皮甲。 用冰锥可以把树戳出来一个坑,但想用冰锥把厚实的皮甲戳透就难了。 渤海人不一样,他们身的衣服都不算有多厚,力度大的冰锥可以把他们扎一个透心凉。 所以这种战场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磨盘,宁军是推动磨盘的人,而渤海人是被扫进磨盘下边的豆子。 渤海王石在勋现在也有些骑虎难下,继续打,每天渤海人的损失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就算他不担心兵力,可其他方面让他难以安心。 因为此时要面对的可不只是战场上的损失,还因为他们缺少粮草。 这次进攻,石在勋制定的战术就是以战养战,用抢夺来的物资维持军队的生计。 现在被堵在这,他们兵力庞大,援兵还在不断赶来,但粮草却没有多少。 渤海人动用举国之力,也只是想拼下来中原一个兖州,现在看来,这种赌命一样的拼都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的期盼,就是桑人的那支水师,将援兵从宁军背后投放,形成两面夹击的局面。 山坡上,李叱举着千里眼观察战局,这样的打法,渤海人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 可是如果不想办法阻止渤海人的援兵,宁军想要取胜也很艰难。 李叱把千里眼放下来,指了指山谷那边:“我们暂时夺不回山谷,但要是有办法把山谷给堵了,渤海人在这边就成了孤军。” “堵?” 澹台压境沉思片刻后说道:“我去寻一些当地的百姓问问,是不是有什么小路可以上山。” 李叱点头:“打听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上次雪崩之后,山坡上的雪还没有稳定,如果能再让雪崩一次,说不定能把峡谷彻底堵上。” 澹台压境领命,带着人去寻本地的百姓。 激战了能有三四个时辰之后,渤海人数次冲锋到宁军阵地前沿,可还是被压了回去。 不得已,渤海人鸣金收兵,他们也暂时想不到什么办法,能攻破宁军如此强悍的防守。 澹台压境带着他的亲兵营分散出去,没多久寻来了一些避战的百姓。 他问一位老猎人有没有小路可以上山去,老猎人摇头道:“本来还有,可是山崩之后,小路也被雪埋了。” 没了熟悉的参照,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都不敢上去。 “这样,你带我们的人上去看看,能走多远走多远,实在上不去我们再回来,人多可以互相照应,在路上留下记号也不会迷路。” 老猎人想了想,有这么多人在,倒也不用太害怕。 若是孤身一人进入那样的深山老林,就算是给他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银财宝他都不干。 就这样,老猎人带上了自己几个子侄辈的年轻人,带上几条猎犬,引领着澹台压境和一千二百名士兵从一侧上山。 这林子里的雪看起来都一样,可是危机重重,你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雪其实是一层雪壳子,踩破了之后滑进去,找都找不到人。 好在是人多,带着足够的干粮和水,每个人心里也都没有太多担心。 路上都留下了记号,大不了再原路返回就是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进山的第二天,风雪来了。 兖州这边的风雪之大超乎想象,生活在江南的人若不能亲眼所见的话,就算是你仔细的告诉他,他脑海里也想象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狂风暴雪,阴云密布,进山的队伍失去了联络。 李叱分派很多支队伍去寻,可是这么大的风雪,澹台压境他们留下的记号已经看不到了。 他们进山之后的第六天,老猎人已经彻底绝望,他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此地是什么地方。 六天了,他们连太阳都没有见过,天空阴沉的像是夜幕,根本无法分辨方向。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经验都失去了作用。 “要不分头去找路吧。” 一名年轻的猎手说道。 澹台压境摇头:“人分散出去,活下来的机会更小,现在都在一起,就算是遇到什么山里的凶兽也不用怕,分散出去后,一旦失去联系,可能再也回不来。” 他吩咐手下人,协助老猎杀爬上高处的大树,往四下里观看,隐隐约约的似乎能看到山谷的方向。 “先找到山谷,只要看到山谷就能分辨出方向。” 澹台压境下令:“往那边走,如果是山谷的话就,咱们顺着山谷就能回去,如果走反了,走上几天我们也就能确定是走错了路。” 老猎人觉得也只能如此,带着那些年轻猎手在前边探路。 就这样,明明在高树上隐约看到了山谷在那个方向,可走了两天之后,还是没有看到峡谷所在。 这一下,队伍里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慌了。 他们没有人害怕战争,没有人害怕与敌人厮杀,可是在这样根本就辨别不了方向的深山老林里被困死,比上战场带给人的恐惧要大的多。 年轻的猎手再次爬上大树观察,可是这山林里的林子看起来都差不多,笔直高耸,一眼看过去完全没有差异。 “好像就是在那边。” 猎手从树上下来,指了指他们正在前进的方向:“可能之前是走的太远了,所以距离峡谷不是两三天就能走回去的,要不然再走上两天试试?” 老猎杀也没了主意,只好看向澹台压境。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那就再走两天吧,如果两天还没有看到峡谷,我们就只能再往回走。” 就这样,他们又探索着往前走了两天,其实还是没有看到峡谷的位置,但好在是天终于晴了。 早上醒来,澹台压境捧着雪搓了搓脸,他这样生活精致的人,这几天也算是把最粗糙的生活全都体验了一遍。 “前边就是林子边缘!” 几名斥候跑回来,脸色兴奋。 澹台压境也兴奋起来,这几个字,带给人的希望之大,超乎想象。 众人跟着那几名斥候往前跑,走上大概二里多远就到了林子边缘,昨天如果他们再多走一回儿的话,昨天就能看到了,可是昨天还阴云密布的,天黑的很早,不敢再走。 到了边缘处,澹台压境抬起手示意蹲下来,他悄悄靠近后往外看了看。 这里不是峡谷,下山的地方是一片山坡,隐隐约约的看到远处有个村子。 “我们是绕了一圈,回来了,但是不知道这距离咱们营地有多远。” 澹台压境回头吩咐道:“乔浪,你带着两个十人队,和老刘他们进村子打听一下。” 乔浪是澹台压境的亲兵校尉之一,应了一声,带上老猎手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澹台压境带着队伍在林子边缘处休息,大概等了能有半个多时辰后,就看到几个斥候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大将军。” 跑在前边的斥候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澹台压境连忙问了一句。 那斥候喘着粗气说道:“我们确实是走出来了,可是......这边,这边是渤海国。” “嗯?!” 澹台压境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们在深山老林里走了十来天,就这样误打误撞的到了渤海人的地盘上? 斥候道:“那村子里一共也没多少人了,都是老弱妇孺,好在老刘他们也会渤海人的话,打听了一下,说是青壮都被抓去当兵了。” “那些村民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还以为我们又是来抓壮丁的兵,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说村子里实在没有人了。” 澹台压境眼神闪烁了一下,一招手:“咱们进村去看看。” 等进了村子之后又自信询问了好几个村民,确定这里是渤海国平原道的一个村子,渤海国一共分为平原道,汉水道,未央道三个大区域,相当于中原的大州。 渤海国的都城平原城就在距离这里大概只有三百多里的地方,这里已经可以算作渤海国的腹地了。 渤海国的地域狭窄,南北长东西短,平原道在渤海国最北边,然后是未央道和汉水道。 平原道的东西总宽度,也就是六七百里,南北能有七八百里,但是渤海国总的来说,南北长度超过两千里。 “有点意思。” 澹台压境的眼神已经亮的发光,他思考了片刻,吩咐一声:“去,问问他们谁去过平原城,给他们一些干粮,让他们带路。” 然后他吩咐手下另一个亲兵校尉高宝宝,带着二百人留在这个村子里,等待接应。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么有意思的事让咱们赶上了,那就干的更有意思一些,既然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就去他们家里做做客。” 第二天一早,澹台压境就带着一千人的队伍,在当地百姓的引领下,朝着平原城出发了。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谁也不要说出去 一说到有三百里的路程,领路的渤海人就累的几乎走不动了,一直都在嘟嘟囔囔的说,渤海国太大了。 三百里......对于宁军士兵来说,这三百里能叫远路么。 更让澹台压境感觉到有些难以置信的事,这些渤海国百姓,根本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问那向导,可知道这次渤海王征兵是要去攻打何处,那人回答说知道,是去打那些可恶的中原人。 澹台压境又问,为何要去打中原人,你知道吗。 那向导回答说,中原是弹丸之地,却一直都威胁我大渤海帝国的边疆,若不灭中原小国,就不能边疆安稳。 因为那些可恶的中原人,常年骚扰我们的渤海国,觊觎我们的疆土。 澹台压境因为这句话都懵了,他问那向导,你去过中原吗,见过中原人吗。 向导回答说,没有去过也没有见过很多,但是官府的人在历次征兵的时候说过。 渤海国官府的人告诉他们的百姓,中原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国家,但是格外富有。 还说,中原楚国连渤海帝国十分之一都没有,但却占据着最为富饶的土地。 即便如此,他们还不满足,还想要抢夺渤海人的土地。 所以官府每次征兵攻打中原,就是为了灭掉那个小国,把那片富饶的土地抢过来。 官府的人还告诉他们,中原那片土地很神奇,种一亩粮食,比渤海国这边十亩的产粮还要高。 只要打下中原,抢到那片土地,渤海国就能变成这个世上最富足的国家。 所有人在听到那向导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一开始觉得好笑,后来就笑不出来了,一是觉得这些渤海人有点可怜,二是明白了敌人想要攻占中原的决心有多大。 这样一个贫寒困苦的渤海国,都整日想着怎么霸占中原,这里的百姓,每一个都对中原人充满了仇恨。 这种仇恨并不是因为中原人欺负了他们,而是觉得,凭什么你们就比我们富有? 你们的日子过的比我们好,都只是因为那片土地更肥沃,更神奇。 澹台压境心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这就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们为何要存仁慈之心。 那向导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说他虽然没有去过中原,也没见过多少中原人,但他亲眼看到过,有被抓到的中原人,受尽折磨。 官府的人会把抓来的中原人示众,允许每一个人上去打,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行。 为了培养仇恨,官府甚至还特意会挑选年轻人上去,把抓来的中原人开膛破肚。 其中最勇敢的人,还会得到官府的嘉奖。 他说的得意,而且越说越得意,还说自己年轻时候就开膛过一个中原女人,叫的可凄惨了,但他一点仁慈之心都没有。 他说的激动,却没有看到,澹台压境他们的脸色都已经变了。 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故意在他认为的这支渤海国军队面前表现忠诚,但他种下的仇恨,已经根深蒂固。 他们路过了一个小城,眼前出现的城池残破的令人难以置信,城墙坍塌了一大片却没有修缮,那些拿着鞭子身穿渤海国军服的人,对过往的人随意打骂。 侦查清楚了情况后,澹台压境在夜里突袭了这座小城,杀死了所有的渤海国士兵,大概有几百人。 这支队伍是在此地强行征收粮草,哪怕百姓们还有一粒米也不能留下。 前方战事吃紧,需要大量的粮草物资,所以他们就到处去搜刮。 攻破小城之后,得到了一些干粮补充,然后澹台压境让手下人把这些人渤海人的衣服套在皮甲外边。 在渤海国官府的宣扬中,中原人大部分又丑又矮,皮肤还很黑,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人。 还说他们样貌像是猴子一样令人恶心,总之就是能怎么丑化中原人就怎么丑化。 被抓到的那些中原人看起来白净且高大,他们就说是抓来的中原贵族。 对此,渤海国的百姓们居然深信不疑。 所以澹台压境他们最早进的那个村子,渤海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中原人,也根本不可能想到中原人会出现在渤海国。 “我只有一个念头。” 校尉乔浪脸色有些阴沉的说道:“一把火把这个地方彻彻底底的烧掉,把整个渤海国都夷为平地。” 澹台压境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们现在没有能力把这里夷为平地,但我们有能力去让他们家里起火。” 向导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距离平原城还有不到一百五十里,按照那条唯一平坦的路走下去就是平原城。 澹台压境下令杀了向导,把所有尸体处理掉,继续向前,然后看到,他的士兵把这座小城的人全都杀了,但澹台压境并没有阻止。 因为一旦有人跑出去的话,就会泄露他们的行踪,第一次,澹台压境觉得自己心硬如石。 校尉乔浪一脸歉疚的回来说,是他下的命令,请将军责罚,澹台压境只是摆了摆手,告诉他说......这件事,回去之后不许告诉任何人。 走了七八十里后又遇到一座小城,澹台压境让斥候过去,就说是来征收粮食的队伍,那些守城的士兵根本就没有怀疑。 好在这次队伍里有几名兖州的猎手,他们精通渤海人的语言。 一开始他们几个都还胆战心惊的,可是习惯了之后,也已经能表现的很自然。 甚至,当那守门的士兵态度稍显不尊敬的时候,其中一个年轻的猎手还上去给了那士兵一个耳光。 进入小城之后,他们在夜里突然发动袭击,只用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把这座小城变成了鬼城。 这一次屠杀之后,澹台压境的士兵已经全都能套上渤海士兵的军服,他们带着旗号,在第二天朝着平原城进发。 到了城门口,澹台压境让那几个猎手上前交涉,就说他们是从前线返回来的军队,奉渤海王的旨意,来皇宫迎接王后和贵妃,还有宗族的那些贵人们。 澹台压境让手下告诉那些渤海人,他们已经在兖州取得了大胜,渤海王已经占领了兖州,所以要把宗族全都接过去看看中原是什么样子。 这冒险的计策,却没想到渤海人毫无怀疑。 这计划漏洞百出,可是渤海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中原宁军会出现在渤海国的都城门口。 没多久,这消息就传遍了平原城,几乎所有的渤海人都涌上街头,朝着澹台压境他们欢呼着。 宁军士兵都用布蒙着口鼻,看到这些人欢呼雀跃的样子,每个人心里都只有恶心。 王后亲自召见,那几名猎手进入皇宫之后,将澹台压境虚构出来的渤海军大捷的事说了一遍。 王后听说已经抢夺了中原人的宫殿,所以渤海王要接她们过去的时候,明显也很兴奋。 没多久,后宫的嫔妃全都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了东西,看起来她们个个都心急的受不了。 这般荒诞的事,说书讲故事的人都不敢这么讲,可就这么发生了。 两天后,渤海王族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平原城,在澹台压境他们的护卫下朝着前线出发。 走到半路上,澹台压境一声令下,把所有的护卫全都宰了,一个不剩。 然后带着这支特殊的队伍原路返回,他们这一路上所过之处,遇到的每一个村镇都没有放过。 回到了他们最早到的小村子,澹台压境又一声令下,把村子屠了个干干净净。 “回去之后,不要说屠村的事。” 澹台压境看向手下人:“这些事,就当做秘密,你们每个人都死死的捂在自己心里吧。” 他让亲兵校尉高宝宝带着三百人,押送着渤海王族的人进入山林之中,暂时都囚禁起来,等他们回归。 然后澹台压境带着九百人,又返回了平原城。 这次,他们速度更快,因为他们有了马。 渤海王族出行的队伍所有的马,都被澹台压境利用上了,他们只用了两天就回到平原城。 他让人告诉守卫,说是王后想起来有许多东西被带上,所以让他们回来搬运。 就这样又混进了平原城,一口气跑到皇宫那边,进去之后搜刮一翻,一把火将皇宫点了。 已经空虚无兵的平原城,被这不到一千人的队伍彻底祸祸了一翻。 第一次进城的时候澹台压境就特意观察过,城墙上都没有多少士兵值守。 城中百姓,多为老弱,几乎看不到什么青壮男人的身影。 由此可见,为了攻打兖州,渤海王石在勋,几乎是把平原道能打仗的男人全都征调了。 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这样,可即便只是平原道,也足以说明,石在勋带走了渤海国三分之一的男人。 这也是澹台压境为什么要杀一个回马枪的原因,这般空虚的防守,如果不祸害一下,相当于白来了一趟。 反正不一定能活着回去,那就放肆的杀吧。 他们的马队在城里四处放火,冲出城的时候,整个渤海国都城里,到处都是火光。 又用了两天的时间,澹台压境带着马队回到山林外边,他们宰杀了所有的马,尽量多的带上马肉,重新进入山林之中。 来的时候,一路都做了记号,虽然不能直接走回到兖州去,可是最起码可以走到他们迷失了方向的那个位置。 这些日子天气晴朗,到了地方后就要看运气了,根据太阳和星辰位置来辨认,运气好的话就能走出这片深山老林。 他们每个人也都做好了准备,如果走不出去的话,就在这林子里把渤海国王族的人全都宰了。 就算宁军的士兵们出不去,最起码他们不亏。 就这样一路穿过密林翻山越岭,走了几天后到达他们迷失方向的地方。 接下来,真的就是凭运气,虽然大致方向可以确定,但并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下山。 也许会走到悬崖峭壁的地方没有前路,也许会迷失在更为深远的林子里。 就这样又走了大概五六天,还是没有看到峡谷位置,这时候,连澹台压境都有些想要放弃。 他几乎都忍不住下令,杀光所有渤海人,这样他们还能节省下来口粮。 虽然,这些日子,他们也没给那些渤海人吃太多东西,为了确保渤海人没有力量反抗,每天只给一顿饭。 又坚持了一天,澹台压境亲自爬到高处往四下看,依然满目都是树顶。 从高处下来,他心情已经有些沉重。 校尉高宝宝看向那些渤海人,抽出了他的横刀,这一幕,把那些渤海人吓得全都不知所措。 “什么人!” 就在这时候,远处出现了人影,朝着他们喊了一声。 这一声中原话,好像天籁之音。 澹台压境立刻回应了一声,没多久,就看到对面有一队宁军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过来。 这么多天,宁军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僵持 渤海王石在勋,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率军进攻敌人的时候,却在敌人的阵营里看到自己一家老小的一国之君。 所以这世上的事啊,从无定数。 石在勋还在期盼着桑人的水师能迂回到宁军背后的时候,宁军迂回到了他的背后。 而且这个迂回,那么彻底,直接迂回到他家里去了。 王后,嫔妃,甚至一整个王族宗亲,全都被宁军押到了阵前,排排站好,来吧,展示。 当举着千里眼的石在勋看到自己那些亲眷的时候,眼睛睁大的好像牛蛋一样。 那一双牛蛋里的不可思议,足以证明他此时的心情是一种什么样的难以置信。 平原城那边还没有消息送过来呢,宁军已经把这些人摆在他面前了。 李叱站在阵前,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渤海人军队,他知道在中军位置的石在勋,此时一定在看着这边。 “战场上,用这种抓住敌军主帅家人的方式来威胁敌人。” 李叱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还真是一条捷径啊......” 站在他们身边的人全都笑了。 这可能就是天意,当然也可以说成是天眷。 迷路的澹台压境就这样俘虏了渤海王的全家老小满族宗亲,这仗接下来要怎么打,就看石在勋怎么决定了。 李叱指了指对面的阵列,余九龄随即催马向前。 他骑着马到了距离渤海军不远处停下来,朝着那边喊道:“渤海王,你可愿意过来说话?” 石在勋知道此时不能再输了胆气,犹豫片刻,带着护卫到了余九龄对面。 余九龄问:“听得懂中原话吗?” 石在勋道怒:“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余九龄道:“屁暂时没有,你要是实在想听,我给你硬挤一个,你要是求我,我可以给你硬挤一串。” 石在勋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余九龄道:“你怎么不说话了,那你到底是想听话还是想听屁?还是又想听话又想听屁?” 石在勋:“你再啰嗦,我就把你杀了。” 余九龄道:“我一个换你一家几百口,你猜我怕不怕你杀我,如果你不杀我,我家主公念在仁义之德的份上,自然也不会杀你的家眷,可只要你敢动手,就给了我家主公先杀你宗族一半人的理由。” 石在勋脸色再次变幻了一下。 他知道这句话绝对不是威胁,此时宁王没有对他的族人动手,是因为还要担心激起渤海人的怒意和仇恨。 但只要他杀了面前这个家伙,宁王李叱就有了杀人的理由。 沉默片刻,石在勋问道:“宁王到底想让你来说什么!” 余九龄道:“原来你想听话啊,那你直说啊,为什么问我有屁没有,真是啰嗦。” 石在勋心说他妈的是我啰嗦? 余九龄道:“我家主公说,素闻你们渤海人仰慕中原繁华锦绣,尤其是渤海王你们这一家人,一心都想来我中原大地上走走看看,我家主公愿意满足你们族人这个心愿。” “你就回去吧,你的族人我们会好好养着的,让他们好好在他们仰慕的这片大地上生活,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当然也回不去,既然你们那么想来,那来了就踏踏实实住着。” 余九龄笑着问道:“懂我的意思了吗?”石在勋脸色越来越阴沉,宁王的意思是,你要是退兵呢,你的族人还能活着,你若是心狠不退兵呢,那就只好让你的族人长眠于此了。 石在勋怒道:“两军交战,宁王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威胁我,不觉得很无耻?” 余九龄道:“你猜呢?” 这话把石在勋问的一懵。 余九龄道:“如果我们能觉得自己无耻的话,还会过来跟你说这些?你这人,打也没能打的过,还指望着讲道理能把我们讲服气?” 他拨转战马:“你好好想想,宁王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果明日不见你退兵的话,我们就只好主动进攻,请你的族人走在队伍最前边,这不是拿你的人威胁你,主要是为了能让他们好好劝劝你。” 说完后余九龄就转身回了宁军阵列那边。 石在勋也回到自己的军中,才到中军位置,后半跑过来一群人,看起来风尘仆仆,显然是赶路了许久。 那几个人到了近前扑通一声跪倒,为首的那个带着哭音的说道:“陛下,不好了,王后她们可能被宁人抓走了。” 石在勋一脚踹过去,直接踹在那人脸上。 可能? 都他妈的亲眼所见了,还可能?! 李叱他们回到大营里,他看向澹台压境:“你们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做好记号了?” 澹台压境道:“一路上都留了记号,不过渤海人应该会破坏掉,这样一条以前谁都不知道能走的路,现在成了巨大威胁,渤海人断然不会留下。” 李叱嗯了一声:“渤海人会顺着你们一路从平原城撤走的路线查,他们就一定会发现记号,所以他们也一定发现了那条路。” 澹台压境一开始以为,李叱的意思是带更多的兵力从那条路翻山过去偷袭渤海本土,可此时听起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带你的本部兵马,去埋伏好吧。” 李叱笑了笑。 澹台压境瞬间明白过来:“遵命!” 他立刻就转身出了大帐,回去后带上自己的本部人马,进山埋伏。 李叱看向余九龄:“刚才你都跟人家说什么了,我隔着千里眼都看到石在勋那张脸很难看。” 余九龄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李叱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 “真的就是好好讲道理来着,可他非要先让我放个屁,这种要求,我是闻所未闻。” “那你放了吗?” “试了,没挤出来。” “......” 第二天一早,斥候来报,说是看到了渤海国的大军正在收拾行装,像是要撤退了。 刚回报不久,渤海王石在勋派来的使者就到了大营外边,求见宁王。 李叱让人把使者带过来,不多时,在中军大帐中接见。 那使者看起来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害怕,但还强撑着保持镇定,甚至还想装出来几分倨傲。 但是一看到中军大帐两侧的宁王亲兵,那种倨傲就怎么都装不出来了。 “渤海王的意思是......我大军可以退兵,但,在日落之前,宁王要把渤海王的族人全都放回去,不然的话,双方只能在战场上一决胜负了。” 使者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没有多大的底气。 “回去告诉渤海王,退回你们渤海国内,我会先放一半人给他送到边关外,如果不先退兵的话,我就送一半尸体给他。” 使者大概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也只是不深不浅的争论了几句,随即告退离去。 他来,本就不是来示弱的,只是想迷惑宁军而已。 渤海军假意在整顿装备撤军,速度不紧不慢,三天才撤出大营,然后缓缓朝着山谷那边退去。 他们行军的速度也很慢,那么庞大的军队,退走的时候漫山遍野,看着倒是壮观。 到了第五天,渤海人才勉强退回到山谷口那边,却又停下来,装作一队一队有序进入峡谷的样子。 到了第八天,宁军从山上下来,每个人的腰带上都差不多绑着三四颗人头。 这支宁军故意在渤海人不远处经过,那些渤海人看的清清楚楚,有多少颗血糊糊的人头在宁军队伍里。 尤其是那领兵的将军,战马的一圈挂满了人头,这种血腥的场面,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 不久之后,渤海王得到消息,他安排的从山里想要偷袭宁军的队伍,全军覆没。 五万多人,被宁军将军澹台压境率军伏击,两万宁军,杀光了这五万多人。 又到了第二天早上,一队宁军骑兵过来,到了渤海人营地外边,扔下来十几颗人头后就拨马回去了。 渤海军士兵把人头带回去,当石在勋看到那些人头的时候,脸色立刻就白了。 这十几颗人头,都是王族比较有威望的人,这是宁王给他的警告。 如果你想继续耍花招,那就准备好迎接更多的人头。 此时的石在勋,才是真正的骑虎难下。 回去? 回去的话,他的族人也未必能被放了,但可能会活着,不回去的话,他满族就要被灭门。 此时他多盼着桑国的水师,已经将军队运送到了宁王军队的背后。 面对入侵的敌人,李叱从来都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这样杀人是否有违仁义,他更不在乎。 渤海人退兵,他就能专心致志的去北疆对付黑武人。 几天后,在兖州沿海巴府县传来消息,桑国水师在巴府县靠岸,渤海军登陆。 但宁军早有布置,沈珊瑚的宁军全都在沿海一线设防,渤海军数万人猛攻巴府县城,被赶来支援的宁军夹击,五万多人的队伍被打的只剩下三分之一,狼狈退走。 该着这些人倒霉,回程的时候遇到巨大风浪,桑人派来的半数水师船只,损失惨重,回去的也只有三分之一。 兖州这边的局面,对于渤海人来说越来越不利。 桑人船队狼狈退回渤海国,黑武帝国派来的亲王阔可敌无言量对桑人和渤海人彻底失望,再加上他受了伤,于是返回黑武。 兖州的战局进入僵持,或许是因为阔可敌无言量临走之前说了些什么,让渤海王石在勋觉得深受羞辱,他竟然下令大军继续进攻,完全不顾他的家族生死。 如此一来,这一场战争就变成了长期的交手,双方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破敌的良策。 两个月后,北疆,北山关外。 因为对桑人和渤海人失望透顶,黑武大军还是决定要自己动手了。 北山关外边,远远的看过去,黑武人的队伍好像蚂蚁搬家一样,密密麻麻。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名将 整个北境,各个阶层的人现在都在议论着关于边疆战争的事,那些为官者也好,商贾大户也好,寻常百姓也好,每个人每天都在密切的关注着。 一家茶楼里,大家难得的没有听书听曲儿,而是坐在一起议论着这次的战事会是如何情况。 连说书的人都和他们凑到一起,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听着的人不时点头。 “我觉得问题不大,现在又不是以前了。” 一个商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胸有成竹的说道:“咱们宁军什么时候输过,宁王殿下也早有安排,所以大家都安心,早早晚晚,咱们必会等到捷报。” 众人都点头。 另一个商人皱着眉,沉默片刻后说道:“也不知道,边军那些爷们儿们,粮食够不够吃。” 这句自言自语一出口,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之前说话的那商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宁王殿下思谋缜密准备周全,粮食应该是足够的。”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起身:“但......吃不完扔了,也比不够吃好一些。” 说完这句话后他起身离开。 刚才说到粮食够不够吃的那个商人也起身,朝着先走的那人追了上去,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还在议论着什么。 不久之后,这两人就到了城中粮栈,每个人买下了不少米面,又雇佣城中车马行的人来,将米面装车,请他们送往北疆。 巧了的是,他们找的这车马行,就是永宁通远。 伙计们听说是往北疆送,是给边军兄弟们的,说什么也不肯要车马费,并且他们也买下来不少米面装车。 第二天一早,从冀州往北疆的第一支民间送粮队伍出发了,一共拉了十二车的粮食物资。 没有人宣扬什么,可是很快冀州城里就掀起来一股热潮。 百姓们不如商户们富裕,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直接去买粮食,可是各家各户余粮都不少,这家出五十斤,那家出七十斤,完全不影响生活,十来户人家就凑上一车。 乡亲街坊们互相商量着来,有车的出车,有力的出力,选出来三五个男人护送一辆车,大家凑成个车队出发。 一开始是冀州城,后来这种给北疆边军兄弟们送粮食的行动,就逐渐蔓延到了整个冀州范围。 每条官道上,都能看到往北走的车马,不只是粮食,棉衣,靴子,鞋垫,车上装的满满的。 一个官学里教书的先生带着孩子们站在路边看,朝着过去的车队挥手。 他告诉孩子们,要记住这样的事,要记住这样的人,这里面可能就有你们的父亲,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 等到你们长大了之后,如果也遇到了外敌入侵,你们也要像父辈们一样,去做一个英雄,而不是跪下来的孬种。 他还说,若我中原百姓皆能如此,何惧外敌?何愁不胜? 到了三月初,天气转暖,李叱留下沈珊瑚为主将,统领兖州宁军兵马与渤海人交战,李叱带来的兵马,也全都交给了沈珊瑚指挥。 徐绩坐镇豫州州治城,统筹调度,为大军的物资补给提供保障。 而李叱则带着廷尉军赶往北疆,几天前收到从北疆送来的消息,说是黑武人至少百万大军压境,兵力庞大到前所未有。 这次指挥黑武大军的,是黑武南苑大将军,黑武名将业夫烈,此人在黑武国军中的地位,大概就相当于武亲王杨迹句在楚国朝廷的地位。 业夫烈已经快七十岁,原本已经请辞在家休养。 因为这次南下事关重大,黑武汗皇信不过任何人,哪怕黑武帝国军方名将辈出。 他亲自去拜访业夫烈,加封其为公爵,业夫烈对汗皇如此诚意无法拒绝,答应领兵。 而这次联合桑人和渤海人同时进攻的计划,就是业夫烈提出来的。 亲王阔可敌无言量那样的身份地位,在这次南下的大军中,也要听从业夫烈的调遣。 无言量回到黑武国之后,将兖州的战局详细的向业夫烈说了一遍。 这位黑武帝国的名将推演良久之后做出判断,渤海人在兖州已经难有所作为,最多就是牵制宁王李叱的一部分兵力,所以黑武大军不能再指望渤海人了。 百万黑武大军南下,这也是近二百年来,黑武人最大规模的南下行动。 趁着中原内乱,黑武人必须有所获取,黑武汗皇的旨意是,寄希望于此次南征夺取中原,最不济也要拿下中原北境,也就是冀州,幽州,兖州。 三月的时候,在冀州中南部气候已经转暖,可是在北疆这边,依然冷的滴水成冰。 要想真正暖和起来最起码要到六月,也只暖和那么四个月左右,到十月这里的气温,就又已相当于别处的冬天。 李叱从兖州赶往北疆的时候,夏侯琢的队伍早就已经到了北山关,夏侯琢既然回来了,那么这里的军务指挥,自然也回到他手里。 说实话,如今在这北疆边关,边军士兵们听说夏侯将军回来了,心里的底气就足了一倍。 北山关将军是个年轻人,夏侯琢亲自提拔起来的,名叫季东亭,才二十三四十岁年纪,如今已为从四品将军。 夏侯琢到北山关的时候,负责留守幽州的将领们也在,全都是夏侯琢的老部下。 夏侯琢看了一眼季东亭,抬起手在季东亭胸脯上拍了拍:“小伙子长个了啊。” 一群人噗嗤一声就笑了。 季东亭笑着说道:“到岁数了,该长了。” 夏侯琢:“我劝你老实点。” 季东亭:“大将军先不老实的。” 夏侯琢的另一位老部下裴成奇笑道:“大将军部下的人,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 夏侯琢道:“别瞎扣帽子,你们自己什么德行,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正经,是胎里带的。” 裴成奇道:“大将军要是这么说,我回去跟我爹娘提起来,他俩也不能认。” 一群人又笑起来。 夏侯琢一路走上城墙,夹道两侧,士兵们纷纷抬起右臂行军礼,每个人看到夏侯琢的时候,眼神里都有一种光彩。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这些家伙,看着我的时候眼睛放光,好像比看到娘们儿还开心。” 一个士兵笑道:“报告大将军,娘们儿哪有大将军好,大姑娘小媳妇都是宝,就是没咱大将军好。” 夏侯琢:“放屁......老子又不能给你们生孩子。” 另一个士兵喊道:“大将军我们给你生个孩子吧。” 夏侯琢一个踉跄。 他瞪了那群士兵一眼:“一个个的,看你们就来气。” 登上城墙,夏侯琢一伸手,亲兵将千里眼递上来。 举目往远处看,黑武人的连营就在城外大概二十里左右,那军帐密密麻麻,离远了看,就好像地上冒出来无数的大蘑菇。 “确定领兵的是业夫烈?” 夏侯琢问。 季东亭回答:“确定,大将军你看,他们中军的大旗,旗帜上是飞鹰挂鹿。” 飞鹰挂鹿的标志,象征着业夫烈独特的身份,那是上一代黑武汗皇赐给他的荣耀。 黑武那么多大家族,唯有业夫烈家族的旗帜,是黑武汗皇钦赐。 “那老东西难对付。” 夏侯琢问道:“季东亭,你说说,怎么打才能干掉那个老东西。” 季东亭道:“业夫烈领兵极为谨慎,又有百万大军,干掉他不容易,但他岁数大了,熬死他没那么难。” 夏侯琢瞥了他一眼。 不过话说起来,黑武人百万大军,其中绝大部分还都是最善战的南苑兵,皆为精锐。 所以想打死业夫烈难如登天,熬死他确实更容易些,毕竟业夫烈马上就要七十岁了。 “去,问问下边的将士们,有谁会作画的。” 夏侯琢道:“给你们三天时间,画一幅大的鹿踏飞鹰的图挂在咱们城墙外边。” 裴成奇立刻应了一声:“属下这就带人去,属下就颇懂得一些,虽然画的不太好。” 夏侯琢道:“你别画出来个狗踩鸡就行。” 他看向亲兵:“去把我的将旗升起来,让黑武人知道我回来了。” “是!” 亲兵领命,没多久,夏侯琢的战旗就在北山关的城墙上缓缓升起。 此时此刻,黑武帝国的老将军业夫烈正带着一队人在巡查地形,就在距离北山关不过六七里的地方。 手下的那群大大小小的将军们都跟着呢,有斥候看到北山关上升旗立刻禀告,业夫烈举起千里眼仔细看了看,然后嘴角就勾起一抹笑意。 放下千里眼,业夫烈笑道:“我的那位小朋友回来了,夏侯琢......若不是你来守这北山关,我也觉得少了几分乐趣。” 手下这些将领中,全都知道夏侯琢的名字,黑武人虽然看不起中原人,但他们对中原边军那些善战的名将,也心有敬畏。 比如夏侯琢,这些年来和黑武人打了多少次交道,在黑武帝国的兵部,夏侯琢的名字就长期挂在墙上。 “大将军。” 一名黑武将军问道:“夏侯琢突然回来,说明宁军已经做好防备,咱们是不是应该提前进攻,不然,宁军的援兵可能会陆续赶来,如今这宁军比楚军更为善战。” “不急。” 业夫烈道:“我在等一个东西,等到了之后,会让我那夏侯小友也吃一惊。” 众人都好奇起来,不知道大将军要等的是什么东西。 “派人,去给北山关里送个信,就说我明日正午,在北山关外十里处,等夏侯将军来喝杯酒下下棋。” 业夫烈吩咐完了之后,问手下人:“中原人的围棋,你们有谁会的?” 一群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回应。 “你们啊......” 业夫烈拨马:“回去吧。” 他一边催马向前一边说道:“要多学习一下敌人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要尽力的去了解一下,围棋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东西,你们回头也要学学,中原人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一群人连忙应了。 “下棋会明白很多道理,也能学到兵法。” 业夫烈回头看了一眼北山关那边:“如果老夫在年轻几十岁的话,说不定会乔装打扮混进去,和夏侯琢交个朋友。”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老子是大英雄 夏侯琢看了看手里的信,是绑在箭上射到城墙上来的,黑武南院大将军业夫烈邀请到明日正午到城外见面。 边军将军季东亭问:“大将军,你去不去?” 夏侯琢道:“不去,他没说清楚谁请客,正午相见,不吃饭谈个屁,吃饭,谁请?” 季东亭觉得大将军说的在理。 “老一套东西,无非是摆出来一副我们很强你最好投降的姿态,还要说几句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来我们这边的话,一定会比在你们那边待遇好。” 夏侯琢道:“没的意思。” 季东亭笑起来:“黑武人大概觉得,我们赏识的人不多,给你面子才会劝你。” 夏侯琢笑了笑,问:“裴成奇那画怎么样了?” 季东亭道:“还画着呢。” 正说话,听到一声鹰啼,夏侯琢抬头看了看,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飞鹰掠过。 那是业夫烈养的雪头雕,翅膀展开比人张开双臂还要长不少,据说可以抓起来一匹马飞上半空。 那东西被业夫烈训练的非常听话,而且飞的太高,箭矢也无法伤及。 这只雪头雕在高空中飞过北山关城,大概也是黑武人的一种示威。 “大将军。” 季东亭忽然想到一件事,好奇的问道:“属下听闻宁王也养了一只鹰,是不是也这么大。” 夏侯琢道:“大概和那雪头雕脑袋一样大。” 季东亭想了想,脑海里出现了画面,宁王的那只鹰飞在雪头雕旁边,和人家脑袋一样大,这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这种雪头雕是黑武国那边独特的产物,中原没有,据说其中最大的,双翅展开能有一丈多。 季东亭叹道:“也不知道那破玩意爱吃什么,知道的话咱们就设个陷阱搞死它。” 夏侯琢想了想,回头把九妹绑在城墙上,那雪头雕应该很感兴趣。 到了第二天,业夫烈真的出现在了城外,只带了几名亲兵,摆上一张小桌子,坐下来等着夏侯琢。 夏侯琢是真的懒得去废话,他在城墙上架起来两根木桩,绑了个吊床,此时正在吊床上晃晃悠悠的歇着。 这个世上,其实比夏侯琢更懂得领兵的人不多。 他知道自己越是表现出轻松的姿态,士兵们心里的底气就越足,他越是看起来紧张,士兵们就比他还要紧张。 “大将军,画好了。” 熬了一个整夜的裴成奇带着画上来,虽然画风有些粗犷,但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夏侯琢让人把这幅长有两丈多,宽有一丈的画布挂在城墙外边,然后就又回到吊床上晃悠去了。 城外,等了一会儿不见夏侯琢来,业夫烈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这中原将领人才辈出,可夏侯琢绝对能排在最前。 他邀请夏侯琢出来相见,其实是为了测试夏侯琢心性,若心高气傲之人,多半不会认怂,定然会出去和他见一见。 夏侯琢不为所动不是怕他,而是无视。 正想着这些,看到城墙上挂出来一幅画,业夫烈要过来千里眼看了看,片刻后就皱起眉头。 他的家族旗帜是飞鹰挂鹿,城墙上的那副画是鹿踏飞鹰。 当初黑武汗皇赐给他这样的旗帜也有寓意,业夫烈身为南苑大将军,大半生都在和中原人打交道。 中原人有句话说的是逐鹿天下,黑武人不太了解其中典故,便觉得是中原人以鹿为代表。 这飞鹰挂鹿,意思就是业夫烈这半生都把中原军队打的抬不起来头。 “很好。” 业夫烈放下千里眼,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已经摆好的棋盘。 “收拾了吧。” 他吩咐一声,上马回了大营。 城墙上,季东亭问:“大将军,这画会把业夫烈气坏了吗?” 夏侯琢笑道:“他那般人物,岂会因为这种小手段而生气,他还会觉得我们幼稚可笑。” 季东亭不懂了,他又问道:“那大将军的意思是......” 夏侯琢道:“他老了。” 季东亭思考了一下这三个字,还是没懂。 夏侯琢笑道:“人越老越迷信,我挂出来这样一幅画,他就难免会胡思乱想,此人一辈子和我们打交道从没有输过,这幅画 他看过之后,也许心里会有些不自在。” 季东亭还是没懂,这幅画挂出来的目的,仅仅是因为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可能会更迷信? 夏侯琢却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回头吩咐道:“把士兵们召集起来,咱们找个乐子。” 他看向自己的亲兵:“昨日让你们抓十只鸡,抓了没有?” 亲兵连忙回答:“抓了,不知道大将军是用来做什么,就圈在城墙上。” 夏侯琢随即吩咐道:“一会儿我把鸡扔出城外,你们放箭,谁射中的,奖好酒五斤,白银十两,记住了啊,鸡腿上得绑绳子,还得拽回来呢,谁射中的就赏给谁烤了吃。” 士兵们顿时欢呼起来。 黑武人这边,业夫烈回去之后没多久,手下人来报告说,北山关的城墙上一阵阵欢呼声,正在放箭取乐。 业夫烈好奇,出大营来观看,透过千里眼,只见城墙上有人把一只鸡扔出去,那些士兵们争相放箭。 那些鸡飞落的样子,看着就好像和城墙上的鹿踏飞鹰还有点契合似的。 “鸡,不是鹰。” 业夫烈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回了大营,足了几步后又回头看向城墙上那幅画,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宁军如此取乐,大概也是想告诉他,我们羽箭多到可以没事放着玩。 与此同时,大兴城。 皇帝杨竞看向坐在对面的武亲王问道:“王叔,此时在苏州的唐匹敌兵力不足,只能死守苏州城,王叔可有什么办法,能促使李兄虎不计代价的去攻打苏州?唐匹敌并无援兵,这一次,是除掉他的大好时机。” 武亲王沉思片刻后说道:“陛下,如果臣率军往苏州那边动一动,李兄虎以为臣要打苏州城,必会先一步动手,但如今实在缺粮,兵马无法出征,所以臣也想不到什么法子。” 皇帝心里有些不悦,他总觉得是武亲王不想去打宁军。 然而没有粮草也是事实,所以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片刻后,皇帝问道:“可否能用离间计?” 武亲王道:“陛下说的离间计,臣不懂是什么意思。” 皇帝道:“此时若派人去劝说唐匹敌自立为王,能有几分把握?” 武亲王摇头:“一分都没有。” 皇帝皱眉:“王叔为何如此肯定?” 武亲王道:“若是唐匹敌有这般念头,何必等到今日,他率军南下攻豫州的时候,李叱把所有人马都交给了他,唐匹敌若有自立为王之心,在豫州就已经做了。” 皇帝道:“朕不信有人如此毫无私心。” 武亲王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陛下是怀疑为臣者的忠诚?” 皇帝心里一震,脸色都变了。 而武亲王反问了这句话之后,心里也开始后悔。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勉强笑了笑道:“王叔说笑了,朕不是那个意思。” 武亲王俯身道:“是是是......臣也是一句戏言。” “要不然这样。” 皇帝道:“王叔给唐匹敌写一封信,想办法派人送到宁军中,不要送到苏州,送去别的地方,让他们转交给唐匹敌,若有人看了信中内容,多半会有流言。” 他笑了笑道:“流言蜚语,亦可伤人。” 武亲王看着面前的皇帝陛下,忽然间觉得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这个人,竟是如此幼稚可笑。 换做别人用离间之计也许有用,对付李叱和唐匹敌,用这种法子,只会被人笑话。 “臣遵旨。” 武亲王俯身,没有再多说什么。 皇帝又多问了一句:“如果......朕派人去见李兄虎,说朕愿意与他划江而治,将赤河以北,逆贼李叱的所有地盘都愿意让给他,他会动心吗?” 这是另外一个挑拨离间之计,很肤浅,但这个真的没准有一点作用。 不会作用大到让李兄虎立刻就率军北上,但最起码可以让李兄虎明白,朝廷最主要的目标是李叱,而非是他。 可是这样的办法,丢了大楚皇族所有的尊严。 武亲王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 他心里想着,陛下大概是真的急了,心思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出不来,路是越走越歪斜,心思是越来越诡异。 大概一个月后,皇帝派去的人,真的就到了大贼李兄虎的军中。 看完了皇帝的书信,李兄虎忍不住冷哼一声。 他看向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问:“你们皇帝身边是不是一个有种的男人都没了,所以派你这样一个阉人过来送信。” 小太监抬起头看向李兄虎,害怕的在发抖,可却很认真的回答:“我是个太监,可我有种。” “哈哈哈哈......” 李兄虎大笑起来,回头吩咐道:“这句话我喜欢,给他封个一百两银子的红包,赏他了。” 小太监反而怔住。 李兄虎看着那小太监也很认真的说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个混账皇帝,我李兄虎恨极了唐匹敌,恨极了李叱,恨不得把这两个人生吃了,老子也不是没有吃过人,当初越州起兵的时候,那个狗县令就是被老子烹了下酒。” 他走到小太监面前,看着小太监的眼睛说道:“老子可以在战场上和李叱唐匹敌不死不休,势不两立,但老子现在干不出那种龌龊勾当,知道老子为什么几个月都没有攻苏州吗?因为李叱在打黑武人。” 他在那小太监肩膀上拍了拍,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一下。 李兄虎道:“告诉那狗皇帝,他不配做皇帝,他和他那狗爹有什么区别?” 他问:“你敢如实说吗?” 小太监吓的连连摇头。 李兄虎回头吩咐道:“来个写字漂亮的,把我的话写出来让他带回去,就按照我说的写,一个字都不许漏了。” 他转身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骂了一句:“真他妈的。” 第一千零九十章 梦都不该做 苏州城外,十里亭。 三月苏州已经是有八分美意,连一草一木看起来都自成一景,浑然天成,却远超匠心精制。 唐匹敌到了的时候,李兄虎已经早到了一步,看到唐匹敌,李兄虎起身相迎。 “唐大将军!” 李兄虎抱拳:“久仰。” 唐匹敌抱拳回礼:“见过霸王。” 李兄虎指了指凉亭石桌:“我准备了一些酒菜,只是不知道,大将军敢不敢吃。” 唐匹敌笑起来,问:“因为不好吃?” 李兄虎哈哈大笑:“好胆气!” 两个人在凉亭里坐下来,李兄虎拿起筷子,先把每一盘菜都吃了一口:“我这个人算不上好人,杀人放火的事做的比谁都多,但有一样,我这个人不做小人,与人会面的时候,下毒这种事我觉得会生儿子没屁-眼。” 唐匹敌笑起来,对这李兄虎,他也颇为了解。 李兄虎道:“大将军应该也知道,我派过无数人想去搞死那狗皇帝,我给手下人的命令是不管用什么办法,能杀了就好,但如果今日是那狗皇帝与我坐在一处同饮,我也做不出在酒菜里下毒的事。” 唐匹敌道:“我信。” 李兄虎因为这两个字,心里竟是有些感动。 了解自己的是对手,其实也是一种欣慰。 “原本我想着,对我来说,世上只有两种人。” 李兄虎道:“一种是服我的人,一种是怕我的人,但是自从遇到了你之后,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不服我也不怕我的人,甚至打的我都有二三分服气。” 唐匹敌道:“战场上的事,有七八分运气。” 李兄虎摇头:“我是大老粗不假,但我又不是傻,你说的七八分运气,要么是早做准备胸有成竹,要么是手中势力远超对手。” 他看向唐匹敌:“所以,你能屡次赢我,我很敬佩。” 唐匹敌笑了笑,没有答话。 李兄虎给唐匹敌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还是如刚才那样,他先把酒一口喝了,然后再倒一杯。 “昨日我收到那狗皇帝派人送来的信。” 李兄虎看向唐匹敌:“大将军可是能猜出来,那狗皇帝信里大概是写了些什么?” 唐匹敌端起酒杯,把酒在石桌上洒了一长条。 李兄虎大笑起来:“大将军果然了不起,如此轻易就猜到了那狗皇帝的意图。” 唐匹敌道:“倒也不难猜,想想看,他如今也只能如此......对你说把宁王的领地都给你了,与你划江而治,南北两家。” 李兄虎问:“那你猜猜,我是怎么回复的。” 唐匹敌道:“大概是痛骂了一顿。” 李兄虎又大笑起来,朝着唐匹敌挑了挑大拇指,然后端起酒杯:“请。” 唐匹敌举杯,两人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酒,李兄虎笑着问道:“我与那种人划江而治,对我来说是侮辱,大将军猜到了那信里写了些什么,那再猜猜,我今日为何请你来此相见?” 唐匹敌放下酒杯,指了指刚才倒在桌子上的那一条酒。 李兄虎这次是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唐匹敌连他的用意也能如此轻而易举的猜到。 李兄虎沉默片刻后说道:“宁王身边有大将军这样的人,令人羡慕。” 唐匹敌笑道:“连我都羡慕我自己,可为宁王之臣。” 李兄虎因为这句话,对唐匹敌更多了几分敬意。 他再次给唐匹敌满上一杯酒,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天下江山,不能还是那些人的。” 唐匹敌点头:“是。” 李兄虎道:“大将军也看到了,那些人把天下百姓祸害成了什么样子,他们继续坐江山,江山就继续被祸害,所以在我看来,楚国必须灭,杨玄机也必须死,江山天下,我愿与宁王平分。” 他指了指唐匹敌倒出来的那一条酒:“从赤河往北,皆为宁王疆域,我可在大将军面前立誓,绝对不会冒犯分毫,赤河以南,我来打。” 唐匹敌道:“不行。” 李兄虎更没有想到,唐匹敌的回答如此直接,连一点委婉的念头都没有。 李兄虎道:“大将军应该也知道,此时天下,唯有宁王与我才有一争之力,若宁王与我不死不休,天下纷争就会更久,宁王在北我在南,可让中原恢复太平。” 唐匹敌道:“一分为二的天下,从无太平可言。” 李兄虎道:“我可发誓。” 唐匹敌问道:“你儿子呢?你孙子呢?” 李兄虎一怔。 唐匹敌道:“与其如此,不如我让这天下没有霸王,便没有霸王的儿子孙子。” 李兄虎身后的一名将军立刻握住刀柄:“大胆!” 唐匹敌抬眼看了看他,眼神如此平淡,可是那人的眼神却立刻就闪烁了一下。 唐匹敌把视线从那人脸上挪开,看向李兄虎道:“霸王应该也知道,这天下不是没有过南北分而治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三分天下的时期,更有过诸强分裂的局面,最终是什么结果?” 李兄虎道:“可大将军也应该明白,我想打赢宁王不容易,宁王想赢我也不容易。” 唐匹敌道:“霸王想多了。” 李兄虎脸色难看起来。 他身后那将军怒斥道:“唐匹敌,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再敢对我家霸王不敬,我让你血溅当场。” 唐匹敌看向李兄虎:“霸王部下,倒也勇猛。” 李兄虎回头瞪向那手下人:“我与大将军说话,轮得到你胡言乱语?滚出去!” 那人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握着刀柄走出凉亭。 李兄虎笑了笑道:“大将军不要见怪,我手下人都是粗鄙出身,说话不知道分寸,大概都随我,性子直。” 唐匹敌道:“没见怪,不过,因此,所以,不能是你。” 李兄虎笑容僵住。 唐匹敌抱拳:“霸王数月不攻苏州,是霸王心中有民族大义,也以天下民生为己任,所以我代宁王道一声谢。” 李兄虎道:“你说的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天下民生,老子没想那么多,老子只知道这样做不仗义,所以你也不用谢我。” 他看向唐匹敌认真的说道:“但,我刚才和大将军说的那些话,大将军不妨请示一下宁王,让他好好斟酌。” “不必。” 唐匹敌回答:“这种事,不用请示宁王。” 他起身道:“我是宁王之臣,三军主将,为宁王打天下我尚且没有做到,却要劝说宁王与别人共分天下,我会觉得羞耻,以我身份,因为对手而请示宁王只有两件事,灭了他?饶了他?” 李兄虎脸色难看,他也起身:“那大将军应该知道,北疆来犯之敌一旦退走,我将会把宁王视为排在第一的敌人,今后,将会尽全力击败宁王。” 唐匹敌笑了笑:“霸王,早就该把宁王排在第一了。” 李兄虎道:“大将军的自信令人折服,可真打起来后,宁王与你,未必如愿。” 唐匹敌笑了笑:“今日是霸王请我见面,不是宁王或是我,请你见面。” 说完后转身而行。 刚才出去的那个人,见唐匹敌如此无礼,再加上之前被唐匹敌眼神震慑,心中有些恼火,他长刀抽出:“你真以为可来去自如?!” 刀子刚出鞘,手里就一阵火辣辣的疼。 低头看,右手的刀竟是在一瞬间被唐匹敌夺了过去,可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唐匹敌出手。 “对我不敬,本该杀你,念霸王不攻苏州的人情,我只废你敢对我拔刀的手。” 唐匹敌话音一落,那将军右小臂就飞上了半空,从手肘往下,被一刀斩落。 唐匹敌随手将那把百炼刀折断扔在一边,翻身上马,回头看向李兄虎说道:“霸王应该仔细想想,你已愿意与人平分天下,可还有体面留霸王称号?” 说完后,催马而行。 李兄虎看着唐匹敌纵马离去,再看看那断臂的手下,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丢人的东西。” 李兄虎骂了一句,没理会那受伤的手下,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李兄虎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唐匹敌那几句话......你都已经想要与人平分天下了,还配得上霸王称号? 又想到,自己这次约见唐匹敌,确实是心中已有对宁军的惧意,说白了,就是知道自己可能打不过。 从越州起兵一来,他从无败绩,百万大军所到之处排山倒海,只有别人怕他,哪有他害怕别人。 可是苏州一战,唐匹敌以他五分之一的兵力,硬生生打掉了他二分之一的人马,还夺走整个苏州。 “我手下,若有一唐匹敌,我该多安心。” 李兄虎自言自语了一句,心中却越发烦闷。 不久之后,唐匹敌回到苏州城内,罗境迎上来问道:“那家伙,果然是想要与宁王平分天下?” 唐匹敌点了点头:“嗯,是这么说的。” 罗境笑起来:“所以这霸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剩下个虚名而已。” 唐匹敌道:“如此说来,你曾经把他当回事了?” 罗境楞了一下,然后挑了挑大拇指:“你行,你真行,论装,你天下无双。” 唐匹敌:“这押韵的马屁,倒也不容易了。” 罗境道:“你爱听这个啊,那还不容易......唐匹敌,真牛皮,说他是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唐匹敌叹道:“九妹的影响,着实是大了些。” 罗境哈哈大笑。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了聊李兄虎这次约见唐匹敌的事,罗境都看的明白,李兄虎是心里已经没了底气。 如今,这江山天下之内,凡是主动站出来说,我愿意与宁王平分天下的,都是已经认识到自己不行了。 但凡他们觉得自己行,他们会愿意把我的糖果分你一半? “他们不行,所以我们行。” 罗境笑道:“北疆的事解决了之后,也是该让那些人明白一下,他们连做做梦都不该去做这种与宁王平分天下的梦。”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各自心思 或许是因为和唐匹敌的这次会面对李兄虎触动很大,凶名昭著,还敢自称为霸王的李兄虎,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他不想贸然围攻唐匹敌亲自镇守的苏州城,所以在三月穿暖之后,再次招募不少人马,准备第二次向京州进军。 此时的李兄虎大概也已经明白,打宁军,他没有多大把握,苏州城高大坚固,宁军兵力又不是那么少,猛攻之下,他必会损失惨重。 那天命王杨玄机狼狈退回蜀州,这就给了李兄虎可乘之机。 毕竟现在京州重地,武亲王兵马粮草不足,又没有宁军和天命军与李兄虎争夺,确实是最好的时候。 但李兄虎最怕的是唐匹敌在他攻打京州的时候再次抄他后路,所以必须留下足够多的军队来戒备。 想到了这些,但留下多少兵马,把谁留下,他却犯了难。 留的少了,打不过唐匹敌,留的多了,他进军京州便力有不逮。 虽然他明知道在苏州城里的宁军兵力其实并没有太多,但这种担心,不会因为宁军兵力比他少而消失。 就在他犹豫着,手下谁可以堪当大人留守的时候,唐匹敌派人给他送来一封信。 李兄虎将书信展开,他不认识几个字,随手递给身边谋士。 “唐匹敌......莫非这是有何奸计?” 那谋士道:“他说,他已经猜到大王要出兵京州,所以他才写信来,是想告诉大王说,念在大王之前四个月不攻苏州城,在大王出兵之后的四个月内,他也不会向咱们动手。” 李兄虎听完之后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他问那谋士:“你觉得是唐匹敌有什么阴谋诡计?” 那谋士道:“此人向来狡诈,不可尽信。” 李兄虎道:“信了他又何妨?你们觉得他奸诈,可我却觉得他守诺,所以出征之事,无需担心宁军那边会有什么举动,唐匹敌说四个月,那就必定是四个月。” 手下众人,其实还不敢深信唐匹敌的话,总觉得那般领兵之人,必然狡猾才对。 可是李兄虎却真的放下心来,踏踏实实调度兵马,挑选一员大将,给他留下二十万兵马,告诉他只管死守不准出战,若敢主动出战就立刻砍了他,然后亲自率领大军再次出征。 唐匹敌拒绝了李兄虎的提议,李兄虎才会这般心急。 他要趁着宁王李叱抽不出手来的时候,尽快拿下京州,拿下京州之后,他还拥有扬州与越州两地,就可坐稳江南。 蜀州有弊,那边若要进军中原路途遥远且山路难行,就算是出了蜀州,若大兴城已在李兄虎手中,杨玄机又怎么可能轻易攻破。 所以只要尽快拿下京州,夺取大楚都城,不管宁王李叱答应还是不答应,这南北划江而治的局面就可成型。 到时候,李兄虎只需在赤河分兵防守,阻挡宁军南下,然后拿出绝大部分力量攻打杨玄机。 纵然不能将杨玄机的天命军剿灭,也可把天命军逼退缩回蜀州不敢轻出。 然后再夺取荆州与梁州,这天下两分的局面就可成定局,还容得李叱答应不答应? 李兄虎虽然不识字,没读过书,但他若是脑子不好用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有现在这般成就。 此人的大局观,极为优秀。 有些时候,学识不等于人品,有些时候,学识也不等于能力。 但,如果李兄虎有学识的话,一定比现在所取得的成就还要大的多。 苏州城。 罗境笑道:“李兄虎知道你会言而有信,所以他会用这四个月的时间,拼了命的攻打京州,他领兵的能力虽然远不及杨迹句那老匹夫,可他不缺粮草,兵马又多,说不好那老匹夫真的会被李兄虎占了便宜。” 唐匹敌道:“你若如此估算武亲王,那你以后报仇不易。” 罗境道:“我只是盼着那老匹夫吃亏而已,却也不盼着他死于李兄虎之手,那老匹夫的人头,还是要我来割了的好。” 唐匹敌叹了口气:“日后我们攻打京州,你切不可急躁,对付武亲王那样的人,稍有不慎就会战败,须有十成把握的时候,才可动手。” 罗境点头:“知道知道......又这般训我,像是我娘一样。” 唐匹敌道:“你这孩子不省心,为娘操碎了心。” 罗境:“呸!” 唐匹敌笑道:“李兄虎不可能打下京州,哪怕杨迹句手中缺兵少粮,但李兄虎一定会把杨迹句的力量磨掉一些,甚至磨掉大半。” 罗境当然明白唐匹敌的用意。 他这样布置,既还了李兄虎一个人情,又能让李兄虎和杨迹句拼个两败俱伤,待到黑武人退兵之后,宁军主力南下,京州唾手可得。 “李兄虎要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现在我给你个事,你也要利用好这几个月的时间。” 唐匹敌道:“你去招募新兵,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咱们补充兵员。” 罗境点了点头:“明白。” 不只是苏州城这边,豫州那边,庄无敌也在招兵买马。 他奉命率军返回豫州驻守,带着十几万大军,但他不想让这十几万人就一直白白在豫州浪费时间。 他打算留下一半人马,另一半派去北疆支援,然后招募新兵加以训练。 新兵老兵搭配,训练起来也会容易些。 荆州这边,谢怀南一样在招募兵马,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等宁王击退了黑武人之后,夺天下的决战也就要打响了。 所以必须趁着这段时间扩充军力,在宁王回归之日,这里有雄兵无数。 北疆。 四月中,李叱带着廷尉军急匆匆赶到了北山关,到了的时候,黑武人居然还没有开始攻城。 这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屯兵百万却不急于进攻,每日的粮草消耗如此之巨,业夫烈身为领兵半生的大将军,不可能不想到这些。 他不动手,就一定是在等什么。 “业夫烈用兵沉稳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夏侯琢看向李叱:“我怀疑,他在等攻城所用的利器,或许是因为数量庞大,或许是因为个头庞大,所以运过来不容易。” 李叱点头:“大概就是如此了。” 夏侯琢问道:“会不会是抛石车?” 李叱道:“黑武人在中原之内有无数密谍,抛石车的事他们也必会知晓,所以不管他们有没有,都要当做他们有。” 李叱对夏侯琢说道:“吩咐下去,尽量多的砍伐树木运上来,要至少大腿粗以上的树,太小的不要砍。” 夏侯琢沉思片刻随即懂了李叱的意思,将木头挂在城墙外边,可以阻挡抛石车对城墙的损坏,就算不能完全挡住,能挡住七八成也是好事。 于是夏侯琢立刻就分派兵力去砍树,在树干上打洞,把铁链穿过去,竖着挂在城墙上。 黑武人大营那边,业夫烈举着千里眼观察,看到了宁军的举动,于是这位老将军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看。 他在等的东西,确实就是抛石车。 宁军用抛石车对敌的事,黑武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他们没有搞到抛石车的建造图纸,但集合了不少能工巧匠,将抛石车的作用和形状说清楚后,这些工匠集思广益,便也造了出来。 而且,黑武人建造的抛石车,极为巨大。 正因为如此,运输起来格外困难,业夫烈这才会等上这么久。 北山关城池坚固,以前没有抛石车,黑武大军历年猛攻都不曾攻破,所以业夫烈当然要谨慎。 这一次,黑武汗皇陛下将全部期待都给了他,他不敢不谨慎用兵。 以往的黑武大军南下,追求的都是速度,还没开打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多少天拿下边关,多少天攻占冀州,多少天拿下中原。 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用中原人的话说,叫做纸上谈兵。 之前几次南下,业夫烈已经告老在家休养不曾参与,数次惨败,也让黑武汗皇明白,没有一个沉稳的领兵之人,南下之事,终究是镜花水月。 “大将军。” 他手下人也看到了宁军在城墙上悬挂木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这样做,会不会防得住我们的月神炮?” 黑武人以月神为尊,尤其是黑武八部的族人,以月神子民自居,所以造出来那般威力巨大的东西,便用月神二字命名。 “他们想用木头阻挡巨石攻破城墙,这样做必然会有些用处,但凡事皆有利弊,木头挂在城外,我们也可用上。” 业夫烈转身回了军帐:“取纸笔来,我要画一个东西,你们把图纸送去辎重营,让他们尽快打造。” 北山关。 李叱靠在城墙上看了看夏侯琢腰带上挂着的烟斗,伸手给摘了下来,然后一甩手就扔到了城外。 夏侯琢:“你是不是有病......” 李叱道:“年纪不大,叼着个烟斗,看起来一身老态,不好不好。” 夏侯琢:“我那个烟斗值钱,烟嘴是他妈金的!金的!” 李叱立刻说道:“来人,顺根绳子把我放下去。” 他白了夏侯琢一眼:“竟是如此奢靡!” 夏侯琢:“我特么打仗抢来的不行?” 李叱竟然真的让人在城垛上绑了一根绳子,手下人要下去,李叱却不答应,自己爬了下去捡那烟斗。 顺着绳索往回爬的时候,李叱忽然间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抓着的绳子,又看了看那些挂在城墙外边的木头,眼神飘忽起来。 夏侯琢朝下看着:“怎么还不上来?” 李叱没回答,还是看着那些木头发呆。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来了 如果黑武人已经有很强的抛石车,那么就必须对城墙做出保护,不然的话城墙一旦被破坏,北山关瞬间就会丢掉。 可如果敌人也已经想到了我们这边会用到什么保护呢? 挂在城墙上的李叱,脑子里在想的就是个问题。 比大腿还粗的木头,固然可以减少巨石对城墙的破坏,可一旦这些木头也能被敌人所利用的话,危险会变得更大。 他挂在那想着,脑子里千回百转,城墙上的人们则都在看着他,一脸的茫然。 谁也不知道宁王殿下是怎么了,就停在半空中,像是突然被石化了一样。 宁王为了一个金烟嘴爬下去,这其实还不至于让大家吃惊,毕竟大家都知道宁王性格。 但宁王在那不上不下的样子,众人就变得担心起来。 夏侯琢:“到底怎么了?赶紧上来,危险。” 李叱缓过神,招了招手示意把自己拉上去。 亲兵们拉动绳索,李叱回到城墙上,顺手就把烟斗插进自己腰带里。 夏侯琢:“我的......” 李叱:“我捡回来的,怎么就是你的了,要不要脸?” 夏侯琢:“我......要不要脸?” 李叱:“你反省一下,我们宁军之中,怎么能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夏侯琢:“你说的对!” 他看了一眼那个烟斗,在心中做了一个简短的告别。 和我们敬爱的宁王殿下相处,就是这样的令人愉悦,生活中就变得处处都有惊喜,因为你不可能去想,连一个不值钱的烟斗,说没就没了。 再转念一想,宁王殿下那样的人,会因为烟斗上的那一点点金子就嫌弃它吗? 不会,就是米粒大小的那么一块金子,宁王殿下也不会嫌弃。 “把木头上的锁链都换了。” 李叱看向夏侯琢说道:“我刚才爬上来的时候在想,这些木头可以为我们所用,也可以为敌人所用,之前咱们都是用锁链穿的,太结实了,换成绳子,再粗也能一刀砍断。” 余九龄在旁边重复了一遍:“再粗也能一刀砍断。” 夏侯琢:“九妹,粗和你有关系吗?” 余九龄:“呸!” 他看了夏侯琢一眼:“有没有关系,还不是要看怎么用吗?” 夏侯琢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离余九龄远了点。 黑武帝国,是一个疆域庞大到傲视天下的存在,比起最强盛时期的楚国来说,黑武也至少相当于三个楚国那么大。 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区域属于极寒之地,难有人生存,可抛开这一片区域不说,也比楚国大一倍不止。 黑武帝国的构成也很复杂,大大小小,可能有几百个部族,其中最为尊贵的当属鬼月八部。 鬼月八部中的阔可敌部,就是黑武的皇族,但并非一开始就是,而是阔可敌部谋反成功,废掉了原来的皇族。 要说到黑武为何会如此强大,其实有一大部分原因要归结于当初无敌于世的蒙帝国。 蒙帝国崛起于草原,短短三年之内,靠着他们的铁骑就横扫了西域。 据说当时西域有三百六十国,蒙帝国的铁骑走了一遍之后,还剩下一百五十国。 之后,蒙帝国又用了五年的时间攻灭了大周,入主中原,相对于西域人来说,中原的抵抗要让蒙帝国的人更为难受。 那时候黑武帝国这一大片区域,还是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王国,互相征战,各不服气。 蒙帝国的铁骑第二次出征西域之后,大胜归来,但是领兵的大将军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走错了路,走到了黑武那边。 那些大大小小的王国以为是蒙帝国的军队来进攻了,于是联合起来,组成了一支数十万人的军队。 蒙帝国的大将军一看,噫,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大一片土地,骑着马跑一圈不就是我们的了吗。 但他回军的时候只带着十余万人,一开始也没想打,只是让人记住路线,等回去之后请示了蒙帝国的汗皇,组建大军再来征讨。 可是那些亡国的联军挡在那,把这位大将军气着了,索性就打了起来。 结果一个月内,这位大将军连灭四十几个小国,同时派人回去禀告。 蒙帝国汗皇听闻有一些小国居然敢阻拦大军,于是下令北伐。 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蒙帝国的铁骑就把黑武那片庞大的土地犁了一遍。 但是这种统治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里实在是太大了,蒙帝国的军队不足以维持镇压。 从被蒙帝国占领开始,那边的人就不停的在反抗,大概二三十年后,以鬼月八部为首组建起来的反抗军,历经多次大战,击败了蒙帝国的军队。 正因为如此,鬼月八部在蒙帝国退走之后,开始了他们的一统之战。 接手了蒙帝国在这一大片区域,而且蒙帝国还已经构架出来了地方官府的框架。 所以黑武帝国立国之后极为顺利,延续的基本上也是蒙帝国的那种统治方式,就连黑武国的皇帝,也称为汗皇。 就这样,对于中原人来说,持续了数百年的威胁开始了。 在蒙帝国的军队战败之后,很多迁移到黑武那边生活的蒙人来不及撤走,其中也包括大批的贵族。 结果这些人,在后来的生活极为凄惨,一直被黑武人血腥报复,只一年内,就有数十万人被杀。 侥幸生存下来的那些部族,也一直活的战战兢兢。 对于中原来说,好在是在黑武帝国立国之后大概几十年,楚国的太祖皇帝,也将蒙帝国的统治掀翻。 楚国成了抵抗黑武人的屏障,而刚刚立国那个时候,楚军之善战,也让黑武人为之敬畏。 几百年来,黑武人从来都没有破灭过占领中原的希望,历代黑武汗皇,都想成为黑武帝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谁拿下中原,谁就是千古一帝。 李叱他们到了北山关之后的七八天之后,黑武人大营那边出现了变化。 站在北山关的城墙上,李叱举着千里眼可以看到,一辆一辆马车鱼贯进入了黑武人的营地之中,车马的数量之多,令人震撼。 更让人觉得惊讶的是,那些车都极为庞大,每一辆车都是十几匹马拉着,其中最大的,甚至是上百头牛在拉。 所以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业夫烈一直都按兵不动。 那么庞大的东西,需要上百头牛拉着走,行动有多缓慢? 在车队进入黑武大营之后,黑武人那边号角声就响了起来,一队一队的黑武士兵开始列阵,整齐的往前压。 “他们要把营地往前移了。” 夏侯琢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李叱点了点头。 有了那么庞大的攻城器械,黑武人必会把营地前压,那东西看起来大的离谱,射程也一定很离谱。 “有时候觉得我挺走运的。” 夏侯琢笑了笑道:“和黑武人打的最多的一个时期,让我赶上了,所以我的子孙后代也会挺走运的,因为这个时期只是让我赶上了。” 李叱道:“那你得先把子孙后代的事解决了再说。” 夏侯琢:“那又不是什么难事。” 李叱:“嘁......笑话谁呢。” 夏侯琢这才反应过来,对于李叱来说那确实就是难事了,毕竟还有横跨在他和高希宁头上的三座大山。 宁军这边在全力备战,每个人都知道,这会是他们穿上军服以来,打的最为残酷的一战。 所有能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接下来就等着黑武人出招,没有什么别的了,拼命而已。 城墙上,李叱盘膝坐在那,用炭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夏侯琢盘膝坐在他对面,看着李叱在推演黑武人的进攻,一直都很安静的看着。 良久之后,李叱把已经快要用完了的炭笔扔在一边,他忽然问夏侯琢:“咱们是不是得找个人,把咱们正在做的事记下来?” 夏侯琢问:“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个?” 李叱道:“我怕的是,我们死了,后世的人也忘了。” 夏侯琢道:“只要敢打,后世的人就忘不了,其实......不管我们是挺直了腰板打,还是我们跪下来求饶,后世的人都忘不了,不一样的是,我们挺直了腰板打,后世的人会挺直了腰板纪念我们,我们跪下来求饶,后世的人会跪在别人脚下的时候在心里骂我们。”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我们就让后世的人,把跪下来求饶这个选项,从他们的心里剔除掉,不能有。” 这句话说完后,城外响起了黑武人的号角声,那是进攻的号角声。 李叱起身,走到城墙边缘处看着,黑武人的方阵已经集结完毕,方方正正的一块一块,每一块就是一千多人,密密麻麻的,全是方块。 李叱伸手把他的铁胎弓抓了过来,箭壶放在脚边。 “传令下去。” 李叱大声喊了一句:“按照我之前就分好的队伍顺序上城作战,第一批上来的是已经成家有后的,第二批上来的是尚未婚娶但家中还有其他兄弟的,第三批上来的,是家中独子。” 各军的将军开始传令下去,士兵们在城墙上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我不期待着后世的人提起我,说他是个大英雄,我只希望后世的人提起我的时候,说一句那个汉子,不孬!” 李叱把弓握紧。 “但!” 李叱大声说道:“我们注定了,都他妈的是大英雄。” “战!” 夏侯琢振臂高呼。 城墙上的宁军士兵们,同时抬起右臂敲打胸甲,那一声一声的闷雷,在城墙上回荡,比战鼓发出的声音更加有力。 战争来了。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意外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黑武人的抛石车架起来的那一刻,李叱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我去他妈...... 大,是真的大,超乎想象的大。 黑武人那边气候严寒之处的木材,品质无需多言,在温热的地带一棵树长到那么粗可能需要二十年,但是在黑武那片冰寒之地,一棵树长到那么粗可能需要一百多年甚至更久。 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也让黑武人可以造出更为巨大的器械。 毫无疑问,就算再巨大,也不可能把抛射石头的重量提升特别多,但一定能把射程提升特别多。 眼看着巨石飞来,李叱立刻喊了一声蹲下。 第一块巨石飞来砸在城墙上,好在是挂着木头阻挡,一声闷响之后,那巨石将木头砸的断开了。 城墙上的人仿佛都感觉到震动了一下,像是一头看不到的巨大凶兽一头撞在了城墙上。 第二块巨石很快飞来,也砸在木头上,好在是这次木头没有断开,巨石滚落下去。 “大家都小心些!” 李叱抬起头喊了一声,在喊话的时候看到第三块巨石飞来,这次黑武人调整的角度,那巨石飞上了城墙,砸起来一阵烟尘。 因为有人负责观察,所以士兵们躲闪及时,这块石头没有把人砸在下边,巨力之下,巨石往前滚动撞在后边的城墙上,把城垛都撞开了一个。 黑武人的军队中,业夫烈举着千里眼看着,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 抛石车的威力,也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甚至觉得根本不用去攻城了,就这样一下一下的砸,不能把城墙砸坍塌,也能在城外堆起来一条石头坡道。 “不要急于进攻,一直砸。” 业夫烈下令。 城墙上,李叱背靠着城垛,忽然笑了:“他们能造出来那么大的抛石车,也不知道有没有解决抛石车自损严重的办法。” 夏侯琢听到这句话后笑了笑,两个人都尽力表现的轻松一些,这样士兵们才不会那么紧张。 不得不说,木材的好坏,决定了抛石车的寿命。 也不得不说,黑武人低估了中原人修造城墙的坚固程度。 这可能是被欺负了上千年的中原民族,为了保护自己而创造的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虽然很少有人会想到这是一种发明,而且就算想到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心酸。 千年来,中原人一直都在研究着如何让城墙变得更为坚固,他们寻找了许多办法。 边关的城墙,就是这千年来无数次演变进化的最直观的体现。 从最早的土城开始,城墙历来都在中原人心中有着不可抹掉的地位。 相反,黑武人那边很少有这样坚固的大城,在中原很多地区,甚至连村子都会修建村寨。 但是在黑武那边,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外敌可以踏足那片土地,所以他们的村落很散,大部分人家甚至都没有围墙。 黑武人甚至想都不会去想,有谁能把他们逼到修建坚固的城墙。 他们那些大的镇子,相对来说规模已经能与中原的县城相比,甚至还要超过县城规模,可也没有城墙。 只是一大片建筑在那,几乎在任何一个方向都能进出。 黑武人一开始就想让宁军知道一下他们抛石车的威力,所以这种猛攻持续的时间很长。 直到他们也看到了,有一架抛石车在甩出去大臂的时候,大臂断裂,石头没有飞出去多远,砸在他们自己人队伍里。 业夫烈听到汇报之后就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后下令:“继续砸,等咱们的攻城队伍上去之后再停。” 号角声响起来,黑武人那边,一个一个的方队开始往前移动,速度逐渐加快。 当他们跑起来之后,方阵散开,变成了一黑压压的一大片。 李叱他们看到,黑武人的队伍里,有不少人抬着一种奇怪的东西奔跑,像是小一号的床子弩。 两个人可以抬着飞快的跑动,显然减轻了配重,应该也是为了这次南下,黑武人创造出来的又一种新型的武器。 进入宁军的射程范围,城墙上的床子弩和弓箭开始发威,这种场面,对于边军士兵们来说都已经习以为常。 那些抬着小型床子弩的黑武人,在艰难冲到他们的射程范围后,开始朝着城墙上发箭。 他们的箭上都带着很粗的绳子,箭头显然也不正常。 随着那些床子弩那弩箭击发出来,城墙上,木头上,不少地方被打中。 那些弩箭竟然可以挂在木头上,绳子就顺了下去。 已经冲到城下的黑武士兵,有的在奋力举起云梯,有的则抓住绳子就往上爬。 宁军士兵狠狠的挥刀,将那些绳索斩断,可是探头出去的士兵,不少人也被黑武人的箭射死。 这种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探。 黑武人的兵力过于庞大,他们的箭阵带给宁军士兵的压力就被无限放大。 “把绳子剁开!” 夏侯琢一边在城墙上奔走一边呼喊。 士兵们将挂住木头的绳索斩断,那些木头随即坠落下去,不少黑武士兵砸在下边。 到了这种时候,黑武人的抛石车也不会再抛射出巨石,双方的厮杀就变得更为残酷起来。 一种很奇特的号角声响起,黑武人的军阵中,有几个庞然大物在往前缓缓移动。 楼车。 巨大的楼车,只能靠在下边垫上滚木来移动,黑武人造出来的这么大的东西,要动起来可能就需要上千人又推又拽。 可是这种东西一旦靠近城墙的话,对于宁军的压制就会变得极为强力。 楼车竟是比城墙还要高,每一座楼车上,甚至还都安装了床子弩。 夏侯琢看到那些楼车靠近,脸色凝重。 “前几次黑武人南下被咱们挡住,这次他们学聪明了,学会了在攻城之前,了解一座城到底是什么。” 之前率军进攻边军的那些黑武将军们,用的还是持续了几百年的战术。 可是业夫烈不一样,他再次被启用,是黑武人为这次南下做出的最大的一个准备。 “把咱们的弩调整一下,瞄着那些推车的黑武人打!” 夏侯琢大声喊着,不知不觉间,嗓音都已经沙哑。 如果是在以前,楚国边军镇守北山关的时候,到了这一刻,可能边军士兵都已经感受到了无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李叱为了边军的兄弟们那么费心费力的去捞钱,就是想让这边关变成一座武器库。 他非但把边军士兵们武装到了牙齿,压把这座城武装到了牙齿。 城墙上的床子弩开始朝着推车的黑武人压制,一根重弩飞出去,那边就会死一条线。 就算是持盾的那些黑武士兵,也阻挡不住重型弩箭的伤害,只能说勉强降低了伤害。 那些巨大的楼车四周,推车的拉车的士兵,一层一层的倒下去,又一层一层的补充上来。 战场上的人命,像是镰刀扫断的野草一样。 黑武人很清楚,当楼车靠近城墙的那一刻,就是他们胜利的开始。 他们这次建造的楼车很不寻常,因为足够大,所以配置了过桥梯。 当楼车靠近城墙后,黑武士兵可以踩着过桥梯杀进城墙,而且因为楼车更为高大,所以他们可以居高临下的冲锋。 “绑上油布!” 夏侯琢再次喊了起来。 士兵们将重型弩箭上包裹上油布,点燃之后再把弩箭击发出去。 于是,天空上就出现了一道一道流星,密集到星城了流星雨......不,可以称之为流星瀑。 可是黑武人显然也知道宁军善用火攻,以往他们的楼车攻城,楼车上不会先上去人,那样会增加楼车的重量。 这次,他们提前就已经在楼车上站满了士兵,而且因为实在太大,楼车分成上下三层,每一层上都有人。 不得不说,这么巨大的东西移动起来肯定是格外缓慢,凡事皆有利弊,就看作用如何。 楼车上的黑武士兵,看到燃烧着的弩箭就过去扑灭,而靠着这样的星星之火,想把那么大的楼车点燃也是很难。 楼车还在靠近,犹如龟速,宁军的重弩依然在不停的击发,流星瀑连绵不断。 双方的指挥都在看着,谁撑得住,谁就会暂时取得优势。 业夫烈只是没有想到,现在的北山关上,城防武器居然那么多那么强。 当楼车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后,这次城墙上开始发威的是排弩,一排激射就有十几支。 而且宁军也调整了方向,朝着楼车上的黑武士兵打。 楼车再大,上边的地方也有限,站在楼车上的黑武士兵又多,所以这种攻击也可以称之为屠杀。 业夫烈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回头吩咐:“下令,再增加一倍的弓箭手上去,不计代价,压制住城墙上的宁军弓箭手。” 随着他的军令传达下去,黑武人的方阵又开始往前移动了。 黑武军队也开始往楼车上增兵,死一批上去一批,为的是保证楼车不会被烧毁。 还没有短兵相接的时候,双方的死伤数量就都已经让双方的指挥开始心疼。 可是没有办法,既然开始了,就不能轻而易举的停下来。 尤其是对于进攻一方来说,他们只要停下来,就证明之前死去的人都是白白送死。 楼车还在靠近,敌人死伤的数量那么大,却没有影响敌人进攻的决心。 李叱不停的在发箭,双臂都开始酸麻,他都已经不记得自己发出去多少箭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座楼车忽然间坍塌下来。 那楼车并没有着火,毫无征兆的就塌了,很多人从楼车上摔下来,被倾塌的楼车砸中。 这一幕非但把李叱他们看的有些懵,业夫烈也看懵了。 楼车造的那么坚固,没有道理会自己坏掉。 接下来,第二座楼车也轰然倒塌,然后是第三座,第四座......从第一座楼车倒塌开始,到最后一座楼车散落一地,前后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这......” 夏侯琢看向李叱,眼神里都是震惊。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然后嗓音沙哑的问了一句:“你施法了?” 李叱:“不是我......”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得谢两次 眼看着黑武人的巨大楼车一座接着一座的倒下去,李叱和夏侯琢全都看的懵了,这种事都能发生,从李叱他们的角度来看,确实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啊。 但凡能合理一点,夏侯琢也不会在战场上这么严肃的场合,问是不是李叱作法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诡异的事,在那些楼车接二连三的倒下去之后不久,黑武人大营的后营那边,居然冒起来火光。 没多久,黑烟就升腾起来,从火势蔓延的速度来看,绝对不是一处起火。 从位置上做推断,那应该是黑武人的辎重营,所以对于李叱他们来说,那边的火光冲天,真的是一场很美的焰火表演。 此时站在城墙上,看到还没有能攻上城墙,但已经占据一定优势的黑武军队开始后撤,李叱和夏侯琢又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李叱和夏侯琢都觉得像是梦幻一样,如此变故,连李叱这样的妖孽都不可能预测的到。 这显然是黑武人那边出现了内乱,但这又是不符合逻辑的内乱。 业夫烈领兵的才能,可称之为黑武第一,说他是黑武的武亲王也不为过。 在他手下的黑武将军,不可能会不服气,一个有着绝对威信的大将军之下,他的部下纵然彼此之间可能有些矛盾,但也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哗变。 黑武大军之中,业夫烈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到底怎么回事!” 他怒问前来报信的手下。 后边粮草辎重营地,莫名其妙的起了大火,而且还是多处起火,所以很快就把整个营地都吞噬了进去。 上百万大军所需的粮草物资,都在那边,这样的巨大变故之下,别说还能不能继续进攻北山关,连队伍都可能维持不下去。 “大将军......” 那报信的人脸色也很难看,说话支支吾吾。 “应该是......应该是敕勒人。” “敕勒人?” 业夫烈一把抓住那报信的人衣服,把人单臂拎了起来:“如果你胆敢有一个字的隐瞒,我现在就活剥了你。” 黑武帝国,也许是这个世上疆域最大的国家,也是部族最多的国家。 在黑武国内,有大大小小的数百个部族,其中最为尊贵的当然是鬼月八部。 黑武人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一个如此庞大帝国的框架建立起来,其实是因为继承了蒙帝国的绝大部分。 这个世上有许多轮回,且不是巧合的轮回,都是在情理之中。 蒙帝国当年只用不到三年的时间,就把黑武那片庞大的地盘据为己有。 为了镇压,蒙帝国的铁骑在那片大地上展开了一场持续多年的血腥屠杀。 许多小部族,小王国,都是被整个灭绝了的。 这种血腥的屠杀带来了短时期的服从,可是反抗很快也随之到来。 以鬼月八部为首的反抗军势力越来越大,而蒙帝国的军队,根本没有办法对那么大的疆域全面镇压。 在黑武立国之后,许多来不及逃走的蒙帝国贵族和大量的平民,都被鬼月八部的人疯狂报复。 满门被屠杀的蒙帝国贵族,数不胜数。 就算是活下来的人,在之后长达数百年的时间内,都被严酷统治着,黑武人对他们的态度,远远要比对其他部族更为狠厉。 这支留存在黑武帝国之内没能逃回草原的部族,就是创建了蒙帝国的敕勒族。 和蒙帝国一样,黑武人把部族进行了严苛的等级划分。 鬼月八部为尊,其他的黑武各部族为一等,原本就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其他各族为二等,后来投靠了黑武人的草原各部为三等,但这三等人不包括敕勒人。 在黑武国内,有一种人地位极为低下,连奴隶都不如,他们是渤海人和黑武人生下来的孩子。 大量的渤海国女人被敬献到黑武做奴隶,而那些黑武贵族,完全不把她们当人看。 这些女人生下孩子,都不一定能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也许是主人的,也许是其他奴隶的。 这些孩子,在黑武人眼中,比猪狗的地位还要低,因为奴隶与猪狗同等地位,所以他们也就连奴隶都不如。 和这些人地位差不多相当的就是敕勒人。 当年创造了天下第一强国的敕勒人,在黑武国的生活,没有一丝尊严可言。 听着手下人的汇报,业夫烈的脸色已经难道到了极致。 敕勒人,历来都是黑武人征战时候随军带着的苦力队伍,一切脏活累活甚至是送死的事,都是敕勒人负责。 就在十几天前,大量的敕勒族奴隶,像是牛马一样被驱赶着,运送着那庞大的攻城器械到来。 这些敕勒人到了之后,连一口水都不让喝,就被要求在几天内将楼车和抛石车组建起来。 敕勒族人的首领叫做布勒格狄,将近四十岁的年纪,有着雄狮一样的体魄,但却没有雄狮一样的地位。 他这次带着八万多敕勒族人来为黑武大军运送粮草物资,在来的路上,他的族人就损失惨重,走到这的时候,还剩下不到六万人。 为了尽快把器械物资送到大营,本就不把敕勒人当人看的黑武士兵,一路上不停的摧残毒打。 已经习惯了这种虐待的敕勒人,一开始还没有表现出什么。 直到,他们已经两天连夜没有休息的情况下,把物资送到了黑武大营,却不允许得到休息的时间。 他们被逼迫着去组装器械,去为前边的军队运送物资。 因为坚持不住而倒下去的人,黑武人上去就会拳打脚踢,用皮鞭狠狠抽打。 布勒格狄带着部族往前推动大车的时候,他身前的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因为体力不支倒地。 两名黑武士兵冲过来,朝着那少年就是一阵皮鞭抽打,打的人皮开肉绽。 那少年已经没了气息,那两个黑武人还没有停下来。 布勒格狄暴怒,实在忍不住冲了上去,扑在那少年尸体上,结果惹怒了黑武人。 布勒格狄被抓了起来,用铁链穿过肩膀挂在木架上示众,为了震慑敕勒人,黑武人每天给布勒格狄一些水和残羹剩饭,只是勉强让他活着。 为的是让那些敕勒人一直都能看到,他们如果不听话,他们就会和他们的部族首领一样下场。 黑武人都没有想到,因为他们对布勒格狄的惩罚,这次让敕勒人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了,他们决定营救首领。 可是在拥有百万人的黑武大军之中,如何才能把首领营救出来? 于是,敕勒族的那些长老们凑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之后,决定冒险。 他们破坏了楼车,因为他们有足够多的机会,本来在战场上推动楼车向前去送死的,也是他们敕勒人。 他们恨透了黑武人,既然要报复,那就索性报复的彻底一些。 长老们经过商议,他们觉得,需要一部分人成为死士,那就是破坏楼车的人,楼车是他们打造组装的,他们最熟悉不过。 楼车坍塌,必然会引起黑武大军的注意,然后其他留在辎重营里的敕勒人,抢夺战马,烧毁粮草,营救他们的首领。 那些推着楼车向前的敕勒人,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 可是在这样数百年来积累下的仇恨作用下,他们无惧死亡。 敕勒人长期以来都是黑武军队的奴隶,他们非但要做苦力,还要为黑武人驯马。 当年蒙帝国的铁骑横扫天下,让黑武人看到了骑兵的威力。 当初那些没能逃出黑武的敕勒人,之所以没有被全灭,就是因为黑武人需要留下他们来养马。 此时,在那些长老们的带领下,敕勒人率先在辎重营的马场发起了反抗。 留守在后边营地的黑武军队,人数本来就远少于敕勒人,敕勒人骨子里又有一种凶狠,所以一动手,很快就攻占了马场。 他们夺取了守军的兵器和战马,用他们祖先冲锋的方式,迅速的冲进了辎重营。 救下来布勒格狄之后,为了阻挡黑武人的追兵,他们一路放火。 很快,保障着百万黑武大军物资供给的辎重营就被一片火海吞噬。 数万名敕勒人抢走了几乎所有的战马,从一侧杀出去,然后迅速的撤离。 他们依然像是天生的骑士,手里有了刀,坐骑有了马,他们就是一支来去如飞的铁骑。 冲出辎重营后,这数万骑兵就扬长而去,也许他们此时此刻还没有明确的目标,他们就想逃离地狱。 在听完了汇报之后,业夫烈的心都好像要被气炸了一样。 他完全不知道敕勒族首领被如此对待的事,以他的领兵能力,以他的行事风格,以他的思维缜密,绝对不会允许手下人,在大战在即的情况下,对敕勒人首领做出惩罚。 虽然,在他看来,那些低贱的敕勒人也确实就该被敲打。 然而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群蝼蚁,却破坏了黑武人谋划已久的南下大计? 为了攻克宁军镇守的北山关,业夫烈准备了多少? 那楼车,那抛石车,还有配合的打法,都是业夫烈思考许久才想出来的策略。 现在,这一切都被蝼蚁破坏。 一座千里长的坚固河堤,就真的被一个蚁穴毁掉了。 就算是没导致黑武人全面退兵,也需要立刻分派大量的兵力,去筹措粮草物资。 北山关城墙上。 李叱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黑武人营地后边的冲天大火,也看到了有一支骑兵呼啸而去。 再想想之前楼车倒塌的事,大概也就能有些了推测。 “那些逃走的会是什么人?” 夏侯琢自言自语了一句。 李叱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和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黑武人了。” 夏侯琢仔细想了想后说道:“看起来像是奴隶们反叛了,黑武人的军奴,好像历来都是敕勒人。”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朝着那群骑兵远去的方向抱了抱拳:“不管是不是敕勒人,也不管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咱们都应该道声谢。” 夏侯琢朝着那边也抱了抱拳。 然后他问:“如果真的是敕勒人,他们可能会在黑武人还来不及把消息送回去的时候,迅速返回他们的领地,然后往其他地方突围,所以黑武人一定会调派军队镇压围剿。” 李叱道:“那就再谢一次吧。” 说完,朝着那边又抱了抱拳。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想的多和想的少 黑武人的大军开始全线后撤,他们现在最先要做的肯定不是继续攻打北山关,甚至都不是去追击那些逃走的敕勒人。 而是解决粮草问题,如果在短时间内解决不了的话,百万大军就不只是需要撤兵那么简单。 城墙上,余九龄坐在城垛上看着远处退潮一样远去的黑武军队,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当家的你对我们是不是还有所隐瞒?” 李叱问:“隐瞒了什么?”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肯定有什么靠山,而且这靠山肯定不是人。” 他抬起手指了指天上:“在那儿吧。” 说实话,城墙上的每一名宁军士兵都已经做了决战赴死的准备,现在这突然不用打了,还有些不适应。 但不妨碍他们开心。 余九龄道:“当家的,要不然回头你烧点纸钱吧,谢谢你的靠山,帮了这么大忙,总得回点礼。” 李叱道:“不是地下的才用纸钱吗?我给天上的烧点纸钱,他打雷劈我的时候我还解释,是余九龄让我干的,万一天上的那位再让我帮忙掰开你的嘴劈你舌头,我会觉得麻烦。” 余九龄把舌头伸出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急速抖了抖,然后说道:“凭我这般本事,掰开嘴就能劈的到?暴雨我都躲得开,还怕电麻麻?” 夏侯琢:“你好像是在耍流氓。” 众人皆很欢喜,黑武人的麻烦大了,当然值得欢喜。 如果百万大军的粮草一点都没有剩下的话,那就真的有意思了。 要想从南苑大营那边调集粮草送过来,得走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这百万大军早就饿死了,而且这还只是运送粮草的时间,没算筹措粮草的时间。 “修缮城墙,整顿装备!” 李叱大声吩咐了一句。 然后转身往城墙下边走:“咱们也得回去想想办法,黑武人的进攻手段已经亮出来了,趁着他们这会儿没空,咱们去想想对策。”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家的你给天上那位再送点礼就行了。” 夏侯琢:“那得送咱们最珍贵的东西。” 然后一把抓住余九龄:“把九妹祭献,最有诚意。” 余九龄:“别别别,我上去的话,三五天那位老神仙就会烦了,到时候还不得去帮黑武人啊。” 夏侯琢伸出舌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急速的抖了抖:“你哄他啊。” 两天后,那支逃走的敕勒人骑兵在一处白桦林中停下来休息,他们已经连续赶路这么久,应该会把黑武人的追兵甩开一段了。 “大汗。” 几名在族中有威望的老者上前,关切的看向刚刚被扶着下马的布勒格狄。 “大汗,你怎么样?” 布勒格狄努力的笑了笑:“我没事,我们出来了多少人?” 一名长老回答道:“大汗,咱们出发的时候有八万人,现在剩下的也就半数左右了。” 布勒格狄的表情变了变,眼神里都是心疼。 “大汗。” 另一位老者劝道:“如果我们这次不逃出来的话,八万人,一个都回不去,黑武人会让我们去当肉盾,中原人的边军,最先杀的都是我们的人。” 布勒格狄点了点头:“我知道......现在得想办法尽快回去,把咱们的族人接上,如果慢了,黑武人得到消息,我们的族人就会被屠杀。” “大汗。” 一个年轻人站出来说道:“你受了重伤,如果一同回去的话太危险,分给我一部分人,我回去报信,大汗带着人找地方先躲一躲。” 布勒格狄也明白,如果自己执意一起回去的话,反而会拖慢行程。 “不用管我,你们带上所有人都回去,这片林子就很隐秘,我找地方躲起来就好。” “那不行。” 那个年轻人说道:“大汗在,我们这些人才有希望。” 一位长老说道:“这样,把兵力一分为二,沭阳川带着一半骑兵回去,我们留下来保护大汗,并且还要引走业夫烈的追兵。” 布勒格狄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这样,沭阳川,你一定要把族人都带出来。” 那个年轻人俯身道:“大汗放心,拼了我这条命,也会把族人全都带出来,可是大汗,你应该早做打算了,我们的族人出来后,该去哪儿?” 布勒格狄沉默下来。 他们是草原出身,也向往着回到那广袤无边的草原去,在那绿色的大地上纵马飞驰。 可是他们回不去,如今在草原上称霸的是铁鹤部,铁鹤人是黑武人的走狗。 一旦他们回到草原,铁鹤人非但不会欢迎他们,还会把他们赶尽杀绝,然后再去向黑武人邀功请赏。 “大汗。” 沭阳川道:“我们应该去和中原人谈一谈,那是现在我们唯一还能去避难的地方了。” 布勒格狄点了点头:“我会考虑清楚的,你现在先带人回去,尽快把族人都接出来,我们在未名山那边汇合。” “是!” 沭阳川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沭阳川带着一半人马走了之后,布勒格狄看向身边的几位老者。 “沭阳川说的对,我们只能去求中原人收留,可是在求收留之前,我们需要求他们谅解。” 这句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一位老者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大汗,仇恨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跟我们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布勒格狄问:“如果几百年前,中原人杀了我们几千万人,杀到我们部族的人口剩下不足三成,那几百年后,你们会原谅中原人吗?” 所有人再次沉默下来,刚刚辩解了一句的那位老者,只能是摇头叹息。 几百年前,不可一世的蒙帝国铁骑,在中原屠杀了数千万人,尤其是中原北境,屠杀到千里无人的地步。 据说那个时候,整个冀州,荒无人烟。 “我来想个办法吧。” 布勒格狄道:“这样......你们听我安排。” 那些部族中有威望的人全都凑过来,等着布勒格狄下令。 “第一,雪尔浒,你带一万人去故布疑阵,制造出大家向西北方向撤离的假象,走上三百里,然后折返往未名山汇合。” “第二,诸位长老带着其他人直接去未名山,在我们的族人到来之前,提前做好准备,要修建防御的工事,也要谨防被黑武人发现。” “第三......现在业夫烈不可能再去攻打中原人的北山关,要去求人家,就要有诚意,安排几个人,护送我到北山关城外求见。” 那些人脸色全都变了。 “大汗,你不能亲自去!” “是啊大汗,万一中原人对我们仇恨未消,大汗贸然前去,实在太危险。” “大汗,我去吧,我就算是去跪着求,也要求中原人接纳我们。” “大汗,你不能去,我去。”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劝着。 布勒格狄摇头道:“你们都记住,只有我亲自去,才足够有诚意,中原人不像是黑武人那样残暴,他们不原谅,也不会太为难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沭阳川可继承大汗之位。” 他看向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你们要为我作证,我的儿子撒桑不管是才能还是品德,都远远不及沭阳川,你们替我将这个决定告知撒桑,如果他不服气的话,就废了他吧......” “大汗!” 一群人全都跪了下来。 布勒格狄摇头道:“不用这样......敕勒族的男人们,应该在危难的时候挺直了身子,扛住落下来的天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去吧,按照我的安排去办。” 北山关。 余九龄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坐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黑武人大营。 这两天来,黑武人的军队四散而出,不知道分派去了什么地方,但是一直都在进进出出。 李叱推测,业夫烈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应该是分派人马去劫掠四周的黑武部族了。 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这次就要惨遭洗劫,为了这百万大军不会被活活饿死,业夫烈就算是把四周所有部族都屠杀掉也在所不惜。 “当家的。” 余九龄问:“那些造反的奴隶,能逃走吗?” 坐在旁边的李叱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能。” 余九龄先是噢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道:“那怪可惜了......” 夏侯琢道:“敕勒人在黑武地位极为低下,他们生活的地方是黑武人的养马场,那里有重兵把守,所以除非有奇迹,不然的话,这支造反的队伍就算杀回去了,也不可能把族人都救出来。” 余九龄道:“敕勒人,就是当初的蒙帝国吧。” 夏侯琢点了点头。 余九龄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此时想了些什么。 良久之后,余九龄看向李叱:“敕勒人也知道他们回去,肯定没地方逃,会不会来我们这里求援?” 李叱点了点头:“会。” 余九龄又不说话了。 又是良久之后,夏侯琢好奇的问:“九妹,你在那想什么呢?” 余九龄道:“嘘......我在想办法通灵呢,我想问问咱们的老祖宗们,如果敕勒人真的来求援了,老祖宗们会不会答应。” 夏侯琢问:“老祖宗们怎么说的?” 余九龄道:“老祖宗们没搭理我,估计忙着呢,这会正午后的,老祖宗们该睡的睡,该打牌的打牌,哪有空搭理我。” 夏侯琢笑。 余九龄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我想着,老祖宗们应该不会答应吧,毕竟每一个姓氏上都流着血。” 夏侯琢不笑了,他没有想到余九龄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啊,没资格替老祖宗原谅任何人,来体现自己的品德有多高尚。” 余九龄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可是老祖宗们又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唉......真难。” 夏侯琢笑道:“他们和黑武人不一样,不原谅黑武人不是一辈子的事,而是永生永世的事,可是后来大楚的名将,也没少打到草原上去,大将军徐驱虏一个人,就能镇住百万魂。” 余九龄看向李叱。 却发现李叱在笑。 余九龄问:“当家的你笑什么?” 李叱道:“我刚才也通灵了,看到有个老祖宗打牌,糊了把十三幺,另外几位老祖宗正掏兜呢。” 余九龄:“......” 李叱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现在发现了吗,想的越多的人,越没有快乐。” 余九龄道:“所以得有那么一小批想的多不快乐的人在,剩下的绝大部分人才能想的少且快乐着。” 他问:“我这句话,是不是立刻就把我的格调拔高了?” 李叱哈哈大笑:“高,一座山那么高。” 余九龄:“什么山?” 李叱抬头看向远处依稀可见的山影:“未名山。”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能接受吗 听到未名山这三个字,夏侯琢的眼睛都睁大了些,因为未名山实在说不上有多远。 因为已经太久没有人出关往那边走,所以具体到底多少里路,说不好。 连夏侯琢也只是听说有百里左右,但实际上,未名山到北山关不过八十里。 有近百年没有中原人去过那边了,可是边军们对于未名山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从北山关出去往东北方向走就是未名山,夏侯琢听到李叱提起这个地名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般冒险才逃出去的敕勒人,会再回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未名山距离北山关也就百里不到,距离黑武人的大营还能有多远?也是差不多的距离而已。 “你的意思是,敕勒人居然敢冒险回到未名山躲藏?” 夏侯琢问。 李叱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那......未名山那边山野险峻,基本上没有人生活,山中有水,林中有兽,躲藏一阵子不是问题。” “况且,他们最初跑的方向是往西北,黑武人也一定会往西北方向追,若是那些敕勒人会用疑兵之计,分派人马将黑武人追兵引走,再转路去未名山,黑武人不会察觉,也不会想到他们就躲在那么近的地方。” “再者......” 李叱看向夏侯琢:“如果他们想向我们求援,未名山是最合适的地方了,毕竟也要考虑入关。” 夏侯琢嗯了一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说明敕勒人的首领,是个颇有些雄才大略的人。” 李叱:“你这样变着法的夸我,我觉得力度还可以在大一些,我接受的了。” 夏侯琢:“呸!这是我变着法的夸你吗,这是你变着法的想让别人夸,不,这是夺夸之恨。” “未名山......” 余九龄看向远处那依稀可见的山影,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到底为何熟悉。 似乎是看出来余九龄在想什么,夏侯琢走到他身边解释了几句。 “前些年,大楚北伐,数十万大军就是在未名山下几乎全军覆没的。” 听到这句话,余九龄的心忽然就疼了一下。 如果没有那次惨败的话,大楚应该也不至于加速崩坏,导致后来各地义军频频举事。 当今皇帝杨竞的爷爷,明明那么平庸甚至可以说愚蠢,却偏偏自负的离谱。 他觉得自己有可匹敌大楚太祖皇帝的才能,想建立不世之功,所以亲征北伐。 那数十万楚军精锐损失殆尽,大楚一下子就失去了柱石一样,再加上那位皇帝不甘心失败,居然还想着第二次北伐,所以横征暴敛,这才导致民怨沸腾。 “其实......” 夏侯琢伸手往北指了指:“最初的时候,大楚的北疆不在这,而是在更往北很远的地方,叫做珞珈湖。” 余九龄问:“有多远?” 夏侯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多远,大概一千多里两千里还是有的吧。” 那时候,蒙帝国刚刚被大楚灭掉,楚军正处于最雄壮好战的巅峰时期。 在太祖皇帝亲自率军追击之下,蒙帝国的军队一路向北逃离,楚军一口气杀到了珞珈湖。 太祖皇帝在洛家湖畔饮马,让人在湖边竖起大楚战旗,宣告这里就是大楚的北疆。 然而这种辉煌没有持续多久,黑武人连战连胜,夺取了这大片的土地。 在大楚这几百年的历史之中,曾经有过三次想要收复失地的北伐,三次都以战败告终。 当年大楚太祖皇帝在珞珈湖畔的豪言壮语,终究都化作了一场空。 那时候的大楚太祖皇帝,手指北方说.......我要在此地修建边城,宣誓主权,以镇北秽。 当今皇帝杨竞的那位祖父,也学着太祖皇帝的模样,手指着北方大声说,太祖皇帝没有做到的事,朕要做到。 可大楚太祖皇帝是壮志未酬,而他只是愚蠢可笑。 夏侯琢想到这些,心里就忍不住有些起伏。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有几匹马朝着这边飞驰而来,速度奇快。 李叱举起千里眼看过去,看到那些骑士的装束,就猜到了来者何人。 大概半个时辰后,城中将军府。 身上有伤的敕勒人首领布勒格狄看起来脸色很白,受了伤之后还没有经过妥善的救治,又一路奔波,人显得格外虚弱。 但他尽量让自己站直了身子,以示对主人家的敬重。 “尊敬的宁王殿下。” 布勒格狄把手放在胸口,然后俯身行礼。 他低着头说道:“我是敕勒族的可汗布勒格狄,我这次冒昧钱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说吧,看起来你伤势不轻。” 布勒格狄连忙道:“我还是站着说吧,不敢在宁王面前落座。” 李叱道:“你站着说和坐着说,不会影响我对你们的判断,况且,我也没想听你多说什么。” 布勒格狄脸色明显变了变,宁王这样的态度,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他只好先坐下来,在心里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开口。 李叱看了看他,然后看向余九龄:“请医官进来。”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不多时,医官进来,李叱看向布勒格狄对医官说道:“他身上的伤势不轻,换了衣服都压不住血腥味,给他看看。” 医官俯身应了,然后过去,布勒格狄的两个手下想要阻拦,因为他们不确定宁王这样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此时如惊弓之鸟的他们,对任何举动都不敢轻信。 “多谢宁王殿下。” 布勒格狄先是道谢,然后示意手下人让开。 他自己将上衣脱了,露出身上那纵横交错的鞭打痕迹,每一条伤痕,皮肉都翻开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两侧肩膀位置,还有血洞,而且伤口很大,显然是铁链穿过留下的。 这一身的伤痕,把余九龄他们都看的有些呆住。 不怎么喜欢这些敕勒人的余九龄,也不得不对这个汉子多了几分敬佩。 换做普通人,这样的伤势之下,早就已经卧床不起了。 等医官把伤势处理好,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因为伤口实在太多,处理起来就要足够小心。 布勒格狄一直端坐,身子拔的笔直,脸上的汗水一个劲儿的往下流,可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用药酒清洗伤口的那种痛,在这的每个人都很清楚是什么感觉,所以也就能感觉得出来布勒格狄是什么性格。 等到伤口都处理好的时候,布勒格狄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却还起身后向医官行礼道谢,向宁王行礼道谢。 “多谢宁王殿下的恩德。” 布勒格狄后撤几步,忽然跪倒在地,这一下,他的两个随从都吓了一跳,连忙想扶他起来,布勒格狄摇头:“你们也跪下。” 那两个随从立刻就跪倒在地,可见布勒格狄的威望。 “宁王殿下。” 布勒格狄说道:“我深知伤害,岁月不可抚平,我深知屈辱,岁月不可治愈,我深知仇恨,岁月不可淡薄,敕勒族祖上在中原曾经造下滔天血债,身为敕勒族的可汗,我愿意为祖上请罪。” 他叩首,那两个随从也跟着叩首。 李叱并没有阻止,他想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假意。 布勒格狄继续说道:“我也深知,如果嘴上说几句抱歉就以为有用的话,那是对中原人的亵渎。” 他说完这句话后再次叩首,每一次额头都会撞在地面上,他的随从亦然。 布勒格狄道:“我只请求宁王,接纳我族人入关,我族之人,愿世世代代侍奉宁王,而我......愿意为我敕勒族先祖曾经做过的错事负责。” 他跪在那,直起上半身,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短刀。 “愿以我的血来祭奠几百年前受到伤害的中原百姓,虽不能弥补万一,但可表我心意。” 说完这句话,布勒格狄一刀朝着自己心口刺下去。 李叱还是没动,甚至没有说话。 那把刀刺进了布勒格狄的胸口......未见有丝毫减速。 然后那把刀就飞了出去,咄的一声戳在不远处的柱子上。 布勒格狄一怔,他看向宁王,宁王依然端坐。 他甚至都没有看到有谁动了,更没有察觉自己手里的刀是怎么飞的。 在宁王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年纪,样貌憨厚犹如农夫,女的看起来不能确定具体年纪,像是才二十岁又像是已有三十岁,气质有些独特。 这两个人好像没有动过,只是两个人嘴角都带着些许笑意。 在宁王身边另外一侧,站着一个青衫书生,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气质儒雅,他应该也没动才对。 在这客厅的门口那边,有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那看着外边,像是在发呆,背对着这边,应该也不是他才对。 布勒格狄看不出,那就对了。 宁王背后站着的那两个人,一个是白虎孙归隐,一个的朱雀霓凰,而站在宁王一侧的那个,是青龙苏入夜。 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像是看着外边发呆的,是楚先生。 这次来北疆抵御黑武人侵入,他们都来了。 尤其是是楚先生,若是宁军与楚军交战,他可能不会插手,只是选择离开,但这次宁军打的是外敌,所以他就不能不来。 这四个人出手,布勒格狄看不出来,难道不正常吗。 况且,在那边书架旁边还站着一位叶先生,在两侧站着的四位廷尉府千办,哪个又是凡夫俗子了。 这一屋子的人,如果组队闯荡江湖的话,那是真真正正的降维打击。 “入关就先免了吧。” 李叱看向布勒格狄说道:“三件事,做到了再来谈入关。” “一,你和你的族人,驻守未名山,所有粮草物资由我来供给,我也会派人协助你们修建山寨。” “二,黑武人若不退兵,只要进攻北山关,你们的骑兵就要从一侧袭扰黑武军队。” “三,如果黑武人猛攻未名山,我也会率军去救,你我双方务必互为支援。” 他问布勒格狄:“能接受吗?” 布勒格狄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能!”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请求 布勒格狄走了,带着他的几个随从,也带上了李叱分派过去的队伍,运送着不少粮草物资。 队伍是在夜里打开城门出去的,趁着黑武人现在根本就无暇顾及这边。 余九龄站在城门口看着队伍远去,然后吩咐人把城门关闭,回头的时候,见李叱在笑着看他。 “看起来你好像有些心事?” 李叱问他。 余九龄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李叱笑道:“你这刀子嘴豆腐心。” 余九龄道:“如果这次他们真的能在未名山策应我们守城的话,等到打完了仗,要不然就放他们入关吧。” 李叱哈哈大笑:“果然是豆腐心。” 余九龄抬起手挠了挠脑袋:“其实我连刀子嘴都是假的......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吃苦的人,都看不得别人也吃苦。” 李叱道:“那你觉得他们是真心吗?” 余九龄点头:“看那人的样子,应该是出自真心。” 李叱问:“他叫什么来着?” 余九龄回忆了一下:“不就是叫......布勒马蹄?布格亚迪?万事大吉?布加什么迪?马勒戈......” 李叱一把捂住他的嘴:“好了,可以了。”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这他们这个敕勒族的名字,着实是难记了些,不是我记性不好,是他们名字太奇怪。” 李叱:“不怪你......” 余九龄:“当家的你能说出不怪你这三个字,已经很昧着良心了,谢谢你......” 李叱笑道:“你连他名字都记不住,却觉得他出自真心,你这样的人若行走江湖,遇到我这样的人,能把你骗的连裤头都剩不下。” 余九龄道:“可你为什么要骗我裤头?” 夏侯琢在旁边说道:“他那是骗你裤头吗?他那是馋你的身子。” 李叱:“......” 余九龄:“......” 过了一会儿后,余九龄叹道:“以前当家的和我说边军文化非常不羁,我还没理解这不羁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懂了,不羁的意思是,不在乎什么鸡不鸡的......” 李叱一把将余九龄的嘴又给捂住了:“你要是不想天打雷劈的时候连累我们,你就闭嘴。” 余九龄:“呜呜呜......” 夏侯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呜你妹......” 从北山关到未名山并没有多远,队伍连夜出发,天亮之前一定能进山。 那片山高林密,在宁军的帮助下,敕勒人建造起来一座山寨应该也不会太慢。 他们最先要注意的就是别被黑武人的斥候发现,好在他们在高处,有人靠近的话也能及时示警。 山中多高树,砍伐下来修建木墙,借助山势死守的话,黑武人想要攻破其实也没那么容易。 在未名山驻守还有一个优势在于,黑武人的抛石车再厉害也打不到他们在半山腰修建的木寨。 北山关的关城就在那,挪不动躲不开,所以黑武人的抛石车就显得威力巨大。 山寨可以修建的稍微高一些,抛石车又不能运上山,不会威胁道木城,让黑武人徒步爬山攻打敕勒人的话,黑武人的损失也必然不小。 北山关这边,李叱他们开始准备物资,应对黑武人随时都可能到来的下一轮攻势。 黑武人解决粮草问题的时间不会太久,他们会疯狂的把四周所有部族都搜刮干净。 搜刮来的东西只需要够用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能等来援兵和粮草。 “布勒格狄说,他们的族人逃出来的时候,也破坏了一部分抛石车。” 李叱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对我们来说这才是好消息,从上一次黑武人的攻势来看,他们的抛石车比我们的坚固,比我们的有效,城墙经不住那般的持续不断的砸。” 夏侯琢道:“如果能搞掉他们他剩下的抛石车,那守城就没什么太难的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要想在百万大军之中去摧毁敌人的抛石车,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叱他们这边确实不缺乏真正的高手,如今在李叱身边的那几位,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强者。 可是如楚先生和苏入夜那样的强者,进入百万大军的营地,也一样有去无回。 这是根本不用去怀疑的事,除非是可以不死的神仙,不然谁也抵不过万箭齐发。 “没办法搞掉黑武人的抛石车,就想办法让城墙变得更坚固。” 李叱道:“咱们这边的木材数量还足够用一阵子,可这也是隐患。” 他看向众人:“如果黑武人用那种带挠钩的弩箭,我们就必须斩断绳索把木头放下去,可是久而久之,一是木材消耗太大,二是在城墙堆积起来的木头,也能被黑武人利用。” 夏侯琢沉思片刻后说道:“用沙袋吧,装满了沙土挂在城墙外边。” 李叱点了点头:“可以试试。” 余九龄道:“黑武人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攻城,如果我们夜里派人出去,在城外挖出来大量的陷坑,不知道有多少用,但最起码可以阻止黑武人那么轻易的靠近。” 李叱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黑武人会不会挖?” 他看向余九龄:“你这小奶袋瓜子想的东西很多啊。” 余九龄一脸的迷茫:“我想什么了?我没想啊......” 李叱转身看向澹台压境:“吩咐下去,在城中挖出来一条沟,至少要有一丈半以上的深度,一丈宽度,增加巡防的兵力,尤其是夜里,召集足够多的人手,要尽快挖出来。” 他又看向余九龄:“去找一些大缸来,埋在地里,缸底朝上,安排士兵轮流值守。” 余九龄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句无心之言,在之后又救了北山关一次。 十几天后,黑武人的粮草应该已经搜刮的差不多,他们的大营开始往前压。 原本黑武人营地距离北山关有二十几里远,这次前压,大营已经到了距离北山关不过十一二里左右。 黑武人果然在挖掘地道,他们在夜里派人出去,整夜整夜的挖,快天亮的时候就把挖出去土都清理走,找东西盖住洞口。 白天没有任何异样,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后,就再派人来挖。 已经想到了挖地道这一招,其实也可见,业夫烈确实没有更多的招式可用。 他们连续挖了十几个晚上,终于把地道挖的差不多了,算计着已经进入城内范围,队伍在深夜开始集结。 业夫烈派人一共挖了五条地道,同时开挖,进度都差不多。到了后半夜,黑武士兵开始进入地道,留出来可让一人通过的空隙,方便把最后一部分的土运送出去。 所有人其实也都很紧张,一旦他们挖开的话,第一批冲进城内的人肯定会被围攻。 战场上的事历来如此,冲锋最快的人,往往死的也最快。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没用往上挖就把地道挖通了,因为宁军在城内挖出来一条深沟。 当黑武人挖穿的那一刻还有些惊喜,最前边的人试探着走出来,然后就滑了下去。 他们挖的地道深度没有一丈半,只有不到一丈,所以他们一出来就往下掉。 前边的人掉下去了,后边的人还在往前挤,五条地道,黑武人好像流水一样进来。 然后就面对绝望。 他们在深沟里,深沟两侧谁都挖的笔直,他们根本不可能爬得上来。 人群在深沟里变得密集起来,他们又不敢大声喊,试图劝阻后边的人不要再往前冲了,根本就阻止不了。 眼看着深沟里人满为患,李叱举着火把走到沟边缘处,那些黑武士兵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光亮,一个个都有些惊恐。 李叱随手把火把扔进深沟里,转身离开,紧跟着就是无数火把扔进去。 片刻后,宁军的弓箭手压了上来,在深沟边缘处开始放箭,这种杀戮,能让寻常百姓看到就吓破胆。 羽箭密密麻麻的飞进去,坑里的人哀嚎着,挣扎着,却根本逃不掉。 后续的人总算是不敢再往前走了,哀嚎声才是对后边的人最好的劝阻。 沟里都是死尸,触目惊心。 夏侯琢伸手一指,无数的木柴扔进去,然后深沟里的火焰就越来越高。 大火勉强照亮了小半个边城,尸体被焚烧的那种气味却能弥漫在整个夜空。 无法估算这次黑武人损失了多少,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一沟的尸体被烧成了焦炭。 宁军用石头和石灰把沟壑填满,又在上边夯实。 黑武人营地。 业夫烈等到了手下人回报消息,可不是好消息,手下人说宁军早有准备,进城的队伍全军覆没。 业夫烈走到大帐外边,看着远处的城墙。 “宁王李叱......”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语气格外复杂。 回到大帐里之后,业夫烈就开始给黑武汗皇写信,这封信他写了很久,写了撕,撕了再写,前前后后,写了足足两个时辰,从天亮到正午。 这封信他写的很长很长,足足写了十几页,每一个字都需要他格外斟酌。 而这一封信里所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请求黑武汗皇多给他一些时间,并且再派援兵,因为他担心的是,一旦这个宁王李叱成为中原的新主,那么黑武帝国以后都很难再有机会攻入中原了。 他的信中有这样几句话。 宁王李叱会成为黑武帝国最大的敌人,如果他称帝,他的子子孙孙都会成为黑武帝国最大的敌人。 楚国的皇帝,亲手坏掉了他的江山,但李叱正在让这江山变得更为坚固。 如果黑武帝国拼掉百万大军,甚至更多,才可以将宁王李叱和他的宁军灭掉的话,那也是胜利。 现在不能灭掉宁军,未来的宁军可能会让帝国都感到疼痛。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我没有原谅 未名山。 焦急的等待,让提前到了这里的每一个敕勒族人每一天都很不好过,他们在担心着他们的族人。 他们从黑武大军中逃了出来,可是他们的族人还没有逃出来,而且他们也都知道,族人们能逃出来的可能并不大。 沭阳川临走的时候发誓说,我一定会把族人都带出来,但大家都知道,那只是沭阳川的决心。 敕勒族的人都住在草场,他们负责为黑武人养马驯马,在那有重兵把守。 沭阳川的两万人杀回去,也许都不能攻破黑武人的防守。 每天,在未名山的敕勒人都在拼了命的干活,他们都很清楚没有一点时间可以浪费。 而这,其实并不是一开始他们就有的态度。 刚到未名山的时候,其实很多人都很颓废,尤其是大汗带回来的消息,对他们来说不算太好。 中原人不许他们入关,只许他们驻守在未名山,但是会提供粮草支援。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留在这,也只是早早晚晚被黑武人屠杀的命。 一座荒山,能挡得住黑武人百万大军? 甚至还有人说,既然要死,还不如死在自己的家人们身边,死在一起。 这种情绪,直到他们的一个年轻人被中原人打了之后,才有了改变。 李叱调派来不少队伍协助敕勒人在未名山建造营寨,一名校尉扛着两根沉重的木头往上爬的时候,他示意前边的敕勒人拉他一下,那敕勒人只是瞪了他一眼。 这校尉没有理会他,自己艰难的爬了上去,然后那年轻的敕勒人却忽然伸脚绊了他一下,校尉摔倒在地上,险些被木头砸伤。 下一息,校尉就一把将那敕勒人的脖子掐住,按倒在地,一顿重拳轰击。 打的那敕勒人满脸都是血,那人想反抗,可根本打不过。 吵闹声把布勒格狄引来,连忙询问。 那被打了的年轻人一脸委屈:“他们凭什么?他们愿意干让他们去干,凭什么还要让我们一起干,他们有什么权力命令我们做事?!” 校尉叫彭博,看了看那年轻人,又看了看布勒格狄。 布勒格狄怒道:“宁军是来帮咱们的!” 那个年轻的敕勒人道:“大汗,你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只是想利用我们来对抗黑武人!” 彭博笑了,朝着手下人招手:“咱们回去,带上所有的物资装备。” 布勒格狄连忙跑过来拦住他:“校尉大人,他只是个孩子,还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彭博笑了笑道:“我不会与他一般见识,那样只会气着我自己,我家主公说过,你去帮人的时候,如果别人不知道感谢,还觉得你帮的少了,那最好就把以前帮的都收回来,以后也再不帮忙就是了。” 彭博下令:“拆掉我们修建的所有木墙,带上我们带来的所有粮草物资,咱们回北山关。” 手下人应了一声,开始去拆除他们已经建好的木墙。 “你们敢!” “你们不要太过分,不然你们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你们宁军不要欺人太甚!” 一群敕勒人围上来,下一息就要动手。 彭博扫视一周,并无惧意。 “看看你们的嘴脸。” 彭博道:“你们求着我们帮忙,我们说不能全帮,只能帮你们一部分,然后你们就开始怨恨我们,觉得是我们做错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带走本来想帮你们的那部分,我们付出的苦力就不和你们算了,你们却还觉得我们帮你们的那部分,已经是你们的了?我们拿回去,你们觉得是我们抢了你们的?还觉得自己吃亏?记住,那是我们的,愿意给你就给你,不愿意给自然就要带回去。” 他抽刀在手:“该拆的拆,该带走的带走,阻拦者杀,若我等战死于此,宁王会为我们报仇。” “呼!” 宁军士兵们应了一声,动手拆除那些木墙。 布勒格狄是真的急了,他怒视着那个惹起事端的年轻人:“你跪下!” 那年轻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宁军的人会这般硬气,他本以为,在这未名山,他们敕勒人人多势众,那些中原人应该识时务才对。 见大汗暴怒,他吓得连忙跪下来。 布勒格狄朝着彭博,学着中原人的礼数抱拳道:“校尉大人,确实是我们错了,我会处置他们,请不要离开。” 彭博道:“我家主公在我们来之前就告诉我们,你们是去帮人的,不是去受气的,如果有人让你们受气,带上咱们的人和东西回来,如果打起来吃了亏,我家主公说,他会把这笔债加倍收回来。” 布勒格狄请求道:“确实是我没能约束好他们,都是我的过错,还请原谅,我会严厉处置,给校尉大人一个交代。” “不必了。” 彭博道:“我家主公还说,如果你们不知道好歹,不惯着,一次都不惯着。” 他回头:“拆!” 宁军士兵们抽刀出来,开始在木墙上劈砍,把绑着木墙的绳索斩断,将已经搭建好的木墙推倒。 那些敕勒人急了,他们冲上去阻止,却被布勒格狄下令后退。 布勒格狄看向自己的族人:“是你们自找的。” 彭博带着人,拆掉了他们修建的木墙,带上他们的装备和粮草,拿不了的就扔,粮食被他们洒在地上也不留下。 粮食是我们中原的百姓给我们的,我们可以扔了,也不会让你们占便宜。 然后宁军就返回了北山关。 李叱听彭博把事情经过说完之后,宣布彭博晋升为五品将军,所有去过未名山又回来的士兵,多发三个月的军饷。 夏侯琢还把自己的佩刀送给了彭博,告诉他,你做的没错。 彭博本以为自己回来后,多多少少会挨骂,毕竟这样做,会让宁王的联合敕勒人的计划失败。 夏侯琢拍了拍彭博的肩膀对他说道:“不要去想那么多,你知道宁王怎么说的吗?宁王说,我的人在外边受了委屈,回来之后,我不能让他们还受委屈。” 他告诉彭博:“以后你就是将军了,做将军也要记住这句话,我们的人在外边都不能受委屈,在家里更不能受委屈。” 不久之后,布勒格狄就再次来到北山关外求见,可这次,李叱没打算再见他。 布勒格狄在城外苦等一天,无人理会。 他竟是没有离开,当夜就在城外找地方凑合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又到城门外求见。 夏侯琢登上城墙,俯瞰城外的布勒格狄说道:“回去吧,好好教导你的族人,让他们明白事理,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在你第一次来北山关的时候,宁王问你能不能接受,你说能,那就是承诺,一个男人,一个首领,连承诺都不珍惜,这样的人我们不喜欢。” 布勒格狄连连解释,可是夏侯琢又怎么可能听他解释。 “再多告诉你一些事。” 夏侯琢道:“在未名山,彭博告诉他的手下士兵说,要尽力帮忙,因为我们答应了就要做到,而且,可能敕勒族的人逃到未名山后,会有大批的黑武军队追杀而来,有一座木城,就能保护那些敕勒人,所以咱们得抓紧干活。” “而你的族人,却觉得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既然如此,那何必再有往来,我多奉劝你一句,做好一个首领,得先教会你的族人怎么做人。” 说完这句话,夏侯琢转身离开。 不管布勒格狄在城外再怎么呼喊,没有人理会。 布勒格狄回到未名山之后,族人们都迎接过来,此时他们又盼着大汗带回来好消息了。 看着那一张张面孔,布勒格狄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和绝望。 “我求见宁王的时候,愿意用我的死来换取宁王的帮助,而你们,却觉得那是宁军应该做的事,那是我用我的命给你们换来的!你们气死根本不在乎。” 布勒格狄看着他们,再也压制不住怒气。 “我是去求人家帮忙的,你们却觉得人家帮的不够就是欠你们的?既然这样,那人家走了,也不欠你们的了,你们自己找活路吧,我累了,你们不珍惜我用命去给你们换来的,那我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也不欠你们的。” 说完之后,布勒格狄转身下山。 一群人立刻就跪了下来,苦苦哀求。 “你们求我没有什么用处,就正如我再去求宁王也已经没有什么用处。” 布勒格狄道:“你们不是很有本事吗,那就靠你们自己吧。” 他分开众人下山,带着几名随从就这样走了,留下了那些一下子就陷入了绝望的族人。 山下的林子里,布勒格狄下马,坐在树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随从问:“大汗,咱们去哪儿?” 布勒格狄摇了摇头:“我们哪儿也不能去,我只是想吓吓他们,如果他们还不明白道理的话,灭族只是早晚的事,我是大汗,如果真的要被灭族,我也必须第一个死。” 他靠在那,连呼吸都显得那么无力。 沉默了许久之后,布勒格狄像是醒悟过来什么,再次上马:“走,咱们再去一次北山关。” 随从们互相看了看,没有多说什么,上马跟着大汗朝着那座边城又赶了过去。 城外,布勒格狄朝着城墙上喊:“我请求见到彭校尉,我请求当面向他道歉。” 彭博就在城墙上,他看向不远处,正在和夏侯琢下棋的宁王,宁王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决定。” 片刻后,彭博走到城墙边缘处:“大汗,你回去吧,道歉就不必了,修建木墙的方法,我该教的也已经教过,靠你们自己了。” 布勒格狄道:“不敢请求原谅,只想恳请校尉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恳请校尉大人帮帮我们,也恳请校尉大人替我求求宁王殿下。” 彭博道:“有些错可以得到原谅,但不会每一次都得到原谅。” 他回头看向李叱:“主公,我想回去。” 李叱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何?” 彭博道:“我没有原谅他们,只是因为这样对我们有利。” 李叱沉默片刻,点头:“现在你是从四品将军了,带上的人去吧。” 彭博肃立:“呼!”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承诺 自从彭博带着他的队伍再次回到未名山之后,敕勒人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不用去在意他们到底是明白了事理还是醒悟了什么,看到他们已经不一样了就好。 彭博说过,他回来,不是他原谅了那些人,只是因为这样做对宁军有利。 而此时对于敕勒人来说,他们盼回来了宁军,还要再盼来两个奇迹。 一是他们族里的年轻英雄沭阳川能够救回他们的族人,二是他们可以死死守住未名山直到黑武人退兵。 尤其是第一个期盼,让他们每个人每一天都会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祷。 可是他们也很清楚,沭阳川做不到,谁也做不到,神仙可能都做不到,他们怎么想都想不出,沭阳川可以做到的理由。 辗转千里,带着那么多老弱妇孺,还要抵抗黑武人的追兵。 他们到未名山大概十几天之后,黑武人没有察觉到他们,在筹措到部分粮草之后,黑武人不敢再耽搁,对北山关发起了进攻。 因为约定,布勒格狄决定出兵去驰援,但却被彭博阻止。 “还不到时候。” 彭博道:“宁王需要的策应,不是让你们每一次都要去策应,而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现在你们的山寨还没有修建好,你就军去袭扰黑武人的侧翼,那么黑武人就会先来全力攻打你们。” 布勒格狄当然明白这些,可他已经不敢再有一次违背承诺的举动。 彭博道:“既然宁王让我来,就说明你们可以信任我,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出兵还是不出兵,最好问过我。” 布勒格狄当场表态,愿意听从彭将军的调遣。 之后,黑武人挖掘地道,试图夜袭北山关,但又一次被宁军击败。 当这个夜里,北山关有火光起的时候,布勒格狄连忙来找彭博,询问他是不是要出兵。 彭博已经站在高处观察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出兵。 在这一刻,布勒格狄终于看懂了彭博,那是一个只对事不对人的将才,他不会因为之前的矛盾,就让敕勒人一次一次出兵送死,所以布勒格狄对彭博更为信任。 果然,彭博的判断没有错,到了白天安排斥候侦查,北山关城防依然稳固,没有任何闪失。 彭博他们到未名山二十几天后,山寨基本上已经修建好,他们人多,又可就地取材,再加上敕勒人也已经懂了,有山寨才有可能活下来的道理,所以进度很快。 山寨建成之后,布勒格狄的伤也已经好了许多,似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报!” 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布勒格狄面前,单膝跪倒:“大汗,沭阳川派人送回来消息。” 布勒格狄连忙问道:“人呢!” 手下人双手递上一封信:“送信的兄弟到这就摔倒昏迷,还在救治。” 布勒格狄将书信展开,信很短,意思是他已经带出来大部分族人,但是黑武追兵追的实在太狠,盼望大汗见到信之后出兵接应。 “我必须亲自去。” 布勒格狄看向彭博:“将军......那是我的族人,我必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彭博点了点头:“去吧。” 布勒格狄道:“可我若离开,就要带走绝大部分兵力,而且如此规模的兵马调动,一定会被黑武人察觉......” 彭博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去接你的族人,这是你身为大汗的责任,我来守未名山。” 布勒格狄道:“可是一旦我们离开被黑武人察觉,他们必会猛攻此地。” 彭博道:“宁王告诉过你,他派来的人你可以信任,记住这一点就好了,我们宁军不会轻易做出承诺,但只要我们做出的承诺,在我们死之前,就一定会遵守下去。” 布勒格狄后撤两步,朝着彭博深深一拜,然后带上几乎所有骑兵出发。 不出预料,这边数万人规模的兵马调动,立刻就引起了黑武人那边的注意。 没多久,黑武人的队伍就开始朝着未名山这边开过来。 如今在木寨里边的,是彭博带来的几千名宁军士兵,和大概两千多人的敕勒人,多是老弱和伤者。 彭博站在高处,举着千里眼看着地平线上那黑压压的黑武军队靠近,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这里就是我们的另一座边关!” 彭博大声喊道:“宁王说,凡我宁军脚下之地,皆为我中原疆土,现在我们站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地盘,只要是我们的地盘,寸步不让!” “战!” 士兵们高呼回应。 到了这一刻,已经没有必要再害怕暴露什么了,黑武人的攻势很快就会上来。 领兵的黑武将军叫那萨布,是业夫烈手下一员大将,黑武帝国南院将军。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些逃走的敕勒人居然就藏在七八十里外的未名山上。 敕勒人这样的明目张胆,就好像在羞辱他们一样。 作为高傲的黑武军人,他们当然忍受不了这种羞辱,来之前,大将军业夫烈就告诉他,如果不把那些敕勒人杀光的话,他就不必回去了。 他带来了业夫烈给他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 还有另一个黑武将军带着人马去追踪离开的敕勒人,那萨布的任务,就是清理未名山。 到了山下才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半山腰的木墙,距离远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到。 也就是在看到木墙的那一刻,那萨布心里隐隐约约的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五天后。 在那片庞大的白桦林中,布勒格狄接到了他的族人。 沭阳川身负重伤,看起来格外虚弱,而布勒格狄的儿子撒桑就守在沭阳川身边,在看到他父亲到来的那一刻,撒桑先是快走几步迎接过去,然后就跪了下来。 不久之后,布勒格狄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沭阳川真的是个奇才,再换做任何一个人去营救族人,都不可能成功。 快要回到草场的时候,沭阳川下令队伍一分为二,他带着一万人下马,步行朝着草场那边过去,不带兵器。 他们到了之后就被黑武人拦住询问,沭阳川拿出来一块令牌交给黑武人,说他们是奉命回来再运送物资的。 之前敕勒人烧毁黑武大军辎重营的时候,沭阳川他们杀了辎重营的将军,夺了这令牌。 所以黑武人在看到这令牌后,并没有怀疑什么,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沭阳川回到草场之后也没有急于带人往外冲,而是把一万人分散出去,暗中告诉所有族人,在夜里突围。 他们白天还在装车,还在清点马匹,还在黑武人的皮鞭下求饶。 到了晚上,部族的所有男人们在沭阳川的指挥下行动起来,他们驱赶着马群冲击了黑武人的营地。 他带着所有男人和黑武人厮杀,给老弱妇孺争取时间。 一夜厮杀之后,大部分族人都逃了出来,好在是他们有足够多的马,马不够还有牛羊,沭阳川告诉他们,能骑着跑的就一定要骑上。 沭阳川带着骑兵边战边退,族人在前边加紧赶路。 出了草场之后,黑武人追击过来,还被沭阳川提前埋伏好的一万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沭阳川带着人杀回去,两下夹击,把黑武人打的惨败而退。 接下来就是疯狂的逃亡,朝着未名山方向逃亡。 到半路的时候,又被黑武人的骑兵追上,双方激战,不分胜负的时候,另外一支赶来的黑武人军队把敕勒人的队伍给冲散了。 沭阳川在这个时候做出决定,舍弃了后队那部分被围困的族人,这个决定让很多人都不理解,可是他却无比坚决。 一开始并没有对他指挥队伍提出异议的撒桑,在这一刻却不干了。 他说他是大汗的儿子,他有责任把被困住的族人救出来,还号召骑兵跟他一起杀回去。 一部分人愿意听沭阳川的,一部分人跟着撒桑冲了回去。 无奈之下,沭阳川也只好带着队伍回去支援,结果那一战,数万敕勒骑兵因为陷入战局,无法发挥骑兵的威力,被黑武人击败,死伤两万多人。 这两万多青壮男人的战死,对于敕勒人来说,几乎相当于灭顶之灾。 因为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失去了那么多青壮男人的保护,老弱妇孺损失可想而知。 最可怕的是,沭阳川为了救撒桑,身负重伤。 接下来的这一路,如果不是沭阳川几次都判断出黑武人的阻拦方向,及时带着族人避开,他们早就被屠杀殆尽。 可即便如此,族人中责怪沭阳川的人依然不少,他们看不到半路上埋伏的黑武人,也就不知道沭阳川的判断到底对不对。 他们只看到了沭阳川决定舍弃一部分族人,他们觉得不能原谅。 所以很多时候,英雄都是孤独的。 布勒格狄接到族人之后,这支逃出来的队伍,大概还剩下一半人左右。 事实上,如果不是撒桑带着人回去,他们的损失可能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我代表祖先,谢谢你。” 布勒格狄居然朝着沭阳川单膝跪倒,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把手放在胸口,朝着沭阳川低下了头。 他是大汗,他这样的态度,似乎更像是在说,他愿意成为沭阳川的臣。 “从今天开始,沭阳川就是我们敕勒人的可汗,我和我的儿子撒桑,都是沭阳川的家臣。” 布勒格狄看向满脸震惊的撒桑:“如果你还不是那么愚蠢,现在就要向新的可汗下跪了。” 又数天之后,他们穿过白桦林,穿过原野,回到了未名山。 在看到未名山那一刻,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大了。 漫山遍野都是黑武人,正在朝着山寨猛攻,而在山寨的高处,那烈红色的战旗还在。 “沭阳川。” 布勒格狄看向部族新的首领:“这一战之后,如果我们的族人能够入关进入中原,族人就交给你了,而我和我的儿子,要用余生遵守承诺,你记住,如果以后我和我的儿子战死,你要继续遵守承诺。” “当宁军的刀指向他们的敌人,我们的刀,要和宁军指向一样的方向。” 沭阳川再一次拒绝自己成为敕勒族可汗,可是布勒格狄却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你记住,我活着的时候,可以尽快帮你树立威信,所以我必须这样做,如果我死了之后再让你成为可汗,族人就会分裂,对于我们敕勒人来说,那才是灾难。” “只有你才懂得,该怎么做,才会让族人得以生存。” 沭阳川问:“大汗,为什么是我,撒桑他......” 话没有说完就被布勒格狄打断:“当你说出我们要去和中原人谈一谈的时候,我就知道,唯有你才能明白,族人该如何生存。” 他拍了拍沭阳川的肩膀:“快点好起来,未来靠你。” 然后他举起战刀指向未名山:“敕勒的所有男人,跟我杀过去!” 他们突然从侧翼杀出,确实吓到了黑武人,导致黑武人的攻势不得不退了下去。 当布勒格狄带着族人们进入山寨的时候,心中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守城的宁军损失过半,可他留下的那些老弱族人却一个都没有死。 因为彭将军说,打仗,军人就该在前边。 承诺,一旦做出,就拿命去守着。 宁军做出的承诺,宁军拿命去守着。 第一千一百章 生活需要我们低着头爱它 “彭将军!” 布勒格狄快步走到彭博面前,然后单膝跪倒:“我代表我的族人,向将军致谢,向将军致敬!” 彭博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却没有接话,也没有把布勒格狄扶起来。 这一刻,布勒格狄忽然就明白了彭将军的意思,所以他慌了。 不久之后,宁军撤走,走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是这次走,没有带走粮草和装备。 “我犯了个错误。” 布勒格狄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黑武人大军再一次集结起来。 他看向儿子撒桑:“当时心急之下,我没有想那么多,带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老弱病残。” 撒桑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性子很直,他看到父亲那般懊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劝说些什么。 “哪怕我留下几千人也好。” 布勒格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想起来上次在北山关彭博说的那句话。 有些错可以被原谅,但不是每一次都会被原谅。 宁军完成了他们的承诺,然后走了。 带着他们战死兄弟的尸体走的,昂首挺胸。 “父亲,现在怎么办?” 撒桑问。 布勒格狄摇头:“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被人搀扶着的沭阳川赶了过来:“大汗,宁军走了?” 布勒格狄看向沭阳川,点了点头:“走了,是我又一次犯了错。” 沭阳川急切道:“大汗,接下来要仔细看着北山关那边,如果黑武人的攻势太猛,我们就必须出兵去协助宁军,不然的话,我们再无机会入关。” 布勒格狄道:“如果当时你和我换一个位置,是你在这的话,就不会犯我犯的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儿子撒桑哼了一声,显然颇为不满。 沭阳川道:“宁军有宁军的傲气,所以大汗你带走所有人的时候,那位彭将军什么都没有说,现在他们走了,但是在天黑之前他们不能进北山关,所以我们还有机会。” 他语气很急的说道:“立刻安排骑兵队伍,不计代价,如果彭将军的队伍被黑武人发现的话,立刻去把人救回来,或是不计代价的把他们护送回北山关。” 布勒格狄这才反应过来,起身道:“我亲自去。” 撒桑连忙道:“父亲,我去吧。” 沭阳川摇头:“你不行,必须大汗亲自去。” 撒桑回头看向沭阳川:“你是不是盼着我父亲出事?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做大汗了?” 啪! 布勒格狄在撒桑的脸上狠狠扇了一下:“向大汗认错!” 撒桑执拗的看向他的父亲,布勒格狄吩咐道:“把他吊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把他放下来。” 他手下的人为难的看向撒桑,撒桑哼了一声,伸手:“吊就吊,难道我还怕了?” 布勒格狄道:“什么时候你学会了,把这种所谓的骨气和傲气,用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而不是面对自己人,你才算长大。” 说完之后,知道没有时间再理会这些,他亲自去挑选队伍,准备去护送彭博的宁军。 北疆这边的战事,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黑武人如此兴师动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退兵。 可是中原江山之内,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去想北疆这边的事到底会怎么样。 因为北疆离他们太远了,他们看不到黑武人,只能看到自己面前的敌人。 大人物们的敌人是彼此,芸芸众生的敌人,是生活,可却还要努力的去爱它。 五月初,大贼李兄虎率军攻入京州,与武亲王杨迹句的大军在京州交手。 大兴城,世元宫。 皇帝杨竞坐在台阶上,看着远处的一块瓦砾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年少的时候,权阉刘崇信陪着他一起玩踢瓦片的游戏。 那个万人恨的大太监,其实对他一直都很好。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不远处,他的父亲躺在摇椅上,看着几个宫女在嬉戏。 杨竞吓了一跳,再看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了刘崇信的身影,那个满头汗水的太监,把衣服别在腰带上,单腿跳着往前:“殿下?你看老奴这一脚踢得如何?” 杨竞吓得脸上变色,猛的站起来,可是眼前又什么都没有了,那里只是一片空地,那里只有一片瓦砾。 “陛下。” 内侍总管甄小刀弯着腰走过来:“陛下,武王妃为陛下挑选的人,已经进宫了。” 杨竞一怔。 前几天他派人请武王妃进宫,一是想看看武王妃是否还在京城,二,确实是想到了一些事,只能请武王妃帮忙。 皇帝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跟着甄小刀回到东书房那边。 这屋子里,有个少女怯生生的站在那,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见到身穿龙袍的皇帝,那少女连忙跪下去:“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了看这少女,大概十六七岁年纪,模样清秀,她说不上有多美,可就是那么顺眼。 皇帝知道,她是前礼部尚书的孙女,那位老大人因为得罪了刘崇信而被治罪,就是他的父亲,老皇帝一道旨意,赐那位老大人白绫一条,老大人就吊死在自家的书房里,那一年,他的孙女也才三四岁。 刘崇信被杀之后,皇帝为了挽回民心,给许多冤死的朝廷官员平反,面前这个少女的父亲,被皇帝启用,任命为礼部侍郎。 前阵子,大贼李兄虎和天命王杨玄机的大军杀进京州,大兴城里很多人都悄悄跑了。 包括六部九卿的不少官员,礼部尚书跑的时候,连家里的东西都没带。 这个少女的父亲被提拔为礼部尚书,做到了和他的父亲一样的高官,可他却并不开心。 武王妃选中了这个少女,作为父亲,礼部尚书于文礼更加的不开心。 于若妍对他父亲说,如果我不进宫的话,父亲会被皇帝责罚,大楚还在,皇帝还在,我们就没有办法抗拒。 所以她来了,她不是对做皇后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一直都在保护她的父亲。 “起来吧。” 皇帝杨竞坐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面前的少女。 她身上那种淡淡的书卷气让皇帝很喜欢,莫名其妙的很喜欢。 “你叫若妍?” 皇帝问。 “回陛下,是。” “多大?” “回陛下,快十六了。” “你不用那么紧张。” “回陛下,是......”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他看到那少女的局促不安,在这一刻,居然有些恨自己的身份。 如今这大楚的皇帝身份,不能让那些叛贼害怕,只能让这样一个女孩子害怕。 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然后就是一阵悲凉。 “陛下......”于若妍看到了皇帝紧锁的眉头,俯身道:“如果陛下心里有些烦躁,我可为陛下抚琴。” 皇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好。” 甄小刀连忙吩咐人把琴取来,于若妍坐下来后,沉思片刻,为皇帝奏了一曲晴川静流。 这首曲子是当年第一大文豪嵩明先生所作,一经问世,便被无数人追捧。 这曲子皇帝熟悉的很,他听到的时候还略微有些不满,因为这曲子太欢快。 又想着,她大概只是看出来我心情不好,所以选了这样一个欢快的曲子吧。 可是片刻后,皇帝的心竟然安静下来。 别人奏这首曲子,总是会让人想象出来一群孩子在原野上吵着闹着,追着风筝,也惊扰了河里的鱼。 可是她奏的这曲子,却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坐在河边,一双漂亮的小脚丫放在河水里,鱼儿在她脚边游来游去。 那应该是个日落吧,黄昏的光最是温柔。 她坐在那,远处有一座不大的房子,炊烟从烟囱里升起,有几只雀儿围着烟气在飞。 “够了。” 皇帝忽然说了一句,琴声戛然而止。 于若妍连忙起身,后退几步后俯身道:“陛下恕罪。” 皇帝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东书房,没有对于若妍说些什么。 皇帝一直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做什么,他只是不敢再多听一阵子。 “陛下,若是不喜欢,奴婢这就让人把于姑娘送回她家里。” “送回去吧。” 皇帝回了一句。 甄小刀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安排人。” “你亲自送她回去。” 皇帝脚步停了一下,伸手把腰带上挂着的玉佩摘下来递给甄小刀:“这个送给她做见面礼,告诉于大人......可以准备婚事了。” 甄小刀一怔:“陛下,武王妃还为陛下甄选了几位,陛下要不要见过之后再说。” “不必,朕就要她。” 皇帝心里有些愧疚,所以才不敢多听她的琴声。 他求武王妃为自己的皇后选人,只是那一天忽然怕了,他父亲不算是一个好皇帝,没能阻止大楚的崩塌,可是他父亲最起码还有他,把皇位传了下去。 可他现在没有后,如果...... 最起码,杨家的皇族血脉,得有所延续才行,哪怕......哪怕大楚不在了,皇族的血脉也必须在。 只要这世上还有人的身体里流着皇族的血,那么将来复兴大楚的火种就不会灭。 当别人寄希望于未来,叫做未来可期。 当一位皇帝寄希望于未来,叫做束手无策。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就随便选一个有才有貌的女子就好,不管是谁,能为他延续皇族血脉就可以。 可是今天在看到于若妍的时候,他心里的愧疚就抑制不住的冒出来。 她不该被这样对待,因为她是对的人。 可她出现在错误的时间。 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看向已经走出去的甄小刀:“请......请武王妃入宫,朕......朕的大婚,要办的隆重些。” 甄小刀心里一疼,因为他知道皇帝要请武王妃进宫,是因为朝廷已经没钱了,办不了大婚。 只能借。 皇帝抬起头看向天空,闭上眼睛,于是,他又看到了那个坐在河边的姑娘,她也在抬头看着天空。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那是光 皇帝的大婚举办的很隆重,有些不合时宜的隆重,又好像就该如此的隆重。 大婚由武王妃亲自操持,从始至终都是,因为皇帝想要尽快办,武王妃这些天也就真的累坏了。 武王妃不想让那些朝臣们做主皇帝的大婚该如何办,所以她必然就会更累一些。 可不管怎么说,从第一次见到于若妍到大婚,前后不过十四天时间,对于一位帝王来说,这样的大婚着实仓促了些,也着实寒酸了些。 哪怕,看起来确实有些隆重。 可是皇帝不在乎,大楚的皇后娘娘也不在乎,一切都显得那么不自然,又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大婚之后的几天时间皇帝都没有上朝,每天一早就和皇后手拉着手去游玩,今日去御园,明日就去游湖。 以至于有些大人在心里感慨,早知道这样能让皇帝不上朝,那早就应该给他送几个女人了。 大楚都已经这个样子,朝臣们上朝都觉得尴尬,像是做戏一样......不,不是像是,就是做戏。 皇帝不上朝,他们也乐得自在,反正就是等着呗,等着他们新主子到来。 而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天命王杨玄机马上就要卷土重来。 这大兴城里愿意迎接杨玄机入城的人,比愿意继续效忠大楚朝廷的人多的多的多。 经历了上一次失败之后,杨玄机也不会再放过这次宁军不在京州的机会。 “天下。” 皇帝坐在游船上,看着两岸的民居自言自语了两个字,声音很轻,轻到他觉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皇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虽然两个人到现在为止认识还没有二十天,可是坐在一起的样子,却仿佛他们本该就这样坐在一起。 皇帝的视线从民居上收回来,看向他的妻子。 “冷不冷?” 他问。 五月末,天气已经热了,可是河道上的风不小。 皇后微微摇头:“陛下在身边,臣妾心里安静,心里安静便不觉寒暑。” 皇帝喜欢她说话,喜欢她的声音,喜欢这样的安安静静。 “朕在做皇帝之前,装作很放肆,才会让很多人安心,朕成为帝王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放肆过。” 皇帝指的是他已经几天没有上朝。 皇后轻声问:“陛下后悔吗?” 皇帝摇头:“不后悔。” 皇后笑起来,如这五月的阳光一样明媚。 “若陛下心安处是臣妾,臣妾就这样一直陪着陛下,若陛下心安处是那里......” 皇后指了指河岸上的民居后说道:“那臣妾应该劝陛下,帝心存社稷,世上万千难,陛下也可迎风破浪,世上万千劫,陛下也可一帆风顺。” 皇帝一怔。 皇后笑着看他。 皇帝沉默片刻,回头吩咐甄小刀:“回宫,上朝。” 这一刻,甄小刀也笑起来。 他充满感激的看向皇后娘娘,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皇后娘娘的眼神里,仿佛有令人宁静的星辰大海。 “朕上朝,你要坐在朕身边。” 皇帝对皇后说。 皇后摇头:“陛下,祖制不可违,朝纲不可废。” 皇帝却异常坚定:“朕心安处,是你。” 坚定的有些不像是他。 皇后沉默了许久,点头:“那臣妾就听陛下的,陛下希望臣妾在,臣妾就一直在。”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每次上朝,皇后都会坐在皇帝身边。 哪里有什么朝事,那些已经不把自己当朝臣的大人物们,不会再为大楚尽心尽力,倒是更愿意对皇后临朝表达不满。 可是这次皇帝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只当他们的话是放屁。 或许是那些大人物们觉得,皇帝是沉迷于女色了,反而是好事,所以后来也就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可是渐渐的,他们发现事情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皇后坐在皇帝身边,她一句话都不会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可是有她在身边的皇帝,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看起来和前阵子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皇后知道本分,她坐在朝堂上,从来都不会干预什么,然而她只要在,皇帝就像是充满力量。 皇后说,陛下心里有民心,但陛下没有听到过民心,因为宫墙太高,因为朝臣太重。 又高又重,就挡住了民心民意。 于是皇帝就和她抽出时间来去民间走走,两个人换上便装,去吃不值钱的街边小摊,和那卖饭的人聊上许久。 皇帝问他,如果贼兵围了大兴城你会怎么办? 那中年男人说,我能怎么办?我有妻儿老小,大概是认命了吧。 若是以往,皇帝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生出怒意,不可抑制的怒意。 可是今日,皇后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他就忽然明白了,百姓们不是不忠诚,而是无奈。 皇帝还想问那中年汉子,如果朝廷给你发放饷银,照顾你的妻儿,你愿意为朝廷作战吗。 可是他还没有问出来,皇后问那中年男人:“若贼兵凶狠,会伤及你的妻儿呢?” 中年男人把切菜的刀狠狠剁在案板上:“除非我先死,不然就干他娘的。” 皇帝怔住,看到皇后在对他微笑。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城中便陆续张贴告示出来,历数大贼李兄虎所做下的残暴之事,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李兄虎的贼兵所过之处,男人尽皆被抓走充军,老弱儿童都被杀掉,而女人们,都会被贼兵糟蹋致死。 那些宣扬应该忠君爱楚的告示被覆盖,但是城里的人,却好像逐渐也有了改变。 东书房,皇帝在沉思如何应对危局,皇后在旁边为他绣手帕。 皇帝回头看她,阳光照在她脸上,她身上好像有圣洁的光辉。 “朕心里安宁。” 他说。 皇后放下手里的绣布,坐直了身子,看着皇帝说:“陛下心里,应该不安宁才对。” 皇帝问,为什么。 皇后说,因为陛下心里有百姓,百姓们心里不安宁,陛下也不安宁,陛下说安宁,只是在哄我开心。 皇帝沉默。 皇后又说,陛下心里有百姓,可是百姓们不知道,陛下得让他们知道才行。 皇帝眼睛亮了一下,他问:“如何让百姓知道?” 皇后说:“陛下站的太高了,是这世上站在最高处的人,百姓们抬着头使劲儿看,也看不清楚陛下,所以要让百姓们知道陛下心里有他们,陛下得先下来。” 皇帝懂了。 第二天城里又陆续张贴出来告示,陛下要招募新军,这次,陛下会以一名新兵的身份,和百姓们同吃同住。 百姓们才不信呢,于是他们看到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站在一辆马车上,没有车厢的马车,她换上了一身英姿飒爽的战甲。 她一路高呼,说陛下知道贼兵凶残,所以这一次,陛下要亲自上阵保护他的子民。 她朝着百姓们喊,陛下就在校场等你们,陛下说他要和你们一起训练如何放箭,如何握刀,如何让敌人不敢欺辱你们的家人。 于是,百姓们将信将疑的去了,于是,他们真的在校场上看到了皇帝陛下。 从这一天开始,皇帝没有回世元宫,他住在了校场的帐篷里。 皇后也没有再回世元宫,她换上了粗布的衣服,系上了围裙,亲自为百姓们去熬粥做饭。 参军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这支军队的士气,和以往招募来的新兵完全不一样。 皇帝会和他们在校场上摔跤,会和他们一起呐喊,一起操练,一起在大雨中朝着想象出来的敌人冲杀。 而不管皇帝在哪儿,总是能在不远处看到皇后的身影。 在一个角落处,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看着在雨幕中和百姓们一起操练的皇帝,稍稍把视线转移一些,就看到了在不远处,没有擎伞,站在雨中也看着陛下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是仙女吧。” 惠春秋自言自语了一句。 内侍总管甄小刀使劲儿点了点头:“是,皇后娘娘一定是。”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帝陛下,只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出现,皇帝不再是一个只会在自己心里想要力挽狂澜的人。 付诸行动的皇帝陛下,让百姓们也看到了希望,也让皇帝自己看到了希望。 “如果皇后娘娘早一点来该多好。” 甄小刀说。 惠春秋嗯了一声后感慨道:“是啊.....如果皇后娘娘早一点出现的话,可能早就不一样了。” 他们看到皇帝忽然从队伍里跑出去,拉着皇后娘娘跑到一处屋檐下,他告诉皇后说,你不能淋雨。 皇后说,我说过的,要一直陪着陛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那么璀璨。 皇帝摇头说你得听我的,我是你丈夫。 他没说我是皇帝,所以皇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的星辰大海更加明亮。 她点头,说要听丈夫的。 于是皇帝笑了,跑回到大雨中和百姓们再次一起训练,百姓们欢呼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欢呼,反正就是都很开心。 每个人都看到了皇帝的改变,很多人也都一样的开心。 可是也有很多人不开心。 在另一处屋檐下,那些身穿锦衣的大人们看着雨中的陛下,眉头紧锁。 他们想着,这样的皇帝,似乎不是一个好皇帝了,如果皇帝都不是好皇帝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不知道是谁先把目光转移到了皇后那边,于是这个屋檐下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边。 “这样可不行。” 有人自言自语。 他不是说给别人听的,可是别人都听到了。 于是有人附和:“是啊......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陛下身为至尊,怎么能和一群泥腿子如此厮混,有违祖制啊。” “是啊,有违祖制。” “陛下是明智之君,只是被人蛊惑。” “嗯,你说的对,陛下只是被人蛊惑了。” 他们再次看向另外一个屋檐下的那个少女,他们这边有一大群人,而那个屋檐下只有皇后一个人。 这群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大人物,眼神里也有了光。 只是,这光,很暗。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反正我是下三滥 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兴城里来参加新军的人就有两万余,这让皇帝的心情都变得无比的欢愉。 他自己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为何自己会能开心成这样,而且整个人都时时刻刻散发着一种朝气。 但是连他身边的内侍甄小刀都看的清楚,皇帝不一样了,是因为皇帝把心思变成了行动。 而在这以前,没有人可以让皇帝有如此改变。 所以甄小刀说,皇后娘娘一定是个仙女。 也许在皇帝陛下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因为陛下在看皇后的时候,眼神里那种光彩,也像是在看着神仙。 能救他的神仙。 虽然认识的是那么晚,虽然认识的也那么短,可是皇帝知道,她已经是自己心里最大的在乎。 那天大雨中,皇帝看到了皇后在陪他淋雨,也看到了屋檐下的那群锦衣大人。 皇帝跑了过去,不许她淋雨。 所以皇帝也看到了那群锦衣大人,也在看着屋檐下的皇后。 于是,皇帝找到了段狠,这个目前为止,皇帝为数不多的还能找到的江湖高手。 曾经大兴城里有许多江湖高手能为皇帝所用,但后来都没了,有的走了有的死了。 段狠是个野路子出身的人,他在南疆的时候不是海盗可比海盗杀的人还要多的多。 在大贼李兄虎手下的时候,李兄虎都要忌惮他的凶名,不敢重用,只好派他来大兴城里送死。 当时李兄虎的想法是,如果这个畜生一样的人可以杀了大楚皇帝,那就是这世上最赚的生意,所以不管段狠要多少钱,他都给,还要多给。 段狠也说不上是个多聪明的人,但凡底线低的人,或是没有底线的人,其实都说不上有多聪明。 他到了大兴城之后确实想刺杀皇帝,因为他拿了大笔银子。 可是后来他成了皇帝的人,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而是因为他醒悟过来,李兄虎就是派他来送死的。 他是一个恶人,可他也厌恶被人利用。 皇帝看着段狠问:“你还想要什么?” 段狠想了想,自己现在身上已经有大将军的军职,有一等侯的爵位,还缺什么呢? 他回答:“臣想要的,陛下不一定能给。” 皇帝说:“你知道朕为什么找你吗?” 段狠再不聪明,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于是点头道:“回陛下,臣知道。”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你知道,就应该明白,只要你能做到朕想让你做到的,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段狠看着面前的皇帝,第一次觉得皇帝距离自己没有那么远,所以他觉得皇帝有些可笑。 为了一个女人,皇帝居然来求他这样一个卑贱出身的家伙,真好笑,也真好玩,所以他想玩玩。 “陛下真的什么都愿意?” 段狠又问了一遍。 皇帝点头:“你只管说。” 段狠这次想都没有想就说了出来,因为他刚才就已经想到了,还想着如果皇帝能答应的话,那自己就真的是这世上最牛皮的人,没有之一,只想想就觉得很骄傲。 “陛下,愿意和我结拜为兄弟吗?我年纪比你大,可你是陛下,所以陛下当然是大哥。” 段狠说出这句话之后,就看着皇帝的眼睛。 皇帝愣住。 “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怒斥一声。 段狠耸了耸肩膀:“陛下知道,我这样的人,说贪得无厌不假,因为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就想什么都有,可我这样的人,说无欲无求也不假,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有了。” 他笑着说道:“赶上了陛下这样的陛下,所以那些为陛下卖命的士兵们当不了大将军,我却能当大将军,那些为陛下死战的将军封不了侯,而我却已是一等侯。” 皇帝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之前做了多少错事,被一个江湖中人如此讥讽,还是江湖中最底层最上不了台面的那种人当面讥讽,皇帝的心是什么感受,可想而知。 “陛下为什么不答应我呢?” 段狠道:“陛下连大将军和侯爵都给我了,我逢人就吹嘘,已经觉得没什么意思,因为过了新鲜劲儿,别人也都听的厌烦了,可若是陛下和我结拜的话,这个牛皮我可以吹很久,毕竟天下只我一个,陛下大概不知道吧,我为什么杀那么多人?是因为我喜欢在别人面前吹牛,而且我吹牛的时候没人敢不听。” 皇帝问:“若朕不答应呢?” 段狠说:“皇后娘娘可真美啊......真的,陛下艳福不浅,臣也见过那么多女人,可没有一个女人能如皇后娘娘这样令人动心。” “你该死!” 皇帝暴怒,想要抽刀,可皇帝没有佩刀。 段狠有。 段狠把刀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推给皇帝:“陛下,臣有刀,可陛下杀的了臣吗?如果陛下可以杀的了臣,那陛下就可以自己去保护在乎的女人了。” 皇帝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可又停在半空。 皇帝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来? 因为他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确实还有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他也坚信惠春秋的忠诚,但.......大内侍卫不一定忠诚。 如今惠春秋手下的那些侍卫,有多少人其实是那些家伙安排在皇帝身边的,谁能说的清楚? 也许暗中对皇后下手的,就有可能是宫里的人,可能是惠春秋手下的大内侍卫,也可能是甄小刀手下的太监。 那些人,无孔不入。 “朕......答应了。” 皇帝的手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朕答应了!” “哈哈哈哈哈......” 段狠哈哈大笑,然后撩袍跪倒在地:“拜见皇帝大哥,哈哈哈哈,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从这一天开始,皇后身边就多了一个看起来令人厌恶的家伙。 他真的很令人厌恶,他毫无掩饰自己对皇后娘娘的喜欢,不管又多少人在,他都肆无忌惮的盯着皇后娘娘看。 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些宫女每一个都怕他,怕到骨子里,见到他就躲着走。 因为她们都知道,段狠是真的恶人。 皇后娘娘能猜到这是陛下的安排,她也能猜到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所以她哪怕再不喜欢段狠,再厌恶,也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自己拒绝了的话,皇帝会很不踏实。 皇帝啊,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一支新军,好不容易才让这支军队对他有了无比的忠诚,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想要力挽狂澜,她不能让皇帝分心。 段狠肆无忌惮到什么地步? 校场上,皇帝在带着新兵们操练,在那一排茅棚里,皇后娘娘在弯着腰为新兵们煮粥。 段狠就靠在柱子上,盯着皇后娘娘的腰身和屁股看,毫无遮掩的看。 有一个叫珠儿的宫女实在忍不住,上前大声呵斥,段狠只是笑了笑,瞥了珠儿一眼后才走。 皇后娘娘在水池边亲手给皇帝洗衣服的时候,段狠走到她身边站住,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她:“皇后娘娘,你知道陛下找我的时候,开出了什么条件吗?” 皇后没理会,只是低着头继续洗衣服。 宫女珠儿勇敢的站了起来:“你马上离开!” 段狠没理她,依然自顾自的对皇后说道:“我跟陛下说,想让我保护皇后娘娘也行,咱俩得结拜。” 皇后娘娘的手突然停住,肩膀却颤了一下。 她为陛下感到了屈辱,和这样一个下三滥结拜,皇帝都是为了她。 “其实......” 段狠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当时想和陛下提的条件是,陛下啊,你保护不了的女人你给我啊,我可以保护的了。” 宫女珠儿脸色一瞬间就白了:“侍卫!侍卫何在!” 远处在与皇帝一同训练的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听到了,立刻就赶了过来。 段狠看到了,却冷笑:“他打不过我的,如果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他问皇后娘娘:“你知道,明明我是想得到你,可我却对陛下说不如咱们结拜吧,是为什么吗?” 皇后起身,没有说话,可却与段狠的眼神对视,无所畏惧。 段狠输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所以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当天夜里,宫女珠儿说那个恶人实在不能信任,所以她要和皇后娘娘住在一起,如果那恶人真的有歹念,她还能挡一挡。 皇后娘娘和段狠对视的时候无惧,可心里却真的害怕,所以她答应了。 毕竟,她才十六岁。 珠儿转身出去,说要把被褥抱过来,皇后娘娘睡在里屋,她睡在外屋,有什么动静她都能知道。 可是珠儿走了许久都没有回来,皇后有些不踏实,带上几个宫女去那边寻找。 她们就住在校场,陛下要和那些士兵们同住,距离她们这边比较远,毕竟也会担心那些新兵会不会打扰到了皇后她们。 宫女住在侧面的屋子里,距离倒也不是特别远,也就是二三十丈,按理说珠儿早该回来了。 皇后娘娘带着人到了配房那边,就看到屋子里亮着灯,珠儿躺在桌子上,那个恶人正在作恶。 他一只手掐着珠儿的脖子,珠儿就无法反抗。 “啊!” 这一幕,把皇后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可是段狠却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在乎的,往窗外看了一眼,好像还笑了笑。 皇后逃走了,落荒而逃。 她跑去找皇帝,大内侍卫们冲过来围住了这间屋子。 皇帝不久之后也带着人赶来,把屋子围的水泄不通。 可段狠却居然还是不为所动,完事之后,也掐死了珠儿,然后提上裤子出来。 他当着众人的面朝着皇帝叫了一声:“大哥。” 皇帝的眼睛里开始冒火。 可不等皇帝说话,段狠指了指屋子里:“她被褥里藏了刀,如果大哥现在要查什么的话,不如查查她是谁举荐入宫的。” 然后他居然还能笑出来:“她想杀皇后娘娘,所以她必须死,死之前我用一下,不浪费,反正我是下三滥,我不怕她脏,还挺嫩的。” 然后就走了。 皇帝派人进去搜查,在珠儿已经卷好的被褥里发现了刀,在珠儿的衣服里发现了一封密信。 皇帝沉默片刻,把那封密信撕了,撕的粉碎。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朕其实可以 “我就知道。” 段狠坐在房梁上看着下边那些正在低头议论着什么的大人物们,忍不住出声说了一句。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他,每个人的表情都变了,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藏了个人。 这屋子里有几十个人,每一个的身份都可以说颇为显赫。 这边的是三品大员,那边的是三品将军,前边的是二品,没资格靠前的都是四品,屋子里这群人,连个五品的都看不到。 这一屋子的大人物,真有点壮观,上朝的时候,这个品级的官员都来不了这么整齐。 “我弄死一个你们的人,你们就一定会慌,你们慌了,就一定会找地方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段狠从房梁上跳下来,捏了一块桌子上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你们这些人,比我还可恶。” 他坐下来,完全无视那些人的眼神。 “那个女人的被褥里真的有刀,她也是真的要杀皇后娘娘,但她衣服里没有密信,你们也不想想,这种事,还能留下信做证据?那密信是我放在那的。” 段狠扫视了一圈:“我曾经以为,你们这些大人物真的很聪明,最起码都比我聪明多了,可是陛下,唔......我大哥随手撕了那封所谓的密信,你们就觉得,他还是那样软弱,他还是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毕竟你们人多不是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法不责众?” “段狠,你是不是疯了?” 一个三品官看着他,一脸不屑。 “我等正在商议军国大事,而你却突然闯了进来,莫非你是逆贼派来的奸细?窃-听军国机密?” 段狠正捏着第二块点心往嘴里送,听到这句话,连忙把手上沾着的点心碎渣拍打了几下,又在身上蹭了蹭手,这才鼓掌。 “这就是你们当官的最了不起的地方,我向来佩服这一点,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你们向来随心所欲。” 段狠一边拍手一边说道:“像我这样的粗人,一般都是下黑手杀人,但你们不是,你们是黑心啊。” 为首的那个二品官员皱眉道:“你考虑过自己这样做,会是什么后果吗?” “考虑过啊。” 段狠把两条腿翘在桌子上:“后果就是我把你们一锅端了,你们说的话做的事,我都听到了看到了。” 那二品大员笑起来:“你真的以为,你这样一个下贱的人,能在大兴城里翻云覆雨?” 段狠道:“杀人算翻云覆雨吗?” 他起身,走到门口,一把将屋门拉开。 在他开门的那一刻,那些大人们看到了,不少黑衣人都从墙外跳进来,和他们的手下厮杀起来。 “看,我怎么能是一个下贱的人在大兴城里翻云覆雨呢,我们是一群下贱的人呢。” 段狠站在门口,转身看向那些大人物们:“你们现在该想想了,是跪下来求饶呢,还是鼓足勇气和我打一架呢。” 他从腰畔把短刀抽出来:“算了,不和你们废话了,我大哥还等着我回去交差呢......多和你们说一句,陛下......你看,我又说错了,我大哥算准了你们会凑起来商议对策,他就是故意撕了那封密信的,你们还真是乖,我大哥怎么想你们就怎么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刀:“我还是喜欢刀子短一些,刀子短,杀人的时候血会喷到我身上,我喜欢血。” 杀戮。 这一屋子几十个锦衣玉食的大人们,真的不能打。 段狠又可能是这个世上最会杀人的人,所以这些大人们的下场可想而知。没多久,屋子里就倒下了几十具尸体,每个人都被抹了脖子,这大概是最血腥的杀人方法,因为抹开大动脉的时候,血会喷的很多。 浑身是血的段狠站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滴血的衣服,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老子杀了那么多人,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杀的那么痛快过。” 他踢了踢一个还没有完全死掉的人,用一种怜悯的语气说道:“你们一直都想算计陛下......算了,陛下就陛下吧,你们觉得可以算计他,可是你们都没有想过,当陛下都已经能为女人杀人了,你们却还不知道怕......那就真的是你们蠢。” 他说完之后转身出门,院子里,他那几百个徒子徒孙,也已经杀了不少人。 这些大人物们带着的护卫自然都不是庸手,所以段狠的徒子徒孙并没有占什么优势。 可段狠从屋子里出来之后就不一样了,他那把短刀在大院里又掀起来一翻血雨腥风。 这一场注定了不会写入史册的杀戮,持续了大概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段狠杀光了这里的所有人,而段狠的手下也死伤了一多半。 可是段狠不心疼,他什么时候心疼过人命? 拉开院门走出去的时候,段狠就看到街上站着许多禁军士兵,为首的正是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 “你回大营吧,陛下还等着你呢,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惠春秋说。 段狠点了点头,路过惠春秋身边的时候忽然又停下来,抬起血糊糊的手在惠春秋的脸上拍了拍。 他一边拍一边说道:“你下次见了我的时候尊重些,我是陛下的义弟,按理说我是王,你见了我是要下跪的。” 惠春秋俯身:“臣下记住了。” “哈哈哈哈......” 段狠哈哈大笑:“你这人不错,识时务,我喜欢。” 说完后一招手:“咱们走,你们跟着我回大营,我带你们找我大哥讨赏去。” 一群人欢呼了一声,簇拥着段狠走了。 惠春秋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指了指那院子,手下人随即冲了进去,不多时院子里就起了火,火势很快就照亮了夜空。 大兴城兵部校场,一间还亮着灯火的屋子里。 皇帝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段狠,起身,递给段狠一杯茶。 段狠接过来,笑着说道:“大哥你真的是了不起,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那些杂碎要对皇后娘娘不利的?” 皇帝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语气平淡的说道:“在校场上的时候,朕看到他们在看皇后,朕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朕熟悉那样的眼神。” 段狠杀了半夜的人,口渴的厉害,试了试茶的温度,不冷不热,于是一口将茶都喝了。 “就看一眼,就看出来了?” 段狠挑了挑大拇指。 “大哥,那你怎么看出来那个叫珠儿的女人有问题?” 段狠又好奇的问了一句。 皇帝笑了笑道:“那些宫女都怕你,唯独她敢站出来,这不合常理,因为她和皇后也不熟,毕竟皇后-进宫才没多久。” 段狠仔细回忆了一下,对皇帝更加佩服起来。 “其实......” 皇帝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她是不是都没关系,在这个时候需要这样一个人。” 段狠听到这句话后楞了一下,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 皇帝道:“他们一定安排了人想杀皇后,只要有人动手,他们都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出手了,而这个人再失败的话,他们就一定会凑在一起,互相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人还是凑在一起比较好下手,不然分散开,万一跑了一个呢。” 段狠眼睛睁大:“所以,陛下......大哥你也不知道那珠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皇帝摇头:“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她就是有,不对吗?” 段狠心里的寒意更重了些,他看着面前的陛下,忽然有些害怕了,他从不曾怕过。 就算是以前见到皇帝要跪下来磕头,他都没有怕过。 “对了。” 皇帝问:“你的手下呢?带回来了吗?他们都为朕做了事,立了功,朕还是要给他们奖赏的。” 段狠指了指外边:“都在外边等着陛下召见呢。” 皇帝道:“走吧,咱们一起去。” 段狠应了一声,起身,忽然头晕了一下。 皇帝却没有发现似的,也没有等他,而是率先出了屋子,段狠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摇摇晃晃的跟着皇帝出门,然后就看到,此时的校场上已经围了许多人。 “他们。” 皇帝指向那些人:“都是这一个月来,和朕一起操练的士兵,也是朕的朋友,他们将来都要为了保护他们的家人,为了保护大兴城而去战斗,他们每个人都很辛苦的在训练,可是他们都没有见过血杀过人,真打起来,朕担心他们会害怕。” 皇帝看向段狠:“所以朕想着,你的人,还可以再帮朕一个忙......让朕的士兵们,见见血。” 皇帝说完这句话后一摆手。 那些围在那的楚军士兵们开始放箭,段狠带回来的人被死死堵住,哀嚎声立刻就响起来,也很快就消失不见。 那些新兵们抽刀上去,一刀一刀的把中箭没死的人砍死,死了的也补上一刀。 段狠转身就要走,这本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第一个是立刻抓住皇帝。 可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刚才皇帝给他的那杯茶,有问题。 “不是毒药。”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毒药会有难闻的味道,迷-药就没有,你是江湖高手,还是下三滥的江湖高手,用这种手段对付你,得小心些才行,本来朕有别的法子,可朕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皇帝转身看向段狠,段狠却已经跌坐在地。 皇帝说:“朕下的分量很重,据说这分量,连一头牛都扛不住。” 已经回到校场的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走到皇帝身边,俯身说道:“陛下,臣来吧。” 皇帝伸出手:“朕自己来。” 惠春秋把刀抽出来递给皇帝。 皇帝走到段狠面前,低头看着段狠的眼睛:“再告诉你一件事,朕的女人,朕自己可以保护。” 皇帝双手握刀,一声暴喝,挥刀将段狠的人头斩落。 这一刀之后,皇帝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朕也是要上阵杀敌的,朕也没有亲手沾过血,所以朕也需要你再帮朕这最后一个忙。” 皇帝把刀递给惠春秋。 “两万多新兵,见了百十个人的血,不太够。” 皇帝招手:“把朕的战马牵过来。” 一名大内侍卫牵着马过来,皇帝骑上战马,朝着他的兵喊了一声:“今夜,朕带你们去领军饷,领到多少,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皇帝催马向前,士兵们蜂拥着跟了上去。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有个会领兵的人 “朕做的事,是不是有些让你失望了?” 皇帝问。 皇后摇头。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朕现在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你失望。” 皇后伸出手握住皇帝的手:“可是陛下知道吗,臣妾最怕的,是陛下对我失望。” 两个人对视着,眼神里都有了几分炽热。 皇帝变了一个样子,对于大楚来说这肯定是好事,对于大兴城的百姓们来说,应该也算是好事。 初夏的风吹走了一些烦恼,风中的也没有酷暑的热浪,人在风中,心里仿佛都被吹的干净不少。 所以,坐在东书房里,皇帝看着桌子上落的灰尘都没有生气。 他住在校场里已经很久,内侍总管甄小刀和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都和他一起住在那边,宫里的人也就懈怠了,连东书房的桌子都不擦。 皇帝没生气,甄小刀很生气。 此时他正在处置那些内侍,很严厉。 若是换做以往,听到这种训斥的声音皇帝也会觉得烦躁,可是今日他已经不同。 皇后刚刚对他说,陛下是光,是本该普照在整个江山上的阳光。 有些乌云遮住了陛下的光芒,陛下在做的事就是把这些乌云驱散,让每一个大楚的百姓能再次沐浴阳光。 她是那样一个圣洁的女人,以至于在她的话语中,皇帝夜里带着新兵屠了那么多大家族的事,也只是阳光驱散了乌云。 听起来,也变得圣洁。 “陛下,该回大营了。” 惠春秋在旁边提醒了一下。 皇帝点了点头:“还不急,等一等。” 皇后住在大营里,吃饭睡觉都不踏实,更没有办法舒舒服服的洗个澡。 他知道皇后一定是去洗澡了,所以他想等一下。 皇后说,夫妻如果多为对方想一想,就不会因为琐事而烦恼而气愤,皇帝觉得,这些道理自己本来就都懂,你本来就懂的事别人再说教,你就会觉得厌烦,但是皇后说起来的时候,他不反感,还会很认真的记住。 “惠春秋。” “臣在。” “既然咱们已经把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那就索性再做的彻底一些。” 皇帝看向惠春秋:“那些家伙不是盼着杨玄机来吗?留着他们的钱财等着新主子到了好做贡献,朕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哭穷......” 皇帝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朕的敌人,也是朕的老师,宁王李叱最懂得用民心,朕要跟他多学学......” 惠春秋懂了,他俯身:“臣这就是办。” 皇帝道:“别怕他们反抗,别怕他们威胁,皇后说......这一切都是遮住了阳光的乌云,大兴城上的乌云已经遮的足够久了,朕需要一阵风,风来,云散。” 惠春秋俯身一拜。 如何让可能被侵蚀的千疮百孔的禁军重新变得忠诚起来,最好的办法不是挖出那些虫子,而是杀光养虫子的人。 虫子看到主人都死绝了,也就不敢再去做什么,毕竟他们也只是虫子而已。 禁军中当然有许多人都被收买,甚至有许多重要的位置,都是那些人安插的眼线。 皇帝让惠春秋告诉禁军的人,朕可以不追究你们之中有谁是虫子,但你们必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已经到了这一步,皇帝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百姓们接连很多天都看到禁军的队伍在大兴城里出现。 一家一家的查抄,一家一家的治罪,所有查抄所得的家产,都被充军。 皇帝都没有想到,在国库已经穷成这个地步的时候,查抄来的钱粮物资,居然能多的让他不敢相信。 一下子,几万新军的军饷和粮草全都解决了,甚至还能解决更多兵力的粮草。 对于李兄虎来说,他以为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可是他确实没赶上。 皇后对皇帝说,武亲王的大军没有粮草,没有后援,与其让将士们在外饿着肚子打仗,不如让武亲王回来,适当的放弃,其实是好事。 皇帝早就想这样做了,只是他以前害怕这样做了,会被百姓们觉得朝廷已经连仗都打不起。 现在,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面子就可以扔到一边去。 皇帝下旨,武亲王大军回大兴城,死守都城,用守城战来消耗李兄虎的兵力。 不得不说,这才是最正确的打法。 李兄虎兵多将广不假,可大兴城高大坚固也不假,这可是大楚的都城。 从六月初开始,李兄虎就不得不攻打大兴城,因为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打都不行了。 于是,城外每天都会留下许多尸体,这样的消耗战,对于李兄虎也一样很难承受。 大兴城在守城,北疆也在守城。 敕勒人最终还是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怎么办,因为他们中有一个明白人,叫沭阳川。 在未名山,沭阳川下令族人继续加固城防,以木墙为框架,用石头加强。 一边抵抗黑武人的进攻,一边让他们的这座山城变得更为坚固,一边观察着北山关那边的情况。 不管族人乐意还是不乐意,沭阳川的命令都会很坚决,只要发现北山关那边黑武人攻的太凶,他就调派骑兵过去支援宁军。 有布勒格狄的支持,沭阳川的威信也逐渐树立起来。 从五月初到六月初,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黑武人持续不断的对北山关进行压迫。 可正因为那些该死的敕勒人,他们的进攻一次一次被骚扰,不能尽全力对付宁军。 北山关。 李叱一刀将爬上城墙的黑武人砍死,半个脑壳飞了出去,尸体往下掉的时候,脑浆也洒落下去。 掉在城下的尸体很快就被淹没,城下没有水浪,只有黑压压的黑武士兵。 一架云梯搭在了城墙上,李叱手里的鸣鸿刃一刀剁下去,直接将云梯顶端的两个挠钩剁开,梯子失去挂靠滑落下去,梯子上的人发出惊呼。 在距离李叱大概七八丈远的地方,黑武人又攻了上来,那面目狰狞的黑武士兵跳上城墙,疯狂的挥舞着弯刀。 李叱听到喊杀声转身过去,一刀将面前的黑武人斜着劈开,左手伸出去掐住另一个黑武人的脖子,跨步向前,左手往前一推,黑武人的脑袋狠狠撞在城墙上,脑壳爆裂。 黑武人的兵力优势实在太大,他们每天都能攻上城墙,可每一次都会被宁军打回去。 一具一具黑武人的尸体被抛下城墙,下边的黑武人有不少被砸倒。 可是这时候,黑武人那边又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 李叱抽空往远处看了看,看到了敕勒人的骑兵居然在冲击黑武人的营地。 每一次敕勒人都是在侧翼袭扰黑武人的进攻军队,这次居然敢去袭击黑武人大营,别说黑武人没有想到,连李叱都没有想到。 黑武人不得不退回去,因为他们的营地里已经起了火。 “敕勒人那边有个领兵的奇才。” 夏侯琢擦着脸上的血水走过来。 李叱嗯了一声,最近敕勒人的打法很灵动,和之前不一样,所以李叱也判断那边的指挥换了人。 也不得不让人佩服的是,敕勒骑兵确实很强。 曾经那只是一群军奴,没有经过针对战争的训练,可是当这些敕勒族的汉子骑在马背上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骑兵。 黑武人的后营突然遇袭,不得不抽调兵力防御,因为那是辎重营所在。 已经被敕勒人烧过一次了,黑武人不会让自己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而敕勒人的打法就是以袭扰为主,逼迫黑武大军后撤之后,敕勒人也撤走了。 北山关城墙上,李叱把刀靠在一边,扶着城墙喘口气。 连续不断的厮杀,对于宁军士兵们来说是巨大的压力,可是正因为李叱和夏侯琢他们,每一场厮杀都在最前边,所以哪怕被围攻了这么久,宁军的士气依然旺盛。 黑武人退走了,不久之后,他们收尸的队伍上来。 这似乎是战场上不成文的规定,每一次进攻失败之后,就会有大批的黑武军奴上来,把尸体带回去。 宁军不会对这些军奴放箭,第一是没有必要,第二是浪费。 “我们得想个法子了。” 夏侯琢看向李叱。 李叱知道夏侯琢的意思。 现在才六月,按照北疆的气候来说,黑武人最少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继续攻城。 如果他们带来了足够多的冬衣装备,他们可以持续不断的进攻。 可是城外未名山上的敕勒人坚持不了那么久,宁军给他们留下的粮草物资,不足以让他们坚持到入冬。 而此时被黑武人封堵的情况下,宁军也没办法再给敕勒人送去粮草。 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李叱早就已经不止一次想到过这个问题。 白天派队伍突围出去给敕勒人送粮?想都别想,出去多少人就会死多少人。 夜里呢? 并无区别,出去多少人会死多少人。 与此同时,未名山上。 沭阳川看向布勒格狄:“大汗......” 布勒格狄看向他,用眼神示意,现在你才是大汗。 沭阳川却像是没有看懂似的,继续说道:“大汗,我们现在得冒个险,如果这个险不去冒的话,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布勒格狄道:“请大汗开示。” 沭阳川道:“如果我们成功了的话,非但解决了粮草问题,还能让黑武人很难受,说不定能促使他们退兵,我们的族人入关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他凑近布勒格狄,在布勒格狄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听他说完,布勒格狄的眼睛都睁大了:“确实......很冒险。” 沭阳川道:“咱们刚刚突袭了黑武人的营地,我之所以这样下令,就是想让黑武人不得不分派更多兵力守住他们的辎重营,因为他们的粮草也不多了,我算计了时间,咱们现在去应该正合适。” 布勒格狄起身:“我去吧,只能是我去。” 四五天后,黑武人大营。 “大将军!”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跑进大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大将军,我们的粮草,我们的粮草被敕勒人劫了!”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我们得在最前边 敕勒人选择的时机很好,运气也很好,因为在他们袭击了黑武人的运粮队伍之后不久,业夫烈调集的铁鹤部骑兵也到了。 上次黑武人进攻中原的时候,铁鹤人的骑兵也曾经来过,只是那时候城不破,骑兵无用。 他们本以为可以在中原大地上,用他们的铁骑来回横扫,可是黑武人铩羽而归,他们也只能遗憾的退回草原。 铁鹤部,作为目前塞外草原上的霸主,拥有庞大的骑兵队伍,在草原上已立于无敌之地。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敢不遵从黑武帝国的调遣,十五万铁鹤部骑兵,长途跋涉而来。 有了这支骑兵,业夫烈也就不用再担心敕勒人的那支骑兵队伍。 铁鹤部十五万骑兵摆在这,敕勒人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招惹。 如此一来,业夫烈就能专心致志的攻打北山关。 北山关城墙上,李叱举着千里眼观察敌情,看到了那支铁鹤人的骑兵队伍。 铺满了大地一样的骑兵,朝着未名山方向过去。 夏侯琢眉头紧锁,因为这一战,和他的预期有些不一样,和以往黑武人的打法也不一样。 如果是在以往,黑武人接连遭受重创的情况下,大概就已经准备退兵了。 之前敕勒人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那个时候,黑武人就该退兵才对。 北山关久攻不下,每日损失的兵力都不是少数,黑武人却还是每日不间断的攻打。 他不知道,业夫烈给黑武汗皇写了一封长达十几页的书信。 黑武汗皇在收到信之后,做出批复,不管业夫烈怎么打,打多久,他都无条件支持。 有了这样的底气,业夫烈还担心什么。 黑武帝国实力强大,没有粮食就送来粮食,士兵损失严重那就增兵,战马都被抢走了那就干脆调来十五万骑兵。 有这样的支持,业夫烈没有退兵的理由。 “我们这边的损失也很大......每天的损失都很大。” 夏侯琢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兖州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也不知道沈珊瑚打的怎么样了。” 李叱嗯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夏侯琢道:“大将军那边不可能再抽调出来兵马,豫州也一样,冀州的兵力也在兖州。” 他看向李叱:“如果黑武人再攻上一个月,我们的兵力差不多就损耗殆尽了。” 李叱又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有信使急匆匆赶来,看起来风尘仆仆。 “报!” 信使单膝跪倒:“主公,凉州急报。” 李叱把军报接过来看了看,眉头就皱的更深了些。 凉州大将军澹台器本来要分兵过来支援,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动身,西域人应该是得到了黑武人的指使,组成了一支十国联军,大概有五六十万人,已经陈兵在凉州之外。 所以凉州城那边,没办法再分兵过来。 李叱看完了之后把信递给夏侯琢,夏侯琢看完了之后递给澹台压境。 “澹台,你赶去凉州吧。” 李叱道。 澹台压境摇头:“此时我若再离开,这里就更艰难了,我父亲那边倒是不用太担心,他和西域人打了大半辈子,那些人不是我父亲对手。” 李叱还要再劝,澹台压境摇头:“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走的,我推测西域人只是害怕黑武人,所以不得不组成联军,但他们也怕我父亲,不敢真的打,大概也只是想牵扯住我父亲不让他过来支援。” 兖州有渤海人在猛攻,现在凉州西域人又来了,整个北境都处于外敌的压迫之下。 李叱凭借一己之力要扛住三处的外敌侵入,这种情况,实在太难了。 众人站在城墙上沉默着,良久之后,李叱对夏侯琢说道:“暂时不要告诉士兵们凉州那边有外敌来犯。” “嗯,我知道。” 澹台压境道:“兖州那边......” 夏侯琢:“也不要说,毕竟我们连消息都没有。”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再次沉默下来。 两天后,东北方向,黑武人朝着未名山发动了进攻。 按照以往的打法,因为敕勒人有骑兵优势,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反冲锋,借助居高临下将黑武人压下去。 可是这次,多了铁鹤人的十五万骑兵在旁边虎视眈眈,敕勒人的骑兵也不敢轻易往外冲了。 山坡上,黑武人密密麻麻的往上爬,这种压迫感,让守城的敕勒人每一个都脸色凝重。 “早知道......” 一个敕勒族的长老张嘴说了一句,后边的话没敢说出口,他本来想说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黑武大营里的时候不反。 可是这话他怎么能说出口? 当时大汗布勒格狄就要被折磨死了,他们不反,大汗会死,他们也都会死。 “我们之前粮草不足的时候都没有怕过,现在我们粮草充沛,你们反而怕了?” 沭阳川扫视着那些族人,语气严厉起来:“如果当初我们的祖先,在遇到一点挫败之后就跪下来投降的话,这个世上连我们都不会有,早就已经亡族灭种了。” 他指向山下的黑武人:“你们跪下来求饶黑武人就会怜悯你们了?当初留下来的敕勒十三部,已经有七部被屠杀的一个人都没了,是那时候我们跪的不够好吗?!” 布勒格狄听完沭阳川的话后举起弯刀:“唯有死战,才有活路。” 黑武人上来了,敕勒人靠着他们他的城墙和宁军留下的弓箭,一次一次把黑武人逼退,可是黑武人队伍后边的督战队更凶狠,退下去的黑武士兵又一次一次折返回来继续往上猛攻。 “大汗。” 沭阳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带兵继续守城,我带着骑兵杀下去。” 布勒格狄道:“你现在是大汗,不能冒险,我带骑兵冲锋一次。” 沭阳川还要再说什么,布勒格狄已经招呼了一声:“撒桑,咱们走!” 他儿子撒桑应了一声,还瞥了瞥沭阳川,眼神里依然都是不屑,然后大步跟上了他父亲。 “孩子。” 布勒格狄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父子两个必须冲在最前边,这对你来说不公平,我没有把大汗的位置传给你,可你却要像大汗那样去冲锋在前......” “父亲!” 撒桑道:“你把可汗的位子给了沭阳川我不服气,作为男人,我不服气才对,可咱们家的人,不管是不是可汗,都要冲锋在前,这是我还小的时候父亲就教过我的。” “嗯!” 布勒格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次不一样了,如果......我被敌人困住的话,你能把骑兵带回来,就不要管我。” “父亲,如果是我陷进去了,父亲能把骑兵带回来,那也不用管我。”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然后大步走向他们的战马。黑武人的攻势越发猛烈,如果不用骑兵冲锋一下的话,他们修建的木墙也阻挡不住黑武人。 可是山下有十五万铁鹤人的骑兵,每个人都知道,这次下山,可能回不来了。 “敕勒人永远都是草原上飞的最高的雄鹰!” 布勒格狄呐喊了一声,率先上马冲了出去,撒桑紧随其后。 木城的寨门打开,骑兵呼啸而出。 一如既往,骑兵的反冲锋,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战马的速度奇快,又一次将黑武人杀的狼狈逃窜。 他们的战马在黑武人的队伍里疾冲而过,他们的弯刀在黑武人的身上刀刀见血。 骑兵犹如洪流一般冲下,黑武人开始后撤。 山下。 铁鹤部的首领是吾儿瓦,他是铁鹤可汗的亲弟弟,在铁鹤部,亲王被称为特勤。 坐在那匹高头大马上,吾儿瓦举着千里眼观看,见敕勒人的骑兵冲下来后,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将千里眼递给手下,吾儿瓦把弯刀抽出来指向前方。 庞大的铁鹤部骑兵开始向前移动,逐渐加速,很快就形成了冲锋的洪流。 这是不可避免的交战,只要敕勒人的骑兵敢往下冲,铁鹤部的骑兵就一定会围堵过去。 “铁鹤的骑兵,天下无敌!” 吾儿瓦一声大喊,俯身加速。 两股洪流撞在一处,每个人的厮杀却都是在那一瞬间。 骑兵交错而过的那一刻,刀就能决定生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对面是嗜血的敌人。 敕勒人是天生的骑士,可他们的装备远不如铁鹤骑兵,人数更不如。 撒桑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父亲一定回不去,父子两个,总得有一个回去才行。 “我的人!” 撒桑大声喊着:“跟我朝着铁鹤人的大纛杀!” 带着他的部众,撒桑迎面冲向吾儿瓦。 “哈哈哈哈哈。” 吾儿瓦看到一支千八百人的敕勒骑兵就敢冲过来,立刻放肆大笑起来。 “灭了他们。” 吾儿瓦挥刀一指,铁鹤部装备精良的骑兵开始碾压过去。 在看到儿子竟然率军冲击铁鹤部中军的那一刻,布勒格狄就知道儿子是要牺牲他自己。 他是一位父亲,他做不到自己转身就逃。 “迭部!” 布勒格狄朝着自己手下的将军迭部喊了一声:“你带骑兵回去,不准违抗!” 说完之后,布勒格狄带着他的亲兵朝着儿子追了过去。 很快,那些敕勒族的勇士就被铁鹤部的骑兵吞噬了进去,像是无数勇敢的小舟冲进了风浪之中,却也消失在风浪之中。 迭部带着大部分敕勒族的骑士趁机返回了山上,他们回望的时候,看到了敌人骑兵形成的大海中,有血浪在翻涌。 不久之后,铁鹤部的骑兵到了山下。 吾儿瓦在山下勒住战马,伸手往前指了指,他的两名手下催马向前,把他们弯刀上挑着的人头举的更高。 那是布勒格狄和他儿子撒桑的人头。 “啊!” 城墙上,沭阳川双目血红的嘶吼一声,然后缓缓的跪了下来。 所有的族人都跪了下去,天空上乌云越来越厚,也许也是在哭泣他们大汗的离去。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我们不一样 连续不断的厮杀,从六月又到了七月。 不管是北山关这边还是敕勒人驻守的未名山,看起来都已经快要撑到极限了。 从开战至今,没有从兖州那边过来的援兵,这只能说明渤海人在兖州那边也发了疯。 或许是黑武人给渤海王石在勋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拖住宁军的援兵。 凉州那边也无法分兵过来,大将军澹台器知道那些西域人不敢贸然进攻,可他也不敢贸然分兵。 战场上的事,哪有一成不变。 这样僵持的局面下,北山关这边不缺粮食物资,冀州各地还在不停的往这边送补给,可是宁军的消耗已经到了极为惨烈的地步。 就算是守城战,可黑武人有抛石车有数量庞大的军队,伤亡的比例能达到一比三就已经证明宁军足够强悍。 因为那是当世最善战的黑武军队,还是黑武军队中最善战的南苑兵。 同样是守城战,如果换做是李兄虎的叛军来攻打北山关的话,宁军和叛军的伤亡比例,也许能有一比十五甚至更高。 一比三的伤亡,太残酷。 宁军在北山关这原本有超过十万军队,现在还能保证上阵杀敌的士兵可能连一万五千都没有。 阵亡的宁军士兵超过五万,伤者也有数万,这是宁军从建立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战。 虽然黑武人的伤亡总数要超过二十五万,可他们还有兵马可以调动。 又激战了数天之后,情况越来越严峻。 “募兵吧。” 夏侯琢看向李叱。 李叱点了点头。 他一开始不想让百姓们参战,可是现在看来,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募兵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夏侯琢见李叱点头,他转身走下了城墙。 在北山关里边,其实有许多赶来支援的民勇都在等待着,可是宁王一直都没有同意他们上战场。 但是这些民勇大部分都没有离开,他们不能上战场,那就在后方搬运物资,维持秩序。 当夏侯琢出现在民勇营地的那一刻,人群逐渐围拢过来。 “我确实不愿意说出这句话。” 夏侯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心中的那种淤积却没有消散多少。 他说:“我们的兵力已经不足了。” “大将军!” 一个冀州汉子喊道:“宁王殿下不让我们上战场,是担心我们会受伤会死,可我们也是男人,我们也有一条命!” “大将军,下令吧!” “对,大将军,下令吧!” 汉子们高呼着,让夏侯琢的眼睛微微湿润起来。 “好!” 夏侯琢抬起头,大声说道:“非家中独子者,先跟我上城墙防御!” “我不是独子!” “我也不是!” “大将军我跟你去!” 他们呼喊着,抓起手里的扁担,木棒,镰刀,等等一切可以成为武器的东西。 民勇队伍成为了预备队,他们在城墙下边集结,等待着他们登上城墙成为战士的那一刻。 一个中年汉子点上烟斗使劲儿嘬了几口,看了一眼旁边脸色有些发白的年轻人。 他把烟斗递给年轻人,年轻人摇了摇头:“不会。” 中年汉子笑了笑:“怕?” 年轻人又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是有点。”“你多大?” “二十一了。” “成家了没?” “嗯,成家了......我闺女今年三岁。” 年轻人问:“大哥,你呢?” 中年汉子道:“我成过家,不过现在就又剩下我自己了。” 年轻人楞了一下,没敢再问,他害怕听到那样的故事,可是曾经的冀州啊,遍地都是这样的故事。 “就剩我自己了......我还怕啥。” 中年男人又狠狠的嘬了一口烟斗,然后吐出一阵浓浓的烟气。 “那年,青州大贼甘道德带兵进冀州,一路上烧杀抢掠,我们村子倒霉,就在青州贼的路上......都死了,我婆娘,我闺女。” 他拉开衣服,脖子下边有一条长长的伤口:“我该死的,可我没死......昨天夜里还梦到我闺女来着,她问我,说爹,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来看我?” 中年男人抽了一口烟,熏了眼睛。 “你闺女漂亮吗?” 他问。 年轻人点了点头:“可漂亮了,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他的语气里,那么自豪。 中年男人笑道:“那肯定的,看你长得这么好,闺女肯定也漂亮,都说闺女随爹。” 他问:“你闺女还那么小,你咋来了?” 年轻人道:“我还有个弟弟,弟弟才十六,还没成家呢,他偷偷的来,被我揪回去了......我是长子,我是大哥.......本来我送了粮来也该回去的,可是我想着,如果我回去了的话,村子里的人问我,将士们还好吗?我怕......我说不好,他们会问我......有多不好?难吗?”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其实也没啥怕的,我弟弟会照看我家里,爹娘他会侍奉。” 正说着,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宁军校尉从城墙坡道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喊:“上去五百人,报数,按顺序上!” 前边的民勇开始往上跑,一边跑一边报数。 到那年轻人的时候,正好是第五百个。 他才站起来,被他身后的中年汉子一把拉住,年轻人想挣脱,中年汉子笑了笑,他的眼神里,真的一点儿都不怕,他说:“给我个机会吧,我闺女还等我呢。” 说完,大步冲了上去。 年轻人站在那,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个浑身是血的校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晚一点上去也好,上边危险。 校尉转身跑回城墙上的时候,每一步走过的地方,都有血,看着他的人都期盼着,那可别是他的血。 大概一个时辰后,一名团率从城墙上跑下来,一样的浑身是血。 “需要上去五百人!大家按顺序往上走,报数。” 年轻人立刻站起来往前冲,这次,他在五百人的最前边,路过那团率身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刚才的校尉大人呢?” 那名年轻的团率沉默了一息,然后回答:“现在我是校尉了。” 他们两个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大,可是在那团率的眼睛里,有着更多的岁月。 五百人又上去了,那名团率也跟着跑了上去。 年轻人跑到城墙上,兵器就在旁边,他们路过的时候扔掉了自己的棍棒,抓起来横刀。 这些横刀曾经的主人.......都已经把命留在城墙上了。 兵器有很多,一堆一堆的靠墙放着,年轻人抓起来的那把横刀还黏糊糊的,他甚至感觉到了血的温度。 他低着头往前跑,箭在他头顶上飞,密密麻麻的。 他往前又跑了大概十几丈,看到了那个中年汉子,靠着后墙坐在那,一名医官正在给他缝合伤口。 他的肩膀上有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流如注,他的身上还有好几支羽箭,医官都没敢把箭取出来。 “兄弟。” 中年汉子看到年轻人,努力的挤出来一点笑容:“别怕,其实真没啥,记住啊......我闺女等着我呢,你闺女也等着你呢,咱俩可不一样......咳咳,不一样。” 年轻人重重的点了点头,啊的喊了一声,朝着爬上城墙黑武人冲了过去。 中年汉子看向那个医官,微弱的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他用最后的力气把烟斗摘下来,放在医官手里:“这个送你了,别的我也没啥了。” 他吐出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上的笑还在呢。 医官哭了。 天黑了,黑武人的攻势又一次被打退,远处传来他们退兵的号角声。 城墙上到处都是血,人走过去,鞋底都会随时黏在地上似的,发出的声音都让人耳朵里一阵阵发麻。 年轻人靠着城墙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横刀,好像血已经把他的手和刀柄粘在一起了。 “给!” 有人在他怀里放下三个热乎乎的馒头。 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个人,然后立刻坐直了身子:“宁王殿下。” 李叱靠着他坐下来,不在乎手上的血,也不在乎馒头上沾上的血,大口大口的吃。 “快吃吧,吃完了下去。” 李叱含含糊糊的说着,嘴里塞的鼓鼓囊囊。 年轻人摇头:“我没事,不用下去,我还有力气.......” “还有力气也要下去。” 李叱侧头看了看他,像是疲惫到了极致,往后靠了靠。 “穿军服的人,要么不能再打了,要么死了,不然不会下去,但你们不一样。” 李叱说:“你们上来过一次,没死的人是命大,可那也算死过一次了......人这一辈子,涉及生死,哪有那么多次好运气,吃饱了之后领军饷,回家去。” 年轻人一股血气涌上来:“给我一身军服!” 李叱看向他,摇头。 年轻人大声问:“为什么!” 李叱咬了一口馒头,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你杀敌的时候一直都在喊,闺女爹不怕......我都听到了,你那股劲儿,是靠你闺女撑着的。” 年轻人道:“很多人都死了,很多人都有孩子,那些边军兄弟们也一样,他们的家里也有人等着呢,可他们就没有人下去!” 李叱抓起水壶喝了一大口,然后说:“那是因为我们在来之前,身上就已经有军服了。” 他问:“闺女漂亮吗?” 年轻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漂亮,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一样。” 李叱笑起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要是你,我可能比你还得意呢,闺女随爹......别让她等不到你。” 说完这句话,李叱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抓起他的鸣鸿刃起身走向远处。 年轻人朝着李叱的背影喊:“可你们也只有一条命!” 李叱回头看向他,笑了笑:“我们活着就是干这个的。”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不倒 第二天一早,年轻人不得不离开城墙,宁王说,如果可以的话,民勇的兄弟们,尽量保证每个人只上来一次。 他走下城墙的时候,看到一个大概十八九岁的宁军士兵,将一顶团率的头盔郑重的戴好。 这个士兵还来不及换上团率的皮甲,也没有时间去换上皮甲,那盔就是他所能继承的全部。 是的,那是团率的标志,继承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年轻人注意到了那个盔,上边有个缺口,他认出来,昨天下城喊他们的那个团率,帽子上也有一个这样的缺口。 他不确定是不是同一顶盔,他也不敢问。 走下城墙的时候,他脚底带来的感觉在告诉他,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浇灌了宁军士兵的血。 他再次回望城墙上边,看到了快速走动的身影,看到了那依然在迎风招展的烈红色战旗。 他的脚步很慢也很沉重,他可以回家了,闺女和妻子在等他,爹娘也在等他,可他却不想回去。 “敌袭!” 城墙上传来宁军士兵的喊声,紧跟着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快下去!” 那个新的团率从他身边跑过:“我见过你,昨天你就在城墙上,快下城去休息,或者回家。” 年轻团率从他身边跑过去,抓起了一张弓。 黑武人上来的很快,一如既往,比黑武人来的更快的是他们抛射过来的巨石。 城墙上传来一阵阵闷响,偶尔还夹杂着痛呼。 年轻人走到城墙下边,没有去休息,也没有回家,而是在等待上城的民勇队伍里再次坐下来。 “兄弟,你可以回家了。” 他身后的人说。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还能再上去一次。” 等待,显得那么漫长,城墙上传来的喊杀声在告诉他们,黑武人可能又一次攻了上来。 就在这时候,那个年轻的团率跑了下来,他左臂已经没了一半,从手肘处断了,那一半大概已经不知去向。 他的胳膊断口处还在淌血,可他却好像完全顾不上。 “民勇兄弟们,上来五百人,报数!” 年轻人准备上去,可是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就好像昨天,那个中年汉子一把将他拉回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个汉子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年轻人想跟上,他又被人拉了一把,没站稳跌坐在地。 那些民勇兄弟一个一个的从他身边过去,只要他想起身,就会被人按下去。 “该我们了。” 有人说。 他看着那些不认识的但可以称之为同袍手足的汉子们一个一个上去,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他再一次想起身的时候,肩膀上也再一次被一只手按住,这只手很有力量。 “对不起。” 这个人在他身边低低的说了三个字,快步冲了出去。 年轻人愣住,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然后他看出来了,那个把他按回去的人,背影那么熟悉。 “弟!” 年轻人嘶吼一声。 才十六岁的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朝着他喊:“对不起啊哥,回家去好好照看爹娘,好好照看嫂子和我侄女,咱家以后都靠你了。” 然后,他冲了上去。 黑武人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他们在朝着北山关再一次发动进攻的同时,也朝着未名山发动了进攻。 黑压压的士兵顺着山坡往上爬,不知道这是地多少次了,山坡上也随处可见血液干了之后留下的黑褐色。 从上一次他们的大汉布勒格狄带着骑兵冲下去,父子二人都被铁鹤部骑兵杀了之后,敕勒人为了保住城寨,他们的骑兵还是不得不要一次一次的反冲锋来压制黑武军队。 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因为宁军留给他们的羽箭也已经用光。 能坚持多久是多久,骑兵还在,哪怕只剩下几百人,哪怕只能再发动最后一次反冲锋,他们也要这样做。 因为城寨木墙后边的是他们的老人和孩子,是他们的妻子和姐妹。 除非男人们都战死了,不然的话,黑武人就不能冲过那道木墙。 他们用石头,用木头,用一切可以砸出去的东西阻挡黑武人靠近。 然而黑武人形成的浪潮,还是要像涌上了堤坝一样靠近他们,越来越近。 “迭部!” 沭阳川看向一个年轻人。 迭部立刻应了一声,跑到沭阳川面前。 “大汗。” 他问:“是让我带着骑兵再冲锋一次吗?” 沭阳川摇了摇头:“不是你,是我......大汗把汗位传给我的时候说,敕勒人的将来靠你了,现在,轮到我为咱们的族人去赴死,我把汗位传给你了。” 他在迭部的肩膀上拍了拍。 迭部就是上次布勒格狄冲锋的时候,受命把队伍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将军。 上一次,他眼睁睁的看着老可汗冲进了铁鹤人的骑兵队伍里,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看着可汗冲进敌人的队伍里。 “大汗,我去!” 他挡在沭阳川面前。 沭阳川道:“我死之后,下一个是你,如果也需要你这样做的时候,你选一个继承者,告诉他,下一个是你。” 说完,沭阳川带着骑兵冲了下去。 几个月的血战,敕勒人的骑兵已经从几万人,锐减到只剩下不到八千人。 沭阳川也不可能带着所有骑兵下山,他必须留下一部分人,所以当几千名敕勒骑兵冲锋的时候,显得那么悲壮。 沭阳川一马当先,手里的弯刀切开了风。 那群敕勒族的汉子们,看着他们的大汗冲在最前边,那背影,似乎和已经战死了的老可汗布勒格狄一模一样。 而留守在山上的那些敕勒族人,他们看着冲锋下山的骑兵,每一个人的背影,都和那些已经战死的勇士一模一样。 黑武人是故意的,敕勒人中计了。 当敕勒族的骑兵冲下去的时候,黑武人竟是早有准备,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往山下跑,也往两边让开。 居高临下冲锋的敕勒族骑兵,想停下来都已经没有机会。 他们冲下了山,而山下,是早就已经等待着他们的铁鹤部骑兵。 铁鹤部特勤吾儿瓦忍不住大笑起来,用马鞭指向那几千敕勒人骑兵。 “当年,这些敕勒人在整个天下都能耀武扬威,再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除了送死之外都别无选择。” 他抽出弯刀。 “铁鹤!” 密密麻麻的铁鹤骑兵将弯刀抽出来指向天空,远远的看过去,那就是一片刀林。 “剿灭他们。” 吾儿瓦一声令下。 铁鹤骑兵开始向前移动,马群缓缓提速,然后变成了冲锋的大浪。 沭阳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杆铁鹤骑兵的中军大纛,上一次,这样死死盯着那杆大纛的人是撒桑。 “撒桑兄弟,我来了!” 沭阳川喊了一声。 数千骑兵,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此时此刻,以死来捍卫他们的荣耀就是全部。 “杀!” “杀!” 两边的骑兵,同时发出咆哮。 在黑武人大营的高处,举着千里眼的业夫烈看向骑兵战场,然后忍不住笑了笑。 敕勒人完了,他们再能扛也完了。 这次之后,敕勒人的骑兵大概也没剩下什么,用不了多久,黑武帝国的士兵将攻上未名山,将那山上的所有人都杀掉。 “真是自不量力啊。” 一个黑武将军笑着说道。 另一个黑武将军也笑起来:“看来今天咱们能得到两个好消息。” 他指了指北山关的方向,所有人都把千里眼转移到了那边,看向城关方向。 黑武士兵登上城墙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多,那些抵抗了他们数月之久的宁军,看起来已经无力回天。 “是啊,几个月了。” 业夫烈笑道:“同一天能有两个好消息,这几个月的艰难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看向手下人下令:“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们就能进城了,带上我们的美酒,我要在北山关里和将士们同饮。” 业夫烈抬起头看向北山关那边,已经有一面黑武人的战旗在城墙上立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忽然来了一阵风,将地上的尘土都吹了起来,风来的很猛,吹的不少人迷了眼睛。 业夫烈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风,抬起手揉着眼睛再次看向北山关那边。 那面刚刚立起来的黑武战旗,没了。 他皱起了眉头。 北山关,李叱被几十个黑武士兵团团围住,他的鸣鸿刃上下翻飞,靠近者死。 可是城墙一旦失守,涌上来的黑武人就越来越多,李叱的身边已经全都是敌人,地上的尸体也全都是敌人的。 他沉默着杀敌,一刀,一刀,一刀...... 一阵风忽然出现,吹的城墙上那血红色的战旗猎猎作响。 “杀!” 一声沙哑的嘶吼在不远处响起,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大将军沈珊瑚,带着她的人顺着城墙坡道冲了上来,在她身后,是一面一面飘扬着的战旗,那一面一面鲜艳的红。 “杀!” “杀!” “杀!” 这次从兖州远道赶来的汉子们,像是一群从东北扑过来的虎,硬生生的把已经攻上城墙的黑武人给顶了回去。 远处,地平线上。 出现了一片巨浪。 在铁鹤人的骑兵队伍背后,巨浪拍打着地面而来,发出沉闷如雷的声音。 一面一面红色的战旗中,还夹杂着一面一面狼旗。 纳兰部的可汗孛儿帖赤那将面甲拉下来,手中的刀指向铁鹤人。 “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草原的王!”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你快不快 城墙上的黑武人本来都已经占据了很大一片区域,仗着他们身强体壮兵力众多,把宁军逐步挤压。 可是许多宁军的将领没有被挤压下去,依然死守着原地厮杀。 如果黑武人是冲上了堤坝的一条河,那这些宁军将领的死守,就形成了一个一个的旋涡。 黑武人所攻占的地方,宁军的将领们在人群中捍卫着脚下的土地,每一个人身边都围着不少黑武士兵。 澹台压境在,夏侯琢在,李叱也在。 他们的身边,尸体已经铺满。 澹台压境最初用他的长槊杀敌,后来敌人越来越多,围着的圈子越来越小,那杆长槊已经无法在施展开,就被他直接掷了出去,贯穿数人。 抽刀再战,近身者死。 他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依稀可以看到宁王的身影,如此凶险之下,澹台压境担心宁王受伤,一路劈砍过去。 若不是他们身上有李叱在幽山国地宫发现的那些战甲,可能每个人都已经身负重伤。 在这样的围困之下,伤,即死。 他不管身后的人,咬着牙往前冲,横刀上劈砍出来的血从这个人的身体里飞出去,飞到另一个人的身体上。 而他外穿的铁甲都已经被砍的支离破碎,看起来触目惊心。 那些黑武人应该也知道谁是主将,所以围向李叱的人已经多到互相挤压。 而李叱依然是那样,沉默着杀人。 他的刀锋利且沉重,一刀扫过,人就断开两截。 他也看到了澹台压境正在往自己这边冲过来,于是朝着澹台压境那边接,两个人,在人群之中对冲,杀出来一条血路。 澹台压境被后边的黑武人撞倒在地,他身子一扭,长刀横扫,断开了四五条腿。 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两把弯刀剁在了他的胸膛上,若没有那玉甲,这两刀就可把他开膛破肚。 李叱想把澹台压境救起来,可那些黑武人发了疯,跳起来往他身上撞。 就在这时候,红旗上来了。 “杀!” 沈珊瑚的嘶吼声,在人群后边炸开。 那个女人,像是一头凶虎,带着她手下的一群虎泼着血往前冲,硬生生将围着的黑武人杀散。 “杀贼寇,救我主!” 沈珊瑚冲锋在前,黑武人被突然出现的宁军打的步步后退,城墙上宁军重新把失去的地盘夺了回来。 一寸一寸的夺,每一寸都是用生命夺回来的。 刚刚插在城墙上的黑武战旗,被李叱一刀剁了,他一伸手,沈珊瑚回身抓了一杆大旗递给李叱,李叱将大旗往城墙上一戳。 砰地一声。 在那一刻,仿佛整个城墙都震颤了一下。 “宁旗所在,寸土不让!” 李叱一声暴喝。 黑武人被挤压回去,有的人不得不自己跳下城墙,有的则是被砍死抛下去的。 城墙上的主导权被宁军夺回,那些鲜血染红的旗帜,在城墙上再一次飘扬起来。 黑武人开始退了,不只是城墙被宁军重新夺回,还因为他们的盟友在另一个战场也遭受重创。 被大将军唐匹敌训练已久的那些纳兰骑兵,不管是装备还是战术,都远远高于铁鹤骑兵。 而孛儿帖赤那的突然杀到,要归功于庄无敌。 苏州分兵,唐匹敌知道豫州是李叱的大后方,万一黑武人攻入冀州的话,有豫州在,李叱根基依然还在。 所以他将大部分兵力分派给庄无敌,让他带回豫州驻防。 可是庄无敌知道,这么多兵力留在豫州,确实是白白浪费了,万一北疆那边需要援兵,他这里却按兵不动,可能会铸成大错。 所以庄无敌一边招募新兵,一边安排孛儿帖赤那带着纳兰骑兵往北疆驰援。 这支数万人的骑兵队伍一路从豫州往冀州赶,走到半路的时候,恰好遇到了青州节度使武先生招募的兵勇队伍。 武先生说,如果一路被北山关的话,骑兵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他给孛儿帖赤那指点了一条路,他让孛儿帖赤那从更近一些的一座小边关出去,那地方叫做息烽口。 因为地理位置更为险峻,且易守难攻,所以黑武人不愿意攻打息烽口那边。 主要是息烽口的位置太特殊,黑武人要攻城,需要爬很长的高坡。 又高又陡,往上爬的时候,守军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收割他们的生命。 所以黑武人主攻的方向,历来都是北山关。 孛儿帖赤那带着骑兵到息烽口的时候,这里的守军还是原来的楚国边军。 他们听闻这支草原骑兵队伍是去救援北山关的,立刻就打开了关门。 孛儿帖赤那出关之后一路往西南方向走,到未名山下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铁鹤人的骑兵。 纳兰部族和铁鹤人,是世仇。 原本庞大的草原都属于楚国,铁鹤人是在大将军徐驱虏死之后才敢反叛的。 那时候,在草原上做节度使的,恰恰就是孛儿帖赤那的曾祖父。 铁鹤人设计杀害了他的曾祖父后,攻破草原节度使府,宣布脱离楚国。 纳兰族的人,在外草原上损失惨重。 因为历来和中原人亲善相处,纳兰族的首领也历来都是楚国高官,所以纳兰族,是铁鹤人最早开始征讨的对象。 纳兰部族的主要力量在关内草原,那一场浩劫之下,纳兰部族在关外的人几乎损失殆尽。 这样的仇恨之下,孛儿帖赤那看到了铁鹤人的旗帜,胸中的怒火就已经烧了起来。 这是宿命。 不可躲避。 数万纳兰族的骑士,落下面甲,朝着铁鹤人开始冲锋。 他们是追随大将军唐匹敌从被杀到南的铁军,论战斗经验,他们比那些铁鹤骑兵要强的多。 有宁军的装备,有大将军唐匹敌训练的战术,还有胸中不共戴天的仇恨。 所以他们无畏,也无敌。 被重重围困中的沭阳川已经身中几刀,他身边的骑兵一个一个的倒下去,铁鹤人合围的圈子也越来越小。 可就在这时候,风来了。 风中有雷声。 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不到远处,却感受到了那雷声中的滔天杀意。 他不停的挥刀厮杀,杀着杀着,面前的铁鹤人忽然散开了。 身穿战甲的纳兰骑兵呼啸而出! 沭阳川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骑兵队伍,他们有统一的皮甲统一的护具,装备精良到让人不得不羡慕。 冲锋的纳兰铁骑,把铁鹤人的队伍切割的支离破碎。 明明人数只有铁鹤人的三分之一,却是追着铁鹤人在杀,那种气势,无法解释清楚。 铁鹤人的队伍散了,他们的首领吾儿瓦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时候会有纳兰族的骑兵出现。 他不停的下令想把队伍召集起来,可是被切割开的队伍无法再次聚合,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切割开的骑兵队伍,被纳兰人一口一口的吞掉。 “走!” 吾儿瓦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好在身边还有不少亲兵在,护着他往西边退走。 只要退到黑武人大营那边,纳兰人不敢再追。 然而看到了他的中军大纛,孛儿帖赤那怎么可能放过。 一前一后两支骑兵队伍在原野上飞驰,都在不停的催促战马,这样的场面让人震撼。 可是在后边追的人,毫无疑问占据着优势。 他们在后边不停的放箭,前边的铁鹤人就不停的落马。 后队的铁鹤人害怕自己被射死,只好往两边分开,如此一来,铁鹤人的队伍就越来越少。 孛儿帖赤那的马好,率先追上,一箭射中吾儿瓦的马腿,那马嘶鸣一声往前翻倒。 吾儿瓦从马背上甩了出去,好在他也是常年在马背上生活,迅速的爬了起来,呼喊着手下人回来接他。 那些亲兵勒住战马,回来想救人,可是一片标枪飞过来,那些铁鹤人纷纷落地。 孛儿帖赤那从马背上跳下来,一个飞扑将吾儿瓦扑倒在地,两个人扭打在一处。 吾儿瓦非但贵为铁鹤亲王,也是部族中极有威望的勇士,在和孛儿帖赤那的厮打中,居然逐渐占据了优势。 两个人翻滚着倒地,又迅速起身扭打,吾儿瓦最精通摔跤之术,抓住机会将孛儿帖赤那扔了出去。 不等孛儿帖赤那起身,吾儿瓦上前一脚踩向孛儿帖赤那的脖子。 孛儿帖赤那翻身躲开的时候,吾儿瓦将落在地上的弯刀捡了起来。 他举步就追,却看到孛儿帖赤那将连弩摘了下来。 两个人距离大概一丈左右,吾儿瓦喘着粗气说道:“你用的东西,不是我们草原人的武器,你敢不敢放下,让我们用草原人的弯刀来决出胜负。” 孛儿帖赤那也喘着粗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用刀很快?” 吾儿瓦道:“我为铁鹤部的勇士,我的弯刀在草原上从来都没有对手,弯刀在我手里,像是天空中的闪电一样快,如果你怕了的话,可以投降。” 孛儿帖赤那一箭射过去,噗的一声,那弩箭正中吾儿瓦的心口。 宁军的连弩劲儿可真大,吾儿瓦的皮甲都没能挡住这一箭。 孛儿帖赤那:“你的刀快,你跟我费什么话。” 再射一箭。 再射三箭。 吾儿瓦往后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呼吸越来越微弱。 孛儿帖赤那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然后把连弩里剩下的箭打完。 瞄着打,这么近,打歪了都难。 “你想和我比刀也就罢了,还说自己刀快,说的那么牛皮哄哄,我连刀都没有,你捡起来的那把刀是特么我的。” 看到黑武人的队伍正在调整,孛儿帖赤那回到战马上,一招手,队伍随即跟着他往未名山方向返回。 他们的队伍从这边没办法进北山关,只能先回去救援那些还不知道什么部族的勇士。 城墙上,李叱扶着城垛看着,看到了纳兰骑兵用一种霸绝凌厉的攻势将铁鹤人击败,他的手在城垛上重重的拍了拍。 “好!” 李叱大喊一声。 黑武人的军队退潮一样下去,太阳也已经转移到了西边。 光辉下,城墙上的每个人都那么伟岸。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需要快的 黑武人不得不重新准备攻城的战术,因为这一切好像又都回到了一开始。 北山关里的宁军来了援兵,再想攻上去就没那么容易了,而未名山那边来了数万精锐的纳兰骑兵,不管他们打还是不打,都是威胁。 李叱坐在城墙上,终于能喘息一会儿。 这么多天来,黑武人持续不断的猛攻,每个人都几乎没有一刻能喘息的时间。 “九妹。” 李叱力气都似乎耗尽了,把余九龄喊过来:“告诉民勇兄弟们,请他们去准备大量的口袋,刚才我才想到一个法子。”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把口袋里装上稻草,装的瓷实一些,放在城墙上,黑武人的云梯再靠上来,云梯上的挠钩就不会勾住城墙,到时候直接把口袋斜着推下去,云梯也就倒了,袋子里装上草料的话,敌人攻的狠了聚集在城墙下,我们还能放把火。” 余九龄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跑下城墙。 李叱靠在那,好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力气已经消耗到连抬起手都变得那么艰难。 如果此时高希宁在这的话,一定会心疼的受不了。 可李叱没有让她在这,在援兵没来的时候,北山关随时都可能被攻破,他不希望高希宁在这遇到危险。 如果说李叱现在还有私心,那这最大的私心就是给了高希宁。 沈珊瑚带着医官上来,想要给李叱检查一下是否受伤,李叱摇了摇头:“没事,没受伤,只是累了。” 沈珊瑚什么性格,她才不会管李叱说的,直接让人把李叱抬了下去。 几个人抬着李叱到了城墙下边,抬着进了军帐,不由分说就把李叱给扒了。 啊...... 毫无尊严。 好在是沈珊瑚没有跟下来,不然的话,何止是没有尊严。 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李叱身上都是那种淤青而没有红伤,医官这才松了口气。 李叱躺在那,觉得自己好像累的连羞耻都没力气去羞耻了,反正都这样了,任人摆布吧。 亲兵们似乎也觉得主公反正都已经那样了,不如再过分一些,于是他们打了一大桶的温水,又抬着李叱放进木桶里。 最后的羞耻心让李叱坚决拒绝了他们要给自己搓澡的无理要求,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自己没问题。 我行! 可是在这温热的大水桶里泡了一会儿,李叱就沉沉睡去。 没睡多久又被叫醒,李叱下意识的猛的坐起来:“敌袭?” 夏侯琢叹了口气:“水凉了。” 李叱唔了一声,那股劲儿又松了,人又仰躺回大木桶里。 洗了澡,换了衣服,李叱一出门就看到饭已经准备好,正在给士兵们分发。 路过的士兵抬着个大筐,筐里是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大白馒头。 李叱两只手伸出去,居然一只手能抓三个,然后示意那士兵把咸菜疙瘩给自己来俩。 士兵看了看李叱那两只手,又看了看李叱空着的嘴,于是把两个咸菜疙瘩放在碗里,把碗递到了李叱嘴边。 啊...... 毫无尊严。 李叱用嘴叼着碗,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把咸菜疙瘩撕成片夹进热乎乎的馒头里,再用手把馒头压一压,一大口咬下去,嘴里和心里都是满足。 贼他妈香。 正吃着,沈珊瑚过来了,左手端着个碗,碗里也是两个咸菜疙瘩,还有两个馒头,右手抓着两个馒头。 她看了看李叱手里的馒头,竟然还略微有些不服气,因为她抓不了仨。 李叱看着她的碗,想着原来碗里除了咸菜疙瘩之外还能再放俩馒头! “怎么赶来的时候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李叱一边吃一边问。 沈珊瑚一边吃一边回答:“派了人来报信,人没能到,路过径县的时候被一伙山匪给劫了,人也没了。” 她停了一下,狠狠咬了一口馒头。 “两批人,都在同一个地方被劫的,是当初青州贼甘道德被打散了的贼兵,在那山上做了山匪,我带兵经过的时候是当地的百姓拦住我,我才知道出了事,我把那些王八蛋给碎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平静,可她心里的怒意到现在也没有散。 那些该死的山贼知道怎么去对宁军士兵下手,看到有宁军士兵过来,他们就派几个人假装打劫过路人,可那过路人也是他们假扮的。 等宁军的士兵一来,山贼就假装被吓跑了,那几个假扮的过路人千恩万谢,趁着宁军士兵不备的时候下手。 他们把那么紧急的军报随手就给撕了,根本不当回事。 李叱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那些兄弟们的尸体......” 沈珊瑚:“被他们祸害了,剁碎了喂他们养的狗,所以我也把他们碎了。” 李叱再次沉默下来。 两个人无声的把馒头都吃了,李叱吃了六个大馒头两个咸菜疙瘩,没吃饱。 沈珊瑚吃了三个,剩下一个吃不下,李叱拿过来,三口两口又给干掉了。 沈珊瑚说:“兖州那边没什么大事了,我把军务都交给了小唐,有他在就不会出问题。” 李叱问:“小唐是谁?” 沈珊瑚一怔,然后连连摇头:“主公,当我没说。”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 沈珊瑚叹道:“那我说了,你不许跟我抢人。” 李叱却已经反应过来:“是唐青原?” 沈珊瑚笑了笑:“是他......是个奇才,我和渤海人的主力军队决战,他带着人支援过来,没有加入战局,绕过去,一把火将渤海人的营地给烧了。” “渤海人把粮草看的比命都重要,一看到大营起火,立刻就慌了,我趁势杀退了他们,一战,斩首二十万。” 她说这些的时候,还是那么平静。 李叱想着,这嫂子和老唐真的是......人间绝配啊。 到现在为止,不管是沈珊瑚还是李叱,其实还都不知道唐青原是唐匹敌的弟弟。 如果李叱知道了的话,大概又会感慨......两口子加上一个弟弟,这唐家的人都是人间战神啊。 “主公,如果兖州那边渤海人退了的话,还能抽调出来五万人左右赶到这边。” 沈珊瑚道:“不过,估计着就算能赶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所以现在还需要募集兵马。” 李叱点了点头。 沈珊瑚起身:“臣下得先去睡一会儿了,困的不行。” 李叱道:“去吧,好好歇歇。” 他能想象的出来,沈珊瑚带着她的队伍是怎么赶来的,那一路上有多急。 李叱还没办法和孛儿帖赤那联系上,如果能联系上的话他就会更加放松一些。 武先生从青州募集的兵马已经在半路上了,他们走的不如纳兰部族的骑兵快,大概还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 夏侯琢拎着两壶酒过来,挨着李叱坐下来后,把其中一壶酒递给李叱。 李叱眯着眼睛说道:“这是军中,而且敌兵未退,你身为大将军居然敢饮酒,而且居然还敢勾搭我饮酒?” 夏侯琢把伸出来的手要收回去,李叱一把将酒壶抓住:“怎么也得找个背人的地方,跟我来!” 于是,这宁王和大将军,就猫着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城墙下的一处角落暗影中。 俩人蹲在那,拿起酒壶碰了一下。 啊...... 毫无尊严。 “舒坦!” 夏侯琢灌了一大口酒,美滋滋的长长吐出一口气。 李叱:“你特么小点声。” 夏侯琢嘿嘿笑起来,在衣服里翻啊翻的,翻出来一个咸鸭蛋,又用匕首把这咸鸭蛋切开,和李叱一人一半。 每人半个咸鸭蛋每人一壶酒,却很满足。 因为咸鸭蛋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只能舔着吃,舔一口咸鸭蛋,再喝一口酒。 李叱:“你那个咸不咸?” 夏侯琢:“......” 他看白痴一样看着李叱,好在是足够暗,不然的话李叱就看懂了,因为那其实不是看白痴一样看他,而是防贼一样的看他。 一个鸭蛋切开的,他问夏侯琢那半个咸不咸。 夏侯琢都不敢接话,他说不咸,李叱会说我不信,你给我尝尝,他要说咸,李叱会说我不信,你给我尝尝...... 他太了解李不要脸了。 “说点正事。” 夏侯琢道:“未名山那边应该已经没有必要再驻守了,兵马虽然有了补充,但粮草不足,我猜着,孛儿帖赤那是从息烽口那边过来的,想办法派人送个信,让他们带着剩下的敕勒人,从息烽口入关,绕一圈再回来。” 李叱嗯了一声:“我也在想这件事。” 夏侯琢:“想好派谁去了吗?” 李叱道:“得找个快的。” 夏侯琢看了看他,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笑道:“快的啊.......咱们有人啊,咱们不管是哪方面快的,都有人。” 李叱:“你好像还很自豪。” 夏侯琢呸了一声:“我可慢了......” 深夜。 李叱和夏侯琢两个人靠着墙,看着正在往身上绑绳索的余九龄,两个人的眼神中满是鼓励。 余九龄决定最后再问一次:“真的不能给我一匹马吗?” 夏侯琢道:“马蹄声会惊动黑武人的斥候,外边黑暗中看不到的地方,指不定有多少黑武人斥候在藏着。” 余九龄叹了口气:“我出发之前,能不能提个要求?” 李叱问:“什么?” 余九龄道:“让夏侯跟我一起去,他扛着马跟我跑一段,等到没有黑武人的斥候了,他再把马给我。” 夏侯琢一脚踹在余九龄屁股上:“我扛着你得了。” 余九龄:“倒也可以。” 旁边,几个和余九龄一样正在绑绳索的人都在笑,这几个人,是余九龄的亲兵。 他们能成为余九龄的亲兵,当然都足够快。 黑暗中,他们从城墙上被缓缓放了下去,到了城墙下边后解开绳索,几个人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给多少? 对于余九龄来说,在夜里赶路七八十里到未名山绝对不是什么难事,以他的脚力,别说七八十里,再多一倍也能到。 这个世上的人说是一样,都有四肢和大脑,可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其实真的很大。 快到未名山的时候,余九龄担心会被纳兰族的暗哨直接干掉,索性让人把火把点了起来。 已经快到山下了,倒也不担心黑武人的斥候。 不久之后,余九龄他们就被纳兰族的人围了起来,又不久之后,余九龄他们就到了孛儿帖赤那面前。 看到余九龄的那一刻,孛儿帖赤那兴奋的张开双臂:“好久不见啊我的九妹!” 余九龄也张开双臂:“好久不见啊我的孛儿哥。” 这两个人见面就拥抱,而这称呼,把沭阳川听懵了。 隐隐约约的,他仿佛看到了人类感情的另一扇门。 他看了看那雄壮的孛儿帖赤那,再看看相对来说毕竟瘦弱的余九龄,想着这两个人应该是什么角色。 然后沭阳川就使劲儿摇了摇头脑袋,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是在想他妈什么...... 余九龄把宁王的军令说了一遍,孛儿帖赤那他们随即开始准备撤回关内。 未名山上确实没有粮草,别说太久,十天都坚持不下去。 如果再被黑武人围住,不需要攻山,只围而不打,山上的人就只能去啃树皮,去吃树叶。 这边安排妥当,他们有足够多的战马,击败了铁鹤人的骑兵之后,孛儿帖赤那的队伍还缴获了大量的马匹,这样一来,未名山上的敕勒人也都能上马撤离。 反正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天亮之前队伍就朝着东边开拔。 等到黑武人察觉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出去几十里,黑武人也不敢贸然去追。 况且对于黑武人来说,未名山上的骑兵车撤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孛儿帖赤那却忽然改了主意。 他下令队伍分出去一多半的兵力,给敕勒人带路,从息烽口入关。 然后他带着两万纳兰族的勇士,每个人配三匹马,一转身,朝着西北方向进发。 北山关那边的战事还是在持续,黑武人不会轻而易举的放弃,他们已经在这损失了数十万人马,若就这样退走的话,黑武汗皇必会勃然大怒,说不定很多人都会在这勃然大怒下掉脑袋。 光是黑武人的损失就超过二十五万,再加上十几万铁鹤骑兵,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每一天,黑武人都还在攻城,每一天,都是尸山血海。 而孛儿帖赤那的队伍则一路往西北,绕过了黑武人的大军,在二十天后,突然出现在了黑武的南苑大营。 最为善战的黑武南苑兵,绝大部分都已经调去了北山关那边,大营其实没有多少留守兵力。 这一下,可把孛儿帖赤那高兴坏了。 他带着两万轻骑,在南苑大营里狠狠的祸害了一翻,一路走一路杀,一路走一路烧。 他们也不恋战,风一样在南苑大营各处掠过,打一仗就走,绝不拖延。 这支两万人的队伍像是一场蝗灾,所过之处,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倒也没用多久,消息就传回了黑武大营,业夫烈听闻之后,一下子气的脑袋里都嗡嗡的。 那支纳兰部族的骑兵明明已经退走了,天知道他们怎么会突然折返回来。 黑武人的斥候也不是没有跟踪,跟了能有一百多里才回来,而孛儿帖赤那他们是走了三百里之后才突然分兵的。 城墙上,李叱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黑武大营那边有兵力调动,尤其是骑兵,能调动的看起来都已经在集结了。 不久之后,黑武人的骑兵队伍就先一步出发,然后是步兵也在集结。 李叱还不知道孛儿帖赤那居然跑去了黑武南苑大营那边,但他猜着,大概是黑武人的后方出了问题。 又十来天后,已经到了九月初,孛儿帖赤那的族人带着敕勒人绕了一圈,终于到了北山关内。 李叱听闻孛儿帖赤那去了南苑大营,虽然知道这样做有可能迫使黑武人退兵,可也对孛儿帖赤那担心起来。 黑武人兵力雄厚,他们可以从各地调兵围堵孛儿帖赤那。 沭阳川代表敕勒人向李叱行礼,郑重诚恳的表示,敕勒人愿意归顺宁王。 李叱让他们到后方休整,分拨了粮草物资,沭阳川安排人带着老弱妇孺去驻地,他则带着剩下的敕勒人青壮留了下来。 这个时候,沭阳川知道他需要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既然已经入关,已经已经得到宁王的接纳,那从这一刻开始,就要适应自己新的身份......宁臣。 黑武人分兵之后,依然没有放弃对北山关的攻打,从三月开始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的时间,这一片土地上,双方战死的士兵数量之巨,难以计数。 而从李叱开始准备迎战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个月。 这十个月来,中原大地上发生了诸多大事,只是此时此刻这些大事,和在北疆抵抗外敌的宁军,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七月的时候,大贼李兄虎不得不对大兴城展开进攻。 李兄虎仗着兵马众多,一开始就攻的极为凶猛,可是大兴城实在太高大坚固,而且守军数量也不少。 有武亲王杨迹句的兵马退回大兴城,还有皇帝杨竞的新兵,皇帝的改变之后,军民又有同仇敌忾之心,所以李兄虎想把那样一座雄城打下来,谈何容易。 也是在七月,休整之后的杨玄机再次出兵,这次他学的聪明了,选择绕过荆州。 梁州和京州接壤之地并不多,而且道路难行,远不如走荆州要来的方便。 所以当初杨玄机在拿下梁州之后,才会不遗余力的攻打荆州。 此时的杨玄机,已经对宁军多了几分惧意,哪怕明知道宁军主力在北疆,他也不敢轻易招惹。 选择走梁州入京州,虽然难走且缓慢,但最起码稳妥。 到了八月中,杨玄机的大军从梁州进入京州,然后开始提速,朝着大兴城赶来。 这一次,杨玄机打出了勤王救楚的旗号,目标直指李兄虎。 也是八月,在苏州的唐匹敌派人出去,给李兄虎分派留守在苏州境内的大将军曹英送去了一封信。 曹英奉命留守苏州,李兄虎给他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唐匹敌再次南下。 如果宁军趁着李兄虎攻打大兴城的时候,再次南下突袭扬州的话,李兄虎可能连退路都没了。 李兄虎也没少给曹英留下队伍,足足二十万大军,他离开之前,给曹英的交代是......只可死守,不可出击。 曹英当时的想法是......霸王你就算让我主动出击攻打唐匹敌,我可能都不去。此时此刻,在闯军的大营里,曹英拿着唐匹敌的亲笔信,哭笑不得。 唐匹敌的信很短,意思也很简单。 四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你可以来打我了,如果你不来打我的话,我可能要去打你了。 曹英能说什么呢......唐匹敌信守承诺,四个月不与闯军交战,算是还李兄虎的人情。 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人家要打,那就只能准备迎战,但他又不想迎战。 这四个月来,曹英也不是一直都傻等着毫无作为,他拥有二十万大军却从没有想过主动攻打苏州城的事,但他想了怎么阻挡宁军南下。 这四个月内,他下令在苏州城南,修建了许多土墙和箭楼,还挖出来不少壕沟。 总之,能阻挡宁军出城的办法,他都想到了。 沉吟了许久,曹英提笔,给唐匹敌回了一封信。 意思是,大将军你看,我这边挖了许多沟,建了许多墙,我还修建了许多土城箭楼。 如果打起来的话,对咱们都不好,所以不如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我不招惹你,你也不招惹我,多好。 你老大在北疆,我老大在京州,咱们这些做小弟的,何必打来打去呢。 第二天,唐匹敌的信又来了。 曹英展开信看了看,又哭笑不得。 唐匹敌在信里说,你的提议很好,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这里的粮食确实不多了,我不能让我手下人挨饿,也不能让苏州城里的百姓挨饿,所以我只能抢你的。 曹英算计了一下日子,九月秋粮就要收获,唐匹敌这就是奔着抢夺秋粮来的。 他又计算了一下宁军在苏州城里的兵力,估摸着应该绝对到不了十万人。 他的兵力最少最少也是宁军的两倍还多,所以,还是打不过。 作为和宁军交战过不止一次的人,曹英很清楚他手下的军队在装备上和宁军相差有多大。 抛开装备不说,宁军的战力,也远超他的队伍。 所以沉吟再三,曹英又给唐匹敌回了一封信,这封信比起上一封来说要短许多。 大意用六个字就能概括出来......要不,我给你点? 作为领兵的大将军,能写出这样一封回信,其实已经足够的卑微了......可谁教他面对的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 更何况,唐匹敌手下还有一个打仗不要命的罗疯子。 又一天过去,唐匹敌的回信再次送到了闯军大营,曹英给唐匹敌的回信用六个字就可以概括,而唐匹敌给曹英的回信都不用六个字,也不用概括,因为那信上一共就三个字。 给多少? 看到这样的回信,本该有些屈辱感才对的曹英,居然觉得自己应该开心......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能不打仗的话,就值得开心。 于是他再次给唐匹敌回信,没有具体说给多少,但迫切的希望能和唐大将军面谈。 又是一个第二天,唐匹敌的回信又来了。 大概意思是......写信挺好的,不用见面了,给多少? 曹英只好再次回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意思是不管给多少,还是见面谈比较好,这样书信来往确实太麻烦了。 又又是一个第二天,唐匹敌的信到了。 信上说,书信往来多好啊,我还挺喜欢的,给多少?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纯银 苏州城。 罗境递给唐匹敌一杯茶:“曹英真的会给咱们粮食?而且还会主动送过来?” 唐匹敌笑而不语。 罗境瞥了他一眼:“又装。” 唐匹敌笑道:“你本不该问。” 罗境哼了一声。 唐匹敌道:“信是我写的,曹英现在想的不是给不给,而是给多少我才会满意。” 罗境问:“他给了就真不打?” 唐匹敌道:“真不打。” 罗境其实就想知道到底是打还是不打,他们戍守苏州城已经有几个月,一直这么闲着,他想着还不如去北疆呢。 去北疆那边还有仗打,留在苏州这,整天闲出屁来。 他现在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天生就是个属于战场的人,别人要是几个月不打仗的话,会觉得是难得的休息机会,而他几个月不打仗的话,浑身都不舒服。 “为什么不打?” 罗境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四个月不打李兄虎的人,是咱们还李兄虎一个人情,现在还不打,是还武亲王一个人情。” 罗境听到这个答案,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他知道唐匹敌的意思,之前天命王杨玄机准备向北攻入豫州,是武亲王的队伍一直撵着天命军,迫使杨玄机逃回蜀州。 豫州现在踏踏实实的,和武亲王的关系巨大。 可是他转念一想,他们不打曹英,李兄虎没有后顾之忧,那就能专心致志的和武亲王决战,这到底是帮李兄虎还是帮武亲王? 这怎么看,似乎也不是在还武亲王的人情,而是在多送给李兄虎一个人情。 罗境坐在那自己想,他觉得自己不笨,一定能想明白其中道理。 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有了些头绪。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不是,如果我们不打曹英,李兄虎就会一直围着大兴城,他不担心后方,就会尽全力攻城,对于杨迹句那老贼来说,这反而是好事,因为只要李兄虎不退兵,消耗伤亡,一定是李兄虎比他那边要大的多。” 唐匹敌嗯了一声:“是,但不全是。” 罗境又沉默下来,再次去推想唐匹敌这样做的最终目的。 忽然间脑子里一亮,罗境道:“你是在等杨玄机的人马来?只要杨玄机卷土重来,李兄虎必败无疑。” 唐匹敌道:“所以咱们急什么,等着曹英给咱们送粮食,如果李兄虎在京州惨败,说不定咱们打都不用打了,曹英这次送粮食,下次就送上他自己和二十万人马。” 罗境不得不挑了挑大拇指:“要说到银币老不老,还得数你啊......” 唐匹敌瞥了他一眼。 罗境道:“和你比起来,连咱们当家的都显得那么纯。” 唐匹敌:“我已经记下来了,某年某月某日,罗境对唐匹敌说,李叱的银币,比唐匹敌要纯。” 罗境:“我凑?!” 唐匹敌道:“我这个人记性特别好,记住了就不容易忘。” 罗境:“敬宝楼,我请客......” 唐匹敌:“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噫......岁数大了,这记性真的是越来越不好了。” 罗境:“你说你的银币最纯。” 唐匹敌:“你看你,本来一顿酒能解决的事,非得搞成两顿酒都未必解决的了。” 罗境:“......” 又过了两三天,估计着实在是心里不踏实,闯军的大将军曹英主动派人送来一封信。 信里的意思是,现在闯军这边粮食也不是特别多,毕竟有二十万人二十万张嘴,秋粮又没有下来呢......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决定全力帮助唐大将军和苏州城的百姓们度过粮荒,他准备二十万石粮食,过几日送到苏州城外。 罗境看着唐匹敌:“他还真送?” 唐匹敌笑着把书信放在一边,看起来没准备回信。 罗境好奇的问道:“你不是跟人家说你喜欢写信的吗,怎么这次不打算回信了?” 唐匹敌道:“让曹英的脑子再多飞一会儿。” 这次唐匹敌的不理不睬,让曹英有些慌了,等了三四天也没见唐匹敌派人送信过来,曹英召集手下商议此事。 一群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人说唐匹敌这样欺人太甚。 最终,这些人商议之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唐匹敌嫌少。 于是,曹英又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送去苏州城,很快就送到了唐匹敌手里。 唐匹敌看完之后把信递给罗境,罗境看完之后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他觉得这就是儿戏,很荒诞的儿戏,跟闹着玩似的......可是偏偏这又不是儿戏。 曹英在信里说,之前是疏忽了,没能检查仔细,后来又查了查,发现还有一些粮草没有计算在内,所以......他居然对唐匹敌表达了歉意。 并且,主动将赠送给宁军的粮食,从二十万石提高到了二十五万石。 罗境:“之前你不回信,是在等着曹英主动加价?” 唐匹敌一脸大慈大悲的说道:“做人不能欺人太甚,尤其是威胁别人的事,能尽量少做尽量少做,容得别人有回旋的余地,容得别人可以讨价还价,与人为善,也是给自己积德。” 罗境把大拇指举的老高:“纯银,你纯银。” 这算是逼着人家敬献粮食了吧,他居然还能说得出来得给人回旋的余地,得让人家讨价还价...... 罗境见唐匹敌又把那封信随手放在一边,然后就干别的事去了。 “还是不回信?” 罗境问。 唐匹敌道:“你这人,怎么能如此欺负人呢?” 罗境:“我?我欺负人?” 唐匹敌道:“不要总想着写信逼人家,总想着欺负人是不对的,你要让人家自己把握,量力而行。” 罗境:“好一句量力而行。” 曹英那边,又等了好几天还是没有等到唐匹敌的回信,这一下,心里更慌了。 再次召集手下人议事,手下人也跟着有些慌,因为从唐匹敌不回信来分析的话,大概可以分析出两件事。 第一,当然是唐匹敌不满意,嫌少......第二,唐匹敌不只是嫌少,他更想打一仗。 一个闯军将军拍案而起:“他这是看不起谁呢!” 一群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他。 这将军大声道:“这连一封信都不回,明显是觉得咱们拿不出更多粮食了,懒得和我们说话,如此看不起人,大将军,我觉得咱们着实不能忍,就得让唐匹敌知道他错了,我们拿的出!” 在座众人,恨不得鼓掌。 高啊.......这是真的高啊。 有些人都已经开始在嫉妒了,这么好的词,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留下来的这支队伍,是上次被宁军打残了的队伍,而且是被兵力比他们少许多许多的宁军打残了的队伍。 苏州一战,三十万宁军追着七十万闯军杀的噩梦,现在还没过去呢。 只要能不打,大家相安无事,这比你死我活不好吗。 所以曹英听到手下人如此义愤填膺,觉得很有道理,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唐匹敌如此看不起人,确实不能忍。” 一群人立刻附和起来。 “那是,咱们闯军什么时候如此被人轻视过,他觉得我们拿不出,我们就拿不出?我们就拿的出,打他的脸!” “要我说,这一次,一步到位,就得让唐匹敌不敢再有轻视之心。” 如果罗境在场的话,可能会觉得这一幕更为儿戏,更为荒诞。 可这些人真的是傻吗? 已经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就不得不去思考更多了......关于自己,关于未来,关于生死。 他们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拿着一把柴刀闯天下,谁不服就上去干。 现在他们都是将军,都有身份有地位,手里也已经没有了那把曾经带给他们无穷力量和勇气的柴刀,换上了名贵的长刀之后,就不想再要那把柴刀了。 包括曹英在内,其实对于霸王李兄虎能不能打赢武亲王并无把握。 甚至,他们也不得不去考虑,宁王李叱将来成为天下之主的可能,会不会比他们的霸王更大? 就算是不考虑宁王李叱,他们也会想着,杨玄机最终登上帝位的可能会不会更大? 到了曹英这个位置,虽然还是被人看做叛军,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难道不是封疆大吏? 手握二十万大军,这是曹英安身立命的资本。 如果李兄虎在京州战败,这二十万人,足以让曹英的地位骤然提高,别说去争不争天下的事,不管天下将来是谁的,他带着二十万人投靠,难道不也还是封疆大吏的资本?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其实大部分人都打够了。 曹英的手下也和他一样想法,将来能安安稳稳的做个官,别管是做谁的臣,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就是最好的结局。 和宁军打? 在场的这些将军们,有谁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归根结底,是他们的命金贵了。 所以第二天,曹英给唐匹敌的亲笔信就又送到了苏州城里,很快就摆在了唐匹敌面前。 “五十万石?” 罗境听唐匹敌说完,眼睛又睁大了,比上次睁的大多了。 他问:“曹英是疯了吧?” 唐匹敌道:“他没疯,看起来你倒是快了。” 罗境道:“我当然是快疯了,他这么给,咱们还怎么好意思打,我都已经几个月没有打过仗了!” 唐匹敌笑道:“连你都觉得不好意思了,那确实是不能打了。” 罗境:“对啊......不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唐匹敌道:“我问你个问题。” 罗境:“什么问题?” 唐匹敌道:“在曹英态度这么好的情况下,你还能逼他吗?” 罗境眼睛微微眯起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个坏人?” 唐匹敌道:“他不是一直想见面吗,收了他的五十万石粮食后,你替我见见他。” 唐匹敌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问问他,愿不愿意去扬州那边过好日子,他愿意的话,宁军以后不会为难他,带着他的二十万人,在扬州踏踏实实的看戏,我觉得比较好。” 罗境的眼睛里,出现了光。 不战而屈人之兵,还能这么玩的? 老唐这是用几封信和五十万石粮食,试出来曹英就是不想打,这个不想打,是怎么都不想打,和有那么一点不想打可不一样。 ...... ...... 【今天我想早点休息,就两更了,大家明天见。】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宁战不和 至于和曹英约定在什么地方见面,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不管是在苏州城里还是闯军的大营里,曹英都不敢怎么样。 别说唐匹敌还不是亲自见他,就算是,他也不敢怎么样。 现在没有什么比和平相处更能打动曹英的事,只要不打架,大家坐下来说什么都行。 双方的老大各干各的,咱们也各论各的,多好。 所以在看到是罗境代替唐匹敌见面的时候,曹英也一点都不意外,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当然也不会因为是罗境来了就稍显轻慢,相反,和罗境相处比和大将军唐匹敌相处,还要加倍小心。 唐匹敌还是讲道理的,最起码不会做出影响大局的事。 罗境不一样,如果他也是那般讲道理的人,天下谁会叫他罗蛮子。 双方约定,在城外相见,为了表达诚意,曹英让人在这搭建起来一座凉亭,还自带了厨师。 他提前一天就到了,督促手下人把凉亭建好,把军帐也建好,万事俱备,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罗境一到,曹英就带着人迎击出去,最起码把态度表现的格外谦逊。 罗境也不是真的蛮不讲理,好歹昨天人家送的五十万石粮食才刚刚运进城里,今天就翻脸,那显得多不是人...... 在凉亭里坐下来,曹英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去,他亲自动手给罗境倒茶。 他才不会去问为什么是你来而不是唐大将军来,除非他脑袋被驴踢了。 他一脸笑意的说道:“罗将军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我心中万分感激。” 罗境笑道:“前阵子确实有点忙,没能及时赴约,我替大将军向曹将军道个歉。” 两个人这样的态度,让两个人都很舒服。 曹英指了指已经提前放在桌子上的木盒,笑了笑说道:“这里是一些小玩意,送给罗将军,希望将军能够喜欢。” 罗境打开看了看,那盒子里是不少首饰珠宝,看着倒是价值不菲。 寒暄了几句之后,聊的话题也就逐渐转移到了正事,只是曹英不会主动开口提及什么,他得等着罗境先说。 罗境喝了口茶后看了曹英一眼,然后笑道:“我与曹将军一见如故,所以有些话,我也就不虚套了。” 曹英连忙道:“罗将军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罗境道:“大将军为了感谢曹将军为了救苏州城百姓缺粮之苦,这几日也是费了些心思,想着怎么能表示一下谢意。” 曹英道:“不用不用,着实不用,救百姓于水火,这也是我们分内的事。” 罗境笑道:“曹将军听我说完,我家大将军说,朋友之间,礼尚往来才是正理,总不能我们得了曹将军的帮助心安理得,却一点都不为曹将军着想,那可不是朋友相处的道理。”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后说道:“想来想去,我家大将军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就去寻城中最有名的道人,为曹将军卜了一卦。” 曹英心说我特么谢谢你们。 我给你们送了五十万石粮食,你们为了感谢我,找道士给我算一卦。 是算我何时归天吗? 罗境继续说道:“那道人说,曹将军可是大富大贵之命,将来是要做封疆大吏的。” 罗境看了看曹英的脸色,见曹英的眼睛都已经眯了起来,显然是在心里动了一下。 罗境笑道:“我家大将军给曹将军卜卦的心意,本来是想看看曹将军需要什么帮忙,毕竟若我家大将军直接问你,显得见外了......听闻那道人说曹将军有封疆大吏的命途,我家大将军也开心起来。” “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心意,我家大将军问那道人,曹将军既然有那般的富贵命,应该如何做才能顺应命途万事如意,道人说......” 说到这里,罗境停顿了一下。 曹英多识时务,况且也真的好奇,于是问道:“道人如何说?” 罗境道:“道人说,曹将军的富贵在东南,我家大将军也好奇,就问东南何处,道人说,若曹将军能在东南一千八百里处成家立业,得那边的福泽,富贵命也就到了。” 曹英的眼睛眯的更深了。 东南一千八百里,那都出了苏州地界,进入扬州了,再算算,那不就是杭城么...... 作为扬州的州治所在,杭城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听到这,曹英其实也都明白过来,唐匹敌的意思是,你只要领兵让开路,去杭城那边好好呆着,不要再理会其他事,将来的封疆大吏,必有你一席之地。 所以曹英的心里,确实动了。 他在思考,这种大事,当然不能马上就做决断,他手下那么多人等着呢,他得和手下的将军们商量一下才行。 “多谢唐大将军,多谢罗将军!” 曹英起身抱拳:“大将军如此为我着想,我心中感动万分,如此人情,我应该登门拜谢才对。” 罗境笑道:“那倒也不必,咱们都是朋友,朋友之间,不用那么客气。” 曹英笑道:“罗将军若不急着回城的话,可在这里稍候片刻,我亲自下厨去为罗将军做几个拿手好菜,罗将军可先休息,我也为将军安排了歌舞,不知将军可否赏脸?” 罗境知道曹英是要抽身去和手下人商议,所以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曹将军的盛情了。” 曹英又寒暄了几句,安排歌姬舞姬上来,他转身出了凉亭往军帐那边去了。 这军帐里,几十个将军都在这等着呢,一个个脸色都有些急。 听曹英回来把话说完,这些人全都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其中一个将军说道:“唐匹敌这话里的意思,是让我们退守扬州,不许再帮霸王?这事,不太好答应,一是让我们背负了叛徒的骂名,二是......也难有什么保证。” 众人纷纷点头。 其实这事,骂名不骂名的放在一边,如果他们真的害怕什么骂名的话,会在这里和罗境相见?会送出去五十万石粮食? 主要是他们害怕霸王李兄虎的报复,一旦霸王打赢了,他们这边却跑了,将来还能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绝对之事,谁敢保证霸王李兄虎就必败无疑? 众人的担心,也是曹英的担心。 如今他手握二十万大军,已经可以说是一方诸侯,做任何决定,有任何判断,都必须慎之又慎。 另一个将军沉默片刻,用一种还算比较隐晦的方式说道:“霸王那边若是打下来大兴城,给我等下令去那边,而我等去了扬州,霸王找不到我们,大概会生气吧。” “这事......” 之前那个义愤填膺说唐匹敌是看不起人的将军沉吟片刻,抬头看向曹英。 他叫周牧,虽然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李兄虎起兵的老人,但在闯军中也有一些年头了。 只是霸王李兄虎用人,向来都是任人唯亲,他们这些边缘人,就算是有战功也会排在后边。 周牧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事......绝对不能答应,这不是逼迫我们去做反贼吗?我们对霸王可是忠心耿耿。” 众人听到这些话,全都楞了一下,纷纷看向他。 周牧对曹英说道:“大将军,这事就必须要干脆果断的拒绝,让唐匹敌知道我们的态度,也要让霸王知道我们的态度,我们是宁愿与宁军一战,哪怕打不过,败退一千八百里,也不能接受唐匹敌如此羞辱。” 众人的眼睛又一次都睁大了,也亮了。 恨不得鼓掌。 这么好的词,怎么就都让周牧一个人想到了呢。 “对!” 立刻有人附和道:“我等对霸王忠心耿耿,霸王待我等也是亲如手足,所以唐匹敌如此欺人太甚,大将军不能忍,我等愿意誓死追随大将军与唐匹敌那厮决一死战!” “大将军下令吧,我们可以输但不能怂,更不能让人骂我们是叛贼!” 一群人七嘴八舌,纷纷表达了对霸王的忠心,和宁愿败退一千八百里也不能认怂的斗志。 可是曹英有些犯难:“我该......我该怎么和罗境去说?明说的话,显得咱们......咳咳,确实有些不好看。” 周牧道:“大将军若信得过我,此事交给我来办吧。” “好好好,你去你去。” 曹英是巴不得有人替自己把这事办了,连忙答应下来。 这周牧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军帐。 他大步走到凉亭那边,看着罗境正在一边喝茶吃水果一边欣赏歌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脸怒容的冲了过去。 “大胆罗贼!” 周牧跳上凉亭大声骂道:“你竟然敢羞辱我等,如此欺人太甚,我等怎么能容你放肆!” 他上去就要把放着水果和茶的桌子掀翻了,看了看那有个木盒,于是把木盒拿起来放在一边,然后再把桌子掀翻了。 细节,就这么到位。 倒也没敢往罗境那边掀,而是往自己这边掀的,所以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细节,还可以更到位。 “罗贼,你回去告诉唐匹敌那厮,竟然敢威胁我闯军二十万将士,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那就战场上见吧。” 罗境的眼睛眯起来,周牧就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但是气势还不能弱,他大声喊道:“你回去之后好好备战,且看我闯军二十万将士的勇气,就算是败退一千八百里,也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 罗境听到这,笑了。 “好好好,既然你们都如此忠肝义胆,那我就成全了你们,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回去之后你们备好箭矢,准备迎接我大军的进攻吧。” 说完后罗境大步走了,走了几步又回来,抓了那个装满了珠宝首饰的盒子,又欣赏的瞪了周牧一眼,然后走了。 欣赏归欣赏,瞪还是要瞪的,毕竟人家掀了桌子。 周牧看到罗境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心说幸好那罗蛮子也不是真的蛮子,真怕他先把自己打一顿...... 曹英他们连忙过来,问周牧如何。 周牧说:“罗境临走之前说了一句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又肯定意有所指的话,他说让咱们备好羽箭,等着他们进攻吧。” 曹英沉思片刻后说道:“确实没必要非要提一句羽箭,但他提了,那就是有必要。” 周牧忽然眼神一亮:“把箭簇都去了。” 曹英眼神也亮了:“不是我们挡不住宁军,是箭实在太差,要怪也是都怪造箭的,以至于我军败退。”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都怪黑武人 到了九月,在苏州城的宁军和闯军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决战,双方参战兵力将近三十万人。 宁军兵力少,大概八万左右,但宁军主攻。 闯军因为分发的羽箭都没有箭头而导致兵败,被宁军轻而易举的攻破了防线。 闯军的大将军曹英历时四个月,调动数万人修建的土墙,箭楼,还有大量的壕沟,并没有发挥作用,不,应该是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 这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以闯军战败不得不后撤告终,双方的损失都极为...... 可以忽略不计。 宁军主攻的八万人,有三十人受伤,其中十九个是在冲锋的时候崴脚了,还有十一个是因为追的太快,导致追上了闯军后队,不得不假装摔倒的时候身负擦伤。 闯军二十万人,受伤的人数远比宁军要多,据统计,大概有六百余人受伤,其中一半是跑的时候崴脚了,另一半是崴脚了之后还摔伤了。 之所以崴脚成为这次战役的最大伤亡因素,还不是因为他们挖的坑多。 曹英的二十万大军,在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之后,不得不撤走一千八百里以避宁军锋芒。 所以后来当地百姓纷纷传说,宁军战力无双,锋芒能有一千七百九十九里。 反正不是投降了,也不是没打就跑了,实打实的打不过,打得过当然要打,打不过还不许跑吗? 曹英带着他的队伍一口气退到了扬州境内,而他提前派来的人,已经在杭城给他选好了宅子。 不得不说,一位合格的领兵将军,就是要有这样未雨绸缪的能力。 在没打之前就派人到杭城踅摸合适的住宅,这才能让他这样的大将军到杭城之后,不至于流离失所。 唐匹敌自然不会真的追,他的目标就只是要苏州全境。 曹英的军队退走之后,他的队伍在苏州布防,李兄虎一旦战败,就只能让南边退。 宁军在东边占据了苏州,西边占据了荆州,虽然还没有进兵京州的打算,可已经形成包夹之势。 到了十月,京州那边传来消息,天命王杨玄机的大军以勤王救楚为名,向李兄虎的闯军发动进攻。 闯军兵败,李兄虎不得不率军逃离。 杨玄机则陈兵于大兴城之外,他不打算攻城,而是死死将大兴城堵住。 李兄虎兵败之后损失惨重,想往苏州退的时候,才知道曹英战败的事。 此时此刻,李兄虎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推测曹英是真的战败还是假的战败,只好也往扬州那边退。 这当然也是唐匹敌计算之内的事。 唐匹敌算定李兄虎必败无疑,而苏州这边他已经稳稳守住,李兄虎只能往扬州那边退。 至于曹英如何向李兄虎解释,又或者到底让不让李兄虎进扬州,那当然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是人家的家务事,不能干预。 天下棋局,唐匹敌未出苏州,却已经连连落子。 十月的北疆,战事也逐渐缓了下来,黑武人攻城乏术,已经逐渐生出退意。 黑武南苑大将军业夫烈有雄心壮志,奈何他这次的对手不是楚国边军,而是近乎倾全力赌所有的宁王李叱。 为了将黑武人挡在国门之外,李叱放弃了进入京州的最佳时机。 可李叱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到了十月中,黑武人的攻势已经从每天都来攻城,逐渐减少到三五天才来攻打一次。而且现在的攻城强度,也和之前不能相比。 李叱判断,在十一月天气彻底冷下来之后,黑武人就可能要退走了。 也是在十月中的时候,在黑武人的地盘上晃荡了一个月的孛儿帖赤那归来。 那可是趾高气昂回来的,要多骄傲有多骄傲,因为他们干的事,就值得骄傲。 该怎么骄傲,就要怎么骄傲,甚至可以加倍骄傲。 在黑武人的后方捣乱了一个月,他们焚烧了大量的粮田,突袭了几个部族的营地,还在黑武人的南苑大营里转了一圈。 这种事,从黑武立国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人能做到。 当然,这是机会到了。 如果不是黑武南苑大营的兵马都在北山关,别说两万骑兵,十万骑兵也不敢去南苑大营那边招惹。 北山关这边的压力越来越小,守城的将士们,也变得轻松下来。 到了十月底,黑武人已经有半个月没来攻城了,暂时还没有退走,李叱推测是在等黑武汗皇的旨意。 城墙上,余九龄和李叱正在下棋,一种高雅的名字叫堵茅坑的精妙棋法。 这种棋格外复杂,每个人需要动用两颗棋子那么多。 要说围棋的棋盘需要纵横十九道,那堵茅坑就更了不得了,得画五条线呢。 即便如此,两个人依然杀的难解难分。 夏侯琢才旁边看着,从李叱在玩堵茅坑的棋艺上来看,你能说他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枭雄? “兖州军报。” 有信使从城下上来,风尘仆仆。 李叱取了一壶水递给信使,那士兵连忙俯身行礼。 将军报展开,李叱看完了之后眉角就微微上扬。 “兖州那边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他把军报递给夏侯琢。 九月初,将军唐青原率军在兖州东北,与渤海军再次交战,渤海王石在勋在乱战之中被流箭射中,所以渤海军不得不退走。 但唐青原推测,其实石在勋根本就没有受伤,所谓被流箭击中,大概只是想给黑武人一个交代。 渤海军前前后后-进入兖州的超过百万之众,被宁军数次大战后杀了的能有四十几万。 这种巨大的打击,对于渤海人来说也难以承受。 渤海王石在勋如果再不退兵的话,估计着剩下的队伍也没什么好下场。 他们缺少粮食,宁军步步紧逼,百姓们都已经撤走,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渤海人总不能靠喝雪水活着。 “唐青原说,他已经在想办法给渤海人更大的教训,不能让渤海人就这么退走。” 李叱笑道:“回头真的得把他叫过来,好好看看,他是何处来的神仙。” 沈珊瑚听到这句话眼神都变了:“主公!” 李叱:“别急别急,我又没说要抢人,只是想见见。” 夏侯琢道:“骗子一般都是这样开头的,大概都是,我不是贪你的银子,我是为你好,我不是图你的东西,我是想帮你看看......” 李叱瞪了夏侯琢一眼。 沈珊瑚道:“这人,我是万万不会轻易放手的。” 李叱:“行行行,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你害怕什么......” 沈珊瑚道:“主公英名远播,臣下不得不怕。” 李叱:“......” 过了一会儿,沈珊瑚带着人去搬运粮草物资,夏侯琢看着李叱就笑:“说吧,是不是在想着怎么把人坑过来呢。” 李叱道:“别人误会我也就罢了,你居然也误会我。” 夏侯琢:“误会?” 李叱道:“那怎么能坑过来呢,那是调过来,是请过来,不是坑过来。” 夏侯琢看向一边的余九龄笑道:“我就说,这和骗子的开头就一模一样,我不是图你的东西,我就是想看看,九妹,你说是不是?骗子那些把戏,你也应该很清楚,毕竟你也是骗子。” 余九龄居然也不否认,还很认真的说道:“我虽然是骗子,但我骗的和主公骗的不一样,我一般骗的都是那种,我不进去我就蹭......” 李叱飞起一脚。 余九龄噌的一声就躲了出去。 夏侯琢哈哈大笑。 余九龄道:“你笑什么,跟你懂似的。” 夏侯琢:“我凑?!” 李叱也哈哈大笑起来。 余九龄:“当家的你又笑什么,你就懂了?” 夏侯琢和李叱对视一眼,挽起袖口,两个人就上去了,余九龄撒丫子就跑。 到了腊月,黑武人那边的营地总算是有了变化,从去年腊月到现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黑武人终于要退兵了。 在北山关的城墙上看,能看到黑武人的大军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出来,拆卸的拆卸,装车的装车。 他们依然有庞大的军力,所以想要撤走的时候,也非一天两天就能走了的。 数天后,黑武人最后一支队伍退走,那营地剩下的东西被一把火烧了。 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那熊熊大火,李叱他们全都沉默下来,本该欢呼的事,却都那么平静。 不久之后,有几个黑武人的骑兵到了近处,朝着城墙上喊了几句,然后拉弓往城墙上放了一箭。 那箭飞上来戳在城门楼柱子上,李叱把箭拔下来,看了看那箭上绑着一封信。 那几个黑武骑兵转身就走了,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显然到了这一刻,他们也早已归心似箭。 李叱把信打开看了看,然后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 那信是黑武南苑大将军业夫烈给他的,信并不长,但满满的都是怨气和不甘。 大意是...... 这是中原人的运气,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宁王这样的人,所以黑武帝国的大军才没能踏上中原的土地。 业夫烈说,他想着,这大概是中原的神灵在护佑这片锦绣江山。 他还说,自己回去之后,大概会受到汗皇陛下的处置,所以,将来攻破北山关,攻下整个中原的人不会是他了,他很遗憾。 但他很庆幸能与宁王李叱这样的人交手,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中原军队。 最后一句话。 宁王殿下,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中原的主人,而你建立的帝国,也一定是黑武最棘手的敌人,可我坚信,最终一定是黑武帝国取胜,因为黑武帝国的土地上,永远不会有敌人的脚,而你们中原,已经被踩过无数次了。 李叱看完了之后把信递给夏侯琢,然后撇嘴:“这是逼着我对我子孙后代严厉一些啊......让他们努点力,加把劲,去黑武人那边使劲儿踩踩。” 夏侯琢叹道:“这么早就开始为将来打孩子找合理借口,你也是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了。” 李叱道:“将来打孩子能怪我吗?能怪他娘吗,都怪黑武人!”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两地 黑武人退走之后,北疆总算是恢复了宁静,但宁军却不能马上都全部撤走。 业夫烈用兵并无定数,他极有可能做出来个大局,假意退兵,实则还在寻找时机。 所以这个年,大家都要在北疆过了。 好在是现在的北疆这边已经不缺物资,过个年,哪怕过的简单些,也不至于饿了肚子。 或许是因为这种情节,进了腊月之后,人们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小兴奋。 这是中原人永远都不可能会淡薄下去的一种感情,过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一大早起来,余九龄就溜溜达达的上了城墙,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吉祥话。 “噢噢噢,不客气,应该的,你也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你也吉祥。” 夏侯琢他们在后边看着他,觉得这家伙可能是病了,李叱却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余九龄还在前边借着嘚瑟呢,夏侯琢实在忍不住,过去在他屁股上给了一脚。 “这一大早的,你特么跟谁说话呢,怪吓人的。” 余九龄嘿嘿笑:“没啥没啥,我就是听到了在中原大地上来自各处给咱们拜年的声音,这个祝我过年好,那个祝我吉祥如意,哎呀人可人多。” 夏侯琢叹道:“你这听到的是远处的还行,要是近处的,我可能带你找老张真人看看,给你贴个符什么的。” 余九龄跳上城墙,坐在那,看着北边空荡荡的原野,片刻后把两只手抬起来括在嘴边,抬起头,朝着天空大声喊了一句。 “兄弟们,过年好!” 夏侯琢一怔,这才明白过来余九龄是什么意思。 有太多太多的边军兄弟们,太多太多的民勇义士,以后都不能再过年了。 “给兄弟们送点钱。”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下城。 不久之后,宁军士兵们带着大量的纸钱登上城墙,就在城墙上每隔一段点起来一个火盆,把纸钱放在火盆里烧。 “活着的时候都不愿苦了你们的日子,你们去了,更不能在那边受了委屈,有钱也别舍不得花,到那边该享乐就得享乐。” 余九龄一边烧纸钱一边自言自语。 很多人都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遗忘,余九龄的父亲曾经也是一位边军军人。 经历过多少次生死之战才熬到了五品将军,能够回去把家人接到身边。 却没能熬过路上的一场大病,人生啊,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让人痛彻心扉,所有的美好却都要努力去争取。 城墙上再次升起烟火气,可这次不是狼烟。 余九龄把纸钱都烧了之后起身,问夏侯琢:“兄弟们会不会在咱们看不到的地方,朝着咱们挥手呢?” 夏侯琢点了点头:“应该会,不过我想他们也可能是招手,说再来点。” 余九龄忍不住笑了笑,想了想,他的兄弟们,应该会干得出来。 片刻后,余九龄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将来天下太平了,也是繁华盛世了,我就还会北疆这边来。” 他转身往那边看,那边是上次李叱和夏侯琢商量之后修建起来的陵园。 那陵园的规模越来越大,每一次看,都会让人心里沉重。 尤其是这次黑武人的猛攻之后,陵园那边又添了十万坟......有宁军战兵的,有民勇义士的,十万坟啊,那是多大一片。 “将来我就去陵园里住着,万一他们谁突然想回来看看他们守护着的地方,得有个人接他们。” 余九龄道:“我从小怕鬼,没见过也怕,听人说那些鬼故事我都怕的夜里不敢一个人去茅厕,可是我想着,如果是兄弟们偶尔回来,我应该是不怕的。” 李叱抬起手搂住余九龄的肩膀,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这一年的春节,这座边城里不挂红。 按照冀州百姓们的习俗,谁家里若是过世了亲人,连续三年都不会贴红色春联,大年初一的时候也不会去走街串巷的拜年。 这边疆一战,十万新坟,有多少人家今年不会贴上春联,没有了欢声笑语。 “我想立个规矩。” 李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看向夏侯琢他们:“从今日开始,要专门建一个衙门,将来就归入兵部吧......这个衙门就务必要做到,每一个阵亡将士的抚恤都由专人亲自送到家里,还有一封代表宁军所有将士给阵亡将士家里人写的信。” 夏侯琢道:“还要有一套团率的军服,一块徽章,这样人家的门外还要挂上一块牌匾,谁若是欺辱了阵亡将士的家人,要严惩不贷。” 李叱点了点头:“我记下来,一会儿就安排人去筹备。” 他转身下城,朝着陵园那边走:“再去陵园那边给兄弟们烧点纸钱纸衣。” 与此同时,大兴城。 城墙上,大楚皇帝杨竞穿着一身甲胄站在那,看着城外天命军的大营。 这次杨玄机卷土重来,队伍的规模比上次还要庞大,蜀州大本营的本钱,他可能全都带来了。 如今宁王李叱在北边回不来,李兄虎刚刚战败往东南逃走,这京州之内,势力最大者就是杨玄机。 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别看他不急着攻城,但杨竞知道,杨玄机急着称帝。 一开始,杨玄机打出勤王救楚的旗号,现在,又历数了皇帝杨竞的几十条罪状,把大楚崩坏至此全都怪罪在杨竞身上,逼迫杨竞退位。 可如今的大楚皇帝,心里斗志旺盛,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若是放在过去,杨玄机这几十条罪状列出来,皇帝会气的夜不能寐。 现在,他只当做是看笑话。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那个治愈了他的女人,大楚的于皇后。 “杨玄机以为我们没有粮草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才会围而不打。” 武亲王杨迹句站在皇帝身边,看起来神色也并不太沉重。 皇帝杨竞笑了笑:“他那样想其实也不错,只是他没想到我们粮食还勉强够吃。” 皇帝一口气把城中诸多大家族全都给挑了,一个没剩,这样的狠厉果决,让武亲王都很吃惊。 可正因为这样的狠厉果决,也才让人们知道,那些家族藏了多少本钱。 就拿城中崔家来说,在荆州,崔家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可是在大兴城这边,崔家确实只能算二流。 即便如此,挖开了崔家的大院,在地下挖出来的粮仓中所发现的存粮之巨,都让人不敢相信,哪怕亲眼看到了,还是不敢相信。 在查抄周家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发现,后来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忽然发现,周家的火炕特别多。 按理说,那些大人物们不习惯睡那么硬的火炕才对,这里又不是北方,冬天没有那么寒冷。 只有在北方的农村,火炕才是比较常见的东西。 在江南,各家各户睡的都是床,有钱人睡的床就奢华一些,穷苦人家里搭上一块木板也能安眠。 可是炕,极少见。 所以惠春秋下令把周家的屋子里的火炕都扒了,结果发现那火炕里边全都是金银。 在崔家的大院地下挖出来粮仓,在周家的土炕下边挖出来金银财宝。 有了查抄这两家的经验,惠春秋带着人再查抄其他地方的时候,真的是挖地三尺。 在已经破败许久的宇文家的旧宅里,挖开地面,也找到了巨大的地窖。 里边存储的粮食和金银之多,把崔家和周家两户所藏的东西加起来再翻一倍都还稍有不及。 当年查抄宇文家的时候只是搜刮了屋子,把能看到的地方都搬空了。 谁能想到,他们会在地下暗藏如此多的物资。 所以也就可以想象的出来,在因为城中缺粮,连大楚皇帝陛下都把一日三餐减少到一天一餐,那些大人物们也纷纷表态节衣缩食的时候,他们其实还在享受...... 皇帝没得吃是真的没得吃,他们没得吃只是做戏。 这就好像在已经穷困到极致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许许多多的宝藏。 武亲王道:“看起来他们围城,一点儿也不急着进攻,可到明年三月左右,还不见我们开门投降的话,就会攻城了。” 皇帝点了点头:“就好像打赢了李兄虎一样,让杨玄机放手来攻就是了。” “王叔。” 皇帝看向武亲王:“只要能熬过这一关,杨玄机不得不退兵之后,我们能不能逐渐把江南之地打回来。” 武亲王此时也已经重新有了希望,皇帝的改变,让他心中也重燃斗志。 “若在冀州的李叱明年有一年时间不回来的话,臣有信心把扬州和凉州收复。” 听到武亲王的回答,皇帝心中的希望更大。 他笑了笑,眼神都明亮了不少。 武亲王看着面前的皇帝,忍不住想着.......也许这中原大地真的有神灵庇护,所以在黑武人南下的时候,才会有李叱那样的人出现。 也许杨家皇族也真的有神灵庇佑,所以在大楚危亡的时候,有皇后那样的人出现。 “王叔,今天是大年初一,你陪朕去城里走一走?” 武亲王笑了,他知道皇帝终于开窍了。 走到大街上去,和百姓们在一起,皇帝的威望才会越来越高。 “好,臣陪陛下走走。”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要不然......小刀,你去踅摸些烟花爆竹来,今天夜里,咱们好好的放一回,让城里多点动静热闹热闹,也让城外的人看看。” 武亲王沉默片刻,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不太稳妥,北疆战事未明,必伤亡惨重,庆祝之事......” 皇帝也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才该让百姓们安心。”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破解 北山关的陵园里,住满了英雄。 这些英雄曾经身穿的衣服并不都是一样的,最早李叱他们葬入陵园的尸体很多都是楚边军士兵,后来有燕山营的兄弟,再后来有民勇的兄弟,再再后来有宁军战兵的兄弟。 李叱让人尽量把所有阵亡者的名字都查到,要有墓碑,要刻上名字。 不过管过多少年后,再来北山关陵园,还能让人看到这些英雄的姓名和籍贯。 “以后,等我有了孩子,他差不多懂事的时候,我就带他来这里看看。” 李叱坐在陵园门口,端起酒壶朝着陵园里边举了一下。 他喝了口酒后说道:“将来我的孩子有了孩子,等到孩子的孩子懂事的时候,也要带着来这里看看,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夏侯琢点了点头,也朝着陵园里边举了举酒壶。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从陵园里有两个男人走出来,并排着走,两个人一路都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注意到在旁边喝酒的李叱和夏侯琢,那两人连忙俯身行礼。 “见过宁王殿下,见过大将军。” 李叱认出来,那个年纪大一些的也就二十岁左右,自己在城墙上曾看到他,一边大喊着闺女等我回去一边杀敌。 他说不上有多能打,也没少负伤,只是运气看起来真的不错。 连续两次上了城墙,之后又一直参与抗敌,能活下来真的可算是天眷之人。 “我记得你。” 李叱笑道:“你和我说过,你姓苏?” 年轻人连忙回答道:“回宁王殿下,草民姓苏,名苏略,这个是我弟弟,他叫苏韬。” 李叱看向那个更年轻的:“我也记得你,你不会武艺,但是你反应奇快,而且天生力气不弱,后来你和边军练习刀法,没多久就超过了教你的边军。” 那个才未满十七岁的少年脸立刻就红了:“想不到宁王殿下也知道。” 李叱问道:“刚才你们两个去陵园里烧纸去了?” 苏略回答道:“是,就要回家去了,临行之前再给兄弟们送点钱。” 李叱点了点头:“该回去了,你们在这已经有七八个月,家里人一定都等的心急。” 苏略沉默了片刻,忽然再次撩袍跪倒。 “草民有个非分之请,草民的弟弟,想留下来从军,我苦劝了多日,他只是不肯回去,心意已决,我知道我劝不动他,也只好由着他留下,还请宁王能照看一二。” 李叱伸手把他扶起来:“他若愿意从军,可现在我亲兵营中做事,你且安心,我自会照顾好他。” 这一下,少年苏韬兴奋起来,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多谢主公!” 李叱伸手也把他拉起来:“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跪来跪去的规矩,以后见了我,见了大将军,只行军礼即可。” 苏韬连忙点头:“知道了,臣下记住了。” 这少年郎虎头虎脑的看着就精神,李叱也颇为喜欢。 他之前就知道这少年,极为好学,不打仗的时候,就拉着人教他武艺。 穷苦人出身的孩子,家里哪有余钱请武师教导,说起来,他十六岁才开始习武着实晚了些,可这少年天赋确实强的离谱,进境神速。 就前几日,李叱还看到他练刀,已经颇有大家风范。 苏略收拾好了东西回家去了,其实他心中也有从军志向,奈何兄弟二人,总是要有人回家去照看。 家里爹娘尚在,苏略还有妻儿,他回去之后,便是家中顶梁柱。 李叱吩咐余九龄,多取银两给苏略带上,还送给苏略一套团率军服。 苏韬送他大哥走了一天才回,直接进了李叱的亲兵营。 这小伙子性格开朗,而且人单纯,所以很快就融入进来。 李叱他们在北山关有守了一个月,一直出了正月之后,黑武人显然不会再来,所以李叱分派了人马留下,他带着人返回冀州。 在冀州休整一段时间之后,还要赶回豫州那边。 中原着实是太大了些,从北山关走到冀州要一阵子,从冀州走到豫州要更大一阵子。 等到李叱他们回到豫州的时候,估计着已经到初夏。 回冀州的路上,那仨老头坐在马车里又开始斗嘴了,三个人你来我往,谁也不给谁面子,但谁也不好战胜谁。 “下次你要是保证不了自己算不算得准,就别提前算什么。” 长眉道人瞥了老张真人一眼:“这一年,吓得我每天尿都多。” 老张真人:“我呸,是哪个求着我算的?!” 高院长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这次我要站老真人这边,确实是你求着老真人算的,这会儿又改了口风,人不能这样。” 长眉道人瞪了他一眼:“那当初是谁求着我,让我去求老张真人的?” 高院长道:“那么久远的事,我哪里知道谁求了你。” 老张真人一听这话:“高院长你是当世大儒,你怎么能这样呢,哪有做过什么不认账的道理。” 高院长:“我可是帮你说话呢。” 老张真人:“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看向长眉道人:“高院长是什么人品,他说没有就是没有,我是信任高院长的。” 高院长也看向长眉道人:“你看老真人说话,如此摇摆不定,而且这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是在嘲笑你人品不好,你会如何我不知道,换做是我,断然是不忍了。” 长眉道人:“你不忍,我也不忍。” 他看向老真人:“你个糟老头子。” 老张真人:“噫,你这人嘴巴好臭,你难道不是个糟老头子?” 两个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越说越激烈。 仨人都是那种我承认你有点本事,但你想战胜我也绝非易事的感觉。 那俩人斗来斗去,高院长端起茶杯,品茶,品茶,品茶,云淡风轻。 另外一辆马车里。 李叱看向高希宁:“一会儿你就去找那仨老头儿,说你已经想清楚了,愿意听他们的。” 高希宁脸一红:“凭什么我去,你为何不去,如此......如此难为情的事,你让我一个女孩子去说?” 李叱道:“他们不是策反你了么,不是策反我了啊,若是我去说,不也暴露了你已经出卖了他们的事?” 高希宁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她问:“有没有什么委婉的方法来说出口?” 李叱仔细的思考了片刻,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你给那仨老头儿送些饭菜过去,然后再每个人给一个大红包,就说是零花钱。” 高希宁道:“零花钱?居然还要给零花钱?!” 李叱:“注意些,嘴脸不大好。” 高希宁:“嗯?” 李叱道:“我这要不是为了咱俩的大事,能舍得给红包吗,你以为我嘴脸好?”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不久之后,高希宁真的带着三个大红包,拎着一个食盒进了那仨老头乘坐的马车。 一进来,看到食盒,仨老头儿就笑了,吵架都吵饿了,正好饭来了。 再一看到高希宁取出来红包,三个老头儿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的说道:“出去!” 高希宁:“这......这是何故?” 高院长道:“我还不了解你?你可是我养大的,你主动往外拿红包......这种事,绝对不能给你任何机会。” 长眉道人一脸严肃的说道:“你爷爷了解你,我了解丢丢儿那家伙,让你拿出来三个红包已经是殊为不易,让他同意......那必有大坑。” 老真人想了想,伸手:“把我那个给我,把他俩那个拿走,他们不会上当的。” 高院长:“你这是愿意上当了?” 老真人道:“主要是她俩也坑不了我什么。” 他把红包接过来,塞进自己怀里,然后问:“说吧,我已经被你收买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高希宁扭捏起来,一看她这个样子,高院长顿时就更慌了,自己这粗枝大叶的孙女居然扭捏起来,显然要说的事不好办。 “这个......” 高希宁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勇敢的说道:“前阵子三位老人家不是个我说,让我去劝劝李叱,先把大婚的是办了......” 仨老头儿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过来。 高院长和长眉道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伸手把那大红包拿过来。 长眉道人一边打开看,一边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事你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之前我们找你的时候就定了。” 高希宁一喜。 高院长也打开红包看了看,看表情似乎是还对里边的金额不大满意。 他咳嗽了一声:“这事,你不来找我们,我们也是要找你的,你看你,都是一家人,还给什么红包。” 长眉道人点头:“就是,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套。” 他看向高院长:“你说?” 高院长道:“你是叱儿的师父,你说吧。” 长眉道人坐直了身子,看着高希宁认真的说道:“你爷爷说的没错,你不来找我们,我们也是要找你的,之前和你说的时候,是因为担心北境战事,所以......现在仗都打完了,所以当然不能算数了。” 他见高希宁那喜悦的脸色逐渐暗淡下来,连忙又说了一句:“当然这是你爷爷的意思,不是我的,我只是转述他的想法。” 高希宁问:“那师父你是怎么想的?” 长眉道人肃然道:“我和你爷爷想的一样。” 高希宁:“?????” 老张真人叹道:“此事因我而起,不能难为两个孩子,这样.......” 老张真人看向高希宁道:“按规矩,你再给我一个红包,我帮你们把这个局给破了。” 高希宁眼睛骤然睁大:“真的?” 老张真人点头:“我是龙虎山真人,怎么能说假话骗小孩子呢?” 高希宁又取出来一个银锭放在老张真人手里:“请真人破解。” 老张真人把银子收好,然后盘膝坐定,嘴里念念有词。 片刻之后,他看向高希宁,而高希宁则紧张的问道:“破解了?” 老张真人一摊手:“哎呀,失败了,不过......我还想再试一次。” 高希宁一转身就出去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要重用 感觉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冀州城了,又感觉好像才刚刚离开不久。 因为心里有无比的熟悉感,又有了几分如当初第一次来冀州时候的兴奋,所以李叱心情颇为复杂。 对于李叱来说,冀州城的意义实在不寻常,这里是他人生的转折。 师父带他十年艰辛,换来了在冀州城里的一身院服。 他远远的看到冀州城,就想起来那时候在来冀州城的半路上,他问师父咱们去哪儿,师父说去冀州,他问去冀州做什么,师父说买你的命。 那时候他还说,自己的命多好买啊,卤肉酱鸭烤猪蹄,都是他的命。 恍惚中,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距离冀州城还有十几里的时候,路边就已经有不少百姓在等着。 看到宁军队伍过来,百姓们全都欢呼起来,那不是谁强迫他们来的,而是自发前来。 当他们看到宁王大旗出现的那一刻,每个人脸上的崇敬和兴奋都那么真切热烈。 李叱从马背上跳下来,剩下的这十几里路,他要一路走回去。 百姓们高呼着宁王万岁,可能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中有无数话语,可到了嘴边最终就变成了这四个字。 或许,这四个字,就是他们对宁王爱戴的最好的概括。 还是那么熟悉的城池,还是那么熟悉的街道,还是那么熟悉的花草树木。 李叱进了冀州城之后,有一种去任何地方都没有的感觉......回家。 他和师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就在冀州城里。 那个李叱费尽心思攒钱买下来的小院,曾是他们最安全也最温暖的避风港。 风餐露宿十几年,突然有了自己的家,哪怕寒夜里连点炉火的钱都没有,可是心中那种温暖,依然让他们无惧严冬。 回到冀州,李叱见了冀州上下官员之后,就和师父他们去了那个小院。 如今这里虽然空着,可是每日都会有人来打扫一遍,李叱问过,说是冀州节度使徐绩许大人的吩咐。 不得不说,徐绩是个有心人。 在台阶上坐下来,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种感觉就是你在外边辛苦了一整天,回到家里,在自家那把也许并不怎么舒服还有些老旧的椅子上坐下来一样。 长长的吐出这一口气,也只能是在家中才会释放出来的疲倦和满足。 神雕在院子里兴奋的转来转去,跑到这边,抬起头寻找狗子的所在,然后叫几声,大概意思是你看,这个坑是我拱的。 跑到那边又兴奋的叫几声,是在像狗子炫耀,这个也是我拱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这坑还在,如此坚挺,不愧是我拱出来的。 狗子依然那种冷冷淡淡的样子,还带着些对自家傻儿子的无奈。 在北疆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 黑武南苑大将军业夫烈养着一头大雕,是黑武特有的白头雕,体型格外巨大。 那时候夏侯琢手下人还问他,宁王养的那只鹰,是不是也如此巨大。 当时夏侯琢还说,宁王的那只鹰,也就和白头雕脑袋差不多大,夏侯琢的那个手下还略微有些失望。 可是不久之后,李叱他们率军赶到北山关,当狗子看到那只白头雕在天空盘旋的时候,一声啼鸣就直飞冲天。 它振翅而起的那一刻,那般巨大的白头雕就明显慌了一下,在高空转了个圈后往回飞。 狗子追上去,飞到那白头雕的头顶,远远的看起来,确实就和白头雕的脑袋差不多大。 然而那白头雕吓得不断的闪转腾挪,在半空中不停的急速转弯,甚至旋转翻飞来躲避狗子。 因为那白头雕很清楚,它抓不住那只隼,却能被这只隼把他脑壳挠开。 虽然最终让那只白头雕脱身逃走,可是自此之后,不管业夫烈怎么下令,怎么驱使,那只白头雕都没有再敢往北山关方向飞过。 尤其是,当狗子飞上天空盘旋的时候,那只巨大凶猛的白头雕,竟是飞都不敢飞了。 当时,这件事给北山关的守军士兵们巨大鼓舞,都说那是一种吉祥的象征。 看起来要弱小一些的隼,就是宁军的象征,而那巨大的白头雕就是黑武人的象征。 所以宁军士兵们,每次看到狗子飞起来的时候,都会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士兵们不知道的是,那只白头雕第一次和狗子缠斗的时候,就被狗子抓瞎了一只眼睛。 所以才会怕到这个地步。 白头雕确实巨大且霸道,可是远没有狗子灵活,也没有狗子凶狠。 小院里。 李叱看着神雕又在拱地,想着以后是不是给他打造一个铁鼻子套。 余九龄坐在李叱旁边,看李叱眼神一直盯着神雕,于是问道:“当家的你想什么呢?” 李叱道:“神雕这鼻子拱地,也不知道疼不疼,现在还这么冷,地都是冻着的,那么硬,它居然不在乎?若是给它那大鼻子搞个套,会不会好些。” 余九龄看着那猪鼻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搞个套?” 然后他连连摇头:“当家的我觉得不妥当。” 李叱问:“为何?” 余九龄认真的说道:“你猜猪为什么喜欢拱地?” 李叱着实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忽然间想到,若是李先生在的话,他应该会明白。 但是又一想,九妹就是在养猪这方面得李先生真传的人,所以九妹肯定是知道的。 他问:“你知道?” 余九龄点头:“我当然知道啊......咱们先做一个推论,如果猪鼻子拱地会不舒服,那它还拱不拱?” 李叱:“应该是不拱了吧。” 余九龄道:“所以就能以此得出推论,猪喜欢用鼻子拱地,是因为舒服。” 李叱听到这就觉得不对劲起来,眼睛也微微眯了。 余九龄继续说道:“它用鼻子拱地是舒服的事,你给它搞个套,那它还舒服吗?” 李叱抬起手鼓掌:“有理有据。” 余九龄道:“唉......我这也是突然间就感同身受了,所以才会明白这些。” 李叱没懂,确实是没懂感同身受是什么意思,毕竟他不是余九龄那么不要脸的人。 余九龄可得意了,终于有当家的都没听出来的东西,能不得意吗。 可是坐在不远处正在喝茶闲聊的安仨老头听懂了,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都抬头看天。 “不对啊......” 高院长忽然间醒悟过来,看向老张真人:“你是怎么懂的?” 老张真人:“你说的懂,是懂什么?” 高院长端起茶杯:“喝茶喝茶。” 老张真人:“嗯,喝茶喝茶。” 长眉道人看着天空,像是在想着什么,但应该不是想着什么好事,因为他的神情竟然渐渐猥琐起来。 老张真人压低声音问他:“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长眉道人也压低声音说道:“咱们不说其他,单纯学术上的讨论,你要是给神雕的鼻子上套一个什么东西,是不是变大了?” 老张真人:“这......你......我......过了那个岁数了。”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是啊......早怎么就没想到呢。” 周院长是文人,是大儒,他坐在那,品茶,品茶,品茶,只是瞧着也不是很云淡风轻的样子。 “军报。” 夏侯琢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刚从兖州送来的军报。 唐青原送来消息,把最近兖州的情况汇报了一下。 渤海人退兵之后,唐青原派人去侦查澹台压境走过的那条山路,已经被渤海人毁掉。 原本路过的地方有一条深涧,两侧悬崖的距离最窄的地方,加速跑然后飞跳起来可以过去。 就是此处,渤海人应该是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把他们那边的悬崖给撬开了一大块。 这一下,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这边过不去,但是山关那边被损坏,那边还能过去呢。 唐青原在大量的俘虏中选出来一批人,给他们好处,安排他们装作溃逃走散的队伍回了渤海国。 这些人要做的就一件事......继续收买别人。 被俘虏的渤海人中,不乏渤海高官,唐青原让他们回去,告诉他们如何做,还说宁军会全力支持他们。 这些人回去之后,确实动了心思。 渤海王石在勋进攻兖州的时候,家被澹台压境抄了,渤海王族被澹台压境一锅端。 如今这些人还都在兖州被看管,这些人中,还包括石在勋的母亲和宗族长辈。 被唐青原放回去的人,以石在勋穷兵黩武,不顾民众死活为由,暗中联合了不少人。 其中有一个被唐青原放回去的人,在渤海国军中本就颇有些威望,此人名为李孝晚。 他带着石在勋母亲的亲笔信,当然是唐青原逼着写出来的,意思是石在勋不配再做渤海国皇帝,太后决定废掉石在勋的王位,传给李孝晚。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诱惑,李孝晚也不可能回去就敢贸然对抗石在勋。 经过两个月的密谋之后,李孝晚在石在勋喝醉的时候,突然发难,一刀将石在勋砍了。 他带人发动兵变,宣布了石在勋几十条罪状,又拿出来太后的亲笔信,说是连石在勋的母亲都站在他这边。 兵变之后,李孝晚迅速的控制了朝权,并且宣布要想尽办法,迎接太后等人回国。 李孝晚派人来求唐青原,唐青原要他对侵犯兖州,造成无数伤亡的战争罪行做出赔偿。 为了竖立形象,李孝晚近乎是掏空了国库赔偿宁军。 唐青原也说话算话,在拿到了大笔的赔款后,将那些人放了回去。 石在勋已死,这些石家的王族留下也没用,但是放回去就用处大了。 回到渤海国之后不久,在半路上,这支队伍就遇到了伏击,尽数被杀,一个不剩。 新的渤海王李孝晚闻讯之后嚎啕大哭,说想不到石在勋的人竟然如此狠毒,他倾尽全力才把太后迎接回国,却被如此谋杀。 于是,李孝晚以此为借口,在渤海国内大肆捕杀石在勋的旧部。 李叱看完了军报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唐青原,怎么能不重用?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老爷子的用意 李叱并没有马上就返回豫州的计划,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哪怕稍作休整就赶回豫州也要初夏。 士兵们在北疆征战一年,都需要休息,李叱甚至已经给绝大部分士兵放了两个月的休假。 如果李叱完全不顾队伍疲惫不疲惫,直接带着人赶回豫州,这一路上的死伤必会极为严重。 最为主要的是,军心必然受挫,上下离心离德。 所以在李叱到了冀州城之后就安排人给大将军唐匹敌送信,告诉他,年前自己才能回去。 不管是在冀州北疆和黑武人厮杀的队伍,还是在兖州和渤海人厮杀的队伍,都必须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让人开心的是好消息不断传来,先是兖州那边有消息,说是渤海王石在勋已经死于兵变,紧跟着就是西北凉州那边也有消息过来,说是西域人已经退兵。 李叱知道,以凉州大将军澹台器的性格,那些西域人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谓的十国联军,澹台器必会分而治之,这就是他最拿手的事。 这样收拾那些西域人,大将军不是干过一回两回了。 “咱们等到夏粮收了之后再南下。” 李叱看向高希宁:“在冀州这也得想想办法,怎么说服那仨老头答应咱们在冀州成亲。”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高希宁,都实在太想在这个小院里把婚事办了。 这个小院,才是他们真正意义的家,第一个家。 然而大战之后,那仨老头又开始迷信起来。 这事怎么说呢,就和人们提起来眼皮跳是一个道理。 大战的时候,因为战局实在太惨烈,黑武人随时都可能攻入中原。 所以那仨老头动了心思,想让李叱和高希宁成亲,至于什么卦象啊命途啊之类的东西......去他妈的迷信。 黑武人退走,渤海人退走,这仨老头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又是那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嘴脸,可难看。 这和眼皮跳的说法,并无区别。 左眼跳财,真好啊,要发财了,右眼跳灾,去他妈的封建迷信。 高希宁咬了咬牙道:“实在不行,就只能下狠招了。”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你干掉我师父?我干掉你爷爷?”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实在不行,咱们就破点财吧。” 高希宁道:“除了收买这一招之外,我实在也想不到别的什么法子了。” 李叱道:“其实,都怪你。” 高希宁:“为什么都怪我?” 李叱道:“你的主业是做媒婆,副业是廷尉军都廷尉,现在副业你做的风生水起,主业却一直荒废,如果你主业做的好,给那仨老头一人找一个老伴儿,有人管着他们,他们还能管着我们吗?” 高秀宁一听这话,顿觉自责。 她叹了口气道:“这么说的话,确实我也有很大责任。” 李叱道:“你知道就好。” 高希宁:“嗯?” 李叱立刻后退两步:“我的意思是,你也不用过分自责......” 高希宁开始掏兜了,李叱就不信她能在自己口兜里掏出来土坷垃。 谁没事会往自己口兜里揣那玩意,一不小心碎了,一口袋土。 事实证明,李叱还是太年轻。 高希宁就真的在她的上衣口兜里逃出来个土坷垃,胶泥的,不会碎。 李叱立刻就怂了,胶泥那玩意要是糊一脸的话,想想就可怕。 认怂的快就没挨打,高希宁贼兮兮的说道:“我想到了个狠的。” 李叱连忙问:“有多狠?” 高希宁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们仨难为咱们俩,咱们也难为他们,给他们仨找俩老太太,古有二桃杀三士,今有俩老太太祸害仨老头,让他们三个自相残杀,狠不狠?!” 李叱瞥了她一眼:“一个你能找来吗?还俩?” 高希宁:“闭嘴!要不然还是说说收买的事吧。”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再想想别的法子吧,你就看看那仨人,我师父,那是钱能收买的吗?那是个江湖骗子啊,老张真人更不能信,我师父要是散兵游勇,他就是正规军骗子,能在江湖上挂牌的那种。” 高希宁道:“那先收买我爷爷?” 李叱道:“高院长本来是好的,可是他和那俩走的太近了......” 高希宁跟着叹了口气,一脸家门不幸的表情。 快正午的时候,李叱召集冀州官员议事,人都到齐,把冀州这边的事都安排好。 然后李叱宣布了几个决定。 因为这次北疆之战,有一大批人都要得到奖赏,其中有一个名字,让众人又陌生又震撼。 因为那个名字,在北疆之战前,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而且这个人也根本就还没有到宁王帐下。 此人就是唐青原。 李叱已经派人召冀州节度使徐绩归来,兖州那边,军务民政,交由唐青原主持,他暂代兖州节度使之职。 说是暂代,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宁王已经有了这样的安排,那这个迅速崛起的年轻人,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一介白丁就爬到了封疆大吏。 可是偏偏,众人也都说不出什么来。 其一,在料城,如果不是唐青原号召料城百姓死死守城,当初了桑人的水师,那么冀州和兖州就可能早就被外敌侵占。 其二,兖州一战,他率军偷袭渤海人的后营,导致渤海军大败,不得不退。 其三,他安排人在渤海密谋兵变,杀了石在勋,而且此举将把渤海国拖进内乱,只怕未来十年内渤海国都不得太平。 只这三件事,宁王怎么提拔这个年轻人,都不为过,所以说暂代节度使这个暂代二字,不会太长远,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把这暂代二字去掉了。 “让他来冀州城,大家都见见他。” 李叱说完唐青原的事,第二个说的是将军沈珊瑚。 累积军功,沈珊瑚的提升也是众人预料之中,只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宁王给沈珊瑚的提升会和大将军唐匹敌到一个高度。 军,勋,爵,三位皆与大将军唐匹敌同。 这也是不可能有人会质疑的封赏,沈珊瑚先打兖州,再得冀州,又在苏州一战打败李兄虎的闯军,再数千里疾行赶回兖州与渤海人交战,这还没完,又数千里疾行赶到北疆支援。 如果不是她到了北疆的话,北山关可能已被黑武人攻破。 第三个提到的是夏侯琢。 没有任何争议,夏侯琢的军,勋,爵,三位也皆与唐匹敌相同。 至此,宁军之中就有了三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将军。 仅次于这三位的,便是澹台压境,庄无敌,罗境等人。 除了这些老人之外,还有一些年轻人也大放异彩,比如北山关守将彭博,被提升的速度之快也让人震撼。 北疆之战前是六品校尉,北疆之战后背升为三品将军,坐镇幽州。文官这边,也有许多人得到封赏,比如冀州节度使徐绩,加一等侯,从西北率军赶到北疆驰援的连功名,升正三品,加三等候。 这些大事安排好,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变得轻松了不少。 李叱和高希宁整天密谋怎么算计那仨老头,而那仨老头整天密谋高希宁和李叱是怎么密谋的。 两个小的在想着挖坑,三个老的在想着怎么挖坑中坑。 大概休整了两个月后,在兖州已经安排好诸事的唐青原赶到了冀州城觐见宁王。 一见面,唐青原就把自己身份说了,他不敢对宁王有任何隐瞒。 当时在场的沈珊瑚,表情格外有趣。 一开始是震惊,然后是骄傲,满脸都是原来是我小叔子的得意,不......应该是,不愧是我小叔子的得意。 说起来在草原上的过往,李叱才知道唐匹敌的父亲已经过世,这事,唐匹敌到现在也没有告知李叱。 李叱沉思片刻,随即吩咐人安排,为唐老爷子追封,然后李叱以晚辈身份,配黑纱。 说起来在草原上那些经历,唐青原提到了自己名字的由来。 当时的部族埃斤虽然对唐老爷子格外敬重,对唐匹敌视如亲人,但对其他中原人,并不怎么友善。 老爷子当初把唐青原要过来,唐青原也是以奴隶的身份到老爷子身边的。 为了不让部族埃斤有什么想法,老爷子才用了青原二字,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保护唐青原。 “父亲说,他知道我心里有恨意,所以告诉我,等我将来回到中原,和大哥一样在宁王帐下效力,可把名字改了。” 唐青原道:“父亲早就想好了,他说安臣二字,便是对我嘱托,在见到宁王殿下之后,要将此事详细告知,请宁王殿下定夺。” “安臣?” 李叱心里微微一震。 唐老爷子给用这两个字,或许还有些什么深意。 “你自己拿主意。” 李叱道:“名字都是老爷子为你取的,我也不能给你做主,只能是你自己选。” 唐青原沉思片刻,俯身道:“那臣以后,就改名为唐安臣了。” 其实李叱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老爷子的用意。 老爷子这安臣二字,说是给唐青原取的名字,是则是让唐青原过来给宁王带的话。 他的儿子唐匹敌为宁王帐下大将军,他的养子也到中原后,以其才能自然也会有所作为。 老爷子这用意,一是告诉唐青原要安心本分,安分守己,二是向宁王说一声,他们俩,都会安心为臣的。 而这也不是全部的用意,还有一层意思是,老爷子临走之前对宁王的请求。 两个儿子都在宁王帐下,他想请宁王代替他这个老父亲,好好照顾孩子。 这也可算作托孤。 李叱想到了这许多之后,对于老爷子的敬意,更为深重。 而这名字的事唐青原尊奉老爷子的遗嘱,直到见宁王之后才能说,甚至都没有和唐匹敌提及,这是老爷子心思细密,也是唐安臣尊奉遗愿。 老爷子也许算不上是什么大人物,最有名气的时候,也只是代州一位武师。 可他却教出了唐匹敌和唐安臣两个人儿子,未来如果史书上会有老爷子的一笔,这一笔也必会很浓重。 ...... ...... 【上一章更新之后,居然有人说我是忘了狗子和白头雕在之前的铺垫,开玩笑,以我心思之缜密,布局之精妙,我确实是忘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打一架吧 林间小路。 李叱在前边走,唐安臣在后边跟着,两个人始终保持着这个距离,从出门开始就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两个人还在说话,唐安臣还在不停思考,一心二用,不是谁都能做到。 “兖州那边,你回去之后有何打算?” 李叱问。 唐安臣道:“李孝晚能夺渤海王之位,其实是运气,他在渤海国内并无多少根基,臣打算回去之后,尽量尽快的让渤海内有第二次兵变。” “渤海国内穷苦潦倒,先经历了一场大战,再经历两场兵变,未来二十年内,都不可能再有力气对中原龇牙咧嘴。” 李叱点了点头。 那个李孝晚,是石在勋手下的一个将军,而且还不是地位很高的将军。 现在他是坐在了渤海王的位子上,然而惦记着这位子的人,大有人在。 只要筹谋好,李孝晚被赶下台也只是早早晚晚的事。 “这是对外,对内呢?” 李叱又问。 唐安臣回答:“冀州这边已经有完备的民治经验,虽然两地民生风俗稍有不同,但臣想着,只要让百姓们日子过的好,那就一切都好。” 李叱满意的点了点头。 唐安臣已有谋划,李叱也可以把他放回兖州去了。 之所以把唐安臣从兖州喊到冀州来,李叱可不仅仅是因为对这个年轻人好奇,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根本没必要把人千里迢迢的喊来。 如果一位封疆大吏,只会打仗而不懂民治,那么早晚都会出大事。 好战之人,必会伤及民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回去之后,只要不忘了今日对我说的这些话,兖州那边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若说冀州是我们的后方,那兖州就是我们后方的后方,守好兖州,便是守好门户和退路。” 他看向唐安臣:“我其实也能猜到,你还是更愿意回南边而不是坐镇后方,就一年为期吧,一年之内,我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把你替换回来。” 唐安臣俯身一拜:“多谢主公!” 他当然是更愿意回南方去,天下格局已经到了这一步,谁不想参与那最终之战。 那不是什么青史留名不留名的事,而是一位将军只要错过就会遗憾终生的大战啊。 那一战打完了之后,乱世结束,楚国消亡,新的天下就在那一战的基础上形成格局。 其实留在兖州最合适的人是沈珊瑚,李叱不是没有想过把她留下来。 但念及老唐,李叱又存了几分私心。 如此安排,也可锻炼一下唐安臣,让他对军务民政都更为熟悉,一年,他就会有质的飞跃。 “我用你,不是因为你是唐匹敌的弟弟,你应该知道,若无能力,你就是我的弟弟我也不用。” 李叱道:“所以你不要心里去胡思乱想,猜测别人会不会嫉妒,甚至在背后说你们兄弟坏话。” 唐安臣俯身道:“臣明白。” 李叱道:“不管你是谁,能做大事,我就重用,如果实在担心有人说些什么,那就做的更漂亮些,这是唯一可以让他们闭嘴的方法,如果这样你还不能让他们闭嘴,我能让他们闭嘴。” 唐安臣再次俯身一拜。 这次交谈之后,唐安臣就赶回兖州那边,虽然他头上的暂代二字还没有拿掉,可拿掉不拿掉,已经并无多大区别。 李叱安排连功名回西北,继续去督造长安城,那是未来大计。 也许有人觉得,在还没有夺下来整个天下的时候,就着手去建造一座新城,不明智也没必要。 可是李叱深知,一旦他拿了这个天下,而长安城还没有建好,那他想离开大兴城绝非易事。 天下安稳,人心就会变得懒惰起来,懒惰的人,还会拿什么规矩礼制来当借口。 如果先定天下称帝位,然后再着手去准备修建长安城的事,那时候的满朝文武,会有八成以上的人反对,甚至更多。 现在不一样,现在李叱的话,比做了皇帝之后的话还要好使。 做皇帝,哪有那么自由。 现在他要修建一座新城就能建,称帝之后,他想做这件事,便会有无数人站出来说劳民伤财,说毫无必要,还会说什么祖宗规矩。 李叱是一个经常都会去想以后的人,所以在那把眼前的是也做的极好。 唐安臣才走之后不久,玄武孙归隐找到了李叱。 李叱看到这个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就有一种很自然的亲切感,因为在孙归隐身上,李叱看到了庄无敌的影子。 “我想离开。” 老孙开门见山,话说的无比直接。 “去哪儿?” 李叱问。 他没有问为什么离开,因为根本不必问。 当你决心守着一个女人的时候,往往是因为这个女人身边没有人守着。 真心在乎一个女人的时候,再优秀的男人也会有自卑,或多或少而已。 而这种自卑,在这个女人在乎的那个男人面前,就会无限度的放大。 老孙想离开,是因为青龙苏入夜回来了。 “就去兖州吧。” 孙归隐笑了笑,看起来倒是很洒脱。 “我知道白虎聂摄那个家伙也在兖州,如果有缘分,我们俩还能聚聚,不过我更想去渤海人那边转一圈。” 他看向李叱:“主公会明白我的,对吧。” 李叱嗯了一声:“明白。” 孙归隐笑起来:“明白......就很好。” 李叱拉了老孙一把,两个人走到门口那站住,看着远处的夕阳西下。 李叱缓缓道:“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或许有卑微可言,离开一个人的时候,却要走的骄傲。” 他在老孙的肩膀上拍了拍:“所以不要悄悄的走,悄悄的走会让人以为你输了,而你不是输了,只是退了。” 输了和退了,不一样。 老孙点了点头:“我不会悄悄走,走也要走的坦坦荡荡,但有一样......没有人可以怪她,她又没错。” 李叱也点了点头。 是啊,她又没错,她一直都明确的告诉老孙,老孙和她并无可能,她心里也装不下其他人。 所以谁有资格去怪她,若怪她,那就是道德上的绑架。 “当个官吗?” 李叱问。 老孙要头:“我才不要......规矩太多了,有事的时候喊我一声,没事的时候别打扰我睡觉,这才是我喜欢的样子。” 李叱笑了笑:“睡觉去吧,喝酒的时候我再喊你。” 老孙哈哈大笑:“行嘞。” 走了几步之后老孙又回头,看向李叱说道:“我从不认为我比谁差,只是我出现的比谁晚了,这样想的话,我算不算自欺欺人?” 李叱道:“你不这样想的话,才是自欺欺人。” 老孙再次大笑起来,迈步离开。 当夜,李叱和老孙他们喝了很多酒,老孙搂着余九龄的肩膀说,俩人喝多了就要拜把子,还要拉上神雕,拦都拦不住。 看起来,所有人都醉的一塌糊涂。 清晨,天微微亮,老孙就起床,洗漱,更衣,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背上行囊出了自己的住处,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霓凰。 霓凰递给他一个包裹:“路上吃。” 老孙嘿嘿笑起来,很惊喜,没有想到霓凰还会来送他。 他把东西接过来,问:“你做的?” 霓凰回答:“亲手买的。” 老孙哈哈大笑:“行嘞,多谢。” 他抱拳,然后迈步前行。 霓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老孙那远去的背影,她看得出来,老孙的步伐很轻松,一点儿也不沉重。 他啊......从来都是一个那么坦荡的人。 走过街角,一转弯看到了路边站着个人,看起来应该是等他许久了。 老孙看到那家伙就瞥了瞥嘴,走过去,伸手:“刚才霓凰送我,给了我路上吃的东西,她亲手买的,你呢?” 苏入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很空。 老孙:“啥也不带,就来送人?” 苏入夜道:“那,要不然打一架?亲手打。” 老孙把包裹放下来:“打就打。” 居然是真的打。 两个人在这清晨的大街上打了起来,你来我往,拳脚相向,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比试,寻常的习武之人都该看不懂才对。 可是就连在远处等着的余九龄都看懂了,以为那俩人打,谁也没用什么招式,谁也没有什么技巧,就是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的那种拳拳到肉打法。 如果论技巧招式,孙归隐绝非是苏入夜的对手,又怎么可能会打这么久。 打到两个人都躺在地上,鼻青脸肿。 “妈的......” 老孙骂了一句:“你要是发善心,想着我走之前让我打你一顿出出气,你他娘的为什么下手也这么狠。” 他脸上肿的老高,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躺在旁边地上的苏入夜哼了一声:“那样不爽。” 老孙居然噗嗤一声笑了:“你若真是站着不动让我打一顿,我确实不爽。” 苏入夜脸上也肿的乱七八糟的,毕竟俩人打起来谁也没躲,而且都是朝着脸招呼。 两个人就这样躺在地上好一会儿,然后莫名其妙的就都笑起来,笑的那么大声。 霓凰站在远处看着,没有过来,因为她并无必要过来,那是那两个男人之间的事,甚至和她都没有关系。 如果她过来了,会被人说那两个家伙是因为女人打架,可他们俩不是,他们俩只是互相看着不顺眼。 仅此而已。 “真是他妈的好疼。” 老孙坐起来,问苏入夜:“你带镜子了吗?” 苏入夜也坐起来:“我一个男人,出门带什么镜子?” 老孙:“你这样娘们儿唧唧的,我以为出门会带镜子呢。” 苏入夜:“说我娘们儿唧唧,你是想再比比什么吗?” 老孙瞥了他一眼:“滚蛋......” 然后朝着余九龄他们那边喊:“那边的,谁带镜子了?” 李叱和余九龄他们过来,纷纷摇头,正常的男人谁会带镜子出门啊...... 余九龄问:“你想照镜子?” 老孙嗯了一声:“我想看看现在我什么样。” 余九龄:“别照镜子了,没必要,挺丑的。” 老孙沉默片刻,问:“有多丑?” 余九龄侧头看了看远处溜溜达达的神雕。 老孙猛的站起来:“不他娘的走了,先养好了再说,过几天再走。” 说完背着包就回去了。 苏入夜也起身,走了几步后回头问余九龄:“我呢?” 余九龄又看了看神雕,然后认真的回答:“你比它瘦点。” 苏入夜楞了一下,一掠而起。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难得一日闲 冀州城的春天是最舒服的时候,风吹的人浑身清爽,没有夏天的那种汗腻,没有冬天的那种刺骨。 非但可以吹走身上的疲惫,还能吹走心里的烦躁。 李叱走在冀州的大街上,看到的每一个人都让他心里那么踏实,百姓们日子过的富足,脸上笑容就多,笑是可以治愈的。 笑可以治愈自己,也可以治愈别人。 李叱喜欢看人笑,高希宁问过他,你觉得这世上最值得骄傲的事是什么。 李叱说,能让我骄傲起来都无法无天的事有三,养师父,娶你,国泰民安。 李叱说,如果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能让身边的所有人整天都笑的合不拢嘴,那是多牛逼的一件事? 如果一个男人,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笑的合不拢嘴,那......如果我是这个人,我整天横着走我都觉得自己不够嚣张。 冀州的百姓们是最早的一批体会到了这种愉悦的人,生活会有甜有苦,会因为琐事而烦恼,但冀州的百姓,已经不再会因为吃不上饭而发愁。 就算是寻常人家,每个月的生活稍稍放肆一些,也不至于变得拮据起来。 李叱还说,把师父养的白白胖胖的,这是他人生一愿,把全天下百姓都养的健健康康的,是他人生的追求目标。 此时此刻,走在冀州城内的大街上,李叱已经体会到了这种我吹下的牛逼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的快乐。 特别特别快乐。 如今在大兴城里,百姓们一个月未见得能吃上一顿肉,别说一个月,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吃上。 而在冀州城里,一屉肉包子的价钱,可以便宜到任何一户人都不会去顾虑的程度。 “我已经开了个头特别牛皮的头。” 李叱一边走一边对高希宁说道:“你将来努力,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得足够优秀才行,不然怎么配得上这么他们这么牛皮的爹。” 高希宁:“放心吧,我会的努力的,如果和你生的孩子不够优秀,为了完成你对我的嘱托,我再去试试别人,多试几个,一定会让孩子都配得上你。” 李叱:“我去......” 高希宁:“你去不行,这事还就得我去。” 李叱:“我努力,我努力,以后都是我努力。” 高希宁道:“那怎么行,咱们之间还这么见外干嘛,我一定会保证将来我的孩子都是优秀的,你放心吧。” 李叱:“我放不下心......” 高希宁道:“你看你,又想要有优秀的孩子,又不想让我想办法保证优秀,太难为人了。” 李叱:“咱俩生就行了,生什么都行。” 高希宁:“咱俩生还能生出什么来,生什么都行?” 李叱:“......” 他看向高希宁:“我错了......” 高希宁:“哪儿错了?” 李叱道:“别管是哪儿,都错了。” 高希宁:“你这是什么态度?” 李叱:“我去......” 高希宁哈哈大笑:“刚才看那边过去的一个大嫂,就是这么教育那位大哥的,我觉得那大哥真可怜......不知道哪儿错了,但就是得承认错了。” 李叱问:“这样是因为好玩吗?” 高希宁:“我刚才试过了,不好玩。” 李叱道:“既然不好玩,那咱以后少玩这个好不好?” 高希宁嗯了一声:“其实刚才看到那大哥大嫂的样子我就在想,为什么非要有一个人显得强势呢?尤其是在外边,越是在外人面前,就越要显得自己强势,让外人看这个,却让自己最亲近的人心里憋屈,图什么?” 李叱摇头,他也不知道图什么。 高希宁道:“有的男人这样,有的女人这样,越是当着外人就越要让自己的家人难堪,难道是为了让外人说一句这个人可真厉害?” 她问李叱:“其实是不够喜欢吧......忍气吞声的那个够喜欢,但没有用,还会被人觉得窝囊,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叱道:“这个,真没有。” 高希宁道:“以后我在外边要是再拿土坷垃砸你,你就当众打我一顿吧。” 李叱道:“你是想让那仨老头把我吊起来打?” 高希宁掐着腰:“哈哈哈哈......奸计又被识破了么。” 李叱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如果不是看到你都忍不住笑了,我都快被你突然乖巧起来感动哭了。” 高希宁:“说到那仨老头儿,要不然咱们就真的实施一下计划吧,我去把我的主业重新捡起来。” 李叱:“别,你让别人去办这事还好,你亲自出马,这世上又多了三个终生不娶的壮士,他们还年轻着呢,以后有机会,你别给堵死了。” 高希宁:“可如果我不拿家里人下手......我还能拿谁下手呢......哈哈哈哈哈。” 李叱看着这个傻缺的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高希宁还在那笑呢。 “哈哈哈哈哈......嗝儿......噫,饿了,咱们找地方吃饭去吧。” “你那不是打饱嗝了吗!” “那是饿嗝。” “......” “吃什么能让你放弃给那仨老头找老伴儿的想法?” “你这不是难为我么,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选择?随便给点吃的我就放弃了,哈哈哈哈哈......嗝儿。” 找了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做蜀州菜的酒楼,高希宁最喜欢这这种酸酸甜甜菜口的东西,吃饱了出来的时候,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她拍了拍:“像不像有了?” 李叱一把将她的嘴捂住。 高希宁忽闪着大眼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办法。 李叱松开手,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你最好说人话。” 高希宁:“你再带我吃点别的去,我把肚子吃的再大一些,回去咱们就去吓唬那仨老头,说我有了,咱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把婚事办了吧。” 李叱:“......” 他问:“你觉得能骗的了那仨老头吗?” 高希宁:“我其实没打算能骗的了那仨老头,我是想骗你再带我去吃点别的好吃的,哈哈哈哈......嗝儿......” 她忽闪着大眼睛:“我要是还说这个是饿嗝,你还信吗?” 李叱转身就走。 高希宁抬起手,一脸凄婉的喊:“官人,不要丢下我啊官人。” 这一声喊,路人纷纷侧目。 李叱掩面而逃。 高希宁用戏台子上的那种小碎步追上去:“官人,你怎能如此狠心,丢下我和我肚子里的......” 李叱转身回来一把将高希宁的嘴又捂住了。 从他手指缝隙里,高希宁的话最后一个字也挤了出来:“屁......” 走了一段后,高希宁看到李叱弯腰整理鞋子,于是直接跑过去,一个跳马动作从李叱身上跳了过去。 李叱正好起身,高希宁就骑在李叱脖子上了。 李叱站直了身子,高希宁:“好......高啊。” 然后脑门撞树杈上了。 车马行。 李叱他们离开冀州之后,车马行一直还在经营,留下来的多数都是当初燕山营的老伙计。 他们厌倦了打打杀杀,习惯了在冀州城里的日子,倒是把这车马行还经营的风生水起。 李叱和高希宁回来的时候,那仨老头果然在车马行里,正在听一群伙计讲跑生意遇到的有趣事,那仨老头时不时的就大笑起来。 众人见到李叱和高希宁来了纷纷起身,李叱笑着说道:“坐着坐着,诸位哄孩子呢啊。” 伙计们没反应过来,长眉道人把鞋脱了,朝着李叱就砸了过来。 李叱一闪身要避开,高希宁在李叱身后一个擒拿就把李叱按住了,那鞋砸在李叱胸口上。 李叱:“叛徒。” 高希宁:“你以为我是怎么搞定咱师父的,让咱师父觉得我是他徒弟媳妇的不二之选,还不是靠出卖你?” 李叱:“......” 车马行的生意其实也不完全是生意,伙计们虽然已经不再上战场去拼杀,可他们也都是谍卫军的人。 走南闯北,能打听到无数消息。 现在廷尉府已经是明面上的衙门,很多事其实都不方便去查,因为只要廷尉府的人一露面,立刻就会被人盯上。 但谍卫军不一样,他们绝大部分都是以普通人身份生活,谁也不知道他们肩负着重任。 地方上的官员不作为,收受贿赂,或是有更大的贪赃枉法,谍卫军比廷尉府的人更容易查实。 在车马行的后院里架起炉灶,李叱和高希宁准备给他们准备饭菜。 高希宁把袖口一挽起来,那仨老头脸色都变了。 “你去玩会儿吧。” 长眉道人一脸认真的说道:“做饭这种粗活,让丢丢儿他们干就行了,你去玩会儿。” 高院长:“对对对,我这有点碎银子,都给你了,你拿去买糖吃。” 高希宁:“我就是卖糖的啊。” 高院长:“那......你去买点盐吃。” 高希宁:“我作为你们的晚辈,想给你们做顿饭来表达一下孝心这么难吗?” 高院长:“你离这远远的,就是尽孝了......” 长眉道人:“离得越远,孝心越大。” 大锅做菜其实味道就是会很香,只要不让高希宁插手,按理说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就在这时候,夏侯琢他们也来了,夏侯玉立一进后院,看到那架起来的炉灶眼神立刻就亮了,就好像炼金术士看到了锅炉...... 她要飞起来似的:“铁锅炖什么?” 夏侯琢一把将飞起来的夏侯玉立抓住了,他严肃的说道:“你要敢去添乱,我就炖了你。” 夏侯玉立:“嘁......” 然后看到了高希宁,小姑娘蹦蹦跳跳就过去了。 夏侯琢看了看高希宁又看了看自己妹妹,想着李叱那家伙以后日子大概会不好过。 别的男人在外劳累,会想着回到家,就能有一顿热乎乎的家常饭菜。 李叱累的迷迷糊糊的,会想着回家还有一顿饭等着吃呢,要不然死了算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来自铁鹤的威胁 回到冀州之后的一个月,李叱收到了紧急送来的消息,是从纳兰草原送来。 纳兰部族的可汗孛儿帖赤那在北疆一战后,也带着他的队伍回归草原休整。 他们这支队伍离开家乡已经有数年之久,这次回去之后,征战已久的汉子们也可以和家人团聚。 草原被燕山分为南北两片,纳兰家族所在的地方是关内草场,虽然不及关外草原辽阔,但其实并不小。 出征的时候六万纳兰部族的勇士,回家的时候,少了近万人,他们为了报答唐匹敌和李叱,把自己的命留在了中原战场上。 这次回去之后,孛儿帖赤那打算留下绝大部分人,休整一段时间后,换一批骑兵带着南下。 当然不会全都留下,大概留下三分之二的老兵,剩下三分之一的人还要带新兵尽快适应。 孛儿帖赤那很清楚这不仅仅是兄弟感情的事,还是将来纳兰草原能不能重新崛起的事。 他帮宁王殿下尽快将中原一统,宁王殿下将来也会帮他重新恢复纳兰部族的荣耀。 关内草原的人,也有着杀回关外草原的雄心壮志。 可就是这次他回去之后,出了大事。 纳兰草原的位置在凉州和冀州城之间,从这里也可以出关,穿过塞北荒漠,就能走到关外草原。 之所以黑武人不会从这里攻打中原,其一,是因为要想过来,先要穿过整个关外草原,再穿过塞北荒漠,路途过于遥远,补给线太长,根本难以实施。 其二,是黑武人也未必对铁鹤人那么相信,一旦黑武人的大军陷入困境,最先朝他们动刀子的可能就是铁鹤人。 而铁鹤人能走这边进攻中原,却一次都没有来过,是因为他们可以称霸关外草场,却根本没能力觊觎中原。 就算铁鹤人穷尽全族之力,能凑出来一支超过五十万人的军队吗? 对于庞大的中原来说,五十万骑兵可能在战场上很难遇到对手,但是攻城呢? 下了马的铁鹤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况且,且不说能不能有巨大的财力物力支撑起一支五十万人的骑兵,就算能,这个能是撑多久? 一座一座坚城,会把他们的骑兵一批一批的消耗掉。 但是在北疆,铁鹤人吃了亏,被纳兰部族的数万精锐杀了一个颜面无存。 连铁鹤可汗的亲弟弟吾儿瓦也被杀了,这种血海深仇,这种奇耻大辱,以铁鹤人的性格,绝对不能忍。 铁鹤部可汗离戈得知北疆一战惨败后暴怒,下令召集大军,向纳兰部族报复。 他们知道怎么打到这里来,因为曾经的草原虽然有燕山所隔,但并不是如现在这样彻底决裂。 关内草原和关外草原的人,也成了世仇。 为了不给纳兰人准备时间,打一个出其不意,离戈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穿过塞北荒漠,进入燕山峡,突然间杀进了纳兰草场。 接到了战报,李叱立刻召集手下将领。 “澹台。”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带上所有骑兵星夜兼程赶去纳兰草场,沿途补给,队伍召集起来后带上几天的干粮就出发。” 澹台压境立刻抱拳:“是!” 应了一声后转身出去。 李叱看向夏侯琢:“在冀州这边,能召集起来的队伍就全都召集起来,很多士兵都回家去了,近处的,能召回来多少是多少,最迟三日,就要出兵,留下得力人手继续召集远处的士兵归营,人员齐备之后也赶赴纳兰草原。” 夏侯琢点头:“我现在就去分派人,看看能召回多少人马。” 李叱看向高希宁:“你留在冀州城里,我要带着廷尉军也和澹台一块赶过去。” 高希宁点头:“我知道。” 这突如其来的战争,打断了不少人的休假。 李叱带上所有廷尉军黑骑,澹台压境带上冀州这边所有骑兵,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冀州城往纳兰草原那边赶。 而与此同时,李叱派人千里加急给在凉州的大将军澹台器送信,希望凉州军能分派兵力过来。 北疆的战事,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铁鹤人虽然远远比不上之前称霸天下的敕勒人,可是他们在关外草原也已经立于无敌之地。 尤其是近十年来,铁鹤人不断的攻伐,草原上数十个小部族被灭,其他部族也俯首称臣。 其实铁鹤人入关的那个地方,李叱并不陌生。 第一次去云隐山的时候,李叱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塞北大贼的那支马匪队伍。 他们激战的地方,就是燕山的山口,又称为燕山峡。 出了燕山峡就是塞北,一片看起来毫无生机的荒漠,而在这片荒漠中,有大量的马贼出没。 黑武人不是没有想过从这里进攻中原,可是实地看过之后就放弃了。 而实地看过的人,也在不久之后被李叱他们所杀。 那个黑武人曾经在中原也掀起来一番风浪,利用道人创建邪教,在西北发展势力,最终被李叱灭掉。 就是他,看过之后确定,黑武帝国没有任何可能从塞北荒漠进入中原。 黑武人要想打下来中原,所动员的兵力不可能低于五十万,就算是五十万,也只是前期投入的兵力。 没有百万大军,没有任何可能把中原收入囊中。 而从黑武的南苑大营走到那片塞北荒漠,要走上至少四个多月,仅仅是走到。 进入荒漠之后,没有足够大军生存的水源,危机四伏无险可依。 而在穿过这片荒原之前,还要穿过整个关外草原,要从铁鹤人的地盘上直接穿过去。 铁鹤人就算再害怕,也不敢让黑武人这样从家里走,就算是迫于黑武人的压力,铁鹤人愿意配合,且提供大军所需的粮草物资。 再经过两个多月的跋涉,穿过荒漠,穿过燕山峡,首先攻入的就是纳兰草原。 黑武人和铁鹤人的联军,倾尽全力的攻打之下,纳兰草原被他们打下来是常理之中的事,可这不是结束,只是才刚刚开始。 为了应对草原人,当初大将军徐驱虏在那边修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真正的边关不是在纳兰草原的北边,而是在纳兰草原的那边。 黑武人拿下纳兰草原之后,面对的才是中原坚固的边城。 走到这,就需要半年甚至七八个月,消耗无数的钱粮物资,还要和纳兰族不死不休,这才相当于到了北山关...... 何必要这样打呢? 而且,黑武人对铁鹤人的判断,也是可以奴役他们但不能成为盟友。 试想一下,百万黑武大军,历尽艰辛的到了纳兰草原,一场血战之后,开始进攻中原的坚固大城。 这时候,因为钱粮消耗实在过于巨大,而且这里的城池又比北山关还要高大坚固。 无奈之下,黑武人只能退兵,铁鹤人和草原其他各部,就可能会有些别的心思。 把这支黑武人的队伍放回去,黑武汗皇还会对草原人加以惩治,把兵败的原因推给草原人,借故打压,黑武人历来就是这么干的。 不放回去呢? 灭掉这没有了粮草物资补给的百万大军,黑武人就会一蹶不振,到时候草原人就能彻底摆脱黑武人的控制,甚至可能反攻杀进黑武帝国内部。 所以这天下的格局,似乎早就被大自然给定好了。 纳兰草原北部,燕山山脉下。 铁鹤部的可汗离戈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眺望远方。 他们已经赢了一场,突然杀进纳兰草原,让他们取得了一场大胜。 他们突进数百里,屠杀了纳兰部族至少六七万人,在北山关惨败的那口恶气,似乎是终于宣泄出来一部分。 可离戈不打算就这样撤回去。 二十万大军,长途跋涉而来,只在纳兰人的草原上晃一圈就回去,实在有些大题小做。 这一次,他判断纳兰人一定会输。 纳兰人的靠山是宁王李叱,但北疆一战,宁王李叱的实力已经损失惨重。 黑武人没有能攻破北山关,可宁军的消耗也绝不是少数。 而且,大战之后,宁军必然休整,不可能及时支援纳兰人,所以离戈判断,他至少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让纳兰人饱受折磨。 第一次突袭,他的铁骑在纳兰草原上横行无忌,可这不代表什么。 因为纳兰人毫无防备,被他们突袭的也都是些牧民,他们杀死的六七万人,都是寻常百姓。 铁鹤人在北疆损失了十几万精锐骑兵,如果这次不把纳兰人的骑兵彻底击溃,离戈不甘心。 “大汗!” 手下人从前边急匆匆的赶回来,下马后单膝跪倒:“斥候打探消息,一百多里外,有纳兰人的骑兵赶来,大概四五千人。” “四五千人?” 离戈笑了笑道:“要么陆陆续续赶来送死的,要么是纳兰人故意派来的疑兵罢了,传令下去,各军后撤,给那四五千人放过来,他们安全过来了,后边纳兰人的大队人马才敢往前靠。” “是!” 手下人领命,转身上马。 离戈站在高处看着远方,缓缓的吸了口气。 “想不到,这关内的草原竟然如此丰美,曾经这里也是我们的疆域,现在,纳兰人卑躬屈膝的给中原人做奴隶,他们不配拥有这样丰美的草场。” 离戈看向手下大将军束日格:“纳兰人的队伍会拼了命的赶来这里和我决战,所以他们后方必然空虚......束日格,我给你五万骑兵,你现在就脱离大队人马绕到纳兰人的背后去。” 他笑了笑:“孛儿帖赤那是这样在黑武人的地盘上杀了一个来回,那我就学学他,在他的后院里杀一个来回。” 束日格俯身:“大汗放心,我会把纳兰人的王庭烧的寸草不生!”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韬略 这可能是一个无比混乱的时代,楚国的崩塌,导致群雄纷起战乱不断,楚国的外敌,也都想趁此机会来分一杯羹。 这可能是一个无比璀璨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有无数惊才绝艳的人涌现出来。 暂时不提仇恨与敌对,只客观的评价一个人的能力,这个时代成名的那些人,并无弱者。 大楚这边,皇帝杨竞生错了时代,如果他是在大楚建国百年内出现的人,可能已经改变了大楚的走向。 武亲王,这样的一代战神,放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给他机会,他就依然是战神。 黑武人这边,南苑大将军业夫烈就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如果他这次南下碰到的不是李叱和夏侯琢,而是当初的楚国边军,可能李叱和他打的这一年内,他已经拿下整个冀州,还顺便能拿下兖州。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运气再差,也能为黑武帝国打下来中原北疆这半壁江山。 运气好的话,他可能带着百万大军一口气杀入江南。 不得不说的是,铁鹤部可汗离戈也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 如果他不是的话,他怎么可能带着铁鹤部几乎已经一统了关外草原? 草原上大大小小数百个部族,在他亲自率领的铁鹤骑兵面前,要么臣服要么灭亡。 在他成为铁鹤可汗之前,铁鹤人在草原上的势力,其实远远没到霸主级别。 这次,为了给他的亲弟弟吾儿瓦报仇,离戈亲率二十万铁鹤精锐南下。 突袭之后,杀了数万纳兰族的牧民,他却没有趁势进攻纳兰王庭,这就是善战的表现。 他带着二十万人长途跋涉而来,去突袭那些牧民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若是再长途跋涉去攻打纳兰王庭,这二十万骑兵,还没打就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现在他只是在这里等着,原本纳兰人可以集结起来,在王庭等着他的大军到来,以逸待劳的是纳兰人。 可现在,以逸待劳的是他。 他的部下都看懂了大汗这样的韬略,所以每个人也信心十足。 为了保护草原,纳兰族的军队会在尽快赶来,而且是从各地抽调过来的,所以对于离戈来说,他有的是机会。 一支军队的强大与否,和军队的主帅有着莫大关系。 同样一支队伍,不同的人指挥,就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比如现在大楚的军队,缺衣少粮而且装备也说不上有多好,在人数上还绝对不占优势。 如果不是武亲王指挥的话,能挡得住李兄虎百万大军?能把杨玄机追的狼狈而逃? 那样一支军队,换一个庸才指挥的话,早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大帐中。 离戈端起奶酒喝了一口,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这纳兰族奶酒的味道。 他面前桌子上的酒和食物,都是之前缴获来的。 手把肉就在桌子上,还冒着热气。 “大汗。” 铁鹤部的将军之一,也是离戈手下重臣,名为端木日葵的人笑着说道:“斥候纷纷来报,从各个方向都有纳兰人的骑兵队伍赶来,多的也只四五千人,少的几百人,如此散乱,下一战,咱们就能把这些人全都剁碎了洒在草原上当肥料。” 他的话一说完,这满屋子的将军们全都笑了起来。 “孛儿帖赤那不是个庸才。” 离戈一边用锋利的小刀切肉一边说道:“他能在黑武人的南苑大营里杀一个来回,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勇士,还是一个有头脑的勇士,我和你们说过无数次,在开战之前,低估自己的敌人,那么距离失败已经不远了。” 他说着话,把切来的肉塞进嘴里。 “纳兰人的小羊,好吃。” 离戈看向手下人,那些将军们都已经不敢再笑了。 “我的亲弟弟,吾儿瓦,在北疆之所以被孛儿帖赤那杀了,十五万铁鹤勇士不能魂归故乡,就是因为吾儿瓦轻敌,他在领兵出发的时候我对他说,不要小看你的敌人,他可能忘记了我的交代,所以他死了。” 离戈一边吃肉一边说道:“所以,如果我再听到有人说纳兰人有多好打这样的话,那我就把说话的人煮了,分给我的獒犬吃。” 在他的大帐外边,拴着四条巨大的獒犬。 这四只獒犬中最小的那个,也要到人腰的位置,这个大小,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束日格已经绕过去了。” 离戈道:“这一战,能不能报仇,能不能让纳兰人付出代价,不在我们这边,而在束日格那边。” 他扫视一周:“所以,现在你们知道应该怎么打了吗?” 刚才说话的端木日葵连忙俯身道:“回大汗,拖住纳兰人的主力队伍,让束日格在纳兰王庭杀一个片甲不留。” 离戈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怎么打了,那我现在给你一个任务。” 端木日葵连忙站起来,俯身:“大汗吩咐。” 离戈说道:“我猜着,孛儿帖赤那的队伍,最多再有三天就会到,而之前赶来的纳兰族骑兵虽然散乱,可他们也都是有备而来,所以需要有人引他们进入埋伏,这件事交给你了。” 他看向端木日葵:“明天开始算起,第一天你只能赢不能输,主动去攻击规模比较大的敌人,我给你一万骑兵.......第二天,你还是只能赢不能输,而且要打的嚣张,敌人退走也要紧追不舍,第三天......” 他指了指东南方向:“你会在那边遇到孛儿帖赤那的队伍,你只能输不能赢,往回跑的时候,要把孛儿帖赤那的人引过来。” “是!” 端木日葵俯身道:“我现在就去准备。” 离戈指了指端木日葵面前的桌子:“吃饱了再去,这么好的羊羔肉,不吃可惜了。” “是!” 端木日葵又连忙坐了下来。 离戈笑着看他,那笑容让端木日葵心里发慌。 “多吃些。” 离戈起身:“我去外边散散步,你们吃。” 说完走出大帐。 “朗别。” 他出了大帐后说道:“你跟我一起去走走。” 他手下将军朗别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走在草原上,离戈深深的吸了口气,指向远处:“你看,纳兰人把草养的有多好,这么好的草场,如果不能变成是我们自己的,太可惜了。” 朗别立刻就明白了大汗的意思。 原本这次来攻打纳兰人,只是为了吾儿瓦和那十五万骑兵报仇,最初制定的计划,也是以杀人为主。 可是现在,大汗看上这片草场了。 “你觉得我们能把这里打下来吗?” 离戈问。 朗别连忙垂首道:“打下这片草场,对于大汗来说只是手随意指一指的事。” 离戈笑了笑:“不要学那些中原客商拍马屁的坏毛病,况且他们拍马屁是为了生存,而你不用。” 朗别连忙道:“打下来纳兰草场,确实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守住。” 离戈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打下来不难,难的是守住,这里距离中原太近了。” 他的视线看向更远的地方:“可是我们遇到了一个好的时候,因为中原人在自相残杀。” 他脚步停住,看向朗别说道:“所以你说的守住这里难不难,要看我们打下来的时候,有多快。” 朗别道:“这次我们拖住孛儿帖赤那的主力,束日格去攻打纳兰王庭,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内就能将纳兰草原拿下来,那时候宁王李叱的援兵都还没到呢。” “不。” 离戈看着朗别,用一种让朗别害怕的平静语气说道:“束日格不重要,端木日葵也不重要。” 朗别立刻就紧张起来,因为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大汗的用意。 “我刚才说过了,孛儿帖赤那不是一个庸才,他是一个勇士,还是一个会领兵打仗的首领。” 离戈道:“他不会把王庭暴露出来的,那是多么低级的失误。” 朗别脸色有些发白的问道:“可是大汗,那为何要派束日格去攻打纳兰王庭?” “因为有必要。” 离戈的回答,还是那么的平静,也无情。 “如果他成功了那自然好,如果他没有成功,中了孛儿帖赤那的埋伏,那就是他为铁鹤部做出最大贡献的时候。” 离戈迈步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猜测那边一定会有准备,孛儿帖赤那派来这么多支散兵,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们,他就是要让我们以为,纳兰族的队伍,全部都在赶来的路上。” “束日格会陷入重围,但他有五万精锐,他也是一个勇士,也是一个会带兵的将军,所以他的五万人,会撑上一阵子。” “明天端木日葵就要领着一万骑兵出去,为了演戏,纳兰人的的队伍会边战边退,但是到了第三天,他们知道如果再退就会暴露,所以他们会有一支军队,假扮成孛儿帖赤那在,虚张声势的猛攻端木日葵。” 朗别问:“大汗,所以我们要在端木日葵退回来的时候,歼灭那支纳兰人的队伍?” “不,让他们去追吧。” 离戈道:“明天端木日葵的队伍出发之后,你就准备一下,我给你五万骑兵,你绕过端木日葵往纳兰王庭进发,你赶到的时候,束日格应该还在苦战,你在左边攻打,我带兵在右边攻打,博日帖赤那必败。” 朗别下意识的想问那端木日葵怎么办,可没敢问出口。 “去准备吧。” 离戈看向朗别:“一切都是为了铁鹤,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成为草原上真真正正的霸主。” “是!” 朗别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端木日葵也是个勇士。” 他身后传来离戈的声音,朗别心里又紧了一下。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忠节 草原上风波又起,作为李叱最坚定的盟友,纳兰草原上的事,就是李叱自己的事,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在得到消息之后,李叱立刻率军赶往纳兰草原。 而此时,李叱的敌人也不打算给李叱喘息之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叱已经成了那些大人物们的头号大敌。 曾经完全不把李叱放在眼里的人,也包括武亲王在内,现在不得不把李叱放在最前边。 那个时候,连武亲王都觉得李叱不过是一伙得了时机的草寇,一群燕山贼而已。 更何况是杨玄机那样的人,在被唐匹敌打的没有招架之力前,他眼中的李叱,还不如李兄虎,最起码李兄虎人多。 所以此时的杨玄机,也已经在打算着怎么对付李叱,可就在这时候,大楚朝廷派人来了。 大兴城外,杨玄机大营。 皇帝杨竞派来的使者明显没有得到什么好待遇,一直站在那,连个座位都没有。 如今已经进了三月,正是杨玄机所预测的城中粮草告急,可能已到撑不住的时候。 看到皇帝派来的使者,杨玄机当然会有几分得意。 皇帝派来的人,就是大楚于皇后的亲哥哥,如今已经被提拔为礼部侍郎的于挽。 皇帝也算是爱屋及乌,他是那么在乎于皇后,所以皇后的家人也就都得以重用。 于皇后的父亲本已经是礼部尚书,与皇后大婚之后,又加国公爵位。 此时于挽看着这场面,倒也不气。 这大帐里,一群天命军的将军们按刀而立,自然是故意摆出来的威武样子给他看的。 可不得不说,天命军的装备,兵力,甚至是士气,都似乎比朝廷的军队看起来要好的多。 而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也是想给他施压。 可于挽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他却丝毫也不害怕,坦然的站在那里,身子笔直,不丢朝廷风度。 他看到了敌人的装备,兵力,士气,城中军民显然不如,而他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你是谁?” 杨玄机问。 态度自然倨傲。 于挽回答:“我是大楚皇帝陛下钦派的使臣,大楚礼部侍郎于挽。” 杨玄机听到这个名字,看向身边幕僚,那幕僚低声提醒:“是皇后的亲哥哥。” 杨玄机随即笑起来:“怎么,我那侄儿现在已经无人可用到,需要他的大舅哥来出城送死了?” 于挽道:“天命王有所不知,若我不是皇后的哥哥,可能都轮不到我为陛下效力,城中百姓,人人皆愿为陛下赴死,排队都排不到我,是皇后娘娘替我说了几句话,我才有了这机会。” 杨玄机笑道:“人人皆愿为皇帝赴死?哈哈哈哈......这大概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的一个笑话了。” 他起身,走到于挽面前:“如果我此时让人把你的四肢断了,你还愿意为皇帝赴死吗?” 于挽道:“天命王大可试试,你若不敢试试,下次不要随意说话,唬人的事,说的多了就没用了。” 杨玄机被这话激的心里一怒,立刻说道:“好,那就试试。” 他一摆手:“断了他四肢。” 几名亲兵上来把于挽架起来往外拖,于挽也不反抗挣扎,任由那些人把自己拖出去。 到了外边,不久后一声痛呼传来,于挽的右手被一刀剁了下去。 “带进来。” 杨玄机吩咐一声。 于挽又被人拖拽进来,脸色已经惨白。 杨玄机看了看他那断腕处,笑了笑问道:“我以为你这般自命不凡之人,不会怕痛。” 于挽依然很平静的说道:“我自然会疼,谁都会疼,疼了会喊,这也是人之常情。” 杨玄机问:“那你还有为皇帝赴死之心吗?” 于挽道:“我这样的人,有心杀敌却无杀敌之力,恨不能有万夫不当之勇,为陛下斩妖除魔,所以若我这样的人若想青史留名,也只能是死于这般场合,你折磨我越凶狠,将来在史书上我留下的笔墨痕迹也就越多。” 杨玄机皱眉:“你想求名?” 于挽道:“我想求忠。” 杨玄机:“把他拉出去再剁掉一只手。” 亲兵随即上前,杨玄机一直看着于挽,等着他求饶,可于挽还是那样,不反抗也不说话,而且这次是自己转身走出军帐。 “等下。” 杨玄机问于挽:“皇帝让你来见我,是想说什么?你且先说说看,若是你能说动我,我留你剩下的手脚。” 于挽看了他一眼:“我先出去让人把我另一只手也剁了,回来再和你说。” 然后迈步出门。 他走到门外,将手放在那木墩上:“来吧。” 那些杀人如麻的天命军士兵也被这一幕震撼,彼此看了看,谁也没敢贸然上前。 于挽的断腕处还在淌血,他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看着他却依然气定神闲。 杨玄机身边幕僚提醒:“此人就是求死来的,他若被主公所杀,而且是折辱而死,城中百姓必然会被激起仇恨之心,若真如此,主公再攻城时候,必会更为艰难。” 杨玄机一惊,这才醒悟过来于挽的来意。 他确实就是来赴死的,而他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一旦他死了的话,城中百姓必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皇帝用他一个大舅哥的命,来换大兴城上下一心,果然够狠。 “来人!” 杨玄机立刻喊了一声:“把医官找来。” 与此同时,城内,世元宫。 皇帝杨竞急匆匆的跑回来,他刚刚巡视大营的时候得到消息,说是礼部侍郎于挽于大人出城去了。 他派人去问询,礼部的人说,于大人要为唤醒城中百姓血性而去赴死。 所以出城的时候,他一路走一路高呼,他是礼部侍郎于挽,是皇后的兄长,要代表陛下去与成为叛贼谈判。 皇帝赶回世元宫,正碰到也才刚刚得知消息的皇后,一个人急着回来,一个人急着出去。 “陛下。” 于皇后的脸色也很焦急,她那般温婉恬静的人,此时额头上都是一层汗水。 “朕已经知道了,你安心,朕来想办法。” 皇帝见皇后如此模样,就知道皇后之前也不知情,于是他让皇后回宫去等消息,他转身又去了城门处。 此时大街上已经满是百姓,尤其是城门附近,聚集的百姓已经把路堵的水泄不通。 这几个月来,于皇后在城中百姓们的心中,和她在陛下心里一样,犹如仙子下凡一般。 城中百姓有生病者,若被皇后得知,皇后就会亲自带上御医前去诊治。 城中百姓若有家中缺粮者,皇后会带着大内侍卫送去粮食,还会嘘寒问暖。 大楚朝廷所失去的民心,就是皇后靠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挽回不少。 百姓们都说,这是上天的神仙被百姓们的苦难所触动,所以安排了仙子下凡来拯救黎民万生。 此时城中百姓,许多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的兄长出城去谈判了,所以都跑到这里来等着。 “陛下!” 百姓们看到皇帝到了,全都跪了下来。 “起身,起身,都快起身。” 皇帝一边扶那些百姓,一边看向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 士兵们怎敢打开? 守城门的将军俯身道:“陛下,城外凶险,不可开城门啊。” “于公来说,只身犯险的人是朕的肱股之臣,于私来说,那是朕的兄长,朕必须要去。” “陛下。” 将军跪倒在地:“请陛下三思,请陛下收回成命。” 天命军大营中。 于挽不接受医官的治疗处理,他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摇摇欲坠,却依然强撑着站在那。 “按住他!” 杨玄机怒吼了一声。 亲兵们上去,如刚才剁于挽手的时候一样把于挽按住,医官这才上前敷药治疗。 于挽却笑道:“原来天命王也怕民心,我还以为,天命王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所以什么都不怕。” 杨玄机冷着脸说道:“我不会让你奸计得逞,你想死在这里,以成全忠节之名?你会失望的。” 他看向手下人吩咐道:“派人去城外,告知成全上的人,就说于大人已经投靠了我,愿意在我帐下为臣,不回去了。” 于挽哈哈大笑道:“我来之前,就一路上与百姓们说了,若我没能回去,要么是我已被杀,要么是我被扣住,我也对他们说过,杨玄机那奸贼为离间我等同仇之心,还会说我已经投降......杨玄机,你大可去试试。” 杨玄机脸色发白,气的胸口里都一阵阵疼。 于挽道:“为人臣,有上阵杀敌之力,那自当马革裹尸,我没有杀敌之力,也有其他办法报效陛下,报效朝廷,我于挽个人一死,换城中百姓上下一心,大赚。” 说完之后忽然挣扎起来,在医官惊愕中,他直接冲出了门,门外有拴马的木桩,他一头撞了上去。 这一下撞的拼尽全力,那深埋地下的柱子都被撞的歪斜。 于挽倒在地上,躺在他,看起来已经没了力气。 “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 杨玄机冲出大帐之外,看了看那倒地的人:“医官,把他救治起来,若是救不好他,那我就杀了你。” 医官吓得脸色发白,扑过去跪在于挽身边检查,可于挽此时眼白都已经翻了起来。 城墙上,举着千里眼的守将看到了这一幕,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跑到城墙下边,看到皇帝,扑通一声跪倒:“陛下......于大人,于大人在贼兵营中,撞柱而亡!” “啊!” 皇帝一声惊呼,一瞬间就好像石化了一样,呆立当场。 不久之后,消息传到世元宫,皇后听到之后,手里捧着的正在为皇帝缝补的衣服掉在地上。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本领 于挽的死,比杨玄机被武亲王打赢一阵还要让他难受,难受一万倍。 被武亲王打赢一场,最多是损兵折将罢了,可是于挽这一死,就把大兴城变成了一座万仞高山,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大兴城的百姓们,会因为于挽的死而变得无比团结。 这一个人的死,比守城的时候杀死一万天命军还要有用,不,比杀死五万天命军士兵都要有用。 所以杨玄机懊恼到了极致。 他只是因为于挽那几句讥讽就中计了,可归根结底,这还不是因为他本身性格的原因。 得意时便张狂,不得已时便阴狠。 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所以才会轻视于挽,被于挽三言两语激怒,让人断了于挽的手。 此时再回想起来,懊恼无比。 手下幕僚们也都觉得为难起来,此时若攻打大兴城,必会损失惨重,所以还不如继续围着。 如果城中确实粮草难以为继的话,那么再围不了多久,或许就有人打开城门了。 可是他们也知道,这希望已经微乎其微。 城中愿意开门迎接天命王的,如果还能开门的话,怎么会等到现在。 各大家族的人......哪里还有人。 城中都是那些被皇帝收买了人心的穷苦百姓,攻城的话,这些百姓会疯了一样的在城墙上抵抗入侵。 因为在那些百姓们看来,他们守着的不只是一座城,还是他们的家园。 所以幕僚们商议了许久,给杨玄机想出来个办法。 “主公。” 其中一人道:“如今数十万大军陈兵于大兴城外,每日所需粮草物资极重,如今城内粮草情况不明,又无内应,所以不如先分派兵马,一为筹措粮草,二为探查豫州宁王李叱的动向。” 另一人道:“宁王李叱在北疆虽然击退了黑武人,但兵马必损失惨重,所以他不会贸然南下,余下的兵力,也只能是收缩防卫。” 杨玄机道:“你们的意思是,趁着此时分兵北上......据我所知,豫州领兵的人是庄无敌,此人倒是不曾听闻过有何战绩。” 一谋士道:“庄无敌,一草寇耳,最初在燕山营中为贼,只因为是李叱的义兄,所以才得重用。” 另一个人道:“此人也是燕山大贼虞朝宗的结义兄弟,是为燕山贼二当家,李叱当初为燕山贼三当家。” 杨玄机点了点头:“唐匹敌在苏州,豫州的兵马又多已调派到了北疆,所以豫州确实可以有所图谋。” 他看向众人:“谁可为将?” 一谋士道:“大将军史峰晖,沉稳干练,胸有韬略,他领兵多年,在军中素有威望,可当大任。” 其他人纷纷点头:“史将军确实可以担此大任。” 这次杨玄机从蜀州出兵,算是把家底都带出来了,蜀州所有兵马数十万,再加上梁州军二十五万,上次打败了之后带回去的兵马也有二十几万,总计兵力不下八十万。 所以此时分兵去攻豫州,倒也可行。 若能夺得豫州几处,便可获取粮草补给,还能试探出如今宁军的虚实。 所以杨玄机沉思片刻后点头:“既如此,那就依着你们。” 他侧头看向大将军史峰晖,此时史峰晖低着头站在那,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可心里已经把这些幕僚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一个遍。 如果可以的话,史峰晖愿意唤醒他自己的八辈祖宗,和他一起骂那些家伙的八辈祖宗。 这群臭王八蛋整天就会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如今算计到他头上了,宁军是好招惹的? 史峰晖低着头,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把这件差事给推了。 虽然他也未曾听闻那庄无敌有过什么辉煌战绩,但他却知道,宁军中为将之人,哪里有一个庸才。 就算是好歹动动脑子去想想,也能想个大概,庄无敌最早在燕山营中落草为寇,燕山营全军覆没他都没死,换句话说,大当家虞朝宗死了他都没死,宁军历经多次大战,从冀州开始,大大小小打了多少场,他都没死......这能说明什么? 可是还没等史峰晖想到什么办法推诿,就听到杨玄机叫他。 “史将军?” 史峰晖连忙出列:“主公,臣下在。” 杨玄机道:“你可愿往?” 史峰晖有一句我不愿往,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可硬生生的给压了回去。 他此时不仅仅在骂那些幕僚了,也在骂那个叫于挽的家伙。 如果不是他一头撞死在大营里,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幕僚,也就不会撺掇天命王分兵去打豫州。 如果不分兵去打豫州,又怎么想到他? 世上的事,就是这般看似巧合,实则又都有注定。 如果没有于挽的事,杨玄机确实没有打算分兵,现在大兴城更加不好打,八十万大军在这耗着怎么说都有些浪费。 见史峰晖没有立刻回答,杨玄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史将军?” 杨玄机又叫了一声。 史峰晖连忙俯身道:“臣下愿往。” 杨玄机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分给你二十万人马,你也无需立下什么军令状,你此番北去,以抢夺粮草为主,试探宁军虚实为次,不必去攻打豫州城。” 一听到这话,史峰晖心里立刻就放松了些。 豫州城高大坚固,又有善战之宁军镇守,想打下来,谈何容易。 若只是抢点粮食的话,那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史峰晖俯身道:“主公且放心,臣必不辱使命。” 这边筹谋妥当,史峰晖领着分派给他的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往北边开过去。 与此同时,纳兰草原。 铁鹤将军束日格带着五万大军在距离纳兰王庭五十里左右勒住战马,他举起手,身后的庞大骑兵队伍就都停了下来。 他没有贸然进攻,他在等斥候回报消息。 一路上走过来,没有遇到纳兰人的队伍,可是他抓住了一些牧民询问,都说看到了纳兰族的骑兵赶往西北方向。 此时此刻,王庭必然防备空虚。 等了能有大概半个多时辰,斥候从前边飞骑而回,到了近前俯身道:“将军,已经打探过,纳兰王庭那边看不到多少兵力,巡逻队伍人数也不多,进进出出,多为老弱妇孺。” 束日格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前边。 在他手抬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士兵就把牛角举起来吹响。呜呜呜的号角声响起,五万铁鹤骑兵开始缓缓加速,在这一片原野上,像是一大片浪潮往前席卷。 骑兵队伍冲到了纳兰王庭外边,那是一大片营地。 所谓王庭,是因为可汗的金帐就在此地,金帐象征着纳兰族可汗至高无上的权威。 巨大的金帐四周,是无数的帐篷毡房,在金帐后边,就是额尔古山。 额尔古山其实就是燕山的分支,中原人称之为西岭山,山势险峻。 看到如此庞大的骑兵来袭,纳兰王庭这边示警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离着还远,束日格就看到那巨大的营地中,人群立刻就慌乱起来,那些老弱妇孺都奔跑起来,显然是吓坏了。 束日格将弯刀抽出来指向前方,铁鹤骑兵的速度提升到了最快,巨浪一样朝着营地拍打过去。 束日格冲锋在前,带着队伍杀进营地之后,看到了远处的牧民正在往营地后边跑,于是呐喊着追了上去。 五万骑兵散开,涌进了王庭内。 轰的一声,前边的一片骑兵倒了下去,纳兰人竟是挖出来不少陷坑。 许多铁鹤骑兵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纷纷坠马。 看起来没有任何危险的平地上,突然就出现了一条绊马索,不少人狠狠的摔倒在地。 随着纳兰族这边的号角声一变,从那些毡房毡篷里,冲出来无数纳兰族的勇士。 他们居然放弃了骑马。 每一个纳兰族勇士手中都有一杆长长的木杆,最短的也有一丈多。 因为前边的队伍坠落陷坑,又被绊马索放到了不少,所以铁鹤骑兵的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失去了冲锋威力的骑兵,被一群手持长枪的步兵围住......下场可想而知。 纳兰族的勇士们嘶吼着,将长枪不停的往前戳,他们没有足够多的铁器,所以基本上都没有铁枪头,可是木杆削的很尖。 他们对着马背上的人不停的戳,铁鹤人面对这样的战术,根本就没有办法抵挡。 束日格进攻之前,自认为已经想到了和纳兰人交战的所有可能,所以也想好了如何在马背上将这宿命之敌击败。 偏偏就没有想到,生活在马背上的草原人,居然放弃了骑马。 而这,就是纳兰可汗孛儿帖赤那跟随唐匹敌数年所学来的本领。 站在高处,孛儿帖赤那举着千里眼观察,哪里需要补充兵力,就用号角声下令。 五万骑兵冲进王庭之后,就好像陷入沼泽一样。 铁鹤人引以为傲的骑兵,在这,变成了靶子。 此时此刻,长杆太好用了。 把人从马背上戳下来之后,就算没能捅死,落马的人来不及起身,就被一大片木杆砸的昏头转向。 乱棍之下,地上都是哀嚎着的铁鹤人。 打到这个地步,纳兰人已经全民皆兵,他们不管男女老幼全都上来,拿着木杆一阵阵敲打。 到处都是哀嚎声,到处都在死人。 很多铁鹤骑兵都被打的面目全非,而被木杆戳死的人,连抢救都救不了,伤口太大。 试想一下,人的脖子才多粗,木杆从脖子里穿过去,怎么救? 这一场突袭,变成了围歼。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是不是不一样了 孛儿帖赤那追随唐匹敌那么久了,耳濡目染所学,也是他在草原上二十几年人生都学不来的东西。 有人说过,习武之人若是自身已到瓶颈,再难有进境,哪怕就是想方设法的去那些真正的强者身边做个打杂的,只要能每日有所见,便也大有裨益。 见不到绝世强者出手,看人家言谈举止,看人家行事作风,也会影响巨大。 如此来说的话,那唐匹敌难道不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绝世强者吗? 所以纳兰王庭一战,看似赢的好像有些简单,可这简单二字的背后,是孛儿帖赤那数年苦学。 而在宁军之中,和唐匹敌学了不少东西的,大有人在,又何止是一个孛儿帖赤那。 豫州。 宁军队伍在赤河北岸停了下来,大将军庄无敌下马,走到河堤上往对岸看了看。 他手下的亲兵校尉,是当初就在燕山营跟着他的老人,名为狄敢当。 站在庄无敌背后,狄敢当问庄无敌:“大将军,天命军真的会来吗?” 庄无敌回答:“他们可以不来,我们不能不在。” 狄敢当点了点头:“那我去给大将军搭建帐篷,再把大将军喜欢的书放好。” 庄无敌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他手下的人也都知道,将军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也早都已经习惯。 狄敢当追随庄无敌这么多年,对庄无敌更为了解,况且大将军和他说话,倒也不少。 手下的人也都知道,将军的虽然看起来冷酷,实则内心火热,把他们每个人都当做兄弟一样看待。 面冷心热,说的就是将军这样的人。 庄无敌之前已经下令队伍沿河驻扎,分派游骑往两侧巡视,队伍安排井然有序。 在河堤上,庄无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着树,将挂在腰带上的书册摘下来,坐在那安安静静的看书。 狄敢当曾经问过他,说大将军,在燕山的时候,你最不喜欢读书,大当家让你多读书的时候,你都总是找借口推诿,怎么现在这么喜欢读书了。 庄无敌回答说,因为现在不一样了。 那时候的庄无敌,除了听从大当家虞朝宗的安排之外,什么事都不去管,只是喝酒。 可是现在呢,他是一军主将,手下数万将士的生死都在他肩膀上扛着。 他不善于表达,所以只说现在不一样了,你让他说为何不一样了,他笨嘴拙舌,大概也表达不清楚。 可他心里明白,他不能被人甩开那么多,不是他觉得被甩开会丢掉现在的位置,是他觉得人一定要有用。 人活着,一定要有用。 他在燕山营的时候别说读书了,听别人说话文绉绉的都来气。 可现在,他毫无挑剔的看书,因为丢丢儿说过,我们没有见过的世界,书里都有。 你想想吧,我们没见过的世界,什么精彩没有? 丢丢儿还说过,每一个字都是老祖宗倾尽心血创造出来的,学会这些字就是一种传承。 而有了传承,才能在这传承的基础上去创造,就好像老祖宗已经给我们打好了地基,能建造出多高的大楼,就看我们的了。 庄无敌身上总带着的那本书,是他求唐匹敌写下来的。 这其实并不算是一本书,而是唐匹敌能想到的关于战场上所有该注意的事。 写的很详细,比如什么样的地形下应该如何用兵这一点,就细化出来上百条。山在什么位置,河在什么位置,山有多高,河有多宽。 可是写在书本上的东西毕竟是死的,学而有用,用在于活。 庄无敌手里的这本册子,他已经看过数百遍,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但他知道自己只是记住了这些文字,还没有完全灵活变通,所以到任何一个地方,他都按照地形,在书册上寻找对应,然后再加以推测计算。 老唐说,你想到了,敌人未必能想到,但你想到了,觉得敌人未必能想到而你不去做,那么就一定会吃亏。 不管敌人想到了还是没有想到,你想到了你就去做了,那么吃亏的一定是敌人。 在得到军报说,天命王杨玄机已经围困大兴城数月之久后,庄无敌随即调动了豫州城可以调用的半数兵马,南下到了赤河北岸。 还是老唐那句话,敌人没想到,不代表你可以想到了但不干。 这个世上的后悔不已,有一半是因为没想到,有一半是因为想到了但自己懒。 河堤上,清风徐徐,庄无敌以往看书就会犯困,可是后来老唐教他一个法子,就是在脑子里想象画面。 当你看到一个战例的时候,文字要在脑海里形成战局,幻想出那些厮杀,幻想出那地形。 而且还要幻想自己是一个神。 这是老唐的原话。 再配合丢丢儿的话,世上所有的精彩书里都有,你再把自己幻想成一个神,还有画面感,你就说爽不爽吧。 老唐说,你看战例,不要只看一边,只看赢的那边,其实你学不到什么,因为这个世上七八成的赢,都只是因为更强。 要配合输的那边一起看,才能明白胜负关键,也许这关键只在细微处。 要懂得看细微,更要懂得看大局。 所谓大局,就是把自己看成一个神。 他对庄无敌说,你脑子里想象出来战局之后,要把自己升高,飞起来,飞到高处去。 你飘在天空上俯瞰整个战局是什么样子。 因为唐匹敌的这些话,庄无敌再看书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犯困过。 他想象着自己是一个透明的人,在旁观着所有事,有了这样的习惯之后,进步极快。 此时你再配合丢丢儿的话想想,就会明白神不只要会飘起来,还能落下来,透明的飘起来落下来,上上下下。 老唐是独一无二的老唐,所以不代表谁和他学习之后就会变成他,可是能学到几分,就已经是极大的收获。 老唐还教庄无敌,少喝酒多喝茶。 喝酒容易让人兴奋,让人冲动,但喝茶不一样,喝茶的时候你脑子里会不由自主的去想很多。 大部分时候都是思绪无定,你觉得毫无用处,甚至可能是在莫名发呆。 但当有一天你面对什么事情的时候,忽然间想到,自己曾经在某个时刻胡思乱想的想到过,也有裨益。 “大将军。” 狄敢当跑过来,递给庄无敌几个烤好的馒头:“大将军,吃饭吧。” 庄无敌嗯了一声,视线转到了赤河水面那边。 “三月了。”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三个字,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天。 天空蔚蓝,白云淡淡,有微风,清爽的让人浑身通透。 可是三月,马上就要进入江南雨季。 这里是从京州渡河进入豫州最合适的地方,水域更宽,水流更缓。而且江南之地和北方不一样,从冀州往豫州攻的时候,虽然临着南平江,可是想找到足够多的船还是要费尽心思。 但在江南这边,你想找船再容易不过。 “派人去南岸,告诉沿岸的渔民,就说我们要在北岸大量用船,先到先得,小船每天五两银子,大船十两银子。” 庄无敌看向狄敢当:“告诉对岸的百姓,可互相奔走相告,带船多的人来,更有奖赏。” 狄敢当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庄无敌沉思片刻后又吩咐了一声:“领银子的地方,在河北岸再往北走三十里的菜田县,船可以留在北岸上游,按天算钱。” 狄敢当回来,有些不理解的问道:“菜田县距离这里三十里,领船费要来回走那么远,对岸的渔民会不会不乐意?” 庄无敌道:“告诉他们,在菜田县,宁军会为他们安排住的地方,但不管饭,在县城空地上,你派人去搭建帐篷,越多越好。” 狄敢当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若天命军真的来攻,船却都在我们这边,他们便若执意渡河,就只能造桥,可只要造桥硬功,我们以逸待劳,他们便会损失惨重。” 庄无敌道:“不止如此,把船集中到北岸上游,我们留着自己用,敌人造桥渡河,那些船我们可以冲撞浮桥,损失我们加倍赔给渔民就是了,反正我们有钱。” 狄敢当道:“那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呢。” 庄无敌笑了笑:“主公说过,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涉及人命。” 狄敢当也笑起来:“这财大气粗的感觉就是好,好的不能再好了。” 庄无敌道:“况且我们也不是光出钱,你去找菜田县的县令大人,告诉他,不久之后会有大批的渔民到菜田县居住,他们手里都有钱,城中所有酒楼商行的生意,如果比往日营收翻倍了的话,那么要抽其中一成,不翻倍不抽成。” 这就是说,假如原来每天卖一两银子,现在每天能卖二两,庄无敌的人要抽走其中两钱,商人留一两八钱。 “分派一半的火头军过去,在县城里搭建炉灶,做饭要量大便宜,不要心黑,少赚即可。” 庄无敌:“安排谍卫军的人过去,和这些渔民打交道的时候,也会有所收获,渔民回去的时候,谍卫军的人也可以跟过去。” 狄敢当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实在忍不住好奇的问:“大将军,这些东西,都是书册中学来的吗?” 庄无敌仔细的想了想后回答:“前边我说的那些,收集船只,聚集于上游等待战机,这些是兵书上能学来的东西......后边抽银子和派火头军去......书本上学不来,但,和宁王多相处,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狄敢当:“......” 嘴角有些抽抽,可还是忍住了,没有笑出声。 狄敢当已经跟了庄无敌那么多年,两个人也如兄弟一样,所以在狄敢当面前,庄无敌的话也会稍显多一些。 “去吧,尽快安排。” 庄无敌道:“还有要记住,所有抽成所得的银子,要分一半留给菜田县,告诉他们这笔银子以后做专款,若渔民有灾,可用于接济。” “是!” 狄敢当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安排。 他一边跑一边想着,现在的大将军,真的是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候在燕山营,大将军整日都在喝酒,要么是醉着,要么是在醉的过程中。 而现在,大将军的心里已经没有酒,有了江山。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决定就是要果断 消息很快就在赤河以南传开,不少渔民都驾着自己的船往上游去了,寻找宁军招募船只的地方。 南岸北岸的船都在往上游那边赶,以至于出现了河面上船多到碰撞的地步。 而河南河北两岸的百姓们因为一河之隔而基本上没有往来,在河面上遇到的时候,一开始也躲着彼此。 豫州这边日子过的好,京州那边的人自然羡慕,然而人在不如别人的时候,跟不愿意主动打招呼。 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思想,只是常情。 原来赤河两岸的百姓日子过的一样,如今豫州那边生活富足,南岸这边大部分时候甚至都为了吃饱肚子在发愁。 所以南岸的人羡慕着也躲着,不管是思想上躲着,连视线都刻意躲着。 大概会有一种,我多看别人一眼,都会被别人看不起的自卑。 大概还会有一种,我多看别人一眼,就会显得我想巴结别人,所以绝对不能被人看出来的自尊。 可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北岸的人开始主动打招呼,唠上几句家常,这种隔阂就打开了。 百姓们之间没有生死大仇,所以话匣子一打开,就变得无所不谈。 他们驾船往上游走,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上游,但他们知道宁军的人言出必行。 说了会给银子,就一定会给银子。 不管是对于北岸的百姓来说还是南岸的百姓,小船一天五两银子,大船一天十两银子,这都是天大的诱惑。 可算算看,对于宁军来说这是支付不起的大钱吗? 就算一天聚集起来上万条船,那已经可以把整个上游都堵住了,可一天的消耗也就不到十万两。 看,是不是飘了? 一天花出去不到十万两银子,现在都已经觉得不算什么了。 可再算一笔账,就会知道这十万两银子花出去的有多值。 如果敌人有船强行渡河,这一战势必伤亡不小,在李叱看来,每一个宁军士兵的生命都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所以在有伤亡和花钱之间做选择,李叱还会有什么犹豫的? 或许听起来这是很正常的事,然而在对比一下就知道了......如果换做是李兄虎的兵,会花钱雇船吗? 不会,他们只会逼迫,不答应的就杀,答应了的都未必能活下来。 换做杨玄机的人呢? 他会安排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在百姓们面前慷慨陈词,号召百姓们把船捐出来。 然后打完了,拍拍屁股走人,船毁了人死了,还关他们什么事? 如李兄虎那样的人,他可以拿出来几十万两银子修建一座宅院,再养上一群美人儿,也不会拿出来几十万两来换手下士兵们的命。 杨玄机那样的人,大概会拿出来几十万两银子拉拢各大家族的人,或是用这笔银子办一场什么盛会,吸引那些大家族的名人过来参与。 百姓们到了上游之后,已经有大量的宁军士兵在这都等候了。 只要到了的人,把自己的船做好记号排序,然后领一个木牌,木牌上的标记和船上的标记相同。 拿着木牌到另外一边,那里有等候的车马,会把他们免费送到几十里外的菜田县城。 到了地方的百姓们会发现,这里不但为他们准备了大量的帐篷居住,还准备了饭菜。 当然,饭菜不免费,可是收费极低,同样的东西,比下馆子去吃一顿要便宜的多。 尤其是南岸的百姓们,已经多久没有放肆的吃过一顿饱饭了? 在这,你拿出来几十个铜钱就能吃的很饱,若是想吃好一些,花费一般也不会超过一百个铜钱。 那种拳头大小的肉包子,香气扑鼻,掰开就流油,馋的人流口水,可是才七八文钱一个。 别说价钱高低,南岸的人已经多久没有吃过肉了? 肉在宁王治下真的不算什么奢侈品,毕竟宁军的第一副业就是养猪。 在前谍卫军大统领余九龄的大力推广下,各地的谍卫军都建了猪场。 尤其是在棋盘山那边,只那一个地方每年生猪的产量能达到十万头...... 宁军这边,豪阔起来,壕无人性。 一天,就有几千条船在上游聚集起来,宁军暂时也用不到,把船都抬到河岸上,按编号顺序放好。 只要南边天命军的人来了没船可用,这边把船放坏了都没关系。 放坏了就赔,有钱,任性。 在庄无敌做出如此安排之后的第四天,天命军就到了。 带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的史峰晖,下令在南岸安营扎寨后,就派人去搜集船只。 可是派出去的人一批一批回来,告诉史峰晖说,南岸这边几乎一条船都找不到了。 所有的船只都被宁军雇走,据说给的价钱极高。 而所有会操船的船夫和渔民,都在北岸没回来呢,说是宁军管吃管住...... 如此一来,非但没有船,连船夫和渔民都没有,也就是说,绝大部分青壮百姓都去北岸了。 庄无敌这一招,算是一石二鸟之计。 天命军到了之后,必会大量征集民勇为他们做事,可现在青壮都在北边呢,天命军要船没船要人没人。 一听到手下人这样汇报,史峰晖真是懊恼的都快憋不住笑了。 “什么?!” 史峰晖看起来有些怒了:“让你们出去找船你们找不到,让你们出去找人你们还找不到?如果耽误了主公安排的北征大事,主公责罚我之前,我先砍了你们的脑袋!” 他手一挥:“去找啊,去远一些的地方找!仔仔细细的找,不要急着说找不到,踏实下来慢慢找!” 手下人全都跑了出去。 等大帐里就剩下史峰晖一个人了,他咧开嘴就笑啊,笑的都直不起腰了。 哎呀没有船,没有船就过不去,过不去就不用打仗。 真是没什么比这更爽的事了,啊......早知道这样我早就来了,真是美滋滋。 史峰晖下令大军安营,因为宁军已有防备,所以不能轻举妄动,要仔细准备才行。 士兵们那就准备去呗,近处找不到船那就到远处去找,反正大将军虽然很严厉,但是没有给出限定的日期...... 史峰晖是真的觉得很美,很舒服,很惬意。 还说庄无敌是个庸才? 天命军的队伍还没有到呢,宁军已经在北岸做好了防御准备,而且连船都收走了。 预判了敌人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人是庸才? 史峰晖想着,如果天命王帐下的那些幕僚王八蛋,再说庄无敌是庸才,那就让他们来。 史峰晖告诉手下人不要急于求成,这意思,手下人能不明白? 大兴城那边也许不久之后就要攻城了,那可是大楚的都城,是中原第一雄城。 攻打大兴城会死多少人? 他们这二十万人到了赤河南岸,那就在这多住一阵子呗。 如果在短时间内找到大量的船,那就得渡河进攻,进攻就要死人。 如果觉得难度太大而放弃,立刻回大兴城外的大本营,那就要参加攻城,攻城死人更多。 谁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自己就一条命。 这天夜里,距离此处数千里之外的杭城。 作为扬州的州治所在,杭城规模极大,这里当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曹英带着二十万闯军退守杭城,而据说霸王李兄虎的败兵距离杭城已经不到百里了。 城墙上,闯军将军周牧塞给当值的将军一个盒子,盒子里边都是金银珠宝。 那将军连忙让亲兵和盒子收起来,他压低声音问道:“周将军,你为何要这般急着走?” 周牧压低声音回答:“咱家大将军优柔寡断,我劝他不开城门,别放霸王进城,霸王的兵马远来劳顿,又在京州打了败仗士气低迷无心久战,只要守上半个月,霸王的兵马缺粮必然退走,可那曹英不敢。” 他苦笑道:“这个人,有贼心而没贼胆,他想自立又怕被霸王打,我若留下,一旦他开门迎接霸王进城,他第一个就会把我卖了。” 那当值的将军叹了口气:“若是大将军真的按你说的,守上那么半个月一个月的,霸王肯定会退走......要不然,周将军,我和你一块走吧。” 周牧都愣了。 那将军叫陈施肥,本就是个农夫出身,据说当时生他的时候,他爹还在田里干活呢,给庄稼施肥,喊他爹回去说是得了个大胖小子,问他爹取什么名字,他爹说就叫施肥好了。 后来提起这事,他爹还很有理呢,说庄稼施肥就长得好,孩子叫施肥长的也好。 他娘说庄稼施肥,施的肥料是什么,是大粪,大粪是什么,就是屎啊,你给儿子取名施肥,那不就是说儿子叫吃屎吗! 他爹说我特么去田里给庄稼施肥,是去吃屎了吗?别人给庄稼施肥是给庄稼喂屎吃,我去给庄稼施肥,是和庄稼抢屎吃? 他娘想了想,好像说的在理,所以就答应了。 陈施肥道:“他们都知道我和你关系亲近,你若走了,我留下了,曹英到时候还不把我也卖了。” 周牧想了想也有道理,于是让士兵们把那一盒金银珠宝都分了,给他们绑好绳索,就在城墙上把他们放了下去。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不如去投宁军。 他们熟悉闯军,所以到了宁军那边也不会没有一席之地。 原本周牧打算的很好,他之所以给曹英出谋划策,就是因为他知道怎么才能最轻而易举的,也是最安稳踏实换一个前程。 只要曹英稳稳守住杭城,不争不抢,守到将来天下一统,谁当皇帝还不给曹英一个大官当当? 那他们这些人,最起码也能保住现在的地位。 可是那曹英真的不是个有决断的人,他左右摇摆不定,想不给李兄虎开城门又不敢,害怕一旦打输了,被李兄虎把他大卸八块。 所以周牧决定必须走,立刻走,跟着这种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几个人商量好了之后就趁着夜色一路往北跑了。 城墙上那些守军士兵,看着放下去的绳索,他们又看了看自己分得的金银财宝,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不久之后,有人说......将军都跑了,我们还留下做什么? 于是,他们也顺着绳索下城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成为杭城的巨大变故。 一夜之间,守城的士兵跑了几千人,一开始是顺着绳子跑,后来不知道是谁把城门给打开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在理 天命军大将军史峰晖坐在树荫下吃饭,一边吃一边听手下人汇报。 最近派出去那么多人去搜集船只,能找到的也都找到了,可依然寥寥无几。 但是史峰晖不在意啊,寥寥无几才好呢,别说无几,一艘船都没有他都不在意。 真要是搜出来很多船只可用,那打不打? “什么?” 史峰晖突然问了一句:“打听清楚了?宁军居然连抽成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 汇报的人是一名斥候校尉,俯身道:“回大将军,宁军那边显然也不避讳什么,他们大概也知道来往的渔民中,可能会有我们的斥候,但基本没什么防备,属下猜着,他们大概是觉得我们过不去吧。” 校尉继续说道:“属下安排人混进渔民里去了北岸,我们不是前两天搜集到了几条船吗,我就想着,反正几条船我们也没什么意义,不如用来做掩护,把人安排到北岸那边打探消息。” 史峰晖点了点头:“这样想就没错,几条船用于渡河,屁用没有,但是能用于侦查,还能骗宁军一点银子回来,挺好。” 那校尉听了这些话都有些得意了,但他不敢直说啊,他确实也想到了去骗点钱回来。 校尉继续说道:“属下安排得力人手扮作渔民,把那几条船送到了上游,然后就被宁军安排的车马送到了几十里外的菜田县。” 史峰晖道:“这话你前几天就说过了,还有别的消息回来吗?” 校尉摇头:“五天了,五天没有消息送回来了。” 史峰晖道:“那你怎么推测的?是你安排的人想多赚几天银子吗?毕竟宁军那边是按天算钱的。” 校尉有摇头:“将军,我觉得他们叛逃了。” 史峰晖:“我凑?????” 他看着碗里的饭菜,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派出去的斥候五天没有送回来消息,那只能是叛逃了,就因为那点银子,至于的? 他看向那校尉,想从校尉的眼神里得到答案,于是他得到了答案。 那校尉眼神里的意思是,每天有五到十两的银子拿,还大鱼大肉的吃着,叛逃这种事我都觉得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所以史峰晖叹了口气,把饭碗放下后说道:“下次一定得注意了,再去找船的话,告诉他们船可以送去赚钱,但赚的钱必须当天送回来。” 校尉心说将军你让我注意的,是注意这个? 为了那几两银子,好像叛逃这么大的事不重要了吗? 后来他又想了想,将军的意思大概是,叛逃可以,但是银子得拿回来。 “那,将军我再去找点船?” 史峰晖点头:“去吧去吧。” 那校尉转身走了,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史峰晖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你可别叛逃啊。” 校尉的踉跄了一下,腿瞬间就软了下来,心说我特么也是才刚刚想到,将军怎么就猜到了呢。 史峰晖看着碗里剩下的饭菜,最终还是决定吃了吧,现在他军中的粮草也不多,不能浪费。 把饭吃完之后,史峰晖越想这事越觉得不行,如此下去,军心必然浮动,就算是做个样子,自己也得好好做。 更何况,这二十万大军虽然他是主将,但那些将军们,却不都是他的亲信之人。 其中有多少人在暗中等着机会,将来在杨玄机面前告他一状,最好能把他废了,这样才可取而代之。 有些时候做官这种事,要防备的不仅仅是比自己官职高的人,更要防备比自己官职低的人。 尤其是低的不那么多的人,因为他们可有机会取代自己。 “来人。” 史峰晖想到这喊了一声。 亲兵跑过来,俯身问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史峰晖道:“把孔琦和孙达两个人喊来。” 孔琦和孙达都是天命军的将军,两个人也都追随史峰晖多年,当初史峰晖在大楚府兵里做将军的时候,这两个人就是他的手下。 如今这局面之下,安排什么事,还得是找自己人。 不多时,孔琦和孙达两个人一溜小跑着过来,看起来俩人也都是刚吃完饭,嘴角上还沾着米粒呢。 “大米饭?” 史峰晖上去就一脚:“老子吃的都不是大米饭,你们居然吃大米饭?” 孔琦和孙达两个人连忙俯身,抬起手把嘴角的米粒和残渣使劲儿擦了擦。 “给你们俩找点事干。” 史峰晖道:“你们俩带本营兵马,去附近砍树,为造浮桥渡河做准备。” 孔琦楞了一下,抬起头试探着问:“大将军,真的要攻过去吗?” 史峰晖道:“攻过去不得先有桥吗!” 孔琦心说这就是真的要进攻了? 他可是经历过和宁军交战,也经历过和武亲王交战,还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将军,他身边的老伙计孙达也是。 想到宁军那可怕的战力,孔琦就觉得心里发毛。 进攻,还是造桥渡河,这种进攻的损失会有多大,但凡是个领兵的人都能想象出来。 孙达也有些惊讶,连忙压低声音说道:“可是大将军,如果造桥的话,那可就真的要进攻了。” 听起来这可是一句废话,但又绝对不是一句废话。 “你们懂个屁。” 史峰晖也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军中有多少人在盯着我,若我毫无作为,每天都会有人写密信送去大兴城那边,一个人说两个人说,主公倒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可若说的人多了,主公也要起疑心。” 孙达也理解大将军的苦衷,但想想看还是觉得可怕。 他劝道:“可是大将军,一旦桥造好了,想不进攻都不行了,那些人更会说大将军毫无作为。” 孔琦道:“要不然想个别的什么法子?” 史峰晖道:“让你们去砍树就去砍树,你们当我是傻的?还是你们当宁军是傻的?” 那俩人听到这句话都有些懵,一时之间没理解大将军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史峰晖声音更低的说道:“宁军在上游聚集了那么多船,就一直放着,是不是浪费了?” 孙达点头:“对啊。” 史峰晖道:“那我们只要造桥,宁军的人发现了,他们花钱雇来的那些船是不是就有用了?” 孙达眼睛亮了:“对啊!” 史峰晖道:“我们造桥,宁军用火船来攻,把桥又给烧毁了,我们损失了桥,宁军损失了船,可我们的桥不要钱,宁军的船要钱啊,这么想,是不是宁军损失比我们大?” 孙达眼睛都开始放光了:“对啊!” 孔琦一脸惊喜的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就一直造桥,宁军就一直放火船烧桥,这可不是我们没作为,而是宁军实在太凶狠。” 孙达:“对啊!” 史峰晖道:“过阵子我就给主公写信,告诉主公说,我们持续不断的进攻之下,我方损失却几乎为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宁军损失船只数百艘,甚至可以写损失数千艘,又损失银两数十万。” 他得意道:“这还是没作为吗?” 孙达和孔琦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对啊!” 史峰晖抬起脚在那俩人屁股上一人给了一下:“还不快点滚去砍树?” 孙达和孔琦两个人连忙领命,转身就跑。 史峰晖喊道:“动静搞的大一些,得让宁军的人看到咱们在砍树,但是你们别在河堤上砍树,妈的雨季就要来了,到时候河堤要是溃了,淹的还不是我们这边。” 孙达和孔琦两个人又应了一声,啪叽啪叽的跑了。 史峰晖长长的松了口气,心说这打仗啊,能仅仅是战场上的事吗,还不是也有人情世故在里边。 只要他不是什么动作都没有,那些眼红心黑的家伙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大兴城那边打的尸横遍野,他在赤河南岸也能舒舒服服的继续耗着。 什么时候主公那边下令把他们召回再说,到时候回不回......要看主公他老人家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天下格局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谁心里还没有个算计了? 安排好了这些,史峰晖让人在两棵树之间挂了个吊床,爬上去睡大觉。 北岸,宁军这边。 一天后,宁军就察觉到了对岸的天命军在砍树,于是消息很快上报给庄无敌。 大营,庄无敌坐在一棵树下看书,听完汇报的消息之后,他沉思了片刻,然后吩咐道:“请柳将军过来。” 不多时,将军柳戈到了。 庄无敌起身相迎,柳戈连忙问道:“大将军,是有什么军务要安排?” 庄无敌道:“对岸的天命军在砍伐树木,应该是要开始造桥准备渡河了,你亲自带兵到上游,若见天命军造桥,可用火船攻打。” 柳戈抱拳:“遵命。” 走了几步后柳戈回头,有些不确定的问:“可是大将军,天命军真的敢攻打我们吗?” 庄无敌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敢,他做出样子来,我们也要做出样子来。” 柳戈明白了,点了点头道:“那烧船的时候,我先捡着小的烧,大的毕竟赔的多。” 庄无敌露出欣慰的表情。 柳戈回去之后,立刻带着人赶往上游。 此时在上游北岸这边,倒扣着堆积在空地上的船,远远的看过去,多的好像建造起来一大片木寨似的。 柳戈下令,捡着那些破的,便宜的,赔钱赔的少的船挑出来,等着天命军的人造桥时候能用到。 有人问柳戈道:“将军,如果对面只是做做样子,那我们是不是不用烧船啊,有些破费了啊。” 柳戈道:“你要是不烧船,对面怎么继续做样子?大家都互相体谅一下,都不容易。” 手下人想想,居然觉得很在理。 ...... ...... 【万分抱歉,上午我去排队打第二针疫苗了,所以更新晚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不过是做戏 一场宁军和天命军的拉锯战就这样展开了,看起来确实很焦灼,最起码双方投入的兵力都不算少。 只是大部分兵力,都在两岸上看着。 这边造桥的天命军看到上游有火船下来,立刻就跑,南岸河堤上观战的天命军士兵们还在默默的为他们加油助威。 等到火船灭了之后,天命军就上来继续造桥,而北岸观战的宁军似乎也在为他们默默加油助威。 因为那些造桥的兵,就不是真的在造桥。 史峰晖在上次京州兵败之后,其实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 想想看,天命王杨玄机自己跑路,甩开了他的三十万大军,乘船跑的。 而他临走之前,把带着三十万败军回蜀州的事交给了史峰晖,这是对史峰晖的重用吗? 就算是回到蜀州之后,杨玄机亲自设宴款待,而且给了极高的赞誉和嘉奖,但史峰晖心里依然不会好受。 因为这个差事,就是送命的差事。 如果不是宁军放开了封堵,那么这一战就势在必行,前边有宁军死死堵住,后边有武亲王杨迹句的大军穷追不舍。 三十万残兵败将会是什么下场?用屁股去想都能知道结局如何,所以史峰晖这口气一直都在心里堵着。 杨玄机在给他嘉奖的时候,一脸真诚的说,我是太看重你了,知道这三军将士,唯有你一人可以担此重任。 这话说的,史峰晖一阵阵恶心。 你只是想让我替你去死,我没死,是因为我命好,你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所以第二次出蜀州之后,史峰晖就再也没有冲锋陷阵的打算。 我可以为你去死,和我被你算计着送死,是两件事。 所以在杨玄机又让他带兵去攻打宁军的时候,他才那般不乐意,只是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不去。 此时此刻,他巴不得在这赤河南岸多消遣一阵子。 有人说这世上最难的,便是将心比心。 但这么说并不完整,确切的说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得的,将好心比好心。 因为坏心,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在太平盛世,你对我三分好,我还你七分好,这样的事比比皆是。 可是在乱世,你对我三分好,那你为什么还留七分?你为什么不是对我十分好? 史峰晖没有想过要直接反叛杨玄机,就已经不错了。 所以进攻的队伍,始终都是他的亲信指挥,孔琦和孙达这两个人也算是忙坏了。 孙达带队在修造渡桥,看到火船下来了,他们转身跑回去,火船撞在渡桥上,可是因为船小火势也不大,对渡桥伤害不够。 等火船快灭了,孙达立刻就喊了一声:“保护渡桥,去救火啊!” 他带着人冲上去,心说宁军的人真的是太敷衍,这种火怎么能烧掉桥? 还不是得我们自己来。 孙达回头朝着河堤上喊:“桥烧坏了,我们得抢修。” 然后一声令下,他的手下士兵们拿着斧子敲敲打打,没多久,就把桥给砍坍塌了,拿着斧子敲敲打打,还是用斧子刃那边,能不快吗。 就离谱。 宁军这边一看到桥断了,立刻就一阵欢呼,还有心大的,给修桥的天命军鼓掌。 庄无敌坐在河堤上看着,想着对岸天命军的指挥将军应该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吧。 史峰晖不想打,从骨子里就不想打。 但凡杨玄机真的对他好一些都不会这样,一旦手下人对当家的寒心了,再想挽回其实很难。 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该愧疚,没有直接反叛就算对得起杨玄机。 夜里,南岸河堤上。 孙达气喘吁吁的在史峰晖对面坐下来,看起来是真的累了,那老腰都要断了似的。 “大将军,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对岸的宁军越来越不像话了。” 孙达道:“一开始他们烧的船还多,我们的桥也断的快,现在宁军就随随便便放个三四艘船下来,次次都得靠我们自己把桥拆了,太累。” 孔琦道:“其实如果咱们军中没有那么多眼线的话,宁军敷衍也就敷衍了,现在这样对峙,那些想扳倒大将军的人,也有机可乘。” 孙达道:“大将军要不然你给对岸的宁军写封信,训斥他们一下,让他们严肃点。” 史峰晖噗嗤一声就笑了。 对岸的宁军显然也已经看出来天命军无心进攻,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所以他们也开始做样子。 毕竟烧船是要赔钱的,那边领兵的将军大概也是个守财奴。 孔琦道:“玩笑话归玩笑话,军中那些眼睛,此时此刻,说不定就都已经在写密信了,说咱们故意拖延,甚至还可能说咱们与宁军勾结。” 他看向史峰晖:“大将军,这事怎么也得想个对策。” 孙达压低声音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史峰晖瞪了他一眼:“什么就一不做二不休,就算再互相看不顺眼,可我们都在天命王帐下为官,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怎么能有害人之心?” 孙达叹了口气,心说大将军还是心慈手软。 那些王八蛋都有害人之心了,我们凭什么不能想办法除掉他们?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史峰晖问道。 孙达:“一不做二不休?” 史峰晖摇头:“不是,再上面一句。” 孙达回忆了一下后说道:“大将军要不然给对岸的宁军写封信?” 史峰晖笑起来:“你说的很有道理,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好事,我现在就去给对岸宁军的指挥将领写封信劝他投降。” 孙达和孔琦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些担忧,想着大将军怕是病了吧。 劝降宁军? 然而史峰晖却不是开玩笑,也没病,他真的写了一封信,然后挑选了自己的亲兵,在夜里划着小船到对岸去。 不久之后,这个送信的亲兵就被宁军发现,然后抓了送到庄无敌面前。 庄无敌接过信打开看了看,看着看着,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他沉思片刻后写了一封回信,交给那亲兵:“你带回去给你们史将军。” 那亲兵应了一声,然后脸色有些为难的说道:“大将军,你还得下令办一件事。” 庄无敌问:“什么事?” 亲兵脸色更加为难起来:“我过来的时候,大将军的人把我的船给拉上岸了,麻烦大将军让人把船还给我,我们那边就剩下这一艘船能用。” 庄无敌:“......” 他起身走到那亲兵面前,看着这人的眼睛说道:“你不要骗我,你们那边就算再不济,也不可能只找到一艘船,你若不肯说实话,你也回不去了。” 那亲兵只好无奈的回答:“本来不是一艘,可不都被送到大将军你们这边赚钱来了吗。” 庄无敌嘴角都抽了抽。 他问:“你们派过来多少艘船,多少个人?” 那亲兵还是如实回答:“船不多,十几艘而已,其实钱也没赚到,因为派过来的人都叛逃了,一个都没回去。” 庄无敌:“......” 他看着这敌方的士兵,甚至都有点心疼了。 亲兵来的时候就得到史峰晖的指令,该说的话他刚才就都已经说完,所以此时倒也轻松。 庄无敌道:“你回去吧,船我会让人还给你。” 那亲兵连忙道谢,转身跑了。 天没亮的时候,史峰晖接到了庄无敌的回信,看过之后就哈哈大笑,连说了三遍成了。 天亮之后不久,史峰晖就下令击鼓升帐,各营的将军们急匆匆赶来。 大帐里,史峰晖面沉似水。 “这几日造桥渡河,进度奇慢无比,我在河堤上督战都看的清楚,显然是有人在故意推诿,怠慢军令,轻视军法,这样的人,不配领兵!” 这几句话一出口,满屋子的将军都懵了。 谁都知道孙达和孔琦那两个是大将军的亲信,大将军这样说,难不成要拿他自己人开刀了? 还想着呢,大将军已经下令。 “来人,把孙达和孔琦二人的铁甲卸了,把他们拉下去,先每人军杖三十,然后关进囚笼,等我大军攻破北岸后,再做处置。” 亲兵们立刻上前,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之注视下,将孙达和孔琦两个人架了出去。 不多时,外边就传来一阵阵军棍沉闷的敲打声,还有那两人一阵阵的哀嚎声。 “你们都看到了!” 史峰晖脸色严肃的说道:“他们两个,从军开始就在我帐下听令,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徇私枉法,天命王派我等来攻打豫州,我等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天命王拿下豫州!” 他扫视了一圈,然后开始点名:“刘生云,方长兰,杜旭,姚光安,孙可......” 一口气点了七八个人的名字,那些人随即出列。 史峰晖道:“今日,换你们分别领一军造桥,每人督造一座渡桥,必须人在桥上,若再有人敢轻慢懈怠,无视军法,休怪我无情了。” 这些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开始在心里骂街。 这些人,都不是史峰晖的亲信。 可是军令下来,如果他们直接抗命的话,史峰晖现在就能让他们人头落地。 所以这些人只好带上各自的兵马,换下来孙达和孔琦的队伍,搬运木材搭建渡桥。 出乎预料的是,宁军可能觉得他们又是来敷衍的,这次居然连火船都没有放。 渡桥搭建的速度越来越快,只一天时间就搭建了一多半。 第二天,这些人再次领兵去造桥,宁军看热闹一样看着,还是没有放船下来冲击。 眼看着到了下午,渡桥已经搭建到了距离河对岸不到一丈远,宁军这才像是刚反应过来,羽箭密密麻麻的朝着渡桥上放。 没多久,大量的火船从上游下来,一艘一艘的撞击在渡桥上。 而在河对岸,史峰晖使了个眼色,手下人冲上去,装作抢修渡桥的样子,从对岸把桥给断了。 这一下,桥上负责督造的那些将军们,一个都回不来。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波折 赤河上一场非正常战斗打完之后,宁军和天命军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看起来,天命军还是每天都在搭建渡桥,宁军每天都在破坏渡桥。 可是这种事,演员们都已经变得格外不敬业。 在给庄无敌的信里,史峰晖表明了自己就是不想打,只是在赤河南岸驻军,不会真的渡河。 而庄无敌给史峰晖的回信里写了这样一句话。 你演戏我可以陪你演戏,你真打我可以陪你真打。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震慑力确实有些大,所以史峰晖也没敢大意,每天都还在河堤上盯着造桥的进度。 当然这种盯着,可不是督促手下人把桥造的快一些,他亲自盯着进度,就是别有进度。 上次一场两边密谋后的屠杀,虽然把史峰晖这边的潜在危险解除了不少,可不代表全都解除。 这样的一支队伍里,谁也没有办法确定谁是谁的人。 所以史峰晖只有两件能做且必须做的事,第一要亲自盯着造桥,继续制造假象,万一天命王突然派人来了,看到这一幕也不会被人说毫无作为,第二要让亲信手下看管大营,不许任何人离开。 可是二十万人的大军,有些人会不会悄悄逃走,谁也保证不了。 就只这两件事若能保证好的话已经不容易,能做好,就能在赤河南岸继续逍遥自在。 可人是复杂的,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只要人数在三个以上,就不可能真真正正的完全一条心。 这边的事情似乎就这样耗下去了,天命军的人不在乎,宁军当然更不在乎。 因为就在不久之后,史峰晖就收到了庄无敌的第二封信。 然后史峰晖就在乎了。 信里说,配合你演戏也演了,帮你杀人也杀了,这些我可以不计较,毕竟我们这边也没吃亏,而且杀的人虽然不多,好歹也能算点军功,所以这配合的事就算两清。 但是我们这雇了好多船,起因是因为你们,你们不来我也不会雇船,所以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让人把船费送过来。 庄无敌很有诚意的说,你们没到之前的那几天,船费就不和你们要了,算我们的。 从你们来的那天开始算起,船费理应由你们支出,如果你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下一次我把详细的账单给你送过去。 史峰晖当时就拍了桌子。 太他妈的狠了。 可是沉下心来后,他又用很诚恳的语气给庄无敌写信说,船费的事,是你们主动去雇的,我们毫不知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让我们出钱,显然没有道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宁军的主将就开始喜欢给对面的主将写信了。 上次这么干的是唐匹敌。 这次这么干的,可以说是深受唐匹敌影响的人。 所以可想而知,史峰晖这封态度诚恳的信送过去之后,当然是屁用没有。 庄无敌的信再次送过来,这次倒是很简短,简短到就三个字。 不演了。 从这天开始,只要天命军的人在赤河上造桥,宁军这边的重型弩箭就开始打。 而且从上游下来的火船也改用了大船,只要天命军的人敢出现在河道上,宁军就开始用他们的武器装备压制。 就这样硬撑了两天后,史峰晖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当然可以撤走,他也可以不演了,就这样耗着呗,只要他的人不进河道,宁军的武器装备再强大也没办法。 可是对于史峰晖来说,演就比不演好。 他现在不能确定自己未来的前程,至今也没有下决心真的就反了杨玄机。 他在杀了那些人之后,就把非亲信的队伍安排在大营里不动,造桥演戏的都是他的亲信队伍。 所以大营里的那些士兵,最起码还觉得他确实是在试探着进攻。 再说杨玄机的队伍里,也确实不缺钱,所以史峰晖想了想之后,决定讨价还价。 他给庄无敌回信说,虽然募集船只的事我不知情,但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可以支付船费的三分之一。 很快庄无敌就给他也回了信,说少于一半就不干。 史峰晖再回信,说一半就一半吧,但是希望你能遵守约定,不要再反悔。 庄无敌再回信说,船费的事你只要肯支付一半就没问题,我们这边也不会咄咄逼人,毕竟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 那就再算算别的,这些天来我们的箭没少放,尤其是这两天,重弩放出去就有几百根,这笔银子麻烦你也出一下。 还有就是这两天我们用的是大船,大船比较贵,这个也得算进去。 史峰晖又拍了桌子,当时就喊了一声:“那就打!” 冷静下来后想着自己这是何必呢? 他让人找来纸笔,可不是写回信,而是写下了几行字,让人挂在他的大帐里。 莫生气莫生气,事到如今不容易,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写完了之后感觉真的是......屁用没有啊。 上去就把那张纸给摘下来撕的稀巴烂。 然后他给庄无敌回信,也很简单,就几个字......不要欺人太甚。 庄无敌的信回的也很快,当天就回了。 回信的字数就比史峰晖的信多两个字......如果就欺人太甚呢? 史峰晖深呼吸,又把莫生气写了一遍,这次是他自己亲手挂在大帐里。 然后心平气和的吩咐人,准备出来银子装箱,然后运送到岸边。 可他们没有船,只好派人去请庄无敌分派船只过来,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问要大船还是要小船,大船一天十两,小船一天五两。 消息报回去,史峰晖又把自己亲手写的莫生气给撕了。 这边纯粹就是耗着,宁军不怕耗着,天命军虽然粮草物资不如宁军,但是再耗一阵子问题也不大。 与此同时,冀州城。 车马行,长眉道人和高院长紧张兮兮的看着老张真人卜卦,良久之后,老张真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卦象没变,还是原来那样。” 老张真人道:“最大的坎儿已经过去了,只是还有些起伏,倒也不用太担心。” 那俩老头儿听到这句话,这才踏实下来不少。 作为龙虎山的真人,在这方面有着绝对权威的老张真人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这些人,不要太在意这些迷信的东西。”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些东西不能信,毕竟以前我和丢丢儿就是指望着这个活下来的,所以其中门道,我都懂,可就是......” 高院长:“就当是图个心安,反正老真人也在这,不用也是浪费。” 老张真人:“?????” 李叱带兵赶往草原之后的两个月后,有消息从那边送回来。 如果不是李叱赶到的话,孛儿帖赤那就会出大事,可能被人灭族的大事。 那天,孛儿帖赤那在纳兰王庭大胜之后,确实稍稍有些放松了警惕。 他没有预料到,铁鹤可汗离戈居然亲自率军绕过前边的战场过来了,而且是带着十几万大军,更没有料到的是,分兵两路。 一路铁鹤骑兵五万人左右,再次攻打纳兰王庭,孛儿帖赤那率军迎战。 双方打的正激烈时候,离戈亲自带着大军从侧翼杀过来,与他的另一支队伍两面夹击。 铁鹤人兵多,孛儿帖赤那战败,兵力损失数万人,杀出重围后,身边追随的队伍只有几千。 其他的队伍在突围的时候打散了,各自杀出去,往哪个方向突围的都有。 可是离戈认准了孛儿帖赤那的队伍紧追不舍,这几千人的纳兰骑兵眼看再次被围死的时候,李叱和澹台压境带着宁军骑兵和廷尉军到了。 一场厮杀,将孛儿帖赤那从围困中救了出来。 可此时,宁军的主力队伍大多都是步兵,还没有赶到,铁鹤人依然占据绝对优势。 李叱和孛儿帖赤那,一边与铁鹤人纠缠,一边收拢散开的队伍。 又半个月后,铁鹤人却忽然自己退了。 李叱知道一定是铁鹤人的背后出了问题,于是和孛儿帖赤那带着所有骑兵在后边黏着。 等赶到纳兰草原西北,也就是铁鹤人入关的地方才知道,是凉州军到了。 大将军澹台器亲自率军赶来,凉州铁骑天下无双,虽然只有万人,可却把铁鹤人的后军杀的大败逃走。 本来离戈就没有留下多少兵马,被凉州铁骑击败之后,离戈知道自己退路可能被封住,他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上,所以率军后撤。 双方在一个月内,接连激战,铁鹤人入关的二十万骑兵损失过半,只能退走。 这一战,其实没有谁是赢家。 纳兰草原上损失惨重,只怕三五年内都别想恢复过来。 铁鹤人损失大半兵力,二十万人来,回去的只有六万人,也不算达到了报仇的目的,而且离戈还损失了两员大将。 这一场大战之后,纳兰人这边需要休养,而对于宁军来说,在未来几年内,都会失去纳兰骑兵这个最强力的帮手。 李叱下令在燕山峡修建城关,留下一支队伍驻守,然后又下令从冀州各地调集物资送到草原来,帮助纳兰人渡过难关。 在草原住了半个多月后,李叱他们返回冀州。 没有了纳兰骑兵,李叱的队伍又在北疆损失不小,所以南下的事,再一次被耽搁下来。 也不知道是老张真人真的可窥天机,还是一切皆有因果。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那么大的杀气 草原上的事结束之后,李叱他们回到冀州,南下的就要从长计议。 李叱回到冀州之后不久,耳边就开始出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而这些声音,直指唐匹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叱问。 高希宁道:“现在查出来的消息来看,徐绩离开冀州城去兖州之后,冀州城里就有些人在胡说八道了。” 她看向李叱:“我们这次回来后,声音就小了下去,可是你率军去草原后,这种声音又冒出来。”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四处去查,在冀州各地查,归元术的人也在查,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冀州治下的各州县,都有这种风声,所以我推测不只是冀州,也许兖州和青州,甚至豫州也有。” 李叱的脸色不好看,高希宁知道李叱这次是真的怒了。 有人说,唐匹敌长期领兵在外,而且又手握重兵,已有不臣之心。 不然的话,北疆战事那般吃紧,宁王都险些丧命,可唐匹敌为何按兵不动? 还有人说,唐匹敌就是故意不回来的,其实宁王早有军令召他北上,他抗命不尊。 更有甚者,说唐匹敌巴不得宁王死在北疆,如此一来,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自立为王。 徐绩在的时候,这种声音没有,说明他们还害怕徐绩去查,趁着徐绩去兖州,他们就开始在冀州作妖。 宁王从北疆回来后,这种声音又消失不见了,他们显然更怕宁王追究。 宁王一走,他们就再次冒出来,四处散播传言。 如今,不知不觉间,冀州各地的百姓们都在说这件事。 而这种传闻,偏偏还显得有理有据,唐匹敌不回来已经不是一次了,很多人都觉得在理就是因为他不回来,这显然是有了二心。 也有传闻说,当初宁王让唐匹敌率军攻打豫州的时候,唐匹敌就已经想要反叛了。 豫州那边出现的叛乱,根本不是天命王杨玄机派人筹谋,而是唐匹敌的暗中安排。 百姓们敬重宁王,所以这种传闻反而会愈演愈烈。 因为他们也害怕,大将军一旦反叛,宁王就会遭受重创。 真要说百姓们站在谁那边,冀州的百姓们当然站在宁王这边,所以他们没有祸乱之心,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具体查到了什么没有?” 李叱问。 谍卫军大统领归元术俯身道:“消息最早应该是从一些贩夫走卒嘴里说出来的,在市井民间散布,臣推测,不是楚朝廷的奸计,就是杨玄机的歹毒。” 李叱嗯了一声:“官员们呢?” 归元术道:“官员们......也在传。” 李叱闭上眼睛,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这种事,如果非要说只是一人筹谋,那武亲王杨迹句的可能,比任何人都大。 但这种事也许就不是一家在做,武亲王最忌惮的是谁?只是老唐一人。 李兄虎最怕的是唐匹敌,杨玄机最怕的也是唐匹敌。 他们没有办法在战场上击败老唐,所以就开始用这种阴损的招式。 “归元术,你去办件事。” 李叱看向归元术,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 归元术眼神立刻一亮,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夏侯琢道:“这种传闻伤不到我们和老唐,但会伤到军心民意。” 李叱点头,夏侯琢担忧的,也是他担忧的。 散布这种消息的人当然也都知道,他们的传言不可能影响宁王对大将军的信任。 可是传言越来越重,传到各军之中,就怕有些人真的当回事。 他们为了自己,会刻意的和老唐那边划清界限,还会有人想着,宁王的坚信不疑,也许只是做出来的样子。 他们不在乎宁王到底怎么想的,他们只在乎自己觉得宁王会怎么想。 宁王也是人,难道宁王就不担心自己的地位会被唐匹敌取而代之? 他们还会想着,如今宁王治下的疆域,一多半都是唐匹敌打下来的。 军中将领,多数也是唐匹敌的人,在军中威望,宁王甚至都不及唐匹敌。 如果唐匹敌真的要反叛,那么军中的事宁王都无法解决,到时候必会大乱。 这种事,宁王不会胡思乱想,可是下边的人一定会胡思乱想。 人啊,在听到传闻后就会想着怎么去站队,而他们想站队的目的未必是为了自己以后飞黄腾达,更主要的是为了自保。 那些和老唐有关无关的人,都会急着撇清关系。 这种传闻一旦到了苏州那边,老唐军中也开始有这种话在暗中传播,军心必会动摇。 他们会害怕,自己会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成了叛徒。 其实这种消息,在宁王率军在北疆抵抗黑武人之前,就已经在冀州和青州等地传播。 之所以是这两地传播的最狠,和沈珊瑚也不无关系,当然,沈珊瑚自己都不知情。 暗中也有不少人再说,兖州是沈珊瑚的老家,那女人又一口气打下来青州。 唐匹敌在苏州,他的人还驻守豫州,如果那夫妻二人若是真的要反叛,宁王根本没有招架之功。 而此时,沈珊瑚也已经率军到了苏州与唐匹敌汇合。 她一路南下,这种传闻,她也听到了。 苏州城,大将军府。 沈珊瑚有些担忧的看向唐匹敌:“要不然,你回冀州一趟吧。” 唐匹敌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云淡风轻的说道:“不回。” 沈珊瑚问道:“为何?” 唐匹敌笑道:“回去会被他骂,想想就可怕,我才不回。” 沈珊瑚微微一怔。 她是白山军出身,在白山军中的勾心斗角她见的多了,她弟弟就死于这种勾心斗角之中,虽然说是被山海军的人收买所致,可如果没有二心,会被收买? 她的弟妹,万里迢迢一路逃亡,曾经的部下,一部分忠心耿耿的保护着她们,可另一部分却一路追杀。 沈珊瑚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若不回的话,我向宁王请辞吧。” 那些可怕的传闻啊,足以让人心惊胆颤。 现在宁军之中,甚至半个天下的人都知道,沈珊瑚是大将军唐匹敌的女人。 两个人现在军职,勋职,爵位相同,宁军三位大将军,就有他们两个。 女人的心思也更细腻,她知道现在宁军离不开唐匹敌,宁王也离不开唐匹敌。 所以为了大局着想,或许她请辞更好一些。 唐匹敌笑道:“我回去,他会骂我,你回去,他骂的还是我,而且比我回去骂的还要更狠,这么亏的事,我不干。” 沈珊瑚道:“可是人言可畏。” 她在心中确定,没人可以在战场上正面击败唐匹敌,在她心中,唐匹敌就是盖世英雄。 可是击败一个人,最有效的手段往往都不在正面。 这次敌人的奸计,找到了人性最弱的那个地方。 唐匹敌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说的没错,到了我现在这个位置,确实应该惧怕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他回头看向沈珊瑚:“可最幸运的是,我遇到的是他,他遇到的是我。” 沈珊瑚:“宁王对你毫无疑虑,可是下边的人......” 唐匹敌道:“你若请辞,下边的人就会更以为那些传言是真的,而不信那些传言是真的的人,他们就会对宁王有怨念,尤其是你的部下。” 沈珊瑚沉思片刻,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些。 这计谋,不得不说确实歹毒。 她请辞,别管宁王准许还是不准,她的部下都会有怨念,觉得宁王不信任他们。 这支军队刚刚在抵抗外敌的战场上回来,一旦军心浮动,那后果不堪设想。 假设宁王若真的准了,那兖州军兵变,必成定局。 就算是沈珊瑚坚定,可手下人也一样会反。 唐匹敌走到沈珊瑚面前,语气温柔的说道:“你和我是这传闻之中的人,所以你我不管做什么,都堵不住那些人的嘴。” 他在沈珊瑚的肩膀上拍了拍:“况且,堵嘴这种事,向来都不是我做。” 他说:“我回去,他会问我,你回来干吗?我不回去,他会派人来说,事都办完了。” 豫州,赤河北岸。 从豫州城来的人赶到大营,见到庄无敌后单膝跪倒:“大将军,小侯爷派人送来密信。” 庄无敌将书信打开,想着曹猎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写信? 将信看完之后,庄无敌的眼神里就闪出一抹杀意。 他问:“小侯爷是什么意思?” 来报信的人俯身回答:“小侯爷说,大将军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什么意思。” 庄无敌回头看向亲兵校尉狄敢当:“带我的亲兵营回豫州城,回去之后,你们皆归曹猎调遣,曹猎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记住了吗?” 狄敢当俯身:“记住了!” 半个月后,狄敢当带着亲兵营一千二百人回到了豫州城内。 小侯爷曹猎就坐在城门口等着呢,之前就得到消息说队伍快回来了。 那张大伞下边,曹猎斜靠在椅子上,端着一杯美酒,看着过往的漂亮姑娘因为天气热起来都换上的裙子,所以他好像很惬意。 人生的美好,有些时候,不在乎是不是自己的,能看到就是美好。 狄敢当到曹猎面前,俯身:“大将军说,一切听从侯爷调遣。” 曹猎嗯了一声,问:“如果是杀人呢,你敢吗?” 狄敢当回答:“我唯一不敢的,是违抗军令。” 曹猎笑起来,伸手从随从那要过来一张纸,递给狄敢当:“都在这上面,挨着个的去杀,如果出了事,我和大将军的肩膀一人扛一半,所以你不用怕什么。” 狄敢当接过来那张纸,看了看,名字可真不少。 他问:“按名字杀,还是根据名字按户杀?” 曹猎笑道:“按名字就行了,咱们这哪有那么大杀气。” 他看了看北边:“那么大的杀气,在冀州呢。”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青州事 青州。 武先生正在处理政务,手下一名官员等在门外已经许久,武先生不喜欢这个人,因为此人过于钻营。 此人名为姚春雨,原本是朝廷的旧官,虽然宁王对于旧官的态度,历来都是能不用就不用,可是青州这边实在是过于混乱,能用之人着实少了些。 历经多次大战,尤其是大贼甘道德被杀之后,青州就一直都在打仗。 甘道德的那些手下人,为了争抢地盘,原本是一家人后来却杀红了眼。 整个青州之内,哪个村子不是处处闻哭声。 后来大将军沈珊瑚带着兖州军把整个青州打下来,速度奇快,可也是因为速度太快,所以民治上的安排根本来不及。 她急于率军赶往江南汇合,所以留下了一批人就走了,留下的这批人,都是兖州军出身,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人做过官。 不知道如何处理政务,不知道如何调理民生。 这些草莽出身的汉子,最喜欢做的是办案。 哪怕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告到公堂上来,他们就乐于处置。 或许是因为他们过往遭受过太多不公,或许也因为他们突然做了县太爷之后就威风了起来。 青州的乱子实在太多,所以当初李叱才会安排武先生来。 要治理这般复杂的地方,必须一个有大才之人,而这个人,地位要足够高,而且要足够严苛。 武先生才来青州的时候,当地的那些人,确实以为他只是个文人。 可是几番雷霆手段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轻视。 姚春雨这个人胆子很小,在青州做官的时候,别的地方官员贪的银子数不胜数,他是又嫉妒又厌恶。 因为他不敢,总害怕自己贪了那点银子,万一被人抓住把柄的话,那这一身官服也就穿到头了。 可是他又最喜欢做溜须拍马之事,只要不是花钱,什么话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口。 然而这种人,他的长官难道就会喜欢了? 一文钱的孝敬拿不出来,只会跪着舔,看的多了,也就觉得恶心。 但这个人熟悉民事,做地方官也还算干净,所以武先生就把他留用了。 若非着实缺人,需要这些官员过度,这样的人武先生一个都不会用。 姚春雨在书房门外已经等了许久,就是不肯走,是因为他又嗅到了溜须拍马的机会。 武先生把手头的事处理完,抬头看了看,那人还在门外来来回回的溜达,无奈只好把人叫进来。 “姚大人,你可是有什么事?” 武先生问了一句。 姚春雨立刻上前,直接就要把嘴贴到武先生耳边说话,武先生一皱眉,姚春雨又连忙后撤了一步。 “是......是这样。” 姚春雨道:“下官,下官这两日,听了些传言,觉得着实重要,所以必须要向大人禀告。” 武先生皱着眉头说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姚春雨看了看屋子里的那几名亲兵,又看向武先生,意思是,大人你应该让左右之人都退下去。 武先生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他声音有些发寒的说道:“如果你有话说就赶紧说,我还有其他事要去处理,你若不想说的话,就等你想好了之后再来。” “是是是......下官这就说。” 姚春雨一边答应着,一边又往前凑,还想贴到武先生耳边去说话。 武先生一怒:“你站好说话!” 姚春雨吓了一跳,连忙后撤两步,站好后说道:“是这样......那个,那个,下官听到一些传闻,是关于大将军唐匹敌的。” 武先生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关于大将军的传闻,他当然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有太当回事。 这种卑劣的手段,自然是敌人所为,但凡稍稍聪明些的人,都能看的明白。 可是剑姚春雨此时提出来,武先生心里一动。 姚春雨这样的人都敢到他面前来提这件事,就足以说明,青州官场上的那些人在暗地里,说这事的绝对不在少数。 一念至此,武先生调整了一下情绪。 “只管说。” “是是是......传闻说,大将军可能有......可能对宁王殿下有不忠之心,现在许多人都在议论,所以下官想着,是不是大人应该给宁王上一份奏折?” 姚春雨说完之后,就一脸期待的看向武先生。 武先生坐直了身子后问道:“那你觉得,这份奏折,我该怎么写?” 姚春雨见武先生态度缓和,下意识的又往前迈步。 武先生才缓和的脸色就又难看起来,好在那家伙也不是真的不识趣,连忙止步。 “下官觉得......大人不能落于人后,这种传闻,既然已经传的如此沸沸扬扬,莫不是......” 他说到这,抬起手指了指上边。 “莫不是,上面的意思?” 武先生都快被这个蠢货气死了,心里一阵阵的火气往上涌。 姚春雨道:“若真的是上面的意思,放出风来是为造势,那么大将军的兵权怕是要不保,所以下官为大人着想,觉得大人应该尽快上一份奏折,请求罢免大将军兵权。” 他一脸谄媚的说道:“如此,不落于人后,在宁王殿下那边,大人也必会得到褒奖。” 武先生道:“那我若得到主公褒奖,岂不是要感谢姚大人你?” 姚春雨连忙俯身道:“不敢不敢,下官对大人忠心耿耿,一切都是为大人考虑。” 武先生听到这,本来就想着把这人轰出去算了,扒掉他的官服,把人赶出青州。 可是转念一想,这种人,这种事,一旦姑息,还会后患无穷。 所以武先生忽然笑了笑:“你的提议很好,刚才你说有许多人都在议论,看来,不只是你一人这样想吧?” 姚春雨连忙道:“他们只敢在私下议论,哪敢在大人面前提及。” 武先生笑道:“你让我写奏折,说怕我落于人后,你来找我,也是怕落于人后?” 姚春雨尴尬的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武先生道:“我若一人上书,显得分量轻了些,这样,你可去问问,都有谁愿意与我联名上书,请主公罢免大将军。” 武先生起身,走到姚春雨身前笑着说道:“你第一个来,当然功劳最重,但这种事,人越多,越显得有分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姚春雨连忙点头:“下官明白!” 武先生摆了摆手:“去办吧,别有什么芥蒂之心,都去问问,不管是和你亲近的,还是与你疏远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你联络的人越多,你的功劳当然也越大。” 姚春雨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心说自己拍了半辈子的马屁,总算是有一个拍对地方了。 他美滋滋的想着,美滋滋的走了。 武先生说让他不要着急,别今日安排他去做明日就回来复命,还是找来的人越多越好。 姚春雨当然会把这事当成头等大事去办,接下来的几天,整日都在四处奔走。 今日求见这位大人,明日求见那位大人,像是一座悄然绽放的老交际花,大显神通。 十余日之后,武先生把他找来,问他大概问了多少人。 这姚春雨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连忙拿出来两份名单,说其中一份名单上的人,全都是愿意与大人联名上书的,另一份名单上的人,则都是一群顽固不化之徒,这些人与大人离心离德,不能重用。 武先生把两份名单都拿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把那份不愿意上书的名单放在桌子上。 他的手在那份名单上拍了拍:“这些人,留着以后再说,先说你们。” 武先生对姚春雨道:“你现在就去找他们,把所有人都请到我府里来议事。” 姚春雨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比十余天以前跑出去的时候还要美滋滋一万倍。 这么大的功劳摆在眼前了,那飞黄腾达还远吗? 因为他这六七天所联络的官员,可不只是州治城里的,还有下边州县的,所以他这一走又是两天。 两天后,足足来了几百人,大大小小的官员,一个个瞧着都有些兴奋。 他们聚集在节度使府里,在院子里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闲聊,聊的话题当然离不开大将军唐匹敌。 就在这时候武先生回来了,院门一开,武先生迈步进来,那些大人们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俯身行礼,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每个人都心里紧了一下。 在武先生身后,跟着大批甲士。 武先生进门后就停下来,扫视一眼后问道:“你们之中,可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包括四品在内,到我面前来。” 众人互相看着,一个个都觉得不大对劲了。 其中几名四品官员上前行礼,还没有弯腰呢,武先生寒声吩咐:“扒掉他们的官服,绑了装上囚车,送去冀州交主公处置。” 说完之后,武先生视线扫过剩下的人:“你们都知道,主公让我来做这青州节度使,青州之内,自我之下,所有官员的任命,主公予我专断之权,但那说的是官职任免,而非人命,四品以上的官我杀不得,但你们......我杀得。” 武先生吩咐一声:“全都拿下。” 甲士一拥而上。 数百名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被绑了起来。 武先生转身出了大院,不多时,带着人来到城中空地上,此时,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这等着了。 武先生回节度使府之前,就派手下人全城敲锣打鼓,号召百姓到这里来看。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 “这些人,污蔑大将军唐匹敌有谋反之心,罪不可恕,大将军与主公同心同德,犹如手足。” 武先生指向那些被绑的官员:“他们,拿了敌人的银子,为敌人办事,想怂恿宁王杀大将军,这种逆贼,罪不可恕,无需审问,直接问斩!” 他看向百姓:“这种人,有一个,杀一个,我不怕杀的人多,今日你等所见之事,还望你们告知亲朋好友,有些过错可以原谅,但这种事,绝不姑息。” 他的手往下一压,几百颗人头被砍了下来,血流成河。 武先生杀了人,下令把人头挂起来示众,三日不可摘下。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生小孩 冀州城这边,相对于青州来说,那个叫姚春雨的人做的事,大概就是归元术在查的事。 武先生那边有一个姚春雨主动站出来,所以就显得简单一些。 归元术在冀州城里先要找一个这样的人,接下来的事就和武先生做的是并无区别。 说起来,好像有那么点钓鱼的意思。 但因为唐匹敌的事而钓鱼,李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他只怕钓鱼钓的不够多。 刑场上。 冀州这被抓的人比青州更多,多一倍不止。 但显然这也不是全部的造谣生事的人,如果不是李叱想尽快把这风口压下去,他会慢慢的钓。 先打窝,一盆一盆的打,一池水半池诱饵,然后一网一网的把鱼捞上来。 即便如此,可能也不会把鱼都打干净,但只要能让剩下的鱼闭嘴就好。 李叱走上高台,面沉似水。 “过往,你们一直都在说我仁慈,说我宽宏,可能是因为我向来也不喜欢杀人,总觉得小错可以原谅,大错可以诫勉,我也总觉得,告诉你们什么是错的,让你们不犯错,比你们犯了错后严惩要好许多。” “可是你们就觉得这样是软弱,当你们提起来,宁王仁慈宁王宽宏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可能还有些得意,想着那不就是软弱可欺吗?” “看来确实是我对你们太信任,以为把什么是错的告诉你们了,你们就不会犯错,没想到的是,我把什么是错的告诉你们了,却成了你们试探我的界限。” 李叱看向余九龄:“上刀斧手。” 余九龄应了一声,上前大声喊了一句:“刀斧手何在!” 一群光着膀子怀抱环首大刀的汉子迈步上前,每个跪在那的罪犯身后都站了一个,这千余人身后,多了千余刀斧手。 “不是想试探一下我的界限在何处吗?” 李叱大声说道:“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我的界限就是唐匹敌,无论是谁,若再挑拨大将军是非,这底线就是一刀斩之!”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余九龄的手往下一压:“杀!” 千余刀斧手,环首大刀劈砍而下。 千余颗人头滚落在地,那么多人喷血的场面,可能会成为在场每一个人之后无数年的噩梦。 宁王用这千余颗人头正高所有人,谁再说唐匹敌的坏话,谁再挑拨是非,那么结局就是如此简单直接。 “还会有漏网之鱼,你们应该庆幸今日被杀之人中没有你们,但千万不要再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谁犯杀谁是惩处的起步,也可以是谁犯就株连三族,还可以株连九族。” 李叱说完之后就走下高台。 围观的百姓们鸦雀无声。 他们确实都知道宁王的好,知道宁王的仁,今日总算是感受到了宁王的凶。 那时候,长眉道人曾经说过,李叱其实从心里不想做一个枭雄,所以他需要压制自己。 当然稍稍把自己内心之中的凶放出来一些,就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 只有长眉道人才看的那么清楚,丢丢儿啊......心里关着的那头凶兽有多强大。 他受尽人间疾苦,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把那凶兽之力藏在心里,怕吓着人。 他也不是不明白,有些时候,能吓吓人也有用,他只是不愿意罢了,不是做不来。 冀州城里一千多颗人头掉下来,那些搬弄是非的人会闭嘴,那些想投机取巧的人也会闭嘴。 他们啊,终于试探出了宁王的底线是什么,可是也许他们并不开心。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廷尉府和谍卫军全都动了起来,在整个冀州范围内开始搜捕那些散布消息的外人。 这些人都是从南边过来的,不管是武亲王的人还是杨玄机的人,来了,就尽力不要让他们好端端的回去。 几个月之后,这场关于大将军唐匹敌试图谋逆的传言终于消声灭迹。 事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但李叱知道,这种事不会真的绝迹,哪怕是到了以后,中原一统,还是会有人站出来挑拨是非。 这个时候的挑拨是非的人是坏,那个时候挑拨是非的人更可怕,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忠。 初秋。 李叱下令,调集冀州能调用的所有兵马,全部开赴苏州,交由大将军唐匹敌指挥。 你们不是说大将军兵多有二心吗? 那我就再给他更多,有多少给多少。 现在有了现在给,以后有了以后给。 大军开拔的时候,不管是军中的人还是文官,再一次明白了宁王的心意。 冀州城。 李叱站在城门外送大军开拔之后,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高希宁:“最近那仨老头儿有没有松动?” 高希宁叹了口气,没回答,这一声长叹其实就是答案。 “他们这嘴脸......” 李叱撇嘴。 北疆战事危及的时候他们巴不得俩人今天成亲明天就生小孩儿,现在就把事当个屁一样给放了。 高希宁叹道:“生小孩儿好难啊。” 要不是她说话声音实在太小,李叱都要捂她的嘴了。 这文武百官都在不远处呢,这话若是被他们听了去,指不定又会出什么传言。 比如,我亲耳听到都廷尉大人说生小孩儿太难了,所以足以证明都廷尉大人不能生育!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什么话都没准传出去。 李叱一边走一边耐心的说道:“虽然咱们现在生小孩儿挺难的,但是别人生小孩儿不难啊。” 高希宁眼睛眯起来:“你这话似乎有些深意?” 李叱连忙道:“不不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怎么能和别人生小孩儿呢,我的意思是,别人生小孩儿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高希宁:“比如呢?” 李叱:“比如有些不能生小孩儿的人,突然生了小孩儿。” 高希宁:“你还说不是你?” 李叱:“......” 他叹了口气道:“我那是不能生吗?我那还不是不准生......” 高希宁好奇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叱拉了她的手:“走,回廷尉府。” 冀州城里当然也有廷尉府的衙门,只是比起豫州梅园来说要小一些,毕竟梅园可是曹家的大园子。 李叱倒是也曾经想过,把以后各地廷尉府衙门的建造权给曹猎,可曹猎就是不犯傻,那就不好玩了。 他和高希宁回到廷尉府之后不久,李叱就让人出去把人带过来。 高希宁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当她看到一个妙龄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出现,她就不得不再次看向李叱。 那少妇看起来大概二十四五岁年纪,模样标志,身段也美。 或许是因为生了孩子的缘故,高希宁看了看她的胸脯,再看看自己的,心里稍稍有些挫败感。 当然,比这玩意,她经常有挫败感。 前阵子和刘英媛还有苑佳蓓她们一起去泡温泉的时候,当时她就震惊了。 按理说她是大哥,可是按照大小来排的话,她就从大哥一下子掉到了四弟。当然她也不是那般的......平平无奇。 只是她有些不理解,同样都是女孩子,同样都是那么长肉的,怎么刘英媛她们就能长在那么合适的地方。 如今再一看面前这少妇,高希宁觉得别说是她,就连刘英媛都要甘拜下风。 但是再转念一想,吴婶曾经说过,那玩意生活孩子以后还会大,那么刘英媛就能和这位小姐姐有一拼,甚至可能还超越她。 想到这里,高希宁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心说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个什么鬼东西! 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竟然在心中激起这么多波澜。 李叱走到那少妇身边,笑着说道:“给你介绍一下。” 高希宁眼睛眯着,李叱道:“这位,是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的夫人。” 高希宁眯着的眼睛就逐渐睁大了,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怎么......怎么回事?!” 她惊讶的连嘴巴都张大了。 李叱回头吩咐道:“把张汤请来。” 手下人连忙跑出去请张汤过来,不多时,以为是有什么要紧公务的张汤一路小跑着过来,当他一进门看到那女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再看到那女子怀里抱着的孩子,人好像瞬间就变成了一具雕塑。 他是真的傻了,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张着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李叱走到一边坐下来,笑着说道:“所以你们都要记住,不要以为我拿你们没有办法。” 他看着张汤笑道:“你可以去沈医堂买药,我也可以让沈医堂的人把药给你换了,之前你自毁身子,后来我让沈先生把你的药换成调理身子的。” 张汤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那抱着孩子的少妇也跟着他跪下来。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廷尉府后院。 高希宁坐在李叱给她打造的秋千上晃着,她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叱道:“张汤最早的时候做什么,你还记得吗?” 高希宁点头:“记得啊,小伙计。” 李叱道:“这个姑娘就是那酒楼里唱曲儿的小姑娘,和张汤一直都互相喜欢,只是不敢让人看出来。” 高希宁:“那你怎么知道的。” 李叱:“我多鸡贼啊。” 高希宁挑了挑大拇指:“牛皮!” 李叱道:“我知道了之后,就把她请过来,找机会让他们重逢,然后她就把张汤灌多了,酒后吐真言,张汤那天说了好多好多话。” 高希宁:“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叱:“不重要。” 高希宁:“嗯?” 李叱:“我就听了一会儿就走了,真的。” 高希宁:“嗯?” 李叱:“余九龄可以作证,就听了一会儿!”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乐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俩......咳咳,他俩,就那一回,就有小孩了?” 李叱:“大概是吧......你想问题的角度,果然很刁钻啊。” 高希宁道:“那药方你留着呢吗?以后没准用的到啊。” 李叱:“你想问题的角度......原来还能更刁钻。”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我觉得不用,我多壮啊......” 高希宁也抬起头看向天空:“那谁知道啊......” ...... ...... 【今天有急事出门,写完后没做检查修改,或许会有多处错别字和不通顺,我回来后就改。】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抱头痛哭 秋千上。 高希宁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小吗?” 她问。 李叱侧头看了看,然后撇嘴:“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我能怎么回答呢?” 高希宁:“看不出?” 李叱认真的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在南边有一种特殊的水果,叫做榴莲?” 高希宁道:“听说过,倒是没有见识过。” 李叱道:“老真人和吃过,他和我说过一件事,他说榴莲这种东西,里边的肉多不多,全看运气,有的时候你看着果实特别大,其实就是个壳,把壳去了之后肉少的很,有的呢,看着个头不大,可是把壳去了,肉多的吓人。” 他更加认真的说道:“你让我看个壳,然后问我肉多不多,我以前也没见识过榴莲啊。” 高希宁瞪了他一眼。 然后又叹了口气。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见过......看起来壳很大,但是没想到把壳去了,肉也那么大。” 李叱:“你刚才不是还在说你没见识过吗,只是听说过。” 高希宁:“你懂个屁。” 她坐在秋千上晃荡着,想着和刘英媛她们一起泡温泉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上天不公。 她忽然从秋千上跳下去,背着手走了。 李叱问她:“你去做什么?” 高希宁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做个壳。” 李叱心说那玩意,能骗谁?骗的还不是你自己么...... 就在这时候,刘英媛和苑佳蓓两个人手拉着手从远处过来,没看到李叱后,两个人同时就红了脸,也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刘英媛声音柔柔弱弱的问:“看到宁儿姐姐了吗?” 李叱指了指前院:“做壳去了。” 他也不是故意想看什么,可能就是不经意间的一瞥,然后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高希宁想要做个壳。 人和人,原来真的是不一样啊。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要不是刚才高希宁提起来的话,他也不会注意。 但是既然注意到了...... 见他这个眼神,刘英媛的脸就更红了,连忙快步离开。 初秋的天气还是有些热,女孩子们穿着纱裙的样子,真的很美很美。 李叱本来很讨厌夏天,相对来说,他宁愿承受冬天的冷,也不愿意承受夏天的热。 可是现在却觉得,好像热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噫! 醒悟过来的李叱狠狠鄙视了自己一下,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就猥琐了起来。 那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走,苑佳蓓声音很小很小的问刘英媛:“他是不是看你来着?” 刘英媛脸就更红更红了,红的那么透彻。 苑佳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终于长大了。” 刘英媛本来还挺羞涩的呢,听到这句话噗嗤一声就笑了。 苑佳蓓一边走一边说道:“等他长大,等的好辛苦。” 刘英媛笑道:“宁儿姐姐是不是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说那个家伙都长大了,为什么还没学会耍流氓?” 苑佳蓓道:“唉......等的人心急。” 刘英媛:“羞不羞?” 苑佳蓓:“这有什么可羞的......不过说起来,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人啊?” 刘英媛道:“那当然不是,你看他对宁儿姐姐多好啊,怎么能是不喜欢女人呢。”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忽然就沉默了。 良久之后,苑佳蓓用一种不确定但颇为担心的语气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大的?” 啊...... 女孩子们聊些什么的时候,其实比男人要成熟的多。 不信你去看看那些这么大的男孩子们聊什么,他们聊尿尿和泥放屁崩坑能聊一个上午,下午就没准真的去尿尿和泥放屁崩坑。 男孩子有多幼稚,要看他们人数多不多,一般到了三五个人,那幼稚起来就控制不住了。 李叱坐在高希宁刚刚坐过的那个秋千上,把自己摇晃起来,坐在那想着为什么高希宁会在意身材。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拿着一份军报送过来,递给李叱:“兖州送来的消息。” 李叱打开看了看,然后欣慰的点了点头。 唐安臣回到兖州之后,陆续安排密谍进入渤海国那边,收买策动渤海国的重臣谋反。 就在两个多月之前,才坐上王位没多久的李孝晚在后宫被一群宫女勒死。 他当时喝多了酒,泡在水池里睡着了,一群宫女用腰带把李孝晚勒死之后,还把人绑上石凳沉在水池底。 渤海国原太后的侄儿,也就是石在勋的表弟朴德久在渤海国一群朝臣拥护之下,成为渤海国的新王。 或许是因为石在勋的前车之鉴,再加上渤海国实在是过于贫弱,尤其是经历大战之后,民不聊生。 所以朴德久派人到兖州,请求准许派遣使臣觐见宁王,愿意与宁王修好。 为了表达诚意,朴德久说,渤海国愿意承认宁王为中原之主,并且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协助宁王。 这玩意的想法不过是个缓兵之计,谁都看得出来。 但对于双方来说,这都还算是好的开始,兖州那边不再担心外战,李叱也就能安心南下了。 石在勋的王族被灭门,太后一族就成了最有威望的家族,和那个毫无根基的李孝晚完全不一样。 所以唐安臣在信里说,再想策反渤海国的人,怕是也会有些艰难了。 看完了军报,李叱问余九龄:“问你个事。” 余九龄道:“当家的,什么事?” 李叱压低声音,用一种略显羞耻的语气问:“你觉得,是大一点好还是小一点好?” 余九龄眼睛眯起来:“我觉得还是大一点好,男人嘛,笑了不行,各方面都是。” 李叱楞了一下:“我说的是女人。” 余九龄:“咦?” 李叱:“算了,当我没问。”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长大了啊......” 李叱飞起一脚。 苏州城。 冀州那边发生的事唐匹敌已经得到了消息,也收到了李叱派人给他送来的亲笔信。 他把信递给沈珊瑚:“现在可以安心了吧。” 沈珊瑚看过之后就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有些感慨的说道:“主公得你,是主公之福,你得主公,是你之福,主公得你,你得主公,是天下人之福。” 罗境坐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后噗嗤一声就笑了:“这么说的话,那大将军和主公的大婚,也是顺理成章了。” 他看向沈珊瑚:“前阵子你非要上书-请辞,老唐说的对,你若上书,必会挨骂,有些事不能乱做,但有些事就必须做,你现在不如就去写一份奏折,赶在众人之前,第一个奏请主公迎娶大将军过门儿。” 沈珊瑚这样的女子,脸都被罗境说的稍稍有些发红。 罗境道:“开玩笑的话,你还脸红什么,一点儿都不像你......不过说起来,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亲?” 沈珊瑚的脸就更红了,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片刻后,沈珊瑚道:“你先攒份子钱,攒够了我们就成亲。” 罗境道:“我要是攒够了,我给自己娶个媳妇不好吗?” 沈珊瑚道:“那你怎么不去找?” 罗境坐在那,一脸的怅然。 “那年,当家的他婆娘,也就是咱们的都廷尉大人,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罗将军啊,你的婚姻大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放心。” 罗境语气悲凉的说道:“我当时还挺开心的,谁想到,她说的你放心,意思是你放心吧,你把事交给我,你绝对娶不上媳妇。” 沈珊瑚哈哈大笑。 罗境看向唐匹敌,用一种挚友才能有的真诚语气说道:“我给你们个忠告啊,你们的婚事,本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千万别让高希宁给你们当媒人,交给她的话,你俩别想成。” 唐匹敌看向沈珊瑚:“要不然咱们为了有备无患,瞒着当家的和他婆娘,先把婚事办了吧。” 沈珊瑚哼了一声:“你说办就办?” 她看着唐匹敌的眼睛:“说了就得认,说吧哪天?” 罗境看热闹不嫌事大:“要我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呗。” 沈珊瑚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 唐匹敌惊道:“岂能如此儿戏?若要娶你,当然要明媒正娶,敲锣打鼓......” 话还没说完,沈珊瑚一把抓了唐匹敌的衣服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罗境说道:“你先走吧,我们今儿大喜的日子,就不留你吃饭了。” 罗境哈哈大笑,起身离开,出门之后,还把门给关好了。 他走出院子的时候,小将军高真正要前来汇报新兵的是,被罗境一把拉了往外走。 高真诧异道:“我找大将军有事,罗将军你拉我走是做什么?” 罗境一边走一边说道:“拉你走自然是为你好,这会儿你若是去打扰了,怕是你要倒霉。” 高真问:“到底怎么了?” 罗境道:“大将军和沈将军打架呢。” 高真一惊:“那咱们更不能走了啊,咱们应该去劝架才对。” 罗境:“我劝你别去。” 高真是唐匹敌一手提把起来的人,对他来说,唐匹敌就是他父兄一样的人,他对唐匹敌的敬仰自不必多说什么。 这孩子年纪也不大,性格还稍显单纯,只想着大将军若真的和沈将军吵架,不劝劝不好。 于是他转身就朝着屋子那边走过去,走到门口就停了,像是楞了一下。 然后又转身回来了,脸色有些尬。 罗境笑问:“你怎么不去劝了?” 高真抬着头看着天空走路:“不去了,都哭了,劝也没用。” 罗境问:“谁哭了?” 高真:“好像俩都哭了。” 罗境哈哈大笑:“俩都哭了确实不好劝,若是再抱头痛哭那就更不好劝了。” 高真:“是是是......快走快走吧。” ...... ...... 【这一章是在出门办事的路上写出来的,也没来得及修改,还得等晚上我回家后修,另外,一周年的水杯已经做好了,三十个。】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格局在变 初秋多雨,冀州这边的天气一下子就变得凉爽起来。 李叱知道高希宁喜欢荡秋千,这般小雨也就没法玩,于是抽空动手在秋千上搭了一个雨棚。 所以这世上那么有那么忙的男人,抽不出一丁点时间为自己女人做些什么,只是要看,在已经很累的时候,还能不能坚持的住。 所以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忙的女人,在看到男人在自己做事的时候,抽不出时间说几句甜言蜜语。 唯有相互付出才能持久。 若两情相悦,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很好哄。 若彼此看不顺眼,或是一厢情愿,怕是金山银山,又或者整个江山,都换不来一个正眼看待。 高希宁说让李叱去歇着,李叱说今日得空若是不赶紧做好,指望着下次就遥遥无期。 高希宁说守着你的遥遥无期,其实也好啊。 两个不嫌害臊的家伙,就在小雨中说着老土老土的情话。 李叱的动手能力毋庸置疑,搭起来一个雨棚也就才用了大概半个时辰。 他把自己已经淋湿了的长衫脱了,用长衫把秋千擦了擦,高希宁的眼睛里,那么多的小星星呼之欲出。 她坐在秋千上,他站在秋千后,摇起来的秋千和这个小雨的秋天那么般配,就像他和她是那么般配。 “咱们过几日就要南下了,那边的雨应该会更多些。” 李叱说。 高希宁说:“过几日就要南下了,你却还要辛苦搭个雨棚,下次回冀州再坐这个秋千,也不知道何年何月。” 李叱说:“谁叫有个婆娘,喜欢极了秋千,也喜欢极了下雨。” 他看着外边那细密的小雨说:“哪怕只来得及赶上这一场雨,这雨棚做的也是物尽其用。” 高希宁:“咱俩都这么会说,咱俩出本书吧。” 李叱哈哈大笑:“咱俩出本书教人什么?教人谈情说爱,但不是完全谈情说爱。” 高希宁:“为何?” 李叱道:“因为咱俩教出来的人,不会生小孩。” 高希宁:“我呸!” 李叱:“我躲。” 高希宁:“我再呸!” 李叱:“我接。” 高希宁:“这......” 李叱又哈哈大笑起来,学着高希宁的样子,掐着腰哈哈大笑。 “不过说起来,这次南下之后,确实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再回冀州。” 李叱把高希宁推起来,等着悠荡回来后再次推起来。 他说:“可我还是希望成亲的时候,是在冀州。” 高希宁点了点头:“我也是......但你把我悠荡的这么高,就好像是在告诉我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扔出去。” 李叱等着那秋千落回来,纵身一跳正好坐在高希宁身边,而且发力极为精妙,几乎没有影响秋千的轨迹。 “推的高一些,还不是想和你坐在一起摇摇晃晃的时间长一些。” 高希宁:“这是一句不那么土的情话,听起来还有一丢丢肉麻,应该有些感动才对,可你坐我肉了!” 李叱:“......” 高希宁:“果然是个木头啊,这么好的占人便宜的机会都不会把握。” 李叱:“何来的机会?” 高希宁:“我说你坐到我的肉了,你就不会说帮我揉揉?” 李叱楞了一下,心想居然还能这样吗,然后他笑起来:“还是帮你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高希宁一屁股把李叱从秋千上拱了下去:“你居然还想撩我裙子吹......” 李叱坐在地上叹息:“女人心,海底针......” 与此同时,大兴城。 皇后身子不舒服已经有好几天,连饭都吃不下,看见吃的就吐,有时候喝口水都会吐。 她不想让皇帝分心,所以一直都没有说,直到皇帝从大营里回宫看到她难受的样子才知道。 连忙传来御医把脉诊治,御医不敢大意,再三确认之后撩袍跪倒在地。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一听到这句话,皇帝杨竞的眼睛骤然睁大,下一息,肩膀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可不知道自己伸手要做什么,那两只手在半空中也在颤。 他一直都在想,自己该有个后人了,可是当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竟然如此复杂。 无以言表的喜悦,激动,不知所措。 “你再说一遍!” 皇帝看着御医大声问。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喜了。” “哈哈哈哈哈......” 皇帝仰天大笑,竟是有些癫狂一般,转身冲出们,跑到外边大笑,抬头看着天空大笑。 仿佛在告诉杨家的列祖列宗,他们皇族嫡系一脉,有后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兴城,以至于百姓们都跟着开心,不少人走上街头,敲锣打鼓的庆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百姓们对于皇帝和皇后,有了那么重的感情。 而已经围困大兴城八个月之久的杨玄机,此时的心情也格外复杂。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城里的粮食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从年前到初秋,八个多月,大兴城依然还没有人开门出来投降。 此时的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走的话,前功尽弃。 可不走的话,再这样围困下去,他的队伍军心浮动,已经没有多少斗志可言。 就在发愁的时候,外边有士兵快步跑到大帐门口,单膝跪倒:“主公,梁州节度使杜大人在营外求见。” 听到这句话,杨玄机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这次他几乎带来了蜀州所有兵马,确实是想一举攻克大兴城,尽快在这座有数百年历史的都城称帝。 但他也不是孤注一掷,他有实力两线筹谋。 而两线筹谋的目标之一,却不是宁军那边,他就算再自信,现在也没有能轻松击败宁军的把握。 出蜀州之际,他不但带来蜀州所有兵马近六十万大军,还带来梁州节度使杜克手下的二十五万军队。 可杜克没来,蜀州节度使裴旗也没来。 杨玄机绝非是酒囊饭袋之徒,在李兄虎派人联络唐匹敌,试图说服宁王李叱与李兄虎划江而治的时候,杨玄机也不得不思考如今这天下格局。 宁王李叱在北境根基已稳,坐拥冀州,豫州,青州,兖州等地,北境能为宁王李叱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 再加上李叱抵抗黑武人的事,让李叱在北境得尽民心,坚不可摧。 杨玄机多次与手下谋士议事,推演天下格局演变,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 那就是若想取天下,先取江南之地,形成南北对峙之局。 借助江南更为丰厚的财力物力,借助诸多大家族的根基也都在江南的优势,在大兴城称帝之后,再行北伐之事。 虽然不甘心,可是杨玄机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曾经他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一个燕山贼,如今却有着比他还要大的优势。 认清现实,然后以此为基准,再做图谋的时候,目标就不会那么虚无缥缈。 所以他率军进入京州之前,就安排梁州节度使杜克,想尽办法去和李兄虎的结义兄弟翟礼接触。 李兄虎兵败逃亡扬州那边,就更能说明一件事。 如果李兄虎和他的结义兄弟翟礼毫无间隙,两个人亲如手足,那李兄虎为何不退往越州? 翟礼拥兵数十万,李兄虎若去他那边汇合,两人联手,依然还有争雄天下的实力。 李兄虎不去,那就说明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 所以杨玄机派人去见杜克,将这边的情况说明,告诉杜克,翟礼那边绝对有可乘之机。 经过长达近一年的接触,杜克对翟礼是有求必应,翟礼总算是松口了。 杜克进了大帐之后,紧走几步跪倒在地:“臣杜克,拜见主公。” 杨玄机连忙过去将杜克搀扶起来:“快起来,远来劳顿,辛苦你了。” 杜克笑道:“臣不辛苦,侥幸不负主公所托,便不觉得有什么辛苦了。” 杨玄机的脸色顿时开心起来:“快说说!” 杜克道:“臣与翟礼多次见面,他提出条件,若主公称帝之后,可封他为王,并且将越州划为他的封地,他便愿意向主公称臣,并且率军前来驰援主公。” 杨玄机听完后笑道:“这人怕是疯了,居然想要整个越州为封地,不过倒也无妨,现在先答应了他,待以后大局已定,他自己都要重新掂量一下他自己的分量。” 杜克笑道:“主公所言极是,翟礼此人,不似李兄虎那样有称帝之心,他只想做个封疆大吏,这种人,只要满足他的条件,他就能为主公所用。” 杨玄机思考片刻后说道:“这样,你派人去告诉他,我现在可先封他为万户侯,大将军,待打下大兴城之后,便会给他封王封地,如此也算给足了他面子。” 杜克俯身道:“臣记住了,一会儿臣就安排人赶回去。” 杨玄机长长的松了口气:“若翟礼的数十万大军可以调用过来,那就可以对大兴城动兵了。” 杜克好奇的问:“怎么大兴城里还有粮草?按理说,不该啊。” 杨玄机道:“料来是抄了不少人的家。” 他坐下来,亲手给杜克倒茶:“先不说大兴城的事,你这次为我解决了后顾之忧,还将这后顾之忧变成了我的助力,我要好好的赏你......” “主公。” 杜克连忙起身道:“主公恩德,臣感激不尽,可现在当以战局为重,封赏的事,臣想请主公往后推推。” 杨玄机大为开心,有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他怎么能不开心。 “也好,听你的。” 杨玄机道:“待拿下大兴城之后,咱们再好好的把这事办一办,要办的隆重盛大一些。” 说到这,他看向身边的亲信手下:“你亲自赶去京州北部,将大将军史峰晖召回来,告诉他,一个月之内,务必赶回大营,不得有误。”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咱们把兵马都收拢回来,以百万大军攻这一座孤城,我就不信,杨迹句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还能把这大兴城守住了不成?!” 杨玄机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心中豪气纵横。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孤身前往 加急送往京州北部的信,落在史峰晖手里的那一刻,他就觉得烦躁。 都不用看这封信写的是什么,史峰晖也知道是让他带着大军赶回大兴城。 出来这么久,一无所获,一直都在赤河南岸驻扎,别说进豫州,连河都没过去。 所以他担心,自己一旦回去的话,极有可能被杨玄机罢免兵权,甚至先押起来再说。 他吩咐送信的人先去休息,等他准备好之后大军就会开拔。 可是等那送信的人下去之后,他就恨不得把人杀了,然后就假装自己根本没有收到杨玄机的命令。 然而他也知道,这样自欺欺人其实并无意义。 这次可以假装没收到,下次杨玄机再召他回去,可就不是罢免兵权那么简单了。 烦躁之余,他出了大帐后也没带上任何人,自己朝着远处的赤河边上走过去。 到了现在,史峰晖必须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他知道杨玄机会怎么对他,但他不知道宁王李叱会怎么对他,这才是他发愁的地方。 而且,以他对这二十万人的统治力,他也没有把握做到带着全部队伍投靠到宁王那边。 一路走一路想,权衡利弊。 他得想清楚,最终到底是谁能得这天下江山。 如果最终还是杨玄机赢了,他现在就算投靠宁王又能如何? 不知不觉间,他就这样溜溜达达的走到了赤河南岸,坐在堤坝上,看着手下人像是放羊一样,在河堤上三三两两的坐着闲聊。 队伍军心如此,大概每个人心里也都有些迷茫。 然后史峰晖想到,已经在赤河南岸这休整了这么多天没有打仗,士兵们可能也已经不想再打仗了。 他忽然想回去,召集手下的将军们商量一下,到底何去何从,可是已经起身,又犹豫了。 这种事,不商量比商量要好办。 就这样一直在堤坝上坐到了天黑,手下人寻来,他才醒悟自己竟是始终在发呆,其实脑子里什么决定都没有做。 回大营的半路上,史峰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优柔寡断。 于是他又转身回了堤坝那边,让士兵驾小船把自己送到北岸去。 这个命令,可是把士兵吓了老大一跳。 大将军亲自过河到对岸去,这种事你说可怕不可怕? “不要管那么多,把我送到河岸,你们几个就在船上等着。” 吩咐完,史峰晖就登上小船,坐在那就不打算下来了,士兵们也无奈,硬着头皮把他送到了河对岸。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史峰晖就已经在庄无敌的大帐里了。 看着面前的这位天命军大将军,庄无敌也是有些震惊,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史峰晖居然独自一人跑了过来。 “开门见山吧。” 史峰晖谢过庄无敌给他倒茶,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也真的是无计可施了,处在他这个位置,进退两难。 “若我投诚过来,宁王可会善待?” 他问,看着庄无敌的眼睛问。 庄无敌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而是一直看着史峰晖的眼睛。 “你觉得不可思议?” 史峰晖苦笑道:“我都已经自己过来了,你应该可以明白我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 庄无敌沉思片刻后说道:“说你的条件。” 史峰晖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能提什么条件。” 他叹了口气:“我其实一直都有所耳闻,宁王这边,并不会对像我这样的人有多善待,因为宁王不喜楚朝廷里的旧臣。” 庄无敌道:“你刚才看我犹豫,是不是觉得我为难的是,到底接受不接受你过来?” 史峰晖问道:“难道不是?” 庄无敌摇头:“不是。” 史峰晖又问:“那大将军为难的是什么?” 庄无敌道:“我所为难的不是接受不接受你的投诚,而是因为你职位太高,我没办法安顿你。” 史峰晖一怔:“嗯?” 庄无敌道:“所以,如果你自己已经有了决定,那就过来,我派人请示宁王殿下,他自会给你安排。” 史峰晖:“万一宁王要处置我呢?” 庄无敌笑了笑道:“我帮你数一数,朝廷原大理寺卿归元术在我们这边,谢秀他们在这边,比大楚皇帝重用的尉迟光明在这边,我不知道你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史峰晖叹道:“既然我已经把话说到这里,那我就索性再说的明白一些,我担心宁王殿下没办法打下来整个天下。” 庄无敌又笑了:“那你觉得杨玄机能打到我们这边来吗?”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把史峰晖给炸醒了。 他心里豁然开朗......心说对啊,就算宁王不能拿下来整个天下,半个天下还是没问题的吧,最不济,也是坐拥半壁江山。 一念至此,他起身抱拳道:“那我这就回去,看看如何准备。” 庄无敌道:“我倒是帮你想到了一个办法。” 史峰晖问:“你且说说看。” 庄无敌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史峰晖脸色变了,看向庄无敌:“这也太过儿戏了吧。” 庄无敌笑道:“你大可试试。” 天亮之后。 史峰晖下令击鼓升帐,鼓声一响起来,传令兵就往各营去传达军令。 二十万大军的营地实在太大了些,靠鼓声可传达不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各营的将军陆陆续续都到了。 他们三三两两的进了大帐,进来后就看到大帐里除了大将军之外,还坐着一个人,谁都不认识。 等所有四品以上的将军都到了之后,史峰晖咳嗽了两声,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昨日主公派人来传令,召我们回去攻打大兴城。” 史峰晖扫视众人一眼。 “所以我把你们都召来,是想问问你们,多久可做好回军准备。”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彼此。 这话问的本身就很不对劲,身为大将军,若真的已经打算回营了,直接给各军下命令即可,何必还要问问各营的将军,多久可以做好准备? 有心思灵动之人,已经猜到了大将军的意思。 见众人都不说话,史峰晖一边在大帐里走动一边说道:“我本已经打算回军,可昨夜我这来了一位客人,替我们做了别的打算。” 他回头,指向坐着的那个人:“他,宁军大将军庄无敌。”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吓着了,是真的吓着了。宁军的大将军,竟然敢孤身一人跑到这天命军大营里来,这种事,说出去怕是都不会有人信。 此时若杀了这个庄无敌,那可是好大的军功。 庄无敌只是坐在那,一言不发,看起来格外的从容。 史峰晖继续说道:“所以我也有些为难,我们是杀了他,带着他的人头回去之后,可向主公请功,还是把他活捉回去?”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若是杀了他,功劳可不小,若是活捉回去,功劳更大,能抵得过我们在赤河按兵不动的罪过。” 他说到这的时候,众人都已面面相觑。 可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那就杀了他,或是说那就把他抓回去。 庄无敌此时开口说道:“昨夜里我股神而来,想劝说你们大将军向我主宁王殿下投降,他说,不敢让手下兄弟们冒险。” 庄无敌起身,把长衫脱掉,然后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凳子上,迈步往外走:“看来诸位都对天命王忠心耿耿,我来劝说,是来错了,我自知也不可能安然回去,请问牢笼何在?我自己过去。” “你等一下。” 史峰晖伸手把他拦住。 然后扫视众人:“如果,就这样回去,你们之中有人向天命王说,宁军大将军庄无敌亲自来劝我投降,天命王必不会容我......”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若回去,必死无疑......不如我们杀了这庄无敌,也不回大兴城那边,咱们自己找地方占山为王去吧。” 说完这句话,史峰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把庄无敌拉出去砍了!” 门外的亲兵立刻就冲了起来,抽刀在手。 “大将军!”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大将军三思!” 有第一个人开口,不少人纷纷附和。 看到这一幕,史峰晖心里不由得开心起来。 果然,不只是他自己不想回去,这营里的将军们,大部分都是他的人,毕竟不是的那部分,上次已经铲除的差不多了。 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上次那三十万败兵中的人,天命王杨玄机把他们丢下自己坐船跑了,是史峰晖带着他们一路艰难困苦的走回蜀州去的。 “大将军!” 其中一人抱拳道:“我等与大将军生死同心,大将军如何决定,我等本该遵从,可是若杀了庄无敌,宁王得知,又怎么会善摆干休?” 众人心里都是这么想,若是回去必会被杨玄机处置,再杀了庄无敌,又会触怒宁王,那还怎么活下去? 就算按照史峰晖说的,找地方自立山头。 可得罪了杨玄机又得罪了宁王,能有什么山头能让他们自立的...... 杀了庄无敌,宁王那般性格,就算是天下都不争了,也要把他们这些人斩尽杀绝。 “大将军。” 另一人抱拳道:“不如......不如就听庄将军说说?” 史峰晖道:“听他说什么?难道我们真的要去投靠宁王?到了宁王那边......” 他说到这停住了。 庄无敌笑了笑道:“到了我们这边怎么了?” 见史峰晖不说话,庄无敌道:“到了我们这边,最不济,诸位是将军还是将军,我可替宁王给你们一个保证,你们投靠宁王,宁王就不会安排你们去打天命军。” 这句话,触动了所有人的心。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进军 当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其实就是对某件事的默认。 比如此时此刻,这些天命军的将军们谁都没有说话,就是已经在认真思考投靠到宁王那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而在他们的思考之中,这个结果一旦有什么明显的不好,他们此时也就不是沉默的。 所以他们的沉默,就是庄无敌的信心。 他看向这些天命军的将军,想起来李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人没办法选择自己怎么生,但可以选择自己怎么活。” 说完这句话后,庄无敌指了指大帐外边。 “现在我开始往外走,我身上没有甲胄,也没带兵器,从这里走出你们的大营,你们有无数次机会杀我,如果我走出去了,我就明白你们的心意,下次我来的时候,会带上宁军的战服,粮食,武器,还有宁军的旗号。” 说完这些话,庄无敌迈步前行。 有二十万大军的营地肯定会很大,所以庄无敌从大帐走到营门外要走很远,这一路上,天命军的人确实有无数次机会杀了他。 庄无敌不是庸手,他亦有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实力,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挡不住万箭齐发。 更何况在这般境地,又何须万箭。 史峰晖都不得不佩服庄无敌,说实话,在昨夜里庄无敌提出他孤身一人来天命军大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佩服了。 这和他孤身一人去宁军大营不一样,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而庄无敌不是。 看着庄无敌往外走的背影,史峰晖朝着手下那两个亲信将军微微点头。 那两个人早就得到了史峰晖的吩咐,若真有人敢对庄无敌下手,他们俩就先动手杀人。 那些将军是被突然召集过来的,可是史峰晖的亲信却早已在大帐四周做好安排。 四周的帐篷里,都是史峰晖的亲兵。 可是,真的没有人一个人做出表态。 庄无敌走的并不快,每一步都很沉稳,他一直走,那些人就一直沉默。 好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自己给错了信号,有人会喊一声放箭。 这一刻的史峰晖才明白,自己是多虑了。 原来,大家都已经厌倦了战争。 庄无敌走出天命军大营,他回头看向身后,看到史峰晖他们已经在跟上来。 于是,庄无敌在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 暗道一声......装-逼好可怕。 这种事,以后还是少干的好。 这二十万天命军,万一有一个手欠的放箭,他都可能会受伤,运气不好就会挂在这。 他站在大营门外等着,史峰晖等人快步追上来。 到了近处,史峰晖俯身一拜:“我等愿意追随宁王殿下,愿为宁王之臣。” 庄无敌在这一刻,心里想着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应该说一句很有逼-格的话才对,可是他想不出。 所以好难受啊。 人生之中难得如此的高光时刻,却想不出一句骚话,真的是......有些缺憾。 史峰晖他们觉得庄无敌是深沉,哪里知道他在憋劲儿,绞尽脑汁的在想骚话。 好一会儿之后,庄无敌还是没有想出来什么可以流传后世的话,所以干脆放弃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会装的人,若是余九龄在这,也许都比他要骚气不少。 “从诸位抱拳开始,你我便为同僚,从诸位更换军装开始,你我皆是兄弟。”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觉得朴实无华,着实不高调,可这话却是他的心里话。 史峰晖派人护送庄无敌回赤河北岸的时候,宁军已经在渡河了。 一夜没找到大将军庄无敌,柳戈都已经急红了眼睛。 第二天,宁军过河,天命军二十万人为表诚意,脱去了天命军的甲胄,只穿布装。 而且将兵器入库,所有人都得到军令,他们从这一刻开始,不再是天命军的人了。 让史峰晖感到意外的是,居然有不少人在欢呼,有些放肆的欢呼。 史峰晖看到了,心里也踏实了,他至此才算真的看透彻,这二十万人中,真心还想打仗的怕是寥寥无几。 又一个月后,宁军的军服和装备运到赤河南岸,二十万天命军换装。 烈红色的宁军战旗在大营里飘扬起来,在抬头看着那面大旗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史峰晖都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又两个月后,消息传回冀州城,此时已是深秋。 李叱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南下,庄无敌派人送来的军报到了。 在看完了之后,李叱就不由自主的咧开嘴笑。 二十万天命军的投靠,不仅仅是得了二十万生力军,就算不用这二十万人去和杨玄机打,把这二十万人布置在荆州一线,荆州就不会有任何不安稳。 换个地方,把这二十万人分散开,用于驻守豫州,豫州就多了一层屏障。 再换个地方,把这二十万人调往苏州,唐匹敌不用这二十万人攻城略地,他最起码不会再担心苏州出什么问题。 “庄大哥,就是那种话不多,但干大事的人。” 余九龄感慨道:“人狠话不多,就看我庄大哥。” 李叱他们上车:“走吧,先出发。” 马车上,李叱沉思片刻后对余九龄说道:“派人通传各地,通传各军。” 停顿了一下,李叱道:“我看,把庄大哥的军职也该提一提了。” 不久之后,余九龄就把人分派出去,通知宁王治下各地各军。 庄无敌军职提升,原本他就已经是大将军,按照军制管理,三品以上的军职就称大将军。 他原本比唐匹敌低一级,这次提了上去,与唐匹敌相同。 所以到了这一刻,宁军中已有四位大将军。 李叱他们一路南下,预计着,要到年前才能回到赤河大营,这次再回来,李叱的目标就直指京州了。 十月中,苏州城。 大将军唐匹敌决定出征,留下高真带两万人守苏州城,他和罗境率军进入京州。 刚要出发的时候得到密谍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是在扬州城的曹英最终还是怕了李兄虎,打开扬州城门迎接李兄虎入城。 结果李兄虎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把曹英给宰了,不只是曹英一人,曹英帐下的将军,被李兄虎杀了二三十个。 这事,多多少少会让人唏嘘。 若曹英听了唐匹敌的话,只在扬州城按兵不动,有二十万大军在手,将来地位当然不会低了。 可这个人左右摇摆,最终也死于他自己,怪不得别人。 李兄虎重得扬州,估计着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对京州动兵的打算。 唐匹敌推测,李兄虎和他的结义兄弟翟礼之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闯军分裂,以后便不足为惧。 其实这事,说起来有些扯淡。 上一次李兄虎率军进入京州的时候,派人给翟礼送信,请他过来合围大兴城,共谋天下。 当时李兄虎还对翟礼说,打下来这江山,你我平起平坐。 翟礼对这位结义大哥感激不已,立刻就率军赶来驰援。 李兄虎此人,最为好色,就算是在行军之中,也要带着不少姿色不俗的女子,多数都是被他的人强撸来的。 翟礼带着他的人马到了京州之后,与李兄虎相见,两人喝酒喝到大半夜。 翟礼回自己营地去睡了,李兄虎却睡不着,那股子性情上来,又已不喜身边的女子,就派人到附近村子里去抓。 巧不巧的是,翟礼手下的一名将军,担心自己家眷在大营里有诸多不妥当,于是就安排在营外的村子里居住。 李兄虎的人多霸道,进村之后就挨家挨户的搜,与翟礼的兵就闹了起来,还大打出手。 那妇人被抢回了大营,这事被翟礼知道,连夜又赶到李兄虎这边,想求个情把人带回去,不然的话,太伤手下人。 那时翟礼也确实真的是为了李兄虎着想,身为霸王,抢了手下人的妻子,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李兄虎还如何服众? 可喝多了的李兄虎哪里还管那么多,听闻翟礼来了,根本没有在意,让人告诉翟礼在外边等他。 等到李兄虎出来之后,手下人告知,翟礼已经走了。 当时李兄虎依然醉着,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等到第二天酒醒,手下人告知,翟礼已经带着队伍连夜开拔走了。 被手下人提醒之后,李兄虎惊出来一身冷汗,连忙亲自去追。 可是追上之后,翟礼却不肯见他,告诉他自此之后,再无兄弟情分。 李兄虎为表诚意,把昨夜里给他去抢人的手下,都在翟礼的门外砍了,可是翟礼依然闭门不见。 李兄虎自知理亏,脸上又难看,只好先回去,他当时还觉得翟礼是要做个姿态而已,毕竟两人可是结拜过的兄弟,哪有隔夜仇,可没想到翟礼竟是真的走了。 数十万大军返回越州,导致李兄虎失去援兵,后来一战,败于武亲王杨迹句之手。 第二次进京州围困大兴城,死战不下,李兄虎不得不再次退走,武亲王率军在后追杀,他也不敢去投靠兄弟翟礼。 到了这一步,曾经威震整个江南的闯军彻底分裂。 唐匹敌率军进入京州,一路上其实都没有什么抵抗,朝廷的军队死守大兴城,杨玄机的队伍都在大兴城外。 京州各地,反而是没有什么人管。 他派人通知庄无敌率军南下,在京州北部的梦州汇合。 至此,宁军,算是第一次正式的禁军京州。 ...... ...... 【上吐下泻,难受至极。】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乱世粮为贵 井野县。 这里距离大兴城大概有六百里左右,位于京州东部偏北方向,有大概三四千天命军驻守。 在李兄虎退出京州之后,天命军已经接管了大量的州县,尤其是位于咽喉要道之处的城池,都分派兵马把守。 这三四千人被分派到这里来,其实每个人也都没什么抵触,毕竟远离战争就无生死之忧。 天命王要打大兴城,已经围了一年,在城外的天命军士兵,谁敢保证自己在攻城的时候会安然无恙。 五品将军霍怀就很知足。 守着这座小城,每日悠闲自得,完全不必为打仗的事烦恼。 最主要的是这井野县是粮仓所在,他守着这,不缺粮草物资。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苏州的宁军,宁军若要进京州往大兴城方向开进,这井野县就是必经之地。 他只有三四千人,援兵在数百里之外,真要打起来的话他知道绝无可能守住这地方。 天命王给他下达的命令是,若察觉宁军迹象,可立刻将所有粮草物资运出来,可弃城不顾。 可这也是一句笑话,凭他这几千人,能把所有粮草都运走? 天命王帐下的谋臣之首慕容言烈在他领兵离开大营之前,私自找到他交代说,若宁军真的进了京州,那就把粮草全都烧了。 慕容言烈说,唐匹敌在苏州,若要进军京州必会一路寻有粮仓所在进攻。 因为闯军李兄虎的人,在苏州祸害了那么久,苏州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根本就么有什么余粮,就算是唐匹敌能击败闯军,夺取闯军部分粮草,可也远远不够宁军所需。 若守不住井野县,那就毁了粮仓。 有慕容言烈这句话,霍怀心里还踏实些。 他分派出去大量的斥候,往东北方向查看,一旦发现宁军踪迹,他立刻就烧掉粮仓带兵跑路。 风和日丽,正在吃午饭的霍怀得到消息,说是有天命王派来的巡察使到了,正在城门外骂人。 因为守城的士兵要检查他们的身份凭证,被扇了几个耳光。 霍怀心说这又是那个王八蛋来了,就不能让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天命王有门客数千,谋臣上百,这些家伙身上没有什么正经的官职,但一个个的自命不凡。 也许是因为天命王大概也会烦他们吧,所以就把这些人分派各地巡查。 这些王八蛋拿着鸡毛当令箭,来一个搜刮一次,刮的地皮都秃了。 他问:“挨了打,那身份查清楚了吗?” 手下人回答:“有令牌,有公文。” 霍怀叹了口气,起身道:“走吧,跟我过去迎接。” 此时此刻,城门口,坐在马背上的那位巡察使大人脸色依然不好看,虽然手下人已经替他出了气,可好像还是很不舒服。 其实想想也知道,天命王的这些门客或是谋臣,他们没有官职在身,平日里想作威作福也作不了。 巡察使这东西也不是什么正经官职,可有了这个身份之后,他们这些人就能把地方上的官员死死的压住。 谁敢不给他们好脸色,他们就能让谁这地方官做不下去。 霍怀带着人急匆匆的赶来,他是五品将军,可还是要对这巡察使见面行礼。 “拜见大人。” 霍怀到了之后,先不管那么多,拜了再说。 手下人连忙提示他:“这位是周先生,主公派来巡查京州东北诸县。” “拜见周先生。” 霍怀又俯身一拜。 见他这般态度,那周先生似乎也不好再发作什么,挤出来几分笑意后说道:“霍将军不必多礼。” 可他却根本没有下马,这种态度,让霍怀手下人都很不满。 “周先生快请进城。” 霍怀让开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周先生却声音有些发寒的说道:“刚刚拦着不让我进,现在又要请我进去,莫不是这县城里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阻拦我,是为了拖延时间给你们处置,现在处置好了,所以又让我进去了?” 这话,诛心。 霍怀在心里把这周先生十八代先人都问候了一遍,却还要装作谦卑客气的样子,连连道歉。 他一脚把守门的那团率踹到一边去了:“有眼无珠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开。” 周先生又哼了一声,催马进城。 “先去粮仓看看,请霍将军带路。” 霍怀一听这话,就知道今日这事不能善罢甘休了,这人受了气,就要把气撒出来。 去粮仓那边,随随便便找个什么理由,就能成为要挟霍怀的把柄。 霍怀又不是傻子,连忙说道:“这大中午的,周先生远来劳顿,是因为安排了酒席,还请周先生先休息一下,吃过饭我陪周先生去粮仓。” 周先生道:“你是怕我现在去看?” 霍怀在心里又骂了几句,知道不送点什么是不行了。 “周先生,要看粮仓随时都可以,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取账册,先生可边吃边看,然后再去粮仓核对。” 听到这句话,周先生也听出了言下之意,总算是又能挤出来几分虚假笑意。 “那也好,就先看看账目吧。” 不久之后,县衙。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菜,手下人抱着一个木盒过来递给霍怀,霍怀转手把盒子放在周先生身边:“这是账册,请周先生过目。” 周先生把盒子打开,里边满满的都是金锭,估摸着少说也有个二百两左右。 他们这些做谋臣的,又不是如慕容言烈那样身份极高,所以平日里也没什么收入。 这二百两黄金对他们来说也不算小数目,所以周先生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笑了笑道:“来人,把账册先收起来,等我晚上回去之后再仔细看。” 气氛这一缓和下来,屋子里便多了谈笑之声,好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似的一般热络。 一边吃酒一边闲聊,瞬间就拉进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喝着喝着,话题就到了粮仓,周先生脸色已经微微发红,显然是喝的美了。 他笑着说道:“霍将军做事这般沉稳,粮仓那边料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一会儿随便去走个过场也就罢了,回去也好对主公交差。” 霍怀连忙表态,意思是粮仓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这话谁信? 粮仓没有问题,那一盒黄金是怎么来的? 他们驻守在这样一个小县城,又没有什么其他财路,不卖粮食指望什么? 这和大楚的那些官员并无区别,只是他们比大楚官员更加肆无忌惮。 因为这粮仓是抢来的,不是他们自己的,抢来的东西,账目对不上,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账目,也查无可查。 这几个月来,霍怀联络本地商人,将粮食倒手出去,如今这乱世,没有什么是比粮食更好卖的。 两个人聊的越来越投机,这周先生说话也就越来越放肆。 “霍将军真的是两袖清风啊。” 周先生叹道:“我一路从大兴城过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如霍将军这样的克忠职守的人,真的太少了。” 他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切不可外传。” 霍怀连忙道:“周先生放心,话出你口入我耳,就再也不会有旁的去处。” 周先生道:“我过礼县的时候,你知道驻守礼县的陈将军是怎么做的?” 他哼了一声,这一声,极为复杂,有愤怒,也有嫉妒。 “前阵子他率军返回大营,向主公禀告,说是有万余闯军余孽攻打了礼县,陈将军说他兵少,只好撤出县城,运回来一百多车粮食,其余的都被他一把火烧了,他说就算是烧了也不留给闯贼,主公还对他大为赞赏,还给他不少嘉奖,可我路过礼县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周先生声音更低了些:“有闯贼余孽是真的,可是粮食他根本就没有烧,而是卖给了闯贼。” 霍怀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还有这种事?” 周先生道:“闯贼余孽虽然没有多少兵力,一万多人罢了,可他们有钱啊,他们所过之处,剐地一样,手里的钱还能少了?可他们没粮,没粮就走不远,他们的闯王李兄虎已经跑了,他们也想跑,可是没粮怎么跑?” “所以他们本来要去攻打礼县夺粮仓,但陈将军不想打,就和闯贼余孽谈条件,闯贼大概也觉得,打起来两败俱伤,所以就答应了,放陈将军撤走,他们出了不少银子,换了那座粮仓。” 周先生笑了笑:“可是那些闯贼都是泥腿子,哪里想到被陈将军算计了,礼县粮仓里的粮食,大部分都已经被陈将军给卖了,没剩下多少,他们花了大笔的银子,却没买来多少粮食。” 他往前凑了凑:“你可知道,陈将军这一笔,就骗了闯贼多少银两?” 霍怀摇头:“不知。” 周先生伸出一根手指。 霍怀:“一万两?” 周先生瞥了他一眼:“一百万两!” 霍怀叹道:“那些闯贼有钱啊,他们之前攻下来丁阳县,那是料王封地,据说搜刮走了不下数百万两的金银财宝。” 他看向周先生:“如果先生有一百万两的话,那先生会怎么安排?” 周先生叹道:“我若有一百万两的话,我就找个地方隐居去了,何必赌命?” 霍怀眼神闪烁了一下。 周先生叹道:“可惜了......若是我也有一座粮仓的话,我就把这粮仓换一百万两银子。” 霍怀听到这句话,眼睛眯了起来。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忽然笑了笑:“周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的?” 周先生一怔。 霍怀又问:“周先生若是从礼县过来,礼县那边已经被闯贼占据,周先生又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他放下酒杯:“让我猜猜看......” 他朝着手下人招了招手:“把刀给我。” 亲兵连忙上前,把刀递给霍怀。 霍怀摆手:“其他人都出去吧,我和周先生好好聊聊。”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这里就剩下了周先生和霍怀两个人。 霍怀把刀拿起来:“真的周先生已经死在礼县了吧,你是闯贼的人?”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我知道自己擅长什么 霍怀把刀从刀鞘里缓缓抽出来,放在周先生的肩膀上:“这公文和令牌,也都是杀了人之后到手的,对不对?” 周先生的脸色显然变了,刚才还一身酒气满面得意,此时却吓得好像随时都能尿出来一样。 “你们用这种法子,骗了多少地方?” 听到霍怀问他,周先生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确实是主公派来巡查的,霍将军为何会如此怀疑?” 霍怀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的刀来问你。” 他把刀抬起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等一下!” 周先生后撤两步,躲开那刀子:“其实......霍将军何必如此较真呢?你想想礼县的陈将军,难道霍将军不觉得是一条出路?” 霍怀的刀子放下来:“果然被我猜中了。” 周先生小心翼翼的走回来,挨着霍怀坐下:“霍将军,陈将军可是拿走了百万银两,随便找个时机走了,取了银两隐姓埋名做富家翁,不比你在天命王帐下今日不知明日生死的要好?” 霍怀问:“你是想买我的粮食?” 周先生道:“我们只要粮食,不想打仗了,霸王兵败之后把我们丢了,我们也不想再为他卖命,我们有钱你有粮,我们拿了粮可以走人,你拿了银子也可以走人,何乐而不为?” 霍怀眯着眼睛问道:“陈将军到底是回去了,还是被你们害死了,我却无法知道,现在你口说无凭......” 他话还没说完,周先生叹了口气:“刚才确实说了谎话,那是因为没想到你能识破我的身份,其实陈将军已经走了,带着他的队伍,没有回大兴城那边。” 霍怀道:“我还是不能信你。” 周先生道:“这样,我留在你这里,一直都在和你形影不离,你拿了银子之后走人,到时候走出去多远再把我放了,由你。” 霍怀问:“你不怕死?若是我们走到半路把你杀了,没人能救你。” 周先生道:“可我能救我那万余兄弟。” 霍怀怔了怔。 周先生继续说道:“上次和陈将军谈,也是我谈的,这个问题他也问过我。” 霍怀脸色变幻不停,他确实动了心。 若能拿百万两银子,谁还想去打仗? 这仗还不是为自己打的,而是为了别人的功成名就。 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将来天命王真的登基称帝,他霍怀可以封侯吗? 周先生见他脸色就知道他已经动了心思,于是继续劝道:“你将来就算追随天命王打下来天下,充其量也就是升到四品将军,十辈子,一百辈子,你也拿不到百万两。” 霍怀下意识问道:“你们如何把银子给我?” 周先生连忙道:“这个简单,我先让人把银子都送进来,你亲自点验,没问题之后你装车运走,去哪儿我们绝不过问,你走之后,我们的兄弟再进城收粮,互不干涉。” 霍怀沉默良久后说道:“我得和自己手下兄弟们商量一下,你不能离开,就在这里等我消息。” 周先生起身抱拳:“你要为你兄弟负责,我要为我兄弟负责,我敬重霍将军为人,霍将军也可放心我的承诺,我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 霍怀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吩咐手下人把门户看好,决不能让这周先生走脱。 他召集手下人商议这事,因为这事就不可能瞒得住,他也不可能独吞的了那百万两银子。 他手下三千多人,每人分上二百两,他自己还能剩下三四十万两。 那些校尉团率多分一些,他最终留在手里的也有二三十万两,带着队伍带着银子,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占山为王,似乎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如果给士兵们每人分一百两,那他剩下的更多,这些当兵的一个月只不过二三两银子的军饷,还未必能月月如数发放。 多数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拿了一百两让他们回家去,他们都得美滋滋的。 要是能给上二百两,足够他们回家去过安生日子了。 所以霍怀也没说那些闯贼余孽要给一百万两那么多,只说给五十万两银子。 而且他说的是所有人平分,他也不会多占。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动了心思,商议好之后,霍怀又返回大堂里去见周先生。 两个人很快就把事情敲定,约好三天后,闯军的人就把银子送过来。 就这样忐忑的等了三天,到底第四天的一早,周先生果然如约归来。 带着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几辆大车,把银子运进县城。 周先生下令手下人撤出去,他孤身一人留下,等着霍怀查验那些银两。 按照他和霍怀的约定,这明面上是五十万两白银,还有几箱金子和珠宝单独给霍怀。 点银子就点了不少时间,确认无误之后,霍怀有那么一刻动了心思,就先把周先生解决了再说。 可是又不敢做,如此激怒了那些闯贼余孽,大家最终不死不休,得不偿失。 于是他让队伍整顿行囊,收拾好东西,愿意回家去的领了银子就走,不愿意回家的跟着他往更远的地方转移。 其中半数以上的人选择回家,毕竟都已经厌倦了战争。 霍怀带着周先生和剩下的银子出城,远远的看到,在城外空地上有一支队伍,打着闯军旗号在那等着。 霍怀担心出什么意外,让人加速赶路。 周先生倒是没有什么担心,坐在马车上,还有心情掏出来烟斗点上。 那支闯军队伍确实没有为难他们,等他们出城之后才进县城去拿粮食。 就这样一直走了一天又大半夜,霍怀才敢让队伍停下来休息。 “你倒是个守诺的。” 霍怀看向周先生:“胆子也不小。” 周先生笑道:“我说过了,我是为我那些兄弟。” 霍怀指向前边说道:“再往前走十几里,出了林子就是冒河,过河之后我就会把你放回去。” 周先生点了点头,然后问:“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出路?比如再去投靠别人。” 霍怀摇头:“不想再打仗了,如你所说,拿了银子找地方做富家翁不好吗,等到天下太平了,我就回家去。” 周先生嗯了一声:“那我去睡了,天亮之后叫醒我。” 他居然真的如此踏实,躺在马车上就睡着了,霍怀觉得此人倒是个值得敬佩的汉子。 到天亮,众人继续赶路,这片林子很大,穿过去就是一片空旷地,再走一段就能看到冒河。 他们此时也已经放松下来,甚至有人开始唱歌儿了。 出了林子,霍怀的脸色大变,在林子外边是队列整齐的宁军,一排一排看不到尽头。 那烈红色的战旗在队伍中国飘扬,像是在辉映着初升的朝阳。 周先生笑了笑道:“最好别打算动手,不然你们都没办法活着离开。” 霍怀一怒:“我还当你是个好人!” 周先生笑道:“陈将军也当我是个好人。” 霍怀下意识的就要拔刀,周先生摇头:“不要冲动,冲动会误了你手下这么多兄弟的性命。” 霍怀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哪有什么选择。 没多久,这支队伍就被宁军缴械,剩下的银子就又回到了宁军手里。 唐匹敌看向周先生,笑了笑道:“果然了不起。” 周牧抱拳道:“多谢大将军夸奖,我这个人,没有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本事,就是心眼多一些......” 他装作喝醉酒和霍怀说了那些话,只是故意引霍怀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让霍怀自己猜出来他是闯军的人,比周牧自己开门见山的说瞎话要好许多。 因为人,总是会选择自己推测出来的真相去相信,他们会觉得你说什么都是骗他。 周牧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说起来自己是闯军的人,可正因为如此,霍怀反而深信不疑。 唐匹敌笑问:“你不费一兵一卒,已经拿下三城,想要什么奖赏?” 周牧嘿嘿笑了笑:“那家伙送了我一盒黄金,我能自己留下吗?” 唐匹敌大笑:“他给你多少,我再给你加一倍,另外......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正五品将军了。” 周牧俯身一拜。 正五品将军虽然不高,比起他在闯军中的军职来说要低不少,可是他知道,这个正五品的将军就是他以后能在宁军中立足的保证,是被认可,是被接纳,从这一刻开始他再也不是外人了。 做宁军的正五品将军,可比做闯军正三品将军还要踏实的多。 唐匹敌道:“今日我再给你一个承诺,再下一城,你就是从四品将军,我会写信将你的事告知主公,主公也必有奖赏。” 周牧开心啊,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再次俯身拜倒:“多谢大将军提携!” 十几天后,清流县。 驻守在这的天命军人数不多,一营一千二百余人,他们的首领是天命军正五品将军薛山。 正中午,薛山才吃几口饭,外边有人快步跑进来。 “将军,出事了,门外来了一支队伍,说是来给咱们送粮食的,可能是咱们的人怠慢了,要查他们的公文和身份凭证,咱们的人被打了几个耳光,现在还闹着呢。” 薛山一听就恼了:“送粮食来的,还拦什么拦!” 然后有多问了一句:“可有令牌公文?” 手下人回答:“有......” 薛山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带着手下人就往城门口赶。 等到了地方,就看到城外有一支队伍,人数也在千余左右,押运着不少粮车。 为首那人坐在马背上,看起来一脸的倨傲。 “请问,怎么称呼?” 薛山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马背上的人回答:“我是主公麾下谋臣,我姓周,奉命押运粮草给你们送来,你们就是如此接待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周先生!” 薛山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快请进城,手下人不懂事,周先生别和他一般见识。” 说着,一脚把得罪了周先生的那人踹开。 ...... ...... 【这两天真的是太难受了,身体状态奇差,对不起大家了,下午感觉有所好转,明天我试试恢复三更。】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惊变 十月末,大将军唐匹敌率领宁军从苏州进入京州,不到一个月连下四城,却不费一兵一族。 降将周牧,因此而得大将军重用,连升数级,被提拔为从四品将军。 宁军大营,中军大帐中。 “大将军。” 周牧俯身道:“属下来,是有一个请求。” 唐匹敌的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来,看向周牧:“是什么?” 周牧道:“属下想去天命军那边。” 唐匹敌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周牧是什么意思,他转身面对周牧:“你可知有多凶险?” 周牧道:“属下知道。” 唐匹敌:“给我一个你必须去的理由。” 周牧停顿了片刻后说道:“大将军,原来我在闯军的时候,凡事皆不会靠前,能躲在后边就躲在后边,一步都不往前走。” 他看向唐匹敌,眼神里是一种他在闯军中不曾有过的光彩。 “闯军造孽,他们杀人的时候我躲,他们毁城的时候我躲,他们烧村的时候我也躲......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我是闯军的将军,那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当初加入闯军也只是为了活着。” “我在闯军中从来都没有想过去用自己的命换什么前程,我在闯军做到将军也不是本意,上了战场,我不杀敌,敌就杀我,打着打着就成将军了。” “我家里还有一个婆娘,有一个女儿......” 周牧说:“以前我从没有想过,穿着闯军的将军家回村子里去耀武扬威,可是现在,我每一天每一刻都想着,穿着宁军的将军甲回去,让村子里的人都看看......” 他看着唐匹敌,无比认真的说道:“属下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的想为自己求前程,我加入宁军晚,若想封侯拜将,必须有奇功才行。” 唐匹敌沉默了片刻后问他:“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周牧撩袍单膝跪倒:“还请大将军成全,如今我大军正面之敌,唯杨玄机一人而已,属下若能混进天命军中,便可想办法窃取天命军兵力布置,若能帮大将军击败杨玄机,属下这功劳,便可上达宁王。” 唐匹敌摇头:“我不答应。” 周牧怔住。 唐匹敌伸手把周牧扶起来:“宁王的队伍里,可没有安排自己人去送死的惯例。” 周牧道:“可是大将军,这是属下自己想去,并非大将军安排......” 唐匹敌笑了笑道:“以你的才能,今日不封侯拜将,他日也会大有作为,我已经向主公举荐你,也许用不了多久,主公就会调你到他身边做事,你安心在军中等候消息就好。” 周牧心里一震。 大将军说过,若他再下一城就升他为从四品将军,也会向主公报功。 可是周牧没有想到,大将军会把自己举荐到宁王身边去做事。 唐匹敌在周牧肩膀上拍了拍:“先好好活着,再图功绩,别让你妻儿等回去的,是一套将军甲和抚恤银。” 周牧心中触动,良久之后俯身一拜:“属下遵从大将军安排。” 唐匹敌招了招手:“来,我问一件事。” 周牧连忙上前,跟着唐匹敌走到地图前。 唐匹敌指了指地图上那些标注出来的黑点:“看得懂吗?” 周牧仔仔细细的观察,然后发现了自己设计打下来的几座县城,都被大将军用炭笔标注出来。 他心中一动,再去看其他标注出来的地方,心中就豁然开朗。 “大将军,这些地方,皆有天命军驻守,多多少少,也必会有些存粮。” 唐匹敌笑了笑道:“没错,所以你看懂我准备怎么打这一仗了吗?” 周牧点头道:“大将军不是要趁着天命王杨玄机攻打大兴城的时候,从背后突袭,而是逐渐收缩,趁着天命军无暇分心,咱们以蚕食之计,拿下来这些州县,等到天命军察觉,他们就不得不分兵了。” 唐匹敌嗯了一声:“我说过,以你才能早晚都会大有作为。” 天命军打大兴城,那就让他去打好了。 周牧继续说道:“属下明白了,若我们此时去攻打杨玄机,反而是为楚朝廷解围,不如就这样让他们去打着,利用楚朝廷守城来消耗天命军兵力。” 唐匹敌道:“既然看明白了,那你就去办这件事吧,在主公调令来之前,我分给你一万人马,我不管你怎么去打,不会干涉,唯有一个要求......不许吃亏。” 周牧肃立行礼:“属下遵命!” 唐匹敌笑了笑道:“去吧,你想封侯拜将,自有正途大道我为你安排铺陈,奇诡之道可用,但涉及生死而又不必要的时候,不要用。” 周牧再次行礼:“属下谨记。” 不久之后,周牧带着一万宁军出发,他们的目标,就是把天命军已经控制的州县一个一个拔下来。 天命军打大兴城,他们打天命军后院。 与此同时,大兴城内。 武亲王站在城墙上,看着刚刚退下去的天命军,总算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贼兵已经猛攻多日,若非城中兵力不少,且粮草尚有储备,想挡住百万大军攻城,哪有那么容易。 皇帝就在他身边,连续多日,皇帝都和士兵们一起在城墙上防守,一直都没有下去过。 武亲王看到皇帝如此改变,心中也多了些欣慰。 扛过这一劫,只要大兴城不破,楚就依然还有希望,可是这一劫...... “王叔。” 皇帝靠着城墙坐下来,喘着粗气说道:“快坐下来歇歇吧,贼兵也许很快就再上来了。” 武亲王挨着皇帝坐下来,这才注意到皇帝身上竟有血迹。 武亲王连忙要招呼医官过来,皇帝摆了摆手:“不用。” 他看向身边不远处的那具尸体,眼神悲伤。 那是一个小太监,大概也就十六七岁年纪,进宫还没有多久呢。 就是他,这个本来还不该体会世间艰辛的少年,却把人间疾苦都体会了一遍。 因为穷苦而入宫,因为忠诚而送命。 天命军刚才爬上城墙的时候,是这个小太监扑过去,为皇帝挡住了一刀。 “是甄小刀让他上来的,本来只是让他来伺候朕在城墙上的饮食起居......” 武亲王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本不喜欢这些阉人,一点儿都不喜欢,大概是因为曾经的权阉刘崇信。 “朕,还没有记住他叫什么。” 皇帝闭上眼睛。 “这些为朕而死的人,朕都该记住他们。” 武亲王道:“陛下不用太过伤神,臣这就安排人将他厚葬。” 皇帝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厚葬其实有什么用......活着比什么都好。” 武亲王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如何应答,皇帝这话说的实在过于颓丧。 “王叔,打到现在,朕还有几个大敌?” 皇帝忽然问。 武亲王思考片刻后回答:“宁贼李叱,逆贼杨玄机,闯贼李兄虎,还有越州贼翟礼,如今拥兵自重之人,也就这几个了,其他人,暂时不足为虑。” 皇帝睁开眼睛再次看向那具尸体:“如果有机会,朕把他们的人头做贡品,祭奠为朕而死的每一个人。” 武亲王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陛下,休息一会儿吧。” 良久后,武亲王劝了一句。 “王叔,朕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 “陛下请说。” “朕想着,如果逆贼杨玄机一直不退,咱们还能坚守多久?” 皇帝问完了这句话之后,武亲王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城中现在粮草还不算太缺乏,可也早就开始节省着用,以现在的存粮来看,再坚守两到三个月应该问题不大,超过三个月,贼兵还不退的话,那就要出大事。 武亲王的沉默,其实就是答案。 皇帝问:“王叔不说朕也知道,若贼兵再有三月不退,算日子就又过了一个年,三月后就是正月末,城中无粮,又逢寒冬......王叔也想过很多次了吧,这种局面到底如何破解。” 武亲王点头:“臣,确实想过。” 皇帝再问:“那王叔可有办法?” 武亲王这次回答的很快,因为他确实早已想到了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回陛下,若贼兵三月后还不退,臣就会率军杀出去,为陛下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皇帝看向武亲王,眼神里都是愧疚。 他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他,心中也没有那么偏激,皇后教会了他如何去体会人心,体会的多了,便也学会了将心比心。 “王叔,朕很感激你,可是朕不能再让你去冲杀了。” 皇帝抬头看向天空,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朕也想了个法子,朕知道王叔一定不答应,可是朕想试试......” 武亲王怔住,他因为皇帝这几句话,而有些不详的预感。 “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自然也就不怕背负什么骂名,只要能让大楚得以延续,别说背负骂名,就算是后世骂朕万年,朕也不在乎。” 皇帝扶着城墙起身:“王叔,你听朕说完,不要急着反驳,仔细想过之后再告诉朕到底可行不可行。” 他看向武亲王:“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没有援兵了,大楚也只剩下一座都城......若再无人来破杨玄机,都城也守不住,我们没有自己人的援兵,只能想办法靠敌人,和敌人的敌人。” 两天后。 杨玄机正在大帐里休息,手下人急匆匆的进来,俯身道:“主公,抓到了不少夜里想突围出去的楚军士兵,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抓住了四百多人。” “嗯?” 杨玄机眉头一皱:“这区区几百人,突围要做什么?” 手下人道:“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封信,是......是给宁王李叱的。” 杨玄机眉头皱的更深:“把信拿过来给我看。” 手下人将一封信递过去,在杨玄机拆信的时候,那人继续说道:“昨夜里,应该有不下千人,绑着绳索从城墙上下来,分散逃匿,我们抓了四五百人,还在追捕,但......可能抓不住全部。” 他说着话的时候,杨玄机已经把信拆开了。 看完之后,杨玄机脸色大变,猛的站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他才是杨家的逆贼!他到底要做什么!” 大楚都城被围困一年多之后,皇帝杨竞派遣无数信使突围,向天下传讯。 他愿意将皇位禅让给宁王李叱。 还说,待宁王李叱大军进城之际,他亲自手捧玉玺,带文武百官,开城门迎接。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暗涌最可怕 杨玄机不知道会有多少个送信的人逃出去,但他知道只要有一个人逃出去,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四方。 虽然暴怒,可他知道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会有多大的影响,所以下令就算调用全军,也要把人都抓回来。 然而并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往外突围的情况下,全部抓回来这个命令本身就有问题。 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谁都没有想到会传播的那么快。 只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京州已经无人不知,百姓们对此事都在议论纷纷。 又一个月后,虽然不至于全天下都知道了大楚皇帝要禅位给宁王李叱,但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盯着这件事似的。 原本还在观望着的各方势力,现在也无心再做观望了,因为皇帝杨竞的这个举动,已经让所有人不安稳。 其实想征这天下的,何止是如今在京州明面上的那几方势力。 有人一直作壁上观,只是觉得越晚入局越好。 可是杨竞这一招狠棋落子,那些作壁上观的人,再不出手怕来不及了。 所以各方势力都开始把目光看向宁王李叱,原本见不到的队伍,开始朝着豫州方向汇聚。 只要宁王李叱真的敢进入京州,他们就会不计代价的拦截。 这种事,其实反而和宁王李叱无关。 不管他接受还是不接受,他答应还是不答应,消息已经传遍,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到京州来。 甚至皇帝的意图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都看着呢。 “这天下,真好玩。” 豫州城,李叱看着手里的军报,嘴角微微上扬。 “消息传的可真快。” 夏侯琢也笑:“原本我们还说过,杨玄机围城一年之后,有些人就要坐不住了,回豫州的路上我们也说过,我们低估了那些人的耐性,结果皇帝杨竞用了这样一招,他们再大的耐性也坐不住了。” 李叱点了点头:“我是没有想到,消息传的速度竟然有那么快,连雍州那边都有动静了。” 大楚十三州,除了雍州之外,处处战乱。 雍州地处西北,却又不似凉州那样与西域接壤,那地方虽然有些贫瘠,可多年没有战事,安安心心的发展,只怕如今比中原各地还要富裕。 西北高原一带粮产很低,靠天吃饭,所以如雍州节度使这样的封疆大吏,都没什么人愿意去做。 谁去了那边,就相当于被扔进了犄角旮旯,很难再回到权力中心。 然而天下大乱之后,大楚只剩都城一地,哪里还有什么权力中心可言。 甚至就连争天下的人,都没拿雍州那边当回事。 在每个人的固有观念中,雍州比兖州还要穷苦,兖州虽然寒冷,可是粮产不低,其他物产也很丰富。 雍州不一样,那高原之地每年降雨极少,种下去的粮种能不能打下来粮食,要看老天爷赏几分脸。 前阵子还有传闻说,原雍州节度使病故,这就更没有人把雍州那边当回事了。 然而李叱却一直都没有放松对雍州那边监视,越是那种贫瘠穷困的地方,越出虎狼之师。 若非因为北疆战事,黑武人打的实在太凶,李叱已经调遣一支降兵往西北过去,只为了监视雍州那边。 虽然队伍没有过去,但李叱让余九龄安排了大量的密谍潜入雍州。 看大局,向来都是李叱擅长的事。 “密谍送回来消息,原雍州节度使病故,他的家眷都在大兴城里,所以雍州军就落在了他干儿子韩飞豹手里。” 李叱道:“雍州军已经在大举调动,估计着是坐不住想要入局了。” 夏侯道:“可让连夕雾密切注意西北动向,雍州军想要入关,只能走冀州绕个圈过来。” 李叱嗯了一声。 雍州只和两地接壤,一为冀州,一为蜀州。 蜀州那边是杨玄机的大本营,虽然这次杨玄机算是带出来了所有本钱,可蜀州十万大山易守难攻。 蜀州节度使裴旗也没有随杨玄机来京州,就算只剩下几万人,雍州军也不可能翻山越岭的攻入蜀州。 所以韩飞豹要想入局,先要攻入冀州,再从冀州南下杀进京州。 夏侯琢道:“要不然我去一趟吧,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分给我两万人马即可,我扼守关隘,韩飞豹想打进来也难。” 李叱道:“你先不要急着动身。” 他看向余九龄:“九妹,派人给尉迟光明传令,让他带冀州兵马赶往连大人处,与连大人汇合之后,紧守关隘。” 余九龄应了一声:“我这就派人去。” 李叱道:“稍等,我写两封信。” 他拿起毛笔写信,很快写完,两封信其一给冀州节度使徐绩,让他时刻注意西北动向,一旦西北有战事,立刻倾尽全力驰援。 一封给凉州大将军澹台器,希望老将军若是听闻西北有战事,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分兵驰援。 两封信写完之后,余九龄立刻就安排人送出去。 “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夏侯琢在屋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如果说各大家族已倾尽全力支持杨玄机,为何会有那么多不露面的人,闻风而动?” 李叱道:“杨玄机只是他们的棋子之一罢了,不过到目前为止,杨玄机还是他们最好的棋子,除非......他们一开始就只是用杨玄机做个幌子。” 夏侯琢道:“那这热闹可就大了,连杨玄机都是幌子,他们还能捧起来谁?” 李叱道:“他们可以利用杨玄机的是什么?” 夏侯琢:“身份。” 李叱点头:“杨玄机是皇族出身,把杨玄机捧起来,各方势力更容易接受,但杨玄机又不是唯一,大楚有几百年历史,杨家皇族的子子孙孙分散在各地的,多如牛毛。” 夏侯琢懂了。 他叹了口气:“杨家坐了几百年江山,后人却被人这般利用。” 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他又叹了口气:“就算是坐稳江山的时候,杨家皇族,怕也是一直都在被人利用。” “不是利用。” 李叱道:“各取所需而已。” 他走到地图前仔细看着。 视线在扬州那边停顿片刻。 “如果我们现在推测连杨玄机都绝非必要的人,那李兄虎呢?” 李叱问。 夏侯琢道:“李兄虎大概也就是另一个杨玄机,不......是另一面的杨玄机。” 李叱道:“扬州那般富庶的地方,还有苏州,当初李兄虎打下来的时候也未免太容易了些,就算他拥兵百万也不应该,原来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想,李兄虎也是一步棋。” 他转身看向夏侯琢:“百姓们不是觉得深受各大家族的欺压吗,所以各大家族暗中扶植起来一个李兄虎,这个扶植,比扶植杨玄机还要容易的多。” 夏侯琢道:“当然容易啊,只要不管就是了,再暗中送些钱财,然后安排人怂恿百姓加入闯军,无需多久,李兄虎就成了庞然大物。” 李叱道:“让李兄虎祸害一圈,百姓们就对李兄虎这样的人失望之极。” 夏侯琢道:“然后再出来一个英雄,在扬州苏州两地击败李兄虎,必得百姓拥戴。” 李叱道:“所以说,我们也是棋。” 夏侯琢轻叹一声。 把李兄虎打成那样的,一是武亲王杨迹句,一是大将军唐匹敌。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武亲王和唐匹敌,都是在被那些暗藏之人利用。 夏侯琢道:“如果此时扬州那边出现战事,有人率军攻打李兄虎,百姓们必会站在此人身边,李兄虎就必败无疑。” 李叱道:“何须那么难,李兄虎身边,指不定有多少人是他们安排,想办法除掉李兄虎,再趁着闯军内乱出兵,要容易多了。” 夏侯琢的视线再次回到地图那边:“所以......那李兄虎的结义兄弟翟礼?” 李叱点头:“李兄虎不知情,翟礼怕是知道些什么,也可能翟礼就是那些人安排的。” 夏侯琢沉默良久,忽然间想到一件事。 “我听闻,李兄虎和翟礼闹翻,是因为李兄虎喝多了酒,抢了翟礼手下将军的夫人。” 他看向李叱:“这事......” 李叱道:“这事太容易安排,仔细推敲一下就能想到,为何李兄虎的亲兵,偏偏就要去抢翟礼手下人的老婆?” 余九龄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些,刚才他听的云里雾里。 余九龄道:“所以,是暗中有人,一直都在掌控着一切,包括李兄虎和杨玄机,唯独没有被他们掌控的,是我们?” 李叱和夏侯琢同时点了点头。 夏侯琢道:“我们是意外。” 眼看着李兄虎实在势力太大,几乎要脱控的时候,安排翟礼出面。 李兄虎的那些亲兵中,也必然有他们的人,故意去抢了翟礼手下人的妻子,翟礼就有理由与李兄虎闹掰。 失去翟礼,李兄虎就不得不退走扬州...... 夏侯琢看向李叱:“之前不是有消息说,翟礼已经投靠杨玄机了吗?” 李叱点头:“搞平衡啊......李兄虎势力太大,就把李兄虎压一压,杨玄机毕竟是他们的首选,所以把翟礼分派过去。” 他看向夏侯琢:“皇帝杨竞也是个意外。” 夏侯琢道:“对啊......他们可能都没有想到,杨竞居然能扛那么久,而且在最关键的时候,还甩出来一个这么狠的招式。” 他问李叱:“咱们怎么办,进京州吗?” 李叱笑了笑:“进,当然要进,派人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得知大楚皇帝陛下要禅位于我,已经连夜赶往京州。” 夏侯琢当然明白李叱话里的意思,他说进,那就是不进,只是让消息进。 “那咱们去哪儿?” “去京州隔壁那个荆州,踏踏实实看一会儿戏。” 李叱笑道:“你方唱罢我登场,先看戏。”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要抹掉! 李叱他们在豫州城稍作休整之后,就要南下去荆州,李叱判断,把荆州稳住,就可不被人左右。 荆州这个地方实在有些特殊,往南是梁州,梁州与越州接壤,往西南是蜀州,蜀州则是杨玄机的大本营。 东边是京州,北边是豫州,这位置有多重要也就可想而知。 所以在别人把目光放在京州的时候,李叱的目光就放在了京州隔壁。 就在队伍准备着要出发的时候,豫州城里忽然来了一个客人,一个奇怪的客人。 豫州这样的大城,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实在太多,谁会记住一个路人? 可是这个进城的人实在太特殊,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多看两眼。 车看起来就和中原人的马车不一样,车厢更像个亭子,四周不是围板而是一圈纱帘。 拉车的不是马而是两匹高大雄壮的骆驼,这种东西,在北境还偶尔能见到,在豫州基本上是看不见的。 这车上只有一个人,但是拉着一车的酒坛,显然这人是真的喜欢喝酒。 进城之前这人就被守门的士兵拦下来,跟他要身份凭证,他倒是很齐全,不过检查之后才知道,竟是从西域入关的。 从西域到豫州,真的是万里迢迢,这样一路走过来没有一年怕是走不到。 最让人觉得吃惊的是,这人开口就问宁王在不在,他找宁王有急事。 士兵们听到这句话也不敢耽搁,连忙上报。 所以不久之后,这个怪人就被引领着到了梅园外边。 这个男人下了车之后站在梅园门口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他觉得有点印象,自己应该是来过这里,但他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之间也不好确定。 正想着,余九龄从梅园里出来,看到那怪人就惊呼一声:“师父!” 喊出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余九龄都激动的跳了起来。 怪人见到余九龄后哈哈大笑,拎着一个酒壶往前走:“这天下,谁喊我师父我都不答应,唯独你喊我,我认了。” 余九龄因为这句话简直美上了天一样,开心的像个刚刚得到老师奖励的小孩子。 “师父,我可厉害了,我把养猪大业发展的极好。”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光是豫州棋盘山那边的猪场,一年产出十万头肥猪都不在话下。” 这怪人当然是李先生,除了他之外,谁还能让余九龄如此谄媚。 “十万头?” 这数目显然也把李先生吓着了。 他这般经历过无数沉浮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该啊......” 李先生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以现在的水平,一年产出这么多头猪,着实神奇了些。” 余九龄自豪道:“都是师父教的好,我学的也好,在我的指点下,他们才能把猪养的那么好。” 李先生道:“这边的事解决完之后,我得去你说的棋盘上猪场看看。” 他心里想的是,以这个时代的各方面水平来说,猪场的规模都不可能建的很大。 而且养猪最怕的就是疫病,一旦传染,一头不剩。 余九龄殷勤热情的把李先生引领进来,走到半路的时候,迎面碰到正在院子里拿着一本书在看的青龙苏入夜。 一看到李先生,苏入夜的眼睛也亮了。 李先生却白了他一眼:“偷窥狂。” 苏入夜怔住,这才想起来在西域的时候,自己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于是脸色微微一红。“宁王呢?” 李先生问。 余九龄道:“宁王去大营了,若是他知道师父来了的话,早就亲自迎接出门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去禀告,估计着很快就会赶回来。” 他问:“师父,你怎么突然来了。” 李先生道:“等宁王到了再说。”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苏入夜:“你是对的。” 苏入夜又怔了怔,下意识的问:“什么我是对的?” 李先生道:“你的预感是对的,这个世上,果然有不该存在的东西。” 苏入夜的脸色先是愣,然后是惊,再然后就是喜。 “你如何得知?” 他急切的问了一句。 李先生道:“因为我遇到了。” 余九龄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什么意思,可是苏入夜却显然格外好奇。 大概半个时辰,李叱急匆匆赶回来,一口气冲到客厅,李先生正坐在那喝茶。 一看到李先生,李叱连忙俯身一拜:“学生拜见先生。” 他这一拜,包括苏入夜他们在内,除了余九龄他们几个,全都吓了一跳。 心说这怪人好大的来头,连宁王都要叫他一声先生。 而这怪人居然大大咧咧的坐在那,连个表示都没有,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 “先生怎么回来了?” 李叱一边过去给李先生倒茶一边问。 李先生道:“因为我找到你的命里劫数了。”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更加震惊。 又半个时辰之后,坐在旁边听着的老张真人脸色越来越凝重,他在袖口里掐指细算,心里不好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别人都在听李先生说话,连高院长都在认真听着,唯有长眉道人注意到了老张真人的脸色变化。 他刚要问,老张真人压低声音:“出去说。” 两个人起身离开,到了门外,老张真人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我之前算错了。” 老张真人问:“何处算错了?” 老张真人道:“我本来算到,李叱要想成为天下之主,会有几个起伏,其中还有一道天劫,之前黑武人南下,边疆告急,打的又是那般惨烈,我以为这就是那道大劫了......” 长眉道人眼睛骤然睁大:“那不是?” 老张真人嗯了一声:“刚才听那李先生说的,我又仔细推敲了一遍,应该是我之前算错了,黑武人不是李叱的天劫。” 长眉道人显然紧张起来,他这一辈子,最在乎的就是他的丢丢儿,此时听闻天劫尚在,他如何能不担心。 老张真人道:“我刚在又仔细想了想,李叱命相若为中原之主,那这天劫自然是在中原,与外族无关,黑武人的事,是我太乐观,也太大意。” 长眉道人心情格外复杂,想问老张真人可有破解之法,还没有问出口,就看到老张真人摇了摇头。 长眉道人:“连你也算不出到底这天劫是什么?” 老张真人道:“我不是神仙,这个世上也不可能有神仙,如果真的有......” 他回头看了看客厅里坐着的李先生:“他可能比我要接近的多。” 长眉道人下意识的看向屋子里,眼神中又重新升起了几分希望。 老张真人道:“他这样的人,莫名其妙的来了,必然是有大事,但绝对不是什么坏事,而且既然他来了,就一定有办法。” 老张真人缓缓吐出一口气:“而且他来找李叱,就说明这个办法就在李叱身上。” 在屋子里坐着,听李先生说话,心中无比震撼的可不只是老张真人。 还有曹猎。 因为李先生的话,颠覆了他对过往所有权贵阶层的认知。 曹猎是谁? 曹家的小侯爷,山河印的少主。 山河印是什么? 曾经在暗中控制着几乎大半个中原的经济命脉,甚至连满朝文武,山河印都能随意把控。 在曹猎看来,山河印就是用财富控制权力的极限。 正想着这些,曹猎忽然听到李叱叫他,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向李叱:“怎么了?” 李叱道:“先生有些事要问你。” 曹猎连忙坐直了身子,他对李先生当然也极为敬畏,在他心中,李先生就是那种闲云野鹤一般的散仙。 之前去云雾山的时候,曹猎也见过李先生。 “你曾是山河印的少主,你可知道山河印是什么时候创建的,是何人创建?” 李先生问。 曹猎仔细回忆了一下,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山河印是他们曹家掌控,几百年前,由他们曹家的祖先发起,联合了无数巨商,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才有了后来把控命脉的实力。 他把自己知道的如实说了一遍,李先生听完之后,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他在沉思,所以也就没有人敢打扰。 李先生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山河印这种组织的出现,本身就有很大问题,在这样一个时代,甚至几百年前的时代,不该有这样的东西,甚至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有想法,但也不该有这样的组织能力,出现的太早了,那是其他时代才有的产物啊......” 他这些话说的所有人都听不懂,但他说完这些后,又陷入了思考,所以也就没有人敢问什么。 良久之后,李先生道:“我在西域开了一家小酒馆,只想过逍遥快活的日子,本来就不打算与这世道有什么牵连......可是接连遇到了两个怪人。” 他看向苏入夜:“其中一个是他。” 苏入夜听到说起自己,也坐直了身子。 李先生继续说道:“苏入夜先来,他和我说起那些的时候,我也没有在意,天下那么大,什么样的怪人没有,可以预测未来甚至更奇怪的人,我也见过。” “可是一年多之前,又遇到了一个怪人,是个商人,看起来寻常无奇,进我的小酒馆之后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看到我酿的酒又楞了一下,再然后也没喝酒也没说话,直接转身走了。” 李先生说到这,李叱已经有了些推测。 他问:“先生遇到危险了?” 李先生点了点头:“当夜,便有大批刺客来杀我,我把那些人杀了大半,然后利用自己早就做好的准备,装作被烧死了,这才脱身。” 他喝了口茶后说道:“不是杀不了他们所有人,而是我知道,有些事要查起来,我是一个死人比是一个活人要好查。” 苏入夜有些激动的说道:“错误的人,真的存在!” 李先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语气有些奇怪的说道:“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错误的人,所以我从始至终都在躲避,现在看来可能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不是错的人,我出现在这里,是有人想让我把错的人清理掉。”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下:“这才是我存在的理由,所以我来了。” 他看向李叱:“抹掉他们,这个世界不该有他们存在,一个不剩的全都抹掉,才能还这个世界一个公平。” 虽然大家还是听不太懂,可是李先生说抹掉的时候,他们忽然都有了些热血沸腾的感觉。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父子重逢 李先生看向曹猎说道:“我现在怀疑的是,山河印不是你们曹家的祖先创建,而且,山河印的灭亡也不大对劲。” 曹猎不敢辩驳,可一时之间也不想承认李先生的推测。 他父亲说过,山河印的曹家的产业,没有人可以把山河印从曹家手里夺走。 可是再仔细回想起来,曹家的崛起,应该是在他父亲这一代才开始,确切的说,还要得益于他的姑姑嫁给了武亲王。 如果几百年前曹家创建了山河印的话,那么曹家的实力,应该远远不只是现在这样。 试想一下,已经牛了几百年的曹家,岂不是真真正正的地下皇族? 虽然他觉得曹家的实力已经很强大很强大,强大到即便山河印已经不存在,他依然可以在中原绝大部分地方肆无忌惮。 可是依然和有几百年积累出来的那种强大,相差甚远。 想到这,曹猎也只能微微点头。 “你父亲在哪儿?” 李先生问。 曹猎看向李叱,李叱回答:“在棋盘山。” 李先生觉得这棋盘山的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时候听说过。 恍惚了一下,猛然记起来,刚才余九龄说那个年产十万头猪的地方就是棋盘山。 所以李先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家族产业转型了?” 曹猎:“......” 李叱:“......” 余九龄:“......” 李先生在进梅园的时候还和余九龄说过,等他要办的事处理好之后,一定得去看看棋盘山猪场。 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么快就要去了。 说走就走,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已经出了梅园,队伍在廷尉军黑骑的护卫下,出豫州城赶往棋盘山。 马车上,李先生对曹猎说道:“你父亲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我们必须要见见他。” 曹猎叹了口气,他其实不大敢去,他怕被父亲骂。 尤其是在那样一个环境下相见,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好,心中那种自己是个不孝之子的感觉,越发强烈。 强烈到一定地步之后便是恐惧,不敢去见父亲,害怕看到父亲的眼睛。 但是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更想知道山河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李先生说的那些人,又到底是些什么人。 李先生说他父亲一定知道些什么,而父亲知道的这些连他都没有告诉过...... 要么是不能让他知道,要么是不敢让他知道。 可能这一路上,唯一一个开开心心的人就是余九龄了,因为他真的很自豪啊。 马上就能让李先生看到他亲自指导下的猪场发展有多蓬勃,这骄傲感就油然而生。 “你为什么那么开心?” 夏侯琢看出来余九龄的兴奋,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怎么能不开心?” 余九龄坐在马车上晃荡着腿,一脸自豪的说道:“棋盘山里的猪,如果没有我,会那么家族兴旺吗?让我师父看看,那万千猪仔都是我的功劳,当然高兴。” 夏侯琢:“......” 余九龄:“你为何如此表情?” 夏侯琢:“......” 余九龄认真的问:“我特么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夏侯琢认真的回:“这倒也没有。” 余九龄往后一躺,枕着自己的胳膊,美滋滋的说道:“我师父说了,这天下他就承认我一个徒弟,当家的厉害不,当家的可都不能向李先生叫师父的。” 夏侯琢:“你们学的不一样。” 余九龄:“那是,师父最好的学问,只传我一人。” 夏侯琢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这事余九龄是对的。 李先生那般大才,甚至可以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人家李先生自己最得意的也是养猪,这还能怪九妹骄傲自豪了? 余九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师父说,能跟他学本事治国平天下的,大有人在,可能跟他把养猪学的这么好的,就我一个。” 夏侯琢:“求你闭嘴。” 余九龄:“师父刚才还教我呢,以后我养出来的猪,要起个名字,还要到官府报备注册,普天之下只有我养的猪才能叫这个名字,其他的都不能。” 夏侯琢:“我给你磕一个吧,你闭嘴好么。” 余九龄:“磕吧。” 夏侯琢一抬手,余九龄立刻就翻身避开了。 另外一辆马车里,曹猎一直都沉默不语,坐在他对面的李叱当然知道曹猎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伸手在曹猎肩膀上拍了拍:“不要太紧张。” 曹猎道:“我没有紧张,刚才确实在担心见到我父亲后该说些什么,会不会显得生疏,显得尴尬,但这会儿没想那些。” “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山河印。” 曹猎看向李叱:“李先生的意思是,在大概几百年前,有一个或者是几个不属于这里的人来了这里,然后用他们脑子里超过我们的想法,创建了山河印。” 李叱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 曹猎问李叱:“那他为什么不说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也不说他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李叱道:“我问过先生,先生说我理解不了,解释起来又很麻烦,他一直都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曹猎低着头沉思着,良久之后他问李叱:“那你有没有想过,李先生和山河印,和那些藏于暗中的人,是不是有关?” 他看向李叱,李叱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李叱摇头道:“应该不可能,先生他不问世事,我在书院的时候,他就隐姓埋名躲在书院里,后来又跑去了云隐山,再后来又跑去西域,他真的要做些什么的话,何必如此?” 曹猎点了点头:“也是......我只是在想,李先生和那些暗中藏着的人,是不是一个来路,只是,只是他们目标不同?” 李叱道:“先生有许多事不愿意提及,但他既然找到我们,就说明他和那些人不是一路人。” 曹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听起来不觉得很虚幻么......像是在茶楼酒馆里,那些说书人信口开河的神话故事一样。” 他还是无法相信,曹家也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如他这般骄傲的人,不愿意承认曹家的一切,都是别人的东西,只是人家交给曹家来打理罢了。 “到了棋盘山后,也许我们就有答案了。” 李叱看向窗外:“世上有许多事我们解释不了,但一定有办法解决的了。” 曹猎嗯了一声,也看向窗外:“这天下,真好玩。” 这话,是李叱不久之前说过的。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走了大概六七天之后就到了棋盘山。 上次李叱来的时候还是攻打这里,改成养猪场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但是余九龄来过好多次。 棋盘山很奇特,外边是一圈环形山,只有一个入口,进来之后便是沃野,种庄稼收成会很好。要进棋盘山就要再穿过一排犹如屏风般的山脉,才是养猪场的所在。 这地方着实易守难攻,不然的话当初曹家也不会把这里选为最终的藏身之处。 在棋盘山上那庞大的建筑还在,曹家倾尽心血打造的堡垒,像是一个趴在半山腰的巨人俯瞰着山谷。 李先生这次回中原没有骑猪,之前一直都在聊正事,所以也没人顾得上问问他。 等下车之后,余九龄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先生,你的猪呢?” 李先生问:“什么猪?” 余九龄道:“就是你骑着的那头野猪王。” 李先生:“卖了。” 余九龄:“为何要卖了它?” 李先生:“因为它值钱,西域一个小国的王子愿意出一箱子宝石来买它,不然你以为我那小酒馆是怎么来的?” 余九龄叹道:“一箱子宝石......” 他眼巴巴的看向李叱,李叱:“你闭眼!也闭嘴!” 余九龄:“原来神雕那么值钱,我竟然还一直都想吃了它,一箱子宝石啊,我不配!” 众人进了养猪场之后,李先生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这里的猪场可以规模那么大。 因为余九龄没有说清楚,只说这里是棋盘山猪场,确切的说应该是棋盘山监狱猪场。 这就和寻常的猪场不一样了,民间养猪,家里迎来送往,难免会有什么病传播。 可这里封闭,余九龄又按照他教的来布置,这里的猪场连过来运送成猪的人都不能进。 养好的猪,从养猪场里赶出来,到另外一个地方装车运走,外界的人和养猪场就隔绝了接触。 犯人们按时喂猪,按时清扫,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产量。 “好地方啊,养出来的好猪啊。” 李先生一声感慨。 李叱提醒道:“先生,咱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吧。” 李先生道:“你不知道,我看到猪舍就有些亲切感。”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有些懵,连余九龄都理解不了这句话。 众人被迎接进去,不多时,曹猎的父亲曹紫萝被带了过来,瞧着竟是比原来还胖了些。 曹猎一见到他父亲就快步跑过去,人才进门,他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之前想了那么多,此时此刻却全都忘了,只在一声称呼中,全部感情都在了。 “父亲。” 一头就磕在地上。 曹紫萝在看到曹猎的那一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李叱他们才过去说话,毕竟人家父子重逢,不太好打断。 “看起来气色不错。” 李叱笑着说了一句。 曹紫萝看起来确实已经释然了许多,他朝着李叱俯身行礼,然后说道:“这里日子过的踏实,每天也不用去想那么多事,心里不淤积,所以气色就好。” 李叱看向李先生:“这位就是原山河印的东主曹紫萝,先生有什么话可问他。” 李先生嗯了一声,走到曹紫萝面前。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李先生问,也等着曹紫萝的回答。 李先生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开口提问,众人全都屏气凝神。 李先生:“这里的猪一年真的能产十万头?” 曹紫萝:“不到,大概八万多一些,号称十万。” 众人:“......”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连我在内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这俩人的一问一答,倒是把这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搞蒙了。 大家屏气凝神的等着李先生的问题,也等着曹紫萝的答案,却等来了号称十万头。 好在李先生也没有那么不靠谱,第二个问题就直指这件事的根本。 他问:“山河印不是你们曹家创建的吧。” 曹紫萝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楞了一下,眼神也明显飘忽了一下,他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下意识的看向他儿子曹猎。 在那一刻,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其中就有对自己儿子的亏欠和心疼。 曹猎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只管说就是了。 曹紫萝缓缓吐出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山河印最早是怎么出现的。” 这是曹紫萝的答案。 明明没有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回答,可不管是李先生还是李叱他们,脸上全都出现了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曹紫萝道:“山河印的东主原本是轮流坐,曾经,山河印中有一个元老堂,又称之为决事堂,决事堂中一共有七位元老,我祖父本来是其中之一。” “每隔三年,七位元老轮流当值,三年期满后就自动下去换人上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问题,也没有霸着位子不放,我父亲是这样告诉我的。” 李先生听到这一番话后眉头就皱了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轮流主席团?” 众人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轻了些,当然就算是有人听清楚了,也不会太理解。 曹紫萝继续说道:“可是在大概在一百多年前,也许是二百年前,我父亲都已经记不清楚了,所以他告诉我的时候也不太确定。” “决事堂中的其他六个人不辞而别,只留下我祖父一人,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山河印就被曹家掌控。” “可是在我祖父那一代和我父亲那一代,他们都不敢把山河印据为己有,而是一直还坚持着最初的决策方式,又找来几个人作为山河印元老参加议事。” “只是,我祖父没有再按照之前的轮流当值的惯例,把东主的位置让出去,我父亲说,祖父一辈子都没有把任何山河印的东西归入曹家私有,他那时候还觉得祖父傻。” “祖父临终之前对我父亲说,他们一旦回来,发现曹家把山河印据为己有的话,曹家就有灭顶之灾,他告诫我父亲,一定不要把山河印变成曹家的私产,也许那是我祖父对曹家,对亲情,唯一的一丝善念。” “我父亲也就一直遵守祖父的遗嘱,始终没有对山河印动过念头,只是维持着山河印的运作,直到我父亲临终......” 曹紫萝抬起头,但他看向的不是李叱也不是李先生,而是曹紫萝。 “你的祖父,我的父亲,临终之前对我说,他们已经消失的太久了,大概不会再回来,所以你放手去做吧。” 听到这句话,曹猎立刻问了一句:“他们到底是谁?” 曹紫萝摇头:“不是他们,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们.......你的祖父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所以归根结底,我们也算是他们。” 这话说的,让曹猎心里一震。 “只是不知道当年为什么那六个人会不辞而别,而单独把我的祖父留了下来,也许他们和我祖父是商量好了的,可惜的是......” 曹紫萝再次看向曹猎:“我祖父都没有告诉我父亲,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曹紫萝坐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 “也许是故意为之吧,哪怕我们是他的直系后人,但他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们这些秘密,甚至,到现在我都在怀疑,我的祖父到底是真的死了还是假的死了。” 李先生轻轻叹了口气,他在算计时间。 山河印那六个人不辞而别的时候,大概就是自己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时候。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自己才一出现,那七个人就都知道了,他们或许有一种什么特殊的能力感知? 然后他们七个人达成了某种协议,留下一个人继续维持山河印,另外六个人销声匿迹。 到底这个协议是怎么回事,曹家的后人都不知道是什么。 而李先生也确定,如果曹紫萝的祖父和他是一个来路,那么他也一定是假死。 李先生还活着,足以证明那些人的寿命也一样的长。 但是那些人,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来了的?而那些人,又是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可不管是为什么,那些人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就是不公平。 他们自以为像是神一样左右着这个世界,只是他们把自己藏了起来,寻常百姓根本不知道。 百姓们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吃穿住行,可能都和这些人息息相关。 更为可怕的是,连那些达官贵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吃穿住行甚至官场起伏,也都被人悄无声息的控制着。 看到李先生在愣神,李叱问:“先生在想什么?” 李先生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在思考曹先生刚才说的话。” 他看向曹紫萝:“你继续说,知道什么就说些什么,不用去想有用还是没用。” 曹紫萝嗯了一声。 “我问过我父亲,祖父的那些朋友到底是什么人,父亲对我说......你祖父从来都不会对我提及他们的事,从小到大,他只是命令我做什么,仅此而已。” 曹猎听到这句话后,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 看似风光的曹家人,看似风光的父亲和他自己,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哪怕有那么浓的血缘关系在,也根本就不在乎。 他们连血缘关系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什么? 李先生却在想着,那些人和自己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知道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要来,也知道自己会活多久,所以他们不在乎子孙后代,因为他们会有无数的子孙后代。 在他们眼中,子孙后代就是在最忠诚的手下,甚至可以说是死士。 “后来呢?” 李叱问:“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再接触过山河印?” 曹紫萝摇头:“没有......我父亲临终之前对我说,他们大概都死了吧,毕竟你祖父死了,我也要死了,熬了两代人难道还熬不死他们?所以你只管放手去做。” “自此之后,我接手山河印,便开始逐渐把山河印中老一辈的人剔除掉,换上曹家的心腹,然后在江湖中搜寻高手加以收买,逐渐的让山河印变成曹家的私产。” “到我妹妹嫁给武亲王之后,曹家的势力便已经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那时候我想着,别管是谁再来,都别想把山河印从曹家手里抢走。”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向了李叱。 这一刻,李叱竟是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好意思。“可是这不对劲。” 曹紫萝看向李叱:“以山河印的力量,就算是当时的宁王殿下已经有很强的实力,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的把山河印连根拔起。” 李叱点了点头。 按照曹紫萝的说法,山河印就算是不是曹家所创,可曹家已经掌控了三代。 三代人,足以让这头庞然大物变得无比忠诚,然而在山河印遇到问题的时候,却根本就没有多大的抵抗之力。 好像很轻松的就被李叱灭掉了,而且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李叱道:“所以,其实看似没有人干预的山河印,还是有人在暗中控制。” 曹紫萝点了点头:“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李叱看向李先生,李先生道:“他们在抹掉痕迹。” 说完这句话,李先生看着李叱说道:“他们在利用你抹掉他们的痕迹。” 一切看起来都是李叱做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山河印的覆灭有其他因素。 李先生深深吸了口气。 他在心里想着......我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些人也不该存在。 所以我该被抹掉,他们也该被抹掉,但绝不是这种藏起来假装被抹掉的抹掉。 从种种迹象表明,那些人在害怕的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宁王李叱。 那他们害怕的就只能是......自己。 想到这,李先生心中的信念就更加坚定了些。 从他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他就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出头的。 他始终都在躲避,在遇到李叱的时候那种反应,就足以说明他的心态。 他始终都在躲避着这个世上任何看起来像是主角的人,因为他害怕自己被莫名其妙的抹掉。 他一直都在躲,变换着身份的躲。 可是冥冥之中,似乎又注定了什么,自己躲来躲去还是要站出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出来。 李先生还想着,我从这个世界已经索取的足够多了,也该还给这个世界一些什么。 比如说......清净。 比如说......公平。 他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小心翼翼却又肆意潇洒,他就是那人人敬仰的嵩明先生,他就是天下江湖客津津乐道的天下第一闲人。 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许多大人物都是他的弟子,直接或者间接教导出来的。 比如......曾经力挽狂澜的大将军徐驱虏。 没有徐驱虏为大楚续命一百年还多些,也许中原在那时候就会遭受外敌入侵之苦,不知不觉间,其实李先生已经在影响这个世界。 可是那些人呢,他们什么都不做,他们只是在吸血。 他们来这个世界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吸血? 积累巨富,无穷无尽的巨富,这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吗? 李先生转头看向窗外,棋盘山就在眼前。 人生啊......真是很扯淡的事,原来真的像是一盘棋一样,也许这也是注定了的吧,在这棋盘山中让他领悟到了什么是棋盘。 没什么。 李先生笑了笑,在别人眼中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连我在内,一起抹掉就好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那山不是山 李叱他们到棋盘山来,可以说找到了答案,可其实这个答案并不真切,确切的说是不详尽。 曹紫萝不知道那些人是谁,而且曹紫萝坚定的认为那些人早就已经死了。 那是和他祖父一个时代的人,如今他都可以说是一个老人了,而且他的父亲也可算作长寿,有谁能熬上近两百年还不死的?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群人的话,那这个世界可就真的乱套了。 他们在苟着。 李先生的想法是这个。 如自己一样,只不过他们选择苟着的方式,却高调的多了。 “先生。” 李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和先生从一个地方来的?” 李先生转头看向李叱,没有回答,也没有表示,这样的注视下,李叱都被他看的有些忐忑起来,心想着是不是自己不该问这句话。 良久之后,李先生道:“我去把他们找出来,我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我会想办法联络你们。” “先生,你一个人......” 李叱急切道:“如果连山河印都是他们所创造,而且他们还活着的话,那他们必然......” 李先生道:“必然很强对不对?” 李先生淡淡的笑了笑:“我也很强。” 余九龄道:“师父,可是你一个人终究危险,你不如带上我吧,我跑的快,最起码可以为你传递讯息。” 李先生摇头:“我一个人来去自由,你跟着我,反而会碍手碍脚。” 若是别人这样说余九龄碍手碍脚,余九龄自然不服气,可是李先生说他,他心里反而有些愧疚和自责。 和先生比起来,或许谁都是碍手碍脚的那个。 余九龄满是失落,他确实很想很想跟过去帮忙,但是他也知道,师父说的是实话。 这失落就在脸上,也在心里。 李先生抬起手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不要怪为师说话太直接,为师也向来都是都是独来独往,况且你又不是女人......” 余九龄:“......” 李先生道:“不过,这次我倒是有些怕闷得慌,就带着你一路说说话解闷好了。” 余九龄的眼睛骤然睁大:“啊!” 李叱他们也吃了一惊,李先生带着余九龄...... “放心。” 李先生笑道:“我既然能带着他,就会让他安安稳稳的回来。” 李叱道:“可是先生,你怎么找到他们?他们已经躲了那么久,甚至不惜自毁山河印来隐藏行迹,现在更是难以追查任何消息。” 李先生道:“也许,他们也在想,到底杀了我没有。” 李叱一怔。 在西域,那是绝对的巧遇,也许进李先生小酒馆的那个人,只是路过想进去小息片刻,喝一杯西域独特的冰镇葡萄酒解解乏,哪里想到冰镇葡萄酒没有喝到,还他妈见到了冰镇啤酒。 他在小酒馆里的诧异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所以他才会转身就走。 他为什么转身就走? 李先生想过这个问题......答案只有一个,那些人怕他。 虽然李先生也不确定那些人为何要怕他,但这绝对是一个很有用的消息。 “山河印原本的总部在哪儿?” 李先生问曹紫萝。 曹紫萝道:“就在豫州,不过不是在豫州城内,是在鼓棒县贤明山,我父亲和我提及过,那七个人,就在贤明山决定创建山河印。” 李先生看向李叱:“你们好好的准备你们该做的事,这天下乱的已经太久了,你的事比我的事大,我找到那些人,并且杀了他们,其实对于这个世界暂时还没有多大影响,你做的事不一样,你成功了,救的是万万千千的百姓。” 说完后李先生一招手:“小九,咱们走。” “好嘞!” 余九龄立刻就跟了上去。 随李先生走了几步后,余九龄又转身跑回来,跑到李叱面前说道:“当家的,你派人告诉我婆娘和我孩子一声,就说我出去办事了,大概一年半载的回来。” 李叱:“好,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余九龄一转身又跑了,一边跑一边摆手:“放心就好了,我跟着师父不用担心我,师父他可是天下第一牛-逼的人啊。” 李先生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带着这样一个活宝也不知道是对了还是错了......我特么才不是牛-逼。 两个人出了棋盘山之后,余九龄说既然要赶路,那不如骑马去鼓棒县。 李先生却坚持不肯,他严词拒绝,理由是骑马太辛苦。 可是余九龄却隐隐约约的觉得,李先生是不会骑马。 李先生看出来他眼神里的怀疑,所以哼了一声:“你是见过我骑猪走天下的,我能不会骑马?” 余九龄:“猪的大。” 李先生:“猪的再大也是猪,马也比猪要大。”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听到他们俩这番对话,大概不会认为他们争论的是猪后背和马后背哪个大。 最终,李先生还是上了他的骆驼车,余九龄成了车夫。 可他没有赶过骆驼车啊,他不知道是不是和驱使拉车的马一样。 他问李先生:“有口诀吗?” 李先生眼睛眯起来:“什么口诀?” 余九龄很认真的说道:“师父你看,赶马车的时候就有口诀,嘚,驾,喐,唩,赶骆驼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口诀。” 李先生点了点头:“有。” 余九龄问:“是什么?” 李先生从身后翻出来一张纸,又拿起炭笔:“我写给你。” 写的很快,写完递给余九龄,余九龄还怕自己不认得呢,毕竟赶马车的口诀那几个字也未必认得全,怎么写也不确定。 他把纸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就懵了,下意识的念了一遍:“爹,走吧。”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拉车的两匹骆驼居然真的迈步向前。 李先生看着余九龄那满脸的惊讶,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说带着这傻小子的话,最起码不会闷得慌吧。 余九龄惊讶且好奇的问:“先生赶车的时候,也是这么称呼......这两位老人家的?” 李先生:“......” 两个人看起来,在外貌上其实分不出谁多大年纪。 虽然余九龄才过二十岁,但是他长得老啊。 在江湖上有一个传闻,说那个啥次数越多,老的越快,你看这江湖,多不正经,什么都传。 余九龄本来就面相成熟,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猛一眼看着跟小四十的似的。 李先生就面嫩,李叱初见他的时候什么模样,现在看着竟是还要比那时候还要稍稍嫩一些。 主要是在书院的时候吃的不大好,还经常要靠燕先生接济。 两个人乘坐骆驼车出发,余九龄身上带着地图,骆驼自己走自己的也不用他一直都喊爹,他还觉得很不错呢。 打开地图看了看,从棋盘山到鼓棒县可不近,大概要走上七八天的时间,而且不是往豫州城方向走。 两个人一路闲聊打屁,倒也不觉得那么沉闷。 而且余九龄和李先生还有一件事是李叱和李先生都不可能聊的开心的......主要是李叱也没有那方面的经验。 当然余九龄那点经验,在李先生面前,不值一提。 相貌就是余九龄吃亏的地方,两个人聊天的这种话题若是被人听到了,大概会觉得他才是那个老色批。 七八天的路程很快走完,他们进鼓棒县的时候,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起来。 李先生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不知道,在豫州治内,还有鼓棒县这样一个纯纯粹粹的少民县。 这里的百姓无论是衣着还是相貌,都和余九龄他们不同。 这里的百姓,身上的衣服都以黑色为主,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男女的区别在于衣服的袖口,男人的衣袖都有蓝边,但是数目不等,年纪越大的人蓝边越多。 女人的衣袖则不是单一颜色,余九龄和李先生他们这样的人,片刻后就观察出来细节。 年纪小的女孩子,衣袖上有白边,大一些的是红边,年纪更大的则是黄边,上了年纪的老妇,袖口上则是一条彩绳。 余九龄下车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雁族,从楚国立国之前就在这里居住。 在他们本族的传闻中,他们的祖先是一只大雁,从北方往南方飞的时候受了伤。 掉在这里后,被一个美貌的姑娘救了,大雁为了感激姑娘,化作人形娶了姑娘为妻,两个人就相亲相爱的生活在一起了。 余九龄听完这个故事后回来和李先生讲了一遍,讲完后李先生就显然有些吃惊。 他问余九龄:“为什么大雁可以化作人形?” 余九龄:“没说啊。” 李先生叹道:“一点儿都不严谨......况且,一个大雁,化作了男人,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这是报恩?” 余九龄道:“我也觉得那大雁不挺正经的。” 李先生道:“何止是不正经,简直是老色批......” 余九龄道:“师父你要这么说我就觉得不妥当了,你看那神话故事中,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为了报恩化作年轻貌美的姑娘,怎么不说是老色批......” 李先生仰天叹道:“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余九龄:“什么?” 李先生:“没事......” 他看向余九龄:“让你问问贤明山在哪儿,你问了吗?” 余九龄:“问了,贤明山......不是山。” 李先生眼睛眯起来:“贤明山不是山,那是什么?” 余九龄抬起手指了指正前方,能看到远处有一块像是石碑一样的东西,那应该是一块天然的大石头,能有不到一丈高。 “那就是。” 余九龄指着那石头说道。 李先生:“那七个人就是在这石头下边商量事情的?” 余九龄点了点头:“我问过了,还问过了不止一个,他们都说那就是贤明山。” 他看向余九龄:“我们这次可能要麻烦了。” 余九龄问:“为何?” 李先生道:“我上一次知道有七个兄弟化作了一块大石头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他们七个化作巨石镇压妖怪,老大是个大力士,力大无穷,老二是个千里眼顺风耳,老三是个铜头铁臂金刚不坏,老四会喷火,老五会喷水......” 余九龄:“那老五好玩。” 李先生:“???!!!”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太可怜 李先生和余九龄从骆驼车上下来,围着这座不是山的山转了一圈,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块石头凭什么叫山。 而且这山还叫做贤明山,往往这种名字背后都会有些故事,比如纪念什么圣贤之类的故事。 两个人围着石头转圈的时候,正好有个路过的小牧童,好奇的看着他们。 小牧童牵着一头牛,一边走一边唱着余九龄他们从没有听过的民谣。 “小兄弟。” 余九龄凑过去,从怀里摸出来个棒棒糖递给那小孩:“跟你打听一件事。” 小孩子看了看余九龄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余九龄:“这是你从来都没有吃过的好吃的东西,是一种糖......” 话还没有说完呢,小孩儿看着他说道:“问路五个铜钱,找人十个铜钱。” 余九龄:“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钱。” 小牧童道:“你这人,怎么就知道拿糖骗小孩子?” 余九龄道:“我这个可不是一般的糖,十个铜钱都买不来。” 小牧童:“看来你是要找人,我要你十个铜钱而不是这根什么糖,那你岂不是赚了?” 李先生在旁边都被逗笑了,这小孩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混迹江湖很久的老油条了。 余九龄无奈,取出来五个铜钱递给那小牧童:“问个地方。” 小牧童把铜钱拿过来一个一个的看,仔仔细细的看,仿佛担心余九龄给他的铜钱是假的。 余九龄瞥了他一眼:“我还能给你假钱?你看我长得像是坏人吗?” 小牧童道:“像。” 余九龄:“......” 小牧童把铜钱收起来,对余九龄说道:“问吧。” 余九龄问:“贤明山在哪儿?” 他是真的不信那传闻中的贤明山,就是身边这块也就一丈来高的石头。 小牧童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余九龄,然后把那五个铜钱又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余九龄:“我不赚傻子的钱。” 余九龄:“我凑?!” 他瞪着那小牧童:“你说谁呢!” 小牧童道:“你就在贤明山旁边,你问我贤明山在哪儿,你不是傻子是什么,还是说你钱多了烧的?” 被一个小孩子这样怼,余九龄觉得自己要是不发威的话,这小孩子能把自己看扁了。 他哼了一声:“摆块石头就叫山?” 小牧童指了指旁边的铺子,余九龄看过去,那是一家酒楼,叫仙临楼。 小牧童道:“叫仙临楼就有神仙来过?” 余九龄:“哎你这孩子是不是抬杠。” 小牧童:“又没有人死,抬什么杠?” 余九龄:“我凑?” 李先生上前,把余九龄拉到一边,他取出来两件东西分别拿在两只手中。 他对那小牧童说道:“我两只手里,一只手中是一两银子,另一只手里是一两金子,你选哪一个?” 小牧童:“这种游戏是玩一回还是以后你经常找我玩?” 李先生问:“有何区别?” 小牧童:“你先回答我。” 李先生:“我们只是过客,当然只能玩一回。” 小牧童伸手:“金子给我。” 李先生:“......”余九龄抬起头看向天空,觉得这地方真他妈的邪门,一个小孩子都能狡猾成这样。 李先生把那一小块金子递给小牧童:“那你如实告诉我,你们这鼓棒县,除了这块石头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叫贤明山?” 小牧童把金子拿过来,直接上嘴咬了一下,然后把金子收好:“叫贤明山的就这一个地方,但是名字里有贤明山这几个字的铺子,那就多了,有贤明山酒楼,有贤明山茶楼,还有贤明山青楼......” 余九龄:“总算是找到地方了。” 小牧童和李先生同时瞥了他一眼。 余九龄道:“我觉得就是青楼,七个大男人在一个地方商量事,青楼的可能最大。” 小牧童:“什么七个大男人?” 余九龄道:“小孩子不要乱问,你又不懂。” 小牧童道:“在县城北边有一片桃林,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桃林里有七座男人的石像,你们要找的是不是那个?” 李先生和余九龄对视了一眼,七座石像......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摆在那。 “你能带我们去吗?” 李先生问。 小牧童摇头:“不能。” 他很认真的解释道:“我要去放牛,如果被我爹抓到我没去放牛的话,他会打我。” 李先生嗯了一声:“就在城北?” 小牧童道:“从北城门出去,走不了多远就看到了,好大一片桃林。” 李先生问:“有人打理吗?” 小牧童又摇头:“没有,那地方邪门,放牛我都不敢去,不然就带你们去了,那地方......据说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小声说了一句:“要是我,我就不去。” 余九龄哼了一声:“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们这的人也未免太迷信了。” 小牧童懒得理他,牵着牛走了。 李先生对余九龄说道:“七座石像,老桃林......看起来我们好像必须得去看看才行。” 余九龄道:“可是.......” 他看向那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的小牧童:“师父不觉得,有些巧合了?” 李先生笑起来:“他都说了,桃林里不干净。” 见到李先生和余九龄往北边走了,那小牧童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东西。 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心说我已经尽力了...... 他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心里的善恶还不明确,但也有分辨能力。 有人给了他一袋银子,让他给那两个人指路,他觉得这两个人,最起码有一个不像是坏人。 让他指路的人告诉他说,你只要让那两个人去城北桃林即可,不然的话,就杀了你。 如果不是余九龄拦住他问路的话,他也会主动开口问你们在干什么? 小牧童没有去放牛,因为他本来就是放牛归来,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不笨,害怕被人跟着,在鼓棒县城里绕了一大圈才回家去。 进了家门之后,小牧童就愣在那。 院子里,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只是被人绑了起来,嘴巴也被堵住了。 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男人坐在院子里,正在逗他的小妹妹玩,他的小妹才三岁。 除了这个儒雅的男人之外,还有一群身穿黑衣的人,虽然和他们雁族的衣服都一样是黑色,可是衣服款式显然不同。 “我都已经按照你们要求的去做了。” 小牧童问:“为什么你们还要抓我爹娘?” 那儒雅的男人抬起头看了看他,此人看面相也就是三十岁左右,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有学问,而且性格一定很温厚的人。 他坐在那,手里拿着一把糖果,让那个小姑娘在挑,小姑娘还不知道危险是什么,也没有顾得上被绑起来的爹娘,因为这个拿着糖果的人说,一会儿玩躲猫猫的游戏,把她爹娘藏起来让她找。 那个男人掌心里花花绿绿的糖果,显然更有吸引力。 小牧童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已经有了些决绝。 有人迈步过来把院门关好,拉着小牧童走到那儒雅的中年男人面前。 中年男人捏了一颗糖果递给他:“你吃吗?” 小牧童摇头。 中年男人笑了笑:“像你这么大,你应该已经学会了害怕,如果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面对父母被人绑起来,我可能已经吓哭了,哭着往前冲,可你表现的有些太冷静。” 小牧童没说话,只是伸手把他妹妹拉到了自己身后,妹妹却还盯着那男人手里的糖果。 “你之前说过的,只要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你就不会为难我。” 小牧童说:“你是男人,男人要说话算话。” 儒雅男人笑了笑:“是你先不守规矩的,你对他们说那桃林不干净,是不是想提醒他们不要去?你也是男人啊,男人不该说话不算话。” 小牧童脸色变了变。 “小孩子做错了事,可以被原谅,因为是小孩子啊......但是小孩子的爹娘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才行,因为他们没有把小孩子教好。” 儒雅男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牧童回答:“我叫蒲草。” 儒雅男人点了点头:“你们这里的人,我记得好像都姓蒲......蒲草的蒲,蒲草是多么轻贱的东西啊,一把火烧了也没人心疼。” 小牧童摇头:“蒲草很好,姓蒲也很好。” 儒雅男人问:“如果,我会杀了你的爹娘,你能保证今天的事都不说出去吗,如果可以保证的话,我就放了你和你妹妹。” 蒲草沉默。 然后回答:“杀了我,放了我爹娘和我妹妹,毕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儒雅男人摇头:“他们是大人,大人会记恨,如果我杀了你的话,他们的记恨会让他们疯狂,会想办法报仇。” 蒲草摇头:“我爹娘都是没本事的人,他们老实巴交,不敢得罪人,连别人欺负到我家里他们都不敢反抗,而我不一样,我才十二岁,小孩子记恨一个人比大人记恨一个人更久,而且我这个年纪如果开始记恨你,我就会去拼了命的学本事,所以你应该杀了我才对。” 儒雅男人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他起身:“你不该说这些话,我本来真的不想杀小孩子,对小孩子下手心里总是会有些不舒服......” 他把手里的糖果都给了那小女孩:“快吃吧。” 然后吩咐手下人:“等她吃完了再动手,别弄的很难看,这么漂亮的小孩子,留全尸。” 然后他看向蒲草:“如果你不说刚才那些话,我真的只会杀了你爹娘,然后把你们丢到远处去自生自灭,因为如果我杀了你爹娘也杀了你的话,她那么小,没人照顾,太可怜,现在我已经决定杀了你,也只好把她也杀了,因为她太小,你们都死了她没人照顾,太可怜。”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像是个圣人一样。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可惜了这么好的计策 一个人的名字叫做蒲草,按照老百姓的说法,大概是觉得名字取的轻贱一些,命就会大一些,好养活。 鼓棒县里,八成以上的人都姓蒲,可是只有一个蒲草。 虽然在这里生活的都是雁族人,可是他们已经在这中原生活了那么多年,习俗大多已经于中原人相融。 唯一还保持着的是就是他们黑衣的习惯,甚至连饮食习惯都没能保持下来。 许多事都开始按照中原人的习惯去做,比如刚刚说起的一个人的名字,取的轻贱一些,就好养活,这是中原人的说法。 儒雅男人走向屋子里边,一边走一边说道:“动手快一些,利落一些,不要弄的很难看,咱们还要赶去桃林。” 他似乎不喜那杀人的场面,迈步进屋等着。 两个黑衣人迈步上前,分别抽出来一条绳子,他们走向蒲草的爹娘,勒死人比砍死人看起来要漂亮些,不会那么血腥。 两个黑衣人按住了蒲草的肩膀,另一个也抽出来一条绳子,看起来他们选择杀人的方式都一样。 不......有不一样的。 一个黑衣人掐住了那小女孩的脖子,单臂把孩子举起来,片刻后那小女孩就开始踢打,只是却发不出声音,那张漂亮的小脸儿,很快就憋的发紫。 蒲草也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的咽喉也被勒住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墙外飞了进来,一抬手,打出几道流光,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速度奇快。 只转瞬之间,那几道流光就击中了几名黑衣人,精准的让人害怕。 几个黑衣人先后中招倒了下去,包括蒲草爹娘身后的黑衣人,也包括要掐死蒲草妹妹的那个黑衣人。 可是一个人就算再强,可毕竟人力有限,他没办法救所有人,能在转瞬之间打出飞石救了三个人,还杀了至少六七个黑衣人,这种实力已经足够恐怖。 在打出所有飞石的瞬间,他就已经朝着蒲草冲过去,这是救所有人的唯一办法。 那些黑衣人根本就拦不住他,哪怕他们人数众多。 白色的身影只一个恍惚就到了蒲草身边,两根手指点在两名黑衣人的额头,于是洞穿。 下一息,他伸手拉了蒲草一把,右手也伸出去,正好抓住往下掉落的小女孩。 再迟那么半息,小女孩就会摔在地上。 在小女孩被举起来的那一刻,李先生从院外出手,用飞石打死六七个黑衣人,救下了蒲草的爹娘和那个小女孩,然后近身杀两人救下蒲草。 做了这么多,小女孩刚刚掉落,距离地面不足一寸,被李先生一把抓住。 “唔......” 儒雅男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果然,骗人没有那么容易。” 李先生看着这个人,不得不有些惊讶:“你跑的居然也这么快?” 这个人,就是他在西域遇到的那个人。 儒雅男人像是有些无奈的说道:“何必要用一个也字?我比你快多了才对,没见过你这样报信的,走的不紧不慢,哪里是赶路。” 李先生笑起来:“居然连我去报信都知道了。” 儒雅男人道:“你在西域诈死,原本还算是精妙,毕竟烧焦了的尸体不好辨认,哪怕我们把尸体解剖也只能确认,那同样是个习武的高手。” 李先生:“解剖,这个词用的不错。” 儒雅男人道:“在你面前,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我们也知道你是怎么回事。” 李先生:“说到这,不打算劝劝我?”儒雅男人道:“劝你什么?” 李先生:“劝我放过你们。” 儒雅男人摇头:“本来是应该怕你的才对,可是见过你之后反而不怕了。” 李先生:“为何?” 儒雅男人:“因为你诈死。” 李先生明白了。 那些人怕他,是觉得他有除掉他们所有人的实力,不然的话不可能会如此销声匿迹。 他们一定坚信,李先生可以轻而易举的干掉他们,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都解释不通。 但是李先生诈死,让那些人明白过来,原来李先生也怕死。 所以李先生叹了口气:“也怪不好意思的,习惯了。” 儒雅男人道:“你在西域诈死,让我确定了两件事,第一,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能做什么,第二,如果你有绝对强大的实力,你就不会诈死。”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还可以多加一条,第三......你在西域那么精妙的诈死之后,却那么高调的赶着骆驼车回来,证明你有些白痴。” 李先生:“第一条对了,第二条没对,我可厉害,我要打十个,至于第三条......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儒雅男人往四周看了看,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从四周过来,有的从院门外走进来,有的翻墙进来,黑压压的一大片。 他笑着问李先生:“天下人能懂你说打十个这个梗的人可不多,我懂,但我想问问,你能打几百个吗?” 李先生道:“你知道这是在耍赖吗?” 儒雅男人:“别开玩笑了,如果你和我换个位置,你会不会带这么多人来杀我?” 李先生:“我会带更多,带一千人。” 儒雅男人:“猜得真准,我就是带了一千人。” 李先生:“......” 人生以来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危险距离自己那么近,虽然他一直都在躲着,一直都在苟着,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威胁到自己生死的事,没有遇到威胁到自己生死的人。 “看起来你好像胜券在握,一般在这种时候,我需要问你为什么,你会认真的回答我是为什么。” 李先生道:“是这么个套路吧。” 儒雅男人点了点头:“没错,是这么个套路,反派死于话多。” 他指了指李先生:“动手。” 所有的黑衣人开始往前压,他们那么多人居然没打算近身,而是把连弩和弓箭举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谨慎,显然不是一般的反派。 在他说动手这两个字的时候,李先生也动了。 他一把拉住蒲草,一把抓起那个小女孩,人已经犹如一道闪电般朝着院门那边掠了过去。 他们确实人多势众,他们确实有弓箭连弩,但李先生足够快。 李先生快到什么地步? 他连余九龄的速度都看不上。 所以那些弓箭连弩说起来可怕,也要看能不能跟得上他。 只要李先生掠进人群,那些弓箭就失去了一多半的作用。 砰地一声...... 李先生落地,脚步很重,丝毫也没有他该有的轻灵飘逸。 他落地之后反手一掌拍出去,可是竟然拍了个空。 腰间剧痛,李先生回头看着自己后腰位置,衣服上有一个破洞,是被匕首刺穿。 动手的人,居然是蒲草。 在李先生落地之后,四周的黑衣人就开始放箭了,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李先生转身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身子压低,跪在那,用自己的身体将小女孩保护好。 箭打在李先生身上的不计其数,可是却没有一支箭刺入体内。 在箭雨稍稍停顿的那一刻,李先生拔地而起,抱着小女孩掠过人群头顶,再看时,犹如脚下踩着巨大的弹簧一样,一点地又掠了起来。 院子里,蒲草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眉头皱的很深。 儒雅男人走到他身边,也低头看了看那匕首,脸色有些难看。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千算万算,才算出这么好的计策,可就是没有算到他那么怕死,明明已经知道他怕死了,却不知道怕到这种地步。” 蒲草轻轻吐出一口气:“到底是什么样的甲,居然能挡住我的一击?” 儒雅男人迈步往前走:“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记住刺脖子,只是下一次再有这样好的机会,怕是难了。” 他往前走的时候,大批的黑衣人已经追了出去。 可是李先生的速度实在太快,黑衣人蜂拥而出,到了院子外边就只看到人影在拐角处闪了一下。 等他们追到拐角处,又看到人影在前边街口闪了一下。 儒雅男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天罗地网,能从这院子里逃出去,只是逃出一方小天地罢了,整个鼓棒县只要有一双眼睛看到你们,你们就走不掉。” 院子里,蒲草把手里的匕首随手扔掉,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爹娘:“都杀了吧。” 爹娘是真的爹娘,只不过是那个小女孩的爹娘,不是他的。 所以这夫妻二人才会被封住嘴巴,不让他们发出一点儿声音。 黑衣人追到街上之后,就没有那个人的影子了,于是这些黑衣人开始散开,去询问街上的人。 城门上,站在高处往前看着的人也不少,他们仔仔细细的搜寻。 鼓棒县确实不大,只有一南一北两座城门。 这两座城门的高处,皆有不少黑衣人守着,这里确实已经布置下了天罗地网。 不久之后,南城门上的人看到有个白影一闪,他们立刻喊了起来。 城门迅速关闭,不少人甚至冲进城门洞里,靠人组成了一层一层的墙壁。 李先生抱着小女孩一路飞掠过来,他看到了城门关闭,可却没有丝毫的停滞,依然朝着这边疾冲。 不少黑衣人将弓箭举起来瞄准,只是李先生非但速度奇快,而且身形诡异,左右跳跃极为迅疾,他们的箭多数落空。 鼓棒县的城不大,城墙也不算高,可也有近三丈,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武者可以一跃而起这么高。 李先生也不能。 除非有奇迹。 城墙上的黑衣人正在放箭的时候,余九龄从城门楼上跳下来,从那些人背后动手。 又是刀砍又是脚踹,出其不意的把六七个人干翻在地。 然后他把肩膀上挂着的一圈绳索摘下往前甩出去,城墙下边,李先生一把攥住绳索。 余九龄转身就跑,从城门另外一侧跳了下去。 他往下跳,李先生这边往上起。 完美的配合,借助余九龄下坠的重力将李先生拉上了城墙。 李先生抱着小女孩飞身而起直接掠出城外,他往下落的时候,余九龄跳起来双手往上举,李先生双脚踩着余九龄的双手,然后身子一翻落在远处,余九龄落地之后加速追了上来。 两个人快的像是虚影一样,迅速消失不见。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他们不会理解 一片林子里,李先生把怀里抱着的小女孩放下,然后回身看了看自己的后腰位置。 余九龄见李先生如此反应把他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帮忙查看,将衣服撩开之后,余九龄的眼睛都瞪圆了。 李叱把自己贴身的玉甲送给了李先生护身,这玉甲有多坚固余九龄当然知道,因为他也有一件。 玉甲的甲片放在大石头上,然后用重刀一下一下的猛砍都砍不坏,反而把刀刃崩出缺口。 而此时,一块甲片裂了一条缝,虽然没有断开,可这足以说明若没有玉甲护体,李先生已经危险了。 更可怕的是,甲片在遭受一击的时候应该被外力挤压的完全陷进了李先生肉里。 此时那个位置,是高高肿起来的一块。 “好重的一刀。” 余九龄看了这伤心里一阵阵发寒。 李先生取了一块贴身带着的小镜子,拿着镜子伸手到背后,借助镜子看了看后,多多少少也有些后怕。 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遇到过能危及到他生死的人,今天遇到了,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好在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李先生道:“可见鼓棒县里的雁族人,绝大部分都是被利用的。” 余九龄道:“咱们回去吧,把消息告知当家的,当家的派兵过来就好了。” 李先生摇头,看了看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女孩:“你把她带回去,然后给宁王报信,我还不能回去。” 余九龄:“师父!” 李先生道:“他们必然会有所反应,为首的可能要逃,他们大费周章的准备就是想在这除掉我,没成功,接下来就是他们要再次藏起来,这次不盯住了的话,下次再想找到真的难了。” 李先生蹲下来,看着那小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怯生生的回答:“竹叶。” 她大概也是姓蒲吧,叫蒲竹叶? 李先生思考片刻,抬起手在小女孩的脑袋上揉了揉:“以后你就姓李了,好不好,你叫李竹叶。” 小女孩茫然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里还都是泪水。 李先生把小竹叶抱起来,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不怕不怕,以后不会没有人照顾你,应该是会有很多人照顾你。” 片刻后,他把小竹叶交给余九龄:“回去吧,把孩子安顿好之后再回来。” 余九龄把小竹叶接过来:“师父......你,你多加小心。” 李先生笑道:“哪有人能骗我两次。” 他深呼吸,然后转身掠了出去。 余九龄抱着小女孩,看着这孩子就觉得心疼,不由自主的想起来自己小时候。 他再看向李先生离开的方向,哪里还有李先生的影子。 鼓棒县城中。 儒雅男人看了一眼表情稍显沮丧的蒲草,有些不悦的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之所以当初收下你就是因为你足够成熟,你现在的样子却不让人满意。” 蒲草问:“师父,那个人到底是谁?” 儒雅男人看了一眼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下,吩咐一声:“准备好之后就离开,这里已经暴露出来,我先走一步,你们不要耽搁。” 手下人随即应了一声,加快速度收拾。 “你跟上我。” 儒雅男人对蒲草手了一句,然后转身朝着北城方向走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对蒲草说道:“我已经培养了你六年,六年你所学的东西,是远超这个时代的东西,所以你的理解能力,应该也远超这个时代的所有人。” 他语气平缓的说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当一个国家的实力,远远超过其他国家,超过的程度只能用时间来形容......比如,领先其他国家几千年。” 他问蒲草:“你能理解吗?” 蒲草点头:“能。” 儒雅男人继续说道:“这样的情况下,你认为,这个领先其他国家几千年的国家,会对其他国家进行侵略吗?” 蒲草仔细思考之后摇头:“不会,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是的,完全没有必要。” 儒雅男人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强大国家的那些人,就会把自己看做神一样,用俯瞰的姿态看着其他国家的人,犹如神俯瞰蝼蚁。” 蒲草问:“这个国家到底在哪儿,是什么?是黑武吗?” 问过之后他就后悔了,如果是黑武的话,中原能挡得住? 儒雅男人回答:“在几千年后。” 蒲草怔住。 儒雅男人继续说道:“他们像是居住在天穹之上的神,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看着我们这个世界,你可能想象不出来,在他们小孩子上课的学堂中,有一面大的幕布,就是在给孩子播放着这个世界,用科技的手段,直播历史,作为教学。” 蒲草不理解这些话,所以眉头皱的很深。 儒雅男人没有理会他理解还是不理解,反正在他看来,蒲草只是一个倾听者。 而且这个倾听者,其实并非不可或缺,他喜欢这个聪明的徒弟,但这个徒弟在与不在,都不会对他有太大影响。 “你可能想象都想象不出来,那时候小孩子上的历史课,竟然就是真的直观历史,美其名曰只看不干预,可实际上,难道看就不是干预?” 儒雅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是在这种无比先进的情况下,会有人怀念过去的那种落后,追寻所谓原始的美,这是一种病......” 他说到这自嘲的笑了笑,蒲草都没有听出来,他师父的语气中有一种隐藏起来的悔意。 “他们觉得,偷偷回到以前落后的时代,就能成为神一样的人,呼风唤雨,犹如暗夜帝王......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是野草在心里疯长,最终他们决定付诸行动。” “之所以他们犹豫了许久,是因为这种事一旦做了,就不可逆转,来了就回不去,而且他们也知道,一旦真的做了,就会面临追杀......” 说到这,儒雅男人眼神里的悔意变得清晰起来。 蒲草看到了。 儒雅男人再次吐出一口气:“走吧。” 蒲草忍不住问:“那个人呢?他就是来追杀师父的?” 他不理解师父说的一些话,但他太聪明,他理解了另外一部分。 儒雅男人嗯了一声:“应该是的,可是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也许这次最错的就是我在西域对他动手,如果不动手的话,他还会继续躲藏,因为他以为自己才是要被清除的那个人。” 蒲草仔细想了想师父的话,摇头道:“可既然是隐患,不管他自己觉醒没觉醒,都应该早些除掉的好,如果师父能在最早的时候动手,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儒雅男人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孩子的思维有些反感,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鼓棒县,在城门口已经有马车在等待。 儒雅男人上了车之后就闭上眼睛休息,可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在想着......或许被抹掉才是最正确的吧,站在那种所谓的高等文明的角度来看,是的,这是正确的。 只是谁又想死呢? 他真的很想和那个李先生面对面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告诉李先生他们这些年做了些什么。 然后也告诉他,我们......后悔了。 在那个看起来无比发达的时代,他们遵守着各种各样的制约,所以觉得不自由。 穷尽心思到了这个时代后,他们也不敢去破坏进程,只是想成为那种有钱到随心所欲的人。 可是后来他们才发现,当他们有钱到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已经在改变这个时代的进程。 此时此刻,在鼓棒县的县城中,看着那群黑衣人把收拾好的东西装车,李先生穿着雁族人的服装,打扮成一个年迈的老者,坐在路边抽着旱烟。 那些黑衣人要运走的东西一定是金银财宝,这里已经被发现,他们会把财富转移。 他们就是奔着财富和所谓的自由而来吧。 李先生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什么样的时代就该发生什么样的故事,而不是我的故事,也不是他们的故事。 李先生脑海里,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其实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觉醒过来什么,他只是觉悟了什么。 如果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我的故事,那我就亲手尽快把我的故事讲完,然后让这个世界恢复本来的模样。 以后的人们啊,会记住一个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的李大闲人,这就够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先生已经在这个车队里了。 趁人不备的时候他上了马车,把两口箱子尽力分开,人躲在缝隙里,然后拉了一块苫布盖好。 城北,真的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桃林。 桃林中,真的有七座看起来很奇怪的石像,这石像是七个男人。 七座石像雕刻的很传神,甚至,最离谱的是,这七座石像的样貌,是按照他们七个人雕刻出来的,可以说几乎相同。 七座高大的石像的头上,站着七个人,穿着和石像一样的长袍。 “以前觉得这样很酷,为什么现在觉得很幼稚了呢?” 其中一个人开口。 另一个人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淡淡苦涩。 “确实啊......现在觉得很幼稚可笑。” 他看向其他人,视线最终落在刚刚回来的那个儒雅男人脸上。 “燕冀,你觉得呢?” 儒雅男人也笑,也一样的有着淡淡苦涩。 他说:“我能觉得什么呢,我觉得......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做的像一些。” “是啊......” 其中一个人有些无奈的说道:“这真的是比咱们以前做过的任何事都要难。” 燕冀道:“难也要做。” 其他人点了点头。 燕冀看向远处在树下等着他的蒲草,然后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不让他们感受力量,他们就会以为不真实。” 另一个人叹道:“就怕他们最后也无法醒悟。” 燕冀道:“那个不重要。” 他们七个人看向彼此,随着燕冀一摆手,七个人疾掠而起,迅速的消失。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杀我 有些事知道是错的还去做了,是抵挡不住心中欲望,但有些事明知道做了就可能会死还是做了,就可能和欲望无关。 马车里,李先生摇摇晃晃中险些睡着了,心说自己这些年果然还是太放肆了些。 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犯困,这是多羞耻的一件事啊...... 他想着,一个孤胆英雄,只身前往龙潭虎穴,这种故事说起来有多壮烈? 这故事要连载的话,都不能说过时了,说不定订阅还不低。 但若是这个孤胆英雄因为睡着了打呼噜被人发现,而导致事情失败,最终被人群殴而死,那这故事说书人都不好意思讲。 这些年来,李先生一直信奉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你不冒险,你就不会有危险,只要你没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 然而此时此刻,他做出的选择却违背了他做人的原则。 他不知道马车还要走多久,但是这样摇摇晃晃的感觉真的很容易让人犯困啊。 主要是他生活的太安逸了些,每个午后都要休息,这样的习惯此时变成了一种折磨。 在这种情况下,李先生觉得必须想个什么办法出来,给自己提提神。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掐自己大腿......下不去手啊,大腿里子,多嫩啊,掐一下,多疼啊。 忽然间灵机一动,他想到了。 抬起手揪住自己一根头发使劲儿一拽,确实有那么一丝疼意。 但是这种级别的刺激,显然不能让他真正的振奋起来。 于是他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腋下...... 果然管用多了啊。 可是只坚持了不到一刻左右,那种困意再次袭来,而且大有不可抵挡之势。 于是李先生又把手伸进了自己腋下,想了想,换了一边。 做人嘛,要公平。 但是显然这种刺激也还不是那么强烈,于是他伸手在自己鼻孔里,最终放弃。 第一是实在有些不好捏住,第二是鼻子痒了会忍不住打喷嚏。 这时候,李先生勉强在如此狭小的缝隙里低头,看了看某处。 又片刻后,李先生的眼神里出现了几分决绝。 下一息,精神一震。 他妈的,果然还是某些地方管用啊...... 如果他这段经历被人写出故事的话,说书人大概也不好讲,如果是连载的那种,稍微有点描写就会被和谐。 熬到了快天黑,车队终于停了下来,但显然没有到达目的地。 因为车夫们下了车就开始聚在一起闲聊,听起来是在一边吃饭一边休息。 李先生侧耳倾听,然后就有些郁闷起来,因为他听到那些人说要连夜赶路,今天晚上不休息。 李先生这么爱睡觉的人,下午都能困到需要拔毛助长......精神,那到了晚上岂不是更加难熬? 李先生想着如果他们赶路三五天的话,别说自己会不会困死,他可能会把自己薅死。 薅不死,薅秃了,也是很羞耻的一件事啊...... 然后李先生又想到了一个学术性问题。 这个问题曾经就困扰过他,这次想起来,权当是解闷了。 李先生想着,人的头发是在不断生长的,如果你一辈子不剪头发的话,那么头发的长度可能会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人的胡子也一样,一辈子不刮胡子的话,最起码到胸口位置不是什么问题吧。 可是为什么,有些地方,长到一定长度就停了呢? 是的,就是睫毛。 “齐鲁大人!”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外边的人整齐的叫了一声,他立刻屏气凝神。 被称之为大人的人,就一定是头目了。 一身长袍的人出现在队伍里,像是鬼魅一样突然出现的,没有人看到他是从什么方向过来。 被称为齐鲁大人的中年男人环视四周后问道:“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吧。” 有人回答道:“一路上平安无事。” 齐鲁嗯了一声,然后开始走动,李先生听到了很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是在逐车检查。 所以李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大概不会躲得过去了。 “这辆车留下来,你们带着其他车辆离开,明天一早务必赶到燕冀大人让你们去的地方。” “是!” 一群人应了一声,紧跟着就是车马动静。 但是李先生所在的车一直都没有动,所以李先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你胆子不是一直都这么大吧。” 他听到车外的人说话,显然是对他说的。 李先生没理会,他在等着对方先动手。 虽然他像是被困于车内,但实际上这些箱子也成了他的保护层。 他先动,就会被人有机可乘,他后动,就有机可乘。 “我不会和你动手的。” 车外的人像是往远处走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大概在几丈外停住。 李先生只好把头上盖着的苫布掀开,坐起来往四周看了看,只剩下这一辆车,有个身穿长袍的人站在远处在看着他。 李先生从马车上下来,在车里翻了翻,没有找到吃的,于是有些失望。 他这样的举动,倒是让那位齐鲁大人有些无奈。 “我想和你聊聊。” 齐鲁对李先生说道。 李先生问:“带吃的了吗?” 齐鲁:“......” 他沉默片刻后反问道:“我给你吃的,你敢吃吗?” 李先生找到个水壶,拿起来打开盖子闻了闻,然后扔了:“操......” 齐鲁:“......” 李先生:“你们的人是不是有病,下车撒个尿难道很难吗?” 齐鲁:“那是不道德的事。” 李先生:“......” 齐鲁摘下来水壶扔给李先生,李先生打开后闻了闻,居然是酒。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这酒里有毒,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然后他把酒壶扔给齐鲁,齐鲁没接,酒壶掉在一边。 齐鲁侧头看了看:“我有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不会再用。” 李先生:“一直都这么有病吗?” 齐鲁:“......” 李先生问:“你想和我聊什么?” 齐鲁:“聊聊你该怎么杀了我......不对,是怎么杀了我们。” 李先生皱眉。 齐鲁走到一边,那里有一块石头,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后坐下来,然后就又沉默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好久之后,齐鲁问:“你在等什么?” 李先生:“我记得有个笑话,坐下去之前用手帕擦擦,坐下后再放个屁,才是完整的流程。” 齐鲁:“屁是很任性的东西,你想召唤它的时候,它未必回应,你不希望它出现的时候,它可能会硬挤出来,比如你和姑娘约会的时候。” 李先生:“好在这困惑不是男人才有,女人可能也会有这样的尴尬。” 齐鲁:“你是个有趣的人,学什么的?” 李先生:“学医的。” 齐鲁:“挺好......什么科?” 李先生:“全科。” 齐鲁眼睛眯起来:“那大概是兽医了。” 李先生:“聊点别的。” 齐鲁问:“如果我现在说,我希望你杀了我,你信吗?” 李先生:“如果你真的想死的话,为什么你不自杀?” 齐鲁摇头:“自杀这种事,比召唤出来一个屁还要难......我试过,不敢,下不去手。” 李先生道:“说说你们吧,说完了之后我再考虑要不要杀你。” 齐鲁道:“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做错了事而已,我不想讲故事,很麻烦。” 李先生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扔过去:“毒药,想死的话就吃了吧,当是我杀的你。” 齐鲁把药瓶接住,打开后闻了闻,然后从药瓶里倒出来几颗药丸。 他问:“苦吗?” 李先生道:“不知道,没吃过。” 齐鲁把药丸扔进嘴里,他没有水也没有酒了,所以不好吞下去。 于是他开始咀嚼,看起来好像确实很难吃,眉头都皱起来了。 他一边嚼一边说道:“我小时候就这样,再小的药也咽不下去,喝多少水也没用,药就在嘴里打转,后来被妈骂的狠了,我就一咬牙把药嚼碎了咽下去的,我宁愿承受那种苦,也不愿意忍受药片在我嘴里那么顽固。” 他吃完了。 然后他走向那辆马车,在李先生的注视下,把苫布拽下来铺在地上。 他躺在苫布上,还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闭上眼睛等着。 等着死亡。 李先生看的怔住,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他在马车上抵抗困意的时候,不仅仅是拔了自己的腋毛,也在脑子里去推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如果那些人个个都武艺不俗,甚至还可能有超过这个时代的武器,自己该怎么对付,该怎么杀死敌人。 可是就没有想过敌人自己想死。 “你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李先生问。 齐鲁睁开眼睛:“你他妈的骗我?!” 李先生:“我没事随身带着毒药干嘛?” 齐鲁:“那是什么东西!” 李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燥热?” 齐鲁:“我去!” 他直接坐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 李先生叹道:“你这个人非但愚蠢还有些龌龊,你是不是以为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只是鹿角丸,补身子用的。” 齐鲁瞪着他。 李先生问:“为什么那么想死?既然你那么想死,为什么要现在才死?你可以找任何人杀了你,只要你不反抗就行了,没必要是我。” 齐鲁起身,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 李先生皱眉:“什么意思?” “始终。” 齐鲁回答。 他抬头看向天空:“你知道,是回不去的,反正都是死,如果是死在你手里的话,对你来说是一种完成,也许我们都死在你手里,你就能被接回去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应该回去。” 李先生:“你说过,回不去的。” 齐鲁:“是啊,回不去的......可我想做点好事,万一呢?” 他看向李先生,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你想想,谁做了我们这样的事,一开始就想着做坏人的?” 李先生:“可是你们已经是坏人了。” 齐鲁沉默。 良久之后,他吐出一口气:“是啊.......小时候老师教过我们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由好入坏易,由坏入好难......” 他把长袍脱下来,整整齐齐的叠好,然后盘膝坐下,面对李先生:“杀我。” ...... ...... 【这本来是我最初决定放弃的一段剧情,因为会显得和架空历史格格不入,尤其是很多朋友不喜欢李先生这个角色设定,可是这两天仔细思考的时候才发现,如果不写的话,后边的一切剧情就显得无比突兀。】 【再说李先生这个人的角色设定,其实在长宁帝军中就有铺垫,什么都会什么都很强的李大闲人,本身设定就是一个穿越者,甚至我还考虑过专门写一本关于他的书,所以在这,一是解释他的来历,二是完成他的故事,三......这一段我尽快写完。】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将变 李先生看着面前的这个家伙,明明自己是来杀人的,可是在这一刻却有些下不去手。 “你刚才说的你们?” 李先生问。 齐鲁睁开眼睛:“哪一句?” 李先生道:“你说你们都死在我手里的话,算是有始有终。” 齐鲁:“你果然不是很聪明的人,把事情交给你这样的人来做,我突然很不放心。” 李先生叹了口气。 果然啊...... 傻子永远都不会是多数。 齐鲁道:“再简单不过,如果是都想寻死的话,我们整整齐齐坐在你面前,被你一刀一个砍了不就好了?” 李先生道:“我想试试。” 齐鲁问:“试试什么?” 李先生回答:“把你留在最后一个杀。” 齐鲁看着李先生,沉思片刻后说道:“你是想试试我,在你对他们动手的时候,我会不会选择袖手旁观?我劝你不要试,人是被感情左右的生物,我可以单独找你来赴死,但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可能站在你这边。” 李先生:“哦。” 然后转身就走。 “哦?” 齐鲁起身大步追向李先生:“你这是什么态度?” 李先生:“呵。” 齐鲁立刻恼火了,就是这么有效。 追上李先生后,齐鲁一把抓向李先生肩膀:“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先生侧身避开,看着齐鲁的眼睛说道:“如果你不是最后一个死,你会安心吗?” 齐鲁怔住。 不久之后,这条官道上多了两个并肩而行的人,一个在说话,一个在倾听,偶尔搭话,但也只是点到即止。 两个人一路往前走,似乎像是巧遇的朋友,也不对,更像是在距离家乡很远很远的地方,遇到了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原本却不认识。 豫州城。 李叱收到了唐匹敌派人送来的军报,宁军八万人从苏州进入京州,正在清扫天命军的外围据点。 唐匹敌问李叱,大军是不是要在明年开春之前完成进军京州的布置,如果是的话,他的动作就加快一些,如果不是的话,他就要收拢兵力固守。 李叱安排人给唐匹敌回信,让他就在原地固守等待援兵。 李叱的计划是先稳住荆州,等到杨玄机和武亲王分出个胜负之后再说。 以李叱的推测,大兴城不可能再坚持多久,到二月末或是三月初,武亲王就不得不寻找机会和杨玄机决战。 至于楚国皇帝杨竞那一招恶毒之计,李叱打算拖着。 他已经派人四处去宣扬,他已经启程赶往京州大兴城,接受大楚皇帝陛下的禅让。 如此一来,指不定有多人在豫州南边部下天罗地网。 在给唐匹敌回过信之后,李叱就开始着手准备南下的事。 李先生要去追查的那些人李叱很感兴趣,可他知道李先生说的对,他要做的是才是拯救天下万民的大事。 李叱已经下令,收拢在豫州的所有兵力,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兵,全部集结之后开赴荆州。 在李叱抵抗黑武人南下的那一年,庄无敌就在豫州大规模的征收新兵,而此时算起来,击退黑武人又有一年。 前后两年时间,豫州在训练新兵,荆州的谢秀也在训练新兵。 正要出梅园去看看大营里的准备情况,庄无敌恰好从外边回来。 “怎么样?” 李叱问。 庄无敌道:“分散在各州县的队伍,最迟再有十天就都到了,粮草物资都已准备妥当,队伍到齐之后随时都能开拔。” 李叱嗯了一声后问道:“大哥你这次是想留在豫州,还是一起南下?” 庄无敌看向李叱,没说话,李叱从他眼神就看懂了他的想法。 于是笑了笑:“那就收拾一下咱们先走,明天一早出发,先去荆州那边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队伍交给夏侯他们带着。” 庄无敌立刻就笑了起来,他不善言谈,不善表达,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表达。 “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庄无敌憨厚笑着跑开,那跑起来的样子,像是听到放学敲钟声音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李叱和高希宁他们带着廷尉军先一步出发,赶往荆州布置。 其实李叱手下的人也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在此时去荆州。 那地方已经被宁军稳稳占据,谢秀和谢怀南两个人在,荆州没有丝毫问题需要担心。 不少人向李叱谏言,此时应该把兵力都布置在京州北部。 等到天命王杨玄机和武亲王决战之际,立刻率军入局,方为上策。 可李叱这次似乎有些一意孤行,只是下令各军务必在他要求的时间赶到荆州。 如此一来,京州之内就只有大将军唐匹敌的一支队伍,万一打起来的话,显得势单力孤。 所以很多人都在担忧,宁军主力在荆州无法及时救援大将军。 然而宁王这次不听劝,也就谁都没有办法。 南下的路上,庄无敌像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叱脸色,有话要说一样,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在有些关键的时候,要相信自己。” 李叱先开口。 庄无敌怔住,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字都没说,就被李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到了李叱现在的地位,手下谋臣文士自然也不会少,他们自然也想出力谋划。 李叱递给庄无敌一壶水:“他们都认为我不出兵大兴城是错的,可我坚持觉得我是对的,这种时候如果从了他们,以后我就会逐渐失去判断力。”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如果听他们的对了,以后他们的声音就会更大,大到压住我的声音,而我自己也会产生怀疑,如果听他们的错了,他们不过是和我道个歉而已,而我们错了的代价就可能是数十万将士战死。” 庄无敌:“明白了。” 李叱笑了笑:“我不是说他们不行,我的意思是......我还是觉得我比他们强一丢丢。” 庄无敌哈哈大笑。 李叱靠在马车上,拿起水壶喝了一口。 “小时候师父就教过我一句话......政策不可独断,决策不可从人,师父说,这是历史上一位枭雄说过的话。” 庄无敌问:“谁?” 李叱回答:“他说不上来,所以我猜是他编的,他想出来这么有大道理的话,但是他觉得自己身份不够,所以就把话说是一位大枭雄说的,那样显得有分量,人往往都是如此,明明自己是对的,可是因为势单力孤人微言轻,还需要拉大旗扯虎皮。” 他看向庄无敌:“可如果一直都是势单力孤人微言轻,拉再大的旗子扯再大的虎皮,也一样没人听。” 庄无敌若有所思。 李叱道:“其实要想知道是自己对的概率大一些,还是别人对的概率大一些,不需要看哪边人数多,就看准备的如何,我为了这个判断所做的准备超过他们所有人加起来做的准备,所以不听他们的。” 如果是对那些人,李叱不会解释这么多。 可面前是他的庄大哥啊。 “我怀疑问题还是会出在蜀州。” 李叱继续解释道:“杨玄机在蜀州起事,他是那些人选的最好的傀儡,那么蜀州就很可疑了。” 庄无敌仔仔细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明白过来李叱的意思。 既然杨玄机是他们选的最好的傀儡,那当然不是因为杨玄机在蜀州经营的好,不是因为杨玄机势力庞大。 而是因为他们那些人在蜀州经营的好,他们在蜀州势力庞大。 如果问题出在蜀州的话,那么李叱坚决把宁军主力放在荆州就能解释的通了。 一个月后,京州。 大将军唐匹敌收到李叱的回信,他看完之后递给罗境:“主公判断,杨玄机还有后援,所以他要在荆州那边打一场。” 罗境一边看一边说道:“杨玄机手下已有那么多兵马,蜀州还能有援兵来?” 唐匹敌一边思考李叱的判断一边在屋子里踱步,他需要把李叱的推测整理出来,因为一封信能说明的毕竟不多。 大概一刻之后,唐匹敌忽然开口道:“未必是援兵。” 罗境怔住:“什么意思?” 唐匹敌道:“再看看吧,我现在也解释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主公是对的。” 罗境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在这驻守?” 唐匹敌道:“派人往扬州那边探查,多派人去,我怎么总觉得扬州那边要出问题了。” 罗境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你是说李兄虎那边要出问题?” 唐匹敌道:“如果主公推测蜀州还有变故的对的,那么扬州李兄虎那边也必有变故,李兄虎该被除掉了......若真如此的话,有些藏着的东西就显得可怕了些。” 罗境回头看向唐匹敌:“还有什么东西藏着的?” 唐匹敌摇头:“看不清。” 扬州,杭城,夜园。 杭城之美甲天下,这句话很多人都听说过,可只有来过的人亲眼看看之后才能明白,这美并非文字可以描述出来。 李兄虎住在夜园,是大楚的一位亲王曾经的住处,现在那位亲王已经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了。 这一段时间一来,杭城内的乡绅士老一直都在宴请李兄虎,你方唱罢我登场。 可是李兄虎却并不开心,因为他从一个最有实力争雄天下的人,沦落到和一群乡绅士老整日喝酒闲聊,这本身就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他不甘心。 而和那些体面人一起喝酒的目的,是想让这些人帮他出出主意。 而就在昨日,他们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点子。 今日约好了,这些人来夜园再次商议,把这计划搞的详细一些。 如果成了的话,他还有希望和那些混账争一争。 “霸王。” 手下人在门口俯身道:“他们都到了。” 李兄虎起身:“去准备酒菜,多备一些酒。” 手下人应了一声,回身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 ....... [今天我闺女中考,急匆匆写完这一章,尚未修改,我得赶去接她了,11点考完上午场,我现在赶过去。]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变局 席间。 李兄虎举起酒杯,众人纷纷起身,此时李兄虎喝的已经不少,面色红润。 心情不错,毕竟商量出来了一条新的出路,他又看到了争夺帝位的希望。 李兄虎虽然看不上这些体面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要说到出谋划策,这些人远比自己手下那些没学问的人强。 这些人中,不乏当初大楚的官员,此时都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这也让李兄虎多了几分得意。 “你们出的主意不错。” 李兄虎笑着说道:“若此事可成,你们都是将来的朝廷大员。” 他说不出什么更漂亮的话,但他此时此刻的话,却又是发自真心,人喝多了的时候,每句话可能都是发自真心。 这些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率军趁着越州那边无人镇守,把他起兵的根基之地打回来。 原本越州被李兄虎分给了他结义兄弟翟礼,如今翟礼已经投靠了天命王杨玄机,所以拿回越州就有机可乘。 得越州之后,依托于此,重整兵马,以越州和扬州两地之财,汇聚大军,再夺天下。 李兄虎想着,越州那边是自己的老家,回去之后必会被人追捧,说不定全越州的百姓都要夹道欢迎。 他甚至已经在幻想着,自己进入越州之后,各州县的百姓们挥舞双臂高呼霸王。 这一场酒喝的昏天暗地,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李兄虎才醒过来。 起身之后回忆昨夜里都说了些什么,大部分都忘了,但那定下来的计策好在还记得。 于是李兄虎整顿兵马,下令分兵一半留守杭城稳固扬州,他亲自率军二十万返回越州。 他手下大将蒲存因为献策有功,再加上此人领兵才能不低,所以被李兄虎重用,让他率军二十万守杭城。 如此一来,闯军一分为二,李兄虎亲率大军南下。 一个半月后,李兄虎进入越州地界,果然与他想的一样,越州百姓们纷纷上前高呼霸王之名。 当地乡绅父老献上美酒,李兄虎见自己在越州依然还有如此威望,更加得意。 与当地乡绅父老痛饮之后,再次启程。 他所到之处,皆有人迎接,不只是为他献上美酒佳肴,还会献上貌美女子侍奉。 这一路走的,李兄虎日日喝多夜夜笙歌。 他手下谋臣已经有人觉得不对劲,出言提醒,却被李兄虎大骂一顿。 说这人是不知道自己在越州有多大的威望,不知道越州百姓如何看待他。 把人骂走了之后,李兄虎没有丝毫改变,继续南下的时候,依然如此放肆。 至年后二月初,李兄虎进入越州宋工县,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放松警惕。 宋工县地势险要,县城在半山腰中,大军行至此处,未见宋工县的官员和乡绅前来迎接,李兄虎勃然大怒。 他觉得这宋工县的人实在不知好歹,于是下令分兵去攻打县城。 李兄虎大军进入山地不久就遭到了伏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兵马,十面埋伏一样,打的李兄虎措手不及。 一场惨败,李兄虎二十万大军杀出重围的不到五万人,他狼狈向北逃窜。 这时候才得知,越州已经不是他曾经认识的越州。 原来被他当众处死的越州节度使关浩然之子关亭候,趁着越州无人镇守的时候,发动楚国旧军,已成气候。 关亭候不过二十岁年纪,可此人性格沉稳,而且因为家世缘故,自幼饱读兵书,极有才能。 他设下连环计,让李兄虎进越州之后放松警惕,这才有了如此惨败。 李兄虎往北败退,关亭候率军一路追杀。 这时候,原本回来这一路上夹道欢迎李兄虎的那些人不见了。 所过之处,各城闭门不开。 此时的李兄虎才知道敌人计策狠毒,他进越州之后,错觉自己依然威望十足。 大军到的地方皆有人安排餐饭,他手下谋士谏言,说反正到哪儿都会提供粮草物资,何必带着大量的辎重前行,反而会拖慢大军行进速度。 可是战败之后,李兄虎军中无粮草可用,各城都不开门,他又不敢攻打,一旦被后边的敌人追上,他怕是难逃一劫。 就这样且战且退又走了七八天,大军已经断粮,又到了纬江,南下的时候这里有船只争相接送,可此时江面上却不见一船。 关亭候率领越州军追上他,双方在纬江南岸死战。 此时的闯军哪里还有什么士气,又已经连续多日吃不饱肚子,完全不是越州军对手。 一场大战后,闯军五万人几乎被屠杀殆尽。 李兄虎命大,逃亡之中被他找了一艘小船,只带了十几人渡江北上。 可关亭候显然没有打算放过他,率领越州军渡江杀入扬州。 李兄虎一路往北跑,要多狼狈要多狼狈。 堂堂霸王,饿的极了,跑进人家院子里抢东西吃,被村民围堵,逃走的时候,手下那十几人被人活活打死了一半。 只剩下六七人跟着他,可是后边的追兵却越来越近。 眼看着无法逃脱,李兄虎想到一个计策,他让自己一命亲兵假扮成他,带着其他人跑,而他自己往另一个方向逃命。 那几个亲兵趁着李兄虎睡着商量了一下,他们若是听了李兄虎的必死无疑,若是抓了李兄虎献给关亭候,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于是这几个人趁着李兄虎在睡觉,一棍子狠狠砸在李兄虎脑袋上,然后一拥而上。 可能是因为李兄虎平日里凶名太盛,又魁梧有力,这几个人不敢大意。 结果打的狠了,竟是将这叱咤江南十余年的霸王活活打死了。 几个人发现李兄虎已经死了之后全都吓坏了,再看时,这江南大贼竟是死不瞑目,一双豹目还睁的大大的,像是在看着他们一眼。 这几个人吓得掉头就跑,没跑出去多远就被关亭候的人发现,全都活捉了。 关亭候到了近处,见李兄虎已死,下令手下人去寻来一口棺材装了,好歹也是给了李兄虎最后一丝体面。 这纵横江南数州之地,杀人无算的大贼,就这样草草落幕。 关亭候下令把那几个杀了李兄虎的人五马分尸,死相极为血腥。 全灭了李兄虎的南下大军之后,关亭候并没有返回越州,而是继续挥军北上。 行军至杭城,留守在此地的闯军大将军蒲存竟是毫无征兆的开门投降。 至此,突然冒头出来的关亭候,迅速占据越州和扬州两地。 且兵力规模已经足以威胁宁军控制的苏州,消息传到京州,唐匹敌都不得不考虑暂时退兵。 而到这时候,人们也才明白唐匹敌眼光的长远。 当初他和闯军大将军曹英见面,给曹英出主意,让其死死守住杭城。 若曹英不是摇摆不定的话,坚守杭城,此时苏州绝对不会被人威胁。 只是可惜了唐匹敌这般谋划,丢了杭城,宁军就不得不重新作出布置。 与此同时,李叱他们在荆州也得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从冀州西北送来的,连夕雾派人赶到荆州报信,说冀州西北未见任何可疑之处。 雍州军,没有在冀州出现。 这个消息才送来没多久,李叱派往蜀州那边的谍卫军就送来另一个消息。 自封为雍州节度使的韩飞豹,竟然率领数十万善战的雍州军出现在蜀州。 蜀州节度使裴旗亲自将韩飞豹迎接入关,雍州军在蜀州得到大量的物资装备之后,已经开拔,目标就是荆州。 这消息一传回来,李叱手下的那些谋臣文士,才明白宁王殿下的深谋远虑。 其实李叱并不确定雍州军会不会进入蜀州,可他觉得不对劲。 在楚国皇帝杨竞想出来一招禅让之计后,天下格局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原本在暗中一直观望的人,全都坐不住了。 李叱本就最擅长后发之人,此时才知道,这天下间等着后发制人的,大有人在。 虽然不知道这个韩飞豹到底什么来头,但此人应该比杨玄机更有威胁。 再联想一下,原本安于偏居一隅的雍州节度使为何突然病毙,就更让人怀疑这个韩飞豹的来历了。 之前天下乱成那样,雍州节度使都没有任何出兵的打算,显然是没想去争什么天下。 他打算着,将来不管是谁得天下,他这雍州节度使的位置都安稳如山,而且只要他还在雍州领兵,他在大兴城里的家眷就不会有危险,谁得大兴城,还会尽心尽力保护他家人的安全。 只有如此,才能换来他向中原新朝的臣服。 可是他突然病毙,又没有子嗣在身边,韩飞豹接管雍州军。 这一切,似乎隐隐约约的,已经都和李先生说的那些人有了联系。 李先生已经数月没有送回来消息,余九龄赶回豫州城之后,把李竹叶安顿好就赶回去寻,也没有任何消息送回来。 此时此刻,雍州军从原本不可能走的蜀州入关,这样一来......局面就变得格外复杂。 关亭候占据越州扬州,韩飞豹出蜀州,杨玄机就在京州。 这三股势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铁钳,死死的把京州给夹住了。 而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阻止宁军进入京州,阻止李叱进大兴城接受大楚皇帝禅让。 那可是皇帝的禅让啊,比夺天下要名正言顺的多。 李叱看着手里的信,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天下,比我预想的还要好玩。”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无孔不入 荆州,荣城。 李叱站在院子里,听谍卫军的人回报消息,每一个字都听的很仔细。 “上上个月,雍州军数十万人进入蜀州境内,具体兵力还没有打探出来,不过应该不会低于四十万人。” “蜀州节度使裴旗亲自陪同韩飞豹游览了几处名胜古迹,看起来,不像是初次见面的人,两个人相谈甚欢。” “雍州军出蜀州的时候,裴旗发动数十万民夫,为雍州军运送粮草物资,可见给杨玄机的东西,裴旗打了折扣。” 李叱一边听一边点头。 对于这天下格局的判断,现在已经要尽快做出改变。 要孤注一掷的可不仅仅是楚皇帝杨竞一人,韩飞豹和关亭候这两个人,必有一人会取代杨玄机。 杨玄机虽然还拥兵数十万,李叱推算,此人已可算作弃子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高希宁看向李叱:“杨玄机现在围攻大兴城,久攻不下,想退也难,他和武亲王杨迹句的决战势在必行,谁也阻拦不了......这,也是那些人筹谋好的?” 李叱点了点头:“应该是了。” 高希宁叹道:“所以这杨玄机,算是最有用的一颗弃子了。” 李叱道:“先用李兄虎来陪衬杨玄机,李兄虎残暴,杀人如麻,而杨玄机则有爱民之策,所以杨玄机颇有威望。” “到了必要的时候,杀李兄虎,留下杨玄机,让其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可是他却被牢牢的套在大兴城外了。” 高希宁道:“杨玄机这颗弃子最大的作用,就是消耗掉楚国最后的兵力,最好能杀了武亲王,打一个两败俱伤,甚至两败俱死,然后杨玄机就可以退出这个舞台了。” 她看向李叱:“杨玄机此时应该也已经有所察觉了才对,因为皇帝杨竞一招禅让之计,逼迫那些人把计划提前了。” 李叱道:“杨玄机脱困的办法不多,最有利的一个是......” 高希宁:“向楚皇帝投降。”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就看杨玄机有没有这样的魄力了......他若不甘心做人棋子,而且还是一颗弃子,那他就会走两个极端。” “其一,杨玄机还是觉得自己胜算更大,所以最近这段日子,拼尽全力不计代价的攻打大兴城,只要他进了城登基称帝,他觉得自己就赢了。” “其二,他醒悟过来,自己其实还是个杨家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与其还被人摆布,不如向楚皇帝投降,以他现在兵力死保皇帝,死保杨家江山。” 李叱道:“若如此,也算是破了那些人一局。” 高希宁皱眉沉思。 杨玄机为人如何,作为廷尉军的都廷尉,高希宁自然十分了解。 所以她推测杨玄机必会选第一种,以为自己还有很大胜算。 不管其他,先拿下大兴城再说,只要登基称帝,他觉得还可一呼百应。 “所以这才是你不愿意率军进入京州的原因吧。” 高希宁问。 李叱点了点头:“此时去京州毫无意义,但若能在这里,把雍州军死死堵住,那些人的布局就会出一个大窟窿,我们把雍州军拦在这,如果杨玄机醒悟过来,与朝廷联手,还可与关亭候一决胜负,这是唯一机会。” 高希宁忽然道:“这好像是一场很奇怪的决战。” 她想起李先生说的那些话,所以这算做什么呢? 那些人自比为神,而李叱被誉为人皇,这就是人皇和神的决战吗?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激动起来,觉得自家男人果然是天下第一厉害。 如今这天下间,不管多大的势力,多强的枭雄,多多少少都被人左右。 唯独李叱这边是在那些人的布局之外,换句话说,李叱是早早就破局而出的人。 “从你表情,我依稀看出来你想夸我。” 李叱笑着说了一句。 高希宁道:“可是这世上千万言语,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你。” 李叱摇头:“那不对,有三个字足以形容我。” 高希宁:“哪三个?” 李叱:“你好棒。” 高希宁:“我知道啊,我确实很棒。” 李叱:“......” 就在这时候,谢怀南和谢秀从院子外边进来,一进门就俯身行礼。 谢怀南道:“主公,拓拓江岸边已有雍州军斥候出现,估算起来,也许最多再有十天,雍州军就会到江岸。” 李叱问:“可是按我安排布置?” 谢怀南道:“皆按照主公安排布置,巡岸的士兵队伍不超过百人,每隔一个时辰巡视一次。” 李叱点了点头:“他们有备而来,必已搜集大量船只,但是碍于地形,他们没办法在下游渡河,唯有在鹿楼镇一带过江,所以他们的船会从下游一路过来,在鹿楼镇汇合。” 李叱回到屋子里,谢怀南等人立刻跟了进去。 这屋子的正北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边已经被炭笔标注出来很多地方。 李叱用木棍指了指鹿楼镇位置:“之前杨玄机第一次渡江过来,走的也是鹿楼镇。” 谢怀南点头:“那边水域不算很宽,而且水流平缓,并无暗流,从蜀州来的敌人若要渡江的话,走下游,他们还要绕过诛莽山,要绕出去一千多里进梁州,而梁州那边道路难行,水路纵横,所以他们只能选择鹿楼镇。” 李叱的目光从鹿楼镇位置挪开,转向下游位置。 如果蜀州是韩飞豹的接应,那么梁州也必然是。 蜀州节度使裴旗倾尽全力给韩飞豹提供粮草物资,那么表面上还跟着杨玄机的梁州节度使杜克,暗中也一定为接应韩飞豹做好了准备。 而且,杜克一定是除掉杨玄机的一把利刃,至于杜克如何除掉杨玄机,暂时还想不到。 李叱推测,为了迷惑在荆州的宁军,让宁军误以为雍州军无船渡河,所以船只都会从梁州那边调度过来。 从地图上就能看出,鹿楼镇这个地方,距离梁州地界,走水路的话不过一百多里,可是中间有一座翻不过去的诛莽山,雍州军只能绕过去。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梁州把船只调度过来,雍州军还可在拓拓江边以逸待劳。 如此筹谋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宁军麻痹大意。 韩飞豹不会知道,李叱提前派了大量的密谍前往蜀州打探消息。 所以他此时必然认为,宁军还不知道雍州军已出蜀州,即将到达拓拓江。 在韩飞豹看来,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宁军察觉到了雍州军到来,宁军必会将拓拓江上的船只收集,让雍州军在鹿楼镇无船可用。 可船只从梁州过来,雍州军就可有出其不意的一击。 若计划如此的话,可谓完美。 奈何他们的对手是大智如妖一样的李叱,早早就已经派人往蜀州打探。 如今要争这天下,靠的可不仅仅是谁兵多将广,更要看谁对天下看的更透彻。 李叱又把京州那边的消息和谢怀南他们说了一遍,谢怀南听到关亭候这个名字微微皱眉。 “我有印象。” 他仔细回忆之后,看向李叱说道:“主公,此人年少时候,曾经在大兴城求学,虽年少,但极有头脑,交游广阔,到大兴城之后就拜访了许多城中名流,还有朝廷重臣。” 高希宁听到这句话,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关亭候的父亲是越州节度使,位高权重,封疆大吏,所以在官场上,必有极大的人脉。” 她看向李叱:“我们开始都以为,杨玄机才是城中那些人在等待接应的人,现在才看懂,名不见经传的关亭候才是。” 谢怀南笑道:“可惜了,那般筹谋为关亭候铺路,却不料被皇帝发了狠,把城中世家大户全都屠了一遍。” 他看向李叱道:“关亭候在大兴城的时候,以那般年纪,却能面面俱到,许多位高权重之人,都对他赞不绝口,所以此人或许才是那个隐藏起来的真身。” 若杨玄机是个傀儡,谢怀南说关亭候是真身,这个用词倒也算是合理。 现在看来,宁王李叱是意外,皇帝杨竞是意外。 这两个其实还毫不相干的人,现在却被因为那禅让的事而联系在一起了。 再想想那禅让的举动,此时再看就明白了皇帝杨竞的那种决绝。 他大概也已经看出来什么了吧。 可是李叱现在做出判断,是因为有谍卫军那庞大的消息网络,他像是能听到天下各处的声音,所以才能醒悟。 而杨竞被困于大兴城中,消息闭塞,他若真的是醒悟过来什么,足以说明此人的头脑极不寻常。 他是一个被低估的人,却又无法为自己证明什么。 一想到这里,李叱忽然间楞了一下。 他看向高希宁:“派人把归元术找来。” 不多时,归元术就急匆匆的到了,还没等他说话,李叱已经先开口。 “从现在开始,所有经过原来山河印的消息,都暂时压下来。” 听到这句话,归元术脸色就忍不住变了变。 李叱的谍卫军,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型,甚至可以说各州各地皆有谍卫军的人在,归根结底是因为接手了山河印很大一部分力量。 尤其是在曹猎跟了李叱之后,山河印中可用的力量,更是大量被谍卫军接管。 与其说是谍卫军迅速成型,不如说是借了山河印和云雾图一个巨大的壳。 尤其是云雾图最为有用,因为云雾图主要做的就是熟悉整个江湖的事。 大量的人为云雾图提供消息,才会有了那么可怕的杀手组织。 熟悉整个江湖,那不就是熟悉整个天下吗? 而这一切,现在都在为谍卫军服务,确切的说,是在为宁王李叱服务。 “我竟是忽略了这一点。” 李叱轻叹一声。 “他们让山河印覆灭,想要销声匿迹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就是......” 李叱看向归元术:“监控我们,误导我们。” 归元术也醒悟过来,一时之间心里都紧张起来。 谍卫军用山河印和云雾图的人监控天下,哪里想到会被反向监控。 李叱道:“现在看来,韩飞豹非但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而且也一定有所准备了,他还会让我们误以为,他不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 李叱看向高希宁:“好险。” 高希宁道:“从山河印四无的人在北境露面开始,这个计划就在执行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些人,无孔不入。” 李叱语气低沉的说道:“他们让我以为......我无所不知,然后再给我致命一击。” ...... ...... 【我觉得书评区建议不错,我绕开李先生的事不写了,大家有兴趣的在书评区写出来,整理好发表在咱们的作品相关里,给大家署名,还可发在公众号里。】 【而且这突然给了我如何发放一周年纪念水杯的灵感啊,大家谁写的好,就给谁。】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直面 人最强的武器就是头脑,而思考就是研发武器的过程。 当狼群开始围猎的时候它们都会思考战术,所以如果人不经常思考的话,也许有一天会退化到连野兽都算计不了。 李叱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整天都在想事情,哪怕就算是赶路的时候脑子里也不停歇。 这可能也是一种天赋,毕竟三心二意在大部分时候都是贬义词,可用在他身上就是一种赞美。 而大部分时候的发呆,其实脑子里也未必真的放空,多少顿悟都来自于发呆。 李叱只是偶尔一念,想到了在被困于大兴城中消息闭塞的楚国皇帝杨竞,就反应到了谍卫军中可能出了问题。 归元术问:“或许,我们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 李叱点了点头:“我说压下来所有经山河印的情报,就是不想张扬,总不能让他们马上就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说道:“现在,韩飞豹到底要怎么打我们还不知道,但如果利用好了,我们就能知道他会怎么打。” 归元术立刻就明白过来。 事情要做的漂亮些,要面对的都是人精,但凡有一点对敌人的轻视,都可能换来敌人将来对自己的践踏。 唐匹敌曾经说过,装的漂亮,是因为准备的足够充分。 “安排下去。” 李叱回头看向归元术:“调派谍卫往梁州那边去打探消息。” 归元术问:“如派去蜀州的人数规模相当?” 李叱点了点头:“可以。” 归元术立刻转身:“臣这就去安排。” “他们之中可能会有很强很强的高手。” 高希宁有些担心的说了一句。 连李先生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把握,足见李先生明白敌人的恐怖。 所以高希宁的担忧也就很有必要,因为有些时候,当双方在正面上的交锋相持不下,就会使用一些比较阴暗的手段。 若真的有匹敌李先生的强者,那么之前看起来绝对不可能出现问题的护卫情况,也要重新作出安排。 李叱身边的护卫堪称顶级,甚至可以说是顶级中的顶级。 李先生虽然离开了,可是青龙苏入夜和朱雀霓凰还在,叶先生还在,廷尉军中的高手也都在。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护卫,就算是绝世强者到了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可凡事并无绝对,如果敌人中有如李先生那样的人,非但武力值超强,而且有着无与伦比的经验阅历,还有非常人可及的头脑,就会变得防不胜防。 好歹假设一下就能知道,如果李先生是敌人的人,想要防住李先生偷袭刺杀李叱,那是多艰难的一件事? 毕竟最顶级的青龙苏入夜,和李先生相比也差了那么一丢丢。 玄武孙归隐去了兖州,有可能已经去了渤海国,如果他还在的话,作为防御上的绝对强者,能应付的会更多一些。 要说进攻,孙归隐绝对不是苏入夜的对手,可真要是他只管防守,苏入夜想杀了他也绝非易事。 一个善于防守的人,必然心思缜密。 事实上,除了孙归隐之外,李叱这边的人,绝大部分最擅长的都是进攻。 就连李叱自己也一样,一旦动手,他就会变一个人似的,哪里还会有后发制人的表现。 一旦出手,招招抢先。 李叱笑了笑道:“倒也不用那么担心,他们如果真的有那种强者,可能早就对我下手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李叱自己心里也明白,敌人之中,未必没有。 高希宁转身离开,出去之后就把廷尉军的千办召集起来,让他们重新分配当值,由每天一人值夜,改为每天最少有两名千办值夜。 与此同时,拓拓江往东南方向大概四百里,雍州军驻扎于此。 这是一片原野,二月天,不似北方那样地皮才刚刚反青,气候虽然有些湿冷,可满目翠绿。 雍州军的行军速度,比李叱他们的预计还要快的多。 李叱他们推测,最迟十天之内雍州军就会到达拓拓江边。 实际上,如果不是韩飞豹下令在这驻扎的话,昨天他们就已经到拓拓江边了。 韩飞豹很年轻,二十岁年纪,身材修长且强壮,肩宽背窄,那种倒三角的体型让人看着就会心有畏惧。 在雍州,他是人人皆知的雍州第一猛将。 传闻中,他是一个被山豹养大的孩子,所以生性极为暴戾。 相对于中原来说,雍州可以算作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 因为都是高原地形,沟壑又多,连本地人往来都不是很方便。 大楚强盛的时候,每年都会由户部调拨粮食物资送到雍州接济。 后来大楚贪腐越来越严重,从户部拨发的物资,甚至运不到雍州就被瓜分干净。 假如户部拨十两银子,还没出户部,就会变成六两,这六两再到地方上,层层剥削,到不了雍州就没了。 这是一个最没有存在感的地方,以至于很多百姓提起大楚十三州,数来数去最终遗漏的都是雍州。 韩飞豹就是在这样一个恶劣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战将,其作风之冷酷,别说敌人,连雍州军内都没有人不怕。 他打第一战的时候才十四岁,雍州境内一个土司宣布脱离大楚,不再向节度使府敬献。 韩飞豹得知之后,未请示节度使,带着他的三百多名亲兵,一天一夜奔行近三百里,在黎明冲进那个部落,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那名土司生擒。 可是他并没有把人活捉回去,生擒,只是为了在那部落的人面前杀。 他把人绑在柱子上,活着开膛破肚。 自此之后,韩飞豹野兽之名开始在雍州流传。 到他二十岁统领整个雍州军的时候,他的名字,在雍州可治小儿夜啼。 有人说,兖州那边盛产勇士,大楚边军,最喜到兖州招募新兵,兖州那边的男人被称之为东北虎。 也有人说,比起东北虎的凶,雍州兵就是西北狼,更狠。 韩飞豹治军极为严苛,他的命令不容有一丝一毫的违背,哪怕是一件小事,办不好就要重处。 违背军令这种事,绝不姑息,有一次就杀绝了所有牵连其中的人,保证不会有人再敢犯错。 除了韩飞豹之外,雍州军中还有八名悍将,每一个都有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武力。 这八名将军,各领一军,而这八个人的队伍再凶,也凶不过韩飞豹的亲军。歌凌军。 雍州有一座歌凌山,山上有一座被誉为神庙的寺院。 这里的僧人备受尊崇,有一次,雍州节度使带着人巡查的时候,当地百姓见他都不跪,可是见到一个僧人,百姓们却纷纷跪倒在地。 节度使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却表情不悦,那年才十七岁的韩飞豹见状,一言不发的离开。 第二天,韩飞豹带他亲自训练出来的队伍攻上歌凌山,血屠神庙。 他下令每一名士兵,必须把死人的血涂抹在自己脸上。 这群凶徒下山的时候,吓坏了那些百姓。 节度使闻讯之后勃然大怒,当众将韩飞豹臭骂一顿,可却没有任何处罚。 韩飞豹当时说,谁让义父不开心,我就让谁死无全尸。 虽然节度使对他破口大骂,可心里却乐开了花,自此对韩飞豹的忠诚从不怀疑。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死都没有想到,最终会是韩飞豹送他归西。 杀僧人屠庙宇,换做别人做出如此凶狠之事,还要多方遮掩,可韩飞豹不一样。 他屠光神庙僧侣,下令士兵们涂抹僧人血迹,一个个犹如凶神恶煞一般下山。 他将自己这一军兵马就命名为歌凌军,就是想让人知道,不管是什么阻挡在歌凌军面前一掠灭绝,神挡杀神,魔挡屠魔。 此时就在雍州军的中军大营里,韩飞豹却一脸谦卑的听着另一个人说话。 这人身穿一件长袍,黑巾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来一双眼睛,所以也看不出年纪。 “圣师。” 韩飞豹俯身问道:“你远来劳顿,要不要先去休息?” 那个被称为圣师的男人微微摇头:“不必,我亲自过来,你应该是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走到一边坐下来,看了看韩飞豹:“我师兄看好关亭候,而我看好你,到现在为止,其实最终选你们两个谁还没有定论,是我坚持让你走这边直面宁王李叱,你当知我心意。” 韩飞豹垂首回答:“圣师的用心,弟子知道,灭宁王李叱才是真正大功,比破大兴城要重要的多,谁灭宁王李叱,谁就算拔得头筹。” 圣师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所以切勿大意,李叱这个人......很难应付。” 韩飞豹道:“确实很不寻常,竟然能提前在荆州布置兵力,且是宁军主力,这个人的眼光很厉害,杨玄机之流,实难与李叱相提并论。” 圣师道:“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两个计策,一,正面进攻,强渡拓拓江,以你雍州军的战力,与宁军正面对敌也未必落于下风......二,你若胆气不足,可绕路梁州直接进京州,我会让人安排除掉杨玄机,你接替杨玄机位置。” 韩飞豹抬起头:“弟子要打。” 盛世的眼睛眯起来,应该是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关亭候比你的优势大一些,毕竟他出身好,可这也是我不服气的地方,出身算什么?” 圣师看向韩飞豹:“在实力面前,出身只是一层薄薄的纸,一捅就破。” 韩飞豹道:“圣师,弟子准备的打法,就算宁王李叱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圣师放心,这一战,弟子志在必得。” 说这些话的时候,韩飞豹脸上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且看谁能骗了谁 鹿楼镇。 李叱和夏侯琢还有庄无敌三个人都换了便装,在这座风雨飘摇中的镇子里走了走。 当初杨玄机的天命军进入荆州的时候就是走的这里,谢秀带着荆州军在这和杨玄机打了一场。 当时鹿楼镇遭受的破坏是毁灭性的,可是人的韧性在这一战后也展现了出来。 大战之后,百姓们重建家园,此时的鹿楼镇,已经几乎看不出来曾经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惨烈。 大火可以烧掉成就,没有烧掉希望。 走在街道上,李叱看着这里的人依然平静的生活,他们还不知道又会有大战即将发生。 “如果我们想骗过骗过韩飞豹,这里的百姓就不能迁走。” 夏侯琢看向李叱。 李叱当然知道夏侯琢的意思,所以他笑了笑道:“我们是为了赢而打仗吗?”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百姓而必须赢,如果有一天我们为了赢而不顾百姓了,那我们就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了。” 夏侯琢也笑起来。 李叱道:“我已经安排人在鹤城在准备了,一会儿分派官员下去,挨家挨户的看,包括房子在内的一切家产折算成银两,再加一倍发给这里的百姓,原价是赔偿,再加一份是补偿。” 夏侯琢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叱道:“我们的队伍不管走到哪儿,都不能挨骂,这是初衷。” 夏侯琢问:“那,把百姓们都迁走之后,是不是安排我们的人假扮成百姓,也许还有点用。” 李叱道:“如果山河印和云雾图是反向在监视着我们,咱们能骗的了谁。” 夏侯琢轻叹一声。 李叱笑道:“要是换做别人肯定已经在愁眉不展,好在我们是真的牛皮。” 夏侯琢也笑:“当敌人为了赢我们而千算万算的时候,其实想想也挺自豪的,还不是因为我们太牛皮。” 庄无敌跟着笑起来,虽然他不会说什么骚话,可是心中那种自豪也一样油然而生。 李叱他们走过之后,身后就已经有大批的人进入镇子,挨家挨户的和百姓们说明情况。 估算百姓们的家产做出赔偿,然后调派车马,送百姓们搬走。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说,以后如果是敌人赢了,他们来写史书,会怎么评价我们?” 李叱道:“如果他们赢了,他们来写史书,怎么评价我们,我们都已经管不了了,但是我力求做到的就是,当他们胡说八道的时候,百姓们哪怕不敢站起来说,也要在心里说一声放你-妈的屁。” 他话锋一转:“但,这种事只需要几十年就会被人遗忘,一百年后就没人记得我们做过什么,所以这史书啊......还是我们自己写的好,我们有多牛皮,我们自己写上去,哪怕不添油加醋的写,就实事求是的写,后世的人看到了也要惊呼一声,我凑,牛皮到这个地步,假的吧。” 庄无敌和夏侯琢哈哈大笑。 夏侯琢道:“后世之人这样说没关系,但是他们跟外人提起来的时候,那腰板一定是挺的笔直,还得多说一句......我们有多牛皮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是吧,那我先跟你讲讲我们老祖宗起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一直都没有插话的庄无敌听到这,摇了摇头:“不对。” 夏侯琢问:“何处不对?” 庄无敌道:“他们的老祖宗,也就是我们,起步都已经那么牛皮了,到后世,怎么可能还会有外人不知道我们牛皮。” 夏侯琢仔细想了想庄无敌这句话,点头:“你说的在理。” 李叱笑道:“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和外人说,需要我告诉你我们有多牛皮吗?外人,不管是谁,都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咱们还是讲道理吧。” 庄无敌道:“那时候,道理在我们在这边。” 李叱笑:“现在道理也在我们这边。” 夏侯琢道:“道理在我们这边的意思就是,我们要讲道理的时候你们都要听着,我们不讲道理的时候,你们就拿小本本记下来,这是新的道理。” 三个人哈哈大笑。 这不是吹牛皮。 因为这正是他们在做的事,且已经做了不少。 想想看那画面会有多美好,我们讲道理的时候,你们要拿小本本一字一字的记下来,还得用我们的文字记。 我们不讲道理的时候,你们还是得拿小本本记下来这是新的道理,以后千万不要触碰到。 一个国家强盛不强盛的定义......应该是,我们在拥有随便耍流氓的力量之下和你讲道理。 听不听你随意,你不听我们就换一群小弟来讲道理,你们这批就不要了吧。 三个人从鹿楼镇这边走到那边,把这镇子走了一遍,他们身后已经有人家在往车上搬运东西了。 李叱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鹿楼镇这边百姓们迁走的消息,很快就到了雍州军大营。 韩飞豹得知消息之后有些错愕,他甚至都不太相信情报的准确。 “一个镇子才多少人?” 韩飞豹问手下:“你们查过了没有?” 一个脸上带着灰色面具的男人俯身道:“回少主,查过了,鹿楼镇一共不到两千百姓,不过已经算是大镇子了。” 韩飞豹皱眉:“一个不到两千人的镇子,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的把人迁走,为此而暴露宁军的兵力布置,宁王李叱这样做真的有必要吗?” 没有人回答,这话不好回答。 可是手下人们都知道,若是韩飞豹的话,一定不会迁走百姓。 如果能打赢宁王李叱,别说不到两千百姓,就是是死二十万百姓,韩飞豹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死二十万平民百姓,换来的可能就是天下江山,这笔账,韩飞豹觉得自己不可能算错。 “为了所谓的仁德之名?” 韩飞豹哼了一声。 “那是成为胜利者之后才该考虑的事,而不是现在就惺惺作态。” 韩飞豹问:“还有其他情报没有?” 那个戴着灰色面具的男人俯身道:“回少主,宁王李叱调遣了大批密谍前往梁州,他们的谍卫军统领归元术下令,这些密谍的主要活动范围,在拓拓江两岸。” 韩飞豹思考片刻后笑了起来:“果不其然,他猜得到。” 虽然刚刚才小小的鄙视了一下宁王李叱,可此时又不得不欣赏起来。 李叱猜到了他要在梁州调集船只,所以才会安排大批密谍过去。“那就给他们看看好了。” 韩飞豹看向那个戴着灰色面具的人:“厌鹿,你亲自去梁州布置,按照计划收集船只。” 这个人,是韩飞豹手下的通天闻的统领。 就如同李叱的谍卫军一样,韩飞豹手下也有一支专门打探情报消息的队伍,名为通天闻。 实际上,绝大部分归顺了李叱的云雾图谍子,也都是通天闻的人。 他们都有着双重身份,一边为李叱打探消息,一边把李叱这边的消息告知韩飞豹和关亭候。 通天闻不隶属于韩飞豹,只是有一部分归韩飞豹调遣,通天闻打探来的消息,他与关亭候同享。 在关亭候那边,也有一个通天闻的首领。 他们两个身份特殊,连韩飞豹和关亭候都不能直接处置这两个人。 厌鹿俯身道:“若是宁军往下游分兵,我会尽快派人通知少主。” 韩飞豹点了点头:“去吧。” 厌鹿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一直都坐在椅子上的那个被称为圣师的人,始终没有答话,像是在闭目养神。 韩飞豹回头看向他:“圣师,这个李叱不惜暴露行踪而迁走百姓,是不是不智之举?” 圣师闭着眼睛问他:“你自己觉得呢?” 韩飞豹耸了耸肩膀,没回答,可是态度已经表明了。 圣师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他不是真的仁义,那么就是他已经有所觉察,想着反正也瞒不住。” 韩飞豹道:“弟子觉得,这样的可能似乎不大。” 圣师道:“但凡有一分可能就不该忽略,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教你了,你觉得无关紧要,却会在关键时候出问题。” 韩飞豹连忙俯身:“弟子知道错了,不过......就算李叱有所察觉,其实也无济于事,雍州军的攻法,宁军并不了解。” 圣师道:“他这次不了解,下一次呢?” 他看向韩飞豹:“我也教过你的,如果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给敌人看到,这一次你赢了,下一次,敌人就会把你的底牌撕个稀巴烂。” 韩飞豹再次俯身:“弟子知道,所以弟子争取这一次就把宁王李叱灭掉。” 圣师没有再多说什么,他闭上眼睛:“我要休息,你出去吧。” 韩飞豹应了一声,迈步离开。 他本就是一个气盛之人,在雍州从无对手,也就向来自负。 但这个人绝非莽撞之徒,但凡自负且有成就者,是真的强大。 名为厌鹿的通天闻首领离开大营,带着他的人赶往凉州,他们要到河边去乘船,不敢在白天走,只能在江边等到夜里。 而此时此刻,归元术也带着人赶往下游。 李叱对他说,这一战的成败,有很大一部分缘由会在梁州那边。 要么是被敌人骗了,要么是能骗了敌人。 同样都是干这种事的人,归元术怎么可能对敌人服输了。 就算是谍卫军中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是敌人的人还不知道,可归元术也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 他赢了的话,那么宁军在鹿楼镇这一战赢的概率也就会大不少。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专业对专业 归元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说实话,他自己都感觉从投靠宁王李叱以来,他的日子都很安逸,这安逸让他心里有些愧疚。 如今这种突然到来的压力,让他心里有些忐忑,可也激起了斗志。 敌人那边也有一个庞大的谍卫组织,也许还有一个如他这样地位的人指挥着那个谍卫组织。 所以如果输给了对手的话,别说会影响大局,就算不会,归元术也不能接受。 郑顺顺看出来老大的心事,笑了笑道:“老大,咱们这次应该算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手了吧。” 因为这句话,归元术忍不住笑起来。 “是啊,一直无敌也挺寂寞的。” 归元术回了一句,然后几个人就都没心没肺似的笑了起来,忐忑归忐忑,不妨碍吹牛皮。 “干!” 归元术缓缓吐出一口气。 从鹿楼镇到梁州地界,中间只隔着一座诛莽山,诛莽山脉南北长东西窄,可即便是窄的地方,也超过百里。 拓拓江在诛莽山中间穿过去,所过之处,被当地百姓称之为飞鹰峡。 乘船顺流而下,过山峡的时候抬头看,能看到盘旋于高空中的飞鹰,这山里的山鹰极多,大概这也就是飞鹰峡名字的由来之处。 在归元术亲自动身之前,他已经调派了大量的谍卫进入梁州打探消息。 他确定,此事敌人那边已经全部知情,甚至,谍卫军打探来的消息,可能会先一步送到敌人那边。 最难的情况就莫过于,难分敌我。 归元术不是神仙,他不知道如今谍卫军中哪个是敌人的人,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可是敌人若早有筹谋的话,就应该不只是云雾图和山河印的人,还会有其他人早早就潜入谍卫军中。 好在,他身边还有那四个活宝。 郑顺顺他们四个是从一开始就跟着归元术的人,有这四个人在,还能把一些事情安排好。 “把事干好了回去和主公讨赏。” 下船之前,归元术看向手下几个老兄弟:“咱们过来的时候接手的就是谍卫军,已经很厉害的谍卫军,所以显不出我们厉害来,这次才是让我们大显身手的机会。” 郑顺顺笑道:“老规矩,功劳是大人和我们分的,赏银都是我们的。” 几个人哈哈大笑。 下船的地方叫做运来村,从村名就能看出来,百姓们最朴实的愿望。 归元术他们到村口的时候,提前安排来的谍卫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归元术等人,他们连忙上前行礼。 “查到什么了没有?” 归元术直接问了一句。 在这的谍卫军头领是一名团率,名为柳园,手下带着数十人,他也是谍卫军中的老人了,加入谍卫军已有四五年之久。 “回大人,查到了。” 柳园俯身道:“前边有个大镇子叫摇篮镇,人口有四五千,多数都是渔民,也有做水运生意的,不过从前几天开始,所有船只都停靠在岸边不动了,而且还陆续有船只过来,所以卑职推测,摇篮镇就是雍州军聚合船队的地方。” 归元术问:“离这多远?” 柳园俯身:“骑马赶路,走两个半时辰就到。” 归元术嗯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前边的树林:“到那边歇会儿,你仔细说。” 众人进了林子之后,归元术坐下来道:“你已经到了几天,把所有查到的事仔细告诉我。” 柳园道:“没有见到大规模的雍州军队伍,甚至连梁州这边的军队都没有看到,卑职派人探查四周数十里范围,不见有大军活动。” 归元术点了点头:“摇篮镇那边也没有军队?” 柳园道:“没有军队,但是有大量青壮男人,身穿寻常百姓服装,卑职认为,应该是梁州军假扮。” 归元术问:“大概多少人?” 柳园道:“明面上能看到的,应该也有千余人左右。” 归元术微微皱眉:“千余人,倒是也不算多。” 守护着那么多批船只,只千余人,怎么看都不算多。 他看向柳园问道:“你怎么看?” 柳园道:“卑职觉得能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若雍州军渡江所需的船只都要在摇篮镇聚合,那么就不可能是只有千余人守着,大概是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归元术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探查,所以故意卖了个漏洞给我们。” 柳园道:“如果我们发现船队没有多少军队守着,就可能会安排人马偷袭,若一把火烧了所有的船,雍州军就难以渡江,所以卑职推测,摇篮镇必有埋伏。” 归元术道:“你想的很有道理,可若摇篮镇真的就是船队所在,那......”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时候,明知道有危险,也还是要上的,主公把差事交给我们谍卫军,我们就不能让主公失望。” 柳园还是劝道:“不如多调派一些人手过来,卑职仔细看过,那船队规模还不是很大,显然船只还没有全部调集过来,我们还有时间,仔细查过后再下手不迟。” 归元术回头对郑顺顺道:“你派人赶回去,请求主公调派一支战兵在江边候命,一旦我们送过去消息,可乘我们的快船过来,攻打摇篮镇。” 郑顺顺立刻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亲信去送信。 “走。” 归元术起身:“我们去看看摇篮镇。” 当夜,摇篮镇外的一片芦苇丛中。 他们朝着远处观看,在岸边停靠着很多船只,其中还有大楚的战船,数量不算少,虽然破旧,可比民船要大的多,格外醒目。 船队所在之地灯火通明,能看到每一艘船上似乎都有人在走动。 “伏兵就在船上。” 柳园压低声音对归元术说道:“这么多船,藏上一万人都没问题,如果我们贸然攻打,一定会吃亏。” 归元术嗯了一声:“你们都回村子里等消息,郑顺顺,你跟着我,咱们离开两天。” 所有人都懵了一下,归元术只带着一个人走,在这敌人的地盘上,有多危险? 柳园连忙劝阻,可归元术哪里肯听。 他带上郑顺顺,两个人趁夜离开,到了天亮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几十里外了。 他们寻了一个小渔村,没有贸然进去,在附近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先睡了一会儿补足精神。 到了下午,两个人随便吃了些干粮,找准机会潜入渔村,进村之后才发现居然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从各家各户家具上落下的灰尘来看,村子里的人搬走至少也有十天半个月了。 两个人在村子里搜了一圈,找了两身破旧衣服换上,然后继续赶路,寻找下一个村子。 又走了半日,面前出现一个规模大一些的村子,看起来村外就有人巡查。两个人再次找地方猫下来等天黑,夜深人静之后,悄悄潜了过去。 这村子比之前遇到的那个大不少,但问题更大。 因为这村子里的人数,多到这个村子根本装不下的地步。 藏在一个角落里,归元术压低声音说道:“看来附近的村民都被集中到这来了。” 郑顺顺道:“可是他们把老百姓都抓起来干什么?” 归元术道:“把脸再涂脏一些,咱们混进去,进去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郑顺顺吓了一跳:“大人,混进去,要是出不来怎么办?” 归元术道:“出的来你自己领奖赏,出不来兄弟们替你领抚恤,还会拿你的抚恤去吃喝嫖赌,你看着办吧。” 郑顺顺心想那说什么也得出来啊。 两个人趁人不备混进人群中,百姓们都拥挤在一起睡觉,并没有察觉。 等到天亮之后不久,就有人过来,将鞭子甩的啪啪响,百姓们吓得纷纷起身。 “男人们都过来,女人们和孩子先别动。” 那个甩响鞭子的男人大声喊着:“之前答应过你们的,要给你们发新衣服,今天先把男人的发了。” 百姓们听说是发衣服,虽然害怕,可还是跟着那些人走了,归元术和郑顺顺两个人混在人群里跟着走,他们很快就到了村外。 空地上有许多梁州军士兵在,还有堆积如山的衣服,显然是昨夜里运过来的。 男人们都领了一身,竟然是雍州军的军服。 此时归元术和郑顺顺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排着队领衣服,然后被驱赶着到一边把衣服换上。 接下来,之前那个甩鞭子的男人大声说道:“你们现在就去摇篮镇,到了之后每个人发一两银子,半路上要是逃走的,一律格杀勿论,往官道那边走,路口有人发吃的东西,肉包子,每人两个。” 郑顺顺压低声音道:“居然还给肉包子吃。” 归元术叹道:“断头饭......” 郑顺顺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过来,这些百姓都是被驱使着往摇篮镇那边送死的。 “可是,他们怎么确定,我们会攻打摇篮镇?” 郑顺顺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归元术摇头:“先去领肉包子。” 郑顺顺:“那不是断头饭吗?” 归元术:“你饿不饿?” 郑顺顺:“饿啊。” 归元术:“那就吃呗,管他那么多。” 两个人跟着队伍往前走,到官道路口,有梁州军的人在发放食物,还真的是大肉包子。 只是两个显然不够吃,于是归元术还偷了三个,想分给郑顺顺的时候,发现郑顺顺偷了四个。 他们被带着又回到摇篮镇,然后就登上了那些船,按照要求,不准离开船只,否则就当场处死。 归元术他们当然不担心什么,这种级别的看管,哪里能阻止他们两个趁夜脱身。 夜里,归元术准备回去安排人报信,他和郑顺顺本来是打算找个村子偷一条船,然后混进摇篮镇,没想到是这样混进来的。 他刚要下船,就看到一队骑兵进了营地,为首的那个人从马上跳下来后,一群人就迎接过去。 虽然是黑夜中,火把照着也看不清楚远处那人长什么样子,可是归元术莫名的就生出一种厌恶,越看越觉得那家伙讨厌。 再看时,那人脸上带着一张灰色面具。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奇奇怪怪的东西 摇篮镇这里是个陷阱,现在已经知道的是船中藏着的所谓雍州军士兵,都是假的。 他们不惜用百姓甲板雍州军士兵,如不出意外,会在不久之后,驱使这些百姓驾船往鹿楼镇那边进发。 而宁军为阻止雍州军渡江北上,一定会拦截船队。 到时候被宁军所杀的,就是这些百姓,所以归元术才会想着在夜里离开,把消息报知宁王。 就算他们不急于去鹿楼镇,宁军来攻,这里也会早有准备。 如果这里是陷阱的话,那么一定会有大批的敌人,在某处隐藏,只等宁军来攻。 所以,不管是宁军在江面上拦截船队,还是主动攻打摇篮镇,都会中了敌人的圈套。 不得不说,这个设计的人极有头脑。 就在归元术准备趁夜里离开的时候,岸边来了一队骑兵,为首之人是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此人到了之后就指指点点,像是在发号施令,不多时,那些士兵就动了起来,他们增派了不少人手,不间断的围着船队巡视。 如此一来,归元术想要离开就难了。 可是他又必须走,不然的话,宁王那边得不到情报,打起来必然会吃亏。 归元术回去悄悄叫醒了郑顺顺,两个人轻手轻脚的到了这艘船的船尾位置,猫着腰往外观察。 水面上多了不少小船,每一艘船上都是举着火把的士兵,人数比之前增加了数倍不止。 本来归元术打算自己先离开,赶回运来村通知他的手下给宁王送信,然后他再想办法混进来。 可是此时除了变故,他就必须带上郑顺顺一起走。 两个人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冒险潜水下去,因为巡逻的船只实在多了些,几乎是不间断的来回划过,所以潜水的距离短了,必会被立刻发现。 岸边倒是有芦苇丛,可是想要靠近岸边也不容易,游到江边反而更容易被敌人察觉。 正商量着,就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又在下达什么命令,然后就看到分派出去的敌人,一船一船的把人叫下来带走,也不知道带去了什么地方。 不久之后,被叫走的人又一批一批的回来,每个人都抱着一床被子似的东西。 郑顺顺压低声音说道:“看不出来,居然还给发被子,过几日就要让这些百姓去送死,现在发个被子,也算是假慈悲了。” 可是船上的人这一来一往,倒是给归元术他们提供了机会。 两个人跟着队伍下船,然后走到靠近芦苇荡的时候,趁人不备钻了进去。 小船不会靠近岸边,他们俩就嘴里叼着芦苇杆,在岸边浅水处往前游,能遮住自己身形即可。 就这样逃出了摇篮镇敌人营地,不敢耽搁,连夜赶回运来村。 到了村子里,在约定好的地方找到手下人,归元术想着还是要亲自回去一趟比较好。 天还没亮,他们就乘船往上游赶过去。 一百多里逆流的水路也不是那么好走,又没有大船,靠几个人划桨,都累的够呛。 回到宁军大营中,归元术把打探来的消息详细汇报了一遍。 李叱一边听一边思考,思考着这韩飞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不管从下游过来的船队中,敌人的队伍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都必须分派船队阻拦。” 李叱道:“韩飞豹就是要让我们把船队分派出去,他布置的这一切,目的是让我们手中也没有船可用。” 夏侯琢道:“他的船过不来,我们有没有船对他来说不是一样的吗?” 宁军的船队是为了阻拦雍州军渡江,而没有那些船,按理说雍州军根本过不来拓拓江。 李叱道:“所以他们一定有其他法子渡江,船队只是个幌子。” 夏侯琢脑子里猛然亮了一下,他醒悟过来。 用百姓假扮雍州军吸引宁军去阻拦,宁军看到船上又那么多士兵,不管真的还是假的,都必须要去。 如果不拦截的话,这些船到了鹿楼镇,还是能起到作用,如果雍州军驱使这些百姓先进攻做炮灰的话,对宁军来说更难受。 而如果宁军把船队派出去了,韩飞豹的雍州军其实还有其他手段渡江,没有了船队的宁军,只能在北岸阻击,不能趁着雍州军半渡而击。 李叱道:“韩飞豹知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要下游的船队上来,我们的船队就必然会派出去。” 夏侯琢轻叹一声:“被人算计的这么准,确实有些难受啊......” 历次大战,从来都是宁军把敌人算计的妥妥当当,这还是第一次,尚未开战,敌人却已经占据了绝对主动。 更让人有些恼火的是,李叱已经想到了雍州军还有别的法子渡江,但就是不知道这法子到底是什么。 不见雍州军砍伐树木造船造桥,就好像到时候他们能直接飞过来似的。 李叱看向归元术:“你先回去休息一夜,天亮后,一早就赶回运来村那边,和你的手下人说一声,就说我安排的船队,很快就会到,要在夜里突袭摇篮镇的雍州军船队。” 归元术道:“如果敌人做好防备,就说明我在运来村的人,也有敌人的内线。” 李叱道:“敌人是不会做好防备的,他们会尽快开拔往上游过来。” 归元术一时之间有些不理解。 李叱解释道:“如果他们做好防备等着我们,可我们迟迟不去,他们就知道已经暴露,如果他们做好防备我们去了,他们也会暴露,最安全的法子,就是立刻开拔,而且只要他们的船队动了,我们就没办法假装进攻了,只能真的去拦截。” 归元术点了点头:“那我今夜就赶回去,江水平缓并无风浪,顺流而下的话很快就能到。” 李叱沉思片刻,吩咐手下人:“去准备一条凤柏战船给归元术。” 归元术一怔:“主公,凤柏战船我们一共也没有几艘。” 李叱道:“乘坐大船回去安全些,你能睡上一路补补精神,而且出了意外的话,你们乘坐凤柏战船再回来,敌人的船追不上。” 安排妥当之后,归元术乘坐凤柏战船赶回运来村那边。 夏侯琢问李叱:“那是拦还是不拦?” 李叱道:“拦。” 不出预料,归元术回到运来村之后不久,就有人暗中给摇篮镇那边报信。 归元术得到消息的时候,摇篮镇的船队已经出发,朝着上游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 归元术看向手下人:“刚刚是谁离开过?” 手下人互相看了看,已经有人变了脸色。 柳园道:“我刚才就看过了,在大人说完主公命令之后不久,有两人借口去茅厕离开过。” 他指向那连个手下:“董慧生,王兴旺,你们两个刚才去什么地方了?” 那两个人连忙道:“回团率,真的是去茅厕了。” 柳园哼了一声:“真以为我们如此好骗?” 他看向归元术:“大人,如何处置?” 归元术道:“敌人的船队从摇篮镇上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运来村,咱们没时间耽搁了,全都上船回大营去,到了大营再审问。” 柳园应了一声,忽然出手,一掌一个将董慧生和王兴旺两人打晕。 他招呼一声,手下人过来将那两人死死绑住,抬着上了凤柏战船。 归元术连休息都没有时间休息,又一路返回大营那边。 走到半路的时候,迎面遇上了宁军的船队,居然是宁王亲自到了。 宁军的船队规模虽然不是很大,可都是战船,比起从摇篮镇过来的敌人船队来说,战力自然要强不少。 尤其是那几艘凤柏战船,就算是直接去冲撞,也能在敌人船队里杀一个进出。 归元术他们到了李叱船上,将事情经过说明,李叱看向那两个被绑起来的人,吩咐道:“张汤就在后边,把他们俩交给张汤。”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了看那个叫柳园的人,柳园没有丝毫的异样,如果他和这两个人是同伙的话,听说把人交给张汤应该就已经慌了。 没有人能在张汤手下熬住,能坚持一个时辰以上的就算是一条好汉。 归元术问道:“主公,咱们的船队都调过来了?” 李叱点头:“不得不调过来。” 他吩咐一声,号角声响起,船队开始变幻队形,摆出来进攻的阵列。 因为在远处,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片一片的船帆。 李叱亲率船队在江面上拦截,而这消息,很快就送到了雍州军大营。 得知宁军船队已经离开,韩飞豹哈哈大笑。 “传令下去,大军渡江!” 在这之前,雍州军队伍已经到了拓拓江南岸,只等着消息回来。 只看到那些雍州军士兵背负着什么东西,黑压压的涌到了江边。 李叱去阻拦下游敌人,大营这边是夏侯琢指挥。 他此时就站在拓拓江北岸举着千里眼看着,他到现在也没有想到,没有船又不造桥的雍州军如何渡江过来。 透过千里眼,夏侯琢看到那些雍州军士兵跑到江边之后,就把背负的东西放下来,一个个的蹲在那大口大口的朝着那东西吹气。 然后夏侯琢的眼睛逐渐睁大了。 那些雍州军士兵吹起来一个个圆鼓鼓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数量极多。 他们把那些东西绑起来连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奇怪的筏子。 那东西漂浮力显然极好,放在江面上后,一艘这样的奇怪筏子,就能爬上去十来个雍州军士兵。 “那......那他妈是什么东西?!” 夏侯琢打了这么多年仗,都没有见过这东西。 怎么就吹起来了,而且还不漏气不漏水的? 可此时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那是什么东西了,雍州军的筏子已经拖进江里不少,密密麻麻的,开始朝着北岸这边划过来。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不可能! 虽然夏侯琢没见过那筏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可既然是气吹起来的,那么羽箭应该可以破之。 于是等筏子到了拓拓江过半的时候,进入宁军弓箭射程,夏侯琢便一声令下。 岸边的宁军箭阵整齐发箭,呼的一声,羽箭黑乎乎的飞出去一层。 雍州军却显然早有准备,他们登上筏子的人,皆带有一人高的盾牌,遮挡住筏子前边,那盾牌上还蒙了一层厚厚的皮子,羽箭打在上边无法击破。 显然雍州军以这样的方式渡江早就有过无数次训练,配合十分默契。 可是他们也有忌惮。 那就是宁军的床子弩和排弩,威力极大。 韩飞豹对宁军算是了如指掌,谍卫军中他的内线,源源不断的将宁军的消息给他送过去。 宁军的兵力配置,武器装备,粮草物资,甚至领兵将军最擅长什么,最不擅长什么,他都已经熟记于心。 所以他早就料到了宁军的床子弩和排弩才是最大阻碍,那盾牌上厚厚的皮子,就是专门为了应付重型弩箭而打造的。 西北地区,最不缺的就是皮子。 雍州军士兵的皮甲,比宁军的还要好还要厚实。 毕竟宁军制造皮甲所需的各种皮子需要去采买,而西北地区,最为盛产。 为了进军中原,韩飞豹瞒着他义父雍州节度使,一直都在暗中准备。 这些盾牌是用特殊方式所造,并非是寻常的木盾。 盾牌是由西北特产的一种树藤编造,又经过许多道复杂的供需,比如泡油晾晒等等,极为坚韧。 这种滕盾,连陌刀可力劈奔马的陌刀都劈不开。 所以当夏侯琢看到连排弩都几乎无效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唯一还能对雍州军造成杀伤的是床子弩,小腿粗的重型弩箭轰过去,就算不能如以往那样把人和盾牌全部洞穿,巨大的力量之下,也能把人打到江水里去。 可是宁军装备就算再精良,床子弩的数量也有限。 对付步兵和这样的渡河战场,本该发挥最大威力的是排弩。 结果现在排弩打出去密密麻麻的弩箭,却根本打不穿敌人的滕盾。 “哈哈哈哈......” 站在拓拓江南岸的韩飞豹看到这一幕,开心大笑起来。 “兵书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抬起手指向宁军那边:“宁王李叱穷尽心思装备的武器,在我们的滕盾面前,并无什么作用。” 他甚至连火攻都不担心。 滕盾外边蒙着一层那么后的皮子,箭杆上绑着的那团油布烧起来,也没办法把皮子点起火来。 有了这样的滕盾保护,雍州军的人渡江速度奇快。 前边的几个人半跪在筏子上,用尽全力顶住滕盾,后边的几名士兵飞快的划动船桨,那筏子浮力极好,在如此无风无浪的水面上速度快的超乎想象。 呼! 一个巨大的黑影飞到了江面上,正中一艘筏子,直接把筏子砸的裂开,筏子上的雍州军士兵纷纷落水。 宁军阵列后边的抛石车开始发威,巨石一块一块飞过来,狠狠的砸向水面上的雍州军。 “传令下去!”韩飞豹大声喊道:“犹豫不前者杀,让士兵们加快速度,宁军的抛石车没有多少,无需害怕。” 而此时对岸,夏侯琢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是领兵多年以来,面对过的最难打的敌人,他们的滕盾,完全就是宁军最为犀利的箭阵克星。 由此可见,为了对付宁军,韩飞豹这几年来都没有闲着。 或许敌人还不止有滕盾这一种东西,雍州军中可能还有后招。 “用火箭!” 夏侯琢一声令下。 虽然知道火箭能阻敌的可能也不大,但相对来说,已经是暂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宁军箭阵这边,一片一片的火箭飞上半空,像是火雨降临。 可以看到江面上不少雍州军士兵中箭,哀嚎着翻落水中。 可是雍州军的筏子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是有备而来,做好了一击必胜的准备。 南岸。 韩飞豹心情很舒畅,格外的舒畅。 那位被称为圣师的人就坐在他身后,士兵们举着一面大伞为这位圣师遮阳。 “圣师。” 韩飞豹回头对圣师说道:“宁军无力阻挡我大军渡江,半个时辰之内,我们的兵就能冲上对岸,他们的武器破不开我们的滕盾,就算是宁军最为自傲的近身战,他们也一样占不了便宜。” 圣师点了点头,看起来倒是依然那么平静,只是眼神里,偶尔也会有一丝喜悦闪烁而过。 他当然有些自豪,因为这些都是他想出来的。 为了对付宁军,他想到了很多种办法,什么人皇,什么天命之子,都必须狠狠的踩下去才行。 “圣师。” 韩飞豹忽然看到江面上有船队过来,虽然离着还远,但是船队数量庞大,看着极为壮观。 韩飞豹指向下游:“是我们的船。” 圣师接过来千里眼往下游看过去,那些船上挂着雍州军的旗帜,为首的那些船,正是他们在梁州搜集来的楚国战船。 “宁王李叱最擅长算计,这次,他就要输在算计上。” 韩飞豹哈哈大笑。 摇篮镇的船队,确实是诱饵。 而为了打赢这一战,那诱饵还不只一层,是连环诱敌之计。 归元术藏身在船队里的时候,发现了敌人逼迫大量的百姓穿上雍州军的军服,假扮成雍州军士兵。 所以他立刻就把消息送回去,亲自告知宁王李叱。 李叱亲自率领宁军船队在拓拓江上拦截,因为已经知道那些士兵都是假的,以李叱的性格,自然不会对那些百姓下死手。 李叱在拦截的时候下令,尽量登船抢夺,只要让百姓们投降即可。 可是归元术看到的,也是敌人想让他看到的。 那天夜里,归元术看到船上的百姓被喊下去,一船一船的人排队去领取被子。 当时郑顺顺还说,想不到这些家伙,居然还能如此假慈悲。 可这根本就是敌人的计策,在那些百姓们下船之后,他们就被驱赶着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真正的雍州军善战之兵,抱着被子回到了船上。 韩飞豹看向圣师说道:“圣师亲自调教出来的厌鹿,果然有些本事,他的连环计奏效了。” 厌鹿说过,虽然宁军谍卫军中有许多人是他们的内线,可是想骗过宁军并非易事。 若要让宁军中计,就要把包括时间在内的各种事,都考虑在内。 比如换真正的士兵上船这计策,就必须是在夜里进行,而且他确定,就算是摇篮镇里有宁军密谍潜入进来,当夜也必会抓住机会撤离。 因为他先下令增加了江面上的巡逻船队,宁军的密谍若藏于船队中,就知道脱身艰难了。 而此时,厌鹿安排各船的人陆续下来领取被褥,这是他给宁军密谍逃离的机会。 一招一式,一换一扣,都在厌鹿的计算之中。 而且他计算的丝毫不差,他增加了巡逻兵力,归元术和郑顺顺就不得不想办法撤离。 也正是在各船的人下来的时候,归元术和郑顺顺趁乱离开。 韩飞豹的话让圣师总算是有了些明显的笑意,厌鹿确实是他调教出来的很优秀的弟子之一。 当然,他不会承认厌鹿是自己弟子,只是棋子,他看天下人都是棋子,比如面前这已经得意起来的韩飞豹,也是他的棋子。 雍州军的船队上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当北岸的宁军看到这一幕之后,全都有些震撼,敌人的船队上来了,就说明宁王那边也遇到了麻烦...... 那么多善战且狠厉的雍州军藏于船上,宁军又以为那是普通百姓,只要打起来就会吃大亏。 夏侯琢脸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白。 阻挡那些筏子渡江已经尽了全力,敌人的船队再上来,配合之下,他们挡不住了。 几艘楚国的战船在最前边,虽然年久失修,可好歹是战船,速度更快一些,也更大。 那几艘船率先朝着北岸这边过来,船高又比较坚固,船上的雍州军弓箭手可以压制岸上的宁军。 几艘船越来越近,夏侯琢派人传令,让重弩都调转过来瞄准那几艘战船。 可就在这时候,那几艘战船忽然一转向,朝着正在渡江的雍州军就冲了过去。 战船上,李叱一摆手:“换旗!” 雍州军的旗子从桅杆上落下来,烈红色的宁军战旗迅速的升高。 船上的宁军士兵开始居高临下的,用弓箭朝着筏子上的雍州军士兵射击,这突然到来的变故,一下子就把雍州军打蒙了。 船队呼啸而来,直接朝着那些筏子冲撞。 那些筏子太轻了,浮力又好,战船直接撞上去,就算筏子不翻,筏子上的士兵也不可能站得住。 在船队面前,筏子毫无还手之力。 所有的船只全都冲向渡江的雍州军,尤其是躲在后边的几艘凤柏战船上来之后,场面瞬间就出现了逆转。 宁军在战船上对付筏子上的雍州军,完全是碾压。 此时此刻,站在南岸的韩飞豹脸色已经变得格外难看起来,眼睛里全都是不可思议。 他觉得这一切都可能是假象,都是幻觉。 宁王李叱怎么可能识破那连环计? 可是看着筏子上他的士兵被屠杀,看着血液把江水都在染红,他知道以为可以一击必胜的渡江之战,已经败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你当为首功 敌人有这世上最坚韧的盾,有这世上最离奇的筏,但他们没有这世上最强大的宁王。 一艘凤柏战船上,士兵都在杀敌,可是在船舱里却出奇的安静。 柳园坐在椅子上,他已经被绑的结结实实,为了安全起见,他的手脚也都被断了。 能让他有这样的待遇,显然不只是因为对面坐着的人是张汤。 “我还是没想明白,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暴露的。” 虽然伤口很疼,但是柳园却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被察觉。 不等站在旁边的归元术回答,柳园又多问了一句:“是在什么时候?” 归元术看向他:“在运来村见到你,问你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我就怀疑你了。” 柳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很快忘记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他问:“你问我从运来村到摇篮镇有多远?” 问完了之后不等归元术回答,自己醒悟过来。 他自言自语的说道:“是了,我不该说骑马只需要两个时辰左右。” 归元术道:“你说的是,骑马只需两个半时辰。” 柳园嗯了一声:“在敌人的地盘上,到处都是敌人的队伍,还有敌人的密谍暗哨,我不可能骑马去摇篮镇,还精确到了两个半时辰的时间。”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教过手下人无数次,越细微的地方越要注意,做们这些事的人,一个细小的误差就会送命,我教了很多人,我自己却疏忽了。” 他看向归元术:“可就这因为这个,你就怀疑我是雍州军这边谍卫的头领,有些武断了吧。” 归元术道:“我当时只是怀疑你是雍州军的人,自然不会怀疑你就是首领,但,在那天夜里,有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到了摇篮镇营地。“ 柳园道:“那就怀疑是我?” 归元术道:“两点,第一,那天夜里我们撤回来的时候,你确实就在运来村里,但你身上的尘土来不及打干净,你一路骑马赶回村子里,忽略了这一点。” 归元术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第二,你在去摇篮镇的时候带着面具。” 柳园抬头看向归元术:“面具又能说明什么。” 归元术道:“如果你不是潜伏在我们这边,只是一直都在雍州军那边做事,你没必要戴面具,戴面具所担心的是怕被人认出来,因为你很清楚,虽然宁军谍卫军这边有许多你们的人,但你们那边也有我们的人。” 柳园深深吸了口气,不得不在心里佩服了一下。 归元术说的全中,戴面具确实是怕被人认出来。 归元术继续说道:“山河印和云雾图的人,不管是对于你们来说还是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双刃剑,为了保护自己不被认出来,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你可以在我们这边露脸,但绝对不能在雍州军那边露脸。” 柳园坐在那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只因为一个那么小的失误,自己的计划就全盘皆输。 “最后一个问题。” 柳园看向归元术的眼睛:“你为何看出来,那天夜里回到船上的队伍,是真正的雍州军,而不是那些被抓去的百姓?” 归元术叹道:“如果说那天你说骑马只需两个半时辰,是你细小的失误,那么那天夜里换人就是你最大的失误。” 柳园没懂。 看到他眼神里的迷茫,归元术叹道:“你当我是瞎的吗?” 这句话把柳园说的更加迷茫起来,因为他还是没有明白归元术怎么看破他的。 坐在一边的张汤开口道:“虽然我没有见过那天夜里的场面,可连我都已经明白过来......你给那些百姓发放了雍州军的军服,你发鞋子了吗?” 柳园眼睛骤然睁大。 归元术道:“梁州这边的百姓日子过的并不好,梁州节度使杜克为了支援杨玄机,在梁州境内横征暴敛,百姓们大多衣不遮体,哪里会有什么体面的鞋子?” “其中一部分人穿的是草鞋,还有一部分人甚至是光脚,而你换回去的队伍,人人都有鞋子。” “就算是深夜之中绝对看不清楚那些军队的脸,可是有没有鞋子难道还看不出?没错,你确实想的还算周到,选择是在夜里换人,可就算我离着远看不清楚有鞋没鞋,走路的声音也还是有区别的。” 柳园从来都没有遭受过这么大的挫败,不管是大的地方还是细节之处,他看似毫无破绽的连环计,实则漏洞百出。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宁王的队伍,才会一登船就直接对我们的人动手了......而我的人,接到的命令是,等待号令再动手,可我一开始就被你们制住了,我的人等不到我的信号,所以也就没人给他们发信号。” 归元术道:“还有就是,你们的人为了装的像一些,基本上没有人带长兵器,因为藏不住,所以打起来自然吃亏。” 柳园点了点头:“输了,我认。” 归元术笑了起来:“你不认,也是输了。” 柳园道:“虽然这次是你们赢了,但不是你们会一直赢下去,你们还是无法再相信谍卫军,你们就失去了眼睛和耳朵,而我们却还是能从谍卫军中获取你们的消息。” 归元术点了点头:“你说的对,除非最起码能获取一份名单,才能对你们的内线动手,不然的话,随便抓人,谍卫军就可能会哗变。” 柳园笑了笑:“你以为可以拿到名单?” 坐在旁边的张汤,此时说了他坐在这后的第二句话。 他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坐在这?” 柳园脸色一变,猛的看向张汤。 张汤语气平淡的说道:“我知道做谍卫的人,不可能掌握绝大部分人的名单,哪怕是你这样地位很高的首领,也不可能知道很多人,这是出于安全考虑,不能一人被抓之后,整个谍卫全都暴露出来。” 柳园道:“你知道就好。” 张汤依然那么平静的说道:“可我向来都不是一个嫌弃得到的东西会比较少的人,你落在我手里了,如果说只能问出一个人,我也会让你说出这个人之后再死。” 此时此刻,柳园的眼睛里出现了恐惧。 他虽然不是廷尉军的人,但他已经在宁军谍卫军中做事数年,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张汤之名? 江面上,宁军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 那些可以渡江的筏子,远远不是船的对手。 宁军这边的船队虽然看起来乱七八糟的,有渔船有火船还有破旧的楚国战船,可是随随便便一艘船,都敢去直接冲撞雍州军的筏子,但雍州军的人敢用筏子去撞船吗? 尤其是宁军的凤柏战船,在敌人的筏子大军中犹如几员虎将,在万军之中可往来冲杀。 宁军在穿上放箭击杀雍州军,简直不要太爽。 雍州军确实有坚韧的有些变态的滕盾,可筏子又不能全方位的被滕盾保护,所以雍州军被屠杀的速度很快。 韩飞豹不得不下令吹角退军,已经渡江的队伍怎么可能退的回去。 宁军在江面上肆无忌惮的追杀,这一天的江面上,漂浮着的尸体密密麻麻。 雍州军确实善战,而且人人狠厉,即便是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人想着投降。 雍州军后续的队伍撤回到岸上,江面上的队伍全都被宁军所杀。 韩飞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本以为会以及必胜,现在却被人打了迎头一棒。 那位被称为圣师的人,早就已经起身走了,走的时候面如寒霜。 这一战打了足足一天,宁军将江面上的筏子也都收拢回去,这东西看着确实挺不错。 李叱他们从战船下来登岸,夏侯琢带着手下将领们迎接过来。 “好险。” 夏侯琢笑道:“要不是船转向足够及时,我已经让人把所有重弩和抛石车都瞄着你们打了。” 李叱哈哈大笑。 因为李叱出发的时候,还没有确定敌人的内线到底是谁,也没有确定摇篮镇里的敌船到底会怎么行动,所以夏侯琢当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那本就不是计划之内的事。 “咱们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李叱没有去过雍州,而且那边相对封闭,也很少有人会走动到中原腹地。 蹲着研究了一会儿就搞懂了,是羊皮筏子。 雍州军的人用特殊的方式把羊皮制作成可以充气的口袋,这种东西在中原确实是谁都没见过。 “干得不错。” 夏侯琢看向归元术:“如果这次不是你察觉到了敌人的计策,可能我们这一战就输了。” 这绝非是一句恭维话,而是实情。 如果李叱的船队阻拦失败,宁军这边没有船,阻挡不住雍州军渡江。 一旦到了岸上,拥有绝对兵力优势而且论战力不输于宁军的雍州军,攻入荆州绝非难事。 李叱从豫州带着南下的宁军确实不少,可是要分派各处,还要驻守诸多大城。 如此一来,兵力上就和雍州军无法相比。 况且,分派一大部分兵力在荆州东侧防备天命军,还要分派兵力在荆州东南一带布防,以备梁州兵马北上。 夏侯琢抬起手拍了拍归元术肩膀:“所以这一战,你当为首功。” 归元术嘿嘿笑了笑,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放松。 谍卫对谍卫。 我没丢人!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好生之德 宁军大营,一间帐篷就是临时的刑房,其实不管刑房如何,刑具如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汤坐在任何人对面的时候,比什么都有用。 张汤坐在空地上,这空地就是刑房,张汤一张开嘴问话,就相当于开始上刑具了。 柳园坐在张汤面前,如他这样的人,也难免会有些紧张。 作为一个用那么多年经验的谍卫,柳园知道审讯是怎么回事,自然也知道一旦在心理上被张汤控制,那么就输的体无完肤。 所以在张汤还没有开口之前,他打算先说话,破坏张汤的步骤。 “你为什么没有摘了我的下巴?” 柳园问。 张汤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又低下头整理自己手上的空白卷宗,整理好之后这才再次看向柳园。 但他没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要摘掉你的下巴?” 柳园笑了笑道:“你断了我的四肢,如果我再咬舌的话,你还能从我这得到什么?” 张汤:“那你为什么不咬?” 柳园一怔。 张汤这句反问,倒是打乱了他刚才想好的步骤。 柳园缓缓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乱。 对于他此时的处境来说,能把张汤激怒,然后让张汤忍不住动手杀了他,这就是胜利了。 他知道廷尉军的诸多刑罚有多可怕,落在张汤手里,比进地狱还要让人难受。 所以能尽快死,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张汤把刚刚整理好的空白卷宗放在一边,摆了摆手,示意给他研墨的手下也出去。 这间帐篷里就剩下了张汤和柳园两个人,而此时此刻,柳园知道,张汤的攻势也要开始了。 张汤放下卷宗,墨也不研了,这似乎是在告诉柳园,我其实没打算问你什么。 柳园觉得这是张汤在给他施加压力,但他不怕,因为张汤不问了,施加压力,无非就是用死来吓唬他,他巴不得现在就死。 张汤道:“你没有咬舌,是因为你知道,咬舌其实不会死人吗?” 柳园怔住。 张汤继续说道:“咬舌不会死,咬舌自尽的正确方法,是尽量多的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然后吞咽,造成断舍卡住,最终是憋死的,这是很需要技术的一件事,如果你咬下来的小了你吞咽,就真的会吞咽下去,而要咬的很大还往下咽,其实更难。” 他看着柳园的眼睛:“如果你想试试的话,我可以帮你,让人把你舌头割下来,然后给你塞进气管里,不需要你自己太辛苦。” 柳园的脸色已经变了。 张汤翘起腿,把衣服整理好,优雅的坐在那。 “现在,我再来回答你的问题,为什么我不防止你咬舌,一共有两个原因。” 张汤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的四肢都被打断了,但没有挑断你的筋,所以骨头断了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养一阵子就好,写字又不是力气活,甚至不需要养一百天那么久。” 他看着柳园说道:“刚好我可以用你养骨头的这段时间折磨你,也无需你回答什么,只是每天都折磨你,折磨到你手臂可以写字的时候我再问,因为宁王告诉我说不急,这一仗会打很久,因为雍州军已经不可能轻易渡江过来了,僵持一两个月问题不大。” 张汤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以为我很想查清楚吗?” 柳园的眼睛眯起来,一开始没太理解张汤的意思。 可是没多久他就反应过来,所以他的脸色马上就变得发白,很快就没有了血色。 他没有想到,酷吏张汤,居然会狠到这个地步。 张汤不想问出来什么,是因为他想杀的多一些。 张汤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谍卫军的人,我对谍卫军的人尤其是对山河印和云雾图出身的人,本来就很看不上,如果能借此机会把所有人都除掉的话,我很乐意。” “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你就这样陪你坐着,昨日我去请求宁王准许我全权办理这个案子,而且要有专断之权,宁王说考虑一下。” 张汤道:“宁王没有直接否决我,就是有希望。”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居然笑了笑:“所以你的口供对我来说不重要,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我说的。” 柳园的脸色很白,心似乎都在发颤。 他做的是谍卫,整日都在危险中生活,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不惧威胁。 可是张汤的话,还是让他感到了一阵阵发寒,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寒意。 张汤做的出来,他也愿意做这样的事。 换句话说,他在宁王手下就是专门做这个的,如果不是宁王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人,那他就不会存在。 所以别人说这样的话可能是威胁,但张汤不是威胁,张汤是在告知。 看着沉默下来的柳园,张汤等了一会儿后还不见柳园说话,他起身准备离开。 “你好好养着吧,如果我一直没来,就是宁王已经应允了我的请求,如果我很快回来,那你......真可怜,因为我只能拿你撒气。” 说完这句话后张汤转身出了帐篷。 帐篷外边,一直靠在一棵树上听着的归元术看向张汤,脸色也有些异样。 因为他也很清楚张汤不是在威胁谁,张汤真的想把他的谍卫军屠一遍。 看到归元术如此表情,张汤问:“你是觉得,我想要做的事有些过于凶狠了?” 归元术不知道如何回答。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没有。” 张汤点了点头:“谢谢。” 归元术道:“如果主公真的答应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张汤本已经往前走了几步,他停住,回头看向归元术:“如果主公真的答应我了,你应该会先得到调令。” 归元术沉默。 谍卫军中被敌人渗透成了这样......不,确切的说,谍卫军几乎一多半都是敌人的人,已经没法再用了。 所以张汤的意思也就很明显,如果主公答应他了,那么就意味着,谍卫军将不复存在。 未来可能会有一个新的,但这个旧的,一定会被张汤扫的彻彻底底。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从远处过来,跑到归元术面前抱拳道:“归大人,主公请你过去。” 归元术的心里骤然一紧。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归元术从李叱的中军大帐里出来,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等在门外的张汤看了他一眼,然后语气很平淡的说道:“应该恭喜你。” 归元术看向张汤,然后低头走了出去。 他因为击败雍州军的大功,被李叱提升为正三品,从即日起转入军职,在夏侯琢帐下听令。 谍卫军,暂时交由张汤整顿。 归元术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向张汤:“他们许多人都是有功之臣。” 张汤看着他:“你觉得主公会没有想到吗?” 归元术点了点头:“我是怕你没有想到。” 张汤咧开嘴笑了,笑的归元术心里一阵阵发寒。 归元术要到夏侯琢的军中听令,所以离开宁王的中军大帐之后,他就直接去了夏侯琢的军帐。 刚到,正好看到夏侯琢从大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看到归元术夏侯琢就笑了:“刚要去找你,你自己倒是过来了。” 归元术俯身道:“大将军,有什么事吩咐?” 夏侯琢把手里那本厚厚的册子递给归元术:“昨夜里,主公和我聊了很久,聊到快天亮。” 他指了指远处:“走走,边走边说。” 归元术接过那本册子,迈步跟上夏侯琢。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主公说,委屈你先到我这边来,不是为了让你从军听调,而是为了给你招人做准备。” “招人?” 归元术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夏侯琢指了指那本厚厚的册子:“这是昨夜我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有睡帮你整理出来的名单,都是我军中的好手啊......说实话,把人掉给你,真的有些舍不得,心疼。” 夏侯琢哈哈大笑:“好在主公答应我,新的谍卫军叫军机司,暂时归在我军中,所有的人员,一半是我给你提供,一半是你自己去物色。” 听到这句话,归元术一下子懂了,刚才在宁王大帐外边,为什么张汤那笑容中对他有些讥讽。 张汤问他,你觉得主公是没有想到吗? 此时回忆起来,那讥讽真的好想能直接打在脸上一样。 夏侯琢道:“原来谍卫军的兄弟们,身上也没有正经军职,主公其实一直都在考虑怎么给兄弟们把身份明确下来,但你也知道,谍卫军的兄弟潜伏在外,明确身份这种事,真的不好办,因为可能反而会害了他们。” 归元术道:“我明白。” 夏侯琢道:“趁着这次机会,把山河印和云雾图的人尽数剔除掉,这事主公应该会交给张汤办,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就像是组建军机司,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夏侯琢停下来,在归元术肩膀上拍了拍:“你尽快和张汤碰碰面,给他一份你要的名单。” 归元术可理解这尽快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立刻转身:“我这就去。” 夏侯琢笑了笑道:“另外......都廷尉大人给军机司亲自设计了官服,你回头也可以去请示一下。” 归元术笑了:“好嘞!” 中军大帐。 李叱看向张汤:“事情给你了,你酌情去办就是,无需中途请示。” 张汤俯身:“臣遵命。” 李叱笑道:“昨天夜里议事的时候,都廷尉大人说你身上血腥味太重,说怕你有报应,所以想让老张真人给你写个符戴着。” 张汤笑问:“老真人写了吗?” 李叱指了指柱子上挂着的那把剑:“老真人说写符有个屁用,给他一把剑,什么报应不报应的,他干的再狠一些,报应敢来就给一剑,就捅它......” 张汤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笑道:“听老真人的吧,老真人是道家领袖,有好生之德。” 张汤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把那把剑摘下来拿在手中,然后朝着李叱俯身一拜,转身,昂首阔步而出。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其实我不是 新的谍卫军要在宁军的基础上建立起来,也有了新的名字......军机司。 经过这件事之后,雍州军攻入荆州受阻,他们想要尽快赶到京州,也没有那么容易。 李叱对于大局的判断之准,足以让韩飞豹头疼不已。 宁军大营。 夏侯琢拎着一个小马扎往江边走,亲兵拎着他的鱼竿,大战之后,宁军在江边设防,雍州军就在对岸扎营,双方隔着拓拓江都能看到彼此。 夏侯琢刚到江边,就看到李叱和高希宁从船上下来,这俩人是胆子真的大,居然乘船到江面上去观察敌情了。 李叱一看到夏侯琢就笑了:“身为大将军,执行军务的时候却跑到江边钓鱼,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扣过谁的俸禄了,啊......一天的好心情就此开始。” 夏侯琢:“......” 高希宁:“你快说钓上来的鱼给他,他就等着这个呢。” 夏侯琢道:“还是弟妹待我好些。” 他看向李叱:“钓上来的鱼给你就是了。” 李叱道:“公然行贿,而且是在公众场合,你这算是罪加一等了,原本只罚一个月俸禄,现在得罚一年。” 夏侯琢都懵了。 他再次看向高希宁,捶胸顿足道:“我怎么信了你的,你比他还坏呢。” 高希宁道:“夏侯大哥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刚知道我比他坏似的。” 夏侯琢哼了一声。 李叱挨着夏侯琢坐下来,伸手:“但是鱼竿要是在我手里的话,那就是我的事了,与你无关。” 夏侯琢立刻就把鱼竿塞在李叱手里了。 李叱看着手里的鱼竿,叹了口气:“先是在执行军务的时候钓鱼,然后试图用钓上来的鱼贿赂我,一计不成居然还要拉我下水,夏侯啊夏侯,这得罚你两年俸禄了。” 夏侯琢:“你们俩刚才坐船出去是不是丢钱了,我就问你们是不是丢钱了,然后想从我这找补回来。” 李叱道:“你怎么能如此怀疑我呢,你应该了解我的,我丢不丢钱和我坑不坑你钱有关系么。” 夏侯琢:“......” 三个人正闲聊,对岸出现了一队骑兵,显然是雍州军的首领也来江边观察军情。 李叱往那边仔细看了看,见那为首之人,身穿一身银甲,骑着一批青色的高头大马。 李叱道:“马不赖。” 夏侯琢道:“我听说杨玄机的马也不赖,还有楚皇帝杨竞的马。” 李叱道:“想要吗?” 夏侯琢道:“想啊。” 李叱道:“那回头我想办法给你弄过来。” 夏侯琢:“几分把握?” 李叱道:“看你交多少定金了,你交的多,把握就大。” 夏侯琢:“不要了。” 李叱道:“没事,我替你交,用我扣你的两年俸禄算定金,如果那匹马我没给你搞来,我把定金退给你。” 夏侯琢:“我凑?” 李叱起身,看着对岸那个身穿银甲的年轻将军,那就是李先生说的那些人,硬生生捧起来的傀儡吗? 一想到这,李叱心里就有些担忧,李先生已经许久都没有送消息回来了,连余九龄也没有消息送回来。 他们两个离开之后,除了余九龄回过一次豫州城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上钩了!”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钓起来一条肥鱼,看着能有三四斤的样子,尾巴居然能甩的啪啪响。 李叱低头看着那鱼,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有些飘忽。 与此同时,距离此地大概只有不到三百里的地方,梁州境内。 一座山庄中,地上倒着无数具尸体。 李先生站在院子里,身子都已经直不起来,累的气喘吁吁。 他身上还有好几处血迹,看起来受伤也不轻。 这个天下,能把李先生打伤的人多吗? 在距离李先生大概七八丈远的地方,墙壁上,一个身穿长袍的人被李先生的剑钉在那。 挂在将近一丈左右的高度,低着头,血顺着那身长袍还在往下低落。 在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齐鲁也在大口喘息着,他的肩膀上有一道豁口,看起来伤的也不轻。 “你果然没有说谎。” 李先生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说道:“你是最不能打的那个。” 齐鲁躺在那,撇嘴道:“我能站在你这边你就知足吧,不然一对一的话,你能杀了他,但你也得躺上几个月。” 李先生抬起头看向那具挂着的尸体,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些人都不可能是庸手,但没有想到居然个个都那么强。 照这样打下去的话,就算他们能利用那些人会分头行事而各个击破,可是难保不会出意外。 “喂!” 李先生朝着齐鲁喊:“你还能策反一个不能?” 齐鲁坐起来,看白痴一样看着李先生。 李先生叹了口气:“罢了,我自己找帮手吧。” 他走到那座房子不远处,一抬手,袖口里飞出去一条很细的锁链,缠绕住他的剑柄,他往回一拉,那剑被拽回来,尸体也掉落下来。 李先生跨步向前一把将尸体接住,然后缓缓的放在地上:“你别怪我,也许你们以为的就是对的,我就是来解决你们的。” 他找了一把长兵器过来当铁锹用,在地上挖了个坑,把那具尸体埋进去。 齐鲁过来帮忙,用手捧着土往坑里放,眼神里,是他刻意压制着的悲伤。 “我算是叛徒吧。” 齐鲁说。 李先生点了点头:“不是算是,就是。”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按照你的理解,从一个地方来的人就应该团结在一起的话,那我也是叛徒。” 齐鲁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自言自语道:“做叛徒,滋味果然很不好受。” 天空中飞过一行白鸟,也不知道是什么,排着队飞过去,和蓝天白云显得那么配。 李先生把人掩埋好,伸手拉了齐鲁一下:“走吧,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去喝一杯。” 齐鲁问:“只能喝一杯吗?” 李先生道:“你结账的话,喝几杯都行。”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地上那么多尸体都还在,他们只掩埋了那一个人,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人算他们的同伴。 不,是同乡。 几天后,一支队伍到了山庄外边,那个被韩飞豹成为圣师的人在山庄外边下马。 他和同伴约好了在这见面,因为雍州军和宁军开战的事,他耽搁了几天。 还没进门圣师的脸色就变了,一把推开院门,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后,他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快步进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那座新坟。 站在坟前,圣师沉默了许久,然后朝着那座新坟鞠躬三次。 宁军大营。 李叱正在和夏侯琢他们商量军务,外边有亲兵快步进来,俯身对李叱说道:“余将军回来了。” 李叱一怔,下意识的往大帐外边跑,和要进门的余九龄差点撞上。 余九龄看到李叱之后,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当家的......我把人丢了。” 李叱却一把将余九龄抱住,抱的有些紧。 余九龄的眼睛有些发红,他没有找到李先生,找到李先生给他留下的字,李先生说如果余九龄回来看到字,就不用再找他了,让余九龄回家去。 可是余九龄担心李先生,那可是他的师父啊。 余九龄找了几个月,一无所获,只好先回来见李叱再商量办法。 李叱在余九龄后背上拍了拍:“没事没事,李先生不会出事的,还没有消息回来,这反而就是好消息。” 余九龄懂李叱的意思,可是却没办法释然下来。 两个人进了大帐,李叱让人给羽箭准备饭菜,还刚安排好,亲兵又跑进来,说是李先生回来了。 这一下,李叱和余九龄同时跳了起来。 此时此刻,宁军大营门口。 一身长袍的齐鲁看着那些宁军士兵,不由自主的感慨了一声:“这就是天命之子的队伍么......” 李先生道:“为什么你也这么说。” 齐鲁叹道:“你和我是一个地方来的人,别说你没听说过关于穿越者和位面之子的故事。” 李先生当然知道。 关于那两个人的故事,后世的人越说越邪乎,说一个穿越者因为影响了历史的本来走向,所以被位面之子干掉了。 而那位位面之子能召唤陨石雨,李先生想过,陨石雨......那玩意要不是喀秋莎都说不过去。 “你......” 齐鲁看向李先生:“你也觉得,历史就应该按照本来的方向走吗?” 李先生道:“不然的话,为什么要叫做历史?” 齐鲁嗯了一声:“我就是和他们这么说的,可他们说,这又不是我们的历史,这甚至和我们曾经的世界都不是一个世界,既然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何必尊重历史。” 李先生道:“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也不算错。” 齐鲁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李叱才是那个来修正我们的人吧,而不是你。” 李先生一怔,他看向齐鲁,齐鲁摊开手往上做了一个托举的动作,然后又往下一压:“大魔导师。” 李先生笑了笑。 就在这时候,李叱和余九龄同时跑出来,当他们两个人看到李先生身边还有个外人的时候都楞了一下。 而余九龄看到那个人身上穿着的长袍,脸色变化更大。 李先生道:“这位就是宁王殿下。” 齐鲁哦了一声,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叱:“很早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宁王殿下的名字,很早很早以前就想亲眼来看看你,因为总是会有些宿命的事不可避免,可是想要靠近你,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啊......” 李先生一怔。 齐鲁忽然一掌将李先生击飞了出去:“其实,我不是最不能打的那个。” 然后身形闪烁之间,一指点向李叱的心口。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稍稍有些后悔 李先生毫无防备之下被一张拍飞,这可能是人性对他信任人性的最大的一次辜负。 这一掌的力度奇大,李先生身上又有伤,所以落地之后竟然一时之间都站不起来。 而在他飞出去的同时,齐鲁已经一指点在李叱心口。 李叱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下一息,李叱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的也向后翻了出去,他连续后翻落地,双脚又在地面上往后滑行了一段才停下来。 “嗯?” 齐鲁皱眉。 他先是诧异了一下,李叱为何不死。 然后就醒悟过来,于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你到底是有多怕死?” 李叱疼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珠,他低头看了看胸口位置,衣服上自然不会有什么指痕,但是他很清楚,衣服下边的护心镜碎了。 不只是护心镜,他里边穿着的那件玉甲,甲片也被点碎了一块。 是的,李叱还有一件玉甲,是高希宁那件。 原本高希宁就不太喜欢穿玉甲,主要是因为穿上之后显得身材稍显臃肿,女孩子嘛,但她听李叱的,所以也还穿着。 后来高希宁又了一件软甲,比玉甲要轻薄的多,防御力却不低。 所以当李叱把他那件玉甲给了李先生之后,高希宁把她的玉甲给了李叱。 可是,如果没有护心镜,那一指点碎了玉甲还能重伤李叱。 余九龄抽刀朝着齐鲁的脖子上砍过去,他的刀法着实一般,可他足够快。 就在那刀扫过去的时候,齐鲁抬起手,手指在余九龄的刀上弹了一下,余九龄的刀立刻脱手飞了出去。 下一息,那根手指点向余九龄的咽喉。 这是余九龄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为危险的一刻,转瞬即生死。 也就是在这一刻,余九龄爆发出有生以来最大的潜力,不可思议的避开了那根手指。 避开了,但没有完全避开,手指在他脖子上扫了一下,犹如被刀子切过一样,脖子上立刻就多了一条血口。 “九妹回来!” 李叱立刻喊了一声。 余九龄向后翻出去,同时伸手进腰带挂着的鹿皮囊,抓了一把石灰粉出来往前一洒。 “下三滥。” 一身长袍的齐鲁向后撤了两步,避开那飘扬的石灰粉。 他才站好,一杆长槊从侧面刺了过来,犹如雷霆一击,快且霸道。 齐鲁单掌往下一拍,这一掌拍在槊锋上,长槊就失去控制,槊锋狠狠的戳在地上。 夏侯琢因为这一顿险些翻过去,硬生生的靠臂力把身体顶住。 再下一息,几支弩箭朝着齐鲁飞过来,箭极精准,有奔咽喉,有奔心口。 齐鲁左臂抬起来大袖一扫,那袖口仿佛吃饱了风的船帆一样,瞬间鼓起来,噼噼啪啪的把那几支弩箭扫掉。 他往前看了一眼,大营里,宁军士兵正在往这边冲。 齐鲁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如此算计还不能杀你......你命真好。” 说完这句话后一转身掠了出去,一个恍惚,人已经在两丈之外,他身形起落,没多久就消失不见。 “喊人,追!” 李叱向前冲了出去。 他很清楚,这次把人放走的话,以后真的会遗患无穷。 李先生此时也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侧头看了看自己肩膀。 他左肩中了一掌,估计着左臂骨头断了,相当于暂时被人废了一条胳膊。 可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后,加速朝着李叱追了过去。 这种情况下若是再被那人走了,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而是以后就会有没完没了的危险。 从接触,到齐鲁退走,其实加起来也不过五六息的时间而已。 可就是这短短的五六息时间,却让齐鲁真正的震撼了所有人。 而且这个人的果断,同样令人震撼。 没能一击必杀,马上就离开这军营之地,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哪怕以他的实力,可能再进攻一次,李叱就会被他杀死,他也没有做尝试的打算。 因为这里是军营,他的实力再强大,也不可能在被宁军士兵团团围住后杀出重围。 或许会杀死很多人,可他终究会被活活困死在这。 几息的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很多人其实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夏侯琢被阻了一击,槊锋深入大地,双臂酸麻且有阵阵疼痛。 李先生左臂已经无法在动,骨头都断了。 李叱的心口被点了一下,纵然他有护心镜和玉甲,心口里还是一阵阵窒息。 余九龄被一指逼退,脖子上血流如注。 可也是在这几息之中,所有人都没有生出躲避的念头。 在齐鲁转身掠走的瞬间,李叱喊了一声追上去。 然后,在这同一时间,李先生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左肩,朝着李叱追了上去。 同一时间,夏侯琢活动了一下双臂,把长槊拔出来,右臂上肌肉暴起,把长槊朝着那个长袍家伙掷了出去。 同一时间,余九龄转身朝着大营里跑进去,他不是躲了,而是李叱喊了一声......去喊人。 半空之中,齐鲁似乎的感觉到了背后的风声,他在半空强行转身,那一刻,长槊已经飞到近前。 齐鲁眉头一皱,大袖横扫出去,那般凶猛飞来的长槊被震的旋转起来,然后砰地一声戳在地上。 齐鲁也被这外力影响而落地,他看了一眼居然追上来的宁王李叱,心说你胆子不是那么小那么怕死的么,怎么还敢追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距离宁军大营有多远,此地还不足以说的上安全,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冒险。 如果要说他为了骗取李先生信任,跑去见李先生,甚至让李先生杀了他是冒险的话,那就错了。 他有把握脱身,甚至还有二三分把握反杀李先生,至于李先生给他的药,如果不是他一早就闻出来是什么东西他如何会吃,这算什么冒险。 他在山庄里和李先生并肩而战的时候,肩膀上被人砍了一刀,那一刀的深浅,位置,都在他计算之中,自然也不算什么冒险。 再到于宁军大营门外袭击李叱,这就更不是冒险,因为他原本有把握一击必杀,然后凭借他的速度安然撤出。 但,没能一击必杀,那么接下来留在宁军大营里的每一息都是在冒险,因为这之后要发生的事,不是他能百分百推测出来的。 所以他才会转身就走,可他没想到的是李叱敢追上来,险些被他一指点死的人,怎敢追上来? 齐鲁心中有几分怒意,有那么一个瞬间,确实想等等李叱追上来,然后一指点穿李叱的脑壳。 可是他也看到了,宁军的反应速度奇快,已经有马队在集结。 论短距离的爆发力,他的速度当然要比马快的多,可是一旦甩不脱的话,长时间奔跑,没有人可以跑的过马。 齐鲁没有再理会李叱,他再次加速往前冲,心里只有一些遗憾。 宁军大营这边,廷尉军已经上马。 高希宁也跳上马背,几名千办劝阻,高希宁却喊了一声:“准备了那么久,没有谁可以让我临阵逃脱!” 她手一挥:“带上东西,追!” 廷尉军黑骑,呼啸而出。 此时澹台压境追到半路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他反而朝着后营那边掠了过去。 不久之后,澹台压境到了后边抛石车所在,人还没到就已经喊了一声:“瞄着岸边位置打,调整好距离,所有抛石车都要打!” 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军令到来,立刻执行。 所有的抛石车迅速的装填上巨石,他们早就已经精确计算过到岸边距离,所以稍作调整,巨石就飞了出去。 大营外边,齐鲁正在向前疾掠,李叱他们紧追不舍,可就在这时候,齐鲁忽然一个转向朝着拓拓江边冲了过去。 李叱明白过来,行事如此缜密果断的人,必然会有人在江边接应。 而接应他的人,也必然是还没有被查出来的雍州军内线。 齐鲁看到了江边有一艘小船在等着,他不认识那个人,但他知道那就是在接应他的人。 他飞身到了岸边:“快划!” 他喊了一声,刚要上船,天空中许多巨大的黑影落了下来。 砰砰砰的声音中,巨石纷纷落下,那艘小船被其中一块巨石击中,直接被砸了个粉碎。 齐鲁脸色一变,立刻沿着江边往前冲,李叱他们此时也已经追了上来,距离被拉近。 澹台压境也不知道自己下令抛石车攻击有没有用,吩咐完了之后,他从后营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疾冲。 齐鲁没办法过江,只好沿江奔走,虽然接应已经失去作用,可他此时却还没有多少慌乱。 以他的能力,甩开李叱等人,应该不是问题。 他有着比李先生时间更久的沉淀积累,有着更艰苦且持续的训练,所以他才有能比李先生还要强一些的实力。 他们这些人,虽然日子过的舒舒服服,可哪一个不是整天都提心吊胆。 从很早之前他们就知道,唯有自身实力强大无匹,才能避免被抹掉。 可是他显然低估了宁军的应变。 大营中飞起来一团烟花,虽然在白天并没有那么璀璨,可是却很快就在天空中炸开一团浓浓的烟雾,而且范围很大。 当这团烟雾出现,就意味着所有分派在外的游骑和斥候都要赶回来。 在这一刻,齐鲁心里微微有了些悔意。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没人可以杀我 齐鲁对于宁军的了解不能说不多,但他自负了些,他以为自己在见到宁王李叱的那一刻,就能一击必杀。 可是除了高希宁他们这些格外亲近的人之外,谁还能知道李叱身上穿了玉甲,谁还能知道李叱心口还有一面护心镜? 所以此时的齐鲁,想要逃走似乎要拼尽全力才行。 宁军中升起来的烟雾,是在召唤分派在外的游骑和斥候。 那些士兵虽然论个人武艺比齐鲁差的远了,可是他们都是最骁勇也最善战的士兵,他们更是猎人。 这些斥候都有马,而且身上必然装备齐全,武功再高,被一群骑马的人追着用连弩打,那也绝对不是什么好滋味。 一念至此,齐鲁就开始加速向前,不敢再有丝毫托大。 他这一加速,很快就把李叱甩开距离,原本快要追到他身后的李叱,又被拉开了两丈以上。 可是李叱的身上,又怎么可能只有保命用的东西? 在疾冲之中,李叱就把腰畔挂着的连弩摘下来,瞄准齐鲁后背连续点射。 可此时齐鲁居然没有躲闪,始终照直了往前跑,他那般高手,必然能听到连弩击发的声音才对。 转瞬之后,弩箭打在齐鲁背后,居然不能打进去。 所以李叱也忍不住低低的骂了一声:“还有脸说我怕死?你他娘的不是也穿了软甲!” 李叱奔跑中更换了弩匣,这次朝着齐鲁的头上瞄准,可是这般全力奔跑中还要瞄准一个同样奔跑的人,绝非易事。 齐鲁不但速度奇快,还在不停的左右晃动头颅,当然这姿势跑起来肯定不好看,却能有效的避免被李叱爆头。 跑了一会儿之后,齐鲁干脆把头低下去跑,这姿势就更加的不好看了。 不管是谁,低着头往前伸着脖子还跑那么快,都不可能好看。 像是一只奇怪的跑起来速度如奔马一样的乌龟。 这是李叱有史以来遇到的在速度上的最强对手,而他要是瞄准,就难免会分神,速度就会有所降低。 他只是稍稍慢了些,就被齐鲁把距离拉开的更远。 就在这时候,后边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李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惊着了。 高希宁居然也追了上来,这把李叱吓得几乎喊出来。 人在将潜能发挥到极致的时候,短距离内比奔马的速度快并不算多难。 可是跑了这么久,再快的人也不可能把骑兵甩开。 廷尉军黑骑追上来,高希宁在纵马之中俯身把手伸出去,李叱拉住高希宁的手借力跃起来落在马背上。 他是落在高希宁身后的同时,双手伸出去掐住高希宁的腰,发力把高希宁往前方高处扔起来,他迅速移动到前边,又伸手把高希宁接住。 “到我身后。” 李叱急促的说了一声。 高希宁先是在马背上转身面对李叱,然后抱着李叱的腰,身子一转到了后边。 齐鲁一边狂奔一边回头看,见战马已经距离他越来越近,他也急了。 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抓出来一把什么东西,朝着身后猛的一洒。 李叱松开缰绳,双手抬起来用小臂护住头脸,同时喊了一声低头。 一片铁钉似的东西打过来,速度太快也分不清楚是什么。 李叱的手臂上也有臂甲,只感觉叮叮当当的响了一阵,身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下,可有玉甲在,也不用很担心会受伤。 齐鲁回头看,见李叱居然还在马背上,心里顿时更为恼火。 刚才情急之下,他竟是忘了李叱身上穿着护身甲胄。 高希宁就在这时候喊了一声:“动手!” 这一声喊,在李叱身后的四名廷尉府千办同时从马背上跃了起来。 千办方洗刀将背着的一个巨大的弓转到了身前,那弓大的有些离谱,而且还是铁胎弓,这种弓连李叱都未见得拉的满。 方洗刀腾空而起,稳稳地站在了马鞍桥上,另外两名千办从两侧飞身过来,分别抓住了这张巨弓的两端。 他们的身体下坠,这种惯性之下,把弓拉的弯曲。 千办尚青竹从背后跳过来,人在半空把一杆铁枪搭在了方洗刀的肩膀上,尾端顶住了弓弦。 他抓住弓弦的同时,身子也离开了马背,借助向后飘的惯性把弓弦拉的更紧了些。 四个人配合,这一切的动作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如此默契,显然为了这一刻,他们四个人已经配合练习了很多次。 而这,就要归功于高希宁。 她在得知敌人已经控制了山河印和云雾图之后,就开始担心李叱的安全,尤其是在知道了那些人可能和李先生一样有着超绝的身手,她就不得不考虑怎么才能保护李叱。 廷尉军为什么而建立? 一切为了宁王。 四个人配合,随着尚青竹一声暴喝,那杆铁枪被送了出去,在那一瞬间,仿佛连空气都被穿透出一圈人眼看不出的波纹。 这杆铁枪飞出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那般实力的四位千办合力才能发出去的这一枪,有多恐怖? 只一个转瞬,那铁枪就到了齐鲁背后。 齐鲁感觉到了危险,这是绝对高手的敏锐感觉,然而,在这一刻他再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拼尽全力之下,也只是把身子往一侧偏开了些许。 砰地一声! 那铁枪击中了齐鲁的左肩,巨大的力量之下,肩膀直接被轰开,左臂飞了出去。 血雾喷洒中,那枪飞到前边又狠狠的戳进地里,激荡起来一片尘土。 在如此巨力的冲击之下,齐鲁又在疾冲中,怎么可能还稳定住身子。 铁枪落地的那一刻,齐鲁也翻滚了出去。 这一枪对他的伤害实在是太重,左臂从肩膀处被切掉,那伤口会有多恐怖。 他翻滚了几下后迅速起身,可是脑子里却还忽忽悠悠的,有那么片刻连腿都软了几下。 强撑着站起来,就看到李叱已经从马背上飞掠下来,一刀朝着他劈落。 齐鲁身上也有一件很名贵且很坚韧的软甲,寻常刀剑不可破之,羽箭也不可破之,但挡不住力度那么恐怖的铁枪。 李叱这一刀落下来,亦有开山之威。 齐鲁已经来不及避开了,此时的他脑子里还有些昏沉,反应就慢了半拍。 对于这样的高手对决来言,慢上半拍就是生死。 他下意识的把右臂抬起来挡住头,同时往后退,他右臂上也有软甲保护,理论上可挡住刀砍。 理论上而已,因为他的理论上没有写上有一种刀,是李叱的刀,天下致锐的鸣鸿刃。 一刀,齐鲁的右臂被齐刷刷斩断。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齐鲁因为剧痛反而清醒了不少,身子立刻拔起来,双脚踹在李叱胸口。 李叱被踹中向后退出去,而齐鲁借助这一踹之力往后翻身,落地后狂奔而出。 失去双臂的人,跑起来的姿势就不是好看不好看能说明的,而是诡异。 这个时候,一个人求生的欲望也被无限度的激发出来。 两条胳膊都没了,血在飘着,他在狂奔。 “送我出去!” 李叱身边有人喊了一声,那是李先生的声音。 李叱没有丝毫犹豫,把鸣鸿刃扔在地上双手搭桥,李先生的脚踩在李叱的手上,李叱发力往前一推。 李先生人如一道流星追上了齐鲁,于是天空中就划过一道电光。 下一息,齐鲁双腿俱断。 李先生不是要杀他,如果要杀他的话这一剑能把齐鲁的人头切下来。 可是敌人不止有一个齐鲁,抓住齐鲁比杀了齐鲁要有用的多。 廷尉军中张汤,就算齐鲁是一个和李先生一样强大的人,可他也一样怕死,只要人还怕死就是破绽。 齐鲁还在奔跑中两腿就从腿弯处断开了,所以身子猛的扑了出去,而那两条断腿还在保持着奔跑的动作。 没有双臂他连支撑都不能,重重的摔在地上。 落地之后的齐鲁在地上搓的面目全非,脸上都是血痕,血痕里沾了不少砂砾。 这种情况下,若是换作一个普通人,已经不可能再动的了。 然而齐鲁却硬生生靠着腰力坐起来,满脸血的他,朝着李先生狞笑了一声。 李先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立刻上前,齐鲁一口咬住了自己一侧的衣领,咬住之后就开始疯狂的咀嚼。 李先生一把将衣服从他嘴里扯出来的时候,还带掉了两颗牙,可想而知齐鲁咬的有多狠。 “哈哈哈......” 嘴里往外溢血的齐鲁狞笑着对李先生说道:“没有人可以杀了我,只有我自己可以。” 也不知道他衣领里藏着的药是何种剧毒,发作的速度竟然能这么快。 片刻后,齐鲁的眼睛就有些发直,嘴里往外溢出来的血也变了颜色,还有白色泡沫似的东西一同往外溢。 他还在说着什么,可已经发不出声音,这样子就显得那么恐怖。 那些说不出来的话,才最震撼人心。 只不过几息时间,齐鲁就往后一仰倒在地上,眼睛都翻了。 李先生站在尸体旁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上表情格外的复杂。 李叱追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吃惊,那家伙也是为了保命而不择手段的人,可是在此时却选择了自己了结自己。 这大概,就是他们那些人的尊严吧。 “先生.....” 李叱看向脸色发白的李先生:“你怎么样?” 李先生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骨头断了,之前一直绷着一股劲儿所以没觉得疼,此时痛感传来,眉头都忍不住皱起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疼。” 李叱转身:“我背你。” 李先生摇头:“腿不疼。” 然后就笑了笑,李叱也跟着笑了笑。 可是李叱看的出来,李先生的笑容和他的眼神一样复杂,笑容中还有些悲伤。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你找个帮手吧 “先生,你怎么样?” 李叱进门就看到李先生躺在那张木床上发呆,他的胳膊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昨日他拒绝了医官为他诊治,都是他自己动手包扎的。 也许在李先生心中他和这个世界始终都有隔阂,真的要说出起来,他和死去的那个人才是同路。 所以,他悲伤。 可是李先生这样的人,连悲伤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李叱进门的时候李先生就笑了笑,摇头道:“还好,胳膊断了而已,修养一阵子即可。” 李叱嗯了一声,把带来的伤药放在桌子上:“沈先生配的药,她说不敢冒昧前来打扰先生,所以让我把药带过来。” 李先生笑了笑:“好。” 他知道沈如盏,但是,如果要细算起来的话沈如盏应该是他的第几代弟子他就不知道了。 云隐山里的那些女弟子们,现在很多都在沈医堂里,她们救了许许多多的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可算是李先生的功德。 如果,人真的可以靠行善积德的话。 或许是看出来李叱不知道怎么劝慰自己,李先生笑着说道:“我这样的人,远比你以为的要洒脱。” 李叱知道,可是他更知道,洒脱不是无情,看起来洒脱的人其实心思更细腻。 因为李叱就是一个别人眼中洒脱的人。 “你认识不认识什么很了不起的人?” 李先生故意岔开了话题。 可是说完之后才发现,这话题根本就没有岔开,反而是又进去这件事之中。 李叱点头:“认识一个,不过没在大营里,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他说的是方诸侯,一个看起来同样是很洒脱的人,但也是一个满心都是悲伤的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是站在高处的人,心中的悲伤就会越重。 这世上也许就没有一个站在绝对高处,还绝对快乐的人,如果有的话,那这个人真的很幸福,令人羡慕。 “很强吗?” 李先生问。 李叱回答:“看不清。” 看不清,那自然就是很强了,因为李叱本身就已经到了他能看清绝大部分人实力的高度。 如今这个天下还能比李叱站的更高的人,实事求是的说,已屈指可数。 “那就好。” 李先生回了一句,然后就闭上眼睛,李叱坐在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良久之后,李先生闭着眼睛说道:“能不能......厚葬他?” 李叱点头:“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李先生笑了笑,却没有睁开眼:“谢谢。” 李叱嗯了一声后,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又是许久许久之后,李先生道:“如果将来你做了皇帝,请尽可能的做到公平这两个字,有些人变坏了,其实并不是本身就很坏,而是可能在某些环境下,导致心理出现了不平衡。” 李叱明白李先生的意思,他这样出身的人,更能明白李先生话里的那种无奈。 “我会尽最大努力。” 他回答的很快,虽然话不多。 李先生笑了笑:“我喜欢宁这个字......安宁,久远,如果每个人的这一生,都有一个宁字伴随的话,那是多圆满多幸福的事。” 李叱点头:“我也很喜欢。” 接下来就又是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叱起身道:“先生好好休息,我先去大营里了,还有些军务事要办,雍州军看起来在准备渡河。” 李先生点头:“去吧,我这里不用担心,你经历过比别人更多的事,就会知道很多时候,人其实不需要陪伴,只需要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儿。” 李叱俯身:“弟子告退。” 他出了房间后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是经历过那么多事的人,可刚刚试着用李先生的心境去感受一下那种悲伤,只片刻,他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一样。 为什么李先生总是云游? 那是因为,如果他在一个地方停下来的太久,就会怀念。 唯有不停的走动,不停的去看这个世上新鲜的东西,他才能让自己的心不那么难过。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掩耳盗铃,算不算是自欺欺人,可李先生又能怎么样呢? 李叱回到大营的时候,看到廷尉军那边,四名千办又在配合训练那种无与伦比的攻击。 之前击杀齐鲁的时候,四名千办用那张巨大无比的弓射出去一杆铁枪,那一击,李叱很清楚,这世上应该没有谁能硬接的住。 李叱想了想,转身去了辎重营。 进了大营,看到原来挂刀门的小师弟甄艮正在带着人清点粮草物资,见到李叱,甄艮连忙跑过来硬接。 挂刀门的那些师兄弟们,现在都已经分派在后勤这边做事,大师兄贾阮留守幽州,如今已经是幽州的一把手。 李叱答应过贾阮,不会让他的师兄弟们太冒险,所以全都安排在后方,只有甄艮坚持要随军。 “主公。” 甄艮跑过来,笑着说道:“主公是需要什么?” 李叱笑道:“想到个好玩意,想让铁匠们做出来试试。” 甄艮连忙引着李叱到辎重营里,召集来负责锻造修补兵器的匠工。 按照李叱的设想,他们把一杆铁枪烧红,然后把前端拉长了些,很尖锐。 再然后继续加热烧红,然后将这根铁枪前端拧成麻花状,这种事不算多难,很快就做好了。 李叱看到辎重营这边有一片空地正合适,还有几棵树,所以也没回去,吩咐人把那高希宁和那四位千办请过来,要带着他们的那张大弓。 其实李叱让人锻造这中螺旋枪的时候,甄艮就明白李叱的意思了,因为那张弓就是高希宁找他做的。 不多时,高希宁带着人过来。 李叱笑道:“我想看看你们配合用这张弓,威力的极处是多大。” 他指向远处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先用你们的铁枪试试。” 方洗刀和尚青竹他们四个对视一眼,然后站好位置,四人合理放出去一枪。 那铁枪呼啸而出,砰地一声戳在大树上,其力度之巨,直接将树击穿,可是枪杆没能穿透过去,卡在了大树中。 即便如此,这威力有多恐怖也已经显而易见,那么粗的一棵树,阻力有多大? 李叱指了指那刚刚打造出来的螺旋枪:“试试这个。” 方洗刀等四人又用螺旋枪试了一次,这次,那枪非但击穿了树,还又飞出去了一小段距离,虽然速度减缓了许多,可比用铁枪要提升了不少。 “甄艮。” 李叱笑道:“你聪明,再想想怎么把威力再提升一些。” 甄艮应了一声:“我去琢磨琢磨。” 他们去研究如何再把这四人配合的威力提升,李叱和高希宁肩并肩往大营前边走。 高希宁问:“李先生怎么样?” 李叱摇了摇头:“不好。” 高希宁缓缓吐出一口气:“肯定会不好......这和不得不对同乡下手,并无区别,不......应该更难过。” 两个人都能理解李先生的悲伤,却都没有什么办法来劝慰和化解。 许多事,别人都帮不上忙,只能靠自己慢慢消化,成年人的世界,有些时候真的只能靠自己。 所有的感同身受,都只是浅尝即止。 与此同时,在雍州军大营里。 圣师站在一座新坟前沉默着,齐鲁没有按照约定回来,他就判断齐鲁已经死了,没多久收到消息,说看到对岸在追杀一个人,很多人追杀一个人,那人被斩断了四肢而死,极为惨烈。 此时此刻的圣师,看起来是那么平静,却连呼吸中都拖着一股寒意。 韩飞豹都不敢上前,离得远远的看着。 良久之后,圣师转身走回来:“把坟扒了吧。” 韩飞豹等人一惊,没理解圣师这是什么意思。 “一座空坟,毫无意义,他不喜欢这样,况且除我之外,也再无人凭吊......” 圣师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韩飞豹他们不敢违抗,很快就把那座什么都没有的坟包扒掉了,看起来就更显得凄凉。 五六天后。 距离这里大概有二百里外,鹤江边上的一座名为燕来的小城中,方诸侯走进一座茶楼,人很多,哪怕世道不大好,似乎这小小山城里的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日子依然过的悠闲。 这里是荆州西南,与蜀州距离并不是很远,这里的人也和蜀州那边的人生活习惯近似。 喜欢喝茶,生活节奏很慢,有时候在茶楼里一坐就是半天。 方诸侯本来就已经收到了高希宁派人送来的请求,请他回宁军大营中保护李叱,这封信是几个月前高希宁就已经派人送出去的。 就在李先生决定去追查那些人的时候,高希宁就必须为李叱的安全多做考虑。 接到书信之后方诸侯随即动身,独自一人南下,他倒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并不觉得孤单。 走了很久的路有些疲乏,他打算进茶楼稍作休息。 小伙计殷勤的把他请进来,这茶楼里人很满,只有最里边角落处空着一个位置。 方诸侯随着引领在那位置坐下来,往四周看了看,觉得有点意思。 正在说书的那个老人家,讲的是一个神话故事,正讲到两大神族的首领,率领部众正在决战。 这说书人水平极高,说到激烈处,所有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小伙计端着托盘上来,托盘上有一壶茶三样干果,这是此家茶楼标配的东西。 他才把东西放下,门外又进来了几个人,穿着很长的袍子,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小伙计连忙迎接过去,还没等他说话,那几个人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在了方诸侯身上。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出其不意谁还不会了 那四个身穿长袍的人走进茶楼,其中一个看向掌柜的所在:“都出去,不然死。” 掌柜的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骂道:“哪里来的人敢到我这撒野?!” 他招呼一声就要让伙计动手,其中一个身穿长袍的人,随便一拳横扫出去,屋子里的柱子就被砸断。 屋顶上哗啦一下子掉下来许多东西,碎木和瓦片,好在都是震下来的,而不是塌了。 片刻后,屋子里的人就差不多都跑了出去,只有方诸侯在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他左手伸出去挡住了茶杯,等到灰尘洒的差不多了才把手挪开。 “请方先生和我们去见个人。” 走在最前边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左右的女子,模样倒是不错,说话的语气稍稍有些倨傲,虽然用了一个请字,可意思是你不跟我们走的话,我们就把你废了带走。 方诸侯还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想着自己刚刚是不是点了一碗面,又想着是不是忘了还没点? 如果点了的话,可以等等再走,如果没点的话......也要喝些茶才行,一路走过来又渴又饿。 所以心情也不大好。 见方诸侯不答话,那女子皱眉道:“请方先生跟我走,外边准备了车马。” 方诸侯总算是抬起头,他问:“你们是谁?” 那女子回答道:“圣师坐下四象弟子。” 这四个人两男两女,两老两少。 站在后边的那两个年纪大,不过也就是四十岁多些的样子,倒也没到老态龙钟的样子。 方诸侯有问:“圣师是谁?” 那女子回答道:“圣师就是圣师,你不用问的那么清楚,若你再拖延,只好是我们动手请方先生走一趟了。” 方诸侯心情更加不好了。 原本是又渴又饿,现在再加上又气。 他看了看这四个人的站位颇有些门道,从这四人的气度和身形来判断,应该也可称得上高手。 “你们那位圣师有没有说过,你们四个人来,可能请不动我?” 方诸侯喝了一口茶。 那女子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们对你并不了解,你在长安城的时候,曾经杀过一些高手,还吓退过天下第七,可是在我们眼中,天下第七也不过是个蝼蚁。” 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相对年轻的男人说道:“你曾经和圣刀门的门主有过交手,你赢的并不是很轻松,所以你的实力,也只是比他高一些而已。” 那女子继续说道:“我们对你了如指掌,既然圣师让我们四个来,就说明我们四个有足够的能力把你带回去。” 方诸侯嗯了一声:“听起来确实有些了解我。” 他抬头看向那女子:“那你告诉我你说的这些,那是几年前?” 那女子皱眉:“冥顽不灵。” 她左手往前一伸,袖口里飞出来一条长索,像是一条灵动的蛇一样,朝着方诸侯的脖子缠绕过来。 方诸侯的凳子往后滑了一段,那长索就随着他移动而继续往前延伸。 下一息,长索套住了方诸侯的脖子,那女子袖口里的手一收,长索骤然收紧。 再下一息,长索回到女子身前,可她套回来的是个茶杯。 方诸侯还坐在那把椅子上,还在原来的位置,就好像刚刚他向后移动是几个人的错觉一样。 证明这不是错觉的,就是那个杯子。 “动手!” 那个年纪比较大的人一声令下。 他是四象的大弟子,被圣师取名为老阳,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四十几岁的女子,是为老阴。 前边的两个年轻人,一为少阴,一为少阳。 少阴出手,长索再次套向方诸侯的脖子,方诸侯伸手拿了一根筷子,一挑一拉,飞索套在筷子上,方诸侯把筷子往旁边戳了一下,正好戳进墙缝中。 他再次向后滑出去,少阳的攻势被他避开。 此人用的是一条长鞭,和少阴的场所不同,此人的长鞭顶端绑了许多铜钱,边缘处应该也打磨过,看着就很锋利。 方诸侯双脚轻轻点了一下地面,身子向后飘出去,那条长鞭打在椅子上,直接把椅子打的碎裂。 方诸侯才落地,老阳和老阴同时动了,一左一右绕过来,速度奇快。 两条长鞭从袖口里甩出来,竟然抖的笔直,看起来便如同两杆长枪。 方诸侯双手往外一甩,长袍大袖打在那两条鞭子上,一震之下,鞭子被敲打的偏开。 一条鞭子戳在窗口,把窗户戳了一个洞,另一条鞭子戳在墙壁上,竟然把那青砖都打出来一个坑,砖石碎裂。 方诸侯的表情随即严肃了那么一些,这四个人所习练的兵器很少见,而且四人有配合默契。 看来别人为了把他带回去,并不是随随便便派了几个人就来了。 就在这时候,少阳的长鞭又点了过来,长鞭在半空中抖了一下,那鞭子甩出一声脆响,鞭尖像是骤然加速一样。 这种鞭子,上边满是打磨锋利的铜钱,被扫中的伤口会有多恐怖可想而知。 他这一鞭扫的还是方诸侯的脖子,所以看来他们也是非要带一个活的回去才行。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诸侯的不开心就到了爆发的边缘。 他再次后撤避开鞭子,老阴和老阳两个人又一左一右攻了过来,他们两个人的鞭子封住了方诸侯的退路。 方诸侯又要避开前边的鞭子,又要防备后边的鞭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往上掠起来。 他双腿微微弯曲发力,脚下的砖瞬间就被压下去一些。 在这一刻,少阴的飞索出手,她就是在等方诸侯掠起来,只要方诸侯身子拔高,飞索必然套中方诸侯的脖子。 这四个人,显然配合过已经很多很多次,如此默契,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方诸侯脚下确实发力了,但他并没有跳起来。 在飞索过来的那一瞬间,方诸侯身子骤然压低,身体往前扑倒一样,还是笔直的那种扑倒。 可就在他将要趴在地上的时候,脚下发力,身子犹如一杆被激射而出的重弩,与地面几乎贴着往前飞出去。 他在向前的同时一把抓住了少阳的脚踝,直接把少阳拉的扑倒在地。 这一路拉着走,少阳那张颇为俊美的脸,在并不平坦的青砖地面上一路滑过。 方诸侯的身形骤然一停,然后把手里的人往前甩了出去。 少阳这一下原本会被摔的很惨,可他反应奇快,在半空中鞭子甩出去,鞭子缠在柱子上,他借力又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老阴和老阳两个人冲过来,两条脖子用如长枪,快的犹如流星落地,一下一下刺向方诸侯。 “麻烦。” 方诸侯瞥了一眼旁边的桌子,他的包裹在桌子上。 在那一刻,少阴也看到了方诸侯的眼神,于是她的飞索一转将方诸侯的包裹卷了起来。 方诸侯轻叹一声。 包裹被卷起来后,还在半空,不少石灰粉就从里边漏洒出来,把少阴吓了一条,若石灰入眼,这种情况下都没有办法救治。 那些人对方诸侯确实有很深的了解,不然的话也不敢派人来抓。 可他们正因为太了解,所以万万不会想到,方先生这样的绝世高手,为什么会带着一包石灰粉。 这应该是很丢人的一件是吧,最起码不符合身份。 然而方先生确实是有意带着的,因为高希宁给他的心中提到过,敌人对他可能极为了解,方先生来的路上,可带一些出其不意的防身武器。 方诸侯确实不太懂什么叫出其不意,但他也知道石灰粉好用。 没错,这样的举动你要说不符合高手身份,那确实是有那么一丢丢。 可是管用就够了。 方先生故意看了一眼自己的包裹,就是引诱那个人出手去抢夺。 少阴连连后撤的同时,他们四个人组成的阵型也被带乱了。 破绽一处,方诸侯从四个人包夹之中抽身而出,人已经轻飘飘的落在了茶楼外边。 那四人以为方诸侯要逃,立刻就追出了门,可却看到方诸侯就站在门外不远处,只是手里多了一把剑。 那是一把看起来犹如一泓秋水般的长剑,看起来就像是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女子,用手指在轻轻的拨动水面。 可这剑一点儿都不温柔,剑名破甲。 没有带剑在身边,是因为方诸侯并不觉得有什么人能逼迫到他必须用剑的地步。 可这四个人显然就是为了针对他而选的,三条长鞭一条飞索,是专门为他设下的陷阱。 所以即便是现在方诸侯也觉得用剑有些不值得,却剑已在手。 因为高希宁还提醒过他,敌人很狡猾,而且可能人数众多。 既然如此,那便速战速决。 一条飞索朝着方诸侯套过来,方诸侯的长剑往上一挑,不用人套,自己把剑伸进了了飞索中。 他手腕一抖,剑尖上就绽放出一朵绝美剑花。 飞索应声二段,持飞索的少阴显然楞了一下。 她的飞索是用特殊材料打造而成,看起来是用麻丝编制,可实际上掺入了很多细密的银丝,极不容易断开。 请报上说方诸侯手中有名剑,她没有忘,她只是没想到那剑能如此锋利。 再下一息,少阳的长鞭扫过来,铜钱发出嗡嗡的声音。 方诸侯长剑往前一次,手腕转动起来,长剑主动把那条长鞭绕住了。 紧跟着剑身一转,啪的一声脆响,不少铜钱被破甲剑从鞭子上切下来。 方诸侯大袖一扫,那些铜钱便如同流星一样激射而出。 少阳将鞭子在身前转起来,像是舞出一片旋涡,那些铜钱被尽数挡住。 可是下一息,一道剑芒从旋涡中飞了出来。 电芒璀璨,一剑光寒。 下一息,少阳的额头上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线,像是突然开了天目。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四击头 这个世界上可以让方诸侯主动把剑抽出来的人,确实不多。 这个世界上可以让方诸侯主动把剑抽出来的,可能就是因为人多。 四个专门挑选出来克制方诸侯的人,可还是没有能挡住方诸侯这一剑。 情报上说,方诸侯近身几乎无敌,也难寻破绽。 这最早的一份情报,就来自于天下第七,他到皇宫刺杀皇帝的时候被方诸侯吓跑,从此之后都不敢再去大兴城。 情报上还说,若想要克制方诸侯,就必须用长兵器,让方诸侯的剑没有用武之地。 于是,四象弟子来了。 他们用的兵器奇诡,从配合出手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目标能够在他们手中逃生。 情报是好情报,可是人是有弱点的,四象弟子从无败绩,所以自大。 方诸侯的剑在鞭影旋涡之中穿过去,像是一道流星从黑洞中飞过,黑洞本该把它吞噬,可那流星却强行挣脱。 剑过,剑芒却还在,这一剑的快就可想而知。 少阳的额头上多了一条细小的血痕,他的表情先是僵硬了一下,似乎在那一刻脑子还没有彻底坏掉,还能把眼睛往上翻,试图看到伤口何在。 可是下一息,少阳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往前扑倒。 那留下的剑痕明明那么细小,可少阳爬伏在地后才看到,脑后的头发也被血液泡透了。 而此时,方诸侯人已经退到了一丈之外。 按理说不应该,他最大的优势就在近身交战,长剑范围之内,便是他方诸侯的道理,也是他的一方天地。 可他退出一丈距离,这是长鞭的范围。 在他刚一落地的时候,一条长鞭如枪般戳向他的咽喉,来势奇快。 于是,方诸侯只能再退一步,那长鞭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可这一刻方诸侯嘴角却往上勾了勾。 他原本是一个稍显刻板的人,可谁叫他在李叱身边生活了一阵子。 再刻板的人,和李叱相处的时间久了之后,也会变得有几分不正常......确切的说是不正经。 他故意退到了一丈之外,因为这是长鞭的最佳攻击距离,他已经替对手算计过了。 这个距离,对手不可能不出手,因为不管是距离还是位置都太舒服了,要是把对手换做是方诸侯,方诸侯都会忍不住动起来。 这一丈距离,就是方诸侯的诱饵。 长鞭袭来,他再退一步,所以出手的老阴就要跟上一步,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习武之人,越是强者,头脑和身体的配合就会越快,反应的时间就越短。 想到即动,这是必然。 在这一刻,方诸侯俯身长剑往地上一刺,这一剑的目标根本就算不是人,而是刚刚掉在地上的那条长鞭。 少阳被他杀了,鞭子掉落在地,防护罩一件刺中长鞭后往上挑起来,再往怀里一带,那条鞭子就被他卷回来。 他挑的是鞭子的前端,卷回来的是鞭子的手柄,手柄是纯铜打造,大概有一尺左右。 一切都在方诸侯的计算之内,可哪怕是他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所有事都与他预测分毫不差。 比如,他用剑挑起长鞭往回一收,计算了力度和角度,想的是那长鞭反卷打中老阴的后脑。 然而鞭子的手柄是纯铜的,太重了些,就没有反卷起来那么高。 所以往回抽的这一下,鞭子的纯铜手柄就狠狠的戳在老阴的屁股上,巧不巧的是正中尾巴骨。 人没有尾巴,却有尾巴骨,神奇不神奇? 若是重力直接打在尾巴骨上,那种酸爽,唯有被打过的人才能理解。 所以老阴痛呼一声,下意识的伸手向后。 方诸侯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但时机他不会把握不住。 在老阴分神的那一刻,方诸侯向前一个大跨步,长剑刺向老阴的咽喉。 就在这一刻,老阳的鞭子甩了过来,他的鞭子前端犹如枪尖一样锋利,刺中必死。 可方诸侯就是在等其他人动起来,他算计的也不只是老阴。 何为战斗智商? 方诸侯把破甲剑收回来挡在自己的脖子旁边,鞭尖戳在剑身上发出当的一声。 由此可见,这人的鞭子前端也是藏了什么金属的东西,就绑在鞭子之内,大概类似于廷尉府的铁钎。 方诸侯挡住鞭子的同时,脚往上一抬,把鞭子起来左手抓住。 他向后一退,左手的鞭子就抖了出去。 这是少阳的那条鞭子,原本顶端绑了不少已经把边缘磨锋利的铜钱,无法直接用手去攥。 可后来被方诸侯的剑将鞭子反卷,借助破甲剑的锋利,把那些铜钱削掉了一多半。 方诸侯一把攥住鞭子横向抖出去,鞭子缠绕住老阴的小腿,方诸侯再发力一拉,老阴就被拽的放倒在地。 可是方诸侯这一拉之力何其巨大,直接把老阴拽了过来,那虽然稍稍年纪有些大了的女人,其实张的还挺好看,可被拉拽过来惨叫的时候,长的再好看的人也会变丑。 人被拖地拉过来,方诸侯的破甲剑往下狠狠一戳。 噗的一声,剑身直接贯穿了老阴的额头,剑尖又深入地下。 老阴被直接钉死在地上,叫声都戛然而止。 连杀两人之后,方诸侯已经没有任何劣势可言,四人合力都没能杀了他,剩下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还有把握。 于是老阳和少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转身就跑。 方诸侯俯身把鞭子捡起来,这次握住的是手柄,纯铜的手感有些冷硬,想想看这么个铜棍狠狠敲打在尾巴骨上,确实应该很疼吧。 但凡打偏一下,往下错开那么小半寸,也就不会......倒也大可不必。 方诸侯把鞭子甩了出去,那鞭子原本贴着地往前急速的爬一样,到了顶端忽然甩起来抬头,犹如毒蛇支棱起来半边身子。 这鞭子上还有一些铜钱呢,一下子扫在了老阳的屁股上,直接把衣服切开。 那家伙还在飞奔之中,长袍开了,裤子也看了,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白花花的东西,紧跟着就是血糊糊。 如果铜钱还都在的话,这一切能把他屁股-蛋-子的肉都挂成一条一条的。 可此时老阳他们二人已经怕了,哪里还敢回身再战,只好咬着牙继续往前疾冲。 方诸侯脚下一点,人已经疾冲出去,只转瞬间便拉短距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鞭子再次甩出去,这次力度更足。 方先生是厉害的,可厉害可厉害的那种人,但他又不是万能的,第一次用这长鞭难免准头会有偏差,比如刚才他想打人家后脑勺,打在了人家尾巴骨上。 这一次,他还是想打老阳的后脑勺,但是鞭子没那么听话,又或者鞭子有自己的想法,再或者鞭子有精确制导。 这一鞭又摔在了大可不必的地方,确切的说,比大可不必还偏下靠内一些。 这一击打在老阳的老阳上,老阳疼的嗷的一声。 不是啊啊的那样的凄厉惨叫,是嗷,拉长音还很尖锐的嗷~~~ 老阳疼的直接扑倒在地,此时少阴回头见到了,也不敢来救,只能先顾自己了,所以咬着牙加速向前。 方诸侯掠过去,人在半空,没有丝毫停留的情况下,长剑往下点了一次,老还在嗷嗷的老阳就不出声了。 剑尖从后脑刺进去,一击必杀。 连杀三人的方诸侯,都是爆头。 到了他这个级别他这个实力,更清楚一击必杀的重要性,不会有什么故意刺在不重要的位置来戏谑敌人,杀人就是杀人,何须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杀三人都是贯穿头颅,绝对不会给敌人有再次还手的机会。 少阴可能是这四个人之中实力最弱的一个,但绝对是最不好杀的一个。 因为她的兵器和其他三人不同,那三人都是长鞭,而她是飞索。 虽然被方诸侯切开了索头,可是惯用的手法又没被切掉,对于逃生来说,她的是手法更为有效。 飞索甩出去绕住一根树杈,少阴身子悠荡出去,下一息已经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 她再次把飞索甩出,勾住了院子一侧的柿子树,一拉一荡,人又上了前排的屋顶。 不得不说,这种手段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让人震撼。 再下一息,少阴从屋脊上直接一跳落在院子里,可她没有直接冲出院子,而是一闪身躲进了屋子里边。 她迅速的靠近后窗观察,希望能借此把方诸侯引走,让方诸侯误以为她已经继续往前跑了。 砰地一声。 一只手从窗外伸进来,一把掐住了少阴的脖子。 又是砰地一声,少阴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情况下,被方诸侯拉到了窗子外边。 噗...... 哪有什么怜香惜玉,哪怕这女人确实很漂亮,被拉出去的那一刻也确实显得楚楚可怜。 长剑依然刺穿了额头,剑尖依然从脑后贯穿而出。 方诸侯低头看了看尸体,脸色却还是那么平静。 他没有什么得意,也没有什么后怕。 只是认真的想着,如果不是敌人的情报滞后了那么两年,可能这次真的会很麻烦。 两年时间,对于方诸侯来说,哪怕再往前迈一小步,就是别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处。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醒悟 这个世界上,可真的没有谁能左右一切,有时候你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等到失败后才明白,原来你只是自大。 四象弟子是针对方诸侯而来,连方诸侯都觉得若是在两年前,自己未必能应付的来这四人联手。 时间不停也不等人,他们四个还在练习联手配合的时候,难道方诸侯就停滞不前了? 况且,离开了大兴城之后,那些人也没办法能随时搞清楚方诸侯的情况。 之后虽然在李叱这边,李叱也没给方先生任何约束,所以方诸侯在干些什么,连李叱都不知道,更何况是敌人。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如方诸侯这般天赋,他的进境虽然不会看起来很大很大,但他的高度实在和别人不一样,他进境一小步,对别人来说便应了那四个字......咫尺天涯。 方诸侯回到茶楼里,收拾了一下东西,看到洒落的那一包石灰粉,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这种略显不要脸的手段,他还是第一次用。 他觉得那四个人的兵器都有些意思,于是都收了起来,出这茶楼的时候还有些遗憾,因为他确实忘了自己有没有点一碗面。 在一挑四的这场对决中,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可是在这对决之外,还有人暗中盯着。 他们不是高手,上去也是死,他们只负责记录,用他们的眼睛记录。 看到的这一幕一幕,都会很快传递回去,以确保下一次对方诸侯动手的时候,不会再出意外。 方诸侯自然知道这些,但他也没办法把人翻出来,因为那些人就混在围观的百姓中。 这里出了一场如此大的杀人案子,地方官府的人当然不会置之不理,等赶过来的时候,也就只看到四具被人刺穿了头颅的尸体。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方诸侯已经在一辆马车上,顺着官道向西南方向继续赶路了。 他不知道那些暗中看着他的人都是谁,但他知道那四个人是坐马车来的,总比骑马要舒服些。 更让他觉得舒服的事,马车上居然有吃的东西,显然这些人准备充分,打算抓了他就赶回去,所以备了食物。 与此同时,宁军大营。 李叱再次来到辎重营中,看着廷尉府那四个千办在练习配合。 甄艮对李叱设计出来的那种螺旋枪做了些改动,虽然不大,细微调整之后,枪飞出去的转速更快,穿透力也就更强。 看到李叱到了,甄艮笑着跑过来:“当家的,你看看现在的旋枪如何?” 那四人配合放出去一枪,面前是辎重营给他们准备出来的几层盾牌。 这些盾牌都是从雍州军手里缴获来的,是极坚韧的滕盾,五面这样的盾牌连在一起,厚度已经很可观。 随着那旋枪一闪而过,固定好的五面滕盾立刻就震动了一下,然后就看到旋枪穿透而出。 李叱笑了:“尽量多打造一些,这东西如果用好了的话,是对付雍州军的一件利器。” 甄艮点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雍州军的滕盾坚固,寻常的箭破不开,如果能大量打造这样的旋枪......不,哪怕是小不少的旋箭,对付滕盾兵就有把握了。” 可这就需要大量的铁器,而且需要大量的匠工,做工又费时,所以根本就没办法把设想变成现实。 不能装备弓箭手,那就尽量多的装备排弩。 排弩才是击杀敌人步兵的最强杀器,一排弩箭放出去,就能放翻一层步兵。 “你先用辎重营里的东西赶制,能造出来多少是多少,然后你派人把图纸送回后方。” 李叱交代完,就看到夏侯琢从远处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雍州军好像要准备渡河了,他们开始往拓拓江边搬运木材。” 李叱迎过去,和夏侯琢又一起去了江边。 对岸的雍州军士兵已经密密麻麻的到了岸边,从后边把木材传递上来。 人多干活也快,眼看着江边堆积起来的物资就成了小山一样。 “可惜了。” 夏侯琢叹道:“如果孛儿帖赤那还在这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把雍州军放过来打。” 李叱点了点头。 如果有纳兰族的骑兵在,这一战当然不会如此焦灼,雍州军既然要过来那就放他们过来,在平原上和他们决一胜负。 “他们不像是要造桥。” 夏侯琢指着南岸说道:“他们既然那么了解我们,就应该知道我们的抛石车厉害,对他们的筏子作用是不大,打渡桥还是轻而易举。” 李叱也已经看出了些异样,雍州军的准备确实是有些不对劲。 “他们是在架抛石车!” 李叱的眼睛忽然间睁大了,他才看出来那些雍州军往上搬运的木材是什么。 而且从雍州军那边搬运的东西大小来看,那抛石车一旦架设起来,比宁军的要大许多。 雍州军的韩飞豹之前没用到这个,可能是想留一手,等到和宁军决战,或者攻打什么重要大城的时候才用到。 夏侯琢眯着眼睛说道:“河道这么宽,他们能把石头抛射过来?” “不一定非要打过来......” 李叱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他们或许是要用抛石车压制我们的船队,他们渡江用的还是筏子。” 从那边雍州军正在搭建的抛石车数量来看,压制船队绝非没有可能。 而且随着雍州军那边的进度越来越快,成果越来越明显,也能看出来雍州军的抛石车大小不一。 最大的那种,射程到拓拓江这边完全没有问题,小的射程应该也就是大的那种的一半左右。 如此配置,就是为了全面的对河道覆盖打击。 “这一仗不好打了。” 夏侯琢看向李叱,李叱的脸色也微微有些不好看。 以前,别人的军队和宁军交战的时候,总是别人在想这不公平,凭什么宁军有那样的装备。 这一次,这种不公平出现在了宁军面前,因为对岸的抛石车,绝对是来自那些有着不一样思维的人。 在这拓拓江边,宁军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强的对手,而在大兴城那边,杨玄机和皇帝杨竞,也都在面临抉择。 大兴城的城墙上,皇帝杨竞扶着城垛看向远处,天命军后撤了一些,也已经有三四天没有攻城了。 之前连续不断的猛攻,消耗掉了天命军大量的兵力,而此时已经到了三月初,城中粮草告急,若杨玄机再不退兵,就真的要开城出去决战了。 杨玄机现在可能就是在等,不攻城,是要让他的士兵们休息恢复。 但他也可能不是在等,而是在思考其他的事,对于大楚来说,对于杨竞和杨玄机来说,这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 “王叔......咱们的粮食还够坚持多久的?” 杨竞问。 武亲王回答:“现在已经是一天一顿稀饭,即便如此,也只够再坚持半个月的。” 其实他说了谎话,一天一顿看不到多少米粒的稀饭,这样吃,也坚持不了十天。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停了......” 皇帝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武亲王嗯了一声:“是啊,他停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很快就陷入沉默。 城外,天命军大营中,杨玄机一个人站在大帐外边发呆,他不许任何人来烦自己,他现在看到谁都会觉得厌恶。 除了他的亲兵之外,谁也不能靠近他十丈范围内。 四天前他收到消息,说雍州军从蜀州出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虽然第二天就又收到了蜀州节度使裴旗的亲笔信,向他解释说,雍州军是诸大家族的人请来的,来协助天命王夺取天下。 可这种骗小孩子的谎话,杨玄机如何能信? 当然,若是放在以前,他可能真的会信,甚至可能还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是大势所趋。 但是现在他已经看明白了许多事,知道自己以前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的团团转。 越是自负的人,越不能容忍被人欺骗被人摆布。 所以杨玄机那种逆反心理,已经逐渐占据了上风。 “天下是杨家的,必须是杨家的......” 良久之后,杨玄机自言自语了一句。 听到了他这句自言自语,他的一名亲兵眉头皱了皱。 从扬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一个叫关亭候的小子已经取代了李兄虎,这应该就是那些人安排的另外一颗棋子吧。 想到棋子两个字,杨玄机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些。 那名亲兵看到杨玄机转身回到大帐里,他朝着不远处的同伴招了招手:“肚子疼,你替我一会儿。” 那士兵还取笑了他几句,过来替他站岗。 离开了杨玄机的中军大帐之后,这名亲兵就一路往另一个营地过去,距离倒也没多远,就紧挨着中军。 那是梁州节度使杜克的营地,二十五万梁州军驻扎在中军西侧,而再远一些的营地,就是之前投靠过来的大贼翟礼。 亲兵一口气跑到裴旗大帐中,进来大帐之后,还有些微微喘息。 裴旗这般身份,见到他本该有所威严才对,可却立刻迎了上去。 “广上先生,你怎么来了。” 裴旗问了一声,语气之中甚至还有些卑微。 那亲兵看了看四周,裴旗立刻明白过来,吩咐人都出去,把大帐看护好,不许人轻易靠近。 被称为广上先生的那个亲兵坐下来,缓了口气后自嘲了一句:“和他们比起来,我果然比较废......” 裴旗连忙道:“先生谋划大局,一切都在先生把控。” 广上先生摆了摆手:“不用拍我马屁,我自己这身子我自己了解......杨玄机已经有了反心,必须尽快把他除掉。” 裴旗道:“除掉杨玄机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让他的队伍不出哗变。” 他们谋划一切,但也不可能做到让杨玄机的队伍,都随时可以听他们号令。 如果杨玄机一死,裴旗宣布接管,杨玄机帐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家伙,立刻就会反对。 搞不好,队伍就会散掉,那些人各自带着自己的队伍离开。 “如果不出意外。” 广上先生道:“杨玄机会很快召集他的亲信议事,如果他还信任你,就会把你也喊去,如果不信任你,这次议事就会把你排除在外,甚至可能要算计着如何除掉你了。” 他看向裴旗说道:“所以你得制造一些变故,把杨玄机和他那些亲信将领都引出来。” 裴旗微微皱眉,想着能做出什么变故来?而且还不会引起杨玄机的怀疑。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边有人说道:“大人,主公派人来,请大人即刻过去议事。” 裴旗立刻看向广上先生。 广上先生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去吧,此时若不去会被他怀疑,我现在去翟礼那边,若有变故,我让翟礼出兵攻打杨玄机中军,你带上信号,也给手下人传令,若见到信号,也要立刻攻打中军大营。” 裴旗应了一声,找来亲信手下吩咐好。 广上先生离开梁州军的驻地,又急匆匆的赶到了翟礼那边。 到了营地外边被人拦住,毕竟也不是谁都认识他,他说自己是裴旗派来的人,有要紧事求见翟大将军,可是那门口的士兵却回答说,翟礼已经被天命王请去了。 闻听此言,广上先生脸色变了变。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意料之外 这杨玄机把人都请过去,难道他想先动手? 一念至此,广上先生又往回赶,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间停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片刻之后,他转身朝着后边辎重营所在赶了过去。 而此时在中军大帐中,杨玄机脸色一直不好看,坐在主位上,眼神有些寒冷的看着手下的将军们一个一个进入大帐。 梁州节度使杜克进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先看了看杨玄机,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期望着从别人眼睛里看到些什么,也期望着别人不能从自己眼睛里看到些什么。 他在杨玄机帐下地位极高,所以他一进门,先来的人纷纷给他让开位置。 到了前边后杜克就俯身一拜:“主公。” 杨玄机也就看到他的时候还勉强露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道:“给杜大人放个座位。” 杜克连忙俯身道谢。 他坐下后,这才看向站在他对面的大贼翟礼。 此时此刻,杜克心里已经有些发慌,因为他没有想到翟礼比他还要早一些到了。 也就是说,广上先生根本就没有见到翟礼,翟礼的队伍也就不可能做出什么准备。 “都到齐了吗?” 杨玄机问了一声。 手下人仔细看了看后回答道:“主公,各营的将军都到了。” 杨玄机起身,在大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这次请你们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与你们商议。” 他走到杜克身前停住,看向杜克说道:“杜大人最为清楚,如今我们军中粮草也已经不多了。” 杜克连忙起身:“大概还够三月所需。” 数十万大军,粮草只够三月所需,其实就已经到了安全线。 因为如果要撤军的话,这三个月的粮草,也就勉强够路上所需。 如果继续攻城的话,就要立刻想办法补充粮草物资,不然的话,很容易出大事。 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原本京州被他们控制的那些粮仓,全都被唐匹敌蚕食拿下。 杨玄机嗯了一声:“所以是时候做个决断了,我们现在不知道城中粮草还够坚持多久,如果他们还能坚持一个月到两个月的话,我们也不能再打了。” 这话大家都理解,如果再围攻两个月左右才能破城,那么打下来也没什么大意义。 城中已经没有粮草,天命军打赢了之后剩下的那点粮食,进城之后还不够分的。 可如果你进了城不顾百姓死活,那么百姓何以归顺? 杨玄机的意思没有直接说明白,但每个人都已经明白过来。 再打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了,如今三月初,没有粮食收入,京州各地别说荒废了,就算没有荒废,这个时节也无粮可收。 杨玄机继续说道:“我找你们来就是商议一下,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众人俯身道:“我等听从主公调遣。” 杨玄机心里冷笑,却没有表现出什么。 他继续往前迈步,走着说道:“既然你们说听我的,那我就把我所想到的和你们说说,其一,我们若要想谋得粮草,要向北进攻豫州,从宁军手中夺粮......其二,我们转而向东南方向进攻扬州,那边大战方停,关亭候尚未站稳脚跟,比打宁军应该是要容易些。” 这话说完之后,杨玄机猛的回头看向杜克,杜克此时却好像在走神,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大人?” 杨玄机又叫了他一声。 杜克连忙再次站起来:“臣下在。” 杨玄机问道:“你觉得如何?” 杜克心里百转千回,他得到的命令是,如论如何都要把杨玄机留在大兴城外,借助朝廷的军队消耗杨玄机的兵力。 杨玄机的使命已经快要结束了,按照计划,杨玄机会在大兴城外和武亲王两败俱伤,最好是两败俱死。 可此时杨玄机有了别的心思,他在思考怎么才能让杨玄机打消顾虑。 沉思片刻,杜克回答道:“主公,臣以为,城中粮食应该已经耗尽,最多再有几天就能破城,此时离开便是前功尽弃......” 话未说完,杨玄机就唔了一声:“唔......杜大人的意思是,继续攻打大兴城?” 杜克俯身:“臣......确实是这么想的。” 杨玄机道:“可是我军中将士已经围攻一年多,人马皆疲,无法再战......” 说到这,杨玄机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翟礼:“翟大将军,你的队伍一直都尚未参战,你可愿意主攻大兴城?” 翟礼心中骂了一句。 他起身道:“主公之命,臣不敢不从,只要主公一声令下,臣下的队伍立刻就去攻打大兴城。” 杨玄机道:“那好,那就先由翟大将军的队伍打一阵,若七天之内可破大兴城最好,七天之后若城依然不能攻下,我们就不得不谋虑别的地方。” 他转身吩咐道:“来,把我所藏美酒抬上来,我要敬翟大将军一杯。” 虽然出了这样的小变故,可是杜克和翟礼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去攻打大兴城,比去攻打宁军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还是要好的,不过是损失一些兵力而已。 他们此时更担心的反而是韩飞豹那边,按理说,韩飞豹的雍州军此时应该已经到京州了才对。 谁又能想到,宁王李叱毫无缘由的率领宁军主力跑去了荆州那边。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正好把韩飞豹的大军挡住。 韩飞豹的队伍过不来,杨玄机就暂时不能死,这就形成了一种僵持局面。 “给诸位将军都倒满酒。” 杨玄机一声令下。 亲兵们上前,给各营的将军全都倒上了美酒,众人皆知杨玄机最爱饮酒,他的酒都是极品。 杨玄机端起来一碗酒说道:“我们一起为翟大将军助威,愿翟大将军能旗开得胜!” “愿翟大将军旗开得胜!” 众人全都把酒杯举了起来。 一碗酒喝下去,众人纷纷展示自己的空碗,杨玄机也与他们一样,把空碗亮出来给众人看了看。 他回到座位那边:“翟大将军,这次就看你的了。” 翟礼连忙道:“主公放心,臣下必会竭尽所能......” 话说到这,忽然间脑袋里昏沉了一下,翟礼脸色立刻就变了:“这酒......” 他猛的看向杨玄机,却见杨玄机坐在那也摇摇晃晃,没多久,杨玄机竟是先趴了下去。 众人纷纷惊呼,有人想去查看杨玄机情况,才走了几步就跌坐在地。 就在这时候,众人看到大帐的门帘被人挑开,有一个身材稍显瘦削,可走路都带着一种不可匹敌之气势的老人迈步进来。 半个时辰后,还是这中军大帐内。 武亲王坐在杨玄机身边问道:“如何?” 杨玄机微微晃了晃脑袋,苦笑道:“王兄这药劲真大,解了之后,还是头痛欲裂。” 武亲王笑了笑道:“大概再过个把时辰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杨玄机嗯了一声后说道:“我此时迷迷糊糊,无法安排,所以请王兄定夺吧。” 武亲王知道这是杨玄机诚意,于是点了点头:“那好,就交给我吧。” 他起身离位,朝着那些被捆绑起来的人过去。 时间往前推移四天,大兴城的城墙上。 皇帝看向武亲王:“他......停了。” 武亲王点了点头道:“是啊,他停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一直过了许久都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多久后,皇帝看向武亲王:“朕想去试试。” 武亲王摇头:“陛下不能去,还是臣去的好。” 皇帝道:“王叔若去的话,未显诚意......朕已经做了决定,如果能保住杨家的江山社稷,朕把帝位让给他就是了。” 武亲王还是摇头:“臣以为,陛下此举凶险,若陛下亲去杨玄机营中,他以陛下要挟城中军民投降,便再无退路了。” 皇帝一怔。 武亲王道:“若臣去,杨玄机对臣动手,反而可激起城中军民同仇敌忾之心,所以杨玄机反而不敢肆意妄为,可陛下去了,杨玄机一定会做出不智之举......” 皇帝深吸一口气,然后后撤两步,朝着武亲王俯身一拜:“朕,替杨家的列祖列宗,谢王叔了!” 当夜,武亲王就让人把他从城墙上放下去,只带了两名随从就朝着天命军大营过去。 他们很快就被天命军布置的斥候发现,武亲王表明身份,告诉那斥候务必要亲自禀告天命王,决不可再让旁人知晓。 那斥候听说面前的人竟然是大楚武亲王,吓得腿都有些软,纵然这老者看起来已经满头银发,可武亲王的威名,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畏惧。 不久之后,武亲王就被秘密带到了杨玄机的中军大帐。 当夜,武亲王和杨玄机聊了通宵达旦。 之后的三天,武亲王其实一直都在杨玄机大营里没有离开,他在暗中观察。 而今日这计谋,也是武亲王所设。 武亲王走到杜克面前,蹲下来看了看这个人,然后冷笑了一声:“韩飞豹那厮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许诺,你家族中世代公卿,远比那山野痞夫尊荣,却甘愿为那样一个人所驱使,我不理解。” 杜克此时还昏昏沉沉的,可也知道自己应是必死无疑,所以只是冷哼了一声。 武亲王道:“我猜着你们背后是有什么人做推手,猜不到是谁,不过以后他们会自己冒出来的。” 他起身,朝着外边招了招手:“带进来。” 不多时,杨玄机手下的亲兵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几颗人头。 杜克和翟礼见到之后,脸色大变。 因为他们在第一个进来的那士兵手里,看到了广上先生的人头。 那可是广上先生! 就这样随随便便被人杀了,就这样被人随随便便拎着脑袋进来了? 武亲王道:“我猜测,若有内应,必在辎重营中潜藏,那是最容易藏身的地方,这个亲兵果然跑去了辎重营那边联络......杜克,你们的内应都已死了,你大概也无话可说了吧。” 杜克一下子脑子里那昏沉都被吓没了,张大了嘴巴,哪里还能说的出什么。 武亲王一摆手:“全都杀了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武亲王之谋 至少上百名领兵将军被杀的事一旦传扬出去,极有可能引起哗变,所以武亲王自然也有后招。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先把杨玄机说服。 他对杨玄机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不管有多大的问题,也是我们杨家人自己的问题,可以关上门来谈,而且什么都可以谈,可若是江山社稷因为杨家人内斗而丢了,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我们。” 杨玄机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是如此心思。” 武亲王道:“既然你也愿意为杨家的江山出力,那你随意开出条件,陛下说,你若想进城里谈,陛下亲自开门迎接,你若想留在大营里谈,陛下不带兵马前来。” 这句话说的杨玄机颇为动容,想想看,争来争去,杨家的江山没了,便宜了那些坐山观虎斗的人,何其不智。 于是杨玄机回答道:“陛下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 他这话说的看似大度,实则是顺手推船。 皇帝杨竞都已经打算让位给他了,他还有什么不能谈的。 武亲王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要把你军中的隐患都除掉。” 杨玄机抱拳道:“愿听王兄指点。” 武亲王道:“如今这些领兵之将虽然都已伏诛,可消息不可泄露出去,你立刻派人去梁州军中。”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对梁州军宣布,要把剩下的粮草多分配给梁州军一些,因为节度使杜克为了大军着想,已经亲自带着队伍去寻粮草了,作为主公,你不能亏待了梁州军的兄弟。” “然后再亲自去翟礼军中,就说翟礼已经带人去筹措粮草,军中不可无将,你提拔一批人起来,让他们整顿队伍,并且要告诉他们,不会让他们作为进攻大兴城的主力。” 杨玄机点头:“我都记下了。” 武亲王道:“然后你再把这些人都请到你的中军大帐中来,告诉他们大兴城已经准备开门了,他们进城之后,皆会得重重封赏。” 杨玄机道:“都听王兄的。” 武亲王道:“那......是请陛下过来?” 杨玄机道:“还是进城吧。” 请皇帝过来,他也不敢杀,那是骂名,皇帝都打算让位了,他却杀了皇帝,如何能服众? 况且他也知道如今大兴城里,百姓们对皇帝格外的忠诚,如果他杀了皇帝的话,这帝位坐不稳。 武亲王抱拳:“我也代陛下多谢你了,代杨家的列祖列宗多谢你。” 杨玄机叹道:“不到今时今日,我也不能幡然醒悟,还是先保住咱们的江山再说。” 如今杨玄机和皇帝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杨玄机所说的幡然醒悟,也不是敷衍之词。 此时他当然已经明白,那些人,各大家族,都不会允许杨家的人再坐江山。 他这个天命王,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心中有了恨意,况且帝位又就在眼前,这幡然悔悟也就顺理成章。 可是他这样的人,哪有那般的无私,他打算的还是进城之后,让皇帝马上让位。 所以他看向武亲王道:“大军入城的话,陛下会不会有所疑虑?若陛下觉得不妥当,我可把队伍留在城外。” 武亲王笑道:“陛下的意思是,只要是为了保住杨家江山社稷的事,陛下都愿意做,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可让梁州军和越州军先进城,一可让陛下心里稍稍踏实些,二是可留住那数十万大军不至于叛逃。” 这话说的其实已经足够明白,所以杨玄机就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军中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我便率军进城,共保都城。” 武亲王应了一声,然后带着他的那两名随从告辞。 按照武亲王所说的办法,杨玄机把粮草分配给了梁州军一半左右,梁州军算是稳定下来,而为了更为稳妥,杨玄机宣布,由梁州军和越州军先行进城接受封赏。 这种事其实瞒不住,就看梁州军那些中下级的军官接受不接受。 说起来,真正的秘密,那些中下级的军官也不知情,他们也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处理好了梁州军这边的事,杨玄机又亲自赶到翟礼军中安抚。 担心夜长梦多,他只隔了一天就宣布进城。 而此时在大兴城中,皇帝杨竞坐在那,看起来很平静,可是心里却百转千回。 虽然武亲王去杨玄机军中的时候,他确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事到临头,他就不得不多想一些,如果他真的让位了,杨玄机会容得他活吗? 皇后如今已经有了身孕,肚子那么大了,瞒都瞒不住。 杨玄机万一动了什么歹念,要死的就不只是皇帝自己,还有他的妻子和他尚未出世的孩子。 武亲王一直都坐在皇帝身边,皇帝没有说什么,武亲王又如何能不明白? 良久之后,武亲王道:“陛下不用多虑,臣自会有安排。” 皇帝嗯了一声:“朕信得过王叔......” 忧心忡忡,他其实都没有听清楚武亲王说了些什么,只是随口回了一句。 武亲王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陛下令人心疼。 杨家的天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所有的一切都让陛下背负,这本身就不公平。 而陛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无力回天,难道还能怪他? 到了第三天,杨玄机派人来说已经准备好进城,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说,朕会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第四天一早,杨玄机就率领大军到了城门外,不多时,大兴城的城门真的打开。 皇帝杨竞带着文武百官步行而出,见到杨玄机的那一刻,皇帝紧走几步,以晚辈之礼相见。 这一声王叔叫出口,杨玄机都有些感慨,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相扶。 一时之间,两人对视,不胜唏嘘。 杨玄机听从武亲王的安排,让凉州军和翟礼的队伍先进城安顿。 杨玄机担心的是就是这两支队伍,只要进了城,队伍没办法离开,他才放心。 二十几万梁州军,翟礼的越州军也有二十万左右,如此庞大的兵力握在手中,谁能说他杨玄机要被淘汰了? 他的天命军也还有数十万兵力,算计起来,他依然是那个最有力量的人。 近五十万大军进城,杨玄机也不害怕皇帝和武亲王会有什么变故。 真打起来,在城中,难道他还怕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杨玄机都有些措手不及,甚至还生出几分歉疚之心。 皇帝把杨玄机迎接入宫之后,就脱掉了自己的龙袍,然后双手捧着传国玉玺,跪于杨玄机面前。 杨玄机假意再三推辞,可是皇帝却心意已决,杨玄机若是不接受,他便长跪不起。 如此一来,杨玄机只好勉为其难的接过来传国玉玺,然后又好生的安抚了杨竞一番。 杨竞跪倒在地,说自己只有一个请求,请杨玄机善待城中军民,他愿意马上就搬出世元宫。 杨玄机自然又是一翻极力挽留,可是杨竞却格外坚持。 于是,当天,皇帝杨竞就搬出了皇宫内院,暂时住在了城中的武亲王府中。 杨玄机开心啊,是真的开心啊。 谋了那么多年,皇位来的虽然与他的预想完全不一样,可来了就是来了。 坐在龙椅上那种感觉,无比美妙。 杨竞和皇后搬进了武亲王府中,连续多日,深居简出,不管是谁求见,都一概不见。 武亲王也没有任何异样,每日都到朝堂议事,带头向新帝杨玄机行参拜之礼。 一连十余天,城中无风无雨无波无浪,看起来帝位的更替就是如此顺利。 可是就在杨玄机进城称帝之后的半个月,武亲王的准备也已经妥当。 某天夜里,梁州军突然发难围攻世元宫,杨玄机大惊失色。 急忙下令武亲王救驾,并且派人急调他的天命军。 可他听从了武亲王的建议,把天命军留在了大兴城外以防万一。 梁州军猛攻世元宫,武亲王的左武卫按兵不动。 只坚守了不到一夜世元宫就被攻破,梁州军的人生擒了杨玄机,把他五花大绑的押出来。 而此时此刻,杨玄机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十余日中,武亲王暗中联络梁州军的将领,告知他们就是杨玄机杀了杜克,并且还会对他们动手。 因为不放心他们,才会先让他们进城,并且要求武亲王的大军在约定好的时间,与天命军联手将梁州军缴械。 武亲王算准了杨玄机会得意,得意就会有机可乘。 这些梁州军的将领们担心自己被杀,可他们此时又在城中,真要是杀起来,和武亲王的左武卫打的话也是两败俱伤。 于是众人商议了一下,请来武亲王做决断,武亲王便对他们说,你们若此时迎接陛下回宫,便都是大功之臣,陛下必会对你们有所封赏。 于是在武亲王的带领下,梁州军的将领们恭迎皇帝杨竞返回世元宫主持大局。 皇帝在众臣面前痛心疾首的说,我把皇位都让出去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杨玄机善待你们,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心思。 众臣跪劝,于是自称为我的杨竞,很快就又自称为朕了。 武亲王亲自监斩处决了杨玄机,请来梁州军和越州军所有将领观看,那场面,居然有些大快人心的感觉。 杨玄机做皇帝仅仅半个月,就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皇帝杨竞为了安抚梁州军,提拔了一大批人,封侯无数。 越州军中也是如此,一时之间,进城的四十几万人马,因为本来就没有了主心骨,再加上皇帝恩威并施,就成了皇帝的队伍。 消息传到城外,杨玄机的天命军顿时大乱。 武亲王率军出城安抚,意思很简单,杨玄机已死,你们若是愿意归顺,人人皆有封赏,若是愿意打的话,那就打好了。 可是粮食呢? 粮食一多半都被杨玄机带进城了啊,城外的天命军就算想打,没有粮草支援,且又惧怕武亲王之名,怎么敢打。 杨玄机也算是一位枭雄,却因为这帝位,最终惨死。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武亲王之谋【二】 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已经在他心里淤积了半个月之久。 在杨玄机进城之前,武亲王曾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请陛下信我。 那时候的皇帝选择了相信,可如此大事,换做谁心里能真的安稳? 杨玄机可算作一位枭雄,想要算计这样一个人又是谈何容易? 这不容易,指的可不仅仅是如何能杀了杨玄机,还有杀了他之后,如何能不影响皇帝的名声。 武亲王的连环计奏效,皇帝这口气也算能吐出来,可还是难免心有余悸。 武亲王刚刚离开回家去了,那位老人出门时候的背影,让皇帝有几分心酸。 不知不觉间,武亲王竟是已经没办法如原来那样一直都那么挺拔。 或许是因为放松下来,走路的时候竟然有几分驼背。 可皇帝不知道的是,武亲王在半个多月前去杨玄机军中的时候,还在众人面前挺直了身子,走路昂首阔步。 这位老人,但凡是在代表着大楚尊严的时候,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气弱。 “陛下......” 皇后轻轻叫了一声。 皇帝回过神来,温柔问道:“怎么了?” 皇后道:“这次武王又立下大功,陛下还没有说过如何封赏。” 皇帝摇头道:“如今,朕能给的,只剩下对王叔坚定不移的支持了。” 皇后表情微微一变。 是啊,如今的大楚,还能给武亲王什么封赏呢? 别说是如今的大楚,就算是大楚鼎盛时期,又能给武亲王什么封赏呢? “陛下,王叔的独子杨振庭,似乎还没有什么封赏......” 皇后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就摆手阻止:“王叔让振庭离开了大兴城,这是王叔最后的那一份私心,如果朕此时给振庭封赏,那是把振庭又给拉回来了。” 皇后懂了。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朕以前还觉得王叔那样做,是愧对列祖列宗,现在朕才明白,王叔只是想留住一分血脉......” 他起身走到窗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已经亏欠王叔太多了,而给振庭封赏,反而会让王叔心里更加的难过......朕,不能再给王叔填烦。” 皇后明白皇帝心意,所以很快就找了一个话题把这件事遮挡了过去。 “陛下还没有为孩子想个好听的名字呢。” 她笑着说,眼睛里亮晶晶的。 “哈哈哈哈......” 皇帝笑道:“朕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取也不迟。” 皇后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对于皇帝来说,就是这世上最治愈的药。 第二天一早,皇帝上朝,看着朝堂里那些新面孔,皇帝心里有些不适,可是他知道,那些新面孔更为不适。 尤其是越州军的人,都是些草寇出身,根本不懂规矩,他们在朝堂上还在嬉笑怒骂。 这些人都觉得自己是功臣,哪怕攻打世元宫生擒杨玄机的是梁州军,也不妨碍越州军的人觉得自己功劳不小。 在他们看来,能投降应该就算给皇帝面子了,毕竟他们都是反皇帝的人。 皇帝下意识的看向武亲王,武亲王朝着皇帝微微点头,示意已经懂了皇帝的意思。 到了晚上,武亲王宴请越州军的那些将领,这些人,皆为翟礼手下大贼。 得武亲王宴请,这些人自然更为得意起来,席间吃多了酒,更是放肆。 其中有人更是猖狂说,武亲王只请他们而不请梁州军的那些人,是因为看不上那些装腔作势的家伙。 梁州军的将领们很快就听闻了这件事,顿时恼火起来。 第二天得知消息之后不久,他们就约上了不少人,前往武亲王府求见。 可没想到的是,武亲王居然闭门不见,只说身子不适,待以后再请这些人来。 如此反应,把梁州军的将领们气的够呛。 一群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人说,皇帝能重归大宝,还不是仗着梁州军出力,若非是梁州军灭了杨玄机,哪有皇帝现在稳坐世元宫。 还有人说,皇帝和武亲王这是卸磨杀驴,用完了他们之后就想要一脚踢开了。 更有甚者,说皇帝和武亲王,大概是要拉拢越州军那些人,搞不好还要用那些草寇取代梁州军诸位将军们的地位。 一时之间,整个梁州军中都充满了一股怨气,滔天的怨气。 这消息传回武亲王府里,武亲王听闻后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不久之后,这些怨声载道的梁州军将军,都接到了武亲王的邀请,只是这些信送的极为隐秘。 武亲王邀请众人,明日出城到山庄见面。 这山庄是武王妃的私产,景色秀美,在大兴城也颇有些名气。 杨玄机大军围城的时候,山庄也被破坏了不少,如今再看,也可算是满目疮痍。 山庄中值钱的东西早就已被洗劫一空,如今想查到是谁抢的也难有结果。 这些梁州军的将军们换了便装出城,陆陆续续的到了山庄后,被武亲王安排的人接进园子里。 山庄后园,武亲王看着这些梁州军的将军们,一脸的无奈。 这些将军中有一人名为蒋启海,实打实的大楚府兵将军出身,所以对武亲王颇为敬畏。 在凉州节度使杜克被杀之后,这蒋启海就成了梁州军的主心骨。 一群人,都以他为首,事事也都向他请示。 “启海。” 武亲王看向蒋启海说道:“我依稀还记得,你曾是右侯卫的将军,后来才调任梁州的?” 蒋启海虽然心中不满,可对武亲王敬畏犹在,于是俯身道:“回王爷,卑职确实是右侯卫出身,那时候,在武院结业,还是王爷向右侯卫大将军举荐,卑职才得以进府兵中做事。” 武亲王笑道:“我就想着,我还没有老糊涂到记错了什么。” 他起身,挨着个的给那些梁州军的将军们倒酒,但凡是府兵出身的,他都能说出来,一时之间,人人都开始怀念过往。 “不管是我,还是陛下,对你们的感情自然更重一些。” 武亲王喝了两杯酒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蒋启海道:“多谢陛下和王爷的厚爱,只是......只是那些越州军的人越发放肆,昨日还跑到我们大营里吵闹,凭白说我们的人多领了他们的粮草,王爷......” 武亲王自然知道这件事,因为这就是他怂恿的。 可他却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知道。” 蒋启海一怔:“王爷既然知道,当明白我们并未多领取粮草,那些越州军的人闹事......” 他话还没说完,再次被武亲王打断。 武亲王道:“我知道,陛下也知道,可是现在情况有些特殊,陛下为难,我也为难。”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武亲王安排。 他在那天夜里宴请越州军的那些将领们的时候说,梁州军的人仗着自己有护驾之功,越发跋扈,所以陛下不喜。 他稍稍给那些越州军的人透露了一些话,大概意思就是......那些梁州军的人居功自傲,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陛下恼火,可是又不能亏待功勋之臣,所以也就忍了。 这些话一出口,越州军那些草寇出身的人,当然上当,七嘴八舌的骂街。 然后武亲王又稍稍透露了一些,陛下有意让越州军的人替代梁州军那些跋扈的将领,可是一时之间没有什么理由。 武亲王说,若是能找到一些把柄也就好办了,比如他们多领粮草物资什么什么的。 这些越州军的人多数都是直性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被武亲王这一提醒,立刻就冲动起来。 这才有了越州军的人闯入梁州军的营地的事,而越州军那些人,还以为自己是得陛下和武亲王照顾,他们什么都不怕。 武亲王叹道:“因为你们皆有大功,陛下本来是要厚赏你们,可是越州军那些人跑到陛下面前去闹。” 蒋启海道:“他们怎么敢如此放肆!” 武亲王叹道:“陛下许诺了要善待他们,这些人草寇出身,生性粗鄙野蛮,哪里懂得什么规矩。” “他们闹,陛下只好也给了他们与你们一样的封赏,本以为他们会就此安生下来,谁想到,他们居然还不满意。” “说他们若是分不得更多粮草辎重,就要出城回越州去,陛下没有直接答应他们,只说待筹得粮草,便会分派给他们多一些......” 武亲王看向蒋启海道:“他们甚至放肆到要求顶替禁军守卫宫城,这难道不是对陛下的威胁?就是因为他们知道陛下不愿意看到内乱的事,陛下容忍,他们便得寸进尺,之前我去宴请,也是陛下无奈之举。” 蒋启海怒道:“可是王爷,若再如此放任这些人,他们岂不是更加得寸进尺?!” 武亲王叹道:“话是这样说,道理也是这个道理,可是陛下担心一旦内乱,刚刚才过两天安稳日子的百姓和士兵们,又要遭受战乱之苦,必会生灵涂炭,所以......” 他摇了摇头:“陛下太难了。” 这些话说完后,梁州军这些将领们,一个个气的脸都发白。 拥护陛下重登帝位的可是他们梁州军,死了那么多人攻打世元宫也是他们梁州军。 现在越州军什么都没做,反而想要骑到他们头上去,这如何能忍? 本来他们大多数都是府兵出身,瞧不起那些草寇,此时心里的怒意,哪里还抑制得住。 武亲王道:“你我皆为陛下之臣,若能为陛下分忧自然最好,若不能,那就不要再为陛下增加烦恼,所以我这次偷偷的请诸位来,也是想劝劝诸位,暂时息事宁人......” 蒋启海道:“王爷!这些人留着必是祸端,若再不除掉的话,早晚起内乱的就是他们。” 众人纷纷附和。 武亲王道:“可陛下担心......” 蒋启海道:“我等先把事情做了,陛下也不会怪罪我们。” 武亲王道:“越州军有二十万之众,此事若计较不妥,可能会出大乱子。” 蒋启海道:“明日上朝,王爷可让禁军不检查我等,我等携带兵刃上殿,就在大殿之上,将这些欺辱陛下的贼人宰了。” 武亲王摇头道:“若如此,陛下怕是会背负骂名。” 蒋启海怔了怔,仔细思考片刻后说道:“那不如这样,明日王爷就带那些人来我们军中索要粮草,只要那些人进了大营,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此事不在世元宫中,不会影响陛下声誉。” 他看向武亲王:“只是王爷你......” 武亲王起身抱拳道:“为陛下铲除谋逆之贼,我就算背负些骂名又算的什么,你们若真敢做,那我就陪你们一起!” 众人全都起身抱拳:“愿为陛下杀贼!” 众人全都起身抱拳:“愿为陛下杀贼!” 这事武亲王安排妥当之后就又赶回了城内,先去了一趟世元宫,在宫中停留了大概能有一个多时辰。 他出城的时候是乔装打扮,回城后就悄悄到府里换了衣服,乘坐象征身份的马车进宫,前边出城是不想让人看到,后边进宫就是要让人看到。 从世元宫出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发暗,武亲王进了马车的时候,总算是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陛下的忧心,便是他作为臣子务必要尽快解决的事。 原本这城中局面就是波涛暗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隐患无穷。 如果不把越州军和梁州军的事解决掉,难保有一天,这些今日才称臣的人,明日就又举起反旗。 尤其是越州军的人,那些可都是李兄虎的老部下,从一开始就是反贼。 如果此时城中出现内乱,不管是梁州军反了还是越州军反了,危害比杨玄机围攻大兴城还要大的多,大无数倍。 马车上,武亲王闭着眼睛休息,把自己的想好的计策又仔仔细细的推敲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心里稍稍安稳了些。 回王府的半路上,武亲王吩咐手下人去把越州军的那些将军们都请到王府里来,要尽快。 所以等武亲王回到王府之后没多久,越州军的那些将领们就陆续到来。 大贼翟礼被杀之后,一开始越州军的人当然是人心惶惶,他们又不是真的傻,难道还能就完全信了杨玄机的话? 他们确实是草寇出身没读过什么书,不明白那么多事理,可这不代表他们傻。 这是人本能的思维,不需要谁去教导才能学会。 当娘的人要出门,孩子非要跟着,娘不想带着,说娘是去地里干活,一会儿就回来,你觉得孩子小就好骗,孩子真的就信了你? 正如梁州军的人,难道是因为读了书,才明白杨玄机是骗了他们? 不是,他们只是做出了选择。 当你明知道自己的老大被人干掉了,如果你不听话下一个被-干掉的就是你,而这个老大你其实也不怎么敬畏,你就必须要面临这个选择。 一是装傻,二是去拼命。 再往人心更阴暗一些的地方去揣测,就算他们对翟礼颇为敬重,他们也是要面临这两个选择的。 大家都假装信了杨玄机的话,也要时不时的表现出来我们老大怎么还没回来的期盼。 这些人中,自然也会有人被推举出来成为新的老大,只不过不敢在明面上承认。 这个人叫廖山,算不得翟礼亲信,毕竟翟礼的亲信都已经被武亲王设计宰了。 正因为他和翟礼关系并不亲近,所以杨玄机才会选了他暂代越州军大将军职权。 到了武亲王府之后,廖山带着他的人在客厅里闲聊,等着武亲王出来。 其中一个越州军将军,名为李勇,压低声音问廖山道:“王爷召集我们前来,会不会是因为昨日我们闯了梁州军大营的事。” 廖山笑道:“如果王爷是因为这件事找我们,那可是好事。” 众人全都笑起来,毕竟他们可是按照王爷安排去招惹那些梁州军的。 说梁州军那些正规府兵出身的人看不起他们,难道他们就看得起那些人了? 一群是府兵将军,原梁州节度使帐下的精锐,一群是从一开始就反朝廷的叛军,从根骨里,就互相看不上对方。 不一样的是,梁州军的人看越州军的人是鄙视,越州军的人看梁州军的人是仇视。 廖山道:“事情是昨天的,王爷今天过了一整天都没有理会我们,而是刚刚从世元宫回来就召我们来,显然是陛下有什么吩咐,我们等着就是了。” 一群人附和着,倒也美滋滋。 武亲王换了一身衣服,洗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一些,这才来到客厅。 他一进门,越州军的这些将领们全都起身,俯身见礼。 “都坐着吧,不用那么多规矩,你们都是生性豪爽之人,直来直往,我本就喜欢你们这样的性格,可别学了那一身迂腐气。” 武亲王笑着落座,手往下压了压,于是越州军的将领们全都坐了下来。 “王爷,这么急把我们找来,可是有事?” 廖山问了一句,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急不可耐了。 武亲王叹了口气,脸色有些无奈和苦涩。 廖山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王爷?” 武亲王叹道:“我刚刚才从宫里回来,陛下很烦恼,也很生气。” 他看向廖山说道:“前两日我与你们痛饮的事,被 他们知道了,闹到了陛下那。” 廖山立刻就恼火了:“这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去惹恼了陛下!” 武亲王道:“我与你们说过,他们仗着自己功劳高,对陛下向来都不尊敬。” “陛下有意用你们来替了他们的军职,把梁州军归入越州军内统一调度,而我,就是这支队伍的主将,你等都在我帐下听令。” 廖山道:“我等自然都愿意跟着王爷做事。” 武亲王道:“也许是蒋启海他们得了什么消息,又或者是因为你们去闹了他们的营地,再加上我只请了你们吃酒没请他们,他们就跑到了世元宫在陛下面前吵闹。” 他看向廖山道:“蒋启海更是口出狂言,说如果陛下不给他们一个公道的话,那他就带兵离开大兴城。” 武亲王又是一声长叹:“陛下对他们的封赏,本来就比对你们要高一些,只是怕你们不满,所以暗中给了些,都是为了安抚,谁想到,陛下的容忍,反而换来了他们的得寸进尺。” 廖山等人听说陛下给梁州军的人封赏更多,还是偷偷给的,这一下更来气了。 武亲王道:“陛下也知道是亏待了你们,可你们淳朴厚道,陛下爱的正是你们这一点......可是啊,正应了老百姓们常说的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廖山怒道:“王爷,不能就这样让那些王八蛋继续嚣张下去,得想个法子治治他们,让他们怕了才行。” 武亲王叹道:“光是吓唬吓唬,打压一翻,没有意义的,反而会增加他们的怨恨,早晚都会出大事,你们可知道,陛下害怕的就是他们再次叛乱。” 武亲王道:“陛下信任你们,还是那句话,因为你们淳朴讲信义,都是原本忠君爱国的大楚百姓,当初你们跟着翟礼也多半是被迷惑,还因为当地官员对你们的欺压,这不怪你们,陛下也深知你们的委屈。” “可是梁州军的那些人一样吗?他们不一样,他们本来就都是高官厚禄,一个个吃着朝廷的粮,拿着朝廷的俸,却还想反朝廷......他们是狼子野心啊。” 廖山怒道:“那就干脆干掉他们!” 武亲王叹道:“话是这么说,可谈何容易?梁州军有近二十五万人,真要是打起来,会危及大兴城,甚至危及陛下。” 廖山楞了一下,然后说道:“只要能想个办法除掉他们这些当官的,剩下的人不敢闹事。” 武亲王立刻问了一句:“你可有办法?” 廖山摇头:“我没有......不过王爷要是有什么办法,只管说,我等已经认定了王爷,认定了陛下,只要是王爷和陛下的吩咐,我们都照办。” 一群人又出言附和。 武亲王沉思片刻后说道:“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有些冒险。” 廖山笑道:“王爷小看我们了,我们还怕什么冒险?” 武亲王随即招了招手,把他们全都叫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只要有他们的明罪,陛下就能治了他们,明日,我带你们去梁州军的营地。” “你们带上三十辆大车,在车中装上粮草物资,就说去要他们多领了你们的,由我领着你们,他们不敢阻拦。” “进了营地之后就直奔他们的辎重所在,然后你们就闹起来,说那三十车粮食是他们多领的,这就是实证。” 廖山眼睛一亮:“如此一来,陛下就能办了他们!” 武亲王道:“你们不要怕他们闹,最好闹到陛下面前,闹进宫去,我会想办法让他们身上带着兵器进宫,如此一来,两罪并罚,他们在劫难逃。” 廖山等人立刻就笑了。 第二天一早,廖山就派人把自己营里的粮草物资装车,武亲王说让他准备三十车,他怕不够,让人装了四十车。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武亲王到了,于是廖山带着手下大部分将领,带着千八百人,气势汹汹的往梁州军营地那边过去。 不出意外,因为有武亲王在场,梁州军那些当值的士兵,果然不敢阻拦。 武亲王之前说过,只要把东西运进营地里,这事就算成了,所以廖山美滋滋。 武亲王在陛下面前为他们作证,就说那几十辆车来的时候是空车,一想到这个,廖山更加美滋滋。 蒋启海他们这边又配合着,假装没来得及赶到大门口。 等到武亲王带着廖山等人到了辎重营之后,蒋启海才带着人急匆匆赶来。 一见面,两拨人就对骂了起来,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武亲王站在一边,看起来眉头紧皱脸色发寒,可实则心里开心极了。 “你们闹够了没有!” 武亲王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上前大喊一声。 两边的人其实都等着武亲王出面呢,所以立刻就消停下来。 廖山道:“王爷,他们贪墨了这么多粮草物资,还是我们的,王爷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蒋启海道:“你他妈的当我们是瞎子吗,东西都是你带来的,你们居然敢栽赃陷害?” 廖山:“你放屁!王爷可以为我们做主,我们来的时候明明都是空车,东西都是才在你这找到装车的!” 武亲王对廖山说道:“不要急躁,待我查看一下。” 廖山连忙应了一声,带着人让开。 武亲王走到马车旁边,把车上的东西随意看了看,伸手拽下来一袋粮食,然后就咦了一声。 他看向廖山:“这是怎么回事?” 廖山连忙过来:“怎么了王爷?” 武亲王指了指那袋子粮食:“这口袋上,还有分派给你们的记号,你自己看。” 廖山一看,那口袋上确实写着一个越字。 廖山当时就懵了:“这......这怎么可能?” 武亲王脸色有些微怒道:“廖山,你最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的可是空车,怎么会有你们的粮食?” 廖山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立刻喊道:“王爷,你不能这样啊王爷,事可是你让我们做的!” 武亲王怒道:“廖山,你胡说八道什么!” 廖山忽然间反应过来:“你们才是一伙的,大家杀出去,反了吧!” 一群人立刻抽刀。 可是他们抽刀有什么用? 武亲王见廖山抽刀,一掌切在廖山的脖子上,然后抓了廖山往后一掠,以他身手,制服一个廖山又怎么会难了。 武亲王一动手,蒋启海立刻就下了命令:“放箭!” 四周围着的弓箭手立刻把箭放了出去,那千八百人,哪里挡得住。 越州军来的人,除了一个被武亲王生擒的廖山之外,其他人尽数被杀。 又一个时辰之后,陛下传旨,召集越州军剩下的那些将领们入宫,说是要处置一下粮草的事。 那些人还以为武亲王的计策成了,兴冲冲的赶到世元宫去看戏。 结果一进宫门就被禁军拿下。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随意指了指,几名大内侍卫把抱着的横刀扔在那些 【抱歉啊大家,复制的时候把前边一章一起复制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删除,等我写完下一章,还贴在这一章中,就能把前边重复的删掉了,因为付费订阅章节修改,不能低于原本字数,所以我没法直接删掉,等我用新章节替换就可以了,已经购买过的朋友也不需要重复收费的,真的万分抱歉。】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打过去 武亲王坐在东书房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因为心情舒畅,所以闻着这茶香都觉得比以往要浓郁许多。 大兴城里的事都已经处置妥当,隐患皆除,心情自然舒畅起来。 皇帝的心情也好,武亲王这连环计非但除掉了杨玄机,还除掉了越州军中那些巨大的祸根,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哪怕这大胜不是在战场上,却比在战场上还要让人欣喜。 这般的妙计,再换做另一个人可能都想不出来,也唯有武亲王能如此施展。 “朕......” 皇帝看向武亲王,开口说了一个字,后边的话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所有感激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陛下,臣知道陛下要说什么,臣是陛下的臣,臣所做的事,都是陛下需要臣做的事,是为臣者的本分事,所以陛下无需多想。” 皇帝使劲点了点头:“朕知道了,朕只是......朕只是,感激王叔。” 武亲王笑道:“那臣就就趁着这会陛下高兴,提个请求?” 皇帝连忙道:“不管是什么事,王叔只管说就是。” 武亲王道:“臣,着实是有些困了,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天亮之后,臣还要去城外天命军大营中收拾一下残局,然后就要去筹措粮草了。” 皇帝连忙起身道:“朕送王叔出宫,咱们一路走一路聊聊如何筹措粮草的事。” 武亲王笑着起身:“臣遵旨。” 说起来可能都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大楚竟然在这困局之中,找到了几分生机。 往前数几年都没有这么好的局面,杨玄机一死,梁州军和越州军归入朝廷调遣,整个京州之内,如今还需要提防的就一个唐匹敌了。 可是这个唐匹敌,才是最让武亲王头疼的那个。 武亲王曾经说过,十个杨玄机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唐匹敌,如果把杨玄机的兵力给唐匹敌指挥的话,京州早就已经被宁军所占,大楚也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宁军的斥候已经把天命王杨玄机进入大兴城的事回报给唐匹敌。 宁军大营,唐匹敌和罗境等人一边踱步一边议论军情。 罗境笑道:“想不到这杨玄机,还真盼到了他登上帝位的那天。” 唐匹敌也笑了笑:“最多二十天,最快十天,武亲王就能把杨玄机除掉。” 罗境道:“不容易吧,杨玄机数十万大军进城,那老匹夫纵然很有些本事,想要控制局面也不会容易才对。” 唐匹敌道:“若杨玄机不进大兴城,那么武亲王算计他当然不容易,可只要杨玄机进城,不出二十天,他必死无疑。” 从宁军大营大兴城的距离不近,且宁军的斥候也没有办法再靠近些打探消息,所以此时唐匹敌他们也仅仅是知道了皇帝杨竞亲自开城门迎接杨玄机的事。 所以罗境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唐匹敌就那么笃定的认为,杨玄机进城必死。 唐匹敌道:“若我是武亲王,就尽量恭顺的迎接杨玄机进城,然后再尽量恭顺的辅佐杨玄机登基称帝。” 罗境:“然后趁其不备杀之?可那不对,若如此除掉杨玄机的话,杨玄机部众不下八十万,必会作乱。” 唐匹敌道:“何必用武亲王亲自动手,只需挑拨梁州军与越州军,让他们杀了杨玄机,再挑拨越州军与梁州军关系,还可除掉这两军之中的隐患。”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所推测,梁州军中将领皆为楚府兵出身,所以武亲王要用人,也必是会用他们,越州军的人都是李兄虎的人,和武亲王不是一路人,他们和杨玄机一样,都必死无疑。” 罗境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老唐说的在理,可他不认为武亲王能有那般本事。 你要说武亲王那老贼在战场上确实有几把刷子,可说他还有如此权谋之术,罗境不信。 或许是心里对武亲王一直都有仇视,所以罗境自然不愿意承认武亲王有多厉害。 唐匹敌道:“此事暂时与我们无关,而且不管是杨玄机赢了还是杨竞赢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都一样,那才是与我们有关的。” 罗境立刻猜到:“粮草。” 唐匹敌嗯了一声:“不出意外,一个月内,必会有大军从大兴城中出来,若斥候回报消息,是武亲王领兵出城,那也就说明杨玄机死了,而武亲王则必要夺回被我们占据的粮仓。” 罗境道:“那就打!” 唐匹敌笑着说道:“打自然是要打,可没必要去和他们拼兵力,我们的弟兄们,命比他们金贵的多。” 罗境好奇起来:“那你说怎么打?” 唐匹敌道:“敌进我退,不管武亲王怎么打,打哪儿,一律撤兵回来。” 罗境一下子就不开心了:“那岂不是让老贼以为我们怕了他?” 唐匹敌道:“若换做对手是别人,你总是冷静理智,偏偏是那武亲王,你就乱了分寸。” 罗境连忙道:“我就是随便发几句牢骚,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只一样,别不让我去打。” 唐匹敌道:“还真不能让你去打。” 罗境眼睛都瞪圆了:“为何不能是我,我保证不会冲动误事。” 唐匹敌道:“你信不信我?” 罗境点头:“当然信。” 唐匹敌道:“若你信我,那就听我调遣,如今不是和武亲王决战的时候,真到了决战时候,我必会让你来打那一战。” 罗境眼睛眯起来:“大将军,你像是要把我调走了?” 唐匹敌笑道:“自信一些,把像字去掉。” 罗境:“我不乐意!” 唐匹敌道:“那,军法从事?” 罗境:“我保留我的不乐意.......” 唐匹敌大笑道:“我打算给武亲王挖一个大坑,早晚让你去做那埋坑的人就是了,但明日一早你就必须返回苏州,把高真换来。” 罗境:“程无节也在,为什么不让他去换高真......” 唐匹敌叹道:“看来真的只能是军法从事了。” 罗境:“你说你说,你看你,动不动就生气,生气不好,伤肾。” 唐匹敌白了他一眼:“如不出我所料,在扬州的关亭侯不会贸然进京州,但他会趁着我们不在而攻苏州,高真年轻,不够沉稳,且毕竟少了些阅历,武艺更不如你......” 唐匹敌话还没有说完,罗境已经咧开嘴笑了。 “大将军谬赞,哈哈哈哈......谬赞谬赞了。” 唐匹敌笑道:“你把口水擦擦。”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如今不是和武亲王决战的时机,所以你回去守好苏州,关亭侯再厉害,也打不过老练沉稳且心思细密又更为勇武善战的你。” 罗境:“够了够了,再说我就有些心虚了。” 唐匹敌笑道:“回去之后守好苏州城,只要到了决战之际,我必会把你调回来,你信我就是。” 罗境抱拳:“信大将军!” 商量好了之后不久,罗境整顿军备回苏州去换高真过来。 不出唐匹敌预料,关亭侯暂时不敢进攻京州,但他敢去打兵力不足的苏州。 结果进军路上就听闻消息,说是罗境率领一支宁军返回苏州,关亭侯一时之间又不敢冒进。 如今这天下,谁人不知罗境名声。 那家伙训练出来的骑兵,比草原骑兵更为善战,也更为凶残。 在战场上与罗境率领的队伍硬碰硬,大概真的没有谁能轻易取胜。 而唐匹敌又交代程无节,让他去领兵,只要碰到的是武亲王队伍,那就不需去打,只管后撤就是。 反正在后撤之前,各地粮仓的粮食,早就已经被他们转移到了宁军大营这边。 让武亲王劳师动众的在京州各地奔波,却搞不到多少粮草,也许还不够他亲率大军的一路所需,这才是唐匹敌的目的。 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威力,可这种消耗,对于武亲王大军的士气打击必然巨大。 让程无节在前期只管后撤不要决战,是为了一开始让武亲王的队伍骄傲起来,武亲王的队伍走的越远,队伍消耗就越大。 至于把武亲王放到什么地方,放到什么时候,唐匹敌也早有计算。 与此同时,宁军在荆州的大营。 李叱站在拓拓江边看着雍州军那边的抛石车都已经架设起来,眉头微皱。 雍州军的抛石车数量,比之前预测的还要多,而且大大小小配合摆列,显然是要彻底压制宁军。 夏侯琢道:“要不要把雍州军放过来打?” 李叱摇头:“放过来后,一城一地的分散兵力防守,更挡不住韩飞豹。” 夏侯琢听李叱的语气,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我懂了,让我来。” 李叱摇头:“如此大战,必须是我身先士卒,方能激起将士们的士气,所以这一战还是要我来。” 夏侯琢:“你是主公.......” 话没说完,李叱已经摇头道:“我是主公,所以我当在人前,而非躲于人后,将士们一直都能看到我的后背,他们才踏实,也才勇敢。” 夏侯琢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劝不动你。” 不久之后,李叱召集宁军众将议事,就在这拓拓江边。 李叱抬起手指向对岸说道:“他们的抛石车,大的可以直接打到对岸来,小的可打到河道中间位置,我们的船队只要阻拦他们的筏子渡江,一离开岸边,他们就会用抛石车压制。” “所以,我不打算守。” 李叱道:“我们打过去!”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了。 打过去? 那就打过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谁人可去?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你带两百条船往下游去,贴着南岸再回来,攻敌左翼,切记,看我信号之后再进攻。” 澹台压境抱拳:“记住了。” 李叱看向谢秀:“你带人领二百条船往上游去,与澹台一眼,等我信号再进攻。” 谢秀也抱拳:“明白。” 李叱又看向夏侯琢:“你要坐镇大营,韩飞豹此人并非有勇无谋,万一我这边没能打赢,韩飞豹必会率军趁势渡江攻打营地,你留下来可保无忧。” 夏侯琢不想留下,可是此时此刻,他必须听李叱的安排,军有任何质疑。 因为他是李叱最亲近的人之一,他就更要做出表率。 李叱安排好之后看向高希宁:“踏踏实实在家等我,我打完就回来。” 高希宁使劲点了点头。 李叱深呼吸,缓缓吐出:“这一战打赢了,可逼退韩飞豹大军,让他们不敢再犯荆州。” 说完这句话后,李叱转身往回走:“我去挑选队伍。” 李叱的亲兵营一千二百人,再加上从宁军中精选出来八千悍卒,差不多一万人,就是李叱要亲自带着的主攻队伍。 韩飞豹又不是酒囊饭桶,若直接安排船队从两侧贴近南岸攻击,还没有靠近敌人大营就会被发现。 所以李叱要从正面进攻,一是为澹台和谢秀两个人的船队各自到位而争取时间,二是为两人吸引对岸的主要兵力。 上阵之前,李叱对这支队伍大声说道:“我在前时,诸军当奋力跟随,我若倒下,诸军后撤不究!” 说完这句话,李叱一脚踏上了羊皮筏。 这些筏子,都是第一次大战的时候宁军缴获,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滕盾。 一艘一艘筏子被推进水中,士兵们纷纷跳上去,划动筏子向前。 最前边的那艘筏子就是李叱所在,他说过,只要他在战场上,就一定要在将士们的身前。 他还说过,我宁愿让将士们冲锋之际看我后背,也不要将士们冲锋之际回头看我脸色。 筏子开始向前划动,速度逐渐提了起来。 如同雍州军想要强行渡江的时候一样,宁军的士兵举着滕盾在前,后边的士兵在滕盾遮挡下划动筏子。 筏子的体型小,浮力大,也更为灵活。 如果是一艘大船,面对迎面飞来的巨石,可能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根本就无法操控的过来。 但是这样大小的筏子不一样,浮力更好更灵活,且可以在关键时刻做出避让,就算避不开,筏子上的士兵跳水的时间绰绰有余。 李叱带着不到一万精锐宁军进攻,大大小小进入江面的有八百余个筏子,这是宁军上次缴获的全部了。 对岸雍州军中,韩飞豹站在抛石车的阵地前列,举着千里眼观察。 他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兵力不及他一半的宁军竟然敢先进攻。 但凡懂一些兵法的人都知道,渡河这种事,就算兵力是防守一方的一倍都不能贸然行事。 进攻的一方兵力不足防守一方的一半,甚至可能不及三分之一,这种情况下主动发起渡河进攻,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是宁军就这样来了。 乘着雍州军的筏子,举着雍州军的滕盾,毫无畏惧的来了。 “把他们打沉!”韩飞豹一声令下。 大的抛石车开始率先发威,一块一块巨石飞上半空。 就是因为雍州的地形太复杂了,他们完全可以隐藏起来练兵,那样的地方,藏起来十万人训练都难以察觉。 所以虽然李叱派了不少人监视着雍州那边的动向,可根本就没有任何可疑的消息传回来。 再加上派去的密谍,其实大部分都是被韩飞豹反向利用的人,所以传回来的消息,也多半都是假的。 很早之前,雍州军就开始训练步兵配合抛石车进攻的战术。 但韩飞豹最初一直都想把这杀手锏藏起来,到关键时候再用。 他没有想到,自己进兵中原的第一战就是关键时候,不用,难以击败李叱的宁军。 此时巨石飞起,韩飞豹举着千里眼观看,可心里却并无多少把握。 因为这筏子,本身也是为了配合抛石车战术而用到的东西之一。 筏子轻且小,下边都是鼓足了气的羊皮,圆鼓鼓的,就算是被石头砸中一侧,筏子就会瞬间翻过来,而不是粉碎。 只有正中筏子,才能将其摧毁。 而也是因为筏子的特殊构造,落水的士兵很快就能把翻了的筏子再翻回来。 相对于移动并不是很灵活的大船来说,羊皮筏不怎么惧怕抛石车的轰击。 就算是巨石落水激荡起来的水浪也能把筏子掀翻,可难以摧毁,士兵们把筏子翻过来就能继续进攻。 所以此时,韩飞豹眉头紧皱。 不出预料,落石的攻击对于分散开来的羊皮筏并没有多大的杀伤。 直接砸中的筏子碎裂,但是筏子上的人看到巨石飞来,很快就跳水躲避了。 “把弩车准备好。” 韩飞豹又是一声令下。 他虽然觉得烦躁,可并没有多少惧意,进攻的宁军兵力有限,杀上来还能怎么样。 他判断这就是一支敢死队,上来后尽力破坏雍州军的抛石车,为后边的船队进攻做准备。 宁军要想大规模投送兵力过河,要靠的还是他们的船。 雍州军装备精良,而且数量庞大。 他们的抛石车比宁军的威力更大,他们的弩车也不弱于宁军的弩车。 眼看着那一片筏子已经过了拓拓江中线,雍州军的小型抛石车开始抛射石头。 大的抛石车已经失去了作用,射程太远。 但是雍州军小型抛石车的数量更多,砸过来的石头更为密集。 李叱率领的队伍损失了一部分羊皮筏之后,还是靠近了南岸。 “弩车,放!” 韩飞豹一声令下。 雍州军阵前的床子弩开始将巨大的弩箭激射出去,一根一根贴着江面疾飞而来。 之前雍州军进攻的时候,他们仗着滕盾坚韧,都是半跪在筏子前边,用肩膀顶住盾牌抵挡箭矢。 可是宁军不一样。 当弩箭和羽箭密密麻麻飞来的时候,李叱率先在筏子上趴了下去。 所有筏子上的宁军士兵,在李叱之后纷纷趴了下去,用滕盾盖住自己。 他们趴在筏子上,用手划水。 如此一来,疾飞而来的弩箭,对宁军的杀伤力降到了最低。 韩飞豹的脸色已经变了。 宁王李叱用的是他的筏子,用的是他的滕盾,却用了比他更出色更有效的战术。 因为是趴伏在筏子上,就算有弩箭打在滕盾上也会弹开滑走。 水面上好像被暴雨袭击了一样,水花四溅。 宁军靠近南岸的速度却没有降低,如此一来,真的让雍州军的士兵们慌乱起来。 “枪兵在前!弓箭手后撤。” 韩飞豹再次下令。 他在雍州练兵那么多年,对手下队伍的应变能力极有自信。 很快雍州军就完成了变阵,枪兵密密麻麻的上来,在滩头阵地上形成了厚厚的壁垒。 而在枪阵后边,弓箭手也已到位,他们将弓抬起来,试图瞄准宁军后队。 不是用重甲骑兵进攻,不是用重甲步兵进攻,能破开敌军枪阵密集阵列防守的战术,其实真的不多。 好在雍州军在这之前为宁军提供了滕盾。 李叱第一个跳上了对岸,单手举着滕盾往前,他的亲兵营紧随其后,迅速成型了锋矢阵。 陆续上岸的宁军士兵们迅速的跟上来汇入锋矢阵中,若是能从高空往下看的话,一定会被这场面震撼。 像是五十个黑点从后边汇聚起来,把这个极为锋利尖锐的三角阵型不断扩大。 最前边的是锋刃,切进去之后,锋矢阵的阵型像是楔子一样,会不停扩大切开的口子。 “撞!” 李叱一声暴喝。 他脚下发力,身子腾空而起,肩膀顶着滕盾直接撞进了枪阵之中。 这一盾撞翻了好几个雍州军士兵,李叱在起身的时候捅死了两三个。 这就是一个极为细微的缺口,相对于雍州军枪阵的规模来说,倒下去四五个人,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损失。 可就是这细微的缺口,却是宁军狠狠楔入雍州军中的开始。 李叱像是一头凶兽一样,很久没有在战场上如此肆意的砍杀。 他的战刀面前,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 一层,两层,三层...... 李叱突进的速度之快,把韩飞豹都吓住了。 情报上说过,宁王李叱自身武艺超群,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是在这样一个乱世混战的时期,谁军中还没有几个万夫不当之勇的大将了。 然而韩飞豹想不到,李叱的勇武竟然如此恐怖。 一面盾牌一把刀,硬生生靠一己之力把枪阵一层一层的切开。 “上去压住!” 韩飞豹回头喊了一声。 他手下大将之一刘飞元拎着陌刀上去:“属下去杀那宁王李叱!” 大概一刻之后,前边回报,将军刘飞元被一刀砍死。 “谁去?!” 韩飞豹又是一声大喊。 “末将愿往!” 他手下另一员大将王足抓起他的双锤就冲了上去,这双锤加起来有一百多斤沉重,多年以来,此人上阵冲杀,从无对手。 可又是一刻左右,前边回报消息,将军王足被宁王李叱一刀劈掉了脑袋。 两个人上去的时间和死的时间几乎一模一样,也就是说,那两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将军,皆是被宁王李叱一刀杀了。 韩飞豹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回头再喊一声:“谁还愿往?!” 这一次,没有人那么快站出来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三层 韩飞豹见手下人迟疑,脸色难看起来,进攻过来的宁军不过万余人而已,若这般就被人突破,那雍州军还有什么脸面争霸中原。 于是,他将实现看向自己的歌凌军。 他歌凌军中有大将名为尚八拐,名字听起来奇怪,此人来历更为奇怪。 雍州那边历来寒苦,高原之上靠天吃饭,尚八拐出生之后被多久就因为生了病而被丢弃。 是流浪的八个乞丐把他捡了,八个人也不知道是看他可怜,还是要养活个徒弟,就这样把尚八拐养活大了。 一直到他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没有名字,这八个乞丐都管他叫小福儿,也算是有个好的期待。 有一天,实在饿的狠了,这八个人决定铤而走险去粮栈中偷些粮食出来。 让小福儿给他们望风,结果小福儿打盹儿睡着了,没看到粮栈的人回来,八个乞丐都被堵在里边。 这八个人要钱没钱要东西没东西,报官也没什么用处。 粮栈的老板一声令下,让手下人把这八个乞丐全都打断了腿。 自此之后,这八个人就变成了八个瘸子,按照雍州那边的叫法,叫拐子。 八个人为了让小福儿长记性,就给他取名为八拐。 再后来,这八个拐子更加无法保证生计,原本就靠着坑蒙拐骗偷活着,都瘸了之后连走路都要靠爬,实在是活不下去,只能靠着尚八拐一人出去寻吃的。 寻不来,这性情大变的八个人,就用棍子打他。 有一次打的实在太狠了,尚八拐从住的破窑洞里跑出来,越想越气,抱了不少柴火堵住窑洞门口,一把火点了。 本来他觉得,那一把火又烧不到窑洞里去,吓吓那八个老家伙。 可是没想到,那八个腿脚不灵活的连跑都没能跑出来,都被活活熏死在窑洞里了。 也是在那一天,尚八拐才知道烟也能熏死人。 这把尚八拐吓坏了,不敢多看,逃离的那地方。 之后他一个人靠的也坑蒙拐骗偷活着,因为之前被八个人训练,再加上长期挨打,竟是练了一身灵活本事。 那天在韩飞豹血屠歌凌的时候,他就在庙里偷东西,见到大军屠杀,吓得魂飞魄散,找地方躲了起来。 他本事不小,韩飞豹的队伍在庙里搜索了好几遍,都确定再没有活人,硬是没有发现他。 可是他逃出去的时候,没想到正遇上韩飞豹。 本来韩飞豹随便下了个命令把尚八拐也杀了,可是这尚八拐动作灵活犹如猿猴,虽然不懂什么武艺,可是应变能力极强,上蹿下跳,力气还不小。 韩飞豹觉得有意思,就把此人留下了。 在军中得到武艺指点,尚八拐的进境神速,而且学了韩飞豹的脾性,杀人如麻。 谁若是惹怒了他,他就把人打断了腿塞进一个窑洞里,再用烟把人熏死,如此这般,就有数十次。 之前韩飞豹问谁还愿意上去的时候,没有人再敢轻易上前,歌凌军的人也没有,可却并不相同。 歌凌军的人,以执行军令为第一,他们肃然而立,不是不想上去厮杀,而是没有韩飞豹的军令,他们连话都不能随便说。 正因为如此严酷,歌凌军才被韩飞豹变成了一支真真正正的冷血杀人的队伍。 韩飞豹心里恼火,可也知道再随便派人上去,大概也非那宁王李叱对手。 于是韩飞豹转身看向歌凌军的将领这边:“尚八拐!” 尚八拐立刻出列:“属下在!” 韩飞豹大声说道:“带你的人上去,若不能挡住宁王李叱,你也不用回来了。” 尚八拐俯身:“属下遵命!” 没有再多一个字,尚八拐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他帐下的四千八百名歌凌军士兵就随他一同出了大军阵列。 歌凌军一共有八位将军,每个人麾下五千人左右,但这不包括韩飞豹的亲军。 歌凌军一共有六万八千人,四万人分派给那八个大将,两万八千人为韩飞豹亲兵。 韩飞豹设计杀了他的义父,所以他又怎么敢对雍州军中那些老人放心。 他最信任的就是歌凌军,至于其他的,他多多少少都要提防。 尚八拐带着他的队伍上去,他的这一营兵马,被韩飞豹命名为辛字营。 八营兵马,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来明明,排名越靠前的队伍,战力越强大。 在这八营之中,最强者就是率领甲子营的将军庞罢,也是韩飞豹最信任的人之一。 尚八拐带着人到了前边战场,李叱已经突破了那么密集的枪兵防御,枪阵一破,后边没有多少防御力的弓箭手,只能是被屠戮。 所以此时箭阵也在往后撤,正准备换上去滕盾兵把口子堵上。 尚八拐带队伍赶到,下令滕盾兵让开,他自觉战力无敌,冲在最先,朝着那缺口冲了过去。 此时李叱已经杀的浑身是血,到底有多少人被他砍死他自己都没心思去记住。 枪阵至少有十五六层,他在最前边杀穿过来,就算一层砍杀六七人,杀下来,也有百余人被他一人所杀。 可这也只是估算,实际上李叱杀的人只能是更多。 尚八拐眼见着那冲在最前边的人过来,他怒吼一声,手中双刀朝着李叱劈砍下去。 李叱左手将滕盾举起来架了一下,其实根本就没在意面前的人是谁。 自然而然的一刀横扫出去,他的刀可算天下第一利器,被扫中的话,必是拦腰斩断。 尚八拐没有想到那宁王李叱出手竟然如此之快,连忙后撤一步避开刀锋。 他这一避开,也成功引起了李叱的注意。 这是李叱带兵杀上南岸后,第一个躲开李叱一刀的人。 李叱看了一眼,见此人甲胄漂亮,手中双刀也有些非同寻常,于是就把目标定在了此人身上。 尚八拐一击不中,第二刀砍向李叱的咽喉,下边却还藏着一刀捅向李叱小腹。 这刀法如此阴狠,李叱不喜。 他左手滕盾往下一压,用滕盾边缘处撞击在尚八拐的手腕处,尚八拐左手就往下一沉。 李叱的右手抬起来却没有用他的战刀去格挡,而是手腕一翻,刀柄向上撞在尚八拐的手腕上。 左右手攻的都是敌人手腕,下一息,剧痛之下,尚八拐的两把刀同时脱手。 李叱松开左手的盾牌,在盾牌还没有倒下去的时候人已经掠起来站在盾牌上,一脚踹中尚八拐胸口。 尚八拐向后飞退,李叱已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把他两把刀都给缴了。 李叱喊了一声:“他刀不错,赏你们了。” 离着最近的两名亲兵欢呼一声,将尚八拐的刀子捡了起来。 下一息,李叱用脚一勾把滕盾勾上半空,左手抓住后身子转了一圈,滕盾脱手而出。 急速转动之下的滕盾像是螺旋刀一样扫向尚八拐的咽喉,尚八拐只来得及迅速低头避开这一击。 可是才弯腰下去,李叱一个跨步就有丈余到了他面前。 李叱双手握刀往下一斩,刀子在尚八拐背脊劈进去,从腰部往上到头颅劈出来一条笔直的中线。 这韩飞豹手下最看重的八员大将之一,就被李叱一刀砍成了个丫。 尚八拐的尸体扑倒在地,李叱的刀立起来往前一豁。 这个人,就被李叱豁开成了个八。 不久之后,消息传回雍州军的中军。 “报!” 传令兵气喘吁吁的上来,单膝跪倒:“大将军,尚八拐......战没!” 算起来,尚八拐比之前两个人上去的时间也只是多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韩飞豹的脸色已经无比难看起来,李叱的实力,为何能如此强悍? 前边战场上,尚八拐一死,辛字营的歌凌军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他们一边抵挡一边后撤,虽然战力惊人,可他们要抵挡的是李叱和李叱的亲兵营,能挡住就足以证明他们比其他队伍更强。 此时此刻,李叱带着的队伍已经冲进雍州军阵列之中,这个口子被他们撕开的越来越大。 见不能轻易阻止,韩飞豹随即下令从两翼调集兵马过来,从李叱的队伍背后堵上。 李叱这一军兵马再能打,被团团围困,还能怎么样。 随着韩飞豹下令,两翼的雍州军随即朝着中军这边支援过来。 像是两只大手逐渐合拢。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见后队已经快被围上了,立刻喊了一声:“放信号!” 随着李叱一声嘶吼,不少亲兵将带着的信号打上半空。 早就已经心急如焚的澹台压境等人在看到信号后,立刻从上游下游两个方向催促战船加速。 雍州军这边两翼一动,刚刚对宁军形成合围,澹台压境和谢秀的队伍就到了。 两军的船队是贴着南岸过来的,不在抛石车的射成范围之内。 岸上的队伍又已经被李叱一军搅乱,澹台压境他们登岸的时候,甚至没有大规模的弓箭手阻拦。 一上岸,澹台压境就疯了一样的往前疾冲。 他看不到李叱的队伍,只看到中军那边好像一个大漩涡似的,全都是雍州军的兵力调动。 主公亲自上阵吸引了敌军几乎大半的防守兵力,若此时他们再贻误战机,心里如何能过得去。 另外一边,谢秀带着他的队伍朝着雍州军猛攻,要把宁王从围困中救出来。 可澹台压境这边纵然也想过去,比谢秀还要心急,可他却不能去。 因为李叱给他的任务就是,撕开雍州军侧翼,突入抛石车所在。 这一波攻势,本来就被李叱分为三层。 第一层,李叱率军攻入,吸引防守兵力,第二层,谢秀带兵驰援李叱,为被围困的李叱解围,同时澹台压境率军攻打抛石车阵地,毁掉敌人压制江面的远程武器。 第三层,是总攻。 只要抛石车被摧毁,留守在大营的夏侯琢就会带着剩下的船冲过来,从正面攻打。 三层攻势,最危险的是李叱这一层,但与李叱这一层同样重要的,就是澹台压境。 这个凉州出身的虎豹将军,咬着牙第一个冲进敌阵,在混战的人群中杀穿过去。 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捅进了巨大凶兽的肚子里,然后还要在肚子里狠狠搅和一阵。 雍州军的抛石车阵地在沿岸一带,澹台压境又是横向顺着河道冲杀,敌人的防守兵力相对就很薄弱。 再加上已经被李叱把大部分兵力吸引,澹台压境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杀到了抛石车所在。 “杀!” 澹台压境虎吼一声。 宁军队伍汹涌而上,迅速的把雍州军压了下去。 这些抛石车想毁掉其实没有那么容易,但是想让抛石车不能用却不难。 越大的抛石车,越是依赖绞盘绞索,澹台压境带人上去一顿乱砍,将绞盘绞索斩断,大型的抛石车也就不能抛射巨石。 这群如狼似虎的宁军士兵,一边杀人一边疯狂的劈砍那些绞盘绞索。 这一场好杀,沿江滩头,全都是尸体。 “发信号!” 澹台压境见大型的抛石车都已经不难再用了,立刻喊了一声,然后就转身带人朝着那些小型抛石车冲了过去。 北岸这边,看到信号升起,都已经急红了眼睛的夏侯琢一声令下:“攻!”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深陷敌阵 澹台压境的队伍横向切进了雍州军的抛石车阵地,这种情况下,雍州军想支援过来都已经来不及了。 以澹台压境领兵的能力,到了这一步,不会再给敌人任何回旋余地。 宁军以汹涌之势杀进营地,迅速的破坏了抛石车,尤其是那些大型的抛石车。 而在这一刻,早就已经等不及的夏侯琢看到了信号,他在喊出那一声攻的时候,嗓音都格外沙哑。 剩下的宁军,乘坐剩下的所有船只,不管大的还是小的,只要是能用的全都被拉到了战场上。 可就在宁军主力队伍的船队往南岸冲锋的时候,雍州军这边也分派过来队伍攻击澹台压境。 “我来挡住,你们去毁抛石车!” 澹台压境一声暴喝,只带着自己的亲兵营就迎了上去。 韩飞豹眼见着抛石车那边出了事,怎么可能还沉得住气。 他立刻调派歌凌军中的一支过来阻挡,为首之将,是韩飞豹手下八大战将之一,名为孙重笛。 此人是歌凌军丙字营的将军,麾下有五千悍卒。 两边的队伍迎面碰上,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对冲了过去。 孙重笛的武艺,在韩飞豹帐下所有将军中也能排进前五,极为凶悍。 此人虽是丙字营的将军,在歌凌军中只排在第四,可是深得韩飞豹信任。 按照武艺来说,他排在丙字营自然无可厚非,可此人还极善于用智,平日里,也是韩飞豹的智囊之一。 此时见对面一宁军将领只带着千余人队伍迎过来,就猜到了那宁军将领的用意。 那人是要用少数兵力挡住他,给大部分宁军士兵争取时间破坏抛石车。 所以孙重笛立刻喊了一声:“后队绕过去,去阻止宁军破坏抛石车,前队跟我杀敌。” 他的队伍一分为二,大部分兵力朝着抛石车那边冲过去。 孙重笛见澹台压境手中有一条长槊,心里边加了几分小心。 但凡是善于用这种昂贵兵器的人,当然不会是草寇出身,而且必是自幼习武。 而且他们对宁军将领颇为了解,知道宁王帐下善于用槊的人,一个是夏侯琢,一个是凉州大将军澹台器的独子澹台压境。 这天下间但凡是从军之人,谁没有听闻过澹台器之名? 百姓们将澹台器誉为西北门神,更有甚者,将澹台器称之为凉州王。 澹台器那样的人培养出来的独子,自然本事高强。 所以孙重笛一上来就加倍的小心,不敢轻敌,先是一槊朝着澹台压境的心口刺了过去。 澹台压境见敌将居然也是用槊的,心里边起了几分豪气与斗志。 他把长槊斜着立起来,槊锋戳着地面,槊杆再横向一扫,当的一声将孙重笛的槊磕开。 下一息,澹台压境一脚踢在槊杆上,槊锋往上撩起来,迅疾如电。 孙重笛吃了一惊,这招式绝非是军中武艺,难道自己是看错了人? 他哪里知道,澹台压境在和李叱他们到一起后,武艺上早已不拘泥于一格。 招式更为灵动,颇有江湖气。 这一槊将孙重笛逼退,澹台压境在槊与地面几乎平行的时候,脚下发力向前,他的大槊便直刺出去。 孙重笛反应神速,脚下一点再次后撤。 可是澹台压境的长槊却在他手中又往前滑出去一段,手握住槊杆最尾端,单臂伸出去,将这槊的可用的长度发挥到了极限。 “中!” 澹台压境一声暴喝。 孙重笛连续避开两次,此时才刚刚落地,再发力闪避已经来不及。 于是他把槊立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在电光火石之间,澹台压境槊锋点在了孙重笛的槊杆上。 孙重笛的槊杆被顶的弯曲,巨大力度之下,他双脚无根,在地面上往后滑出去。 澹台压境单手持槊向前发力,眼睛睁大,那条右臂上的肌肉瞬间暴起。 “开!” 又是一声暴喝。 噗的一声,澹台压境的槊锋刺穿槊杆,那般坚韧的复合材质,都被切穿过去。 槊锋穿透过去后澹台压境手腕发力一转,槊锋旋转起来,将孙重笛的槊杆直接撑开。 再下一息,澹台压境右手松开,然后一拳打在自己的槊杆尾端。 长槊旋转着往前疾刺,孙重笛大惊失色。 他无奈之下,弃了自己的槊,双手合十般狠狠的发力一拍,硬生生的把槊锋夹住。 也该着是他运气好,这双手一拍没有拍在槊锋上,不然以澹台压境那大槊之锋利,他这一拍,必是两掌齐断。 孙重笛双掌发力之下居然阻了大槊的力度,可就是这一瞬间,孙重笛的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冷汗。 再下一息,孙重笛立刻松手往一边闪开,澹台压境已经转动了手里槊杆,若孙重笛松手慢上那么一分,就会被旋转的槊锋把手掌绞碎。 孙重笛避开之后,一把抢过来身边士兵的长矛,没有去攻,而是直接把长矛掷向澹台压境。 澹台压境长槊一扫将长矛荡开,再把槊锋往回一抽,挂在他槊锋上的那杆残槊就落在地上。 再再下一息,澹台压境一脚踢在那落地的残槊上,孙重笛也只能再次狼狈闪躲。 狭路相逢勇者胜,已经占了优势的澹台压境,怎么可能会给敌人喘息之机。 他踢出去残槊之后,他的长槊也掷了出去。 孙重笛避开了残槊,却避不开澹台压境的大槊。 这奋力的一掷,大槊贯穿了孙重笛的胸膛,那般恐怖的力量下,大槊瞬间就有一多半从孙重笛的背后钻了出去。 可是眼看着要飞出去的大槊却戛然而止...... 澹台压境大跨步上来一把攥住槊杆,单臂发力连槊带人全都举了起来。 此时孙重笛还没有死,眼神里全是惊恐,惨呼之下被举上半空。 澹台压境一松手,槊杆笔直的戳在地上,孙重笛的身体就顺着槊杆摔落在地。 澹台压境将大槊抽出来,槊杆上黏糊糊的都是血。 他将大槊调转过来再次刺落,直接穿透了孙重笛的后脑。 若韩飞豹在此的话,怕是也难以相信他看到的这一幕。 他手下八大战将,其中一个被李叱杀了,前后也不过几息时间而已。 另一个,连李叱的手下也打不过,从头至尾完全被压制,甚至被韩飞豹称之为槊技巅峰的三十六招都没有来得及用出来。 孙重笛其实和澹台压境的出身差不多,他的父亲,是雍州军中一位正四品将军,在原雍州节度使帐下颇受重用。 孙重笛自幼习武,练的就是他父亲传授之槊技,再加上他自己悟性极高,所以创出三十六招杀敌槊技。 韩飞豹见过之后都大为赞赏,称之为槊技巅峰。 然而,这槊技巅峰的三十六招连用都没有机会用。 不是两人之间的武艺差距真的那么大,而是孙重笛心思太多。 他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应该怎么打,一招一招如何连贯使用的时候,澹台压境已经尽全力攻了过来。 越是心眼多的人,在拼死一战的时候,往往都会输给心眼相对较少的人。 尤其是,两个人实力还相差不了多少,这种情况下,心眼多的人反而不能专心致志。 话说回来,若非以命相搏,而是正常比试,当然心眼多的人可能会占上风。 澹台压境杀了敌将之后还居然还想到了这些,然后就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声......呸呸呸,你才心眼少。 他抓起大槊冲过去支援自己的亲兵,将歌凌军丙字营的队伍死死挡住。 宁军这边已经红了眼睛,用刀砍,用石头砸,甚至一群人咬着牙将抛石车硬生生推翻。 从夏侯琢率军出发到靠近岸边,雍州军这边硬是没有几块石头飞上天。 宁军主力陆续登岸,在夏侯琢的指挥下朝着雍州军中军位置发动猛攻。 此时,李叱陷入重围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完全看不到身影,夏侯琢他们如何能不心急? 眼见着围攻李叱的雍州军兵力越来越多,那个巨大的旋涡已经卷动了半个战场。 如此死死围困的情况下,谁不担心宁王安危? 尤其是已经率军杀进去的谢秀,他距离宁王最近,救援宁王的重任都在他肩膀上扛着。 他带着的队伍不计代价的往前攻,一层一层的把雍州军的队伍切开。 可是打着打着,谢秀的队伍也被雍州军卷了进去。 没有杀穿敌阵找到宁王所在,他的人四周也全都是雍州军了。 谢秀一刀将面前敌人砍死,抬起手抹了抹脸上血迹,往前边看,密密麻麻的都是敌人。 “只管往前杀!” 谢秀嘶吼一声,继续向前。 可是敌人好像杀不完一样,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谢秀的队伍被一个巨大的铁桶扣住了似的。 不管怎么杀,面前还都是数不清的敌人。 这支宁军不得不收缩回来,形成圆阵自保。 没有找到宁王,可能连自己都出不去了,谢秀心中恼火,可暂时又无计可施。 这是雍州军的地盘,兵力相差悬殊,被这般围住其实才是情理之中。 眼见着敌人挤压的越来越狠,队伍的圆阵也越来越小,谢秀额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 就在这一刻,他一侧的雍州军忽然大乱。 紧跟着就看到一群血人从那边杀穿了出来,谢秀看清楚为首之人正是宁王的时候,立刻就喊了起来。 李叱带着人杀穿了一层又一层,杀着杀着,没等谢秀带兵救他,他先把谢秀的队伍救了。 两支宁军队伍汇合一处,李叱还是冲在最前。 此时此刻,这支宁军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了,全都是血色。 每个人都有头盔,可是头盔里的血却细小的溪流一样往下流淌。 若此时把衣服脱下来用力的拧一拧,怕是会拧出来不少血。 明明看起来他们应该已经精疲力尽才对,可就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明明觉得下一层就把他们堵死了,可就是还能再杀穿一层。 李叱看向谢秀喊了一声:“到我身后!” 然后跨步向前:“杀!” “杀!”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新老武神 没有了抛石车的威胁,夏侯琢带着宁军主力迅速登岸,没有什么动员,没有什么等待,甚至不等队伍整队就发起猛攻。 目标就一个......把宁王救出来! 已经许久没有亲自上过战场的夏侯琢,一条长槊上下翻飞。 在他的带领下,宁军战兵往前冲锋时候那种气势,便是摧枯拉朽。 雍州军本来自傲,可是这一次,他们的自傲被宁军碾碎了又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至此时,韩飞豹也知大势已去。 如果调集兵力决战,前军已经溃败,极有可能连累到中军和后军。 这种局面怕的就是宁军挤压着雍州军的败兵往后冲击,以至于雍州军后边的队伍打也放不开手脚。 如此一来,原本是一场宁军的渡江战,就变成了两军的决战,而且兵力占据优势的雍州军还可能会被直接打溃。 真这样莫名其妙败了的话,那在雍州筹谋的这么多年,岂不都是一场空。 所以韩飞豹当机立断,弃了前军,下令中军后军撤出去,拉开距离,以防被自家的败兵冲击。 这一战败了,前军几万人就当是送给宁王李叱的。 随着号角声响起,雍州军的队伍开始整齐的后撤,后军变前军,中军变后军。 撤出去大概二十里之后立刻重新列阵,阵列严整之下,宁军再敢进攻的话,那韩飞豹也不怕决战就这么到了。 论兵力,雍州军就有四十万之众,再加上从蜀州出来的时候带上的队伍,总计兵力超过五十万人。 就算被宁军打掉了前阵,损失六七万兵力,雍州军依然占据绝对优势。 而宁军的总兵力也不到二十万人,其中一多半还是谢秀在荆州训练出来的新兵。 所以宁军主攻的那支队伍,才是宁军真正的主力,也就是五万人不到。 韩飞豹很清楚,如果宁王李叱还有理智,没有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的话,那李叱也不会再下令追击。 战阵中,宁军士兵已经像是浪潮一样被雍州军前队的人马全都眷了进去。 之前是雍州军的人围着李叱的队伍打,现在宁军主力上来了,是宁军围着那几万雍州军打。 厮杀持续了大概有两个时辰左右,没来得及撤走的雍州军全部被杀,连一个俘虏都没有。 这并非是李叱他们不留俘虏,留不留那是打完了之后才决定的事。 此时一个雍州军都没有被生擒,足可见这支西北虎狼的凶狠。 他们打起来不但对敌人狠,也对自己狠,宁死不降。 这种敌人,李叱的宁军确实是第一次遇到,战力几乎不弱于宁军,而且在那种气势上也不输多少。 大战结束,李叱确实没有下令继续进攻,如果再追下去,那就是把大胜变成大败的战局。 队伍整顿的时候,夏侯琢在战场上四处寻找李叱的身影,急的眼睛血红血红的。 “宁王在那边!” 有撤回来的宁军指向前边:“在那边高坡上。” 夏侯琢激动的几乎都要哭了,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此时听闻李叱还活着,他心情的起伏之大,几乎都承受不住。 急匆匆赶到了前边高坡上,就看到李叱掐着腰站在那观察远处雍州军的敌情。 李叱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看,见是夏侯琢等人跑过来,他掐着腰的姿势就更加嚣张了些。 “来,你们夸我,排着队的夸,不能有重样的,有就罚酒三杯。” 夏侯琢瞪着李叱,眼睛里的红好像都要溢出来似的。 李叱笑道:“不夸就不夸,千万不要批评。” 夏侯琢沉默片刻,上去一把抱住李叱:“你他妈的吓死我了。” 李叱嘿嘿笑:“这有什么,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他拍了拍夏侯琢肩膀:“快收敛一下,你这样子娘们儿唧唧的,不好不好。” 夏侯琢:“......” 他松开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李叱身上全都是血,甲胄的缝隙里,血液还在往下流淌。 整个人看着就是个血人一样,一点本来的颜色都没有了。 “韩飞豹是个将才。” 李叱却不在乎自己身上这个样子,他知道自己没有受伤,所以并无担心,可是其他人看到他这般模样,哪个不是吓得心里发颤。 李叱指向雍州军那边说道;“后撤二十里立刻摆开阵列,如果我们再打的话就一定会吃亏,吃大亏。” 夏侯琢嗯了一声:“确实反应很快。” 李叱道:“那咱们刚好歇歇,安排队伍做好防御,韩飞豹现在没时间反攻过来,他整顿好队伍很快就会打回来,此时咱们背靠拓拓江,他们猛攻之下,我们背后无路可退。” 夏侯琢嗯了一声后问道:“要在这边安营吗?” 李叱摇头:“不,派队伍把所有的抛石车都烧了,敌人丢弃的甲胄物资,能带回去的带回去,带不回去的也都烧了,给队伍传令,最迟三个时辰之内,必须全部退回北岸。”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遍地尸骸:“他们的皮甲比咱们的还好,别浪费了,还有兵器和滕盾,都带回去。” 夏侯琢应了,分派人去执行。 他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这才对李叱说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李叱道:“你觉得这天下间,以后让我亲自上阵厮杀的机会还会多吗?” 夏侯琢撇嘴。 李叱笑道:“我还以为他们筹谋多年,控世良久,会有多了不得手段,捧起来多了不起的人物,此战之后,韩飞豹在我眼中,已不是我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管他是什么,管他哪儿来的,谁阻我,一概踩过去就是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 京州。 武亲王在大兴城的城门口朝着皇帝杨竞拜别,他要亲率大军去筹措粮草。 这京州之内还有他最忌惮的大敌在,而那大敌一直都按兵不动,让他格外的不踏实。 说起来,放在以前,武亲王都不会相信,有一天自己会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如此在意,如此忌惮。 唐匹敌啊,那是一个冷静到了极致,而且大局观又好到了极致的帅才。 武亲王领兵一生,他杀过的看起来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数不胜数。 哪一个,不是觉得自己比武亲王还要厉害还要强大,最终都被这个老人像是吞噬了一样,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面对任何人的时候,武亲王都没有忐忑过,只要是在战场上,他便没有对手。 可是唐匹敌的出现,让武亲王感觉到了危机,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不,这个年纪的唐匹敌比他年轻的时候还要强上许多。 所以他必须在唐匹敌有所动作之前,先把粮草物资的问题解决掉。如果没有粮草,接下来直面唐匹敌的时候,就算武亲王真的化身武神,也没办法让饿着肚子的队伍打赢敌人。 离开大兴城之后,武亲王就一路攻城,以前被天命军所占据的那些州县,被他一个一个的夺了回来。 最起码从地图上来看,重归朝廷统治的地方越来越多。 可是打下来的地方越多,武亲王心里就越是担忧,因为他所预想的事,正在一件一件印证。 唐匹敌看起来确实没有出手,但他在暗中已经筹谋了一切。 首先是粮草,唐匹敌把各地粮仓都洗劫一空,假意留下队伍防守,吸引武亲王大军进攻,可只要武亲王的队伍一到,宁军立刻就撤走,连打都不打。 然而武亲王又不可能不继续向前,找不到粮食,他知道距离战败其实没有多远了。 唐匹敌的可恶之处就在于,只要是有粮仓的城池,他就安排了队伍驻守。 武亲王的斥候去探查,那些城池的城墙上都插着宁字大旗,也有宁军在城墙上戒备。 这就是勾着你去打,你不知道哪里是真的没有哪里是假的没有。 可是一路打下来才发现,都是假的,各地都没有粮食。 但此时你才发现,队伍离开大兴城已经很远了。 此时若这样无功而返,安全回到大兴城不是问题,可粮食怎么解决? 没有粮食,回去之后也是等死。 继续往前攻,那就距离大兴城越来越远,而武亲王此时也大概猜到了唐匹敌的用意。 那个年轻的帅才,是要让武亲王回不去大兴城。 将来宁军攻打大兴城的时候,城里有没有武亲王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 有武亲王在,本就是铜墙铁壁的大兴城就是双倍的铜墙铁壁,没有武亲王,以唐匹敌领兵能力,打下大兴城就要轻松许多。 最好是能把武亲王困在京州荒芜之地,回不去,也没粮,就这样活活把大楚最精锐的左武卫耗死。 武亲王想到了,可是却暂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破解。 这就好像你一直都对士兵们说,前边就是酒池肉林,走到半路你又说都是假的咱们回去吧。 士兵们怎么想放在一边,他们还能不能打是武亲王最担心的。 “王爷!” 斥候再一次从前边赶回来,单膝跪倒在武亲王面前:“前边布州城有大批宁军驻守,看城墙上的兵力,远超之前所攻克的其他城池。” 武亲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从这名斥候的语气里听出来了期待。 大家都盼着下一个打下来的地方有粮食,这是他们唯一的,到此时还有毅力对敌人进攻的支撑。 “布州......” 手下人都看向武亲王:“打不打?” 武亲王缓缓起身:“打。” 于是,左武卫大军再次攻城,可这次宁军还是一样,完全没有打的意图,见到左武卫到了立刻撤走。 可不一样的是,在这布州城里,左武卫看到了至少数百辆来不及撤走的马车,马车上都是粮食。 虽然相对于二十万大军来说,几百车粮食不过杯水车薪,可这就是希望。 武亲王的眼睛都已经亮了起来。 也就是说,从布州往北,宁军还来不及运走粮食,再打下去的话,可能城城都有粮。 非但武亲王的眼神亮了,左武卫上下,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两年 不出李叱的预料,韩飞豹很快就下令雍州军反攻,敌人的队伍铺满了地面一样席卷而来。 可是宁军在厮杀结束之后就在分批撤回北岸,韩飞豹的大军杀回来之后,只看到最后一批宁军乘坐船只离去。 非但人都走了,还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全都毁掉。 李叱是第一批杀过来的,也是最后一批离开的。 他说过,要让士兵们知道领兵之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更要让每一个领兵之人知道他们应该是什么样的。 坐在船上回望汹涌而来的雍州军,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打这一仗的目的不是为了歼灭敌人,敌人有数十万兵力,而且骁勇善战,想打歼灭战根本不可能。 这一战的目的是摧毁敌人的抛石车和渡江的羊皮筏,没有了这两样东西,雍州军想进荆州就只能是望江兴叹。 回去的路上,李叱把甲胄脱下来,那铁甲一卸,里边的血水哗哗的往下流。 如此浓重的血腥味,就算是好好泡上一个热水澡都未必能洗掉。 这一战毁掉了所有抛石车,带走了所有羊皮筏,雍州军再想入局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就是绕开荆州走梁州,经过崎岖难行的山路,比预计要晚许多的进入荆州。 而这正是李叱希望韩飞豹要做的,从梁州进入京州之后,韩飞豹的主要对手可就不是宁军了。 韩飞豹什么时候入局,入局之后面对的对手是谁,如何才能帮助老唐在京州完成布局,这些都需要李叱以一种俯瞰天下的姿势去筹谋,才能做到完美。 老唐只管在京州布局,而京州之外的整个天下,所有敌人,都需要李叱去算计去布局,让他们进入老唐的布局。 天下人只知唐匹敌天下无敌,却不知这天下无敌,有多少是李叱在暗中促成。 唐匹敌的天下无敌需要战场,战场上什么时候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是李叱给老唐送过去的。 将后发制人用到了极致的李叱,就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 回到北岸的宁军大营里,高希宁已经早就等在岸边了,虽然李叱为了怕她担心已经换了衣服,可是那一身的血腥味怎么可能压得住。 高希宁让人烧了热水,试好水温后让李叱泡个澡。 正准备着,李叱看到余九龄脸色很不好看的走了过来,看着人格外失落。 “怎么了九妹?” 李叱问。 余九龄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李叱:“李先生走了。” 李叱吃了一惊。 李先生身上还有伤,他的左臂断了,不修养几个月难以恢复正常,此时李先生离开显然还是要继续去追查那些人,可他现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万一遇到强力的敌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李叱连澡都顾不上洗,带上人分头去寻找。 可是李先生那样的人要想走,怎么可能会被人轻易找到,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想要避开大家绝非难事。 余九龄想离开大营继续去找,却被李叱阻止,因为他确定余九龄找不到。 除非是李先生想让人找到自己在那儿,不然的话,谁也跟不上李先生的步伐。 李叱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先生说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我们的使命是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而李先生也有他的使命。”余九龄道:“我就是不放心......他现在这个身体,再去找那些人太危险了。” 李叱道:“先生又不是莽夫,他比我们都有头脑。” 余九龄只好应了一声,落寞的转身离开。 李叱话只是安抚余九龄的,等余九龄回去之后,李叱就派人把归元术找来,要求归元术调集新组建的军机司所有能调动的人,立刻去寻。 先生确实有他自己认为的使命,可是先生做那些事并不开心。 那些人,每一个人死去,李先生都没有任何得意,只有悲伤。 或许只有先生才会有的悲伤,是一种别人不理解的也难以理解的感同身受。 李叱泡在大水桶里,因为实在过于疲乏,很快就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真的一睡就忽略了一切。 他是一个别人眼中看似清闲的主公,几乎把所有能下派的权利都放了下去,所有人都在忙的时候,唯独他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无所事事。 可实际上,每一件事,每一步路,每一个决策,每一个判断,都是他在把控。 换了衣服,回到军营里,李叱召集将领们议事,分派斥候严密盯着雍州军的动向。 而与此同时,在京州的唐匹敌,也在一步一步的给武亲王发糖。 武亲王预测,他们攻下布州之后发现几百车没来得及运走的粮草物资,再往北的话每一城都会有宁军来不及运走的粮草物资,毕竟宁军的兵力有限,控制范围也有限。 而这,恰恰就是唐匹敌希望武亲王预测到的。 从布州往北,武亲王的左武卫大军又在十几天之内连克三城,攻言县,旭州,无为县,这三城之内的粮仓,都有粮草。 各城粮草储备的数量虽然不多,可加起来之后算算看,足够武亲王出征的大军月余所需。 如此一来,武亲王的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有了这些粮草,他的队伍就能继续去寻找更多的粮草。 而让武亲王心里更为踏实的是,斥候送回消息,前阵子,唐匹敌帐下最得力的助手,将军罗境率领一部分宁军返回苏州去了。 武亲王猜测,是在扬州的关亭侯要出兵苏州,所以唐匹敌不得不调更善战的罗境回去。 如此一来,京州之内的宁军兵力绝对不会超过五万人。 唐匹敌就算用兵如神,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只有几万人,他根本顾不过来那么大的区域。 于是,武亲王继续向北扫荡。 宁军大营。 将军程无节从外边快步进来,一进门,看到唐匹敌正站在地图前,连忙俯身行礼。 “大将军。” 程无节叫了一声。 唐匹敌没回头,抬起手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位置:“武亲王的队伍,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程无节一怔,他就是来汇报武亲王大军行踪的,而大将军这一指,恰好就是武亲王的大军所在。 “回大将军,距离大将军指的地方,应该不足百里,以武亲王的行军速度,很快就要到了。” 程无节下意识的又看了看那地方。 芒砀山。 “大将军,咱们是要在芒砀山与武亲王的队伍决一死战吗?” 程无节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唐匹敌摇头,笑了笑道:“非但不死战,我还在芒砀山给武亲王备下了一份厚礼。” 程无节一时之间有些迷茫,宁军队伍从没有去过芒砀山,何时给武亲王备下了一份厚礼? 这份厚礼,就不是唐匹敌亲率的这支宁军去备下的,而是唐匹敌在一年多之前,就派人给豫州节度使燕先生送信,请燕先生分派人手,用一年的时间,在芒砀山准备出来的。 唐匹敌的视线从地图上离开,看向程无节:“安排斥候密切盯着即可,不要暴露,只要确定武亲王的队伍进了芒砀山,迅速前来回报。” 程无节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出去分派人手。 两天后,芒砀山。 当武亲王的大军到了之后都惊着了,武亲王的斥候探查发现,芒砀山中可能有大问题。 于是,武亲王亲自率军攻入山中,然后发现了大批的工匠,正在山中修建堡垒。 木墙的规模极大,能有近三丈高,宽度也很惊人,至少可以让六七个人并排而行。 山中的工匠被左武卫俘虏之后交代,说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在一年多前,安排他们到这里来的。 要在这里修建一座足够坚固的城寨,因为宁军的粮草物资,都要存放于此处。 武亲王派人去查,在这山中找到了几个巨大的山洞,山洞中粮草堆积的难以计数。 山洞里只有一人能行的小道,其余的地方都是堆积在此的粮食物资,一袋一袋的码放整齐。 山洞很深,从洞口往里走,走到尽头需要很久,而一直走到尽头全都是粮食物资。 这么多粮草,别说足够武亲王的大军所需,运回去的话,也能解大兴城的燃眉之急。 芒砀山的城寨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造好了八成以上。 武亲王询问说为何不见宁军战兵,那些工匠回答说,宁军的队伍都分派出去运粮了。 武亲王担心有诈,派人在芒砀山中搜寻,搜了个遍也不见宁军队伍。 于是武亲王下令封山,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去难为那些工匠,只是让他们继续修建城寨,也答应了他们,修完之后就放他们回家。 将芒砀山整个封锁之后,武亲王就分派队伍,想办法将粮食运回大兴城。 芒砀山距离大兴城已有一千五六百里,这么长的粮道,分派队伍运送,也是很不踏实的事。 宁军大营。 唐匹敌坐在那听着斥候汇报消息,听说武亲王已经在四处搜寻车马后,嘴角微微上扬。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给武亲王准备这份大礼,总算是没有白费。 属下们这时候也才明白过来,他们的大将军,竟是在一年多前就已经看清了此时此刻的京州局势。 再想想看,一年多前大将军开始着手布置,那么大将军看到今日之局面,就不是一年多前,而是更久之前。 一个站在多高地方的人,才能一眼看到两年后,还是在这样一个局势瞬息万变的中原。 唐匹敌在罗境离开之前对他说,我正在给武亲王挖一个大坑,等到了埋坑的时候,我自然会调你回来。 如今,这个坑挖好了,武亲王也已经进了这个坑,而且只要进去,就一定出不来。 唐匹敌听完之后起身:“传令下去,所有五品以上将军来我大帐议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两年筹谋,借天下大势,哪里还有什么理由打输这一仗。”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师父 李叱从军营里出来之后不久,高希宁就急匆匆的赶过来见他,因为余九龄不见了。 “昨天他去见过你之后就回去自己营帐里睡了一大觉,醒了之后就去火头军那边寻吃的,说是饿坏了,吃饱了临走之前还装了二十几个馒头。” 高希宁脸上都是担忧,显而易见,余九龄是去寻李先生了。 或许在余九龄心中,他是真的真的把李先生当做自己师父,对他来说,寻到师父是他的责任。 如果找到了人,就拼了命的把人带回来。 如果找到的是尸体,那就拼了命的把尸体带回来。 余九龄心里没有自己,他最先得到认可的地方,是李叱身边。 如今在李叱军中,余九龄总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没什么用处的人,留在军中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李先生,就是第二个让余九龄觉得自己得到认可的人,或许师父这两个字,让余九龄想到了他在只饮酒的掌柜的,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候便撒手人寰的父亲。 所以他去了,义无反顾。 李叱连忙派人去请归元术来,让归元术无论如何都要把余九龄找到。 李叱站在江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那个家伙......” 高希宁道:“九妹是个谁对他好,他就掏心掏肺的对人也好的性子,他担心李先生,他就一定要去。” 李叱嗯了一声:“可是李先生不带上任何人,就是因为李先生知道,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没有谁能保证不出意外了,李先生是想自己去面对。” 就在说着这些的时候,有士兵跑过来说,大营外边来了一个人,自称姓楚,求见宁王殿下。 李叱因为想着余九龄的事,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醒悟,说自己姓楚的人,只能是方诸侯方先生。 李叱和高希宁赶到大营门口去迎接,就见一身布衣的方先生就站在那等着。 方先生看起来风尘仆仆,衣服都是灰土的颜色,看起来这一路赶过来就很辛苦。 可是李叱却不得不做出了请求。 他把李先生和余九龄的事说了一遍之后,请求方先生去寻,方先生随即答应下来。 高希宁知道自己别想劝住李叱把方先生留在身边,所以干脆就没劝。 她安排廷尉军的人跟随方先生出发,一路上要照顾好方先生的饮食起居。 才到宁军大营,只来得及吃口饭,方先生就带着廷尉军的人离开。 梁州,李先生曾经到过的庄园。 在这里,李先生和齐鲁一起击杀过其中一人,李先生还亲手把那具尸体埋葬。 他此时就站在这座土坟前边,看着坟前的一堆灰烬,能看出来,不久之前有人来祭奠过。 李先生猜着,那些人之间的感情应该不错,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总会有人来看看。 只要有人来,可能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看着那坟前的纸灰李先生沉默了许久,然后把自己拎着的篮子放下,从篮子里取出酒和纸钱。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可是齐鲁有些话,大概是没有骗我吧,他说......只有底层的人才更会经不住诱惑,也只有被欺压的人,才会更幻想着自己飞黄腾达。” 李先生蹲下来,把纸钱点燃。 他带了两壶酒,一壶洒在地上,一壶自己喝。 看着纸钱燃烧起来,李先生眼神里也像是被点亮了什么,可是那光亮出都是他的难过。 “齐鲁还说,可能就是因为被欺压过,所以才不停的意-淫自己成为强者该有多爽,这话,更没有错。” 李先生喝了口酒,胸腹里像是有一道流火经过。 酒是烈酒,心是伤心。 “如果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还会来吗?” 李先生自言自语。 “会。” 身后有人说话,可李先生好像并没有被吓到,他蹲在那,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因为他说的那句如果给你们一个选择,本就不是对土坟里的尸骸在说。 回答李先生的人是圣师。 他穿着一件长袍,缓步走向李先生。 “你问我们会不会再来,那你问过你自己了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做选择,你会来吗?” 李先生起身,他看向那个把自己藏进长袍里的男人,眉宇之间有些轻蔑。 不等李先生说话,圣师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自己想过没有,为什么是你来追杀我们?毫无疑问,你一定是因为有能力所以才会被选中,可是你一定是有能力但没地位的那个。” 他看着李先生的眼睛说道:“你在这个时代,就算你东躲西藏的活着,可是你所体会到的快乐,是你曾经能体会到的吗?” 他微微昂着下颌:“自由,才是最终的追求。” 李先生笑了:“原来还是一群自认为有思想的人,带路的那种吧。” 面对李先生的讥讽,圣师丝毫也不生气,而是怜悯的看着李先生。 他对李先生说道:“人对自由的渴望没有限度,你知道,最无耻的自由是什么吗?” 李先生不回答,只是那样看着他。 圣师继续说道:“最无耻的自由,便是没有底线的自由,花钱自由,享受自由,行善自由,甚至也包括杀人自由在内的作恶自由。” 他看着李先生说道:“不用对我说教什么大道理,我自己都说无耻和没有底线了,还需要你说教?我只是在告诉你,这样的自由听起来让人觉得发寒,可是......很,快,乐。” 他抬起手指向李先生:“你躲藏之中,却也享受快乐,不是吗?” 李先生道:“你说的没错,杀人自由也是自由的一种,所以你肯定能理解我,想自由的杀了你们的心意。” 圣师指向那座坟:“你已经在杀了。” 李先生道:“还不够自由。” 圣师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你现在转身离开的话,我们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可以相对自由,如果你不想走的话,那么,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就当是你给他立了坟,也过来烧纸的回报。” 李先生没有迈步,看了看不远处有把椅子,他把椅子拉过来,坐在坟前。 圣师回头看了一眼,摇头叹息道:“你选错了。” 他继续往前走,院子外边,大量的雍州军士兵开始往院子里涌进。 他算到了李先生会来这里找线索。 他走到庄园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来,再次回头看向李先生。那个人啊,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喝着酒,等待着那些雍州军围拢过去。 “等下!” 圣师忽然间喊了一声。 他转身大步走回到李先生面前,看着李先生那张依然平静的脸:“原来,你是来求死的。” 李先生没回答,把最后一口酒喝完。 圣师沉默了许久许久,他一摆手:“退下。” 原本已经合围上来的雍州军往后退了出去,如同海浪退潮一样,很快就离开了庄园。 这么大的地方就剩下两个人,显得那么那么空旷。 “我在这里藏了伏兵,以你的实力不可能没有发现,而你却没有走,也没有对我出手。” 圣师问:“你为何求死?” 李先生道:“我只是故作姿态,你看不出?” 圣师沉默。 良久良久之后,圣师看向李先生说道:“回去养伤吧,等你的伤好之后,到东海那边寻我,那里有座太山,像极了我们的泰山。” 说完这句话之后,圣师转身大步离开。 李先生坐在那看着那人的背影,沉默了许久许久,然后他忽然哭了,抱着头痛哭,从来都没有过的撕心裂肺的哭泣。 庄园外边,一直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后悔的圣师听到了这哭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那,两道泪痕出现在脸上,只是无声无息。 他回头看了一眼被绑起来的余九龄,淡淡的问了一声:“你是他什么人,为什么敢孤身一人追上来。” 余九龄只是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丝毫惧意。 “原来,他也没能做到,在这世上做到了无痕迹......” 圣师自言自语了一句后摆了摆手:“放了他吧,一个小角色,不值得我杀。” 手下人将余九龄松绑,余九龄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直接跑进了院子里。 他一口气跑到李先生身前,看到坐在那的李先生,余九龄扑通一声跪倒在李先生面前。 “师父,你错了啊。” 李先生看着面前的人,他忽然间那么内疚。 余九龄把他当做了师父,亲如父亲那样的师父,可他其实并没有对余九龄有多深的感情。 “师父,你不该这样,如果你觉得活着太辛苦,那就走而不是死。” “师父,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说话,可是我必须说,自己死去并不是解决了问题,只是看不到了。” “师父,你这是第几次想就这样看不到了就算了?第一次吧......” 余九龄抬起头看向李先生:“在遇到当家的他们之前,我有过几十次,几百次。” “我想着,看不到了就好了,其他的事,其他的人,管他呢......我自闭上眼睛,我自快活。” 余九龄眼睛里泪水在打转。 “可是师父,我永远闭上了我的眼睛,所以我看不见,曾经害我的恶魔还在发笑,他们还在说,这个可怜虫啊,把自己耳朵堵起来偷铃铛,还觉得快活。” 因为这句话,李先生的眼神骤然变了。 他看向余九龄,沉默良久后说道:“你也是我的师父。” 他起身,扶起来余九龄:“你回去吧,告诉李叱,我去那座太山了,去等人。”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在乎 高希宁总是不能放下心来,她脑海里会不停的出现幻觉,在某个场合,李叱会遇到危险的幻觉。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关心则乱,可是对她来说,她决不能允许有人伤到李叱。 她开始和李叱形影不离,哪怕李叱担心去前线会有危险劝阻,可她还是不肯听。 李叱对她说,军营之内,不可能有谁随便就可以找到机会动手。 可是她还是不肯听,因为她怀疑敌人的手段未必就是刺杀。 如今在宁军中,还有不少原来的谍卫军,这些人极有可能用某种隐秘的手段。 正如李叱曾经说过的那样,当敌人在正面战场上无法击败你的时候,就会在黑暗中寻找机会。 不过宁军和雍州军的对峙,应该也不会持续太久,这是高希宁稍稍能放心些的地方。 雍州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羊皮筏,失去了所有的抛石车,失去了大量的滕盾。 他们如果想重新寻找船只渡河的话,天长日久,谁也不知道要拖上多少时日,况且就算有船了,渡江打宁军,容易? 所以李叱的推测是,雍州军最多也就是再撑上十天左右,他们最终会选择绕过山脉从梁州进入京州。 想想看,绕过那绵延山岭,几十万大军走上一千多里,所需时日甚多,等到雍州军入局的时候,京州局面应该已经被唐匹敌控制。 李叱忙于军务,高希宁忙于保护。 这个世上谁都有自己在乎的人,当在乎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就不会不顾自己的性命。 人是分远近的,远近来自亲疏。 再坏的人也会有自己的亲近之人,也会有人在乎他。 比如杨玄机。 杨玄机死在了大兴城里,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而杨玄机的亲信队伍差不多都在城外大营。 武亲王选择的时机很好,梁州军攻破世元宫后生擒杨玄机的时候,那位被称为无敌之人的金甲天神并不在杨玄机身边。 他的金甲武士啊,只在乎他一个人,不管是谁的命在金甲眼中,都不值一提。 杨玄机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对他那么信任。 就连天命军中的许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因为他名字真的没有谁会提及,提到他的时候,就是那四个字......金甲天神。 杨玄机领兵的时候,住在大帐里,他就睡在大帐外,杨玄机白天不管到那儿,他就跟在杨玄机身后。 别人都管他叫金甲天神,可心里想的是那是个凶神恶煞,连天下第七那样的人都不敢招惹他。 因为天下第七很清楚,这个人能轻而易举的把他撕成两片。 如果杨玄机说吃了他,那那个家伙会毫不犹豫的把天下第七生生的啃了。 天下第七自己都说过,就算是有人拿刀子逼着他,他都不愿意去招惹那傻子。 再后来杨玄机进入大兴城称帝,谁都盼着得到封赏,重重的封赏。 那些从一开始就跟着杨玄机的人,难道盼着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这个别人眼中的傻子才不在乎能有什么封赏,他只要能站在杨玄机身边就足够了。 在整个天命军中,也唯有这个傻子可以不称呼杨玄机为主公。 他管杨玄机要阿叔。 谁对谁好谁知道,他就知道如果不是阿叔在蜀州救了他的话,他早就死了。 他饿晕在大街上,是杨玄机看到了,派人救治,虽然那时候杨玄机只是好奇,这大个子怎么这么丑,这么高,这么大块。 后来杨玄机管他叫虎痴儿,虽然有利用的成分在,可他对虎痴儿也是真的在乎。 他说过,谁得罪了他的虎痴儿,谁就要死。 杨玄机称帝之后住在未央宫里,每天,虎痴儿就站在他的书房门口,杨玄机睡觉,他还是习惯了抱着铺盖卷睡在杨玄机门外。 杨玄机在大殿上议事,他就站在那金銮宝座的旁边,有时候会无聊到睡着,那么庞大的身躯,咣铛一声就倒在地上了。 可是整座大殿里谁都不敢笑,谁笑话他,他就可能把谁抓过来直接撕成两片,除非是杨玄机不让。 武亲王对这个人无比忌惮,在筹谋之中,武亲王就曾经说过,只要那虎痴儿在杨玄机身边便不好动手。 就那一天,虎痴儿不在。 虎痴儿最爱吃肉,哪怕是天命军中粮草告急的时候,杨玄机也不曾断了他的虎痴儿一顿肉吃。 武亲王知道这一点可以利用,于是就让人想尽办法,在大兴城外的山中生擒了一头黑熊。 将这头黑熊敬献给杨玄机,杨玄机最疼爱虎痴儿,所以把熊掌赐给了他。 武亲王安排人在烹饪的时候做了手脚,没有下毒,而是用了泻药。 虎痴儿中招,腹泻不止,可武亲王都没想到,这家伙的身体居然如此强悍,都已经拉成了那样,居然没有多大影响。 武亲王本打算趁着那虎痴儿虚弱的时候,让御医在药里再放些东西。 因为杨玄机在乎他的虎痴儿,所以虎痴儿吃的东西,他自己吃的东西,都会找人先吃一些试试。 毒药吃了必会发作,泻药发作却没有那么快。 杨玄机生性怀疑,不肯用世元宫里的御医,让他随军的医官给虎痴儿诊治。 武亲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于是他对杨玄机说,虽然城中多是杨玄机的队伍,梁州军和越州军在,可是那些将领未必真的听话。 他说不如趁着此时,调派城外天命军中的将领进城,安排在城中任职,逐步将那些梁州军和越州军的将领替换掉。 此举正合杨玄机心意,而且武亲王的这般说法,确实是有利无弊,杨玄机便无怀疑。 武亲王说他想亲自去天命军中挑选人才,可是又担心天命军中的人对他不信任,不听话。 杨玄机当时笑着说那有什么,我派人传令,军中将士,自然都会听你的。 武亲王说不如请虎痴儿跟我去一趟,反正来回也就一天的事,不会耽误太久,有虎痴儿跟着,城外的将士自然不会有什么疑虑。 杨玄机就是疏忽了这么一下。 他也觉得反正来回都用不了一天时间,倒也无所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他也会亲自去城外天命军大营。 武亲王料到了如此,所以请动杨竞出面,说是要进宫交代一下关于楚皇剑的事。 于是杨玄机就留在了世元宫里等着,楚皇剑,对于历代楚皇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事,杨玄机便让虎痴儿跟着武亲王去城外天命军大营里挑人。 武亲王说,禁军之中的将领,大内侍卫,这些都是最先该换掉的人,刻不容缓,如此建议,杨玄机如何会有疑心? 况且武亲王说的是他孤身前往,不带自己一兵一卒,杨玄机对武亲王的态度甚至还有几分感动。 于是他就让虎痴儿跟着武亲王去城外大营,就是这一天,梁州军攻打了世元宫。 武亲王出城之前下令,他的左武卫按兵不动,且若梁州军攻打世元宫不利的话,左武卫就要跟上去动手。 出了城之后,武亲王在城外安排了埋伏,他知道这虎痴儿有多凶猛,所以没敢有丝毫大意,安排了他的亲兵营中善战之士六百人。 出城之后不久到了埋伏好的地方,武亲王忽然拨马往后跑出去,伏兵四起。 数不清的羽箭射向那虎痴儿,可他金甲厚重,箭矢不可破。 六百勇士一拥而上,这些人可是左武卫这般精锐队伍中的精锐。 武亲王的亲兵营,哪一个不是杀人无算? 可是这一场厮杀,虎痴儿杀两百余人,身中箭矢无数,刀砍枪刺亦不知道多少,却被他杀穿了出去。 如此勇武,连武亲王都没敢亲自上阵。 对付这样的莽夫,一不小心伤在他手里,那真的是得不偿失。 武亲王要过来一张三石弓,一箭正中虎痴儿后脑,哪想到那盔的厚度居然如此变态,别人铁盔不过几斤重,虎痴儿那盔,比别人的重两倍不止。 武亲王的一箭,居然没能杀了虎痴儿。 可料来也受了伤,也受了惊吓,所以那如巨熊一般的汉子杀出重围逃了。 他回不到大兴城里,就算回去大概也无济于事,救不了杨玄机了。 自此之后这虎痴儿就消失了,武亲王担心此人成为祸端,派了大量的人手在城外搜寻,却始终没有找到。 这人身材如此雄壮高大,极难藏身,也不知道怎么就躲了过去。 一连数月都没寻到,武亲王又不得不出征去寻粮食,这个人就暂时放下了。 武亲王放下了,可是虎痴儿没有放下。 虎痴儿就躲在城外天命军大营里,武亲王猜到了,派人找了至少七八次,皆一无所获,后来想着,那家伙大概进山躲了起来。 大兴城外山高林深,藏个人也容易,所以更多的队伍,都是进山搜寻。 哪有人会想到,他躲在军中牛圈中,杀了一头牛,有人来寻,他就顶着个牛头披着牛皮趴在最里边,竟是躲了过去。 天命军大营里自然有不少人知道,可这些人也都是杨玄机亲信。 都说虎痴儿是傻子,可他并不是真的看起来那么傻。 他知道在最关键的时候去找谁,也知道怎么才能避开,比如杀牛的办法就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后来天命军被拆开,一部分队伍被武亲王带走,一部分被分派进了别的队伍,一部分留在大兴城外。 等到武亲王离开大兴城之后,虎痴儿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躲藏起来不是因为他怕死,是因为他还不能死。 他要报仇。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难熬的夜 大兴城里恢复了平静,虽然武亲王出征之后还没有什么好消息传回来,可是对于百姓们来说,平静就是最好的日子。 如今这大兴城的形势之下,百姓们还奢求什么富足,连温饱都不奢求了,只求平平静静的活着。 朝廷得了杨玄机的粮草物资,按照计划分发,还能让城里的人撑上一阵子。 百姓们每日都要排队到各处特定的地方领粥,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啊,默默的排队的时候像是一群有秩序的行尸走肉。 大家尽量连话都少说一些,因为说话也是要浪费力气的。 这并不是什么冷笑话,这是大兴城里的现状。 最近皇帝很少再到百姓们中,也很少再去兵营,因为皇后娘娘就要生了。 宫里的人全都忙活起来,虽然如今宫里的日子过的也不像是宫里,可是陛下说,不能亏了皇后娘娘一口吃食。 整个宫里都在节衣缩食,却尽力的满足一位待产孕妇最起码的营养需求。 哪怕这需求,只是每天几个鸡蛋,每天有一碗带着些肉丝的,稍微粘稠些的粥,如果可能的话,再有些点心。 皇后娘娘的心态却很好,也很紧张,她不知道那个小生命会在哪天突然到来,可能也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迎接他的到来,所以紧张,也兴奋。 宫里的御医们也紧张,这可是头等大事,陛下交代过,不准出任何意外,一丝一毫的意外都不许。 早早就都做好了准备,似乎整个宫里的人,全都在等着迎接那小家伙。 傍晚。 皇帝扶着皇后在宫里缓缓走动,御医说,临产之前多走动,有助于顺产,皇帝就记住了,每天都会抽空陪皇后走走。 “陛下还没有想好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吗?” 皇后问。 言辞之中带着些并不是指责的指责,语气是并不是埋怨的埋怨。 皇帝笑了笑道:“想过了无数个名字,可是总觉得下一个会更好,就这样一个一个的想起,一个一个的否定,竟是拖到了现在。” 皇后道:“我倒是也想了两个,陛下要不要听听?” 皇帝道:“说来。” 皇后笑了笑道:“我查过了族谱,陛下的孩子,男孩可以用定字,我想着,若是个男孩儿的话就叫杨定安,若是个女孩的话就叫杨长平。” 皇帝笑道:“这女孩儿的名字,略显不柔美......但只要是你想的,那一定就是最合适的。” 皇后嘿嘿笑起来,有些小得意。 她就知道,皇帝一定会依着他。 虽然按照大楚皇族的规矩来说,皇子的名字,决不能由后宫女子来取,哪怕是皇后都不行。 “啊......” 皇后忽然轻呼了一声,皇帝连忙问:“怎么了?又疼了?” 皇后道:“疼的厉害了些,御医说过,若是连续的疼起来,怕就是要生了,陛下咱们快些回去.....” 皇帝紧张的吩咐道:“把皇后抬回去,要稳一些!” 不多时,皇宫里的人就忙活了起来,御医和稳婆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皇帝下令,大内侍卫调集过来一多半,就在皇后寝宫外边设防,不准任何无关人等靠近。 皇帝面对大兴城危局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搓着手来回来去的走动,此时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城中军营。 被分派到了大兴城里的天命军一部就驻扎在这,这个营的将军叫白筹年。 此时此刻,在这支队伍的后营,白筹年把手下人全都召集起来。 “刚刚得到消息,禁军都调动了起来,加强了宫禁,所以我猜着,应该是皇后要生了。” 白筹年看向面前众人:“天命王待我等不薄,我等委身于此,也只是为了给天命王报仇,大家也都知道,以皇帝那等心机,就算今日不动手除掉我们,他日也必会把我们都杀了,他只要兵不要将,诸位兄弟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看看越州军那些人的下场就知道了,皇帝何等阴狠毒辣,他根本信不过我们,也只信武亲王的人。” 白筹年道:“我们的人分派在城中各地的一共有六万多人,这些日子以来,我一刻都没有闲着,暗中联络了其他各营的兄弟,只等今日。” 他回头吩咐一声:“把地图挂起来。” 有亲兵将地图挂在墙壁上,白筹年大步走到前边,抬起手指向其中一处。 “几个月了,我一直都在打探消息,这里就是我们可进攻的好地方,这里是太子东宫,与世元宫相连,有城门可以通过。” 白筹年道:“禁军调动,都到了后宫那边,大内侍卫亦然,他们在世元宫正门,后门,哪怕是走泔水夜香的小门也一定是重兵把守盘查严密,可是这太子东宫,根本就没有人看管,差不多已是荒废。” “我已派人去知会各营的兄弟,今夜突然杀出,进太子东宫,然后从城门杀进世元宫,将那狗皇帝和他刚降生的孩子都杀了,为天命王报仇。” 其中一个将军名为裴灵芝,他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东宫通向世元宫的城门,我听闻早就已经封了,降下来千斤石,而开启的那边在世元宫里,在东宫根本打不开。” 白筹年笃定的说道:“打得开。” 裴灵芝问道:“莫非传言有误,在东宫里也能将那千斤石收上去?” 白筹年:“不能,但就是能打开。” 众人都看着他,心说白将军这是在说什么,这话前后都是矛盾的。 白筹年一转身,俯身下去:“请金甲天神!” 大帐的帘子被人打开,虎痴儿迈步从外边进来,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金甲,可是他一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好像突然出现了一座山。 在他面前,众生渺小。 虎痴儿脸上有几道伤疤,如今看起来依触目惊心,那都是那日武亲王设伏那一战留下的。 在他的后脑处,还有拇指大的一个地方至今都没有头发长出来。 那里,就是被武亲王一箭射中之处。 那一箭到底还是射破了他的铁盔,只是因为铁盔太厚,只是箭尖刺穿。 虎痴儿不傻,别人都说他傻,只是那些人都在嫉妒他罢了。 他担心那箭上有毒,掏出来后,自己用匕首剜掉了一块肉皮,所以至此都还没有新的头发长出来。 “千斤石我来举。” 虎痴儿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们过不去的墙,我拆,你们过不去的门,我破,你们杀不去的敌阵,我杀,可你们若胆小怕事,不敢为阿叔报仇,我现在就先撕了你们。” 白筹年道:“将军,不用怀疑他们,我们也深知不杀皇帝,我等也必死无疑,所以此战,兄弟们皆会拼尽全力。” 虎痴儿道:“皇帝我要杀,皇后和孩子我也要杀,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今日这一战成了,算我欠你们的,若你们想让我帮你们打仗,我活着,就一直帮你们杀人。” 裴灵芝等人被虎痴儿这话说的心里发寒,可莫名的信心就来了。 如今城中没有最善战的左武卫,这是他们敢起事的信心所在。 武亲王大军出征已经有两个月,不知道在几多里之外,所以根本不用担心那个老家伙会突然出现。 城中真正效忠皇帝的,无非就是那些禁军,可人数不过一万五千。 皇帝组建的新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攻破世元宫了。 白筹年自然有私心,这事,前前后后暗地里都是他在筹谋联络。 所以若杀了皇帝,这大兴城自然是他要占。 谁还不想做皇帝了? 哪个男人,能够在如此情况下,忍住对皇帝位的幻想,能挡住那诱惑? 他原本只是个小角色,不过是天命王杨玄机帐下一个三品将军。 比起之前那些重要的大人物,如杜克,如裴旗等人,自然是差得远了。 可是裴旗他们,能有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吗? 杀了楚皇帝,占据大兴城,哪怕只坐上几个月的皇帝,那也是爽的。 白筹年道:“将军你且放心,这一战,势必将皇帝杀了,我等还会拥立将军为主,拥立将军为帝。” 虎痴儿皱眉,傻里傻气的说道:“我不想做什么皇帝,想做皇帝的人都死了......” 这话说的,白筹年心中不喜。 虎痴儿道:“你们谁想做就谁做,我帮你们就是了。” 白筹年道:“那此事就以后再议,先说为主公报仇的事,我打算今夜子时动手,那时候禁军轮换,会稍有松懈。” 他看向虎痴儿:“将军,东宫千斤石,就靠你了。” 虎痴儿点了点头:“我去睡觉,到了时辰喊我,若打不开千斤石,你们杀了我,若我打开了你们却临阵而退,我杀了你们。” 说完后转身就出去了。 等他走了之后,白筹年笑了笑道:“有这等当世无敌的傻子为我们所用,我们还怕什么?” 众人也都笑起来。 天命王还在的时候,他们自然不敢说虎痴儿的坏话,在背地里都不敢说。 谁也保不准今日说了,明日就有人告密。 天命王护虎痴儿,犹如护犊一样,这些年因为虎痴儿而被杨玄机所杀的人数都数不清。 可现在,杨玄机都死了那么久,虎痴儿算个屁,不过是他们要利用的人罢了。 一个莽夫,白痴,傻子,只需他冲锋陷阵,其他的..... 白筹年笑了笑道:“此战,倒是成全此人名声的一战,只是此战若成,也不敢留他......” 众人纷纷点头。 皇宫。 皇后娘娘已经疼了那么久,从白天到晚上,却始终都生不出来,皇帝急的眼睛都红了。 御医已经来过,说请陛下做好准备,可能......可能会难产。 皇帝暴怒,要斩那御医的脑袋,被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和内侍总管甄小刀拦着,这才没有真的杀人。 “陛下,皇后娘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甄小刀连连劝着,他急的嗓子也都哑了。 皇帝转身看向惠春秋:“朕心里不踏实,你去传张合过来。” 张合是武亲王帐下猛将,被誉为军中第二枪,仅次于武亲王。 武亲王率军出征之后,将张合留给皇帝,皇帝便让张合做了禁军将军。 不多时,张合急匆匆赶来,皇帝对他吩咐道:“今夜你不要睡了,禁军要保证有一半人当值,另一半人带甲休息,你要亲自巡查。” 张合俯身:“臣遵旨!” 他领旨之后急匆匆的赶回禁军那边,吩咐手下将军们分别带队巡视,但凡是有门的地方,都要分派兵马镇守。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嗜血之人 将军张合深得武亲王赏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枪法出众,更因为他行事稳妥,领兵有章法。 张合的大哥曾是武亲王帐下第一重将,高傲自大,觉得除了武亲王之外,再无一人是自己对手,所以死的可惨了。 张合与他大哥不同之处就在于,行事低调沉稳,从不愿做抢风头的事。 曾经有人评价军中枪法,武亲王排在第一,其次就是张合的大哥,排名犹在罗境之上。 张合的枪法,其实比他大哥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性格使然,不愿与他大哥争锋罢了。 张合留在大兴城任禁军将军之后,做事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也得陛下赏识。 这次,皇帝心中隐隐有些不祥预感,所以安排张合亲自巡视宫城。 但世元宫那么大,京城之内也需张合巡查调度,他又不会分身,所以分派手下的时候,张合仔细叮嘱。 他交代手下人说,但凡是有城门的地方,一定要分派重兵把守。 他手下有两个将军,一个叫管月一个叫闻达,这两个人原本就是禁军将军,并非张合带过来的亲信。 这两个人被分派负责巡查,两个人都是整夜都不能休息,所以难免有些怨言。 “皇后娘娘生产,闹的整个禁军都不能睡觉,全都要陪着......” 闻达打了个哈欠:“你说,如今这大兴城里连点风雨都没有,何必如此紧张。” 管月笑道:“忍忍吧,不过是一夜而已,按照大将军吩咐的办,不出错,不挨骂,便是大功一件。” 闻达叹道:“有个屁的大功,如今连饭都不管饱,要大功有什么用......” 管月连忙道:“你可闭嘴吧,再胡言乱语,小心出事。” 闻达又叹了口气:“明白,只是心里不得劲。” 他们一路走一路巡查,见世元宫各城门进出之地,皆已安排重兵把守,心里也踏实了些。 走到一处有城门的地方,却无人看守,管月驻足:“这里怎么没人?” 闻达道:“这里也算是门?” 管月他俩都是禁军中的老人了,自然知道此门是何地。 自从陛下登极以来,东宫无人打理,陛下为了节省,又精简了不少人员。 东宫里,只留下了几十个杂役,也差不多都是老弱,负责打扫一些罢了。 千斤石落下后,这门还算什么门。 闻达道:“走吧走吧,这地方连条野狗都没有,没必要留人。” 禁军大将军张合带着队伍在大兴城里巡视,又要在各处分派兵力,人手本就捉襟见肘,所以闻达的话倒也不是他敷衍。 管月沉思片刻,看了看手下人,他们巡查的队伍也就一百多个人。 “分十个人留在这,派人回去拿了铜锣,若有事,就敲响铜锣。” 管月吩咐了一声,然后和闻达就继续往前巡视去了。 留下来的十个人互相看了看,那什长吩咐伍长派人回去拿铜锣,伍长说这种鬼地方能有什么事,何必跑一趟。 什长其实也觉得不会有事,大家围着世元宫已经走了一大圈,这一圈下来,仗着他们体力好,若是寻常人可能早就腿脚酸疼了。 即便腿脚不是那么疼,可累的不想走动,索性十个人就在那城门坐下来,背靠着千斤石休息。 已经到了子时,人又困,靠坐在那,很快就迷瞪了起来。 忽然间觉得震动了一下,众人皆醒,坐直了身子往四周看,耳边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 这些人睡的迷糊,都不知这声音来自何处,片刻后,什长抬头看了一眼,才确定那声音是来自头顶。 像是什么很重的东西摩擦着,紧跟着他背后一空,控制不住往后仰倒。 躺在那的瞬间,禁军什长就看到一个高大如山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自己的脑袋就在人间双脚之间。 这个角度往上看,就看到那两条腿粗壮的像是两根大柱子似的。 紧跟着他就疼到一声暴喝。 “起!” 轰隆一声.......那千斤石居然硬生生被那人给抬了起来。 那壮硕的人把千斤石抬到胸口位置,然后双腿弯曲下来,双臂开始蓄力。 下一息,这人奋力往上一举,千斤石竟是被往上抛动,那人双臂举高,靠一己之力把千斤石举了起来! 那人双腿弯曲又瞬间站直了的时候,脚底发出砰地一声,地面都陷了下去。 脚底下的气吹的尘土废弃,全都喷在禁军什长脸上。 他此时都是懵的,下意识抬手揉眼睛,然后就根绝自己心口一凉。 一把横刀戳进这什长心口,刀子还在身体里扭了两下。 白筹年一刀戳死这什长后迈步进来,吩咐人用准备好的木头顶住千斤石,把虎痴儿替了下来。 守门的这几个禁军士兵,跑都没有来得及跑进步,就被天命军的人砍翻在地。 白筹年让人留了一个活口,抓到面前,他看着那禁军士兵问道:“皇后寝宫在什么位置,如何走?” 那禁军士兵吓得脸色惨白,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白筹年抽出匕首,一把抓了那禁军士兵的耳朵,用匕首三两下割了下来。 “我再问你一遍,皇后寝宫怎么走,不说的话,杀了你,大不了再抓一个就是。” 士兵吓得哆嗦起来,又疼的钻心,只好往一侧指了指:“就在那边。” 白筹年推了那士兵一把:“头前带路,若敢不从,把你大卸八块。” 叛军从东宫城门涌了进来,他们如今都身穿朝廷军服,为了方便区分,所以都在铁盔上绑了白布。 白筹年驱使着那士兵带路往皇后寝宫方向走,走了大概有两刻左右,迎面碰上一支队伍。 宫内灯火虽然还算明亮,可离着还远,也就勉强看得出是一群人。 “站住!” 巡视了一圈归来,正好就是管月和闻达两个人到了。 管月觉得不对劲,对面来的队伍显然人数众多,看着军服,也不似是禁军的。 他喊了一声后已抽刀在手:“你们是什么人?!” 白筹年此时已经懒得遮掩了,一声令下:“杀过去!” 让手下天命军开始往前冲杀,一边跑一边用连弩点射。 这突然而来的袭击,把管月和闻达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有没有带着盾牌,顷刻之间就被放翻了不少。 连闻达都中了两箭,踉跄着往后退去。 “快去传讯!” 管月嘶吼了一声,持刀往前冲。 闻达中箭正疼着,见自己老伙计居然冲了上去,连忙喊了一声:“你干嘛去,快回来!” 管月道:“你我职责所在。” 对面过来的士兵身穿大楚军服,但此时傻子才会觉得是误会。 所以管月毫不留手,横刀上下翻飞,近身者死。 他早就是禁军将军了,若没有真本事,怎么可能做到这般位置。 能在禁军中占有一席之地,且经历了这么多风雨还没有被淘汰的,当然是有原因。 这条过道本就不算很宽,管月一把刀在,左右横拦,竟是没人能冲的过去。 就在这时候,管月忽然就觉得眼前黑了一下,抬头看,一个巨大的身影到了面前。 他下意识的一道劈砍过去,可是刀子才举起来,被那人一只大手攥住刀背,随随便便一拉,就把刀子从他手里夺了过去。 再下一息,那人伸出大手顶住管月的脑袋,只是如此推着往前走,管月就没有丝毫办法。 他拳打脚踢,却够不到人家。 如此片刻,那人似乎是觉得无趣了,原本按着管月头顶的那只大手五指发力,手指像是铁棍一样,扎的管月头皮剧痛。 虎痴儿哈哈大笑,单手发力,如此抓着管月的脑袋把人提了起来,连铁盔都给抓的瘪了进去。 管月剧痛之下还被提了起来,手脚并用的乱打,可还是打不到对方。 虎痴儿另一只大手抬起来,抡圆了一个巴掌扇在管月身上。 他生性狠厉,常以杀人为乐,自然不在乎人的死活,此时又起了些玩心,所以这一巴掌并非扇在管月脸上,而是扇在管月的肩膀。 咔嚓一声,管月的脑袋在虎痴儿手里没动,身子却转了一圈。 见此状,虎痴儿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有些开心。 在后边的闻达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他的好友如此惨死,他胸腹里好像瞬间烧起来一股火似的。 也顾不上自己身中两箭了,闻达抽刀就冲了上来。 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看到好友被杀,脑子里热气上涌,只想杀了那家伙为好友报仇。 虎痴儿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见那人冲至身前,他一巴掌扇出去,比闻达的刀子还要快,这一掌扇在闻达脸上,竟是直接把脑袋扇的转了半圈。 一掌之力,把闻达的脸打的都朝后去了。 虎痴儿捏着闻达的脖子把人提起来,往半空一抛,等到落下时候,一手抓住闻达脖子,一手抓住闻达一条腿,发力一拉,噗的一声把人拉断了。 虎痴儿随手把尸体扔在一边,大笑中跨步向前。 此时禁军士兵已经示警,各处防守的禁军听到声音,纷纷往这边支援过来。 可此地距离皇后寝宫已经没有多远,白筹年下令疾冲,天命军的人像是浪潮一样,迅速的涌入了一条一条的过道。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攻入 皇帝本以为,即便是有一些莫名而来的危险,最多也就是出现刺客。 他没有想到,天命军的人居然会趁着皇后盛产而叛乱,而且还能筹谋如此缜密,分工如此明确。 就在世元宫里出现了天命军之后不久,宫外也送来紧急军报,天命军各营陆续反叛,他们主动攻打其他各营。 但打的都是朝廷的队伍,没有向梁州军和越州军那边发起攻势。 一打起来之后,梁州军那边倒是有所动作,调动兵力出来与天命军的人交战,可是越州军那边却没有丝毫动作。 皇帝得知消息,心就往下一沉。 越州军的那些将领,才被武亲王除掉不久,越州军士兵必然人人心中还有怨念。 派去做将军的人虽都是朝廷亲信,可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指挥的动。 此时说不得那些派去越州军中的人,已经被干掉了。 此时大概也已经能推测出来,天命军的人暗中筹谋,趁着武亲王带走了左武卫和大量朝廷善战之兵后,他们要夺取世元宫,要为天命王杨玄机报仇。 当然皇帝也清楚,所谓的报仇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越州军的人没动,他们是在坐山观虎斗。 梁州军的人动了,可是他们估计这一时半会儿也起不到作用。 “张合呢?!” 皇帝大声问道。 内侍总管甄小刀回答道:“张将军带着队伍在巡查,估计着此时应该与叛军交战。” 皇帝转身看向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调集所有大内侍卫过来,务必保护好皇后,再派人通知禁军其他将军,把所有兵力集中在寝宫四周,不得有误。” 惠春秋立刻应了一声,亲自去传旨。 就在此时,梁州军那边,将军蒋启海亲自带着队伍沿街冲杀,凡是看到天命军的队伍,立刻就扑上去。 “这样打不是办法。” 蒋启海看向手下一员将领,此人名为窦勇:“你带兵马在城中剿杀叛军,我带人去世元宫中护驾。” 窦勇劝道:“此时陛下必不会信任任何人,若将军带兵去世元宫,怕是会被误会成叛军,解释都解释不清。” 他急切道:“我们在宫外剿灭叛军,将来陛下也不会追责,如此稳妥一些,反正我们又不是什么都没做。” 蒋启海道:“我深得武王信任,此时若不尽力,等武王回来之后,得知今日之事,你我皆会被排挤,将来天下再大,也无容身之处了。” 窦勇一怔。 想想看,确实是这般道理。 于是窦勇只好应了一声,他带着队伍在城中与天命军交战,蒋启海带着人去世元宫救驾。 世元宫中,虎痴儿冲在最前,已经杀到了皇后寝宫外围。 禁军的人虽然不断支援过来,却挡不住此人勇武。 宫中道路纵横,叛军涌进来的兵力实在太多,禁军一条道一条道的退守,如今所有兵力都集结在寝宫之外了。 就在这时候,禁军将军张合从宫外杀了回来,他这一路上,被三批叛军围堵,厮杀至世元宫的时候,他带着的一千二百禁军,只剩下不足二百人。 见贼兵之中有一人极为悍勇,张合哪里还顾得上疲劳,抓了铁枪直面而去。 虎痴儿身上没有了那套厚重的金甲,天命军中也没有合适他穿的甲胄,所以此时身上并无护具。可他攻到皇后寝宫外边的时候,拆下来两扇木门当做兵器,以至于方圆一丈之内都没人可以近身。 宫中的门板又厚重,外边还有巨大的铜钉,羽箭都射不穿,他抓着这两扇门板杀人,如入无人之境。 张合从禁军中杀出,凌空一枪刺向虎痴儿。 虎痴儿见此人身法迅速招式凌厉,倒也没有大意,虽然在他眼中大概是众生平等。 他把一扇门板挡在自己身前,却不想那枪居然凶狠异常,一枪戳破门板之后未见有丝毫减速,枪直奔虎痴儿咽喉。 虎痴儿把门板往旁边一甩,大开大合。 张合的枪卡在门板里,门板被甩开,张合也被带了出去。 他奋力将长枪抽出来,还没来得及第二击出手,虎痴儿另一只手里的门板已经扇了过来。 门板太大,速度又奇快,张合自知已经躲不开,索性跳了起来,身子横向,双脚在门板上踹了一下。 借助那力度凌空翻了一个跟头避开,人在半空,一枪朝着虎痴儿的眼睛点了过去。 虎痴儿眼神一亮,许久都没有碰到过像样的对手,他心中杀气顿起。 见枪过来,虎痴儿双臂张开又狠狠的合拢,手里拿着的方法不是两扇门板,而是一对钹似的,狠狠拍在一起。 张合咬了咬牙,没有改变动作,依然突进。 砰地一声,两扇门板将张合拍中,张合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扇贝夹住了一样。 可是那杆枪在两扇门板合拢之前刺了出来,火把光芒照耀下,一道银芒闪现。 虎痴儿大惊,立刻向后一仰。 那铁枪在他仰身的同时到了,枪尖在虎痴儿的脑门上豁出来一条血口。 若是虎痴儿反应慢上半分,这等拼命打法之下,他能怕死张合,张合也能一枪捅穿他的脑袋。 避开这一击,虎痴儿暴怒起来,嘶吼炸起,状若巨熊。 他把两扇门板松开,张合从半空中掉落下来,落地随即吐血。 虎痴儿两扇门板竖着往下狠狠砸落,电光火石之间,张合拼了命的翻滚出去。 那门板狠狠的砸在地上,巨力之下,门板碎裂,手里只剩下一半。 张合趁机起身,在碎木纷飞之中,一枪穿了过来,正中虎痴儿肩膀。 铁枪锋利,直接贯穿过去。 虎痴儿疼痛之下更为恼怒,一把攥住枪杆往外拔出来,再一甩,连枪带人一块横着甩飞。 张合身子重重撞在墙壁上,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他落地之后脑袋里昏沉沉的,眼神都开始发黑。 虎痴儿如何会给他机会再站起来,跨步上前,一脚朝着张合的脖子跺了下去。 他那只脚看起来比一块建造城墙所用的青砖还大,这一脚若是跺在张合脖子上,只怕脖子会瘪成一滩肉泥。 可张合已经无力再避开,他的枪法足够强,招式足够凌厉,若换一个对手,早就被他杀了。 奈何对方抗打又力大无穷,就算是同样的伤势之下,对方还能打,张合却已经不能。 又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飞过来,左手拉了张合的脚踝往后一拽,右手长剑炸开一片寒芒。 犹如在虎痴儿面前绽放了十几朵漂亮的电芒梅花一样,在这夜里看起来格外璀璨。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到了。他将张合救下之后,掌中长剑便化作了流光。 一剑比一剑快。 虎痴儿的动作和惠春秋比起来就显得笨重不少,毕竟惠春秋的剑法,以轻灵飘逸见长。 可是虎痴儿却只是把双手抬起来护住要害,那十几剑过后,他的双臂上被切开很多条血口,却一剑都没能刺中致命处。 虎痴儿双臂上血糊糊的,眼睛里也是血红色,他已被彻底激怒。 惠春秋十几剑之后没能刺死对方,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惧意。 他飞身而起,双脚连环在虎痴儿身上踹中,虎痴儿站在那纹丝不动。 惠春秋借力想要离开,虎痴儿忽然一把抓住了惠春秋的脚踝。 在那一刻,惠春秋的眼睛骤然睁大。 暴怒之下的虎痴儿怒目圆睁,一声嘶吼中,将惠春秋抡了起来。 惠春秋的实力,比起天下第七还稍稍逊色半分,哪里是虎痴儿对手。 被抓了脚踝更是无法挣脱,只觉得耳边出现呼呼风声,下一息,他的身子就撞在墙壁上。 一下,惠春秋的脑袋里就嗡嗡响,几乎失去意识。 虎痴儿再次把人抡起来然后狠狠的往地上一砸,砰地一声,惠春秋重重落地,后脑被磕破了个血洞,直接昏迷过去。 虎痴儿却不泄愤,上前一脚踩住了惠春秋脖子,手中抓着脚踝发力一拉...... 下一息,血雾喷洒。 忠心耿耿追随皇帝多年,历经了无数风风雨雨,挡住了无数次暗杀的大内侍卫统领,就这样被活生生撕了。 虎痴儿把尸体随意丢了,往前看了看,见那个用长枪的人已经被救了回去,更为恼怒。 他俯身把两个半扇的门板又抓起来挡在身前,一片羽箭飞来,噼噼啪啪的射在门板上。 他抓了两扇门板往前顶着冲,天命军的人跟在他身后。 砰地一声! 寝宫的大门,居然被虎痴儿撞开了,门档没坚持一息就直接断裂。 不少堵在门口的禁军士兵被撞翻在地,乱七八糟的,还来不及起身就被后边的叛军一刀一刀砍死。 叛军往寝宫里边冲击,里边已经列阵的弓箭手攒射过来,门口处,叛军死了好几层,尸体甚至把门都快要堵住了。 虎痴儿往旁边看了看,见刚才撞开的门板在地上,于是他把手里的两扇半截门板甩了出去。 那两扇门板砸在弓箭手队伍里,一下就砸翻了十几人。 也就是这瞬息之间,虎痴儿身上也中了几箭,可相对于他那庞大的身躯来说,这几箭显得没有多少威力似的。 若是换做别人身上插着几支弩箭看起来会有些惨烈,他身上中了几箭,就像是正常人身上插了几根细小的竹签。 但,这不代表虎痴儿不疼。 疼痛中,虎痴儿将地上门板捡起来挡在身前,啊的一声嘶吼,再次顶着门板往前冲。 他状若疯牛,狠狠的冲进院内弓箭手队伍里,把阵列撞的七零八落。 趁着这个机会,天命军的人也冲进来不少。 这一刻,无数道暗器飞来,进门的天命军士兵一片一片的倒地。 大内侍卫从各处飞掠而来,像是从四周展翅飞过来无数的雄鹰。 而此时,皇帝杨竞手里握着一把横刀,站在殿门处,不管谁劝,他就是不退。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我尽力了 皇帝不是很能打,他虽然自幼习武,从小就明白就因为自己是皇子所以要能保护好自己的道理。 可人是分天赋的,有的人习武,看招式,一遍就记住了,用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能出手,毫无生涩。 有的人一个招式要练一百遍才能记住,用的时候脑子里可能还反应不过来,会慢上一拍。 可皇帝站在殿门口,一步不退。 这一刻他不觉得自己是皇帝,他只记得自己是个丈夫,也是一位父亲。 皇后还在寝宫里躺着,她为了不让自己的丈夫太担心,硬是忍着疼不喊出声,嘴里咬着的毛巾都已经有了血痕。 所以皇帝问自己,你凭什么退? 虎痴儿身中数箭,可是他皮糙肉厚,肌肉实在过于硬实,同样的箭,刺进他身体里的深度,和刺进别人身体里的深度,完全不一样。 以前在天命军中,他练功时候,就站在那里,让手下人用棍棒敲打他的小腹。 棍棒不敲断几根不收手,这种抗击打的能力,在寻常人眼里看来,犹如怪物。 他的胳膊比正常男人的大腿还粗,弩箭可以把正常男人的胳膊击穿,可是打在他胳膊上,就卡在他鼓起来的肌肉中。 虎痴儿看到了皇帝,眼睛里本来就有的血丝更重了些。 他要为天命王报仇,那是他阿叔。 在他看来,武亲王该死,皇帝更该死,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皇帝的设计。 如果不是皇帝要让位的话,杨玄机怎么会进城来,如果不是皇帝暗中筹谋的话,杨玄机怎么会被骗? 归根结底,虎痴儿恨皇帝,超过了恨武亲王,也超过了恨那些梁州军的人。 先杀皇帝,再杀皇帝妻儿,这也算是为他阿叔报了仇。 若还有命活着出去,那就再杀了梁州军的那些混账东西。 侥幸不死的话,此生剩下唯有一念,那就是杀武亲王杨迹句。 将皇帝那般瘦弱的一个人,居然也敢持刀护在门前,虎痴儿怒从心头起。 他大步过去,手里抓着门板左右横扫。 院子里有不少禁军士兵,可哪里有人能拦得住这般凶悍之人。 就算是没有了那一身厚重的金甲,他依然是这人间罕见的金甲天神。 门板扫出去,扫中的人脑壳瞬间就会被砸瘪,若是扫中胸膛,连胸膛也能砸瘪进去。 几名大内侍卫看到虎痴儿冲向皇帝,立刻凌空掠了过来。 这几人在半空之中暗器抖手而出,流光飞来,虎痴儿将门板立起来挡在身前,暗器皆扎在门板上。 被那几人灵活身法搞的厌烦,虎痴儿一只手顶着门板,弯腰从地上抠起来一块青石板。 这宫里铺的石板又厚又重,这样大小的石板,两个人才能抬起来。 可他单手抓起来一块就扔了出去,那石板旋转着砸中一名大内侍卫,瞬间就把人砸的胸膛塌陷口吐鲜血。 其他大内侍卫趁机靠近,几柄长剑刺向虎痴儿的后背。 哪想到那虎痴儿居然不躲不闪,一绷劲儿,后背上肌肉条条暴起,那剑刺是刺进去了,可只是皮肉伤。 虎痴儿顺势转身,门板横扫过去,三个大内侍卫的脑壳几乎同时被砸爆。 他一人向前突进,天命军的人跟在他背后冲杀,禁军节节败退,已经快到寝殿大门的台阶下了。 此时,受了伤的禁军将军张合咬着牙又站起来,趁着虎痴儿在那杀人,他撑着一股气翻滚过去,一枪从背后刺向虎痴儿的后腰。 再强悍的人,后腰也是致命处。 可是虎痴儿似有感觉一般,在这一刻横移一步,枪刺空,张合力度灌的太猛,人往前扑倒在地。 虎痴儿暴怒,一俯身抓住张合的后颈把人提起来,看了一眼皇帝位置,把张合朝着皇帝砸了过去。 皇帝身前的大内侍卫连忙去接,被砸倒了六七人。 “狗皇帝!” 虎痴儿暴喝向前:“还我阿叔的命来!” 皇帝还是站在那没动,可是手已经在发颤,他还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凶悍到如此地步。 那人好像根本不怕疼一样,身上已是血流如注,可就是不减凶悍。 虎痴儿趁着大内侍卫东倒西歪,一个大跨步就上了台阶,手中门板狠狠的朝着皇帝砸了下去。 皇帝竟是被吓得呆住,又或是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竟是还在那一动不动。 张合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把皇帝推开,那门板就重重的砸在张合的脑袋上。 砰地一声,张合脑壳碎裂,碎骨和碎肉,血还有脑浆,像是箭一样往四周喷射。 皇帝倒地,这才惊醒过来,用他的刀去捅虎痴儿,却被虎痴儿一脚把刀子踢飞。 “狗皇帝,死!” 虎痴儿再次把门板举起来。 就在这一刻,梁州军将军蒋启海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那壮阔无比的人要杀皇帝,蒋启海眼睛都瞪圆了。 他没有丝毫迟疑,将手中长槊奋力掷了出去。 虎痴儿只盯着皇帝,这次没有能及时避开,那长槊沉重,槊锋又极快,噗的一声刺穿了他的右肩。 剧痛之下,虎痴儿砸下去的门板就偏了些,擦着皇帝的脸砸在地上。 一声巨响,门板都被砸碎裂了,皇帝的脸上被擦掉一片血皮。 木屑纷飞,刺一样扎了皇帝一脸。 皇帝疼的一声惨呼。 虎痴儿侧头看了看那条长槊,凶意迸发,一伸手抓住槊锋往前一拉,那大槊竟是被他拉的穿过自己身体往前飞出去。 一群大内侍卫扑上来,死死抱住了虎痴儿双腿,虎痴儿嘶吼着把手中半截门板往下狠砸。 砸一下死一个,都是脑壳崩裂。 有两名大内侍卫拉着皇帝往后退,皇帝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 虎痴儿看到皇帝被救走,他侧头看了一眼殿门,于是暴喝一声,踹开抱着他的大内侍卫,疯了一样冲进殿门。 在那一刻,皇帝的眼睛都要睁的裂开了一样。 “救皇后!” 皇帝嘶吼。 虎痴儿冲进殿门,几名大内侍卫拦在他身前,他不管自己会不会中刀,只管跨步往前走,一拳一拳的轰出去。 一拳一个,中者必死。 连杀数名大内侍卫,虎痴儿身上也多了几条刀口,可他却混不在乎。 进门一眼就看到不少宫女,稳婆,还有御医在那,虎痴儿喊了一声都要死,一步就迈了进去。 蒋启海带着人从后边冲进来,此时此刻,他都来不及多想什么了,跃起来从背后抱住了虎痴儿的脖子。 两只手勒住虎痴儿咽喉,情急之下,蒋启海还一口咬在了虎痴儿的耳朵上。 虎痴儿烦躁之极,双手往后抓想把蒋启海抓下来,可是他胳膊过去粗壮,想抓道背后的人居然有些难。 或许,这就是虎痴儿唯一的弱点了吧。 蒋启海死命的勒住虎痴儿的脖子,虎痴儿忽然一转身,把背后朝着柱子上撞过去。 这一撞,蒋启海感觉自己瞬间就被挤压的四分五裂一样。 别说骨头不骨头的,可能内脏都被撞碎了。 后边上来的人疯狂的用刀劈砍,因为太急了,连蒋启海的胳膊上都中了两刀。 这一下倒好,蒋启海剧痛之下松手,原本被勒的已经喘不过气来的虎痴儿感觉脖子上瞬间一松,那口气上来了,虎痴儿的力气也回来了不少。 他双臂抡出去,像是两根柱子似的乱砸,被打中的人当场就死,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蒋启海倒在地上,嘴里一口一口的往外溢血,已经是动不了了。 虎痴儿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会,直接冲进了内殿。 一群宫女被这血糊糊的壮汉吓得惊呼连连,没有人敢上前阻挡,就算是她们上来了又能如何呢? 皇后此时已经疼的几乎昏厥,眼见那凶徒进门,她大声喊着:“保护陛下骨血!” 此时那孩子生出来了一半,稳婆吓得要跑。 皇后就喊道:“你们若敢此时跑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带我孩儿一起走。” 有个稳婆终于把孩子接生出来,手忙脚乱的剪断了脐带,抱着孩子往后跑。 虎痴儿上前,一拳一个,把那些宫女和御医打死。 他已经杀的红了眼睛,哪里还管什么男女,凡是在眼前的,都要死。 皇帝已经不顾劝阻冲进来,捡起来一把刀,冲过去就往虎痴儿身上砍。 虎痴儿见是皇帝,原本想一拳砸死皇后,却又下意识的回身一把掐住了皇帝的脖子。 皇帝被他单臂举起来,情急之下拳打脚踢。 虎痴儿喊道:“你这人,害死我阿叔,我送你下去给他赔罪!” 一边说话,嘴里的血还在往外流。 就在这时候,内侍总管甄小刀扑了上来,如同之前蒋启海一样从后边抱住虎痴儿。 他没有蒋启海力气大,可也是死死的勒住虎痴儿的脖子不松手。 虎痴儿此时也差不多已经快没什么力气了,被累的又烦躁起来。 他另一条胳膊飞了,被蒋启海的大槊断了经脉,已是抬不起来。 只好把皇帝丢在一边,费力的把甄小刀抓下来,也是该着甄小刀倒霉,他居然往前伸着脑袋,想咬掉虎痴儿鼻子。 一个那般柔弱的太监,发了狠,如同狼一样。 却被虎痴儿一把抓下来摔在地上,然后又一脚跺的脖子憋了。 甄小刀嘴里一口一口溢血,话都说不出。 几名大内侍卫冲上来,一刀一刀的砍,其中一刀砍在虎痴儿脖子上,血一瞬间就喷涌而出。 虎痴儿愣在那,眼神里没有了凶意,只有悲伤。 “阿叔......我尽力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都走了 不知道中了多少刀,虎痴儿庞大的身躯往前扑倒,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山一样的男人倒下去。 一时之间,其他地方的厮杀似乎都不重要了,都被忽略。 虎痴儿趴在那,一时之间还没有完全断气,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皇帝。 而皇帝已经往内殿连滚带爬的过去,他应该是去看他的妻儿吧。 虎痴儿的手还在往前伸着,在他够不到的地方,有一把满是缺口的横刀。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死了,内侍总管甄小刀也死了。 禁军将军张合死了,梁州军将军蒋启海躺在血泊里,他还没有死,可是离死好像也不远了。 皇帝在尸体堆上爬过去,手脚并用,嘴里喊着皇后的名字,声音却沙哑的喉咙都已经破了一样。 他冲到内殿,看到皇后躺在那,睁着眼睛,所以皇帝心里一下子就松了。 他扑倒在床边,伸手去触碰皇后:“你怎么......” 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手僵硬在那,因为他感受到了皇后腿上冰冷的温度。 皇后死了,本就难产失血过多,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终究是没能挺过来。 皇帝趴在那摇晃着皇后的尸体,喊着,拼了命的喊着,可是大楚皇帝的话,到达不了天堂。 一下子,皇帝好像失去了所有亲近之人。 第二天,清晨。 皇帝躺在床上,身上缠着许多绷带。 梁州军将军窦勇跪在床边:“陛下,叛军已经被剿灭,叛军首领白筹年极其手下叛将业已伏诛,参与反叛的队伍,生擒者,投降者,总计有三万余人,都看押在城中大营里......” 他抬头看了看皇帝,皇帝像是一个死人一样躺在那,眼睛看着屋顶一眨不眨。 “陛下......节哀。” 窦勇不敢说下去了,本想请示陛下如何处置那些叛军士兵,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他再次叩首,弓着身子退出门外。 “小刀啊,替朕送送窦将军,替朕再去奖赏一下有功......” 皇帝忽然说了一声,然后皇帝还在说话的嘴就张在那儿,后边的话消失了。 甄小刀也走了。 窦勇的脚步在门口停下来,他不敢回头看,他怕一回头看到的那一幕,是他也承受不住的痛。 那可是皇帝陛下啊,本该是天下共主,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 若皇权稳固,说陛下是人间的神也不为过。 可是此时此刻的陛下,只是一个可怜人。 窦勇看向门口那几个脸色惨白的小太监,他看向其中一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俯身回答:“回将军,我叫袁英。” 窦勇点了点头:“去照顾好陛下吧......不用说什么,一个字都不用说,可是陛下身边得有人。” 小太监袁英下意识的抬头往屋子里看了看,眼神里都是惧意。 “去吧。” 窦勇迈步离开。 袁英压低身子进了东书房,跪下来,按照窦勇的吩咐,只是跪在那,不敢说话。 “朕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袁英,小刀和朕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他的徒弟?” “回陛下,奴婢是。” 皇帝依然看着屋顶,眼睛依然一眨不眨。 “传旨下去......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追封一等侯,东书房秉笔太监甄小刀,追封一等侯......” 袁英猛的抬起头,吓了一跳。 自有大楚一来,哪里有过太监封侯的? “陛下,奴婢知道陛下想厚待总管,可是有违礼制,陛下三思......” 皇帝忽然嘶吼起来:“朕三思什么!朕可以给叛贼封王,封了几十个王,难道朕不能给朕的亲近之人封侯吗!朕就是要封,就是要封!” 嘶吼中,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是昏了过去。 袁英连忙跪爬过去,一下一下的敲打陛下胸口,把那口气给捋顺了。 皇帝醒过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泪水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朕就想给......朕有些时候,没把小刀当一个下人看,他是朕的朋友......” 皇帝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他的父亲。 就坐在那,笑着对他说,孩子啊,现在你懂我了吗? 那满朝文武,那世家大户,那些所谓功勋之将,肱股之臣,全都要夺咱们的江山啊。 我能信得过谁? 我只能信得过刘崇信。 孩子啊,你现在明白了吗? 到了这样的时候,反而是个太监会为了你拼命,会为了你不顾一切。 皇帝侧头看向座椅那边,老皇帝的影子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看到了刘崇信,穿着五千岁的蟒袍,一脸慈祥的微笑着。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皇帝,眼睛里有和老皇帝看他时候一样的溺爱。 然后他看到甄小刀的影子出现了,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走到刘崇信身边站好。 两个太监,同时俯身朝着皇帝拜了拜,然后转身走了,像是踏着空气走的,逐渐消失不见。 又一天后。 皇帝下旨,将所有被看押起来的叛军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这世元宫里那夜血流成河,今天大兴城里的空地上也是血流成河。 三万多天命军士兵,全部被杀。 夜里,皇帝躺在床上,从那天开始他还没有离开过床榻,他不想动,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陛下。” 袁英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御医刚才来过,陛下睡着,所以没敢打扰,他说等陛下醒了,让奴婢告诉陛下,皇子安好。” 皇帝的脸色猛的一变,眼睛里重新出现了一点点光彩,虽然那光彩只是一闪即逝。 “朕的儿子么?” 皇帝自言自语:“叫杨定安,是啊......皇后说的,儿子要叫杨定安。” 他努力的侧头看向袁英:“小刀,让御医把孩子抱过来,给朕看......” 皇帝看着袁英那张脸,停顿片刻,又把视线从袁英脸上挪开。 他看着屋顶道:“算了,让他歇着吧,应该也受了些惊吓,让宫里的人好生照看着。” 袁英连忙答应了,起身出门。 出了东书房,袁英就忍不住重重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东书房里的气氛,真的是太难受了。 压着,堵着,让人觉得有一口气上不来,恨不得抬起手捶打自己胸口。 他站在门口看向远处,月色很亮,宫里很安静,他深呼吸的时候,隐隐约约的闻到了些血腥味,把他吓了一跳。 好像在那白色的月光下,看到了无数残缺的士兵,他们只是白色的影子,漠然的走过。 他们注视着东书房这边,一直看着,一直看着...... 袁英吓得几乎喊出来,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珠,可是再看时,大殿前边的空地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大概一个多月后,从大兴城派去报信的人终于找到了在芒砀山的武亲王大军。 武亲王坐在那听信使把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众将全都看着他,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担忧。 良久之后,武亲王缓缓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明日再回去复命,告知陛下,我会尽快赶回都城。” 那信使连忙应了一声,弯着腰退出大帐。 武亲王扶着自己膝盖起身,往前迈了一步,还没有开口说话,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众将大惊失色,纷纷上前。 与此同时,京州宁军大营。 唐匹敌正在沙盘前推演战事,有信使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大将军,罗将军派我前来送信。” 唐匹敌伸手把信要过来,看完了之后点了点头:“下去休息吧,不用急着回去。” 信使离开后,唐匹敌把信递给程无节:“关亭候试探着攻了一下苏州,罗境严守不出,关亭候没敢真的打,已经退走了。” 程无节道:“还是大将军那几句恭维管用了,不然依着罗将军性子,不出去打才怪呢。” 唐匹敌笑了笑。 罗境这个人啊,你就夸他,鼓励他,说他行,他反而会沉稳下来不飘。 你越是说他不行,他就越是要证明自己行,往往在这种时候,他就会做错判断。 关亭候自然知道罗境威名,不敢打也是常理之中,况且,关亭候还要留着兵力去攻打大兴城呢。 他和那个雍州来的韩飞豹,到底谁是被选中的人,也许此时尚无定论。 所以关亭候一定会保存实力,还要准备着和韩飞豹杀一场,也许在那两个人看来,彼此才是最后的对手。 程无节道:“如此算来的话,高真也快到了。” 唐匹敌嗯了一声:“老程,你明日就启程吧,在这......” 他用木棍在沙盘中点了点:“这里,芒砀山往南不到一百里的潘兴河河口列阵,到了之后就沿河修建工事,铸造土墙,架起抛石车。” 他看向程无节:“若是武亲王大军退往大兴城方向,你只守不攻,借助河道,阻拦武亲王回军。” 程无节应了一声:“是!” 刚要出门,就看到两名士兵搀扶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令兵过来,那传令兵显然是累坏了,自己走路都没法走。 “大兴城中的人,送来急报。” 那信使喊了一声,嗓音沙哑。 唐匹敌接过书信,让手下人去请医官来,给那送信的兄弟看看。 看过书信后,唐匹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料到了大兴城里必出叛乱,却没有料到会这般惨烈......” 唐匹敌看向程无节道:“你去准备一下吧,传令全军,我亲自去潘兴河。” 程无节连忙问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唐匹敌道:“大兴城里出了那么大事,连皇后都死了,武亲王闻讯必会心急如焚,他倾力之下,你挡不住他。” 说着话,唐匹敌已经迈步出了大帐。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汇聚 荆州,宁军大营。 余九龄坐在李叱面前,委屈,特别的委屈,他觉得自己是可以帮上忙的,可是李先生就是不带他。 “九妹,要不然你哭一下吧。” 李叱看着余九龄那张脸,他都感受到了九妹的难受。 余九龄道:“师父说他用不到也就罢了,哪怕说的直白些,让我明白自己确实是帮不上忙,本事不够,这都好。” 他看向李叱:“师父说他不带我,是因为我和他气质不搭配,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家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叱道:“不要纠结这个,也不要问了。” 余九龄道:“我回来想了一路,当家的,师父的意思是不是嫌我丑。” 李叱道:“瞎说,我觉得不是,他应该是嫌弃你丑且气质也不行。” 余九龄:“......” 李叱:“都说不要问了......” 余九龄:“难道我就这么多缺点吗?” 李叱道:“不会啊,你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呼噜磨牙,不爱洗澡爱抠脚,有时候扣完脚还抠鼻孔,你总是打喷嚏,上次沈先生看过说你可能是鼻窒之症,我怀疑是你鼻子里有脚气。” 余九龄瞪大了眼睛。 李叱道:“你走路外八字,还水蛇腰,而且还爱扭屁股,也不知道你个大男人屁股扭的那么销魂做什么。” 余九龄抬起手阻止李叱:“好了,当家的,我现在心情一点都不难过了,你不用安慰我了。” 李叱:“是吧,在兵法上来说,这叫声东击西,我说了这些你,你就不会因为李先生不带你而难过了。” 余九龄:“是是是,我现在想死。” 李叱道:“噫,你看,疗效显著。” 余九龄瞥了李叱一眼:“当家的,咱们什么时候去京州?” 此时雍州军已经退走,拓拓江南岸的雍州军大营都空了,宁军的斥候进去探查过,只剩下一些不容易带走的东西。 斥候又往南探查,走了几十里,也不见雍州军踪迹,显然是已转道向梁州方向走了。 雍州军这一退,荆州这边顿时就没了压力。 此时若不进军京州的话,大将军唐匹敌那边就会压力倍增。 李叱道:“我已经安排谢秀去分派人马,在拓拓江往南,每隔五十里诸军五百人以做监视,等他都分派妥当后,咱们就该去京州了。” 余九龄嘿嘿笑:“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老唐了。” 李叱嗯了一声,大家都很久没有见过老唐了。 坐在拓拓江北岸的草坡上,此时没有战事,心情平静,所以看风景都显得那么秀美。 余九龄和李叱聊了一会儿,心情确实好了许多,师父不带他,心里确实难受,可他又不是真的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自然也不会太过于纠结。 “对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你去告诉大伙,一会儿发军饷。” 余九龄咧开嘴:“你看这事多巧,我刚回来就赶上发军饷,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李叱道:“你为什么开心?” 余九龄道:“发军饷为什么不开心?” 李叱道:“你是我亲兵营将军,你这几个月都没有在亲兵营,没算你临阵脱逃就是照顾你了,你还想要军饷?” 余九龄的眼睛睁的老大老大了。 他看着李叱,语气悲凉的说道:“当家的,可不兴这么干啊。” 李叱道:“你自己想吧,亲兵营的将军不在亲兵营,一走就是几个月,有什么脸要军饷,就算你有脸要,我有脸给吗。” 余九龄道:“你试试,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有脸没脸。” 李叱飞起一脚。 余九龄嘿嘿笑,跑着去通知大家发军饷的事。 看着九妹跑远的样子,李叱叹道:“果然是跑路外八字,屁股还扭,脖子还往前伸着......李先生说气质不搭,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吧。” 高希宁走过来,笑着问道:“九妹看起来心情好起来了?有能撒欢了。” 李叱把李先生和余九龄的事说了一遍,高希宁想了想后说道:“这可能是宁军中第一起因丑而拒的事件。” 李叱道:“那该让人记录下来。” 高希宁:“丑拒事件。” 李叱:“这个词用的漂亮。” 高希宁:“你以前没听说过吗?” 李叱:“没有啊,你以前听说过?” 高希宁:“唔,她们问我怎么还没有和你成亲的时候,我都是这么解释的,我说因为嫌弃你丑,还在考虑。” 李叱:“我凑?” 高希宁:“丑拒。” 李叱:“什么就又丑拒了?” 高希宁转身,甩着马尾辫走了:“我凑。” 李叱:“......” 队伍在拓拓江北岸做了短暂的休整,然后李叱就做出了分兵的安排。 谢秀和谢怀南依然坐镇荆州,李叱给他们留下了六万兵力。 从冀州一路南下,李叱带着的队伍,又汇合了此地谢秀训练的新兵,总计兵力差不多有十五六万人,将要开赴京州。 而夏侯琢要先返回豫州一趟,豫州的兵力,燕先生已经准备妥当,夏侯琢回去后,率领豫州的宁军从正北进入京州。 如此一来,唐匹敌在东,麾下有八万宁军,而不出意外的话,沈珊瑚会从青州率军过来,大概有十万兵力。 夏侯琢领豫州兵马,虽然大部分是新兵,但兵力不少于十万人,或许能有十二三万之多。 李叱从西边进攻京州,面对的不过是一群杨家子弟守着的城关。 那些人骄傲自满,个个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觉得自己和武亲王也不相上下。 以李叱领兵要攻破此地,绝非难事。 老唐汇合沈珊瑚,在东边能有兵马二十万,夏侯琢在北,兵力就算十万,李叱在西,兵力十五万。 三叉戟一样兵临京州,这,可能是宁军成型以来,打过的兵力规模最大的一场仗了。 回想一下当年,以永宁通远车马行起家的李叱,那时候因为身边有几十个兄弟就觉得满足。 此时算起来,天下宁军兵马汇聚一处有四十万之众,李叱还嫌弃有点少了。 豫州。 燕先生早就为要南下的大军准备出来足够的粮草物资,只等夏侯琢归来。 他昨日里接到武先生的来信,武先生说,青州连续两年好年景,收成不错,除去本地所需之外,还能为大军提供不少粮草补给。 武先生还说,留守兖州的唐安臣,已经路过青州,他也是才得知,宁王竟然早有安排。 再加上唐安臣的兖州兵马,那么宁军在京州的兵力就可能达到五十万。 燕先生一想到这些,就觉得不可思议。 五十万大军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而就在他巡视营地的时候,又接到了一封信。 在西北的连夕雾连先生,派人送来书信,说孛儿帖赤那的纳兰部族经过两年休整已经恢复元气,孛儿帖赤那亲率五万骑兵南下。 燕先生心里美啊。 他又回想起来李叱刚到书院的时候,那个小个子的孩子,有一双坚定到有些执拗的眼睛。 出大营的时候,就看到迎面而来几个人,一路走一路说笑,而且还动手动脚的。 燕先生仔细看了看,为首的是两个小胖子,顿时就认了出来。 那是回终南山探亲去的彭十七回来了,和他走在一起的,当然是小张真人。 这两个小胖子走在一起,便是人间美好。 燕先生笑着打了个招呼:“十七,什么时候回来的?” 彭十七一脸严肃:“燕先生,以后请叫我彭十八。” 燕先生:“......” 他指向小张真人:“给先生介绍一下,这是张三。” 小张真人一个朝着彭十七的后脑勺就给了一下,还挺响亮的。 彭十七笑道:“我可是走了好大好大一圈,从终南山回来,先去了冀州寻你们,结果走到冀州才知道你们都南下了。” “徐绩徐先生说,反正我也到了,不如帮他做点事,让我押送从冀州送过来的粮草,所以又一路走到了这。” 冀州的粮草支援也到了,那这一战还怕什么? 彭十七用肩膀撞了撞小张真人:“看到没,我比你有用。” 小张真人:“呵呵。” 彭十七:“当家的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燕先生你这边有没有事交代我的?” 燕先生笑道:“你回了一趟终南山之后,怎么感觉不一样了呢?” 彭十七道:“是不是觉得我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还多了几分大丈夫的气度?” 燕先生:“解释一下?” 彭十七:“我成亲了。” 小张真人:“我凑?” 燕先生:“你们......” 彭十七道:“不用疑惑,我们这一脉的道门是可以成亲的,不影响。” 他看向小张真人:“你个娃儿还小,你不懂。” 小张真人抬起手又在彭十七的脑壳上扇了一下。 燕先生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本来已经安排了柳戈将军为先锋,护送粮草辎重先开拔,既然你们都到了,那就合兵一处。” 彭十七道:“先生不和我们一起去京州吗?那可是打大楚都城啊......如此大事,先生不要错过的好。” 燕先生道:“我确实想去,可我身为豫州节度使,不能轻易离开......规矩是宁王定的,我身为宁王的先生,不能破了规矩,要起到带头的作用。” 说这些话的时候,燕先生眼神里有那么一丝丝失落。 他是宁王的老师,老师啊,怎么能不希望亲眼看到自己的学生,成为这天下的新主? 怎么能不想看到,他的学生,昂首挺胸的走进大兴城,宣布楚灭,也宣布新国将立? 彭十七想了想,很认真的说道:“若凌姑娘......唔,不对,若凌将军已经是正四品吧?” 燕先生点了点头:“是啊。” 彭十七道:“按照当家的立下的规矩,正五品以上的将军可以带一名家眷随军。” 燕先生:“这......” 彭十七道:“先生又不是以豫州节度使的身份随军的,而是四品将军家属的身份随军,不违规,谁也说不上什么不是?” 燕先生:“有道理啊。” 他看向彭十七:“那我亲自护送粮草就好,现在你被免职了。” 彭十七:“我去?!”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兵法 马车上,李叱把地图展开看了看,查看赶往要去的那地方还有多少距离。 他率军从准备进京州到进京州,前后算上,其实全都是赶路的时间。 至于那座拦在宁军面前的城关,这一仗打起来,场面根本就不值得多说些什么。 楚亡必有缘由,而毫无疑问的是,那些皇族子弟就是缘由之一。 他们在关城按兵不动,一个个心比天高,却才比纸薄。 一开始他们打算向荆州进攻,主动去打谢秀的队伍,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可有本事了。 然而说起来一个个都雄心壮志且本领滔天,说到谁为先锋谁去打,就都不愿意做出头的那个。 再后来,他们得知大兴城被围困,按理说应该率军回援都城才对。 他们可是皇族的人,都城被围,皇帝受困,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回去? 毕竟他们可都是皇帝杨竞选出来的人啊,手里也有数万兵马,就算回去牵制一下敌军,也能为大兴城缓解压力。 可是他们还如以往那样,说起来义愤填膺,动起来就全都成了缩头乌龟。 再再后来,大兴城之围已解,他们又没脸回去见皇帝和武亲王了。 最危险的时候没回来,现在贼兵已败,难道他们回去邀功请赏吗? 于是这些人又商量着,要不然干脆就一直留在这关城得了,谁也碍不着,谁也不来这,踏踏实实的多好。 可是这不妨碍他们放嘴炮啊,得知皇帝先是要让位给宁王李叱,后来居然真的让位给天命王杨玄机,这些人可急了。 甚至还联合起来发出了讨逆檄文,这个逆并不是杨玄机,而是皇帝杨竞。 在他们看来,皇帝丢了皇族的脸面,他们不能容忍。 他们号召各地的英雄好汉全都到关城来集结,组成讨逆大军。 这檄文发出去了几个月,一个人都没来。 于是,又泄气了。 这就是大楚那群纨绔子弟的众生相,不能说皆为如此,十之六七还是有的。 吹牛皮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厉害,该动手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演。 事情有了个结果,如果是好结果呢,那就要站出来点评一下那些出力的人如何如何。 哪里做的还勉强,哪里做的不够好,还要加一句,若是我来办这件事自然会更漂亮。 如果不是好结果呢,那就要跳着脚骂街了,还要声明自己早就已经看出来会如此。 要说遛鸟逗狗,他们都是行家,说起来头头是道,说兵书战法......他们明明不怎么样,却还会摆出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那样子就是:我身为皇族子弟,我不说话是因为鄙视你,难道你认为是我不如你? 李叱率军攻这座城关,只用了两天。 第一天架起来抛石车,第二天朝着关城上抛射了大概一百多块石头之后,城墙上就竖起白旗了。 那群以为自己堪比武亲王的少年英才啊,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出城来,主动的跪在路边。 破关之后,李叱下令把这些人全都送去豫州棋盘山养猪。 然后留下两千人马驻守,带着主力队伍开进了京州境内。 李叱的视线从地图上挪开,本想往窗外看一眼,可是视线走到半路就戛然而止。 高希宁斜靠在他对面睡着了,睡相可是真的美,这世间风景万千,加起来,也不及她睡着了的时候,可以看清楚的那长长的睫毛。 如今已进六月,江南天气热了,高希宁穿了一件长裙,外边没披着廷尉府的锦衣和披风。 睡着的时候,其中一条修长的腿露出来一截,白皙的晃人眼。 李叱的视线就停在那了,他在心里问自己......这,就这,是个人就扛不住,对不对? 那自己可真不是人啊,居然扛了这么久。 高希宁本来个子就高,那两条腿比例完美到了极致,关键是还白...... 虽然从裙摆下露出来的不多,可足够让李叱感觉到了自己有一种淡淡的冲动。 “看什么呢?” 高希宁恰好醒了过来,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李叱一本正经的伸手过去,把裙子给高希宁拉好:“怕你着凉。” 高希宁哈哈大笑,往前凑了凑,看着李叱的眼睛问:“这马车里只有你我,你要是喜欢看......” 话没说完,李叱就已经点头如捣蒜,活脱脱小鸡吃米的样子。 高希宁:“你要是喜欢看,那你自己动手啊。” 李叱:“......” 高希宁:“嘁......” 她往后靠了靠,看着自己的大长腿说道:“如此美艳,如此笔直,如此......” 李叱:“我出去透透气。” 然后猫着腰钻出马车去了。 高希宁看着那家伙走了,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心里有问题,那就是别的有问题。” 刚要下车的李叱听到这句话了,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下去。 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前开拔,李叱转到了余九龄所在的那辆马车上。 天气热了,余九龄就穿个大裤衩子靠在马车上睡着了,李叱看了看余九龄那好像穿了毛裤似的腿,心里的燥热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可管用了。 “醒醒。” 李叱叫了一声。 余九龄睁开眼睛:“你上车之前我就醒了。” 李叱:“那你还装睡。” 余九龄道:“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你在看我的腿,如此美艳,如此笔直,如果不给你看,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李叱:“算了,我去别的地方透透气。” 余九龄哈哈大笑,坐直了身子问道:“当家的,是有事?” 李叱嗯了一声:“你安排人去联络老唐,看看老唐是不是已经到了约定好的位置,也要问他我们应该把兵力摆在什么位置,联络好之后,与老唐和夏侯汇合,才能把武亲王堵在外边回不去大兴城。” 归元术还在查那些人的事,没有随军来,所以挑人的事就得余九龄去办,毕竟他手下可有不少经验丰富的谍卫。 很多人都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余九龄的,他们的本事之一就是跑的足够快。 余九龄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就派人去。” 他问李叱道:“这次,能把武亲王打赢了吗?” 李叱笑道:“为了把武亲王留下,老唐已经筹谋两年,又调集了荆州,豫州,苏州,青州四地兵马不下五十万,搞出来这样一个大局,没道理再留不住他。” 这次宁军进入京州的五十万大军,目标可不是大兴城,而是武亲王。 朝廷如今还能打的队伍就是左武卫,这支队伍如果不先打掉的话,只要在,就是心头大患。 大兴城太坚固了,城墙高大,左武卫若守城而战,以李叱和唐匹敌二人领兵,靠五十万大军围攻,也未必能轻易打下来。 况且,还有关亭候和韩飞豹在,大兴城就先交给那两人去争吧。 余九龄叹道:“想想看,老唐为了打武亲王,竟然要调集武亲王两倍以上的兵力才肯动手,就足以说明武亲王的厉害了。” 他有些心驰神往:“若老唐击败了武亲王的话,那这武神之称就是老唐的了。” 李叱笑了笑:“早晚都是他的。” 唐匹敌在两年前就派人给李叱送信,开始为这次京州之战做准备。 李叱调动了那么多兵力,全都是为了配合老唐把这一战打好。 不是老唐觉得同样兵力之下他不是武亲王对手,而是打武亲王,就必须一次打赢,不能给武亲王任何喘息之机。 那样的人,你给他一丁点机会,他都可能反过来再给你致命一击。 余九龄闭上眼睛,幻想着五十万大军围猎武亲王的场面,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 与此同时,京州北部,芒砀山。 武亲王的分派了先锋军离开之后,他又检查了一下芒砀山里的粮草储备。 山洞太深,堆积的太满,不从外边开始一点一点往外搬,不可能知道里边是什么情况。 他之前就分派兵力把粮食运回大兴城,队伍走了两批,最先一批,应该已经到大兴城了才对。 如果不是大兴城里出了叛乱,武亲王打算等到把芒砀山的物资搬空之后才走。 他这样的人,如何能猜不到唐匹敌的用意。 在到芒砀山的第一天他就对手下人说起,这是唐匹敌为他挖的一个坑。 唐匹敌打算用芒砀山里的粮食物资做诱饵,把他阻拦在此,不能返回大兴城。 可武亲王并不太在意,因为有底气。 唐匹敌只有七八万兵力,而他有二十万大军。 唐匹敌再厉害,再能打,武亲王也不认为唐匹敌能赢。 武亲王的左武卫,从来都没有打过败仗,而且越是遇到强敌,越是能展现出更强的战力。 最让他安心的是,粮食都是真的,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他怕什么? 两批粮食运回去,没有任何问题。 可就是因为这样,准备回军的武亲王反而不踏实了。 这次不得不回师大兴城,他下令队伍带走所有粮食,山洞里的存储物资不断的往外搬。 搬着搬着,有人就发出了惊呼。 正在巡视的武亲王听到喊声,心里立刻就震了一下,那种不详的预感汹涌而来。 他快步走到有人发喊的地方,那人脸色都白了:“王爷,里边的粮食是假的,都是砂砾。” “再往外搬!” 武亲王连忙吩咐了一声。 士兵们把麻袋一个一个的搬运出去,往里边查看,翻出来的都是假的。 这一刻,武亲王的脸色有些发白。 因为在这瞬间,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唐匹敌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他不是要用粮食做诱饵把我堵在这,而是要用粮食把我拖在这,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和我打......” 武亲王自言自语了一句。 手下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色也都变得难看起来。 唐匹敌的算计,太深了。 他用了一半的真粮食,那也是好大一批了。 但他算到了武亲王必须把粮食运回大兴城,这些真粮食会被运走。 而等到武亲王发现剩下的粮食都是假的,为时已晚。 唐匹敌等待的援兵已经到了,逐渐形成合围。 武亲王抓起来一把砂砾在手里摩挲,片刻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内,大军务必开拔,营帐可以不带,不必要的都可以不带,两天之内,务必渡过潘兴河!” 他一把将砂砾扔了,大步往外走。 此时此刻,武亲王在心里想着......唐匹敌啊唐匹敌,我本以为,你会选择和我公平一战,因为你这样的人,也必是自傲之人。 公平的赢了我,你才是这天下第一名将,你才配得上啊....... 我真的是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要拖住我,等待大军合围,以数倍兵力与我决战。 一念至此,老武神深吸一口气。 “那就试试看,我最看好的你,能不能挡得住我。”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碰面 潘兴河其实是赤河的一条分支,从西往东,大概流经千里之地,滋养万民。 曾经有人说过,北有芒砀山,南有潘兴河,这方圆千里之地,都是风水上佳,必出大星。 山在北为屏风,呈环抱之态,水在南为聚气,留厚泽之福。 不过这风水一说,向来都不是一家之言,万物万类,各有气运。 倒是听说,这芒砀山下那个叫廷安的小县城里,真的出过不少大人物。 出过治国宰相,出过文坛大家,出过百胜将军,还听说,也出过大兴城里令万人追捧的花魁。 所以这风水好的事,百姓们都深信不疑。 可是风水抵不过战乱,天命军数次进京州,在各地征战,这廷安县的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如今已是一座空城。 如廷安县这样,原本繁华后来几乎只剩下废墟的地方,大楚到处都是。 连京州都如此,试想一下,最先战乱的越州那边,会是怎么样的满目疮痍。 武亲王杨迹句站在廷安县的城墙上,看着他的大军浩浩荡荡的往南开拔。 此时此刻,武亲王心里没有多少担忧,反而是被唐匹敌所设计的这大局,勾起了已经许久不见的斗志。 这位老将军,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年少时候那种争强好胜的心态。 唐匹敌啊唐匹敌,你的名字,就注定了是我对手,唯有你是可与我匹敌之人。 “报!” 斥候登上城墙,担心跪倒:“王爷,先锋军谢将军已经抵达潘兴河北岸,不过潘兴河南岸已有宁军设防,看起来兵力规模不小,且已在南岸架设起来了他们的抛石车。” 武亲王点了点头,他早就料到了。 如今宁军各路人马的合围尚未成型,应该还在陆陆续续的往这边加急赶来。 只要他能在两天之内突围出去,杀过潘兴河,唐匹敌的这一翻大计也就变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听完之后,武亲王问道:“可见宁军打的什么旗号?” 斥候回答:“南岸宁军中,见程字大旗。” 武亲王点了点头。 知道那是唐匹敌帐下得力大将程无节,那人看似粗犷不羁没什么心眼,实则是个心细如丝的人。 之前就是此人指挥宁军,边战边退,把武亲王的大军引到了芒砀山。 说这边战边退,听起来是很容易的事,可真办起来,实则极难。 面对的是武亲王这样的对手,你想做到边战边退能容易的了?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武亲王大军吞了。 程无节能做到这一点,且还显得游刃有余,就足以说明此人的能力。 可是只见程无节的将旗,不见唐匹敌的帅旗,武亲王推测,大概是因为唐匹敌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发现芒砀山里的粮食有假。 按照唐匹敌在芒砀山储备的粮食数量,武亲王就算要往大兴城送,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也不可能察觉。 哪料到大兴城里出了叛乱,武亲王不得不率军赶回去,就加快了往外搬运粮食的速度。 武亲王还推测,把程无节摆在潘兴河南岸,是唐匹敌早就计划好的事。 只是一步一步的布置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而不是察觉到了武亲王大军急切的想要南返。 所以,应该是有机会一战而胜。 “传令下去,让谢瑶直接强渡,不计代价。” “是!” 传令兵转身跑下城墙,骑上马朝着南边赶回去。 武亲王要坐镇中军,也没必要亲自赶到潘兴河岸边指挥渡河之战,对手是程无节,略显不配。 谢瑶是他手下爱将,有大才,且武艺不凡。 武亲王帐下那些将军,能跟着武亲王那么久的,哪一个能是凡夫俗子。 谢瑶善攻,破敌应该不成问题,主要是唐匹敌不在,程无节兵力有限。 宁军所依靠,无非是抛石车而已,可是潘兴河并非天堑,渡河无需造桥,甚至都不需要那么多船。 武亲王从城墙上一边往下走的时候,还在一边在心里赞赏着唐匹敌的妙计。 他非但计算了地形,时间,人力,包括人的贪念,也就是人性,甚至计算了天气。 武亲王推测,唐匹敌计划中的宁军合围,应该是在七月初。 按照京州这边的天气来说,到了六七月份,雨水就变得很勤。 潘兴河本不是一条和与赤河相比的大河,在这一带,水位又不深,在最宽最浅的地方,士兵们足可蹚水过河。 但若到了七月份,雨季到来,水位必会上涨。 那时候宁军在潘兴河南岸布置的防御阵地就会变得更为有用,抛石车也会发挥出最大威力。 可是啊,运气不在唐匹敌那边。 六月份的天,按照往年来说早就下过几场雨了,可今年出奇的干,一场雨没落。 每一天都是太阳炙烤,潘兴河的水位非但没有上涨,反而还下落了一些。 对于武亲王的大军来说,这不是天眷又是什么? 武亲王曾经说过,运气,也是胜负成败的关键,而且在有些时候,会是关键中的关键。 趁着宁军合围尚未形成,强渡潘兴河后,唐匹敌除了懊恼之外,还能怎样? 从芒砀山到潘兴河,大概有一百里左右,从廷安县城到潘兴河,也就是五六十里。 武亲王就算不急着赶过去,到潘兴河岸边也无需多久。 这五六十里的路程,武亲王一边往前走,一边接收从前边送回来的战报,几乎是一刻就回来一人。 “报,王爷,谢将军已经开始渡河,水位低浅,士兵们可以蹚水过去。” “报,谢将军派我向王爷禀告,宁军防御严整,抵抗强烈,且兵力应不低于两万人。” “报,谢将军亲自率军渡河,此时已经过半,宁军抛石车威力有限,对我渡河大军造成伤亡不大。” “报,宁军箭阵极凶猛,且有大量弩车和排弩,谢将军的队伍被压回来一次,死伤不少。” “报,王爷,谢将军已经带着队伍第二次杀上去了。” “报,王爷,谢将军身先士卒,带亲兵营杀上对岸,却被宁军将来程无节挡住,谢将军亲兵营几乎损失殆尽,不得已又退回来了。” “报,谢将军组织五千悍卒为死士军,为鼓舞士气,谢将军去甲胄,赤身上阵,冲锋在前。” “报,王爷,谢将军已经冲上对岸。” 随着这军报越来越多,武亲王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虽然唐匹敌没有亲至,可那程无节也是世上少有的猛将。 此人若死守的话,想要攻破宁军防线,绝非易事。 以谢瑶之勇,可与程无节不相上下,宁军的优势在于防守,且武器装备更为强悍,楚军的优势在于兵力更多,且归家心切,所以有死战之心。 那两人都是有孤勇之气的悍将,谁能赢了谁,其实真的不好说。 “报,王爷,谢将军已经杀入宁军营地,五千死士军死伤过半,可我大军后续队伍也已经跟了进去,正在混战。” 听到这个军报,武亲王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谢瑶终究还是稍稍胜了一筹,那是他爱将,他当然知道谢瑶的能力。 五千死士军死伤惨重,虽然很可惜,但后续大军一旦攻入宁军营地形成混战,再后边的楚军渡河就容易多了。 只需一个时辰,楚军就能在南岸形成绝对优势兵力的压制。 那时候,程无节再勇,也无力回天。 之前武亲王计划内是两天渡河,看来,比计划还要提前了些。 武亲王加速赶路,带着中军队伍眼看就要到潘兴河北岸了。 就在这时候,又有传令兵跑来。 “报......王爷,谢将军......谢将军中了埋伏。” “什么?!” 武亲王脸色一变。 传令兵道:“没想到宁军大营里,暗藏伏兵,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亲自率军,谢将军被......被唐匹敌一枪刺死。” 武亲王脑袋里嗡的一声,脸色瞬间就难看到了极致。 全军覆没? 一枪刺死? 是了...... 武亲王骤然反应过来。 他是得知大兴城里出了叛乱,所以必须尽快赶回去,那唐匹敌若是也得知大兴城里出了叛乱,必会料到武亲王大军南返会提前。 所以唐匹敌才会亲自赶到这潘兴河,而又不露面,不挂旗,故意设下这埋伏之计。 谢瑶是勇将,已经攻入敌营胜利在望,自然会有所松懈,唐匹敌算计人心,已经算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渡河的队伍呢?!” 武亲王急切问了一句。 那传令兵嗓音沙哑的说道:“渡河过去的一万多人......被宁军死死围困,如今还在厮杀,但,但......” 后边的话他说不出口,可武亲王怎么能不知道,唐匹敌亲自率军设伏,渡河过去的那一万多人,怕是一个都回不来了。 武亲王催马向前,赶到潘兴河北岸的时候,就看到南岸那边已经满是宁军的烈红色战旗,不见大楚的旗帜。 这......显而易见,过去的队伍,已经被杀光了。 算上之前渡河时候战死的士兵,楚军只第一战,损失的兵力可能就有一万七八千人。 五千死士军杀进去后,跟上去的队伍也有六七千人,这一万多人就像是进入了泥潭一样,根本就退不回来。 “唐匹敌......” 武亲王自言自语了一声,眉头紧锁。 潘兴河南岸,唐匹敌提着铁枪走到岸边,在他身后,一地的楚军尸体。 一面一面的楚军战旗倒在地上,有的已经碎了,有的盖在楚军士兵尸体上,看起来格外悲凉。 他走到岸边后往北观看,见到了武亲王的中军大旗,于是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 虽然比他计划的时间提前了些,可是既然已经打了,那就没道理要输给那位大楚的武神。 武亲王有二十万大军,除去派回大兴城送粮草的队伍,再除去他刚刚击杀的队伍,武亲王余下兵力,应该不低于十六七万。 而唐匹敌手里的宁军,其实一共只有六万人。 北岸,武亲王脸色凝重的看着南边,他现在看到了,唐字大旗已经竖立起来。 武亲王心里叹了口气。 他之前还想着,唐匹敌不敢以公平的兵力与他决战,只敢用数倍兵力合围。 此时呢? 他兵力是唐匹敌的数倍。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小变之局 潘兴河在大楚的地图上并不显眼,只是一条细细的线,相对于再往北的赤河来说,完全可以忽视掉一样。 在大楚数百年历史之中,这条河流域内,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足以载入史册。 别说是大楚这几百年兴衰,就算是再往前算,算到有中原文明开始,这条河都不会被人提及。 然而在这一刻,即将到来的这一战,必将会被被后人铭记,也必将在史册上留下极为重要的一笔。 这里早就已经没有了百姓,都躲避战乱走了,此地距离豫州境内比距离大兴城还要近许多,京州北部的大批百姓,躲战乱都选择去豫州那边避难。 如此一来,填补了豫州那边因为战乱而损失的百姓,豫州逐渐恢复过来,京州却越来越困难。 能见证这一战的都是双方士兵,不管最终谁取胜,是谁来书写这段历史,他们都是讲述者。 汇聚于此的人,有很多都会死去,会成为幸存者讲述故事中的一部分。 武亲王杨迹句征战大半生,百姓们都说,皇帝是江山之主,可是皇帝所见识过的江山之广,一定远不如武亲王。 皇帝只是在名义上为他要守护的江山而努力,而武亲王则是实打实的在很多地方都出过汗流过血。 大楚江山到底是什么含义,武亲王比皇帝理解的也更为透彻。 此时在潘兴河北岸,武亲王必须做出决定。 他的爱将谢瑶刚刚战没,一万多名士兵阵亡在潘兴河南岸,可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接下来,为了冲破宁军即将形成的巨大包围圈,武亲王还要看到更多的部将更多的士兵战死。 在几十年征战中,武亲王早就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 生死在他眼中,也早就已经不是值得悲伤的事。 “前边是一条河,河拦不住我们,河对面是敌人,敌人也一定拦不住我们。” 武亲王站在队伍前边,眼神扫过他的部将和士兵。 “过了这条河,我们就能一口气打回大兴城去,大兴城里应该还有你们的家人,还有你们的亲眷,还有在等你们回去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再次扫过。 “我们是大楚最后的捍卫者,我们每一个人,都该被称之为英雄。” 他说到这又停顿了一下,因为接下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他觉得不妥当,所以咽了回去。 他想说,我们是骄傲的,甚至是伟大的,因为只有我们还在捍卫大楚,哪怕我们最终都会死亡,我们的名字上也烙印了荣耀,就算是我们的敌人笑到最后,也要尊称我们为英雄。 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我们曾经战胜过无数敌人,强大的,弱小的,各种各样。” 武亲王抬起手指向南边:“这只不过是我们面对无数敌人之中的一个,他们的兵力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比他们兵力多的敌人,比他们更凶狠的敌人,我们都打赢过,如果这次不能赢,我们还怎么敢说自己是左武卫的兵?!” 他看向手下将军聂启泰:“谢瑶战没,现在你为先锋将军,若你战没,我亲自为先锋将军。” 聂启泰肃立:“属下领命!” 武亲王缓缓转身看向河对岸,抬起手指向那边:“攻!” 两万楚军,在聂启泰的代领下,作为先锋军冲向了宁军的防守阵地。 南岸。 唐匹敌坐在马扎上看着北岸,看到了那个老人在阵前来回走动,他知道,那是武亲王在为左武卫的兵鼓舞士气。 程无节站在唐匹敌身后,也是脸色平静的看着对岸。 “我们每一天看到的是一样的太阳,一样的月亮,我们经过了看起来一样的白天,一样的黑夜。” 唐匹敌坐在那轻声的自言自语。 “可曾经我们看到的日月,不是我们的日月,曾经我们经历过的日夜,也不是我们的日夜。” “那是本就存在的,是天成之物,我们不是神,不能把日月换掉......那我们就换个人间。” 他低声叫道:“程无节。” 程无节啪的一声站直了身子:“属下在!” 唐匹敌道:“脚下之地是谁的?” 程无节:“宁王的。” 唐匹敌:“地上之物是谁的?” 程无节:“宁王的。” 唐匹敌点了点头:“去吧,宁王的东西,宁军在。” “呼!” 程无节应了一声,大步走向阵前。 武亲王说,要用两天时间攻过潘兴河,要在一个半月之内赶回大兴城。 在这一战之前,武亲王说过的话从无不应,他说打下哪儿,就一定能打下哪儿,他说多久打下来,就一定会在多久内打下来。 似乎连时间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为他所用。 这一次。 不行。 第一天,楚军疯狂进攻,第二天还是疯狂进攻,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第五天...... 连续七天,按照武亲王的说法,天眷依然在他们这边,因为还是没有一滴雨下来,河道水位没有丝毫上涨。 但,他们就是攻不破宁军的防御,也许正是因为潘兴河在这一带的水位比较低,所以他们看到了,尸体多到把河流几乎截断的场面。 楚军的尸体在河道上密密麻麻,有的被冲走了,有的留下来继续见证。 河水每一天都是红色的,每一天的红色又都不一样,因为来自不一样的人。 七天,河道上的尸体像是形成了一座新的堤坝,从上游下来的水,就要蓄在这里了。 武亲王站在河边看着,眼睛里有些红。 为什么? 宁军好像有用不完的羽箭,好像有吃不完的粮食,好像有打不尽的锐意。 这是武亲王在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和宁军交手,也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和唐匹敌对阵。 在这之前,他只愿意把自己的左武卫称之为铁军,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宁军亦然。 如果是别的队伍被他的左武卫压着打七天,不......哪怕是被他的左武卫压着打三天,士气早就被打没了。 宁军不一样,他们越战越勇。 武亲王甚至感觉到,每一名宁军士兵都是在为自己双脚之下的土地在厮杀。 那种感觉就是......我双脚站立之处,谁他妈的也别想抢走,谁他妈的也别想让我挪开。 八天,九天,十天...... 到了第一天的早晨,楚军损失兵力又已经达到了近两万人,虽然宁军那边的损失必然也不小,可宁军有着超乎寻常的武器配置,对楚军的杀伤要更为凶残。 可是武亲王也知道,双方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他的队伍已经疲劳了,宁军兵力更少,会比他的队伍更疲劳。 他也已经看的出来,宁军士气尚在,但体力不支,这是不可逆转的事。 就算依然斗志昂扬,却没有力气再挥刀再放箭,该败的仗还是要来。 于是武亲王下令,今日这一战,他亲自督战。 南岸。 唐匹敌站在阵前看着对岸又一次在整理队伍,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十天,对于一支正常的队伍来说,确实已经是该到极限了,人人都已经疲劳到了极致。 “看到对岸武亲王的大旗了吗?” 唐匹敌抬起手指了指武亲王的大旗所在。 他语气毫无沉重,甚至还有些轻松的说道:“武亲王觉得我们到极限了,觉得我们撑不住这一天了,所以他要亲自上阵来。” 唐匹敌问:“他来了,怎么办?” 手下人高声回答:“谁来也不行。” 唐匹敌道:“他们昨天可能也以为我们到极限了,前天大概也是这样想的,那就让他们明天,后天,也继续这样想。” 他伸手要过来一张弓:“我先开第一弓,若我没有射中敌人左眼,打完这一仗,我在你们面前穿草裙跳舞。” “唔!” “嗷嗷嗷!” 一群人喊了起来。 宁军士兵们看到了武亲王亲自上阵,可他们却忽略了,今日大将军也亲自上阵了。 因为武亲王其实推测的差不多,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宁军也是人。 北岸那边,武亲王伸手往前一指,那个攻字还没有喊出口,将出未出的时候,有斥候纵马而来。 那斥候到了近前,急切说道:“王爷,大军左翼发现了宁军踪迹,兵力极多,已经在三十里之外。” 武亲王问:“估算有多少兵力?” 斥候回答:“最少,最少应该也要有七八万人。” 武亲王脸色变了变,但还是不打算退兵,他看向手下将军左乐:“你带两万兵力,不计代价,挡住从左翼来犯之敌,记住,只需要给我争取三个时辰的时间,我就能攻破唐匹敌的防线,到时候,我会亲自接应你们。” 左乐抱拳:“属下遵命!” 宁军来了七八万人,确实很有威胁,可已经打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轻易退兵。 武亲王有信心,三个时辰内破唐匹敌的疲惫之师。 左乐刚要转身去领兵阻挡宁军,又见一名斥候飞骑而来。 “报!王爷,在右翼发现大队宁军,数量极多,已经在不足五十里外。” 武亲王脸色一变。 他看向那斥候:“可估算有多少宁军过来?” 斥候犹豫了片刻,回答道:“应不下十万之众,遍野都是他们的红色战旗。” 武亲王怔住。 这已经不是挡不挡三个时辰的问题了,而是再分兵去挡,就可能被人困死在这的问题。 “王爷......” 手下人全都看着他。 “退......退回廷安县城。” 武亲王脸色极为难看的下了命令,转身大步离开。 已经鼓足士气要决战的左武卫士兵们,得到了退兵的命令,每个人都有些迷茫。 眼看着楚军向后退走,唐匹敌心里一震,是援兵到了吗? 他的斥候未曾探知,也没有援兵派来的信使告知,所以援兵应该是从西北和东北两侧过来的,不是从南边来的。 那......西北是豫州的宁军到了,东北是青州的宁军到了? 可是不该啊。 唐匹敌都有些想不明白,算计路程时日,豫州和青州的援兵形成合围之势,确实是在七月初。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下子提前了十几天? 可是楚军退走,武亲王不得不向北走,这是好事。 就在这时候,斥候跑过来,说见一支只有几百人的骑兵队伍过来,打的居然是宁王旗号。 唐匹敌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一瞬间他就懂了。 不多时,唐匹敌迎接到李叱,两人见面,那是一种描述不出来的感觉。 李叱笑道:“小唐唐,我来的及时不及时?” 唐匹敌笑道:“那惊走了武亲王的兵马,是你分派出去的吧,你带来多少人马,可把他吓走?” 李叱笑道:“急匆匆赶来的,大队人马还在后边,所有骑兵和体力好的队伍带上来了,加起来不过四五万人。” 他看向唐匹敌:“为了让武亲王害怕被包夹,我们的人只好尽力伪装出人很多的样子,哪怕是穿着的红内衣红裤衩都贡献出来了,只为了能把他唬住。” 唐匹敌:“嗯?” 他看向李叱:“为何会有你说的那些不该穿的东西?” 李叱:“......”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出路 李叱解释道:“我本来让九妹安排人过来,提前和你打个招呼,问问你,我带来的队伍应该摆在什么位置最好。” 他看向唐匹敌道:“派来的人到了这就看到正在打仗,而且我们走的是潘兴河北岸,你们在南岸,正在激战,人也过不来,没办法马上过河见到你。” 唐匹敌懂了,他点头道:“所以咱们传信的人没敢耽搁时间,直接就回去了。” 李叱道:“对,他觉得如果绕过战场,再找地方渡河过来见你,也许要耽搁一两天的时间,战局已开,他不敢贻误战机,于是立刻返回我这边告知。” 这就是一名优秀谍卫的素质。 如果是那种比较认死理的人,就会以完成最初任务为目标,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唐匹敌再说。 哪怕就是要绕过楚军走一大圈,再找地方渡河,多走个三天四天也不在乎。 可是这种认死理的人,并不适合做谍卫和斥候。 随机应变,这才是一名优秀谍卫和斥候的该有的能力。 谍卫回到李叱的队伍里后,把武亲王正在攻打大将军的事说了一遍,李叱立刻调集队伍赶路。 李叱带来的兵,其中一大部分是谢秀训练的新兵,虽然是按照宁军练兵标准来训练,可终究是欠缺了一些。 而且这些兵还没有经历过大战,能不能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的兵,战力是一部分因素,勇气是另外一部分。 所以李叱带着的,是更善战,更有经验的老兵队伍,大概四五万人先赶来支援。 可他们长途跋涉而来,本就体力消耗很大,若真的直接投入战场,怕是会吃大亏。 所以李叱把这四五万人又分成两批,所有骑兵,从楚军背后绕一个大圈子过去,绕到楚军的左翼,让敌人误以为是从青州来的援兵。 骑兵数量有限,只好多打旗帜,然后在马尾巴上绑了树杈来增加烟尘,让楚军斥候判断失误。 而步兵这边从楚军右翼冲上去,三万人要装出来十万人的气场,可不是能利用什么就利用什么。 李叱说把红裤衩都用上了,其实真不是一句笑话。 正因为这样才能把武亲王的斥候骗了,武亲王没有亲眼所见,他做的判断,是根据斥候回报而定,所以楚军才会被惊走。 李叱笑道:“把武亲王吓的往北退,就已经算是成了,没必要真的上去打,打,反而露怯。” 唐匹敌嗯了一声后说道:“武亲王不会轻易退回芒砀山内,他大概已经看破我的计划了。” 李叱道:“看破和打破是两码事,他不想进山,我们就逼着他进山。” 李叱有这样的底气。 以现在两人汇合后的兵力,主动进攻,略显兵力不足,可若只阻挡武亲王南下,不算多难。 况且武亲王此时以为是宁军主力来援,不敢再轻易尝试,大概会先安排斥候,去打探别的出路。 军务上的事,其实已经进入了预定好的轨迹,走向不会有大的偏差。 所以李叱和唐匹敌,并无多大的压力,现在就是等着各路兵马到齐即可。 李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唐匹敌,忍不住笑了笑:“比几年前看起来壮实了些啊。” 余九龄叹道:“当家的你矜持些,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叱:“......” 余九龄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对唐匹敌说道:“当家的现在喜好是大的,就你这样。” 唐匹敌:“......”余九龄道:“我大哥这会儿不在,若是我大哥在的话,你们两个这般表情,一定会引起我大哥的怀疑。” 唐匹敌道:“你大哥只会怀疑男人吗?” 余九龄道:“我大哥倒是想怀疑女人呢,当家的没有那本事啊。” 李叱:“逆贼。” 上前一脚飞踢,余九龄一个闪身避开:“当家的你打我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那是我大哥说的。” 唐匹敌思考片刻,看向李叱道:“高姑娘怨念颇深。” 李叱:“你闭嘴!” 唐匹敌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叱:“逆贼!” 唐匹敌哈哈大笑,笑够了之后问:“去沈家医馆看过了没?” 李叱:“拿我刀来。” 宁军汇合之后不久,武亲王的左武卫退守到了廷安县城一带。 如唐匹敌推测那样,武亲王不会再轻易进入芒砀山。 左武卫将军聂启泰身上负伤多处,之前退兵急切都来不及包扎,此时医官正在给他上药。 他看向武亲王道:“王爷,唐匹敌怕是就想把咱们逼回芒砀山,山中无粮,他们根本不用硬攻,只需把芒砀山死死围住,我们就会被困死山中。” 武亲王点了点头:“我知道。” 在他发现山洞里的粮食后半部分都是假的之后,他就已经想到了唐匹敌的图谋。 这正是唐匹敌对他的认可,甚至是对他的忌惮。 哪怕用兵如唐匹敌那般神鬼莫测之人,也不愿意和武亲王在战场上决死一战。 就算是以三倍兵力围困,可是在绝境中的左武卫,依然能给宁军造成巨大的伤亡。 因为打掉一个左武卫而损失十万以上兵力的话,那非唐匹敌所愿。 何为战术,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而自己损失最小,才是最好的战术安排。 所以,没有什么是比把武亲王堵死在芒砀山更好的战术了。 就算山中有树木,有野兽,可是十几万大军靠啃树皮抓猎物活着,能撑多久? 只需两个月,那就是一群连刀都提不起来的人,到时候再上山,就不是厮杀,而是捡俘虏,或许还捡不到多少活着的俘虏。 “王爷。” 左武卫另一位将军杨景元满脸担忧的说道:“咱们应该想办法往别的方向突围了,如今宁军援兵已到,我们再硬往南方突围,怕是极难成功。” 武亲王眉头皱着,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思考一件事。 片刻后,武亲王道:“我怀疑援兵有诈。” 杨景元问道:“为何?” 武亲王道:“我此时回想起来,斥候说,左翼来犯之敌皆为骑兵,右翼来犯之敌不见骑兵,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杨景元一怔:“我们被骗了?” 武亲王道:“大概是,宁军援兵到了,但兵力不多,所以用疑兵之计,吓退我们。” 他轻叹一声,自己确实年纪大了,思维和反应都有些跟不上。 若是他再年轻十岁都不可能被敌人轻易骗到,会在斥候回报的当时,就判断出敌兵有诈。 不得不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用兵也会越来越谨慎,说的直白些,就是胆子小了。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武亲王会在瞬间就判断出敌人使诈,而且会马上安排队伍,朝着右翼的宁军援兵猛攻。 那边都是步兵,长途跋涉而来,只需用两万悍卒直接迎面打过去,必能将那支队伍直接打散。 想到此处,武亲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错失了一个反败为胜的绝佳机会。 若他还能如中年正巅峰时期那样当机立断,此时右翼过来的宁军已经被击溃。 右翼宁军一败,就能盘活整个战局,寻机而上,还能再一举将唐匹敌的队伍打退。 看到武亲王脸色变幻不停,手下人也不敢多说什么,怕扰了武亲王思绪。 他们都以为武亲王是在思谋良策,却不知道武亲王是在后悔懊恼。 “多安排斥候,往西南方向打探消息。” 武亲王道:“此时宁军主力大概会从这几个方向过来......” 武亲王不再去想已经发生的事,集中精神思考出路。 他在地上用木棍画出来一个简略的地图,一边画一遍说道:“李叱会率军从西边过来,刚才出现的疑兵,九成就是李叱到了。” “豫州领兵之人叫庄无敌,或许不在豫州,又或许是夏侯琢,此二人领兵以谨慎为长,不太会出奇兵之计,所以不可能是他们两个。” “青州的宁军会从东北方向过来,领兵的人是应该是沈珊瑚,宁王李叱帐下,唯一的一个女将军,听闻此人军职竟是与唐匹敌相当。” 武亲王继续说道:“她若从东北方向来,必会沿着河道进攻,截断我渡河的队伍,为唐匹敌分担压力,因为她是唐匹敌的妻子,换一个人,或许会攻我后方。” 他把木棍点了点东南方向:“唐匹敌的队伍是从苏州带过来的,苏州那边宁军兵力,不会超过三四万人,甚至只有一两万人。” 聂启泰道:“王爷的意思是,我们绕开唐匹敌,在他以为我们要南下的时候,我们却不回大兴城,而是往苏州方向撤退。” 杨景元眼神一亮:“唐匹敌若发现我们往东南方向去了,必会立刻率军赶去拦截。” 武亲王点了点头:“然后我们打一个回马枪,还从潘兴河过去。” 说完这句话后,武亲王闭上眼睛仔细思考。 刚才只是有了一个粗略的设想,现在他要把这个设想细化出来,做到万无一失。 可是这般操作,难如登天。 他要带着左武卫,在至少五支宁军队伍,不下五十万大军的合围之中,辗转腾挪,硬生生的靠运动来甩开宁军,找出一条缝隙钻出去。 这不是打仗,不是厮杀,但是比上阵厮杀还要难的多,还要惊险的多。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武亲王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他把走什么路线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去安排斥候吧。” 武亲王看向杨景元:“不用太小心,即便被宁军发现了也无妨。” 与此同时,宁军大营。 李叱问唐匹敌道:“这次打武亲王,你可告诉罗境了吗?” 唐匹敌道:“本不想告诉他,担心他因为报仇心切而误了大事,可再一想,若真的不告诉他,他会怨恨一辈子。” 李叱点了点头:“是啊......罗境那般性子,你若不调他来的话,以后指不定会闹出来什么事。” 他对唐匹敌说道:“你把他调到我军中,我来看着他。” 唐匹敌笑道:“以何缘由调他去你身边?” 李叱笑了笑:“就说我想他了。” 余九龄道:“罗境胸更大。”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谁不曾年少 廷安县城。 城墙虽然说不上有多残破,可一座小城的城墙着实算不得坚固高大,纵然完好,也挡不住大军。 若是从远处看的话,更像是一座土城。 坐在这小城的高处眺望远方,武亲王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个地方,忽然让他想起来,他最初领兵作战的时候所经历过的最凶险的一战,越看越像。 后边有山,身在小城,强敌在侧。 那年,黑武人寇边,急报送到大兴城的时候,武亲王的父亲,大楚久成皇帝为振奋边军士气,下旨让他的几个儿子去北疆抗敌。 当时朝中重臣问久成帝说,哪位皇子可去? 久成帝说,除太子之外,余子皆可前往。 于是,那一年,后来被封武亲王的杨迹句,被封羽亲王的杨迹形,被封德亲王的杨迹深等七位皇子同赴北疆。 一时之间,百姓们为之振奋。 这位久成帝是谁? 就是那个觉得自己可以比肩大楚太祖皇帝,觉得他可以扬大楚不世之威,创千秋之功的自大之人。 也就是他把大楚最为精锐的几十万府兵葬送在北疆之外,所以才有了这次黑武人南下。 黑武人携大胜士气,集结数十万兵力,强压北疆。 久成帝为何要让自己的几个儿子去北疆?真的只是要振奋人心吗? 振奋人心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数十万府兵阵亡,二十几位要才有才要战能战的府兵将军也阵亡了。 七位皇子奔赴北疆之后,他们七个都不知道,他们的噩梦也随之开始了。 参加了那一战的七个皇子,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当时与武亲王关系最好的,就是德亲王杨迹深,两个人虽不是一母之子,可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 在平日里相处的时候,虽然杨迹句比杨迹深要小半岁,可他一直都以哥哥自居,也都是他让着杨迹深。 不管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还是好吃的东西,他宁愿自己不吃不玩也要留给杨迹深。 有人的时候他就管杨迹深叫哥哥,没人的时候,就逼着杨迹深管他叫哥哥。 从小到大,若两个人闯了祸,也都是杨迹句主动站出来承担。 为此,他可没少替杨迹深挨骂挨打。 可能就是因为这份担当,所以后来,久成帝才会在明明不喜欢武亲王的情况下,还是把打皇鞭给了他。 百姓们都以为,皇子尊贵,谁也不敢碰一下,可实际上皇子怎么会没人敢打,在世元宫里,敢打皇子的人可多着呢。 教导皇子的先生们,皆有教罚之权,被先生在手心里打板子这种事,也是皇子们最怕的事。 那时候他们都不爱和太子玩,也就是后来的大楚正宣皇帝,杨竞的父亲。 太子一直都想和他们玩,但却被他们排斥,因为太子处处都得最好,处处都与他们不同。 太子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被处罚,久成帝说过,太子是一国之储君,他说你们有错,那你们就是有错。 他们越是不跟太子玩,太子就越是孤僻,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太子整日都在东宫不出门,和东宫那个叫刘崇信的小太监倒是称兄道弟起来。 这事他们本打算要告知父亲,可是又不敢,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告状,最终父亲骂的是太子还是他们。 那时候杨迹形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人,他试图和太子走的亲近些,可是因为其他兄弟都排斥太子,太子也排斥他,他想走近也走不近。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很怪的局面,杨迹形又是被太子排斥,又是被其他兄弟看不起,觉得他是想巴结太子。 可杨迹形觉得自己委屈,他只是想和兄弟们把关系都搞好而已。 那时候,其实谁什么性格,谁如何行事,就已经有所端倪了。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当时的这些皇子们,皆有为国效力之心。 他们到了北疆之后,从来都不把自己当皇子看,唯恐被人说他们特殊,说他们贪生怕死不敢上阵。 那一战。也是黑武人攻打中原,压境边疆时间最久的一次。 七位皇子,在边疆足足三年。 要不是当时武亲王杨迹句想出一条妙计,可能黑武人还会压的更久。 那时候,大楚虽然损失不少精锐兵力,可国力勉强还能支撑。 边疆不缺吃穿,也不缺补给,黑武人国力更为鼎盛,所以相持不下。 但是黑武人南下,粮道太长,所以粮草的消耗要远比楚军更大。 为了减少国库支出,黑武汗皇下令距离边疆比较近的各部族献出粮食物资。 那时候因为这事,被黑武汗皇灭掉的小部族就有七八个。 包括草原上的诸多部族,也被要求为黑武大军提供战马和牲畜。 武亲王决定亲自去草原一趟,约见草原诸部的首领,断了黑武人的牲畜肉食供给。 黑武边军都是身强体壮之人,一顿都缺不得肉吃,草原提供的牲畜,是他们的食物主要来源。 武亲王要去,当时在边疆为大将军的谢亭阁却不许,因为这一招棋过于凶险。 其次就是他也要为自己的前程着想,若一位皇子死在草原上,皇帝会不治他的罪? 在边疆为将的人,就害怕这个。 拼死拼活的抵抗外敌入侵,每一天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可是在朝中那些大人们看来,这只是边军该做的事,做好了是分内事,做不好就必须要治罪。 谢亭阁说什么都不许,武亲王就决定自己偷偷去,当杨迹深和杨迹形两个人,都找到杨迹句说要与他同去。 可武亲王最终还是选择自己前往,其实他也知道此行有多凶险,不想连累自己的兄弟。 杨迹形和杨迹深的区别就在于,武亲王不带他们,杨迹形就选择了同意,因为他更为冷静,他觉得不管谁去都可能回不来。 但杨迹深不一样,杨迹句不带他,他就自己偷偷的跟了上去。 杨迹句走到半路的时候被杨迹深追上,杨迹句还把他一顿臭骂,可他只是嘿嘿笑,搞的杨迹句也没一点脾气。 两个人因为是偷偷离开大营的,根本就没带多少人手,身边只有数十名亲信护卫。 就是那时候血气方刚,说去就去,不曾有什么畏惧之心。 杨迹句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心中早有算计。 然而他到了草原之后,草原各部的人,不打算和他合作,也不打算把他交出去。 当时情况复杂,虽然黑武更强,但大楚余威尚在。 所以外草原各部的首领不愿意得罪黑武人,也不愿意得罪楚人。 杨迹句处处都吃闭门羹,只要知道他来了,各部的首领就都躲出去,吩咐手下人好吃好喝招待就是了。 就这样,他们在草原上悠荡了月余时间,却一事无成。 杨迹深觉得再拖下去就可能出意外,外草原的人历来更亲近黑武,人家没马上动手就算给面子了。 他力劝杨迹句回去,可杨迹句那种执拗的性子,想做什么若做不成的话,他就绝不放弃。 最终,他们还是找到了个机会,约见了当时的铁鹤部首领木尔坦。 在木尔坦的金帐里,杨迹句侃侃而谈,把这些铁鹤部的人说的一愣一愣的。 杨迹句的风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展现出来。 “大汗。” 杨迹句看向木尔坦说道:“你可知道,为何黑武人会不停逼迫贵部送去牲畜物资吗?” 木尔坦道:“黑武人历来如此,哪有什么理由。”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也很无奈,更有些羞耻,作为草原上的大部族之一,铁鹤人一心想恢复蒙帝国时候的强盛,可怜黑武人都不敢抵抗,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一样。 杨迹句道:“并非如此,黑武人一直都逼迫大汗献出牲畜物资,是因为黑武人已经撑不住了。” 他走到木尔坦面前:“我大楚疆域,虽然比黑武人的版图可能要稍稍小一些,但若论富庶,两个黑武也绝对比不上一个大楚。” “大汗应知,我中原江南之地,只一个青州产粮,就比黑武人举国之收还要多。” “黑武人和我们楚人交战,他们自己没了粮食,却逼着大汗来出,最终黑武打不过我们,我们也打不过黑武,双方就此罢手,但大汗部族却损失惨重。” 这话,算是说到了木尔坦心坎上。 “可是......” 木尔坦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黑武汗皇之命,若我不从,怕是会有灭族之灾。” 杨迹句笑道:“大汗糊涂啊,黑武人若还有余力来侵犯大汗部族的话,那为什么不把这余力用于攻打我大楚?” 当时的情况,其实格外凶险,木尔坦已经下令在账外埋伏好刀手。 若觉得这两位大楚的皇子不妥当,就让人把杨迹句和杨迹深抓了。 有这两个皇子在手里做人质,就可要挟大楚献出大量钱粮物资来赎。 若大楚不肯出钱赎回皇子,那铁鹤人就把两位皇子献给黑武人。 杨迹句当时谈笑风生,器宇不凡,没有丝毫惧意,又不卑不亢,倒确实是把木尔坦唬住了。 说到后来,已经把木尔坦说的动心,不太想给黑武人继续运送粮草。 “可是,如果黑武人真的会怪罪我们呢,真的出兵征讨呢?” 木尔坦看着杨迹句的眼睛说道:“你在我这里夸夸其谈,到时候大楚会出兵协助我们打黑武人吗?” “大汗,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 杨迹句笑道:“只需一小小计策,就能让大汗部族非但不被黑武人追究,还要因此而得利,甚至可能一统草原。” 这句话,把木尔坦说的动心,也好奇。 “你什么意思?” “大汗,我听闻火勒人的部族实力,比起铁鹤部要稍稍逊色一些,而且向来与大汗不和。” 杨迹句压低声音说道:“若大汗给黑武人运送的牲畜,路过火勒人地盘的时候,被火勒人给强行扣下,这种事,大汗当然不能忍。” 木尔坦眼神一亮。 杨迹句继续说道:“大汗为了不耽误黑武军需供应,与火勒人交涉,火勒人却咄咄逼人,于是大汗怒而出兵。” 杨迹句笑道:“再派人往红城给黑武汗皇送信,就说是火勒人先挑起事端的。” 木尔坦道:“可,若火勒人不扣我们的东西呢?” 杨迹句道:“我可以让火勒人去做,若大汗同意我的计策,我现在就去火勒人那边,只需大汗给我一件可代表你的信物。” 木尔坦随即答应下来,放杨迹句等人离去。 杨迹句他们才走,木尔坦就下令,如果杨迹句的计划成了,决不能让杨迹句他们活着离开草原。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心境 铁鹤部可汗木尔坦给了杨迹句一个信物,代表他的身份,然后派人把杨迹句和杨迹深送到铁鹤人和火勒人的边界处。 杨迹深其实心里怕的要命,真是实打实的不想去。 他问杨迹句,之前想去见过火勒人的时候,那些人态度极为强横。 此番再去,还是拿着铁鹤人的信物去,两边本就不死不休,这次再去还不被人大卸八块? 杨迹句却胸有成竹,笑道:“你且安心,我说没事就没事,有事也不是在火勒人这,而是咱们回去的时候。” 杨迹深还是怕,他从小胆子就不算太大,都是杨迹句照顾,但凡做什么,都是杨迹句冲锋在前他紧随其后。 这次去火勒人部族中,他虽然发自内心的不想去,可杨迹句非去不可,他只好跟着去了。 不出意外,他们才进火勒人的地盘就被拦住,那些火勒人的骑士显然更不客气。 杨迹深担心什么,杨迹句就干了什么。 杨迹句立刻就把铁鹤埃斤木尔坦的信物取了出来,说是代表大楚也代表铁鹤可汗而来。 杨迹深心说这次完蛋了,火勒人对铁鹤人恨之入骨,直接拿出来信物,怕是要被抓起来先打一顿再说。 “我说过了,你且安心,火勒人的可汗必会见我们。” 杨迹句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们暂时被关押在一处帐篷里,每天只给一顿饭吃,勉强不饿死也就罢了。 等了一阵子,火勒人的可汗乌尔都居然真的派人来接他们了。 而且派来的还是一位部族长老,地位颇高,对杨迹句他们也是以礼相待,和之前那些人的态度截然相反。 他们被迎接到了火勒人的王庭,乌尔都居然亲自在营地为等着。 见面寒暄了几句之后,乌尔都一脸歉意的说道:“殿下上次来的时候,我恰好不在,回来后听闻殿下到访,未能见到,格外的遗憾。” 杨迹深心说你就放屁吧,还不是故意躲出去了。 这种客套话,就当个笑话听即可。 半路上的时候,杨迹深问杨迹句,为何你确定乌尔都这次一定会见咱们? 杨迹深笑道:“你之前不是说,铁鹤人和火勒人是世仇吗?恰好就是因为这世仇,乌尔都知道木尔坦见了咱们,他才一定要见见咱们。” 杨迹深不懂,但他也无所谓,反正对他来说,就一直站在杨迹句身后喊威武就好了。 杨迹句道:“乌尔都担心木尔坦和咱们约定了什么,他得搞清楚情况,所以我才会和木尔坦要了一件信物。” 此时见杨迹句和乌尔都谈笑风生,杨迹深在心里是真的对杨迹句佩服到了极致。 闲聊了几句之后,乌尔都就把话题引到了铁鹤人那边。 杨迹句知道时机到了,于是就开始劝说。 还是和木尔坦说的那番话,不过是对乌尔都重复了一遍而已。 不同的是,他对乌尔都说:“铁鹤可汗那边已经应允,并且也希望可汗你一同合作,但是他不好意思亲自来,毕竟以前和可汗有些不愉快。” “但是铁鹤可汗说,这次如果合作成果,以后就和火勒人冰释前嫌,是可以互相信任的兄弟了,若铁鹤人和火勒人联手,在这草原上也没什么敌人能是对手。” 乌尔都问道:“你确定不会出什么事?” 杨迹句道:“按照我和铁鹤可汗的约定,他会运送一批牲畜送往黑武人的军中,然后可汗你就派人拦截,你的意思是,因为火勒人确实没有能力分派人手,所以想请铁鹤人将你们火勒族要送去的牲畜一并押运,结果被铁鹤人误会了,木尔坦不问缘由就发兵征讨,可汗你虽然为难,却也只能先应战。” 乌尔都道:“如此,黑武人就不会怪罪?” 杨迹句道:“铁鹤人联络了他们的朋友,可汗你也联络了你的朋友,大半个草原都打了起来,乱的一塌糊涂,哪里还有能力为黑武人运送牲畜物资?” 乌尔都问:“那黑武汗皇若派人来质问呢?” 杨迹句道:“可汗,你是想请铁鹤人帮忙运送物资,是铁鹤人误会了先动的手,你受了委屈,你怕什么?” 乌尔都想了想,好像确实可行。 黑武人横征暴敛,他们打一仗,自己损失不了什么,草原人这边损失惨重。 黑武人每次和楚人大帐,都是草原人倒霉的日子,那么大批的牛羊马匹源源不断的送过去,谁不心疼。 商量妥当之后,杨迹句又跟乌尔都要了一件信物,而且还让乌尔都写了一封亲笔信,他要带给木尔坦。 两兄弟离开火勒人的营地后,杨迹句就让杨迹深自己先走,因为接下来才是危险的时候。 杨迹深怎么肯,偏要跟着。 杨迹句表面上答应下来,却偷袭了杨迹深把他打晕,然后让手下人保护杨迹深离开,去帽儿山等他。 帽儿山距离这里大概有三百多里,山并不算多大,山下有一座小小的土城,已经破败不堪。 那座土城是曾经楚军的哨所,大楚兴盛的时候,外草原上有大楚府兵驻军,这样的哨所小城数量不少。 那时候纳兰部族代表大楚统治外草原,纳兰部中不少勇士,也是身穿楚军府兵战服的。 后来纳兰部被铁鹤人击败,当初跟铁鹤人一起动手的就有火勒人。 就是因为当时分赃不均,所以铁鹤人和火勒人才闹掰了,且越来越敌视。 杨迹句安排手下护卫带着杨迹深去帽儿山土城等着,他孤身一人又回了铁鹤人的领地。 一阵风吹过。 廷安县城墙上,武亲王被这风打断了思绪。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芒砀山,比帽儿山要大的多了,可是这一段山形和帽儿山真的很像。 自己脚下的这座小城,也像极了那座土城。 他心里一阵阵的疼痛传来,有那么一个瞬间,疼的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伸手扶住城垛,脸色白的吓人,他不敢回头,怕手下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 黑武人那次打了三年才退兵,都是因为他的妙计,断了黑武人的粮道。 可是那一战后,兄弟七人仿佛都中了诅咒一样,尤其是那天在帽儿山土城发生的事,至今回想起来,杨迹句都觉得像是有刀子在他心口上一下一下切割一样。 那时候的他才十七八岁,如今的他已经六十七八岁,半百之年一晃而过,可是有些事,永远都不可能忘了。 “王爷。” 斥候从城下上来,叫了一声,把武亲王的思绪再次拉回来。 武亲王偷偷的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回头看向斥候:“什么事?” 斥候道:“启禀王爷,唐匹敌的宁军已经开始渡河。” “渡河?” 武亲王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这唐匹敌打算做什么? 潘兴河虽然不大,称不上天堑,可有这一条河在,宁军在南岸死守,楚军想过去就难。 现在宁军主动过河,就不怕被逼到绝境的楚军就在这与他决战? “都过来了?” 武亲王又问了一句。 斥候回答说:“宁军正在陆陆续续过来,看兵力规模,应该是要全都过来。” 聂启泰道:“王爷,莫非是故意引诱我们?” 杨景元道:“王爷,宁军援兵就算只有几万人,加上唐匹敌所部,也有十万之众,十万人渡河绝非一朝一夕,他们故意卖了这个破绽给我们,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又有援兵到了。” 十万大军渡河,哪有那么快过来的,楚军若要反击,趁着宁军半渡之际杀过去,宁军必乱。 如此兵家大忌之事,唐匹敌却如此明目张胆的做了,莫非真的是诱敌之计? 武亲王在心里仔细斟酌,到底打不打。 还是那句话,若是他年轻二十岁,正中年巅峰时期,哪里会管什么诱敌不诱敌,直接打过去就是了。 那时候的左武卫和现在也不一样啊,那时候的府兵,不管是装备,训练,还是各种协同配置,都远超此时。 就算唐匹敌是诱敌之计,武亲王手里若是当年的左武卫,直接打过去,管你诱敌不诱敌,先把过了河的这部分宁军吃掉。 但是现在武亲王不敢,他确实没有巅峰时期的锐意了。 二三十岁的武亲王领兵,靠的是两个字,一个是灵一个是锐。 后来他被罢免兵权,在家赋闲了几年,再领兵后,已经沉稳的武亲王靠的已经是另外两个字了。 霸道。 四十岁之后的武亲王带兵,将霸道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传令下去,各部现在就构建防御,挖沟壑,建土墙,让宁军以为我们要在此地死守。” 武亲王皱眉吩咐道:“再增派斥候往东南方向探查,明天日落之前,东南百里之地有没有宁军,务必探查清楚。” 聂启泰立刻应了一声:“属下这就去分派人手。” 武亲王又看向杨景元:“你带上半数骑兵往潘兴河方向移动,给宁军造成我们要进攻的假象,看看他们是否有伏兵。” 杨景元俯身:“属下马上就去。” 武亲王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回望芒砀山。 当年如果不是有座帽儿山的话,他和杨迹深就都死在草原上了。 可是当年若不是自己非要去草原的话,兄弟之间也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五十年了,好像一下子轮回就到了。 可是又不完全一样,那时候的他孤立无援,身边没有人,现在的他,还有十几万大军在。 再说,那时候因为一座帽儿山,他能躲过一劫,这次有座芒砀山,也许不都是坏事。 手扶着城墙,武亲王看向远处。 一代新人换旧人...... 可旧人,还不想落幕。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这次算我的 潘兴河岸边。 李叱和唐匹敌等人坐在那烤着馒头,大军就在他们一侧渡河,几个人似乎没有一点担忧,完全没把楚军当回事似的。 唐匹敌胸有成竹,算定了武亲王不敢来攻,而且就算来攻他也不怕,已有准备。 “报!” 有斥候飞骑而来,至近前下马,抱拳对李叱说道:“主公,发现楚军骑兵靠近。” 李叱抬手指了指唐匹敌,意思是跟他说。 唐匹敌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来,你来拿两个馒头去吃,敌军那边盯住了即可。” 李叱把自己手里烤好了的两串馒头递给那斥候:“小心些,还烫。” 斥候嘿嘿笑起来,好像得了这两个烤馒头,就是得了天大的赏赐一样。 “楚军骑兵真的来了,怎么应对?” 程无节问。 唐匹敌摇头:“不理他。” 说完后看向李叱:“再烤两个,我还没吃。” 李叱瞥了他一眼,却顺手拿起来两串馒头继续烤,然后还问一句:“夹肉吗?” 唐匹敌:“夹。” 李叱:“没有。” 唐匹敌:“君无戏言。” 李叱:“我是问你夹不夹,你说夹我就说没有,你说不夹也是一样的,何必呢。” 唐匹敌道:“你再问一遍。” 李叱:“夹肉吗?” 唐匹敌:“把馒头给我,我自己夹。” 李叱把馒头递给唐匹敌,唐匹敌把放在旁边的行囊打开,从里边取出来个油纸包,里边居然真的有肉。 那卤肉看起来就好吃,不管是色泽还是香气,让人食欲大增。 李叱楞了一下,侧头翻了翻自己的行囊,他藏的卤肉果他妈然的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偷的?” “你刚才去河边洗手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包里有肉?” “因为你包不离手。” 唐匹敌道:“能让你不离手的东西,要么是钱,要么是肉。” 李叱看向余九龄:“逆贼又加一人。” 余九龄道:“就是,怎么能偷主公的肉吃呢?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唐匹敌叹了口气,对李叱说道:“我刚才骗了你,是我不对,肉是余九龄告诉我的,我本来还想保他,想不到他居然说我。” 李叱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当家的,惊喜吗,原来逆贼一直都是我一人。” 李叱瞥了他一眼:“把肉抢回来,恕你无罪。” 余九龄看了看唐匹敌,叹道:“当家的你还是治我的罪吧,从大将军嘴里抢肉吃,那不就相当于从嘴里拔象牙......” 话没说完,李叱和唐匹敌同时出手,一个左手一个右手,同时打在了余九龄的后脑勺上。 正闲聊着,斥候又飞骑而来,到近前后抱拳道:“主公,楚军骑兵已经在二十里外。” 李叱又指了指唐匹敌。 唐匹敌道:“我知道了,继续监视即可。” 说完后看了那斥候一眼,那斥候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眼巴巴的看着李叱他们手里的馒头。 李叱立刻笑了,把刚刚烤好的两串馒头递过去:“你也想吃?” 那斥候道:“小三子回去后可是吹了好一会儿牛,说是主公亲手烤的馒头给他吃,可得意了。” 他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馒头,嘿嘿笑了笑,行了个军礼,然后转身上马跑了。 一边纵马而去,一边哈哈大笑。 唐匹敌看了看李叱的手,示意了一下,李叱就只好又拿了两串馒头来烤。 巧不巧的是,才烤的差不多能吃了,又一名斥候飞骑而来。 那斥候还没有开口说话,眼睛先看向李叱手里的馒头了,李叱也不等他说话,直接把馒头递过去:“给你了。” 那斥候也嘿嘿笑起来,开心的像个一百七八十斤的孩子。 他拿着馒头就走,这倒是把李叱他们看懵了,唐匹敌笑道:“应是开心的忘记说正事了。” 李叱叫住那斥候:“回来!你刚才想说什么?怎么不说就走了。” 斥候道:“回主公,我就是来要馒头的。” 李叱:“......” 唐匹敌楞了一下,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程无节笑的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对那斥候说道:“切勿再声张了,不然大将军今天是吃不到主公烤的馒头了。” 那斥候道:“不声张......那多不好啊,别人都不知道主公给我馒头了,不好不好。” 说完笑着跑了。 李叱起身,拿了马扎就走:“走走走,快换个地方。” 余九龄笑道:“某年某月某日,我主宁王因管不起手下人馒头吃,落荒而逃。” 李叱一边快走一边说道:“先不搭理你,一会儿找你麻筋儿的地方给一脚。” 众人连忙换了个地方,一边走一边笑。 不多时,又有斥候找到他们所在禀告军情,说是楚军的骑兵在十里外停了下来,做观望状,没有继续前行,也未马上离去。 唐匹敌笑道:“说过了,不用理会,武亲王只是想看看,我们是不是设了伏兵而已。” 李叱问那斥候:“我们可是才转到这里来的,你怎么直接就找到了?” 斥候道:“臣......可是斥候。” 李叱看了看手里还没有来得及烤的馒头,那斥候问:“还没烤呢?” 李叱嗯了一声,心说看你怎么办,想不到吧,我还没烤呢。 那斥候看向唐匹敌:“大将军还有别的吩咐吗?” 唐匹敌道:“没有。” 斥候道:“好嘞,那我等会儿。” 李叱:“......” 半日之后,武亲王军中。 杨景元率领骑兵回到廷安县城内,见武亲王禀报军情。 听杨景元说完后,武亲王微微皱眉。 他的骑兵都已经距离宁军不过十里了,宁军却依然没有丝毫反应,看来宁军果然是有诱敌之计。 又沉思片刻后,武亲王摇了摇头,叹道:“哪里有什么伏兵之计,不过是唐匹敌算准了我不敢派兵真的攻打。” 聂启泰问道:“王爷,那我们现在若是去攻呢?” 武亲王摇头道:“已经晚了,此时已经过了一天,宁军过河来的队伍至少数万,早已经严阵以待。” 他起身,在城墙上来回走动。 “不过唐匹敌如此有恃无恐,大概是他们的援兵真的已经不远了。” 杨景元道:“王爷,不如分开行事吧,属下带兵往东南方向突围,打王爷的旗号,引唐匹敌来追,聂将军带兵往西南方向突围,也打王爷旗号,唐匹敌不敢大意,必会分兵追赶,到时候,王爷亲率大军,趁着宁军分兵东西,从正南突围过去。”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想法。 可是不出意外的,武亲王摇了摇头。 让自己的手下假扮成他吸引敌军去追,他做不出来,若他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手下也不会有如此众多的死忠将士。 他可以让他手下人假扮成他来吓唬敌人,但那和此时情况截然不同。 说武亲王打仗不惜人命是真的,可那是为了取胜,而所有的取胜都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大楚。 此时杨景元所劝之事,是让武亲王牺牲手下人而自己寻活命机会。 就算是用刀架在武亲王的脖子上逼他,他也不可能答应。 “此事无需再说。” 武亲王摇了摇头,走到城墙边缘处看着外边说道:“我们还没有到必败无疑的地方,我也还没有到穷途末路,只要我还领兵,我就有责任把你们带回大兴城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忽然又恍惚了一下。 五十年前,外草原,帽儿山土城。 看着外边尘烟激荡处,是草原人的骑兵追来,杨迹句脸色也有些变了。 他孤身一人返回铁鹤部去见木尔坦,把事情办完之后,他知道木尔坦必会杀他灭口。 他故意对木尔坦说自己的弟弟因为身体不适所以走的慢了,他想请木尔坦分给他一些人去接他弟弟杨迹深。 木尔坦要灭口就要全杀了,听了杨迹句的话,果然分派了几百骑兵,说是保护杨迹句去接人,实则下令,接到人之后就地灭口。 杨迹句武艺超凡,骗了木尔坦之后,带着那几百骑兵出了营地。 走几十里后,他忽然出手杀了近处几人,催马夺命而逃。 他故意绕了个大圈子没有直接去帽儿山,甚至不惜冒险去火勒人的地盘上跑了一段。 甩开追兵后连夜赶到帽儿山汇合,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才到,敌人的追兵也到了。 原来草原人善用训练出来的鹰隼追踪,他以为自己甩开了敌人,却一直都被跟着。 当时杨迹句做了一个决定。 “敌人并不知道我们确切人数,若少一二人,他们自是难以分辨。” 武亲王对手下人说道:“我们现在就进帽儿山,然后我带着你们引走追兵,留两个人保护我哥......” 他看向杨迹深,第一次,这么主动的叫了一声哥。 “留两个人藏起来,保护我哥,待我引走追兵之后,你们再护着他返回中原。” 杨迹句说完之后,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是!” 可是杨迹深却不答应。 “你不答应也没用,历来都是我说了算。” 杨迹句吩咐一声,众人随即骑马朝着帽儿山过去,很快就算进了山林之中。 后边的追兵浩浩荡荡而来,至少有千余人马,而杨迹句他们只有几十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进了帽儿山之后,那些护卫都按照武亲王吩咐行事,可就在这时候,杨迹深忽然招呼了一声:“按我说的办!” 那些护卫同时拨马,跟着杨迹深冲了出去,他们竟是要去引走追兵。 武亲王要追,却被留下的两个人横马拦住。 原来是在杨迹句赶回帽儿山之前,杨迹深就已经和手下人商量好了。 他对手下说,我是个无用之人,就算保我回去,对大楚没有丝毫意义。 可是我弟不一样,他有大才,有力挽狂澜之力,所以若要保一人,你们都记住,必须是保他。 那些护卫都是杨迹句训练出来的兵,唯杨迹句之命是从,可是这次,他们选择听杨迹深的。 纵马中,杨迹深回头喊道:“每次都听你的,历来都是你说了算,这次却不行,你莫要忘了,我......才是做哥哥的。” 他那般怕死的一个人,却毫不犹豫的带着人去诱敌,一边纵马一边哈哈大笑。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合围 宁军大营。 唐匹敌所部和李叱带来的队伍已经彻底渡过潘兴河,兵压廷安县城。 对于武亲王的骑兵过来毫不理会,是因为唐匹敌现在有足够底气,因为李叱的兵都到了。 之前赶来支援的只有四万余人,为唐匹敌缓解了压力。 后续的队伍并没有慢上多少,到了之后,唐匹敌的兵力已经完全反超武亲王。 别说唐匹敌算定了武亲王只是试探,就算是武亲王那支骑兵队伍真的敢攻过来,也只能是有来无回。 因为光李叱带来的兵力就有差不多十五万人,武亲王却只看到了之前的四五万人。 “从我领兵开始,头一回。” 唐匹敌都不得不感慨起来。 他看向李叱:“你总算让我体会到了一把当富家翁是什么感觉。” 李叱哈哈大笑:“从这次开始,以后你都是富家翁,怎么富怎么打。” 此时宁军兵力超过二十万人,唐匹敌确实是头一回打这么富裕的仗。 从宁军成立以来到现在为止,打的全都是以少敌多的仗,从无例外。 站在高处,看着浩浩荡荡的宁军队伍逐渐对廷安县形成半合围,唐匹敌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下来。 他说过,打武亲王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有任何的轻视,绝对不能给任何机会。 他还说过,打别人,我可以以少胜多,打武亲王,若我有十万兵就一定用十万兵,若我有百万兵,就一定用百万兵。 “如果在我们渡河之前分兵突围的话,楚军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李叱道:“可是武亲王那样的人,又断然不会抛开自己的部下独自逃命,他不是杨玄机。” 说到这众人一笑。 当初在京州,杨玄机就是这么跑的,乔装打扮连夜潜逃,丢下自己三十万大军都不管了。 武亲王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办出那样的事,可正因为如此,这一仗才会惨烈无比。 站在李叱的角度来看问题,其实和唐匹敌还不一样。 就比如现在这一战。 站在唐匹敌的角度,若有杀死武亲王的机会,就绝对不能放过,武亲王只要活着就是宁军最大的敌人。 这和唐匹敌尊重不尊重武亲王并无关系,如果非要说和尊重有关,那就是尽全力的和敌人去打,就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事实上,可能再没有人比唐匹敌更尊重武亲王这样的对手了。 但李叱觉得若有机会,还是应该当面劝劝武亲王,大不了把他送到豫州棋盘山去养猪。 因为李叱确实发自真心的对这位老将军很尊敬,又觉得武亲王这样的大才,若真的保下一命也好。 但这不妨碍李叱听唐匹敌的话,完全按照唐匹敌的意思来打这一仗。 仗交给唐匹敌打,李叱不干预,这是早早就说过的事。 “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唐匹敌站在李叱身边轻声说道:“如果能留下武亲王,对于以后入主大兴城来说,也有好处。” 李叱嗯了一声。 唐匹敌继续说道:“大兴城里的百姓若知武亲王都已被赦免,他们心里也踏实些。” 他看向李叱:“最重要的是,城中楚军若知武亲王已降,他们投降的可能就会更大,若能不战而破大兴城,是大好事。” 李叱又嗯了一声。 唐匹敌道:“可此人就是隐患,他忠楚之心太重,那是不可逆转之心,将来必有图谋,也是不可逆转之事。” “以他那般能力,只要他不死,他就一定会暗中联络旧部。” 唐匹敌继续说道:“对比来说,楚皇帝杨竞若肯投降,他见大楚国灭,都城已失,都不会再有反抗之念,但武亲王一定有。”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听你的,我说过,仗怎么打,都听你的,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不会有书信干扰,若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也只是你帐下一员部将。” 唐匹敌笑了起来。 就好像当初离开冀州城的时候一样,李叱也是这样说的,唐匹敌的笑容也是这样明媚。 “但我尽可能还是会留下武亲王的命,哪怕他自己这一战,或许已抱定必死之心。” 唐匹敌道:“他尽力想死,我就尽力留他的命。” 李叱忍不住问:“为何?” 唐匹敌道看向远处说道:“我必须是个悍将,你必须是一代仁君。” 李叱怔住。 唐匹敌道:“战场上,我必须有凶名,这一仗的目标就是全灭武亲王的队伍,一个不留,可他不死的话,你在百姓们和以后楚军降兵心中,必有仁义之名。” 李叱道:“你不是说,只要武亲王不死,早晚必会叛乱吗?” 唐匹敌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那时候再杀他,世人也无怜悯了吧。” 李叱微微一愣。 老唐的思维,确实远远的超过了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甚至在某些时候,也会超过李叱。 李叱喃喃自语了一句:“若他不死,我收获仁义之名,若他不死,早晚必会反叛,那时再杀他,世人也会憎恶他叛乱之举,也会觉得是他要再把中原祸乱。” 唐匹敌点头:“但是......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我没把握就真的能保他一命,若他绝境之中自杀,谁也拦不住。” 李叱道:“他不会自杀。” 唐匹敌笑起来。 是啊,武亲王那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做出自杀的选择,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活着,就还能为大楚做一些什么。 “报!” 有斥候跑到近处,俯身道:“青州兵马已经快到了,距离这里不足二百里,沈大将军派人前来禀告。”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笑了笑道:“把送信的兄弟请上来。” 前来送信的是一个校尉,看起来满脸都是疲惫,这一路上急匆匆赶来,怕是没敢休息。 “你休息一日明日再回,带我一封信回去即可。” 唐匹敌在等人来的时候,已经把信写好。 他请沈珊瑚带青州宁军布置在廷安县东南一带,堵住那个口子,武亲王想往苏州方向突围也基本没有可能了。 唐匹敌对李叱说道:“若我是武亲王,必会增派人手往东南方向探查消息。” 李叱道:“如果没在东南方向发现我们的大队人马,他就要往苏州方向突围。” 唐匹敌道:“若真如此,便会有两个局面,其一,我军全力围堵,兵马调动,武亲王趁机从东南方向转回来,再从正南突围。”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二,若我军分兵拦截,兵力就会薄弱,要把队伍分开拦在东,东南,正南,西南四个方向,二十万大军被他牵扯出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可恰恰如此,他更容易突围,他就是想带着我们动起来,唯有动起来他才能找到破绽。” 武亲王不会往东北方向走,他知道宁军必有青州来的援兵,往东北方向走的话,只能是被堵在那。 他也不会往正北走,因为正北就是芒砀山了。 往西北走吗? 西北是豫州宁军过来的方向,武亲王也不会选择,因为他只要被拖住,就不可能再有机会能带队伍脱身。 李叱道:“斥候回报消息也说,东南方向发现大批的楚军斥候。” 唐匹敌道:“武亲王知道我能猜到,所以也就不用遮掩什么,他唯一的机会是赌青州队伍来的没那么快。” 说到这,唐匹敌眼神里有些遗憾。 那遗憾虽然不重,可却被李叱看的清清楚楚。 也只是那一闪而过的遗憾,让李叱理解了唐匹敌现在的心境。 领兵之人,谁还没有好胜之心了。 可是,唐匹敌现在要打的虽然还是那个被称为大楚武神的武亲王,但已不是最巅峰时期的武亲王了。 如果可以的话,唐匹敌更愿意和四十几岁的武亲王来打一场。 “他现在用兵过于谨慎了。” 唐匹敌语气微微有些低沉的说道:“若他四十岁时候,哪里会管咱们青州的援兵到不到,现在已经往东南方向突围了。” 李叱点了点头。 唐匹敌叹道:“他增派斥候往东南方向打探消息,若要他心安,最少打探百里之远,可斥候来回百里,还有顾及方圆,没有两三天回不来,战场上的事,敌人岂会给你两三天的时间。” 李叱道:“所以他又安排人,在廷安县城外构建大量的防御工事,挖壕沟,铸土墙,布置拒马......” 唐匹敌道:“这就是他心里的矛盾。” 李叱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可能到此时,也知道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那应是很痛苦的事吧。” 唐匹敌嗯了一声,想着,那确实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当一代军神开始犹豫不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他内心之中的痛苦,或许唯有唐匹敌最能感同身受。 “报!” 此时,又有斥候上来。 那斥候到近前俯身道:“主公,大将军,往西北探查消息的时候,遇到了夏侯大将军派来的人,咱们从豫州来的兵马,已在百里之外。” 李叱倒是一怔,这夏侯来的好快。 夏侯琢可是从荆州赶回豫州去的,李叱是从荆州来,他才到几天,夏侯琢就已经快到了。 虽然从豫州过来要近上不少,但这速度,还是出乎了李叱的预料。 唐匹敌又分派人去告知夏侯琢,在何处把队伍安排好。 一百多里,按照宁军的行进速度用不了多久就到了,如此一来,西北方向也彻底堵住。 “罗境率军从苏州过来,汇合沈珊瑚后能把东边三个方向全都封住。”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大局已定。 “武亲王不该犹豫的。”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岁月怎会无痕 你正是最好年华,可你唯一的对手却已经英雄迟暮,这种感觉大概也不会好受。 那位迟暮的英雄呢,他的感觉又怎么可能好受的了? 分派各处的斥候陆续回来,向武亲王禀告消息,说是在各个方向都发现了宁军的队伍。 如今,似乎连突围都要来不及了。 “王爷。” 将军杨景元急切道:“请王爷下令,我带先锋军往东南方向突围,此时宁军队伍合围尚未形成,我们还有突围机会。” 聂启泰也道:“王爷,我也愿为先锋,请求王爷准许我带兵突围。” 武亲王看向这两员爱将,心里沉重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一样。 “王爷,只要我们能杀出去一半人马,回到大兴城后,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杨景元急的嗓子都哑了:“王爷快下令吧!” 武亲王道:“杨景元听令。” 杨景元立刻抱拳:“属下在。” 武亲王道:“我命你率领后军,整顿队伍,等待出发。” 他又看向聂启泰:“聂启泰,你留中军带兵,我亲自带带队为先锋,你们要紧随其后。” “不行!” 聂启泰和杨景元等人同时喊了一声。 武亲王道:“我为主将,你们难道要抗命吗?” 杨景元道:“我们都是王爷的兵,从我们穿上军服开始就跟着王爷了,以前,王爷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从无违逆,可今日不行了。” 他看向聂启泰:“你们拦住王爷,我率军先先往东南方向突围。” 聂启泰急道:“我去,你留下。” “此时还争什么!” 杨景元喊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我的人跟上来!” 武亲王急的脸色都有些发白,朝着杨景元大喊让他回来,可是杨景元哪里会听。 杨景元回头喊道:“王爷,以前都是我听你的,这次,你就听我的吧。” 这一幕,让武亲王脑子里嗡的一声。 感觉人生之中,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样。 是的,经历过,五十年前,帽儿山。 他的兄长杨迹深就是这样,带着数十名护卫冲了出去,故意引走草原人的追兵。 也是这样,回头朝着他喊了一声。 那时候的武亲王心痛欲裂,他知道,兄长这一去,大概必死无疑。 可是那一天,杨迹深若是死了也就好了。 那天追击而来的草原队伍,最初来的是铁鹤人,追上了杨迹深的队伍正在厮杀,没想到火勒人的队伍也来了。 铁鹤人以为火勒人是来救那大楚皇子的,直接分兵去拦截。 火勒人以为铁鹤人是来救那大楚皇子的,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所以两边的人,就这般莫名其妙的打了起来,而且打的极惨烈。 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最终是几十名铁鹤人抓了受伤的杨迹深逃回去。 他们本来是要杀了杨迹深,可是有人说,火勒人若是追上来,这大楚皇子还可作为人质。 反正带回去也是杀,不如就先做个挡箭牌。 于是这几十个铁鹤骑兵,把杨迹深一路押送着回到了铁鹤人的营地。 铁鹤可汗木尔坦见到杨迹深不是那个前来与他谈判的,想着若留下此人,还说不定把那人也抓了。 他想着既为亲兄弟,另一个得知这个被抓,一定会想办法来营救。 接下来,铁鹤人和火勒人联手做了一场戏,但打仗这种事,难免就会有失控的时候,况且两边本来就有仇。 到后来,铁鹤人和他们的盟友,与火勒人和他们的盟友,双方打的昏天暗地。 武亲王都没有想到,他这一条为楚军解围的计策,居然让草原上连续打了三年。 他也没有想到,正因为这一战,铁鹤人击败火勒人后,接手了大量的地盘和奴隶,一下子成为草原最强的部族。 而黑武汗皇也确实没有真的发火,只是派人来把木尔坦骂了一顿,然后承认了木尔坦为铁鹤人和火勒人两族之主。 这三年,杨迹深被关押起来,连木尔坦都把他忘了。 他活的连猪狗都不如,随便谁都能过来欺辱他,知道他是大楚皇子,人心里那种畸形的恶意就会膨胀。 欺负一位皇子,很多人都觉得是很刺激也很有意思的事。 三年,他的头发被直接拽掉了大部分,也不可能再长的出来,那一块一块的秃顶,看着如此丑陋。 他的牙齿全都被打掉,鼻子碎裂,脸上都是刀口,睫毛和眉毛,一根都没有剩下,全都被人用火烧了。 他还被挑断了一条脚筋,每日和狗关在一起。 给狗喂食的时候,就给他也喂一些,而铁鹤人最喜欢看的就是他和狗争抢食物,而他还不得不去争抢。 武亲王杨迹句回到中原后,他一直都以为杨迹深已经死了。 老皇帝还为杨迹深举办了葬礼,造了衣冠冢,将他追封为王。 直到三年后,铁鹤人的可汗木尔坦才想起来这个人,于是让人来看看那大楚皇子还活着没有。 把人带到面前的时候,连木尔坦都吓了一跳,这那还是个人吗? 如此惨像,木尔坦都看不过去,让人给杨迹深洗了个澡,又找医官看了看。 这三年来,杨迹深一开始每一天都盼着杨迹句来救他,后来的每一天都是恨,畸形的恨。 在这种环境下,没有谁还能保持理智,没有谁还能毫无怨言。 此时的铁鹤人已经空前强大,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外草原,兵力雄厚,甚至也有染指中原之心。 于是木尔坦派人到大楚求见久成帝,说你的儿子还在我们这边,我们保护了他三年,为此损失惨重。 甚至不惜和火勒人发生了战争,以至于我们的部族勇士战死者不计其数。 木尔坦的人说,如果大楚皇帝陛下愿意支付一些酬劳,他们愿意把皇子护送回来。 久成帝听闻儿子还活着,自然震惊,也欣喜。 他问使者想要什么赏赐,使者说不是赏赐,是敬献,若是大楚皇帝有诚意,就用冀州来换皇子。 久成帝勃然大怒,他那种性子,就算儿子不要了,也不会被草原人威胁。 如果他是一个软性子的人,他能发动近百万大军御驾亲征去打黑武人吗? 如果他是个软性子,他会分派自己的七个儿子都去北疆抵抗外敌? 不管他做了多少错事,导致大楚国力急剧下降,各地皆有叛乱,但他心肠一直都足够冷硬。 他只是能力不够,并不是个孬种。 于是他下令腰斩了那使者,使者的随从,都被割掉耳朵和鼻子赶出去。 久成帝告诉回去的人说,那就打好了。 朕的儿子可以死在敌人手里,但不能成为敌人要挟大楚的筹码。 久成帝说那就打好了,不是一句威胁,而是真的准备要打了。而这次领兵之权交给武亲王,就是武亲王跪请他父亲几个时辰求来的。 得知杨迹深未死,武亲王心急如焚。 筹备了三个月之后,一支十二万人的楚军队伍朝着外草原开拔。 他们穿过了京州和豫州,又穿过冀州,从国门北出,穿过那片茫茫戈壁,真的杀到了草原上。 木尔坦以为大楚皇帝只是气话,根本没当回事。 他甚至因为自己的使者被杀,其他人被羞辱,还真的想率军南下。 被手下人劝阻,说草原人皆为骑兵,攻打中原大城,并无经验,要打,不如先派人了解之后再打。 就在木尔坦还在想着怎么了解攻城之术的时候,武亲王亲率十二万大军,从江南到塞北,走了一年还多,杀来了。 那一战,木尔坦开始并未在意,在他的地盘上,他的兵力还比楚军多的多,他怎么可能认怂。 一场大战,十二万楚军带着悲愤之意而来,人人悍不畏死,再加上武亲王领兵入神,三战三胜,杀铁鹤人六七万,余者皆逃。 木尔坦大怒,亲自率军来攻。 于是,近五十年来,以步兵战胜骑兵,而且是以少数兵力对抗,最终取得大胜的战例就这样发生了。 这一战,直到现在还被中原的将领们所提到,而且还在不断的学习。 武亲王用长枪阵,破了草原的轻骑兵。 铁鹤人见武亲王的队伍多数为步兵,木尔坦还以为,以优势兵力之下,直接用骑兵冲击敌人,也能轻而易举的获胜。 二十万铁鹤骑兵冲击差不多十一万楚军,最终的战损比例高达七比一。 铁鹤人损失了近八万人,而武亲王这边的兵力损失不过一万多人。 木尔坦大惊失色。 于是派人抓来杨迹深,在阵前威胁武亲王,如果不退兵的话,那就在阵前将杨迹深杀掉。 武亲王为了救他弟弟,只好装作铁石心肠。 他说,我领兵而来,不是来救我弟弟的,而是来扬大楚国威的。 你们竟敢冒犯大楚,不打到铁鹤王庭,我必不会收兵回去。 木尔坦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下人劝说,不如还是以杨迹深为条件,只要武亲王退兵,他们就把杨迹深还回去,大不了再给一些赔偿。 武亲王接受了木尔坦的求和,急切的把杨迹深接了回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阵前,他对木尔坦说的那一番话,是打破了杨迹深心里最后一份亲情的铁锤。 武亲王说我不是来救弟弟的,我是来扬大楚国威的,杨迹深就那样看着武亲王,然后狂笑吐血。 回到大兴城之后,杨迹深被皇帝加封为德亲王,位在武亲王之上。 可此时的杨迹深已经性情大变,心中也只剩下滔天恨意了。 大概只两年后,杨迹深就联络了去过北疆的另外几个皇子谋反。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动那几个人的,居然和他串谋起来,暗中积蓄力量。 他们冲击东宫抓住了太子,然后逼迫老皇帝让位。 老皇帝又怎么可能会被威胁,下令武亲王率领禁军剿灭叛贼。 杨迹深暴怒,让他那几个兄弟直接把太子砍了,那一刻,他无比狰狞。 可是那几个兄弟却怕了,没有杀掉太子,反而是护着太子去投降了。 最终,那几位皇子被贬为庶民,过了几年后,老皇帝心一软,又都恢复了身份。 而杨迹深......被凌迟处死。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老了? 左武卫将军杨景元带上本部兵马为先锋,率先朝着东南方向突围。 而此时,大批的左武卫士兵在廷安县城外构建防御工事,突然说要撤退了,连他们都有些茫然。 而这,恰好是武亲王故意为之。 早在两天之前。 武亲王对召集手下众将议事。 “唐匹敌用兵,可谓神鬼莫测,此人头脑之缜密,行事之稳健,决策之精准,皆为我生平仅见。” “要在这样一个人,统筹大局周密安排的数十万大军围困下,辗转腾挪,拉扯出来一条缝隙从而突围出去,应该如何做?” 杨景元说:“王爷,属下觉得应该分派兵马,各自为战,从而牵制宁军东奔西走,这样才会促使宁军的合围出现裂痕。” 武亲王点了点头,他又看向聂启泰:“你以为如何?” 聂启泰道:“我觉得杨将军看法极好,属下也以为,当分派兵马左右冲突,把宁军兵力来回拉扯,才能有可乘之机。” 武亲王笑道:“你们两个所说的都很对,你们皆是有将才之人,若是对付别人率军合围,以你们两个的想法,便可破敌而出,但......” 武亲王话锋一转。 “对付唐匹敌,你们两个这般想法,却并无胜算,确切的说,是毫无胜算。” “唐匹敌用兵,最喜揣摩人心,他最擅长之事,也是站在我们的这个位置来推测我们的想法,你们所想到的,皆为唐匹敌所想到的。” 杨景元问:“王爷,那我们该如何拉扯出一条缝隙,突围出去?若我们按兵不动的话,岂不是给了唐匹敌合围的时间?” 武亲王笑道:“就是按兵不动。”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是不是让你安排大量斥候往东南方向探查?” 杨景元回答:“王爷确实吩咐过,而且王爷说不用担心被宁军察觉,因为瞒不住,索性就不瞒了。” 武亲王点了点头:“那我是不是又安排人,分派大量兵力,在廷安县城外构建防御工事,挖沟壑,建土墙,设置拒马。” 聂启泰道:“王爷是安排属下去做的。” 武亲王又道:“我是不是还安排半数骑兵,在宁军渡河的时候去露一面,想试探出宁军是否有伏兵?” 杨景元道:“回王爷,是属下带骑兵去的。” 武亲王道:“那我如此安排,唐匹敌会如何想?” 手下将领全都愣在那,一时之间,无法推测出唐匹敌会怎么推测。 武亲王微笑道:“唐匹敌那样的人,若我和他兵力相当,各方面条件都一样,我与他胜负,也是五五之数。” 听闻此言,左武卫的将军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他们不愿承认这一点。 在他们心中,武亲王就是永远的神,不可被击败的神。 唐匹敌再强,也不能和他们的武亲王相提并论。 武亲王继续说道:“如今他兵力众多,我若想在正面战场上赢他,无一分可能,所以我才会做出那些安排。” 武亲王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安排斥候,是让唐匹敌知道,我有突围之心,我安排构建工事,是让唐匹敌知道我有死守之心,我安排骑兵袭扰,是让唐匹敌知道我有突袭之心。” 他看向杨景元:“我让唐匹敌知道我有这么多心思,却一事无成,唐匹敌如何想?” 杨景元张了张嘴。 武亲王道:“他会感慨,觉得我老了。” 武亲王笑了笑:“他还会遗憾,他那么年轻,而我,他心中唯一的对手却已经老去,是为英雄迟暮,他会替我惋惜,为他自己遗憾。” “他还会想着,我老了,所以用兵就变得格外谨慎小心,再无以往时候那般凌厉,也许他还会想着,若能与四十几岁时候的武亲王打一仗,那才爽快。” 武亲王扫向手下将领们,笑意十足。 “要想从唐匹敌布置的天罗地网中拉扯开一条口子冲出去,不管我们怎么动,他都有去堵的方法。” 武亲王道:“因为他是唐匹敌啊......他会把我们所有的动作,都会推测出来。” “可他唯一不能推测出来的,就是我犹豫不决,我按兵不动,我似乎已经开始怀疑我自己了。” 武亲王道:“这个时候,他们就会稍稍放松一些,加紧布置合围之事。” 杨景元不解:“可是王爷,我们按兵不动,不是给了唐匹敌时间去布置吗?” 武亲王说道:“我们不是按兵不动,我们是在找那唯一的机会动,如果我先动,唐匹敌的队伍一定会拦截,而且,他的援兵也已经到了,且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多,如果我没有推测错,来的人是宁王李叱,李叱从荆州来,带来的兵力不会低于十五万,为何只见四五万人?” “其一,李叱得到了我们猛攻潘兴河的消息,他担心唐匹敌挡不住我左武卫,所以急匆匆带上一支队伍赶来支援。” “其二,如此安排,可让我看不清他们的虚实,我以为他们只来了四五万援兵,他们却来了至少十五万,那剩下的队伍,可做奇兵之用。” 说到这,武亲王看向杨景元:“我让你率领骑兵去试探唐匹敌,距离敌军十里而停,宁军没有任何动作,对你置之不理,就是因为他们有底气,这种表现,恰好出卖了他们的真实兵力。” 杨景元心里一震,此时此刻,心中生出一种愧疚。 别说唐匹敌以为武亲王已经老了,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以至于错事良机,他们这些跟着武亲王多年的人,也一样都差生了些许怀疑。 看众人纷纷低头的样子,大概也都心里有愧。 “如果我们提前动了,唐匹敌也会跟着变化战术,他会调动那支藏起来的队伍,足有十万之众去封堵我们的出路。” “而我们不动,这支队伍,就会被唐匹敌按照原定的计划,布置在西南一线。” 武亲王道:“这支队伍放在西南,十万以上的人,没有出现在我们的正前方,这便是我要看的结果。” “此时外边,宁军的斥候,无数双眼睛看着呢,我们的人还在挖壕沟,还在建土墙。” “所以此时此刻,那十万大军大概已经在西南方向就位,唐匹敌见我等不动,他也不会变换战术,还按照他之前的布置,等青州军到了之后去封堵东边。” “我们要打的,就是那个时间上的空当,我和你们说过我要找宁军的缝隙,是时间上的这缝隙。” 武亲王闭上眼睛:“如果不出我所料,大概两天后,便是我们的时机到了,青州军未到,他的队伍又已经安排好了位置。” 他缓缓说道:“我年纪大了,可我尚未老迈。” 两天后,武亲王要亲自为先锋,往东南方向突围,可是杨景元却不答应,让聂启泰挡住武亲王,他带本部兵马冲了出去。 这......出乎了武亲王的预料。 也就是在这时候,唐匹敌在大营里,让人把监视着廷安县城那边的斥候调回来几个,他要问情况。 不久之后,几名斥候到了唐匹敌面前,俯身行礼。 唐匹敌问道:“廷安县那边,楚军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回大将军。” 一名斥候回答道:“从今天早晨开始,楚军增派了兵力挖壕沟,也增派了兵力进入已经挖好的壕沟中。” 另一名斥候说道:“楚军所有的骑兵,都已经退回廷安县城内,城墙上,楚军安置了大量的弩车。” 第三名斥候说道:“从廷安县城的东侧观察,楚军未见任何动静。” 唐匹敌点了点头:“嗯,知道......” 他的话突然停住。 唐匹敌看向那斥候:“在廷安县城东侧,未见楚军又任何动作?” 斥候回答:“是,没有任何动作。” 唐匹敌之前带兵渡河,安排李叱的队伍驻扎之地,忙了两天,还没有来得及亲自去廷安县城外看看。 此时听到斥候说东侧没有任何异动,他脸色已经变了。 “未见壕沟?” “未见。” “未见土墙?” “未见。” 唐匹敌立刻转身出去:“有些不好。” 他急匆匆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吩咐道:“叫高真过来!” 亲兵连忙跑了出去,不多时,将军高真就到了唐匹敌身边。 唐匹敌一边大步走一边吩咐道:“带上所有骑兵往东南方向去,此时楚军可能已经突围而出,你若拦住了楚军,不计代价,要阻拦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宁王的大军才能从西南方向上来。” 高真立刻抱拳:“属下遵命!” 他转身跑了出去。 “程无节。” 已经赶到的程无节立刻道:“属下在。” 唐匹敌道:“带上这里的所有队伍,现在就对廷安县城发起进攻,不是佯攻,明白了吗。” 程无节应了一声后转身跑出去。 唐匹敌到了外边,拉过战马翻身上去:“我要去见宁王,除高真所率骑兵之外,其余所以人马,归程无节指挥攻城。” 众将抱拳。 唐匹敌催马疾冲,赶往李叱军中。 少年将军高真点起所有骑兵,离开大营后加速往东赶过去。 他们才出,就又斥候赶回来,说是武亲王大军突然动了,已经往东南方向开拔。 此时此刻,青州军还在大概两百里之外,豫州兵马还在百里之外。 诸路大军合围,仅差分毫,可是武亲王却动了。 宁王刚刚率军在西边安顿下来,武亲王的队伍就好像看的清清楚楚一样,匪夷所思。 等高真带着骑兵到东侧想要拦截的时候,楚军的骑兵已经到了。 那是杨景元率领的先锋军,似乎早有准备,在宁军骑兵出现的一瞬间,楚军骑兵就直接发起了进攻。 那是带着决死之心而来的楚军队伍,士气强盛,杀意十足。 杨景元一马当先,挥舞战刀:“为王爷开路!” “为王爷开路!” 楚军骑兵,呼啸而来。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报恩 高真所率领的骑兵迎面碰上了杨景元的楚军骑兵,双方的人马直接就冲撞在一处。 杨景元抱定必死之心,只想为武亲王开出来一条血路,所以冲锋之际毫无顾忌。 他本就是左武卫中很强的将才,也是武亲王亲信,战力在左武卫中位列前茅。 而高真年少无惧,锐意十足,这两个人战在一处,针锋相对,火花四溅。 高真武艺得罗境指点,又得唐匹敌指点,枪法在宁军中也算出类拔萃。 杨景元善用一条长槊,他们这些旧府兵出身的将军,多喜欢用槊。 一是可显示身份,第二确实极有威力。 两人一照面,那槊锋就直奔高真的脖子刺过来,其速甚快。 高真坐在马背上,身子往一侧歪出去,同时一枪戳向杨景元的肋部。 府兵将军的甲胄,前后包围,唯有腋下是薄弱处。 高真这一枪,角度诡异,防不胜防。 杨景元想避开已经来不及,强行把身子往下压,让高真这一枪从刺向肋部,变为刺在他的肩膀上。 将军甲的甲胄厚重,尤其是肩甲更硬,这一枪就在肩甲上擦出来一串火星。 枪身被滑的向上抬起,两个人的战马也交错而过。 高真回手一枪当做棍用,狠狠砸在杨景元的后背上,杨景元的动作与他一模一样,大槊往后扫,拍在了高真的后背上。 两个人错马的这一瞬间,各自击中对方。 两个人的力量都很大,这一下,也都疼的咧了咧嘴。 高真迎面冲进了楚军队伍里,而杨景元则冲进了宁军的骑兵队伍里。 杨景元的任务是给武亲王开路,他虽然很想和刚才打了一个照面的那少年将军好好打一场,可是强行忍住。 他手持长槊往前冲杀,而高真在敌人的队伍里,一时之间也不可能马上就抽身回来。 骑兵对冲,历来如此。 两边冲锋而过,都损失不小。 高真从楚军骑兵之中杀穿出来,身上已经有几处伤口,可是他生性勇武,又年少好胜,招呼一声后,带着他的队伍朝着楚军又追了过去。 杨景元自然也不会就这样走了,不把这支宁军击溃的话,后边的大队人马上来,就会被堵在这。 杨景元拨马而回,呐喊声中,再次一槊刺向高真心口。 高真的铁枪比起槊来稍稍短了些,且枪法相对简单,容易被人看穿。 槊锋很长,犹如双刃刀,槊法复杂,练好了之后威力无穷。 但这不代表枪就不如槊,枪更快。 高真后出手,等那槊锋到身前的时候,双手握着枪杆往上一抬,当的一声,将槊锋举了起来。 两马交错速度奇快,他向上发力把长槊磕开之后,立刻奋力把铁枪横着推了出去。 这般枪法,确实匪夷所思。 他不戳不刺不扫,而是推枪杆撞在了杨景元身上,这一击之下,杨景元在马背上坐不稳,身子往一侧歪斜。 槊太长,后续的招式便不好用出来,高真趁势一招回马枪,直刺杨景元后心。 杨景元似乎料到了高真会有这样的杀招,干脆就没有坐正,而是顺势往一侧趴了下去,抱住战马的脖子,身子挂在战马一侧。 这一枪戳空,高真眼神里出现了些许懊恼。如此精妙的回马一枪,本该将那敌将刺死才对。 他用这一招,在战场上杀死的敌军将领,不在少数。 杨景元跟着武亲王南征北战,大大小小数百场厮杀,要说经验,远比高真丰富。 他从军二十年,经历的危险太多了,而高真今年还不到二十岁,稍稍欠缺了些。 而且年轻人容易心浮气躁,这一枪没中,他居然想拨马再补一枪。 可是两军对冲,哪里能有这般机会。 很快,两边的骑兵队伍又一次碰撞着冲了过去,双方皆有人落马。 高真带着他的骑兵队伍第二次杀穿过来,楚军兵力稍多一些,可是宁军杀伤的敌人,却比楚军还多。 杨景元咬着牙拨马回来,率军第三次冲锋。 可就在这时候,又一名楚军将军带着两三千骑兵到了,是武亲王担心杨景元不能一击突破,所以调派手下亲兵将军呼延胜赶来支援。 呼延胜能做到武亲王亲兵将军,统领三千六百亲兵营,就足以说明其实力。 见有援兵到了,杨景元哈哈大笑,催马加速。 高真的宁军被两支楚军包夹,可这反而激起了高真的少年血性。 “那就杀他们两支队伍!” 高真没有拨马调转,而是直接带着他的队伍朝着呼延胜的那两千多骑兵杀了过去。 呼延胜见迎面而来那人身上都是血迹,还以为此人已经受伤不轻,离着还有一段距离,他摘下来弓箭,飞驰中朝着高真一箭放出。 高真见到那人拉弓,在马背上伏低身子,箭从他背后嗖嗖的飞了过去。 高真骂了一句:“小人,只敢放冷箭么?” 等到了近前,高真直起身子,一枪刺向呼延胜咽喉。 呼延胜用长柄刀,没有只顾着避让这一枪,而是在侧身的同时一刀横扫。 这刀几乎是贴着高真马鞍过来的,若被扫中,他便必定齐腰而断。 高真反应奇快,半路变招,铁枪格挡住那长柄刀,可这一刀的力量险些把他从马背上掀下去。 高真却丝毫不乱,用长枪在地上点了一下身子回到马鞍桥上,一枪将迎面而来的楚军骑兵戳死。 他的队伍再杀一阵后,那两支楚军已经汇合到了一处。 “王爷担心你冲不开宁军阻拦,派我来助你。” 呼延胜对杨景元喊了一声。 杨景元道:“那宁军小将枪法惊奇,你要小心。” 呼延胜笑道:“不过一黄口小儿,怕他作甚。” 两人催马向前。 高真带着他队伍调转过来,心中没有一丝退意,只觉得胸腹之中有一股火在烧似的,战意沸腾。 那两名楚将迎面而来,高真大喝一声后一枪刺向杨景元。 呼延胜见高真出枪,横着一刀扫向高真的腰。 他作战最喜欢如此杀人,将人在马背上拦腰斩断,格外的血腥,可他却会越发激动。 这一刀扫来,高真早有预料,那一枪却是虚招,他一拉战马,那马人立而起。 半空之中长枪狠狠一砸,正中呼延胜的刀杆。 他这一枪非但没有阻止呼延胜的刀横扫过来,反而加速了呼延胜横扫的速度。 高真战马立起来躲过这一刀,可是杨景元在呼延胜身侧,这一刀是万万躲不开了。就算人躲得开,杨景元的战马也躲不开。 刀锋直接把马头给扫掉了,马脖子被切的整整齐齐,下一息就是血雾喷涌。 杨景元大惊立刻往后一仰躺在马背上,刀子贴着他的脸扫过去一仰。 高真一声冷哼,尽显轻蔑。 罗境曾对他赞不绝口,说高真是他见过最会打架的年轻人。 一敌人的招式不管多精妙,只要在他面前用过一次,下一次再用,便不会有任何效果。 高真看出来呼延胜惯用的刀法,借力劈死了杨景元的战马。 杨景元那马往前扑倒,他也跟着翻滚出去。 这一刻,呼延胜大惊失色。 他看向杨景元,眼睛都瞪圆了。 可这一刻,已经纵马前冲的高真一枪朝着杨景元点了下去。 杨景元翻滚着避开,狼狈不堪。 呼延胜暴怒,回身一刀再次扫向高真的后背,高真俯身让过。 一回合战罢,以一敌二的高真非但没有吃亏,反而还占了上风。 骑兵将杨景元拉起来,然后那骑兵就跳到了身边另一名骑兵的马背上,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杨景元。 第二个回合,高真知道若不能速战速决,便可能会这两人赢了。 见呼延胜大刀扫来,他忽然发狠,一拉战马的缰绳,直接撞在了呼延胜的马上。 两匹马同时发出嘶鸣,高真一把抓住呼延胜的袢甲把人拎起来往前一掷,呼延胜狠狠落地,人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被高真一枪贯胸而过。 这一枪力度太凶,直接把人钉在地上。 杨景元一槊扫过来正中高真的后背,高真铁甲厚重,槊锋将甲斩开了一条口子,在高真后背上切出伤口。 后背上的肉本来就没多厚,若无甲胄的话,这一槊连他脊椎骨都要斩断了。 巨力之下,高真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杨景元还想动手,高真的亲兵已经扑上来将其挡住。 有人跳下去把高真托举着上了自己的战马,救了高真往外冲。 杨景元虽想杀了那宁军小将为呼延胜报仇,可他更重要的是为武亲王开路,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人继续往前冲。 宁军护着受伤的高真撤出战团,避开后边已经上来的楚军大队人马。 小将军杀敌将一人,还是武亲王的亲兵将军,奈何兵力有限,且有身负重伤,只好退走。 即便如此,杨景元杀的也是心有余悸,若没有呼延胜帮他的话,那死的那人便可能是他了。 两边的队伍分开,宁军不得不撤出战局,杨景元带着他的先锋军继续往东南方向突围。 此时楚军的中军队伍也上来了,宁军若再不撤走的话,怕是要被大量的敌人卷进去。 此时程无节奉命攻打廷安县城,死死咬住了楚军后队。 楚军后队的领兵之人正是聂启泰,他回头看了一眼,武亲王中军队伍已经撤离,他心里松了口气。 再转身看向宁军铺天盖地而来的队伍,他抓起陌刀大喊一声:“我等今日就不再退一步了,就让我等用血肉之躯,为王爷挡住敌军的追兵。” 他一声令下,后军的左武卫士兵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呐喊着杀向宁军。 “今日,我等以死战不退,报武王大恩!” “杀!”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后悔 唐匹敌在察觉到武亲王另有图谋之后,立刻做出安排。 高真率领骑兵去阻拦,而程无节带上剩下的人马攻打廷安县城。 如此安排,可让楚军首尾都受到牵制。 武亲王若坐镇中军,他只顾支援前队,后队必被程无节彻底黏住然后剿杀,武亲王若救后队,那么非但前队就成了孤军,连中军大队人马也可能走不脱。 然后唐匹敌急匆匆去见李叱,到了营地之后只一句话...... 澹台和所以骑兵随我走。 何止是澹台跟着唐匹敌走了,李叱连发生什么了都没有问,抓起刀就跟了上去。 廷安县城这边,程无节带着宁军只管往前冲,而聂启泰却做好了必死之准备。 楚军府兵后队在廷安县一线,设置了最后一道防线。 宁军往前冲的时候,先是弓箭压制了一下,让楚军壕沟里的人抬不起头。 等到他们抬起头的时候,宁军已经跳进壕沟里了。 这是怎样的一场厮杀。 从宁军建立开始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打的如此惨烈,寻常百姓若看到这场面,只怕也会吓得面无血色,腿软无力。 用刀砍,用棍棒打,用牙齿咬,用石头砸。 双方的士兵扭打在一起,一边寸土不让一边寸土必争。 一名楚军士兵肩膀上中了一刀,踉跄中仰倒在地,宁军士兵上来补刀,被另一名楚军士兵一刀捅进了后腰。 扑倒的宁军士兵正好压在那楚军士兵身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疯狂的用刀往对方身体里捅。 等到两个人都一动不动的时候,身体里的血可能都已经流尽了。 这是武亲王亲手训练出来的左武卫,也是最为自傲的左武卫,这也是唯一一支还肩负着大楚府兵荣耀的队伍。 而宁军,就是这个天下新的力量的代表,也代表着未来。 旧的最强,和新的最强,就这样没有一点试探的厮杀在一处。 一名宁军士兵往前冲的时候,被弩箭射中小腹,脚下一滑就掉进了面前的壕沟里。 沟里的几名楚军士兵立刻围上来,一阵乱刀剁下去。 他们还在剁着,后边的宁军上来,用长枪朝着他们一阵乱戳。 四五具楚军士兵的尸体下边,压着已经已经血肉模糊的宁军尸体。 从城外的壕沟打到了城门口,廷安县的城墙没有多高,宁军要想攻破这样的城墙也不是太难的事。 没多久,城门也被宁军抬着木头撞开,厮杀又从城外到了城内。 每一条街每一个院子,甚至每一快砖石,两边的军队都在来回争抢,都在拼命厮杀。 “将军!” 一名亲兵跑过来,到了聂启泰身边:“西门已经被宁军攻破,将军,咱们要不要撤出城。” “不撤!” 聂启泰大声道:“就算我们都死在这,也要用我们的尸体堆积成墙挡住宁军,为王爷争取时间。” 西门这边,宁军进城的人数少的时候,被楚军压着打,想把宁军挤出去。 等到宁军进城兵力越来越多,又是压着楚军打。 大街上的尸体多到已经看不到路面,路是砖路,每一条砖缝里都流满了血。 左武卫中军。 斥候从后边追上来,气喘吁吁的对武亲王说道:“王爷,聂将军的后军没有跟上来!”武亲王听闻后脸色大变,他瞬间就明白了聂启泰的想法。 聂启泰就是要用他自己的命,和后军府兵兄弟们的命,来为大队人马争取活命的时间。 “随我回去把他接出来!” 武亲王一声令下。 可是亲兵们却把武亲王拦住了。 “王爷,现在回去,聂将军怕也已经阵亡了。” “王爷,中军十万人马,若回去的话,就没了再冲出重围的机会啊。” “王爷,那是聂将军用命换来的机会啊,王爷三思!” 一群人劝说,武亲王双目含泪,啊的喊了一声,拨马而回:“继续往前冲。” 中军队伍没有回头,朝着前边继续出发。 廷安县城内,聂启泰往左右看了看,他身边只剩下几百名亲兵了。 队伍彻底被打散,城里到处都在厮杀,想把队伍集合起来指挥,根本就不可能。 “我们去守住东门!” 聂启泰大声说道:“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允许放过一个敌人从东门出去。” “是!” 数百名亲兵喊了一声,跟着聂启泰退守到了东门。 一条长街上,程无节带着队伍从西边杀到了东边,最后一名楚军府兵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可是在这名士兵的眼神里,程无节没有看到恐惧,也没有看到退意。 程无节朝着这名府兵行了个军礼,然后看向东城门方向:“跟我杀过去!” 若是能从空中俯瞰,城墙上还在厮杀,但楚军已经无力回天,被挤压的节节后退。 每一个院子里,每一条巷子里,有的是还在厮杀,有的则是满地尸体。 程无节带着人马杀到了廷安县城东门,只见数百名楚军士兵已经列阵等待,为首的那个楚军将军浑身是血,脸上都被血糊住了一样,唯有一双眼睛看起来还是干净的。 “你是何人!” 程无节大声喊了一句。 聂启泰道:“我乃武亲王帐下正三品府兵将军聂启泰,你是何人?” 程无节回答:“宁王之臣,程无节。” 聂启泰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之前便是你被我们打的一路逃窜,不敢应战。” 程无节没理会他的讥讽,而是大声劝道:“你们守不住了,聂将军,为你手下兄弟想想,为何不投降?” 聂启泰哈哈大笑:“投降?从大楚有左武卫的那天开始,就没有一个左武卫的人投降。” 他扬刀指向程无节:“可敢与我一战!” 程无节道:“我要追击武亲王,不可能浪费太多时间,我再劝一句,你若投降,我会力保你,你死守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朝廷?这朝廷值得你卖命吗?” “程将军!” 聂启泰大声喊道:“我死守着的不是那朝廷,而是武王对我的大恩,朝廷对我来说,并无任何意义,我若说,武王若要反朝廷,左武卫的兵全都会跟着他干,你信不信?” 他缓了一口气:“杀过来吧!” 程无节摇头:“我没必要牺牲我兄弟们的性命,我也没必要浪费时间。” 他伸手一指:“放箭!” 围着的宁军士兵一阵箭雨射过去,那死死堵住城门洞的几百名府兵士兵就倒下去一多半。 “再放!” 程无节红着眼睛喊。 又是一轮箭雨。 “再放!” 第三轮箭雨之后,面前已经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人,连聂启泰都已经跌坐在地。 他身上中了六七箭,坐在那,手里还抓着横刀。 聂启泰就这样看着程无节他们过来,张开嘴想说什么,一张嘴,血就往外涌。 程无节到进出扶着他,语气沉重道:“兄弟,对不住了。” 聂启泰嘴里发出微弱声音:“我......已尽忠......死,死而无憾......”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看向程无节:“把我和......我的兄弟们,埋在一起,若......将来,咳咳,将来你想起来,就到我们坟前告诉一声,将来的好日子,是,是......是什么样。” 说完后身子往前倒下去,被程无节一把扶住。 “打开城门追击楚军,后队留下来清理战场,葬了我们的兄弟,也葬了楚军的人......” 程无节吩咐一声后把聂启泰的尸体抱起来,放在一侧,以免被大军践踏。 打开城门,程无节带着队伍发力狂奔。 前边的队伍已经退了回来,宁军骑兵损失半数兵力,可是楚军骑兵损失更大。 因为高真身负重伤,所以队伍不得不退回来。 程无节追到半路遇上骑兵队伍,见高真伤成了这样,程无节的急的嗓子都哑了。 “快送去后军交给医官治疗!” 前边,已经突围出去的楚军队伍中,武亲王脸色白的吓人。 就在不久之前,聂启泰和杨景元说,两个人分别带一支队伍往左右突围,吸引宁军,然后请武亲王突围出去。 那时候武亲王拒绝了,他说过,我不会因为我自己的命,而让左武卫任何一人送命。 可是现在,聂启泰还是为他而死。 不只是聂启泰,后军那一万多名府兵兄弟,也都是为他而死。 这不是为朝廷打的一仗,也不是为皇帝打的,只是为他。 如果说左武卫以前打的每一仗都是为朝廷为皇帝,这次就不一样。 这次,左武卫的兄弟们,都是在为武亲王打这一仗,用自己的命去打。 “王爷......” 一名亲兵说道:“前军杨将军派人回来,说前边斥候探查,未见宁军队伍阻拦,请王爷加紧向前。” 武亲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队伍已经在狂奔了,还能怎么加紧呢。 武亲王回头看向廷安县城那边,心中已经满是悔意。 他其实可以避免这一战的,这可能是他领兵数十年来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那时候发现了芒砀山中的大量粮草物资,他自然猜到了这是唐匹敌给他布置下的诱饵。 如果他当时下令大军轮番上阵昼夜不停的往外搬运粮草物资,应该也不会用太久才发现里边的粮食是假的。 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想趁机歼灭唐匹敌所部。 他甚至是故意在等,但他没算到为了对付他,宁王李叱竟是把数州的兵马都调空了。 豫州,荆州,苏州,青州......甚至还有可能来自更远的冀州和兖州。 为了杀他,为了击败左武卫,宁王和唐匹敌,有多大的力气,就用了多大的力气。 “聂将军,兄弟们......” 武亲王自言自语一声:“一路走好。”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是天意吗 杨景元派人回去告知武亲王,他已经打开了通道,请武亲王的队伍加速跟上来。 同时,杨景元已经派人往东北方向探查,看看青州兵马距离还有多远。 这是抢时间的一场仗,第一不能被青州来的宁军赶上,第二不能被身后紧追不舍的宁军黏上。 他们要赶到东南方向另一个适合渡河的地方,在那里度过潘兴河,一路往大兴城赶回去。 作为先锋军的将军,他的职责不仅仅是将拦在路上的宁军冲开,还要为后续大军探查地形。 一路往东南方向跑,走了一天半之后,就到了可以渡河的那个地方。 这里被百姓们称之为仙人渡。 此处潘兴河两岸都有村子,可是远远的看到楚军队伍到了,村子里的人就开始逃命。 之所以要选择此处过河,是因为这里有石桥,这是潘兴河最窄的一段,虽然河水奔腾,但从这边到那边也只有三十几丈,河上有一座九孔石桥,不知道何年所造。 桥北边,又累又渴又饿的楚军到了村子里,也不管什么军律不军律了,直接冲进去,能找到些什么就抢什么。 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在乎什么军纪,连杨景元都不再去约束。 他只有一个要求,不准耽搁时间。 他们要尽快把这座九孔石桥的两端全都占领,这桥就是大队人马退走的关键。 楚军士兵冲进院子里,掀开锅盖,篮子,到处翻找,找到能吃的就往嘴里塞。 一时之间,村子里鸡飞狗跳。 他们穿过村子后往石桥那边冲,村口距离石桥也就是不到二里远,跑步过去,只片刻就到。 可是他们在往石桥跑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对面也有一支队伍在往石桥跑。 “是宁军!” 有人看到了对岸那烈红色的战旗,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这把杨景元吓了一跳,他眼神里瞬间就充满了不可思议。 宁军居然能这么快? 如果宁军赶到这里阻拦他们,就要从之前的营地,蹚水过潘兴河,然后顺着南岸一路往这边跑。 从路程上来说要比楚军远一些,而且还要蹚水过河,宁军凭什么能比楚军跑的要快? 还是说宁王李叱,或者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已经料到了这里是左武卫退路,所以提前安排了人马? 如果是的话,也就是说,他们在廷安县才一突围,宁军就猜到了这仙人渡是楚军退路。 可不管是什么,必须抢占石桥。 “杀上去!” 杨景元一声暴喝。 夺下这座桥,大将军的中军队伍上来,就能逃出宁军的重重围困。 若是这桥被宁军占领,之前战死了那么多府兵兄弟,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们这边发力往前冲,对面来的宁军一看有楚军旗帜出现,瞬间就反应过来是要夺桥,于是宁军也开始加速往石桥这边冲。 两支队伍几乎不分前后的到了石桥两侧,没有任何迟疑,双方的弓箭手就开始放箭了。 巧合的是,这支队伍也是骑兵,只是人数远比杨景元的队伍要少。 杨景元的骑兵连续厮杀之后虽然损失惨重,可还有数千兵力。 对岸来的宁军,粗粗看起来,最多也就是七八百人。 如此情况下,杨景元当然不会避让。 “宁军没有多少人,最多几百,直接杀过去,一个不留!” 随着杨景元一声令下,楚军骑兵开始发起冲锋。 石桥上传来连成一片的马蹄声,吓得桥附近的青蛙都跳进水中,鸟儿也都振翅飞起。 那支宁军队伍人数少,他们本该在桥的南端结阵防御,可没想到宁军居然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紧跟着,宁军骑兵就迎面朝着楚军冲撞过来。 以区区几百兵力,就敢朝着数千楚军骑兵发起进攻。 这一幕,连杨景元都看的有些迷茫了,心说宁军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是怕吗? 两边的骑兵全都冲上石桥,在桥上即将撞在一处的那一刻,杨景元看清楚了宁军的旗号。 罗。 在那一瞬间,杨景元的眼睛骤然睁大。 还没有打,心里已经紧了一下。 那烈红色的战旗下,罗境催马在前,他哪里在乎对面是谁,他只在乎那楚军打的旗号是左武卫。 罗境将面甲往下一拉,战马嘶鸣声中,人如蛟龙,马踏长虹,如从天空俯冲下来的天将一般。 杨景元长槊刺出去直奔罗境咽喉,罗境长枪一拨一转就把槊杆压在枪下,借助战马前冲的速度,枪杆如同铁棍,顺着槊杆滑过来。 枪杆先是轧过了杨景元握槊的手指,下一息,枪杆就扫在杨景元身上。 此前,杨景元与高真打的几乎不相上下,可此时却连一招都没有接住。 固然有他疲劳的缘故,也有未战先怯的可能,但一招都接不住,足见罗境之强。 枪杆扫中杨景元的胸口,把人从马背上撞了下去。 紧跟着罗境长枪穿过杨景元腋下,再往回一挑,把杨景元挑的飞到自己身前。 罗境左手伸出去抓住杨景元的衣甲,单臂往后一甩:“先绑了。” 杨景元飞到人群后边重重落地,摔的七荤八素。 罗境才不理会被擒住的人是谁,带着他的亲兵朝着数千楚军府兵直接冲了过去。 一个照面,楚军先锋将军杨景元就被生擒,这一下,楚军的士气顿时就被打的低迷下去。 而接下来,罗境带着几百人在几千人中往来冲杀,打的就不是楚军士气了,而是勇气。 厮杀只持续了不过半个时辰不到,数千楚军骑兵就被罗境带兵打的四散。 他杀大概有数十人,手下亲兵加起来杀了有一千余人,剩下的楚军不敢再战,全都逃了。 罗境带着队伍回到石桥那边,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被绑住的杨景元。 “你是何人?” 杨景元道:“我乃武亲王帐下正三品左武卫将军,杨景元!” 罗境:“没听过。” 他用铁枪指了指杨景元:“杨迹句那老贼何在?” 杨景元呸了一声。 罗境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吩咐一声:“去转一圈,见受伤未死者,就问问是什么情况,速来报知。” “是!” 他的亲兵随即分散出去,在刚才打斗的战场上询问伤者。 不久之后,有亲兵回来,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罗境点了点头:“招供之人,让医官救治,既已招供,便为投降,带下去看管。” 说完后,罗境看向杨景元:“你不肯说,想来是老贼亲信,愿与老贼荣辱与共,所以我成全你忠义之名。” 说完,人还在马背上,手中长枪往前一送。 噗的一声,一枪戳穿了杨景元的心口。 罗境被唐匹敌从苏州急调过来,他来的更急,只盼着别是自己到的时候,武亲王那老贼已经被大将军打败了。 在他心中,武亲王就是气死他的父亲的罪魁祸首,所以不杀武亲王,他这一生都不得安宁。 他从苏州带来了两万多兵力,但他心急,觉得随军走太慢了些,于是把队伍交给副将,他自己带了八百亲兵营赶往芒砀山。 谁想到走到这里,迎面遇上了杨景元的左武卫先锋队伍。 这杨景元一招就输了,也确实和连续厮杀已经没多少力气有关。 可毫无疑问的是,他在看到罗字战旗的那一瞬间,心里也确实怕了。 罗境之名,天下皆知。 杨景元带着的那数千疲惫之师,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罗境亲手训练出来的虎豹骑。 逃回去的骑兵见到了武亲王,人人狼狈不堪,武亲王见先锋军只回来这些人,已是大惊失色。 “你们杨将军呢?!” 武亲王立刻就问了一句。 一名校尉跪倒在地:“杨将军......被罗境,被那罗境一枪杀了。” 其实他们并未见到杨景元被杀,之前罗境一枪挑飞了杨景元的时候,他们就以为将军死了。 “罗境?!” 武亲王嘴角都微微抽搐了一下:“果然是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天意......都是天意。” 这位老人,此时此刻,满脸都是悲伤和无力。 就在他要率军突围的时候,他要自己为先锋将军,就是因为他推测可能会在东南方向遇到罗境。 虽然他也想着,罗境那么恨他,与他有私仇,唐匹敌实乃沉稳之人,未必会把罗境调过来。 但凡事并无绝对,万一遇上罗境,他帐下的将军无一人是罗境对手。 所以他才要亲自为先锋将军,哪想到杨景元和聂启泰却商量好了,一个带兵就走,一个把他死死拦住。 武亲王仰天长叹,说都是天意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悲凉,已是无以复加。 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若他带着前军突围,就算是遇到了罗境,双方打起来,以他实力,也不会被罗境那般轻而易举的击溃。 杨景元不是罗境对手,这似乎就像是被上天安排好了的一样,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传令下去,大军加速往石桥进发。” 武亲王喊了一声,嗓音都已微微沙哑。 此时唯有尽快攻占石桥,才能带着队伍逃出围困,他刚才听手下人说,那罗境身边只有数百骑兵,也就是说还有机会。 武亲王带着队伍用最快速度赶到石桥那,果然看到罗境带着几百骑兵,就在石桥北侧列阵。 见到武亲王旗号,罗境的眼睛也瞪大了。 他本以为自己就算见到那老贼也不会太愤怒,毕竟他已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见面的那一刻,仇恨之火瞬间就烧了起来。 武亲王却没想那么多,立刻下令进攻。 左武卫大军好像潮水一样往石桥扑来。 罗境却面不改色,指望他在那老贼面前露出怯意,绝无可能。 罗境带八百亲兵死守石桥,硬生生把武亲王十万大军给堵在这了。 厮杀足足两刻,罗境身前已经堆满了楚军尸体,而他却没有让一人登上石桥。 就这一刻,石桥南岸,李叱和唐匹敌还有澹台压境,带着所有骑兵到了。 他们确实是绕过了潘兴河,从南岸赶来。 唐匹敌推算武亲王若要突围,必走此处。 当看到大批的宁军支援已到,武亲王脸色瞬间就难看下来...... 天意吗? 都是天意吗?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困兽 仙人渡石桥,楚军连续猛攻了一个时辰,不计代价的猛攻。 可是宁军援兵已到,左武卫再想冲过去绝无可能。 李叱,唐匹敌,罗境,澹台压境四人领兵在此,这世上有谁能把他们四个都打下去。 别说四个,单独打一个,谁能轻而易举的打下去? 程无节所率领的宁军又在后边紧紧追着不放,若是再拖延下去,那就只能是被宁军提前完成合围。 而且在这种地方被合围的话,还不如在芒砀山里被围住。 这里唯一可以借助的就是距离石桥二里处的村子,实则借助不借助也意义不大。 宁军从青州过来的援兵已经在不足百里外,甚至可能也就五六十里。 再不下决断,左武卫这十余万兵马,就会被宁军困于荒野。 所以武亲王只好下令退兵,左武卫犹如潮水一样往下退。 “追上去。” 唐匹敌上马:“他们不想在平原被困,我们援兵未到,那就赶着他们进芒砀山。” 话音才落,罗境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李叱和唐匹敌又怎么可能不明白,罗境不希望武亲王躲回芒砀山中。 虽然唐匹敌早有计划,可是仇人就在眼前,罗境报仇心切,只想马上就把武亲王手刃才好。 可是以武亲王领兵之能,又怎么可能会被宁军一下子打散了。 楚军边战边退,进退有节,罗境前后三次杀上去,都被箭雨打了回来。 他身边亲兵损失数十人,罗境也心疼,只好把性子压下来。 程无节的大军到了之后,从另一侧挤压楚军,在两边宁军的不断压迫下,楚军更加没有胜算。 一开始还能往东北方向退,可是退了没有二三十里,东北方向见到大片宁军烈红色战旗,武亲王无奈之下,只好下令往西北方向退。 西北方向就是芒砀山。 就这样打打停停的连续一天,到了夜里,武亲王的队伍一头钻进芒砀山中。 唐匹敌给各营传令,宁军迅速堵住芒砀山口。 这地形,可是唐匹敌在两年前就挑中了的,芒砀山进出只有那一个山口。 后山多是悬崖峭壁,唐匹敌安排斥候已经探查过许多次,绝无出路。 他最初的计划,就是把武亲王堵在芒砀山中出不来,不管过程如何曲折,现在的结果是他想要的结果。 被武亲王发现的时候,芒砀山里已经修建了大半的木城,也是唐匹敌为武亲王准备好的诱饵。 此时在被宁军合围挤压之下,与其在平原上被宁军逐渐切割绞杀,不如退回芒砀山中借助木城防御。 芒砀山山势险峻,有那木城在,宁军就算兵力数倍于楚军,也不可能轻易攻破。 这个诱饵,在以前可能对武亲王没有多大的诱惑。 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武亲王能选择的只有这一个,所以这诱饵就显得格外香甜起来。 武亲王算来算去,却没有算到纰漏出来自己人这边。 若杨景元不是抢着去领先锋军开路的话,此时武亲王已经带着队伍过石桥了。 首先,被宁军小将军高真拦截的时候,以高真的实力,绝非武亲王对手。 所以不可能被阻挡那么久,能为楚军节省下来至少两个时辰左右。 有这两个时辰,纵然十余万楚军不可能全都过了石桥,过去大半还是有可能的。 过河数万人后,就算罗境及时赶来,凭他那八百虎豹骑,又怎么可能拦得住数万楚军。 或许武亲王还能趁机把罗境围杀,解决一个心头大患。 然而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万事皆有出变故的可能。 杨景元和聂启泰两个人私底下商量好的事,打乱了武亲王布置。 武亲王把唐匹敌的谋略和战术算的一清二楚,唯独忘记算自己人这边。 左武卫一口气退回到了芒砀山里,武亲王看起来整个人都少了许多精神,看起来老态尽显。 “传令下去,进木城之后,各军按照秩序安营。” 武亲王吩咐一声,然后看向手下另一名将军勿量格,此人并非中原人,而是楚国南疆的少民出身。 从小就比同龄人要身高体壮,到十四五岁时候,已经超过壮年男人的身高不少。 楚军到南疆征兵,领头的校尉一眼就看中了他,把他带回了大兴城。 那一年勿量格才十六岁,恰好是武亲王重新出山领兵,于是又被选入了左武卫。 算算看,至今已有二十三四年。 他从一名普通士兵,累积军功升到了四品将军,也深得武亲王信任。 “勿量格。” “属下在。” “带你的本部人马上木城布防。” 勿量格领命,带着手下万余兵力,分配好登上木城各处。 他们将羽箭等防御武器搬上去,迅速布置好了防御,没敢多耽搁一息时间。 可是武亲王知道,唐匹敌是不会打的。 他知道,但他没得选。 在平原上被围住,十死无生,进入芒砀山木城,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唐匹敌就是要用数十万大军把他活活堵死在芒砀山里,不打,只围。 武亲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年纪大了,好像特别容易疲劳。 年轻的时候若是累了,找个地方睡上一觉,哪怕只睡上一两个时辰,再起来也是生龙活虎。 此时的武亲王,疲劳感一上来,不仅仅是身体上觉得难受,心里也不舒服。 “呼延胜!” 武亲王喊了一声,手下亲兵脸色有些发白的回答道:“王爷,将军他......已经阵亡了。” 武亲王怔住,这才想起来他的亲兵营将军呼延胜死于宁军之手。 一下子,那股身心俱疲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崔愿生。” 武亲王又叫了一声。 崔愿生是他亲兵营一名校尉。 听到武亲王叫自己,崔愿生连忙跑过来:“王爷,属下在呢。” 武亲王吩咐道:“明日天一亮,你挑选亲兵营中精锐,往后山各处去探查,看看是否有出路。” 崔愿生想提醒武亲王说,之前在芒砀山驻扎的时候,已经分派过许多人手去查过,并无出路。 可他却没能说的出口,俯身应了:“属下明天亲自带人去找。” 武亲王嗯了一声后说道:“你去休息吧,我乏了,我也要睡一会儿。” 崔愿生再次俯身一拜向后退走,才走了两三步,就听到武亲王的声音传来。 “现在你是亲兵营将军了。” “是。” 崔愿生深呼吸。 被升为亲兵营将军,本该是开心的事,可是崔愿生又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 这个局面之下,别说做亲兵营将军,就算是给他封侯,他也开心不起来。 但既然已经是亲兵营将军了,那么肩膀上的责任就更重,以前是呼延胜将军考虑的事,现在轮到他了。 宁军大营。 罗境也不开心,特别不开心,没能一鼓作气把左武卫击败,没能手刃那老贼,罗境心里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似的。 李叱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道:“老唐把你调回来,就是因为知道你心意,你此时若耍性子的话,我就让老唐再把你调回苏州去。” 罗境连忙道:“不耍,听话!” 唐匹敌等人哈哈大笑。 此时夏侯琢和庄无敌等人带着各路兵马也都到了,宁军连夜对芒砀山形成了合围之势。 夏侯琢笑道:“罗将军这听话的样子,比刚才看起来可爱多了。” 罗境撇嘴道:“我不听话不可爱就被大将军调走了,有道是......人在屋檐下......” 他看了一眼唐匹敌,硬是没敢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说正事。” 唐匹敌起身,走到众人面前说道:“芒砀山之地形,我已经派人仔细勘察过不下十次。” 他看向燕青之:“燕先生帮我办的这件事,燕先生的人,探查芒砀山怕是也不下十次。” 燕青之笑道:“不下二十次才对。” 唐匹敌道:“芒砀山中没有别的出路,按照之前武亲王运走的粮食数量来推测,他的左武卫在山中能坚守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 他看向李叱:“我推算过京州局势,三个月内都不会有人来招惹我们。” 李叱道:“那就先堵他三个月的。” 罗境:“哼......” 李叱:“老唐写调令。” 罗境:“哼......哼唧唧,哼呼呼,哼啦啦,我可爱吗?” 唐匹敌瞥了他一眼后笑着继续说道:“现在给各军布置。” 所有人肃立。 李叱道:“夏侯和庄无敌,带豫州兵马,封堵芒砀山西侧,屯兵在山下。” 夏侯琢和庄无敌同时抱拳:“遵大将军号令。” 唐匹敌又看向沈珊瑚:“沈珊瑚,带你的本部兵马,驻守在山口东侧。” 沈珊瑚抱拳:“遵命。” 唐匹敌道:“我与宁王率军堵住山口,各营兵马,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自进山,违令者定斩不赦。” “呼!” 所有人整齐的应了一声。 唐匹敌道:“行了,大概就这些,先吃饭,都是饿了一天一夜了。” 罗境眨了眨眼睛:“我......我呢?” 他看向唐匹敌道:“大将军莫不是忘了我?” 唐匹敌道:“你不归我调遣,你到之前主公就说过了,实在太想你,要把你调到他身边去。” 罗境瞪大了眼睛,转身看向李叱。 李叱认真的说道:“甚是想念。” 余九龄抬起手在胸脯上拍了拍:“好久不见,罗将军又壮实了些。” 罗境打了个寒颤,立刻对唐匹敌说道:“大将军,我还是留在你帐下听调吧。” 李叱叹道:“看,又不听话了,老唐,写调令。” 罗境:“......” 他又不是个傻子,当然知道主公如此安排,是怕他冲动起来什么都不顾了。 知道归知道,不服归不服。 所以他撇着嘴,略显傲娇。 李叱笑道:“若大将军下令攻山的那天到了,我没让你第一个往山里冲杀,你可以把我打一顿出气。” 罗境:“不信,你知道我不敢打你。” 李叱道:“那若我没有让你第一个进山,你就打余九龄一顿。” 罗境:“这个倒是能信。” 余九龄:“?????” ...... ...... 【白嫂生病了,上午我带她跑了半天医院,十一点才回来,她睡了我就赶紧码字,更新晚了,抱歉。】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学生和老师 宁军大营。 李叱和唐匹敌等人到山口处观察敌情,从这里抬头往上看,能够看清楚木城所在。 这木城是唐匹敌请燕先生召集工匠建造,图纸都是唐匹敌亲自画的,所以从什么位置可以观察,唐匹敌自然也再清楚不过。 可是武亲王那样行事缜密且经验老道的人,你若是在建造木城的时候做手脚,大概也不可能瞒得住他。 而且就算木墙做了手脚,十余万左武卫就在那守着,并无多大意义。 木墙存在的价值不是挡住了宁军,而是把左武卫关了进去。 而且可以确定的是,武亲王的人,一定已经里里外外的把木城检查过无数次了。 “此时武亲王应该分派了大量斥候往后山去打探了。” 夏侯琢道:“他什么都知道,也知道我们都知道,可没有别的办法,他得让自己手下的兵看到,他在想办法,他得让左武卫的士兵们不知道。” 这话说起来有些拗口,但意思很清楚。 武亲王不敢让左武卫的士兵们失去士气,更不敢让左武卫士兵们失去信念。 他自己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发愁,却不能在士兵们面前发愁。 可以想象的出来,他甚至还要在士兵们面前哈哈大笑,说你们看,这就是天意,宁军耗时费力的想包围我们,可却在这芒砀山里还给我们建造了一座木城。 士兵们会因为这座木城而安心,还要嘲笑宁军之前的布置白白便宜给了他们。 可是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武亲王在说的时候,自己内心中会很难受。 “这个季节,山中树木繁茂,他们不会彻底没的吃。” 夏侯琢道:“不过围上三个月后,啃树皮吃树叶的左武卫,也就没有那么让人忌惮了。” 这就是宁军的将军们,哪怕已经占了如此优势,也不会对敌人有任何的轻视。 尤其是像夏侯琢他们这样的人,从小就听着武亲王的威名长大。 而对于夏侯琢来说,此时的情况其实更为特殊,毕竟武亲王是他的长辈,是他父亲的亲哥哥。 唐匹敌道:“若是换作别人,我可能要去劝一劝,能少伤人命终究是好事,可对手是武亲王,劝而无用。” 这事大家都清楚,大楚的那些名将,换作其中任何一个被围困于此,唐匹敌势必要派人去劝劝。 那是十万府兵,还是十万最精锐的左武卫府兵,能不伤这些人而取胜,自然更好。 得十万左武卫精锐,犹如得擎天之柱一根。 再换个角度想想,哪怕还是这支左武卫,但武亲王不在左武卫中,劝降都有几分可能。 “要不然,我试试?”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摇头:“不用,第一是凶险,就算你是他的子侄,可以武亲王用兵来说,私情和十万将士生死相比,你一定比不过,你只要进山就会被他扣下,然后以你来做威胁。” “第二,武亲王那样的人,如果他真的想为部下考虑,他不用等我们派人去劝,他自己会派人下来。” 夏侯琢想了想,确实如此, 他其实和武亲王一共也没见过几面,从关系上来说,极为亲近才对,可从实际上来说,却真的很疏远。 尤其是夏侯琢这般身份,还不能入杨家皇族的族谱,所以武亲王当然更不在乎。 别说是夏侯琢,就算是个他熟悉的正经世子,若能以此来威胁宁王李叱,武亲王也一定下得去手。 “看到那边了吗?” 唐匹敌抬起手指了指没打算一个高处,众人皆按照他的指点看过去。 那是这一段山脉的最高处,像是一条鱼背一样,那最高处两侧连树木都没有。 唐匹敌道:“我查看此地的时候,在那里也想过动些手脚,只是不知道工匠们有没有去办,武亲王到了之后,木城建好,工匠就被遣散。” 他看着那鱼背一样的地方:“若真安排了的话,倒是能把武亲王吓上老大一跳。 唐匹敌亲自来芒砀山查看地形的时候,曾经爬到过那最高处。 发现这里在背面有一道很大的裂痕,下边就是他让人修建的木城。 如果利用好了,这快长达数十米的巨石一旦砸下去,就能把木墙砸坍塌一片。 不管攻城还是不攻城,终究是有用。 他让人给燕先生送信,还特意提到这里,说让工匠用木桩将裂缝撑大。 不过看那石头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大概工匠还来不及做这些。 “现在可以多派人手,去仔细盯着韩飞豹和关亭候那边了。” 李叱道:“我计算了韩飞豹进京州的时间,他要绕过散山脉,多走一千多里路,那边又崎岖难行,比走荆州要耗费至少一倍以上的时间。” 唐匹敌点了点头,李叱给他回信中说过,他会尽力安排好,让敌人一个一个排好队出现在京州。 如此一来的话,宁军打起来就不会那么辛苦。 用三个月的时间解决掉武亲王,那时候韩飞豹的队伍也就才绕路过来。 李叱在想着,只要得知他们在围困武亲王的消息,关亭候会不会带着队伍马不停蹄的杀入京州。 按照常理说,他们要趁着李叱腾出手来之前,把大兴城据为己有。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大兴城在李叱眼中根本不重要。 别人都觉得那是中原之中心,是帝国之心脏,拿下大兴城,才意味着成为中原之主。 但李叱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大兴城有什么好的,他在几年前就开始让连先生建造长安。 别人都把大兴城当第一目标,李叱才不会。 不管谁比他快的夺了大兴城,他都不在乎。 只要解决掉武亲王之后,宁军就能把任何一支进入大兴城的队伍死死困住。 大兴城里那点粮食够坚持多久的? 当韩飞豹和关亭候都死死盯着大兴城的时候,李叱和唐匹敌,却只盯着武亲王。 还有关亭候和韩飞豹背后那些人,他们可能知道李叱正在西北修建一座新城,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李叱要造的是一座都城。 在那个地方建造新城,不管是谁看,都会以为要建造一座距离边关比较近的军事要塞。 如果非要说大兴城对于李叱来说有什么作用的话,那就是在长安没有建好之前,会在大兴城里住一阵子罢了。 宁军这边死死困住左武卫,接下来就是等。 而此时在扬州和京州边界的关亭候,也确实收到了宁军动向异常的军报。 关亭候确实是一表人才,才二十几岁年纪,是那种典型的翩翩佳公子的相貌。 他出身名门,父亲曾是越州节度使,正正经经的封疆大吏,所以他在越州起事的时候顺风顺水。 而且在多年前,他年少时候,就以到大兴城求学为名,在大兴城里结交权贵。 杨玄机都没有想到自己其实啥也不是,他以为大兴城里那些世家大户是在等着迎接他,却不知要迎接的那人是关亭候。 “咱们的谍子打探来消息。”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儒生站在关亭候身边说话,此人是关亭候身边最为重要的谋士,名为王阳晨。 王阳晨看向关亭候:“青州有宁军兵马调动,豫州也有,荆州那边,更是宁王李叱亲自率军。” 他停顿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莫不是要给武亲王挖大坑?” “不是要。” 关亭候道:“这个大坑,必然是早就挖好了的,以唐匹敌用兵,不会事到临头才设计,说不得一年半载之前就已经围武亲王把坑挖出来了。” 王阳晨道:“那,咱们是不是也要动一动了。” 关亭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按理说,此时宁王吃几乎调动了所有兵力去对付武亲王,确实是我们进攻大兴城的最好时机,但......” 他看向王阳晨:“韩飞豹也是这么想的。” 王阳晨随即笑起来:“宁王李叱逼着韩飞豹从梁州进京州,所以他那支队伍,绕路近两千里,到了京州也是疲惫之师,却还要心急如焚的去抢大兴城。” 关亭候道:“让他抢就是了,传令下去,大军整顿军备,随时准备开拔。” 他笑着说道:“什么时候谍子回报消息说,韩飞豹进了京州,我们才往京州动一动。” 王阳晨道:“只要韩飞豹知道我们动了,他会更加心急。” 关亭候嗯了一声,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仔细钻研过宁王李叱这些年打过的仗,筹谋过的大事,发现了一个很特殊的地方。” 王阳晨:“后发制人。” 关亭候笑道:“先生也看出来了。” 王阳晨道:“凡习惯后发制人者,多为阴险狡诈之辈,且实力不占优势,所以才会等待时机。” 关亭候道:“话是这样说,可能做到宁王李叱那般成就的,世上又有几人?” 他看向王阳晨:“如果把先生换做宁王,先生觉得自己比宁王做的更好吗?” 王阳晨沉思片刻,摇头:“不能。” “所以啊......” 关亭候道:“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武亲王,不过一名帅,非枭雄......韩飞豹,不过一莽夫,更配不上枭雄之称。” “不要说此时这些人,再往前说,李兄虎,草寇亦是草包,甘道德,一无名小卒,杨玄机是布袋戏里的提线偶。” “再往前说,幽州罗耿,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羽亲王杨迹形,心比天高才比纸薄......燕山大贼虞朝宗,唯一的让人称道的,就是发现了李叱。” 他看向王阳晨:“天下可称枭雄者,不过宁王一人。” 关亭候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缓缓说道:“我不及他,所以我一直都在学他,可把他称之为我的先生......” 王阳晨心说主公这般说,岂不是显得太颓丧了些? “主公......” 话没说出口,就看到关亭候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们在去争第一的时候,先想想自己差了些什么并没错,此非妄自菲薄......要有知人之明,也要有自知之明。” 他笑道:“若我这个学生,最终赢了老师,那才是人生最快意事。”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我去! 芒砀山,楚军大营。 站在高高的木架上,武亲王举着千里眼俯瞰山下,可以看到宁军的连营,密密麻麻,像是起伏不定的丘陵。 已经过去十五天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宁军未见丝毫动作。 这半个月来,楚军几乎每天都在不停的探查出路,可却一无所获。 武亲王心里很清楚,这地方既然是唐匹敌精挑细选出来的,就不可能还有什么出路。 可是武亲王要找的不是供大军可以出去的路,而是只要能让几个人逃出去就可以的路。 他必须派人回大兴城,将此地情况告知陛下,请陛下务必紧守大兴城,不要分派人马过来。 唐匹敌和李叱不可能想不到皇帝会派兵救援,外边那数十万宁军精锐,说是在围堵芒砀山,可也是在等着朝廷派来的援兵。 如今,没有人可以领兵作战,朝中无人可用,就算有,也不可能是唐匹敌对手。 他还想派人去扬州求见关亭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也许会有些用处。 他手里还有十余万精锐,若关亭候同意他的请求,从宁军背后发兵攻打,他和关亭候内外夹击,有一举击败宁王李叱的可能。 虽然武亲王也知道,就算这封信送出去了,关亭候接受的可能也几乎为零。 说是内外夹击,实则是关亭候主攻,让关亭候带着全部家当去拼数十万宁军,只要他还没有疯掉,他就不可能答应。 可武亲王太想救他的左武卫了,但凡能想到的办法,他必须尝试。 非但要联络关亭候,还要联络尚不知道在什么位置的韩飞豹。 若韩飞豹能和关亭候联手的话,或许真的能把数十万宁军一口气吞下去。 可是然后呢? 这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的想法,他让关亭候和韩飞豹去和宁王李叱拼个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他也知道,没有援兵了。 “王爷。” 就在这时候,亲兵营将军崔愿生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属下想到一个办法,后山虽然是悬崖峭壁,可若我们剥树皮搓麻绳,尽量多的去做,然后从悬崖上顺下去,也许能有用。” 武亲王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但他看过后山的悬崖之后就有些绝望。 那悬崖上下落差之大,足有两百丈以上,或许能有三百丈,如此长度,麻绳自身的重量已经很大了,在下去一个人,基本上爬不了多一会儿就会被拉断。 就算是可行,一个一个的下去,到了悬崖之下却还没有出山。 后山什么环境尤未可知,那里不是山下,而是半山腰,若还是悬崖的话,人就被困在那弹丸之地。 况且,后山的危险,不只是地形啊...... “王爷......” 见武亲王不说话,崔愿生道:“总得试试,将士们都看着呢。” 武亲王叹了口气:“去试试吧,先顺下去几人勘察,若不行再把人拉回来。” 崔愿生立刻应了,高兴的跑回去准备。 他们准备了足够长的麻绳,绑在悬崖边上的一块巨石上,然后挑选了一个身手足够矫健的斥候下去。 为了保证这斥候的安全,他们还准备了足够的安全措施,虽然这个高度一旦落下去,再多的安全措施也没有什么意义。 把麻绳往下扔的时候,眼见着麻绳翻滚着下落,没多久啪的一声,这边就被拽断了。 他们也不气馁,又编了一条更粗的,而且是上端粗下端逐渐变细,来减少麻绳自身重量。 这次把麻绳顺下去的时候也不敢再往下扔了,而是一点一点的放。 放到最后,麻绳没断,他们都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就好像已经找到了出路一样。 被选中的斥候整理好自己身上的东西,身上裹着一层棉被,用绳子绑好,两条腿上也围了,看起来笨拙,可好歹能让人心里安稳些。 争气的是,斥候一路往下爬,麻绳绷的吱吱响,却真的撑了下来。 眼看着那斥候就要落到悬崖下边的时候,他们就看到黑影闪烁了一下。 紧跟着就是一声哀嚎传来。 不是人直接掉下去了,而是人中了一箭后才掉下去的。 不久之后,他们就看到悬崖下边的林子里出现了宁军士兵,上来把受了伤的楚军斥候绑了。 一名宁军校尉朝着上边大声喊道:“不要浪费力气了,我等奉大将军之命,已经在此地驻守多时,这次客气些,只伤不杀,再有人下来,就在你们面前斩首。” 宁军押着那名斥候退了下去,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崔愿生把此时报知武亲王,武亲王却早已想到了。 可他就算之前说,手下人也不会信,还会很不服气。 他们不认为连那般细微的地方,那般看起来绝无可能有人下来的地方,唐匹敌都能安排人防备。 武亲王就算是耐心解释,手下人也觉得武亲王是多虑。 他们没有那样缜密的思维,没有那样强大的头脑,所以他们也觉得别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思维。 等到他们吃了些亏,他们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幼稚。 “不是坏事。” 武亲王语气平静的说道:“宁军不会难为一个斥候,没必要,也许他就是我左武卫第一个活着下山的人。” 崔愿生脸色变了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武亲王看向崔愿生道:“你是我的亲兵将军,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的话,那别人如何能信?我不阻止,正是因为知道,你们不信。” 崔愿生脸色愧疚,俯身道:“是属下错了。” 武亲王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手是唐匹敌,你们觉得以你们的头脑,比他更厉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我们被困在这里。” 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会想办法突围出去。” 崔愿生俯身一拜,出门的时候,感觉自己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烫。 又七天之后,大兴城。 大殿里,皇帝看起来比之前恢复过来不少,最起码看着不像是前阵子犹如活死人一样。 皇后的死,甄小刀和惠春秋的死,对皇帝的打击之大,超乎想象。 可以认为是皇帝最后的亲人几乎死绝了,说那是一家人并不为过。 甄小刀和惠春秋从一开始就跟着皇帝,是皇帝的臣子,也可以说是皇帝最亲近的朋友。 可给皇帝打击最大的还是皇后的死,皇后已经是他精神上的支柱,比武亲王的力量还要大。 “陛下。” 原梁州军将军蒋启海坐在椅子上说话,他大难不死,可却伤势太重,现在也没办法长时间站着。 因为护驾有功,被皇帝封为一等侯,禁军大将军,且统领大兴城内兵马。 原本太医都已经对皇帝说,蒋启海救不了了,谁想到他竟是撑了过来,只是看起来人还是极为虚弱。 在蒋启海身侧站着的,是原梁州军将军窦勇。 蒋启海叫了一声陛下,皇帝把视线转过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爱卿,有话要说?” 蒋启海想起身,手扶着椅子发力,双腿都在打颤,窦勇上前要扶他,却被他阻止。 强撑着站起来,然后转身面对皇帝说道:“陛下,武王被困芒砀山,臣以为,应该即刻派兵去救援,如今城中尚有大军数十万,城外还有队伍二十余万,不缺兵力。”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否决,也没有同意,只是说道:“蒋将军坐下说话,你身子尚未康复......” “陛下,臣还能上阵。” 蒋启海道:“臣愿意领兵二十万去救武王。” 他抬起头,语气加重:“武王乃大楚之柱石,也是民心之所向,若百姓得知武王被困而朝廷不发兵救援,民心动荡不安啊陛下......” “朕......知道。”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从高台上走下来,到蒋启海身边扶着蒋启海示意他坐下,蒋启海只好坐了下来。 皇帝道:“朕自得到消息起,已有两日两夜没有睡过,一直都在想万全之策。” 他转身看向众臣,所有人却都下意识的避开皇帝视线。 “这次武王被困,朕比你们都要心急,可若没有一个稳妥筹谋,直接发兵去救,或许还会中了李贼的埋伏。” 他迈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救朕的王叔是当务之急,但如何救,不会让去芒砀山的队伍白白送死,还能把王叔救出来,必须慎重谋划。” 蒋启海道:“陛下,只要我们的援兵到了,武王在芒砀山上必能察觉,到时候我们进攻宁军后队,武王率军突围,纵然会有一些死伤,但把武王接出来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如今皇帝不担心的是兵力。 武亲王虽然带走了近二十万大军,可那也差不多就是武亲王原本的兵力,只是又分走了一批天命军而已。 天命军四十万,算上各种损耗,现在还有近二十万人在城外。 之前大兴城里的天命军反叛,总计叛军也不过十余万人。 梁州军有二十万,越州军有二十五万,加起来,大兴城可用之兵足足有六十五万人,这还只是粗粗计算。 再加上原本大兴城的城防兵力,皇帝现在可调用的人马,不下七十万。 既然不缺兵力,皇帝却犹豫不决,是为什么? 不缺兵,但是无将可用。 天命军的将军都被杀绝了,越州军的将军也被杀绝了,如果原禁军将军张合不死的话,他去自然最合适。 张合是武亲王的亲信部下,了解武亲王用兵,而且张合武艺超群,没有人比他更能胜任。 但看看现在这大兴城里能用的人,就只剩下梁州军的那些将军们了。 而梁州军中最有能力的是蒋启海,蒋启海现在这样,别说征战,路上累着都可能累死他。 窦勇有勇,甚至有不输于张合之用,但他无谋,皇帝不敢把几十万大军交给这样一个人。 “朕一直都在想,谁在此时可力挽狂澜......” 他扫视一周:“两天两夜没有睡,朕把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想了何止一遍......” 话还没说完,大殿之外有人喊了一声。 “我去!” 皇帝回头,众人也纷纷往殿外看过去,只见武王妃身披战甲,大步而入。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寻一寻那蛛丝马迹 当皇帝杨竞看到武王妃走进大殿的那一刻,心里猛的惊了一下。 他对武亲王满心尊敬,敬如生父,那是因为武亲王对大楚来说,就是擎天之柱。 而武王妃本可以走的,她若要离开大兴城,谁能留得住她? 她没走,而且对对皇帝的要求有求必应,皇帝大婚,里里外外都是武王妃操持。 一应开销,也都是武王妃所出,连皇后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是武王妃准备。 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说,武亲王早早就把儿子送出大兴城,这就是不忠的表现。 皇帝用实际行动来回应这些人,他把这些人都杀了。 此时武王妃说要去救武王,皇帝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叔母,不可。” 皇帝连忙道:“朕正在挑选大楚可用之才,叔母且再耐心等朕片刻,朕......朕纵然亲征去接回王叔,也不会让叔母去冒险。” “陛下。” 武王妃跪倒在地,皇帝连忙去扶她,她却不肯起身。 “武王受困,按理说,应该是武王的孩子去营救,可是振庭不在大兴城,所以就必须由我去。” 武王妃抬头看向皇帝:“我这两日眉角总是在跳,武王他......” 皇帝连忙道:“叔母,王叔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朕答应叔母尽快派兵去救援,明日就派兵就去救援!” 武王妃道:“武王与我,对陛下,对朝廷,从无所求,今日我就破个例,替武王求陛下应允,若武王......真的回不来了,他,总不能孤单,身边还有我。” 皇帝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将军蒋启海道:“陛下,王妃可去,王妃可去啊。” 皇帝猛的回头看向他。 蒋启海挣扎着起身说道:“陛下,左武卫大军受困于芒砀山已经时日不短,若粮草不足,又不能突围,必士气低迷,而此时武王妃亲率大军去营救,必能让左武卫大军士气大振!” 皇帝听到这番话,眼神闪烁了一下。 蒋启海继续说道:“陛下,武王若得知是王妃到来,带左武卫大军一鼓作气杀出重围,也更有信念。” 武王妃道:“陛下,蒋将军说的没错,没有谁比我去更合适了。” 梁州军将军窦勇上前:“陛下,臣愿追随王妃前往接回武王。” 窦勇有万夫不当之勇,只是因为出身不够好,所以在梁州军中不太受重用。 但其人之武力,比起禁军将军张合也不差。 有这样一员勇将去冲阵,营救武亲王也会顺利一些。 “朕......” 皇帝犹豫再三,点了点头:“朕答应了。” 他看向窦勇:“窦将军你要记住,无论如何要保护朕叔母的安全。” 窦勇俯身道:“陛下放心,只要臣还在,就不会让王妃出一点意外。” 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皇帝让蒋启海和窦勇去选拔队伍,把武王妃留下来,请王妃随意挑选人手,宫里的也好,宫外的也罢,只要有用之人,王妃尽可带走。 武王妃却没有带上一人,她身边的那些江湖高手,比起此时的世元宫大内侍卫来说,怕是还要强上不少。 之前大兴城里天命军反叛,大内侍卫损失惨重,连惠春秋都战死了,真的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高手来。 可武王妃身边那些护卫到底有多强,可能只有武王妃自己知道。 这么多年来,武亲王率领左武卫为大楚东征西讨,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又有多少人觉得,拿下武王妃就能威胁武王,可是武王妃自始至终还不是安然无恙。 按照蒋启海的想法,这次去营救武王,不能用天命军的人,哪怕那支队伍尚有二十万人在城外驻扎。 他要求窦勇,尽量从梁州军中选拔队伍,最少要选十万人,然后带上五万楚军,五万越州军,组成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北上。 军务上这些细碎的事,武王妃不插手,全都交给窦勇去做。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蒋启海几乎把梁州军中能打能战的将领全都带上了。 越州军那边没多少真正的将才,可是越州军草寇出身,其中江湖高手不在少数。 所以从越州军中选拔出来的人,组成一支外线的亲兵营,专门负责武王妃外线的保卫。 皇帝也亲自挑选出来三千禁军骑兵,作为武王妃的亲兵营。 只用了短短几日,二十万大军就开拔离开大兴城,武王妃心急如焚,实在是不能等下去了。 听闻武王妃亲自去营救武王,大兴城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出来了,他们在路边为武王妃呐喊助威。 第一次,武王妃觉得那些草民也有些可爱起来。 宁军大营。 唐匹敌让人在中军大帐里造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将地形全都构建其上。 在沙盘上,他用小小的红旗来代表宁军兵力配置,用黑色旗帜代表楚军,用绿色旗帜代表关亭候的新越州军,用灰色旗帜代表韩飞豹的雍州军。 “昨日谍子才刚刚送回来的消息。” 唐匹敌看向李叱道:“关亭候的大军就驻扎在扬州和京州交界处,没有任何举动,看来我们是低估了这个人。” 李叱点了点头。 之前李叱推断,关亭候会趁着宁军围困武亲王的时候攻打大兴城。 此时看来,那关亭候比预想中要沉得住气。 “对此人的情报太少了。” 唐匹敌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离开沙盘。 李叱道:“张汤审问了不少谍卫军中的奸细,可他们也对关亭候知之甚少,只知道关亭候是原越州节度使的独子。” 他看向唐匹敌:“关亭候年少时候就去了大兴城历练,之后回了越州只待了不到一年时间,便离开家去远游,直到李兄虎南下之前他才回到越州,这期间他去了何处,无人知道。” 唐匹敌道:“从他行事风格来看,沉稳而多谋,杀李兄虎,步步引诱,有十成把握后才雷霆一击......” 他看向李叱:“这种做事的风格,有点像你。” 李叱笑道:“何解?” 唐匹敌道:“老银币了。” 李叱白了他一眼。 正说着,就看到归元术从外边进来了:“主公,大将军!” 说着就俯身行礼,李叱笑了笑道:“别那么多事,你急匆匆的赶回来,是有什么紧急的消息?” 归元术奉命追查那些人,此时回来,应该是有大收获才对。 归元术看了看桌子上的水,只是瞥了一眼,刚要回答,李叱指了指水壶:“先喝水。” 归元术嘿嘿笑了笑,端起茶壶咕嘟咕嘟就灌了一气,好在是那茶水已经温了,不那么烫。 “属下前些日子,带军机司的人突袭了一处云雾图的藏身之处,抓了几条比较大的鱼。” 归元术道:“查到了一些消息,不过和那些人无关,是和关亭候有关的。” 李叱看向唐匹敌笑道:“你看这运气,刚刚说到对此人了解不多,归元术就查到了一些。” 唐匹敌笑道:“坐下说。” 然后吩咐亲兵:“去给归大人准备些饭食,做好了之后不用过来问,直接送来就好。” 亲兵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归元术坐下来后说道:“这个关亭候,五岁时候就离开家了。” 李叱一怔。 五岁离家? 看来这越州节度使大人,想要谋反之心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算起来那是将近二十年前。 归元术继续说道:“抓住的那些人,其中有一个,曾是关亭候的随从,随关亭候在冀州生活过。” “冀州?!” 李叱和唐匹敌又对视了一眼。 归元术道:“是,那人说,关亭候从五岁到十五岁,都在冀州生活,期间曾经去过大兴城,住了一阵子,拜访诸多权贵后又回到冀州,十五岁之后就直接留在大兴城,他就没有跟随了。” 李叱算了算时间,关亭候十五岁离开冀州的时候,他已经到冀州了,而且已经到冀州有一阵子了。 所以在那个时候,关亭候可能就认识他?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李叱那时候也只是在书院里小有名气罢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关亭候一定认识夏侯琢。 李叱看向坐在一边的夏侯琢,夏侯琢已经在皱眉沉思了,应该是在思考自己记忆之中有没有一个姓关的人。 良久后,夏侯琢摇了摇头:“想不起来,没有任何印象。” 唐匹敌道:“我在书院求学的时候,也没有认识一个姓关的人,想来是用了假名字。” 从时间上来推算,此人离开冀州的时候,冀州已经有了巨变。 大概就是那时候觉得冀州已经不安全所以才会离开的,但冀州在最北边,越州在最南边,为何要把他送冀州去求学? 如果非要找一个原因的话,那就只能是高院长。 高院长是当世大儒,书生领袖,那么此人就一定是在四页书院里......足足十年! 李叱道:“我去问问高院长,虽然他可能用假名字,但最起码知道了他五岁入学十五岁离开,高院长或许会有印象。” 众人都好奇,于是打算跟着李叱一起去。 这个关亭候越发显得神秘起来,这就不大对劲。 不多时,众人找到高院长的时候,高院长正和老张真人还有长眉道人三个人在晒太阳。 三个老人家,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倒也悠哉。 李叱笑道:“三位老人家好清闲。” 高希宁道:“清闲什么,仨人刚刚吵了一架,你看起来的清闲,是谁也不搭理谁罢了。” 李叱问:“为何吵架?” 高希宁看了一眼老张真人,老张真人眯着眼睛笑着呢。 这仨老头,今儿是他挑拨那俩吵架,明儿就是那个挑拨他俩吵架,反正是没有一天安生的。 高希宁压低声音说道:“老张真人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师父比我爷爷皱纹少多了,师父就得意起来,我爷爷就不满了,然后就开始吵......” 李叱看向老张真人,老张真人笑道:“别看我,昨日你师父可是说,高院长年时候比我一定帅气的多。” 李叱叹了口气,看向高院长:“院长大人,我有事请教。” 高院长一翻身:“去问那皱纹少的。” 李叱道:“师父他皱纹少,学问也少啊,院长大人皱纹多,学问也多啊。” 高院长:“咦?” 长眉道人猛的坐起来怒视李叱,李叱朝着他作了作揖。 高院长也坐起来:“你懂事多了,好在你没有和他学的那么肤浅。” 长眉:“你不肤浅,你皱纹深的跟满脸沟似的,你肤深,深不见底......” 李叱一脸哀求的看向长眉道人,长眉道人哼了一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还含含糊糊的说道:“往皱纹里扔个大盆,过一年才能听到咣当一声。”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难 三位老人家要是有一天能和平共处其乐融融,那么前提条件只有一个...... 必然是这三个人在批评教育李叱和高希宁的时候,格外的同步格外的一致。 李叱好说歹说的总算把三位老人家劝住了,之所以不好劝,主要是因为老张真人还在旁边添油加醋。 他劝,老张真人在旁边就拱火,这就相当于一个在灭火一个在浇油。 要不是李叱咬着牙说明天给他们每人送两壶陈年老酒过来,这三个人也一定不会立刻闭嘴。 老张真人道:“早说不就完了吗。” 他看向长眉道人:“你不傻,为什么你教出来的徒弟就傻里傻气的。” 长眉道人:“傻里傻气不是我教的,那是根骨里的东西。” 然后他很认真的说道:“你看宁儿也傻里傻气的,你能怪老高教的她吗?” 高院长:“那不能。” 长眉道人:“对嘛,那不是教出来的,那是根骨里的东西。” 高院长想了想,然后骂了一句:“你这老匹夫!” 眼见有要吵架,老张真人连忙道:“有酒,有好酒。” 于是那俩老头就闭嘴了。 李叱和高希宁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一种咱们一起大逆不道了吧的感悟。 李叱心说不能再让他们三个继续贫嘴下去了,不然指不定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爷爷。” 李叱看向高院长叫了一声,以往他都是叫院长大人,这次特意叫了一声爷爷。 高院长果然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慈祥而温和的说道:“好孩子,有什么事?” 高希宁在心里哼了一声,心说这嘴脸,给我们老高家丢人啊...... 李叱把关亭候的事说了一遍,高院长仔细思考了许久,也没有想到什么头绪。 主要是已知的条件太少了,只知道那人五岁进书院,十五岁离开,期间还曾去过大兴城。 四页书院里的弟子们,七八成都是这样的人啊。 李叱进书院的时候已经十岁多快十一岁,那是因为他去的晚...... 而且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在书院十年也不确定,只是确定他在冀州城十年。 归元术抓住的那几个人,也不算是什么真有分量的,当时只是关亭候的外围护卫。 如果真的是亲信,怎么可能后来又不跟着关亭候了。 那些世家大户的孩子四五岁开蒙,绝不是什么稀奇事,别说家世好的孩子,就算是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四五岁开蒙也实属正常。 高院长绞尽脑汁的想,没有什么印象。 “如果是在书院十年的学生,品学兼优者,我都能说得出家世来历,没有不能对的上号的,如果是品学都不行的......” 高院长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夏侯琢,夏侯琢撇嘴。 高院长道:“如果是走读的学生,那就更不好说了,有不少各地名门之后都会到书院求学,但他们不会读上十年,多者三年,少者一年,然后就离开书院去求前程了。” 既然找不到什么痕迹,众人也就不打算再浪费时间。 正说着,吴婶带着人上来给他们送饭菜,见人这么多,吴婶都楞了一下。 战时,她基本上只负责那老三位的饮食,李叱和高希宁都会随军吃饭,此时人多饭少,吴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决定就在这做些面条,省时省事。 一边做饭一边听着李叱他们闲聊,吴婶忽然搭了一句:“你们说的这个人,是不是萧公子?” 听到这句话,高院长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看向吴婶:“哪个萧公子?” 吴婶道:“越听越像,萧公子是除了当家的和大将军之外,难得的几乎每餐都到食堂吃饭的书院学生,叫......萧悦?” 吴婶看向李叱说道:“当家的去书院之后有两年,萧公子才离开的。” “对了。” 吴婶道:“萧公子对当家的你特别感兴趣,每天都会在你吃过饭后才进食堂,但总是要仔细问我当家的你都吃过些什么。” 李叱皱眉。 吴婶道:“他还经常从食堂带些饭菜去书林楼。” 燕青之猛的反应过来:“想起来了,确实有这样一个人,还总是想和李先生请教问题,但李先生不怎么理会他。” 李叱仔细回忆,没有任何印象。 所以他觉得这个关亭候很了不起,以李叱的机敏和警觉,有个人对他那么感兴趣,他却毫无察觉。 一个出身优越的人却能很低调的行事,城府之深,已经可见端倪。 燕先生道:“他去四页书院求学却那么不显眼,大概当时只是想要书院的一份结业罢了。” 李叱嗯了一声。 他莫名其妙的想起来唐匹敌之前说的那句话,老唐说,这个关亭候行事作风和李叱很像。 可想再想想又没道理,那时候李叱真的没有多大名气,关亭候没必要模仿一个当时还是小人物的李叱如何行事。 况且,李叱那会儿还在进化中,哪有现在这么不要脸。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带着一个人进来,看那人年纪三四岁上下,应该是紧张,所以脸色有些发白。 “主公。” 亲兵俯身道:“此人说是关亭候信使,从扬州来,给主公带来一封关亭候的亲笔信。” 李叱看了看那信使说道:“莫怕,把信给我。” 信使连忙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双手递给李叱:“这是关将军的亲笔信,命我务必亲手交给宁王。” 李叱把信接过来:“安排他下去休息。” 说完后把信撕开,信并不厚,只有一张纸。 信上第一句话......我对宁王十分敬佩,冒昧写信,是有些人生疑难,百思不解,所以想请宁王释惑。 第二句话是......宁王信命吗? 第三句话是,宁王若不信命,却又被人摆布,当如何破之? 这三句话看完,李叱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男儿当自强自立,不被人摆布,不为人利用,不受人胁迫,此为男儿志气。】 【天下有志者,宁王当为翘楚,我想请问宁王,力有不逮时,是虚与委蛇缓寻良机,还是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李叱看完这两句话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他不知道这个关亭候派人送信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示好,还是想故意迷惑? 【有人给你按上了一对翅膀,你就一定要飞吗?】 这是信的最后一句话。 李叱看完后递给夏侯琢,夏侯琢看完后也皱起了眉头:“最后这一句,是在说你,还是在说他自己?” 他把信递给唐匹敌。 唐匹敌看完后沉思片刻:“如果不想飞的话,翅膀只是负累。” 李叱点了点头,老唐这句话,令人深思。 这让人想起来那些被家里长辈不停强压着填鸭式学习的孩子,他们真的那么想飞吗? 如果不想飞,那一双巨大的翅膀,会让一个人多累? 但是,如果你想飞的时候,却没有翅膀,怎么飞?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定理,来回左右,皆有道理。 “不用管他。” 唐匹敌道:“此人或许有些心结,但不管他是自己想飞,还是被人逼着飞,他都是敌人。” 李叱沉默片刻,找人拿来纸笔,在那封信上只写了一句话,然后递给余九龄:“交给那信使让他带回去。” 余九龄低头看了看,李叱写的那句话是......别人给你了一双翅膀,逼着你飞起来,他能逼着你往什么方向飞吗? 唐匹敌笑了笑道:“若是我便不会理会他,但恰恰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才是主公。” 李叱道:“这么生硬的加进来一句马屁,略显刻意。” 唐匹敌道:“毕竟我不经常拍马屁。” 李叱笑道:“好在溜须拍马表面谄媚实为叛贼之人,都在我这边呢,不然也把你祸祸了。” 余九龄:“当家的这话要是说我呢......那你就真说对了。”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跑了过来,是宁军斥候。 跑到近前朝着李叱俯身一拜后说道:“主公,往大兴城方向派去的斥候送回消息,大兴城那边调集了一支数十万人的队伍正在往这边进发,估算着,最多再有半个月就能到。”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道:“来的很快了,可知是何人领兵?” 斥候回答道:“楚军打的是......武亲王旗号。” 所有人都怔住。 一直都没有开口的罗境道:“莫非是那老贼的奸计?如今被困在芒砀山里的武亲王是假的?” 唐匹敌摇头:“不可能。”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楚军打武亲王旗号,不是打给我们看的,应该是打给山里的武亲王看的。” 李叱道:“是想告诉武亲王,朝廷救他的决心。” 唐匹敌嗯了一声:“如今楚国朝廷里无善战之将可用,打武亲王旗号来的......莫非是武王妃?” 说到这的时候,他看向李叱。 夏侯琢也看向李叱。 曹猎在豫州这次没有跟来,是因为武亲王和他关系特殊,他不来反而更好些。 如果仅仅是武亲王,曹猎也必然没有什么异议,他不来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可武王妃若真的来了,那就有些不一样。 武亲王是杨家的人,武王妃是曹家的人......曹猎可以不管武亲王结局如何,武王妃一旦牵扯进来,曹猎肯定会有所触动。 “以武王妃的行事风格。” 夏侯琢看向李叱:“若真的是她带兵来救丈夫,也必然会派人加急往豫州那边给曹猎送信。” 李叱嗯了一声。 这事不是李叱会有多为难,而是曹猎。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难两全 李叱和唐匹敌在提到曹猎的时候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曹猎若收到武王妃的信会怎么办。 曹猎是个少有人及的聪明人,所以曹家在豫州的产业才能得以保存一大部分。 可如果他这次选择帮一帮武王妃的话,他就不得不考虑自己未来如何,考虑整个曹家未来如何。 还要考虑这个忙到底应该怎么帮,以他的分量,能不能影响李叱从而放过武亲王。 其实想都不用想,李叱可能会照顾他情绪,但大将军唐匹敌怎么可能给他这种面子。 李叱早就说过,军务上的事唐匹敌说了算,只要是在战场上,他也只是唐匹敌帐下一将罢了。 正因为李叱知道这一点,老唐知道这一点,曹猎也必然知道这一点。 所以曹猎若收到武王妃的求援,他可能会很难过。 与此同时,楚军正在赶路,武王妃的车驾在队伍中颇为显眼,在这马车四周,有一群身穿红衣的甲士护卫。 在武王妃身边保护她的可不只是她自己招募来的江湖高手,还有武亲王为他挑选的军中强者。 这些红衣甲士,被称之为缚神卫。 天命军在大兴城里叛乱的时候,也冲击了武亲王府,甚至想绑架武王妃用以要挟楚军,进而在以后要挟武亲王。 可是天命军硬是没能攻入王府,一群自命不凡的高手倒是从后院跳进去了,没多久就被缚神卫剿杀。 要说武亲王亲手训练出来的左武卫是楚军中的精锐,那武亲王的亲兵营就是精锐中的精锐,想想看吧,武王妃的缚神卫一大部分都是从亲兵营里再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些人的实力有多强就可想而知。 将军窦勇为这支楚军的先锋将军,带着几万人马在前边为大军开路。 离开大兴城之后,楚军就在用最快的速度赶路,武王妃早已心急如焚。 坐在马车里,武王妃看着面前的地图已沉思许久。 她从没有过领兵经验,她也从没有过问过武王军务事,但她足够聪明。 武亲王打过的仗她都知道,细节都知道,她甚至比武亲王帐下的任何一个将军知道的都多,而且记住的更久。 作为一个知道如何让自己丈夫开心的女人,她比谁都明白,如果丈夫和妻子没有话题可聊,那么感情早晚都会淡薄。 领兵作战是武亲王最为骄傲的事,若他和自己妻子聊起来这些战例,妻子只一句我不懂便把话题终结。 那武亲王必然也不会怪她,心里却会有几分失落。 所以她会去了解武亲王打过的每一仗,明白如何取胜,胜在何处,而敌人败在何处。 她还会去反思,敌人应该用什么样的战术来应对,或许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如此一来,武亲王最喜欢和她聊天。 不管聊什么她都能应对入流,别说军务事,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她为了能和丈夫之间不会变的生疏,所学习的事之繁多庞杂,怕是比这大楚的满朝文武都要更胜一筹。 其实绝大部分男女,都做不到对另一半感兴趣的事也多了解一些。 作为丈夫的,自己的妻子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款式,喜欢什么样的首饰,喜欢什么样的饭菜零食,掌握这些不算多难。 你能坐下来和她聊半天家长里短,她还不觉得你敷衍,这才是本事。 而作为妻子,丈夫偶尔提及他工作上的难事,辛苦,妻子却毫无兴趣,甚至爱答不理,时间久了,双方都会变得寡言少语。 武王妃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会有失落,不希望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她知道如何让自己光彩夺目,让武亲王的在看她的时候,眼神里映射出来她的光彩夺目。 武王妃手里拿着炭笔,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她认为宁军可能会安营的地方,还有宁军为防止楚军救援而可能列阵的地方。 如果有人刚刚才看过芒砀山下宁军营地的话,再看看她标注出来的位置,就会惊叹她的能力有多强。 在武王妃对面坐着两个女人,一个看起来二十六十七岁年纪,一个看起来有三十几岁。 这两个女人,年纪小的那个瞧着灵动,眼神里都透着光,另一个沉稳,坐在那不说话,连呼吸都是轻微的。 她们两个都是武王妃贴身的护卫,也是武王妃亲自培养出来的帮手。 在以往,这两个人被武王妃分派在江南江北两地,武王妃的生意由她们两个统管。 在大概一年前,武王妃就停掉了所有生意,也把她们两个调回自己身边。 年纪稍大一些的那个女子名为昭峦,年纪小一些的那个名为彩南。 武王妃把位置标好之后,用炭笔在地图上点了一下:“宁军必会在潘兴河北岸布置大军。”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以宁王李叱的能力,在这边一定安排了不少谍子和斥候,所以我们大军一出城,他的人就会把消息加急送回去。” “我们没到之前,宁军在潘兴河北岸就会布置好防御,而且绝不只是防御,他还会想吞掉我们的队伍。” 彩南道:“主母,今年的天气奇怪,已经快八月了,京州各地几乎都没下一场雨,大旱之年怕是要来了,所以潘兴河的水位不会高,骑兵或许能直接冲过去。” 武王妃摇头:“以轻骑兵冲阵,你是怎么想的。” 昭峦抬起手在地图上指了指:“主母在这里做了标注,这里很重要吗?” 武王妃嗯了一声:“这里是潘兴河上游,水势要猛一些,但河道窄,到地方再看吧,若能避开宁军的队伍,就必须先看看上游能不能走的通。” 正说着,有人在外边轻声说道:“主母,窦将军派人来求见。” 武王妃示意了一下,彩南立刻把马车的窗子打开:“让他在车外说话。” 一名校尉在车外说道:“启禀王妃......” 话还没有说完,彩南就皱眉道:“王妃为三军主将,你应该称呼为大将军。” 那校尉连忙道:“启禀大将军,窦将军派我来请示,在前边路上遇到了一些人,说是大将军的侄儿,特意在路边等候......” 听到这,武王妃猛的抬头:“我侄儿?猎儿吗?” 校尉道:“他自称曹猎。” 武王妃立刻说道:“把人请过来。” 不多时,马车外边有人说话:“侄儿拜见姑母。” “真的是你?” 武王妃透过车窗看到曹猎的那一刻,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上车说话。” “是。” 昭峦和彩南两个人立刻下了车,曹猎登上马车后,撩袍跪倒在车上:“拜见姑母......” 武王妃冷着脸看他,忽然一抬手,啪的一声在曹猎脸上扇了一下。 这一下力度很大,曹猎的半边脸片刻后就红肿起来。 曹猎却连躲都没有,跪直了身子,眼神里都是愧疚。 武王妃声音发寒的说道:“你知道你姑父会被困于芒砀山,知道朝廷无可用之才,你也就猜到了我会亲自去营救他,所以你特意赶到这半路上来拦我。” 曹猎垂首:“侄儿不是来拦姑母的。” 武王妃声音更加寒冷:“你确实不是来拦我的,你只是来诉苦的,你如今已为宁臣,你知道我会派人给你送信,所以你干脆直接过来见我,而不是去见宁王李叱。” 曹猎沉默片刻,点头:“姑母说中了侄儿心事,侄儿确实是不能去见宁王。” 啪! 武王妃在曹猎脸上又扇了一个耳光,这一下力度更大,曹猎的身子都被扇的歪斜了一下。 武王妃怒道:“为你自己前程,连我和你的情分都不顾了吗?” 曹猎惨然一笑:“姑母,侄儿来,就是因为这情分,侄儿没办法去见宁王,见了也没有用,军务上的事,宁王不做主,大将军唐匹敌才做主。” 武王妃皱眉。 曹猎道:“但武王是我姑父,我求宁王无用,就只好来这里见姑母,不管怎么打这一仗,我都会冲锋在前。” 武王妃脸色已经白的吓人:“好好好,果然不愧是曹家的孩子,这一招以退为进你用的极好,你心里最清楚,我绝对不可能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去战场上拼命,所以你跑来我面前故作姿态......” “姑母。” 曹猎跪在那说道:“侄儿能做什么?侄儿若留在豫州对姑母的来信置之不理,是不孝......侄儿跑去求宁王,是不忠,既然里外是不忠不孝,我还不如随姑母去直接去救人,宁王那边,好歹也会还把我当一条汉子看待。” 武王妃张了张嘴,更恶毒的话没有说出口。 片刻后,武王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太聪明。” 她看着曹猎的眼睛说道:“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对你父亲说过,我说,猎儿的聪慧,少年时已远胜大人......” 武王妃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是一声长叹。 “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把你的这种聪明,用到我身上。” 曹猎不再辩解,也不再说话,只是跪在那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武王妃道:“曹家就你一根独苗了,你有把握我真的不能把你怎么样......曹猎啊曹猎,你父亲做事手段就狠,比起你来,他还真的不如,也好......” 武王妃抬起手指了指车外:“你走吧,我已知你心意,你选择也是对的,曹家在以后能不能立足,全在你身,而我从现在开始,不......从我嫁给武王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不是曹家的人了。” 曹猎叩首:“侄儿没有说谎,侄儿也不是过来敷衍姑母,侄儿已经交代过后事了,也给宁王送去一封信,姑父若死,侄儿也必会陪葬,忠与孝......总得坚持一样。” 他起身:“侄儿去先锋军中了。” “你给我站住!” 武王妃怒斥一声。 曹猎却没有听她的,也没有回头,下了马车后就朝着前军那边过去了。 “猎儿!” 武王妃又喊了一声,嗓子都有些沙哑。 曹猎还是没有回头,上马,要过来他的佩刀,催马向前。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这世间之情啊 “缚神卫何在!” “在!” 随着武王妃一声呼喊,缚神卫向前出列。 “把曹猎拿下,绑了之后安排人送回豫州。” 武王妃转身上了马车,然后又多说了一句:“告诉他,自此之后我与他便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做好他的曹家家主,我做好我的武王妃。” 她一摆手,昭峦把车门关好。 武王妃坐在马车里,脸色很难看。 昭峦见武王妃眼角有泪痕,取了手帕递给她,轻声劝慰道:“小侯爷也实属无奈。” 武王妃叹道:“他自作聪明。” 昭峦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毕竟那是姑侄之间的事,她再怎样也只是一个下人。 彩南递给武王妃一杯茶:“主母,小侯爷不似是假意,他没有带几个随从来,若真是假意的话,他身边高手会......” 话没有说完,见武王妃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彩南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生意上的事,她们两个作为武王妃培养的帮手,自然可以多多的出出主意。 可是作为下人,她们不能去多掺和家事。 良久之后,武王妃缓缓吐出一口气,捧着手里的热茶自言自语似的说话。 “他小时候若犯了错,最喜欢跑去找我,因为他知道只要在我身边,他父亲也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 武王妃看了看窗子,刚才把窗子关了,彩南连忙把车窗又支起来。 外边的空气透进来,武王妃深呼吸,看起来脸色恢复过来不少。 “他太聪明,聪明到总是能看到人心里去。” 武王妃道:“可是你们知道吗,能看到人心里去的人,就会喜欢去揣测人心,久而久之,落了下乘,入了小道。” 昭峦觉得小侯爷其实这样做无可厚非,但主母如此说,她也不敢辩驳。 但她也看得出来,武王妃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很复杂,不像是只有怨念。 昭峦想着,站在小侯爷的角度来看,他确实很为难。 如今小侯爷已是宁臣,且在宁王手下颇受重用,如果他真的去见宁王求情,宁王非但不会给他这个面子,曹家在豫州的产业也会受到牵连。 如今小侯爷用曹家整个产业再加上他的效忠,才换来他父亲不死。 若因为此事而牵连,别说救不了他姑父,就算救了姑父却把他自己和他父亲搭进去,这是赢了吗? 不只是昭峦如此想,彩南也这样觉得。 她们两个甚至有些不理解,主母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 “你们不懂。” 武王妃轻声说了这样四个字,便不再说些什么。 她不说话,昭峦和彩南也不敢再说什么,马车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 外边,缚神卫将曹猎团团围住,一拥而上后将曹猎五花大绑。 曹猎这次只带来了两三个随从,缚神卫的把人把曹猎交给那几人,告诉他们把曹猎送回冀州,若不听话,再回来的话,一露面就会乱箭射过去。 回去的路上,那几个随从想给曹猎松绑又不敢,曹猎躺在那,脸上都是凄苦。 他来,其实真的是做了两个准备。 其一,他想劝说武王妃回去,大将军唐匹敌拿下武亲王之决心,无人可以撼动。 以宁军现在兵力之强盛,战将之凶悍,大将军唐匹敌领兵之才能,武王妃能有胜算? 武王妃自负,所学也颇为庞杂,可是术业有专攻,你用你的兴趣去挑战别人的职业,还指望着能轻而易举的赢? 连武亲王都不是唐匹敌对手,武王妃只是一个会迎合自己丈夫的妻子罢了。 可是曹猎也知道武王妃和武王的感情,如果不是感情足够深厚,别说去救丈夫,在大兴城被围困之前,武王妃早就走了。 以武王妃经营的生意之广阔,她在这中原天下之内,倒是可以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藏起来。 只要武亲王还在为大楚征战,武王妃就不会离开。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丈夫,所以她便默默的陪着。 他们的孩子杨振庭已经送走,武王妃便再无牵挂,武王若死,她必会追随。 曹猎想着若能劝劝就劝劝,劝不动的话,就是他这次来这的目的之二了。 他确实没打算离开,如果真要说感情,曹猎可以为了他父亲而活在宁王帐下,也可以为了他姑姑死在宁王面前。 那是从小就最疼爱他的姑姑啊。 “小侯爷。” 一名随从劝道:“回吧,王妃看似无情,其实是......装作无情。” 曹猎在心里苦笑,连你这样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难道我看不出来? 武王妃打了他两个耳光,还那般恶毒的骂他,武王妃难道真不知道自己侄儿是什么性格? 就这样一路往回走,才走了几日,就碰到了从豫州追过来的队伍。 手下人迎着曹猎,全都松了口气。 有人把武王妃派人送到豫州的信递给曹猎:“侯爷,武王妃的信。” 曹猎猜到了武王妃会给他送信,他没有等,而是直接去半路拦武王妃,所以信一直都没有看过。 此时把这封信接过来,曹猎心中五味杂陈。 想着看与不看都没有什么意义了,索性就把书信放在一边。 躺在那想睡一会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来重重的呼吸,却依然无法让心情平静。 他侧头看了看放在一边的信,沉默片刻后,他把书信拿起来打开。 【猎儿,我将要去芒砀山救你姑父,我深知此行凶多吉少,所以有两件事要托付给你。】 【其一,姑姑知你聪慧,必能猜到我将亲自去芒砀山之事,所以你务必不要离开豫州。】 【宁王待你厚重亲仁,你身为曹家之主,若离开豫州便会引宁王疑虑,你当以忠诚宁王为决意,不可有变。】 【你姑父曾经说过,若这江山早晚易主,得天下者,十之七八会是宁王李叱。】 【你不要冲动误事,凡行事之前,多为你父亲考虑,多为曹家考虑,多为你自己考虑。】 【第二件事,你兄长振庭隐居之处我留在信末,若将来宁王登基称帝,你再出面为振庭求情,让他可重回繁华,不至于老死于疲敝隐晦之地。】 【振庭宅心仁厚,将来就不要做官了,便是宁王有意,你也当阻止,让他做些生意,你多多照看。】 【他虽是你兄长,论武艺不及你,论心智不及你,论阅历不及你,人情世故亦不及你,所以还需你多帮他。】 【你姑父忠心为楚,他的结局他自己早已看到,我也早已看到,所以再叮嘱你一次,无论如何,你不可去见宁王,若你姑父与我死于疆场,宁王自会厚葬。】 【猎儿,姑母待你与待振庭一般无二,我希望振庭好生活着,对你也是如此希望,切记切记。】 看完这封信,曹猎的手都在发抖。 与此同时,楚军。 马车里,睡了一会儿的武王妃睁开眼睛,看了看那两个亲信也都靠着车厢睡着了。 她轻轻的坐直了身子,视线再次落在面前的地图上。 我知道别人都在说我不行,绝非唐匹敌对手,我也知道自己确实不是唐匹敌对手,连武王这次都中了唐匹敌的计策。 可那是我的男人,我就一定要去救。 我们这大半生聚少离多,情分从未淡薄,若能同死,以后也算是可以朝朝暮暮了。 他总说忙完了之后就会陪我,可是忙起来,哪有结束的那天。 别人都说他只忠诚于大楚,唯有我知道,他亦忠诚于妻子。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夫妻可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便是富贵时候,也各有私心。 好在,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 想到此处,武王妃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地图,拿起炭笔,再次陷入沉思。 大兴城,世元宫。 小太监袁英是甄小刀的徒弟,人机灵,也懂事,最近一直都是他伺候在皇帝身边。 皇帝一直都没有提拔他为内侍总管,因为在皇帝心里,甄小刀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 袁英清楚这一点,他也无欲无求,他只想替师父好好的照顾着陛下。 他看了一眼坐在那和将军蒋启海在商量军务事的陛下,心里有些难过。 皇帝的伤其实还没有好利索,总是咳嗽,太医配制了许多药,吃而无用。 “陛下不用太过担心,武王妃有大才,窦勇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这次营救,大概不会出什么意外。” 蒋启海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概也只是想劝劝皇帝,让他别那么担心。 “意外?” 皇帝看了蒋启海一眼,苦笑。 “哪有什么意外不意外的,只是朕......太了解叔父和叔母之间的感情了,如果朕不许她去,她也会自己去。” 蒋启海怔住。 皇帝端起茶杯,到了嘴边却没有喝,而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听闻民间有句话,说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蒋启海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皇帝继续说道:“叔父这次凶多吉少,你知,朕知,叔母会不知?所以叔母才会去......朕没有见过各自飞,朕却见过比翼飞。”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站在那沉默了好久好久,他不说话,蒋启海和袁英也都不敢说话。 东书房里安静的有些可怕,皇帝一直站在那,如发呆一样。 可是袁英却看到,皇帝的手里应该是攥着什么东西,手指一直都在轻轻摩挲。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回到座位那边,看向蒋启海道:“继续说,朕想知道,如果所有事叔母都作对了,所有应对都毫无瑕疵,这次有几分胜算,蒋将军你不用只说好话,就如实分析。” 蒋启海沉默了片刻,俯身回答:“三分。” 他当然知道胜算没多少,但他还是力劝陛下答应武王妃的请求。 是因为大楚到了现在,陛下撑到现在,最不能丢的就是民心了。 如果皇帝不派兵去救援武王,大兴城里的百姓就会说皇帝无情无义。 只剩下大兴城了啊...... “三分么?” 皇帝摩挲着手里的东西,怔怔出神。 袁英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根玉簪,那是皇后娘娘的玉簪。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带少了 武王妃把所有她能想到的情况全都想到了,但她还是没有几分把握。 在生意上来说,她向来自负,可是这战场上的事,她不敢自大。 武王曾经说过,生意场上的事其实也可以视为战争,只是没有那么残忍。 如果你用做生意的头脑去想战争,多半都会输的体无完肤,哪怕你觉得你做生意已经足够心狠手辣。 她只是想争取那个万一。 万一能把丈夫救回来呢? 武王妃努力的回忆着丈夫教他的关于行军布阵的一切,确保不会因为她的失误而导致大军尚未开战就陷入绝境。 这支援兵按照计划,大队人马到了潘兴河中游最好渡河之处,也就是唐匹敌率军渡河的那一段。 但楚军并不是想要在此渡河,大队人马还没有到达之前,武王妃已经派人往上游探查。 可是派出去的斥候,十有七八都没能回来。 “大将军。” 一名斥候俯身道:“探查到上游有一座石桥,和当地百姓打听,武王当初就由那座石桥突围失败,被宁军挡回去的。” 武王妃嗯了一声,看起来脸色依然平静,可是内心又如何能平静的下来。 到了这里,丈夫经历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她仿佛在河边看到了丈夫的身影,在没有见过的那石桥上却也看到了丈夫的身影。 “派人给宁王送信,我想见见他。” 武王妃吩咐完之后就转身出了大帐:“缚神卫跟我,我要去亲眼看看地形。” 武王妃出门之后就上了战马,带上数百名缚神卫往上游那边过去。 她很少骑马,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没多少人能接触到战马这种东西,骑马会觉得新鲜有趣。 可对于武王妃这样的身份地位来说,赶路能不骑马就不骑马,因为骑马确实是很不舒服的事。 事实上,如果让一个人偶尔骑马确实会新鲜有趣,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那种痛苦,只是想想也能想出来个大概。 首先是磨,长时间骑马赶路,把屁股磨破皮是常事,不足为奇。 而且磨掉皮的那种疼和划个口子的那种疼还不一样,尤其是你磨破了皮还得继续磨。 若是某处不可明言的地方磨破了皮,比屁股磨破了皮要痛苦无数倍。 沿着潘兴河南岸,武王妃带着缚神卫一路走一路看,她必须亲眼看清楚这里的一切。 任何可以利用的地方,都可能会扭转战局的细节。 大概走了能有一个时辰,武王妃越看心里越没有底气,之前那种或许可侥幸赢上一场的心思,也已荡然无存。 这潘兴河确实水位不高,蹚水过去不成问题,可正因为如此,宁军压在岸边对渡河的楚军展开屠杀,那场面还没有发生,武王妃的脑海里已经出现。 没有人可以在水里走动和在平地上一样快,所以艰难蹚水渡河的楚军士兵,就是宁军的靶子。 越往上游走,河道越是狭窄,水流越是湍急。 再往上游走就可能出危险,毕竟派出去那么多斥候,回来的却没几个。 查看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武王妃决定回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看到潘兴河里有一艘小船,船上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坐在那垂钓。 武王妃觉得怪异,大战在即,哪有寻常百姓这么大胆子。 所以武王妃勒住战马停下,数百名缚神卫也跟着停了下来。 看了片刻后,武王妃朝着河道里那人喊了一声:“鱼好钓吗?” 那男人抬起头往她这边看了看,然后点头:“好钓,不用挂饵,不请自来。” 武王妃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她确定这个人是宁军的人。 “你是故意在这等我的?” 武王妃问。 那男人坐在船上,又点了点头:“等王妃经过,然后劝劝你。” 武王妃又问:“劝我何为?” 那人回答:“王妃自己求死,何必带上数十万无辜将士。” 武王妃道:“或许也能带走你们几十万将士的命。” 那人像是叹了口气,离着远,所以看不清楚。 那人小船停下来的位置很巧妙,恰好在箭矢射程之外,所以安然自得。 “王妃应该知道,战争并非儿戏。” 他看向武王妃喊道:“若王妃愿意的话,这一仗不用打,我把你接到芒砀山上去,交给武王,你们夫妻团圆,放那几十万将士一条生路吧。” 武王妃皱眉,回身吩咐:“放箭!” 缚神卫将硬弓摘下来瞄准那小船上的人,那船上的人伸手也抓起来一张弓,明明拿弓比那些缚神卫要晚,可是发箭却更快。 完全没有瞄准,一箭飞来。 那支箭朝着这边过来的时候,缚神卫射出去的箭也朝着小船过去。 看起来,像是一颗孤独的流星,穿过了迎面而来的流星雨。 可是这个距离,那密密麻麻的流星雨没有到地方就失去了离去纷纷坠落河中。 而那支孤独的箭却很快就到了,两名缚神卫立刻出手,分别把胳膊伸出来挡在武王妃面前。 他们的胳膊上绑着骑兵盾,圆形,勉强能护住头脸的大小。 那箭射在骑兵盾上竟是直接贯穿,又穿透了那缚神卫的胳膊,再打在第二个人的骑兵盾上才停下来。 武王妃脸色大变。 小船上的人把弓放在一边,抓了船桨,一边划船一边说道:“我敬重王妃对武王的感情,所以才会来等等你,只想让你明白,葬送数十万人的性命,实乃不智之举,你回去后仔细想想,何必要如此大造杀孽?” 武王妃喊道:“战场上见。” 她见男人已经划着小船走远,心想着那应该就是宁军的大将军唐匹敌了吧。 传闻之中,此人非但智谋无双,武力更是未曾见过对手。 从刚才那人发箭就能看出来,其臂力之强,远超武王妃手下这些护卫。 因为遇到了这个人,所以武王妃心情有些抑郁,脸色也不大好看。 回到大营之后不久,手下人过来说,刚刚去给河北岸的宁军送信,人已经回来了。 宁王李叱,愿意与武王妃见一见,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上午,约定的地方,就在上游那座石桥。 第二天一早,武王妃就做出安排,她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宁军会趁机进攻,所以布置了队伍沿河据守。 带上缚神卫和大队骑兵,武王妃真的去了那座石桥。 等她到了的时候发现宁王已经到了,而且就在石桥正中等着。 看起来宁王只带了两个随从,一个和他相对而坐,两人在石桥上下棋,还有一个就站在李叱身边看着。 那三人时不时的还说些什么,所以也会时不时的笑出声。 武王妃深吸一口气,宁王可以只带两名随从,但她不敢。 带着护卫走上石桥,武王妃朝着李叱微微俯身行礼:“见过宁王。” 她见坐在右侧的那人身穿蟒袍,所以才知此人是宁王李叱。 李叱起身,回礼道:“见过武王妃。” 简单寒暄了几句,李叱就给武王妃介绍,他指了指和他下棋的:“这是我宁军大将军唐匹敌。” 武王妃再次见礼,唐匹敌抱拳回礼。 她特意多看了唐匹敌两眼,昨日在河道上唐匹敌的那一箭,着实是吓了她一跳。 回去之后她还想着,这唐匹敌确实战力非凡,只是这般做法,却显得有些不大气。 李叱又指了指身后站着的那名护卫:“这是我宁军将军,柳戈。” 武王妃点了点头,却见那柳戈笑了笑道:“昨日我与王妃见过。” 听到这句话,武王妃脸色一变。 她看向那人,仔仔细细的看,下意识的问道:“昨日在河道中乘小舟之人是你?” 柳戈点头:“是我。” 武王妃有些难以置信,若说那般武力是唐匹敌也就罢了,居然是一个她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人。 李叱笑道:“柳将军曾为羽亲王门下,他昨日来找我,说他曾在冀州见过武亲王,武亲王待他也客气,所以他想劝劝王妃回去,我便准了。” “只是昨日他回去之后说朝着王妃放箭,惹我不悦,见面就是见面,相劝就是相劝,放箭这种事不合规矩,于是我已教训过他,今日带他来,是想让他当面给王妃致歉。” 李叱说完,武王妃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因为是她先下令放箭的。 那柳戈确实回了一箭,可人家的箭只是后发先至罢了。 柳戈走到武王妃面前,抱拳道:“冒犯了武王妃,还请王妃不要计较,昨日我家主公已经教训过我,我家大将军也教训过我了。” 武王妃听到这句话,又下意识的看向唐匹敌,她没有想到唐匹敌也会教训柳戈几句,这种事毕竟只是走走过场,有李叱一人教训几句也就罢了,何必连大将军也要说几句? 见武王妃如此表情,柳戈笑了笑道:“王妃大概不知道,我主教训我的是,我放了那一箭,不礼貌,没规矩,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如此做法,显得我宁军的人不大气。” 他说到这看向武王妃的眼睛,稍稍停顿片刻后说道:“大将军教训我的和主公教训的不一样,大将军说......放箭不对,可既然放箭了,为何不瞄准了放?” 武王妃心里一紧。 她再次看向唐匹敌,这英俊的年轻人却没有丝毫变化,依然脸色平静的站在那。 武王妃问唐匹敌:“大将军,难道也想着今日这会面,要不要趁机将我南下?” 唐匹敌看了她一眼:“你为何用个也字?” 武王妃怔了怔。 唐匹敌扫了武王妃身后那些护卫一眼,依然那副看什么都不会引起他有多大反应的样子。 跟着武王妃上桥来的,不只是数百名缚神卫,还有不少江湖高手。 扫了一眼后,唐匹敌淡淡的说道:“若王妃想动手,这些人不够,带少了。” 武王妃声音略显发寒的回答:“我没有想过你说的那些事,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 唐匹敌道还是那个样子:“若王妃想自保,这些人不够,带少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我觉得吧 武王妃看着面前这个样貌清俊,眉宇之间还有淡淡书卷气,可是眼神流转便是人间杀器的大将军,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她不是怕,她这半生以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哪里会因为见到什么人就吓得阵脚自乱? 她只是找不到能压过唐匹敌气势的方法。 这是一次会面,也是一次谈判,气势这种东西如果从一开始就输了,那么还谈个什么? “宁王殿下。” 武王妃最终把视线从唐匹敌脸上挪开,想着他不过是个大将军,谈事情为何不和宁王谈? 如此挪开,倒不如说是避开,暂时找不到压制唐匹敌的方法,那就去找李叱试试。 于是,唐匹敌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女人啊,她怎么会以为宁王更好应付一些? 是因为宁王长的就像是那种好对付的人吗? 那应该让余九龄来才对,那个长的看起来更好对付。 武王妃对李叱说道:“先感谢宁王殿下愿意与我会面,我本来想着,宁王大概不会见我,毕竟如今宁王占了上风......” 李叱笑道:“王妃如果是有什么条件,可直接说就是了,我们绕开那些客套话,说正事吧。” 武王妃嗯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宁王之敌,非武王一人,也非朝廷一家,若宁王这次可以高抬贵手放武王大军回去,以后不管宁王与谁对敌,武王必会站在宁王这边。” 李叱:“打楚皇帝呢?” 武王妃楞了一下。 李叱道:“这个条件,王妃能说得通自己吗?” 武王妃沉默片刻,继续说道:“那......我再退一步,左武卫大军可以留下,武王一人离开芒砀山。” 李叱道:“这个条件稍稍好一些,但如果王妃对调一下,更有说服力,我把武王留下,把左武卫让你带回去。” 武王妃皱眉道:“宁王,真的要是打起来,以武王领兵之能,以左武卫善战之力,再加上我带来的援兵,宁王就不怕你的队伍也会损失惨重?” 李叱道:“我只管专注的打你就好了,武亲王想出芒砀山就能那么容易出?” 武王妃再次沉默。 又片刻后,武王妃说道:“我这些年在中原经营生意,累积千万巨富,我也愿意都献于宁王。” 李叱叹了口气,没回答,但是这反应已是回答。 千万巨富,比得过天下吗?得这天下,想拥有多少千万巨富不能拥有? 李叱略微沉吟后说道:“不如我说一个条件,王妃且斟酌一下是否可行。” 武王妃道:“宁王请说。” 李叱道:“王妃带来的队伍,再加上武王的左武卫,所有人马全都归于我宁军,我会安排武王和王妃在某处隐居,就别回大兴城去了。” 听到这番话,武王妃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连续开出三个条件,李叱都不答应,甚至毫不动心,其实那三个条件,连她自己都知道没什么诱惑力。 而李叱只开出了一个条件,武王妃就心动了,而且还不是只有一点点心动。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在乎什么楚国江山,她只在乎她的丈夫。 甚至可以说,她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这个已经腐朽到散发着臭味的大楚朝廷。 那是她丈夫在乎的,所以她也看起来在乎。 良久之后,武王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她对李叱说道:“若只是我,便答应了宁王的条件,可我猜测,武王应该不会答应,左武卫犹如武王性命一样。” 李叱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武王妃肯定还有话要说。 “宁王可否允许我派人去芒砀山中,把宁王的意思详细告知武王,若他应允,我便立刻下令大军向宁王投降。” 李叱点了点头:“好。” 武王妃朝着李叱微微俯身:“多谢宁王成全,我回去之后就安排得力人手进山。” 李叱嗯了一声:“回吧。” 就这样,武王妃带着队伍有回了楚军大营。 石桥上,李叱和唐匹敌他们却没有马上离开,这地方景色秀美,石桥流水,水中还有肥鱼,索性就在这消遣片刻。 李叱招呼亲兵去找来鱼竿,他和唐匹敌就站在石桥一侧垂钓。 “你给她开出如此条件,她大概是真的动心了。” 唐匹敌看着水中的鱼漂,说完这句话后又笑了笑:“可惜,她会浪费你的好意。” 李叱道:“她说的没错,我开出再好的条件,武亲王也不会投降,他宁可死......” 李叱道:“她故意说要安排人去芒砀山,一是想看看芒砀山中情况,二是和武亲王商量一下对策,三是约定好突围时间里应外合。” 李叱指了指唐匹敌的鱼竿:“上鱼了。” 唐匹敌一抬手,那鱼钩上挂着一尾还在胡乱摆动的大鱼,看着可真是肥美,至少也有四五斤重。 两个人看着那条鱼,忽然就都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楚军大营。 武王妃回来之后就召集众将议事,这二十万大军中,光是三品将军就有二十几个,四品以上的将军数十人。 按照楚军的军制,一万人左右为一军,能独领一军的将军都是正四品。 但是大楚崩坏之后,官职军职都乱了套,皇帝为了笼络人心,光是异姓王就封了几十个,侯爵无数。 曾经的大楚,三品就是武将的天花板,可现在,这些领军的将军都是正三品。 “我已见过宁王李叱。” 武王妃看向手下这些将军们说道:“我和他谈了条件,假意应允他派人去芒砀山中劝降武王,只要咱们的人能进去再出来,就可和武王约定好突围的时间。” 将军窦勇说道:“如此最好,到时候我们往内攻,武王向外突,内外夹击之下,宁军的防线必能攻破。” 武王妃道:“所以我召集各位前来,是要你们回去之后做好准备,因为武王的消息回来后,我们随时都可能与宁军决战。” “是!” 所有人都应了一声。 可是这支混编起来的队伍,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宁军去拼个死活。 十万梁州军,五万楚军,五万越州军,真铁了心想救武亲王的,可能连一半都没有。 不是他们不敬重武亲王,而是他们觉得不值得,敬重不敬重,和他们拼命不拼命,关系不大。 “昭峦,彩南。” 武王妃看向自己身边最信任的那两个女子。 “若是派武将进山,宁军可能会有所怀疑,所以我想让你们两个进芒砀山见武王。” 昭峦和彩南立刻就俯身道:“我们愿往。” 派去的是两个看着娇滴滴柔弱弱的女子,宁军的人应该也会略有放松。 “你们两个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渡河过去,过潘兴河后还要走百余里才到芒砀山,所以要抓紧赶路。” “是!” 那两个女子又应了一声。 第二天天还没亮,昭峦和彩南两个人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武王妃在大营门口等着,见她们两个过来,回身吩咐手下把东西递给她。 这是她昨夜里几乎一夜没睡,亲手为武王做的食物,其中有武王最爱吃的油酥千层饼,还有金州那边独有的火腿。 “把这个给武王带上。” “是。” 彩南把东西接过来,绑在了自己的背后。 武王妃交代道:“你们千万不要有任何其他举动,到了河边,会有宁军的船把你们接过去,也会有宁军的人一路护送,连话都不要多说,虽然宁王历来守信,他不会做出欺人之事,可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 昭峦道:“主母放心,我们必会把武王的消息带回来。” 武王妃亲自送她们两个到潘兴河边,宁军的小船果然已经在等着了。 武王妃看着那两人上船,看着那两人越去越远,心里格外忐忑。 她这半生以来,除了在武王面前之外,其他时候不管面对谁都始终强势,性格也冷硬。 可此时看着那两个女子的背影,心里满是愧疚和担忧。 “你们好。” 船上那个迎接昭峦和彩南的男人笑着打了个招呼,他笑,大概是想让这两个女人不要太紧张,出于好意。 可是他这一笑,昭峦和彩南就不得不更紧张起来。 毕竟余九龄朝着女孩子笑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那么正经。 这不是余九龄的错,只是他相貌的错。 “别紧张,我叫余九龄,宁王亲兵营将军。” 余九龄道:“我还以为会接到个男人呢,特意准备了些吃的。” 他指了指那食盒:“进了我们宁军的地盘,管饭。” 昭峦和彩南对视了一眼,武王妃交代过,尽量不要和宁军的人多说话,所以她俩谁都没有开口。 余九龄觉得女人真的是麻烦,最起码大部分女人都是麻烦的,总是看他像是坏人一样。 他心说你们爱吃不吃,我自己吃。 他把食盒打开,第一层是还热乎着的馒头,下边两层,一层里是切好了的熟肉,一层是爽口的腌萝卜条。 他把馒头掰开夹了不少肉,咬一口,喷香..... 大口大口的吃着,然后再拿萝卜条配着吃,在嘴里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这倒是真的把昭峦和彩南看的有些饿了...... 昭峦忽然问了一句:“将军刚才说,以为来的会是男人,所以准备了饭食,难道女人就不管饭吃?” 余九龄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当然管饭啊,只是就不会带这么粗糙的东西了,总得精致些才行,尤其是你们两个这样娇柔漂亮的女孩子,吃这个不好。” 彩南听到这句话,又仔细看了看余九龄,心说这个男人虽然丑了些,可是还挺温柔。 她指了指那馒头:“可以给我一个吗?” 余九龄把食盒都递过去了:“都给你们。” 彩南立刻说道:“将军真是个好人,又温柔,又大气。” 余九龄哈哈大笑,嘴里还吃着东西呢,笑的险些喷出来。 那两个女人对视一眼。 俩人的眼睛里意思都差不多,这个有些小丑的男人,心眼不多啊。 而此时傻笑着的余九龄,不经意的看着那俩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想着......这两个觉得我有些小丑的女人,还会觉得我心眼不多啊。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有个大胆的想法 余九龄这个人,总是会被人误会,尤其是女孩子看他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觉得他有些许的猥琐。 这就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就好像余九龄见到漂亮女孩子就走不动路似的。 是的,这是个误会,因为这就不是错觉。 昭峦和彩南她们两个又是一直做生意的人,觉得自己看人会看得准。 尤其是余九龄和她们说话的时候还摆出一副很贴心的样子,更让她们两个觉得这家伙可能真的是对女人没什么抵抗力。 但是,她们两个能为武王妃照看生意那么久,当然也不是如此肤浅之人。 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宁王帐下人才济济,安排一个奇怪的人来接待她们,必有缘由。 余九龄道:“你们对宁军可能不大了解。”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按照我们这边的规矩,接待不同的客人,要有不同的方式。” “如果是接待男人,尤其是军人,那就简单直接,宁军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但如果是女人就要照顾好,一般都会有四样精致点心和四样干鲜果品为前菜,主菜一般是四个,还有汤。” 他看向那两个女人:“要不要我把菜名给你们报一下?” 这种话,昭峦和彩南一个字都不信。 直到,她们过了河后经过了宁军的辎重营。 是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宁军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让她们从辎重营穿过去了。 所以她们看到了宁军成群的牛羊成群的猪,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物资。 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再回想一下楚军辎重营里那些东西,真的是天壤之别。 “我们宁军的士兵,每个人每个月的军饷是五两银子,大概相当于你们楚军那边的团率军饷了吧?”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而且是按月足额发放,绝对不会拖欠一日。” 彩南忍不住问了一句:“刚刚路上,你带着的那些食物,是宁军士兵的普通餐饭?” 余九龄道:“让你见笑了,稍显简单寒酸了些,我就是出门的时候顺便从火头军那边带的,是我们今天的早饭,毕竟是战时,所以简单些也可以体谅。” 彩南又问:“顿顿有肉吃?” 余九龄道:“不然我们养那么多猪羊做什么?” 彩南看向昭峦,昭峦轻轻叹了口气。 余九龄道:“其实非但顿顿必须有肉,而且还要换着花样的做,这是宁王的要求。” 昭峦道:“宁王果然财大气粗。” 余九龄道:“那得多谢你们。” 彩南问:“为何要多谢我们?” 余九龄道:“宁王财大气粗,这财大气粗就是从敌人手里抢来的,每一个敌人都为我们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现在你们也是敌人,所以主公交代我接待你们的时候要客气些,和善些,毕竟你们不久之后,就是我们的下一个金主。” 彩南狠狠瞪了余九龄一眼。 余九龄像是不识趣一样,继续说道:“不过我家主公也说了,你们其实没什么油水。” 彩南又狠狠的瞪了余九龄一眼。 余九龄还是视而不见,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说能看上你们什么?士兵的皮甲?你们穿的那玩意要是发给我们的士兵,我们的士兵都得骂街,根本不行,又薄又不结实,关键还丑。” “真要是按照你们楚军的着装来发,我们的士兵都会怀疑,我们家主公是不是落魄了。” 彩南:“将军你可以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余九龄道:“唔......对不住对不住,忘了照顾你们情绪了,一说起来我们这边的装备配置什么的,我就得意忘形,老毛病了。” 昭峦给了彩南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多说话了。 武王妃交代过,她们的任务就是进芒砀山见武亲王,不要多生事端。 余九龄不识趣啊。 他指了指正在搬运物资的那些士兵:“这是换新装,我们的队伍每年都要发两次新装,不管是在任何地方征战,都会按时送到。” 彩南停住脚步,看向余九龄道:“能不能不要再说话了。” 余九龄:“好的啊......那你们介绍一下你们那边的情况吧。” 彩南:“......” 昭峦看向余九龄道:“将军还请快些,我们天黑之前就要赶到芒砀山,百余里路程,我们不想耽搁太久。” 余九龄:“放心,我已经安排了车马,对姑娘一定要照顾好些,我交代了,马车里还得有软垫,还得是粉红的。” 昭峦:“马车太慢了些,我们可以骑马。” 余九龄道:“你们还会骑马?” 彩南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压不住怒气了。 余九龄:“你们好厉害啊,宁王治下的百姓,应该都不会骑马,你们那边连女孩子都会骑马,是因为危险吗?如果有人来打,骑马跑的快,是这样吗?” 彩南脸色已经难看起来,想说话,昭峦拉了她一下,两个人加快脚步往前走。 余九龄:“那你们那边马够用吗?一会儿你们会看到我们的骑兵营,我们的马都是草原上的,可好了,你们没去过草原吧?” 那两人哪里还会搭理他,只是快步往前走。 余九龄见她们不说话,总算是知道识趣了,他也不再说话,默默的跟在那俩人后边。 走了一段路之后,彩南忍不住回头:“将军不是说安排了车马吗?车呢,马呢?” 余九龄:“走错了啊,在另外一边。” 彩南:“你是不是故意的!” 余九龄:“刚才我想说来着,你们又说不让我说话了,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我以为你们着急去别的地方,就没问。” 昭峦深呼吸,然后努力挤出来几分笑意:“那就请将军带我们过去。” 余九龄:“不用,我派人把马送过来就行。” 他问:“两位对马有什么要求吗?是要公马还是母马?” 彩南:“你们骑兵营里还有母马?” 余九龄:“没有啊,但是这也不好说,你们知道战马都是要......要那个的,就是阉了,阉了的公马还是公马吗?” 彩南:“......” 余九龄继续问:“你们对马的颜色有什么要求吗,是要黑的白的青的红的还是粉红色的?” 昭峦:“都可以。” 余九龄:“都可以?那牛可以吗?” 昭峦怒了:“余将军,如果你是故意消遣我们的,可以停止了,我们只是奉王妃之命进山求见武王,商量一下可否接受宁王提出的条件,你这样做,也是在耽误宁王的时间!” 余九龄:“我......只是想和你们多说说话,你们这般漂亮......” 昭峦:“公马,红色的,谢谢。” 余九龄:“那是深红浅红枣红还是血红?” 不等那两个人说话,余九龄笑了笑道:“我开玩笑的,我这就去把马牵过来。” 余九龄转身离开,昭峦和彩南同时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个人有病。” “他故意的。” “可他故意激怒我们是为什么?毫无道理。” “我暂时也没有想到他为什么这样做,但他绝对不是没有目的,一会儿我们小心些,不要再和他多嘴。” “嗯,我知道了。” 两个人简短交流了几句,怕被人听到也不再多说什么,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回来。 刚要忍不住去找,就看到余九龄一脸歉意的走了回来:“都怪我都怪我,刚才去牵马,才知道就不久之前,骑兵营出去训练了,一匹战马都没有留下,只剩下拉车的驽马,要不然先坐车?到了前边还有我们的营地,再换马可以吗?” 昭峦心急,不想和余九龄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请将军快些安排。” 余九龄笑呵呵的说道:“好嘞。” 这次倒是很快,一辆马车到了众人面前,昭峦和彩南上车,余九龄也想上去,被那俩人拒绝。 余九龄道:“那我就坐前边了。” 马车里,昭峦压低声音对彩南说道:“他故意如此,多半是这马车里有什么不对劲,决不可让马车进山,到时候我们徒步上去。” 彩南点了点头。 她们此时大概猜测,余九龄故意如此是想在马车下边暗藏什么人,悄悄潜入楚军大营。 虽然觉得可能,又觉得不大对劲,但是也想不到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震了一下,紧跟着就往一边歪斜,把车里的两个女人吓了一跳。 她俩连忙下车,却见车轴断了。 “没事没事,我马上安排人再去找车来。” 余九龄歉然的说了一句,然后就转身跑了出去。 不远处,林子里,夏侯琢笑着问李叱道:“九妹争取了这么多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 李叱点了点头:“应该差不多了。” 他看向身边的长眉道人:“师父你说呢?” 长眉道人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点头:“差不多了。” 三个人转身离开了树林。 不久之后,宁军大营,中军大帐中。 刘英媛和苑佳蓓两个人坐下来,看起来都有些紧张。 李叱笑了笑道:“相信我,相信我师父,我们两个当初在江湖上骗......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时候,这易容之术就已大成。” 他看向长眉道人:“你一个,我一个,尽量快些,毕竟九妹那边拖的辛苦。”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咱们这边快些,那另外一边呢?” 李叱看向夏侯琢:“你现在就去跑一趟盯着,那边一样的重要。” 夏侯琢点了点头:“那边问题不大,拖着就好,可你们两个这易容术,万一不成,两位姑娘就有危险。” 李叱道:“武亲王一年到头,连武王妃都见不到几次,武王妃手下这两个女人虽然重要,可武王绝对不熟悉,只是看着眼熟而已。” 刘英媛道:“我们不怕,来吧。” 苑佳蓓也点了点头:“来吧。” 夏侯琢道:“那我就去另外一边看看。” 此时另外一边,余九龄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一脸的歉疚,他对昭峦和彩南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两位姑娘再稍稍等上片刻,我已经派人去追骑兵营的人了,咱们争取快些到地方,所以这次骑马。” 昭峦和彩南再一次对视,然后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余将军,她们是真的讨厌之极了。 余九龄则一脸的无奈,他想着,为什么每次付出这么多的都是我呢。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搞事情我们是专业 昭峦和彩南怒视着余九龄,如果这不是在宁军的地盘上,她俩可能已经在想怎么把余九龄大卸八块了。 如果是在她们的地盘上,余九龄已经是八块了。 先是说去找马,马没有,找来一辆外表看起来还不错,但破到才走了没多远就断轴的马车。 然后又说已经派人找马,结果已经去了半个多时辰,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余将军。” 昭峦按捺着心里的怒意,尽力语气平和的说道:“刚才你说过,宁军大营里有骑兵数万,战马十万匹,为什么到现在却连一匹马都找不来?” 余九龄道:“我也很生气。” 昭峦:“你也......” 余九龄道:“这就是我不喜的地方,办事太拖沓了,我给你解释一下......” 他看向昭峦说道:“我虽然是代表宁王迎接你们,可我要用马,也要先告诉骑兵营军需处的人一声,他们再层层上报审批,然后再层层往下批复,我给你讲一件事,你可能都不信。” “去年的时候,宁王派我出去给他一位好朋友送些礼物,正好赶上中秋,我就买了些月饼准备带上,然后就去申请战马,等到批复下来我急匆匆赶过去,正好赶上今年端午,在人家里吃了一顿粽子。” 昭峦:“余将军......莫要欺人太甚。” 余九龄讪讪笑了笑:“这不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讲个笑话吗,虽然是夸张,但也算客观的批判了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 正说着,就看到有一支队伍过来,大概有数十人,为首的正是夏侯琢。 余九龄连忙上去打招呼,问夏侯琢要去做什么,夏侯琢说要去芒砀山大营那边看看情况。 余九龄连忙说道:“正好,我们也要去芒砀山,要不然大将军分给我们几匹马吧。” 夏侯琢点了点头:“简单。” 于是他下令自己手下人分给余九龄他们几匹马,这下昭峦和彩南两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心说这宁军中总算是有个正常人。 这口气还没松完,夏侯琢就说道:“打个借条,记得把马还回来。” 余九龄道:“没问题没问题。” 然后问昭峦和彩南:“你们两个带纸笔了没有?” 昭峦和彩南都要气哭了,她们是去见武亲王的,过来的时候连包裹都被宁军仔细检查过,连个纸片都不让带,怎么可能会有笔墨纸砚。 “不妨事不妨事。” 余九龄道:“我去借,很快。” 彩南怒道:“你们都是宁王臣下,难道用马还要打借条?” 夏侯琢认真的说道:“我们都是宁王臣下,但不是一个部门的,当然要打借条,不然以后查账对不上怎么办?” 彩南:“可你们都是一家人!” 夏侯琢道:“一家人不假,可一家人就没有借东西不还的吗?你若可以给他打保票,当担保,那就行。” 彩南:“我又不是宁军的人,我怎么给他担保!” 夏侯琢:“对啊,你不是我们一家人,你想担保也不行。” 余九龄像个和事佬一样,连连道:“不急不急,不要吵架,我去借。” 然后就跑出去了,态度上倒是真的没问题。 等了一会儿后余九龄跑回来,拿着一张写好的借条递给夏侯琢:“大将军,借条写好了。” 夏侯琢看了看后说道:“你这个格式不对啊。” 余九龄:“这......” 夏侯琢道:“来我教你,格式应该是这样的。” 昭峦和彩南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真的快要气炸了,一大早就离开了楚军大营,天没亮就过了河。 按理说就算距离芒砀山有百余里,天黑之前也肯定能赶到,谁想到将近半日过去,还在这没动弹呢。 两个人都知道这是宁军的人在故意拖延,可是在人家地盘上,真的也没什么办法。 闹吧,就怕宁军的人一生气把她们俩遣送回去,如此一来更耽误事。 昭峦压低声音对彩南说道:“就算是拖到天黑,也要连夜赶路,绝对不能再耽搁。” 她们哪里知道,夏侯琢在拖延时间,就是想让她们晚上才见到人。 夏侯琢耐心的教余九龄格式应该是怎么样写的,然后对余九龄说道:“你再去写一份吧。” 余九龄连忙跑了出去。 这次回来的也还行,不算慢,拿着一份新写好的借条递给夏侯琢:“大将军看看,这次格式对不对?” 夏侯琢看完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咯,这么写就对了。” 余九龄:“那请大将军分给我们战马吧。” 夏侯琢又摇头:“格式是对了,可你没盖章啊,得盖章,没有章就没有效用,你要是不还我马的话,就算是以后我们在宁王面前打官司,这借条都没用。” 余九龄一排脑门:“看我这脑子,我给忘了。” 彩南实在是受不了了,看向夏侯琢怒道:“大将军,难为我们,也要有个限度。” 夏侯琢也怒道:“这怎么是难为你们呢?这分明是你们在难为我!我身为宁军大将军,这不合规矩的事就不能办,若我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还怎么维持军纪,还怎么秉公处事?” 彩南还要说话,昭峦拉了她一下,朝着她摇头。 彩南深呼吸,不停的深呼吸。 夏侯琢道:“你们怎么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难道楚国朝廷办事不是这么办的吗,难道楚国地方官府办事不是这么办的吗?” 余九龄道:“大将军不要生气,我这就去盖章。” 正说着,又看到有几个人过来,余九龄和夏侯琢见那领头的人是归元术,就知道宁王那边事情已经办妥了。 归元术跑过来,一脸的歉然:“抱歉抱歉,我是骑兵营的军需官,让各位久等了,不过此事因为涉及到了外宾,所以我们军需处的人也是特事特办,直接请示了宁王,宁王特批了战马过来。” 彩南抬起手指着余九龄怒喊道:“他不就是宁王特派来的人吗!为什么他要用马还需要宁王特批!” 归元术语气祥和的说道:“姑娘,你听我耐心给你解释......” 昭峦立刻说道:“不用了,请把战马给我们,我们不用你解释什么了。” 归元术:“姑娘勿怪,主要我们不是一个部门的,当然要去请示......” 昭峦:“这位大人,真的不用你解释,我们还要赶路,劳烦你把马给我们。” 归元术:“好好好,来人,把马给她们送过去。” 说完后看向昭峦:“现在我给你们讲解一下,战马的用法与用量,简单的说明一下用马的规则和后续的保养问题。” 噗嗤一声,余九龄是没忍住乐了。 夏侯琢扭头看向别处,憋的嘴角都在一下一下的抽搐,心说归元术啊归元术,果然还是你更狠。 昭峦道:“我们都会骑马,知道怎么用,也知道马饿了要喂,所以大人就无需多言了。” 归元术道:“这样啊,那我也能省点事了,你们那边女孩子都会骑马?是因为你们那边比较危险,不安全,遇到情况骑马跑得快,所以才学骑马的吗?” 昭峦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是,我们那边遍地是土匪,出门不骑马的话,迈步出门人就死了。” 归元术:“竟是如此凶险!” 彩南:“大人把马给我们吧!” 归元术点头:“好的好的,那就不耽误两位姑娘的时间了,你们还要赶路呢。” “对了,两位姑娘还要在这里签字,证明马你们已经领到手里了,这是规矩,我们要凭这份收据回去入账的。” 归元术一脸的真诚,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也没有丝毫无礼之处。 这大楚官场是如何办事的,还有谁比归元术更清楚吗? 昭峦立刻接过来归元术递给她的笔,在那张纸上签了字。 归元术看向夏侯琢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差不多了,夏侯琢微微点头。 然后夏侯琢说道:“我那边还有紧急的事要处理,所以先走一步,你们既然有马了,那就不用我帮忙了。” 归元术和余九龄同时俯身行礼:“恭送大将军,大将军慢走。” 夏侯琢催马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他看向余九龄:“现在倒是有一个快速把马借给你们的办法了。” 余九龄:“大将军请示下。” 夏侯琢道:“现在你们有马了,如果还想用我们的马,那就不是借,而是换,换的话就方便多了,你们换吗?” 归元术道:“换的话也不是很方便,两位得随我回军需处那边,找兽医给你们双方的战马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确保都没有什么问题后才能换,这事要办的谨慎妥当,不能让你们双方任何一方吃亏......” 夏侯琢:“唔,麻烦,那我走了。” 他这一走,昭峦和彩南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心说你他喵的居然也怕麻烦? 归元术见昭峦和彩南要上马,连忙说道:“两位姑娘,稍等片刻,真的是片刻。” 昭峦怒问:“还有什么事?” 归元术打开自己的包包,从里边拿出来几张纸递给昭峦。 “这份,是关于骑马的若干危险知情告知书,还请认真阅读。” “这份,是关于借马若不能如期归还的逾期违约罚款告知书,请认真阅读。” “这份是......” 话还没有说完,彩南一把将那几张纸抓在手里:“拿来吧你!” 两个人连忙上马,再不走的话两个人都真的会被当场被逼疯。 见她们俩上马就往前冲,余九龄也上马跟上,跑了一会儿后喊:“两位姑娘,方向错了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方向错了啊!” 那俩人明显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 ...... ...... 【要不然大家在书评区盖个楼吧,一周年的礼物总得送出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江湖诡计 整个下午,昭峦和彩南两个人都没有打算休息,她们必须尽快赶到芒砀山去见武亲王。 因为武王妃给她们的时间就是要在两天之内打一个来回,速度越快,越可避免节外生枝。 然而被耽搁的半日时间是补不回来了,等她们赶到芒砀山下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好一会儿。 进芒砀山下宁军大营的时候,听到了亥时三更报时,更夫高声喊着走过,这两人都楞了一下。 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山里去。 穿过宁军大营的时候两个人抬起头往芒砀山那边看,只见林子深处有一条火光照亮的地带,那应该就是左武卫的木墙。 只是太晚了,只能看到那边的火把光亮。 “怎么办?” 彩南轻声问了一句,说话的时候还微微有些喘息。 连续赶路百余里,就算是男人体力都会受不了,更何况她们两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女子。 “试试看。” 昭峦回了一声,然后就看向余九龄。 “余将军,我们的要求是今天务必上山,虽然已到三更,可我们还是要上去的。” 余九龄立刻点头:“没问题,我们的人之前已经派人知会过山中楚军,武王有没有等你们我就不知道了,我先派人上去问问。” 昭峦心说这个余将军此时倒是有些靠谱了。 余九龄却话锋一转:“不过,话说清楚,宁王的意思是,两位最好不要进楚军的营寨,我们之前派人去知会过武亲王,若要见你们两个,他会打开寨门,在山路上与你们相见。” “为了表达诚意,我们不会派人跟你们两个上去,也不会靠近,你们说什么,我们绝不偷听,只在山下等待。” 昭峦和彩南对视了一眼,心说我们上山之后,你们又不跟上来,进不进营寨你们还能说了算? 于是昭峦点头道:“我们也会遵守宁王定下的规矩,不会有所逾越。” 余九龄道:“那好,我现在就派人上山去知会一声,若是武亲王没有休息,应该会出来见你们的。” 说完之后余九龄就走了。 昭峦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人看似滑稽没什么心眼,实则是个蔫坏的人,要小心。” 余九龄若是听到了的话,大概会震惊那么一下下,想着这才初次见面,怎么能把我看的如此真切? 彩南道:“这人最坏,拖延时间都是他在胡闹。” 昭峦道:“应该是宁王下的命令,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拖延,但万事皆要小心。” 彩南嗯了一声。 不多时,余九龄归来,告诉她们两个说已经派人上山去了,让她们两个稍稍等待一会儿。 两个人只盼着武王没有休息,不然的话,明天肯定赶不回去了。 大概又等了能有半个时辰,算计着时间已经到了子时正,眼见着从远处有人骑马回来,马上的骑士举着火把,所以离远了看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一团鬼火自己在半空中飘荡似的。 “报!” 那宁军士兵到了近前,朝着余九龄抱拳道:“余将军,武亲王的人回复说,武亲王会出营寨一里远,在山路上等候两位姑娘。” 余九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昭峦和彩南说道:“我会把你们两个护送到山脚下,你们两个自行上去即可,宁王说过,既然是答应了的事就不能反悔,也不能干涉,要坦坦荡荡。” 昭峦心说你们好一个坦坦荡荡,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说坦荡。 可她们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了,应了一声后就往芒砀山那边过去。 黑暗中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若非有前边宁军士兵举着火把照亮,她们甚至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 就这样到了山脚下,余九龄递给那两人火把:“你们只管上去,不用害怕。” 昭峦和彩南对余九龄道了一声谢,两个人拉着手上山去了。 这山中小路确实崎岖难行,脚下踩着的地方磕磕绊绊,好像都是碎石。 两个人来时还想着不能让那马车上山,此时感受起来,别说是马车,就算是马也上不去。 这样走了大概一刻左右,就看到远处有火把光亮,两个人加速向前。 走到近处,看到那里有一群左武卫的楚军士兵站在那戒备,都举着火把。 在那群人正中,武王坐在一块石头上,应该是在低着头沉思什么。 看到火把,有几名左武卫士兵过来,把昭峦和彩南拦下。 “站住!” 一个校尉打扮的人伸手阻止她们继续上前:“你们是何人?” “我们两个是王妃身边的人,武王见到我们就知道我们是谁了。” 昭峦说完之后,那校尉点了点头:“在这等着。” 说完后转身去禀告。 不多时,那校尉又回来了,请她们两个过去说话。 等到了武王近前,两个人同时楞了一下......武王竟然已经憔悴到了如此地步。 铁盔下,露出来的头发花白,火把光亮照耀下脸色还显得有些发黄,唯一还有光彩的就是那双眼睛。 “怎么会是你们两个?” 武亲王起身,脸色有些疑惑。 昭峦和彩南两个人同时跪倒在地:“拜见王爷。” 武亲王道:“起来说话吧......昨日宁军派人来告知,说王妃到了,我心中怕的就是王妃真的会来,一见到你们两个,我就知道我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昭峦道:“王爷,王妃一定会把你接出去的。” 武亲王摇头:“告诉她回去吧。” 昭峦道:“王爷应该知道,主母是万万不会回去的,她......她惦记着王爷。” 说到这,想起来自己带着的东西,连忙把包裹打开:“主母亲手做的酥油千层饼,还有王爷最爱吃的金州火腿。” 武王伸手把东西接过来,看得出来,他手都在微微发颤。 彩南道:“主母说,王爷见到这金州火腿,就什么都明白了,此地或许有宁军耳目暗藏,王爷无需多说。” 武王微微一愣,看着那金州火腿,片刻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们回去告知王妃,我已知她用意。” 昭峦和彩南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昭峦道:“为防止宁军警觉,我们就不能随王爷回营中了,尽快下去,避免宁军怀疑。” 武王点了点头:“回去吧......若,若有可能,再劝劝王妃,若你们退兵,就在白天正午时候,于营中燃起一堆狼烟,若你们不退兵,就在白天正午时候,燃起两堆狼烟。” 两个人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又大概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回到宁军大营里,想着此时赶回去已经没有什么可能,只好暂时住下来,明天一早就赶回去。 余九龄为她们两个安排了住处,然后就告辞离去。 又一刻之后,就在距离那两个女子住的地方不足一里远的地方,便是宁军的中军大帐。 李叱坐在那,看着刚刚进来的武亲王忍不住笑了笑:“还确实有几分像。” 武亲王叹道:“像是像,可真不敢多说话,唯恐暴露了......好在是你算的准,那两人和武亲王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又是夜里相见,灯火不明,所以破绽也就被遮掩了。” 他坐下来,李叱动手给他把脸上的易容去掉。 余九龄进门看到这一幕,笑了笑道:“大将军这扮相不错,若是能混进楚军大营里去,说不定都能调动左武卫兵马。” 这武亲王,竟然是唐匹敌假扮。 何止武亲王是假的,就连那营地都是假的。 进芒砀山只有那一条山路不假,可是只要不走那么远,临时开出来一条小路又有什么难的。 找一处山坡比较缓的地方,派人除掉杂草铺上石块,也就造了不到二里远的小路。 唐匹敌又调派了万余人马提前爬上山,昭峦和彩南快到的时候,这支队伍在山中林子里点起火把。 队伍也只能上去那么高,在往上就是峭壁,根本上不去。 只是这深夜之中远远的看过去,怎么可能分辨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拖延时间的缘故,李叱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要让武王妃派来的人,见一个假的武亲王。 这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也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 第一,那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武亲王了,又是在黑暗之中,想看破易容之术,极难。 第二,唐匹敌为了能打赢这一战,很早之前就对武亲王有过极深切的了解,只要话说的少,露馅的可能也不大。 唐匹敌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只是没有什么收获,我确实不懂这金州火腿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李叱:“更没有想到,武王妃的心思如此之细,派来的人并不会和武亲王明确约定什么时间,因为她知道,只要武亲王看到这金州火腿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李叱看向那火腿,片刻后又起身到近处看,拿起来后仔细的查找了一下,没见那火腿里藏了什么。 “大概是只有武亲王和武王妃知道的什么过往,比如两个人在什么时候去过金州,一起吃过这个东西,便是他们约定好的突围时间。” 唐匹敌点了点头:“不过,倒也无妨。” 他看向坐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那两个小姑娘,笑着说道:“武王妃虽然没有给出什么具体的时间,但是武亲王给了。” 那两个小姑娘嘿嘿笑了起来,都有些小小的得意。 她们两个,才是真的去见了武亲王。 为了保证不会露馅,刘英媛和苑佳蓓两个人,在天才刚刚黑的时候进山。 在宁军的保护下,要求武亲王出木城相见,理由是李叱不准她们两个进左武卫的木城。 武亲王又怎么可能忍得住,所以真的出城见面。 在城外的山路上,几乎同样的光线,几乎同样的场景,只是武亲王确实没有怀疑她们俩。 因为这就不是武亲王以前遇到过的什么兵法战术,这是江湖诡计,是骗人的把戏。 两个人见了武亲王后下山,再把武亲王如何表现告诉唐匹敌。 如此一来,唐匹敌再见那两个真的,也就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决策 骗人的术,不管有多精妙,不管有多成功,都不可取,更不值得宣扬炫耀。 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骗局,都是利用人的信任。 这是对人性的破坏,哪怕因为这样的骗术最终大胜,赢了武亲王,也绝对不能宣扬这决战之前的骗局。 然而这是战场,在战场上任何可以取胜的方式,任何能减少己方士兵伤亡的战术,能用则用。 古人说,兵不厌诈。 没有人可以在战场上轻而易举的击败武亲王杨迹句,不管大楚崩坏到什么样子,不管敌人是谁,都没有人能否认,武亲王是这个时代武将的天花板。 而唐匹敌和李叱的区别就在于,这样的江湖诡计,唐匹敌就想不出来。 他和武亲王一样,战场上各种计策犹如妙语连珠,各种战法犹如大浪翻卷。 可是这种可以称之为小手段的手段,他着实不擅长。 但是想想看,又并非不合理。 武亲王常年在外征战,别说和武王妃手下的人,就是和武王妃都见不到几面。 李叱不知道那两个女人其实也常年不在大兴城,而是为武王妃掌管南北两地的生意。 如果知道的话,他的自信会更足一些。 所谓的易容之术,能骗的就是这种人,认识,但不熟悉,几年没见过,偏偏还能算是熟人。 那些江湖骗子经常会冒充被骗者老家的什么亲戚,利用的也是这种心里。 没怎么见过,知道有这么个人,骗子还能把家里的事一清二楚,问为什么都能对答如流,所以就能轻而易举的骗得一部分信任。 骗术的第二个要点就是别只顾着怎么索取,先要给对方一些小利,让对方尝到些甜头。 药店里那些卖假药的,往往都是先拿几个鸡蛋送人,再送两份免费的补品。 抛开占小便宜的心理,就能避开这世上七八成的骗术。 虽然武王妃足够小心,用一个金州火腿来做约定,李叱他们就无法得知这日期到底是哪天,是什么时辰,但好在武亲王那边中计了。 武亲王给出的时间是在三天后的夜里,左武卫会冲下山,武王妃的队伍强渡潘兴河牵制一部分宁军。 双方对向进攻,用最快的速度把宁军防线切开。 毫无疑问,就算是这样做武亲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当然这个胜,不是击败宁军,仅仅是有一部分人能突围出去。 在芒砀山里有十余万左武卫士兵,武亲王的推算是,能有四成左右杀出重围就算是胜了。 “我告诉那两个女人,若他们退兵就点起一堆狼烟,若他们不退兵就点起两堆狼烟。” 唐匹敌看向李叱:“我把武亲王的话如实告诉她们的。” 武亲王对刘英媛她们两个说的就是这个,而这却不是武亲王还是希望武王妃能够率军离开。 武亲王中计了,但没有完全中计,这狼烟的说法,就是武亲王的试探。 他深知大将军唐匹敌的能力,也深知宁王李叱的能力,所以知道这一战实在凶多吉少。 但不管有多凶险,武王妃绝对不会退兵。 李叱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按照正常思维来说,把武亲王的话反过来告诉昭峦和彩南,或许会有奇效。 武亲王说的是,若不退兵点起两堆狼烟,若反过来告诉那两人,回去后,武王妃决定不退兵,点起一堆狼烟。 武亲王看了,反而断然不信。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夫人,与其说这句话是带给武王妃的,不如说是武亲王试探那两人的。 只要武王妃那边点起退兵的狼烟,不管是一堆还是两堆,武亲王就会明白,一定出了问题。 因为若不退兵,完全可以不点狼烟,点起狼烟反而会引起宁军怀疑。 武亲王完全可以说,你若退兵就点起一堆狼烟,若不退兵就不点。 所以只要有狼烟起,连约定好的时间他都会放弃,不再贸然突围。 到了这般境界和高度的人,哪个会那么轻而易举的相信别人。 武王妃的金州火腿,和武亲王的狼烟,其实是一个道理。 唐匹敌在一开始确实想过要把话反过来说,但在见到那两人的时候,临时改了主意。 李叱道:“只要有一方动了,我们就有机会。” 唐匹敌点了点头,回身看向庄无敌:“老庄,现在有件要紧事需要尽快去做。” 庄无敌抱拳道:“请大将军吩咐。” 唐匹敌道:“按照约定,三日后的夜里武亲王就要突围,所以我们要在山下挖出来大量的陷坑,此事不能在白天做,要在深夜进行,且不能打起火把照亮,敌人在山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咱们的动作在白天瞒不住他们,夜里若有光亮也瞒不住。” 庄无敌道:“明白,我现在就去准备。” 唐匹敌道:“切记不可暴露。” 庄无敌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匹敌又看向程无节:“老程,你带人把弩车都运送到山口位置,记住也要在夜里运送安置。” “所有的弩车,都安排在帐篷里,这样白天敌人也不会发现。” “是!” 程无节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匹敌看向高真:“你带上一万骑兵等待信号,信号为三朵烟花,见信号,立刻率军切入楚军后队,阻敌归路,切记,不见信号不可轻动。” 高真俯身:“遵命!” 唐匹敌看向李叱:“等到时候武亲王若真的下山来攻,你与我分别坐镇左右。” 李叱点头:“没问题。” 罗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始终不见唐匹敌提到自己,眼看着唐匹敌安排完都准备要去休息一会儿了,罗境真的急了。 他连忙上前拦住唐匹敌:“大将军,我呢?我呢?” 唐匹敌看向罗境,片刻后叹了口气:“罢了......你带兵做后援,若哪里有什么缺口,你就带兵支援哪里即可。” 罗境更急了:“大将军,你不能这样欺负人,他们都有要紧的军务安排,唯独我是个预备队的,这样不行。” 唐匹敌转身看着罗境严肃的说道:“我本来有最为重要的事安排给你,可是转念一想,你性格冲动,打起来就不顾大局,且你和武亲王有血仇,一旦你误事,就可能导致数十万大军的布置,两年的筹谋,全都付之东流。” 罗境道:“大将军怎么能如此不信我!” 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眼睛都有些发红。 唐匹敌道:“非我不信任你,若打的是别人,我必会把你安排在最前,可打的是武亲王,我不敢冒险。” 罗境道:“那你让我做些什么才能放心?若我愿意立军令状呢?” 唐匹敌摇头:“还是当以大局为重,稳妥为先。” 罗境道:“我若误事,你于阵前砍了我的脑袋!” 唐匹敌看向李叱,李叱也只好点了点头:“就给他安排一些事吧。” 唐匹敌走到地图前,抬起手指了指:“若我在此处,故意安排出一个疏漏,当夜武亲王大军厮杀之际,发现有缺口已经被冲开,必会猛攻此处。” 罗境道:“我要守这里吗?” 唐匹敌摇头:“左武卫至少还有十余万人马,若战场太小,一旦我们阻敌太狠,武亲王还能退回芒砀山,所以我们必须把战场放大。” “这里的守军会假意不敌,给左武卫放出缺口,当然不能是一开始就放开,那样武亲王会有所怀疑。” “打到最狠的时候,左武卫已损失惨重,武亲王必生出退回芒砀山的念头。” “此时将这缺口打开,又是在夜里,武亲王想控制住队伍都难,看到希望的楚军就会疯狂往外冲。” 他看向罗境道:“我的计划是,主公率军在左翼,我率军在右翼,等到左武卫大部分兵力冲出那第一层防线之后,我们左右合围。” 他语气加重:“你,就率军在正前方等着。” 李叱走到罗境身边说道:“老唐一开始就想着把这最重要的位置给你,可又着实担心你见到武亲王就会把控不住。” 唐匹敌道:“武亲王必会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军中诸将,能力敌武亲王者,唯主公,与你我三人。” 唐匹敌道:“若把你放在两翼,以你性格,率军突飞猛进,合围之势就会出现疏漏,而且以武亲王领兵的能力,他也未必就往正前方突围,我所判断,武亲王其实更可能往两翼突围,所以我与主公各守一侧。” “但!” 唐匹敌语气严肃的说道:“若武亲王真的往正前方突围,你务必将其死死拦住,切记,决不可冒进!” 李叱道:“此战,你的职责是以堵为主,堵住了正前方,只需两个时辰,大军合围即可完成,左武卫便不可能再退回芒砀山中。” 罗境大声说道:“主公,大将军,若我真的误事,我这脑袋任由你们摘了就是。” 说完后他嘿嘿笑起来:“只要让我打仗,我肯定听话。” 唐匹敌笑道:“去准备吧,你的虎豹骑或许能建奇功,若合围可成,你的仇,自然还是交给你自己去报。” 罗境应了一声,兴冲冲的走了。 看到他那把开心的样子,唐匹敌却忍不住轻叹一声:“这军中,若再有一人能挡住武亲王的,我着实都不想用他,哪怕日后会被他埋怨,会被他骂,我也认了。” 宁军军中,不缺万人敌的大将,比如澹台压境,比如高真程无节,比如夏侯琢和柳戈,比如沈珊瑚与唐安臣。 可是这些人,正面对敌,绝非武亲王对手。 而要挡住武亲王的冲锋,不只是武将可以力敌,还需要有一支足够匹敌武亲王亲兵营的队伍。 宁军中的战力最强者,一是唐匹敌的亲兵营,二是李叱的亲兵营,三就是罗境的虎豹骑。 唐匹敌说的没错,军中可力敌武亲王者只有三人,在无法确定武亲王突围方向的时候,他只能把李叱和他自己,安排在武亲王最有可能突围的两侧。 因为武亲王会明白,正前方的赌,兵力必会更为雄厚。 “无论如何。” 唐匹敌自言自语的说道:“只要武亲王下山,就绝对不能再让他回去。” ...... ...... 【大家想个盖楼的规则吧,比如多少层楼可以抢一个,可以重复发帖,但不能重复领奖之类的规则。】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这世上事 芒砀山,楚军大营。 如今的武亲王,帐下已经没有几个勇武的大将可用了,之前突围之战,三员大将战没。 一人死于宁军将军高真之手,一人在死守后军被乱箭射死,一人被罗境一枪刺穿心脉。 如今他手下虽然还有些将领可用,但冲锋之事,他无法交给别人。 宁军中,至少三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他手下人一个个算起来,无人能是其对手。 虽然已经年近七旬,但他此时还必须肩负起这般重任。 恰恰是因为此时所要面对的环境,武亲王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这几十年来,在他手下做事的年轻人,数不胜数,其中有不少,都被他格外看好。 甚至被他视为自己接班人的也不止一个,惊才绝艳,天赋非凡。 然而为了这大楚,他数十年征战,这些惊才绝艳天赋非凡的年轻人,一个一个,都死在他前边了。 坐在这夜色中,看着山下灯火连成一片的宁军大营,武亲王感慨万分。 回想起来,原本都已经模糊了的那些面容,一个一个,都在他脑海里出现,甚至前所未有的清晰。 而且这些年轻人的面容,都是临死之前的样子。 他看到年轻人被乱箭射死的时候,还在尽力扭头回望着他,眼神里没有恐惧,好像是在问......大将军,我没有给你丢人吧。 他看到年轻人倒在血泊之中,被刀子劈的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还在那喊着:左武卫!进攻! 他看到年轻人第一个攻上城墙,在密密麻麻的守军之中杀出来一条血路,等到武亲王登上城墙的时候,却找不到那年轻人的尸体,因为已经被剁碎成了肉泥,翻找许久,才看到一颗血糊糊的人头在尸体下压着。 一个一个,一幕一幕。 “是我也要死去了么?” 武亲王喃喃自语了一声。 有人说过,人在临死之前就会看到许多曾经的画面,看到已经故去多年的人。 “王爷。” 就在这时候,将军赵传流从远处跑过来,指向一个方向:“在那边林子里,发现宁军不少火把。” 从武亲王所在的角度看并不能发现什么,被山崖挡住,他起身跟着赵传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果然看到那边林子里有火光闪烁。 “宁军要从其他地方上山?” 赵传流试探着问了一句。 武亲王摇头:“不会,这芒砀山若还有一个出口,唐匹敌都不会把地方选在这里。” 赵传流又问:“可是这夜里,宁军突然从其他地方上山,不是要寻找进攻的路线,还能是做什么。” 武亲王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手下另一名将军吴锁海说道:“莫不是要放火烧山?”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不过他们很快就放下心来,因为这芒砀山里被山石隔开林子的地方太多了,根本就不可能全都烧掉。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砍树的声音?” 赵传流侧耳倾听。 “砍树?” 武亲王举起千里眼往那边看,可是宁军在山林之中,只能看到火光闪烁,根本就不可能看清楚那边在做什么。 “盯着这个地方,明天天亮之后看树木是否有缺失。” “是!” 武亲王转身离开,脑子里盘算着,若宁军真的是在砍树的话,那到底是要做什么?与此同时,芒砀山下。 之前安排人假扮成楚军的地方,宁军确实在砍树。 唐匹敌站在那看着,他对李叱说道:“差一点就忽略了,武亲王那般多疑,任何疏漏都不能有。” 派人砍树,然后到了天亮把砍伐的树木堆积在山口位置,让武亲王疑惑宁军这是不是要为进攻做准备。 第二天一早,武亲王又来到那可以观察的位置,举起千里眼看,果然看到林子缺了一块。 再往山下看,在山口处,看到宁军正在把砍伐的木头堆积起来。 “王爷。” 赵传流道:“我怀疑他们是要用滚木,把重型的攻城武器运上来。” 武亲王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想着,王妃到了,他们担心我们会趁机突围,也可能会用木头把山路封住。” 吴锁海脸色一变:“那唐匹敌谋算深远,或许真是如此准备的。” 武亲王点了点头:“他知道王妃不会退兵,也知道我不会投降,但他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带你们突围,所以......索性就把山路堵了。” 吴锁海道:“若真如此的话,那咱们突围的时候就麻烦了。” 武亲王沉默片刻后说道:“他们若要封路,也无非是在山路上搭建木墙,到时候我们居高临下冲锋,带着梯子下去,那木墙拦不住我们。” 山下。 李叱看向唐匹敌:“这些木材堆在这里,武亲王确实会胡思乱想,难保他不会想到,我们是否猜得到他要突围。” 唐匹敌微微皱眉:“所以为了更合理一些,这些木材我们要起来,把路封住?” 李叱点了点头:“如果他突围之心坚决,我们用木头封路也拦不住他,还恰好可以让他打消顾虑,不会怀疑我们在外围设伏。” 唐匹敌回身吩咐道:“找辅兵营的兄弟们过来,把那路封住。” 李叱道:“为了骗一个武亲王,你我也算是绞尽脑汁。” 唐匹敌笑道:“主要是你......说到这,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李叱问:“什么?” 唐匹敌道:“当年你和长眉道长相依为命行走江湖,似乎也是注定了的,都是在为今日要做的这些事在历练。” 李叱道:“以后如果我成大事了,史官如何写我,必须是你来盯着,我和我师父坑蒙拐骗那些事,按照你说的那可都是艰辛的历练啊......” 唐匹敌道:“不然你以为史官会怎么写?” 他想了想后说道:“后世的人会看到......太祖皇帝出生时,天降异象,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一世外高人带走,后修行十年......” 李叱道:“修史这事你也兼了吧。” 唐匹敌哈哈大笑。 他继续说道:“太祖皇帝出生时天降异象,且太祖皇帝样貌异于常人,脸皮透出晶莹之光,隐隐可见龙鳞,稳婆见之大惊失色,手中剪刀掉落,刺中太祖脸皮,那剪刀竟是被硬生生弹开......” 李叱:“逆贼,纳命来。” 然后就看到余九龄认真的听着,还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应该带个小本本记下来的。” 此时有人来报,说是武王妃派来那两个女子已经走了,急着赶回去。 余九龄道:“噫,那两个漂亮妮儿,竟是不等等她们余哥哥。” 唐匹敌道:“若不是为了躲你,也不至于这般着急,光是回去复命的话,说什么也得吃了早饭再走。”李叱看向唐匹敌说道:“来,拿小本本把这句话也记下来。” 昭峦和彩南确实着急,昨日耽误了行程,但好在连夜见了武亲王,还能在今天一早赶回去。 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回到楚军大营。 只是对于她们这样两个娇滴滴的女子来说,两天来回赶路两百余里,着实辛苦。 她们两个带了水,也和宁军的人要了些干粮,就不打算多休息了。 坚持着往回赶路,等到过了潘兴河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到南岸,有武王妃派来的人等着,连忙把她们两个护送回去。 回到楚军大营中见了武王妃,两人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武王妃问:“那金州火腿,可是亲手交给武王了?” 昭峦点头:“是,亲手交给王爷的,王爷看到的时候,双手都在发颤。” 武王妃心里一疼。 昭峦又把关于狼烟的事说了,武王妃沉思片刻后说道:“狼烟不能点,这是武王在试探你们,他担心你们有假。” 武王妃起身,在大帐里缓缓踱步。 那一年也是在这七月,正好是武亲王被罢免了兵权,赋闲无事的时候。 武亲王因为在大兴城里烦躁,所以只带了几名随从就出去游山玩水了。 就是在那时候,金州城里,一家酒楼中,武王妃和武亲王偶遇。 说是偶遇,可也都是曹家的人安排。 在这之前,曹家的人就已经在着手拉拢武亲王的事,只是一直没有合适机会。 后来,武亲王的发妻故去,曹家的人才嗅到了机会来临的味道。 那阵子,武亲王的妻子离世,他又被罢免兵权,心情烦闷之极。 金州偶遇,对于曹家来说是一个好的开始,可对于武王妃来说,是她一生的巨变。 在那之前,她其实并不愿意去接触武亲王,毕竟她正是最美年华,而武亲王已经快四十岁了。 而且那还是一个落魄的王爷,被皇帝猜忌,被阉党排挤,看起来就算是成功嫁过去,一辈子也注定了庸庸碌碌。 武王妃从小就心高气傲,尤其是不服气凭什么大事都是男人做主,女人只能是做陪衬。 可是家族使命,她终究抗拒不了。 然而连她都没有想到,就是那一次所谓的偶遇,让她一下子就沉沦进去,无法自拔。 那天金州的月格外的圆,格外的亮。 武亲王看到小伙计把他点的金州火腿送到了另外一个客人那边,心里有些恼火。 他手下人要去理论的时候,却见那个美的令人窒息的姑娘,端着那盘金州火腿过来了。 那姑娘说,店家上错了顺序,是你们先点的,所以理应先给你们。 就是这一句话,就让武亲王对这个姑娘刮目相看。 在后来,武王妃说,那一天,那个时辰,她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武亲王其实没有记的太仔细,可就因为武王妃这句话,他特意问清楚然后记了下来。 沉默良久。 武王妃转身吩咐道:“召集众将议事,两日后夜里,武王要突围。” 巧不巧...... 恰好就是武亲王告诉刘英媛和苑佳蓓的那天夜里,哪怕武亲王根本就没有见到那金州火腿。 这世上事。 没有谁可以完全把握。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恰到好处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天,武亲王越发变得沉默寡言,手下人都很担忧,可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能安排的都已经安排,能布置的都已经布置,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其实每个人也都知道,接下来就是听天由命。 他们跟着武亲王打了这么多年的章,从来都没有一次像是今天这样听天由命过。 因为在以往的战场上,不管对敌的人是谁,武亲王就是天,就是命。 是左武卫的天左武卫的命,也是敌人的天敌人的命。 听天由命,就是武亲王说了算。 这一次,他们却都理解了一句以往根本就不可能想到的话。 尽人事,听天命。 没有人去打扰武亲王,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就独自坐在高处看着山下。 芒砀山很壮阔,很险峻,若闲来无事的时候坐在这高处看云卷云舒,看风吹林动,应该是让人觉得心情很舒畅的事才对。 可此时武亲王眼睛里看到的云卷云舒是波涛暗涌,看到的风吹林动是金戈铁马。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次不对劲,又能怎样呢? 所有的战术都用不出来,所有的计谋都毫无意义,这次突围唯一能起到作用的只有一个打法,那就是不计代价的往外冲。 宁军已经在山路上架起来木墙,显然李叱和唐匹敌也都很清楚,武王妃不会退兵,武亲王不会投降。 武亲王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那木墙挡不住十万铁甲的归心似箭。 作为敌人,作为对手,他也很清楚现在怎么打对宁军最有利。 那就是不打。 如果他是唐匹敌的话,他所做的选择也一般无二,他也会把山路堵上,然后分派队伍挡住武王妃即可。 能需要多久呢? 几个月而已,到时候山中这支曾经傲视天下的左武卫就会变成一群饿瘪了肚子的尸体。 纵然不是尸体,也是一群饿瘪了肚子连刀都拿不起来的可怜人。 那时候再上山的宁军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心狠一些,一刀一个把左武卫的人全都砍了,心软一些,一个个的捆起来带下山。 这可是左武卫啊,曾经有多荣耀,现在就有多狼狈。 武亲王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颓丧。 如果连他都颓丧了,左武卫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一念至此,武亲王起身,回到大营里后让人取来自己的长枪,在那片空地上,武亲王将长枪舞动。 这杆铁枪已经陪伴他多年,每一战的胜利,每一战的荣耀,每一战的血泪,这枪都是见证。 那已经年近七十的老人,一杆铁枪呼呼生风。 转身一击,长枪刺在一棵大树上,那枪劲依然暴烈,直接将几乎双臂合抱粗的大树贯穿。 可问天下人,谁能挡得住这一枪? 曾经,武亲王的霸道,就来自于他的枪。 书生持卷问天下,如何救天下,医者持药问天下,如何救天下。 武亲王持枪问天下,你听话不听话? 围观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看到了这一枪,也就看到了他们战无不胜的武亲王回来了。 “下山之际,你等只需跟在我身后。” 武亲王随手把长枪扔出去,那沉重铁枪,需两名亲兵同时去接,若一人去接的话或许都会被砸的踉跄。 “你们跟我过来。” 武亲王朝着手下的那些将领们吩咐了一声。 众人跟上武亲王的脚步,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停下来。 武亲王手指着山下说道:“现在我们看到了唐匹敌已经封住山路,他是打算把我们堵死在芒砀山里,可我们不能就只这样认为,既然我们打算突围,就要做好敌人已经在山下布置好重重围困的准备。” 众将都应了一声。 武亲王道:“吴锁海,下山之后,你带本部人马走在最后。” 吴锁海立刻说道:“王爷,属下愿意为先锋,为大军开路!” 武亲王摇头:“冲锋之事,必须由我亲自领兵才行,你等都不用再争。” 他看向吴锁海:“后队极为重要,并非是让你躲在大家身后,而是保大家的后路。” 他声音平缓,但语气却格外沉重。 “你们想过没有,一旦山下有唐匹敌布置的十面埋伏,他用来困死我们的这芒砀山,反而就是我们唯一的退路。” 众将没有人应声,脸色也很差,可他们都明白这确实是真的。 一旦突围遇阻难以成功,退回芒砀山就是唯一选择。 “所以,吴锁海,你一定要把大军的后路照看好,若我们的退路被宁军截断,那么这一战就败的毫无转还余地。” “是!” 吴锁海肃立道:“只要属下还活着,只要属下的兵还有一个活着,退路就在!” 武亲王又看向另一个左武卫将军赵传流。 “赵传流。” “属下在。” “坐镇中军之事我就交给你了。” 武亲王道:“你需谨记一件事......我为先锋,若我被团团围住不能脱身,你千万不要带中军救援。” 赵传流的脸色大变。 武亲王道:“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完......若山下真有唐匹敌布置下的重重埋伏,他们会死死的盯着我,一旦我被困,你们却来救援,那整个左武卫都会被唐匹敌算计进去,他就是想让你们救援我。” “我会让亲兵带信号在身,一旦我发信号,就是不可能再突围而出,你们不管我能不能抽身回来,一定要带着中军和后军退回芒砀山。” 武亲王没有过多解释,是因为他知道唐匹敌的目标就是他。 相对来说,整个左武卫都不算什么。 只要他一死,或者是他被抓住,剩下的左武卫回到芒砀山里,还有活路。 因为没有了他,左武卫的将士们可以选择投降。 他不想连累手下的兄弟们。 宁死不降的只能是他这个大楚的武亲王,但他的兵可以有别的选择。 “都记住了吗!” 武亲王大声问了一句。 赵传流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属下......记......记住了。” “那就好。” 武亲王笑了笑,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起来。 “这么多年来,但凡是我亲自率军冲锋的仗,我们没有一次是输了的。” 武亲王道:“你们应该相信我,世上兵戈,谁能挡我?” 众将全都看着武亲王,每个人心里都很难过,那种犹如一把刀子在割着心一样的难过。 因为这句话武亲王以前也说过,但那时候他说的是......世上兵戈,谁配挡我? 如今,这个配的人出现了,是唐匹敌。 这些手下的老兵们,又不是看不到,武亲王那随风飘动着的满头白发。 山下,宁军大营。 那座巨大的沙盘前,唐匹敌还在沉思之中,他必须把所有的事都再仔细的虑一遍,绝对不能有任何疏漏。 他的对手可是武亲王啊,那位一辈子都没有败过的老人,也是他心中的偶像。 唐匹敌从来都没有对谁提起过武亲王在他心中的位置,因为这只是他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在他还小的时候和别人就不一样,别的孩子缠着家里大人讲故事,爱听的无非是什么神仙鬼怪,是什么山野趣事。 可他从小爱听的就是打仗,每次听到这样的故事都会格外兴奋。 如此成长起来的唐匹敌,如何会不尊敬武亲王? 然而此时此刻的唐匹敌深知,他的全力以赴,恰好就是对他偶像最大的尊重。 已经占据了如此大的优势,他依然没有丝毫的放松,没有丝毫的得意。 “你们再把我之前交代的任务重复一遍。” 唐匹敌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盯着沙盘。 大帐中,包括李叱在内,每个人都把自己要做什么重复了一遍,和唐匹敌的交代一字不差。 唐匹敌听着,看着,思考着哪里还有什么需要增补。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我不踏实。” 唐匹敌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个地方就是那缺口,可谓重中之重。 因为这个缺口什么时候打开,才关系着整个战局到底能不能获胜。 如果打开的早了,必会引起武亲王怀疑,那位老武神会毫不犹豫的带兵退回芒砀山。 虽然退回去,对于宁军来说依然还是优势局面,可这一战必将有许多将士拼死,那些人命,不能白白牺牲。 如果这个缺口放开的晚了,武亲王也会退兵,而且宁军的伤亡会更大。 唐匹敌想过自己去守那个地方,可是他若去了,口子在恰当时候放开,但侧翼又不稳妥。 “报!”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亲兵快步进来。 唐匹敌侧头看了看,那亲兵跑进来后就俯身道:“大将军,我们的援兵到了。” 这句话把大帐里许多人说的有些懵了,宁王调动的所有队伍不都在这了吗? 怎么会还有援兵的? 账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唐安臣迈步进来,看到李叱后俯身行礼:“臣拜见主公!” 唐匹敌看到他弟弟的那一刻,眼睛瞬间就亮了。 唐安臣可是从兖州赶来的,从中原最东北的地方,比别人走了多一倍不止的路,竟是赶来了。 李叱是从荆州带兵过来的,路程已经算很远了,可是从兖州过来的距离,相当于李叱从荆州到这走一个半来回! “哈哈哈哈!” 唐匹敌哈哈大笑起来,所有人都被他笑的有些懵了。 大家都没有看到过大将军如此大笑的样子,所以一时之间全都看傻了。 “来的好!” 唐匹敌大笑:“哈哈哈哈哈,来的好!” 他大步上去,两只手扶着唐安臣的肩膀大笑道:“来的恰到好处啊,哈哈哈哈!” 唐安臣到了,围堵武亲王的这最后一块拼图,齐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就是在今天 七月二十一,晴。 武亲王杨迹句亲自仔细检查了一下军中所剩下的粮草物资,他想着,如果可能的话,今天夜里这顿饭,让士兵们吃的好一些。 看过了之后他改变了念头,因为现在的条件,只能是让士兵们夜里这顿吃饱一些。 这个白天,按照要求,大营里的士兵们大部分都要睡觉,睡不着的就躺着。 虽然到现在为止武亲王也没有下令通告全军今夜突围,可是将军们突然让所有人白天尽量休息,他们也大概猜到了。 哪怕他们是左武卫的士兵,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躺下就呼呼大睡的人也很少。 每个人都难免忐忑紧张,又是觉得期待又是觉得心慌。 其中最紧张的两个人就是赵传流和吴锁海,一个要坐镇中军一个要稳守后队。 “老赵。” 吴锁海把烟斗递给赵传流,赵传流摇了摇头:“我不用。” 吴锁海取了烟丝塞进烟斗里,点燃,深吸一口,重重吐出...... 这是他紧张的表现,作为多年的老伙计,赵传流当然看得出来。 “我......” 吴锁海张了张嘴,想说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紧张过,可是没能说出口。 “我也是。” 赵传流回应了一句。 吴锁海又使劲儿嘬了一口烟:“现在有点恨自己了......没本事,不能冲锋在前......你可知道,被王爷留在最后的那种滋味有多难受。” 赵传流叹道:“你我又有何区别?” 他往后考虑,抬头看着天空上的白云飘过,那云飘的好像有些快。 算起来距离晚上突围的时间还能剩下多少,白天近半,夜晚还远吗。 可是这个白天对于他们来说,度日如年。 “我们也不知道自己是走运的,还是不走运的。” 赵传流语气很轻的说道:“这些年来,跟着王爷的人,你我算是愚笨鲁钝之辈,不管怎么算,我们俩也都是排名靠后的人,结果我们俩命最长久。” 吴锁海道:“这是走运,怎么能说是不走运呢。” 赵传流道:“可是到最后剩下的是我们俩陪着王爷,我们俩又没什么本事......” 吴锁海沉默片刻后说道:“是我们俩最后陪着王爷,对我们来说,也是走运。” 赵传流:“那对王爷来说呢......” 吴锁海沉默。 这么多年来,比他们两个更强更有本事的人,一个一个的走了,他们差不多都是亲眼看到了的。 “无论如何......” 吴锁海道:“不管我们是愚笨的还是鲁钝的,王爷交代我们的事,我们从来都没有干坏了的时候,这次也一样。” 他伸出手:“来吧,振奋些!” 赵传流也伸出手,两个人击掌。 他俩互相扶着起身,看到了远处空地上,武亲王正在给士兵们讲故事,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 武亲王见大家都睡不着,索性就到了空地上坐下来,让士兵们围着他,他给大家讲过去。 士兵们本来都紧张着,此时却都放松下来,听武亲王讲以前怎么打赢了敌人,敌人是怎么求饶的,他们全都笑了起来。 赵传流和吴锁海也坐下来听着,士兵们笑的声音可大了,可他们两个却哭了。 武亲王讲的那些不是故事,都是他们也亲身参与的事,那是他们的过往,他们的荣誉。 “既然你们都好奇,那我索性就告诉你们好了。” 武亲王起身,看向将士们大声说道:“今夜我们将突围出去,我的夫人,带着陛下派来的数十万大军已经攻过了潘兴河,距离我们这里已经没多远。”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那种欢呼啊,地动山摇。 武亲王说了一句谎话,其实武王妃的大军还没能攻过潘兴河。 可现在的左武卫太需要提振士气了,这个消息,就像是给他们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 他们一想到陛下派来的几十万大军已经快到了,他们距离脱困也就不远了。 这种兴奋,将会转化成士气。 “今夜我们有两种打法。” 武亲王扫视一周后大声说道:“第一,我们不但要突围出去,还要配合王妃的大军,内外夹击反打宁军,力求大获全胜。” “第二,我们突围出去先和王妃大军汇合,打不打,等和王妃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武亲王大声问道:“你们说,应该怎么打?!” 将士们高呼:“反打宁军,大获全胜!” 武亲王哈哈大笑:“要是以前我就答应你们了,可是这次不行,因为这次领兵的可是我夫人,我是急着要去见夫人的,你们去反打好了,我去和夫人见了面后再帮你们。” 士兵们又是一阵哄笑。 武亲王看着士兵们一个个笑容灿烂的样子,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士气若在,左武卫还有与这天下任何一支队伍一战之实力。 接下来,就是等天黑了。 半天之前,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在潘兴河南岸的武王妃大军营中。 中军大帐内,所有四品以上的将军们都到了,他们看着武王妃,等待着军令。 “今夜武王就要突围,而我们尚在芒砀山百里之外,你们算过没有,从这里一路不停都赶到芒砀山大概需要多久?” 将军窦勇说道:“若是骑兵奔袭,也要大半日,若是步兵奔袭,此时出发也要跑到天大黑。” 武王妃道:“所以为了能赶上迎接武王,今天我们就要率先发起进攻,拦在对岸的宁军兵力远不如我们,因为他们不敢抽调更多兵力过来,所以如果我们打不过去,那只能是我们无能。” 说到这,武王妃看向窦勇:“主攻之事,就交由窦将军了。” 窦勇大声说道:“大将军放心,若不能强渡潘兴河,大将军就斩了我的脑袋。” 武王妃点了点头:“宁军也会戒备着武王突围,所以他们能打的将军其实都在芒砀山那边,北岸的宁军指挥之人名为沈珊瑚,此人是宁王帐下唯一的女将军,我不会轻敌,但也要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听我号令,由我这样一个女人指挥,却不能输给另一个女人!” “是!” 楚军将领们整齐的应了一声。 他们这些人,梁州军和宁军没有打过,越州军和宁军倒是打过,但大兴城里的越州军和宁军没打过,因为这支队伍是大贼翟礼的兵,不是李兄虎的兵。 剩下的那五万府兵也没有和宁军打过,因为他们都一直守着大兴城。 每个人都想着,早就听闻宁军中那些将军们个个都很厉害,可男人也就罢了,我们怎么能输给一个女流之辈? 武王妃看向一名梁州军出身的将军:“许军计。” 那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壮硕男人上前:“属下在。” 武王妃吩咐道:“你带上所有骑兵现在就离开大营,绕路到上游石桥那边过河,那边宁军也必有防备,但兵力绝对不会多,冲破石桥封锁后,你再绕回来,冲击宁军侧翼,配合大军渡河。” “是!” 许军计抱拳:“属下马上就去。” 拿了将令后,大步离开。 “郭松德!” “属下在。” 一名将军上前。 武王妃吩咐道:“给你四万人马,你绕路去下游,那边水流也很平缓,我已派人仔细看过,渡河不会有什么问题,防守潘兴河的宁军数量本就不多,不可能再分派更多兵力于下游驻守,你过河之后就迂回过来,攻打宁军另一面侧翼。” 郭松德立刻接了将令:“属下得令。” 武王妃不敢提前进攻,就是害怕宁军察觉到武亲王今夜会突围。 她此时下令进攻,等到宁军接到潘兴河这边的示警,已经是近一天之后,她的队伍应该已经打过潘兴河了。 到时候宁军再分兵的话,武亲王那边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魏庆义将军可在?” “卑职在!” “魏将军,所有弓箭手都交由你来指挥,窦将军渡河时候,只要一上岸,你的弓箭手必须跟上去压制宁军。” 魏庆义上前接过将令:“得令!” 武王妃看向众人:“我自带中军,在窦将军先打过去之后,大军务必在半日之内尽数过潘兴河,如有拖延者,定斩不赦!” “是!” 所有人抱拳领命。 武王妃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战甲,这套甲胄还是武亲王送给她的,当时她还笑着对武亲王说,有你在,何须我穿战甲...... 想不到有朝一日,是她穿上丈夫送她的战甲来救丈夫。 “今日一战,需诸位同心同德,奋勇向前,我再多说一句......你们都应知道,我门下生意做的不少,财富积累千万,今日这一战若救出武王,我家财千万,全都平分给将士们。” 武王妃抓起她的刀迈步向前:“我说话算话,不负诸君,望诸君亦不负我!” 潘兴河北岸。 大将军沈珊瑚举着千里眼看着南边,眉头微微皱起来。 “不对劲。” 她立刻吩咐一声:“立刻回芒砀山给主公和大将军送信,南岸楚军已有动作,虽然不确定武王妃是如何知道武亲王今夜突围的消息,但武王妃的楚军,必会在今日进攻。” 她手下传令兵立刻上马,朝着北方冲出去。 “传令下去,把潘兴河让了!” 沈珊瑚一声令下:“各军后撤五十里!” 她手下的将军们都有些懵了,不是要死守潘兴河的吗?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后退五十里? 如此一来,把潘兴河彻底让给了楚军,这还怎么打? ...... ...... 【这样吧,我在书评区开个帖子,帖子就不置顶了,因为置顶反而不容易看到,大家在我的帖子里盖楼,每50楼发一个周边,50,100,150.200......以此类推,除去之前参加李先生征文活动的三位朋友已经提前获奖之外,还有二十七件周年水杯,盖楼到发完为止。】 【规则如下,可以重复发帖,但不能重复领奖,每人只限一个,已经得奖的朋友不要霸楼,给大家都有争夺的机会,谢谢大家,爱你们。】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看我沈大将军 当初唐匹敌在布置芒砀山合围的时候,最初让沈珊瑚带着从青州来的宁军,守在山谷一侧。 可是当得知武王妃率军赶来救援左武卫,唐匹敌就把沈珊瑚调到了潘兴河北岸。 女人的思维,唯有女人可以破解。 武王妃不是一个典型的将军,她的领兵方式,她的计策战法,和正规领兵将军都不可能一样。 哪怕她可能受武亲王影响巨大,也会有自己的思维。 所以当武王妃率军攻打潘兴河的时候发现宁军撤了,完全惊住了。 女人的想法就是,你以为我猜不到你怎么想的,等你过来的时候你才发现,你也猜不到我怎么想的。 哪怕无人防守对楚军来说是最好的消息,可武王妃不敢相信。 手下人回报说,渡过潘兴河之后未见宁军阻拦,她安排的两支迂回队伍完全没了意义。 宁军见楚军一动就撤走了,这完全不合常理。 “怎么会这样。” 武王妃皱眉沉思。 昭峦道:“会不会是因为宁军在潘兴河这边兵力太少,本就是虚张声势,我们这边一动,他们只好退走?” 武王妃摇头:“宁军在这一带的兵力不下五六十万人,已有如此规模,抽调出来十万人阻挡我们渡河根本不是问题。” 就算楚军有二十万人,可进攻与防守完全不同。 十万人守住河道,二十万人猛攻,也绝非轻而易举能攻下来的。 现在宁军不战而退,这完全不符合宁军的打法。 要知道宁军向来不喜欢后退,想从宁军脚下夺土地,就先得和他们把命拼了。 传闻之中的宁军为了脚下一寸土,也会死战不退,哪怕血流满地。 “增派斥候往前边探路。” 武王妃看向窦勇吩咐了一声。 窦勇立刻安排人去办,但他心里也一样的在打鼓,而且心里还有些不一样的难受劲儿。 就好像眼睁睁的看着对手就在那站着,他铆足了劲儿一拳打过去,可是对手没了,这一拳打在空气里。 “地图!” 武王妃喊了一声。 彩南连忙把地图展开,铺在地上。 武王妃弯腰仔细看了看,从潘兴河再往北走没多远,就是廷安县城。 但廷安县城那种小地方,根本不可能阻止楚军进攻,放弃潘兴河而据守廷安县,这就相当于放弃了一道又坚固又高大的城墙,跑到一片篱笆院后边去等着开战。 宁军作战再蠢也不可能这么办,况且宁军作战什么时候蠢过。 “窦将军。” 武王妃指了指地图:“你可看得出来宁军意欲何为?” 窦勇蹲下来,在地图上仔细观看,再往北走除了一座廷安县城还勉强算是个能用的地方之外,再无险要之处可以防守...... “不应该啊。” 窦勇挠了挠脑门,想不通。 武王妃道:“不管他了,传令下去,半日之内大军务必全部渡过潘兴河。” “是!”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魏将军转身去催促正在渡河的队伍。 此时已经过河来的是带着的先锋军,一共有两万人左右。 窦勇负责主攻,他的队伍算是这支楚军中最能打的,是为精锐。 除了这两万人之外,此时还在渡河的是在下游的郭松德,他带着四万在与下游渡河准备迂回过来攻打宁军侧翼。 而更远一些的则是许军计率领的楚军骑兵,他们路远很多,要绕到上游那边从石桥过来。 武王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宁军故意让开,毫无道理可言。 她只能是尽量催促大军渡河,只要二十万大军全都到了北岸,那宁军再有什么诡计她也不怕了。 “主母。” 彩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看向武王妃说道:“宁军没有防守,会不会是......要进攻?” 这话把所有人说的都楞了一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每个人心里都笼罩起来一层阴云,瞬间就布满了心头。 这种事宁军不是干不出来而是绝对干得出来,,宁军作战向来喜欢进攻。 “再去传令!” 武王妃大声说道:“让后军加快速度渡河!” “等下。” 武王妃沉默片刻后说道:“窦将军,你挑选一批人为督战队,到河边去督促,若见有人拖延,立刻在军前处斩!” “是!” 窦勇回头安排手下一名将军,带着两千人顺着河道一字排开,督促大军尽快渡河。 “彩南这句话提醒了我。” 武王妃道:“派人往下游去看看,让郭松德郭将军的队伍也要加紧渡河,谨防宁军半渡而击。” 彩南立刻叫过来几名亲兵,交代了几句之后,让他们赶往下游去见郭松德。 “。” 武王妃回头喊了一声。 负责指挥所有弓箭手的魏庆义连忙上前:“大将军,卑职在。” 武王妃道:“你的弓箭手有多少人渡河过来了?” 魏庆义道:“已有半数。” 武王妃下令道:“带你现在的队伍,尽快在北边组成箭阵防御。” 魏庆义不敢耽搁,带着已经渡河过来的队伍迅速转移到了北侧,形成箭阵戒备。 “彩南。” 武王妃吩咐道:“再派人往上游去接一下许军计许将军,他的队伍和我们分开的太远了。” 武王妃心里已经忐忑起来。 她忽然想到,若宁军那个叫沈珊瑚的女将军,就是在等她分兵渡河再各个击破,那该怎么办? 沈珊瑚可是名将,为宁王李叱打下来兖州和青州两大州之地。 在兖州的时候,还把渤海人打的狼狈不堪。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毫无道理的撤退,连打都不打? 越想越觉得可怕,也许武王妃的排兵布阵,都已经被人家猜到了。 楚军的所有骑兵都去上游了,若宁军在上游埋伏大量兵力,那支骑兵凶多吉少。 昭峦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和彩南渡河的时候,路过了宁军大营,是直接穿营而过的。 她们两个亲眼看到了大量的辎重,甚至还有大量的牛羊也猪。 但是,却没有看到骑兵营。 骑兵营都是那个叫余九龄的人说出来的,没有让她们见到。 余九龄说骑兵营有数万人马,有十万战马,可是自始至终她们就没有见到那些骑兵在哪儿。 她们两个回来之后如实把情况说了一遍,也说过宁军在北岸有数万骑兵。 所以武王妃才会把骑兵都分派到了上游那边...... “主母。” 昭峦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上游的许军计将军,可能会有真的会有麻烦。” 她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武王妃的脸色也变了。 余九龄故意说那些话,还故意让她们等着,原来不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 “窦勇!” 武王妃立刻喊了一声。 窦勇连忙跑过来:“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武王妃道:“你去看看还能凑出来多少骑兵,你亲自带着去上游看看。” 窦勇见武王妃如此急切,连忙招呼一声。 可是凑来凑去,也只是各军将军的亲兵还有战马,凑出来个三千人左右,马上就朝着上游赶了过去。 就在楚军已经渡河过半的时候,许军计带着楚军两万八千骑兵已经到了石桥。 许军计是梁州军中的老人了,虽然没有太大的名气,可领兵大半生,自然也非庸才。 过石桥之前,他特意派人去看了看对面那个小村子里是否有宁军伏兵,得到的答案是,那村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北岸可以藏伏兵的地方,只有那残破村子一处,这里若是没人,再往远处看一马平川,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看到,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于是许军计下令大军尽快过桥。 近三万骑兵用最快的速度行进,过去能有一半人的时候,南岸那边忽然就乱了。 许军计在北岸,听到南岸大乱之声,号角乱的犹如哀嚎,心里大惊。 连忙找高处举千里眼往南岸看,却见在他的队伍南边,大片的宁军卷着地面而来。 “该死!” 许军计脸色一白。 他派人把北岸可以藏兵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什么危险都没有。 万万没有想到,宁军居然把队伍埋伏了在潘兴河南边! 最可怕的是,来的宁军全都是骑兵。 烈红色的战旗飘扬,和黑色的铁甲是如此的契合,这便是最壮阔的颜色。 楚军又怎么可能会想到南岸也有宁军? 宁军不应该都在北岸设防才对吗? 楚军骑兵已经有一半在北岸了,石桥又不是那么大那么宽,可以马上支援回来。 宁军的骑兵兵力比楚军少,这支骑兵有大概两万人左右,负责指挥的是沈珊瑚帐下的将军谭笑秋。 几日之前,沈珊瑚就下令,让谭笑秋带着所有骑兵转移到石桥南边藏好。 若见到楚军骑兵从石桥过河,放过去一半之后再打。 “大将军说过,他们不是想过河吗,那就让他们都过去好了。” 谭笑秋抽出横刀往前一指:“杀!” 宁军骑兵朝着楚军骑兵发起猛攻。 此时的楚军骑兵都后队人马在石桥南边淤积,哪里有什么阵型。 再加上主将还在北岸,也根本无人指挥。 一下子后队的楚军就乱了,被两万宁军骑兵撕开来打。 石桥上的楚军骑兵往前冲,后队还在拥挤,北岸的骑兵想回援根本就没有可能。 谭笑秋带着队伍来回切割,把楚军杀的七零八落。 可如此大胜之后,后队楚军被斩杀七八千人,宁军却没有趁势追击。 而是在石桥南边停下来,把石桥死死堵住。 此时,许军计心里那种不安越发浓烈起来。 与此同时,宁军营地。 沈珊瑚站在高处往南边看着,嘴角微微带笑。 楚军想过河,那就过来好了。 谁说那条河是阻止你们过来用的,那是要阻止你们回去用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杀人多的战术 将军许军计也不懂宁军这是打的什么仗,明明已经有可乘胜追击的机会,却留在了南岸没有继续进攻。 他带着剩下的两万左右骑兵,倒是按时到达了他预订要进攻的位置。 然而这里根本没有宁军。 半路上遇到了来接他的窦勇,窦勇也是个有勇无谋的,所以听完后,同样不懂宁军为何要放弃这马上就要到手的胜利。 回到楚军在潘兴河以北的队伍中,许军计才知道宁军根本就没有设防。 他把事情经过告知武王妃,武王妃听完后就眉头紧锁。 “想把我们困在潘兴河北岸?” 武王妃自言自语道:“可是只凭那两万左右的骑兵,沈珊瑚就有把握把我们挡在北边回不去?” 话虽是这样说,可武王妃心里的担忧却愈发重了起来。 沈珊瑚用兵果然莫测,往武王妃头疼,她想着,此时还不知道,在更往北的地方沈珊瑚还摆下了什等阵势等着她呢。 “大将军。” 许军计问道:“宁军的骑兵明明已经有大胜之势,为何却不追击?” “你是怎么输的?” 武王妃反问了一句。 许军计的队伍通过石桥,过半的被宁军袭击,以至于首尾不能相顾。 被武王妃这一反问,许军计才反应过来,宁军怕的是楚军趁机反打。 都是要过那石桥的,难道宁军过桥的时候楚军就不能打回去了? “这支宁军骑兵不会回河北岸来了。” 武王妃道:“这支宁军的任务,将是在南岸巡查,都是骑兵,速度快,转移神速,我们在哪儿渡河回去他们就去哪儿骚扰.....这是沈珊瑚的自信。” 沈珊瑚就是确定了,楚军过河必败,败也不让你们逃回去。 她看向窦勇:“但我们的计划不变,无论如何,今天夜里都要赶到芒砀山接应武王,神挡杀神,魔挡屠魔!” “是!” 窦勇应了一声,带着他的先锋军再次开拔。 此时楚军已经有大部分渡过潘兴河,先锋军出发,后续的队伍也在整顿建制,很快就能跟上去。 不久之后,连下游渡河的郭松德所部都已经到了,他们那边也没有发现任何宁军。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宁军这边,沈珊瑚站在高处观看,她已经站在这等了许久,见南边尘土飞扬,就知道是楚军上来了。 她手下一名名为周野的将军道:“大将军,武王妃救人心切,队伍上来的很快。” 沈珊瑚点了点头:“是个值得我敬佩的女人。” 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就该是夫妻二人,武王妃所做的事,就是这亲密关系的体现。 “如果不是两军对垒,这样的女子,我倒是真的很想结识。” 沈珊瑚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回头看向她的队伍。 有大量的抛石车已经在后军搭建起来,随时准备攻击。 这里确实没有什么险要的地方可以据守,但把队伍摆在这里自然有沈珊瑚的道理。 她是在配合唐匹敌兵围武亲王的计划。 北边地势高,如果武亲王的队伍下山突围,哪怕是夜里,从北边看,这个距离也能看到火光冲天,也会知道是他夫人已经率军快要攻到山下了。 如此一来,左武卫向外突围就会更为迅猛,沈珊瑚的冒险就有了作用,是为诱敌之计。 然而这个冒险,是在武王妃看来的冒险,对于沈珊瑚来说这什么都不算。 守河而战,和在这种平原上交战,她倒是喜欢后者,因为后者会杀敌更多。 在她看来,若把潘兴河守的太死,楚军完全看不到过河希望,那么楚军的士气就会低迷。 可沈珊瑚后撤,让楚军已经看到希望,他们才会拼尽全力的往前冲,而这也是诱敌之计。 武王妃说沈珊瑚何来的自信,可这就是因为她自信。 自信的来源之一是她的能力,来源之二是宁军的战力,来源之三......是装备。 唐匹敌把大批的抛石车,弩车,排弩分配给她,有这样的装备她底气十足。 “报!” 斥候从远处飞骑而回,到了沈珊瑚近前禀告道:“大将军,楚军已经在十五里之外,先锋军打窦字旗帜,但不知先锋将军是何人。” 沈珊瑚点了点头:“把斥候兄弟都撤回来吧。” 她看向周野:“再去告诉后阵的常在春一声,敌兵将至,让他看高处信号,信号起,抛石车开始攻击。” 周野立刻安排人去后阵,然后对沈珊瑚说道:“大将军,那我到阵中去了。” 沈珊瑚点头:“去吧。” 周野从高坡上下来到了阵中,此时宁军的防御阵列早就已经列好,只等楚军攻至。 沈珊瑚依然站在高处看着,见楚军的先锋队伍越来越近,已经只剩下三四里左右,她随即让人点起信号。 这边信号一升上去,后阵的抛石车就同时把石头甩了出去。 大臂往前一抛,巨石旋转着到了高处。 “小心!” 先锋将军窦勇看到了对面天空上出现了黑点,立刻就高呼一声。 才喊完没多久,大石头就落了下来。 砰!来不及躲避的楚军士兵被砸死了好几个,土浪都被砸的翻卷出来。 有一匹战马也被压在石头下边,还在嘶鸣,努力挣扎,可没有任何意义。 石头接二连三的落下来,楚军士兵全都抬着头往前跑,观察着石头的落点。 “已近三百丈。” 瞭望手提醒沈珊瑚。 沈珊瑚嗯了一声,又稍稍等了一会儿,瞭望手再次提醒:“已近两百丈。” “击鼓!” 沈珊瑚一声令下。 战鼓声响起,宁军这边,所有的弩车几乎同时把弩箭送了出去,那是与地面平行的一层浓浓的黑云。 这黑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楚军士兵往前奔跑中纵然可以避开飞石,却避不开这平切过来的重弩。 一层! 当重弩切入楚军队伍的时候,最前边那一层楚军毫无意外的瞬间就倒了下去。 窦勇的战马中箭,若不是他反应很快的话,那穿透了他战马脖子的重弩,能把他也一起穿透。 他跳到地上翻滚卸力,他的马在哀鸣声中倒地,四蹄不停的踢着,可是四条腿都是绷直的,所以踢的幅度并不大。 窦勇一伸手把他的凤嘴刀抓起来,呐喊着冲向宁军阵列。 他原本是梁州军将军,在梁州军中一直郁郁不得志,虽然武艺超群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他地位很低。 如果不是梁州军并入朝廷队伍的话,他可能还不会有出头机会。 大兴城里天命军反叛那一战,让他达到了真正的巅峰。 在将军蒋启海重伤期间,他便是大兴城中军队主将,皇帝杨竞更是直接封他为候。 那阵子,他体会到了被人重视是一种什么感觉。 因为救驾有功,皇帝下旨,他和蒋启海两人,可以带甲上殿,甚至可以入宫不卸兵器,可在世元宫中骑马。 皇帝如此真心对待,让窦勇变成了皇帝最忠诚的臣子。 此时的他,只是不想辜负了皇帝的重托,死都不能。 一声暴喝中,窦勇狂奔向前。 他的亲兵营跟着往前冲,用盾牌为他挡住箭矢。 武器装备上的巨大差距,让楚军在还没有靠近宁军的时候就已经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 大批的步兵被重弩车排弩杀伤,尤其是排弩的威力,令人头皮发麻。 高处,沈珊瑚侧头看了看天色。 楚军狂奔五十里,此时已经天色发暗,只怕再用不了小半个时辰就会彻底天黑。 时间,是战场上最重要的因素,如果领兵之人忽略了时间,那么必会遭受沉重打击。 她看了一眼西边,眼神里那种淡淡的自信释放出来,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黑暗到来的速度会变得很快。 此时的光线已经不好,这就是沈珊瑚在等的时间。 宁军阵前的空地上,她让人挖出来无数小坑,每一个都只是一铁锹那么大而已。 可是对于拼尽全力往前跑的人来说,这密密麻麻的坑伤害会很大。 光线发暗,敌人冲在最前的队伍就会看不清。 楚军付出了无数伤亡,艰难往前推进,而这时才刚刚进入宁军弓箭手的打击范围。 正在疾冲的窦勇忽然崴了一下,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 他还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小心,不少楚军士兵已经跌倒,撞的队伍冲锋阵型也乱了。 等看清楚了面前空地上全都是这小坑,窦勇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楚军士兵们不得不放慢速度...... 如果以为沈珊瑚让人挖出来那么多坑只是想让楚军摔跤的话,那就太肤浅了。 挖出来这么多坑的主要作用,就是让楚军冲锋速度降低。 楚军越慢,宁军箭阵的杀伤力就越大。 打个比方,如果从楚军进入弓箭手射程开始算起,每一名宁军弓箭手最多只能射出五箭,那么当楚军慢下来后,他们也许能射出七箭,八箭,甚至十箭。 羽箭攻击的数量和时间多了一倍,对于楚军的打击有多大? 且天色都已经暗了,楚军想看清楚地上的坑,然后躲着走,速度就会比白天光线好的时候还要慢。 战争啊...... 从来都是以杀敌为上。 宁军的弓箭手不停的把羽箭放出去,一箭一箭,动作犹如机械,他们重复着再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楚军那边倒地的人就越来越多。 终于,窦勇也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就冲破宁军的防御了,只好下令后撤。 两万多楚军先锋军,还没有攻到宁军阵前就已经损失大半。 万余人倒在地上,其中绝大部分死了,受伤的人被抬了回去,伤者还能继续作战的几乎为零。 “把火把都点起来!” 沈珊瑚吩咐一声。 “得让武亲王看到,他的援兵已经不远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好狠的心 七月二十一,已是黑夜。 当太阳从人间离开之后,人才真正的接管人间,因为光明是可以让人有所改变的。 很多时候人在光明之下的举动都是表演,用一种能感动自己的方式表演,得到感动别人的结果。 但在更多时候人们表演的是一种浑浑噩噩的周而复始,然后给这种生活取名为平凡。 黑夜到来之后,人性接管了身体,人开始变得不太一样。 其实从根本意义上来说,人和任何野兽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直到道德这个词被发明出来,然后被天下人知道。 所以人在提到道德二字的时候,必提约束二字,人提到兽性二字的时候,多提到释放二字。 战场,就是释放兽性的地方。 道德在战场上不可能存在,人可以用道德约束战争,但从来没有过用道德控制战争。 你看到一个受伤的敌人没有补刀,当你受伤的时候敌人就会像你一样不补上那一刀吗? 如果你觉得是的,那么你一定没有见过战场上受伤的人被敌人乱刀剁成肉泥的样子。 楚军第一次进攻受挫之后,损失的兵力就有近万人,先锋军几乎被打掉了一半。 这种情况下如果你用道德去谴责宁军,只会被笑话。 “大将军。” 窦勇回到武王妃身边,脸色愧疚的叫了一声。 “不怪你,无需自责。” 武王妃不等窦勇自责就先说了一句,窦勇脸上的愧疚之色就更浓了些。 “宁军早有准备,沈珊瑚的打法就是引诱我们冲锋,然后用他们强于我们的武器装备来杀伤我们的士兵。” 武王妃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宁军那边故意把火把点的很亮,看起来灿若星河,她明白沈珊瑚这是什么意思。 宁军故意让武亲王看到战场在这里,这种心思不能说不歹毒。 “大将军,分派给我兵力,我再冲一次。” 窦勇眼神带着些乞求的说道:“请大将军相信我,下一次我一定能冲破宁军的防线。” 武王妃点了点头,学着她丈夫的样子,抬起手在窦勇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相信你,士兵们也相信你,但你现在需要休息片刻,我会安排人去分派队伍,等集结完毕之后,你再带着他们冲锋。” 这句话说的窦勇心里暖和起来,那种被重视的感觉再次出现。 有人说,人是唯一会被情感左右的动物,其实不然,绝大部分动物都会被情感左右,只是绝大部分动物都没有人的情感更丰富罢了。 小狮子被围攻的时候,母狮会冲进敌群,这难道不是被情感左右的行为? 大概两刻之后,补充过来的队伍已经在前边集合完毕,休息了一会儿的窦勇也恢复了不少体力。 “我让人把所有的巨盾都送上来了。” 武王妃对窦勇说道:“宁军最厉害的就是箭阵,我们的巨盾有一人高,厚重坚固,可以用盾牌组成盾阵往前进攻。” 窦勇立刻应了一声,抓了他的凤嘴刀再次回到先锋军队伍里。 补充了兵力的先锋军规模更大,但冲锋的时候,把几万人铺平了往前冲毫无意义。 减少受攻击的面积,就能减少大量的伤亡。 窦勇按照武王妃的指示,下令先锋军的人组成盾阵。 每一千二百人一营的楚军,以营为单位结阵,各营结成的盾阵首尾相连,组成了一条一条长龙。 一人多高的盾牌可以有效的阻挡羽箭的攻势,那怕是对于重型弩箭来说,防御力也会大打折扣。 楚军减少了队伍的受攻击面积,宁军就会相应的把攻击击中起来,绝大部分事情都是相对的。 重弩飞来,砰地一声撞击在正面的盾牌上,特意挑选出来的盾牌外边还包了一层铁皮,这样的盾牌都在前排。 威力巨大的重型弩箭也没能将这样的盾牌直接击碎,可是却把持盾的人撞的翻倒在地。 如果仅仅是一支这样的重型弩箭飞过来,那盾阵里的士兵显然不会有什么伤亡,然而怎么可能会只有一支飞来。 第二支第三支......前边的人倒下去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重型弩箭就钻进盾阵里边,一串楚军士兵被戳死。 “压低身子!尽量压低身子!” 窦勇在其中一个盾阵中大声呼喊,嗓音是那么沙哑。 床子弩是有固定高度的,弩箭飞出来的时候不可能压的那么低。 “吹角。” 高处的沈珊瑚看到盾阵已经逐渐靠近宁军阵列,她立刻吩咐了一声:“变阵!” 似乎楚军一切的进攻手段都在沈珊瑚的预料之中,她的战斗经验,比起武王妃来说要多的多的多。 同样都是女人,可这是一个把外敌都打的哭爹喊娘的女人。 说到冲锋不怕死,凶悍如野兽,渤海人冲锋的时候比此时的楚军要凶的多了。 随着号角声响起,宁军的防御阵列开始出现变化。 前边的阵型打开一个一个的缺口,前排的弓箭手原地不动,后队的长枪兵开始从通道中到了弓箭手前边形成枪阵。 矛与盾,似乎是战场上永远都避不开的宿敌。 当楚军的盾阵靠近之后,宁军枪阵的前排开始发威,他们的长枪就是为了对付盾阵而专门打造的,每一杆长枪都有一丈左右。 宁军士兵们朝着盾阵不停的戳过去,盾牌上传出密密麻麻的砰砰声。 枪从盾牌的缝隙里戳进去,抽回来的时候枪头上就带着血。 “散开,杀!” 窦勇一声暴喝。 盾阵打开,楚军士兵们开始疯狂的往前挤压。 宁军的枪阵保持着严整的阵列,第一排的人蹲在地上,第二排的人半蹲着,第三排的人站直了身子。 三排枪阵的密集程度,从侧面看的话能让人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可是窦勇也发了狠,他们之前被压着打的时候损失兵力太多了,这就是仇恨。 楚军靠近之后用横刀劈砍,一开始自然不会有什么优势,因为他们的横刀远比枪要短。 可是扑进去之后,横刀的优势就会展现出来,枪兵的劣势就在于枪,因为长枪过长,一旦被近身就危险了。 可就在这时候,高处再次传来了号角声。 宁军的阵列再次发生了变化,枪阵开始收缩,给后边的队伍让出来通道。 后边宁军的盾牌手挤过来后接管战场,而他们所用的盾牌......就是宁军从雍州军手里缴获来的滕盾。 大楚的制式横刀锋利凶猛,可滕盾似乎天生就是横刀的克星。 不管怎么劈砍都无法破开滕盾的防御,这些,也都是唐匹敌和李叱从其他队伍里调配给沈珊瑚的。 沈珊瑚作为宁军中唯一一个女大将军,他们不宠着谁宠着。 所以宁军各军都算上,要说武器装备之多,哪支队伍也比不过沈珊瑚的队伍。 “宁军变阵竟然如此之快。” 楚军中军,找了一处高坡观察战局的武王妃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此时的她才真正的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从青州来的这支宁军,打过多少仗了? 他们从兖州杀到青州,一口气灭了甘道德的屠王军。 又从青州杀到苏州支援唐匹敌,再一口气把李兄虎的闯军杀了十几万人。 紧跟着就是外敌寇边,这支队伍又数千里奔波,赶回兖州去御敌。 在兖州把渤海人杀的落荒而逃血流千里之后,一转身就奔赴北疆抵抗黑武人。 这个世上的强敌,沈珊瑚的队伍全都打了一遍。 世人只是知道宁军善战,这善战是怎么来的,谁又仔细想过? 何为铁军,铁军就是不管在什么时候,拉到什么样的战场上,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能让敌人为之战栗。 变阵之后的宁军没有再继续死守,而是开始反压。 窦勇本以为可以冲破的防御阵型,反而在一瞬间就变成了攻击阵型。 对攻之下,楚军开始变得势弱。 此时就不得不再提到沈珊瑚为何要把队伍拉回来五十里设防的缘故。 之前用无数的陷坑减缓楚军进攻速度可以归结为争取到了时间。 那么此时宁军反攻,就可归结为争取到时间后带来的体力。 宁军后撤五十里后在这里严阵以待,保存了体力,他们每个人都休息了至少半日以上。 可是楚军不一样,他们是从潘兴河那边一口气跑了五十里到这边的。 再加上从楚军大营出发,到渡河,前后算起来,楚军每个人跑的距离都差不多能有六十里。 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六十里的强行军已经足够让他累瘫,就算是军人的身体素质远远超过普通人,六十里也足够让他们失去绝大部分体力。 总是有人说,要想打胜仗,就要把天时地利人和都算计进去。 话谁都会说,可算计起来,谁能想的那么缜密? 宁军的反冲锋一下子就把楚军打蒙了,窦勇还有勇武之力,可他的队伍扛不住了。 楚军只好后撤,他们此时最怕的就是宁军会趁势追击,一旦形成碾压之势,连后队的楚军都会被牵连。 然而,宁军在取得胜势之后居然没有进攻,而是把队伍收缩回去,再次形成了密集防御阵列。 武王妃看着这一幕,眼睛里已经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 沈珊瑚是故意的...... 宁军没有乘胜进攻,是因为时间还不到,此时武王的大军就算已经开始突围,也是才刚刚开始。 若这会就把武王妃的楚军击溃的话,武亲王那边就有可能退缩回去。 “好狠的心。” 武王妃自言自语了一句。 可是这好狠的心,不就是战场上一个指挥官面对敌人的时候,本就该具备的东西吗。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害怕了 窦勇带着他的人第二次上去还是没有取得什么成效,反而被宁军一个反打压了回去。 “大将军......” 再次回到武王妃面前的窦勇,脸上和眼睛里,全都是愧疚之色。 他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以为自己可以报答别人对他的重视,用成功来报答。 可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主角,哪有那么多的奇迹,哪有那么多的心想事成。 “没事,我们还没输呢,怎么垂头丧气的。” 武王妃尽力笑了笑,虽然她的双目之中也已经出现了无力感。 就在刚才看到宁军反打的那一战后,武王妃心里只有一句话......这就是差距吗? 这就是真真正正的领兵之将,和她这样从无领兵经验之人的差距吗? 不管是对战场局势的把握,还是对战术的安排,沈珊瑚的每一个变化,都在武王妃之上。 所以此时窦勇的心境,就是武王妃的心境。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也以为自己可以创造奇迹,也以为自己可以心想事成。 与其说武王妃对待外人难得一见的温柔宽厚是给窦勇的鼓励,不如说是武王妃在给自己即将消散的自信续一口气。 “还没输呢。” 武王妃自言自语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盾阵有用,可以冲锋至敌军阵前......” 武王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的自言自语,是在总结之前两次冲锋失败的经验。 十多万楚军士兵都看着她呢,她不能表现出慌张,也不能表现出没有自信。 “敌人用枪阵阻挡我们的盾阵,我们就用枪兵和盾兵配合,除此之外......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批敢死之士,对,敢死之士!” 武王妃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窦勇,你去问问......士兵们谁家中并非独子,还有兄弟的,若他们愿意为营救武亲王而拼死一战,我愿意每人重赏白银五百两。” 话刚说完,武王妃立刻改口:“不,一千两,每人一千两,我会安排人妥善送到他们家中。” 窦勇问:“大将军是要怎么打?我和我的亲兵营,皆愿意为大将军效死!” 武王妃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做死士,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后边还有宁军的围困,我需要你万人不敌的勇武来冲破这层层阻滞。” 人啊,在感动的时候,哪怕有些话并非是出于为他的考虑,可也会觉得自己是重要的那个。 窦勇听武王妃的话说完后,心里觉得很激动,哪怕这些话的意思是,留着他要用到之后冲击宁军包围的时候,并不是真的那么在乎他的生死。 “我去问问!” 窦勇立刻跑了出去。 重伤之下必有勇夫,此时这支楚军里的士兵,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而大部分人参军也是为了能吃饱肚子。 一千两银子,足够他们的家人生活的很好很好,甚至不只是一代人生活的很好。 看着聚集在自己面前的死士,武王妃也有些激动。 “我代表武王感谢你们!” 武王妃朝着那些死士俯身一拜。 “一会儿,窦将军将会带着你们再次进攻,宁军的枪阵交给其他人去破,而你们要做的,是等到宁军变阵,后边的藤牌兵上来后,和他们......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安静的听着,既然已经选择用死来换重赏,那么同归于尽这几个字,也就不显得很刺耳。 “藤牌是用油浸泡,极为坚韧,刀剑不可破之,但可用火来烧。” 武王妃道:“你们藏身在盾阵之中,随身携带布匹和火油,当宁军变阵藤牌兵一出,你们就用点燃火油冲上去,能不伤及自身性命自然最好,可若......可若需要你们付出生命.......” 说到这,武王妃再次俯身一拜:“我替武王和被困在芒砀山里的左武卫兄弟们,谢谢大家。” 其中一个汉子大声喊道:“只要你能保证把银子如数送到我家里,这条命我就给你了!” 武王妃立刻说道:“你们请放心,所有的银钱,绝对会一文不少的送到诸位家中。” 她回头吩咐道:“昭峦,彩南,你们两个带人,把兄弟们的籍贯住址,逐个登记,一个都不能疏漏。” “是!” 昭峦和彩南同时应了一声,带着武王妃的人上去,逐个询问那些死士的籍贯住址,仔细记录。 这批死士大概有千余人,好在是负责登记的人也多,没多久就全都记录下来。 之前喊话的那个汉子大声说道:“只要王妃不骗我们,我们就愿意卖了这条命,这个狗扯的世道什么都坏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最好的就是命还能换钱。” 他振臂喊了一声:“我干了!” 不少人也喊了起来。 “我也干了!” “兄弟说的不错,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世道处处不公,好在临死之前让我知道,死是可以换钱的。” “我家里有两个娃儿,大的七岁,小的四岁,我从军两年多,一个铜钱都没有往家里送回去过,不是我良心坏了,而是我两年就没有拿到过一个铜钱的军饷。” 喊话的人看向武王妃:“王妃!命是你的了,可如果你没有把钱给我家里送回去,没有亲手交给我那婆娘,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彩南连忙大声喊道:“王妃必会说话算话,分文不少的把银子送到诸位家中!” “那就干了吧!” 有人喊道:“把火油和布给我们,再给我们一把刀,死之前要是能换一个,也他妈的不亏。” 于是,楚军的第三次冲锋很快就做好了准备。 窦勇把自己的铁盔摘了,用一条布带把自己的头发绑好,然后抓了凤嘴刀:“杀!” 楚军队伍再次组成了盾阵往前进攻,这是到现在为止,唯一可以冲到宁军阵列前边的打法了。 猫着腰往前一动的楚军士兵,每个人都沉默着,他们此时唯一还能做的,或许就是在心里为自己祈祷。 那些死士倒是看得开了,他们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还怕什么呢。 宁军的重型弩箭呼啸而来,前排的盾牌手被直接撞翻在地,后边的弩箭嗖嗖的飞进盾阵里。 那些可怕的重弩啊,只要飞进盾阵,带走的就不只是一个人的命。 一名楚军校尉怕的在发抖,所以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家不要怕,很快就冲上去了,我们都会没......” 他是在手下的兄弟们鼓劲儿,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话还喊着,没事的这几个字都没说完,小腿粗的重型弩箭飞进来直接撞在他脸上。 重弩从他嘴里穿透过去,又穿透了身后一名楚军士兵的眼睛和后脑。 盾阵外边的声音密集到已连成一片,前排的盾牌包了一层铁皮,可这样的盾牌造价太高,数量并不多。 后边用的盾牌上包着一层皮子,明明是减弱箭矢威力的好东西,此时却因为箭矢过于密集而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可想而知,这些盾牌为楚军士兵挡住了多少羽箭。 皮子坏了之后,羽箭扎进盾牌里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远远的看过去,就好像一条一条长龙的身上瞬间就长出来一层白毛。 在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之后,楚军的盾阵终于再一次靠近了宁军的防御阵列。 这就让人不得不有些恍惚,因为这个画面,在不久之前才出现过。 不同的是,这次楚军上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有许多许多他们同袍的尸体了。 “杀!” 窦勇一声嘶吼。 盾阵再次打开,手持长枪的楚军往前压,用他们的长枪和宁军的长枪对着戳。 双方的长枪太过于密集,枪杆在半空之中不停的碰撞着。 枪头刺入人身体里的声音,明明不大才对,可是这战场上的每一个人耳朵里,塞满了这种声音。 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枪头和人的骨头摩擦的声音。 楚军这种拼了命的打法,确实也让宁军有不少损失。 宁军将军周野大声下令藤牌兵上来,枪阵开始变化,腾出来过道让藤牌兵出击。 手持滕盾的宁军士兵犹如开闸放出来的洪水,再次冲进楚军队伍里。 窦勇满脸都是血,回头嘶吼:“轮到你们了!” 那些死士嗷嗷的叫唤着,分开人群往前疾冲。 有的人把浸泡了火油的布点燃后抡着往前冲,而另一些已经疯狂的人,把布裹在自己身上点燃。 这些火人出现后,宁军的阵列立刻就出现了混乱。 一名楚军死士浑身冒着火焰,不顾自己被捅了一枪,扑上去抱住一名宁军士兵。 火焰中犹如凶厉之鬼的死士,疼的扭曲了,一口咬住了宁军士兵的脖子。 一团一团火球快速的冲进宁军阵列中,容易燃烧起来的滕盾把这火势变得更大。 高处,沈珊瑚看到这一幕脸色也变了。 这样一支楚军,怎么还有如此凶悍的死士? 她算计到了一切,就是没有算计到人性...... 那些扑进宁军队伍里的死士,他们是父亲,是兄弟,是儿子,是丈夫,他们都是男人。 他们没有什么可留给这个世间的了,能用一条命为他们在乎的家换一个好生活,那就把命拼了吧。 在千余死士完全疯狂的冲击下,宁军的防御阵列真的出现了一个缺口。 那些人疯狂的往前冲,燃烧着的火焰让他们撕心裂肺的疼,所以他们就用疯狂的举动来发泄着自己的恐惧。 他们拿着长刀乱砍,他们扑在人身上就死死抱住,有的人居然还能狞笑。 楚军这边,武王妃的脸色发白。 她有些害怕了。 明明已经打开了局面,可她看到那些烧着的人,真的害怕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唯有进攻 武王妃知道,就算这一仗打赢了,以后在无数个日子里,那些燃烧着的人都将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以前怎么可能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 那些火球一样的人,深深的烙刻在她脑海里。 楚军这种疯狂的打法,把宁军的滕盾队伍确实打乱了,抓住机会的窦勇带着他的人,嘶吼着往前冲,想把这口子扩大。 打这种密集的防线,一旦撕开一条口子就绝对不能浪费一息时间,因为这可能是仅有的一次机会。 如果这次机会抓住了,十几万楚军就能彻底把宁军的防线打开,甚至是迎来一场大胜。 之前连续冲锋失败的窦勇,这次不容许再有失败,他不想让对他信任的武王妃失望。 那把长柄凤嘴刀劈砍着向前,面前无一人可挡,不得不说的是窦勇的武力确实太过强悍。 宁军负责指挥前军的将军周野看到阵型混乱,立刻就带着他的亲兵营补了上去。 两边的人对着往前冲,眼睛可见之处,到处都是劈砍的刀。 窦勇看到那宁军将领勇武,下意识的就找了上去,手中凤嘴刀狠狠斩落。 周野是沈珊瑚帐下的老兵了,当初在白山军的时候就是沈珊瑚的亲兵之一。 这些年来随着沈珊瑚南征北战,他的进步极快,领兵有章法,临阵反应又迅速,所以深得沈珊瑚信任。 可论武艺,着实不是窦勇对手。 周野的横刀架起来想挡住凤嘴刀,那那种宽背长杆大刀的分量实在太重,窦勇的力气又足,他的横刀没能架住。 横刀被压下来落在周野的肩膀上,虽然是刀背对着肩膀,可片刻后就被压的肩膀流血。 这种蛮力,周野深知自己不能力敌,于是咬着牙往旁边翻滚了一下,那一刀就重重的落在地上。 窦勇跨步向前,一脚踹向周野的胸口,周野双手挡在身前,这一脚把他踹的离地而起。 周野的亲兵迅速扑上来营救,周野嘴里吐血,却大声嘶吼:“别管我,这莽夫不用管,去把楚军压回去,快去!” 他的亲兵营一部分人留了下来,大部分人补进了那个缺口里。 “都去,全都去,我可以死,阵型不能破!” 周野嘴角还在淌血,却还在大声喊着。 窦勇气急,上前一刀斩落,因为那一句莽夫,把他的怒气直接点燃。 周野再次翻滚着避开,稍稍慢了一些,那一刀扫中了他的后背,背甲瞬间就被切开一条口子。 这一刀几乎把他后背直接剖开,若是再慢上半息时间,连脊椎骨都会被斩断。 周野扑倒在地后还在喊着:“全都补上去,绝对不能让楚军撕开防线!我来对付此人,你们全都上去!” 若窦勇不是个莽夫,他此时就应该回身接应他身后的队伍,而不是追着周野一个人打。 有他这般勇武之人接应一下,将周野的亲兵营杀散,楚军将这缺口扩大就水到渠成。 可窦勇被周野气的眼睛都瞪圆了,那股执拗的性子上来,追着周野一刀一刀劈砍。 周野狼狈不堪的躲闪,后续的宁军上来为他解围,也被窦勇杀死不少。 这窦勇发了狠要弄死那宁军将领,越追越往前,已经和身后的楚军完全脱节。 以至于他一个人杀进来,后边的楚军反而被挡了回去。 楚军后队,站在高处的武王妃举着千里眼观察,哪怕是夜里,可火把通明她还是看到了这一幕,所以气的破口大骂。 “窦勇莽夫!坏我大事!” 她知道要想破开宁军防御,必须借助窦勇之勇,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蠢到了如此地步。 只顾着追杀一个完全不重要的宁军将领,却被宁军把缺口补上了,这种人,武王妃恨不得派人过去把他乱刀砍死。 之前鼓励窦勇时候的那温柔和宽仁,在这一刻被气的荡然无存。 可这窦勇是真的勇,杀进宁军之中,不管四周多少人,他那把凤嘴刀挥舞起来,如入无人之境。 周野又中了一刀,他的横刀早就已经被震掉,下意识的抬起左臂格挡,被窦勇一刀把他的左臂斩掉。 窦勇发力向前,想一刀把这不怕死的宁将劈了,身后传来的呼喊声让他下意识回头。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大军,他的人被完全堵在后边了。 可这莽夫却还是想着先杀了这敢阻挡自己的人,再去接应队伍,一念至此,便朝着周野一刀斩落。 有两名宁军士兵拖着周野往后走,这一刀砍在地上,四周的宁军士兵围上来,用那些一仗多长的枪朝着窦勇猛戳。 窦勇来回劈砍,斩断了不少长枪,可他身上也中了无数,一时之间身上血流如注。 这时候的窦勇终于知道后悔了,他想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傻,王妃明明对他寄予厚望,自己还是打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不然连王妃都要唾弃他。 可是哪里还有下次。 这莽夫一路往回杀,居然被他又砍死了至少二三十名宁军士兵。 可是终究挡不住那么多长枪的攻击,身上的血洞多的已经数都数不过来。 肚子上中了几枪之后,肠子都流了出来,窦勇用左手把肠子往回塞,右手抓着凤嘴刀还在乱挥。 他抬起头看了看前边,和自己的队伍好像被隔的越来越越远,此时的窦勇还想着这可不行,这样就真的辜负了武王妃信任啊......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力气,哪里来的毅力,居然一只手堵着肠子又往回冲杀了十几步远。 宁军的长枪还在疯狂的往他身上刺,窦勇终究还是坚持不住跪倒在地,最后一次把凤嘴刀挥舞出去,这次没能砍到一个人...... 高大的身躯往前扑倒,有宁军士兵跨步上前,一刀将窦勇的人头剁了下来。 而此时,被救回了后边的周野靠坐在那,医官正在手脚麻利的给他止血。 “我们的人挡把楚军回去了吗?” 周野问,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他的一名亲兵哭着回答:“将军,口子已经堵住了,楚军没能冲过来。” “好......哈哈哈哈,好......” 周野抬起头,努力的往高处那边看,似乎是在寻找大将军的身影。 没有......没有辜负啊。 医官还在给他止血,周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里发出一个声音...... “真疼......累了。” 宁军硬生生把楚军往回挤压,重新把阵列防线建立起来,楚军想反扑,可是几次冲锋都被宁军挡住。 高处看着的武王妃脸色发白,忽然间心口里一阵剧痛,拧着劲儿的那种疼,片刻后哇的喷出来一口血。 昭峦和彩南连忙上前搀扶,武王妃嗓音沙哑的说道:“窦勇误我,窦勇误我啊......” 芒砀山下。 武亲王率先带着死士营的人马冲了下来,他们在山上看到了远处火光冲天,知道那是武王妃已经杀过潘兴河。 此时不突围,等待何时? 冲下山的楚军一个个像是发了狂的山虎,如同洪流一样迅速的冲垮了宁军在山道上建立的木墙。 守木墙的宁军队伍边战边退,楚军看起来势如破竹。 等冲到山下,前边的人纷纷跌倒,宁军在这里也挖出来不少陷坑。 冲锋的队伍一下子速度就缓了下来,武亲王立刻呼喊着重新把队伍整顿起来。 远处,唐匹敌举着千里眼观察,见楚军冲下芒砀山,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是他筹谋了两年的大战,是他和武亲王终极的一战,这一战若是打赢了的话,楚国的气数就会被彻底打没。 宁军按照他的要求一边打一边后退,退一阵后,后续的宁军上来再狠狠的打一阵,如此反复。 就这样,把楚军引诱着下来,武亲王的队伍打开局面后,楚军的大队人马顺着山路也扑了下来。 他们真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赌上了所有人生命的一战。 又不仅仅是生命,还有左武卫从无败绩的荣耀,武亲王大楚武神的骄傲。 也是在这个时候,南边的楚军队伍里,昭峦往北看的时候,见到了北方火光冲天。 “王爷突围了!” 昭峦喊了一声,嗓音都在发颤。 武王妃心里更急,她的丈夫已经突围了,可她这边还没能冲破宁军的阻挡,如果不能及时接应的话,她的丈夫就可能会被困死在山下。 如果突围不出的话,那还不如不突围就死守在山上。 “冲,往前冲,下令全军不计代价的往前冲!” 武王妃喊着,急火攻心,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昭峦派人吹响进攻号角,所有的楚军都开始往前挤压,这一大片空地上,看起来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报!” 有传令兵跑到沈珊瑚面前,抱拳道:“大将军,被困芒砀山的楚军已经开始突围。” 沈珊瑚嗯了一声,伸手:“刀。” 亲兵将她的长刀递过去,沈珊瑚一把抓过,大步往前走:“周将军战死了,随我上去,为周将军报仇。” “呼!” 武亲王已经下山,引诱和阻挡武王妃楚军的任务基本上已经完成。 此时的沈珊瑚不需要再考虑怎么挡住敌人了,她现在只想把敌人全都灭了。 之前的厮杀是为了大局而战,现在是为了她的手下兄弟而战。 楚军那边传来全面进攻的号角声,与之对应的,是宁军这边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声。 进攻,唯有进攻。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黑夜即将过去 武亲王以近七十岁的年纪,持长枪骑青马,冲锋在前,死士营的楚军士兵跟在他身后,高呼着左武卫的口号,声如惊雷。 第一个遇到了阻碍的地方,就是宁军在挖了无数陷坑的地方,在这楚军的损失骤然增大。 摔倒的楚军被宁军箭阵打的很难再站起来,而慢下来的队伍也被箭阵扫掉了一层又一层。 可是楚军这般决死之心,别说还是唐匹敌安排了诱敌之计,就算不诱敌,以此时在山下所布置的宁军兵力来说,也挡不住楚军如此冲锋。 大部分的宁军都被调配出去在前边设置埋伏,山下的宁军且战且退,楚军突围的速度就显得有些快。 “不应该如此。” 武亲王轻声嘀咕了一句。 数十万大军围困之下的芒砀山,不该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他突进数里之远,唐匹敌用兵,不可能有如此疏漏。 就算是武王妃那边进攻犀利,宁军不得不分兵去阻挡,这里的宁军兵力也应该不止自己所遇到的这些。 才想到这,就听到前边宁军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紧跟着,四面八方都出现了大片的火光,可见数不清的宁军正在从其他地方围堵过来。 见宁军如此反应,武亲王却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宁军的阻挡仅止于此,那么他还真不敢继续往前攻了,他会让中军和后军退回去,他却不会退回去。 因为他的妻子在前边,士兵们退回去大不了投降,他若是不继续往前攻,妻子就可能有危险。 在前边的斥候骑马回来,到武亲王近前道:“王爷,前边的宁军已经组成防御阵列,看起来兵力极多,而且打的是唐字旗号。” 武亲王听到这句话,知道自己是多虑了,于是下令大军继续往前猛攻。 此时在正前方等着武亲王的不是唐匹敌,而是唐安臣。 他才赶回来没多久,就被唐匹敌委以重任,唐匹敌告诉他,能不能骗了武亲王一直往前攻,就看他的表现了。 武亲王哪里知道唐匹敌还有个弟弟,别说是武亲王,如今宁军中绝大部分人也都还不知道,唐安臣和唐匹敌是一家人。 “不要停顿,跟我向前!” 武亲王喊了一声后,他身边的传令兵就把号角吹响,在这般深夜,就算有火把光亮,后边的队伍也根本看不到前边什么情况。 只看到哪里火光冲天,便猜测着哪里打的激烈,别的也别想看出来什么。 号角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这是武亲王亲自定下的暗号,听到这个节奏的号角声,后边的楚军就会加速向前。 还在往前冲着,忽然间前边似乎有一片黑影扑过来,像是夜空中有密密麻麻的蝙蝠。 武亲王立刻压低绳子:“小心!” 话音才落,他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了下去,耳边全都是利器穿透皮甲和人身体的那种闷响。 那不是什么蝙蝠,那是宁军杀敌的利器......排弩。 这种排弩,一次就能将一整排二十支弩箭击发出来,攻击步兵,像是割草机一样威力巨大。 “下马!” 武亲王一声大喊。 前边地形复杂,没法骑马进攻,而且羽箭如此密集,下马持盾才更稳妥。 亲兵们也都下了马,像武亲王一样,一只手抓着兵器,一只手抓着盾牌顶在身前。 “冲锋!” 武亲王压低身子,用盾牌将自己的身体大部分都挡住,弯着腰往前冲的时候,持盾那只手上感觉到的阻力越来越大。 羽箭密密麻麻的打在盾牌上,敲的人手腕都一阵阵发麻。 武亲王不得不感慨,宁军装备之精良,着实令他羡慕。 楚军士兵倒下去的无法计数,有的人跑着跑着就发现,自己身前一个人都没有了,原本他还排在第四五排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前边那几排兄弟就没了。 他身后的同袍也是一模一样的感觉,跑着跑着,他身前的人也没了。 冲锋到了近处才看到,宁军居然在这里垒造起来一层一层的土墙,都不高,也就到人胸口,可是数量多。 一眼往前看过去,前边的土墙像是八卦阵一样,每一层土墙后边都是宁军的弓箭手。 “杀!” 武亲王一声暴喝。 楚军士兵顶着盾牌继续冲,到土墙前边的时候,天知道死了多少人。 这些土墙都不长,大概五丈左右一堵墙,墙与墙之间的空当大概有一丈左右。 但是后边那一排的土墙,正好挡住这个过道,下一排土墙的过道错开了,就像是用青砖垒墙的那种排列。 如此一来,后边一排土墙里防守的宁军弓箭手,对着的都有一条过道,以此类推,每一排都是如此。 这就相当于让楚军面临无数次羽箭的攒射,可想而知在这些过道上会有多少人丧命。 守在土墙后边的宁军士兵们得到的命令是,就按照绝不放过一兵一卒的那种决绝来打。 如果此时再表现的有些敷衍,武亲王就不会上当了。 在这里领兵的唐安臣深感自己责任重大,能不能把左武卫全灭,能不能让武亲王无路可退,全在他肩上扛着。 在一侧的高处,唐匹敌举着千里眼观察战局。 如此深夜,也只能按照如洪流一般的火把方向来判断战况如何。 当他看到大片的火把淤积在那里完全停滞下来,就知道是唐安臣已经把武亲王挡住了。 那些土墙,是唐安臣派人建的,他找到唐匹敌说,当以不放过一兵一卒的决然来打,才会让武亲王相信前边没有埋伏。 所以他所率领的队伍,损失必然惨重。 良久之后,唐匹敌没有放下千里眼,问身边人:“多久了?” 手下人看向立在一边火把下边的沙漏,回答道:“唐安臣将军已经阻挡武亲王近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了。” 唐匹敌计算了一下时间,此时应该已进子时,最多坚持到丑时,不然的话武亲王就会生出退意。 “派人去南边看看情况如何。” 唐匹敌吩咐一声。 下边的战局啊,惨烈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 每一层土墙的后边,都躺满了尸体,有楚军的也有宁军的。 每一层土墙的争夺,所付出的人命代价,都大的离谱。 如果把攻打每一层土墙的楚军尸体和防守在土墙后边的宁军尸体堆起来,每一层的伤亡都要比那土墙高。 唐安臣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何止是他,每个领兵将军的心里都在滴血。 可这就是战争,楚军不可能老老实实的被堵在芒砀山里就认命了。 武亲王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左武卫被饿死在山中,哪怕没有武王妃的援兵到来,这样的厮杀也不可避免。 左武卫一定会突围,武王妃的到来,只是让这场突围稍稍提前了一些罢了。 “将军!” 一名手下跑到唐安臣身前:“已经有十二层土墙被突破,只剩下三层土墙了。” 唐安臣沉思片刻后吩咐道:“把后三层土墙的士兵扯下来,告诉高田,让他带着人反攻一阵。 “是!” 很快命令就传达了下去,早就等在后边的将军高田接到军令后就站起来,随着他起身,后边密密麻麻蹲在地上的宁军全都起身。 呼的一声,黑暗中立起来一片刀枪如林。 “杀过去!” “呼!” 高田带着两万宁军,朝着前边狠狠的扑了上去.....他们的使命,是让武亲王明白宁军在此地围堵的决心。 随着宁军的队伍反压上去,楚军向前进攻的速度瞬间就被压的一顿。 双方在土墙后边的空地上展开厮杀,这种情况下,哪里还能分辨出来打了多久,杀了多少人。 高处,唐匹敌又问:“多久了?” 手下人已经把沙漏转过来一次,看了一眼后回答:“两个时多时辰了,已经过了丑时。” 唐匹敌嗯了一声,吩咐道:“派人给唐安臣传令,他那边已经挡的差不多了,让他假意战败,把楚军放出来。” 话刚说完,手下人还没有传令呢,就看到那边的火光形状变了。 唐匹敌立刻举起千里眼观察,见宁军这边的火把往后迅速的撤离,而且很快就变成一片散乱。 唐匹敌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唐安臣对于时间的把握,对于战局的观察,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唐安臣的判断,与唐匹敌的判断,几乎是没有什么差别。 楚军这边,武亲王看到宁军反压上来的队伍退了回去,立刻招呼一声让人跟他继续往前攻。 可身边只传来很稀疏的回应,武亲王怔了一下。 此时才发现,他亲自带着的两万多人组成的死士营,没有人了,身边只剩下数十名亲兵还在,也几乎是个个带伤。 “吹角,让中军分派队伍过来!” 武亲王一声令下。 传令兵举起号角大声吹响,因为受了伤,吹角的时候,每一次鼓劲儿,血就从嘴角和鼻子里往外流。 这十五层土墙杀过来,他的死士营就已经损失大半了,后边与宁军的厮杀,把另一把死士营也拼了进去。 可是才刚刚打开了这一个缺口,武亲王不可能让手下人停下来休息。 如果此时慢下来,宁军的援兵就会好像往低洼处灌进来的水一样,迅速的把在洼地的楚军淹没。 不久之后,从中军分派过来的援兵赶到,武亲王手里又有了人马,他立刻带着人继续往前冲。 “随我者皆为死士,你们当明白,跟着我比在后边要危险的多,但你们应该深知我的为人,但凡冲锋,我必不落人后。” 武亲王喊了一声后招手:“再上!” 他们已经离开了山坡,在山下也冲杀了数里远,一路冲一路杀,出山口到底有多远谁也无法说的精准。 可是盘算着,最不济也得有十里左右了。 在山上的时候,武亲王看南方出现的火光而判断,武王妃的援兵已经进攻到距离芒砀山不到五十里远的地方。 如果只有四五十里的话,此时两军距离更近,三四十里的路程,对于军队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可那是行军,而非打仗,重重围困之下,这三四十里的距离,可能也是坟场的大小。 等到武亲王又往前攻了能有七八里远,再次被集结起来的宁军挡住。 唐安臣亲自上阵,带着队伍在原野上列阵防御,此时已是到了天亮前最黑的那一段时间。 “再跟我杀一阵。” 武亲王大声说道:“天亮之后,我们就能杀出重围!” “杀!” 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楚军,红着眼睛跟随武亲王再次发起冲锋。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一个人的信念 这是计划中唐安臣对武亲王的最后一次阻击了,再坚持一阵他就能撤出战场。 按照唐匹敌的要求,天亮之后把武亲王的队伍放过来,而此时宁军就必已完成合围。 这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这一战到目前为止最为惨烈的时候。 楚军朝着防守的宁军发起疯狂进攻,这空地上铺满了大地的是人,活人和死人。 “王爷!” 一名校尉从前边跑回来,脸色都是血。 “将军阵亡。” 武亲王问:“将军阵亡,副将何在?” “副将......也已阵亡。” “那你现在就是将军了。” 武亲王看向那名校尉说道;“带着剩下的队伍,继续往前攻。” “是!” 那校尉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他想告诉武亲王说我们这支队伍只剩下大概不到三百个人了,可是当武亲王说出现在你就是将军了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话就被自己咽了回去。 作为左武卫的人,王爷说继续进攻的时候,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继续进攻。 “报!” 又一人跑到武亲王身前:“将军,左前方我军已经打出缺口,请王爷支援。” “好!” 武亲王立刻应了一声,带着他的队伍从这边撤出去,往左前方攻击。 可是才到那位置,发现杀进宁军阵列里的楚军士兵已经全都死了。 那位率军突破了宁军防线的楚军将军,身上中了至少几十箭,仰躺在地上,眼睛还睁着。 楚军的进攻像是浪潮,宁军的防守就是堤坝。 这边的浪潮涌上堤坝,后边的宁军就好像化身成了沙袋和石块,把缺口堵上。 这一场厮杀,楚军的伤亡比宁军要大的多,他们必须这样拼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王爷!” 有人跑过来,身上血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宁军士兵的血。 “右前方进攻的队伍......被宁军包夹进去,一个,一个都没能撤出来。” “宁军在布置合围......” 武亲王其实看的明白,他只是没想到,连唐安臣这样强度这般惨烈的防守,依然还是诱饵。 武亲王道:“我们必须把兵力集中起来往正前方进攻,一旦唐匹敌的包夹形成,我们就打不出去了。” 说到这,武亲王吩咐道:“给中军传令,让赵传流把中军压上来!” 随着武亲王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传令兵骑马飞奔出去。 此时武亲王的判断是,这就是阻挡他突围的宁军主力。 率领中军的赵传流心急如焚,他的队伍始终跟在武亲王身后,已经无数次想压上去了,可是没有武王军令他不敢擅自行动。 武王说过,若是需要中军压上,必会派人回来调遣。 此时见宁军阻挡如此凶猛,武亲王觉得这里就是宁军要给他准备的决战之地,而前边的宁军已经被压的几乎抵挡不住,是时候把中军提上来给正前方宁军最后一击。 赵传流的中军是武亲王给自己留的后手棋,他没想的唐匹敌的后手棋还在前边等着。 得到军令的赵传流不敢有丝毫耽搁,让人吹响号角,中军开始发力狂奔。 等赶到前边的时候,宁军和楚军已经拼的都已经到了极限。 楚军大队人马上来,宁军防线一下子就崩了,唐安臣带着剩下的队伍且战且退,往侧翼退走。 把正前方给楚军让出来,不然的话他的这支队伍就可能一个都剩不下。 楚军突破了封锁之后,士气大振。 武亲王抬起手擦了擦汗水,低头想把水壶摘下来喝一口,这才注意到自己肩膀上竟然有一支箭。 他的甲胄名贵坚固,寻常的箭矢不可能刺穿,可是宁军的箭太密了,这支箭是从甲胄缝隙里钻进去的。 好在是缝隙很细小,箭钻进去的不深,也只是皮外伤罢了。 将那支箭拔下来看了看,随手扔掉。 武亲王大声说道:“我们已经突破了宁军的防线,大家再拼一口气,随我往前冲与王妃汇合。” 众将应了一声。 他们来不及休息,强撑着一口气继续往前冲杀,而此时,东边已经露出了太阳的轮廓,这个世界变得清晰起来。 就这样又往前冲了大概有七八里远,算计着距离武王妃的队伍最多也就是还有二十几里,左武卫的人都已经兴奋起来。 哪怕他们已经很累,打了一夜精疲力尽,可一想到已经突围出来,每个人都难掩喜悦之情。 武亲王看了看侧面有个高坡,这里距离芒砀山还没多远,有很多山包,不算有多高,也不险峻,远远看着像是一个一个巨大的馒头似的。 他催马冲上那高坡,举千里眼往南方观看,如果距离只有三十里左右,那么一定能看到王妃那边的战局。 视线尽头,依稀可见那边大地的颜色都不一样,那应该就是满地的尸体。 可是却不见移动的队伍,这让武亲王心里骤然一紧。 “报!” 就在这时候,有传令兵从后边急匆匆的赶来,还没到近前就嘶声喊道:“王爷,不好了,后军被敌人咬住了!” 武亲王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 他把后军交给了更为沉稳些的吴锁海,当时曾告诫吴锁海多次,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可是已经被围困?” 武亲王立刻就问了一句。 那传令兵道:“从两翼压过来无数宁军,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后队出现了宁军骑兵,死死咬住了石将军的后队,只怕此时已经被围困了。” 赵传流立刻说道:“王爷,你带中军继续往前突围,分给我一万人马,我去救吴将军和后队的兄弟们。” 武亲王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带中军继续突围,我带所有骑兵去接应吴将军。” 赵传流还要再说,可武亲王哪里会听他的,已经征战了一夜的老人再次上马,抓了铁枪招呼一声。 临时拼凑起来的各军骑兵跟着武亲王往回冲,而此时后军却真的已经被宁军团团围住了。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武亲王的队伍再往前不到十五里的地方,武王妃也被围困。 如果武亲王不是选择回去,而是直接往前冲的话,可能还来得及把他妻子救出来。 此时武王妃身边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了,被宁军堵在了两个山包之间,所以武亲王在高处往南看的时候才没有发现。 这山包两侧都是宁军,楚军形成圆阵防御,把武王妃护在正中。 大将军沈珊瑚立马阵前,看着那已经衣甲破碎的楚军,脸色依然平静。 她以楚军一半的兵力与楚军对攻,打了一夜之后,楚军已经只剩下这点人了。 “武王妃!” 沈珊瑚在阵前高声喊道:“你应该知道此时境况,这便是我家大将军的计策,武王大概也已经被死死困住,连芒砀山都回不去了,若王妃愿意投降,你随我去前边阵中劝说武王,武王和他手下将士还有一条活路。” 武王妃站在阵中,脸色白的吓人。 此时她身边剩下的这不到三千人马,其中一半是她在江湖上招募来的人和他的缚神卫,不算缚神卫,那些江湖高手此时早已吓破了胆子,他们根本无心再战。 可她是大楚武亲王的妻子,她怎么能投降? “沈将军!” 武王妃喊道:“论领兵,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论志气,我不输给任何人,我相信我的人,也不会输给你们。” 沈珊瑚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喊了一声:“楚军将士听好,若此时能将武王妃生擒,你们都可活命,不然的话,一个都走不出去。” 这句话一出口,几乎所有楚军的人全都回头看向武王妃。 “你们看什么!” 昭峦怒吼道:“王妃待你们恩重如山,你们要干什么!” 彩南持刀站在武王妃身边:“谁敢放肆,当场格杀!” 昭峦退到武王妃身边护住另一侧:“缚神卫!” 三百名缚神卫整齐的应了一声,列阵把武王妃保护起来。 可是那些江湖客,显然还在犹豫着,而且他们动手的可能远比不动手要大。 这时候沈珊瑚又喊了一声:“若谁敢伤武王妃性命,都要死。” 一个江湖客听到这句话,转身面对武王妃说道:“王妃,降了吧,就剩下这点人了,就算是不投降又能坚持多久?” 另一人说道:“王妃待我们恩重,我们也不愿意做弑主之事,可王妃也要为剩下的这些人想想,根本不可能挡住的。” 沈珊瑚大声道:“若此时王妃投降,还能见到武王一面,或许还有和武王归隐的机会,再不投降的话,你一死,武王也绝不会一人偷生,王妃当仔细斟酌,打到现在,是我们真的需要你活着吗?只是宁王交代,若有机会,还是应该让你们夫妻团聚。” 武王妃脸色变幻不停,她下意识的看向昭峦和彩南,这两个平日里对她言听计从的人,此时反而成了她的依靠,她真的很想从昭峦和彩南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不管主母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与彩南,与主母同在。” 彩南点头道:“生同生,死同死。” 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触及了武王妃心里最后一份柔软,她长叹一声后,把手里的长剑丢在地上。 “我们......降了吧。” 这句话一出口,昭峦和彩南全都楞了一下。 而那些楚军士兵们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就好像这一刻他们取得了最后的大胜一样,那种欢呼,丝毫也不像是他们战败了。 这一刻武王妃才明白......不投降,只因为他们是军人,其实他们早就不想打了。 楚军士兵纷纷扔掉兵器,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兵器丢在地上后楚军士兵就全都蹲了下来,在这一刻,武王妃才醒悟过来,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可能赢。 她追求必胜的信念,只是她自己的信念,而不是这支队伍的信念。 ...... ...... 【请大家看看自己的楼层,就是盖楼那个帖子,确定已经中奖的朋友,私信一下核叔,请他帮忙统计一下联络方式,谢谢大家,谢谢核叔。】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我赶上了! 武王妃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了,她的队伍已经放下了兵器,此时的他们只想活下去。 如果是在以前没有亲眼见过战争的时候,武王妃若听到楚军士兵投降的事,大概还会愤慨。 可是今天她看到了真实的战争是什么样的,在那些火人冲进宁军队伍里的时候她就吓坏了。 她以为自己听过太多尸山血海的形容后也不会有太大震撼,她错了。 眼睁睁的看着二十万大军打到最后只剩下这不到三千人,眼睁睁的看着空旷的原野变成了尸横遍野。 此时的她,对士兵们放下兵器甚至没有一丝怨言,她理解了。 “缚神卫,放下兵器。” 武王妃吩咐了一声。 缚神卫的校尉名为凌典,原为武亲王的亲兵校尉。 听到武王妃的话,凌典转身看向她,片刻后,俯身一拜。 “对不起王妃,武王曾经交代过,王妃的话就是武王的话,我们要遵从王妃的命令,可是这次我们要抗命了......若王妃见到了武王,请转告,缚神卫没有投降。” 说完这句话后凌典一转身举起他的横刀往前一指:“左武卫,进攻!” 三百名缚神卫发出低吼,他们形成了一个尖锐的攻击阵型,朝着对面的宁军扑了过去。 在他们往前疾冲的时候,路过了那些蹲在那等待着接受投降的士兵,路过了一张张惊诧的面庞。 他们没有心思去看一双双不理解的眼神,也没有心思去想如果他们蹲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缚神卫,所有人,都出自左武卫。 “生是左武卫的兵,死是左武卫的鬼,左武卫,永远不降!” 随着凌典的嘶吼声,三百人,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 他们的人数太少了,就算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也不可能创造奇迹。 在他们面前的是宁军密密麻麻的阵列,是数不清的弓箭手,还有他们的甲胄挡不住的排弩和重弩。 “送左武卫的兄弟们一程!” 沈珊瑚一声高呼。 箭雨飞出。 三百人,没有一个能冲锋到宁军阵前,每一名缚神卫身上都中了无数箭,可哪怕是最后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同袍已经全都倒下去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紧随着同袍的脚步,他用大步的前冲维护着左武卫的尊严。 缚神卫不是他们的名字,左武卫才是。 场面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没有任何人说话,连风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大。 武王妃看向那片宁死不屈的尸体,沉默良久,然后朝着他们深深的拜了下去。 那些蹲在地上的楚军士兵和江湖客,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白,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此时已经没有任何思考,只是呆呆的看着。 不久之后,沈珊瑚带着武王妃离开这片战场,朝着北边过去。 “宁王真的会饶过武王吗?” 武王妃问。 沈珊瑚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武王真的会饶过他自己吗?” 武王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珊瑚道:“从一开始宁王就想着要劝降武王,可是王妃应该知道,这个世上唯一还能劝武王几句的人是你,而不是宁王,不是我们的大将军,也不是我们宁军中任何一人。” 武王妃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支队伍默默的前行,他们一路向北,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 可是他们猜着,再往北走的话,大概会看到比他们那场厮杀要惨烈无数倍的战场。 楚军将军赵传流带着队伍还在往前冲,武王回身去接应吴锁海了,给他的命令是率军继续突围。 赵传海多想回去的那个人是自己,因为他很清楚后边有多凶险,回去的人,哪怕是武王,大概也是凶多吉少。 可那是武王的左武卫,武王说过,为了这个大楚,他曾经让无数左武卫的兄弟战死,但为了他自己,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左武卫的人,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 正前方负责堵住他们出路的宁军已经被击败,他们只管一口气往前跑就是了。 可是他又害怕,害怕自己带着队伍冲太快的话,会把武王丢了。 然而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看到正前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烈红色战旗。 在这一刻,赵传流的心脏猛的停了一下。 迎面而来的宁军看起来衣甲鲜明队列整齐,足以证明这是一支没有参加过之前厮杀的生力军,而左武卫的兵已经奔波厮杀一整夜了。 “将军,怎么办?!” 赵传流的亲兵校尉急切的问了一句。 赵传流回头看了一眼,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等着他下命令。 “列阵防御,等待宁军进攻,现在轮到我们要把这里死死守住了,守着这,等武王归来!” “是!” 左武卫的士兵们吼了一声。 随着赵传流一声令下,楚军士兵迅速的改变了队列,他们在空地上用最快的速度形成了防御阵型。 赵传流刚才不是没有想过要进攻,可是他看清楚了对面宁军的旗号,那个罗字,像是一杆散发着寒意的铁枪。 他没有做错选择,此时的他就算带着左武卫朝着罗境的队伍发起猛攻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进攻,他们怎么可能攻的过罗境。 宁军这边,罗境举着千里眼观察,在看到楚军居然列阵防御的时候,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不对劲,领兵的不是武亲王。” 罗境心里顿时懊恼起来。 上一次在潘兴河岸边,他以八百虎豹骑挡住了想要退走的楚军,如果他的虎豹骑全都来了的话,他不会固守,他会冲锋。 这一次,他的虎豹骑全都在了,从最早于幽州开始训练到现在,规模从三千人发展到了五千人,扩充的规模不大,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是罗境要的是精锐,不是数量庞大。 “老贼已经战死了吗?” 罗境自言自语了一句。 如果是武亲王亲自领兵的话,已经杀到这个地步了,左武卫不会立刻停下来防御,而是会选择冲锋突围。 左武卫的中军队伍都在这里了,规模还很大,杀了一夜,武王亲自率领的死士营和后来支援的队伍基本全都战死,可中军尚且还有八万余人。 如此规模的左武卫做出防御姿态,没有谁可以轻而易举的攻破,哪怕兵力要比左武卫多不少,进攻的一方也会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对面冲锋,罗境的虎豹骑绝对不会有任何退缩,可是冲击防御阵列,轻骑兵基本没有作用。 与此同时,从一侧带兵围上来的李叱也看到了楚军的防御阵列。 “武亲王不在?”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声。 片刻后随即反应过来......是了,楚军后队被咬住了,走不脱,武亲王一定是带着骑兵回去救援。 所以此时领兵的人是武亲王手下,包围已经完成,可武王却这般阴差阳错的没在这个包围圈里。 已经看出来事情不对的人还有大将军唐匹敌,他和李叱一样,马上就反应过来。 指挥如此规模的战争,兵力如此庞大,稍稍一个细微处的变化,就可能让结果出现更大的变化。 而控制这些细节的不是唐匹敌,是他的手下的将领们。 宁军追逐包夹左武卫后队只是快了那么一点而已,就导致武亲王亲自回去救援。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没有怪谁,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如果对时间的把控都如他一样的精准,那么此时被包围在这的就不仅仅是左武卫中军,连后队也在这。 高真太年轻了,太激进......他带着的骑兵入场的时间早了,而且追的太狠。 可是仗已经打到这一刻,难道还能因为武亲王不在这不完成合围? “传令下去,先把这支楚军困住,我亲自带兵往后边去围堵武亲王。” 唐匹敌吩咐完之后,带着一队人马离开,剩下的宁军开始往前挤压,对左武卫中军形成合围。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斥候从远处飞骑而来。 “报!” 那斥候显然急切,嗓音喊的都劈了。 “大将军,南边紧急军情!” 斥候到了近处,沙哑的说道:“在南边五十里发现大量军队,并非楚军援兵,打的旗号我们没有见过。” 唐匹敌立刻问道:“可看出来大概有多少兵力?” 斥候道:“齐头并进,不下数十万。” “数十万?!” 唐匹敌脸色都微微一变,此时此刻,不是楚军的援兵,却突然出现了几十万军队,哪里来的? 片刻后,唐匹敌反应过来,立刻吩咐一声:“你去主公那边报信,请主公分兵一半向南,留下一半兵力继续围堵楚军。” 说完之后他看向手下亲兵:“去把沈珊瑚沈将军请来这里指挥,我要离开。” “派人去告知罗境,让他不要离开本阵,若他分兵,左武卫就可能突围出去,告诉他务必堵住,其他的事不用他理会。” 说完之后,又调集人马,分派出去一多半兵力脱离本阵,朝着南边冲了过去。 此时李叱那边也已经得到了斥候的示警,他没有等唐匹敌派人来,而是让夏侯琢领兵留下,他带着一半的兵力迅速脱离本阵,用最快的速度往南边转移。 在于左武卫的决战之前,必须在南边尽快设立防线。 此时此刻来的还能是谁...... 李叱和唐匹敌的兵力从两侧迂回过来,迅速的在罗境的队伍南边列阵防御。 宁军携带着大量的武器装备,此时忙作一团,把各种武器安置好。 阵型都还没有稳住呢,南边就出现了敌人的队伍,看起来黑压压的卷地而来。 “韩飞豹......” 李叱轻轻吐出三个字。 唐匹敌嗯了一声,这个时候,还能突然出现在这的只能是韩飞豹的雍州军。 一个绕路千里过来的人,听闻武亲王被宁军围困在此,而且还听闻朝廷已经调派二十万兵力救援,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这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最好时机,所以他还管什么大兴城,若能一鼓作气拿下宁军,比打下来大兴城要重要的多。 雍州军中,韩飞豹刚刚才路过了沈珊瑚和武王妃激战过的,还没有来得及打扫的战场。 那尸横遍野的场面,让韩飞豹无比的兴奋。 “赶上了,总算赶上了。” 韩飞豹自言自语,因为兴奋,看起来那张脸都稍稍有些扭曲。 “传令各军,立刻做好进攻准备。” 韩飞豹喊了一声。 他在荆州的时候和李叱交战吃了大亏,被李叱堵在江南岸过不来,不得不绕路千里。 这种怨气他怎么可能受的了,他一直都憋着一股火,想在京州和宁军一决胜负。 可是才到京州,就打听到武王妃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往北去了。 再仔细探查,得知武亲王的左武卫大军被宁军围困在芒砀山,他无法按捺住那种想要报仇的心情。 没有丝毫迟疑,在打听清楚后立刻做出决定,下令雍州军不做停留,靠沿途烧杀抢掠来补充物资,尽快赶到芒砀山。 他虽然没有见过武亲王,也没有和武亲王交过手,但他知道武亲王有多厉害。 宁军和楚军的决战,宁军不可能赢的轻松。 所以他只要赶上了,在最合适的时机入场,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而且他的运气太好了,率军一路往北赶的时候正好是夏粮收获。 宁军没有时间去顾及,楚军没有能力去顾及,结果被他一路抢夺,所以粮草都不缺。 “这一次......这一次我看你怎么打。” 韩飞豹激动的自言自语,眼睛里都是兴奋的光。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不要放走了他 唐匹敌举着千里眼观察对面敌情,这还是他第一次和雍州军的人直面相对。 李叱到了之后曾经数次和他提起过韩飞豹,只是连李叱和唐匹敌都没有想到,这个韩飞豹的胆子居然能有这么大。 说起来,唐匹敌和武亲王的决战,便可视为宁军与楚军的决战,双方必然都会付出惨重代价。 所以不管是谁若能及时赶到,若机会恰当,或许真可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事无绝对,却皆有两面,雍州军赶来的算是恰到好处,但他们连续奔波一刻都未休整。 如此疲惫之师若真敢直接进攻,输赢胜负,谁敢言定。 看起来韩飞豹此时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他迫切的想找李叱报仇,但他又不是个白痴,能在雍州杀义父而立足的人,岂会是个毫无城府的莽撞人。 “韩飞豹未必真的就敢直接攻过来,但他一定会摆出来随时进攻的姿态。” 李叱看向唐匹敌说道:“被他赶上了,所以他知道若能牵制我们一部分兵力,就可能让楚军和我们的决战胜负多一些未知。” 唐匹敌点了点头,对于雍州军立刻摆出来进攻姿态,他的判断和李叱一致。 但凡是有领兵经验的人,都知道此时就发起猛攻,极有可能造成的结局就是千里送人头。 但韩飞豹只要摆出来进攻姿态,宁军就不得不防,而且雍州军数十万人,宁军要防就不可能不抽调大量兵力。 如此一来,看似是韩飞豹帮了武亲王一把,实则是为了消耗宁军和楚军兵力。 宁军与楚军打的越狠,越惨烈,死伤越重,韩飞豹越是开心。 宁军不是实力强于楚军吗,那韩飞豹就牵制宁军,他的人马也能有时间休整。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没有什么定数,若宁军真的就敢不防守而是专心致志对付武亲王,那韩飞豹自然也就真的敢冲击宁军后队。 李叱看向唐匹敌道:“你去指挥对武亲王的最后一战吧,我来挡住这里,不用两个人都在此地,况且我更了解韩飞豹一些。” 唐匹敌嗯了一声,若只防守的话,确实没必要两个人都留在此地。 “也好。” 唐匹敌道:“我去后边看看情况,等打完了之后我立刻赶回来。” 李叱应了一声后说道:“罗境那边应该已经在攻了,武亲王又在楚军后队,你最好把罗境调回来到我这里。” 唐匹敌嗯了一声:“我知道你意思。” 他离开这边的防线,带着亲兵营赶回后边和楚军决战的地方。 “报!” 还没到战场,有传令兵从前边迎过来,是大将军沈珊瑚派来的人。 “大将军,沈将军派我来告知,罗境将军已经率军突破楚军防守,楚军转而向沈将军方向那边突围。” 唐匹敌应了一声,带着人往沈珊瑚那边赶过去。 楚军应该是已经发现了两翼皆有宁军分兵而出,所以选择想从侧翼突围。 正面是罗境的队伍,之前没有参战,没有损伤,而且士气正盛,所以楚军突围必会选择已经分兵的两翼。 他急匆匆赶往沈珊瑚那边,等到了之后就看到战局极为残酷,楚军已经发了疯,认准了一个方向猛攻。 按理说,罗境的宁军应该黏在楚军背后杀才对,可是却不见罗境旗号。唐匹敌立刻派人去那边询问,良久之后人才回来,说是罗境将军听闻武亲王在后队,他留下大部分兵力继续进攻,自己带着虎豹骑往芒砀山那边过去了。 唐匹敌听完之后皱眉,立刻看向自己的亲兵校尉:“王计,你带着我的大将军令牌,带上一营亲兵去追罗境,告诉他不准冒进!让他立刻带兵去支援宁王。” 王计立刻应了一声,接过来唐匹敌的大将军令牌,带上人朝着芒砀山那边赶过去。 此时,楚军后队。 将军吴锁海身负重伤,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武亲王把他放在自己战马的前边,他一只手扶着吴锁海,一只手持铁枪戒备。 他们暂时甩开了宁军的围困,藏身在一片林子里,此时林子外边就是宁军的队伍。 后军一万楚军,再加上武亲王带来的援兵,如今只剩下不到四千人,连番恶战,已经一夜又过了半天,每个人都已经累到了极致。 “前边宁军集结的队伍越来越多。” 武亲王的亲兵将军崔愿生看向前边,脸色凝重的说道:“王爷,咱们......咱们可能冲不出去了。” 此时他们与赵传流的中军队伍完全被隔断,中间有多少宁军在阻挡根本就无从得知,但哪怕是眼前看到的,也非他们现在这点兵力可以冲破。 崔愿生说的没错,若再强行突围的话,这几千人,大概冲不出去二三里远,也就全军覆没了。 “挑选一些精锐之士。” 武亲王看向崔愿生道:“就在亲兵营里挑选,让他们想办法过去找到赵传流,告诉他若可突围,尽管突围而出,不用等我们了,若不可突围,那就向后退回来,进芒砀山。” 崔愿生立刻挑选出来十几个精锐亲兵,让他们在半路上若见到宁军尸体,想办法换了宁军的衣服,尽可能的去通知赵将军。 “咱们退守芒砀山。” 武亲王等崔愿生把人安排出去后,拨马而回:“大家跟我回去。” 这几千残兵败将跟着武亲王,按照下山的原路有冲回了芒砀山。 眼看着就要进山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号角声,显然是有宁军发现了他们。 武亲王回头看,远远的看到来的全是骑兵,看人数似乎不是特别多。 “唐匹敌啊唐匹敌,你妙算无双,我佩服,可你手下的人却比你差的太远,若他们都能按照你的安排行事,此时我连芒砀山都回不去。” 武亲王自言自语了一声,催马加速向前。 唐匹敌特意留下了断楚军后路的队伍,可是打起来之后就只顾着往前攻,却哪里能算计的过武亲王。 武亲王带着这支残兵悄悄绕到了宁军的后边,找地方藏了有一个时辰。 本想着找机会突围,可或许是宁军断后的那支队伍反应过来了,又往回冲,结果把武亲王堵住。 一场厮杀,武亲王的队伍又损失了两千余人,只剩下这不到四千的残兵,只好再次退走。 他在这片方圆二三十里的范围内辗转腾挪,硬生生又把那支宁军甩脱了。 才想进山却被发现,而刚刚追上来的人,正是带着虎豹骑不顾军令脱离队伍而来的罗境。 见到远处那支楚军正要进山,罗境的眼睛都直了,他料定那就是武亲王杨迹句。 “老贼休走!” 罗境怒吼一声,催马疾冲。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派来的亲兵校尉王计到了,加速冲到了罗境身边。 两个并骑而行,罗境侧头看向王计:“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计取出大将军的令牌大声喊道:“罗将军,主公和大将军急令,让你速带虎豹骑回去支援主公。” 罗境猛的把马勒住,下意识的看了看那即将回到芒砀山里的楚军,然后一咬牙:“你回去告诉主公和大将军,我收拾了杨迹句那老贼,便去支援。” 王计急切道:“罗将军,不要误了军令!” 罗境道:“你自管回去就是了,若主公和大将军骂我,不管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说完后一催马继续向前,王计急切喊道:“大将军将令,若罗将军不听,我可奉命把你抓回去!” 罗境眼见着武亲王要跑了,若被他进山,天知道报仇还要等上多久。 若不见到仇人也还好,见到了,罗境便一刻也等不得,况且武亲王身边只剩下那一点残兵败将,罗境不认为自己还能打不过。 “虎豹骑!” 罗境喊了一声:“跟我追上去!” 随着罗境一声喊,虎豹骑向前挤压,硬生生把王计的那支队伍给挤出去了。 王计气急,想阻拦,可却被虎豹骑的人挡住,无法靠近罗境。 他担心罗境轻敌冒进会有什么危险,回头吩咐手下人:“回去两个向大将军报信,我要跟着罗将军。” 两个亲兵立刻拨马回去,谁都知道罗境那般性子,又是刚愎又是高傲,整个宁军之中,除了主公和大将军之外,谁能管的了他? 真要说起来,也就是夏侯琢和沈珊瑚还能让罗境给几分面子,其他人,哪怕是庄无敌和燕先生,罗境也根本不买账。 要是平日里的小事也就罢了,此时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哪怕是大将军亲自到了,除非把罗境绑起来,不然也阻止不了。 罗境带着虎豹骑紧追不舍,王计也只好带着一营兵马跟着。 武亲王带着队伍到山口,回头看,见宁军已经越追越近,眉头就皱起来。 他举起千里眼观看,见宁军旗号是罗字,立刻就明白过来。 “既然是你非要来,那我就给你一个了结。” 武亲王自言自语一声,然后吩咐道:“把所有伤兵都留在山口。” 这句话一出口,手下人全都懵了。 崔愿生连忙问道:“大将军,这怎么行,万一宁军上来对兄弟们行凶怎么办?” “把伤兵留在这里,还有一条活路,宁军不会杀了他们,他们或许还会得到救治。” 武亲王道:“若此时还带着受伤的兄弟们走,他们才没活路。” 武亲王有句话没说...... 把伤兵留在山口位置,罗境那小儿见了,必会以为是他胆怯,怕带着伤兵逃不快,所以罗境就必会加速追来。 武亲王不说,是怕手下人觉得他此时还要利用伤兵,有些不仁。 崔愿生等人不敢违抗武亲王军令,把所有受了伤的士兵都留在山口,然后随武亲王冲进芒砀山。 罗境带着虎豹骑追到此处,见山口处有数百名楚军伤兵,罗境哈哈大笑:“那老贼已经怕了,连伤兵都丢弃于此,他人心尽失,如何还能逃得掉,随我追上去!” 一声令下,带着虎豹骑冲进芒砀山。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我已尽力 山道上还有当初宁军所修建的木墙残骸,看起来有些凄凉,东倒西歪残缺不全。 可想而知,当时楚军冲下来的时候是怀着多大的希望,内心是何等激动,有着多大的冲劲。 想想看,一天之前,这里有十几万楚军下山,此时只有三千人不到退回,如何不令人唏嘘。 进山之后,骑兵就难以发挥速度,山路崎岖,走到一小半的时候虎豹骑就不得不下马。 罗境倒也不担心什么,杨迹句逃走的队伍没多少人,大概也就三千左右。 而他的虎豹骑有五千人,还有王计带来的一营兵马。 虽然王计带来的是唐匹敌亲兵营的队伍,这一营兵马不是标准的宁军一千二百人的配置,而是三百六十人的标营,但唐匹敌的亲兵自然也不能按照普通士兵的战力来衡量。 “小心些!” 罗境虽然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声。 他们顺着山路一直往前走,到木墙那本以为会看到大门紧闭,没想到门却开着,而且还开的很大。 就好像武亲王站在门口在笑着朝他们招手,满脸欢迎你们来送死的笑意。 罗境回头看向王计说道:“我带兵在前边探路而行,你带你的人在队伍后边戒备。” 王计也不和他争什么,他跟来只是担心罗境中了埋伏,留他在后队倒也好,还能及时支援。 于是王计应了一声,带着那一营亲兵走在最后。 进了木城之后罗境心里其实就有二三分的忐忑,因为这木城之内实在是太大了些。 这可是能装下二十万大军的营地,而且还不显得拥挤,此时武亲王带着两三千人想要藏起来还不容易。 “小心戒备!” 罗境又喊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战马的叫声,立刻转头向那边看过去,招了招手,示意两名斥候过去查看。 两个人压着身子向前,靠着那些木屋的墙往前走,小心翼翼的探查,到了拐角处探头看了看,然后就回头招手。 罗境立刻带着人上去,斥候指了指后边的马厩处压低声音说道:“都在那边藏着,刚才看到有人露头了。” 罗境嗯了一声,这里是两排木屋之间,地形稍显狭窄,所以他也不敢大意。 “王计。” 罗境回头看向王计说道:“你带人就在后边戒备,若有什么不妥就接应我们。” 王计应了一声:“罗将军放心。” 罗境深呼吸,一招手带着他的虎豹骑扑了出去。 后边马厩内果然藏着楚军,虎豹骑往外一冲,那些埋伏着的楚军士兵立刻起身用弓箭和连弩射击。 罗境冲锋在前,一杆铁枪上下飞舞,箭矢不可近身。 他率先冲到马厩处,一枪将喂马的槽子挑翻,将几名楚军士兵砸倒在地,然后迈步杀了进去。 正厮杀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喊,罗境回头,却见武亲王竟然带着人在后边出现,已经把王计的人围了。 罗境大惊,立刻抽身回来去救王计。 他往前大步狂奔,眼睁睁看着王计只挡了两招,就被武亲王一枪刺穿脖子,尸体都被挑了起来。 这一刻,罗境眼睛瞪大,怒吼一声:“老匹夫!” 王计是唐匹敌的亲兵校尉之一,本是来劝他回去的,没想到却先被那老贼杀了。 武亲王杀了王计之后铁枪一抖将尸体甩开,看向罗境微微一笑,尽是嘲讽之意。 他一摆手,楚军随即散开,并没有把那一营亲兵全都杀了的打算,来的快去的也快。 罗境杀回来,武亲王已经带着楚军转过拐角跑了。 看着地上的尸体,罗境的眼睛有些发红,蹲下来抱起王计尸体放在一边干净的地方,罗境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必会为你报仇。” 将尸体放好,他看向那些王计的那些兵:“你们在此守着王计的尸首不要轻易离开,切记切记。” 说完后就带着人往武亲王退走的方向追了出去,转过拐弯处,就看到武亲王在前边等着他,还是那样一脸笑意。 罗境暴怒,奋起直追。 武亲王一转身钻进旁边的木屋中,罗境追到近处一脚把屋门踹开,里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他带着人绕到屋子后边,却见一排楚军已经等在这,他们才一露面,羽箭密集而来。 罗境不停挥舞铁枪将羽箭拨开,队伍退回这木屋一侧。 就在这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阵喊杀声,罗境心说坏了,中了那老贼调虎离山之计。 他带着人再赶回去,王计的人已经死伤惨重,楚军还在围攻,见罗境归来,那些人又是一哄而散。 可怜了唐匹敌的这些亲兵,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却还没有把自己本事展现出来,就接连被算计。 “此地那老贼远比我们熟悉,绕来绕去,咱们跟不上他。” 罗境不想就此放过,但也不想牵连了剩下的那些亲兵,所以下令道:“现在带上兄弟们的尸体,我护送你们出去,下山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后俯身将王计尸体抱起来,带着人护送剩下为数不多的亲兵往回走。 可是走到半路,却见那些楚军正在封闭木城的大门,一批楚军也已经登上木墙防御,显然,武亲王是没打算放一个人走。 此时的楚军已经到了绝路,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能多杀一个就赚一个,在唐匹敌大军腾出手来攻打木城之前,他们就是要把罗境这支队伍全都杀了。 罗境一怒,刚要下令攻打木门,忽然间反应过来,这就是那老贼要把他的队伍一点点消耗掉的奸计。 他兵力比那老贼多一些,且那些楚军都已经厮杀了将近一天一夜,体力不如他们,所以那老贼只能靠这些阴招来消耗他的兵力。 一念至此,罗境立刻下令:“退回去。” 队伍退回到原来停下来的地方,罗境吩咐手下人道:“他们只是想引我们攻城,我们偏不中计,拖下去是对他们不利,大将军的队伍早晚都要攻上来,等到他们心急的时候,必会主动来攻我们。” 他吩咐一声:“分成两队,一队在外围列阵戒备,一队就地休息,且看他们能耗到什么时候。” 不得不说,罗境往后这一退守,确实出乎了武亲王的预料。 埋伏在木墙那边的武亲王看了一眼,心里微微有些懊恼,罗境那小儿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此时竟然聪明起来,武亲王自然不爽。 “现在想起来要等唐匹敌援兵了?” 武亲王冷哼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你就不该跟进来。” 此时天色已经变暗,太阳下去,山里黑的极快。 在这木墙之内,宁军并不熟悉地形,武亲王哪里会给罗境等待援兵的机会。 他把亲兵将军崔愿生叫过来,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听完后,崔愿生脸色立刻大变:“王爷,这怎么行。” 武亲王笑道:“我等都已经突围不出去了,若还能杀那罗境,也可让唐匹敌大为心疼,不要多说,按我计策行事。” 崔愿生只好答应下来,带着队伍去准备。 没等多久,也就是一刻左右,这山里就彻底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罗境知道武亲王那老贼必会趁机偷袭,于是下令手下人在四周点起来火把照亮。 可是没想到火把照亮了自己人这边,却照不到武亲王的人,那些人在暗中发箭,伤了不少宁军士兵性命。 罗境一发狠,心说都在黑暗之中,索性就拼了又能如何。 他下令把火堆火把全都灭了,在黑暗中列阵,等待楚军进攻。 果然,见宁军这边熄灭了光亮,楚军也没有等太久,从四面八方攻来。 虽然楚军兵力此时还比宁军少一些,但他们熟悉这里,羽箭放来的方向飘忽不定。 突然间,从罗境身后方向,武亲王带着一支队伍杀了进来。 一杆铁枪上下翻飞,挑开了面前几名宁军士兵,楚军切入宁军防线。 “等的就是你!” 罗境大步过去,一枪刺向武亲王,武亲王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了寒芒一闪,挥枪将罗境的攻击荡开。 罗境感觉到那铁枪上气力不足,于是哼了一声:“老匹夫,你已没力了吗?!” 话一说完,他连续猛攻,一枪比一枪快,武亲王连续格挡了几招之后脚下似乎被绊了一下,身子往后摔倒。 罗境如何会放过这般机会,一枪戳下去,正中武亲王心口。 当的一声,那是护心镜碎裂的声音,罗境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枪已经刺进去一些,所以狠狠发力。 就在这时候,一名原本倒在地上的楚军士兵忽然起身,一刀劈向罗境的脖子。 这一刀暴起,罗境原本毫无防备,可他正值巅峰时期,不管是速度力量还是反应,都无懈可击。 见那一刀起势,罗境立刻横跨一步,不是躲闪,而是用肩膀撞在那楚军士兵胸口。 这一击也出乎了那人预料,身子向后一仰,还没有倒下去的时候,罗境一把抓住他脖子,再一拳轰在那人脸上。 这一拳力度太重,直接把皮盔打落,头盔落下的那一刻,白发纷飞。 “就猜到会如此!” 罗境借着微弱月色,看清楚自己手里抓着的人正是武亲王,眼睛里的仇恨像是火一样燃烧起来。 他一把将武亲王按倒在地,骑在武亲王胸膛,双拳像是重锤一样落在武亲王脸上。 “老贼,今日我就为父报仇!” 双拳狠砸之下,武亲王的脸瞬间就被砸的血肉模糊。 “老贼......今日你败在我手里,还有什么话说?” 罗境一把掐住武亲王脖子把人提起来,武亲王脸上的血肉都被打脱了骨,看起来格外凄惨。 可他却努力的笑了笑:“你爹是蠢货,你也是......” 然后一口血啐在罗境脸上。 罗境嘶吼一声,两只手夹住武亲王的脑袋狠狠一拧,咔嚓一声,武亲王的脑袋都转了大半圈,立刻耷拉下去。 罗境将武亲王的尸体一推,一脚踩在武亲王胸口上仰天大喊:“父亲,我已为你报仇......” 噗的一声,罗境的后腰上猛的一疼。 他立刻回头,却见那假扮武亲王的人居然没死,一枪戳进他身体里。 罗境暴怒,一把攥住枪杆抽出,枪在他手中旋转,下一息刺进了那人的咽喉中。 罗境再杀一人后,身子摇晃了一下,手扶着后腰伤口向一侧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位置,恰好就是武亲王落地的所在,两个人都趴在那,面对面,都是睁着眼睛。 就在进攻之前,武亲王让崔愿生换上他的大将军甲胄,非但如此,还把自己的贴身软甲也给了崔愿生。 “罗境那厮高傲自大,若我体力尚在,还可与他力敌,但此时我气力将尽,不是他对手。” “你穿我将军甲,穿我软甲,那厮必会猛攻,我装作士兵趁势偷袭。” “可我知道罗境正值壮年,而我已经没有那么快了,这偷袭九成毫无意义,还会被他反制。” “崔愿生,你记住,你身上软甲是王妃千方百计才寻来,极为坚韧,罗境的枪杀不死你,但你不要急于出手,要等我死......” 武亲王当时看向崔愿生:“唯有我死,罗境才会嚣张放肆,他性格如此,也就注定如此,也唯有如此,你才有机会杀他......” 武亲王拍了拍崔愿生肩膀:“只是连累你们了,杀罗境后,你们也不能活......” 说完这句话,武亲王抬头看向天空:“大楚,陛下,老臣......尽力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因为他 太阳从再次东方升起的时候,空气似乎都变得好闻起来。 经过一夜的风吹,这方圆数十里内原本浓烈的血腥味都散了不少。 被围堵住的左武卫主力队伍在突围一夜之后,得到了武亲王的死讯。 将军赵传流听闻消息后,整个人犹如石化了一样,站在那久久没有动弹。 手下人连续叫了他好几声,赵传流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站在那。 良久之后,他想起来武亲王的交代,再回头看看身后这群衣甲破损的士兵们,赵传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王爷曾经交代过,若他战没......剩下的人可以向宁军投降。” 赵传流低着头说话,声音不大,可是好像每个人都听到了一样。 “左武卫,不降!”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汉子喊了一声,嗓音沙哑,双目血红。 “对,左武卫不降!” “王爷的兵没有一个孬种,我们不能让左武卫背负骂名,将军,带着我们再冲一次吧!” “将军,王爷若知道我们投降了,他一定会失望的,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赵传流摇头道:“王爷若知道剩下的人投降了不会生气,因为那本就是他内心中想要做的事,只是王爷活着,就不能做。” “将军你不要胡说!” “将军,你怎么能如此羞辱王爷,王爷说过,左武卫宁死不降!” 一群人看向赵传流,呼喊的声音中都是愤怒,也有不甘,还有仇恨。 “你们不知道......” 赵传流抬起头看向面前左武卫的兄弟们:“就在突围之前,王爷还和我说,如果这一战有人必须死,那就是他......” “王爷说,只要他还活着,左武卫的人就不能投降,因为他是武亲王啊,他怎么能投降呢......大家都在看着他呢,他是左武卫的招牌,不......他是大楚所有军人的招牌。” “王爷说,如果他死了才好,这样一来左武卫的兵也能投降了,其实真的应该投降的,最起码大家都能活下来。” “王爷还说,他救不了大楚了,谁也救不了大楚了,你们都是无辜的,你们也不该再搭上一条命。” 赵传流扫视众人:“你们知道,为什么王爷非要亲自回去救援后军吗?因为王爷就是想求死,他让我带着你们,是因为他知道,他终究低不下头向宁王投降,但是我赵传流可以低这个头。” “将军!我们还能打!” 有人高呼,红着眼睛高呼。 “将军,带我们为王爷报仇!” 赵传流再次摇了摇头:“这是王爷交给我的事,你们现在可以动手杀了我,再选一个人做你们的将军,带着你们冲杀......只要我还活着,这个仗就不打了。” 赵传流伸手把自己的铁盔摘下来,随手扔在一边,他张开双臂:“来吧,杀了我。” 所有人都看着他,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我知道你们有恨,我知道你们不甘心,难道我就没有恨我就会甘心了?” 赵传流睁开眼睛:“王爷说,投降之后,宁王不会难为我们,只要大家都表明了不想再从军,都想回家去,宁王会放我们走的,回家去吧......真的,这仗不打了,都回家去吧。” 说完这句话,赵传流转身朝着前边宁军的队伍那边走过去。 “我,左武卫将军赵传流,代表左武卫,向宁军投降!” 士兵们听到了赵传流的喊声,看到了赵传流在他们身前扔掉了自己的长刀,那个背影,显得有些孤独。 半个时辰之后,宁军营地中。 赵传流见到了大将军唐匹敌,他走到唐匹敌面前,将一面左武卫的战旗递给唐匹敌,那战旗虽然破损,可折叠的整整齐齐。 唐匹敌双手把战旗接过来,回身递给他的亲兵。 “左武卫降了,请大将军善待他们。” 赵传流说完这句话后问唐匹敌:“王妃是否在军中,我能不能见王妃一面。” 唐匹敌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在另外一个帐篷里,赵传流见到了武王妃。 他进门之后就撩袍跪倒,以头触地。 “王妃,我......对不起你,我没能保护好王爷,我也没能保护好左武卫的兵。” 赵传流用力的磕头,一下一下磕头,很快额头就破了,血流满面。 武王妃连忙起身把赵传流扶起来,她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你......最后可见到王爷了?” 武王妃问。 赵传流摇头:“王爷去救后军,我没有见到,也是听说王爷和宁军将军罗境同......同归于尽。” 武王妃身子摇晃了一下,昭峦和彩南两人连忙将她扶住。 “知道了......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去求求唐大将军,看看他能不能仁慈些,把武王,把武王的尸首给我。” 武王妃转身:“你回去吧,你没有对不起谁,如果非要说是有,也是武王对不起大家,我替武王给大家赔个不是,你,你替我转告......” 武王妃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整个人都直不起来,狗搂着身子,像是一瞬间就到了风烛残年。 “回吧,回吧......别当兵了,大楚不值得。” 赵传流再次跪下来叩首:“大楚不值得,武王值得。” 与此同时,后营。 得知罗境死讯,李叱急匆匆赶了回来,他让澹台压境在前边带兵戒备,一路上往回赶的时候,想起罗境那家伙的容貌,心里就一下一下的疼。 他知道罗境性子高傲又刚愎,所以才会提醒唐匹敌,千万不要让罗境一个人去追武亲王,把罗境调回来到他帐下听令,可终究还是晚了一些。 如果不是雍州军赶来,以李叱和唐匹敌两人的影响,必会把罗境按住。 若武亲王最终不降,那最后这一战也必然是交给罗境来打,可不是罗境自己追过去那种打法啊。 赶到后军营地,李叱撩开军帐的帘子进门,一眼就看到罗境的尸首停在那。 唐匹敌伸手扶了李叱一下,李叱摇头示意不用。 他朝着罗境尸体走过去,一步一步,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走到尸体旁边,李叱低头看着罗境那张脸,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触碰一下,下意识的想喊一声你起来。 眼泪忽然就绷不住了,顺着脸往下流。 罗境的尸体已经清理过,静了面,换了衣服,因为伤只有一处,所以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 “你......为什么就不肯听一次话。” 李叱手扶着床,却支撑不住,双臂都在发抖。 “我没有告诉过你,也不想告诉你......我有从军念,都是因为你啊......” 说到这,李叱嚎啕大哭。 那一年,李叱和长眉道人往冀州去,在半路上碰到了罗境的队伍。 那时候的罗境也才不到二十岁年纪,一身甲胄,看起来是那么的威武帅气。 罗境那天说......你们回家去吧,你们这些修道之人救不了大楚。 罗境还说,救天下是军人的事,如果军人都救不了,你们又能做什么。 就是因为这次碰面,李叱深深的记住了这句话。 救天下是军人的事。 众人站在那默默的看着,他们知道此时不能去劝李叱,劝他,不如让他就这样放声大哭。 他是主公啊,他一直都得做出个表率来,一直得有个主公该有的样子,所以他从不曾在大家面前露出过脆弱的一面,这是第一次。 沈珊瑚看向唐匹敌,眼睛也红红的,想起来她和罗境在青州那次见面,一时之间控制不住,也哭了出来。 那次她带兵打青州,罗境也带兵打青州,她的人都在说,若那罗境要抢功劳,他们可不答应。 然而第二天,罗境就主动说退出青州,还说自己本来就是来接运粮草的。 良久之后,夏侯琢过去把李叱扶起来,抱着李叱,手在李叱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又一个时辰之后,大营外边的一座山坡上。 夏侯琢,唐匹敌还有李叱三人坐在那,看着远处狼烟还在。 “他......身边还有人吗?” 唐匹敌问。 夏侯琢摇头:“丢丢儿之前就和我说过,罗境从离开幽州算起,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就算是后来的虎豹骑,也没有一个还是他从幽州带出来的老兵。”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一开始离开幽州到冀州,是和我父亲联手南下,走到半路上就被打败,若不是他断后,我父亲那一战输的还会更惨,可那一战,他的虎豹骑和亲兵营,都有损失。” 说到这他看向李叱,语气有些压抑的说道:“那个家伙,连女色都不怎么近,也就,也就......” 唐匹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罗境这半生,只服过两个人,一个是李叱一个是唐匹敌。 他天生就是一个斗士,一个战场上的神,如果他不高傲,他也就不是罗境了。 “如果可能的话,应该把他尸首送回幽州安葬。” “现在天气这么热,不可能稳稳妥妥的送回去,若是再坏了......” “就葬在芒砀山吧......把他衣物送回幽州,在幽州建衣冠冢......” 李叱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心口里一直压着的那种疼释放出来。 下一息,他抬起手擦了擦嘴,然后把手放下去,悄悄的在身后衣服上抹去血迹。 “我真的是因为他才想当兵的。” 李叱往后躺下去,看着天空。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一群从宁军大营里出来的左武卫士兵,出了营门后全都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沉重。 这不是他们的营地,回头看那一眼也不是眷恋,而是在寻找。 他们此时此刻像是突然失去了爹娘的孩子一样,都那么的茫然,那么的无助。 赵传流赵将军说的没错,宁王没有难为他们这些已经投降的兵,他们愿意脱去军服回家去,那就准许他们回家去。 陆陆续续的,基本上全都走了,有的人走的很快,有的人似乎在等什么,大概是想送送武亲王,大概是想等一个能陪伴的人,或者是能做主的人。 可是又听说,一早武王妃就带着武亲王的尸体离开了,走的时候天都还没亮。 这群汉子们把视线从宁军大营里收回来,众人加快脚步离开。 “你们有人看到赵将军了吗?” 其中一人忽然问了一句。 众人全都摇头,从前日投降到现在,谁都没有见过赵传流的身影。 “大概是随武王妃一起走了。” “这个家伙,说投降就投降了,虽然也不怪他,他是为我们着想,可是投降之后连个面都不露就走了,有些不仗义。” “其实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会真的怪赵将军,现在大家都想找个主心骨,却连人都不见。” 其中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叹了口气:“我昨天夜里一夜没睡,天没亮的时候我是看着武王妃离开宁军营地的,其中没有赵将军,只有武王妃的那些护卫。” “那......赵传流他莫不是留在宁军中了?” 有人脚步停下来,看向众人说了这样一句。 众人恍然。 “怪不得从投降开始就没有见过他,之前不是有人说,他是直接去见了宁军的大将军唐匹敌,大概是去邀功请赏了吧。” “是啊,他带着左武卫投降了,对于宁军来说这真的是大功一件,给他个将军做也不是什么问题。” “咱们被遣散了,该滚蛋就滚蛋,他还是将军,还是吃香的喝辣的。” 众人说到此处,有人忍不住就开始骂街了,越骂越难听。 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赶路,走出去大概能有四五十里,众人全都停了下来。 前边路边有一群人围在那,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从装束上来分辨都是左武卫的人。 他们立刻跑过去,到近前才发现那路边的树上吊着一具尸体......他们刚才骂了一路的赵将军,吊死在这树上了。 尸体挂在那,慢慢的,慢慢的转着。 众人全都看着,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良久之后,一个年纪看起来已有五十岁上下的老兵过去,费力的把赵传流的尸体抱起来往上托,见到他动了,一群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上前帮忙把赵传流的尸体放了下来。 “赵将军千古......” 那个老兵朝着赵传流的尸体俯身一拜。 不久之后,这些人散去,那棵树下多了一座黄土新坟。 有人用捡来的木板插在坟前,那木板上是歪歪斜斜的用石头在木板上划出来的字。 左武卫将军赵传流之墓。 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读过书,写不出什么漂亮的墓志铭,能写出来这一行字就已经不容易。 什么规范不规范,什么标准不标准,能留个名字就还不错了。 后边有路过的人看到这里的新坟,驻足停留,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他们走了,又有人来,一个年轻人看到那墓碑上的字,立刻就火往上冲。 上前一脚把墓碑踹翻:“这个投降的狗东西死了?就算是死了,有什么脸面立碑!” 若不是其他人拉着他,他能把这座才埋的新坟给刨了。 到中午的时候,左武卫离营的人已经走没了,这条路上没有了络绎不绝的人群。 大概又过了一刻左右,一支宁军骑兵从远处过来,为首的是夏侯琢,他赶往前边宁军营地,那里的宁军还在和雍州军对峙。 路过那坟包的时候夏侯琢下意识看了一眼,见木牌躺在坟包远处,夏侯琢勒住战马。 他下马过去,捡起来那木板看了看,把木板重新插回坟包前边,手在木板上轻轻拍了拍...... 宁军前线大营。 唐匹敌知道李叱太难过,所以把李叱留在后边营地里了,他接手指挥。 雍州军大概也已经看出来左武卫战败,因为宁军从北边陆陆续续的支援过来,已经在雍州军对面形成了大量的兵力集结。 所以韩飞豹不得不思考一下,此时如果再打的话,到底是有用还是没用,是有所得还是有所失。 “报。” 斥候从外边进来,俯身对唐匹敌说道:“雍州军后队有尘烟起,推测他们可能要退兵。” 唐匹敌应了一声,带着手下的将军们出大营,他要亲自去看看才行。 刚出门就看到夏侯琢到了,于是就一起往前边过去,一边走一边聊。 “当家的怎么样?” 唐匹敌问。 夏侯琢摇了摇头:“看起来没事,很平静,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坐着,可我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让别人担心他......罗将军的死,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唐匹敌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怪我,明知道罗境那么恨武亲王,就不该把他调来,是我想的太多,怕不调他来会被他记恨。” 夏侯琢再次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他们到了前边的时候,能明显看到雍州军后队确实有动作,尘土飞起来那么高,必然是大量兵马调动。 “真的要走了?”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韩飞豹现在要走,我们拦不住,而且他倒是希望我们追,我们防守,他没有任何机会,我们追,他反而有机会打好这一战。” 夏侯琢道:“后队兵马调动,大概是先退后设置防御,然后前军再退,等到前军退到远处再设置防御,后军再撤,如此交替掩护,这个韩飞豹用兵倒是很有章法。” 唐匹敌点了点头:“韩飞豹现在没把握,我们其实也没多大把握,刚刚打完那样一场恶战,将士们都很累。” 夏侯琢叹道:“韩飞豹只是运气稍稍差了那么一点,如果他的雍州军能早到一天,后果不堪设想。” 若韩飞豹的雍州军正好赶上沈珊瑚的队伍和武王妃的队伍交战,他数十万大军纵然远来疲惫,可只需往前一冲,就能把沈珊瑚和武王妃的队伍全都冲散。 到时候顺势往北猛攻,就能把宁军用于封堵武亲王的防线冲开。 真要是那样的话,这一战会是个什么样子,谁能说得清楚? 韩飞豹只差了那一天而已。 气运一事,说不清楚。 有些联盟不需要提前有什么串谋,就比如这一战,若韩飞豹冲破防线,武亲王管他是谁,一定会拼尽全力与他配合,先把宁军的包夹打开了再说。 而且毫无疑问的是,只要武亲王脱困,他立刻就会和韩飞豹联盟,这也是韩飞豹很乐意看到的局面。 “让他退走吧。” 唐匹敌轻轻吐出一口气:“顺势压着他退,他退我们就跟,他停我们也停,把握好距离,让他们先去打大兴城也好。” 夏侯琢嗯了一声:“这事我来指挥吧,你这些日子也太累了,回去好好歇歇。” 唐匹敌点了点头:“那就都交给你了。” 就这样,原本以为会接上的恶战根本就没有打起来,韩飞豹不会在左武卫已经全军覆没之后,再猛攻宁军。 他是要争天下的,此时把兵力全都消耗掉,他就算是能赢,一回头,就会被关亭候按着打。 关亭候不敢来打宁王,难道还不敢打他? 一个半月后,雍州军已经撤退到了距离大兴城不到二百里的地方,但韩飞豹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攻打大兴城。 他下令雍州军四散出去抢夺粮草物资,趁着宁军和关亭候的队伍没有靠近,先把粮草都抢了再说。 大兴城。 皇帝杨竞坐在世元宫东书房里,往外看着即将落下去的太阳,阳光洒在他脸上,把他的脸照的有些发红。 眼睛也有些发红。 “王妃怎么样?” 皇帝轻轻问了一句。 小太监袁英回答道:“派去问的人回来说,王妃正在准备武王后事,说.....说看起来人苍老了许多,精神也很差,但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许别人插手。” 皇帝心里一疼。 片刻后,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传旨下去,今天是王叔回都城的第一天,今夜朕要去守灵,朝中文武官员,都要去跪守。” “是!” 袁英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旨。 皇帝吩咐人给他更衣,换上了一身雪白的孝服,迈步走出东书房,一出门身子就摇晃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脑袋里晕的厉害,不想被下面人看出来什么,停顿片刻后他继续迈步,才走了三五步,腿一软就扑倒在地。 这一下,把一群太监和侍卫吓坏了,纷纷上前。 太医看过之后,劝皇帝要休息,可皇帝却没有答应,让人扶着他去武王府。 他说......朕以后可能会有很长时间休息,现在就不休息了。 上了马车,皇帝坐在那,看着车窗外百姓们在大街上走过,看着那些愁容惨淡的面容,皇帝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大楚......完了。” 皇帝把车窗放下来,闭着眼睛坐在那,无声落泪。 他悲哀于武亲王的死,更悲哀于大楚将灭,皇帝坐在那想着,自己即位以来,每天都那么辛苦,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时至今日,又还能做什么?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明白人 宁军大营。 余九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高希宁,高希宁则看向站在远处高坡上的李叱。 她和余九龄是偷偷找到这里的,李叱背对着他们,离得又远,所以还没有察觉。 “老大,当家的在想什么?” 余九龄问。 高希宁微微摇头。 上次大战之后李叱这样一个人找地方发呆的情况越来越多,虽然只要一回到大家身边他就表现的没有任何异样,可是高希宁总是能在别人找不到李叱的地方找到他,看着他发呆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平静。 “老大,怎么才能让当家的心里好受些。” “我也不知道。” 高希宁面对余九龄的问题,心里有些无力,如果她知道能怎么做的话,她早就已经去做了。 “他不需要。”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身后传来高院长的声音。 高院长走到高希宁身边,看着李叱的背影,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他本该是一个枭雄,但他自己封住了太多的无情,如果他真的放开......他不会这么悲伤。” “但叱儿这样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关口,他都会自己想办法闯过去,前两日我和长眉道长聊起来这件事,长眉道长说,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罗境的时候就说过一些不大好的话,所以听闻罗境将军战死之后,长眉道长也很难过。” 高院长看向高希宁:“长眉道长说,他当时只是顺口胡说八道了一句,若知道会如此,便不说了。” 说到这,高院长问高希宁:“你理解我话里的意思了吗?” 高希宁点头:“爷爷,我懂,我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后悔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李叱自己也会想明白的。” “不是啊孩子......” 高院长道:“后悔怎么能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呢?后悔有用,每一次后悔如果都谨记于心,就会避免下一次的错误,让后悔越来越少,就是后悔最大的作用。” 高希宁沉默下来,在心里把高院长的话仔细的想了想。 高院长道:“如果一个人连后悔都没有了,那还是一个人吗?”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总是有人说,我做过什么都不会后悔,说只要我选择的事就认定了绝不后悔......可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概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后悔了。” 高院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悔不是无情事,执迷才是无情人。” 他看向高希宁:“去忙你的事吧,你是廷尉府的都廷尉,在进攻大兴城之前,许多事都需要你亲自操持。” 高希宁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爷爷。” 高院长又看向余九龄:“你也去忙你该忙的事吧,让李叱自己去迈过这一步。” 余九龄叹了口气后说道:“可是院长大人,我没有别的事可忙,我最该忙的事就是跟着当家的。” 高院长心里有些震动,点了点头道:“孩子,你也很难,因为你心里有两个人的难过。” 余九龄自己的难过,还有李叱的难过。 高院长看向远处高坡上的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去和他聊几句,你们不要跟来了,我去做些我自己该做的事。” 说完后,高院长朝着李叱那边走过去,距离不近,老人弯着腰走上高坡的时候,有些吃力。 李叱听到声音,回头看是高院长在上来,连忙下去:“院长大人,我下去,你不用上来了。” 他跑到高院长身边,伸手扶着高院长的胳膊。 高院长看了他一眼:“求我的时候就叫爷爷,不求我的时候就叫院长大人?” 李叱道:“习惯了......叫院长大人是脱口而出的称呼,叫爷爷的时候,倒是有些刻意提醒自己。” 高院长和李叱一边往下走一边说道:“你看,往下走的时候,是不是很快也很省力?” 李叱嗯了一声。 高院长忽然挣脱开李叱的搀扶,加快脚步往前走,高坡很陡,李叱一个跨步过去扶着他,高院长这才没有摔倒。 这一下,把还没有走的高希宁和余九龄都吓了一跳,他们俩都下意识的往前跑。 高院长道:“省力,好走,可是我这个岁数,没人扶着就会摔跤。” 他抬起手在李叱的心口拍了拍:“别把人都挡在这外边,不好。” 他继续往前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短处,比如我,年纪就是我的弱点,我摔倒了没人扶一把,我自己可能起不来。” 他侧头看向李叱:“你这个年纪就不怕摔倒,自己能爬起来,但是当别人伸出手想要扶你一把的时候,你起来的会更快。” 李叱低头:“院长大人说的我都懂......” 高院长:“嗯?” 李叱:“爷爷说的我都懂,只是......我从小就害怕,我难受的时候我师父也会难受,所以我也怕,我难受的时候别人难受。” 他一边往下走一边说道:“我习惯了多难受也对着师父笑。” 高院长问:“那你师父会觉得你笑了,就不难受了吗?” 李叱摇头:“师父当然知道我难受,可我只是想让师父觉得,我没那么难受。” 高院长一怔。 内心中多小心翼翼的人,才会如此害怕自己难受的时候,别人也会难受。 看起来的强大,都是他努力的结果,可终究他也只是个年轻人。 高院长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李叱,应该很早就知道师父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所以他是多害怕自己被师父丢了,多害怕自己会惹师父不开心,多害怕自己是师父的累赘。 高院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说的也对,都说年纪大了的人才容易偏执,才更难放下,其实是错的。” “年轻人才更不容易放下,比如最爱的姑娘,哪怕已经过去几十年,回想起来也依然难过,那是年纪大了放不下吗?不是,那是年轻的时候就一直没有放下啊......” “比如兄弟,分别后也许一年,两年,五年十年都想不起来,可只要偶然想起来,分别的难受依然会出现,这也是年轻人的放不下。” 高院长道:“我们谁都不能彻底放下什么,只是都学会了伪装......” 他看向李叱:“只是年纪越大越会伪装。” 李叱看着高院长的时候,在高院长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悲伤。 “宁儿的爹娘走的早......所以我伪装的时间很久了,也就伪装的好。” 高院长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这个年纪的伪装,需要一个没人的地方,而我这个年纪的伪装......黑夜就够了。” 他抬起手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楚太祖皇帝争天下的时候,他身边的亲近兄弟,十去七八。” “周太祖皇帝争天下的时候,最初一起与他起事的三十六义士,到到大周立国,只剩下一个。” 高院长道:“孩子,这是你的路啊。” 有句话到了嘴边几乎脱口而出,可是高院长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这句话太过现实了些,也太过残酷了些。 他想说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古往今来的每一个开国皇帝呢? 他没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对罗境将军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所以惋惜大于悲伤。 而李叱他们,只有悲伤。 与此同时,扬州。 关亭候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已经好一会儿,因为距离较远,他在几天前才刚刚得知武亲王的死讯。 在得知武王战死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因为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 武亲王已经老了,再强大的人,也逃不过历史的更替,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袭。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唐匹敌的崛起,就是武亲王没落的开始。 但是当他听闻罗境是与武亲王同归于尽之后,反应却比听到武亲王战死的时候要大的多。 “主公。” 一名谋臣压低声音问道:“如今武王已死,朝廷失去柱石,正是最为衰弱的时候,且探子送回消息说,韩飞豹的大军已经到了大兴城外,主公......咱们是不是也该起兵了?” 关亭候侧头看向这个谋臣,反问:“起兵?为何要起兵?” 谋臣俯身道:“主公,若此时再不入局的话,可能就会被韩飞豹得先机,如今宁军正在休整,楚军衰弱,大兴城里的粮食也应该撑不住多久,若被韩飞豹先打下大兴城的话,那就......” 他话是这么劝的,但目的是为了让关亭候尽快起兵去和韩飞豹联手。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关亭候打断,关亭候语气平淡的说道:“那就让他打去吧。” 这话一出口,别说是这个谋臣,站在关亭候身后的其他人都没有办法再开口说什么了。 劝吧,怕惹怒了关亭候,不劝吧,这般大好时机若是错过,以后再想争的话可就难了。 等到韩飞豹占领大兴城,必会称帝,宁军休整过来后,必会死死围困大兴城。 等到那时候关亭候的队伍再打过去的话,宁军只需把他挡住即可。 但现在若是入局,以关亭候和韩飞豹暗中密切的联系,与韩飞豹联手先打赢了宁王李叱,接下来谁真正拿这江山,就是关亭候和韩飞豹两个人的事了。 他们不在乎是关亭候拿还是韩飞豹拿,在乎的是绝对不能让李叱拿。 此时此刻,最有利的打法就是去和韩飞豹联手。 宁军强盛不假,唐匹敌用兵如神也不假,可是连番大战之下的宁军,真的还那么无敌吗? 关亭候没有再说话,他们也都沉默下来。 很久很久之后,关亭候转身:“饿了,下去吃饭。” 一名谋臣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主公,为何不打?” 关亭候一边走一边说道:“罗境战死......这个时候,谁愿意和李叱去打就谁去,我不去。” ...... ...... 【大家尽快核实一下自己是不是在盖楼活动里中奖了,如果中奖的话,也可以在纵横网站上给我发私信告知地址。】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偷偷的 又两个月后,宁军从京州北部开始往南转移,逐渐靠近大兴城方向。 这个天下乱象乱到现在这个时候,总算是有些拨开乌云见月明的样子。 如今天下在理论上还都有可能最终取胜的,一共也只剩下四方势力。 一为宁王李叱,一为越王关亭候,一为歌陵王韩飞豹,一为大楚皇帝杨竞。 虽然大楚势微,但此时在大兴城里依然还有数十万军队,粮草也还够撑上一阵子的。 而这粮草一大部分是武亲王从芒砀山运回,一部分是楚军抢收了大兴城外的夏粮,远处不敢去,只城外的还是可以抢收一些。 从目前局势上来看,扬州关亭候还是在按兵不动,好像还想继续观望。 自称歌陵王的韩飞豹却有些急不可耐了,因为宁军南下直接威胁到的就是他。 这三个月来,韩飞豹一改往日对用兵的态度,不再执着追求什么兵贵精锐。 他派出去人马四处抢人,方圆数十个州县,但凡是被他们找到的青壮男人,全都被带回来从军。 这种种迹象表明,韩飞豹是要用这京州百姓做炮灰。 只要宁王李叱的大军对他发起攻势,他就会驱使百姓们冲击宁军,他不在乎百姓死活,只在乎能不能把宁王李叱击败。 用韩飞豹的话说,百姓们的骂声只是一时而已,等到他赢了坐稳帝位之后,普天之下还有谁敢骂他? 除了这四方势力之外,在南边还零零散散的有些队伍,只是没有争雄之力。 其中强者也不过拥兵数万,怎么敢来和那四方势力争天下。 那些人现在的想法也大概都一样,我就安安静静的搬个小马扎坐那乖巧的看着,你们谁赢了,到时候给我颗糖就好,我就管你们之中赢的那个叫父亲大人。 这中原天下都算上,相对来说,蜀州和梁州所遭受的战乱最少,百姓们的生活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当初梁州节度使是直接向杨玄机投降,所以并无征战,只是有些叛军队伍在小范围内的作乱。 蜀州那边作为杨玄机的大本营,虽然百姓们因为苛捐杂税而苦不堪言,好在是没有遭受兵祸。 可要说如今这天下最富庶处,莫过于冀州。 冀州乱起来的最早,太平的也最早,自从击败了黑武人之后,冀州已有数年时间安稳,且年景泰顺,百姓们日子过的极好。 宁王以冀州为根基向南进军,要说后援,没有人再比宁王更稳。 韩飞豹的队伍善战,尤其是歌凌军,凶悍弑杀,几无对手,但他们是从雍州过来的,没有大本营。 所有的物资补给,一部分是靠走到哪儿抢到哪儿,一部分是靠蜀州那边支援,可蜀州那边也几乎被掏空了,支援不了多少。 宁军大营,中军账中。 唐匹敌站在那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眉头微微皱着。 “这个韩飞豹,怕是和当初的李兄虎学来的本事。” 夏侯琢道:“裹挟百姓以威胁对手......咱们的探子回报说,他这几个月抢去的百姓不下百万,从十几岁到五十岁的男丁,基本都被他掳去,方圆数十州县,几乎不见男人......” 他看向唐匹敌:“这个人,如果我们没有马上进攻,他也会等不及和我们决战,到时候驱使百万无辜上战场,我们若打的狠了,他还会说是我们太残忍。” 唐匹敌嗯了一声,视线没有离开地图,他用手里的木棍在地图上指了指。 “我们在这。” 他指的位置是湾州,一座已经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城,距离大兴城算起来有三百里左右。 唐匹敌又指了指另一个地方:“韩飞豹的队伍在这。” 那是楠州到谷县一带,大概四十万雍州军,再加上上百万的无辜百姓,都在那一带。 唐匹敌手里的木棍指向大兴城:“我在想,如果派人绕过韩飞豹的防线进大兴城,试着接触一下楚皇帝,是不是能有几分希望。” 众人全都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唐匹敌道:“如果是韩飞豹攻入大兴城,皇帝杨竞不会有好下场,楚军也一样,百姓们的遭遇更不会好。” 他说到这,燕青之燕先生明白过来,他看向唐匹敌说道:“所以对于楚国皇帝杨竞来说,最好的结局,恰恰就是之前他自己想出来的那计策。” 在大战之前,杨竞昭告天下,说要把皇位禅让给宁王李叱。 这事现在天下皆知,就算是真的让位,百姓们也不会太吃惊。 当然这种事杨竞也不是只做了一次,他还把皇位禅让给杨玄机了呢,只是杨玄机这皇帝命太短了些。 “倒是可以一试。” 燕先生道:“杨竞若能履约,将帝位禅让给主公,那他杨家还能得以保存,血脉不断。” 唐匹敌看向大帐外边说道:“看好些,主公若到了,立刻报信。” 众人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就笑了。 唐匹敌笑道:“若让主公知道了咱们此时所商议之事,怕是他自己要跑去大兴城里转一圈。” 这话听起来像是句玩笑话,可是从李叱起兵以来,什么时候不是危险的事他自己上,跑到敌人大本营里转几圈这种事,他干的还少了? 再加上罗境将军去世,李叱虽然嘴上不说,可大家都知道,再有什么凶险事,他一定会自己去。 “一群做臣下的,瞒着主公商量大事......” 燕青之笑了笑:“皆为逆贼啊。” 众人都笑起来。 高院长笑道:“没事,我让宁儿陪着主公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接着商议就是了。” 燕青之道:“此去大兴城的人须有分量,不然的话,杨竞大概会觉得是我们没有诚意,连谈都不会谈。” 他看向唐匹敌:“所以不如我去。” 夏侯琢摇头道:“先生分量是足够,可先生不能去。” 燕青之问:“为何?” 夏侯琢道:“你岁数大了。” 燕青之眼睛眯起来,可不等他说话,夏侯琢就继续说道:“先生与若凌姑娘的婚事已在议程,此时我们万万不会答应你去。” 燕青之道:“去大兴城,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是你我皆知的事。” 夏侯琢道:“武亲王没了,此时杨竞什么心境谁能说的准。” 燕青之道:“你们都算我弟子,做先生的不去,那谁去?” 高院长道:“何必点我?” 燕青之:“这......” 众人大笑出声。 高院长道:“你要去就去,说什么做先生的必须去,这般将我一军,你是坏人,我教过你这些吗?” 他话锋一转:“不过若真是我去的话,料来比你们任何人去都有分量,我在大兴城里还有些名气,在文人心中还有些分量,楚皇也不会真的把我怎样。” 夏侯琢道:“你岁数更大。” 高院长:“......”夏侯琢道:“我给你们算算看,老唐要坐镇军中,绝对不能轻易离开,这一点对不对?” 众人点头:“对。” 夏侯琢道:“要去之人,需有分量,且武艺不能太差,最起码还要有一二分自救之力,所以高院长去不得,对不对?” “对!” “燕先生新婚在即,而且主持大军后勤之事,离开了先生,后勤补给就全都乱了套,所以燕先生也不能去,对不对?” “对!” 夏侯琢笑呵呵的站起来,指了指自己鼻子:“又有分量,又能打,而且机智多谋,且仪表堂堂,光靠个人魅力就能征服别人的,除了我之外还能有谁。” 众人全都白眼看他。 夏侯琢道:“这事是当务之急,所以得尽快拿个主意,只要能说动楚皇杨竞投降,就可以用大兴城楚军兵力为辅,对韩飞豹形成夹击之势。” 他看向唐匹敌道:“韩飞豹不是把百万无辜摆在北边了吗,若我能说动楚皇,借他一支队伍,从韩飞豹背后突袭,雍州军必败无疑。” 他笑道:“所以话说到这,又不得不多说几句......要去的人还得能打仗会领兵,这么算起来的话,确实没有谁比我更合适了。” 唐匹敌刚要说话,就看到外边有人急匆匆赶来,跑到大帐门外急切道:“大将军,诸位将军,主公不见了。” 这一下,好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了一颗炸雷,直接炸出来一个水柱。 “快去找!” 唐匹敌立刻喊了一声。 “我们疏忽了......我们想到的事,主公如何能想不到,他不想让我们任何一人去,所以他就要偷偷去。” 高院长抬起手在脑门上拍了一下:“我让宁儿看好了他......却忘了宁儿是站在他那头的,怪不得我一说,她就马上答应下来,态度还那么诚恳。” 与此同时,距离宁军大营已有数十里之外,廷尉军的队伍跟着李叱和高希宁正在疾驰。 他们走的方向是西南,先绕过韩飞豹的防线,然后再转道正南往大兴城方向去。 “他们若是知道了,会全军出动来抓你回去。” 高希宁道:“普天之下,被自己手下人往回追的,也就你一个了。”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确实荒唐,荒唐到去和其他势力的人说起来,都未必有人信。 宁王李叱居然亲自跑去大兴城里要见楚皇,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指不定有多少人想把宁王在半路截杀。 李叱本来连高希宁都不想带,可是高希宁说,你可以此时打晕我然后自己去,但我醒了,必会去追你。 李叱知高希宁性格,所以只好答应了她。 这次往大兴城去,李叱带着的都是廷尉军的人,毕竟高院长让廷尉军的人看着他,他带廷尉军实在是太方便了...... 除了高希宁这位都廷尉之外,还有余九龄和廷尉府那四位千办,带着的队伍,也是廷尉府中最精锐的人手。 “咱们到大兴城之前,要不要找个什么地方先把衣服换了?” 高希宁问道。 李叱道:“不用,到时候我就说我是夏侯......” 高希宁笑道:“为何是夏侯。” 李叱道:“因为不管是咱们这边,还是楚皇杨竞那边,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就是夏侯了。” 他们两个人说起夏侯的时候,夏侯正急的带着人找李叱呢。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不如问问她 雍州军大营。 正在思考着如何击败宁军,韩飞豹的眉头紧锁,脑海里已经想到了至少二十种打法,却没有一种被他自己肯定。 无论什么打法,最基本的东西就是他胁迫的上百万无辜百姓,有这些人在,只要打起来他可以肆无忌惮,宁王李叱则会格外忌惮。 但即便如此,想要把这一仗打出来必胜之局也不容易。 原因还是那些百姓,这是一把双刃剑。 用好了,可以让宁王李叱根本不敢还手,只能被逼的一退再退。 可用不好......宁军只要敢动手,再多的百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一百万寻常百姓和数十万宁军交战,还指望着百姓能撑住? 只要宁军占据优势,然后压着百姓往回冲,那这些百姓就会对雍州军造成冲击。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等着宁军来攻。 如果宁军进攻的话,韩飞豹就可以把防线设置三层,第一层为百姓,就让他们躲在壕沟和土墙后边防御。 死多少人无所谓,但哪怕只杀一个宁军,也是收获。 一个都不杀,但被宁军杀了许多,对于韩飞豹来说这也是收获。 这一层百姓后边是督战队,百姓们只要往回退,督战队就乱箭射过去。 如果这退的势头阻挡不住,那第二层的督战队还能退回第三层,第三层还是百姓。 宁军杀到这的时候,场面已经乱作一团,就算是那些百姓们扛不住,可是局面已经乱了,泥潭一样,谁进来都不好受。 雍州军就能从两翼突进,反打宁军。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手下大将齐莲山从外边快步进来,人还没进门,话音已经飘了进来。 “主公,刚才斥候送回来消息,说是看到一队宁军绕过咱们的防线,往南边去了。” 韩飞豹听到这句话后抬起头:“多少人?” 齐莲山道:“说是最多有千人,或是大几百,不是很多,我已经安排三千骑兵追过去了,如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带着那些宁军的人头回来。” 韩飞豹笑着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说完后韩飞豹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 见他这般反应,齐莲山问:“主公,怎么了?” 韩飞豹道:“这个时候,宁军一支几百人的队伍绕过咱们往南去,能去哪儿?” 齐莲山道:“大概是要去大兴城?” 韩飞豹道:“李叱的人跑去大兴城能做什么......难道是要去劝降楚皇帝杨竞?” 一念至此,韩飞豹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这个李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他想劝降楚皇之后,再借楚皇的府兵,对我形成南北合围之势?” 齐莲山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变:“主公,楚皇之前就曾昭告天下说要禅位给宁王李叱,若那李叱真的是派人去谈判的,楚皇或许也真的会投降。” 韩飞豹起身,在大帐里来回走动。 “无妨。” 他看向齐莲山道:“你现在亲自去,带上更多兵马把那支宁军队伍都给我带回来,带不回来活的就把人头都带回来。” “就算是他们侥幸有人逃出去也不用太担心,大兴城里还有我们的人,只是不到关键时候不能暴露的人......若真的有宁军使者进城,只好动用咱们暗中的人除掉他们。” 齐莲山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韩飞豹坐下来后又把这事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遍,但心里其实还没有多大的担忧。 他觉得楚皇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如果那么容易就投降的话,杨竞早就已经不知道被谁囚禁在某处苟延残喘了。 杨竞是有复兴大楚之心的皇帝,他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齐莲山从外边跑进来,比刚才进来的还要急。 “主公,出......出事了。” 韩飞豹看向齐莲山:“莫不是被那些宁军的人跑了?” 齐莲山道:“是......” 韩飞豹道:“跑了就跑了吧,我刚才想了想,如果宁王李叱派人去了大兴城,而我们没能阻拦的话,不如我也派人去一趟,看看谁的条件更让楚皇动心。” 齐莲山道:“是......主公,还有一件事,就是......” 韩飞豹皱眉:“你是大将军,说话怎么如此吞吞吐吐!” 齐莲山道:“是我派去的那三千骑兵,被宁军打败了,死伤两千余人......” 韩飞豹猛的起身:“三千人去追几百人,不但没有阻拦下来还被人杀了两千余?!” 齐莲山脸色愧疚道:“臣下带人去追的时候,正碰到咱们的队伍回来,说是那支宁军格外善战,且异常凶狠,非但骑射-精湛,且武艺极强,咱们的人在后边追,本以为那些宁军会加紧逃命,没想到他们竟是一转身就杀回来。” “只一个冲锋,我们的骑兵就被打穿......领兵的将军张丰收一个照面就被宁军的人杀了,身首异处,趁着我们的队伍没有指挥不能迅速整顿阵型,宁军那几百人来回穿插了几次,然后扬长而去......” 韩飞豹听完后暴怒:“一群废物!” 齐莲山立刻道:“主公息怒,我现在就带人继续去追。” 韩飞豹道:“追不上了。” 他问:“那些宁军骑兵是何装束?” “黑骑黑甲红披风,人人凶悍。” “廷尉军。” 韩飞豹道:“看来被派去大兴城的人极有分量,必是李叱帐下重臣,所以才会调派最精锐的廷尉军护送。”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来人,去把泰来先生请来。” 不多时,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颇有些书生领袖气质的中年男人迈步进来。 “臣拜见主公。” 这人一进门就先行礼,态度倒是谦逊,此人就是韩飞豹军中谋臣之首于培恩,号泰来。 “泰来先生,快请坐。” 韩飞豹道:“请先生来,是有件很要紧的事和先生商议。” 他把宁王李叱派人去大兴城的事说了一遍,于培恩就点了点头:“应该是去劝降楚皇的,主公找我来,是不是想让我也去一趟大兴城?” 韩飞豹点头:“确实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是得请先生决定。” 于培恩在韩飞豹身边,其实不仅仅是一个谋臣,还是别人留在这监管韩飞豹的那颗棋子。 所以韩飞豹再跋扈再凶残,对于培恩也不敢有丝毫的不尊敬。 有什么事,也都是找于培恩商量,不敢命令。 于培恩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我去一趟也好,若那楚皇杨竞真的被宁军使者说动的话,对我大军格外不利。” 韩飞豹连忙起身,抱拳道:“泰来先生若肯去一趟的话,必能大功告成,多谢泰来先生。” 于培恩道:“我也只能是去试试,不敢做什么保证,但当尽全力,不过想来也不会极难,武亲王才死,楚皇心中仇恨未平,大兴城中军民,仇恨亦未平息。” 韩飞豹道:“我让齐莲山带上歌凌军蓝旗保护先生,再调派军中高手。” 韩飞豹的歌凌军其实一共有九军,其中八军是他帐下最亲信得力的大将领兵,一军是他亲自带着。 那八军,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字排列,八军之中甲子营最强。 但这八军都比不过韩飞豹的亲兵,被称为歌陵彩旗。 这一军分做六旗,赤黄绿蓝紫黑,韩飞豹所说的歌陵蓝旗,就是六旗之一。 韩飞豹问于培恩:“先生打算怎么说动楚皇?” 于培恩笑问韩飞豹:“主公打算怎么让楚皇信服?” 韩飞豹道:“我想的是......三方势力,敌有联盟计,我有将计就计。” 他看向于培恩,于培恩笑道:“主公之所想,恰是臣下之所想,就看那楚皇是不是聪明人了。” 他说完后起身:“那臣下现在就去做些准备,也请齐将军去做些准备。” 齐莲山俯身:“先生放心,我必保先生安全。” 几天后,大兴城。 世元宫里,虽然武亲王的大丧已经办完,可是皇帝依然没有脱去孝服。 武王妃已经闭门不出,皇帝去求见武王妃都婉言拒绝,其他人就更别说了。 小太监袁英给皇帝倒了一杯茶,皇帝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视线一直看着窗外。 已经到十月了,今年大兴城里都有了些北方才有的秋意。 天气有些凉,似乎也是因为大楚前景堪忧的缘故,同在悲戚。 “陛下。” 新任的兵马司将军金洁银从外边快步进来,俯身行礼:“有紧急事。” 如今楚军名将都已战没,金洁银是皇帝从禁军中最近提拔起来的人,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 “说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 金洁银道:“城外来了一支宁军队伍,说是宁王李叱派来求见陛下的。” “嗯?” 皇帝的眉角猛的一抬,眼神里露出几分冷冽杀意。 “刚刚为武亲王治完大丧,仇人就敢上门,还真是欺人太甚!” 皇帝哼了一声:“金洁银,你带兵出去把他们全都宰了,人头带回来给朕看看!” 金洁银立刻应了一声:“臣遵旨!”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陛下......三思。”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立刻出言劝阻,皇帝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就喊了一声:“金洁银,你等下。” 金洁银马上就停下来,俯身等着。 这位老人,能一句话就让皇帝改变主意,其分量可想而知。 他就是已故皇后于若妍的父亲,于文礼于大人。 在于若妍被皇帝册封为后之前,于文礼就已经被任命为礼部尚书。 于皇后去世之后,皇帝封于文礼为国公,大丞相,兼领礼部尚书。 于老先生此时亦可看做是朝中官员之首,他的话,举足轻重。 这位老人看向皇帝:“老臣觉得,此事......陛下不如亲自去武王妃,问问王妃如何处置。” 皇帝心里一动。 片刻后,皇帝吩咐一声:“袁英,去备车,朕要去武亲王府,再求见王妃。”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顺利进都城 为什么于文礼让皇帝去问问武王妃,其中的意思其实也不难猜,因为皇帝不该在这个时候杀宁王的使者。 如果直接杀了,再去告诉武王妃,王妃当然会对陛下感激,可是却断了陛下自己的后路。 若不杀,而是直接请进城里来,寒了的是武王妃的心,还有那些不怎么深思此事的人。 如果没有武王妃的首肯皇帝就把宁王的人放进城,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于文礼从本心上来说,希望皇帝可以见见宁王的使者。 不是他有投降之心,而是现在朝廷弱势,外边两个强敌,一是宁王李叱一是歌陵王韩飞豹,实力都在朝廷之上。 见一见,就可能从中找到什么办法。 如果此时强硬的把宁王使臣拒之门外,甚至是派兵强杀,那就可能导致宁王将来在态度上的不可回转。 况且现在大兴城内外三方势力,谁和谁联手都有可能。 韩飞豹摆出来一副和宁军不死不休的架势,可在利益面前,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不管哪两方联手,都能让另外一方头疼。 于文礼出于这样的考虑,才会请皇帝去求见武王妃。 武亲王府,皇帝派人去通禀求见,他自己站在门外等着,礼数上已经做到了极致。 之前皇帝来过一次,武王妃说自己身体不适,皇帝也不能非要进去。 可这次听说是有国事,武王妃也不好再婉拒,亲自迎接出门。 在客厅里落座之后,简略的交谈了几句,皇帝就把来意说明。 “宁王李叱派来的人?” 武王妃听到之后,脸色就微微变了。 “是......所以朕才会亲自登门来求见叔母,想问问叔母要如何处置这些人,若要杀了他们,朕现在就可下旨,让将军金洁银带兵出城。” 武王妃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陛下真的有杀那宁王使臣的决意,怎么会来这里问她,应是直接派人出城把那些宁军的人都杀了,然后再来告知。 皇帝来问她,就说明皇帝是想见不想杀。 武王妃早就已经对这世上任何事没有眷恋,只是还有一分责任在。 她担心的是自己现在就随武亲王而去,儿子杨振庭会有危险。 武王妃经营着那么大的生意,在杨振庭藏身之处,更是积累巨富。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那些下人,难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甚至会有恶毒念头。 她不在乎什么仇人不仇人了,也不在乎这大楚会怎样,她已经想好,等过几天就出城去找自己孩子,把事情都安排好后,再无挂念,便追随武亲王而去。 此时的她,活着比死去艰难,只是武王和她唯一的儿子她放心不下。 她几次想在出殡的时候在武王墓前服毒,甚至都带了毒药,却最终放弃。 “陛下要办的是国之大事,不用问我,若是杀了这些人对大楚有利,那陛下就派人杀之,若是不杀有利,那陛下就不杀。” 武王妃道:“请陛下做主。” 皇帝心里愧疚,又安抚劝慰了几句,可他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也正是因为这愧疚,皇帝不敢在武王府里多做停留,连忙起身告辞。 在金洁银告知宁王使臣到了大兴城外那一刻,皇帝确实起了杀心。 可其实没等于文礼劝阻,他就后悔了,但他是皇帝,他不能马上就改主意把金洁银喊回来。 皇帝是要有面子的,况且马上就改变主意,让武王妃知道了更不好。 在那一刻,他看了于文礼一眼,于文礼立刻就领会了陛下的意思,所以才会出言劝阻。 皇帝在命令金洁银率军出城后立刻后悔,其实和武王妃现在还勉强活着的原因一样......想到了自己的后代。 如今皇帝已有孩子,他担心的是一旦杀了宁王使臣,将来他的孩子也不能好好的活下来。 做皇帝做到这般地步,没有比他自己更难受。 大兴城外。 高希宁问李叱:“若有人认出来你,怕是楚皇难免会动心思。” 李叱道:“能大概认出来我来的人,只有武王妃,可武王妃是不会见我们的。” 高希宁想了想,确实如此。 武王妃哪里会有心情见宁军的人,要么是不见,要么就是直接去求皇帝杀人。 可是李叱推测,就算是武王妃去求楚皇,楚皇也会想办法暂时拖住。 只要武王妃不亲自看到李叱且强势逼迫皇帝动手,大兴城里就不会有危险。 “那你说......” 高希宁又问:“若因为别的原因,楚皇猜到你身份,他会动手吗?” “不会。” 李叱道:“他会把我囚禁起来,然后想办法逼着老唐去打韩飞豹,打完韩飞豹再去打关亭候,打完关亭候再去为他收复失地。” 高希宁道:“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李叱道:“不是不担心,是担心也没什么用处,你想想看如果是夏侯来了......楚皇囚禁夏侯,然后派人逼我为他征讨韩飞豹和关亭候,楚皇会想,我有几分可能答应他,几分可能不答应。” 高希宁想了想后说道:“他不敢吃准,想着若逼急了你,或许你会心一狠就放弃夏侯。” 李叱继续说道:“没错,可皇帝若囚禁了我这个宁王呢?” 他对高希宁解释道:“囚禁我,只有两个结果,第一他担心老唐会放弃我,然后自立为王,所以囚禁无用......第二,是囚禁我之后老唐答应了他。” “这第一,咱们就按照楚皇想法去说,他担心老唐自立,且老唐真的自立,那楚皇必不敢杀我。” 高希宁道:“杀了你,老唐就会把大兴城夷为平地,就算自立,也要为你报仇,杨家不会有一人能活。” 李叱点头:“对,第二,楚皇囚禁我且老唐答应了楚皇,那楚皇更不能杀我了,只要我一死,就和第一点的后果一模一样。” 李叱道:“所以哪怕是遇到了危险,在关键时候,我就直接表明身份,你我都不会有事,也就是在这大兴城里被人关在个院子里,还要供养我们生活。” “但若不是我来,换了任何一人,楚皇急了之后都可能会下令杀人。” 李叱道:“咱们来之前,爷爷让你陪我出去走走,我就知道是老唐他们要商量这件事,所以就不能给他们机会。” 正说着,大兴城的城墙上有人喊道:“宁王派来的使臣且向后退一些,陛下已经派人来接你们,但要先在城外接受检查。” 李叱应了一声,带着队伍向后退了十几丈远。 城门打开,一批骑兵从城门里出来,显然为了彰显威严,这群禁军轻骑还换了衣服,看着衣甲鲜明。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身上穿的是国公蟒袍,身后还跟着一群文武官员。 一个小太监走到李叱身前,态度有些倨傲的说道:“这位是国公爷,当朝宰相于大人,奉陛下旨意,接你们进城。” 李叱猜到了这人身份,于是抱拳道:“见过于大人。” 于文礼倒是客气,比那小太监要有礼数的多,回礼后问道:“请问贵使如何称呼?” 李叱回答:“我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琢字。” 于文礼的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很快就醒悟过来,这次态度不一样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再次行礼:“见过世子。” 无论如何,夏侯琢都是羽亲王杨迹形的孩子,纵然没有入族谱,可以此为切入点,就能拉进关系。 于文礼这样心思缜密之人,又怎么可能会不看重这个身份。 况且说起来,接待的是世子殿下,比说接待的是宁王使臣难道不好听多了吗? 虽然说这有些自欺欺人,可是有用。 众人有不明白其中缘故的,见于大人称呼宁王使臣为世子,还一脸茫然。 于文礼陪同李叱进城,原本打算给个下马威,要宁王的人把兵器甲胄全都卸了,但提到夏侯琢名字,于文礼就改变了主意。 廷尉军进城,大街上的百姓们全都好奇的看着,怎么看,这支黑骑在气势上,都远远盖过了那些光鲜漂亮的禁军骑兵。 哪怕这支黑骑看起来风尘仆仆,甚至还有些疲惫,但就是给人一种他们要比禁军强得多的感觉。 想想看,一群平日里只负责仪仗之事的人,和一群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相比,又怎么可能一样。 给人的感觉就是,看着那群黑骑就会不由自主的害怕。 于文礼按照楚皇的意思,先把李叱他们安顿到礼部专门安置外臣使节的地方,名为宜宾苑。 这地方就在距离世元宫不远的地方,要进宫也方便。 因为夏侯琢这世子身份,于文礼甚至破例,允许黑骑进入宜宾苑驻扎。 等于文礼告辞之后,高希宁就笑了笑:“这是个唱红脸的,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有唱白脸的来。” 李叱嗯了一声:“都无妨,咱们去逛逛这宜宾苑?我听说宜宾苑景色极美,后边有小湖,还有专门的歌姬舞姬表演。” 高希宁:“那走啊。” 她拉了李叱一把:“我此时女扮男装,如果不装的像一些可怎么行。” 她问李叱:“看表演的时候,有什么讲究没?” 李叱:“我哪里知道......” 余九龄:“问我啊,我熟。”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不想出门 宜宾苑占地很大,距离世元宫也只是隔着一条河而已,在宜宾苑的西门出去,过一道拱桥就是世元宫。 在大楚强盛的时候,对于从外域来的使臣,待遇之高百姓们想都想不出来。 尤其是楚延赢皇帝时期,更是到了一个匪夷所思丧心病狂的地步。 延赢帝要求礼部官员,接待外域宾客,一定要做到有求必应。 为了彰显大楚的富庶,天朝的大度,以及皇帝自己的宽容,延赢帝下旨,各国的外臣,不管是商队还是使团,只要进入大楚境内,一路上吃穿住行都不用给钱。 结果搞的怨声载道,那些外域来的人一个个飞扬跋扈,好像他们才是主人,楚人反而成了仆从。 这种消息传扬出去之后,来大楚的人更多了,非但蹭吃蹭喝还欺男霸女。 最可气的是面对那些人累累罪行,这位延赢皇帝居然不护着自己的国民,反而说自己人不大气,让人家外人笑话了。 这宜宾苑就是出延赢皇帝在位的时候所亲自督建,据说当时花费银钱千万。 为了让外边来的客人们住的舒心玩的开心,这宜宾苑里只要是人能想到的,都一应俱全。 有专门的歌姬和舞姬,每日都要在那湖边的舞台上表演,取悦一群外国大人。 而延赢皇帝却以此为乐,还觉得自己了不起,只要那些外臣来了之后,朝着他喊一声大皇帝或是天可汗,他就开心,就厚赏。 以至于当时在大兴城里常住的域外之人就有数万,整个大兴城都乌烟瘴气。 好在是这位延赢皇帝在位只七年就病死了,还有人说不是病死的,是死于难以启齿之事。 之后继承皇位是延赢皇帝的弟弟,年号载庆。 延赢帝没有子嗣,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对外宣称是他病重之际,把弟弟喊到身边,亲自交代了国事。 可实际上,延赢帝是暴毙,哪里来得及交代些什么。 载庆帝即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驱逐了九成滞留在大兴城的外域使臣或是商人。 这些家伙早就该离开,准许住下的日期也早就已经过了,是因为延赢帝在位,也就没有人敢过问。 载庆帝讨厌极了这些人,下令驱赶,并且一路上不准停留,直接遣送回国。 结果这一下,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大概一年半之后,首先出现的就是西域之乱。 也就是那时候,一个年轻人的名字逐渐被大家所熟知,又逐渐的成为每个人心中都无可替代的战神。 这个年轻人,就是徐驱虏。 此时李叱他们身在这宜宾苑里,面前就是那个看起来已经斑驳不堪的舞台,依稀还能看出来一些当年的辉煌模样。 这舞台在湖心,有一条栈桥连接,从规模到细节,都足以令人惊叹。 余九龄看着那舞台,眨了眨眼睛:“这还有什么可看的?” 高希宁认真的说道:“现在不是时候,时间不对。” 余九龄:“还真的有表演?什么时候?” 高希宁道:“等夜里子时,你再来,这里就会亮起灯火,有一群身材妙曼的白衣女子在这翩然起舞,掀开她们的面纱来看,掀开一个是你自己的脸,再掀开一个还是你自己的脸,她们把面纱摘掉,整个舞台上,都是起舞的余九龄。” 余九龄:“身材妙曼前凸后翘,还是我的脸.......” 他刚刚听李叱讲完延赢帝的故事,此时回头看到一侧的观看台:“那里是不是就是狗皇帝坐的地方?” 李叱道:“载庆帝从来都没有来过这地方,那位置,只能是延赢帝坐过。” 余九龄还管那些了,见那台子上还有宝座在,上去就是一脚,然后捂着脚就单腿蹦回来了。 他以为那是摆在那的椅子,设想到是铸在地上的。 这一下更来气,找来了铁棍一顿乱砸,连椅子再台子全都砸的稀巴烂。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皇帝杨竞的耳朵里。 “把延赢帝的宝座砸了?” 皇帝看向于文礼:“于大人,这事你怎么看,是那夏侯琢纵容手下胡作非为,还是另有深意?” 于文礼道:“宜宾苑里的人回报消息说,是夏侯琢给他手下人讲了延赢帝的事,他手下一个尖嘴的,听完之后气不过,就把宝座给砸了。” 他看向皇帝:“臣以为,这应该不是夏侯琢的本意,他是皇族出身,羽亲王的子嗣,所以对于一些过往典故很熟悉,但他手下人多为草寇出身,性格也都暴躁。” “但夏侯琢并没有阻止,而是纵容手下人干出如此荒唐事,那就有些深意了。” 皇帝皱眉:“于大人以为,他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于文礼道:“在施压,打碎宝座......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皇帝眼睛眯起来:“他们是真的以为朕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于文礼道:“陛下息怒,夏侯琢只是借题发挥,是想给朝廷施压,目的,应该也是想让陛下尽快召见他们。” 皇帝冷着脸问于文礼:“于大人,你觉得朕现在就召见他们,合适吗?” 于文礼道:“不合适,先放着吧,臣明日去见见他们,就说陛下国事繁忙暂时没办法召见他们,若他们愿意等着就等,不愿意也等着。” 皇帝嗯了一声:“告诉他们不愿意等可以走,不是朕请他们来的......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宜宾苑。 李叱坐在湖边钓鱼,余九龄把踹坏了的椅子又劈砍了一顿,弄出来一堆废柴在一边架好,准备过会儿烤鱼用。 这宜宾苑已经好久都没有人住过了,这湖里的鱼也没人管,却长的极大。 李叱刚才钓上来一条,足有人胳膊那么长,少说也有三十斤。 鱼竿和鱼线都撑不住那么大的鱼,瞬间就崩断了,李叱随手一标枪把鱼给戳死了。 对于余九龄砸了东西这事,李叱根本就没当回事,甚至根本就没有去想那么多。 皇帝杨竞和于文礼在那推测这个推测那个,实则李叱只是懒得管。 余九龄觉得那椅子不顺眼,砸了也就砸了,谁叫他是九妹呢,独一无二的九妹。 对于李叱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他这次是真的没有去多想,这件小事都带给楚皇和朝廷群臣压力了。 没多久,于文礼就到了宜宾苑。 这次看起来于文礼就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了,板着脸,而且端着架子。 “陛下已经知晓你们蓄意破坏宜宾苑的事,且破坏之物,为先帝遗物,此乃大罪。” 于文礼道:“陛下很生气,本该治你们的罪,可念及你们并不知晓,又无教化,所以就宽仁处置。” “你们所有人都被禁足于此,不许随意出入,如果再冒犯天威,必会处置。” “且......” 于文礼看向李叱说道:“世子殿下亲随的兵器甲械,都要上交。” 余九龄立刻就说了一句:“若不上交呢?” 于文礼一怒:“世子殿下,你的人怎么如此不懂规矩?这里有他说话的份吗?” 他看向余九龄:“就是你砸毁了先帝遗物吧。” 余九龄道:“这把椅子砸碎了你们就受不了,那要是把大殿上那把椅子也砸碎了呢?” 李叱道:“不得无礼,这话不能在人家家里明着说。” 余九龄笑了笑:“属下记住了,属下知错了。” 李叱道:“于大人,我这边有错在先,该做的赔偿如数赔偿。” 于文礼道:“陛下宽仁,赔偿之事就不用说了,但你们的兵器甲械一定要上交,且没有允许不得出入,而且......至于你们想见陛下的事,也要耐心等候,陛下国事繁忙......” 皇帝本来有句话说的是,若他们等不及,那就让他们暂时离开。 可是于文礼知道这话是陛下的气话,而且这话一旦说了,就没有回转余地。 若是说了,人家真的走了,难道还要朝廷拉下来脸面去求着说你们别走? 那才是真的一点脸面都没了。 可于文礼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已经接过去说道:“若我们等不了,我们倒是可以先走。” 于文礼心里一紧,心说这话我按住了,你怎么能提呢? 其实到此时为止,还是在试探彼此诚意。 皇帝杨竞的意思是,适当的给宁王派来的人施压,也不要给什么好脸色。 如果宁王的人还不走,那就说明这劝降之事,宁王很迫切。 对于朝廷来说,这件事就能换一个谈法了,皇帝杨竞当然明白宁王使臣来的意思,就是让他禅位。 可若宁王此时是有求于他,那这禅位的事,就能谈成联盟。 到现在为止,皇帝还没有放弃和宁王南北划江而治的梦想。 大楚唯一能延续下去的机会,就是尽力保全半壁江山。 把投降,谈成合作,对于朝廷对于皇帝来说,这就是大胜之局。 于文礼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刚才板着脸说话的时候,都格外注意分寸,能让世子的人把兵器甲械交了,这已是他心中最高的上限了。 李叱一句不如我们现在走了,让于文礼变得被动起来。 如果说一开始余九龄砸椅子这事李叱确实没在意,但现在就不得不在意。 因为楚皇帝居然想用这件事来试探他的底线,那就直截了当一点,不能让楚皇以为是李叱要求着他。 于文礼道:“世子殿下,你若真的想要出城,怕是也不那么好出,陛下宽仁的前提条件是你们留在宜宾苑不得外出,现在你们想走,那陛下的宽仁也就另当别论。” 李叱忽然笑了,他对于文礼说道:“这样啊,也好,那我们不走了,兵器也可以上交,就这样吧。” 他一句也好,把于文礼搞的又有些不会了。 但是他心里却一喜,因为夏侯琢如此反应,大概还是说明了一些问题,那就是宁王迫切需要楚皇的军队。 余九龄有些不理解:“大将军,咱们就这么听话了?” 李叱笑道:“第一,你先砸了人家东西,人家才不开心,对不对?第二,人家不办咱们,只是没收兵器,已经很不错了,对不对?第三,皇帝说让等着,咱们是客人,客随主便,等着就是了。” 他看向于文礼道:“不过,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所有的佩刀都可以上交,至于甲胄就免了吧,又不能伤人,只是为了防身。” 于文礼想了想,点头:“那就按照世子殿下说的办。” 他下令把宁军的兵器都收了,然后回世元宫复命。 皇帝听闻之后就笑了,说了一句:“那就让他们等着吧,看他们来求几次。” 一次都没有。 就这样足足过了半个月,李叱他们整天在宜宾苑里变着花样的玩,好像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于文礼只好来了,有意无意的说了几句,如果世子殿下你急的话,我可以替你去问问陛下什么时候有空。 李叱的回答每次都是......不用,我们等着就是了。 又过了三天,于文礼再次来了,说陛下快有空了,让李叱他们递交一下觐见陛下的文书。 李叱说不用,我们再等等。 又三天,这次是楚皇帝有些心急了,想着那就自己拉下来一些面子,召见夏侯琢。 他派于文礼去说,明日可到世元宫觐见。 李叱说,不用,其实不见也行,这里住的舒服,不想出门。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总是要谈的 李叱和高希宁虽然是偷偷离开宁军大营,可是李叱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告知,什么都没留下。 他在自己的军帐里给唐匹敌留了一封信,信中详细告知自己去大兴城的事,和其他各种准备。 他在信中告知唐匹敌,如果他在大兴城里有什么事,会派人在夜里释放信号。 若一直没有信号出现,便是一直都无事,也不用担心。 当时唐匹敌看完这封信,脑海里只有两件事。 第一,大爷的。 第二,这件事务必保密,绝不能让宁王不在大营里的消息泄露出去,所以连追人的时候都没说是去追宁王。 唐匹敌安排了大量的斥候,绕过了韩飞豹的营地后,就藏身在大兴城外。 大兴城太大了,为了确保不会出事,调派的斥候数量之多超乎想象。 他还立刻就把归元术找来,让归元术无论如何都想办法混进大兴城里去,尽量在暗中保护宁王安全。 归元术听闻宁王居然跑去了大兴城里,当时心里就两件事。 第一,大爷的。 第二,我特么怎么进去? 他们担心的不得了,哪里知道李叱在大兴城里的日子过的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整天就是在宜宾苑里玩,想出各种花样来玩。 到了他住进宜宾苑里的第二十一天,楚皇杨竞是真的着急了,着急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了另外打算。 他以为宁王的人会着急,会迫不及待的想办法求他,甚至可能还会献上一些什么。 然而每天得到的汇报都差不多,不是世子在钓鱼,就是世子在捉迷藏,还有一次说世子在和手下人比谁尿的远。 二十一天,世子什么都干了,就是不干正事。 没办法,皇帝只好派于文礼再次出马,去试探一下这夏侯琢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文礼到了宜宾苑的门口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坐在马车里想了好一会儿,想想该用什么措辞。 最终想到的,还是只能从夏侯琢这身份来切入,无论如何,那也是皇族的人。 进来宜宾苑后就看到那几位正在院子里放风筝,那风筝看起来奇怪的不得了。 人家正常的风筝要么是画个鹰啊蝴蝶啊什么的,复杂些的,做个飞天美女形态的也有。 李叱他们几个放的风筝都是这几天亲手做的,高希宁似乎不大喜欢自己动手,就坐在一边看着李叱他们。 于文礼让自己脸上堆起一些笑意,然后快步走到李叱身边:“世子殿下,好兴致啊。” 李叱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于大人怎么来了?” 于文礼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过来问问世子殿下,在这宜宾苑里住的可还习惯,还有什么缺少的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就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他看到李叱身边个尖嘴的莽夫,放着的风筝图案居然是一个王八。 再往旁边看看,世子殿下放着的那个风筝,没有图案,就是个绿色的圆形,也不知道这圆的风筝他是怎么放起来的。 于文礼心想这是在骂人吗?一个风筝是王八,一个风筝是蛋。 见于文礼表情有些异样,李叱笑了笑道:“于大人,你看我亲兵将军做的这王八风筝怎么样?” 于文礼心说果然如此,却陪着笑脸道:“惟妙惟肖,惟妙惟肖啊。” 李叱笑道:“那于大人看我做的这个怎么样?” 于文礼只好撞了一下糊涂,问道:“恕我眼拙,世子做的这个风筝,我竟是看不出是个什么。” 李叱:“是绿豆啊。” 这几个字一出口,险些把于文礼这位饱读诗书的老先生给当场撂倒。 于文礼想到了王八和蛋,真的是没想到那是王八看绿豆。 李叱把风筝交给身边亲兵,笑着说道:“刚才于大人说什么来着?来问问我是不是住得惯?” 于文礼道:“是,是怕有什么不周之处。” “那没有。” 李叱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于文礼进屋聊,于文礼迈步跟上。 李叱道:“这宜宾苑里住着舒服,我在宁王帐下,大部分时候都在征战,哪有现在这样安逸,说实话,我已经喜欢上这种生活了,每天什么都不用想,潇洒自在,好像我在冀州四页书院里的日子一样,就是玩。” 于文礼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世子殿下出来的日子也不短了,宁王那边是不是会心急?” 李叱装作恍然道:“你不提我都给忘了,出来的日子确实不短了。” 于文礼一看话题都到这了,下一步就是引出来进宫的事了,心里有些小小的开心。 李叱道:“我们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就回去,多谢于大人提醒,不然的话回去岂不是要被宁王骂。” 他凑近于文礼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家主公,奸懒馋滑小气鬼,坑蒙拐骗全在嘴,我一年俸禄能到手一个月就算好事,搞不好还要倒贴给他......” 高希宁在后边跟着,听到这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余九龄感动哭了。 于文礼却哪里会在意这些话,他听到李叱说明天一早就走,心里有些犯嘀咕。 他也不确定这位世子殿下是在逗他,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已经不打算去见陛下了。 都说宁军的人傲气,看似荒唐的在这玩了二十天,实则是人家就铁了心不想和你谈。 意思是既然你不当回事,那我就更不当回事了。 “世子殿下,如此说来,宁王倒是......倒是颇为严厉啊。” 李叱道:“不不不,他不严厉,他就是有些脸皮厚,有事情就罚钱,没事情就搞事情罚钱......此话可不能外传,不可再与别人说。” 他进了门之后说道:“所以我还是尽快收拾东西回去的好,不然指不定会被他扣掉多少俸禄。” 于文礼道:“可世子殿下来大兴城,不是还有宁王委派的事情没办好吗,若不办好就回去,也会被宁王责罚吧。” 李叱道:“所以确实得急着赶回去,不然事没办好还回去的晚了,两样并罚,太惨太惨。” 于文礼道:“其实世子殿下也不用那么心急,若殿下明日就可进宫见到陛下的话,总是比直接回去的好。” 李叱连忙摇头:“不了不了,不去了,你替我告诉陛下,就说我下回还来呢,这次就不多打扰了。” 于文礼此时心里真的是吃不准,他判断这世子一是故意戏弄自己,二是确实还在生气就不想谈了。 “世子。” 于文礼道:“陛下曾经说过,这次世子来,总是要去太庙看看的,毕竟......” 他看向夏侯琢,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不知道夏侯琢对自己身份有没有抵触。 “不去了不去了。” 李叱道:“劳烦于大人回去的时候帮我说一声,明天我们出城之后,请把我们的兵器归还。” 于文礼道:“世子,我记得上次说过,陛下那边余怒未消,所以世子要想出城,陛下八成是不许,不如世子进宫和陛下说一声,世子与陛下是同族,论辈分还是陛下堂弟,哪有什么说不开的事......” 李叱想着也差不多了,于是道:“容我考虑一下,明日一早我出城之前再说。” 于文礼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又闲聊了几句,还留下来陪李叱他们吃了午饭,然后就赶回世元宫复命去了。 下午李叱坐在院子里看着余九龄在那爬树,他打了个哈欠:“困了,睡会儿去。” 高希宁:“你去吧。” 李叱:“一起呗。” 高希宁起身:“走啊。” 李叱:“开玩笑的,你还当真......” 正说着,就看到于文礼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都是堆起来的虚假笑意。 “好消息啊好消息。” 于文礼一边跑一边说道:“世子殿下,好消息啊。” 李叱笑着问道:“是我的好消息,还是于大人的好消息?” 于文礼:“世子的好消息啊。” 李叱道:“宁王打进来了?” 于文礼险些被这句话放一个跟头。 他讪讪的笑了笑道:“刚刚我得知,陛下要去城东弘愿寺进香为百姓祈福,世子现在动身,正好能在弘愿寺里遇到陛下。”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不想去。” 于文礼:“为何?” 李叱道:“进香是不是得花钱?” 于文礼苦笑道:“世子殿下就不要消遣我了,我也是一番好意,还请世子殿下体谅。” 李叱道:“于大人这是哪里话......不过既然于大人觉得是我不好,那我就改正,你希望我去,我就去一趟。” 于文礼立刻高兴起来:“好好好,那我这就去安排,让世子可以在弘愿寺里见到陛下。” 李叱:“如有花销,你们出。” 于文礼:“......” 不久之后,于文礼就再次赶回世元宫,将此事告知皇帝。 皇帝杨竞听完之后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着实郁闷。 这便是实力说话,宁王李叱的人知道他们势大,而朝廷势微,所以故意消遣,这也算是被那夏侯琢羞辱了一翻。 更气的在于,夏侯琢骨子里流的可是杨家的血,怎么能如此态度。 他看向于文礼道:“你且去准备吧,朕稍后就会动身。” 于文礼连忙又赶往弘愿寺那边,倒是把他累的够呛。 杨竞等于文礼走了之后,回头看向屏风后边:“你听到了吧,朕一会儿就要去见那夏侯琢了。” 屏风后边,于培恩迈步走出,俯身说道:“陛下只管去,不管那夏侯琢提什么条件,陛下都答应了就是。” 皇帝道:“朕却还是不能对你说的,毫无怀疑。” 于培恩道:“陛下放心,我不会离开大兴城,只要此计成功,必能击败宁王李叱,到时候我还在陛下身边,若歌陵王没有遵守约定,陛下可直接斩我人头。” 皇帝又看了于培恩一眼,然后转身往外走:“你也回去等着消息吧,朕会再派人召你。” 于培恩俯身道:“遵旨。”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路两边 弘愿寺在大兴城里很有名气,曾经香火旺盛,战乱后就变得冷清下来,大兴城里的百姓们连温饱都难,哪里还有余钱供奉香火。 世家大户被杨竞几乎杀绝之后,这里就更少了人来往。 皇帝杨竞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这,他不信鬼神,只信人,也不对,他连人都不是很信。 听闻皇帝陛下要来,弘愿寺里的人早早就等在门口迎接,还为皇帝准备了许多东西。 哪怕大楚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可皇帝依然是皇帝,在大兴城里就是至尊。 所以皇帝除了列祖列宗之外,不能随便去参拜谁,神都不行,世人皆拜皇帝,哪有皇帝拜谁的道理。 他们还为皇帝准备了要讲解的东西,准备了参观的路线,等等等等许多事,哪怕时间仓促,他们也想把事情办好。 可是皇帝显然没给他们机会,到了弘愿寺之后就只说了一句话。 “朕直接去后院石塔下等着就是了,旁人无需跟着,于大人你一人随朕来。” 满心欢喜的人们,一下子就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都有些呆滞。 而此时李叱在来的路上,他不急,他算计了时间,总得给于文礼回世元宫报信的时间,总得给楚皇先到弘愿寺装模作样的时间。 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李叱还是没带高希宁,因为这世上还有万一这个词。 老张真人说过,皇不见皇,见则两伤,除非一方弱一方强。 这话不是没道理胡诌的,其中蕴含的道理就是古往今来。 历史上,当世并立的两个帝国,双方的帝王从不见面也还好,只要见过的,哪怕原本两国和平相处,也会突然就出现矛盾打起来。 若是两个废物君主相见也就罢了,若都是强势之人,那就别想什么再持续安宁。 史上关于这种事的记载就不止一次,尤其是在诸国混乱时期。 其中最有名的一次,莫过于当时楚立国之前的那次双雄会。 当时楚国太祖皇帝已经攻占江南全境,赤河以南,全是楚境,而在赤河以北占据优势的,是另外一支反抗蒙帝国的义军首领,被称为高义王的谢东城。 当时双方实力差不多,楚太祖觉得没有把握将其击败,高义王也觉得没有把握。 双方约定在赤河以南的小城尉汀县相见,共商灭蒙大计。 原本在见面之前,两个人多有书信来往,可谓意气相投,且惺惺相惜。 在书信中,甚至以兄弟相称,两人在和别人提及对方的时候,都将对方引为知己。 在双方各自作战的时候,两个人在信中还商量战术,以及对天下局势的看法。 去的时候,两个人心里还都有些激动,也很期待,毕竟虽然未曾谋面却已经神交已久。 见了面之后,两个人也相谈甚欢,甚至多次秉烛夜谈直至天明,两人对对方的学识见解都是赞不绝口。 这次会面看似很成功,两个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可是回去之后,这两人就同时做了一个决定,灭蒙帝国之前,先攻对方。 不见面的时候是知己,见过面后都确认,对方才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结果这一战,几乎让当时已经要丧尽天下的蒙帝国硬生生又续命数年,两个人打的不可开交,最终是楚太祖险胜,却也元气大伤。 高义王兵败之后被生擒,两个人再次见面,倍感唏嘘。当时楚太祖说,你若愿意的话,留在我帐下,我必重用。 高义王笑着说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留下我,你可能睡的安稳? 高义王对楚太祖说,莫要让我死的难看,我一生都自觉风流,死的丑陋是我不能接受之事。 不可吊死,不可砍头,思来想去,你不如送我一杯毒酒,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饱餐一顿,若有绝佳美人,可伴我一夜。 于是楚太祖派人准备丰盛饭菜,又找来当时城中最红的花魁陪酒。 高义王一夜尽兴,然后饮了那杯毒酒,最终吐血而亡,临死之前交代身边人说,请你帮我把血迹擦一擦,让我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 楚太祖下令手下人为高义王净面更衣,以王公之礼厚葬。 然后下令,把昨夜里陪了高义王一夜的那位花魁勒死,尸体随意丢弃在城外荒野。 楚太祖后来曾说过,高义王比他坦荡,若高义王活着他确实睡不安稳。 别说是高义王,就是陪了高义王一晚的那女子他都不能留,万一那女子有了身孕,便可能是祸端。 所以后世之人才说,楚太祖才可称之为枭雄,行事足够狠厉,不留后患。 李叱坐在马车上想起来这典故,忍不住笑了笑。 老张真人说皇不见皇,王不见王,可此时情况却与历史上任何时期都不相同。 楚皇再落魄,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皇帝,李叱尚未称帝,所以称不上是皇见皇。 与此同时,就在宜宾苑不远处的礼部大院里,特意空出来一个院子给于培恩等人住下。 于培恩已经来了十几天,在李叱到大兴城后不久他就到了。 楚皇不急着见李叱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先见了歌陵王韩飞豹的人。 于培恩离开世元宫后回到礼部大院,进了门,负责保护他的雍州军将军齐莲山就连忙迎过来。 “泰来先生,如何?” 齐莲山问。 于培恩云淡风轻的说道:“想说服楚皇并不难,只看一会儿楚皇见过宁王李叱的人后,心意上会不会有所改变。” 他说的轻松,齐莲山却担心起来。 “先生,若楚皇再被那宁王派来的人说动,先生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齐莲山道:“我听闻宁王派来的人是夏侯琢,此人也是杨氏皇族血统,怕是和那楚皇更亲近些。” 于培恩笑道:“皇族之内的人,你可见过谁和谁真正亲近?” 齐莲山一怔,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皇族之内,亲兄弟之间都没有什么亲近可言,尚且明争暗斗,更何况是以前根本没见过面的堂兄弟。 再者说,皇族的人对于血统看的极重,夏侯琢是羽亲王私生子,连族谱都进不去的人。 “先生觉得,有几分把握?” 齐莲山又问了一句。 于培恩道:“至少七分。” 他走到一边坐下来,手下人连忙为他上茶,还端上来几盘干果点心。 于培恩道:“想要说服楚皇,其实只要让他坚信一件事即可。” 齐莲山坐下来后语气诚恳的说道:“请先生赐教。” 于培恩微笑着解释道:“若我一来,就说歌陵王势力远强于宁王李叱,那此事必无所成。”齐莲山听到这句话后仔细思考,片刻后明白过来,他对于培恩说道:“弱弱联手,才是楚皇愿意看到的局面。” 于培恩点头:“是啊......若我一再强调歌陵王比宁王强盛,那楚皇就会想,与歌陵王联手击败宁王之后,他还能怎么办?” “我却让楚皇相信,我们两方实力加起来,精诚合作,也就是勉强比宁王李叱强一些。” 他笑了笑后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楚皇便会更愿意与歌陵王联手,先把宁王击败,至于以后,反正两家都是弱势的一方,再打起来,也难分胜负。” 于培恩往后靠了靠:“宁王,才是楚皇的心腹大患......” 齐莲山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还要按照原计划动手?” 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为了让宁王李叱和楚皇杨竞不可能联盟,就必须在大兴城里把宁王的人除掉,而且要做的漂亮些,让宁王李叱认为,是楚皇下的手。 只要宁王李叱的使臣死在大兴城里,双方还怎么可能结盟? 于培恩略微沉吟之后说道:“现在不能动,等楚皇见过了那夏侯琢后,我自有安排。” 他看向齐莲山道:“你现在就去让叶花圣去弘愿寺,在后门有人接应,进去之后的事,他知道怎么做,我已交代过。” 齐莲山连忙起身:“我这就去安排。” 这叶花圣是于培恩的弟子之一,原本是江湖上一个臭名远扬的采花大盗,作恶无数。 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拜在了于培恩门下,并且再也不入江湖。 此人的轻功身法极强,而且善于隐匿,追踪暗杀等江湖术,于培恩安排他进弘愿寺,是另有打算。 李叱到了弘愿寺门口,下车之后,弘愿寺的僧人已经在门外等候,这是于文礼交代的事,他们也不敢怠慢。 “见过世子殿下。” 迎接的人连忙俯身行礼。 李叱笑了笑道:“多谢诸位在此等候,有劳了,请问我该怎么走?” 弘愿寺的主持师父号为明远,他双手合十道:“贵客在后院等着世子殿下,我安排人为世子殿下引路。” 李叱心说这算什么偶遇,一点都不好玩。 他又道了声谢,进门之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路对面,微微皱眉后问道:“对面是什么地方?” 明远回答道:“是穹庐观,只是已经荒废,没人了。” 李叱又看了看这弘愿寺的门面,再看看对面穹庐观那墙上都长了野草的穹庐观,每天就皱的更深了些。 他问:“为何荒废了?” 明远微微俯身:“不知。” 李叱嗯了一声,随即迈步进门。 余九龄跟在李叱身后,他本来是不愿意走在前边,故意落后。 却见队伍最后有个小和尚在听到说起穹庐观的时候微微摇头叹息,余九龄心里一动,于是凑过去。 “小师父是知道穹庐观为何荒废了?” 两个人走在最后边,前边的人都看着主持和世子,倒也没人注意他们。 于是这才十四五岁的小和尚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几年前黑武人寇边,消息传回都城,穹庐观里的那些执拗道人便背剑北行,长者七十余,少者十六七,三十余人......至今未归。” 说到这,小和尚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荒废破败的院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监视 弘愿寺占地很大,环境看着也幽静,李叱被僧人引领着一直往后走,见四处风景如画,院子里干干净净,连路上都不见尘土。 仔细看时发现,连窗户的油漆应该都是新刷过不久,看着色彩还很鲜艳。 回想起来之前进门时回看的那座荒废道观,李叱心里有些不舒服。 到了后院,门口就有不少大内侍卫守着,伸手把众人拦下来。 “哪位是世子?” 为首的侍卫询问了一句,语气神态倒是客气。 从他身上衣着来看,应是大内侍卫统领,李叱知道原来的大内侍卫统领死于大兴城叛乱,面前这个人看起来也就二十三四岁年纪,能得楚皇重用,显然不管是出身还是个人本事,都该不俗才对。 李叱朝着那年轻人微微颔首示意,回答道:“我是。” 新任的大内侍卫统领盛牧鱼,原本并无出仕,甚至和官场上的人来往都少。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战死之后,皇帝身边始终缺个人,可是皇帝又不想随意选个人增补。 惠春秋和甄小刀两人,对于皇帝来说意义非凡,且不说新上来的人能力如何,只说看到那身大内侍卫统领的衣服,皇帝就会难过。 还是于文礼举贤不避亲,向皇帝举荐了盛牧鱼,盛牧鱼是于皇后的表兄,为人性格沉稳,武艺也不寻常,皇帝见过之后看着颇有眼缘,于是就把人留了下来。 自从于皇后出事之后,皇帝用人,就格外看重于文礼举荐,或许是内心之中已经认定,皇后家人举荐的人,都可信任。 盛牧鱼朝着李叱俯身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李叱点了点头道:“陛下可在?” 盛牧鱼道:“陛下就在后边游园,此时大概在石塔处,我带世子过去。” 李叱道了声谢,示意余九龄他们就在门口等着,余九龄不放心,可此时强行跟上去反而会被人怀疑,只好耐着性子等在门外。 李叱随盛牧鱼往前走,盛牧鱼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这两日心情不大好,世子说话要小心些。” 李叱道:“知道了,多谢提醒。” 他们过了两排房子之后就到了后院,这里景致比前院还要好不少。 远远的看到那石塔下边站着几个人,那一身明黄色锦衣的,自然就是当今大楚皇帝杨竞。 “世子稍后,我去向陛下禀告一声。” 盛牧鱼歉然的看了李叱一眼,然后快步向前,不多时就回来,示意李叱可以过去了。 李叱走到近前,微微俯身行礼,毕竟此时身份是夏侯琢。 “见过陛下。” 杨竞听到声音转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叱几眼,然后笑了笑道:“果然一表人才。” 李叱道:“谢陛下夸奖。” 杨竞道:“朕早就听说过你,只是一直无缘相见,朕去过冀州,你却不在,那时候你就去北疆了。” 他不等李叱说话,忽然问了一句:“听闻你与宁王相识,是在冀州四页书院?” 李叱回答道:“是,确实是在四页书院认识。” 杨竞嗯了一声:“朕也一直想去四页书院看看的,一直都未能成行,不能听高院长授课解惑,是朕心中遗憾。” 他走到石塔近处,抬起头看着石塔高处:“朕与你本是同族兄弟,想不到第一次见面,谈的却是两家之事。”李叱道:“两家事,也可谈成一家事。” 杨竞回头看向李叱:“你本该帮朕的。” 李叱回答:“我在冀州的时候,杨家也没谁帮过我,想杀我的倒是不少,我在北疆抵抗黑武人的时候,杨家的人也没谁帮过我,在背后捣鬼的反而是朝廷的人。” 杨竞皱眉。 盛牧鱼提醒李叱说,陛下心情不大好你说话小心些,看起来他的提醒毫无意义。 片刻后,杨竞并没有生气,而是轻轻的说了一句:“何必如此锋利。” 李叱道:“陛下说的本该,让我有些激动,陛下勿怪。” 杨竞道:“宁王李叱待你可好?” 李叱回答:“刚才我说的那些事,恰好他都在。” 杨竞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他本想以本族情分来劝说夏侯琢几句,他知夏侯琢能力,若能留用,确实大有裨益。 可此时杨竞已经知道,想把夏侯琢留下,根本没有可能。 “北疆战事,朕不是不想帮忙,可是贼子乱臣,让朕腾不出手来。” 杨竞再次叹了口气:“可无论如何,若因此事你埋怨朕,朕也觉得应该。” 李叱道:“我没有埋怨陛下。” 杨竞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心里已经认定了宁王李叱,那朕就不多劝你了,人各有志,朕不夺人之志。” 他转身面对李叱问道:“宁王让你来,想说些什么?” 李叱道:“只是想问问陛下,陛下答应宁王的事,何时兑现?” 杨竞反问:“朕答应了什么事?” 李叱看着杨竞的眼睛,杨竞也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 杨竞先把视线转开,再次抬起头看向石塔高处。 “如果......朕不愿意和宁王联手呢?” 李叱道:“陛下可能误会了,我代表宁王来,不是要和陛下商量什么,只是想等陛下一个答复,陛下给了答复,我也就回去向宁王复命了。” 杨竞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纵然你不想为大楚出力,你也不该面对朕的时候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的不是我,也不是宁王,陛下昭告天下说要禅位于宁王,这是陛下的想法,陛下突然不想禅位,也是陛下的想法,无人可以左右。” 李叱道:“还是刚才那句话,我只是来等一个答复。” 杨竞眯着眼睛说道:“你是真的不怕,朕和韩飞豹去联手?” 李叱道:“陛下该怕才对。” 杨竞道:“宁王是不是觉得,朕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朕只能低头?”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是不是觉得,宁王可以有很多选择?” 杨竞问:“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李叱语气平静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宁王其实只有一个选择,如果宁王不那么选的,他手下的文臣武将都会不答应。” 杨竞点头:“朕明白了。” 他看向李叱问:“若是朕答应了宁王的要求,宁王对朕准备如何安排?” 李叱回答道:“我不知道。” 杨竞笑了:“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说服朕?你该知道,朕和宁王联手,韩飞豹害怕,朕和韩飞豹联手......”李叱抱拳道:“我知道了,多谢陛下告知。” 说完后转身就走。 杨竞脸色都变了变。 “夏侯琢,你就真的那么希望看到杨氏一族毁在你手里?” 皇帝大声问了一句。 李叱没回头,一边走一边回答道:“杨氏一族不会灭,只是陛下皇族这一支可能会消失,况且......我姓夏侯。” 李叱就这样走了,杨竞也没有再阻止。 不久之后,于文礼小跑着过来,俯身对皇帝说道:“陛下,看世子走的时候那般模样,陛下是拒绝了他?” 皇帝道:“你知道,朕不能拒绝他,但朕也不能马上就答应他。” 他看向于文礼:“你也应该明白的,太容易就得到的事,不会被珍惜,且会被怀疑。” 于文礼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只是觉得,韩飞豹那样的人不可深信,他可是连自己义父都能杀啊......” 皇帝道:“朕连宁王李叱都不信,又怎么会信韩飞豹?”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只是朕还没到死心的时候。” 因为这句话,于文礼心疼着皇帝。 如果皇帝已经死心了,放弃了,那么根本无需见韩飞豹的人。 非要选一个人投降的话,那当然是选宁王李叱。 可和李叱联手,那就真的没有再挣扎的余地了,而和韩飞豹联手,只要真能赢了李叱,还有几分胜算。 皇帝再次抬头看向石塔高处:“这是朕最后一次机会了......韩飞豹算的什么?和李叱相比,那只是一个阴狠小人罢了。” 听到这句话,于文礼就知道陛下已经有了抉择。 这次故意让见面不愉快,只是皇帝要让夏侯琢没那么容易就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 “你去追夏侯琢。” 皇帝吩咐道:“告诉他,朕只是被他气着了,说了些气话,朕会再找时间和他见面。” 于文礼连忙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就听到皇帝在他身后说道:“朕其实还挺喜欢他的,也敬重他,北疆战事,没有夏侯,中原会失半壁江山,所以......可惜了。” 于文礼心里一阵阵难过,因为他是知道皇帝计划的。 在远处一群等待着的内侍和宫女中,有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脸色很白,看起来像是病蔫蔫的太监一直都看着这边。 等李叱走了这后,这太监也趁着没人注意他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这个太监闪身进了一间屋子,这屋子里,弘愿寺的主持明远正站在屋子里等着。 见这太监进门,明远问道:“可是看得清楚?” 那太监回答:“清楚,两个都看的清楚。” 明远又问:“那你有几分把握?” 太监道:“我有几分把握,是你该问的事?多嘴是要付出代价的。” 明远冷笑了一声,却也不再问。 这太监把身上的衣服换了,然后从后门离开弘愿寺。 不久之后,他回到了礼部的那个大院里,此人正是于培恩派去的人,名为叶花圣。 于培恩见叶花圣进门,笑着说了一句:“屋子里给你准备了所需的东西,你且去试试,让我看看有几分神似。” 叶花圣俯身:“师父,我这就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合理 叶花圣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那张脸看起来已经和李叱并无多大区别,如不到近处仔细看,足可以假乱真。 但易容这种事,骗的只能是半生不熟的人,真正的熟人不需多久就能看穿。 一个人说话的声音语气,甚至是一个眼神一个脸色,都骗不过熟人。 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能贴上去就毫无破绽的人-皮-面具,那都是传闻而已。 于培恩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有三五分满意。 “仓促了些,所以难免还有瑕疵,不过你能只看一次就模仿到这个地步,已是殊为不易。” 于培恩起身,走到叶花圣身边,看了看后又围着叶花圣绕了一圈。 “让那些不熟悉他的人,误以为是他,倒是已经足够了。” 于培恩说完这句话后吩咐道:“再去试试另一个。” 叶花圣应了一声,转身回到屋子里。 易容这种事绝非一时半刻就能做好,他需要对着镜子仔细的装扮,一点点的修改。 于培恩也不着急,在院子里坐着和齐莲山闲聊,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叶花圣才再次出来。 齐莲山看到这个装扮的叶花圣后嘴巴都微微长大了,眼睛里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于培恩再次上前仔细查看,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比较像,站着不动,几乎没有破绽,比扮作夏侯琢要好许多,但......” 于培恩道:“要扮作夏侯琢还是比扮作皇帝容易些,哪怕不是那么像。” 叶花圣道:“师父说的对,皇帝身上有一种独特气质,这种气质模仿都模仿不出来,所以要扮作皇帝,就要少说话,少行动,越少破绽越小。” 于培恩道:“咱们的情报中说,宁王李叱的师父长眉道人,便是易容术的高手,几可乱真。”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后继续说道:“情报中还说,用这种易容之术,李叱曾经做过很多事,这次咱们就用他们擅长的东西,来对付一下李叱的手下。” 齐莲山道:“可是先生,我觉得皇帝那边未必就是真心。” 于培恩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皇帝为何要答应与我们联盟,还不是因为他觉得和我们联盟之后,他还有几分胜算......所以从根本上来说,皇帝才是那个想成为我们最后敌人的人。” 齐莲山道:“所以,如果我们在大兴城里除掉了夏侯琢,那皇帝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不再和我们联手。” 于培恩道:“我之前告诉他的是,你可以选择和我们联手,夏侯琢若死在这里,且是死在朝廷的人手里,那么我就要告诉皇帝说......你已经没得选择了。” 他看向齐莲山说道:“彼此之间都知道合作是暂时的,所以也无需遮掩什么,皇帝知道此时没得选后,也会认命。” 齐莲山道:“看来先生已有妙计。” 于培恩笑道:“难的就在于如何让人相信,夏侯琢是死在朝廷的人手里。” 齐莲山道:“如果夏侯琢真的死了,那么皇帝必然会想办法向宁王李叱解释,不然的话,后续的事也不好做。” 于培恩道:“我已有打算,且看那皇帝什么时候第二次见夏侯琢了。” 与此同时,世元宫,东书房。 刚刚回到这的皇帝看起来心情好了些,虽然夏侯琢的那些话确实有些伤了他,可却也坚定了他除掉夏侯琢的心思。 于文礼站在皇帝身边,心情却有些复杂。 皇帝坐下来后对于文礼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韩飞豹的人已经在想怎么除掉夏侯琢了。” 于文礼道:“臣一直没有想明白,这是很矛盾的事。” 皇帝嗯了一声:“表面上看起来,确实矛盾。” 如果夏侯琢死在大兴城里,宁王李叱一定不再和朝廷合作。 哪怕打的辛苦些,也不可能和皇帝再有联络,且以后会把这血仇狠狠的报复在皇帝身上。 但韩飞豹那边的人,和皇帝谈的合作就是要利用皇帝和李叱的合作。 皇帝先假意向李叱投降,然后让楚军出兵去攻打韩飞豹,激战之际,在和韩飞豹联手攻打宁军。 所以矛盾就出现了,韩飞豹的人要除掉夏侯琢,那这局还怎么设? 皇帝缓缓说道:“如果夏侯琢死在这了,那唯一还能让李叱觉得可以继续合作的条件,就是朕亲自去宁军中做人质。” 他看向于文礼:“韩飞豹的人,大概就是如此打算。” 于文礼道:“可是陛下完全可以拒绝,韩飞豹并无要挟陛下的本事,只要陛下不出大兴城,那这三方混战的局面,实则是两方。” 皇帝道:“可是朕想着的是......如果,夏侯琢死在大兴城里了,但杀死他的人是韩飞豹的人呢。” 说到这,他看向于文礼:“朕把凶手全都送到宁王那边去,然后朕请求宁王派人来大兴城接管军队......” 他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往后靠了靠:“这样的态度,李叱应该也还勉强可以接受。” 于文礼实在是想不清楚陛下到底是什么目的,陛下的心思太深,看不到底。 从目前皇帝的表现来看,完全无法判断他到底是想和韩飞豹联手,还是真的想和李叱联手。 于文礼道:“陛下,若夏侯琢不死,陛下的人紧要关头救了他,然后再把韩飞豹的人送给宁王,这样一来,是不是更能骗过李叱?” 皇帝看向于文礼:“那朕怎么骗过韩飞豹?” 这句话,把于文礼说的更加不懂了。 宜宾苑。 李叱回来后先换了一身衣服,这一身稍显隆重的服装穿着着实不舒服。 高希宁问他:“感觉如何?” 李叱道:“从他眼神里,看到了杀心。” 高希宁道:“果然是这样......可他为何要这样?虽然你预测过他会对你动杀念,但却也没有想出来合理的解释。” 李叱道:“合理么......” 他坐下来后端起茶喝了一口,脑子里迅速的计算了一下自己从皇帝言语中获取的信息。 他看向高希宁道:“如果想知道这样做是否有合理的解释,帮我去盯着一个人。” 高希宁问:“谁?” 李叱回答:“武王妃。” 他看向高希宁道:“先去查清楚,皇帝在让我们进城之前,是不是去见过武王妃,去过几次,都是和谁一起去的,停留了多久。” 高希宁道:“咱们城里有潜藏的密谍,要不要联络一下?” 李叱摇头:“不能用,城里的密谍,已经不能接触了。” 高希宁:“那我安排虞红衣想办法出去盯着,再把消息打探一下。” 李叱道:“再分派人去北边的几座城门附近盯着。” 高希宁没理解:“盯什么?” 李叱道:“盯咱们的人。” 李叱让高希宁盯着的人是归元术,李叱当然不知道归元术什么时候来了,但他知道归元术一定会来。 唐匹敌若要派人来大兴城,没有谁比归元术更合适。 而且,归元术手下的人是新的军机司,还有他自己当初在大理寺带来的人,和宁军之前的密谍并无关系。 到底有谁是军机司的人,连李叱自己都不清楚,军中的人也不清楚,所以敌人想渗透都渗透不了。 但是归元术如何能进大兴城,这确实是个难题。 归元术也是这么想的。 大兴城如今城门紧闭,连白天都不会轻易打开,更不许人随意出入。 这种情况下,想要进城谈何容易? 归元术冥思苦想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办法,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有办法。 若城门开着,装扮成商人,难民,甚至是当初芒砀山一战后逃散的楚军,都可以。 城门不开,这些身份就毫无意义,哪怕是当初逃散的人,大兴城也没有开门接纳。 他已经在城外暗处观察了好几天,他所设想的这些身份,都没用。 商队到了大兴城门外被劝返,难民被驱离,也真的有当初那一战后的楚军士兵回来,一样被拒之门外。 这可把归元术急坏了,哪怕到现在为止没有见到城中信号,也就是说宁王还安全,可他们又怎么可能踏实的下来。 最终,归元术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他决定带着队伍到了大兴城外直接叫门。 郑顺顺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咱们就直接去叫门,不可能会进得去,我们找不到合理的身份啊。” 归元术道:“放心就是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身份,只要我们去叫门,他们就没道理不开,最多是让我们等一会儿,他们去请示,然后也会把门打开。” 郑顺顺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到,到底什么身份能让楚军直接开门。 队伍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楚军立刻就将弓箭瞄准过来,只要一声令下,归元术和他手下这百十个人都要被射成刺猬。 郑顺顺就那么看着他的大人,想着大人接下来看你的表演了。 他们几个就这么盯着,心说难不成大人还能会法术不成,施法让守城的人开门。 就在这时候,城门上的守军大声喝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队伍!” 归元术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抬起头朝着那些楚军大声喊道:“我们是宁军!” 妈的他这句话一出口,差点把郑顺顺他们几个吓得脚都抽筋了。 归元术继续喊道:“奉宁王之命,来迎接夏侯将军回去,你们尽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不然的话,我们就只好回去复命,说夏侯将军已经遇害。” 郑顺顺咽了口吐沫:“这身份......确实行。” 归元术道:“没有合理的身份了,那么我们的身份就是唯一合理的,大不了......进城之后咱们就一起被关起来。” 郑顺顺抬起大拇指:“合理。”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相信我就对了 不出预料,归元术表明身份和来意之后,果然很快就有人把城门打开,引领着他们进城。 往城里走的时候,郑顺顺实在忍不住的夸了归元术一句:“大人真是当世奇才。” 归元术道:“你们几个是不是忘了,领俸禄要经过我手?” 郑顺顺连忙道:“这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夸赞大人,没有一丝一毫其他意思。” 归元术瞥了他一眼:“不要在乎那么多过程,进没进来就得了。” 不多时,一个被称为金将军的人过来,看他身上装束,应该是大兴城兵马司的将军。 他上上下下的把归元术他们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尤其是多看了归元术几眼。 “我看着你好像有些眼熟。” 兵马司将军金洁银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归元术道:“你坐过牢吗?” 金洁银微微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归元术笑了笑道:“我以前只是个狱卒,你若是没坐过牢,应该是不认识我。” 金洁银也懒得搭理他,宣告了一下规矩:“你们的身份兵器都要上交,一会儿逐个接受检查,身上不准带任何违禁物品,检查合规之后,我会安排人送你们去礼部宜宾苑,世子就住在宜宾苑里。” 归元术自然知道宜宾苑在什么地方,一听到世子两个字,心里就忍不住笑了笑。 李叱给唐匹敌留了书信,提到他以夏侯琢身份进大兴城的事,所以归元术自然知道。 归元术笑,是因为他在心里想着主公一直都是这样高风亮节,做好事从来都不留自己名。 反正是进来了,他们也没必要和楚军的人起什么冲突,所以就按照金洁银的要求接受盘查。 每个人都仔细查过之后,他们被带着往宜宾苑那边过去。 而在不远处,悄悄出了宜宾苑在这看着的廷尉府千办虞红衣起身离开。 他们四个成为廷尉军千办的时候年纪都不大,远没有到自己的巅峰时期,经过了这些年历练,比刚刚成为千办那会要进步很大。 如今大兴城里的高手真不算多,以他的实力悄悄出宜宾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久后,虞红衣比归元术他们早一些回来,从僻静处翻墙进来,正好看到李叱他们在院子里练功。 为了保证安全,哪怕是在宜宾苑里,高希宁也要求廷尉军的人称呼李叱为将军。 “将军。” 虞红衣上前道:“咱们的人来了。” 李叱笑了笑:“是归元术?” 虞红衣道:“将军神机妙算,确实是归元术归大人。” 高希宁道:“他们怎么进来的?” 虞红衣很认真的说道:“被楚军带进来的,进来了大概有百人左右的队伍,被至少六百楚军护送着往这边来。” 李叱笑了:“果然是只有表明身份这一个办法了吗。” 没等多大会儿,归元术他们就到了,被禁军的人送到大门口,归元术站在那还朝着禁军的人挥手告别:“多谢啊。” 一进门就看到余九龄站在里边看着他笑呢,归元术道:“你这是笑什么。” 余九龄道:“夏侯将军说让我在这等着你,欢迎一下新来的狱友。” 归元术哼了一声:“这办法巧妙绝伦,除了我之外谁能想的出来。” 余九龄道:“是是是,你这属于自首,跟我们确实不大一样。” 归元术撇嘴:“赶紧前边带路。”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问:“家里怎么样?” 归元术道:“家里特别好,因为你没在家,家里的人连着吃了一个礼拜的饺子庆祝,还放了烟花。” 余九龄瞪了他一眼。 两个人拌着嘴往里边走,见到李叱的那一刻,归元术总算是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用来表示自己的心情。 归元术道:“见到将军你没事,心里就踏实了。” 余九龄道:“怎么,刚才见到我那会没踏实?” 归元术道:“你是逆贼,见到你我心里也不踏实。” 余九龄道:“......” 李叱道:“这不能怪归大人,换了是我看到你也不踏实。” 众人到了后院说话,后院更大,更空旷一些,坐在院子里笑声聊天,不至于被外人听了去。 李叱问归元术:“这宜宾苑你熟悉吗?” 归元术道:“熟悉,和大理寺离着没多远,以前我们吃不上饭的时候,没少偷偷的翻墙进来踅摸吃的,这里的东西比大理寺多,而且那会儿也没什么人看管。” 余九龄道:“果然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偷东西都不偷老百姓的,就偷朝廷的。” 归元术:“我是朝廷的人,这里的东西是朝廷的东西,朝廷的东西偷朝廷的人算偷吗......朝廷的人偷朝廷的东西算偷吗?” 余九龄道:“这句话说出来两个意思,前边那句说的是什么东西偷人,后边说的是什么人偷东西,偷人这种事.......” 他凑到归元术面前:“刺激不?”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脑壳上敲了一下,余九龄立刻就老实了。 李叱继续问道:“若是让你找机会偷偷溜出去监视几个人,你能不能安排好?” 归元术道:“人都是我安排的,没问题。” 在芒砀山一战后,李叱答应了那些左武卫的人,若不愿意留下的,尽管回家去,宁军必不阻拦。 也就是在这时候,归元术奉命,调派了一批军机司的密谍,假扮成左武卫的人进大兴城。 当时朝廷对于败兵的态度还不似现在这样拒之门外,因为那时候武王妃还没有回来呢,怎么可能城门紧闭。 这些军机司的密谍就是跟着武王妃的队伍回来的,而且完全不用担心暴露,毕竟之前左武卫出城时候可是有二十万人的队伍,谁能保证都认识。 当时选择进大兴城的左武卫士兵,不下一万余人,混进来没有那么难。 只是到了后来,因为韩飞豹的队伍往南转移靠近大兴城,所以大兴城的城门才会关闭。 这些已经提前进城的密谍,只有归元术自己知道如何联络,所以李叱他们之前就算是想用这些人都没有办法。 这也是为了保密,军机司的人员名单,只有归元术和高希宁两个人手里各有一份。 而军机司外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人员,只有归元术和直接负责任务的人知道,连高希宁和李叱李叱都不知道。 所以高希宁就算有全部人员的名单,也不知道外派出去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如何联络。 李叱压低声音交代给归元术几件事,归元术点了点头道:“今夜我就出去想办法联络上军机司的人,这件事没有多难。” 李叱道:“行了,那就先去歇着吧,今夜出去安排后,也不要再随意进出了,尽量小心些。” 归元术答应了一声后说道:“什么时候开饭?” 李叱:“你在大理寺的时候,每天什么时候给监狱里的犯人放饭?” 归元术回答了之后,李叱点了点头:“咱们这也差不多,什么时候开饭得看他们了。” 归元术道:“生活的如此不便?我记得这宜宾苑里有一个小湖,湖中有鱼.......” 李叱道:“你记错了,湖有,鱼没有。” 归元术揉了揉鼻子:“不该啊,什么时候鱼没有了呢?” 余九龄:“前天,刚吃完。” 这宜宾苑里的湖说是湖,可一个后院里的湖再大还能有多大,说是个大水池子也一样。 他们已经住了二十多天,别说鱼吃完了,树上的鸟儿都被余九龄抓完了。 虽然朝廷的人没有管制约束,可是什么时候开饭,他们也有规定,而且吃的实在是没什么油水。 归元术想了想后,用肩膀撞了撞余九龄肩膀:“今夜主公安排我出去办事,你想不想跟着?” 余九龄道:“跟着有什么好处?” 归元术道:“我熟悉大兴城,深更半夜在什么地方能搞到好吃的,我很清楚,但是地方我来找,买东西的银子你得出。” 余九龄想着这几天吃的清汤寡面着实不舒服,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当夜,余九龄随归元术出去办事,归元术他们果然是轻车熟路,从某个隐秘的地方出去,没走多远就进了大理寺的院子。 大理寺这边已经荒废了,在归元术他们走了之后就荒废了。 归元术给郑顺顺使了个眼色,郑顺顺就爬上树,学着猫头鹰的声音叫了几声。 没多久,就有黑影从外边闪进来,归元术随即过去和进来的人见面。 交流的时间很短,那黑衣人很快就走了,归元术回到余九龄身边:“走,现在带你找好吃的去。” 他们离开大理寺后,七转八转的把余九龄转的有些迷糊,等到了地方余九龄都有些懵,归元术居然把他带到了一个赌场,一家开在地牢里的赌场。 而这地牢,居然是大兴城官府的牢房。 归元术压低声音说道:“后边就是厨房,里边有的是吃的,好东西应有尽有,咱们现在去拿。” 余九龄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家赌场,你怎么知道过去那么久了这里还开着?” 归元术道:“大人物们都死绝了,这种开赌场的小人物也活的好着呢,不管谁来做官,银子孝敬足够,赌场就能一直开着。” 余九龄皱眉:“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去偷?” 归元术道:“不,是我去偷,这么龌龊的事怎么能让你做呢?你可是正儿八经从我这花银子买的,你是干净的。” 余九龄:“这样吗?” 归元术道:“别有心理负担,你是花了银子的,我偷我的,你买你的,两码事,而且你放心,你花的银子买来的东西,一定物超所值,超多少,就看我拿多少了。” 余九龄:“听起来有点合理。” 归元术:“我一生追求合理,不信你问郑顺顺。”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给你一条路走 回去的时候,归元术给余九龄解释了一下为何这赌场能开在大兴府的地牢里。 简单来说就是喽啰一直在,主子一茬一茬的换,换到最后,谁是喽啰谁是主子也就不一定了。 还有个原因就是灯下黑,都盯着大事呢,盯着叛军呢,谁会盯着根本就已经没有什么职权的大兴府。 大兴府的地牢用于关押的都是重犯,大概就是那种等着日子问斩的人。 然而诸事荒废,大兴府里的人都是混日子,哪有什么重犯等着问斩。 尤其是皇帝杀光了城里的世家大户之后,这里就更荒废了,况且在杀那些人之前,这里就已是赌场。 谁会想到这里会经营着地-下产业,而且规模还不小。 余九龄倒是不怎么在意这地牢这赌场,他就在意好吃的东西多不多。 见归元术轻车熟路的带着他进去,轻车熟路的带着他拿了东西,然后又轻车熟路的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 余九龄就有些好奇了:“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偷?” 归元术道:“我以前是穿官服的。” 余九龄懂了,那就不是偷了,而是正大光明的进来拿,拿了就走。 归元术道:“这个赌场还算讲规矩,所以我那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我查案也需要有眼线,你知道的,赌场这种地方,消息流通的很快。”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家赌场的东主叫麦秸,给这赌场立了规矩,他的原话是......” 归元术回忆了一下后说道:“赌场这种东西,就是我们这群下三滥玩的地方,穿的再光鲜亮丽也是下三滥。” “所以下三滥在我这愿意玩随时欢迎,但有一样,别他妈的去拉人家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下水,别的地方我管不着,谁要是在我这里坏规矩,我就把谁卸了胳膊腿儿,把人装进罐子里摆在这给你们看。” “都是烂人,谁也别嫌弃谁,我也不是好东西,而且肯定比你们做事都要狠,所以最好还是听我的。” 余九龄听完这些话后,倒是对这个麦秸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他不喜欢这些搞赌场生意的人,多少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一个赌字。 归元术道:“别这么容易对一个人有什么好印象,他说几句漂亮话,也遮掩不住他混暗道的事实,你觉得他说这句话像个人,那是你没见过他把人大卸八块的时候。” 余九龄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一个坏人做了一辈子坏事,临死的时候做了一件好事,就会被人称赞,还会被人传颂。 一个好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可能就因为犯了个错,便被人的口舌喷骂到一辈子抬不起来头。 “你带我来这偷东西,未必真的只是来偷东西吧?” 余九龄问。 归元术笑了笑:“也是想来看看这赌场还在不在,还是不是麦秸的,如果是,这个人以后我还能用的上。” 他们回到礼部宜宾苑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从后院进来,就看到李叱正在院子里练功。 余九龄已经习惯,因为这是李叱每天风雨不辍的功课,归元术也知道,可还是会有些感慨。 看起来最不正经的一个人,却有着那么严苛的自律。 归元术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都已经安排妥当,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每天夜里的子时,归元术都要到已经荒废的大理寺去等着,潜伏在大兴城里的军机司密谍,会在这个时候把消息告诉他。 见余九龄还带回来不少好吃的,李叱不得不对余九龄刮目相看。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看,这买东西的钱,能不能报了?” 李叱道:“深更半夜你能买到东西?” 余九龄:“反正我确实是花钱买来的。” 李叱道:“买的谁的?” 余九龄抬起手指向归元术:“这个人,他去偷的,然后把偷来的卖给我,可是黑了我不少银子。” 归元术道:“都是为了大家,都是为了大家。” 李叱想了想后说道:“按照我定下来的律法,为官者犯错是要罪加一等的,你们一个偷窃销赃,一个明知道是赃物还要买......” 归元术叹道:“还是当家的心更黑......” 李叱白了他一眼后说道:“我这次就从轻发落你们,盗窃物品的,还有买卖赃物的,按照案值的两倍处罚,你们把银子交一下?” 余九龄:“那我岂不是花了三份的钱?归元术才是主谋,为何就罚两份?” 李叱道:“我说了,盗窃买卖都要罚双倍,他又盗窃又买卖,加起来就是罚四倍。” 归元术仰天长叹:“我当初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 李叱道:“另外,赃物没收。” 归元术和余九龄的眼睛都瞪大了。 过了三天后,夜里,归元术从大理寺回来后,直接来找李叱。 前几天都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所以都是第二天早晨他才向李叱汇报,毕竟回来的时候已经深夜。 李叱问:“打听到什么了?” 归元术道:“密谍打探来一个消息,觉得有些蹊跷,皇帝在当家的来之前去过一次武亲王府,但是武王妃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见他。” “在当家的进城之前,皇帝又去了武亲王府,这次武王妃见了他,然后皇帝才让人去接当家的你进城来。” 李叱听完后说道:“武亲王死在和我们的战争之中,皇帝去和武王妃商议准不准许我们进城,也是常理之中。” 归元术道:“不正常的地方在于,第二次皇帝去的时候,有一辆马车也跟着皇帝进了武亲王府。” 他看向李叱道:“密谍和王府附近摆摊的人接触了一下,他们说皇帝是从正门进去的,马车是从侧门进去的,皇帝第一次去的时候,也有一辆马车在侧门外等着,但是皇帝每年进去,那马车也没能进去。”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可能就是印证了我的推测。” 归元术点了点头:“杨竞对当家的动了杀心,这不正常,而且我们打探来消息,韩飞豹的人比当家的进大兴城晚不了几天,杨竞已经见过了。” 李叱道:“韩飞豹的人会想办法除掉我,逼迫皇帝与他们联手,皇帝也想除掉我,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让我们和韩飞豹的仇更深。” 归元术道:“他们以为当家的是夏侯将军,知道当家的与夏侯将军情同手足,所以夏侯将军死在大兴城里,那就不可能再有什么缓和的余地。” 他看向李叱道:“当家的推测杨竞根本就没打算投降,也没打算和韩飞豹联手,看来是对的。” 李叱嗯了一声:“他......要同归于尽。” 李叱推测,皇帝去求见武王妃,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安抚劝慰,因为皇帝比谁都清楚,武王一死,王妃必然不会在大兴城久留。 武王妃没有追随武亲王而去,是因为她不放心她和武王的孩子杨振庭。 所以武王妃离开大兴城是最不会有人怀疑的事,那么皇帝就可以利用武王妃的离开,把他的儿子托付给武王妃带出大兴城。 只要他的孩子走了,他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而且如今这大兴城里,皇帝唯一可以托孤的人,也只能是武王妃。 皇帝也一定很了解杨振庭,那是一个心地善良性格宽仁的人,武王妃就算最终要自杀,把皇子交给杨振庭,杨振庭也必会把皇子保护好。 皇子离开之后,皇帝就要放手一搏了。 他假意和韩飞豹联手,也假意和李叱联手,最终他的目的,是要让韩飞豹和李叱不死不休,而他则用手里的这几十万军队,造成三方混战的局面。 归元术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韩飞豹的人见了杨竞,会劝说他假意向当家的投降,然后让楚军在交战之际,突然向我们进攻。” 李叱道:“他又担心韩飞豹和我联手先打了大兴城再说,所以才会要杀夏侯琢。” 归元术道:“所以之前看起来的不合理,这一下就合理了起来,杨竞已经不想活了,他就想和当家的还有韩飞豹同归于尽。” 李叱嗯了一声:“先去休息吧,等天亮之后我再去见见于文礼,探探此人的口风。” 归元术道:“当家的你先睡下,我还得去连夜去一趟大兴府地牢,见见那个开赌场的麦秸。” 李叱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 说完这句话后,李叱回头看向门口:“方洗刀,你陪归元术一起去。” 廷尉府千办方洗刀俯身:“明白。” 不久之后,归元术和方洗刀两个人就到了大兴城的地牢门口。 这次他们没有走那条暗道,而是直接走的入口,才一出现就被几个赌场的打手拦下来。 其中一人伸手阻止:“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看着面生,哪里来的?” 归元术把帽子摘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再看看,还面生吗?” 那打手仔细打量了一下,脸色一变:“归大人?” 一刻之后,赌场里的一个单独的房间,归元术和方洗刀见到了麦秸。 这原本也是一间地牢,不过如今被装修的很奢华,就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财大气粗的奢华。 土奢土奢的。 “归大人,好久不见了。” 麦秸给归元术和方洗刀倒了茶,坐下来后笑着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归元术道:“没多久,和夏侯将军一起进的城。” 麦秸点了点头:“知道,宁王的结义兄弟,北疆抗击黑武人的大英雄夏侯琢。” 他问:“归大人已经投了明主,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归元术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麦秸的眼睛问:“你愿意换命吗?不愿意的话,那你愿意死吗?” 麦秸眼睛眯起来:“归大人,宁王还没进城呢,你这手伸的有些长了吧,若我放出去消息你在我这,天亮之前,归大人可能就会有什么意外。” 归元术笑了笑:“第一,你不敢放什么消息出去,第二,等宁王入城之后我再来找你,你还能换命吗?”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要死的还是活的 麦秸似乎对归元术的话完全不在意,笑呵呵的看着归元术说道:“归大人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听话,以后我就没活路?” 他笑道:“大人可知道,我在江湖上有个还算不错的诨号,叫三好先生。” 归元术点了点头:“好色,好财,好斗。” 麦秸道:“难得归大人还记得,所以归大人觉得我这样烂命一条的人,还有什么是我害怕的?” 归元术道:“我有说过你要换的命,是你自己的命了吗?” 他笑着说道:“我从一开始就是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你以为你这样的三好先生,我只见过你一个?所谓的好色好财好斗,你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了?” 麦秸道:“我没家人,没子嗣,虽然好色但不留情,归大人要换的又能是谁?” 归元术:“你手下兄弟也有二三百人。” 麦秸脸色一变:“归大人,你可是正人君子,这手段不是正人君子的手段。” 归元术道:“笑话了,正人君子会坐在这里和你聊天?” 麦秸沉默下来。 归元术看向坐在他身边的方洗刀:“这位是廷尉府的千办大人,你听说过廷尉府吗?” 麦秸道:“因为我这样一个下三滥,居然连廷尉府的千办大人都亲自登门了,我也算是三生有幸。” 方洗刀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但他那表情就像是在告诉麦秸,你不用三生有幸,被廷尉府的人找上门,一生就够了,要三生有什么用。 归元术道:“这些年来能威胁到你的,一直都是穿官服的人,你怎么也不长记性。” 麦秸道:“可这些年来,穿官服的人死的可快了,我还好好活着。” 归元术:“我的官服能从大楚朝廷穿到宁王手下,你猜我会不会比你死得快。” 麦秸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归元术道:“简单,就两件事,第一,你帮我查查武王府里是不是最近多了一个小孩,未满周岁......第二,帮我盯着武王府那边,武王妃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大兴城,我要知道。” 麦秸哼了一声:“我去得罪武王妃,不如现在得罪你,得罪了你是以后死,得罪了武王妃是现在死。” 归元术笑着起身:“你自己考虑,路我指出来了,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不过还要提醒你一句,以后宁王进大兴城,你这赌场开不下去,哪怕你现在帮我做事了,也一样开不下去,如果你那些兄弟们都能活着,你总得给他们找条路。” 他看向方洗刀:“咱们走吧。” 麦秸跟着起身:“归大人是不是觉得这里不光彩,所以你们这样光彩的人就能想来则来想走就走?” 方洗刀回身,手腕动了一下,听到了一声剑出鞘的声音。 可是看的时候,他的剑依然在剑鞘里,手也依然在剑柄上,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那其实不是剑出鞘的声音,而是剑出鞘和剑入鞘的声音几乎连在一起,太快了,难以分辨而已。 麦秸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位置多了一个洞,好在这个洞只是破了他的衣服。 归元术笑道:“廷尉府的人向来不喜欢说话,只办实事,我不一样,我话多,但也只是意思到了即可。” 说完后和方洗刀离开了这大兴府的地牢,出门之后,方洗刀问他:“为何要用这样一个人?” 归元术回答:“他是个烂人,但他对手下兄弟讲义气......不过最主要的是,他开的是赌场,我还在大理寺做官时候,就知道武王府里有人在他这赌钱。” 就在这时候,麦秸从后边跟上来,朝着归元术喊了一声:“我怎么找你?” 归元术道:“有消息了就在门外挂个红灯笼,我会来找你的。” 两个人一路往回走,半路上的时候归元术忍不住好奇的问:“刚才那一剑,真的漂亮,距离和力度,计算的很完美,而且还能做到那么快。” 方洗刀笑了笑道:“这种其实没什么难的,你熟悉你的剑,你也知道你的胳膊有多长,起身的时候后撤一些,把握距离很简单,不会伤到他,只会划破他的衣服,或者连他衣服都碰不到。” 归元术道:“那万一计算失误了些,真的连他衣服都碰不到呢?” 方洗刀:“那不也会把他吓一跳吗?” 归元术怔了怔。 方洗刀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廷尉府也是追求合理的衙门。” 回到礼部宜宾苑的时候天还没亮,进了后院那排房子的客厅,就看到李叱正坐在一个小火炉前边熬粥。 李叱指了指自己面前已经摆好的两个小马扎:“算着你们差不多要回来了,我熬了些粥,烤了几个包子,吃过再去睡觉。” 两个人在李叱对面坐下来,嘴角上都露出几分小幸福的笑意。 其实这真的是一件能感动人的大事吗? 不是,却能让手下人都体会到,自己是被在乎的,每个人都是被在乎的。 “当家的。” 归元术道:“如果确定了皇子就在武王府里,那咱们是不是要动手?” 李叱摇头:“不动手。” 方洗刀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武王妃其实并不愿意带上皇子一起离开,因为那样可能会害了她儿子,所以杨竞第一次去武王府的时候,王妃才会假装身体不适,因为武王妃不想管。” 这是人之常情,武王妃不想让儿子牵扯进来,早早的就把他送出大兴城。 可皇帝这托孤之举,就等于把杨振庭又给拉了回来。 试想一下,若皇帝本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做接下来的事,那么不管最终谁赢了,理论上都不会放过他的孩子。 哪怕李叱没打算去难为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李叱手下的人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纵然不杀,把人抓回来看护着长大,比放出去要好的多。 所以武王妃怎么可能会愿意?一旦接手了这个孩子,她的孩子就会被不停的追杀。 归元术道:“不动手,但只要让杨竞知道我们知道皇子在哪儿,杨竞也不敢再胡思乱想。” 李叱嗯了一声:“我们不动手,韩飞豹的人未必不会动手,因为我们在查这件事,韩飞豹的人未必就不查,最主要的是,武王妃身边的人问题很大。” 他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杨竞他为何就不信,我不愿意灭他的族,更不愿意对那么小的孩子动手。” 归元术道:“因为杨竞知道,如果他是主公你的话,他一定会动手。” 李叱见粥已经熬好了,亲手给归元术和方洗刀每人盛了一碗,两个人连忙双手接了。 李叱道:“我们要破局没有那么麻烦,吃饱了之后就去睡觉,等你们睡醒了之后,我也已经见于文礼回来了,再说怎么办。” “是。” 两个人应了一声,低头喝粥。 礼部大院。 于培恩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身上的衣服剪裁的很得体,面料也舒服,所以心情也很好。 “先生要出门?” 齐莲山进门后看到正在整理衣服的于培恩问了一句。 于培恩点了点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今日进宫去见见那小皇帝,督促他尽快第二次见夏侯琢。” 齐莲山好奇的问道:“先生一直都没有说,咱们该怎么动手,属下想早做准备。” 于培恩刚要说什么,外边有人快步进来:“泰来先生,武王府里送出来消息了。” 那人把一个纸条递给于培恩,于培恩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怪不得皇帝的举动有些不对劲......” 于培恩把纸条递给齐莲山:“皇帝把他的独子送到武王府里去了,不出意外,将会由武王妃带着这个皇子离开大兴城......那个孩子被送进府里之后,武王妃就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咱们的人直到今天才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把信送出来。” 齐莲山哼了一声:“他是想孤注一掷了?” 于培恩道:“看来咱们想杀夏侯琢,皇帝也想杀,而且皇帝还想杀我们,他不怕把两边的人都得罪了,他只怕打起来的时候不够狠。” 停顿片刻,于培恩道:“我倒是小瞧了皇帝,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决绝之心。” 齐莲山问:“先生,咱们怎么应对?” 于培恩道:“武王府里有咱们的人,这件事交给你和叶花圣去办,无论如何,那个孩子要在咱们手里。” 武王妃常年做生意,而且她的生意做的那么大,又怎么可能和当初曹家的势力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在武王妃的生意里,要想安排进去一些人,再容易不过了。 渗透进武王妃身边,比渗透到李叱身边要容易的多,根本无需多精妙的计划,也无需付出多大代价。 他们为了控制李叱的眼睛和耳朵,代价极大,送上门一个山河印一个云雾图。 齐莲山道:“如果把那孩子搞到手,武王妃那边怕是也会有所举动,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她疯起来......” 于培恩笑了笑:“她就没有孩子了吗?” 整理好了衣服,于培恩往外走:“我现在去催促皇帝做决定,你们现在就去办事,武王妃的儿子杨振庭在什么地方咱们知道,给城外的人送信,让他们动手把杨振庭带到大兴城来。” 齐莲山俯身:“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 于培恩道:“另外,再派人去帮我约一下于文礼,今天晚上我要请他喝酒。”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夏侯琢也是时候去见见于文礼了。” 齐莲山跟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先生,那孩子是务必要活的,还是活的死的都行?” 于培恩道:“只需要让皇帝知道孩子在我们手里就好,活的死的,倒也区别不大,不过若可能,尽量要个活的吧。” “是!” 齐莲山应了一声,转身去找叶花圣了。 于培恩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想......这个小皇帝啊,你是真的不该不听话。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办法 武王府。 王妃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那个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小男孩在地上来回爬,正在追逐王妃养的猫儿。 孩子咿呀咿呀的说着什么,很可爱,可是武王妃的眉头却皱起来,眉宇之间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昭峦心细如丝,见王妃脸色不好,连忙吩咐了一声:“抱出去,抱到别的屋里玩。” 奶妈也不敢耽搁,把孩子抱起来后先朝着王妃俯身一拜,然后赶紧退出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也想不明白,是王妃让她们把孩子抱过来玩的,可是这才多大会儿,王妃怎么就厌烦了呢。 “主母。” 昭峦端起来刚刚才送来的冰糖银耳:“刚熬好的,已经放温了,主母要不要进一些?” 武王妃摇了摇头,示意把那东西先放在一边。 另外一边的彩南说道:“主母,若......真的不喜这孩子,不如托给别人带出城。” 武王妃道:“说的容易,陛下两次登门托孤,若我两次都不答应了也好,可我第二次没能撑住陛下的苦求,把孩子留下了,既然留下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处理了。” 彩南道:“可若是真带了这孩子走,怕是会被人盯上。” 武王妃道:“先带出城再说吧,寻一些得力的人手,送到安全地方养着,总不能是带到振庭那边。” 昭峦道:“要不要我现在去物色人家?” 武王妃摇头:“在大兴城里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做,绝对不能让外边的人知道我府里有个孩子,不然立刻就会被人猜到那是陛下的骨血。” 昭峦和彩南两人同时俯身:“记下了。” 武王妃道:“跟府里的人都说一声,最近几天,咱们离开之前,全都不要再出门了。” “是!” 彩南道:“我现在就去把人召集起来吩咐他们。” 武王妃点了点,彩南随即转身离开。 武王妃对昭峦说道:“离京的事,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昭峦道:“队伍已经集合好,东西也差不多都已经装箱,为了保证安全,我派人离开大兴城急调外地的队伍过来,大概能在半路上碰头。” 武王妃嗯了一声:“一会儿你再去一趟于文礼于大人家中,告诉他,就说是我请求陛下,分派一支队伍护送。” 昭峦有些吃惊:“可是若有队伍护送,难免会泄露消息。” 武王妃道:“我们要带走的是陛下的骨血,如果不让陛下安排人,他不会安心......况且,你不要低估了陛下,他若此时没有一支忠于他的队伍,才是怪事,再者说,我离京,陛下派军队护送,没人会怀疑。” 昭峦道:“那我现在就去求见于大人。” 她明白为什么主母是让他求见于大人,而不是直接进宫。 于大人是皇后的父亲,是这孩子的外祖父,如果说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一个人能为这孩子拼命,那就只能是于文礼。 如今大内侍卫统领的是皇后的表兄,皇帝要安排,大概也是派他。 如今这大兴城内,陛下心中确定会保皇子的,就是皇后那一系的人。 大院子里,彩南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大概有数百人在。 武王府里的下人不少,但多是武王妃的人手,武亲王留在府里的老兵数量并不多,毕竟武王从来都没有时间顾及家中。 彩南站在人群前边扫视了一眼,然后很严肃的说道:“主母说,过几天咱们就离开大兴城,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得再离开王府,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行。” 那些人互相看了看,脸色各异。 他们之中有的愿意离开,这大兴城就是是非地,早晚都会有大战,天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残酷场面,天知道会死多少人。 可有的人不愿意离开,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四个字......故土难离。 不想走的人大概是觉得,打仗也好,厮杀也罢,那都是大人物们的事,他们这些小人物,只要老老实实的躲在家里,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这世上的人哪个不是这样想法,坏事爱找谁找谁,不找自己就行了。 可是他们也不敢反驳,连话都不敢说,武王妃向来强势,手段也足够重,别管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有人敢惹到王妃,那必死无疑。 彩南的视线又扫了一圈,微微皱眉:“今天人都来齐了没有?” 王府的管事徐柯连忙上前回答道:“彩南姑娘,有几个护院说身子不舒服,昨日下午请了假出去看病,还没回来。” 彩南皱眉:“昨日就出去了,今天还没回?” 她停顿了片刻后问道:“都是谁?” 徐柯道:“高进甲,宋谢第,崔仓,郭路明。” 彩南问:“四个人都身子不舒服?还是徐管事你根本就没有仔细查问,随随便便就把人放出去了?” 徐柯脸色难看起来,他是王府管事,被彩南这么不给面子的逼问,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脸面上着实不好看。 昭峦和彩南回来之前,他在这王府里的权威谁敢胡乱质疑,这两个女人一回来,对待他,和对待其他下人并无区别。 尤其是性子更刚硬也更强势的彩南,徐柯原本就对她不满,此时被逼问的如此下不来台,也有些恼火。 “彩南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彩南见他顶嘴,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主母交代过多次,没有必要的事不能随意外出,他们若不舒服,王府里就有很好的医官,偏要去外边?” 彩南怒视着徐柯:“若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主母能杀了他们四个,难道就不能杀了你?!” 徐柯听到这句话又有些怂了,叹了口气后说道:“我这就派人去把他们寻回来。” “不必!” 彩南道:“他们四个若回来了,让他们直接滚过来见我。” 她看向徐柯:“我刚刚才说过的,不许任何人离开王府,徐管事,我真不知道你这种废物,是怎么能做管事的。” 徐柯一怒,不想再退让了,刚要骂那彩南几句,就看到昭峦姑娘扶着武王妃从屋里出来,众人连忙俯身。 武王妃看了看他们后,对彩南说道:“与你说过几次了,脾气改改,你不听,今日又吵起来,你自己去领罚,掌嘴十下。” 彩南立刻俯身:“是。” 徐柯心里笑起来,心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在王府里多少年了,你才多久? 王妃终究是站在我这边,以后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嚣张。 “徐管事。” 武王妃看向徐柯:“你去收拾一下东西,从账面上领二百两银子,王府里的事以后不用你再操持了,既然你觉得我吩咐下去的事不重要,那你在王府里也不重要,我给你半个时辰收拾自己东西。” “主母!” 徐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主母息怒,主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错了......” 武王妃没在理会,对昭峦说道:“派几个人帮徐管事把东西收拾好。” 昭峦俯身:“遵命。” 这一刻的徐柯面如死灰,他不敢对武王妃发火,却抬头瞪向彩南,那个女人却连看都没有看他,转身跟着王妃走了。 回到屋子里,武王妃对昭峦说道:“徐柯离开后找人把他除了吧,他以前办事谨慎小心从没有出错,这次显然不对劲。” 昭峦道:“明知道主母你吩咐过几次不许人随意外出,却把四个人放出去,今日若非彩南查到少了人,他也不会上报,确实是有问题。” 王妃嗯了一声:“他在王府里多年,知道的事情太多,皇子的事他也知道......” 昭峦俯身:“我这就去安排人。” 与此同时,大街上。 那四个离开王府的护院正在往回走,一个个看起来脸色都有些憔悴,毕竟赌了一夜,脸色能好看到哪儿去。 不过眉宇之间到是都有些喜色,因为他们昨夜里非但赢了不少钱,还刚刚得了一笔外财。 高进甲道:“这麦秸倒是个仗义的,知道我们要走了,还特意每人给了些路费。” 宋谢第道:“我们这些年在他赌场里输了的更多,他只是想落个人情罢了。” 高进甲笑道:“话是这么说,可这银子毕竟是白来的,他不给我们不是也没有吗。” 宋谢第笑道:“这倒是......” 崔仓道:“一会儿回去了,管事大概会骂我们,我们只请了一个时辰的假,却出去了一夜,大概他会把我们狠狠骂一顿。” “大不了分给他一些银子,那个见钱眼开的家伙,见了银子就好像见了他爹一样。” 四个人都笑起来。 他们虽不是王府里地位很高的人,因为和管事关系好,所以也不觉得这一夜未归是什么大事。 纵然王妃有过交代,可只要管事不上报,王妃难道还能知道? 王府里有几百人,少四个人不在,根本就没有人在乎。 “你们说,这麦秸给咱们银子,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他能有什么企图,过几日咱们就离开大兴城了,他还能跟着咱们不成?” 刚说到这,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们,几个人回头,却见是那麦秸追了上来。 “几位兄弟,还没有吃过早饭吧,要不然一次吃个饭再回去,你们也不差这一会儿。” 麦秸笑呵呵的上前。 高进甲心里有些戒备,下意识问道:“麦大哥怎么追上来了,是有事?” 麦秸指了指旁边买包子的铺子:“边吃边说。” 四个人刚拿了人家好处,也不好拒绝,想着吃个早饭也耽搁不了多久,于是跟了进去。 坐下来后,麦秸从怀里取出来一包银子放在桌子上:“四位兄弟,回去分一分。” 高进甲道:“麦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才刚刚给了我们吗?” 麦秸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有些话,刚才在赌场里确实不方便说,你们也知道,几百个小弟看着我。” 高进甲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麦秸压低声音说道:“那我就直截了当了,四位兄弟,我是想出城,但以我的身份出不去,城门紧闭,我没办法......大兴城里将来肯定会出事,大战在即啊......”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那几百个兄弟,我不可能都带出去,可若我说我自己走留下他们,他们必会反了天。” 高进甲叹了口气:“确实是。” 麦秸道:“我不是想难为四位兄弟,只是想请求,王妃离开大兴城的日子告知一下,我混在队伍后边跟出去,到时候你们四位也在队尾,只一句话我就能出城,到时候出去了,我还有重谢。” 那四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就笑了,这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你拿一半 崔仓对麦秸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定在三天后的清晨出城,而且还会有几支用来迷惑别人的队伍,都是从武亲王府出发,分走几个城门。” 宋谢第道:“麦大哥想出城,跟着其中任何一支队伍都能出去,到时候我们随便打个招呼即可。” 高进甲也笑道:“麦大哥若只是想出城其实都无需如此麻烦,我回头给你搞一份武王府的文书,你拿着文书出城,无人敢拦,连队伍都不用跟。” 麦秸只是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城,不过是为了向归元术复命而已,所以此时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于是笑了笑道:“如此甚好。” 刚要告辞,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笑道:“若几位兄弟得空了,能搞到武王府里的文书,还请托人给我送过去。” “小事一桩。” 这几人答应了一句,吃了早饭就告辞离去。 麦秸回到赌场那边,让人在门外挂起来个红灯笼,可他是越看越不顺眼。 “老子开的赌场,挂个红灯笼,看着像是个卖肉的地方。” 嘟囔了一句后他就进了门,心里还想着,那归元术也不知道有几分本事,难道城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不成。 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归元术还真的就到了这赌场。 麦秸倒也干脆,把他打探来的消息全都说了一遍,告知归元术武王妃何时离开大兴城。 他说完后看向归元术:“其实这消息绝对不是很重要,你们若只是想知道武王妃何时出城,但不会有什么行动,那只需盯着武王府即可,你却来盯着我.......” 归元术笑道:“你这个人还有用,但武王妃对我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 麦秸皱眉道:“那归大人让我去打探这消息,到底是图个什么,我收编我?” 归元术道:“一是要试探一下你的本事,二是想让你帮忙办另外一件事。” 麦秸摆了摆手:“算了吧,帮你打听这件事我就亏了千把两银子,这银子你会出吗?” 归元术道:“绝对不会。” 麦秸道:“那就算了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贪财。” 归元术道:“你先别急着拒绝,这件事好办,刚才你说,王府的人可以给你开具出城文书,这东西我们恰好需要。” 麦秸伸手:“好歹也要意思意思,我刚才还说过,我花了千把两银子呢。” 归元术道:“你的江湖绰号是三好先生,那你知道我的绰号是什么吗?” 他看向麦秸说道:“我的绰号是三不先生,要钱不行,要命不行,要节操也不行。” 麦秸无奈的叹了口气:“若再把这出城文书交给你们,你能不能放过我?” 归元术道:“你听我把话说完,要钱要命都不给,但是可以给你一个保证,从今日开始你的人别为非作歹,宁王殿下大兴城之后你的赌场也要关了,做一些正经生意,你和你的兄弟都可平安无事。” 麦秸道:“我怎么能知道宁到底会不会进城?” 归元术道:“你是个赌徒。” 麦秸沉默片刻,点头:“赌了。” 归元术笑起来:“那就好,我刚才的话也可当做是试探你,现在可以让你得到些好处。” 麦秸却不敢信,他觉得归元术这样的人,狡猾的比老狐狸还要道行高深。于是一连三问:“什么好处?为什么是给我?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拿?” 归元术道:“我和你一起去,你跟着我,一会儿就可以去拿那些出城文书了,最少是五份,还能把你的银子拿回来一半。” 麦秸:“为什么是一半?” 归元术道:“还嫌少?” 麦秸:“算了,拿回来一半是一半,去哪儿?” 归元术起身:“跟上我。” 麦秸问:“带人吗?” 归元术道:“带,你想带多少带多少,不过有一样,到了地方,我让你进你再进。” 归元术带着麦秸等人离开赌场,在夜色中穿街过巷,走了大概三刻之后,到了一家客栈外边。 归元术在暗影处停下来,已经等在这的廷尉府千办方洗刀指了指那客栈:“就在这里面,此时可以动手。” 归元术嗯了一声,回头压低声音对麦秸说道:“你和你的人在外边帮我们照应一下,应该不会来人,若来人你们就吓唬一下即可,反正你带的人多,若没有来人,我喊你进去的时候,你就可以收银子了。” 麦秸应了一声后说道:“归大人,你可不能坑我。” 归元术做了个请的手势:“要不然你先进?” 麦秸道:“我都不知道那客栈里是谁,有多少人,我才不进。” 归元术笑了笑,拉了方洗刀一下,两个人刚要动,忽然同时蹲了下来。 在月色下,他们看到远处屋顶上有几个黑影在迅速移动,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归元术立刻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蹲下来,屏气凝神。 客栈中。 原武王府管事徐柯坐在那,脸色难看的要命,他已经骂了不少难听的话,可却无法把心口里憋着的那口气骂出来。 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这屋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四个人,正是高进甲他们四个。 “徐大哥。” 高进甲道:“别生气了,这大兴城早晚都有一场恶战,咱们此时走了也就走了,何必和那一个丫头片子置气。” 徐柯道:“你们懂个屁,我只要跟着王妃,以后日子还是那般舒服,此时走了,以后怎么办?” 崔仓道:“徐大哥,咱们兄弟五个一起走,离开这是非之地,随便找个地方做生意,以你的头脑以我们几个的伸手,还能没口饭吃?” 徐柯道:“不行,现在还不能出城,就算走,我也得捞一票再走。” 正说着,忽然间他抽了抽鼻子:“什么味?” 那四人同时往四周看,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竟然有些淡淡的烟气。 片刻之后,徐柯反应过来:“拿兵器!” 那四个人立刻起身,可是还没有走出去,人就一个接着一个摔倒在地。 窗户被人从外边撬开,有黑衣人跳进来,进来能有四五个。 这些人进来之后就动手,把距离窗口最近的崔仓一刀抹了脖子。 徐柯虽然身体没有力气,可还能说话,朝着那些黑衣人喊了一声:“你们是谁派来的!可知道我是谁吗!” 其中一个黑衣人哼了一声:“杀的就是你。” 说完后朝着徐柯大步过来,手中刀举起来的那一刻,忽然有一道银芒闪烁了一下。 噗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从那黑衣人脖子里钻了出去,紧跟着黑衣人身子摇晃起来。 一道黑影从窗户外边掠进来,动作奇快,那几个黑衣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二三息时间,这后-进来的人就把之前进来的几个黑衣人杀光。 这般变故,把高进甲他们三个吓得脸色发白,倒是徐柯看起来反而平静下来。 那黑衣人瞪了徐柯一眼:“明知道会被灭口,为何还这么不小心暴露行踪,我还以为你最起码没有这么蠢。” 徐柯道:“我不这么蠢,能再见到你?我必须再见你一面,我还不能离开大兴城,若这么走了的话,我以后也一样会被放弃。” 那黑衣人道:“我能发善心保你一命你还不珍惜?” 徐柯道:“我还有用,你若暴露的话,就再无机会,你是最后一步棋,除了你之外,只有我还能明确找到那孩子的藏身之处,要把孩子偷出来,必须是我来。” 黑衣人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有些欣赏。 徐柯继续说道:“你留在王府里,能里应外合,只需要把关键位置的看守除掉,我就能很快把孩子偷出来。” 黑衣人看了一眼高进甲他们三个:“就凭你找的这几个废物?” 徐柯站起身,看起来已经没有一点身体疲软的样子,原来之前都是装出来的。 徐柯道:“我之前带了他们四个,确实是想让他们在王府外边接应我一下,但......你应该相信,我谁不凭,我只凭我自己。” 黑衣人沉默片刻,忽然一抖手打出去几点寒芒,可怜那高进甲三人,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直接洞穿了咽喉。 杀了这三个人后,黑衣人把窗户关好,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 “这样的废物,你找他们接应还不如不用。” 黑衣人一边说话一边把脸上的黑巾摘下...... 竟然是彩南姑娘。 徐柯道:“你故意在王府里跟我找茬,我就明白你什么意思,所以才会配合你,不然当时我只需说无人出王府即可,何必要说有人离开。” 彩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来确实没看错人,你说的没错,泰来先生下令,在武王妃出城之前务必把那孩子偷出来,所以我才会找你麻烦,你我都在王府里不好动手,因为你我都太明了。” 徐柯指了指那一地的尸体:“这些人怎么办?他们没有回去复命,昭峦一定会怀疑。” 彩南道:“昭峦不会怀疑,因为她派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告诉这些人得手之后不必回去,一把火烧了客栈后明天就先出城去躲躲,昭峦同意了。” 徐柯点了点头:“那好,明天子时,我会回到王府,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路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从什么位置撤离,所以你务必要帮我做好内应,若我失手,就再难有机会了。” 彩南点了点头后把黑巾蒙好:“我得赶回去,你把这里收拾了。” 说完后转身拉开窗子,一跃而出。 徐柯看着这满地的尸体,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俯身从那些尸体身上翻出来所有的出城文书,明天他得安排几个人出城,不然的话会被怀疑。 把东西都收好,然后转身端起来烛台,把被子和窗帘都拉下来堆在床边易燃的地方,刚要点火,忽然间一转身把烛台掷了出去。 ...... ..... 【关于一周年奖品的事,大家地址都留了吗?】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有活口 徐柯一甩手把烛台朝着身后砸出去,同时另一只手伸出去,把挂在床头的剑摘下来。 他之前并没有取剑,是因为他料到了彩南必定会来。 而且应付寻常人,以他实力,倒也不必取剑,可身后来的人近乎无声,这就让他不得不全力应付。 在身后传来烛台被击飞声音的同时,徐柯一剑向后扫了出去。 又是当的一声脆响,两把剑碰撞在一起,在半空中擦出来一串火星。 徐柯右手剑挡住背后攻击,左手一把抓住被子扔出去,然后立刻纵身跳开。 也不管那被子是否把人罩住,他只想逃离。 他能在武亲王府里潜藏那么多年,并且若非是他故意暴露,连武王妃都没有怀疑,可见其心思有多缜密。 他知道此时不能与来的人纠缠,先脱身为主,扔出去被子之后便朝着后窗那边掠过去。 前边窗子开着,彩南走的时候是从前窗跳出去的,所以后来的人从前窗进来,悄无声息。 若非徐柯足够机敏,刚才就可能被人从背后制住。 他掠到后窗的时候,一剑横扫将窗户切开,直接往外冲撞出去。 他住在二楼,也不管距离地面多高了,先跳了再说。 可是才往外冲就感觉不对劲,面前居然是一张网,显然后边的人早就在这等着他了。 徐柯头都已经钻出去了一小半,左手按住窗口墙壁一发力,硬生生又退了回来。 下一息,徐柯脚下发力向上腾空而起,手抓住房梁后身子一荡,双脚转到上方狠狠踹向屋顶。 两只脚将屋顶瓦片踹碎,人翻身到了外边,还没站稳,一个拳头朝着他的脸就砸了过来。 这一拳来的实在太快也太突然,徐柯就算反应再神速也还是来不及避开了。 砰地一声,这一拳正中徐柯的鼻梁骨,砸他的脑袋里瞬间就嗡的一声。 紧跟着第二拳就到了,这一拳砸在了他的小腹上,他身子往下一弯的时候,那出手的人按着他的脑袋把人塞回屋子里去了。 徐柯从屋顶上掉落下来,屋子里之前出手的那人凌空一脚踹在他胸膛上,徐柯又横着飞出去撞在柱子上,这一脚踹的他落地后就起不来了。 那人迅速上前,又一掌切在徐柯的后颈,徐柯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屋顶的人是归元术,屋子里的人的方洗刀。 归元术跳进来往四周看了看,这一地的尸体让他也有些惊讶。 下一息,惊讶之余的归元术就把尸体上的银子全都翻了出来。 他走到窗口,拍手三下,虽然声音不大,可是藏在对面巷子里的麦秸立刻就听到了。 他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人啊,往往会因为好奇心而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他是真的想知道屋子里是谁,想知道后-进去的黑衣人怎么了,更想知道这个归元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在是这客栈只有这几个人住着,掌柜的被冲进来的人吓了一跳,但也只是被要求躲在屋子里不许出来。 大兴城里已经封闭多日,哪里还有什么外客住店,今日好不容易有几个客人,谁曾想还招惹到这么大祸端。 麦秸带着几个人上楼,一看到地上那些尸体,麦秸的眼睛就骤然睁大。 “归大人,你们下手这么狠?!”归元术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有可能是我们动的手?” 他指了指那些尸体脖子上,都有一个血洞,显然是被同一人所杀。 麦秸看到了高进甲等人的尸体,不胜感慨,想着这人生真的是难以预料,明天和意外谁先来,无法得知。 自己不久之前还和这几个家伙一起吃了早饭,此时他们却都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一时之间,心里只觉得应该是能把银子拿回来了。 似乎是看破了他想法,归元术指了指那桌子上的银子:“你的钱。” 麦秸连忙上前,见银子摆放在桌子上,显然是数过了,他好歹数了数,发现确实正好是自己给那些人的银子一半之数。 他转身看向归元术:“为什么会这么准?” 归元术道:“因为我数了两遍,当然准。” 麦秸:“我凑?” 归元术道:“咱们讲好的,我帮你拿回来一半的银子,你也已经答应了的,至于另外一半银子怎么办,那当然是我说了算。” 麦秸挑了挑大拇指:“要说不要脸,还得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佩服佩服。” 归元术道:“客气客气。” 他看向方洗刀:“你把人带回去,我把这里处置一下。” 方洗刀应了一声,扛起来徐柯从窗户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麦秸忍不住问道:“你们大费周章的办这件事,就是为了深更半夜的掳走一个男人?” 归元术道:“闭上你的嘴,带上你的人钱,先去门外等我。” 麦秸也懒得在这种血糊糊的地方久留,带着他的手下下楼去了。 人不是他们杀的,他们还在现场,早走比晚走好,万一吃不着羊肉在惹一身骚,多不值得。 归元术把那几具尸体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下什么东西这才下去。 到了楼下,他取出来那一包银子递给那客栈掌柜:“我们是赌场的人,这些家伙在我们那犯了事,所以必须死,但我们不害你,这银子你拿上,足够买你这客栈的,赶紧走。” 掌柜的和他婆娘,还有一个小伙计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归元术道:“走后门,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要烧了你这楼,你们躲的远一些。” 那三人点头哈腰的答应了,从后门跑出去,跑的胆战心惊。 归元术砸碎了一些酒坛,一把火将客栈点了,然后出门去找麦秸。 他出门的时候火光已经亮起来,麦秸一看到起火了,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骂......你这家伙真他妈狠毒,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归元术心说我不找你,万一是别人找你,你岂不是更难受...... 他朝着麦秸喊了一声:“你且稍等,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麦秸一边跑一边喊:“大可不必。” 没多久这客栈就烧起来,归元术临走之前,还在这客栈里寻了个铜锣敲打,大声喊着起火,把街坊四邻都喊了起来。 好在是这客栈是单独的一个院子,和四周都不相连,也不至于引起更大火灾。 天亮。 武王妃看了一眼彩南,又看了一眼昭峦。 两个人同时跪了下去,也同时把头低了下去。 “这么一点小事,居然能办成这样?”武王妃怒道:“你们两个好歹也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非但没有长进,反而还如此退步。” 昭峦道:“主母,事情可能出了什么变故,我交代了那几个手下,让他们杀了徐柯之后,今天一早就出城,他们应该不会放火烧那客栈,没必要引起很大动静。” 武王妃道:“那为何动静会闹的这么大?” 彩南抬头道:“主母,要不要我去大兴府那边打探一下消息?虽然那客栈烧了,但是尸体有几具,还能不能辨认,这些都还不确定。” 武王妃嗯了一声:“你就说,死的可能是刚刚离开府里的管事,所以去问问,大兴府那边也不敢隐瞒什么。” 彩南道:“那我这就去。” 她刚一身,昭峦看向武王妃道:“主母,我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毕竟是我安排的人出了问题。” 武王妃道:“去吧,一起看看,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两个人离开武王妃,乘车赶往大兴府。 说起来这大兴府衙门其实已经闲散了许久,按理说这京城衙门,掌管首善之区的民政和治安会很忙才对。 可大楚如今就剩下一座大兴城了,他们这些做官的都是朝不保夕,谁还有心思真的去管点什么。 原本这把火烧死多少人,大兴府府治王占江也不会在意,如果上边问了起来,就说是意外走水,反正上边也不会真的派人查。 每年大兴城里因为意外起火而被烧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结果一大早的,武王府里来人,他心里的烦躁可想而知。 武王妃派来的人,别说是他一个大兴城的府治,就算是当朝宰相大人,也得规规矩矩的接待着。 “尸体一共翻出来九具。” 王占江对彩南和昭峦说道:“仵作已经看过,都是男人,不过也都烧焦了面目,看不出模样了。” 彩南听到九具尸体的时候,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不易察觉的闪了一下。 因为她知道当时客栈那间屋子里有几个人,她杀了五个黑衣人,再加上高进甲等四人,尸体正好是九具。 也就是说,徐柯没死,这把火应该就是徐柯放的,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可是才想到着,彩南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她看向王占江问道:“除了这九具烧焦的尸体,还有没有幸存者?” 昭峦也看向王占江。 府治王占江回答道:“没有,那客栈的掌柜不在其中。” 彩南心里一紧。 她刚才就醒悟过来,如果是徐柯放火烧了客栈的话,他一定会把掌柜的一家都杀了才对。 昭峦问道:“大人如何得知,这客栈掌柜没在其中?” 王占江道:“那掌柜的夫妻二人,还有一个小伙计,一早躲在人群里看,因为哭出声而被人认出来。” 彩南立刻说道:“大人,我们可不可以见见这个掌柜的?” 王占江当然不能拒绝,虽然他不想答应,毕竟这事,王府的人手伸的确实有些长,尤其还是两个女人,态度上也没怎么把他这个府治大人放在眼里。 人家不是也说了,死的可能有王府里的管事,那见就见呗。 再转念一想,这事王府的人接手,他岂不是更不用担什么责了。 所以不久之后,彩南和昭峦就在大堂上见到了那三个人。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一条龙服务 昭峦看了一眼大兴府的府治王占江,语气平和的说道:“大人,我们可不可以单独的问他们几句话?” 王占江巴不得脱身,连忙点头道:“可以可以,你们尽管问,我先出去了。” 彩南压低声音对王占江说道:“大人好意,王府会记住,稍后会有一份厚礼送到大人府中。” 王占江一喜,心说这武王府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做事这般大气,让人心里舒服。 他道了声谢,然后就离开大堂。 昭峦从高台上下去,走到那客栈掌柜面前:“抬起头来看我。” 那掌柜的虽然说不上是多老实巴交的人,可哪里经过这般场面,已经吓得快要尿了裤子。 他的客栈里出了命案,他清清楚楚,别说此时已经在大兴府的大堂上,就是一个穿官衣的站在他面前,他也吓得浑身发抖。 “你是客栈的掌柜?” “是是是......小的就是祥云客栈的掌柜,经营的是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啊,一直都本本分分,没有做过......” 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昭峦打断。 “把你昨夜里看到的事,如实告诉我,漏一个字都不行。” 昭峦道:“我们是武王府里的,死在你客栈的人中有武王府里的人,所以你自己考虑清楚,若有隐瞒会是什么后果。” “不敢不敢。” 掌柜的连忙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确实是一丁点都不敢隐瞒。 其实他知道的时候已经算晚的了,彩南在客栈二楼杀人的时候,动静不大,掌柜的一家和那小伙计都已经睡下了。 掌柜的听到动静的时候,已经是麦秸带着人闯进客栈。 “赌场的人?” 彩南听到这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她此时心里百转千回。 是她亲手杀的那九个人,怎么此时又冒出来个赌场? 她在来之前已经做过许多次推测,到底她走之后出了什么变故,她想到了宁王李叱的人,皇帝的人,甚至还想到了泰来先生的人,就是没有想到这事还能牵扯到地头蛇。 那些开赌场的都是大兴城里的下三滥,说起来根本上不得台面,她们这些王府的人和那些人相比,就是云泥之别。 彩南立刻问道:“什么赌场的人?” 掌柜的脸面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赌场的人,他们只说是楼上那几位住客,在他们赌场里犯了错,我猜想应该是坑了人家银子吧,那些开地下-赌场的,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被他们找到了,能有什么好下场。” 彩南看向昭峦道:“看来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应该是高进甲他们四个惹了祸。” 昭峦嗯了一声后对那掌柜的说道:”你不要离开大兴城,回家里去住着,王府的人自会过问你的事,也会保你安全。“ 说完之后她看向彩南:“得查查是什么赌场了。” 彩南道:“这不难查,回去把和高进甲等人相好的护院都找来,他们必定知道。” 两个人又去见了王占江,请他分派几个人护送掌柜的一家回去,并且先保护起来。 说是保护,实则是想留做诱饵,万一那些人还会来杀这掌柜的灭口,她们安排人藏着就能守株待兔。 昭峦和彩南很快就又回到武王府里向武王妃复命,武王妃听完后气就不打一处来。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偏偏还牵扯到了什么狗屁的赌场。 那些下九流的人,她自然不会看得起。 “去问吧,问出来是什么赌场就去拜访一下,动了我们的人,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武王妃吩咐一声后说道:“尽量动作麻利些,别再节外生枝,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城。” “是!” 昭峦和彩南同时俯身应了一声,两个人并肩出门去查问。 正如彩南预料的那样,要想查到高进甲他们常去什么赌场其实并不难。 查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些护院中,竟是有三分之一的人去过那家赌场。 因为开在大兴府的地牢里,就显得相对要安全许多,虽然武王府里的人不可能怕什么,可既然有安稳踏实的地方,为什么不去呢。 “大兴府地牢......” 彩南看向昭峦说道:“看来咱们刚刚才见过的那位王大人,不老实。” 昭峦道:“还不确定王占江是不是知情,不过大兴府里当官的,和城中暗道上的人有勾结,也实属正常,官面上的人咱们先不能动,虽然只是个府治,可一旦闹起来,王妃都要出面。” 彩南摇了摇头道:“除非是那麦秸没有报告,不然的话王占江一定知情......这么大的事,那麦秸敢隐瞒?” 昭峦道:“我还是觉得,应该先不要去招惹王占江,就先把那赌场的人解决了再说,问问他们就能知道了。” 彩南道:“这个叫麦秸的人,据说他手下有二三百人,而且他自己武艺也不错,咱们如果想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把赌场办了,也不容易。” 昭峦问:“那你的意思到底是想怎么办?” 彩南道:“那赌场在大兴府的地牢里,今天我们已经去过大兴府,若是再不尽快动手的话,王占江一旦将消息告诉麦秸,几百人做鸟兽散,我们去哪儿找?” 昭峦仔细一想,确实也是这般道理。 万一王占江和麦秸通气,想抓人,那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 “你去准备支援。” 彩南认真的对昭峦说道:“我带上我手下的那支队伍先去,你集合人手后立刻赶过来,只要我们动作快,大兴府又怎么了,一样的灭了他。” 昭峦道:“既然是这样,不如就干脆带王府卫队,纵然是陛下过问,王妃在,陛下也不会怎么样。” 彩南道:“你说带什么就带什么,我得先赶过去了,我还是觉得王占江有问题。” “也好。” 昭峦转身:“我去请示王妃,带王府卫队直接围了大兴府。” 彩南已经等不及,她最担心的是徐柯就在那大兴府地牢里,如果徐柯还活着,被昭峦先拿下的话,就有可能暴露出来她。 此时的彩南已经很急切,偷孩子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命。 她出门招呼一声,带上她手下一批高手,朝着大兴府又赶回去。 此时此刻,大兴府地牢里。麦秸一脸的苦楚,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对面前的人说道:“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我说过了,事我帮你办好,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另一条阳关道好不好?” 噗嗤一声,归元术被麦秸这一句另一条阳关道给搞破防了,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归元术道:“那你为什么就不信,一会儿会有人来对付你?” 麦秸道:“人是你杀的,银子是你抢的,那出城文书也是你拿的,找我干嘛?” 归元术道:“你是不是怕花钱?” 麦秸道:“你突然找上来,说有人要杀我,然后让我雇你保护我,张嘴就要一万两,你当我疯了吗?” 归元术道:“银子多少还可以商量,但事情你一定要信我。” 麦秸道:“你凭什么就断定有人会来杀我?” 归元术道:“实情你知道了对你不好,我为你考虑,所以才不想告诉你。” 麦秸道:“那你多虑了,我不希望别人为我操心,也不用别人对我好不好,你要是不告诉我为什么会有人杀我,那就请你离开。” 归元术叹了口气:“非要说吗?” 麦秸:“非说不看。” 归元术道:“行吧......是我出卖了你,昨夜里那事,我说是你干的。” 麦秸:“哈哈哈哈.......你出卖了我,嗯?你他妈的说什么?!” 归元术道:“你看,我就说你知道了不好......” 麦秸伸手去拿他的刀,还没有碰到,他的刀就被归元术抢走了。 归元术道:“别生气,气大了不好。” 麦秸:“你他妈的出卖了我,让人来杀我,然后你自己跑来跟我要一万两银子,说能保护我?!怎么的,你一个人就把产业做成一条龙了?!” 归元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说过了,价钱可以商量的。” 麦秸:“归大人,你是真的觉得我好欺负吗?” 归元术道:“如果不出意外,杀你的人已经在半路了,你现在可以考虑一下,但时间不多。” 他把刀放在桌子上,后退几步站好,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忙你的,我倒是不急。” 麦秸:“我先杀了你!” 归元术道:“武王府,是武王府。” 他这话一出口,麦秸的脚步顿时一停,他虽然看到了那几个王府护院的尸体,可那人不是他杀的啊。 归元术道:“一会儿来的人全都是武王府的人,你觉得你在大兴城里能躲得开?” 麦秸的动作停住,怒视着归元术。 归元术笑道:“你是不是在想,现在能救你的人是那位大兴府的府治大人?” 归元术摇头:“他可不行,他自身难保了。” 麦秸怒道:“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归元术笑道:“我说过,你是个有用的人,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做事。” 麦秸:“看这个架势,看你这手段,我以后要是跟着你做事,我还不被你玩死?” 归元术道:“玩不死的.......相信我,你以为,我是怎么跟着宁王的?”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谁还不是狐狸了 宜宾苑。 徐柯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他下意识的往四周观察环境。 他多年来在武王府潜伏,心里保持警惕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困,第二反应就是观察环境看看有没有脱身机会。 然后他发现根本不可能,因为四周全都是人,一个个蒙着脸的壮硕身影,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而这么多人在这,都是看守他一个人的。 “醒了的话,那就谈谈吧。” 声音在他背后方向出现,听起来是个女人。 高希宁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走到徐柯面前:“你是武王府里的管事,这是你现在还没死的理由,希望你珍惜。” 徐柯看了看这个女人,第一感觉是漂亮,真的漂亮,漂亮的不像话。 在宜宾苑里,高希宁都是女扮男装,此时故意以女装现身,也只是为了迷惑徐柯而已。 徐柯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刚才观察过四周环境,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根本看不出什么,那些人装束又普通,所以也无法推断。 “应该是我问你问题。” 高希宁道:“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徐柯哼了一声,再次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语气很轻蔑的说道:“女人总是这样,喜欢虚张声势......因为你没有什么能力,所以才会摆出来许多人给我看,无非是借助这些人来给我施加压力,狐假虎威的吓唬人,女人多半天生就会。” 高希宁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说道:“你说错了,我的东主告诉我说你还有用,可能还需要你完好无损的出去办事。” 徐柯笑道:“所以呢,和你摆出来这么多人有什么关系?” 高希宁道:“摆出来这么多人不是为了吓唬你,而是为了挡一挡,别让外边的人看到。” 高希宁往后走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来吩咐道:“他的双手有用,腿脚有用,找不碍事的地方。” “是!” 廷尉府千办虞红衣上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徐柯:“能让人觉得很疼的地方,又不能伤及四肢,确实不多了。”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徐柯的耳朵上,然后伸出手。 “等一下!” 徐柯立刻说道:“你们抓了我必有所图,现在什么都不问我直接就要动手,这似乎没道理,你们想让做什么,不妨直说,我且看看能不能做到。” 高希宁道:“那就如你所愿,直接了当一些......皇子是不是在武王府里。” 徐柯的眼睛骤然睁大:“你们是谁的人?你们是夏侯琢的人!” 高希宁笑起来:“聪明人。” 徐柯看着高希宁的表情,却又摇了摇头:“你们不是,夏侯琢身边没有女人,我猜测你是夏侯琢的人,你马上就承认了......” 高希宁的脸色变了变。 徐柯皱眉沉思片刻,问:“你们是关亭候的人?” 高希宁道:“不管我们是谁的人,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你若再那么多话,我只能先让你吃些苦头。” 徐柯心里冷笑,女人果然不中用。 高希宁道:“我再问你一遍,皇子是不是在王府里。” “是。” 徐柯回答的很快也很干脆,因为他知道这种事说谎没有意义,对方既然抓了他,就应该已有七八分的把握。 问他,只是做一个求证而已,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他过多纠缠,自己可能要吃亏。 高希宁又问:“是不是有人让你把皇子从武王府里偷出来?” 徐柯又点了点头:“是。” 高希宁道:“如果你愿意帮我们做事,别人给你什么好处,我们可以加一倍,而且保证你以后日子过的更好。” 徐柯笑了笑,用一种略显戏谑的语气说道:“所以你们根本不会把我怎么样,因为本就是一家人。” 高希宁眼睛眯起来:“算不得一家人,你在武王妃身边太久了。” 这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套话的艺术就在于,让对方觉得你知道些什么,但你说的实则都是废话。 从一开始,高希宁故意摆出来许多人在这,就是为了让这个人轻视自己。 然后再让他怀疑自己的身份,她利用的是一个男人的自大。 当徐柯说出你是关亭候的人那句话,高希宁脸色微微变了变,也是故意让徐柯看的。 她也已经管长眉道人叫了那么多年师父,谁还不是个小狐狸了。 徐柯道:“关将军那边如果条件比泰来先生开出的好,我自然愿意去关将军那边。” 他对高希宁说道:“给我松绑吧,着实没有必要。” 高希宁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摆手吩咐道:“给他松开。” 虞红衣上前把徐柯身上的绳索松开,徐柯活动了几下后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高希宁道:“我们打算怎么做和你没关系,还是那句话,现在没办法确定你是不是真心。” 徐柯道:“那就说说你们的条件。” 高希宁:“你提。” 徐柯沉默片刻后说道:“其他条件先放在一边,孩子从王府偷出来之后,必须一直跟着我,谁也不能带走。” 这是在保证退路,因为那个皇子着实有大用。 不管皇子落在谁手里,都能直接威胁楚皇杨竞投降。 而且只要这个孩子在手里,将来就有无数退路。 徐柯不信任眼前的人,其实也不信任那个泰来先生,他早就有所怀疑,自己拿到孩子之后只要交出去,必死无疑。 他为何不走?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若是按照人家的意愿离开大兴城,出城就会死。 他不走,就是想自己控制着那个孩子,孩子就是他的挡箭牌,也是他的登天梯。 事实上,他就没有想过把孩子偷出来后交给泰来先生,不然的话,之前他也没必要让高进甲那四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做接应。 “可以。” 高希宁道:“孩子在你手里没问题,但你必须在我们手里。” 徐柯现在其实没的选择,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孩子了。 “好。” 徐柯道:“我和王府里的内应约定好,今夜会进王府把孩子偷出来,出发之前,我再告诉你们在什么地方接应我。” 高希宁道:“你知道,你这样的人,一旦背弃自己承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徐柯点头:“我知道。” 他看了看四周:“把人撤下去吧,我要吃饭,我要休息,我需要恢复精神和体力。” 另外一边,大兴府。 麦秸看着归元术,此时已经过了正午,看起来依然风平浪静,没有人闯到这里来。 “我现在想去睡觉。” 麦秸道:“难道你就不困?” 归元术道:“你睡你的,我就在这看着。” 麦秸:“你......” 话音才落,就听到外边有脚步声,他回头看过去,见几名捕快从外边进来。 这些捕快和他都是熟人,平日里也没少拿他给的好处。 “麦爷。” 为首的那个捕快叫董狮,朝着麦秸喊了一声:“大人请你过去,有话要问你。” 麦秸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董狮道:“麦爷最好快一些,大人很急。” 麦秸不耐烦起来:“知道了。” 他看向归元术道:“你愿意在这等着就在这等着,我要出去办事了。” 归元术叹了口气,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用真诚的语气说道:“我劝你最好别去,或者,别自己去。” 两刻之前,大兴府,府治大人的书房中。 彩南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府治王占江,眼神阴冷,把王占江吓得都在发抖。 “姑娘,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你看你这是做什么......虽然你是王府的人,可老夫身为大兴府府治,是朝廷命官......” 话还没有说完,彩南一甩手在他脸色扇了一下,啪......声音极为响亮。 “别跟我装糊涂了,我已经查清楚。” 彩南冷声说道:“昨夜里客栈的事,是你手下人做的,杀了我王府管事,你还在装傻?” “不可能!” 王占江立刻就急了:“姑娘你不能血口喷人,我与王府并无瓜葛,我为何要杀王府管事,你不能这样冤枉人!” “麦秸是你的人,杀王府管事的是麦秸,你还说你不知情?” “我......” 王占江的脸色瞬间就白的好像纸一样,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事居然是麦秸干的。 彩南道:“我已经查的很清楚了,就算现在直接杀了你,你觉得你这朝廷命官的身份有什么意义吗?能护得住你吗?” 王占江道:“姑娘,我可以帮你把他找来问问清楚,千万不能草率行事,此事本官着实不知情,若真的是那麦秸所为,本官亲手杀了他!” 彩南点了点头:“既然王大人这么说,那我就信了你,现在你就派人去把他找来。” “是是是......我这就派人去。” 彩南吩咐一声,手下人把王占江身上的绳索解开,王占江吓得起身的时候腿都没力气。 外边的人其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武王府里的人进来,他们也不敢阻拦,谁想到此时他们的大人被人家进门就绑了。 王占江走到门口,把远处的几名捕快喊过来,让他们去叫麦秸,那几人随即领命去了。 彩南看着这人的反应,推测王占江确实是不知情,但......那也必须死。 她之所以没有带人直接去闯地牢,是因为太过冒险。 麦秸手下有二三百人,而且地形她根本不熟悉,贸然闯进去人家的地盘,多半要吃大亏。 既然王占江和麦秸勾结,那么让王占江把麦秸找到这里来,比闯进去要容易的多。 可她哪里知道,归元术在地牢里。 此时此刻,麦秸看向归元术道:“你不让我去,总得给我个理由。” 归元术道:“你如果真的这么蠢,你能在大兴城这天天死人无数的暗道里混这么多年?” 这话一出口,麦秸就忍不住笑起来。 归元术道:“你假装很生气,却一直都没有对我动手,是因为你昨夜就很清楚几个死人是谁了,而我也是故意喊你进来看的。” “你知道死的是武王府里的人,此事被我拖下水,哪有那么容易甩开的,所以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跑到宜宾苑门口去静坐了?” 麦秸耸了耸肩膀:“没发生的事,我不承认。” 他看向归元术:“那归大人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下了一个大套 归元术对麦秸说道:“此时若我猜测不错,你那位靠山王大人已经在人家手里攥着了,你去,也是自投罗网。” 麦秸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现在应该怎么办?” 归元术道:“简单。” 麦秸:“那归大人你倒是说啊。” 归元术道:“一万两。” 麦秸:“你开玩笑?” 归元术道:“保命的事啊,是小事?” 麦秸:“三百两,不能多了。” 归元术:“干了。” 他伸手:“拿银子。” 麦秸眼睛都瞪大了,他看着归元术问:“我是不是给在里边了?” 归元术道:“没有,这都是正常还价的范围,先把银子拿了再说,别耍赖。” 麦秸倒也是个爽快人,取了三百两银子之后交给归元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了吗?” 归元术把银子收好,还很小家子气的拍了拍,一脸满足的样子。 他对麦秸说道:“他们控制了府治大人,让你过去,一进门就会把你也抓起来,不......应该是直接灭口。” 麦秸:“所以呢?” 归元术道:“他们费尽心思的就是想杀你,现在你可以出其不意的自杀,他们绝对料不到,可以吓他们一大跳。” 麦秸道:“吓他们一大跳,要他妈我一大命......归大人,能不能正经起来。” 归元术笑道:“其实好办,你现在带上所有兄弟去府衙,他们不敢直接来地牢,是因为不知道你底细,现在你在他们的眼里已经是必死之人,索性就直接干了吧。” 麦秸:“你这句索性就直接干了,是什么意思?” 归元术道:“我知道你必然已经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已经收拾起来,而且你藏银子的地方绝对不在这地牢里。” 麦秸没说话,因为被说中了。 归元术继续说道:“一把火把地牢烧了,带上所有人,再冲出去一把火把府衙点了。” 麦秸:“你是真不嫌事大?” 归元术道:“怕事大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武王府里的人,他们后天一早就要出城,此时若招惹上大事,他们会被纠缠。” 麦秸道:“那可是一把火烧了衙门!” 归元术:“爱听不听。” 说完就往外走,麦秸跟在他身后说道:“若我真的一把火烧了府衙,我们在这大兴城里还怎么立足,躲都没地方躲,朝廷的人会掘地三尺把我们挖出来。” 归元术道:“那要看他们怎么上报了,武王府里的人在这呢,他们躲都来不及。” 麦秸一咬牙:“算了,谁他妈的叫我上了你的贼船。” 他回头朝着手下那些汉子们喊了一声:“把赌场烧了,出去把府衙也烧了,然后各自散去,夜里到城西城隍庙里聚齐。” “是!” 他手下兄弟们应了一声,倒是真的听话,对麦秸的命令没有一丝质疑。 这群家伙把赌场里存着的酒打翻,很快就把赌场点燃,没多久地牢里就全都是黑烟。 这群人冲出去,从地牢出来就直奔府衙大堂,那些捕快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轰了出去,然后一把火把府衙大堂也给点了。 这十月的金秋啊,真是个放火的好天气,天干物燥,烧起来可真快。 前边府衙火一起来,后院就炸了锅,彩南听到喊声从王占江的书房里出来,一眼就看到浓烟冲天。 她知道遇到高手了,对方把事情搞大,武王府的人就不敢多停留。 虽然就算闹大了皇帝也是站在武王妃这边,可关键在于,闹大了之后皇帝必然也要问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她怕自己暴露,回头看了一眼王占江,沉默片刻后招手喊了一声:“咱们先走。” 她带着人撤出来没多久,就看到昭峦带着人过来,可带来的却不是王府的卫队。 武王妃没有答应昭峦的请求,派王府卫队围了大兴府,这事就是朝廷的大笑话。 哪怕王妃已经决意离开大兴城,也不能如此行事。 彩南对昭峦说道:“不清楚是谁在搞鬼,竟然一把火烧了府衙,有人想把事情闹大,咱们得先回去向王妃请示。” 此时府衙火光冲天,王府的人卷进这事里,王妃必然大怒。 所以昭峦也不敢坚持,只好带着人也撤了回去。 归元术此时就站在府衙外边围观的人群中,眼见着那些人退走,他就忍不住笑了笑。 麦秸在旁边拉了他一下:“现在怎么办?” 归元术道:“去救火啊,赶紧去救火,别烧到旁边去,府衙烧了就烧了,烧到四周的房子就不好了。” 麦秸道:“你是不是想坑死我,我放的火我再回去救火,府治大人看到我就得活活把我掐死。” 归元术道:“相信我,府治大人没机会见你了。” 麦秸一皱眉:“你什么意思?” 归元术道:“我拿了你银子的,说好了要保你一命,那就只好让别人替你送命了。” 大兴府后院那边,彩南带着人才撤走没多久,王占江吓得没敢立刻跟出来。 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刚要出门,就看到一个身穿捕快服饰的人进来。 “外边到底怎么回事?” 王占江立刻问了一句。 那捕快抬起头看了王占江一眼,王占江怔住,因为这捕快他并不认识,如今大兴府里一共也没多少捕快,他怎么可能还有没见过的。 “你是谁!” 王占江喊了一声,被那捕快一把堵住嘴退回屋子里。 “王大人,特意查了查了你该不该死,查了之后才知道,你死一次都不足以告慰那些被你害死的无辜之人。” 捕快一刀切开王占江的脖子,然后转身出门,他大喊一声:“出事了!大人遇害了!” 原本王占江这书房外边是有几个捕快当值,可他们去了地牢那边叫麦秸还没回来。 这捕快大声的喊着,不多时就有人冲过来,杀了王占江的捕快却趁着乱离开这院子。 不久之后,世元宫。 于文礼俯身道:“陛下,此事有些蹊跷,武王妃府里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来由的杀害一位朝廷命官?” 皇帝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朕也不信,叔母马上就要离开大兴城了,何必要去杀一个和她没关系的人。” 于文礼道:“现在就是解释不清楚,有人证证明,当时在王占江书房里的人,就是王妃身边的侍女彩南,她一走,府衙的人就发现王占江被杀死在书房中,被人割-喉,一刀毙命。” “烧了府衙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皇帝问。 兵马司将军金洁银俯身道:“抓了几个捕快回来询问,说那些放火烧了府衙的人,是一群混暗道的下三滥,可是和王占江勾结很深,他们居然在大兴府的地牢里开设赌场,王占江收了不少好处。” 皇帝一怒:“那他该死!” 金洁银继续说道:“臣还查到,在王占江被杀之前,派几名捕快保护三个人离开了大兴府,而在那时候,王妃贴身侍女彩南和昭峦,都在府衙里,也都见过那三个人。” 皇帝问道:“那三人是做什么的?是什么身份?” 金洁银道:“臣已经调派人手把那三人抓回来了,审问之后得知,那三人是城中一家客栈的人。” 他看向皇帝:“那三人招供,昨天夜里,客栈出了命案,然后就被人一把火烧了。” 皇帝脸色越来越差,眉头都皱起来:“这和叔母那边又有什么联系?” 金洁银道:“那三人就在殿外,陛下要不要亲自过问?” 皇帝吩咐道:“带上来。” 不多时,祥云客栈的掌柜和其他两个人被带进大殿,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显得面无血色。 他们哪里敢隐瞒什么,连忙把知道的都仔细说了一遍。 皇帝听完后看向于文礼:“也就是说,武王妃府里的管事突然被王妃逐出,还有四个人与他一起,一共五人住在那家客栈里。” “然后深夜里,赌场的人跑去客栈杀人灭口,还一把火烧了客栈。” 皇帝问于文礼:“所以是叔母的人怕家丑外扬,然后去找了王占江?” 于文礼摇头道:“可是陛下,对不上。” 皇帝道:“你说说看。” 于文礼道:“纵然是怕家丑外扬,可也没必要杀死一位朝廷命官,还敢一把火烧了大兴府,这完全不是王妃做事的样子。” 他看着皇帝说道:“此为其一,其二,赌场的人怎么就有胆子,敢杀五个王府的人?哪怕那是王府逐出的人,他们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 “其三,这些人胆子大到如此地步,显然是要急于掩藏什么。” 皇帝听完后点了点头,皱着眉自言自语道:“可他们到底是要隐藏什么?” 就在这时候,小太监袁英从外边进来,俯身道:“陛下,世子夏侯琢求见。” 皇帝脸色一变,这夏侯琢突然进宫求见,莫非也和这件事有关? 皇帝一摆手:“宣他进宫。” 不久之后,李叱进了世元宫,站在大殿门外等着叫进。 小太监袁英出门看了看李叱,压低声音说道:“世子殿下,陛下他心情不大好,你说话千万小心些。” 李叱道谢:“多谢公公提醒。” 袁英:“那世子就随我进去,千万小心说话,千万小心。” 进了东书房,皇帝看向李叱道:“你怎么会突然要来见朕?” 李叱道:“有一件事,我前思后想,还是觉得应该来告知陛下.......昨夜里,有一个伤重的人突然逃到了宜宾苑,说是寻求庇护,有人要杀他。” 皇帝皱眉:“是谁避难,居然会去找你,在大兴城里,遇到了危险应该报官才对。” 李叱叹道:“我也没想明白,此人受伤太重,只说了几句话就昏迷过去,他说,他是王府的管事,叫徐柯。” “王府管事?” 皇帝立刻问道:“什么王府的管事?” 李叱回答:“武王府里的管事,说他是被人追杀,有人要杀他灭口。” 皇帝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处理好 李叱说王府管事徐柯在他那里,皇帝的心里立刻就起了疑心。 王府的管事要躲避追杀所以逃到宜宾苑,这是没道理的事。 皇帝问:“你可问过他为何要找你去寻求庇护?” 李叱回答:“陛下,因为有人让他从武王府里往外偷个人。” 皇帝立刻看向李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叱道:“那我就直说了吧,皇子在武王府里的事,那徐柯已经告诉我了,就是因为此事他才被追杀。” 皇帝起身大步走到李叱面前,瞪着李叱的眼睛:“朕的儿子,就在世元宫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李叱道:“若是胡说八道,也是那徐柯胡说八道,他说他原本是被人安排在武王府里,已经潜藏多年,不久之前,他的幕后主使让他把皇子从武王府里偷出来,用以要挟陛下。” “你不要再说了。” 皇帝道:“如此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事,你怎么也能信,这些话若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李叱道:“若是假的,那最好不过。” 他抱了抱拳:“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陛下一声,既然皇子就在宫里,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后转身离开。 皇帝脸色变幻不停,等李叱走了之后,立刻看向于文礼:“你现在去武王府里,问问叔母到底怎么回事。” 话说到这,皇帝又摇头:“朕亲自去。” 李叱出了世元宫之后没有急着回宜宾苑,他和余九龄到武王府外不远处,找了家茶楼坐下来等着。 不多时,就看到皇帝的马车到了,余九龄就忍不住笑起来:“皇帝想杀当家的,那韩飞豹的人也想杀当家的,当家的这一计,就让那两个想杀你的人,先去自相残杀吧。” 李叱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左右,皇帝从武王府里出来,上车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李叱看到这一幕,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就是他的心从来都不够狠。 如果他够狠的话,这个计策就能做的更完美一些,完美到连后患都铲除了。 非但可以利用皇帝杀了韩飞豹的那些人,还能借韩飞豹手下人除掉那个孩子。 明知道如此,可李叱并不后悔,起身结账,离开了茶楼。 世元宫。 皇帝看向小太监袁英:“你去礼部,请于培恩进宫来,就说朕有要紧事和他商议。” 袁英立刻应了一声,立刻赶往礼部。 皇帝又看向兵马司将军金洁银:“你也去吧。” 金洁银俯身:“遵旨。” 礼部大院,于培恩接到皇帝旨意,他看向齐莲山道:“估算着皇帝要第二次见夏侯琢了,所以才请我进宫商量,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不管是什么事都等我回来之后再计较。” 齐莲山等人答应了,送于培恩出门。 马车上,于培恩问袁英:“袁公公可知陛下召我入宫所谓何事?” 袁英陪笑着说道:“先生知道,我这个身份,不能什么都过问,也不能什么都知道。” 于培恩笑了笑,从袖口里取出来一颗提前准备好的珠子递给袁英:“这个小物件,公公拿着玩。” 袁英看了看,那珠子能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显然是价值不菲。 他连忙摇头:“于先生还是不要害我了,若陛下知道我收了先生的礼物,必会处置我。” 于培恩把那东西塞进袁英手里:“只是个不值钱的小东西而已,公公何必如此客气,我以后要留在陛下身边做押,许多事都要公公照顾。” 袁英小心翼翼的把珠子收起来,陪笑着说道:“好说好说,以后有什么事,我想着于先生。” 于培恩笑道:“那就多谢公公了。” 马车一路往世元宫那边走,大概距离宫门也就是还有二三里远,袁英吩咐一声:“停下,我要下车。” 他对于培恩歉然的说道:“陛下让我从桂华斋买些点心回去,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就爱吃这一家的酥饼,正好路过,所以请于先生稍候片刻。” 于培恩嗯了一声:“无妨。” 袁英下了马车,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加快脚步走进那家铺子。 下一息,一群大内侍卫从四周出现,他们动作迅速的把马车围了。 几个人手持锁链上前,手脚麻利的把马车围了一圈锁死。 紧跟着上来几个人把马车上泼了不少火油,然后一把火点燃。 于培恩听到锁链声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想开门,可是车门被锁链勒住打不开。 片刻后火势就烧了起来,于培恩大惊失色,撞不开门就是去撞车窗,可车窗也被锁链勒着,一样打不开。 没多久,马车就变成了一个大火球,里边传来怒骂声,不久之后怒骂就变成了哀嚎,再之后,那声音就越来越微弱。 只不到一刻时间,车厢就烧的坍塌下来,里边的人已经死了过去,又是烟熏又是火燎,能撑住才怪。 可是这些大内侍卫显然是没打算就这么停手,直接抱了几床被子扔在那尸体上面,片刻后被子就燃烧起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烧成了焦炭。 与此同时,礼部大院。 于培恩跟着袁英走了之后还不到一刻,又一个小太监到了,进门就找齐莲山。 “请问,那位齐莲山齐将军?” 齐莲山看了看他:“我就是,你找我做什么?” 那小太监道:“我刚才是和袁公公一起来接于先生进宫的,走到半路,于先生忽然说,让我回来请齐将军也去宫里。” 齐莲山皱眉问道:“什么事?” 小太监连忙回答:“我也不知道,是于先生交代的,我话已经带到了,请齐将军自己定夺。” 说完后转身就要走,齐莲山道:“你等我一下,我与你一起走。” 小太监俯身应了,退到一边等着。 齐莲山交代手下人不要随意出门,然后换了一身郑重些的衣服,跟着那小太监往外走。 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齐莲山上车之前问:“这车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只乘一辆车来的吗?” 小太监道:“车是礼部的,不是宫里的,我进门之前交代他们备车。” 齐莲山也没有多想,迈步登上马车,他先上车,那小太监在他背后。 一脚进了车里边的时候,齐莲山就看到车里不对劲了,立刻就要下车,身子往后缩,可后腰上猛的疼了一下。 那小太监袖口里抽出短刀,一刀戳进齐莲山后腰,齐莲山疼的瞬间脸就扭曲了。 马车里有四个大内侍卫,在齐莲山后腰中刀的同时,四个人就一起动了,直接把齐莲山拽进车里来。 四个人上去狠狠的摁住齐莲山,这个歌凌军中武艺可排进前五的将军,就因为一个大意,被几人按死在马车里。 一个人死死的按住齐莲山的嘴,另外人用手里的匕首朝着齐莲山胸膛上一下一下的刺,也不知道刺了多少下,直到齐莲山不再挣扎。 马车一直往前走,很快就从车厢里渗透出来血液,一路走一路往下滴。 小太监没有上车,他看着马车走远后,抬起手塞进嘴里打了个口哨。 片刻后,兵马司将军金洁银就带着大批的府兵和禁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直接冲进了礼部大院。 对面的酒楼二楼上,千办方洗刀站在窗口看着,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在另外一个角度,茶楼里,归元术也站在二楼靠窗那看着,在他身边的就是麦秸。 “这......到底怎么回事?” 麦秸一脸的茫然:“你带我来看这个做什么,这和我们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归元术道:“有没有关系都无妨,你看着就是了,住在礼部大院里的人是宁王的敌人,他们设计让皇帝杀宁王使臣夏侯将军,现在是他们被皇帝剿了。” 麦秸看着那大批的禁军一个劲儿的往礼部大院里钻,心里震撼无比。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在城西偏僻处停下来,车里几个浑身是血的人把一具尸体仍在垃圾堆里,然后上车离开。 世元宫。 皇帝坐在那,看着自己的儿子正在地上爬着玩,他的眼神里都是溺爱。 孩子往前爬,抱着皇帝亲手做的那个木马竟是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皇帝看到这一幕,眼睛里都是惊喜,嘴角都在上扬。 笑着,可是眼角却带着些泪水。 “陛下......” 袁英从外边进来,俯身道:“都处理好了。” 皇帝嗯了一声:“你先出去吧,朕陪安儿玩一会儿。” 袁英弓着身子退出东书房,回头看时,巧不巧的就发现,毕竟这般年纪,两鬓竟然有了一缕白发。 与此同时,武王府门外。 廷尉府千办虞红衣把肩膀上扛着的口袋扔在地上,王府护卫立刻上前喝问。 虞红衣指了指那麻袋:“这是你们王府里的管事徐柯,王妃应该很想看到他。” 那些护卫惊讶起来,虞红衣一转身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街口。 那些护卫不敢耽搁,把麻袋打开,里边的人拽出来一看,竟然真的是徐柯。 没多久,这人就被抬着进了王府。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妥当 宜宾苑。 皇帝杨竞坐在椅子上看了李叱一眼,眼神颇有些复杂。 “陛下亲自来宜宾苑,是有要紧事?” 李叱递过去一杯茶,皇帝微微点头表示谢意。 “本来是想请你进宫剑见一见,可是朕整日都在宫里也憋的烦闷,索性就出来走走。” 皇帝喝了口茶,低头看了一眼:“好茶。” 李叱道:“豫州的毛尖。” 皇帝道:“朕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喝过豫州的茶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李叱:“听闻豫州现在富庶?” 李叱回答:“家家有余粮,户户有余钱,不过比不得冀州。”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去过冀州......朕去的时候,触目疲敝,满眼荒芜,短短几年之后,想不到冀州反而成了最富庶安稳的地方。” 他的视线在李叱脸上扫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向茶杯:“朕有些时候也会想哪里不如宁王做的好,想来想去,最终想到的是身世不如。” 皇帝笑了笑,有些苦涩。 “是不是听起来有些虚假,还觉得朕有些矫情?” 他捧起茶杯,用热气熏着自己的眼睛。 “其实朕真的羡慕,如果朕不是出生在皇族,如果不是朕继承了这皇位,朕也是个如宁王一样身世的人,也许朕做的不会比宁王差。” 他看向李叱:“你信吗?” 李叱点了点头:“信,陛下有雄才大略,大楚如此,与陛下无关。” 皇帝又笑起来:“又怎么可能会和朕无关呢?只要朕的骨子里流着杨家的血,大楚没能救回来,都是朕的过错。” 他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下来,李叱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相对而坐。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喝了口茶后说道:“朕要回去了。” 李叱要起身,皇帝摇头道:“还有几句话,说完再走。” 李叱点了点头:“陛下请说。” 皇帝像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片刻后对李叱说道:“如果,朕是说如果,朕真的愿意把皇位让给宁王的话,他会善待朕的孩子吗?” 李叱道:“他应该会的。” 皇帝嗯了一声:“那就好。” “朕有时候真的会觉得很辛苦,想着就这样放手也好,可是每次将要放弃的时候,又都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他抬起头看向李叱:“所以,你回去之后可以转告宁王,若他答应善待朕的孩子,朕就把将大兴城交给他。” 李叱道:“我一定代为转告。” 皇帝笑起来:“那就好。”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三个字,两次,都是因为他的孩子。 “谢谢你。” 皇帝起身。 李叱道:“陛下无需客气,我也只是回去转告宁王。” 皇帝笑道:“他已经给朕答案了。” 李叱看着皇帝的眼睛,皇帝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皇帝对李叱说道:“你很好。” 李叱道:“陛下也很好。” 皇帝笑了,转身离开。 李叱把皇帝送出宜宾苑之后再回来,高希宁他们都在院子里等着。 高希宁忍不住问李叱道:“刚才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已经猜出来你不是夏侯琢?” 李叱嗯了一声:“大概吧。” 高希宁道:“那咱们就必须尽快撤离,我来想办法,越快越好。” 李叱道:“不用,如果他猜到了我是谁,也不是今天才猜到的,如果他要动手的话,今天也就不会说那样的话。” 高希宁:“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叱道:“等等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他就会有什么安排了,咱们等等再走。” 回世元宫的半路上,马车里,皇帝朝着马车外边叫了一声:“袁英,你上来。” 小太监袁英连忙上车,跪在皇帝面前:“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帝指了指对面:“坐下来,和朕聊几句。” 袁英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奴婢不敢,奴婢就这样听陛下说话就好。” 皇帝道:“朕让你坐下你就坐下。” 袁英不敢坐实了,欠着屁股坐在皇帝对面,这般姿势,其实还不如跪在那舒服。 皇帝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让袁英坐好。 “你刚才也见过夏侯琢了,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皇帝问。 袁英连忙回答道:“奴婢哪里能看出来什么,奴婢愚钝。” 皇帝道:“你想到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朕又不是在考你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袁英想了想后回答:“奴婢觉得,世子看起来还是很和气的,性格应该也很温厚才对。” “哈哈哈哈哈......他温厚?” 皇帝笑道:“他从北杀到南,能温厚到哪儿去。” 袁英道:“奴婢真的是眼拙,确实看不出什么,还是陛下慧眼如炬......” “少拍马屁,朕不是想听这些。” 皇帝看向窗外,大街上没有什么人,看起来颇为冷清。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让刘崇信带着他偷偷出宫来玩,大兴城的大街上总是人潮涌动,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希望以后会变成原来那样。”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视线收回来,看向袁英:“如果宁王李叱真的进了大兴城,朕也真的把皇位让给他,你打算去做什么?” 这句话可是把袁英吓着了,扑通一声就跪在马车里。 “陛下,奴婢不敢胡思乱想,陛下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哈哈哈哈......” 皇帝又是大笑,他拉了袁英一把:”起来吧,看把你吓得,就算朕真的让位了,朕也会带着你们。“ 他闭上眼睛:“乏了,快到的时候再叫醒朕。” 与此同时,武王妃府里。 武王妃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面前的昭峦和彩南,她脸色平静,似乎没有动怒。 旁边倒着一具尸体,王府管事徐柯已经死了,在他被人抬着进来不久,武王妃就让人把他勒死了。 “我一直都觉得这世上的男人,大多数都不可信,所以才会把江南江北的生意,交给你们两个。” 武王妃开口说道:“论自重二字,女人总是比男人做的好一些,我也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们俩不能胜任,对交给你们的事,也从不过分查问。” “你们两个也做的极好,不曾负我,我很欣慰......可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总是会有分别。” 武王妃指了指旁边的两个箱子。 “这是我为你们两个准备好的假装,有些地契,有些生意,还有些金银。” 武王妃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要离开大兴城,就不耽误你们两个了,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们将来好好的。” 昭峦跪在那磕头:“昭峦愿意一直跟着主母,做牛做马都可以,只要主母愿意留下我,我就一直在主母身边伺候。” 彩南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笑了笑。 “主母何必还要试探我们,她是干净的,对主母忠心耿耿。” 彩南缓缓起身,转身面对着武王妃说道:“我做的事不够底细,这不怪别人,是我自己笨,我也不祈求主母开恩,主母想怎么处置我,只管下令就是了。” 武王妃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如果是以前的我,面对背叛,必不容情,可是现在不一样,我自己都早晚是要死的,也许是过几年,也许是不久之后,武王还在等我,我不想让他孤单太久。” “所以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不管你是谁,以前为谁做事,都不重要了,在芒砀山的时候你们两个都是真的拼了命的保护我,这就足够。” 她看向彩南:“你带上东西走吧,我不留你,你也不要再让我看到。” 彩南就那样看着武王妃,因为她不相信武王妃这些话都是真情实意。 跟着武王妃这么多年,她见识了太多的雷霆手段,见识了太多的斩草除根。 放人走?留隐患? 这绝对不是武王妃的行事风格,所以她不信。 可是她发现武王妃却已经不再想和她说什么了,转头看向昭峦。 武王妃道:“昭峦,你也是要走的,没必要跟着我,我走之后,你这般年纪,还要好好活着。” 昭峦只是摇头,眼中落泪。 “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了。” 武王妃摆了摆手。 彩南沉默片刻,看了一眼那口箱子,然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你个蠢货。 骂完了,她抬起头看向武王妃:“主母不能等到后天再走了,韩飞豹的人已经去劫持少主,他藏身之处,韩飞豹的人知道。” 她急切说完,可武王妃却依然不着急。 武王妃对她笑了笑:“谢谢你了,在这个时候还能提醒我,不过你们知道的,只是我想让你们知道的,振庭在什么地方,只有我自己知道。” 彩南脸色一变,然后自嘲的笑了笑,心说这才是武王妃啊。 “这个,给你了。” 彩南指了指那口箱子,对昭峦说道:“你走你的,我是不走了,我留下来吧,主母什么时候去追随武王,我也就什么时候了断自己,也不是赎罪,就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昭峦起身:“我不要,我也不死,主母若走了,总得有个人年年上酒扫墓。” 武王妃怔了怔,闭上眼,抬起头,却阻止不了眼泪流。 与此同时,豫州。 小侯爷曹猎给面前的年轻男人倒了杯酒,然后坐回去:“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杨振庭。 杨振庭摇头道:“没什么打算......以前倒是想过,或许应该离开中原,现在也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曹猎道:“为何?” 杨振庭道:“以后天下都是宁王的,他若不想放过我,我去什么地方能有用?” 曹猎摇头道:“糊涂人啊......在这里,你就在我对面,你觉得宁王会不知?” 杨振庭一怔。 曹猎道:“如果宁王要杀你的话,何必等以后,你来的那天,他可能就已经把你送到地狱去了。” 杨振庭道:“不可能,若他知道我在你这,为何之前与我父亲决战,他不带着我?若带着我去阵前威胁我父亲,那......” 曹猎看着他,只是那么看着他。 杨振庭叹了口气:“是啊......他不屑为之,也是出于对我父亲的敬重。” 曹猎道:“真正的尊重对手,就是正大光明的击败对手。” 他拍了拍杨振庭的肩膀:“你若想留下来,就踏踏实实的住着,我可以保证的是宁王不会杀你。” 杨振庭嗯了一声,良久后,他端起酒杯:“可我想去看看我母亲。” 曹猎道:“那你就踏实等着吧,我来安排。” 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只是希望我这做错事的人,宁王还能给我个机会。”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当家的牛皮 大兴城的秋天显得有些萧条,许多在大兴城生活了大半生的人,也觉得这四处看着都有些陌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宁王李叱和歌陵王韩飞豹的使臣都在大兴城里的传闻,已经在城中人尽皆知。 就算是再没有什么学识见解的人,也知道这个时候两边的使者同时出现代表着什么。 于是,这大兴城里的百姓们,也逐渐分成了两派,没有敌对,只有担忧。 虽然也只是在私下里三三两两的议论,可人人都谈论此事,足以说明百姓们其实也知道即将面临什么。 有人觉得皇帝应该选择韩飞豹,理由是韩飞豹毕竟是府兵出身,算起来那可陛下原来的臣。 他是雍州节度使的义子,代表着的其实还是原本朝廷的力量。 如果皇帝向韩飞豹妥协的话,韩飞豹应该不会过分难为皇帝。 也有人说应该向宁王投降,因为皇帝已经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是昭告天下。 还听闻宁王治下的百姓日子过的极好,少有所养老有所依,更有人说,如今在冀州那边简直是人间天堂,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有钱花,顿顿有肉吃。 连百姓们都如此议论纷纷,就不用说如今还在朝廷里为官的那些大人们。 私底下,他们也早就商量过无数次了,如果他们可以做主的话,那他们也已经替皇帝做主了。 然而做选择的不是他们,他们不配,历史会为未来选择一个正确的人。 就连如今朝廷的官员领袖,有国公之尊且兼领宰相职权的于文礼,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选择。 而他做出判断的依据和大部分人不一样,大部分考虑的都是将来自己会怎么样,他考虑的是将来陛下会怎么样。 尤其是陛下去宜宾苑见过夏侯琢之后,于文礼也感觉的出来,陛下在心态上已经发生了变化。 而其中原因并不是夏侯琢对陛下说了些什么保障之类的话,而是夏侯琢进宫将皇子有危险的事告知。 皇子才是陛下现在最在乎的人,大楚已经排在第二位了。 东书房。 皇帝亲手给于文礼倒了杯茶,这位老臣连忙起身,双手将茶杯接过来。 在武亲王死后,如今群臣之中,没有人的威望比他更高。 “朕想问问你,若朕真的要选择一人投降的话,是韩飞豹还是李叱?” 皇帝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于文礼心里还是惊讶了一下,哪怕他其实已经有所预料。 “各有利弊。” 于文礼捧着茶杯说道:“陛下,从群臣的态度来看,他们更偏向于韩飞豹。” 皇帝嗯了一声:“朕可以想到。” 那些人啊,当然会选择韩飞豹,因为李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韩飞豹是旧臣势力的代表,归根结底,和当初的杨玄机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叱不一样,与其说李叱代表的什么势力,不如说李叱代表着天下百姓。 权贵阶层的选择,永远都不可能和普通百姓完全相同,当出现一部分相同的时候,只能是大势所趋。 “可是......” 于文礼道:“韩飞豹这样的人,纵然一开始对陛下会以礼相待,可只要他一登上帝位,必然会另有图谋。” 他的话说的还算委婉,直接一些就是韩飞豹绝对不会允许潜在的威胁存在。 皇帝只要不死,这个天下就还会有人愿意为皇帝效忠。不要低估这个世上有些人的忠诚之心,打个比方,大周灭了百年之后,还有不少大周的旧臣后代谋划复国。 相对来说,李叱可以不杀皇帝,但韩飞豹必会把皇帝除掉。 皇帝听于文礼的话后点了点头:“觉得朕是威胁,害怕朕不死心,又对自己不自信,便是韩飞豹了。” 于文礼道:“韩飞豹如今背后支持的那些人,他们会害怕陛下将来再君临天下。” 皇帝笑了笑道:“虽然并无可能,但听你这么说,朕还是有些开心。” 他走到窗口那站住,看着外边的秋色。 “所以,你觉得如果是向韩飞豹妥协,群臣皆可活,唯独朕不能活。” 于文礼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文武百官不想向宁王李叱投降是因为他们知道,陛下可活,但他们未必都可活。” 皇帝嗯了一声:“因为韩飞豹是会向旧臣势力妥协的人,但李叱不会,李叱可是从冀州开始就不妥协的人。” 于文礼道:“陛下,其实大兴城中尚且有数十万兵力,若陛下愿意的话,可放弃大兴城,率军往南突围。” 皇帝回头看向于文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忍住了,他示意于文礼继续说下去。 于文礼道:“原本越州那边被反贼占据,大贼李兄虎横行于南疆,可是李兄虎死后,关亭候所率领的越州军已经转移到了扬州,越州那边并无势力强盛的叛军,以现在陛下手中这数十万军队南下越州,积蓄实力,谋定后动,以后还可能重新杀回都城。” 皇帝叹了口气:“这才是忠臣之言,朕之前也和其他人聊过,他们每个人的回答之中,都没有你说的这个选择。” 于文礼俯身道:“若陛下愿意南下,老臣可率军断后,虽然老臣并无领兵之能,可老臣有效死之心。” 皇帝重重的舒了口气,他过去扶着于文礼:“朕很欣慰,可是朕已没有斗志了。” 于文礼一怔。 皇帝道:“朕可以风餐露宿,朕可以颠沛流离,可朕的孩子......不该再去背负什么了。” 于文礼瞬间就明白过来皇帝的意思。 皇帝道:“这种压力,这种背负,这种苦楚,到朕这里就足够了。” 于文礼道:“陛下,若真有此打算的话,臣以为,还是应该把皇子暂时交给武王妃带出大兴城。” 皇帝摇头:“若朕还想放手一搏,把安儿交给叔母自然是最正确的选择,可现在朕确实不想再去拼了。” 他看向于文礼:“朕第一次,从骨子里不想再拼了。” 于文礼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面前的可是陛下啊,大楚的皇帝陛下,能说出不想再拼了这句话,足以说明陛下的绝望。 “朕一直都觉得是朕没有什么问题,朕也没有输在自身。” 皇帝笑了笑:“见过李叱之后,朕才明白,是朕不如人。” “见过李叱?” 于文礼的脸色大变。 皇帝停顿了一下,笑了笑道:“是见过夏侯琢,朕口误了,不过倒也不算说错什么,毕竟夏侯琢代表的是李叱。” 于文礼松了口气,刚才他还以为陛下因为绝望而心里糊涂了呢。 皇帝道:“朕从来都不服气,觉得自己一败再败,是上天不公,是时运不济,是人力不可为。” 他看向于文礼:“可是再想想,朕依然是十三州之主的时候,李叱不过是冀州车马行的一个小角色,那时候的朕随随便便就可号令百万大军,他身边也不过三五好友......” “输了就要认......虽然做皇帝的人,是最输不起的人,可一旦认了,也就没什么了。” 皇帝看向于文礼道:“你替朕去一趟宜宾苑见夏侯琢,把朕的意思告诉他吧。” 于文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陛下三思。” 皇帝道:“何止是三思,五思六思,几百次,上千次的思考,朕也有过了。” 他笑了笑:“你不用觉得心疼朕,朕都放下了,你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于文礼重重叩首。 他何止是为陛下觉得难过,也为自己觉得难过。 他,楚臣,将代表皇帝去向宁王的人表示愿意投降,如果他的名字将会写在史书上的话,那么被记录的,也只能是这一件事。 他的名字,将和楚灭永远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 哪怕过去几百年上千年,提到楚灭,就会提到他,这个代表皇帝去投降的人。 “臣......知道了。” 皇帝伸手把于文礼扶起来:“朕知道这又多难,有多耻辱,有多痛苦,可是朕只能把事情交给你。” “因为你不仅仅是朕可以依靠的重臣,也是朕的岳丈,是安儿的外祖父。” 于文礼懂了,他俯身:“臣明白的。” 皇帝道:“朕让你去谈,还有一个原因......你可以和夏侯琢谈谈条件,为你自己要一些条件,国将不国,朕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不如就让你代表朕去和宁王的人谈的时候要一些好处。” 皇帝努力的让自己笑起来看的释然些:“你就说,你可以力劝朕向宁王投降,但是宁王得给一些好条件才行,咱们俩......也算是最后再合起伙来坑李叱一些东西。” 皇帝的手握住于文礼的手:“可以是朕死,但务必保住安儿。” 于文礼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宜宾苑。 李叱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秋叶落。 据说这是很稀奇的事,因为大兴城在江南,江南的秋意一直都不明显,这里的树和北方的树也不一样,不会经历秋落春生。 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就这般奇怪,不该落的叶子也落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秋落是意外,春生是必然。 “当家的。” 余九龄走到李叱身后,压低声音说道:“皇帝派人来了,来的是于文礼,已经到了门外。” 李叱点了点头:“请他进来吧。” 余九龄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住,实在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当家的,这次于文礼来,是要谈投降的事了吧。” 李叱道:“大概是了。” 余九龄笑起来。 李叱笑道:“你笑个屁。” 余九龄挑了挑大拇指:“当家的牛皮!” 李叱笑道:“何来此言?” 余九龄道:“我读书少,可是我听过的故事多,评书也好,小说也罢,没有过当家的这样,几乎是单枪匹马到了敌人的大本营里,还接受敌人投降的。” 李叱道:“这马屁略显正经了些,你可以再浮夸一点。” 余九龄:“当家的天下无敌!” 李叱点头:“虚心接受。” 余九龄哈哈大笑起来,笑容之中就是未来的国泰民安,万业永昌。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去做个了结 于文礼再次见到李叱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和以往不大一样,看起来这位老人,似乎比实际年岁还要苍老了不少,可明明才几天没见。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老人脸色还不错,精神也还好,此时看着有些颓丧。 “世子。” 于文礼对李叱说道:“我就不妨直说了吧......陛下遣我来见世子的目的,就是来商讨宁王进大兴城之事。” 李叱点了点头:“如果陛下有什么要提出来的,于大人只管说。” 于文礼道:“陛下的意思是,要看看宁王如何能提供对陛下的保护。” 李叱道:“我来之前宁王就说过,若楚皇愿降,可封公封地,中原之内,楚皇可任选一处。” 于文礼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啊...... 他点了点头:“口头上的保证,陛下信得,可我身为楚臣,我却不能尽信,所以还要劳烦世子派人回去请示宁王,准许我主身边留下人马。” 李叱道:“不准。” 于文礼一怔,他看向李叱道:“世子就可决定?” 李叱回答:“宁王说过,我可全权代表他,在大兴城里我的所言所行,皆为宁王意思。” 于文礼道:“封地不留兵,如何能保证我主安全?” 李叱道:“保证楚皇的安全,是宁军该做的事,你们能做的,就是信。” 于文礼脸色又变了变,从夏侯琢的态度上来看,这一点应该是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那......封地之内,少许的护卫还是要有的吧?” 于文礼还是又试探了一句。 李叱道:“楚皇信得我,于大人却不信我,所以于大人谈的还不如请楚皇亲自来和我谈。” 于文礼张了张嘴,心里只有悲凉,弱势的一方啊,哪怕这是在自家地盘上,也没有什么权利可言。 夏侯琢一句话,就把他堵的哑口无言。 这可是在谈投降的事,陛下身份,如何能亲自来谈,那等羞耻之事,还是让他这个做臣子的来办吧。 “兵不可留。” 李叱道:“不要再试探了,这个条件也不用再谈。” 于文礼道:“此事我回去后,会如实禀告陛下......另外一件事是,陛下若封公,是何封号?” 李叱道:“这件事很急吗?” 于文礼道:“此事,事关宁王对陛下的态度......” 李叱道:“于大人,纠缠于此,并无意义。” 于文礼皱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可他还能谈些什么呢,他只能尽可能的去维护皇帝最后的一丝尊严。 李叱道:“如果楚皇没有别的什么事要谈,只是谈封号与封地之事,我明天一早就可离开大兴城,会再安排一位文官过来与你接洽。” 于文礼沉默片刻,起身:“那好,我回去如实告知陛下。” 李叱嗯了一声:“也劳烦于大人告知楚皇,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不久之后,还会安排人来接管楚军,也会安排专人与于大人接洽。” 于文礼俯身道:“那我告辞了。” 李叱等于文礼走了之后,看向余九龄道:“去把归元术找回来,我有事交代。” 余九龄不敢耽搁,连忙出去寻人,此时的宜宾苑已经没有楚军把守,他们可随意出入。 不多时,余九龄把归元术找回来,还有归元术这两天特别在意的麦秸。 李叱对归元术交代道:“明日我们先回去,你暂时留在都城,就住在这宜宾苑里反而不会被怀疑,不久之后,我会安排澹台过来接管楚军,或许还会请燕先生过来接洽楚皇开城之事,你独自带人在大兴城里,要照顾好自己。” 归元术自然明白李叱把他留下来的意思,这城中局势并无定数,天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他熟悉大兴城,把他留下来,如今手里还有麦秸,可以在暗中多盯着一些。 李叱又看向麦秸说道:“你在归大人手下做事,他已经跟我说过,以后你的兄弟们只要不再行违法之事,便不再追究,做些正经生意,让归大人给你安排。” 麦秸连忙俯身:“多谢世子。” 归元术自然不会告诉他,你面前之人便是宁王殿下。 李叱交代过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带着高希宁他们离开大兴城。 他们一出城,安排在城外的斥候队伍就发现了,连忙派人回去报信。 李叱他们知道回去这路上也未必安稳,他的人在城外等着,韩飞豹的人自然也会在城外等着。 只见他出来,却不见韩飞豹派去的人出来,韩飞豹也不会轻易把他们放回去。 好在是唐匹敌早有安排,他分派的斥候,每隔三十里便有一批人隐藏,大兴城这边的人燃起信号,三十里外的人看到了,便也立刻点燃信号。 如烽火台传递消息一样,很快宁王出城的消息就传递到了宁军大营。 一得到消息,唐匹敌亲自率军往南,而他带着的是才赶到京州没多久的纳兰铁骑。 五万骑兵一动,韩飞豹那边有什么举动都不必担忧了,况且看到这五万精骑,韩飞豹那边还能有什么举动。 韩飞豹又不知道,进大兴城的人竟然是宁王李叱,如果知道的话,他大概还是会拼尽全力的去打一打。 回到大营之后,李叱就召集所有人议事。 唐匹敌听闻楚皇已经愿意投降,他忍不住笑了笑:“这一战便再无悬念了。” 他看向澹台压境道:“你可有把握?” 澹台压境点头:“我去最合适,好歹那些人应该还听闻过我父之名,他们也容易接受些。” 唐匹敌嗯了一声,又看向高希宁道:“你再调派两营廷尉军,我调派三万骑兵,便可足够保护燕先生和澹台安全。” 高希宁点头:“没问题。” 安排妥当之后不久,澹台压境带着三万轻骑,绕过韩飞豹的大营南下。 韩飞豹准备分兵拦截,他这边要分兵,唐匹敌安排的骑兵就在侧翼出现。 两边的队伍僵持了一会儿,韩飞豹只好下令退回。 此时此刻,韩飞豹也知道楚皇杨竞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于是他安排人连夜赶往扬州,希望能得到关亭候的支持。 可是他派去的人就算是昼夜兼程不眠不休,到了扬州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关亭候在扬州城做了一件大事。 那天,恰好是关亭候的生日,他在扬州城里大摆宴席。 非但邀请了军中所有将领和谋臣,还邀请了扬州城里不少名流。 这一场酒喝的天昏地暗,关亭候显然是十分尽兴,几乎是挨着桌的与人喝酒,到底喝了多少已经不可计数,陪酒的人都喝的一塌糊涂,到后半夜的时候关亭候就醉的人事不省。 结果他睡着了之后没多久,他的亲兵营将军和几个谋臣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人就没了理性,那位亲兵营将军一怒之下,带着亲兵营把这酒场给屠了。 有人连忙去请示关亭候,结果关亭候醉的人事不省叫都叫不起来。 这一夜,亲兵营杀了至少数百人,尤其是那些谋臣,几乎一个不剩。 其中也有不少本地的乡绅,他们算是被连累了,纯属倒霉。 知道第二天中午关亭候才睡醒,知道此事后大为恼火,下令严惩。 他的亲兵营将军被关押起来,说是查明之后在城中当众处置。 然后又挨家挨户的去道歉,去赔礼,最终他觉得因为此事太过分,实在是愧对扬州城支持他的父老乡亲。 所以决定离开扬州,不管是谁不管怎么劝说也没用,他坚称已经没脸再继续待下去了。 那位犯了大错的亲兵营将军,据说是被砍了脑袋,可谁也没看见。 至此,关亭候突然脱控,带着数十万大军离开扬州城一路南下,返回越州去了。 这个人更为离谱的是,后来他都没在越州停留多久。 只说京州这边,韩飞豹还不知道关亭候已经南下的事,因为那边可以给他通风报信的人,都死绝了。 关亭候假借醉酒,一口气杀光了那些监视着他的人,潇洒的走了,退出争夺中原的序列。 他走了,可韩飞豹却还要把他算计进来,因为到了此时此刻,真正的决战马上就要到了。 此时的他必须和关亭候联手,才能有机会打赢和楚军联手的宁王李叱。 在关亭候率军南下之后不久,扬州城内,关亭候曾经住过的那个园林中。 几个身穿长袍的人站在那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带着遮住脸面的黑巾,可却依然能感觉的出来他们脸色一定都很不好看。 “好像要输了?” 其中一个人先开口说了句话。 另外一个人点了点头:“看起来是的,原来这个世上的人,不都是那么听话。” “我也没有想到关亭候会跑,凭韩飞豹一人之力,怕难以回天了。” 为首的那个人嗯了一声,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良久后说道:“宁王之势已不可阻挡,现在与其将赌注都押在韩飞豹一人身上,不如早做打算了。” “只要那个家伙还活着,我们就会被一直找下去,宁王也会支持他一直找下去。” “那就先去把我们之间的事解决了。” 为首的人看向身边另一个身穿长袍的人:“他在太山?” “是。” 那人回答:“已经在太山有一阵子了。” 为首的人缓缓吐一口气:“那咱们就先去太山。”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各思奇谋 宁军大营。 李叱站在沙盘前边,看着唐匹敌在沙盘上推演战局,老唐的每一次动作,李叱都看的仔仔细细。 如今这战局已经很明朗,还有一战之力的从四方变成了双方。 李叱和唐匹敌还不知道扬州那边发生的事,毕竟就算扬州那边也有探子,可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把消息送回来。 况且,扬州那边事发突然,连关亭候背后的人都察觉不到,何况是数千里之外的李叱。 “怎么样?” 李叱见唐匹敌放下手里的小旗子,立刻问了一句。 唐匹敌道:“有些不可确定的变故,但不在韩飞豹这边。” 他走到一边喝了口水,指了指沙盘上一处:“其一就是大兴城内的楚军,澹台能不能压得住他们,尚未可知。” 他解释道:“那些楚军都是拼凑起来的,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团结可言,战力也稀松平常。” “楚皇一点明确投降的话,那些楚军士兵大概也就军心涣散了,澹台去了之后,这些人可能从骨子里就不想再打仗,或许会出现大量逃兵。” 李叱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想到了,所以他才会和唐匹敌商量,让唐匹敌最少分给澹台三万精骑。 有这三万骑兵在,可以震慑约束那些楚军士兵,但未必能阻止大规模的溃逃。 因为溃逃不会发生在城内,必然是发生在进攻之前,楚军随宁军出大兴城往北进攻,一出城他们就可能跑。 三万人的震慑力,也比不过几十万人溃逃之心。 唐匹敌又指向另外一处:“这里。” 李叱看了看,那是大兴城南边。 唐匹敌道:“韩飞豹是从梁州绕过来的,梁州节度使曾经是杨玄机的人,但后来我们知道,杨玄机也不过是个傀儡。” 李叱道:“所以在梁州,韩飞豹绕过来的时候,极有可能还会拉拢其他队伍。” 唐匹敌道:“梁州军都已经被楚军收编,可那不是梁州军的全部,我推测在梁州境内,至少还有五万以上的可战之兵,重赏之下,韩飞豹还可能招募不少百姓,这支队伍他不会轻易让其露面,而是会藏在大兴城以南。” 李叱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等到决战时候,这支队伍就可以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唐匹敌嗯了一声:“这是两个比较大的不确定之处,若是澹台没能压住楚军,这一战我们胜算只有六成。” 他看向李叱:“若是澹台压住了楚军,但在大兴城难还有韩飞豹的一支军队,这一仗的胜算只有五成。” 因为一旦打起来的话,澹台压境率领的楚军队伍,就会被南边来的敌人包夹。 澹台压境那边一败,大兴城都可能被韩飞豹趁势夺取。 李叱看向唐匹敌问道:“若关亭候在这个时候也来了呢?” 唐匹敌道:“若韩飞豹有伏兵,再加上关亭候的兵力,这一战我们的胜算只有三成。” 李叱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坐下来思考。 “当家的。” 庄无敌道:“给我一万人,我往东南方向去布置防线,若关亭候的人马到了,我来守。” 唐匹敌道:“关亭候至少有四十万大军,虽然战力不算多强,但那边无险要之处可守,平原上,谁也不可能用一万兵力挡住四十万人进攻。” 庄无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想想别的办法。” 李叱起身道:“韩飞豹现在挡在我们前边的是那些无辜百姓,我先去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事解决了。” 他看向唐匹敌:“若我能让那些百姓不构成威胁,我们有多少胜算。” 唐匹敌:“若能解决无辜百姓的问题,就算关亭候到了,韩飞豹还有援兵,我也有七成胜算。” 李叱转身往外走:“我先去看看。” 他出了大帐之后,带上余九龄和一队亲兵,骑马离开宁军大营。 宁军大营和雍州军大营之间相隔有数十里,之间是一片空荡荡的原野。 这是京州很少见的平原地带,所以大兴城也被称为天选之地。 京州水路纵横,丘陵起伏,唯独这大兴城四周是辽阔平原。 就像是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一片平静无波的湖面上。 正因为这片平原的存在,为大兴城提供了丰富的粮产,这这座在之前几百年都保持兴盛。 李叱他们的队伍到了距离雍州军大营十几里外就停下来,李叱找了个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地方,坐在战马上举千里眼观察。 雍州军大营的北侧就是那些百姓们驻扎的地方,看起来连帐篷都没有多少。 那些百姓们像是一群被恶狼圈起来的羊,不敢走,也不敢反抗。 “百万之众,每天的粮草消耗就极大。” 李叱举着千里眼自言自语道:“就算是韩飞豹饿着百姓们的肚子,每天只给一顿饭吃,也不是少数。”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千里眼:“如果能想办法混进去,一定就能在难民营地里发现粮草所在,而且一定不难发现。” 余九龄道:“都是难民,但粮草所在,一定重兵把守,所以只要进去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叱道:“要是能一把火烧了难民营里的粮草,趁乱,难民就会一哄而散。” 余九龄看向李叱道:“当家的,我带人去试试吧。” 李叱道:“不急,咱们去另外一边看看。” 说完后催马下了高坡。 队伍又往雍州军大营的侧翼绕过去,骑马跑了足足半日的时间,才绕到东侧。 李叱再次找了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观察,看了一会儿后他推测出来,难民营地大营是个半月形,在北边形成了半圈防御。 “若可让难民营起火,然后再用其他办法突袭,难民必散。”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道:“咱们回去吧,商量一下办法。” 回到宁军大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李叱他们找到唐匹敌,又召集众将商议。 听李叱说完后,纳兰部族的首领孛儿帖赤那说道:“我可以带我的轻骑兵突进,难民营地,必然没有正经的武器配备,也不会有什么护具,更不会有什么像样的阵法防御。” 唐匹敌摇头:“我看过,韩飞豹发给那些百姓们用的都是削尖了的长木棍,他们确实没有训练过,但人数众多,恰好就是轻骑兵的克星。” 轻骑兵可以冲击营地,但冲击不了厚重的枪阵。 那么多百姓,只要拿着长木棍指向骑兵,骑兵就不敢冲锋。 孛儿帖赤那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憋屈。 李叱道:“韩飞豹不是庸才,我们现在在想的,他大概都已经想过,比如我刚才说的想烧掉难民营的粮草。” 唐匹敌道:“他只要不嫌麻烦,每隔几天往难民营地送一次粮食,我们就没有什么可烧的,况且难民营地里连帐篷都没有,想烧连营也没的烧。” “我倒是有个想法。” 沈珊瑚看向李叱道:“主公,给我几天时间,我推演一下可行不可行。” 说完后他看向孛儿帖赤那:“得需要埃斤配合。” 孛儿帖赤那道:“你只管说,我照你说的做。” 李叱他们都好奇起来,跟着沈珊瑚离开大帐,往孛儿帖赤那的营地那边过去。 孛儿帖赤那是从纳兰草场一路走过来的,除了他的五万铁骑之外,还带着大量的牛羊。 草原人习惯了吃牛羊肉,所以出征的时候,所带牛羊的数量,远远超过骑兵的数量。 沈珊瑚指了指牛群:“如果我们可以让牛疯起来,以疯牛阵冲击难民营地,这比放火其实更吓人。” 唐匹敌点了点头:“有理。” 沈珊瑚道:“百万之众的难民,只是不敢跑,而不是不能跑,他们害怕韩飞豹的军队,如果我们可以用疯牛阵进攻,难民们害怕疯牛超过害怕韩飞豹,那......” 余九龄打了个响指:“那就成了!” 唐匹敌笑意盎然的看着沈珊瑚,挑起大拇指:“不错,我前天也来看过这一大群牛,但我没有想到,我当时想的只是怎么吃。” 沈珊瑚笑道:“我是女人,女人总是会有些小聪明。” 接下来就是试一试,如何让一头牛疯起来。 孛儿帖赤那笑道:“简单,要想用牛群去吓唬难民,先把牛群吓唬疯了就好。” 另外一边。 韩飞豹站在大帐外边沉思,这一仗,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李叱的宁军善战他已经有所了解,而他要想战胜宁军,就看自己藏起来的那支原本能不能起到作用。 唐匹敌推测的没有错,韩飞豹确实还有一支队伍,而且就在大兴城南边不到六十里的林子里藏身。 大兴城已经封闭没有人可随意外出,所以他藏的这支队伍,一直都没有被楚军发现。 可就如唐匹敌担心大兴城里的楚军一样,韩飞豹在担心的也是那支队伍能不能可靠。 可靠,这一战他有必胜之心,不可靠......自己赌上身家性命的这一战就彻底输了。 “有圣师他们的消息吗?” 韩飞豹回头问。 手下人摇头:“主公,已经许久都没有圣师消息了,也无从查探。” 韩飞豹眼睛眯起来。 “这是已经逃走了么?” 他自言自语一句。 ...... ...... 【有急事出门,这一章未做修改,回来后我会仔细查一查,抱歉抱歉。】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拉勾 夜里,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一天的奔波之后,又跑去孛儿帖赤那的牛场,从早晨出发到现在可以松口气,已到了子时。 桌子上放着饭菜,高希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李叱轻轻过去,想给她披上一件衣服。 高希宁却忽然坐起来:“吓你一跳!” 李叱象征性的跳了一下:“好害怕呀。” 高希宁撇嘴:“毫无体验。” 李叱坐下来,打开盖着饭菜的纱帘:“亲手做的?” 高希宁道:“亲手从吴婶那给你端回来的,吴婶知道你忙,一直等着没睡,我见你在孛儿帖赤那那边快要忙完了,就提前回来和吴婶说了声,她给你包的饺子,还炒了你爱吃的菜。” 李叱哈哈大笑:“你吃过了没?” 高希宁摇头:“没有。” 李叱抬起手把高希宁嘴角的汤汁擦了擦:“没有吃,还是没有吃饱?” 高希宁:“没有吃饱,和没有吃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李叱夹了个饺子送进高希宁嘴里,高希宁道:“你喂我,我就要吃?” 吃下去,一边嚼一边嘟嘟囔囔:“是的,一定要吃。” 李叱吃了一口,那熟悉的味道,那满嘴的流香,立刻就觉得满足起来。 这一口饺子,就让他瞬间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书院吃到饺子的时候。 那时候还和吴婶买了没煮的饺子,拎着去给师父送,师父那个老家伙啊还躲他...... 想到这,李叱嘴角就不由自主的上扬。 高希宁笑道:“饺子里面没有下药啊,为何你面带春色?” 李叱道:“我想师父呢。” 高希宁道:“唔,那春色这个词我收回。” 李叱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高希宁,抬起手在她脑壳上敲了敲:“你这小脑奶瓜子,奶袋瓜子里都想的什么色了吧唧的东西。” 高希宁坐直了身子,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道:“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李叱:“......” 突然间就有那么一丢丢的怂。 高希宁道:“所以我再等等,万一你还没长大呢。” 李叱:“?????” 片刻后,他低头:“吃饺子,吃饺子。” 高希宁突然心血来潮的说了一句:“要不然今天你管我叫嫂子吧,这样嫂子和饺子就都在你面前了。” 李叱:“......” 高希宁:“玩不玩?” 李叱:“不玩......” 两个人吃完晚饭的时候都已经后半夜了,却突然都精神了起来,于是决定出去赏月。 出来后抬头看了看天空,别说月亮,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阴天了。 高希宁伸手在口袋里翻了翻:“我出门忘带月亮了,你带了吗?” 李叱也翻了翻,然后摇头:“我也没带。” 高希宁道:“这可怎么办,月亮知道我们两个要来看,都躲起来了。” 李叱拉了高希宁的手往外跑:“我们也不让它看,我们也躲起来。” 两个人跑到一处草料堆后边,坐在那,高希宁问:“躲起来之后呢?” 李叱凑到她耳边:“我想......” 高希宁一把将李叱推倒:“想个屁啊想,浪费这个时间,还打算和我商量什么.......” 然后一低头,把李叱的嘴巴堵住了。 李叱的四肢,镚儿的一声就绷直了,眼睛都往上翻了翻,略丢人。 正到情浓处,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俩人连忙住嘴......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天空中好像有什么讨厌的鸟儿飞过,一边飞还一边叫。 蠢瓜,蠢瓜,蠢瓜...... 同样的这个夜里,可是月色也完全不同,在距离宁军大营足足五千里外的太山之巅,李先生也在看月亮。 故乡的月亮似乎和这里的月亮一模一样,所以李先生之前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已经等了许久,不知道那些人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可他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 就在这时候身边响起轻微的声音,李先生回头看了看,月色下有人慢步过来,身材修长,月影修长。 李先生笑了笑,虽然不熟悉,可这个人却让李先生没有任何敌意,也没有任何戒备。 方诸侯走到李先生身边坐下来,很自然,像是两个人本就很熟了一眼,他坐下后递给李先生一壶酒。 “找了我许久?” 李先生问。 方诸侯点了点头:“天下很大,所以走了很久,太山很大,所以找了很久。” 李先生道:“是李叱请你来的?” 方诸侯回答道:“宁王跟我说,李先生一定会犯傻,而且会执拗的犯傻。” 李先生笑:“聪明人犯傻才会执拗,也没什么不好的。” 方诸侯也笑:“所以我坚持着找到你,也算是个聪明人了,我也执拗。” 李先生问:“你是想知道什么?” 方诸侯往后靠了靠,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问李先生:“人会在天上飞吗?” 李先生回答:“会,不过不是人飞,是人坐在会飞的东西上。” 方诸侯:“人还如我们这样能打吗?” 李先生回答:“不能,就算是最能打的那种,估计着打几十个也就是极限。” 方诸侯点了点头:“果然都是相对的。” 因为这句话,李先生侧头看了看方诸侯,这种思维方式,让李先生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问:“所以如果宁王不请你来,你知道了的话,也一定会来。” 方诸侯笑了笑:“是啊,我一定会来。” 李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懂了。 他来这里等着,是因为他觉得这是身为那个时代的人必须要做的选择,这是他的使命。 方诸侯来了,是因为他作为这个时代的最强者必须做出的选择,这是他的使命。 想到这里,李先生忽然就悟到了那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话。 “也许会死。” 李先生说。 方诸侯喝了口酒:“谁又不会死呢。” 李先生道:“不过,还是应该我先,你排在我后边。” 方诸侯摇头:“这可是我的家。” 两个人对视一笑,同时举起酒壶碰了一下,然后对月同饮。 第二天一早,宁军大营。 李叱伸了个懒腰从军帐里走出来,活动了一下双臂,朝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看了看。 归元术的军机司一名校尉跑过来,在李叱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李叱随即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向余九龄:“九妹,交给你一件事。” 余九龄立刻问:“要去哪儿?” 李叱指了指东南:“很远。” 昨夜里他和高希宁稍稍甜蜜了一下下,可大营里来回巡视的队伍实在太多了,两个人终究只能是望梅止渴。 这四个字是高希宁说的,她还说越望越渴,忘的梅都急了,梅说你怎么还不摘? 李叱说不摘不摘就不摘,等到花儿开。 他起来还没有活动多大一会儿,唐匹敌派人来请他,说是去看看疯牛阵的试验。 李叱和高希宁两个人又赶到孛儿帖赤那的营地,他们两个到的时候,已经听到了欢呼声,显然有成果了。 看到李叱过来,唐匹敌他们立刻上前迎接。 “爆竹好用。” 唐匹敌道:“在牛尾上栓一串爆竹,牛会疯了一样的往前冲。” 说实话,这么多牛要放出去冲阵,确实有些心疼。 接下来就是要等着了,等澹台压境那边派人回来,只要那边准备妥当,澹台已有把握率领楚军进攻,决战就马上开打。 澹台压境去大兴城的时候,唐匹敌就已经告诉过,要分派斥候往南边查看。 无论如何这都是争霸中原的最后一场大战了,万事都需要小心谨慎。 这一仗打完若取胜,江南之地虽然还有不少小规模的叛军,但已经不足为虑。 以唐匹敌的能力,率军涤荡,扫清整个江南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但打完江南,并非结束。 有两个地方如果不向李叱投降的话,比打大兴城还要艰难,一为蜀州,山路难行,处处有关,队伍想打进去的话,危险重重。 一为雍州,韩飞豹纵然战败,但是李叱推测,在雍州之内,还会有反抗势力。 雍州和蜀州的不好打都是因为地形,一个是山川连绵,险峻难行,一个是地处高原,据说普通人上去连呼吸都会困难。 雍州那边一旦有人宣布自立,李叱就不可能不打,可是进军高原,确实是极大挑战。 唐匹敌站在军前看着前边,抬手指向远方:“打完大兴城之后,江南万里富庶之地,也都是你的了。” 李叱笑了笑:“我们从离开冀州算起来,打了几年了?” 唐匹敌摇头:“没记过,打赢了之后会有人帮我们记住,打输了之后记住也没用。” 李叱问:“打完江南之后,咱们就回冀州去看看吧。” 唐匹敌摇头:“打完江南打蜀州,打完蜀州打雍州,趁着我能打.......何处不能打?” 李叱笑起来。 唐匹敌问:“现在已经差不多看到头,以前没说过的话,我现在觉得应该说一说。” 李叱道:“你说。” 唐匹敌认真的说道:“天下打下来之后,我会和你要一个大大的赏赐,你不能不给,不能拒绝,我要什么,你必须给我什么。” 李叱点头:“你要什么,必须给你什么。” 唐匹敌嗯了一声,伸出手:“为了防止你说话不算话,我们拉个勾。” 李叱:“我可是宁王,你可是大将军,在阵前拉勾?” 唐匹敌道:“我就信这个。” 李叱也伸出手:“那就拉......我们背对着他们可好?略羞耻啊......”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也挺好 宁军对于作战的准备都已经完成,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着澹台压境那边的消息。 这是澹台第一次独自面对如此重要的场面,而他能否成功,事关天下。 能不能把那三四十万楚军的作用发挥出来,就看澹台压境能不能镇得住那些楚军将领了。 可是李叱之所以派澹台压境去,就说明他对澹台足够信任,不管是能力还是魄力。 只要大兴城那边给出信号,这一战是开始,也是结束。 因为这一战的结果,将彻底影响天下归属。 李叱和唐匹敌在大营里巡查战前准备的时候,有亲兵从远处过来,说是有个人给宁王送来一封信。 李叱问送信的人在哪儿,亲兵说把书信放下后就急匆匆的走了,似乎是有些害怕。 亲兵把信双手递给李叱,李叱觉得好奇,是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送信过来。 打开之后才知道,竟然是关亭候。 【我这前半生二十年间,与宁王多有交集,只是宁王不知我在,亦不知我对宁王敬仰。】 【冀州时候,我便知宁王非凡人,虽较宁王年长几岁,可却始终觉得,宁王行为可为我导师。】 这开头的两句,让李叱稍稍有些惊讶。 虽然他推测关亭候在冀州的时候就认识自己,可是在信中看到这几句话,他还是信中有所触动。 【时日冀州局势动荡,各方强盛,宁王以草微之身,拨弄风云,令各方皆损失惨重,为宁王壮大,我曾亲眼所见,心中敬佩。】 【宁王赴燕山营,力劝虞朝宗驰援边陲之际,我尚在冀州,知宁王此举后,便将宁王视为我可求学之人。】 【宁王假扮曹公子至大兴城,我恰好也在大兴城,别人不知宁王身份,我却一眼看破,如此气度胆识,再次令我折服。】 唐匹敌站在李叱身边侧头看着,笑了笑,看到这,通篇都是马屁。 这封信的大概意思就是,其实李叱走过的路,恰好也是关亭候走过的路,只是每一步,关亭候都是看着李叱在走,而他在旁观。 看的越多,对李叱的钦佩就越重,以至于将李叱视为自己的偶像。 所以在后来,他原本可以和李叱正面交锋,却因为这敬畏而不敢直面。 信中还说,芒砀山一战,关亭候背后的人,强力督促他与韩飞豹同时出击,但他拒绝了。 之后觉得自己若再违抗那些人的指示,有可能会被除掉,索性就先发制人。 他决定在扬州把那些人除掉,然后率军返回越州,不与宁王为敌。 他还说,韩飞豹此人性格阴冷,但心思缜密,他在冀州时候,韩飞豹其实也在冀州。 只是在冀州四年,韩飞豹十几岁就返回雍州,接受幕后主使的安排,在雍州开始筹谋布局。 关亭候说,韩飞豹其实对于宁王也有些害怕,所以才会那么迫切的想要击败宁王。 当一个人带给另一个人巨大的压迫和恐惧,那么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杀掉对方。 关亭候的意思是,宁王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你便是韩飞豹心中认为不可超越的存在,所以韩飞豹才会一心杀你。 相对来说,他可以先把争天下都放一放,也要击败你和你的宁军。 关亭候在信的最后一部分说,韩飞豹在梁州有接应,已布置在大兴城以南。 若要击败韩飞豹,先要斩断这支伏兵,所以他愿意帮宁王一个忙。 他南下的时候,分派了一支十万人的队伍,绕过京州进梁州,可让梁州军有后顾之忧。 虽然不至于让梁州军退兵,可足以使梁州军分兵以应对。 关亭候说,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想让宁王在将来放他一马,不要斩尽杀绝,只要宁王一声令下,他可退出中原。 “看不懂。” 唐匹敌看完这封信之后对李叱说道:“此人明明比韩飞豹更有谋略更有能力,但却早早退出,甚至愿意退出中原......” 他看向李叱:“是真的害怕和你打,还是疑兵之计?” 李叱摇头:“我也看不懂这个人。” 唐匹敌道:“大概他背后那些人也看不懂他.....若是扬州那边有咱们的人把消息送回来,这关亭候所言不假,那以后对这个人倒是可以有些善意回报。” 李叱笑了笑:“他若真的退出中原,自然也就没有追着人家不放的道理。” 唐匹敌道:“看看大兴城南边的梁州军,是不是真的会分兵,若关亭候帮咱们一个大忙,以后礼尚往来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与此同时,大兴城。 大殿上,皇帝杨竞坐在龙椅上看着面前那冷傲的年轻人,想着这般人物,皆为李叱的手下,天下大势已归李叱,也就说得通了。 皇族出身的夏侯琢,甘愿为李叱前驱,西北名将澹台器的独子,也在李叱马前效力。 天下英才,尽在李叱之手,这天下还有什么悬念可言。 “陛下旨意。” 小太监袁英大声说道:“自即日起,都城中各营兵马,皆归属澹台将军调遣。” 原本都已经猜到了的人们,心中还是各有想法。 皇帝要投降了,此时宁王手下大将出现在楚国朝堂上,足以说明一切。 将楚军兵权交出去,虽然还没有宣布国灭,可这已经代表着楚国将不复存在。 澹台压境走到大殿正中,笔直的站在那。 “我叫澹台压境,从西北凉州来,奉父命追随辅佐宁王。” 众人听到澹台将军这个姓氏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猜测他和凉州大将军澹台器是什么关系,此时听闻,一个个面面相觑。 楚军中,最有影响的两个人,一个是武亲王杨迹句,另一个就是凉州澹台器。 澹台家世代镇守西北边疆,以一人之力,力压西域诸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澹台器的所作所为,要比武亲王更改被人尊敬。 武亲王四十岁之后领兵打的都是内战,而澹台器一生至此,打的都是外敌。 “我有几句话想和诸位说,不会耽误诸位太多时间。” 澹台压境扫视四周后说道:“诸位心中可能会有一些疑问,我在此解答其中最关键几处。” “一,有人在想,是否可以降而不战,愿意向宁王称臣,但不愿意为宁王打这一战,我替宁王回答,不行。” “二,有人在想,你说不行就不行?大不了出城迎战之际,我带我的兵马突然撤离,你又能如何?回答你们,这一战你们若退了,天涯海角,宁军对你们的追杀,不死不休。” “三,还有人在想,既然你如此咄咄逼人,那我们就临阵倒戈,去帮韩飞豹打这一战,我现在可以告诉诸位,从冀州,青州,兖州,苏州,荆州更各地调集的宁军已经陆续赶来,不下百万之众。” 澹台压境缓了一下,再次扫视众人:“宁王说,他会记得每个人的好,加倍回报,也不会忘了谁的坏处,百倍奉还。” “打完这一战,诸位还有前程似锦,会福荫子孙后代。” 澹台压境道:“诸位只需记住一句话,论功行赏,宁王从不吝啬。” 说完后澹台压境一抱拳,有人下意识的回礼,有人还在犹豫不决。 澹台压境却也不再理会他们,他转身看向皇帝杨竞,微微俯身道:“多谢陛下支持。” 此时皇帝还是皇帝,该有的礼数就还是要有。 “朕一直都想见见澹台大将军的,对他说一声辛苦,为朕自己,也为中原万万百姓。” 皇帝起身,从高台上走下来。 他走到澹台压境身边道:“自大将军徐驱虏之后,澹台一族时代镇守西疆,是朕最敬佩之举。” 说完这句话,杨竞看向那些将军们,停顿片刻后说道:“朕已经不能给你们什么命令,这一次,只能是你们自己做选择。” 他朝着澹台压境点头示意,然后转身走了。 大殿上安静下来,安静的可怕。 澹台压境再次朝着那群人抱了抱拳,转身也走了,皇帝和他先后离开,大殿之上立刻就炸了锅,一群人议论纷纷。 “这算什么?威胁我们?” “是啊,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倒好像天下已经是宁王的了。” “我们若都不肯,他难道还敢真的对我们动手?我倒是不信了,没有我们,他能压得住数十万大军。” “就是!” “你们随意,我是不打算伺候他,我先回去了,就在家里不出门,我看他敢不敢杀我。” 一个姓郭的将军说完这句话直接出了大殿,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世元宫后,这将军上了马车立刻吩咐道:“快快快,去宜宾苑求见澹台将军,决不能落在别人后边。” 车夫答应了一声,催马疾行。 澹台压境才回到宜宾苑,这姓郭的将军就到了,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表示自己早就愿意向宁王臣服,自己和他们不一样,盼宁王大军到来,犹如久旱盼甘霖。 正说着呢,门外又有人来了,就是那个说我倒是不信没有我们他能压得住数十万大军的人。 倒也没有什么区别,一进门就跪倒在地,表示自己愿意全力配合大将军布置,大将军一句话,他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两个人先后到了,这可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那些在大殿上一个个义愤填膺的人,一转身就唯恐落在人后,发力往宜宾苑这边赶。 结果全员在宜宾苑里聚齐了,一个都不少。 更让人觉得震撼的是,他们谁也不觉得有何羞耻,纷纷表示自己对宁王的忠诚,足可感召日月。 他们来了之后,消息传回世元宫,皇帝听闻之后连生气都懒得生了。 反而是一笑。 “哈哈哈哈......朕还得谢谢他们,在大殿上还护了朕的体面,没有当着朕的面下跪宣示效忠。” 皇帝看向窗外:“挺好。”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澹台的心肠 澹台压境住在宜宾苑里,才回来就被一群效忠的人围住,在大殿上还一个个正义凛然的人啊,在这里却极尽溜须拍马之能。 可越是这样,澹台压境越是明白,这些人宣示效忠的话说的再漂亮,也都信不过。 没有一个人可信,真的打起来,这些人见风使舵会比现在还要快的多。 几十万楚军让这些人左右,根本就不可能发挥出任何作用。 等把这些烦人的家伙全都送走了之后,天色已经渐暗,可澹台压境还是决定再回一趟世元宫。 与其相信这些人,不如相信楚皇杨竞。 他换了衣服从后门出去,避开那些还想着怎么和他拉关系的人,独自去了皇宫。 就在宜宾苑外边,还有不少人在等机会,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先人一步。 给澹台压境送些好处,将来兴许就能请动他在宁王面前说几句好话。 打仗不打仗的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自己将来还能不能做官。 其中甚至还有人打算今夜就不走了,等到别人都走了的时候,他再去敲门拜访。 万一机会就来了呢,澹台将军一高兴,就给个许诺,将来他们就还是一样的身穿锦衣。 世元宫。 皇帝看了一眼澹台压境,笑了笑道:“你在大殿上把文武百官都威胁了一遍,此时又跑来宫里,是想威胁一下朕?” 澹台压境微微俯身道:“陛下,我来是想请陛下帮个忙。” 皇帝道:“你在大殿上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朕觉得他们都已经被你震慑,且朕还听闻,他们大概都已经到宜宾苑当面向你表忠心了,大殿上的人,在你那里应该一个不缺,你还要朕帮你什么忙?” 澹台压境也没有理会皇帝话语里的酸,这种事澹台压境才不在意。 他对皇帝还保持着最起码的尊敬和礼数,是因为他的家教和所学的礼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澹台家的人对楚皇并没有多少敬畏,不只是杨竞,以前的皇帝也一样。 因为澹台家死守西疆这么多年,朝廷从来都没有过一丁点的支持,别说粮草物资军饷这些东西,哪怕连一份口头上的嘉奖和宽慰都没有。 从很早之前澹台压境的父亲就对他说过,他们已经不再是为了皇帝守边疆,而是为了中原百姓。 “陛下,在出征当日,我想请你下旨,把今日去过宜宾苑的所有人召入宫中议事。” 听澹台压境说完这句话,皇帝显然有些吃惊。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这短短片刻,脑子里迅速的推测了一下澹台压境这话里所包含的意思。 “你是说......” 皇帝放下茶杯:“这些人你一个都不想用?” 澹台压境点头:“是,一个都不想用。” 皇帝道:“这些人虽然朕也看不上他们,可数十万大军,他们分管各营,如果你不用他们,各营的士兵也不会那么好调动。” 澹台压境道:“只需陛下帮这个忙,至于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 皇帝点了点头:“这倒也不是什么难的,朕就应了你。” 澹台压境抱拳行礼:“多谢陛下成全。” 皇帝见澹台压境要走,他叫了一声后说道:“不要急着回去,回去也是被那些家伙烦扰,留下来和朕聊几句,顺便一起吃晚饭。” 澹台压境也没有拒绝,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 皇帝问:“大将军可还好?” 澹台压境回答:“很好。” 皇帝嗯了一声,起身给澹台压境倒了一杯茶:“朕很清楚,如果不是有你们澹台家在西北镇守,大楚就算有武亲王东征西讨,也不可能撑到现在。” “黑武人是虎豹,西域人就是豺狼,他们比虎豹还要阴狠,一拥而上,会把中原啃咬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西域数十国祸乱中原的时候,中原百姓血流成河,被屠杀之人数以亿计,江南江北都算上,活下来的人不足两成,冀州一地,千里无人。” 澹台压境不知道皇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接话,只是听着。 皇帝坐下来后继续说道:“宁王李叱还没有在北疆起势之前,曾经有人向先帝请示,是否调凉州军回中原,进剿冀州匪患。” 澹台压境听到这句话,眼睛眯了起来。 皇帝继续说道:“父皇拒绝,他说澹台家在西北不动,中原再怎么乱也不是西域人的,凉州铁军一入关,西疆必失,中原必乱。” 他看向澹台压境:“朕登极之初,也有人向朕进言,调集西疆边军和凉州兵马入关,可将冀州反叛剿灭。” “朕也没有答应,父皇当初说的话,犹在耳边......你应该也不知道,当年幽州将军罗耿曾经三次上书,只要朕点头,他就率军南下平叛,朕拒绝了他三次。” 皇帝缓了一下,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到嘴边,又把茶杯放下。 “他奏折上说,北方将乱,他愿意带北疆边军清剿叛军,力保江南不失,朕给他回信说,你只要好好守着边关即可,平叛之事,有武亲王在。” “他第二份奏折中写到,北疆可丢,冀州可弃,江南之地才是重中之重......所以朕不喜欢他,从那开始不喜欢。” 澹台压境皱了皱眉,回想起来以前,幽州将军罗耿被武亲王算计,大概也是因为皇帝不喜欢吧。 那时候罗耿心高气傲,以为有幽州铁骑,还有十万边军,所以可以逼皇帝给他封王。 如果那时候皇帝答应了罗耿的话,边军彻底放弃北疆,冀州也好,兖州也好,大概都会落入黑武人之手。 罗耿的打算,大概是带着十万精锐南下,武亲王要东征西讨,而他可退守豫州,甚至可驻守京州,到时候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可能没有称帝之心,但他一定想过要为自己的儿子罗境铺路。 可是罗境都不了解他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因为罗耿性格进退不定,也从不让罗境过问他的事。 罗耿对他的儿子极为严苛,如带兵一样教导,在罗境还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你只管服从即可,不要去问那么多问题。 这就导致了罗境一切都听从安排,让他去跟着羽亲王南下他就去了,让他回来他就回来了。 他并不知道父亲最终的筹谋,也不知道父亲因何而总是抑郁不平,更不知道为何皇帝要那般算计他父亲。 皇帝再一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没有放下茶杯,捧在双手中暖着手心。 “朕输了,现在也认输了,可朕并非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皇帝道:“宁可国破,不调边军,这是杨家列祖列宗的遗训。” 澹台压境知道这句话皇帝说的没错,因为到现在为止,其实大楚的边军都算上的话,依然还算实力雄厚。 东疆,南疆,西疆......不算北疆皇帝已经调不动的边军,其他各地边军的数量加起来,就算没有百万之众,几十万善战之兵还是有的。 “你说让朕帮你一个忙。” 皇帝看向澹台压境说道:“朕可以帮,朕连天下都可以让了,还有什么不能帮的,但朕也希望你们帮朕一个忙。” 澹台压境道:“陛下请说。” “朕......不是想亏待边军,是大楚到了朕手里,真的什么都拿不出来了......” 皇帝低着头,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朕确实想和所有边军将士们说一声对不起,大概没有机会了,等以后宁王称帝,还请善待他们,他们镇守边疆,也算是为宁王能拿下中原立功了的。” 澹台压境却并没有被皇帝这样的态度所感动什么,他们这些已经经历过太多生死杀伐的人,哪里还会被三言两语感动。 “陛下,对待边军兄弟们应该怎么样,宁王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比陛下做的好了。” 皇帝抬起头看向澹台压境,眼神有些复杂。 澹台压境道:“陛下说边军兄弟们也算是为宁王立了功的,宁王会记住,百姓们也会记住,如果百姓们想不到这一点,宁王会告诉百姓们,请他们记住。” 他抱拳:“我先回去了,多谢陛下愿意帮忙。” 皇帝嗯了一声:“好......” 澹台压境出了世元宫后在大街上站了好一会儿,皇帝的那些话虽然不会让他感动,但还是有些触动。 杨家的人,对这中原百姓最大的善念,莫过于边军不动这四个字了。 他一直都觉得杨竞是个可怜人,这次谈话之后,他觉得杨竞更可怜。 但他想的最多的是为罗境感到不平,他父亲的死,其实也是他父亲自己种下的因,得到的果。 曾令黑武人都赶到畏惧的罗大将军,晚年却醉心权-欲,这才是悲剧的开始。 回到宜宾苑后,澹台压境就把自己带来的将军们召集起来议事,一直到后半夜才散去。 他定下来,在七天之后率军出大兴城,从南往北进攻雍州军。 七天后的这一战,他能不能把这几十万毫无斗志的楚军带好,是这一战的关键。 第二天一早,他派人出城去向宁王禀告七天后-进攻的计划,站在大兴城的城墙上往北看,远处雍州军的连营像是一座一座巨大的坟包。 有人也许觉得那是连绵不尽的山脉,可在澹台眼里,皆为土坟。 “主公说过,这江山万民不能交给他们。” 澹台压境的手在城墙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不把江山交给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这世上没有他们。”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他可是做臣子的 澹台压境从宁军大营带来的将领中,有一个人比较特殊,他就是宁军中最年轻的将军高真。 说他最年轻的将军指的不是现在,而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被罗境提拔为将军了。 在芒砀山一战中,因为高真没有能完全按照唐匹敌的部署进攻,导致了武亲王的队伍没有全部被围困。 这也就是造成了武亲王退回芒砀山木城的结果,更造成了罗境和武亲王在木城中同归于尽的结果。 罗境是高真的贵人,在安阳城的时候,没有罗境的发现,高真就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野少年。 所以罗境死后,高真一直都不能释怀,他原谅不了自己。 罗境曾经说过他,你年轻气盛这是好事,哪有年轻人做事畏首畏尾的,那样不妥当,坏了你的冲劲。 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冲劲是好事,也是因为这样的冲劲,数次大战,他都屡立奇功。 还是因为这冲劲,他的队伍进度太快,导致武亲王的后队被隔断无法突围。 如果他是完全按照唐匹敌对他的要求行事,左武卫的后队根本就不可能退回芒砀山。 那一战之后,高真一直颓废,如果说罗境是他的老师,是他的引路人,更不如说罗境是他的信仰。 他的枪法,他的领兵方式,他对骑兵的运用,都是学自罗境。 澹台压境在出发之前特意找到唐匹敌,把高真要了过来,他知道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若再不拉他一把的话,他可能早早的就废掉了。 大兴城的城墙上,澹台压境那番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也是说给高真听的。 “你将来能比我们看到更多的东西。” 澹台压境看着城外,语气中满满都是对未来的向往。 “罗境将军让你看到了你自己的未来,他让你从一路平凡的人,变成了一个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你自己看不到的远处,是罗境带着你走上高处瞭望,你才能看到。” 听到这些话,高真低下头,心里的那种痛苦更加浓烈。 “我们很多人都看不到很远,是宁王把我们带到了高处,所以我们看到了未来的样子。” 澹台压境拉了高真一下,让他站在自己身边。 “你现在就像是一个走到了半山腰的人,因为把你带到这的人离去,你便不再抬头看,而是一直回望自己走过的地方,想要回去。” 澹台压境道:“那你想过没有,若是罗境将军知道了的话,他会骂你什么?” 高真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你个白痴。” 这是罗境经常骂他的话。 澹台压境道:“罗境将军如果在这个世上还有一双眼睛,期待着看到未来,那你就是这双眼睛。” 澹台压境拍了拍高真的肩膀:“战争没有结束之前,谁都可能会死,我也可能会死,那一战罗境将军战没,活着的人替他继续走下去,替他继续往前看,如果我战没,活着的人也要替我继续走下去看下去。” 高真低着头:“可是罗将军本能自己走下去的。” 澹台压境道:“是啊,他本该可以自己走下去,可你觉得是你拉住了他,然后你又拉住了你自己,将来如果有一天你到了下边见到了罗境将军,他问你,高真,你干的怎么样?” 澹台压境看向高真:“你如何回答?” 高真张了张嘴,又低下头。澹台压境道:“你告诉他说,将军啊,我先是拖累了你,我又拖累了我自己,然后我还拖累了宁王的大军,没能大胜,我们丢了几十万兄弟的命,也丢了本该被我们解救的江山。” 高真的肩膀猛的颤抖了一下。 澹台压境指向城外:“去办更大的事,去解救更多的人,将来有一天,人们颂扬你的功绩,你就站在高处大声说,这些都是罗境将军教我的,让人们记住罗境将军的名字,记住你的名字,难道不比你在颓废中死去更好?” 说到这,澹台压境回身吩咐一声:“把东西给我。” 一名亲兵上前,双手捧着一面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旗子。 澹台压境双手接过来,面对高真说道:“这是罗境将军的战旗,如果你还愿意为罗境将军做些什么,那么在接下来的每一战中,我希望看到这面战旗飘扬在你身边。” “他没有看到的,你替他看,他没有打下来的,你替他打,他没有被万民记住的,你要让万民记住他。” “是!” 高真猛的抬起头,双手将罗境的战旗接过来,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 澹台压境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可以做到的是,他将来可以拍着你的肩膀欣慰的说,小伙子,我没看错你,而不是他看着你问,你为什么让我失望?” 高真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几天后,世元宫。 皇帝看着他的孩子蹒跚着跑来跑去,眼神里都是慈爱。 最终孩子还是回到了他身边,没有随武王妃一同离开大兴城。 在武王妃走之前,特意进宫来问皇帝,要不要她把皇子带走,皇帝深思熟虑之后拒绝了武王妃的好意。 在这之前,是他两次登门请求武王妃带走孩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孩子留在大兴城里反而会安全些。 那些人在战场上败了,但他们在暗中还有很大的实力,他们不会放过毁掉了他们一切的楚皇,也不会放过楚皇唯一的孩子。 想想看,如果不是杨竞在大兴城里大开杀戒的话,那么杨玄机在大兴城里称帝后,大局早就已经改变了。 “牧鱼。” 皇帝轻轻叫了一声。 大内侍卫统领盛牧鱼俯身道:“臣在。” 他是于皇后的表兄,原本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有一身才学,武艺也很强,但他不想为这腐朽的大楚做事。 所以哪怕是皇后还在的时候几次求他,他都拒绝了皇后的邀请,他不想为皇帝做什么。 可是皇后死了,皇后的父亲于文礼亲自找到他,请求他入宫,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保护好皇后的孩子。 所以他来了,他不想效忠谁,他只想留住表妹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唯一的痕迹。 皇帝忽然起身,朝着盛牧鱼俯身一拜。 盛牧鱼连忙扶住皇帝:“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道:“袁英,把东西拿过来。” 小太监袁英连忙过来,把手里捧着的一个木盒放在旁边桌子上。 皇帝道:“这盒子里边,有杨家的藏宝图,朕也不知道那些东西还在不在,毕竟已经传了几百年,或许早就已经丢失。” “除此之外,还有楚皇剑谱......朕已经不奢求安儿将来恢复大楚江山,但朕希望他能保护好自己,所以朕请求你,将来一定要把楚皇剑教会他。” 盛牧鱼想要说什么,皇帝摇头:“听朕把话说完。” 盛牧鱼点了点头:“好。” 皇帝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两日澹台压境就会在这世元宫里打开杀戒,你应该知道吧。” 盛牧鱼回答道:“臣知道,他请求陛下帮忙,把所有四品以上的将军都召集到世元宫中,臣也想过,他大概是要在这里动手。” 皇帝问:“那你想过没有,大兴城这么大,有的是更合适的地方,为何是世元宫?” 盛牧鱼点头:“想过。” 皇帝道:“那你说说看,澹台压境为何要这样做?” 盛牧鱼道:“宁王可以放过陛下,可以放过陛下的孩子,但宁王的手下不会愿意放过陛下和皇子。”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是啊......澹台压境是做臣子的,他主子不能做的事,他可以做。” 他看向在不远处开心玩着的皇子,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重重的心事啊,又怎么可能抒发的出来。 皇帝道:“我相信宁王李叱会遵守他的承诺,他会真的给朕封一个国公爵位,给朕寻一个好去处,做个富家翁......但朕不信他手下人,宁军中的那些大将军,他们杀伐半生,哪个不是心如坚铁?” “澹台压境把地方选择在世元宫,意图就是要趁乱杀了朕,杀了安儿,然后嫁祸给那些将军,随便找个什么借口都行,然后他在杀光那些人......” 皇帝看向盛牧鱼:“朕没办法亲自带着安儿走了,因为朕的一举一动,澹台压境都会仔细盯着,但你有机会。” “在澹台压境动手之前,他会先把各营调出大兴城,在城外驻扎,然后才会把各营将军召回城内,如此一来,就能防止那些人煽动军队哗变。” 皇帝道:“出城的时候就是机会,我已经让金洁银做好准备,当天,你装扮成士兵,带着安儿跟随金洁银出城,他会掩护你。” 盛牧鱼沉默片刻,俯身道:“陛下放心,我会把皇子安全的带出去。” 皇帝再次看向他的孩子,点了点头,抬起手擦了擦眼睛里的泪。 “朕只能托付给你了,朕知道其实你是恨朕的,因为若非是朕让她入宫,她本该平平安安的做个普通人,也许会活到很大年纪......” “陛下,不用再说了。” 盛牧鱼道:“臣说会保护皇子,就一定会保护好,往后余生都会穷尽心思的保护好。” 皇帝重重点头:“朕信你。” 他回头指向另外一边:“大概七八个月钱,方诸侯方先生曾经回来过,把楚皇剑送了回来。” 那桌子上放着三把剑,在灯火下,竟是有些流光。 皇帝道:“你出城之后,若有可能,就去寻方先生,他有夺天地造化之能,若他也愿意教导安儿的话,最起码可保安儿一生无忧。” 盛牧鱼道:“臣记住了。” 皇帝走到旁边,把皇子抱起来,使劲儿在皇子脸上亲了一口。 “这是天下大势,也是必定的规则,朕其实都不会怪澹台压境,换做是朕的话,朕也会如此做。” 他把皇子塞给盛牧鱼:“走吧,今夜就去兵马司,金洁银会为你做好安排。” “是!” 盛牧鱼没有多说什么,请袁英帮他把三把剑绑在后背上,他一只手抱着皇子,把木盒里的楚皇剑谱和藏宝图塞进怀里,转身离开。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等打赢了之后 在约定好出兵日期的头一天,澹台压境把手下人召集起来,询问这几日布置的成果如何。 他们在这之前接受了同一个任务,那就是不要拒绝城中那些人的拉拢。 毫无疑问的是,澹台压境住的宜宾苑外边每天都车水马龙,那他手下的人也一定不会清闲的下来。 那些没有办法见到澹台压境的人,就会不遗余力的去巴结澹台手下的人。 而澹台给他们的命令就是,不要拒绝,给你们什么好处就收什么,求你们办什么就一律答应下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要一个完整的名单。 手下人把名单凑在一起,数了数,能有数百人,不管是军方的人还是朝堂的文官都有。 澹台压境把名单递给高真:“派人送到世元宫里,楚皇会帮我们把这些人都召集到宫里,我们省事一些。” 高真接过来后问道:“大将军,我们若一口气把这些人都杀了的话,那楚军队伍就会涣散,如何才能调度指挥?” 澹台压境道:“明日一战事关重大,如果非要冒险,我不敢用这些人去赌,我倒是宁愿用数十万普通士兵敢不敢打这一仗来赌,先去派人送名单吧。” 高真出去后把名单交给亲信,告诉他立刻送到世元宫中,务必亲手交给楚皇。 回到屋子里,澹台压境示意他坐下来。 “到今天为止,城中的三十七万楚军,都已经出城驻扎。” 澹台压境道:“明天一早,这些人会被紧急召入世元宫,宫里必须有我们的人在。” 高真道:“大将军,我去吧,杀光了这些人之后我再出城追队伍,来得及。” 澹台压境道:“如果......我连楚皇也想杀呢?” 高真一怔。 所有人都看向澹台压境,包括归元术,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惊讶。 归元术是多聪明的人,立刻就反应过来,所以他摇了摇头:“得不偿失。”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是的,我仔细想过之后,确实如此。”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们是宁王之臣,主公说过不要动楚皇杨竞和他孩子,可我想的是,杨竞只要活着,以后说不得会有麻烦。” “所以我想趁着这次召集人去世元宫的机会杀了杨竞,但这两日一直都在来回思考,最终放弃了。” 归元术道:“若杀了他,确实可以永绝后患,但对于主公顺利收服江南诸地,并无多大好处,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抵抗。” 澹台压境道:“所以明天这事,换个方式办。” 他看向高真道:“你到了世元宫之后,你不要亲自动手,如果楚皇说交给你处置,你就说澹台将军吩咐过,交由陛下处置。” 高真点头:“懂了,让杨竞的人去办那些人都杀了,如此一来,也就不会再有人愿意跟随杨竞。”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 他说完后看向归元术:“归大人明天也跟着高真去一趟世元宫吧,你在场面上比他懂得多。” 归元术点了点头:“听大将军的。” 另外一边,大内侍卫统领盛牧鱼已经带着皇子进入兵马司,为了保证安全,虽然心疼,可还是给皇子用了一些药,让皇子睡着。 药的剂量经过仔细计算,保证不会有什么伤害,只是让皇子一觉睡到明天下午,那时候应该已经出城了。 兵马司将军金洁银看向盛牧鱼:“兵马司的队伍是明天出城,也是最后一批出城的队伍,应该已经没有宁军的人看守了,所以出城不是问题,把皇子藏在马车里,你们出去之后,我安排的人会为你们遮挡,你们下车就躲进城外的草料堆中,我的人会一直帮你看守,到了安全的时候就走。” 盛牧鱼点了点头:“你呢?” 金洁银道:“我不能走,我把你们送出城后就要回世元宫,若宁军真的敢对陛下动手,我们这些人,终究还是要把命拼了的。” 盛牧鱼道:“我却觉得,宁军的人不会动手。” 金洁银问:“为何?” 盛牧鱼道:“那不是圣君手段,宁王要想收服民心,要想顺利拿下江南,无论如何都不会杀陛下。” 金洁银一怔:“若真如此的话,陛下把皇子交给你,那岂不是要父子分离?以后再想找你们,难了。” 盛牧鱼看着金洁银的眼睛说道:“你觉得,就算是宁王当着陛下的面再说一次他不会动手,陛下会信吗?” 金洁银摇头:“陛下还是不会信。” 盛牧鱼道:“所以我带皇子走,陛下心里会难过,但也会踏实。” 金洁银摇头叹息一声:“待以后若有机会,大家都得安稳,打听了陛下被封地何处,你们再回来吧。” 盛牧鱼点了点头;“只能如此。” 他朝着金洁银抱了抱拳:“你我明日一别,也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能相见,愿来日平安。” 金洁银起身抱拳:“愿来日平安。” 第二天一早,天都还没有亮呢,各营的将军们全都聚集在澹台压境的大帐外边等着。 昨天澹台压境就派人通知他们,一早要布置军务,他们暂时谁都没有直接反抗的勇气,也没有直接逃走的勇气,所以此时也就全都到了。 其中一部分人想的是,打起来也无所谓,带着人在后边跟着呗,打赢了最好,打不赢就跑。 另一部分人则想着,此时跑不了,那就进攻之后再跑,到时候谁还能管得住他们。 就在这时候,小太监袁英到了,他朝着那些将军们微微俯身行礼,然后直起身子说道:“澹台大将军此时就在世元宫中,与陛下商议军务事,陛下和澹台大将军的意思是,诸位将军现在也都过去。” 有人立刻问道:“为何大将军会在出征之前去宫里?” 袁英回答道:“澹台大将军想请陛下一同出征,陛下已经答应了,但陛下想挑选几个人做护卫,所以请诸位将军全都去宫里。” 众人一听这话,倒也不会再怀疑什么了,把皇帝带出大兴城一同出征,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皇帝出尔反尔。 于是这些人全都赶往世元宫,很快就潮水一样退散。 世元宫中,皇帝看向高真,微微皱眉。 高真只带来了几十名亲兵,这几十个人能做什么?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归元术,皇帝想杀但没能杀死的人。 归元术一直都站在旁边,他不说话,皇帝也不好先说什么,毕竟那是生死事,归元术没有什么必要原谅他。 “高将军,你的队伍何时进宫?” 皇帝问。 高真道:“陛下,大将军吩咐过,这是世元宫,陛下一日还在世元宫,便不可冒犯陛下,所以我没带兵马来,大将军也不许我带兵马来。” 皇帝心里一震,片刻后就明白了澹台压境的意思,不得不在心里对澹台压境说一声佩服。 让皇帝对他手下数百文武动手,如此一来,以后也就没有人愿意再为皇帝效力了。 皇帝在心里想着......澹台眼睛,手段确实非凡,你不杀朕,却断了朕的路。 高真只带着几十个人来的,那就肯定不是要杀他,以他身边的护卫和禁军,难道连这几十个人都挡不住? 高真看向皇帝问道:“陛下,是不是该安排队伍了?” 皇帝看向刚刚赶回来的兵马司将军金洁银,他点了点头:“可以,那就朕来安排。” 因为金洁银对他示意了一下,意思是皇子已经安然出城去了。 皇子安全了,皇帝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金洁银。” “臣在。” “一会儿诸位大人到,你来款待他们吧。” 皇帝吩咐了一声之后就转身:“朕还有些困意,回去再睡一会儿。” 金洁银俯身道:“臣遵旨。” 而此时,澹台压境当然没有在宫里,也没有在城里,他在楚军中。 看着四周那些士兵迷茫和畏惧的眼神,澹台压境走上了那座提前搭好的高台。 原本这是为了调派兵马所修建,此时却成了澹台压境用来收服人心的讲台。 “就在几天前。” 澹台压境大声说话,高台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你们的那些将军们,一个个跑到我住处去宣誓效忠,你们能猜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澹台压境道:“他们说,只要让他们依然做将军,依然高官厚禄,他们愿意拿手下士兵的命去拼。” 他声音越来越大:“就在宜宾苑的大院里,你们的将军,给我送来的礼物堆积如山,全都在那摆着呢!” “他们对我说,只要他们的地位得以保障,他们愿意带兵为先锋,去攻打雍州军,死多少人都无所谓,他们还说,反正士兵就是用来上战场的!” 听到这,四周的人群中已经不少人在低声咒骂了。 澹台压境道:“所以我把他们都宰了!” 这句话一出口,一片哗然。 “安静!” 澹台压境大声道:“他们要用你们的命为他们换前程,我不答应,我也不会让你们去做先锋,不顾你们的命去打这一仗!” “这一战,我将率领三万宁军进攻韩飞豹,你们愿意跟上来的,就跟在宁军的身后,在宁军三万人死绝之前,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冲锋在前。” “你们跟上来,打赢了这一战,发给你们宁军的军服,发给你们宁军的军饷,所有人都入宁军的军籍!” “打赢了这一仗,你们全都转为大兴城的城防军,以后再也不用去其他战场上打仗了!” “打赢了这一仗,所有人的军职勋职都会往上提,赢了之后,愿意回家的,每个人发三年的军饷,让你们可以回家后衣食无忧!愿意留下的,也发三年军饷,让你们能在大兴城里置办家业!” “打赢了这一仗!” 澹台压境道:“你们活着回来,我和你们一起喝光了大兴城里的酒!” 他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骑上战马:“愿意跟上的,在我宁军队伍后边,不愿意跟上的,各自散去吧!” 说完后,催马向前。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他可以偷我可以创 世元宫。 楚皇杨竞站在高高的平台上,看着那些文武官员急匆匆的跑进来,蜂拥而至。 这些人啊,唯恐落在别人后边,似乎谁第一个跑到澹台压境身前就会得到奖励一样。 可他们并不知道澹台压境不在世元宫里,所以他们这般奔跑的模样就让皇帝觉得有些可笑,也觉得有些可怜。 群臣奔向的不是皇帝,而他们看到皇帝的时候也没有了以往的敬畏,哪怕那敬畏是装出来的,也没有了。 皇帝想着,原来他们确实该死。 他们觉得世道不一样了,皇帝已经不是皇帝了,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表现的毕恭毕敬。 这让原本还想挑选几个人留下来的皇帝彻底失去了善念,国已不国,连皇帝都不是皇帝,他们还算什么臣子。 于是皇帝缓缓抬起手,兵马司将军金洁银看到皇帝的手势,随即转身往外走。 “陛下,大将军呢?” 有人问。 皇帝看着他笑道:“你说的是哪个大将军?朕的大楚哪里还有大将军?” 另一人道:“陛下,大楚都没了,自然是没有大将军,我们问的是澹台大将军。” 他们连臣这个字都不愿意说了,皇帝原本就压抑着的愤怒在这一刻,莫名其妙的爆发出来。 或许这是他对这肮脏世界最后的疯狂报复,所以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狞笑。 “大楚还在呢,朕没有把玉玺交出去之前,大楚就在呢。” 皇帝依然笑着,可那笑容里的阴寒,已经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况且,大楚在不在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朕可以说大楚不在了,你们不能说。” 皇帝叹道:“当着朕的面说大楚不在了,见了朕也不行礼,而且还直言问宁军的大将军何在......” 皇帝笑的越发恐怖起来:“看来你们是真的不明白,朕只要一日还在帝位,就必须维护大楚尊严。”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大将军到底在哪儿啊?” “大将军若是不在世元宫里,我们就回去吧,或许大将军已经出城去了。” “等一下。” 有人看向皇帝:“莫非大将军根本就没有来过世元宫,而是陛下你以大将军之名把我们召集过来的吧?” 众人全都看向皇帝,皇帝点了点头:“澹台压境确实不在宫里......” 皇帝本想说,他在不在的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不在,你们就能如此羞辱大楚的尊严? 可是话没有说完,那些人一听到大将军不在宫里,掉头就走,完全不想听他多说什么。 皇帝知道,终究都是泡影。 于是他的手再次举起来。 之前退出去的金洁银已经把队伍集合起来,见皇帝第二次举起手,他明白,皇帝心意已决。 “你们自找的。” 金洁银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伸手往前一指:“全都杀了,一个不留,他们身上的财物,谁杀谁得。” 这句话一出口,禁军士兵们就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 连弩,弓箭,再到横刀。 屠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那些将军们那些大人们,他们人数少,且毫无准备,进宫的时候又没能把兵器带进来,所以根本撑不住多久。 带甲的将军们还好些,有的人还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可那些文官就都倒了霉,只能人人屠戮。 皇帝看着这最后的疯狂,看着这血腥的杀戮,看了一会儿后问站在不远处的高真:“将军,满意了吗?” 高真微微俯身道:“陛下满意了就好。” 说完后他大步离开,数十名亲兵跟着他一起走了。 归元术抬脚也要走,皇帝叫了他一声:“归大人,请留步。” 归元术回头看向皇帝:“陛下还有什么事?” 皇帝道:“当时朕的判断可能出了问题,确实不该让你去......” 他话还没有说完,归元术已经接话道:“陛下判断没有出问题,我确实是大楚的反贼。” 说完后朝着皇帝抱了抱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了。 皇帝看着归元术的背影,又看向那满地的尸体,忽然间心口上一阵剧痛,疼的他额头瞬间见汗。 “朕......终于是孤家寡人了。” 高真和归元术他们却哪里有时间在这耽搁,见禁军的人已经把人都杀光了,他们就立刻赶回去复命。 出了大兴城后,队伍已经陆续开拔,他们看到了犹豫不决的楚军士兵还在原地,也有一部分人拿起兵器跟着宁军上去了。 这些事对于他们来说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决战。 宁军阵列。 李叱坐在战马上举着千里眼观看,当他看到雍州军南边升起一阵阵的浓烟,就知道澹台压境已经率军向北进攻了。 他放下千里眼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对李叱点了点头,然后对沈珊瑚说道:“进攻吧。” 大将军沈珊瑚催马向前,将手中的令旗往前一指,号角声随即呜呜的响了起来。 孛儿帖赤那听到号令声,朝着手下人喊了一声:“攻!” 他的手下人将牛尾巴上绑着的鞭炮点了,一瞬间,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响成了一片。 受到了惊吓的草原牛朝着前边猛冲出去,而在牛群的两侧,草原骑兵用队列逼迫着牛只能往正前方跑。 如果是朝着雍州军发动冲击,那么在每一头草原牛的牛角上都绑上尖刀自然威力更大,可牛群冲击的是难民大营,以惊吓为主,务必少伤及人命,所以这尖刀也就不能绑了。 庞大的牛群带着漫天烟尘冲向难民队伍,这种压迫感,比大军往前冲锋还要大。 “妈呀!” 有人喊了一声:“牛,都是牛!” “跑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喊,难民的队伍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负责监督他们的雍州军士兵也都吓坏了,没有见识过这种打法,那汹涌而来的牛群带给他们的恐惧实在是太大了,没有人敢朝着这样的牛群反攻,除非他们比此时的牛还要疯狂。 原本排列好的防御阵型立刻就乱了,牛在人群中冲撞,人在不停的避让。 只短短片刻,被韩飞豹寄予厚望的难民-阵列就破开了。 宁军没有耗费一兵一卒,就把北边雍州军的防线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烟尘之中,看到了机会的孛儿帖赤那立刻下令进攻。 在牛群后边,草原铁骑开始执行他们的任务......那就是把难民们的恐惧加大。 牛群之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这些根本不会打仗的百姓谁还愿意留下。 像是一大团密密麻麻的蚂蚁突然就炸开了,四散而逃。 唐匹敌看到这一幕,示意击鼓。 队伍前边,十八面巨大的牛皮战鼓擂动,砰砰砰的声音整齐响起,像是天雷落地。 战鼓声起,宁军开始向前推进,一个一个严整的方阵,像是贴着地面往前移动的堡垒。 韩飞豹此时已经脸色铁青,他想过了宁军进攻的许多种战术,怎么都不可能会想到用牛冲锋。 这种打法有些蛮不讲理,甚至可以说是耍无赖。 然而他却忘了,他把那么多无辜百姓摆在阵前,难道不是更大的耍无赖吗。 前边是宁军的攻击,后边是雍州军的督战,所以难民往两侧狂奔。 恐慌是会传染的,两侧没有被牛群冲击的地方,也随着人潮一起跑起来。 “枪阵盾阵配合上前!” 韩飞豹大声呼喊。 指望不上那些难民了,但这又不代表他已经输了。 他手中的大军是横扫西北的雍州铁军,这支军队从来都没有在敌人面前退缩过,也从来都是他们碾压敌人。 他们训练有素,而且杀戮心重,他们也不会对宁军服气。 雍州军的防御阵型很快成型,盾阵和枪阵配合,形成了密集厚重的防御。 而在防御阵型后边,弓箭手已经就位,每个人都把箭壶摆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等待着宁军进入射程。 而与此同时,两边的抛石车也几乎在同时开始发动攻击。 雍州军在和李叱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损失了大量的抛石车,但不是全部。 也好在是那一次消毁掉了大部分抛石车,不然以雍州军抛石车的数量,对于宁军来说威胁极大。 巨石在天空上飞过,居然还有两块石头在半空中正巧撞在一起。 战马上,唐匹敌的脸色并不轻松。 “他们的训练方式和我们一样。” 他对李叱说道。 李叱点了点头,这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那些潜伏在宁军中的探子,一定早早的就把宁军的训练方式,战法战术,包括武器装备,这些全都告诉了韩飞豹。 而雍州军之所以能在西北所向无敌,也是因为他们所用的一切方法,都和宁军是一样的。 他看向唐匹敌道:“所以韩飞豹算是从你手里偷了东西。” 唐匹敌道:“偷走的都是我想出来的好东西,但我还可以想出来更好的东西,韩飞豹训练士兵的阵法和打法,过时了。” 当双方的军队一接触的时候,韩飞豹也发现了这一点。 看起来宁军的进攻阵型,依然用的是改良的大楚府兵的进攻阵型。 可是唐匹敌却把阵型变化的更大,比如进攻的时候,看起来依然用的是楚军五人队模式,但那只是看起来像。 楚军是这个世上最早开始用五人队战术的军队,在进攻的时候,看似散乱的队形,实则都是五人一组。 互相支援,配合默契。 可是这种五人队的模式略显死板,五个人保持着固定的进攻形态。 而唐匹敌改良的方法是五人队梅花阵。 这个看起来很细微的变化,却让雍州军体会到了其凶悍的杀戮之力。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大破 楚军最初创造出来的五人队阵型是固定阵型,每个人各司其职,不能替换。 而宁军则可互相替换位置,元转如意,互相支援配合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不要以为这只是五个人之间的事,这个战场便是由无数个五人组成的。 接触下来,雍州军的人才发现,他们总是会比宁军慢上一些。 失去了大量的平民百姓作为护盾,雍州军从一开始便承受着宁军带来的狂风暴雨。 打了大概两个时辰之后,韩飞豹就知道正面对战,他挡不了多久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队伍和宁军实力相差无几,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他的队伍从雍州一路赶来,其实没有打过什么仗,只是在荆州的时候和李叱交手过一次。 看起来训练几乎相同,战术也并无区别,士兵的身体条件还是不输于对方。 差就差在了经验和杀气。 宁军从北杀到南,多少次大战,哪一战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再者,宁军才刚刚打赢了和左武卫的那一场大战,士气正盛。 如果说以前的宁军就格外自信,那么打赢了左武卫后,宁军便有了一种天下无敌的气场。 曾经号称史上最强军队的左武卫都输了,世上已无对手的那种信念会让队伍每个人的心态都发生巨大变化。 “报!” 有传令兵从远处飞骑而来,到韩飞豹身前急切说道:“主公,宁军从南边攻来,兵力极多,已经攻破第一层防线。” 韩飞豹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于是让人发起信号。 一团一团的烟柱飞上了高空,那是他调动南边伏兵过来,从背后攻击澹台压境的信号。 唐匹敌看到那边烟柱升起,他立刻就传令下去,不多时,宁军这边也点起来不少的狼烟。 在南边进攻的澹台压境看到了之后,也下令点起狼烟,结果一下子就把雍州军的信号给打乱了。 本来在澹台压境队伍还往南的那支敌军,就已经被牵制的头疼之极。 他们的背后出现了关亭候的队伍,在梁州境内连续烧毁了他们的不少物资,然后这支队伍还往北移动,试图压迫。 负责指挥这支雍州军的将军庞友德就不得不分兵应对,以至于手中兵力几乎减半。 此时正面战场上打的那么惨烈,他的队伍却只能等着信号。 瞭望手才喊了一声说信号来了,队伍还没有冲出去,瞭望手又说信号不对。 急的庞友德亲自爬到高处去看,只见战场那边烟雾缭绕,说好的约定是武道狼烟起,现在起码有五十道。 “将军,上不上?!” “将军,若是贻误战机的话,主公怕是不会轻饶了我们。” 一群人等庞友德从高处下来后,七嘴八舌的劝说起来。 “上!” 上去了,打输了那是天意,不上去的话,那打输了就是人祸。 以他对韩飞豹的了解,要是因为他没有及时支援过去而输了,别说他会死,他家祖坟都会被韩飞豹扒了。 这边雍州军的援兵往澹台压境的队伍后边猛攻,澹台压境知道此战的关键时刻到了。 他立刻下令,队伍两侧形成防御,不再主动进攻,而是列阵把韩飞豹的队伍和庞友德的队伍隔开。如此一来,澹台压境的队伍必然遭受极为凶残的进攻,可是只要他撑住了,那么韩飞豹的队伍就别想走的了。 此时跟上来的楚军大概有二十万几万人,是大兴城中楚军队伍的三分之二左右。 先是被夹了馅饼一样,两侧都是敌人,不停的冲击着他们的防御。 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谁还能收手了。 大兴城的城墙上,楚皇杨竞举着千里眼观察,看起来也有些紧张。 这么庞大的战场杨竞也是第一次见到,双方加起来超过百万之众的混战,几乎大兴城的北边可以看到的范围内,都在厮杀。 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人,尤其是在澹台压境那支队伍附近,双方兵力的密集程度,已经难以形容的出来。 “陛下,韩飞豹是否还有胜算?” 忠臣于文礼在杨竞身边轻轻的问了一句,他虽然学识渊博,可对于战争的事他确实不懂,就算他此时也在看着,却看不出什么形势来。 “不是没有。” 杨竞依然盯着战场那边,说话的声音稍稍有些沙哑,可能是因为紧张和激动。 这种场面无论是谁看到了,都会紧张激动。 哪怕这一战和杨竞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打的关系,他却还是被深深吸引。 “此时就看澹台压境能撑住多久,以朕推测,他能撑到明天天亮,宁王李叱就赢了,如果他撑不到的话,韩飞豹杀穿他的防御,和援兵汇合之后,就算不能击败李叱,也能趁机脱离战局。” 杨竞道:“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天黑才是韩飞豹最好的机会。” 于文礼不懂战局,但他动时势,听皇帝这样说,他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如今皇帝已经做出选择,若最终反而是宁军败了的话,陛下与他们这些朝臣,怕是结局堪忧。 所以紧张的于文礼又问了一句:“陛下,宁王的胜算是不是要大一些?” 杨竞放下千里眼看向于文礼:“你是怕李叱输了?” 于文礼连忙俯身道:“臣有罪。” 杨竞道:“哪里有什么罪过可言,朕也盼着李叱会赢,江山在李叱手里远比在韩飞豹手里要好的多。” 他说完这句话后再次举起千里眼:“可是那战场上的人每一个都比朕会打仗,所以你问朕谁的胜算更大,朕说不好。” “不过......” 皇帝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了一句:“还没有到最关键的时候呢,等到了那一刻......” 他后边的话戛然而止,这可把于文礼难受坏了,想问,又不敢,不问吧,心里着实难受。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战场上火光冲天,看起来像是方圆百里之内都烧着了似的。 杨竞像是舍不得错过这精彩大戏一样,就是不下城去休息,始终看着。 到了后半夜他才熬不住,也没有下城去,就在城墙上眯了一觉。 天才蒙蒙亮他就醒了,爬起来抓过千里眼就往外看。 “澹台压境果然了不起!” 眼见着澹台压境那边防线居然还在,皇帝就不得不感慨了一句。 “韩飞豹要败了!” 皇帝激动起来,说话的嗓音都在微微发颤,他回头喊道:“金洁银,快,快去准备!” 兵马司将军金洁银立刻从城墙上跑下去,城中居然还有数万愿意留在这效忠楚皇的军队。 “陛下,队伍集结好了。” 金洁银把队伍整顿好之后,又跑到城墙上来请示。 杨竞立刻吩咐道:“速去,此刻时机最佳,你带兵杀过去,足可为你换一个好前程,朕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金洁银跪倒在地叩首,然后转身下城,带着那几万楚军杀了出去。 这突然到来的楚军虽然兵力不多,却在雍州军攻了一夜的最疲劳的时候出现,立刻就把庞友德的队伍打了个措手不及。 金洁银不是庸才,他也理解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 目的有三,第一,皇帝早就说过,江山若要易主,他更希望交给李叱,那样百姓们才能活的更好。 第二,他若帮李叱这一次,李叱好歹也会有所感念,不至于对他和他的孩子赶尽杀绝。 第三,也是想为皇帝身边这为数不多的忠臣,换一个好的结局。 金洁银的几万人马加入战团之后,南路的雍州军彻底崩了。 而在北边,同样被面对着包夹困苦局面的可还有韩飞豹呢。 他的队伍一边猛攻澹台压境所部,还要一边抵抗唐匹敌的率军强攻。 原本以为趁着天黑可以趁乱杀出一个局面来,结果一夜厮杀后,澹台压境的防线就是稳如重山,打不破。 “主公!” 他手下大将伊搏腾也看出来大势已去,劝韩飞豹道:“此时主公带歌凌军往侧翼突围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主公就走不脱了。” 韩飞豹怒道:“我还没有输呢,为何要走?!” 伊搏腾急切道:“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撤出去,回头整顿了人马再找李叱报仇也不晚,主公还在,主公请立刻突围!” 韩飞豹朝着他劈头盖脸的连甩了三马鞭,打的伊搏腾脸上都是血。 “我再说一遍,我还没有输呢!谁若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休怪我军前处置,绝不留情!” 众人看着韩飞豹那狰狞面容,一时之间也确实没有人再敢劝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雍州军将军跑过来,跌跌撞撞到了近前。 “主公,唐匹敌率军突破防线,距离中军已经不到五里。” 韩飞豹将兵器抓起来:“歌凌军跟我杀过去!” 伊搏腾立刻拉住了韩飞豹的战马缰绳,朝着歌凌军喊道:“保护主公杀出重围!” 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拉着韩飞豹战马的缰绳就跑。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韩飞豹手下那些人也知道大势已去,所以立刻就调转方向往侧翼突围。 他们才退走没多久,唐匹敌亲率大军就杀穿了雍州军最后一道防线,直破中军。 眼见着有一支队伍往侧翼突围,唐匹敌立刻传令封堵。 “程无节,夏侯!” 唐匹敌喊道:“你们两个立刻带兵去支援澹台,合力将南边的雍州军灭了!” 厮杀了一天一夜,夏侯和程无节两人脸上身上也都是血迹,虽然疲惫,可也知道此战大胜就看谁能咬牙撑住了,于是鼓舞手下将士士气,朝着澹台压境那边赶过去。 又是半日过去,南边庞友德的雍州军没能扛住,战死三分之一后,他眼见着突围无望,于是率军投降。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帝临 太阳从西边缓缓的下沉,像是有些不舍的告别这个人间,它应该是爱这个人间的,因为它每天都在不舍。 有人说,月亮是不爱这个人间的,它总是敷衍。 每一个晴天你都能看到太阳准时出现,但每一个同样晴朗的夜晚,你未必会看到月亮升起。 有时候你看到它,以为它是刚刚才升起来,可是后半夜它就消失不见了。 可是诗人们总是会把更多的溢美之词给月亮,这又是何故? 因为你可以直视月亮,却不能直视太阳。 韩飞豹退走,残兵败将不过万余人,唐匹敌率军还在追击,李叱也想去,可唐匹敌说,你该去大兴城。 于是,宁王驾临大兴城的光芒,让很多人不敢直视。 这光芒,便是他的兵锋。 一队一队看起来气势凶悍的宁军队伍开进大兴城,围观的百姓们都不敢靠近,只是躲在远处偷着看。 前军进入大兴城之后,李叱才到大兴城门外,而作为这座大城曾经的主人,楚皇杨竞站在城门外迎接。 当他看到李叱的那一刻,他没有任何的惊讶,因为他本就已经猜到了,之前来的夏侯琢就是宁王。 杨竞的手中捧着大楚的传国玉玺,看到宁王骑马到了之后,带着所剩无几的文武官员,撩袍跪倒。 李叱从马背上跳下来,将杨竞扶起:“不必如此。” 杨竞道:“理应如此。” 李叱道:“理应如此的事情很多,你都没有去做,在这个时候做了理应如此的事,倒也没什么必要。” 这话说的稍显尖刻了些,杨竞心里苦笑,因为他知道,这些话李叱在之前应该就想当面对他说了。 可那个时候李叱还是夏侯琢,所以有些话,哪怕双方都明知道身份已经昭然,可话却不能多说。 李叱这句话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对杨竞说了,因为理应如此的事如果杨竞都做了的话,大概大楚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杨竞总是觉得自己悲情,很多人也都觉得他悲情,不是他无能,只是没有回天之力。 其实他有。 他只是没有理应如此的去做。 “宁王以后就会明白,其实坐在那个位子上,很多理应如此,都会变成不该如此。” 杨竞反驳了一句,但是底气却并不是很足。 李叱道:“那我试试。” 这一刻,这四个字,就是李叱对一切阻挡他心中梦想的敌人最后一次宣战。 “宁王要去世元宫吗?” 杨竞问了一句,李叱摇头:“去城墙上看看。” 于是,一大群人跟在李叱身后,呼啦呼啦的上了城墙,这些跟随在李叱身后的人,大概心情各不相同。 夏侯琢也在李叱身后,他特意多看了杨竞几眼,然后觉得倒也没什么值得自己在意的。 他多看杨竞几眼不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血脉关系,而是他想看看这个人留下后会不会对李叱构成威胁。 杨竞不是他的兄弟,李叱才是。 站在城墙上,李叱看向远处,他的大将军正带着宁军追杀雍州军残余队伍。 韩飞豹的歌凌军确实战力很强,应是从侧翼撕开一条缺口杀了出去。 可是这只能代表着韩飞豹今日不死,不代表他可以再有下一次绝处逢生。 仔细想想就知道,为什么评书故事里那些绝处逢生的敲断都会让人惊讶?因为太少了。 “澹台。” 李叱轻轻叫了一声。 澹台压境俯身:“臣在。” 李叱道:“分派队伍,把阵亡和受伤的将士们都安顿好,其余队伍进大兴城后安营驻扎,严肃军律,可以在大兴城中随意走动,但不可欺人,宁军要有宁军的样子。” “是!” 澹台压境应了一声。 李叱继续说道:“所有参与了这一战的楚军将士,尽快把新的军服发给他们,答应过的军饷也要尽快发。” “是!” 澹台压境抱拳,然后转身下去安排。 李叱回身看向余九龄:“九妹,把东西给我。” 余九龄上前,双手平伸托着一面折叠的整整齐齐,也是崭新的宁军战旗。 杨竞心里一紧,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必然要发生的事,可是就在他眼前发生,他心里还是格外难过。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的,毕竟他刚才亲手交出去传国玉玺的时候,心里都没有什么难过。 然而当他看到宁旗要替换掉楚旗的时候,心里却难受的好像要窒息一样。 李叱接过来那烈红色的战旗,大步走向城墙上那高大的旗杆。 亲兵们过去将楚旗放下来,没有随意丢开,而是也叠好递给了站在不远处的楚军将领金洁银。 李叱亲手将宁军的战旗在大兴城上升起,片刻后,整个大兴城里都听到了巨大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欢呼声之后,便是雷声。 不管是在城墙上已经接管防御的宁军士兵,还是在大街上的宁军队伍,全都肃立,笔直的站着。 他们长刀出鞘,用刀身敲打着他们的胸甲。 那声音比天雷还要让人敬畏,久久的在大兴城里回荡。 这一天的这一刻,大兴城里的百姓们或许很多年都不会忘记。 他们看着那些敲响胸甲的士兵,似乎看到的是一座座山,一道道梁,一个个巨人。 夏侯琢抬头看着那面战旗,忽然间想起来很早很早之前,他在冀州城里教李叱认识那些大家族标徽的时候。 他对李叱说,每一个大家族都有自己的标徽,很多家族都会把姓氏放在标徽中,这样就容易被人记住。 他问李叱羡慕吗,李叱摇头说,以后有一天,我会把婆娘的名字写在旗子上。 如今不但名字在旗子上,这旗子也必将飘扬十三州。 城中很多人都自发的到世元宫门口等着,他们知道,作为这座中原都城新的主人,必然会进入皇宫。 然而他们错了,等到太黑他们也没有等到李叱。 那皇宫李叱不喜欢,别说皇宫,这大兴城李叱都不喜欢。 哪怕这大兴城在杨竞登极之后,为了有个好的寓意,还改名为紫御城。 但紫御城的名字并没有被百姓们接受,也没有带来什么好的改变。 李叱还是住进了宜宾苑,而杨竞也不可能再住在皇宫里,李叱就算不进皇宫也是李叱的,杨竞就算不走也不是杨竞的了。 收拾好了东西,杨竞暂时住进了于文礼家中,他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很久都没有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把一条腰带绑在了房梁上,他三次踩着凳子把自己挂上去,三次都没有勇气踢翻那个凳子。 而此时,在另外一个地方,宁王手下的文官们正在一起议事。 作为文官领袖,有着绝对重要身份的燕先生,还有这绝对影响力的高院长,都在这里。 “燕大人。” 其中一人说道:“应该尽快把主公进位称帝的事操办起来了,此事已经是头等大事,不可再拖。” 另一人道:“这当然是第一大事,这是都城啊,已经打下来都城了。” 燕先生看了那人一眼,说话的人,激动的嘴唇都在发颤。 燕先生提醒道:“是楚都城。” 此时,李叱不想把都城定在大兴城的事,知道的人还不多。 燕先生也当然知道这些官员们心中的想法,他们也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久,就差这一步了,他们也就全都名正言顺。 而且这个时候,谁更卖力的劝说宁王进位称帝,当然就显得功劳更大一些。 “主公的意思是,等到把江南诸州全都收服之后,再说进位和定都的事。” 燕先生解释道:“本来主公很早之前就对我说过,但我给忘了,是我的疏忽。”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面面相觑。 “燕大人,楚皇禅位,这是顺应天意民意,定都大兴城,这也是天意民意。” 一个官员有些不解:“大兴城可是数百年古都,不可轻易放弃啊。” 燕先生道:“还是要听主公的,诸位的心意,我一会儿会转达主公。” 此时,有人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杨竞如何处置?” 一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燕先生道:“主公的意思是,给杨竞封公封地。” 那说话的人摇头道:“明面上可以这么做,而且还要大家宣扬,可是杨竞不死......必有遗祸。” 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想法,至少半数以上的人,都觉得杨静不能活。 “诸位。” 燕先生起身道:“此事还是不要再说了,我再提醒诸位一句,江南还有数州之地没有收服,此时诸位不要影响了大局。” 说完后抱拳:“我和高院长还要去宜宾苑见主公,诸位回去休息吧。” 两个人告辞离去,出门上车后,高院长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本以为,着急的会是武将巨多,没想到被你猜中了。” 燕先生笑了笑道:“人之常情。” 高院长有些遗憾。 他看着窗外的大街上,没有什么灯火,这不是他曾经认识的大兴城,让他觉得陌生,也觉得不喜。 “本来我也是想力劝李叱定都大兴。” 高院长摇了摇头:“现在看来,不破不立这句话,真的是太对了。” 他伸手把车窗关了,似乎这夜色让他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良久之后,高院长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为何他们反而不容得杨竞活下去?” 燕先生沉思片刻,摇头道:“我也没想明白。” 高院长道:“你也是读书人。” 燕先生:“我还是先生你教的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笑了笑。 “我们要去宜宾苑吗?” 燕先生问。 高院长道:“何必去给他添堵说这些琐碎事,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一杯,难得没有那两个老家伙在。” 燕先生点了点头:“那就去喝一杯。”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你走不掉了 这是一家看起来很小也很简陋的酒馆,也能一眼看出来生意惨淡。 从门面上看,这种小小的酒肆往日里都是寻常百姓光顾才对,达官贵人是不屑来此地饮酒的。 掌柜的是个年轻人,和这小酒馆中已经很明显的腐朽气很不相配。 他也就是二十几岁,和这小酒馆整体气质相比,就如同一片枯木中,藏着一枝嫩芽。 “请问,有酒吗?” 燕先生进门后问了一句。 年轻人连忙笑着点头:“有的。” 他见燕先生和后边跟进来的高院长都是两手空空,于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两位大人,着实抱歉,这里没有下酒菜,两位也没有带装酒的东西,所以......” 委婉表达,若能买酒走,那可以做生意,若留下喝酒,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大兴城里这般穷苦,粮食都不够吃,这小酒馆里还有酒已经不错了,至于酒菜当然是想都别想。 如今在这想要一盘花生米下酒,都是极奢侈的事,百姓们的日子过的极艰苦,一天最多两顿稀粥。 燕先生笑道:“我们只是想在你这坐着聊一会儿,没有酒菜也无妨,或者,随便你做些什么都可以。” 年轻人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着实是什么都没有,两位大人或许去别处看看,能有些收获。” 高院长问:“你自己平日里吃什么?” 年轻人回答道:“只有些腌萝卜皮。” 高院长:“那就把你的腌萝卜皮来一些,我们喝酒闲聊,嘴里有个滋味即可,喜你这里清净,你就不要撵客了。” 年轻人更加的不好意思了:“可是,那萝卜皮也是我从大户人家的外边捡来的。” 燕先生问:“捡来的怎么了,只要洗干净了,便没有问题。” 年轻人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去坛子里捡了一些他自己腌的萝卜皮出来。 再抱上来一小坛酒,打开酒封,那酒气扑鼻而来,倒是很诱人。 高院长笑道:“这等美酒,别说还有萝卜皮,便是配上树皮也是好菜了。” 他问年轻人:“你连吃的都没有,为何还有这般美酒?” 年轻人道:“酒是酿好窖藏的,倒是还有一些,如今城里还能买得起酒的,哪还有什么人,而能买得起酒的人也看不上我这里。” 燕先生嗯了一声,取了几两银子放在桌子上:“先予你酒钱,你不用陪着,困了就去睡。” 年轻人连忙道:“用不得这么多。” 燕先生对这年轻人的品质倒是颇为喜欢,看了高院长一眼,高院长也眉眼带笑。 “你读过书?” 燕先生问。 年轻人嗯了一声:“读过,只是读而无用。” 高院长道:“哪有读而无用的书,你今日所明白的道理,都在你学过的文字之中。” 这话让年轻人眼神一亮,俯身道:“大人高见,草民受用了。” 燕先生指了指旁边座位:“坐下来聊一会儿。” 年轻人倒也不拘束,在旁边坐下来,为两个人把酒碗满上。 这小酒馆里东西都老旧,但干干净净,便是这不值钱的酒碗,也不见一丝脏污,擦拭的很光亮。 可见这年轻人是个手脚勤快的,而且谈吐不做作也不谄媚,所以高院长和燕先生,对他眼缘都不错。 “你在哪里读的书?” 高院长问。 年轻人回答道:“我爷爷教的,以前日子好的时候,还去过私塾,只是到十二三岁时候便没有余钱再供我,好在爷爷一直都不嫌我愚笨,从小到大,始终教导。” “你爷爷呢?” “半年前过世了。” 高院长脸色歉然:“抱歉。” 年轻人道:“大人客气了,爷爷九十而终,临走之前说谁哭谁是他孙子,这不算丧事,他生性豁达,自己也不悲伤。” 说到这,年轻人笑了笑道:“我哭了,毕竟我本来就是他孙子。” 高院长和燕先生同时笑起来。 燕先生问:“还没有问你名字,你叫什么?” 年轻人回答道:“回大人,我叫陆重楼。” 高院长点了点头:“重楼,性微寒,有小毒,却能清热解毒,既能用蛇虫咬伤也能用惊风抽搐,给你用这个做名字,一意可自保,二意可保人。” 陆重楼微微俯身道:“大人大才。” 燕先生对这年轻人起了兴趣,于是问道:“现在宁王入城,天下大变,你既然有学识,可想过要出仕?” 陆重楼道:“爷爷过世才半年,我当守孝三年满,再做其他。” 燕先生又问:“看来你也有出仕之心,那可有出仕门路?” 陆重楼道:“宁王到了,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便是出仕门路大开。” 高院长问:“为何?” 陆重楼道:“我听闻在北境,宁王早就重开科举,不以举荐录官职,只以品学取人才,宁王还说过,英雄不论出身,大才不拘小节。” 燕先生哈哈大笑:“妙。” 他夹了一口萝卜皮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初味苦,进而微甜。 “如今宁王要取人才,当不拘一格,你虽然要守孝,可百姓之事若急需你这样的人协助宁王治理,你可愿意?” 高院长问他。 年轻人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在犹豫。 燕先生道:“且先不说这个,说说你对如何安民的看法吧,如今大兴城里百姓们心里也不踏实,旧学出身的读书人,更不踏实。” 陆重楼道:“安百姓之心,尤其是江南百姓之心,其实也不算太难,宁王可颁布法令,连免三年百姓税赋,百姓三年所得之存粮,按照官价收购,如此一来,百姓们有余粮,有余钱,其实无需三年,江南水米一年两收,一季可自足,一季可换钱,便可民心安定。” 高院长问:“钱从何处来?” 他看向陆重楼说道:“大战未止,余孽尚存,征战之事怕也要持续数年,钱粮物资,消耗巨大,江南数州粮产丰沛,若按你说的三年如数官收,怕是难以做到。” 陆重楼微笑着说了三个字:“造新钱。” 高院长和燕先生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高院长道:“具体说说。” 陆重楼道:“宁王进位称帝之事不可过于心急,但造新钱之事刻不容缓。” “推行新钱,借助收买-官粮之事,以三年为期,迅速推广整个中原。” “到时候,就算是有些难打下来的地方,因为银钱流通不畅,无法和其他地方通商,可能不用兵戈便可收服。” “其二,以后不好打的地方,其实不在江南,只在蜀州和雍州两地。” 陆重楼道:“蜀州物产天下第一,但蜀州并无矿藏,蜀州之人想要自己铸币几无可能,雍州之地有矿藏,却无物产。” “前者想用物产换钱,必须和外边的人通商,后者想要物产,也要通商。” 陆重楼道:“新钱推行,蜀州和雍州那边都会被扼住喉咙,也许撑不住多久便会投降了。” 高院长哈哈大笑:“说的好,说的好!”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重楼连忙俯身致谢,然后继续说道:“新钱推行之后,严格控制物价,集中销毁旧钱,民治要松,律法要严。” “以我推测,实则两年之内,新钱流通中原,民心便已安定。” 他看向高院长:“以重法,惩处囤积居奇之辈,以宽仁,待遵纪守法之人。” 燕先生把酒碗端起来:“敬你一杯。” 陆重楼连忙把酒碗也端起来,双手捧着,和燕先生一饮而尽。 燕先生问他:“如何可快速推行?” 陆重楼道:“北境之内,诸多官员都有民治经验,可调往江南任职,但不要全用北境官员,从江南大批取仕,用于辅政。” 他看向燕先生说道:“这边是两位大人刚才说的第二个问题,旧学之士如何心安且心甘。” 他认真的说道:“江南学识之辈多自傲,所以从北境选过来的大员,当有名望地位,可令桀骜之人也服气。” 燕先生笑问:“你觉得宁王在北境的官员,谁可堪当大人?” 陆重楼道:“冀州四页书院的老院长高先生,是为书生领袖,高院长无需亲力亲为,只需坐镇,便可让江南学子心服口服。” “请高院长屈尊,创建一所新学,所有好学之士皆可至新学求教,但凡结业之人,也就没有什么旧学之士的身份了。” 高院长摇头道:“那老家伙已经离开江南之地多年,哪里还有什么影响。” 陆重楼立刻就严肃起来:“高老学识人品天下无双,大人的话,草民不敢认同,以我之所见,若高老愿意为宁王筹办此事,只需登高一呼,愿意为宁王效力者,便会接踵而至。” 高院长道:“若那老家伙真的愿意做这件事,喊你去帮忙,你去吗?” 陆重楼道:“大人应该对高老尊敬些。” 他见燕先生和姚院长都是一身锦衣,所以称之为大人。 高院长道:“你先回答了我再说。” 陆重楼道:“若真是高老召唤,我愿意为高老先驱,也愿意为天下百姓,出自己的一份力。” 高院长摘下来一枚印章放在桌子上:“那你是走不掉了。” 燕先生哈哈大笑:“确实是走不掉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喝光你的酒 陆重楼被燕先生和高院长带到了宜宾苑,得知高院长身份的时候,陆重楼已经心里有些微微发颤,此时到了宜宾苑里,心里就更加紧张起来。 谁想到今夜里来了一单生意,他这至少几个月没开张的小酒馆总算可以有些收入,却引出来这么大的阵仗。 要说不紧张那才是谎话,要见的可是他向来敬仰的宁王。 他手心里都是汗,一边走一边在衣服上擦,可好像擦不完一样。 燕先生和高院长两个人,捡了宝贝一样的开心,带着陆重楼就直接到了李叱面前。 两个人让陆重楼把他的想法和李叱详细说一遍,李叱听完后,也是一脸你们两个这是从哪儿捡来个宝贝的表情。 “先生。” 李叱看向燕先生道:“陆先生所提之事,交给先生主持,院长大人不能过度劳累,所以先生要多辛苦些。” 说完后看向陆重楼:“新钱的事,需燕先生和后方官员协调谋划,最快也要半年才出结果,等要铸造出来,最快也要一年。” 他拉着陆重楼的手:“但民治之事,已可着手,请陆先生委屈些,暂为江南诸州巡查,民治之事,陆先生可酌情处置。” 陆重楼一下子就惊了,哪里想到宁王会对他如此委以重任。 这江南诸州巡守,说起来没个先例,所以也不好说是什么品级。 可要说实权,确实也大的没边,将来宁军打下来的地方,他都可巡视,但凡民政上的事,他都可插手。 那些有品级地方官员,再大也要听他的。 “草民不敢领此重任,可愿为高院长和燕先生的随从,协助两位先生办事。” 燕先生把陆重楼扶起来:“主公说你可以,你便是可以,推辞不是你该做的事,把事情做好才是正理。” 陆重楼看向李叱,李叱笑道:“我这个人极懒,好不容易遇到你这样可为我代办民治诸事的人才,我怎么可能不用你,你多做一些,我就可以多懒一些,所以你推辞也无用,我用人,向来是为自己能多偷懒而用。” 陆重楼只好再次叩首行礼,李叱把他扶起来:“听闻你家里老酒滋味醇厚,我想去尝尝。” 站在一边的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上扬,然后转身出门去了。 陆重楼连忙道:“可是......” 李叱笑道:“可是只有萝卜皮对不对?” 他拉了陆重楼的手往外走:“先生说你腌的萝卜皮也是人间美味,我当然要去尝尝。” 陆重楼被李叱拉着大步而行,眼睛不知不觉间湿润起来,心情实在是难以平静。 众人又回到那小小的酒肆之中,李叱让陆重楼把藏的老酒都取出来,陆重楼吓了一跳,说还有数十坛酒,怕是喝不了。 话音才落,就看到夏侯琢从门外撩开帘子进来:“听闻有窖藏美酒?” 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些熟食放在桌子上:“也不知道我这俗了些的熟肉能不能配得上。” 李叱道:“肉配得上,你不一定配得上,出去好么。” 夏侯琢道:“闻到酒味了还想让我出去?配不上我就用强,强扭的瓜不甜,强喝的酒更香啊。” 说完一屁股坐下:“来来来,给我拿一坛开了。” 他才坐下,澹台压境和余九龄两个人同时进门,一个手里拎着些熟菜,一个手里拎着些干果点心。 “我就说今天夜里睡不着,一定是有什么人背着我们偷酒喝。” 澹台压境坐下来:“睡梦里,闻着酒味我就过来了。” 李叱指了指余九龄:“你就说,你是睡梦里起身而来,那九妹为何与你同来?他又起身于何处?” 余九龄道:“我是抡着来,从不偏心,昨天睡了夏侯,今天睡澹台,明日......” 他看了看陆重楼,笑起来:“这位就是陆先生吧,明日有空吗?” 这话可把陆重楼问的憋住了,他纵有一肚子才学,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不要脸的话。 余九龄见陆重楼居然还有些害臊,哈哈大笑道:“陆先生还要尽快和我们熟悉起来才行,不然以后你可怎么办。” 李叱笑道:“刚才坐下来的是夏侯琢,这位是澹台压境,那个......不重要。” 余九龄:“噫!” 李叱笑道:“是我亲兵营将军余九龄。” 陆重楼连忙起身行礼,被夏侯琢一把按了回去:“哪有那么多规矩,我们没和你客气,你也不要和我们客气。” 正说话间,庄无敌和高真还有程无节三人进来,一进门庄无敌就抽了抽鼻子。 “好酒。” 他坐下来伸手:“碗来。” 李叱笑道:“他们来的时候可都带了酒菜的,庄大哥你却空手而来。” 庄无敌:“我抠门。” 然后指了指同样空手的程无节和高真:“他们一样。” 众人噗嗤一声就都笑了出来,却见庄无敌从怀里取出来一包银子放在桌子上:“买菜抠门,喝酒不抠,酒钱算我的。” 陆重楼连忙道:“何须酒钱......” 庄无敌看向他:“坐下。” 陆重楼被庄无敌这样子吓了一跳,众人又全都笑了起来。 程无节道:“拍马屁这种事怎么能让庄大哥一个人贪了,请主公喝酒,拍主公马屁,我等当共分之。” 他也摘下来钱袋子:“算我一份。” 高真把钱袋子放下:“我从不曾落于人后,你们甩不开我。” 陆重楼忽然间就明白过来,这哪里是来喝酒的,这些人就是来给他送钱的。 知他生活拮据,而他才刚刚入伙......刚刚入职,又不能领俸禄,所以全都来了。 燕先生道:“都收着就是了,你要领官职巡查各地,口袋里没钱便没有十分底气,这些钱都是买你酒的,是你自己家当。” 陆重楼又要起身,庄无敌把他一把按了回去:“萝卜皮在哪儿,我去取来配酒,你只管坐着。” 陆重楼看着这些大人物们,忽然就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庄无敌看着这哭起来都收不住的读书人,叹了口气:“如今还能被我们感动哭的人可不多了。” 李叱笑道:“庄大哥闭嘴,喝酒。” 庄无敌:“闭嘴,喝酒?” 陆重楼是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他这小小的酒肆里人越来越多,连高希宁都到了。 几十坛老酒,竟是被宁王他们只半夜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告辞离开的时候,他家里地上几十个空酒坛,桌子上却堆了几十个钱袋子。 燕先生等李叱他们走了之后拍了拍陆重楼的肩膀:“宁王予你的,你大胆收着,不要多想,到了地方上会遇到无数诱惑,别人予你的,你要警醒。” 陆重楼这才明白宁王和燕先生良苦用心,连忙俯身道:“请先生放心,也请宁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燕先生道:“主公对你寄予厚望,推行新钱,购买-官粮的事一旦做成,这便是极大的功劳,以后破格用你,宁王也有底气。” 他指了指那些钱袋子,又指了指自己:“这些与我,都是主公给你的底气,你把事情做好,便是主公重用你的底气,酒钱的作用是让你挺直脊梁,我的作用也是让你挺直脊梁,宁王治下,我为你撑腰,没谁能让我撑不住。” 陆重楼心中感动万分,俯身行礼:“先生,我必谨记。” 李叱他们回到宜宾苑里,看到夏侯琢那个两腮坨红的样子,李叱笑道:“昨夜里和九妹睡的看来很好。” 余九龄道:“不好不好,夏侯睡着之前还警告我,若听到我打呼噜,便一脚把我踹出去。” 他一脸悲愤:“可哪里想到,他非但打呼,还磨牙,又放屁,睡到半夜还骑着我......” 李叱:“骑着你?” 余九龄:“......” 澹台压境抬起手擦了擦额头:“好险好险。” 不多时,燕先生回来,众人商议陆重楼那提出的极为详细的二十四条民治之法,越说越觉得此人大才。 “对了。” 燕先生道:“可把徐绩从冀州调过来,论民治经验,倒也没几个人比他更好。” 李叱微微皱眉,燕先生见李叱这般反应,问了一句:“不想让他过来?” 李叱摇头道:“无妨,先生说的没错,论民治无人比徐绩更有经验,豫州冀州,他皆有作为,调过来也好。” 燕先生道:“若你觉得不妥当,那就把连先生调过来,其他人也镇不住江南诸多才子。” 李叱道:“还是把徐绩调过来吧,先生可替我写信,让连先生接任冀州节度使,主持冀州事务,主要还是要把长安城修好。” 燕先生点头:“也好。” 夏侯琢看向李叱,他从李叱的眼神看到了一丝丝有些复杂的东西。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夏侯琢才问李叱:“你是觉得徐绩这人不可大用?” 李叱道:“不是,徐绩可大用,但不可久用......燕先生说把他调来是对的,我不能因为我对徐绩看法,而干扰了燕先生的布置,江南民治,有徐绩在会事半功倍。” 夏侯琢道:“那就看看再说,先把人调来,若他以后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再调去别处。” 李叱微微摇头:“徐绩啊......不是把他调到何处的问题,而是......” 说到这他停了停。 上次在豫州,徐绩放任反叛的事,真的就只是想借助这件事来邀功请赏? 那时候杨玄机的人,真的是只接触了徐绩治下的那些官员,而没有接触徐绩? 可是徐绩后来确有大功,他以十万民夫吓走青州大贼,力保冀州不失。 如今冀州富庶,也有徐绩功劳,况且徐绩之才,确实少有人及。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夏侯琢见状,笑了笑道:“你若担心此人不可久用,以后直接不用了了事,哪里这么麻烦。” 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徐绩的麻烦,未必是短短的以后。”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拿捏 宜宾苑的另外一个小院子里,此时夜已经深了,但高院长回到这的时候,那两个老家伙居然还没睡。 高院长见院子里也有灯火光亮,进门之前,把手里拎着的东西藏在门外。 进门后,就见老张真人和长眉道人他们俩坐在小板凳上,面前还放了个小桌子。 这俩人看到高院长过来,伸直了脖子看高院长手中是否有东西。 这种样子,让人想起来那鸟巢中,看到大鸟归来,伸着脖子等待喂食的小鸟。 高院长故意两手空空的进门,那两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小鸟儿显然不开心了。 “只管自己去喝好酒,没良心。”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 老张真人道:“也未必是好酒,可能滋味很差呢,喝一口就会吐的那种。” 长眉道人立刻点头:“必然是了,也可能是兑足了水的酒,寡淡的很。” 老张真人:“分明是兑了些酒的水,连寡淡都说不上。” 高院长哼了一声:“李叱必然是派人请你们两个去的,你们两个犯懒不肯去,此时又酸的厉害。” 老张真人道:“我们可不是犯懒,而是怕那些小辈不自在。” 高院长道:“这倒是像个长辈说的话。” 长眉道人道:“丢丢儿有良心,知道有好酒喊我们去喝,你却没良心......” 话没说完,高院长道:“我劝你说些好话。” 长眉道人多贼啊,一下子就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连忙笑起来:“你却没良心,对自己那么不好,宁可亏待自己一些,也要给我们两个带回来的多一些。” 老张真人眯着眼睛看向长眉道人:“你这人变脸之快令人大开眼界,毫无骨气可言。” 他起身道:“我羞于与你为伍。” 然后搬了个板凳过来放在小桌子旁边,对高院长说道:“还是高院长高风亮节,心地善良,是这人间最真善之人,我以后要多和高院长亲近,向你学习,以后咱俩就是一伙的了。” 长眉道人:“我呸!” 高院长哈哈大笑,见这两个老家伙那一脸谄媚,心满意足。 回到门口把带回来的两坛酒拿过来,笑道:“就喜欢看你们两个这嘴脸。” 长眉道人笑道:“有好酒喝,你想看什么嘴脸我就给你表演什么嘴脸。” 老张真人道:“他表演不好的,我来补充。” 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儿,高院长忽然想起来刚才李叱提起过徐绩的事,于是想请这两个神神道道的家伙算一卦。 他原本是不信这些东西,可是和这两个老家伙相处的时间久了之后,难免也就变得迷信起来。 老张真人曾经解释过迷信这两个字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宁可信其有。 听高院长说完李叱对徐绩这个人的担忧,老张真人道:“我不熟悉此人,所以不好判断。” 长眉道人也不熟悉徐绩,只是偶尔会听李叱他们提及。 三个人把自己听说的是都汇总了一下,大概也就得出来一些简单结论。 老张真人道:“此人投机之心极重,且心思反复,不用算什么,也可知道宁王担忧并非没有根据。” 高院长叹道:“可是却不能在此时对他怎么样。”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他有大功,而且非止一件,丢丢儿进位称帝之前,不可随意处置有功之臣,那样会让手下人寒心。” 高院长道:“徐绩的错处不明,但好处多数人都看在眼里,所以李叱也必须继续用他。” 三个老人家对视一眼,老张真人笑了笑道:“明日一早,我让我那徒儿去查一查。” 长眉道人笑道:“我们三个老家伙,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我一会儿去写封信。” 高院长问:“给谁写信?” 长眉道人回答道:“一个狡猾的小辈......曹猎。” 曹猎就在半路,距离大兴城其实已经没有多远了。 他这次来大兴城是带着杨振庭一起来的,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不坦白的话,那就显得有些过分了。 武亲王之子杨振庭在曹猎家里,这事之前不说有情可原,现在李叱已经入主大兴城,再不说,那就没什么情理之中可言,是在情理之外的大错。 只四天后曹猎就到了,带着杨振庭直接去求见宁王。 李叱对于杨振庭的态度倒也简单,去留自愿,若是想留在曹猎身边,李叱不过问,若是想去寻武王妃,李叱会派人保护。 等杨振庭回武王府之后,曹猎留下来,一脸歉然的看着李叱,表情真挚,眼神真诚。 李叱瞥了他一眼:“别演,拙劣。” 曹猎呸了一声:“我酝酿许久,你就一句拙劣便让我破了功。” 李叱笑道:“你这样的狐狸精,若没有个别的什么心思,会带着杨振庭来见我?” 曹猎笑起来:“那还不快嘉奖我?” 他把杨振庭留下,又带着杨振庭回到大兴城见李叱,确实不仅仅是因为和武王妃的关系。 曹猎想着,若让人宣扬出去,李叱收留武亲王的独子,对于李叱的名声来说大有好处。 李叱现在已有贤名,再有仁名,百姓们对于李叱的敬畏也便更重一些,将来称帝,更加顺理成章。 这件事可以大肆宣扬,最好让天下人皆知。 而这其中的道理,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李叱着想。 曹猎是真正的狐狸,年纪不大但道行不浅的得道狐狸。 这件事大肆宣扬让天下皆知,当然李叱会赢的仁义之名。 也因为人人都知道此事,那杨振庭留在李叱手下,便更加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李叱也是狐狸啊,比曹猎的道行还要高深的狐狸,所以曹猎想的什么,李叱自然明白。 都是狐狸,谁还不了解谁了。 曹猎道:“我问过杨振庭,他还是习惯了住在大兴城里,那......” 话没说完,李叱已经点头道:“还住在武王府里就是了,那是他家。” 曹猎立刻笑起来:“多谢主公深明大义。” 李叱又瞥了他一眼:“马屁收一收,不如来些实惠的。” 曹猎道:“我姑母经营的生意包括江南诸州之内畅行无阻的水运,我来的路上还在想着,若以后要征收官粮,推行新钱,这水运的事极为重要。” 李叱哈哈大笑:“你这妖孽。” 曹猎也哈哈大笑:“这都是为了好好享受人生而逼出来的狡猾,怎么是妖孽呢,分明是迫不得已。” 他如此说,就是在告诉李叱,武王妃的水运生意献出来,是曹家对宁王的感激。 他又不可能知道李叱才刚刚商量过推行新钱的事,却能直指问题所在,其聪明才智,可见一斑。 “你呢。” 李叱看向曹猎问道:“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曹猎道:“恨不是女儿身。” 李叱:“滚......” 曹猎大笑道:“我这样的出身,我这样的能力,还是远离朝堂最好,有太多人不希望我身处朝堂,我自己也不喜欢那般约束,所以你就放我自由自在去赚钱,你将来搜刮我的时候也方便。” 李叱:“我呸,说的好像我多在乎你的钱财.......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曹猎哈哈大笑,心中的大石头又落了一块,顿时踏实了不少。 他确实不能为官,影响太大,会让很多人觉得曹家是想东山再起。 曹家的树本来就太大了,已经招了风,再入朝堂的话,这风就会大的离谱。 与其那样悬着心过日子,不如就干脆做个富家翁,自由自在,还没有那么多危险,只要曹家的手不伸进朝堂之中,没谁会那么在意他。 所以曹猎这样的人,非但有狐狸般的小狡猾,也有大智慧。 和李叱聊了一会儿之后曹猎告辞出门,杨振庭回了武王府,曹猎也要过去看看才对。 帮助杨振庭安顿好,他还要分派人去把武王妃寻回来。 结果刚出门,就被小张真人和彭十七给拦住了,俩人不由分说把曹猎拉到了老张真人他们住的那个院子。 长眉道人看到曹猎后就笑了:“和你我也就不客气了,有什么我就直接说了啊。” 曹猎道:“道长若是手头不宽裕,直接说需要多少就行。” 长眉道人一听就不乐意了,心说难道我来找你就是想黑你点银子的事? 于是他义正辞严的从曹猎那黑了五百两银子。 然后才说起徐绩的事,曹猎一听就知道自己大意了,五百两银子这是献出来的啊。 “徐绩大功......” 曹猎道:“那十万民夫假扮宁军吓跑青州贼兵的事,可不是徐绩想出来的办法。” 长眉道人一听就愣了:“不是他?” 曹猎和净崖先生关系不错,曾经听净崖先生提及过此事,他只是没有想到,徐绩在李叱面前,连净崖先生这个人提都不提。 如此大功,就这般据为己有了。 长眉道人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个人的品行,确实有些问题。” 曹猎道:“其实三位老人家根本不用去操心这些事,你们是觉得宁王应付不了?” 他笑了笑道:“道长,你觉得我这些道行,比起徐绩如何?” 长眉道人想了想后说道:“徐绩和你比起来,当然差得远了。” 曹猎道:“连我都被宁王拿捏的毫无办法,难道宁王还拿捏不了一个徐绩?如果他真的曾经和杨玄机有所勾结,宁王要想处置,以后必有办法,只是现在时机不到罢了。” 他有些感慨的说道:“在宁王面前耍聪明的人,哪一个是真能占了便宜的......” 长眉道人哈哈大笑:“你说的倒是有理。” 曹猎看了看那五百两银子,叹道:“那是......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 长眉道人一听这话,看向老张真人:“你不是也有要紧事和曹公子谈吗?你也和我一样,直接说。” 曹猎转身就走。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尚不死心 在大兴城里大概半个月后,最先沉不住气的不是宁王李叱手下的文臣武将,而是降臣。 不少人聚集起来在宜宾苑门外跪请宁王进位称帝,场面搞的倒是颇为壮观。 他们跪求了一会儿之后,燕先生代表宁王出来见了他们,还把他们都邀请进了宜宾苑里谈话。 他们兴高采烈的进门,还以为会和宁王见见面,结果宁王不在宜宾苑里,这让他们好生失望。 再想想刚才跪在宜宾苑外边的举动,顿时又觉得有些浪费感情。 李叱当然不是一直都不在,而是在这些人到了之后不久,他从后门溜走的。 他是着实懒得和这些大人们解释什么,也着实懒得看这些人那一张张忠臣脸。 “老唐昨日派人送回来军报。” 李叱和夏侯琢等人在大街上漫步而行,一边走一边说话。 “韩飞豹被老唐追了能有近千里之远了,如今退守兰河州,老唐分派兵马截断韩飞豹回西北的路,所以灭掉韩飞豹的雍州军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夏侯琢听完后点了点头:“韩飞豹兵力就算是老唐的倍数,也不是老唐对手,何况现在韩飞豹手里没什么人马了。” 战事上,没有多需要担心的事。 以现在宁军的兵锋之盛,别说打下一个韩飞豹,就算是趁势拿下整个江南也不会有太多阻碍。 手里还有一些兵力的叛军首领也不敢和老唐明面上对抗,随着宁军一路南下,这些叛军队伍要么直接投降了,要么就是躲进深山老林里避风头。 这些队伍,多的有三五万人,少的不过千八百人,再不开眼,也不敢和宁军正面对抗。 可是这些人多数都会成为隐患,躲进深山里的人会成为山匪,只要还在,就会为祸一方。 “陆重楼已经离开大兴城了。” 余九龄道:“我大哥分派了一营廷尉军给他做护卫,先巡查京州之内各州县,估计着这一圈转下来,也要走上一年。” 先巡查京州是在等大批从北境调过来的官员,路途遥远,走也要走上大半年,再远一些的走一年都不是稀奇事。 要说从兖州那边挑选的人赶过来,真的要走过一年四季。 中原太大了,大到绝大部分人都想象不出来那大究竟是什么规模。 “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十三州的划分有些乱,大战多年,各州都已经没了齐备完成的官府,所以我想把等以后把中原重新划分一下。” “以道替州,把中原重新按照地域合理规划,我现在预想之中是划分出十几道,设立道府衙门替代大州,如此就能更清晰一些。” 余九龄听不懂这些,所以只是跟着走,道府也好州府也罢,封疆大吏他也不在乎,他只想做李叱的亲兵将军。 “这些事还得以后做出完整规划,这件事等徐绩到了之后交给他做。” 李叱道:“徐绩在这些方面,能力还是数一数二。” 夏侯琢点了点头:“现在还有一个不太踏实的地方就在于,很多地方咱们打下来的太快,官员的任命跟不上。” 他看向李叱道:“所以就从军中直接分派一些将领做地方官,但终究还是差了些,他们领兵没问题,可用于民治,总是会显得过于粗暴简单。” 李叱道:“等过阵子从北边调过来的人到的差不多了,就把分派到地方为官的将军们都召集起来。” 夏侯琢道:“怕是会有怨言,他们才习惯了做地方官,一地之内他们说一不二,调回来,心里都会不舒服。” 李叱道:“我有个打算,等以后在长安创建一座集合各家所长的书院,在书院中划分出来一部分为武院,这些将军们都召回武院内重新学习,结业之后再分派到各地驻军。” 夏侯琢笑了笑道:“如此最好。” 就在这时候,李叱看到远处有一些人正在告示前边驻足,议论纷纷。 他让余九龄派人过去看了看,原来是原大兴府高院长已经着手在大兴城里创建书院的事,张贴告示出来,邀请自认有才学之人加入书院。 高院长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可以说是当今天下的第一人,所以这告示张贴出来后,城中读书人格外激动。 想想看,他们只要在这所书院里结业,以后就可以自称高院长的门生,那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而这件事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他们是高院长的门徒,入仕为官自然也就方便的多了。 李叱笑着问余九龄道:“九妹,你说说看,为什么这么多人对高院长要创办书院的事,如此开心。” 余九龄道:“这我可说不好......大概,是希望。” 众人看向余九龄,然后不约而同的鼓掌起来,这两个字,便是李叱诸多安排的目的......让各行各业各阶层的人,都看到希望。 李叱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九妹有慧心。” 与此同时,在于文礼的宅子里,杨竞正站在一棵几乎落光了叶子的树下发呆。 于文礼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冰糖银耳过来,轻声说道:“陛下,刚熬好的羹,要不要进一些?” “我已经不是皇帝了。” 杨竞把碗接过来,语气温和的说道:“以后还是要注意些,被人抓了把柄,便是生死大事。” 于文礼连忙应了一声,心里有些难过。 杨竞住在他这里,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哪里还会有人敢来这里走动,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外边怎么样?” 杨竞问。 于文礼道:“倒也没什么稀奇事,还如往常那样。” 他不愿意说现在百姓们个个看起来都不一样,每个人都觉得日子有奔头。 更不愿意说,大兴城里的读书人,只因高院长要创办书院一事,就开始对李叱歌功颂德了。 “要不......” 于文礼试着问了一句:“我去求见宁王,请他准许咱们离京。” 杨竞摇了摇头:“咱们离京能去哪儿,李叱不杀我,也要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行,我哪儿也不能去,只要我一直都让他看着我,安儿才会平安。” 于文礼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想着安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最好的保护,就是连他们都不知道杨竞的孩子会去什么地方。 正说着,外边忽然有人来敲门,府里的下人把门打开一条缝想看看是谁,结果外边的人直接挤了进来。 下人们吓了一跳,刚要围堵,那人却跑到杨竞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臣来迟了。” 杨竞仔细看了看,却见此人并不认识,连眼熟的感觉都没有,确定从不曾见过。 “你是何人?” 杨竞问了一句。 那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几岁年纪,瞧着身上这一层土,就知道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回陛下,臣是从蜀州过来的,今天一早刚进大兴城,打听了陛下住在这里,立刻就赶来了。” “蜀州?” 杨竞的眼睛眯了起来。 蜀州那边向来复杂,杨玄机想争夺天下,靠的就是蜀州各大家族的支持。 而且从之后的种种迹象表明,后来的韩飞豹,以及从未去过蜀州的关亭候,都和蜀州那边各方势力关系密切,千丝万缕。 杨竞也感觉的出来,似乎有一股很神秘的力量,在暗中筹谋着这一切。 “你到底是谁?” 杨竞语气有些森寒的问了一句。 那人回答道:“臣名为姚焕成,是节度使大人的门客,节度使大人派臣来接陛下去蜀州。” 杨竞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 “陛下,蜀州之地,沃野千里,是陛下宏图再起的最佳去处,节度使大人已经为陛下准备了兵马,准备了粮草物资,只要陛下到蜀州,就必能重夺天下。” 这一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欲无求的杨竞,心里居然动了一下。 如果真的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培养出了杨玄机和韩飞豹这样的傀儡,那么幕后那些人的实力,显然极为恐怖。 如今韩飞豹和关亭候都已经难成大器,所以那些人准备把他偷偷救出去,然后以蜀州为根基,积蓄力量,对抗李叱。 “你大胆!” 于文礼怒视着姚焕成说道:“哪里来的奸贼,竟然敢来这里陷害。” 他吩咐一声:“来人,把他拿下!” 一群家丁上前将人按住,姚焕成也不挣扎,跪在那说道:“陛下请相信臣,只要到了蜀州,一定还有机会。” 杨竞没说什么,转身朝着屋子那边走过去。 于文礼立刻就明白了杨竞的意思,这人来历不明,先想办法搞清楚再说。 杨竞不说话,就是不想把这人急于处置了,若要处置,他就直接吩咐了。 于文礼一摆手,家丁就把姚焕成捆了起来,押到了偏房中。 等把人关了,于文礼急匆匆回到正屋那边,扑通一声跪倒在杨竞面前。 “陛下,此事还需谨慎。” 杨竞道:“若此人是宁王李叱安排,故意试探,多半是李叱要杀我了......可若,可若真的还有一线希望......” 于文礼脸色变幻不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劝些什么。 在距离大兴城近千里外的兰河州,州治城内,雍州军的败兵驻扎于此。 在原来的州府衙门后院,韩飞豹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发呆。 “主公。” 手下人快步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韩飞豹回头看了看:“什么人送来的书信?” 手下人回答道:“来人说是奉圣师之命来送信的,放下书信就急匆匆的走了。” 韩飞豹一惊,伸手把书信拿过来,他手都有些发颤的把书信拆开,看过之后,手抖的就更加剧烈了。 “欺人太甚!” 韩飞豹一怒之下,把那封信撕得粉碎。 他那位圣师在信中交代,让他不要再妄想退回雍州了,而是让他率军假意往南突围,然后改道向西南退回蜀州。 到了蜀州之后,以蜀州之险据守等待,若楚皇杨竞到了蜀州,他必须奉杨竞为主,辅佐杨竞,再做他图。 “难道我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韩飞豹自言自语了一句,嘴唇都在抖。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希望之火 说实话,于文礼很慌,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左右摇摆,犹如被风吹的来回弯腰。 要说他不想杨竞东山再起是假话,可是他又没有完全丢失理智。 此时宁军如此强盛,宁王之势已不可阻挡,别说想逃出大兴城都是难如登天,就算是逃出去了,以蜀州一隅,真的可抗天下? 可此时杨竞眼睛里的光彩,让于文礼把一肚子话都给憋了回去。 他知道那是何等难过的心情,那是何等屈辱的心情,也知道那是何等不甘的心情。 “陛下......” 于文礼最终也只是轻声说道;“若陛下真的想去蜀州,臣就穷尽心思去想办法。” 杨竞因为这句话而冷静下来不少,他看着面前这个老人,唯一还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的老人。 不仅仅是他的臣,还是他的岳父,如果因为他这突然起念而把这唯一的可信之人再葬送进去,他还剩下什么? “我......再仔细考虑一下。” 杨竞道:“不用急于安排什么,也不用急于去想办法,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尤未可知,还是谨慎些的好。” 于文礼在心中松了口气,于是点了点头道:“臣这就去查问,看看他会不会又什么破绽。” 杨竞最担心的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李叱安排的,如果自己真的上当,那么就给了李叱一个杀他的借口。 李叱不杀他是为了那仁义之名,但若有把柄落在李叱手里,杀他不杀他,就和仁义无关了。 于文礼从正屋出来之后,吩咐手下人看好门户,今日不管是谁来都不见。 他进了那间关押着姚焕成的偏房,见姚焕成坐在那,倒是没有什么异样。 “于大人吧。” 姚焕成见于文礼进来,微笑着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于大人,但有如此气度者,必是于大人无疑。” 于文礼在姚焕成对面坐下来:“你少说这些无用的话,我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若你不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一定会杀了你。” 姚焕成忽然把手从背后转回来,身上绑着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弄断了。 这一下把于文礼吓了一跳,本能的起身要逃。 姚焕成把绳索卷了卷放在一边:“于大人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走,若我想走或是想对大人动手,也就不会被你们绑起来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见桌子上有水壶,起身过去倒了杯水喝。 “我是蜀州节度使裴旗裴大人的亲信,而裴大人背后的力量,于大人可能无法想象出来有多强大。” 姚焕成坐回原来的位置,用一种很真诚的语气说道:“我举几个例子,杨玄机是裴大人扶植,韩飞豹是,关亭候也是,而裴大人也只是东主的使者而已。” 于文礼微怒:“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姚焕成道:“于大人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天下不是你看到的那些人在左右。” 他看了看于文礼的脸色后继续说道:“于大人听说过山河印吗?” 于文礼下意识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姚焕成道:“山河印也只不过是东主产业之一,且不算是最大产业,东主手中所积累的实力,已有上百年整个中原所聚集之财富,皆在蜀州。” 于文礼眼神闪烁了一下:“荒唐,这世上哪有这种事,哪有这种人。” 姚焕成道:“你可以不信,但不能否认......于大人,我实话对你说吧。” “几位东主已经厌倦,他们想去解决自己的麻烦,解决完了之后,他们就不打算再玩了。” “他们已经将所有财富,所有人力物力,全都交给了节度使裴大人。” “我再告诉于大人一个消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韩飞豹的雍州军将会假意向正南越州方向突围,然后变道杀回蜀州。” “除了韩飞豹之外,还有至少七八支义军队伍,也在往蜀州方向靠拢,这些人,这些兵,都愿意奉陛下为主。” 姚焕成笑了笑:“裴旗大人一声令下,就能再次聚集起来至少五十万大军,再加上数不清的财富......”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看向于文礼的眼睛:“若陛下真能安全抵达蜀州,何愁不可东山再起?” 于文礼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并没有多大意义,宁王李叱已经在着手推行新钱之事,到时候蜀州就会被封锁,蜀州和外界无法通商,难以持久。” “哈哈哈哈哈......” 姚焕成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于大人,你是太低估了东主的实力,他早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事会发生,东主的智慧,没有人可以相比。” 他看向于文礼道:“于大人刚才忽略了我说的一句话......在蜀州,有百年间积累下来的巨富。” “蜀州物产之丰沛,无需向外界索求任何必须之物,而真金白银永远都不会失去价值。” 姚焕成道:“所以根本不用和外界通商,也无惧任何封锁,蜀州和雍州不一样,雍州那边一旦被封锁的话,便是被扼住了喉咙难有作为,蜀州是扼不住的地方,那是天府之地。” 于文礼道:“蜀州并无矿产......” “有!” 姚焕成道:“早在二十年前,蜀州巴松山内就发现了巨大的铁矿,只是一直都没有上报朝廷罢了。” 于文礼脸色大变。 若这句话是真的,那么足可见那些人的狼子野心。 二十年前就发现了矿藏,却一直都没有上报朝廷,这足以说明他们的谋逆之心,最起码可以提到二十年前了。 而那时候大楚虽然已经出现了很大问题,可十三州还在朝廷控制之内,府兵依然有上百万之众...... 一想到这,于文礼忽然间明白了。 哪里有什么府兵百万,表面上看起来是朝廷的,实则都是那些封疆大吏的。 “于大人,我不会走的,你也不用担心我是宁王李叱派来骗你的。” 姚焕成道:“我会在这里等陛下的决定,若陛下决定去蜀州,我必会全力营救,若陛下决定不去,到时候我才会离开,你可让人严密看管我,只要你们能放心,再把我绑上也无妨。” 于文礼一时之间心中千回百转,又像是大河翻涌,难以平静。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于文礼坐在那沉默了许久,脑子里乱糟糟的,可又什么都没有去想。 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持续了多久,于文礼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听到有人敲门。 他连忙起身,拉开门后俯身道:“陛下。” “说过了,不要再喊我陛下,为你好也是为我好。” 杨竞迈步进门,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你去见过姚焕成,他怎么说?” 于文礼真想说一句陛下此人不可信,若听了此人的话,可能会有生死危局。 可他是忠臣,他不能在杨竞面前说谎,他做不到欺骗他的陛下,所以把姚焕成的话如实讲了一遍。 于文礼很清楚这些话一旦如实转告杨竞,那么杨竞心里的火也一定会被点燃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可他还是说了,他也就眼睁睁的看到了杨竞的眼睛里,真的出现了火苗,迅速的燃烧起来。 “朕就知道的!” 杨竞忽然喊了一声,然后立刻又闭嘴。 这一个朕字,足以说明他的心思。 “早就知道的,杨玄机背后有大势力控制,韩飞豹不过一过河莽夫,关亭候不过一跳梁小丑,他们凭什么来夺朕的天下,他们只是别人手中棋子。” 于文礼立刻劝道:“陛下若真的去了蜀州,怕是也会被那些人算计。” 他不好直说陛下你去了也是棋子这样的话,可意思也差不多到了。 杨竞一摆手道:“朕怎么......我怎么会和韩飞豹之流一样。” 他在屋子里快速的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蜀州之地足可精养百万大军,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不回来争夺中原,只在蜀州延续大楚国祚,那也是我杨家传承不断。” 他此时心里想的是,他的儿子已经安全逃离,他再去拼一把也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没机会也就罢了,现在机会摆在眼前,若就这样放弃,他往后余生都会痛苦不堪。 “我亲自去见见姚焕成。” 杨竞一转身,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于文礼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一步生一步死。 与此同时,大街上。 李叱他们一路走一路看,虽然才短短二十天而已,可大兴城里的气氛已经明显和之前的死气沉沉不同。 百姓们领到了粮食和种子,知道好日子就要到了,因为宁王已经宣布,江南之地要减免三年钱粮赋税。 “关于杨竞......” 夏侯琢看向李叱:“要不然就把他送到长安那边去,找个地方,也不算是关押......” 话没说完,澹台压境就跟着说了一句;“就是关押也无妨,当家的不杀他,可只要他还在大兴城,有些人就会不死心。” 还是那句话,不要低估了这个世上的忠诚之心。 李叱道:“等回头定都长安的时候,一块带过去就是了。” 夏侯琢道:“江南之地,是杨家旧根所在,尚有不少人自认楚臣,就算不送去长安,或许可以送往冀州。” 澹台压境道:“送去冀州好,冀州那边他翻不出风浪来。” 余九龄在旁边哼了一声:“要我说,那般害人的家伙,死有余辜。” 众人都看向余九龄,余九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嘴不再说什么。 可是澹台压境从这句话里却想着难道九妹说的不是天意民心吗。 他本来就是强硬的主张杀掉杨竞的那一派,一直都没有松动。 其实宁军之中的将领,七八成的人都主张杨竞必须死。 不死,难以告慰那么多被楚国朝廷害死的人,不说杨竞的父辈祖辈,他自己害死的人还少吗。 可是他们也都知道,一旦毫无缘由的杀了杨竞,对宁王的影响太大了。 “这件事暂且不议了。” 李叱道:“我再仔细想想,回头召集大家再商量。” 正说着,就看到高希宁朝着他们过来,走的有些急,显然是有事。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细节 李叱迎向高希宁,高希宁急切道:“廷尉送回来消息,在太山发现了李先生踪迹。” 李叱问:“可已经派人去了?” 高希宁点头:“已经安排队伍赶过去了,我之前派去的人马,也都已经赶到太山,一会儿我再去挑选一营黑骑。” 李叱嗯了一声:“方先生应该也在吧。” 高希宁道:“在的,可我还是不大放心。” 李叱沉思片刻后回身交代道:“九妹,你现在就去找归元术,让他挑选最最精锐的人手赶过去。” 余九龄连忙应了一声,跑了几步后又回头:“当家的,我能不能去?” 李叱道:“去吧,要小心。” 余九龄转身就跑,很快就消失不见。 在这之前,方先生就是带着一整队人马去追李先生的,此时再派人过去,其实从时间上来推算,可能已经赶不上。 夏侯琢问道:“要不要分派队伍过去。” 李叱道:“距离太远了,队伍赶路,所需时间太久,比起速度来,就算是孛儿帖赤那的轻骑也没有黑骑更快。” 夏侯琢有些担忧的说道:“这应该是个结束了,李先生和那些人。” 李叱道:“或许是......那些人和咱们所有人之间的结束。” 夏侯琢道:“李先生执意不肯让我们插手,也不知道和那些人到底什么关系。” 李叱摇了摇头。 李先生的事从不肯多说什么,也不觉得那些事应该由李叱他们插手。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事,我要做的是让这个世上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李叱看向夏侯琢道:“李先生还说过,如果我不是那个对的人,他拼命都冤。” 夏侯琢拍了拍李叱的肩膀:“你是。” 李叱点头:“我是。” 高希宁安排人去太山支援,看起来有些心急,路途实在太远,消息传回来就要几个月时间,也不知道此时把人派过去还能不能来得及。 就在这时候,廷尉府千办虞红衣快步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于文礼家外边的暗哨送回来消息,有个人从正门进入于文礼家中,至今已有两个多时辰还没出来。” 高希宁道:“先多派人手把四周都看好,我把手里的事安排好就过去。” 虞红衣应了一声,立刻转身离开。 杨竞住在于文礼家里,如果连这附近都没有廷尉府的人盯着,那绝对是廷尉府的失职。 如此重要的人,如此重要的地方,暗哨绝对不止一个。 所以姚焕成进于文礼家中不久,消息就传到了千办虞红衣耳朵里。 他加派了人手,盯着的人回报消息说一直没有什么可疑的事发生,进去的那个人也一直都没有出来,虞红衣觉得不对劲,所以前来请示高希宁。 等虞红衣到于文礼家外边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如果那个进去的人有问题,要脱身离开也必然是借助夜色。 虞红衣担心来的人会是什么高手,所以还请了另一位千办尚青竹过来与他一同守着。 “暗哨说不像是大兴城本地人,于文礼家里人开门的时候,只开了一条缝,那人就闪身进去了。” 虞红衣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尚青竹道:“如果是从大兴城外边来的,不排除是想把杨竞救走的可能。”虞红衣道:“那杨竞就是疯了。” 尚青竹道:“来的人敢从正门直接进去,就说明极有自信,所以还是要加倍小心。” 虞红衣想起来都廷尉大人曾经和他们提起过,蜀州那边极为复杂,可能有很多高手。 高希宁也安排了不少廷尉府的人潜入蜀州打探,只是至今都没有传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蜀州节度使裴旗这个人,显得格外神秘。 先是辅佐杨玄机出兵,前前后后,为杨玄机准备了六七十万人马,还有大量的物资。 然而此人却一直都没有跟着杨玄机离开蜀州,后来韩飞豹也一样兵出蜀州的时候,这个裴旗的身份就更显得神秘起来。 一个节度使,倾尽全力,所求的自然是将来无可替代的权利和地位。 但这个人表现的太低调了,低调到更像是无欲无求。 韩飞豹出蜀州之后,有消息说裴旗曾经随他走了一段,但很快就又返回蜀州。 这就足以说明在蜀州还藏着更大的秘密,在那十万大山中,有更加不为人知的东西。 裴旗不离开蜀州,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他要守着大本营。 也就是说,一个节度使的身份地位,其实还要高于杨玄机和韩飞豹。 看起来是要捧那两个人,让他们名声在外,可名声不响亮的裴旗才是最不能死的那个,不然的话,他早就已经离开蜀州了。 蜀州到底还藏着多少让人担忧的事,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苫布,揭都揭不开。 廷尉府派去蜀州的人自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个人都有着超强的能力,可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查到。 而且,还有一部分廷尉已经失去联络,或许已经遭了毒手。 高希宁就提醒过廷尉府的人,一定不要掉以轻心,天下还远没有到太平无事的时候。 想到这些,虞红衣也不得不更加谨慎起来。 “你有没有发现。” 尚青竹压低声音说道:“在咱们这一路南下所遇到的敌人中,没有那种真正的强者。” 虞红衣道:“方先生算。” “可方先生不是蜀州出来的人,你想想看,从最早咱们在冀州查山河印的时候,对手的实力,其实比我们预估的要低。” 尚青竹嗯了一声:“按理说不应该,山河印中尚且还有青龙苏入夜那样的高手,蜀州是敌人的大本营,不该没有更强的人才对。” 虞红衣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杨玄机的那些手下,没有一个能达到苏入夜苏先生的实力。” 两个人一边等着一边闲聊,很快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 正说着话,高希宁也到了。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于文礼家斜对面的一家酒楼,站在三楼窗口,往于文礼家中看,可以看到一部分院子里的情况。 “还没有动静。” 虞红衣对高希宁说道:“前门后门,还有院子四周,安排了至少百余人在暗中监视,如果有动静一定会被发现。” 高希宁点了点头,要过来千里眼往于文礼家中观察。 此时于文礼家中已经掌灯,院子里走动的人不多,并无异样。 “于文礼家附近的情况都查过了没有?” 高希宁问。 虞红衣负责监视着杨竞,于文礼家这边,也都是他一直都亲自盯着,所以他知道的最为详细。 “于文礼家一共有三个门,除了前门和后门外,在东边还有一个偏门,很小,是于文礼府里的下人进出所用。” 高希宁问:“可有下人进出过,人数可对的上?” 虞红衣道:“有三个人出去采买东西,沿途都有我们的人盯着,没见不对劲。” 高希宁道:“如果有人想混出去,装扮成下人是最方便也最有效的手段,一定要盯紧了。” 虞红衣回头吩咐一声:“把盯人的兄弟叫过来一个,大人要问话。” 大概一刻之后,一名廷尉府百办快步上楼,见到高希宁俯身一拜。 “大人,出去了三个人,两男一女,一路上都在监视之中,他们买了菜和肉,还买了一些点心干果,买了一匹布,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布?” 高希宁微微皱眉。 她看向虞红衣:“于文礼家里一共有几个下人?” 虞红衣回答:“一共有三十四个,杨竞住进来后,带进来二十四个人的护卫,每一个我们都盯得仔细,样貌都熟记于心。” 高希宁道:“那三十四个下人中,有几个女子?” 虞红衣回答:“一共六个,于文礼的夫人有两个丫鬟,年纪不大,还有四个负责打扫,也都在于文礼夫人身边。” 高希宁:“是买的粗布,还是锦缎?” “粗布。” “不对劲。” 高希宁道:“你们继续盯着,谢飞鱼,你带我去那家卖粗布的铺子看看。” 之前汇报消息的那名百办应了一声:“是。” 他带着高希宁去那家铺子,虞红衣和尚青竹两个人继续监视着于文礼家。 那铺子距离于文礼家比较远,走路的话,大概需要至少三刻左右。 到了铺子外边,高希宁就觉得更不对劲了,她这一路走过来仔细数了数,做绸缎布匹生意的铺子一共有七家,于文礼派出来的人,没必要为了买一匹粗布走这么远。 就算是买菜买肉顺路回来买的粗布,也完全可以到离家最近的铺子再买,因为一匹粗布并不轻。 “先把铺子围了。” 高希宁压低声音道:“回去两个调支援。” 有两名廷尉立刻转身,朝着宜宾苑那边赶回去。 买布应该是为了传递消息,而那匹布有没有什么问题,现在还没办法确定。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他们发现铺子里好像有烟气出现,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 此时在高希宁身边的只有两名百办,一个是谢飞鱼,一个是高希宁的近身护卫韩山寺。 “进去查看!” 高希宁一摆手。 谢飞鱼立刻跨前一步:“属下带人进去,大人先不要动。” 韩山寺也伸手在高希宁身前拦了一下,他是个非常不善于言谈的人,如果没有人和他主动说话,他一天也不会说一句话。 韩山寺对高希宁微微摇头,高希宁也只好止步。 他是李叱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其他事一概不管,只负责高希宁的安全。 谢飞鱼一招手,带着一队廷尉快速向铺子那边过去,而此时,铺子里冒起来的烟气更重了些。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住的惯吗 谢飞鱼带着一队廷尉迅速靠近那家铺子,里边的烟气已经从窗户往外冒,可是却不见火光。 所以谢飞鱼也没有立刻进入,从现在情况判断,铺子里的人可能是借助烟雾逃遁了,也可能是借助烟气埋伏。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察觉到被廷尉府围住,不点火,而是用湿的东西故意熏烟出来。 “准备。” 谢飞鱼朝着手下人低呼了一声,所有人和谢飞鱼同时抽出来一条黑巾,用水壶里的水把黑巾浇湿,然后蒙住口鼻。 廷尉府的人经过无数训练,他们有应对各种情况的经验。 蒙住口鼻后,谢飞鱼一脚将铺子的门踹开,左手端着连弩,右手握着刀柄,小心翼翼的进了屋门。 屋子正中堆着不少草,应该是湿草,下边是炭盆,这个屋子里的烟就是如此出现的。 “退!” 谢飞鱼忽然喊了一声。 跟着他进门的几名廷尉立刻往后撤,谢飞鱼退到屋门口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一下。 虽然已经蒙住口鼻,可是那股奇怪的气味一闻到,脑袋里就一阵昏沉。 谢飞鱼担心会中了埋伏,便立刻立下领手下人退出,结果他一出门就摔倒在地。 高希宁看到这场面立刻就要上前,韩山寺却再次伸手把她拦住。 高希宁道:“你去接应。” 韩山寺却还是没有动,只是站在高希宁身边。 其他廷尉迅速上前准备把谢飞鱼等人搀扶回来,可此时屋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些黑衣人,朝着廷尉们用连弩射击。 几名廷尉中箭倒地,高希宁第三次想要过去把人接应回来,韩山寺却忽然抽刀在手,一跨步挡住高希宁。 “不能去。” 他只说了三个字。 黑暗中,几名黑衣人一直盯着高希宁所在,只要韩山寺离开,他们立刻就会出手。 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用姚焕成进入于文礼家中,引起廷尉府的警觉。 他们很清楚,以廷尉府的能力,必然会很快察觉到那几个下人外出采买粗布有问题。 于文礼不重要,杨竞才重要,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廷尉府的人一定会上报高希宁。 而为了稳妥起见,高希宁也一定会离开宜宾苑到于文礼家这边来亲自看看。 这些黑衣人布置了两套方案,其中一套就是在这铺子外边寻找机会动手。 擒住高希宁,然后用高希宁交换杨竞。 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杨竞偷出去,因为他们很清楚偷是不可能成功的。 高希宁是宁王李叱最在乎的女人,只要高希宁在手,宁王李叱不可能不被他们牵制。 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对高希宁身边的护卫没有任何了解,韩山寺就是他们最大的阻碍。 根据他们已知的情报,韩山寺的实力深不可测,他不是千办,只是因为他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高希宁安全。 韩山寺到底实力如何,没有任何详细情报,他们不敢贸然出手。 “麻烦。” 一个黑衣人自言自语了一句,一摆手:“退。” 他身边的手下随即退走,速度很快,而且身手都不俗,退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这些人都是蜀州节度使裴旗的人,裴旗在蜀州经营那么多年,手中掌握着的力量难以估量。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二把手,一个低调的二把手。 杨玄机在的时候,他是杨玄机忠心耿耿的手下,为杨玄机筹谋了一切。 韩飞豹来的时候,他又看起来倾尽全力的支持,可依然是躲在幕后。 此时他们最后一个希望就是他们曾经要除掉的楚皇杨竞了,所以这次的是,是裴旗亲自出手布置。 而且这次,是脱离了所有推手的布置,是以裴旗为主。 那几个黑衣人迅速撤回一个小院里,进了门之后才把脸上的黑巾都摘下来。 为首的那个人进屋之后坐下来,拿过茶壶倒了一杯凉茶喝。 “那人是个麻烦。” 他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手下说道:“我甚至怀疑,那个姓韩的已经察觉到了我们。” 为首的人叫莫离离,是裴旗的手下一个名为幕营的队伍首领。 幕营所负责的事,就是为裴旗扶植的那些傀儡提供护卫。 包括杨玄机身边的一大部分护卫,甚至一部分门客,都是幕营的人。 包括天下第七在内的江湖客,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杨玄机自己派人从江湖上物色而来。 实则都是裴旗的安排,对于傀儡,自然要严密控制才好。 莫离离身为幕营三大首领之一,其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刚才在他面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是幕营中一名小头领,职位是旗官。 在幕营中,旗官手下有一个百人队,地位已经不低。 在旗官之上是总旗官,一共有六个,总旗官之上是三位中元官。 莫离离就是中元官之一,他所负责的就是情报侦查,绑架,刺杀之类的事。 幕营中他们这些武者,被称作外营,还有不少幕僚被称为内营。 外营的人负责武力上的事,而内营的人,就是分派给傀儡的幕僚。 裴旗有巨大的野心,所有的傀儡,不管是杨玄机还是韩飞豹,又或者是已经脱控的关亭候,最终的结局都是死。 他自己,才是那个最终要登上帝位的人。 连他都觉得很恼火的就是出现了宁王李叱这样的人,影响了他全部布局。 如果顺利的话,在杨玄机击败楚军进入大兴城称帝之后不久,裴旗就会执行第二步计划了。 让杨玄机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慢死,而杨玄机的子嗣,自然也会出意外而身亡。 在这个时候,杨玄机为了大局着想,禅位给第一功臣裴旗也就顺理成章。 如果如此顺利的话,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韩飞豹和关亭候之类的人出现。 他们只是备用的棋子而已,是杨玄机失败后的替代品。 之前李叱他们根据得到的情报推测,杨玄机是傀儡,最终登上帝位的人可能是关亭候。 那不是李叱他们推测的不周全,而是裴旗这个人实在过于低调。 如果李叱他们知道内情的话,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关亭候会有那么多不合道理的举动。 关亭候察觉到了裴旗的目的,所以他知道自己只要进大兴城,必死无疑。 所以他不如趁着手里有军队,离开这是非地,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去另做图谋。 关亭候的逃离,也彻底让裴旗失去了耐心。 他现在唯一的任选就只剩下杨竞一人了,只要杨竞到了蜀州,裴旗就还能故技重施。 裴旗这样的人,坚信一个道理,谁先出头谁先死,所以他始终都在幕后谋划。 不到计划成功的那一刻,他都不会浮到水面上来。 旗官周小心对莫离离说道:“若不能把高希宁擒住,计划便无法执行,要不然......用备选?” 莫离离摇了摇头:“备选不能用,最起码目前还不能用。” 他看向另外一个旗官尤北斗:“你带人继续盯着高希宁那边寻找机会,我再想个别的办法分散他们的注意。” 说完后莫离离起身:“都去休息吧,要把精神养好,我们的对手不只是廷尉府,还有宁王李叱。” 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然后继续说道:“他已经握住了大半个国器,你们知道什么是国器吗?那是......天威啊。” 高希宁这边,队伍退出来后等待着铺子那边烟雾散尽。 进去之后,自然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因为这里本就只是个诱饵罢了。 此时已经天快亮了,李叱也早就已经到了这。 其实在那些人准备动手的时候,李叱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他回到宜宾苑就知道了于文礼家里出了问题,于是立刻赶来。 他才不在乎什么于文礼,甚至也根本不在乎什么杨竞。 只是他觉得格外不对劲,他担心的是高希宁和廷尉府的人。 “去于文礼家里吧。” 李叱转身道:“咱们去蹭个早饭。” 高希宁嗯了一声,带着廷尉府的队伍跟了上去。 天才刚刚发亮,李叱他们就到了于文礼家门外,百办谢飞鱼上前敲门。 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把门打开,一见是廷尉府的百办,那下人吓了一跳,连忙把门敞开。 “宁王到了,请你去知会一声。” 谢飞鱼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句,并没有马上进门。 此时若那个进入于文礼府里的外人还在,因为宁王李叱亲自到了,必然会有什么慌乱举动。 若他从别的地方逃离,外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廷尉,还能把人放走了? 只片刻,杨竞和于文礼两个人就急匆匆的跑到了门口,两个人同时俯身参拜。 李叱先看了看于文礼的脸色,这个人有学识,品行好,但绝对不是个狡猾的人,所以他脸上的慌是藏不住的。 李叱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笑了笑道:“昨天忙了一夜,恰好走到于大人门口,我们确实是饿的受不了了,所以来讨个早饭吃。” 说完后迈步进门,于文礼连忙客气了进去,弯着腰跟李叱回到院子里。 李叱看向杨竞笑问:“在于大人家里还住得惯吗?” 杨竞微微压低着身子回答道:“多谢宁王关心,还住得惯。” 李叱笑了笑,语气平和的说道:“我看应该是住不惯。” 杨竞的肩膀都细微的颤了一下。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水泄不通 无论是杨竞还是于文礼,都没有想到李叱会突然到来,而且是这么一大早。 杨竞的心理素质还好些,勉强保持着镇定,可是于文礼的反应就稍稍大了些。 李叱一句我看应该是住不惯,把于文礼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宁王突然到访,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宁王想吃些什么?” 杨竞也看到了于文礼脸色上的变化,所以连忙岔开了话题。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一天当中的第一顿饭可马虎不得,如果早饭吃不好的话,一天都没有精神,所以还是得吃的精致些,白粥最好有,若有熟肉,也可切一些。” 他笑着说道:“看你们两个这脸色,应该也都是饿了吧。” 杨竞微微俯身道:“只是因为宁王突然驾临,有些惶恐,心里也难免慌张。” 李叱问:“为何慌张?” 杨竞道:“宁王不杀我,我却畏宁王杀我,不管何时见面,都是害怕的。” 李叱道:“那我是个坏人。” 杨竞连忙道:“只是我太胆小,怎么会是宁王的问题。” 李叱道:“若我是个好人,你必然不会怕我,我说了不杀你,你也不会怀疑,你见我又怕又怀疑,所以我是个坏人。” 于文礼连忙道:“宁王误会了,陛......我家主人不是这个意思,宁王有天威,不管谁见了宁王都难免会害怕。” 李叱道:“于先生有大学问,但一定不懂说谎的学问。” 他笑着说道:“多和我手下这些人熟悉熟悉就好了,他们一个个的都是满嘴跑马的人,没一个有几句实话的。” 于文礼下意识的回答道:“是是是,多跟将军们学......不是不是,宁王开玩笑了,将军们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李叱哈哈大笑。 进了客厅之后,于文礼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早饭,李叱坐下来后,于文礼和杨竞才敢陪着坐下来。 可刚坐下,李叱忽然又起身:“于先生家里倒是雅致,方便让我们四处看看吗?” 于文礼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俯身掩饰自己脸上的慌乱:“自然可以,自然是可以的。” 李叱点了点头:“那就参观一下。” 他对虞红衣和尚青竹等人说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大老粗,多仔细看看于先生家里是如何布置的,别以后你们自己置办宅院的时候,装饰的又土又丑。” “是!” 虞红衣和尚青竹立刻俯身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李叱走到院子里站住,伸了个懒腰的时候往远处看,可以看到廷尉府监视于文礼家用的那座木楼。 然后他笑了笑,心说果然是被人看的仔仔细细。 从院子里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三层木楼,但是从三层木楼上看这里,只看到有人进门,没看到进来的人去了哪边。 大致也就可以推断出来,那个看似才刚刚到大兴城的人,其实已经对廷尉府在于文礼家外围的布置了如指掌。 他走的地方,利用配房和墙壁,挡住了木楼上廷尉们的视线。 李叱指向那个可以阻挡视线的偏房:“于先生,偏房里是下人们的住处吗?” 于文礼连忙道:“不是,只是放一下杂物。” 李叱笑道:“那我就去看看,若是有人住的话,那就不方便看了。”他迈步往偏房那边走,于文礼的脸色越来越差,可是杨竞看起来倒是恢复过来,脸色平静,步伐都从容起来。 高希宁在一边观察这这两个人,大概也就能推算出来,那个人已经走了。 如果没走的话,那就是这个杨竞的心境远超常人。 而若走了的话,在廷尉府如此严密的监视下脱身,走的如此毫无痕迹,要说没有提前准备好谁能信。 进了偏房,李叱往四周看了看,这屋子里放的确实只是一些杂物,他一眼就看到靠在旁边的那匹粗布。 李叱看到了,杨竞和于文礼的视线也不约而同的落在那匹粗布上。 于文礼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慌,都已经想好了措辞,问什么回什么就是了。 可李叱转身就出去了,根本就没有问那粗布。 “我这两天在大兴城里转了转。” 李叱一边往正屋走一边说道:“见到了许多空置的大宅子,看着怪可惜。” 城中那些达官贵人,曾经的朝廷重臣,被杨竞杀的着实不少,抄家灭门的事也不少,所以空着很多大宅院。 杨竞没有明白李叱这话里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所以只好点头称是。 李叱道:“前天一早的时候见一处大院荒废着,进去看过才知道,原来就是当初显赫的宇文家。” 他看向杨竞道:“我看于先生家里虽然雅致干净,可着实小了些,住着这么多人拥挤,所以前天我就下令把宇文家收拾出来,等收拾好了之后你就搬过去吧。” 杨竞连忙道:“多谢宁王恩德,只是我习惯了住在于先生家里,搬到别处去......” 话没说完,李叱已经接过去说道:“你在于先生家里住了二十天习惯了,到别的地方住二十天也就习惯了。” 他说完后看向于文礼:“宇文家那个宅子大,于先生若是不放心,也一起搬过去吧。” 杨竞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心说李叱啊李叱,你果然足够聪明。 给杨竞换个大院子住,也就可以用保护的理由安排兵马看守。 “对了。” 李叱道:“现在宜宾苑那边也挤得很,我手下的人全都住进去了,这些家伙,赶都赶不走......既然他们不肯走,那我走好了,我也搬到宇文家的那个宅子里住。” 杨竞心里一紧,于文礼的手又是颤了一下。 “还有。” 李叱看向高希宁:“既然我搬过去,那廷尉军也就搬过去吧,那些家伙那么喜欢宜宾苑,咱们让给他们就是了。” 高希宁笑了笑道:“好,我一会儿就派人回去把廷尉军调到宇文家的旧宅。” “饭好了没有?” 李叱转身问于文礼,于文礼连忙道:“我去催,我现在就去催催。” 早饭其实并没有多丰盛,熬的很粘稠的白米粥,滋味一般,毕竟是陈米。 几样小菜做的滋味倒是很爽口,配粥很合适。 李叱一边吃一边和杨竞闲聊,杨竞小心翼翼的应付着,心里却难受的很,巴不得现在就把李叱一口吞了。 吃过饭,李叱起身道:“我就不多叨扰了,多谢于先生款待。” 杨竞连忙道:“我送宁王。” 李叱笑道:“何必送?反正都是要住过去的,不如一起走。” 杨竞的眼神都暗淡了一下,却只好点头道:“如此最好,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李叱道:“吃穿用度上的东西,都换新的就好,咱们现在走吧。” 杨竞随李叱出门上车,坐下来后,杨竞心里还在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此时宁王一定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不然的话就不是让他离开于文礼家这么简单了。 “不舒服?” 李叱问了杨竞一句。 杨竞挤出来些笑意:”没有,只是吃的太撑了些,有些憋气。“ 李叱道:“那就下车走走吧。” 说完后开车门就下去了,这又把杨竞吓了一跳。 李叱要和他一路走过去? 莫非是故意要让裴旗派来的人看到? 他又不敢不跟上,下了车就亦步亦趋的走在李叱身后。 李叱一路和他闲聊,杨竞穷尽心思的回应,脑子里却越来越乱,果然是应了那句心里有鬼人发慌。 大概只两个时辰,于文礼家里的人也都在廷尉军的催促下出门上车,由黑骑护送前往宇文家的旧宅。 很快这个院子就安静下来,安静的连风吹窗动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大。 等人走了有半个时辰之后,就在李叱去的那间偏房里出来个人,正是姚焕成。 于文礼家中有藏身的暗洞,本来是为了应对兵祸而挖出来的,暗门就在水缸下边,那匹粗布就靠在水缸上。 姚焕成出来后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往后院那边过去。 他猜测着于文礼家里人搬走之后,这里监视着的廷尉也会撤走不少,他也就有机会脱身。 穿过月亮门一进后院姚焕成就立刻停步,在后院里,整整齐齐的好几排廷尉军在那站着。 看到他出现,一个坐在队伍前边喝茶的廷尉府千办就笑了。 队伍是于文礼等人走了之后从后门进来的,喝茶的人是方洗刀。 他缓缓起身,看着那个显然被吓了一跳的家伙。 姚焕成立刻转身往前院跑,方洗刀却没有急着追,迈步向前,廷尉们也跟着向前。 回到前院的姚焕成又站住,因为有很多廷尉从前边正门进来。 尚青竹一边走一边笑道:“主公真的是明察秋毫。” 李叱进了那间偏房看了看,于是猜测那个人还没有离开于文礼家中。 他没有马上让人动手,是因为影响巨大。 杨竞住在这,他的人在这里动手,大兴城里很快就会有乱七八糟的传闻出现。 所以他才会让杨竞和于文礼搬家。 此时这院子空了,杨竞不在这了,这里再出什么事,也不怕百姓们议论。 李叱进偏房的时候注意到了那匹布靠在水缸上,布显然打开过,再重新卷起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不规整。 水缸移动过,因为下边的痕迹露出来了一些,很小,其实不易察觉。 水缸还是空的,干燥的很,没有一点水迹。 如果进去的人是杨竞而在外边布置的人是姚焕成,那就一定不会有这样细微破绽。 此时,虞红衣出现在屋顶,手里抓着一张弓,只要那个家伙有什么举动,一箭放过去就是了。 姚焕成往四周看了看,忽然也笑起来。 “名不虚传。” 他朝着廷尉们鼓了鼓掌。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压压惊 “我来之前有人告诉我说,一定不要小看了宁王手下的廷尉军。” 姚焕成笑了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他忽然一跨步进了那间偏房,数名廷尉立刻上前,手中连弩也朝着姚焕成的后背点射出去。 下一息,姚焕成从后窗破开冲出,可这房子的后窗外边不是大街,还是院子里。 要想出去,前边挡着的还有一堵高墙。 姚焕成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那匹粗布,也不知道是为何。 这方子后边也都是廷尉,他们的连弩朝着姚焕成密密麻麻的点过来,漫天流星一样。 可是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尽量抓获口,所以他们用的弩箭比较特殊。 箭头是钝的,只有顶端有犹如蜂刺一样的尖锐凸起,蜂刺上涂抹了麻药。 如今的廷尉府规模建制已经十分庞大,有专门的部门为廷尉设计打造各种兵器。 这种弩箭,名为蜂尾勾,就是为专门应付生擒目标的任务所打造。 在这一刻,姚焕成将那匹粗布展开扔了出去,一匹布有四丈多长,展开之后像是扔起来一把梯子似的。 姚焕成在那匹粗布下边奔跑,从背后飞来的弩箭,都被逐渐落地的粗布挡住。 这粗布显然不是寻常之物,织物中应该是掺杂了其他什么东西,此时廷尉府的人也才明白过来,这粗布的意义何在。 弩箭打不穿,一是因为那粗布材料特殊很坚韧,二是因为粗布飘在半空中,被击中的时候会缓解掉弩箭的一部分力量。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蜂尾勾不够锋利尖锐,若是廷尉府的三棱箭,可能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姚焕成奔跑中,见那匹粗布扔到最高处的那头已经落到头顶位置,一把将布抓住。 他手一抖,那布居然像是链子枪一样可以抖回来。 就在所有人以为姚焕成要跳出高墙的那一刻,姚焕成又接住了另外一件东西。 那是卷在粗布里的东西,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根普通长条木板。 但实则是铁器,只是漆成了木色。 手里有了这个东西,他顶在身前直接撞向高墙,砰地一声闷响之后,高墙居然被他撞开了一个破洞。 撞出去之后,那铁板也已经扭曲变形,被姚焕成随意甩开丢掉。 出去之后的瞬间,姚焕成把粗布抖起来形成了一圈圆墙,外边的廷尉们用弩箭激射,居然尽数这围成一圈的粗布挡住。 下一息,姚焕成忽然从粗布下边钻出来,手臂抬起,甩出去一条很细的飞索。 飞索缠绕住远处的一根树杈,姚焕成发力一拉,身子借力往前悠荡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姚焕成人还在半空之中已经避无可避,这一箭正中他的后背。 他幸运之处在于,中的这一箭也是为了擒敌打造的羽箭,类似于弩箭蜂尾勾,否则能把他一箭洞穿。 姚焕成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悠荡出去几丈远,另一只手里又甩出去一条飞索。 这一刻,第二支羽箭飞来,恰好姚焕成往上悠荡,这一箭没能击中姚焕成要害,而是中了他的大腿。 再落地的姚焕成身子都摇晃了一下,可他居然硬撑着冲出了墙外的那条巷子。 可是才出巷子口,就看到大街上至少两百名等在这的黑骑。 姚焕成一愣的时候,第三支羽箭飞来,这一箭正中他的脖子,从后颈刺穿从前边咽喉位置刺出。 姚焕成明显僵硬了一下,想回头看看那一箭飞来的地方,可终究是没了力气,身子缓缓往前扑倒。 尚青竹和方洗刀两个人掠到姚焕成身边的时候,这人已经气绝身亡。 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向跟上来的虞红衣,虞红衣的脸色有些难看。 落地之后,虞红衣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姚焕成的尸体,然后看向另外两个千办:“我只发了两箭。” 就在可以监视着于文礼家的那座三层木楼上,留在这的几名廷尉已经倒在地上。 一个蒙面的男人把手里的弓扔在地上,转身下楼而去。 从木楼后门出来,他把脸上蒙着的布解开扔掉,然后转过来,直接走进了围观的人群之中。 尚青竹带着人赶到木楼这边查看的时候,这个人就在楼下人群中。 看了一会儿,见廷尉府的人已经抬着尸体出来,他便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那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小院里,中年男人回来后就直奔偏房。 莫离离正在偏房里做饭,煮了一锅面条,他正在切葱花,听到有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他问:“处理干净了?” 中年男人俯身道:“大人,处理干净了,姚焕成没能脱身。” “正常。” 莫离离道:“宁王李叱好灵敏的反应,好直接的手段的......” 他把葱花扔进锅里,然后把调好的汤料也倒进去。 “吃饭,吃过之后我们换个地方。” 除掉姚焕成的这个中年男人,也是幕营的旗官之一,名为典沧。 旗官周小心给莫离离盛了一碗面,坐下来后问道:“大人,现在已经断了线,要不要用备选?” 之前他已经问过一次,被莫离离拒绝。 莫离离吹了吹热气后说道:“我说过了,暂时不要想这件事,你一天之内提了两次,是觉得我忘了吗?” 刚坐下的周小心立刻站起来,然后俯身道:“大人,卑职知错了。” 莫离离道:“我最后再说一次,备选的那个人还不能动,最管用的还是高希宁,如果擒不住高希宁,那就长眉道人......” 他的话音刚落,从院子外边急匆匆回来一个人,在莫离离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莫离离听到后眼睛一亮,然后就笑了起来:“李叱足够聪明,可他身边人太多了,终究是没办法顾及周全,总会有人露出破绽。” 他之前听闻杨竞被带走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几分无力,李叱的反应,让他觉得无从下手。 直接把杨竞转移走,而且看起来以后也会和李叱一起住在同一个大院里。 除此之外,廷尉军的人也要调往那个大院,再想对高希宁下手几乎没有可能。 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有了好消息。 莫离离看了一眼刚刚煮好的面条,觉得有些可惜了,他起身道:“你们吃,我有要紧事离开,在我回来之前,所有人去第三个藏身处等待消息。” 说话的时候,手下人已经为他取来长衫,他伸手,手下人帮他把长衫穿好。 “典沧。” 莫离离指了指自己那碗面:“帮我吃了吧,不要浪费粮食。” 说完后转身离开。 典沧起身道:“遵命。” 离开小院之后,莫离离带着四五个人绕过两条街,在这里有两辆马车等着。 上车之后就直奔城门,他们用的是城里人的身份凭证,身上也没有什么违禁物品,更无兵器,所以检查之后就被放了出去。 出城走了大概二十里,路边有一片不大的林子,两辆马车在林子外边停下来。 莫离离下车之后吩咐了一声:“你们继续走,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住下,过几天之后再回大兴城。” 说完后就快步进了林子,林子里,至少数十名精悍的武者已经在这等着了,还有数十匹好马。 莫离离上马:“咱们走。” 数十人跟着他冲出林子,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两天之后,距离大兴城三百里远的一个镇子外边,莫离离的队伍停了下来。 他们两天两夜赶路三百里,看起来都有些疲惫,长时间骑马之后,人下马的动作都有些僵硬,沿途有人等着为他们换马,可人没有休息。 镇子口,至少数十人守在在,见到莫离离到了后纷纷俯身行礼。 莫离离问:“人呢?” 负责这边的旗官金进今回答道:“在村子里看押着,只等大人来。” “带路吧。” 莫离离吩咐了一声,金进今连忙在前边引路。 他们一路步行着走到镇子里,其中有一户人家的院子看起来明显好不少,应该是村里大户。 门口也有不少人戒备着,见到莫离离后都是毕恭毕敬的行礼。 进门之后,金进今指了指偏房:“在那里绑着,为了防止他逃走,打断了双腿的骨头。” 莫离离微微皱眉,吩咐道:“把医官找来,给他把腿骨接正。” 他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道:“若只是打断了腿也勉强还好,能治好就可以,如果治不好的话,李叱会因为这件事而暴怒,就算用这个人换了杨竞出来,后边的事也不好应付了,所以你们以后做事小心些......” 金进今连忙道:“这个人确实不好看管,若非如此,断然不会打断他的腿,除了双腿之外,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莫离离嗯了一声,推门进屋,在屋子正中有一张木床,那个人就被捆绑在木床上。 莫离离进了门之后没有说什么,而是等着医官到。 不多时,医官按照吩咐,为那断腿的人把骨头对正接好,然后用木板把腿固定。 “好了大人。” 医官俯身说了一句。 莫离离摆了摆手:“出去吧。” 他看向金进今:“把人松绑,再取一壶酒来。” 手下人似乎怕极了他,丝毫也不敢耽搁,连忙过去把绑着的人解开,有人取了一壶酒递给莫离离。 莫离离接过酒壶,起身走到那个断腿的人面前,把酒递过去。 他看着那个人怒意的眼神,笑了笑道:“余将军,喝口酒压压惊。”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行,换! 莫离离把酒壶递过去,余九龄看起来没有任何惧意,坐起来就把酒壶接了过来。 扭开塞子,咕嘟咕嘟的灌进嘴里几大口,然后吐出一口气,这几口酒下肚,余九龄脸上也恢复了几分气色。 “实在抱歉。” 莫离离看向余九龄的双腿:“下边的人不懂事,居然出手这么重,我替他们向余将军赔不是。” 余九龄把酒壶放在一边:“你替他们道什么歉,以后他们会在我面前道歉的,另外......有吃的吗,饿了。” 莫离离连忙回头:“去给余将军准备食物。” 余九龄:“要有肉。” 莫离离:“要有肉!” 余九龄看了看自己被接好的腿,疼痛没有让他皱眉,让他皱眉的是他还没有搞明白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余将军,确实是迫不得已。” 莫离离见余九龄看腿,他又解释了几句:“余将军的轻功身法,我们都是有所耳闻的,之前我手下人也算是亲眼见识到了,刚才我手下人也说,为了能把余将军请回来,动用了三百余人,如果不是余将军孤身一人赶路的话,也还是不能把你留下来。” 余九龄居然还能笑,但笑容背后就是他的悔意。 如果不是他过于心急,觉得跟着队伍一起走太慢了,所以孤身一人往太山那边赶路的话,也不会中了人家的算计。 当家的提醒过他很多次,江山未定,敌人未尽,凡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可是他这老毛病还是犯了,一着急就会冲动,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如果自己是和队伍一起赶往太山,敌人别说动用几百人抓他,就算是动用几千人也不敢贸然行动。 是他自己的疏忽和大意,让敌人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谢谢夸奖。” 余九龄道:“我除了跑得快,倒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已经很强。” 莫离离道:“三个百人队,围追堵截,还损失了一些人手,这才把余将军请回来,余将军的本事让人刮目相看。” 余九龄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直接说你们抓我做什么,一口一个请字,请回来是用打断腿的?那下次岂不是打断脖子了?” 莫离离道:“余将军放心,只要余将军不想逃走,我保证余将军安全,带余将军回来其实只为了一件事......向宁王交换楚皇杨竞。” “唔......” 余九龄懂了。 他看着莫离离道:“你倒是实诚,就这样告诉我,不怕我自杀?” 莫离离道:“用余将军的命换杨竞的命,其实余将军是亏了的,若是再因此而死,余将军更加亏了。” 余九龄又笑了:“头一回遇到你这么客气的敌人,还挺会说话。” 莫离离道:“虽然是敌人,可只要是能不伤余将军性命我就不会动手,敌人可以是在明面上一决雌雄,而不是在暗地里杀一两个人,那是小道,成不了大器。” 余九龄笑了,指了指自己腿:“你管这个叫明面上决一雌雄?” 莫离离道:“不,这是为了谋求一次明面上决一雌雄的机会,只好委屈余将军。” 余九龄问:“替谁做事的?韩飞豹?不对......韩飞豹已经被老唐打的跟丧家之犬一样,你不可能是替他来换杨竞。” 莫离离道:“我们是从蜀州来。” 余九龄噢了一声,脸上是一种我明白了的表情,其实他啥也不明白。 他还想呢,蜀州还有谁啊,杨玄机死了,韩飞豹快死了,没人了啊。 莫离离道:“余将军只管好好养伤,想吃什么,想用什么,甚至是女人我们都可以满足你的要求,在我们得到宁王回复之前,绝对不会对余将军有任何为难。” 余九龄点了点头:“好嘞,那就开饭吧。” 莫离离笑起来:“余将军果然是个聪明人。” 余九龄心说放你奶奶的罗圈屁,老子要是个聪明人还能被你们抓了? 老子现在这是人在屋檐下,还要被犬欺。 他不想死,也知道自己不能死,如果他死了的话,当家的大概会有雷霆之怒,一定能为他报仇,甚至可能把蜀州之内的敌人全都屠了。 可是自己怎么能死呢,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翻盘。 当家的说过,如果有一天遇到了这样的情况,那么不要考虑其他的,只管保证活着,接下来的事交给他。 莫离离见余九龄真的没有任何反抗之心,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丝毫也没有被伤痛影响,胃口大开的吃了不少东西,最起码顶他两个的饭量,他也稍稍松了口气。 余九龄吃饱了后就躺下,莫离离起身道:“那我不打扰余将军休息了,还请余将军暂时委屈一下,我尽快派人给宁王送信。” 余九龄道:“等一下。” 莫离离问:“可是有话让我带给宁王?” 余九龄道:“给我来个枕头,来一床被子,都要新的。” 莫离离看着余九龄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就让人送过来。” 出门之后,旗官金进今上前问道:“大人,这个家伙真的要活着送回去?” “当然。” 莫离离道:“我说过了,只要我们的对手按照约定做事,我们就不能破了规矩,因为对手是宁王啊,你坏了规矩,他会更坏......”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尽快准备车马把他转移走,这里距离官道太近,难免会被军队盘查到。” 说到这他停下来脚步:“地图。” 手下人立刻在他面前将地图展开,莫离离看了一会儿后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下:“就转移去这。” 那是在京州东南方向,距离江水很近,就是当初韩飞豹渡江进入京州的地方,江南岸就属于梁州。 他不敢把余九龄放在距离大兴城太近的地方,宁王李叱太令人畏惧了。 需要靠那条大江来阻挡宁军,也可以依靠梁州复杂的地形甩开追兵。 他就打算在江边和宁王李叱交换人质,如果宁王真的来了,他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以撤走。 “尽快启程不要耽搁,你们都记住,谁要是因为自己松懈而毁了大事,我下手一定不留情面。” “是!” 金进今等人立刻应了一声。 几天后,莫离离回到了大兴城,到了城外太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从马背上下来活动了一会儿。 等到身子恢复了一些,他吩咐手下人:“去,直接告诉守城的宁军士兵,就说余九龄在我们手里。” 这句话把手下人吓了一跳,这样直接找过去,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他们又不敢违抗了莫离离的命令,壮着胆子往城门那边过去。 没多久,城门处就响起了哨子声,大队的宁军士兵从城门附近跑过来,只片刻就把莫离离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半个时辰之后,莫离离等人已经被捆绑着到了原来宇文家的大宅里。 李叱就站在院子里等着,他站在那,好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寒气,看不到,可却那么清晰。 莫离离被押着进门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这种寒气,仿佛一下子钻进每个毛孔中,又迅速的到达了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自己也会紧张。 李叱等莫离离被押到身前,不等莫离离开口,他就说了三个字。 “直接说。” 莫离离倒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就把他的目的说明。 听完之后,李叱问莫离离:“余九龄受伤了没有?” 莫离离回答:“有......腿断了,我已经和余将军道歉,着实是迫不得已,实在是不好留下他,所以......” 李叱回头吩咐了一声:“把杨竞带过来。” 不多时,廷尉府千办方洗刀和虞红衣两个人便带着杨竞过来。 杨竞显然格外紧张,那张脸都看不到多少血色,眼神也很飘忽。 “宁王找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杨竞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李叱指了指莫离离:“这个人抓了余九龄,打算用余九龄换你。” 杨竞立刻道:“我并不知情,宁王你听我解释,这件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叱道:“没什么。” 杨竞一怔。 李叱看了一眼杨竞的腿:“打断。” 虞红衣和方洗刀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杨竞身边,听到这两个字,两个人同时踹了一脚,反关节踹的,咔嚓咔嚓两声,杨竞的双腿同时被踹断。 李叱看向莫离离:“你不是要换吗,我换给你,你用断了腿的余九龄跟我换,我就换给你一个断了腿的杨竞。” 莫离离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他近距离的感受到了宁王的怒气。 此时此刻,那股寒意已经遍及他的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 连杨竞的哀嚎声他都没有听到似的,耳朵里好像嗡嗡的是另外一种声音。 李叱走到莫离离面前,听起来语气依然平和的说道:“你不该对他动手。” 莫离离立刻说道:“我到的时候余将军已经受了伤,我......” 他话没有说完,李叱已经转身走了:“把他们的腿也都断了。” “呼!” 四周的廷尉立刻上前,只片刻后,这院子里就响起来一片哀嚎声。 走出去几步的李叱又停下来,回头看着跌坐在地的莫离离。 “换人的时候,把打伤了余九龄的所有人都送到我面前,最好一个都别少,我希望你记住。”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随你 莫离离想到了李叱一定会愤怒,但他没有想到李叱居然连杨竞的腿都打断了。 他从以前所得到的全部情报之中分析得出过一个结论,李叱是一个其实不符合帝王身份的人。 这个人,容易冲动,重感情而不顾大局,他把身边人看的比利益重,只这一点,就不符合成为帝王的条件。 他还分析出李叱这个人没有枭雄应有的手段和心肠,可以成为一方诸侯,但绝对不会成为最终的赢家。 然而之后宁王李叱的发展却超乎了他的想象,也让他对自己的判断都产生了怀疑。 可是综合各方面来推敲,他的判断又不可能是错了,因为枭雄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破绽。 做不到唯我独尊唯我独利,谈何枭雄。 这也是他为什么制定这样一个交换人质计划的根本原因,因为他确定只要抓住一个李叱在乎的人,这个计划一定会成功。 可如果这个计划是针对其他人,比如当初的杨玄机,比如后来的韩飞豹,都不可能成功。 你想用一个女人威胁杨玄机? 他可能会当着你的面把这个女人杀了,然后告诉你说你真的太幼稚了。 如果是去要挟韩飞豹?韩飞豹根本就不会让杨竞活这么久,你拿什么要挟,杨竞在韩飞豹手里的话,现在连尸体上的肉都烂没了。 此时此刻,在大街上,断了腿的莫离离脑袋里还在想这些。 他更加意外的就是李叱让人把他扔了出来,难道不应该留下他,放走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去报信才对? 李叱的每一步,似乎都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这让莫离离有一种很挫败的感觉。 可是虽然断了腿,计划明明已经成功了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挫败感? 被扔到大街上不久,莫离离的人就只好出面把他抬了回去。 虽然害怕暴露,可既然宁王已经把他扔出来了,那还需要害怕暴露吗? 旗官周小心扶着莫离离上了一辆马车,看着莫离离断了的腿,想问有不敢问。 “不妨事。” 莫离离道:“金进今他们做事没轻重,打断了余九龄的腿,这是宁王李叱的报复。” 周小心递给莫离离一块叠好的毛巾:“大人,你忍着些。” 他想为莫离离把断腿接好,莫离离看了一眼那毛巾,摇头:“余九龄可没用这个。” 周小心小心翼翼的摸索了一会儿,确定了断骨的位置,然后忽然一发力把骨头对正。 这一瞬间,莫离离的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汗,他咬破了嘴唇才没有喊出声。 他忽然间想到,在情报中关于余九龄的记录是这样的...... 余九龄,贪财好色,胆小畏缩,靠溜须拍马之术获得宁王李叱重用,此人轻功身法极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长处。 一个在记录中被写上了贪财好色胆小畏缩这八个字的人,在接断骨的时候没吭一声。 甚至还能大口吃饭,面不改色。 莫离离恍惚了一下,他低头看的时候,周小心已经用棍子暂时当做夹板用,把他的腿绑好。 “大人,好了。” 周小心抬起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紧张的心跳现在都还没有平复下来。 “回去吧,不用担心被宁王李叱的人跟踪,他既然把我放出来了,就不会对我们动手。” 莫离离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到他们的藏身处之后,莫离离就把交换人质的计划仔细想了好几遍。 对照着地图,确定了时间和地点,然后写了一封信交给手下人,让送到宇文家大院去。 手下人其实也害怕,尤其是看到莫离离的断腿,当然就会怕自己去送信也被宁王的人把腿打断了。 然而又不敢违抗命令,只能是硬着头皮把信送了过去,好在放下信就跑了,没等人对他怎么样,跑的飞快。 莫离离下令撤出大兴城,他知道宁王的人一定会跟着,但是在见到余九龄之前,宁王的人也不会再出手。 几辆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在他们后边,就是一支宁军的骑兵队伍。 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走骑兵就走,他们停骑兵就停。 在这支骑兵的后边还有一支队伍,是廷尉府的黑骑。 两个营的黑骑一共两千四百人分做前后两队,在队伍中间是几辆马车。 李叱和高希宁坐在一辆马车上,他们的车后边是一辆囚车,断了他的杨竞和于文礼在同一辆囚车中。 于文礼到现在为止心情都没能平静的下来,看着杨竞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想安慰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次,宁王被彻底激怒,于文礼不觉得他们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是不是在怪我?” 杨竞忽然问了一句。 于文礼摇了摇头:“臣不敢。” 杨竞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是于文礼帮忙绑好的,但于文礼又不通医术,这腿是不是接好了,只能是听天由命。 宁军的人没有阻止,或许是出于人道,或许是根本不在乎。 因为那些宁军士兵看他的时候,杨竞能感觉的出来,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看着死人一样。 “如果到了地方之后,我尽力为你求情。” 杨竞道:“此事你本来就左右不了什么,与你无关。” 于文礼看向杨竞,叹了口气。 “陛下,难道你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在他们动了余将军之后,只要余将军回到宁王身边,接下来就是宁王如何杀死我们的时刻。” 杨竞道:“我仔细想过,那些人应该已经有完整的计划,我们不是没有一点机会。” 于文礼第一次有些厌烦了,不想和杨竞再争论什么。 他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脸色却依然那么白。 在宁军前边的车队中,莫离离从睡梦中醒来,颠簸之下睡的也不踏实,可昨夜里他就几乎一夜没睡,实在是熬的难受。 刚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可睁开眼之后问了问身边人才知道,他睡了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腿伤的地方一下一下的疼,可这并不是让他睡不着的原因。 “大人。” 旗官典沧从队伍后边回来,上了马车后说道:“宁军的骑兵一直跟着,看起来至少有数千人。” 莫离离嗯了一声。 他往四周看了看,伸手去拿水壶,典沧连忙把水壶递给他。 莫离离喝了口水后说道:“正常,不用怕什么,等到了江边后,我一个人留在江北,你们过江到南岸去。” 典沧摇头道:“大人,属下等人都会陪着大人。” 莫离离道:“你们应该明白,留下来的人一个都不可能活。” 典沧沉默。 莫离离道:“到了江边之后,我留下,你们去南岸,用小船把余九龄送到江中心,我再和杨竞同乘一船也到江心。” 典沧道:“我们可以和宁王的人谈判,让他们派几个人到江南岸接余九龄回去。” 莫离离道:“你是不是忘了,宁军从来都不谈判,这一次宁王答应换人,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谈判。” 典沧在心里叹了口气,宁军从不谈判......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人记得,可是宁王李叱的每一个敌人都已经知道了。 莫离离道:“还有一件事......到了江南岸之后,你让金进今带他的人驾船护送余九龄到江心。” 典沧一怔:“大人,真的要放弃金进今他们?” 莫离离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不把人交出去的话,哪怕是追到蜀州,宁王也不会放过我们所有人。” 典沧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典沧问:“大人,我们是赢了吗?” 莫离离轻声回答:“是吧......应该是。” 队伍一路南下,走了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才到地方,这里是韩飞豹当初渡江北上之地,有个很大的渡口。 在北岸临江就有个镇子,人口不少,大战才远离他们一年不到,人已经恢复了生机。 战争带给人的创伤不是看起来难以恢复的生活,而是被伤透了的心。 生活总要继续,可心里的伤痕修复不了,时间都不行,最多只能遮盖。 “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莫离离拄着拐杖下车,独自一个人朝着宁军队伍那边过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好的领袖,但从他放弃金进今等人的决定,又无法让人对他这种好完全认可。 可莫离离不觉得自己错了,能保下来没必要死的人,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李叱就站在路边看着他,从一个月前莫离离第一次感受到了宁王释放出来的寒气开始,到现在他再次靠近李叱,还是被那种寒气切割着他的自信。 他是幕营的中元官,有着杀伐果断的性格,有着超乎常人的阅历。 可是这都帮不了他,那种寒气第一次侵入他的身体之后,他就再也难以抗拒。 “宁王。” 莫离离俯身。 李叱还是在宇文家那个大院里见到莫离离的时候,说的那三个字。 “直接说。” 莫离离把他的计划说了一遍,李叱听完后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都没有思考一样,回答的格外干脆。 “随你。” 这两个字,让莫离离的心骤然紧了一下。 李叱说的是随你,可是莫离离心里却并无自信。 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就是,我只要余九龄安安全全的回来,如果你们做不到,你们谁也别想活。 看起来是宁王李叱第二次让步,打破了宁军从不谈判的神话。 可越是这样,莫离离越是有一种难以形容出来的害怕。 “谢宁王恩典。” 莫离离再次俯身,然后转身,看起来有些艰难的往回走。 他是双腿俱断,所以拄着拐杖行走起来很艰难,如果不是自身武艺高强的话,连这平衡都掌握不了。 回到自己的队伍里,莫离离看向典沧和周小心:“去吧,按照计划来。”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脸色都有些复杂。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走吧 两个旗官互相看了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决定,这个时候走与不走都显得不合适。 中元官大人想要牺牲自己,他们作为属下心中不忍,可是又都知道留下的人几乎没有生还可能,陪着留下大概也难逃一死,所以才会犹豫。 “走吧。” 莫离离倒是坦然,在他看来,一个人在什么位置就要有什么担当,有什么责任,也要有什么牺牲。 他不是一个对手下人有多爱护的人,他是一个无比冷静的人。 如何选择才是最正确,他一定会按照正确的做,如果这个正确的选择需要牺牲谁,那就再看看牺牲谁是正确的。 为了保证把杨竞带回蜀州,牺牲掉那些打断了余九龄腿的人是正确的,牺牲掉他自己也是正确的。 感情,对于幕营的人来说毫无价值,他们只做对的,不做冲动的。 “我的腿已经断了,不再具备更高的价值。” 莫离离道:“如果我的腿是好的,且我武功比你们都要强,所以若需要有死伤,必然不会是我,现在我个累赘,你们就变得比我重要,你们明白了吗?” 这句话说完之后,莫离离再次摆了摆手:“走。” 典沧和周小心朝着莫离离俯身一拜,然后带着人驾船度过大江。 在大江南岸,旗官金进今已经带着人在这等待许久了。 见有船过来,金进今他们也都有些紧张起来,因为他们也看到了北岸的骑兵。 此时在京州,甚至是在除了蜀州之外的任何地方,都再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和宁军抗衡。 他们这些人纵然武功高强,可面对成建制的骑兵,他们也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面对数量同等的士兵,他们可能会是碾压之势,可面对几千骑兵他们连打的想法都不敢有。 “大人呢?” 金进今看到典沧和周小心两个人下船,连忙上前问了一句。 典沧道:“大人有一封信交给你,让你立刻赶回蜀州去面呈节度使大人。” 金进今哪里会有什么怀疑,立刻上前,才走到典沧身前,在旁边的周小心忽然一掌切在金进今的脖子上。 金进今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想扭头看向是谁出手,典沧一拳重击砸在他太阳穴上,金进今眼睛往上一翻就倒了下去。 典沧对金进今的那些吓坏的手下说道:“大人已经查明,金进今是宁王李叱的人,暗中勾结宁军,所以大人才会遇到伏击而受伤。” “你们现在把金进今押到北岸去,所有人都要过去,当着大人的面把金进今杀了,大人就不会追究你们,若你们不敢去,便视为金进今同党。” 这些话可是把金进今手下人都唬住了,他们一个个脸色都吓得发白,也不敢提出什么质疑。 周小心道:“现在就把余将军和金进今绑好送到北岸,大人还可能对你们网开一面,你们到北岸看看就知道了,大人的双腿都断了。” 那些手下人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动手把晕过去的金进今绑了。 他们小心翼翼的抬着余九龄上船,余九龄看到这一幕,大概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让他去筹谋什么大事他筹谋不来,让他去推测什么战局他也不是这个材料,可是他看到这些人对自己人下手,一眼就能看穿是因为什么。 所以余九龄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当家的说过,如果遇到危险,你只管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至于别的交给他就好。 当家的还说过,余九龄你记住,不管是谁,多强大的敌人,如果伤了你,他们都会付出代价。 这些人啊,都是代价。 然而这些人哪里能想到自己已经被出卖了,他们驾乘小船到了江心的时候停下来,这是典沧对他们的交代。 北岸这边,夏侯琢一把提起来杨竞的腰带,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对李叱说道:“我和你去。” 李叱当然要亲自去,没有谁能阻止他把余九龄接回来。 众人也都上了船,杨竞的那张脸哪里还有什么血色,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地下挖出来的尸体一样。 此时的他真的有几分后悔,可是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两边的船很快就在江心汇合,双方互相看了看,谁都没有先说话。 还是莫离离按照和李叱的约定,朝着他手下那些人喊道:“你们把余将军放在江边就回来。” 他手下人不疑有诈,划着小船朝北岸靠过去,余九龄坐在船上看向李叱,要说的话,都在眼神里了,李叱对他点了点头,这个点头,让余九龄无比的心安。 在这一刻,余九龄忽然特别特别想哭。 李叱将杨竞提起来要往幕营的人留下的一艘小船上扔,杨竞吓的哆嗦起来。 随着李叱一发力,杨竞就被扔到了那艘小船上,摔的他哀嚎一声。 到了这一刻,杨竞还不相信李叱居然真的会放了他,此时李叱已经有机会杀了他,因为余九龄乘坐的小船已经往北去了。 “为何?” 杨竞趴在船上朝着李叱喊:“为何真的要放了我?” 李叱道:“若不真的放了你,我如何能对残敌斩尽杀绝?” 这句话,把杨竞吓的心都抽了一下。 莫离离还在李叱的船上,他听到这句话心里也震动了一下。 这一刻的他,才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之前根据情报做出的判断错了,错的离谱。 李叱看向夏侯琢道:“把伤了九妹的人全都屠了。” 夏侯琢应了一声,从李叱的小船上一跃而起,跳到了领一艘船上后,带着其他人往北边回去堵截那些幕营的人。 小船上,只剩下了李叱和莫离离两个人。 莫离离苦笑一声:“杨竞可以放走,但我不能,对吧,宁王。” 李叱看着他回答:“你当然不能活。” 莫离离道:“临死之前,我想猜猜宁王的用意,宁王可否能容我说完,因为我想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到底有多错。” 李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 莫离离道:“我必须死,其一是因为这件事是我策划,导致余将军受伤,所以我这条命宁王要定了。” “其二......因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哪怕这件事是我筹谋,但在将来的史书上也没必要留下我的名字。” “我只是个小人我啊......我死了没有任何影响,但杨竞不死,你亲自放走了他,你就是诚实守诺的宁王啊。” 莫离离道:“为了你的兄弟,你可以放走你的心腹大患,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天下皆知宁王的义举。” 他缓了一口气:“而杨竞去了蜀州,也给了宁王一个征讨蜀州的名义,原本你需要顾及名声,顾及蜀州百姓,所以你当以招降为主,哪怕明知道节度使大人不会向你投降,你也必须先如此安排,因为这件事,现在不用了......” 莫离离朝着李叱抱了抱拳:“佩服。” 李叱还是没回应他说的话,只是眼神平静的看着他。 莫离离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果然是错了啊......能得江山的,又怎么可能不是枭雄?” 此时李叱才缓缓说了一句:“自尽吧。” 莫离离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刀,朝着李叱点头道:“谢宁王成全体面。” 然后把刀子对准心口位置,身子重重往前一扑,用这样的方式把刀子撞进了自己的心脏之中。 李叱看了一眼已经快到南岸的那艘小船,杨竞也在回头看着他。 杨竞此时什么心境,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下一息,李叱划动小船返回北岸。 此时余九龄已经上了岸,而那些幕营的人正在往南折返,迎面碰上了夏侯琢带着的人。 厮杀突然到来,夏侯琢拎着长刀就跳上了敌人的一艘船上。 余九龄被两名廷尉搀扶着,在他身边是高希宁。 “大哥......” 余九龄满脸都是歉意的说道:“是我给大伙添麻烦了。” 高希宁看了他一眼:“闭嘴,看着你哥哥们给你出气,你的事回去再说。” “嗯......” 余九龄应了一声,看着他的大哥们给他出气。 夏侯琢的怒火可一点都不比李叱少,余九龄对于他来说也一样的感情。 当年答应余九龄带他从军的人,是夏侯琢啊。 李叱一个人划着小船回来,但他不是要回来,而是一艘小船,堵住了所有缺口。 没有一艘敌人的船能逃过李叱的封堵,李叱说过,伤了九妹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当李叱他们拎着所有敌人的人头回到岸上的时候,每个人都把人头放在余九龄面前。 夏侯琢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杀了些人,剩下的,回头攻破蜀州再补给你。” 余九龄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李叱瞥了他一眼:“少来这套,犯了错的事没过去呢,哭是解决不了的。” 余九龄噗嗤一声又笑了。 李叱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余九龄的伤势,包扎的很好,夹板固定的也还不错。 “走吧。” 李叱一转身背对着余九龄。 余九龄咧开嘴笑,然后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李叱把余九龄背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话说,你哭为什么也这么难听。”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办个大事 沈医堂的人给余九龄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伤势处理的还不错,众人这才全都松了口气。 可是在诊治后,医官脸色微微有了些变化,退出来后看了李叱一眼。 李叱自然明白这一眼的含义,随即跟医官出门,到门外问怎么回事。 医官压低声音说道:“余将军恢复之后,如常人一般活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担心的是以后不能再暴起发力,不可纵掠腾挪。” 李叱道:“你的意思是,他不能再如以前那样跑起来了?” 医官道:“也不大好十成确定,大概......有七八成,是的。”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医官连忙俯身一拜,然后转身走了。 李叱站在门外好一会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回到房间里。 余九龄躺在床上,正在和夏侯琢他们开玩笑,见李叱回来,笑问道:“医官怎么说的?” 李叱道:“他说断骨的用药有两种,大概就是保守治疗和深入治疗两个意思。” 余九龄好奇起来:“有何区别?” 李叱道:“深入治疗的用药力道更大一些,可以保证你的腿在恢复之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哪怕就是如以往那样奔跑,那样上蹿下跳,也都没有什么问题,但......” 余九龄立刻问道:“但什么啊?” 李叱道:“我说的是蛋。” 余九龄愣了一会儿,忽然间反应过来,有些小心翼翼的问:“蛋会怎样?” 李叱道:“药劲儿太大会伤到它,以后可能再要孩子有些麻烦,就是药劲儿大会烧到它的意思,反正医官是这么说的。” 余九龄问:“那保守治疗呢。” 李叱道:“保守治疗的话,也会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不过就不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奔跑了,总之就是会比正常人强,但不如你原来强,不过对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影响。” 余九龄道:“这......” 夏侯琢看向李叱,他才不相信李叱说的这一套,所以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琢磨了片刻,再想想刚才李叱跟着医官出去,于是夏侯琢就懂了。 他配合了一句:“要我说,保守治疗的话虽然恢复期长,会显得慢,但不影响......那个是吧。” 余九龄道:“要不然,就先保守治疗?” 李叱点了点头道:“我和医官商量了一下,医官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余九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他低下头的时候,眼神里有一抹悲伤一闪即逝。 “没事......” 余九龄自言自语了一句:“等我伤好了之后,大概也不需要我再跑起来了,那时候都天下太平了,没有敌人了。” 李叱道:“你这么说的话,我压力很大啊......最多也就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夏侯琢道:“压榨老唐,告诉他加把劲。” 余九龄道:“夏侯说的对,告诉老唐让他努努力,干不好这事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李叱道:“你可以亲自和他说。” 余九龄道:“我又不是脑子瘸了,我去和他说......” 众人大笑起来,看起来余九龄精神没问题,接下来就是好好休养了。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亲兵跑过来,说是燕先生有要紧事找李叱商量,李叱和余九龄交代了几句后就出去了。 众人也陆续告辞,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夏侯琢和余九龄两个人。 “喝水吗?” 夏侯琢问他。 余九龄摇了摇头:“不用不用,你也会去休息吧,累了这么久。” 夏侯琢道:“我在哪儿休息都一样。” 他拉了把椅子在余九龄床边坐下来,伸手拿了个水果给余九龄削皮。 余九龄看到这个样子夏侯琢都笑了:“想不好你还有如此娘们儿唧唧的一面。” 夏侯琢:“我给你机会重新整理一下措辞。” 余九龄道:“想不到你还有如何心细温暖的一面。” 夏侯琢道:“你这一句娘们儿唧唧,把我和娘们儿都得罪了。” 余九龄哈哈大笑。 夏侯琢一边削水果一边说道:“你娘们儿和你孩子都不在身边,只能是为父来照顾你了。” 余九龄:“我呸!” 夏侯琢把水果削好,递到余九龄嘴边:“来,好大儿,吃一口。” 余九龄使劲儿瞪了夏侯琢一眼,然后把水果接过来就啃,一边啃一边笑。 夏侯琢道:“你笑个屁。” 余九龄道:“这般待遇,也不知道会让多少人羡慕。” 夏侯琢道:“谁爱羡慕谁羡慕,以后咱可不受这罪了......” 余九龄吃水果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使劲儿点头:“是,以后不受这罪了。” 夏侯琢看到了余九龄眼神里有一抹悲伤闪过,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在想什么?” 余九龄道:“其实,我的腿是恢复不到原来那样了对吧,当家的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什么治腿的药能变成捣蛋的药。” 夏侯琢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看着余九龄,满眼都是心疼。 余九龄道:“可别跟当家的说我知道怎么回事啊,当家的心里比我难过,你们心里都比我难过,其实我自己还好,能如正常人一样就很不错了,想想看,我本平庸,也不过是恢复平庸......” 夏侯琢低着头嗯了一声,他很难受。 他想着,你知道李叱对你说了谎,难道李叱就不知道,你对他说了谎? 只是有些时候,这样互相骗着,好像能安慰到彼此似的。 余九龄道:“以后也好,跑不快了,也就不用再那么咋咋呼呼的。” 他看向夏侯琢道:“不过你有空还是帮我问问当家的,用药真的会伤到那玩意儿吗?我是说保守治疗的药,会不会也有什么......咳咳,我的意思是,万一呢。” 本伤感着的夏侯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家伙就没有个正常的时候。” 余九龄把被子撩开,头伸进去看了看,然后又钻出来:“看着问题不大,应该没什么影响。” 夏侯琢:“你特么看一眼就能看出来问题不大?” 余九龄道:“我扒拉了扒拉。” 夏侯琢:“滚!” 过了一会儿后,余九龄对夏侯琢说道:“帮我个忙吧,派人回冀州,帮我把老婆孩子送到长安城去,我估计着我也很快就要去长安了,以后我和当家的提,我去长安那边帮帮忙。” 夏侯琢道:“你别他妈的胡思乱想了,你想躲开就躲开?把你绑在老子后背上,也让你一起跟着把天下打完。” 余九龄一怔,然后低下头。 夏侯琢以为他要哭了,伸手拍了拍余九龄的后背:“兄弟们不会让你这么躲开的。” 余九龄抬起头,看了看刚刚又拿起来的水果,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特么忘了刚才是用哪只手扒拉来着了。” 夏侯琢:“我凑!” 抬起手在余九龄脑壳上就给了一下。 李叱到燕先生那的时候,燕先生抬起头,从高高的一堆卷宗后边露出来。 李叱看着燕先生桌子上这些东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先生有多事都可以交给下边人做,可他总是亲力亲为。 “先生。” 李叱叫了一声。 燕先生连忙起身,先是舒展了一下身体,瞧着后背都有些弯了似的。 曾经他是那么洒脱的燕先生,在书院的时候特立独行,潇洒的像是一个人间的游侠。 可是现在的燕先生,头发竟然都有些花白了,整天被如此多的事围了起来,也许连他都忘了,自己最爱的事,是种菜。 “刚刚收到陆重楼送回来的消息。” 燕先生把一份卷宗递给李叱:“这是陆重楼这两个月来在地方上巡查之后,仔细写了个条陈,我已经看过,都是当务之急的事,需要马上推行。” 李叱把卷宗接过来看。 “九龄怎么样了?” 燕先生问。 李叱道:“医官说恢复之后,大概也不能如以前那样灵活了。” 燕先生一怔,明显脸色变了变,心里的疼在他眼神里都反应了出来。 “我这边事情太多,晚上我去看看他。” 燕先生回到座位那边,又一次被厚厚的卷宗挡住了身影。 “先生......” 李叱一边看着卷宗一边说道:“从冀州调过来的官员里,有一些青年才俊,极有能力,但就是经验欠缺,我想把他们几个调到先生身边来,平日里帮先生分类处理这些卷宗文书,学习先生如何处理,也就能尽快熟悉一下如何办事。” 燕先生抬起头看了看李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点头:“好啊。” 李叱把条陈看完后放在桌子上:“这些事按照条陈上的内容推行下去即可,先生着急找我来,是有别的什么事吧。” 燕先生再次抬起头,他坐直了身子,手在其中最厚的那一摞东西上拍了拍:“一千一百三十二份,请求你进位称帝。” 李叱笑了笑道:“我倒是有件更重要的事和先生商量。” 燕先生连忙问道:“何事?” 李叱道:“先生和若凌姑娘的婚期,如果再不定下来的话,若凌姑娘怕是要有些意见了吧。” 燕先生的脸居然红了。 李叱道:“估摸着再过半个月左右徐绩也就赶到了,到时候这些琐碎事先交给徐绩处理,先生先把最正经的事办了。” 燕先生道:“我......倒也不急,你尚且不急,我急什么。” 李叱道:“我那是不急?” 燕先生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道:“先生又没有压在头顶的三座大山,正经事该办就得办。” 燕先生道:“等我忙完了这一阵的,好好商量一下,挑个好日子。” 李叱道:“择日不如撞日。” 燕先生道:“不能如此草率吧。” 李叱拉了燕先生一把:“先生想什么呢,成亲的日子当然不能如此草率,我说的是商量婚期的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商量。” 他拉了燕先生就往外走,燕先生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桌子上那些卷宗。 “好多事,好多事没办呢。” 李叱道:“再多的事都往后靠一靠,咱们先去把婚期定下来,然后去看余九龄,今日先生放假。” 燕先生道:“怎么能随随便便放假,手里那么多事还没处理......” 李叱已经拉着他出门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派车去燕先生家里,把若凌姑娘接到新园。” 新园就是宇文家那个大院,名字是高希宁取的。 李叱和燕先生上了马车,燕先生看着越来越不好意思。 李叱道:“先生不要这样拖延了,男人啊,黄金年龄太短了,再拖下去,先生就......咳咳。” 燕先生道:“休要胡言乱语......” 他咳嗽了几声,扭头看向窗外:“我觉得,我还是很好的。”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了不起的人物 新园。 一群人围坐在余九龄的屋子里商量着燕先生和若凌姑娘的婚姻大事,余九龄则躺在那嘿嘿傻笑。 他属于撺掇的最厉害的那批人,那样子就好像燕先生再不马上迎娶人家若凌姑娘的话,明天就天打雷劈。 天空之上,余九龄一只手拿着雷电,一只手用大拇指比划着瞄准,朝着燕先生身上劈。 燕先生这般大才的人,处理多复杂的事都能游刃有余,可现在却只是嘿嘿嘿的傻笑。 “青春不等人。” 长眉道人一脸认真的说道:“人家姑娘有多少青春可以等你?” 高希宁:“师父你也知道?” 长眉道人想了想,低头道:“你们说你们说,我先歇会儿。” 他这一歇会儿,刚才还很热烈的高院长和老张真人也不得不歇会了。 余九龄嘿嘿笑道:“道长说的对,青春不等人。” 坐在一边脸色羞红的若凌姑娘想为燕先生解围,于是很没有力度的说了一句:“我也还年轻着呢。” 余九龄道:“我说青春不等人,是说燕先生呢。” 燕先生想辩驳,可是想了想此时他是最不能争辩的那个人。 如果他争辩什么,容易让若凌姑娘以为是他不想成亲,所以他只好连连点头。 余九龄什么时候这么欺负过燕先生,能把燕先生说的不能还嘴,余九龄都忘了腿上的疼。 “我看过了,下个月初九就是个百无禁忌的好日子。” 小张真人掐指算了算,然后看向他老张真人:“师父,我没看错吧。” 老张真人道:“人皇坐镇,哪一天不是黄道吉日?” 众人看向老张真人,都用一种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叛变了,这马屁拍起来力度极大,都上头。 李叱坐在那嘿嘿傻笑。 高希宁道:“人皇如此之厉害,要不要给我们也挑个黄道吉日?” 李叱道:“......” 正说着,有亲兵从外边进来:“主公,大将军派人送回来的军报。” 李叱把军报接过来打开看,然后就笑起来:“大将军连战连捷,韩飞豹的队伍已经几乎全军覆没,不过韩飞豹命大,他的歌凌军几乎死绝之下,还能保着他杀出重围。” 夏侯琢听完后说道:“此时杨竞去了蜀州,韩飞豹又全军覆没,所以他应该也会退往蜀州方向,然后派人往雍州调集他剩余兵力。” 李叱嗯了一声:“他们会在蜀州把最后的力量集结起来,以辅佐杨竞为名,在蜀州积蓄力量,伺机反扑。” 夏侯琢道:“我去提审一下于文礼,说不得他知道些什么。” 高希宁道:“张汤在审。” 夏侯琢一听就乐了:“行吧,既然是张汤在审,那就等着信儿了。” 燕先生道:“大将军顺势收取越州之后,可向蜀州进兵,蜀州之地封闭,有天府之称,若给杨竞三五年时间,就可又号称有百万大军,虽然做不得实数,可楚国那些愚忠之人,也会在外附和响应,终究是个麻烦事,所以攻蜀州,宜早不宜晚。” 李叱点头:“一会儿我给老唐回信的时候,我向他提及此事。”正说着,副都廷尉张汤从外边进来,俯身给李叱他们行礼。 “招了?” 高希宁问道。 张汤道:“没有用刑,于文礼胆子小,只吓唬了一下就招了。” “他说在蜀州之地有一座铁矿,二十年前就已经发现,却没有上报楚国朝廷。” 李叱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裴旗他们有底气的原因,所有物产都可自给自足,他们只要能死守蜀州,就觉得将来还有机会。” 夏侯琢道:“不如我们都去玩玩。”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道:“此时看我做什么,看那三位老人家啊。” 这怨气,让那三位老人家都再一次深深的把头低了下去。 高希宁道:“你问他们三位长辈能不能去,顺便也帮我问问......” 这胆气,顿时就自己把自己削弱了一大半。 与此同时,扬州与越州交界处。 数十万宁军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待着大将军唐匹敌的下一步军令。 此时摆在唐匹敌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位挥师南下,击败关亭候夺取越州......另一个选择就是挥师向西,过梁州后攻蜀州。 “大将军!” 程无节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关亭候派信使过来,给大将军送了一封信来。” 唐匹敌把信打开看了看,然后就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关亭候,越发的让人看不懂了。 关亭候在信里说,听闻大将军的兵马已经到了越州边界,他愿意带着诚意前来,与大将军商谈要事。 若是大将军愿意的话,他可在距离宁军大营不到五十里的封侯亭等候。 唐匹敌走到地图前看了看,封侯亭在雪麓山下,确实只有五十里左右。 这个关亭候此时请求见面,倒也是真的胆子大,不怕唐匹敌顺势把他给吞了。 “大将军,去不去?” 程无节道:“若是去的话,我先带兵往那边去转一转,看看是不是有诈。” 唐匹敌笑道:“他是怎么敢的?” 程无节也笑,按理说关亭候是不敢,大将军还没有主动去找他打一架呢,他若是使诈的话,这不是就好像在朝着大将军喊,来啊打我啊,你敢吗? “约的是明日正午,过去一趟就是了。” 唐匹敌把书信放在一边:“你带一营亲兵跟着即可。” 第二天上午,唐匹敌吃过早饭后收拾了一下,带着程无节和一营骑兵往雪麓山那边过去,五十里的路,又不是那么好走,骑兵队伍也要走上半日才能到。 这山的名字虽然叫做雪麓山,可这江南之地,可能从有这座山开始就没见过雪的样子。 队伍到了雪麓山下,远远的就看到有旗帜飘扬,这关亭候带了些人马来,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他要见的可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虽然带着兵马来也未必有用,可终究还是能壮壮胆子。 见唐匹敌到了,原本坐在亭子里的关亭候连忙出来,朝着唐匹敌大步过来迎接。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进了亭子里落座。 “关将军是想和我商议什么?” 唐匹敌也不想耽误太多时间,所以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 关亭候起身给唐匹敌倒了一杯茶,态度格外的谦逊有礼。 “大将军,我这次是来求你帮忙。” 唐匹敌问:“找我能有什么事?” 关亭候伸手:“把东西给我。” 手下人双手递给关亭候一个木盒,关亭候打开后从里边取出来两件东西。 “这个,是越州境内,三十九州六百七十二县的地图。” 关亭候把地图双手递给唐匹敌:“这地图最为详尽,比楚朝廷的官制地图要好许多。” 他又把第二件东西递过去:“这是越州境内,所有世家大户的名单,还有越州境内所有粮仓的位置图。” 唐匹敌被关亭候这举动搞的有些疑惑,这两件东西递给他,难道是要投降? 关亭候道:“我愿意把越州之地,献给宁王,但想请大将军帮我在宁王面前求个情,我会率军离开越州继续南下,若将来我若能有所成,也愿意向宁王称臣。” 唐匹敌总算是懂了,关亭候这番话,可以说没有任何遮掩。 这个关亭候,从一开始就冷静的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明明是一个如杨玄机那样的傀儡,甚至可以说比杨玄机还要重要一些。 可他却只想离开是非之地,能不打就不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的意思是,我离开中原,带着我的队伍往南去打,如果打下来一片地盘立国称帝,那我也愿意做宁王的属臣。 这种事若不是关亭候亲自和唐匹敌说,谁说都不能信。 “为何?” 唐匹敌忍不住问了一句。 关亭候道:“大势所趋不可逆,我不想做故事里的配角,尤其是那种用死来衬托主角的配角。” 唐匹敌点了点头。 关亭候道:“我去南蛮之地闯荡,创下来一番天地,我就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国再小,也是一国之君。” 唐匹敌又点了点头。 关亭候道:“所以想请大将军替我向宁王求情。” 唐匹敌道:“若关将军真有意去开拓南蛮之地,在越州带走所需之粮草物资,我不会过问,若还需补充兵器甲械,我可分拨一批给你。” 关亭候起身抱拳:“多谢大将军成全。” 唐匹敌道:“南蛮之地,也并不是那么容易闯荡,以你的本事,若将来南征艰难无所成,也可回来我这里,我为你留一席之地。” 因为这句话,关亭候再次抱拳行礼:“大将军的话我铭记于心,若来日不能闯荡出一番天地,我便回来在大将军帐下听令。” 说完后起身道:“那我就不耽误大将军了,就此别过。” 唐匹敌抱拳道:“愿关将军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关亭候重重点了点头,带着他的人马撤走。 程无节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人......是脑子有问题呢,还是聪明的离谱?” 唐匹敌笑道:“你猜呢。” 程无节道:“不管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聪明的离谱,我都很佩服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都不用在意 回到宁军大营之后,唐匹敌召集手下众将议事,商讨一下关于尽快收服越州全境之事。 “我们最大的敌人不在越州,而在蜀州。” 唐匹敌道:“蜀州与雍州相连,雍州兵马可从蜀州西北进入,蜀州会成为最顽固的地方。” 他指了指地图:“而我们对蜀州和雍州,可以说一无所知。” 蜀州多山脉,纵横交错,山路难行,就算是楚国朝廷官制的地图上,蜀州也有许多空白处。 至于雍州,空白处就更多了,因为雍州多高原,雍州全境有一半以上的地方不能住人。 而越州不一样,越州原本就是江南重地,是朝廷在行业收入上占据很大比例的到地方。 越州的地图很详尽,细化到每个村子的位置,相对来说,蜀州和越州对于宁军来说就是一片漆黑的地方。 比如蜀州,地图上表明了这个位置是一座山,却连山的名字都没有。 “越州也已经没有多少敌人还能顽抗。” 唐匹敌道:“所以我决定挑选一人,分兵十万,一是为将越州全境收入主公版图,二是看着关亭候离开。” 他的眼神扫过众将,所有人也都在看着他。 说起来,收服越州虽然没有太大难度,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像样的敌人。 可那是一州之地啊,地域庞大,而且富庶,只要顺利拿下来那就是大功一件。 整个大楚的天下也才十三个州,相对来说,越州相当于四个幽州那么大。 如果不是幽州属于战略要地,也不能成为一个特殊的大州。 在大楚立国之后的二百年间,幽州都是隶属于冀州,哪怕是升为大州之后,幽州也没有委派节度使,依然受冀州节度使节制。 可是从这些将军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们大概都不太想去越州。 相对来说,他们更想去蜀州碰一碰那最后的敌人,也可能是最强的敌人。 打天下打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些宁军将领们都有了一种敌人不强就不想打的自信。 “没人主动一些吗?” 唐匹敌的视线再次扫视了一圈,众将都笑起来,可还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太容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互相谦让,因为这功劳又大又好拿,谁要是主动说我去打,就会显得很跌份。 都是领兵的将军,谁还不是个骄傲的人了。 “既然你们都不主动,那我就要指派了。” 唐匹敌看向大将军沈珊瑚,还没有开口说话,沈珊瑚就先摇了摇头:“我让给其他兄弟。” 唐匹敌笑了笑道:“我是想说,越州不让你去。” 他用一种颇为强势的语气说道:“你还有更要紧的事。” 沈珊瑚问:“大将军请示下,是什么要紧的事?” 唐匹敌语气平静但毋庸置疑的所道:“陪我。” “嗷!” 程无节一嗓子就喊了出来,这一嗓子叫唤的声音大到连军帐的顶子都要掀翻似的。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着。 沈珊瑚先是微微红了一下脸,然后就迈步走到唐匹敌面前,看着唐匹敌的眼睛说道:“想娶我?” 唐匹敌道:“不只是想,还是想尽快。” 沈珊瑚道:“哪有那么容易,你要娶我,需主公来主持大婚,需三军将士为见证......” 话还没有说完,唐匹敌道:“没问题。” 沈珊瑚笑起来,回头看向那些起哄的将军们说道:“你们可都听到了。” “听到了!” 一群人又喊了起来,一个个激动的好像是他们要娶媳妇似的,不不不,比他们自己娶媳妇还要激动的多。 唐匹敌笑道:“先说军务事。” 沈珊瑚道:“别,说完一件再说一件。” 唐匹敌笑道:“从这里去蜀州,咱们绕路到京州去,我请主公来主持婚事。” 沈珊瑚:“那笔来,你写个保证。” 唐匹敌哈哈大笑:“写就写,还怕了不成。” 最终,唐匹敌选了小将军柳戈率军南下,柳戈为人老成持重,拿下越州并不是什么问题。 其他人,随大军返回京州,然后筹备进军蜀州的事。 大兴城,新园。 廷尉府的人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卷宗,这是于文礼全部供词,已经签字画押。 廷尉把供词交给张汤,张汤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那个好像苍老了几十岁的可怜人,微微摇头。 “不要难为他,给他换个地方住,这样的人应该体面些。” 说完后张汤带着供词去见高希宁。 廷尉们把于文礼从刑房中带出来,虽然没有给他用过任何手段,可于文礼却好像从地狱里走了一圈回来似的。 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机,脸色白的如同血液都留在了地狱中,他只带回来一具僵硬的驱壳。 “于先生,请。” 廷尉客气的说了一声。 于文礼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太阳让他的眼睛不能适应。 虽然他之前也没有长时间在黑暗之中,可此时,他仿佛已经不适应这个人间了。 两名廷尉跟着于文礼往前走,要把他送回他自己家里,在宁王的决定下来之前,于文礼将被禁足在家中。 “我夫人不会被牵连吧?” 于文礼问。 廷尉回答说:“于先生的夫人一直都在家里居住,并没有收监,都廷尉大人也并未安排人看管,你家外边都没有我们的人,于先生回去之后就会看到了。” “多谢多谢。” 于文礼连连道谢,这才恢复了一点点阳气。 等他回到家里之后,推开门进屋,一眼就看到吊死在横梁上的妻子,于文礼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夫人以为他会被楚皇杨竞牵连必死无疑,他们的女儿,楚国的皇后死于难产和惊吓,他们的儿子为楚皇尽忠,一头撞死在叛军大营里,再想到自己的丈夫也会被牵连而死,她再也撑不住了。 不久之后,于文礼在家中寻了一条麻绳,就在夫人身边把麻绳挂在了横梁上。 “杨竞!” 于文礼站在凳子上咆哮一声:“你为何要选我们这一家人啊,为什么要害我们一家人!” 然后一脚踹开凳子。 廷尉府的人确实没有打算对于夫人有什么严厉的举措,因为高希宁吩咐过,于文礼也是个无辜之人,他夫人就更加无辜了,所以不要为难。 廷尉府的人甚至还把原本府里的下人都留下了,告诉他们不要害怕,不会被牵连。 可是廷尉府的人白天走的,这些下人当天夜里就全都跑了。 或许便是那一刻,于夫人万念俱灰。 两天后,廷尉府的人登门告知宁王决定的时候,才发现这夫妻二人的尸体。 李叱派人过去,想把于文礼送到长安城去,将来要在长安城创办一座书院,于文礼在学术上有大才,所以李叱想让他去那边帮忙,可是谁能想到,这一家人竟然结局如此凄凉。 廷尉府的人把消息告知高希宁,高希宁都吃了一惊,连忙又去告知李叱。 李叱听闻后,坐在那久久都没有说话。 梁州边界,幕营的人带着杨竞出关的时候,杨竞回头看了一眼京州方向。 幕营旗官典沧问他:“陛下在看什么?” 杨竞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回答:“大兴城的方向。” 典沧道:“陛下放心,到蜀州后,陛下得节度使大人辅佐,倾尽蜀州之力,早晚会重新夺回大兴城。” 另一名旗官周小心道:“陛下不用去想那么多了,所有已经过去的事,都不值得在意。” 杨竞楞了一下,他看向周小心:“那人呢?” 周小心笑道:“所有已经过去的事不值得在意,所有已经过去的人,当然也不值得在意,陛下可是陛下啊,不必在意那些,活着叛逃的那些人,陛下不用在乎,至于为陛下尽忠而死的那些人,也实属正常,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 杨竞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所有已经过去的人,也不必......在意。”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点头:“是,不必在意。” 队伍出关,一路疾行,杨竞腿断了,而且也不可能再恢复到如以前那样自由行走的地步。 他腿上的伤是被两名廷尉府的千办反关节踹断的,哪有那么容易恢复如初。 这一路上,幕营的人倒是很表现的很谦卑,没有趾高气昂,对他的话也是极为顺从。 杨竞想着,大概都会好起来的。 偶尔会念及于文礼,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自己牵连,毕竟这种事,宁王李叱应该不会宽容吧。 他又想起周小心的那些话......都是陛下的臣子,做了他们该做的事。 所以......若是于文礼真的被牵连,死于宁王的惩处,那也是......那也是成全了他的忠臣之名吧。 走山路又走水路,辗转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杨竞才到了蜀州的州治城......眉城。 蜀州节度使裴旗带着文武官员在城外迎接,见到杨竞从马车上被人搀扶下来,裴旗带着众人快步上前,然后按照大楚的礼仪,撩袍跪倒在地,朝着皇帝行三拜九叩大礼。 这一刻的杨竞,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着些什么。 但他笑了,笑着看向那些跪拜他的人,他的眼神很亮。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裴旗 蜀州节度使裴旗这是第一次见到杨竞,他在看到杨竞的时候还算了算,自己好像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过楚国皇帝,也没有回去过大兴城。 他在蜀州做节度使已经有二十几年,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很多人错觉他就是蜀州人。 可实际上,他是大兴城生人,在大兴城生活到十九岁外放做官,自此之后,一共也没有回过几次。 从外放县令,到府治,短暂的被调回大兴城兵部任职,然后调任府兵将军,再然后就被任命为蜀州节度使。 从十九岁到三十岁的这十余年间,是裴旗人生飞跃的最快的阶段。 朝廷官员为什么把节度使称之为封疆大吏? 其实把这四个字换成另外三个字,就容易让人理解了......用百姓们的话说就是,土皇帝。 一个二十几年没有回过大兴城的封疆大吏,他在蜀州的经营会是怎么样的一种铜墙铁壁? 按照大楚的朝廷规矩来说,节度使没有皇帝的召命,无故不得擅自返回京城。 可是朝廷也有规矩,每隔四年,各地节度使务必回京述职。 可是大楚乱了啊,各地的节度使谁愿意去大兴城里转,只要不去大兴城,那节度使的位子就稳如磐石,回去了还没准被免职,被皇帝换成新人。 如此一来,这不愿意回京述职的节度使大人们,一个个都成了一方诸侯。 这其中蜀州和雍州两地,尤为特殊。 蜀州是被裴旗封闭起来,蜀州门户一关,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却随时可以出去。 雍州那边就是单纯的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 此时此刻,那个瘸了腿的大楚皇帝陛下正在慷慨陈词,听他慷慨陈词的是一群其实根本不把他当回事的人,可这并不影响杨竞眼神放出光彩。 可惜的是这些人非但没有一个字听进耳朵里,甚至还有些想笑。 裴旗才不会在这个时候扰了杨竞的高谈阔论慷慨激昂,他坐在一边品茶,时不时和身边人说上几句话。 可是这个人的能力就在于,你以为他一个字都没听,杨竞的话中每一个该附和的点,他都会立刻拍手鼓掌,下边人就跟着他一起拍手鼓掌。 等杨竞说完了之后,裴旗又站起来做了总结陈词,杨竞讲了将近一个时辰,他起身之后就侃侃而谈,只用了半刻时间,就把杨竞话里的重点全都点了出来,未曾遗漏任何一处。 说完后裴旗就陪着杨竞回住处休息,两个力士抬着杨竞走,他总是落后在杨竞身后那么一点点的位置。 不会和杨竞并行,但也不会让杨竞回头才能看到他,这种尺度,拿捏的恰到好处。 陪着杨竞聊了一会后,裴旗出门,门外已经有两个手下在等着。 “到了吗?” 裴旗问。 手下人回答:“到了,就在戴北小筑里休息,我和他说了,大人一会儿亲自过去见他。” 裴旗点了点头:“安排车马去吧,今夜我在戴北小筑吃饭。”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后,连忙去准备车马和其他东西。 大概半个时辰后,在眉城东城位置,山脚下的一座庭院外,裴旗的马车停了下来。 眉城是依山而建,和蜀州之内的大部分山城都一样,所以并不似平原上那些大城一样规矩。 平原上的大城都是四四方方横平竖直,可是山城里就不一样,城南的人去城北都没准会迷路。 这戴北小筑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建筑看起来稍显老旧了些,可环境实在是没的说。 住在这里,就好像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别说出去转转,只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小桥流水,就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韩飞豹就坐在一个凉亭里钓鱼,钓池子里养的鱼。 他知道裴旗到了,但他也没打算迎接一下,因为他很愤怒,他也不想让自己显得掉价。 杨竞的到来,让他这个可以做皇帝的人,一下子被打落了凡尘。 输给唐匹敌他都没有生气,也没有什么太强的懊恼,因为战场上的事胜负成败,他可以看得开。 但是杨竞被接到眉城来,就相当于他在背后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然后扔进个垃圾堆里,告诉他,你已经没有用了。 可韩飞豹不认命。 他料定了裴旗不敢杀自己,也不敢在自己面前太放肆。 连番大战之下,蜀州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兵源,就算是许以厚利,能征上来的士兵也少的可怜。 别管裴旗的真正意图是什么,都离不开他的雍州军,哪怕他带来的四十万大军如今已全军覆没,可是在雍州境内,他强令之下,再召集起来几十万人马还不是随随便便。 雍州穷苦,但人口不少,越穷的地方人都不会越少,历来如此。 尤其是西北雍州那边民风彪悍,为了争一口水争一口饭,都可能会大打出手。 这里的汉子们拿起刀,就天不怕地不怕。 雍州那边和中原大部分地区还有些不一样的是,百姓们对于富人并没有什么敬畏。 在中原大部分地区的百姓们见到身份不一样的人迎面走来,往往都会下意识的让一让。 可是在雍州这边,谁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因为发起狠来的雍州人,才不管你是谁。 但雍州百姓怕极了节度使府,因为最狠的那些人都在官府里了。 尤其是韩飞豹这样的人,杀出来的凶名,他的雍州军所到之处,没有人敢反抗。 所以这是韩飞豹的底气,裴旗再怎么有手段,没有力量,再强的手段又有什么用。 所以他料定了裴旗见到自己,会是一副很歉然的模样,还会不住的和自己说好话。 裴旗进门之后不久,看到韩飞豹坐在亭子里钓鱼,连头都不回,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很快就换上了热情且歉然的面孔,快步走了过去。 “我的韩将军啊,我的少主,你总算是回来了。” 一听到这些话,韩飞豹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冷笑。 半个时辰后,凉亭里已经摆好了酒菜,裴旗亲自动手给韩飞豹满了一杯酒。 “少主,你该知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裴旗笑着说道:“少主不会以为,真的会辅佐那杨竞复国吧?” 韩飞豹冷笑道:“看这架势,不就是吗?” 裴旗道:“少主啊,你怎么如此糊涂,杨竞现在之所以能活着,只是他恰好在这个时候有用。” 他换了个位置,坐到了韩飞豹身边。 “现在宁王李叱势大,而且拥有民心,我们没有一个更好的理由去对抗李叱。” “唯有用杨竞皇帝之名,以复国为旗号,才会得到中原大批氏族的支持拥戴。” “等到将来真的夺回天下后,杨竞怎么死,还不是少主说了算?” 韩飞豹道:“若那时候我没用了,我怎么死,还不是节度使大人和那位皇帝陛下说了算?” 裴旗道:“少主糊涂。” 他招了招手:“把信拿过来。” 手下人那了一封信过来,裴旗把信接过来后,双手递给韩飞豹:“圣师的信。” 韩飞豹打开后看了看,脸色微微变了变。 裴旗道:“圣师已经下令,不计代价的找到杨竞的儿子将其除掉。” 他看向韩飞豹道:“圣师想拥立少主登基称帝之心,少主还看不明白吗?” 韩飞豹把信放下,沉默良久后说道:“我心里只是有怨气,你容我发发这怨气又怎么了。” “我当然理解少主的心情。” 裴旗道:“杨竞,不过是一小卒而已,可现在这小卒,成了过河的唯一一个选择,那么少主就暂时委屈一下,早晚都会让少主把这口怨气出来。” 韩飞豹这才笑了笑:“节度使大人可有计划了?” 裴旗道:“我计划在蜀州内再次征兵,只要能再征集出来五十万大军,交给少主来训练,只需两年,便有一战之力。” 韩飞豹微微皱眉道:“在蜀州征兵?蜀州还能征出来多少人,我看,我还是回一趟雍州吧,你在蜀州好好做准备,给我一年时间,我可在雍州征兵百万。” “少主。” 裴旗道:“我是担心少主回去会有危险,雍州凶险之地,若知少主兵败,他们或许会有什么歹念......” 话还没说完,韩飞豹已经哼了一声:“他们有那个胆子?” 他对裴旗说道:“你给我准备一万兵马,我带回雍州,只凭我过去的威名,他们也不敢有任何放肆。” 裴旗道:“还是应该稳妥些,少主将来可是要做天下之主的,任何凶险都不能冒,哪怕只是一分凶险也不行。” “你太小瞧我了!” 韩飞豹道:“我偏要回去,让你看看我在雍州是什么地位,是不是还能一呼百应。” “可......” “不必多言,明日就去准备队伍吧。” “是......” 裴旗俯身应了一声,低下头的时候,嘴角又勾起一抹笑意,对付韩飞豹这样的莽夫,他当然知道什么态度最有效。 韩飞豹也很满意,想着自己所料不差,这个裴旗还是离不开他的。 接下来两个人谈话就显得轻松愉快起来,尤其是裴旗拍了拍手,上来了几名年轻貌美的舞姬之后,韩飞豹就更加的轻松愉快了。 离开戴北小筑的时候已经天黑,上了马车的裴旗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谋天下,真难,真累。 若不是有个莫名其妙的宁王李叱崛起,这天下大概早就已经在他手里死死攥着了。 “好事多磨......” 裴旗自言自语了一句,或许这是他对自己最好的一句安慰。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下一步呢 楚皇杨竞是孤身而来,表面上看起来很快就和蜀州这些官员们互相熟悉,可是当裴旗走了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杨竞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可怕的孤独感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在大兴城的时候,哪怕是最孤独的时候他身边也还有熟悉的人陪着。 可是这一次,他身边真的一个亲信之人都没有了,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人间了。 可是很快,一个声音就在杨竞的心里响起。 有个人在问他,你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如果你贪恋的是所谓亲情,是所谓友情,是所谓团圆,那你之前的努力到底是为什么? 杨竞猛的坐直了身子往四周看,想看看是谁在暗中呵斥他。 可是这屋子里除了他之外,哪里还有别人,呵斥他的人不是在屋子里,而是在他心里。 而呵斥他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隐隐约约中,杨竞仿佛看到了一个身穿着金灿灿龙袍的自己,一脸怒容的看着他。 做皇子的时候,你为了这个江山而谋求太子之位,做太子的时候,你为了这个江山谋求皇帝之位。 你要救的从来都不是你自己,而是楚国的天下,是杨家的江山。 杨竞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可以舍弃七情六欲,我可以舍弃亲朋好友,可我舍弃不了这江山万民。 此时的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裴旗手里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就像是当初的杨玄机。 那些人为什么要选杨玄机?因为他姓杨,对于世家大户来说,牵扯到了那么大的利益,杨家的江山没有换姓,只是换了个人而已,他们都能接受。 他们还能如以往一样的搜刮这个世界上财富,压迫那些牛羊一般的百姓。 现在杨玄机没了,换成了杨竞,那不更合适吗? 是的,曾经要被推翻的人,现在变成了最合适的那个人。 所以啊,那些大人物们,在灭国和复国之间的转换就是这么自如,如此的轻而易举。 他们前一刻还喊着推翻暴楚,另换天地,下一刻就喊着忠于皇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恢复大楚。 杨竞知道自己的位置,他需要做的是在被裴旗等人利用的时候,如何也能利用好这些人。 但是这一刻的杨竞再一次感觉到了孤单,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如果于文礼跟过来就好了......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杨竞想着,若是当时自己对宁王李叱说,你要想换回余九龄,那么就让于文礼和我一起走,李叱应该不会在乎的吧。 他连放走自己都不在乎,还在乎一个于文礼吗? 就在这时候,门外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杨竞连忙收拾了一下心神,让脸上堆起和善的笑意,朝着门外说了一声请进。 请进......他已经学会了说请字。 门被人推开,从外边进来了一个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漂亮的女子。 “陛下。” 这女子面容带羞的朝着杨竞行礼,当杨竞看清楚她的面容,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这个女子,竟然和已故于皇后长的那么相似。 “你是谁?!” 杨竞急切的问了一句。 那女子俯身回答道:“陛下,我叫于柔,是节度使大人让我过来服侍陛下的。” 皇帝一惊,心里骤然清醒过来,这个酷似皇后的女人,只是裴旗用来监视他和控制他的手段罢了。 歹毒的手段! 所以杨竞立刻喊了一声:“朕不用谁伺候,你出去!” 于柔的表情顿时变得凄婉起来,她语气哀求的说道:“若陛下赶我走,裴大人必会责罚......我,我是医官,自幼学医,留在陛下身边,只是,只是为了帮陛下治疗伤势......” 皇帝看着那张脸,忽然间脑海里就冒出来于皇后临死之前的面容。 他拼尽全力的冲进宫门,在那一刻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江山社稷,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 他只想保护那个他最爱的女人,可是他却看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女人,为了给他留下子嗣难产而死,那张脸上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写满了对还没来得及见一面的孩子的留恋,也写满了对他的留恋。 “陛下......” 于柔上前:“我帮陛下换药。” 杨竞张了张嘴,想赶走这个女人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节度使府。 裴旗坐在那端起茶喝了一口,听着手下人向他汇报消息。 “大人,于柔已经安排过去了。” 幕营三大中元官之一的颜彩烈俯身说道:“杨竞只是做了做拒绝的样子,就把于柔留下了。” 裴旗笑了笑:“他拒绝不了。” 颜彩烈道:“大人,如果韩飞豹要回雍州的话,到他回来,最快也要一年时间,这一年......” 他抬起头看了看裴旗的脸色,然后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多用一些手段,让杨竞乐于享受在这的生活。” 裴旗点了点头:“这事我已经交代给你了,你酌情去办就是了。” 颜彩烈道:“那属下就和于柔说一声,让她尽快让杨竞对她依赖起来,再由她推荐几个人到杨竞身边,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说完之后,他看向裴旗:“莫离离的事......” 裴旗叹了口气:“去做个衣冠冢吧,我要亲自参加葬礼,让幕营旗官以上的人全都到场。” 颜彩烈应了一声,刚要出门,就听到裴旗问了一句:“于柔是莫离离的女人,你能确保她不出问题吗?” 颜彩烈连忙俯身道:“于柔以为让她靠近杨竞是为了给莫离离报仇,所以不会有问题。” 裴旗再次点了点头:“去吧。” 颜彩烈俯身一拜后离开。 出了门,颜彩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同为幕营中元官,莫离离的死,他难免有些伤感。 颜彩烈出门之后不久,另一个人敲开了裴旗的房门,进来后就迅速把房门关好。 “大人,韩飞豹已经和他几个手下在商量回雍州的事,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面容俊秀,若是装扮一下的话,便是扮作女子也不会被人怀疑。 “嗯,坐下说话。” 裴旗动手倒了一杯茶,那年轻人连忙俯身双手接过来。 裴旗问:“圣师那边有消息了吗?” 年轻人回答道:“都去了太山,可是后边却没有消息了,他们那些人,历来都不信任我们。” 裴旗冷笑道:“他们以为可以掌控一切,还自比为神,可他们却忘了,自大的人破绽才最多。” 他看向年轻人:“又不信任你,却还要你安排好一切,他们注定了会败。” 年轻人笑了笑道:“自命不凡的人很多,自比为神的人却只那么几个,不死都没天理。” 裴旗道:“令成,这件事你安排的很好,幕营中元官空缺出来一个,你补上吧。” 名为薛令成的年轻人立刻起身,后退两步后跪倒在地:“多谢大人栽培!” 他起身后说道:“那几个人要在太山把威胁解决掉,但他们猜到了宁王李叱必会调派人手去帮那忙,所以他们让属下调派幕营最精锐的队伍在太山设伏,只要宁王李叱的人一出现,就把他们围歼。” “属下已经做好了准备,宁王李叱的人只要到了,幕营的队伍就会撤出太山。” 薛令成看向裴旗:“大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属下安排人监视着,如果他们几个还能赢,料来也不会全身而退,李叱的人杀不死他们,幕营的人来补一刀就是了。” 裴旗满意的点了点头:“所有年轻人之中,唯有你最让我放心,交给你任何事,你都能做到万无一失。” 他起身,打开窗子往外看着,天空上星辰璀璨。 “把那些人解决之后,这个天下就由着我来把控,在下一步,你可知道是什么?” 薛令成连忙回答道:“大人,是韩飞豹。” 裴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是啊,必然是韩飞豹。 他问道:“那你觉得,除掉韩飞豹最好的时机是什么时候?” 薛令成笑道:“这件事,咱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应该也擅长,他做过。” 虽然没有正面对大裴旗的问题,可是裴旗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浓了些。 他点了点头:“没错,咱们的陛下更擅长。” 大兴城里,杨玄机接受杨竞禅位成为新帝,然后又被除掉,杨竞又怎么可能不熟悉呢。 薛令成道:“在大事有成之前,韩飞豹不能死,雍州军除了他之外,无人可以调动,可若天下大定,那些人个个都有封赏,离开了雍州那苦寒之地,习惯享受中原繁华,他们对韩飞豹也就没有什么忠诚之心可言。” “接下来呢?” 裴旗又问了一句。 说到兴起,又得到了裴旗的赏识,所以薛令成的话也明显多了起来,而且确实难掩兴奋。 “大人,让韩飞豹逼迫杨竞禅位,然后以铲除奸佞为由再杀韩飞豹,在这两件事之间,当然是杨竞死。” 他看向裴旗,有些神采飞扬的说道:“杨竞已死,大人为皇帝报仇,铲除韩飞豹这样的逆贼,必得朝廷上下拥戴,到时候......” 裴旗笑呵呵的看着他,眼睛里都是笑意。 可就是这笑意,忽然间让薛令成的心里紧了一下,在这个瞬间,他知道自己话多了。 一股寒意在他心中升起,很快就遍及全身,连脊梁骨里都冒着寒气。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强对强 大兴城。 李叱随高希宁一起到廷尉军的临时驻地,商量着如何针对蜀州那边再调派人手过去的事。 廷尉府在大兴城的几位千办,副都廷尉张汤,还有叶先生也都到了。 李叱和高希宁进门的时候,所有人全都起身行礼。 李叱看到叶先生回来了,立刻笑了起来:“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先生道:“今天刚到大兴城,正好遇到议事,知道当家的会来,索性就直接来这等着了。” 他解释道:“本来我是赶往东南方向去寻李先生,走到半路的时候遇到了苏入夜他们,他说让我回来,以防敌人有诈,当家的身边人手不足怕不安全。” 叶先生最初是身上带着任务去了敌后,结果韩飞豹败的太快,以至于叶先生在敌后做的那些准备,几乎都没能派上用场。 然后叶先生就赶往东南,结果苏入夜担心这也可能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又赶了回来。 这次叶先生回来,对于接下来的要办的事来说,无异于如虎添虎...... 是的,已经不是如虎添翼的事,因为现在的廷尉府已经今非昔比。 如今的廷尉府本来就人才济济,从离开冀州南下之后,新升迁上来了几名千办,每一个都足可独当一面。 再加上叶先生,所以这次的任务的用人,一点儿都不用发愁。 “征战的队伍需要休整。” 李叱道:“老唐一路追击雍州军一千六七百里,还要赶回来筹备进攻蜀州的事,所以最少也要休整三个月。” 他算了一下时间:“从现在开始算起,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队伍回大兴城,然后休整三个月,就算半年。” “从大兴城往蜀州方向走,咱们的队伍至少要走五个月的时间,也算半年。” 李叱道:“所以我们有一年的时间为大军出征提前做准备,队伍要走四个月,但如果轻装简行,有两个多月就能到。” “所以再算起来,我们有大概八个月左右的时间,争取尽量多的,在大军到来之前打探出有用的情报。” 李叱说完后看向叶先生:“先生才回来,本该多休息,可这次的事需要先生带队才行。” 叶先生道:“当家的只管吩咐去做什么,若是当家的让我闲在家里,我才觉得难受呢。” 李叱笑了笑,又看向归元术道:“你那边的精锐有一大部分调派去了太山,所以原本是军机司去敌后打探消息的事,我这次分派一半廷尉府的人支援,你带剩下的人与叶先生配合好。” 归元术的军机司的首领,叶先生身上还有廷尉府副都廷尉的职位。 这是军机司自成立以来,第一次和廷尉府联手办事。 归元术俯身道:“臣会与叶先生商量着办。” 李叱道:“经验丰富的千办带上两个,再挑两个年轻人,新晋的千办中,你们觉得谁可以去?” 高希宁道:“千办周登朝,千办陈丁甲两人可去,再让虞红衣和方洗刀两个人跟上。” 李叱嗯了一声后看向归元术道:“军机司那边你可有合用的人?我说的不是职位,而是能力。” 归元术道:“有几个年轻人也很不错,可以带出去历练一下。” 李叱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大战的历练了,将来这些年轻人都要分派到各地去做分衙的主官,虽然危险,可经历过这样大战的人,对将来做事会大有裨益。” 归元术道:“人选我定下来后,交给主公筛选。” 李叱摇头道:“这些事情应该你自己来定。” 归元术立刻明白李叱的意思,俯身道:“臣明白,臣会挑选最合适的人。”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老唐写信回来,想在攻蜀州之前把他和沈姑娘的婚事办了,也许会有人趁着老唐大婚的时候闹事,所以大兴城里廷尉府的事也不少。” 高希宁道:“我已经交代过,不会出问题,若真有敢在老唐成亲的时候闹事,下场会很难看。” 李叱嗯了一声,起身道:“先生和归元术挑选人手,定好了之后就出发。” 叶先生和归元术同时起身抱拳:“遵命。” 李叱和高希宁回新园那边去了,距离老唐和沈珊瑚回大兴城也就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老唐在信里说过,他会和沈珊瑚先赶回来,大队人马交给程无节带着回来。 所以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内,他们要为老唐把成亲的大事张罗好。 那可是老唐成亲啊,李叱比自己成亲还激动,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成亲的时候会激动成什么样。 归元术和叶先生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先分头去挑选人手,明天再准备一天,后天队伍就可以出发。 他们这次是要潜入蜀州,所以要挑选出来的人,务必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等一切准备妥当,队伍离开大兴城的时候,李叱和高希宁都来送他们,简短交代了几句之后,队伍随即出发。 从大兴城往蜀州方向走,要穿过整个荆州,其中还要渡过六七条河,路途遥远。 如果是数十万大军行军的话,没有四五个月到了不蜀州,但叶先生他们这支队伍要快的多,毕竟不会带着那么多的装备和粮草物资,况且都是一人三骑。 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冬天,等到了蜀州的时候已经过了正月。 二月的蜀州并不寒冷,只是湿气远比京州那边还要重,和冀州更不能相比。 冀州的冬天是干冷干冷的,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子在刮一样,蜀州按照气温来说,最冷的时候也不会很低,可是因为湿气重,所以冷的时候像是针刺一样,往毛孔里边钻。 但是这种天气持续不了多久,连一个月都不会有。 比起寒冷来说,更让人不好适应的是蜀州的雨天,好在是二月初,要是进了三月,蜀州的雨就可能会连成一片。 很多时候,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太阳,要是到了六七八月那段时间,有些地方一个月都不见太阳。 队伍没有走大路,蜀州和荆州交界处的城关高大,蜀州军戒备森严,队伍根本不可能进去。 好在是之前就派来的廷尉虽然没能在蜀州境内打探出什么重要消息,可是却找到了一条可以绕过山关进入蜀州的小路。 到了这,战马就已经失去作用,所以提前找地方安顿好。 他们要在山里走上六七天的时间,翻过一座座山,穿过一片片密林,这条路上的凶险在于,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野兽。 在这里等待接应的是廷尉府的一名百办,名为安小庄,二十六七岁年纪,极为精干。 在山中穿行,还要避开瘴气,这种东西不知道为何会出现,但只要误入,大概也没人能生还。 从山里出来之后,安小庄带着几名廷尉出去探路,天黑之前赶回来。 “大人。” 安小庄把一份手绘的地图拿出来,指给叶先生看。 “出去之后走大概七八里有个村子,人口不多,正因为如此,不好在村子里落脚。” 叶先生点了点头。 村子里人口少,谁和谁都认识,甚至谁家有什么亲戚都知道,他们这么多人进村,村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劲。 “再远一些呢?” 叶先生问。 安小庄道:“之前我们的人在前边大概三十几里的县城失去联络,有四十六名廷尉兄弟折损在那,县城叫轻棉县。” 叶先生问:“怎么回事?” 安小庄道:“廷尉府在蜀州总计折损的人手,已经超过两百人了,这么多人的死才换回来一个重要的消息,就是在裴旗手下,有一支很强的队伍,名为幕营。” 他看向叶先生说道:“幕营对于蜀州的控制,就相当于咱们廷尉府对冀州的控制,只要有个外人来,稍稍有些可疑,立刻就会被盯上。” “到现在为止,我们对幕营的了解依然很少,只是知道幕营中带百人的首领叫做旗官,在旗官之上有总旗官,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叶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心疼。 两百多名廷尉牺牲在蜀州,都是年轻人。 安小庄继续说道:“虽然打探来的消息极为有限,可是我推测,蜀州之内的每一个县城之内,都有幕营的分衙,最少有一名旗官坐镇。” “他们也一定有独特的联络方式,就连我们接触过的蜀州百姓,都对幕营没有丝毫了解,甚至没有听说过。” 安小庄道:“寻常的幕营士兵,叫做幕卒,我们对幕营的了解,都是来自抓住的一名幕卒,但幕卒对于幕营的了解也很有限,他们对上层的了解,最高就到总旗官。” 叶先生看向归元术:“从现在来看,伤了余九龄的人就是这些幕营的人。” 归元术点了点头:“是。” 叶先生道:“所以这次务必小心,幕营的实力,应该不输于廷尉府。” 归元术道:“轻棉县在靠山关的后边,连轻棉县如果都不能进的话,我们就更不容易进靠山关里打探消息。” 他看向叶先生道:“得用其他法子了。” 叶先生点了点头:“好在我们带来的好东西不少。” 这次面对的幕营,是廷尉府有史以来最强的对手,远远强于当初的山河印。 从现在情报上来看,旗官大概相当于廷尉府百办,总旗官相当于千办。 在这两个职位之上的人,就没有任何了解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探索新地图 轻棉县的前方就是蜀州的门户靠山关,这里山势险峻,山谷狭长,要想攻破靠山关,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可能。 靠山关中有多少蜀州军戍守还不可得知,因为廷尉府的人穷尽心思,都没能渗透进去。 裴旗那样的人,当然知道靠山关的重要,所以非必要人员一概不准随意进出。 靠山关内连百姓都没有多少,九成以上都是士兵,而且还是最精锐的士兵。 负责监察靠山关进出的就是幕营的人,他们对来往的人员极为严苛。 更为严苛的是粮仓重地,除了粮仓的守军之外,任何人进入这里,都要脱掉全部的衣服光溜溜的进去。 就连守军过来提取本月军粮,也一样要脱光了才能进去。 这种防备之下,想要渗透进靠山关难如登天。 蜀州这个地方,可以说已经被幕营控制的毫无疏漏,最起码想从外部往内渗透的可能不大。 所以叶先生他们没有急着离开山林,而是必须要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之后才能行事。 现在到了这,虽然手里有一份牺牲了两百多名廷尉府兄弟才得到的手绘地图,可是却范围极小。 大概也就是二百里内,从靠山关到轻棉县这一带,村子的坐落,县城的距离等等都标注出来。 然而对于城内的敌人没有丝毫了解,这才是最难应付的事。 就好像到了一个漆黑无比的地方,每一步路走需要摸索前行。 你不知道接下来踩着的地方是什么,也许是平地,也许是沼泽,也许是深渊。 “分成四个小队出去打探消息。” 归元术蹲下来,对他带来的人说道:“每一队只三个人,不能多,多了难免会被人注意。” “你们这四个小队的任务,就是盯着进入轻棉县的各条道路,记录下来每天进出的人,一定不能有疏漏。” 他看向手下说道:“不要暴露,不要动手,记住只是看看过往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规律,四天之后再回来。” “是!” 他选出来的那四个小队人应了一声,分散出去,很快消失在林子外边。 “叶先生。” 归元术看向叶先生道:“之前廷尉府在轻棉县城里折损了四十六个兄弟,说明在县城内有高手,而且还可能不止一个。” 叶先生点了点头:“能外派到敌后做侦查任务的廷尉都是强者中的强者,他们折损在这,足以说明问题。” 归元术道:“所以我怀疑轻棉县里有问题。” 叶先生道:“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县城,纵然有幕营的分衙,有一名旗官,可四十六名廷尉府的好手,一个都没能脱身,这不正常。” 归元术道:“轻棉县到靠山关只有百里左右,如果这里是靠山关的辎重营......” 他看向叶先生:“那这里就大有可为。” 他刚才分派了四个小队出去,别的什么事都不管,只盯着官道,就是想看看是不是会有运输队伍。 靠山关修建在山峡之内,地方本来就那么大,所以不可能存储太多的粮草物资。 廷尉府的人在轻棉县城内折损如此严重,或许就是因为这县城里幕营的人,远远不只是一个分衙。 四天是在归元术看来是一个极限,不是监视的极限,而是人员的极限。 到四天之后人回来,他会再派一批人接替前去。 要想找到规律,找到问题,四天当然不够。 “这样。” 叶先生道:“城外的事你全都盯起来。” 他对归元术说完之后,又看向方洗刀他们四个廷尉府千办。 “你们四个带人,也要听从归大人的调遣。” 那死人俯身:“遵命。” 叶先生道:“我今夜去城里谈谈消息,谁都不用跟我,我一个人反而会更安全些,能进则进,不能进则回,若是到天亮不见我归来,也不必去城中冒险寻找,若是三天不见我回,大概我已经出事,也就更不用去寻我了。” 归元术刚要说什么,叶先生摇头道:“城里的情况总是要探查,我们带了可以收买人的金银财宝,可却不知道要收买谁,也就永远不会有进展。” 他拍了拍归元术肩膀:“你我各自分工,筹谋调派上的事归你了,这种事我来。” 归元术他们也只好答应下来。 虽然他们带来的都是高手,可真要说和叶先生比起来,确实也有差距。 叶先生一个人可以来去自由的地方,他们跟上就没准成了负累。 到了夜里,叶先生换了一声夜行衣,带上廷尉府特殊的装备,在夜色中朝着轻棉县过去。 三十几里路,寻常百姓要走上半天,叶先生是天一黑就出发了,他也不急着赶路,因为他要在后半夜爬墙进城。 刚进子时,叶先生到了县城外边,他并没有马上靠近,而是找了个草窝子藏身。 从这可以观察到城墙上的守军走动,当然看不到人,只能看到火把光亮。 休息了差不多能有半个时辰,叶先生恢复体力,然后把装备打开检查了一下。 他挑出来两把大概一寸多长的铁锥,就像是老百姓纳鞋底用的那种锥子。 把其他装备背好,拿着两个锥子的叶先生悄悄到了城墙下边。 这种城墙看起来坚固无比,可实际上难免在砖缝里还是有一些孔洞,尤其是时间已经很久的老城墙。 叶先生用这样的两把锥子,刺入砖缝里一点点往上移动。 这种工具不仅仅是简单还实用,刺进砖缝里的声音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叶先生在草窝子里躺着观察的那半个时辰,就是在找巡逻士兵的规律。 此时他趁着没有队伍经过,爬到城墙边缘处小心翼翼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人,一翻身上了城墙。 下城的时候就简单的多了......直接跳。 这种城墙高有三丈多,正常人谁敢随随便便往下跳,不死也要断腿。 叶先生落下去的时候,在墙壁上双脚蹬了一下,借助横向出去的力量卸掉了下坠的力量,然后落地一个翻滚又卸掉了剩下的惯性。 此时已是后半夜,轻棉县中宵禁,看不到灯火,也看不到人。 叶先生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他要寻找到这里的官府所在,最好是能找到府库所在。 这种感觉,哪怕是叶先生也难免会有些紧张。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处处藏着凶险,谁也不知道下一息会发生什么。 也许在看不到的地方,就有幕营的人藏着,有一双双眼睛监视着这县城的夜。 要想找到官府所在,最容易判断的就是看灯火。 到了这个时辰,寻常百姓家里为了省一些灯油,早就已经睡下了,还灯火通明的地方肯定不寻常。 在街上穿行了大概两刻之后,叶先生看到前边火光比较明亮,于是藏身于暗影处,顺着墙根往那边移动。 快到近处他没有贸然靠近,往四周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一棵树还算高大,于是悄悄靠近。 可是才走了两三步,叶先生又迅速退回到了暗影中。 他忽然间想到,自己以往去办任何事都没有过太担心的情况。 一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二是因为任何敌人都没有廷尉府行事更缜密。 但这里不一样,要换一个思维。 此时他要面对的就是廷尉府,而自己就是当初被廷尉府防备的人。 所以..... 既然这里最高的地方是那棵树,那么...... 叶先生往侧面看了看,他悄悄的爬上了一堵墙,就趴在墙垛后边观察。 就这样耐心的等待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从远处过来个黑影,直接到了那棵树下边。 不多时,从树上跳下来个黑衣人,那两个人交谈了几句后,后来的人上了树,而下来的人则朝着灯火明亮的地方过去。 如果叶先生刚才靠近那棵树的话,一定会被发现,此时说不定已经被人在全城围捕了。 这一刻,叶先生也明白过来,之前折损在这里的那批廷尉府的兄弟,可能也是这样稍稍一个大意暴露的。 他从黑暗中往后退,想着这最能利用的黑夜,却成了他靠近那个地方的阻碍。 因为敌人有更多的人数,也在利用黑暗。 叶先生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他也只好暂时退走,然后朝着另外一处比较明亮的地方过去。 到了之后,叶先生发现刚才去的地方不是官府,这里才是。 这里虽然也有人当值,可是防备的等级,远比那边要差的多。 叶先生本想留下来多观察一会儿,可他确定这不是一夜就能搞清楚的事,如果自己长时间不回,归元术一定会有所动作,虽然他已经告知不用来寻自己,但他太了解自己人了。 宁王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丢弃自己的同伴。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廷尉府的人从不会丢弃自己的同伴,所以才会四十六人全军覆没。 在夜色中,叶先生又悄悄退出了轻棉县城。 “我得进去至少四五天时间。” 叶先生看向归元术:“我已经探查了安全路线,所以这次我带几个人进去,就约定五天。” 归元术点了点头:“五天,不管有没有发现,都要及时撤出来。” 第二天夜里,叶先生带上几个人,再次朝着轻棉县出发。 而就在叶先生撤离县城的时候,有个黑影其实在他背后看着。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现在我知道了 轻棉县城。 县衙后院的客厅里,两个身穿深紫色锦衣的人坐在那对弈,这一局棋好像已经下了很久,棋盘山密密麻麻的都是落子,胜负却依然不明朗。 左边的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岁左右,没有胡须,人看起来气质有些阴郁。 右边的这个与他衣着相同,大概有三十岁左右,若是换一身普通的衣服,看着就像是一个常年在田里干活的乡村小伙。 这两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年纪大一些的那个人天生一副贵族的模样,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如在云端。 而那年轻些的哪怕身上穿着名贵的锦衣,看着也还是难免有些土气。 同样的锦衣穿在两个人身上,便是云壤之别。 或许是因为这年轻些的人肤色有些黑,笑起来就显得有些憨厚。 可若真的被他这外表蒙蔽了双眼的话,一定会下场很凄惨。 这两个人都是幕营的总旗,年纪大一些的名字叫方别恨,年纪小一些的叫燕西来。 “昨夜里看到了?” 方别恨落下一子后问。 燕西来一边看着棋局一边回答:“看到了,身手很强,不似以往来过的人。” 方别恨道:“以前来的人,也不能说是不强。” 燕西来道:“那这个人就是更强,比我们之前杀过的都要强。” 方别恨笑了起来:“日子总算不会那么无聊了,你放他离开,是确定了会进来更多的人。” 燕西来抬起头看了方别恨一眼:“你别想抢。” 方别恨道:“你先。” 燕西来道:“上次是你的,这次是我的,我没有动你的功劳,你也不动我的。” 方别恨道:“我说过了,你先。” 燕西来:“哪还有后?” 方别恨笑了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次来的人和以往的不一样,要更强。” 燕西来道:“你这话里对我的瞧不起,已经不加掩饰了。” 方别恨落子:“你输了。” 燕西来输了,但是输的并不明显,两个的棋艺本就相差无几,但燕西来从没有赢过,所以方别恨也总是能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和他说话,这让燕西来一直都不爽。 每次输的都是他,每次输的都不明显,每次他都不服气,所以每次发起挑战的也是他。 “这次来的人我先不插手。” 方别恨道:“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若你有足够耐心的话,不妨把线放的长一些。” 燕西来撇了撇嘴:“既然你不打算先插手,那何必要多一嘴?” 方别恨笑了笑不再说话,起身,活动了一下腰,眼睛却看着棋盘:“第十九次了。” 燕西来:“二十次的时候赢你。” 方别恨:“若赢不了呢?” 燕西来:“那就二十一次的时候赢你。” 他说完后转身出了屋门,在院子里,至少有五十名幕卒已经在等着了,而且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走。” 随着燕西来一声令下,五十名幕卒还有两名旗官跟着他出了大院。 在他们走之后,方别恨手下的一名旗官过来,笑了笑道:“燕总旗还是老样子,三十岁的人了,如他二十岁时候一样的容易冲动。” 方别恨道:“他三十岁还是如二十岁一样冲动,但他已经是总旗了,而你还是个旗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旗官的时候,他才是一名幕卒。” 这个名为高耸的旗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俯身道:“大人教训的是。” 方别恨道:“别在背后对你的上官说三道四,哪怕你是我的人也不能在我面前说另一个总旗的不好。” “属下记得了。” 高耸连忙应了一声。 方别恨道:“去盯着,如果燕西来没能把人拿住,咱们再动手......我答应他了,但他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应该会听我一句劝,不拿人。” 高耸抱拳:“属下这就去盯着。” 方别恨转身回了屋子里,路过棋局的时候看了一眼,想着下一次再对弈的时候,可能那个家伙真的会赢自己一次了。 这次,他只胜了半子。 回到书房里,方别恨把灯火挑的亮了一些,然后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还没读完的书。 刚坐下,就听到屏风后边有人说话。 “燕西来做事毛毛躁躁,你和他下了半年多的棋,他可有改观?” 听到这个声音,方别恨连忙起身:“先生什么时候到的,竟是没有察觉。” “你会没有察觉?” 从屏风后边出来的人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一进门的时候脚步就微微顿了一下,几乎不能察觉,可我还是看出来了,你总是故意隐藏自己的实力,这样不好。” 这个人看起来大概五十岁左右,穿着一件麻布的长衫,留着山羊胡,脸型瘦削。 “姜先生。” 方别恨笑道:“我可不是故意隐藏实力,而是知道自己斤两。” 这个姜先生走到客位那边坐下来,笑了笑道:“如果你不隐藏实力的话,当年选中元官的时候,就不是莫离离被选中。” 方别恨道:“莫离离实力胜我一筹,我输得心服口服......” “他死了。” 姜先生的话把方别恨的话打断,方别恨的脸色顿时变了,眼神里出现了几分不可思议,然后就是悲伤。 姜先生是幕营的寮官,也就是幕营中的谋士首领,如幕卒的首领有三个中元官一样,谋士的首领也有三个。 寮官在幕营中的地位在绝大部分时候,还要高过中元官。 因为他们和节度使裴旗接触的时间,远比中元官要多的多。 姜先生的名字叫姜渭,他看着方别恨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当初也是你故意输给他。” 方别恨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表情也在逐渐恢复。 “我向节度使大人举荐你接替莫离离的职位,但是大人给否了,他选的人是薛令成。” 方别恨道:“薛令成年少有为,性格沉稳又不失锐意,比我强。” 姜渭叹道:“你这令人生厌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方别恨回答:“我只是实话实说。” 姜渭道:“你可知道,我向节度使大人举荐你的时候,大人如何评价你的?” 方别恨摇头:“不知。” 姜渭道:“大人说,什么时候方别恨不在那么一副不争气的样子,再提让他做中元官的事。” 方别恨点头:“也好。” 姜渭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方别恨一眼。 蜀州这个地方啊,虽然是裴旗一人独大,且完全掌控,但并非那么平静。 这不平静来自于裴旗的这些手下,他们各自都有相好相熟的人,逐渐形成了派别。 三个中元官还好,各司其职,谁也不会干涉到谁,但三个寮官就不一样了。 将来一旦裴旗真的成就了大业,成为这中原天下新的主人,那他们三个人,必有一人能成为宰相。 这三个人历来都不和气,也都在暗地里不停的争取其他人对自己的支持。 在这其中,姜渭的地位其实最低,因为他资历最低,来的最晚。 所以他迫切的想举荐一个中元官出来,如此一来他就能真真正正的站稳脚跟。 以前和他关系最好的莫离离死了,他在幕营之中的地位就显得更加尴尬起来。 “你好歹也想想我。” 姜渭有些懊恼的说道:“这些年来我也算照顾过你,你就当是回报我一下,你努努力,做几件大事出来,你升任中元官,我也能沾你的光。” 方别恨道:“轻棉县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大事可做。” 姜渭道:“昨夜里来了人,如果不出我的预料应该是宁王李叱派来的探子,明明是你先察觉,可你却故意不动声色,让燕西来去抢这功劳......这是没大事?这是你什么事都不想做。” 方别恨道:“上一次是我,这一次理应是他。” 姜渭道:“上一次来的人只有一名百办,这次能一样?” 方别恨道:“这次不一样,所以才是燕西来去。” 姜渭眼睛眯起来,过了一会儿后他压低声音问道:“这次的很不一样?” 方别恨点头:“很不一样。” 姜渭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好一会儿后才回头看向方别恨:“如果燕西来失手了,你再动手?” 方别恨:“如果燕西来失手了,那我也未必能得手。” 姜渭:“那就真的是大事了......” 他看着方别恨的眼睛很认真的问:“你明知道是大事,却还不肯自己去办,你......” 方别恨道:“我会去办的。” 姜渭一怔:“你已经让给了燕西来,如果你真的愿意去办,何必要......” 方别恨:“因为我现在知道莫离离死了。”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夜色:“能进来的那个人很不一样,但这次更不一样的是......大战在即。” 姜渭仔细思考了一下方别恨话里的意思,片刻后就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进来的人不算重要,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人,更多的人在城外等待消息。” 姜渭急切问:“你有没有告诉燕西来?” 方别恨摇头。 姜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明天一早出城,我和你一起去。” 方别恨看了姜渭一眼,视线回到外边的夜色之中。 良久之后,方别恨问:“他是被廷尉府的人所杀吗?” “是。” 姜渭回答的很快。 “嗯......” 方别恨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孤独 林子里,归元术坐在草地上休息,远处就是一片原野,风景看起来倒是很好。 只是这绝美的地方处处都藏着凶险,因为这里是敌人的腹地,他们随时都可能被发现。 在千里眼能看到的最远处就有一条官道,那条官道旁边就有廷尉潜伏着。 如果这里暴露,最先发现敌人的就是那边的廷尉,而他们如果为林子里的人示警的话,大概他们都会死去。 可这就是廷尉们所坚守的东西,他们不会放弃同袍,也会为了同袍而死。 每一个加入廷尉军的人,得到的最先的教育,就是这个。 归元术一直都在想着,宁王可以有这样的属下,何愁大事不成。 他曾经是旧楚的官员,而且官职不低,是为大理寺卿。 可是他在旧楚朝廷里看不到宁军这样的感情,那个时候的他,甚至也不大相信还有军人能拥有这样的感情。 坐在他身边的是那名上次侦查这里独活下来的百办,他叫安小庄。 他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有人问他什么的时候,他会很详细的解答,可在别人不找他的时候,他似乎习惯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 他说自己本该死的,可是牺牲了两百余人才换来的那一份简单的手绘地图,需要有人带回来,所以他活着。 “本该是我去的。” 安小庄曾经几次和叶先生提起过这句话,每一次提及,大家都能感受到安小庄心里的那种悲怆。 叶先生他们在靠山关外找到安小庄的时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那个廷尉府的藏身处里发呆。 当时叶先生看到他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呆滞。 归元术回想起来,那天他们和安小庄打听消息的时候,安小庄回答问题的时候,眼神里闪烁着什么,也许每一个问题对他来说都是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都是他心中的伤痕所在。 那个时候叶先生看到藏身处只有安小庄一个人,就知道事情不大对劲了。 “我叫安小庄,是廷尉府的百办,副都廷尉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大人。” 安小庄把自己的铁牌摘下来递给叶先生,叶先生看过后问他:“你的人呢?” 安小庄回头看了看,在那有一个木架,这个木架上只挂着一块派牌。 廷尉府出去办事之前,都要领派牌,有了派牌就说明是办公事,是有任务。 回来后要将派牌上交,各地分衙的主官是百办,这些派牌都有百办掌管。 那木架上只有一块派牌,是安小庄自己的。 叶先生在这一刻就明白了安小庄的意思,也懂了安小庄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呆傻。 不管是谁,经受了如此残酷的打击,可能都不会正常吧。 尤其是他每天都在这个藏身处里,每天独子面对这空荡荡的地方,面对着那空荡荡的木架。 “本该我去的。” 安小庄说。 “上次的任务,千办大人一共调集了两个分衙的人过来办,一个是我和我的兄弟们,另一个百办是郭青和他的兄弟们。” “按照计划,我们从山里穿过去,进入敌人腹地查看轻棉县的情报。” “一开始还顺利,我们绘制了山外的地图,包括几个村子。” “可是当我们靠近小郭村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准备撤离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出现。” 安小庄坐在那,叙述这些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是每一个字又似乎都在颤抖。 “郭青和我带着兄弟们突围,蜀州军来了能有数千人,郭青把地图交给我让我断后,我没拿,我说谁把地图带出去都行,你和我都一样。” “那一战,我们的兄弟阵亡了一百余人,还有十几个被抓了回去。” “我和郭青带着三十几个兄弟杀出来,藏在林子里,我身上负了伤。” 安小庄把衣服缓缓解开,他的胸膛上有一道刀疤,很长,从胸口几乎到脖子。 叶先生把他的衣服拉回去,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让你解释。” 安小庄谢意的看了叶先生一眼,慢慢的把衣服穿好。 “郭青说,我们不能把兄弟们丢下,所以开始筹备营救计划,他们给我处理好伤势后,把这份手绘的地图塞进我怀里。” “郭青说,对不起了兄弟,不能带你一起去救咱们的同袍,如果我们回来了,带上你一起回家,如果我们没回来,请你把地图带回去。” 安小庄说到这的时候,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本册子。 “郭青说,除了地图之外,还有这两个分衙所有兄弟的名册,你若能活着回去,得让都廷尉大人知道咱们的名字,知道咱们是为什么而死。” “郭青说完之后就带着三十几个兄弟去了轻棉县,我在林子里躺了三天,他们没有回来。” 当时这几句话他说出来的时候,依然想努力的保持语气上的平静,可他没做到。 他的嘴唇都在发颤。 此时此刻,在这片林子里,归元术看向安小庄的时候,又感受到了安小庄的那种孤独。 他大概早就把自己当做一个死人了吧。 “叶先生他们不会有事。” 归元术忽然说了一句。 安小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叶先生他们应该不会有事。” 归元术挪到安小庄身边坐下来,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时间好像过去的飞快,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夜幕再一次降临人间。 安小庄忽然说道:“如果......叶先生他们没回来,怎么办?” 归元术道:“上一次你们是怎么办的,这一次,我们还是会怎么办。” 安小庄低下头:“廷尉府的人,果然都是傻子。” 归元术道:“我不是廷尉府的人,但我也是个傻子......我的兄弟们也是。” 郑顺顺他们就坐在不远处,同时点了点头。 军机司的人都是从宁军战兵中精选出来的人,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斥候出身。 他们从一开始学会的也都一样,不丢弃自己的同袍。 归元术在安小庄的肩膀上拍了拍:“吃点东西吧,然后轮流当值轮流休息。” 安小庄沉默片刻后问道:“我能当值后半夜吗?” 归元术问:“为什么?” 安小庄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当值后半夜的责任大一些,也能看到明天一早的太阳。” 归元术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轻棉县城外,一支幕营的队伍已经在黑暗中等待着军令。 他们一早就出了城,可是却始终都在待命,他们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只知道这次是总旗大人亲自带队。 他们的总旗方别恨是一个很懒散的人,最起码他们都这样觉得。 绝大部分人甚至都不喜欢方别恨,但凡有些关系有些能力的人,都已经调离了方别恨的队伍。 因为他们觉得跟在方别恨手下做事,永远都不会有出息。 在别人的队伍里,经常会出任务,会有收获,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还多多少少有些好处落入自己的口袋。 方别恨太不懂得钻营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野心,他可能觉得做个总旗就已经很好。 但是幕营的人,哪一个不想出人头地? 他们可是幕营的人啊,凌驾于蜀州所有军队之上的存在。 他们如果跟着别的总旗,哪怕是跟着一名旗官,随随便便去任何一支蜀州军的队伍里转一圈,回来的时候腰包都会被塞满。 可是方别恨却痛恨这样的事,在他看来,如果连幕营的人都这样做,那么幕营和其他队伍又有什么区别? 还有人说方别恨是为理想活着的,他懒得有作为,是因为他看不惯其他人。 正如其他人都看不惯他一样。 这次总算是有行动了,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大行动,一个总旗召集了所有手下出城,意味着可能要有大功劳。 就在这时候,从轻棉县城里又出来了几个人,骑马到了队伍藏身的林子里。 为首的那个,正是轻棉县中的另外一位幕营总旗燕西来。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走到方别恨面前:“方总旗,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方别恨看了他一眼:“与你有关吗?” 燕西来道:“你我同为幕营总旗,都是奉命驻守在这,你我有什么事都应该商量着办,这可是中元官大人的命令。” 方别恨道:“你说过,不许我插手你的事,你最好也别插手我的事。” 燕西来一怒,刚要发火,就看到一个身穿麻布长衫的人从不远处走过来。 走到近前他才看清楚那人相貌,连忙俯身:“下官拜见寮官大人。” 姜渭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还以为总旗大人不认识我。” 燕西来连忙道:“不敢不敢,下官怎么能不认识寮官大人,下官只是不知道大人到了......” 姜渭道:“既然认识我,那还需要我向总旗大人解释一下这次行动要做什么吗?” “不敢不敢,下官马上就走。” 燕西来连忙俯身拜了拜,然后要走。 “燕总旗。” 姜渭道:“你那边的事是办好了吗?” 燕西来连忙道:“下官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他为什么追出来?他担心的就是自己要钓的大鱼,被方别恨从城外给直接一网抓了。 姜渭道:“那就干好你的事,我带方总旗的队伍走,是另有任务。” “是是是......下官不敢过问,下官先回去了。” 燕西来点头哈腰的说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一边走一边想着,他妈的绝对有问题。 姜渭看向方别恨:“你现在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一早出城,却现在都没有举动,如果你早些动起来,也不会被燕西来追过来盘问。” 方别恨道:“潜入城里的人,一夜都在打探我们的情报,清早天亮之前他们会找地方藏身休息,所以他们不会看到队伍出城,一直没有举动,是我在等深夜,后半夜的时候,他们在城外的人防备最低。” 他对姜渭说道:“如果你想指挥,你可以直接对我下命令。” 姜渭瞪了他一眼:“我不会指挥你的队伍,但你下次最好和我解释清楚。”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太了解了 天黑下来之后,林子里的人就都会有一种被困深渊一样的错觉。 外边的世界可能还能有月光微微照亮,林子里的黑暗是月光无法攻破的森严壁垒。 在林子边缘处的一棵大树上,安小庄站在树杈上看着外边的原野。 这里的野草都有将近一人高,如此的黑暗情况下,想要发现靠近的人其实也不容易。 好在是今夜没有什么风,如果那些野草摆动的幅度诡异,倒也可做依据。 然而这是夜晚啊,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野草就算是有一场的摆动也发现不了。 此时此刻,距离林子边缘大概也就是五十丈左右,蹲在草丛里的人正在观察着林子。 方别恨知道廷尉府的实力,如果他们藏身于此的话,在外线一定有暗哨。 他手下旗官邓元渠悄悄靠近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等着总旗大人的指令。 方别恨抬起手指了指林子边缘的树,然后接过来手下人递给他的千里眼。 威风下,树叶轻摆,根本就察觉不到树上是否藏着人。 可就在这时候,安小庄发现了一样。 在方别恨取出结果千里眼的那一瞬间,隐隐约约的有些光亮,被安小庄敏锐的捕捉到。 他立刻从树的另外一侧滑下来,迅速跑回到林子里的营地中。 “快快快,有敌人靠近!” 安小庄声音很低但格外急促的叫醒睡着的廷尉,归元术他们立刻就过来询问。 “已经在五十丈以内,大家动作要快一些。” 安小庄语速很快的说了一句。 归元术低声下令:“退到第二个藏身的地方。” 所有廷尉和军机司的人都动了起来,像是在夜林中迅速穿过的猎豹,压低身子向后方撤了出去。 方别恨的人悄悄靠近林子,一点点摸索前行,等到了归元术他们宿营的地方,方别恨抬起手示意停下来。 他检查了一下四周,草有被压倒的情况,虽然没有毡篷,也没有太多其他痕迹,但显然有问题。 “亮火。” 方别恨吩咐了一声。 姜渭从后边上来:“此时亮火,岂不是告诉别人我们来了?” 方别恨道:“已经退走了。” 他手下人将火把点起来照亮四周,方别恨检查之后发现,在地上有许多脚印,也有人躺过的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 姜渭表情难看起来:“是不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方别恨摇头:“不应该,我的人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姜渭道:“你的人没有离开过,那其他人呢?有没有可能把消息泄露出去。” 方别恨道:“除了我们的人之外,没有人还知道今天要干什么,所以只能是敌人警觉太强。” 姜渭摇头:“不可能,这般夜里,不可能轻而易举发现我们。” 方别恨还是那句话:“我的人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们全都在,我也不会怀疑我的人。” 姜渭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不久之后,幕营的队伍回到轻棉县城里,到了幕营的分衙,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聚集了不少幕卒,姜渭看到大厅里燕西来正在喝酒,气不打一处来。 他快步走进大厅,燕西来看到姜渭到了,连忙起身相迎。 “寮官大人。” 燕西来俯身行礼。 “燕总旗好兴致啊。” 姜渭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眼神已经变得发寒,燕西来听出来他话里的寒意,连忙解释了几句。 “今夜手下人一直都盯着那些潜入城中的敌人,才刚刚收队回来,大家都乏了,所以想喝口酒解解乏。” 姜渭道:“大家都乏了,还是你乏了?” 他问道:“你说你盯着潜入城中的敌人,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燕西来道:“寮官大人,这......不大方便和你解释吧,这是我们的任务,大人突然到了轻棉县,也没有节度使大人的指令,下官确实不好向大人透露什么。” 姜渭眼睛眯起来:“你是说我胡乱插手?”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块令牌扔给燕西来,燕西来接过后看了看,脸色立刻一变。 这牌子是节度使大人的派牌,前边是一个虎头,后边是使令两个字。 这牌子的分量很重,谁有这块牌子,就意味着谁是节度使大人特派执行公务的人,如同节度使大人亲至。 “请大人见谅。” 燕西来连忙双手把牌子递回去。 姜渭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盯着的那些人到底在哪儿吗?” 燕西来道:“确实是......没发现,这些人进城之后似乎没有任何举动,下官的人分派到各处严密盯防,却未见有人靠近,所以他们可能还在潜伏,没有行动。” “哦?” 姜渭脸色已经越发难看起来,他走到燕西来面前,看着燕西来的眼睛问:“燕总旗,你手下人可有擅自离开县城的?” “没有,绝对没有。” 燕西来立刻说道:“下官的人都在城中盯着敌人的踪迹,没有人出城。” “是吗?” 姜渭回身看向方别恨:“把人带上来!” 方别恨招了招手,他手下两个幕卒押着一个黑衣人上前,一脚踹下去,那黑衣人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 姜渭指了指那黑衣人:“这个人,燕总旗认识吗?” 燕西来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这个人确实是他的手下。 他不知道方别恨要带人出去做什么,他担心是有什么大行动,方别恨故意不告诉他。 如果是有大功劳的话,方别恨想一个人独吞。 他和方别恨本就不是一个派系的人,方别恨和已经死了的中元官莫离离的好朋友,两个人关系极好。 燕西来是另一个中元官窦曲声的人,窦曲声和莫离离向来不和。 这其中牵扯的事,太过复杂。 莫离离,方别恨还有姜渭他们三个人最初就认识,但是他们三个出身都不好。 莫离离做事最拼命,性格又是那种为了完成任务连自己都可以牺牲的类型。 这种人,自然在幕营中人缘不会太好,他又善于钻营不懂得溜须拍马,所以和上面关系也一般。 试想一下,如果关系真的好,去京州把杨竞救回来的任务能是他去? 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其他人躲都躲不及,所以最终落在莫离离身上。 窦曲声和另外两名寮官的关系都很好,那两个人也都是蜀州世家大户出身,同看不起姜渭。 当时节度使裴旗定下来去京州接杨竞的人,正是中元官窦曲声。 结果因为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导致莫离离去了大兴城。 “他......” 燕西来一看到自己的手下败抓了,就知道事情不好,姜渭和方别恨是一伙儿的,他们俩应该会借此事大做文章。 “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燕西来走到那个黑衣人面前:“你是谁的手下,哪个旗官的人?” 那黑衣人连忙看向站在燕西来身后的一名旗官,刚要说话,燕西来就一脚踹在他脸上。 这一脚直接踹的那黑衣人连话都说不出来,满嘴是血。 “我交代过多少次了,此时大战在即,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离开轻棉县城。” 燕西来回头看向那名旗官:“你的人为何会偷偷跑出去?” 这话说的那旗官脸色都白的吓人,是燕西来让他派人暗中盯着方别恨的,此时燕西来问他,他怎么说? “身为旗官,竟敢不尊约束!” 燕西来大声吩咐道:“把人带下去关押下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提审!” “是!” 燕西来的手下上前就要把人押下去,方别恨却横跨一步拦在那。 “方总旗,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西来道:“我处置我犯了错的手下,方总旗是要插手吗?” 姜渭笑了笑道:“他和你同级,他插不了手。” 他走到燕西来面前:“但我可以。” 姜渭直视着燕西来的眼睛说道:“你身为总旗,却勾结宁王李叱的探子,故意泄露行动,导致敌人的探子全身而退,燕总旗,这件事你解释不清楚了。” “寮官大人!” 燕西来道:“你可不能血口喷人,这件事我自己会查清楚,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自会上报中元官大人。” 姜渭道:“你以为,窦曲声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怒道:“把这个人给我拿下!” 燕西来立刻抽刀:“你们不会是想公报私仇吧?” 姜渭眼睛眯起来:“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私仇?” 不等燕西来说话,姜渭转身看向那个旗官:“你只需回答我,你手下人是不是燕总旗派出去的,如果你说谎,我救不了你,如果你实话实说,我还能保你一命。” 那旗官吓得发抖,在巨大压力下,颤抖着嗓子回答:“是......是燕总旗让我派人跟着方总旗的。” “你放屁!” 燕西来立刻骂了一声,抽刀就要往那个旗官的脖子上看过去。 方别恨忽然出手,一把抓住燕西来的手腕,发力一扭,另一只手推着燕西来的脖子往前一送。 燕西来自己手里的刀,狠狠的划过了他自己的脖子。 下一息,血雾喷洒。 姜渭扫视众人说道:“你们都看到了,燕西来勾结宁王李叱的探子,事情败露之后,还想杀我和方总旗灭口,我会如实上报节度使大人,到时候若有人查问,你们就如实回答!” 燕西来的那些手下也都懵了,一个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久之后,书房。 方别恨倒了一杯茶递给姜渭:“咱们这样做,大概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吧。” “嗯。” 姜渭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道:“莫离离是我朋友。” 方别恨缓缓吐出一口气:“燕西来只是第一个,连你都能放弃一切了,我又什么可怕的。” 姜渭苦涩的笑了笑:“又来讽刺我。” 他看着茶杯说道:“如果不是我一个劲儿的往上爬,怎么保护你们俩?可现在我爬到寮官的位置,依然护不住你们......” 方别恨道:“不该是他去,他被人算计了,所以他死在那边......我们太了解莫离离,知道他只要接了任务就一定会办完,哪怕自己死也会办完,我们了解他,他们也了解他......” 姜渭道:“所以我们时间有限,我得赶回去了,这边的事你来处置。” 他起身,在方别恨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劝你一句不该劝的,等我们给二离报了仇,你能走就走吧。” 。。。。。。 。。。。。。 [上午在一院跑了半天,状态确实很差,难受......]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直捣黄龙 方别恨看着姜渭离开,那背影消失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我又能去哪儿?” 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回到屋子里,坐在桌子前边,取出来一封信...... 这是莫离离离开之前特意派人给他送来的信,在信里莫离离告诉他,自己此行大概凶多吉少,这封信就是向他告别。 原本被定下来往京州执行任务的是中元官窦曲声,但是窦曲声找到另外两个寮官商议。 若趁机除掉莫离离,那么他们在幕营里的对手,实力大打折扣。 原本莫离离他们这一派的人也只是姜渭方别恨和莫离离,除掉一位中元官,替换上他们的人,那么幕营之内基本上就能一手遮天。 于是窦曲声假装临行之前骑马摔伤,借故无法出行。 此时莫离离本不在眉城,而在轻棉县。 总旗燕西来受命,在还没有节度使裴旗的命令来之前,假传寮官姜渭受伤消息给莫离离。 莫离离闻讯之后赶往眉城探望姜渭,结果一进城就被节度使裴旗叫了去。 就这样,莫离离临时选拔了一批人,带队往大兴城去了。 姜渭当时也不在眉城,等他回来后,莫离离已经带着队伍走了。 他左等又等,等回来了莫离离战死的消息。 莫离离一死,其他两个寮官立刻谏言,增补了薛令成为中元官。 薛令成的窦曲声的外甥,这样一来,幕营的实力都在窦曲声那边。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当然就是排挤姜渭和方别恨,就算姜渭他们两个不为莫离离报仇,也会被人除掉。 天好像很快就要亮了,鸡鸣声都显得有些刺耳。 方别恨从一种很茫然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的时候,东方已经微微发白。 姜渭走了,他要回眉城去,用燕西来的事向节度使大人告状。 但是他自己和方别恨都很清楚,光凭这件事想把窦曲声等人搞倒几乎不可能。 但这只是个开始,姜渭一直都是个头脑过人的家伙,他已经谋划了全局。 方别恨能猜到姜渭的想法,他大概是要牺牲自己来为莫离离报仇,所以才不让方别恨一起回眉城。 看着即将亮起来的天空,方别恨起身,拿了一壶酒洒在地上。 “二离,你先走一步,咱们兄弟三个在阴曹地府再相聚。”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推门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全都是他手下的幕卒,还有几名旗官。 这些人都在看着他,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但其中最清楚的莫过于希望。 他们是将自己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了他们的总旗大人身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 方别恨问了一句。 旗官裴书剑上前,因为一夜没睡,眼睛有些发红。 “总旗大人,杀了燕总旗,我们是不是都难逃追究?” 方别恨道:“燕西来勾结宁王李叱的探子,这是叛逆的大罪,他死有余辜,你们又怎么会被牵连。” “大人,你应该把我们当自己的人。” 裴书剑道:“幕营中,窦曲声一手遮天,黑的他都能说成白的,有他在,节度使大人不会相信燕西来的事,况且......我们也都知道,燕西来派人跟着我们,并不是和宁王李叱的人勾结。” 方别恨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手指也勾了勾,下意识的想去握住剑柄。 可是他没动,因为他知道手下这些人,也无非只是想要一条活路罢了。 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而被牵连致死,他们才是最冤枉的人。 一旦窦曲声翻盘,方别恨和他手下的人一个都不可能活下来。 所以他们才会守在这,等着他们的总旗大人给他们指一条活路。 “大人!” 另一名旗官杨柳林抱拳道:“不管燕西来到底为什么死,但他该死,这几年来,燕西来都针对大人,我们也都早就看他不顺眼,他死有余辜......可是大人,兄弟们怎么办?” 裴书剑道:“大人,你要做什么我们都跟着,只求大人别把我们抛下。” 听到这句话,方别恨忽然间反应了过来。 他手下的这些人,大概是觉得他已经找好了后路,而现在还能有什么后路? 此时,巧不巧的是宁王李叱派来的探子到了,所以他们判断方别恨已经找好了后路,并不是没有任何依据。 想到这,连方别恨都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了退路的人才对。 可他确实没有,他没有打算过以后怎么样,他只想着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大人。” 杨柳林道:“大人已经动了手,就没有回头路了,如果大人回头的话,窦曲声反而会更容易下手。” 裴书剑道:“大人,干脆我直接说,要不然......我们反了吧!” 这话一出口,连方别恨都被吓了一跳。 正因为他们都是幕营的人,所以他们太了解裴旗对蜀州的控制有多严密。 一句反了吧,说的轻松,可实际上只要有丝毫不小心,马上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方别恨甚至都在怀疑,此时在院子里站着的这些人之中,就有裴旗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这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住裴旗,所以不可能没有眼线。 “大人放心。” 裴书剑道:“卑职既然敢直接说出来这句话,就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方别恨摇头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你们也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想过要离开幕营......” “大人!” 杨柳林上前一步,脸色肃然的说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大人了。” 方别恨皱眉:“你什么意思?” 杨柳林道:“大人为了给莫大人报仇杀了燕西来,这些我们都看的清楚,更何况的窦曲声他们。” “大人若死,我们都会死,大人若逃,我们还是会死,因为大人本领高强,想要逃走当然更有把握。” “可我们没有把握,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只能在大人走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同伴被处死。” 裴书剑道:“所以,大人,对不起了。” 方别恨的手不由自主的扶着剑柄:“你们把话说的清楚些,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 裴书剑道:“昨夜里回来之后,大人杀了燕西来,我们就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所以我们两个私底下商量了一下,出去见了个人。” “谁?!” 方别恨微怒着问了一句。 “我。” 声音在那些幕卒的身后传来,随着这个人出声,站在院子里的幕卒往两侧分开,让出来一条过道。 一身长衫的叶先生迈步走过来,朝着方别恨抱了抱拳:“方总旗。” “你是谁?!” 方别恨问。 叶先生微笑着说道:“前两天夜里,方总旗就在我身后看到我了吧?” 方别恨皱眉:“你居然敢跑到我衙门里来?” 叶先生道:“不是我跑来的,是方总旗手下的两位旗官,请我来的。” 方别恨看着叶先生的眼睛说道:“你明知道我已经看到你了,你还敢第二次进城,真不怕死?” 叶先生道:“我非但知道方总旗看到我了,我还知道方总旗替我杀了另一个看到我的人。” 方别恨眼睛睁大,出现了一抹寒意。 叶先生道:“方总旗第一个看到我了,但是很快有另一个人也看到了,我本想悄悄的杀了你们两个再出城,可是却见到方总旗出手杀了另外一个。” 他看着方别恨的眼睛说道:“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还要来。” 方别恨冷笑一声:“你错了,我杀了的那个人是燕西来的人,我只是不想让他抢了功劳。” 叶先生道:“那为什么后来方总旗又告诉了燕西来,而你自己带人出城去了?” 方别恨看着叶先生,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叶先生道:“我来替方总旗说......你看到我了,猜到了我是宁王的人,所以你立刻想到了利用我的身份来除掉燕西来,是这样吧。” 方别恨问:“你又怎么可能知道我要除掉燕西来?你连燕西来是谁都不知道。” 叶先生看向裴书剑:“不久之前,裴旗官找到我的时候,对我说了你杀燕西来的事,所以我推测得知,这是私人恩怨,所以就问了问裴旗官,他对我很坦承。” 方别恨看向裴书剑,裴书剑道:“大人,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总得想办法活着。” 叶先生继续说道:“你杀了燕西来的手下,是不想让他第一时间知道有人来了,因为你不想让他马上动手。” “之后你再告诉燕西来,你猜到燕西来仗着背后有靠山,势必会跟你争夺功劳。” 叶先生停顿了一下,看着方别恨的眼睛说道:“裴旗官还告诉了我另外一件事,上次我们的人潜入轻棉县,四十几个人被杀,其实也是燕西来杀的。” “但那个时候,恰好是莫离离带人去大兴城,燕西来担心你会闹事,所以把这个功劳让给了你。” 方别恨哼了一声:“你我之间是敌人,就算是我亲自动手,也会杀了你们的人。” 叶先生道:“如果是你亲自动手杀的,那我现在就不会这样出现在你面前。” 方别恨:“你以为你能在这里得手?” 叶先生道:“杀了那么多廷尉府的兄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得手,我们最终都会报仇。” 方别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带些寒意的眼神看着叶先生。 叶先生继续说道:“你如果愿意向宁王称臣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方别恨还没有开口,叶先生道:“我先帮你杀了窦曲声,然后你再说降与不降的事。” 方别恨脸色一变。 叶先生道:“以你的实力,想杀窦曲声,应该没什么机会吧。” 这一刻,方别恨的心里百转千回。 ...... ...... 【这两天实在是太难受了,整个脸都很肿,额头高的好像南极仙翁,脖子也都肿了,去医院看了两次,怀疑是感染加过敏,所以更新状态如此不好,还请大家谅解,对不起。】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情况很复杂 轻棉县,幕营分衙。 方别恨没有答应叶先生什么,也没有为难叶先生,吩咐手下人给叶先生安排住处,然后就一个人回到自己房间。 此时的方别恨心情确实很混乱,因为明明是他们两个人为好友报仇的事,现在却变了味道。 他有些矛盾,一边是姜渭,一边是他的手下人。 姜渭那样的人都愿意放弃他不计代价拼争来的一切,他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三个人之中,用姜渭的话说,方别恨是最不成大器的那个,因为懒散,因为自认为清高,所以和别人格格不入。 他们三个之中,姜渭一心往上爬,这些年来确实也做过一些背叛了良心的事。 而莫离离是坚定站在姜渭身边的那个,方别恨总说他被姜渭下了降头。 不管姜渭做什么,莫离离都觉得那是对的,而且被姜渭影响巨大,换句话说,莫离离就是姜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能在幕营这样复杂且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已经不容易,还爬到了寮官的位置,由此可见姜渭这个人的坚毅和韧性。 如果为了莫离离姜渭都可以放弃一切,方别恨也愿意放弃一切。 但是现在他为难了,因为他手下那些人确实是无辜的。 为了给莫离离报仇而害死这么多无辜之人,方别恨心里那关也难以过去。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手下人居然敢直接去找到宁王李叱派来的探子。 这一刻,他确实低估了人本能的求生欲。 叶先生倒也不急,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如果不能在幕营中有一个人愿意和他们配合的话,那么这个渗透进来的计划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正好遇到了方别恨要为莫离离报仇的事,对于廷尉府来说绝对是运气。 可是叶先生并没有放松,因为敌人过于强大,有着不输于廷尉府的严密组织,也有着极为强悍的执行力。 你认为已经抓住了一丝希望的时候,极有可能是敌人设下的圈套。 幕营是什么......幕营非但是蜀州节度使裴旗的双手,还是裴旗的大脑。 叶先生已经做好了准备,这里就是一个为他挖好的陷阱,但他却不得不一脚迈进来。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人敲响。 叶先生说了一声请进,幕营旗官裴书剑推门进来,叫然后朝着叶先生微微俯身行礼。 “裴旗官怎么来了?” 叶先生问。 裴书剑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回身把屋门关好。 “叶先生。” 裴书剑在叶先生面前坐下来,压低声音说道:“我推测方总旗可能不会答应你,而且现在这里分衙的人也不都是愿意向宁王投降,夜长梦多,如果叶先生愿意的话,我们这些人可以跟着叶先生走。” 叶先生心里微微震动了一下。 他暂时无法确定这个裴书剑到底是什么意图,他是想绕过方别恨? “叶先生有所不知。” 裴书剑继续说道:“方别恨的朋友叫姜渭,就是幕营的三大寮官之一,而且这个人做事向来不择手段,而且此人才刚刚离开,根本就没有走多远,我怀疑我们方总旗会追上去。” 叶先生问道:“你的意思是,方总旗会把这件事向姜渭说明,征求姜渭的意见,然后再做决断?” “是。” 裴书剑道:“但我们都不信姜渭,他可是为了自己前程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叶先生道:“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也非常愿意带着你们尽快离开,可是现在,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的话,没有丝毫的成就......” 裴书剑道:“先生,我们这些人对蜀州地形都格外熟悉,可都算是活地图了,怎么能说没有任何成就呢?” 叶先生道:“可若是连靠山关都打不进来的话,诸位的能力也就没办法施展。” 裴书剑沉默下来,他大概是因为叶先生这句话而有些不坚定了。 这样的人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极有可能迅速反复,他们担心自己会被牵连,所以往往都会怀疑一切。 他连方别恨都开始信不过了,又怎么可能信得过叶先生这样一个敌人。 在裴书剑眼神迷离的那个瞬间,叶先生甚至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因为他很清楚,裴书剑他们为了能活下来,并非只有投降宁王一个选择。 他们还可以倾尽全力的抓住叶先生,再抓住方别恨,押送到眉城,这也算是大功一件。 “这样。” 叶先生起身道:“我再去见见你们方总旗,如果他还不给我一个明确答复的话,我马上带你们离开这里。” 裴书剑明显松了口气,起身抱拳:“那就多谢先生了。” 等裴书剑走了之后,叶先生在脑子里把这些事总结起来,仔细的盘算了一下。 刚要去去见方别恨,突然他又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将房门拉开,幕营旗官杨柳林一闪身就进来,迅速的把房门关好。 “叶先生。” 杨柳林压低声音说道:“有件事我冒险来提醒你,裴书剑这个人你千万不要轻信,此人不算是我们方总旗的亲信,他是幕营里其他人安排在这监视我们的。” 叶先生微微皱眉。 杨柳林道:“先生大概不知道,我们幕营之中也有派系之争,方总旗和寮官姜渭是一起的,但都被排挤针对。” “裴书剑主动去找先生的时候,我们其实并不知情,他是回来之后才告诉我们的。” “现在我们都愿意向宁王投降,可是裴书剑一定是包藏祸心,所以叶先生还请小心些。” 杨柳林说完这句话后朝着叶先生又抱了抱拳,然后转身出门去了。 来的快走的也快,只留下这么几句话,一时之间让叶先生心里更加疑惑起来。 这个幕营看来真的复杂,这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这里的人都已经勾心斗角到了如此地步,更何况的眉城那边。 叶先生此时要判断的是,到底裴书剑是真心,还是杨柳林是真心。 还想着这些,房门第三次响了起来。 叶先生拉开屋门,之间方别恨出现在了门外,这倒是让叶先生有些小小的惊讶。 方别恨迈步进门后,示意叶先生把房门关好。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你了?” 一进门,方别恨就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 叶先生点了点头:“确实有。” 方别恨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你都不该信。” 叶先生问:“那你呢?” 方别恨道:“你更不应该信我,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决定。” 叶先生笑了笑道:“方总旗这句话,倒是真的可信。” 方别恨坐下来,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都不清楚要说些什么,还是在整理措辞,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 叶先生也不急,就坐在一边等着,安安静静的。 良久之后,方别恨道:“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我不会答应你,我手下那么多人也在看着我,所以我很矛盾。” “如果你胆子足够大的话,你就在这里多等我两日,过两日我会告诉你我的决定。” 说完这句话后,方别恨起身就要走,叶先生却问了一句:“是要去和姜渭商量一下吗?” 方别恨一怔:“你怎么知道?你又怎么知道姜渭这个名字?” 叶先生道:“方总旗刚才问过我了,是不是有人来过。” 听到这句话,方别恨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他问:“是裴书剑还是杨柳林?” 叶先生道:“怎么就不能是两个人一起来的?” “不可能。” 方别恨道:“他们两个不可能一起来找你,你对我们太不了解。” 叶先生道:“我现在倒是有些了解了,你手下的最有威望的旗官,好像和你都不是一条心。” 方别恨道:“你管你自己吧,能活着回去,才是你的造化。” 说完后方别恨迈步出门,叶先生送到门口,眼睛微微眯着,他觉得这轻棉县里的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方别恨从叶先生住处离开之后,就直接朝着院子后边的马厩过去。 他要去追姜渭,在他看来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其一,为莫离离报仇的事更重要,那是他和姜渭的好兄弟。 其二,如果自己现在就答应了廷尉府的人,可能会把姜渭害了。 如果真的选择向宁王李叱投降的话,那么他也希望是和姜渭一切。 他知道姜渭的能力,也知道姜渭的抱负,所以他希望姜渭能够在其他地方继续往上爬。 这些年来为了帮姜渭爬起来,莫离离付出了那么多,他们是兄弟,莫离离能做的他也能做。 可是才到马厩这准备牵马出门,就看到前边过来了一队骑士,大概有十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正是刚刚才离开的姜渭。 “你怎么回来了?” 方别恨连忙上前问了一句。 姜渭笑了笑道:“走了一段路之后,忽然间想到,如果遇到什么你不能解决的事,你一定会来追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方别恨倒是不觉得太稀奇,姜渭的脑子太好,比他和莫离离加起来还要好,所以姜渭猜到了一些什么,他也不觉得奇怪。 姜渭下马,随手把缰绳递给手下人。 他和方别恨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是不是因为廷尉府的人?” 方别恨道:“我都在想,你是不是根本没走,而是在暗中看着这一切。” 姜渭瞪了他一眼:“自己蠢,却又要怀疑别人聪明。” 方别恨问道:“如果是廷尉府的人直接上门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姜渭直接回答:“应该谈。” 方别恨皱眉:“可你在幕营里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这些......” 话没说完,姜渭已经打断了他。 “我在幕营里辛苦得来的一切,在别的地方,只要付出同样的辛苦,一定也能得到。” 姜渭在方别恨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不能做主的是,我替你做主。”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不停试探 姜渭突然回到轻棉县城,这让方别恨心里好像多了一根主心骨一样。 两个人在屋子里商议了一下,最终姜渭决定亲自接触一下廷尉府的人,看看对方是什么态度。 姜渭居然愿意这样做,也出乎了方别恨的预料。 夜里,叶先生正在屋子里看书,敲门声响起,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突然有人到访,起身过去开门。 “你在廷尉府是什么级别?” 门外的人问了一句。 叶先生道:“你在幕营是什么级别?” 姜渭道:“我在幕营的级别,足以让你们廷尉府的人感到开心。” 叶先生笑了笑:“这句话还给你,我在廷尉府的级别,也会让你们感到开心。” 姜渭也笑了笑,没有进门,后退几步:“把他拿下,明天一早押送眉城!” 随着姜渭一声令下,他身后数十名幕卒向前,已经用连弩瞄准了叶先生。 叶先生却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以他的警觉,外边来了几十个人他能听不到? 但前院来了几十个人,后边却没有任何动静,哪有这样抓人的。 若这就是幕营的办事能力,幕营还能算得上廷尉府对手? 所以叶先生回到屋子里就坐下来,倒了两杯茶,一倍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位子上。 姜渭看到这一幕后举起手示意了一下,他身后那数十名幕卒随意停了下来。 “你能打吗?” 叶先生忽然问了一句。 正迈步进门的姜渭下意识停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还行。” 叶先生笑道:“若你不能打的话,最好还是别进门,极有可能被我反制,成为我出城的筹码。” 姜渭道:“若你想出城,何必等到现在。” 他在叶先生对面坐下来,看了看面前的茶杯。 “我叫姜渭,幕营寮官。” 姜渭简短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直截了当的问叶先生:“如我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若是向宁王投降的话,到了你们那边,会被安排什么职位?” 叶先生道:“可保不死。” 姜渭听到这四个字眼睛就里闪过一抹寒意,嘴角也挂起冷笑。 姜渭道:“如果你是这个态度来和我们谈的话,那我最多可以保你不死。” 叶先生笑道:“那真是多谢你了,我来的时候,可没觉得自己能活着回去。” 姜渭: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真的不怕死。” 叶先生道:“我也不信,但一想到只要我死了,你们这里会被夷为平地,我倒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姜渭哈哈大笑:“真是笑话,如果宁王能够轻而易举的攻破靠山关进入蜀州,还至于派你来冒险?” 叶先生道:“你又错了,我来这里不是冒险,而是职责所在,不然的话,廷尉府为何存在?” 他看着姜渭的眼睛说道:“正如你们幕营,那位明知道必死却还是去大兴城把杨竞接出来的人一样,如果没有他这样的人,你们幕营又何必存在?” 叶先生在这番话似乎触动了姜渭,他眼神里的寒意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姜渭低着头说道:“他值得尊敬。” 叶先生道:“作为对手,我也觉得他值得尊敬。” 姜渭抬头看向叶先生:“他是我的好友,但他死在你们手里,你真的觉得我会放过你?”叶先生道:“你还有一位好友。” 姜渭怔了怔。 片刻后,姜渭略显苦涩的说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叶先生道:“还好几位旗官大人倒是对我比较坦诚,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身份如此,没必要试探,而你不一样,你是幕营寮官,所以总得做做样子。” 姜渭冷哼一声:“你不是一个讨喜的人。” 叶先生道:“你觉得宁王派人来,会派一个讨你们喜欢的人来吗?” 姜渭不打算再这样兜兜转转下去,他又一次直接问道:“我现在必须得到你一个肯定的答复,我如果投诚,会被如何安排,我的好友和我手下的人,会被如何安排。” 叶先生道:“如果就这样投诚的话,我也确切的告诉你,只能保证不死,你引此事而死的那位好友,他让你心疼,他的死也让你愤怒,可你不要忘了,他的人打断了宁王结义兄弟的腿。” 姜渭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姜渭问道:“那请你明言,我们应该如何做,在投诚过去之后才会被厚待。” 叶先生道:“靠山关。” 姜渭猛的起身:“凭我们这里的几百人,你觉得能打下来靠山关?那里有至少四万精锐,是蜀州军中最善战的队伍,你是不是疯了?” 叶先生道:“荣华富贵,得来哪有那么容易,你在幕营做到寮官,难道是轻而易举得来的?” 姜渭道:“既然如此那就没得谈了。” 叶先生道:“那不妨,你说说你最大的限度是什么?” 姜渭道:“我知道一条小路,虽然不能让大队人马通行,但是过来一些伸手不俗的精锐之士应该问题不大。” 叶先生问:“然后呢?” 姜渭道:“若你们想要里应外合,我可以安排你们绕路过来的精锐,假扮成幕营的兵马从后门进入靠山关。” “大概最多也就可以进去七八百人,再多了必会被怀疑,而且也不一定能进来那么多人。” “我帮你们骗开靠山关后城门,至于你们能不能攻破前边城门,且死守到你们的队伍赶来,我不做保证。” 叶先生道:“这样的诚意,确实不够大.” 他很认真的说道:“宁王打下蜀州不是难,而是时间问题,如果不着急,可以完全封锁蜀州,大不了多等几年罢了。” “但我们这些人的职责,就是为宁王统一天下而尽力,能快一些就快一些。” “若连此条件都不能达到,且还要冒险而又没有保证,那不如就多等几年。” 姜渭笑起来:“蜀州天府之地,粮产丰沛,你所说的围而不打,根本没有意义。” 叶先生笑了笑:“你不松口,我不松口,终究没的谈,那不如各退一步。” 姜渭问:“如何各退一步?” 叶先生道:“你手下和方总旗手下的幕营队伍,至少也有千余人吧。” 姜渭道:“我这次来轻棉县,只带了十几名随从,没有带队伍,方总旗手下的幕卒,加起来不过六百人左右,你应已知道,他在幕营受人排挤,并不得重权。” 叶先生道:“你们出六百人,我们也出六百人,能不能带进靠山关?” 姜渭道:“你还想让我们的人去送死?” 叶先生道:“总得有个保证,你我双方的人混在一起,大家心里都稍稍踏实些。” 姜渭皱眉道:“我需要和方总旗去商量一下。” 叶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果商量好了还请派人告知我一声,我好回去向征讨蜀州的大军禀告此事。” “大军?” 姜渭眼神一变:“你是说,如今宁王安排攻打蜀州的大军,已经距离靠山关不远了?这不可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宁家的兵力如何,大将军唐匹敌才击败了韩飞豹,他的队伍需要休整,不可能这么快到。” 叶先生道:“那你知道不知道,在我们宁军之中,与唐匹敌大将军级别相同的大将军,还有数位?” 姜渭显然又楞了一下。 叶先生道:“大将军夏侯琢率领的二十万冀州军已经距离靠山关没多远了,大将军唐匹敌的队伍稍作休整后也会赶来,最多也就比夏侯大将军迟上三个月而已。” 姜渭心里百转千回,面前这个人的话,让他把自己心中已经制定好的计划都不得不推翻了。 如果这个人所说是真的,那么投诚与否,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 姜渭问:“还有多久?” 叶先生道:“最多再有二十天,大军必到靠山关外。” 姜渭皱着眉头沉思起来,大概有一刻左右一句话都没说。 叶先生不急,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一边品茶一边等着。 姜渭做好决定后看向叶先生:“如果我愿意全力配合你们攻打靠山关的话,那么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条件。” 叶先生问:“何事?” 姜渭道:“之前你和方总旗说过,你可以帮我们报仇,只要你帮我们杀了窦曲声,别说几百人,我和方总旗也亲自到队伍里去,和你们的人一同攻打靠山关前城门。” 叶先生点了点头:“既然是我答应过的事,我必会全力去做。” 姜渭第二次起身:“我现在就去和方总旗商议,我也会派人护送你夜里出城,你此时回去见你的人,比白天回去要好一些,不然的话,你还会担心我派人跟踪你。” 叶先生笑问:“我为何要回去见我的人?” 姜渭眼神一凛:“你莫不是以为,凭你自己就可以去杀了窦曲声?” 叶先生道:“我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姜渭摇头:“你可以有这般自信,但我却绝不对相信你,如果窦曲声那么好杀的话,以我和方总旗两个人的实力,足以报仇,何必要和你商量。” 他格外坚定的说道:“你的人如果不来,这件事就无需再谈下去了。” 叶先生沉思片刻,目前来看,方别恨那边应该已经真的动了心,而这个姜渭还在摇摆,其实并没有多少诚意。 如果真的帮他们杀了那个叫窦曲声的人,姜渭或许也就下定决心了。 若能得他们相助,里应外合拿下靠山关,那就可以让无数宁军战兵兄弟不必去赴死。 如果是硬打下来靠山关的话,死伤必然格外惨烈。 一念至此,叶先生随即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可以做出让步,我会回去找几个帮手过来。” 姜渭摇头:“我们都需要看到对方的诚意,几个人,我不信你们有那个实力杀窦曲声。” 叶先生道:“试过再说。” 姜渭想着自己也不能太强硬,不然确实都不好有台阶。 于是点了点头:“你回去商量你的,我去商量我的,天亮之前你回来,给我们一个答复。” 叶先生点了点头。 姜渭朝着叶先生抱拳:“希望你我双方都能满意。” 叶先生嗯了一声:“希望。”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条件 夜色中,叶先生离开了轻棉县城,出了城之后他们几个就分开行动,走不同的方向,担心的还是被人暗中跟踪,这可是在幕营的地盘上,而跟踪之类的事又是幕营的专业。 回到林子里之后发现之前藏身处已经没有人,叶先生他们就知道可能出了什么事,于是急匆匆赶往第二处藏身之地。 快到地方的时候被暗哨拦截下来,叶先生他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见到归元术等人后,叶先生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归元术虽然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可是廷尉府的百办安小庄却在这一刻爆发了,一直沉默的他这一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不行,绝对不能去!” 安小庄急切道:“叶先生,你们不知道敌人有多阴狠,也不知道他们有多残忍,和敌人合作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叶先生道:“可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 安小庄道:“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难道就不怕我们报复?卑职坚决反对这件事,他们绝对没有什么好心思。” 叶先生道:“所以才只能是我带几个人去,你们大部分人留下,等到进靠山关的时候再现身。” “不行!” 安小庄还是格外的坚决。 “叶先生,四十多个兄弟死在他们手里,叶先生凭什么还觉得他们可信?!” “小安。” 叶先生走到安小庄面前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的担心是对的,敌人残酷确实不可信,可我又不能放弃万一的机会,哪怕真的只是万一。” “若是等到大军到来,真的可以顺利将靠山关攻破,会有多少战兵兄弟不用战死沙场。” “如果以我一人之命能为那么多兄弟换生路,再凶险也没什么可怕的,因为只要成了,我们就是大赚。” 他在安小庄肩膀上拍了拍:“你和归大人留下,如果我们几个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你们也要把所得的消息带回去。” “是......” 安小庄咬着牙应了一声,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叶先生又看向归元术道:“我带两名千办过去,虞红衣和陈丁甲跟我,再带上几个得力的廷尉。” 归元术道:“我现在怀疑的是,那个叫姜渭的人,皆叶先生你们的手除掉他的竞争对手,然后再想办法除掉你们,还能稳固他的地位。” 叶先生道:“我想过了,确实有很大的可能会是如此,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们是做这个的,有万一的机会就要去尝试。” 归元术点了点头:“我之所以答应叶先生你去,也是因为这句话......我们是做这个的。” 叶先生笑了笑道:“我从跟着主公开始到现在,其实没有遇到过什么凶险,所以也可能还如以往那样,顺顺利利的把事情办好了,不用太过担心。” 归元术道:“可算计过了路程时间。” 叶先生道:“原本并不知道从轻棉县到眉城的确切路程,那个叫姜渭的为了表示诚意,给了我一份地图。” 叶先生把地图取出来递给归元术:“这是他给我的原件,我已经连夜临摹了一幅出来。” “我对照地图算计了时间,如果顺利的话,赶去眉城杀窦曲声再赶回来,半个月的时间足够。” 叶先生道:“所以你们还要辛苦些,找地方继续潜藏,等我们回来之后再说其他事。” 归元术抱拳:“祝先生凯旋。” “多谢。” 叶先生抱拳回应,然后带着两名千办和二十名廷尉朝着轻棉县赶回去。 归元术看着叶先生他们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了一句。 “如果叶先生他们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将来那些人想要投降都不可能了。” 百办安小庄眼神复杂的看着叶先生他们离开,拳头都已经攥紧了。 归元术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叶先生武艺非凡,你不用太担心。” 这也只是一句安慰的话罢了,归元术自己心里的担心都那么重。 安小庄摇头道:“我还是不信他们,那些人就没有一个可信的。” 归元术点了点头。 回到轻棉县城之后,姜渭和方别恨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叶先生他们进城的时候有人引领,所以很快就到了幕营的分衙大院。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姜渭直截了当的说道:“只要帮我们杀窦曲声报仇,我们都愿意向宁王投诚,且会亲自配合你们廷尉府的人,尽力将靠山关拿下。” 叶先生道:“我们也已经商量好了,这次我带回来很强的帮手,杀窦曲声交给我们就是。” 姜渭看了看叶先生身后跟进来的那两个人,点了点头后说道:“不过现在还有一个人要先解决掉,不然也是麻烦。” 叶先生问:“谁?” 姜渭道:“轻棉县城里有三千驻军,大部分都在粮仓那边,如果不把这支队伍的将军解决掉,难免会出意外。” 叶先生知道这是姜渭有意试探他们的能力,所以点了点头:“你若觉得此事除掉那将军不会暴露,那我可带人去把他杀了。” 姜渭道:“杀了他之后,军中必然混乱,但方别恨可以趁机接管,反而有些好处。” 叶先生点头:“派人带路即可。” 方别恨道:“我已经约了他在城中盛华酒楼见面,说是有要紧事,他身边会带着护卫,你们行事小心些。” 叶先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要出门,千办陈丁甲道:“何须先生亲自动手,可在此等候,我随他们去即可。” 虞红衣对叶先生点了点头,叶先生也就答应下来。 这几年来叶先生其实都没有在廷尉府中多久,大部分时候都在外办事。 所以他其实对廷尉府中的这些后起之秀,并没有多大了解。 可见虞红衣如此淡然,料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就没有坚持。 以前的时候,像虞红衣等人,其实都得叶先生指点,不少百办也都是叶先生亲自培养。 可是后来叶先生常年在外,这培养的事,也就不难多出力了。 “只一个人?” 姜渭笑了笑道:“你们廷尉府做事不是历来谨慎吗?这好像有些托大了了吧。” 叶先生笑道:“安排一个人去,这便是我们廷尉府的谨慎了。” 姜渭倒也没多说什么,吩咐人带路。 方别恨手下几名幕卒带着陈丁甲出门,其他人坐下来,倒了茶,一边商量着去眉城的事,一边等待消息。 结果一杯热茶还没有喝完,陈丁甲手里拎着一颗人头回来了。 给陈丁甲带路的那几个幕卒脸色全都有些不好看,似乎还在震惊之中。 姜渭起身,不相信的去看了看人头,确定是那个将军无疑,可心里的震惊更重。 “这......” 他看了陈丁甲一眼,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先生对陈丁甲说道:“去洗手,过来喝茶。” 陈丁甲应了一声,随手把人头丢下,然后找地方洗手去了。 方别恨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过去把人头捡起来,吩咐手下人跟上,他还要去兵营里善后。 这蜀州军的人,对幕营格外惧怕,哪怕这轻棉县里的驻军将军身份已经不低,可就算见了一位旗官,也要客客气气。 因为裴旗这个人生性多疑,他对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放心。 尤其是对军队的控制,更是把幕营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这些将军们也对幕营的人又恨又怕,因为幕营的人一句话,就能给他们定罪。 姜渭此时对叶先生更加感兴趣了。 “据我所知,在廷尉府里只有一位姓叶的先生,而且还是廷尉府的副都廷尉。” 姜渭笑道:“能亲眼见到副都廷尉大人的风采,也算是我的荣幸。” 叶先生道:“以后你若真能帮我打破靠山关的话,你还会见到都廷尉大人,也能见到宁王。” 姜渭笑呵呵的说道:“所以,若咱们这事真的办好了,以后还得多靠副都廷尉大人照看。” 叶先生也笑起来:“言不由衷的话就不要说了,你这样的人,到哪儿不是只信靠自己本事得来的。” “哈哈哈哈......” 姜渭大笑起来。 不多时,方别恨带着人回来,说已经把兵营控制,安排了手下旗官裴书剑去盯着。 只要有幕营的人在,兵营就不会乱起来。 叶先生问道:“如果前边靠山关的人过来取粮,得知这里的将军被杀,怕是也要立刻上报。” 方别恨道:“我已经交代过,靠山关的人来取粮,由幕营的人暂时接管,兵营里的人不得随意外出。” 姜渭道:“只要咱们速度足够快,一来一回半个月都用不了,不会出什么大事。” 叶先生点了点头:“那现在可以把计划说清楚了吧?” 姜渭道:“可以。” 他让人拿来一张白纸,提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只两刻左右,竟是画出来一幅地图。 而且,这还是眉城的全图。 这个人的能力,由此就可见一斑。 “这里。” 姜渭指了指地图上一处:“这里就是幕营总衙的所在,窦曲声每天白天都会在这里。” “不过,他在眉城里一共养了三个相好,都是独院,还有重兵把守,且他这个人极为谨慎,总是在半路才会下令去什么地方,所以不能提前确定他会去哪个独院。” 姜渭在地图上把三个独院的位置标注出来:“可是我与他不和,所以这三个独院的位置,我都已经查明。” 叶先生点了点头:“何时出发?” 姜渭道:“现在去休息,还能睡上两个时辰,天一亮就走,大概五天可到眉城。” 叶先生又问:“窦曲声实力如何?” 姜渭道:“武功......深不可测,只是人人都知道,他是幕营第一高手。” 叶先生道:“到了眉城,你给我几天时间自由的去查,不可干涉,若答应了咱们一早出发,若不答应的话,也就不必去了。” “可以。” 姜渭道:“只要你能杀了窦曲声,你说的条件我都答应。” ...... ...... 【这几天的更新错别字可能会多一些,因为我实在太不容易了,现在我的眼皮肿的眼睛只露出来一条缝,打字都看不清楚,是模糊的,我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好,希望尽快吧,如果大家觉得看的不爽,过一阵再骂我可好。】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我才是 商量好了一早出发赶往眉城,接下来就要商量一下谁来留守的人选。 姜渭身边带着十几个随从,自然都是他的亲信之人,可这些人对轻棉县环境并不十分了解。 留下的人,首先具备的条件是能镇得住那三千蜀州军。 所以这个留下来的人就只能从方别恨手下中选,选谁就成了有些为难的事。 姜渭问道:“你心中偏向于谁?” 方别恨道:“若是论武艺能力,论资历威望,都是裴书剑更强一些,但此人来历我尚未调查清楚,极有可能是窦曲声安排。” 姜渭道:“那就把此人带在身边,若有任何异样马上就将其除掉。” 方别恨点了点头,吩咐手下亲信道:“去把旗官杨柳林叫来。” 方别恨在幕营之中一直以来都深受排挤,别的总旗手下都有至少十个旗的兵力,可他手下只有六个旗。 当然燕西来是个特例,燕西来身边人更少,那是因为燕西来就是来盯着方别恨的。他们两个的手下加起来,也就勉强是一个正常的总旗手下队伍的人数。 叶先生离开轻棉县回去和归元术商量的这段时间,姜渭已经下令,将那些被绑起来的燕西来的手下全都处死。 不多时,旗官杨柳林急匆匆的赶来,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突然被召见,他也知道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 方别恨把事情和杨柳林说了一遍,杨柳林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本以为只是向宁王投诚而已,却没有想到居然还要去杀窦曲声。 明明可以一走了之,非要如此冒险,他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就算是要为已故中元官莫离离报仇,那投靠了宁王之后,将来难道不是有的是机会报仇吗? 可是他身为方别恨的手下,也只好是听命行事。 方别恨交代他一定要压住那三千蜀州军,切不可让靠山关来取粮的人和他们有所接触。 杨柳林领命,但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此时姜渭不知道有想什么,压低声音对方别恨说了几句。 方别恨沉思许久后,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 姜渭随即看向杨柳林吩咐道:“旗官裴书剑此人可能有大问题,我们若带他去眉城的话,或许会被坏了大事,所以把他也留在此地,若此人有任何不妥之处,你都可以将其杀之。” 杨柳林抱拳:“卑职领命。” 姜渭压低声音又多交代了几句:“此人若真的是窦曲声的人,我们一走,他就可能会露出马脚,或许会悄悄脱身想去眉城报信,你若有所察觉,立刻动手。” 杨柳林抱拳:“卑职谨记。” 交代清楚之后,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都已经隐隐有些发亮,干脆也就不睡了。 姜渭召集了他的手下,方别恨挑选了几十名亲信,准备了几辆大车,众人在天亮之前离开了轻棉县。 马车里,虞红衣压低声音对叶先生说道:“我看这个叫姜渭的人,没有一句话是真心。” 叶先生笑了笑道:“有一句是。” 虞红衣问道:“是哪句?” 叶先生:“杀窦曲声。” 他解释道:“不管这个人是真的想投诚过来,还是想借机会在眉城把我们拿下,这都是后话,他要杀窦曲声是真的。” 虞红衣道:“可咱们一旦到了眉城,就算是有姜渭安排,能悄无声息的干掉那个窦曲声,咱们想脱身也难。” 叶先生道:“所以我才说,到了眉城之后,必须给咱们几天时间,可在眉城内自由打探。”他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如果是靠我们自己的能力,想进眉城打探敌情,根本就没有可能......所以这次虽然是九死一生的冒险,但只要我们能有一人活着回去,就可把沿途路线,所过之处的关隘地形,还有眉城的防备这些消息告知主公。” 叶先生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深入轻棉县的那四十几个兄弟有决死之心,同为廷尉,我们也该有此决死之心。” 马车里其他几人重重点头。 叶先生道:“你们几个分工需明确,我必会被姜渭等人死死盯着,你们要负责把沿途所见都记下来,如果有可能,就画下来藏好。” “是!” 几人同时应了一声。 叶先生道:“论年纪,我是你们的长辈,论资历,我是你们的前辈,所以到了眉城之后,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不可擅自行动。” “是!” 交代完,叶先生在心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主公,你不但是你师父的丢丢儿,也是我的丢丢儿,从一开始你把我当师父一样敬重,我就该为你多做些什么。 如果这一次需要我死才能为你把蜀州的内部打听清楚,我倒也不心疼这条命。 我心中唯有一个愿望......将来,这中原天下,在你手中恢复生机,让我国家,傲立当世,让我民族,自强不息。 马车里的其他人也沉默着,可是他们心中的想法,与叶先生大概相同。 若要推翻这个吃人的肮脏的旧世界,就需要有人牺牲。 走在前边的人,用自己的血肉为后人铺路,后人再走这条路就会容易的多。 将来的人们,也一定不会忘记他们的前辈,是怎样为他们付出一切的。 与此同时,轻棉县。 旗官裴书剑从外边快步进来,看了一眼坐在主位后边的杨柳林。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却忍着没发作。 “裴大人,怎么了?” 杨柳林放下手下的卷宗问了一句,这是轻棉县蜀州军的名册。 他在姜渭等人离开这之后,就立刻带着幕卒进入蜀州军大营,用最快的速度把队伍控制下来。 此时见裴书剑到了,脸色又那么难看,显然裴书剑对姜渭如此安排大为不满。 “把你留下也就罢了。” 裴书剑在杨柳林对面坐下来:“为何也要把我留下?我对眉城格外熟悉,我去了还能帮上忙。” 杨柳林笑道:“这好像不附和裴大人的心思。” 裴书剑问:“我有什么心思。” 杨柳林道:“裴大人一直都盼着尽快向宁王投诚过去,而不是回眉城去冒险,此时却突然变了口风,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 裴书剑道:“能杀窦曲声自然最好,此人不死,我们就算是投靠到宁王那边,也不会有一日安宁,这是釜底抽薪的事,当然为先。” 杨柳林抬起手鼓掌:“裴大人胆魄令我敬佩。” 裴书剑道:“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他起身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然后指着窗外说道:“总旗大人走的时候我没在身边,对这些士兵,他可交代要如何处置了?” 杨柳林道:“总旗大人交代,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轻易放出去,要严密看守。” 裴书剑哼了一声:“严密看守有个屁用,又怎么可能看守的住,要我说,就该全都杀了。” 杨柳林道:“三千余人,你怎么杀?咱们手里的幕卒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你真以为都可以以一敌十?”裴书剑道:“你少来这套,现在他们都已经乖乖缴械,杀起来还不容易?” 杨柳林道:“这是总旗大人的交代,莫非你敢抗命?” “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更何况是总旗大人的命令。” 裴书剑道:“若这些人跑了一个,都是大患,我们手中有足够多的药,给他们放饭的时候下药,这些人自然不会有疑心,吃了之后,一个个手软脚软没力气,杀了还不容易?” 杨柳林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却装作不情愿的说道:“若总旗大人回来问起,我可是要如实禀明的。” 裴书剑道:“既然要反,那就下手要干脆要果断,总旗大人做事向来心慈手软,我们要为自己活命打算,就不能都由着他,他回来后,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事我扛了。” 杨柳林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和你一起去。” 他起身往外走,裴书剑在前边已经出了门,像是等不及。 “等下。” 杨柳林忽然间想起来什么。 “咱们所用的药物,都在总旗大人的小库里存放,小库你打得开?” 杨柳林问了一句,裴书剑回头:“小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小库?” “因为总旗大人信不过你。” 杨柳林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裴书剑跟着他到了方别恨的书房,杨柳林往左右看了看,然后从桌子下边摸索出来一把钥匙。 他把书架上的一本书拿下来,后边居然真的有个钥匙孔。 杨柳林用钥匙把暗门打开,轻轻一推,书架随即旋转,露出后边一个暗室。 他回头对裴书剑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拿。” “等一下!” 裴书剑皱眉道:“总旗大人书房里的暗室,你怎么如此清楚?” 杨柳林笑道:“因为我才是总旗大人的心腹,你却不是。” 他推门要进,裴书剑却觉得事情不对劲,于是上前一步:“你我同进。” 杨柳林还没进门,裴书剑抢先一步先进了暗室之中。 这里光线极差,一进门,裴书剑就将长刀抽出来,显然心有戒备。 杨柳林道:“暗室中有机关,前边那块地砖你不要踩!” 裴书剑低头去看那地砖,忽然间后腰上凉了一下,紧跟着就是一阵剧痛传来。 杨柳林一刀戳进裴书剑的后腰要害处,刀子在身体里还来来回回的拧了好几下。 “你......” 裴书剑尽力回头,却被杨柳林一脚踹翻。 哪里有什么机关,倒下去的裴书剑砸在那地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 杨柳林上前,一脚踩着裴书剑的后背,刀子对准裴书剑后心。 “这里不过是总旗大人休息的地方,他始终担心自己被窦曲声的人害死,所以连睡觉都不敢掉以轻心。” 裴书剑嘴里溢血,撑着一口气问:“你为何要杀我!” 杨柳林压低身子,轻笑着说道:“因为我现在有理由杀你啊......这可是姜渭交代的,要恨你就恨他。” “不过......” 杨柳林笑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盯着总旗大人的那个人,因为......我才是。” 一刀下去,刺穿了裴书剑的后心。 杨柳林杀人之后立刻退出暗室,又把门关好,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没事人似的慢步走了书房。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按计行事 杨柳林杀了裴书剑之后,从书房里出来,抬头看了看已经亮起来的天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一名蜀州军校尉从院子外边快步进来,见到杨柳林后俯身道:“旗官大人,队伍已经集结好了。” 杨柳林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那校尉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那校尉俯身回答:“回旗官大人,卑职叫高乃新。” 杨柳林点了点头:“以后你就是副将了,你们的将军被敌人廷尉府派来的刺客暗杀,我现在暂代将军职位,你明白了吗?” 这名校尉连忙说道:“卑职明白,卑职多谢大人栽培。” 杨柳林笑了笑道:“带路吧。” 不久之后,高乃新带着杨柳林到了蜀州军营地,校场上,三千蜀州军已经集结完毕。 杨柳林登上高台,先是扫视了一圈,这一脸的志得意满。 “你们的将军被宁军廷尉府的刺客暗杀,自即日起,我接替将军职位,首要之事,便是缉拿刺客,为你们的将军报仇。” 蜀州军的士兵们立刻振臂高呼:“报仇!报仇!报仇!” 杨柳林道:“我幕营勇士,已经探知那些刺客的藏身之处,现在我就带着你们去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你们需记住几点,第一,不许任何人离开队伍,更不许任何人把消息泄露出去......第二,随我去追杀敌人,务必一个活口都不留,你们应该知道,若有生擒,必会被送往眉城,你们将军的仇就报不了了......第三,若能将敌人全歼,我给你们每个人发半年的军饷!” “是!” 士兵们立刻振奋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 不多时,杨柳林就带着这三千蜀州军浩浩荡荡的往城北方向进发。 杨柳林出发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意,此时这轻棉县城里是他做主,将那些廷尉府的人一网打尽,这功劳可不算小了。 与此同时,蜀州官道上。 往眉城的队伍还在赶路,车队经过,路上尘土飞扬,行人纷纷避让,时不时的还有人低声咒骂几句。 因为看到是官军的队伍,他们自然也不敢真的骂出声,更多的人只是在心里把这些官军的八辈祖宗都问候一遍。 马车里,叶先生正在闭目养神,大家昨夜里都是一夜未眠,需要在路上养好精神。 车外有人叫了一声,说是寮官大人请叶先生到他的马车里商量事情。 叶先生整理了一下衣服下车,往四周看了看,这路两侧青山绿水,景色好的挑不出一丝毛病。 这蜀州风景,说冠绝天下也不为过。 路边的小溪清澈到离着几丈远,都能看到水中游鱼慢悠悠的游动。 叶先生深吸一口气,想着这般绝妙的地方,若不能收入丢丢儿的囊中,那才是天下第一可惜之事。 得蜀州沃野,非但得了这般天下粮仓,还能从此地出兵,与从冀州出兵的队伍南北夹击雍州。 换句话说,只要把蜀州打下来,雍州那边的残敌可能连打都不敢打了,就算打,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到了姜渭的马车上,落座之后,姜渭就亲手给叶先生倒了杯茶。 “先生辛苦。” 姜渭双手捧着茶杯递过去,叶先生道了声谢。他放下茶杯后问道:“寮官大人喊我过来,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要紧事?” “也算不得是太要紧的事,只是突然想到,所以想请叶先生帮忙想想。” 叶先生道:“寮官大人但说无妨。” 姜渭喝了口茶后,这才脸色有些担忧的说道:“我这个人,生性凉薄,且又看不惯别人,所以知己甚少,算起来,不过莫离离与方别恨两个人好友而已。” 叶先生没有答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姜渭继续说道:“莫离离之死,我并不怪罪你们,敌我双方的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不算仇恨。” “方别恨为人,性格执拗,甚至可以说偏激,我只是在想,他这般性子,若是到了廷尉府那边,如何才能立足。” 叶先生笑了笑道:“寮官大人不妨明言。” 姜渭道:“我只是想替他请求一件事,若我们杀了窦曲声,又夺取靠山关后,可否不让他在廷尉府中任职?” 叶先生点了点头:“你是担心他会想起莫离离的死,所以会心有不甘?” “是......” 姜渭道:“所以还是把他调离的好,能随便到一个地方,做一任地方官,如此最好。” 叶先生道:“等大事成功之后,我会向宁王提及。” “多谢!” 姜渭抱了抱拳:“他是我唯一的兄弟了,心中最放不下的也是他。” 叶先生道:“人生能得一知己,是幸事。”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话题自然而然的到了窦曲声身上。 一边应付着姜渭的话,叶先生心里却还在想着,这姜渭忽然让他照顾方别恨是什么意思。 “窦曲声武艺很强,被誉为幕营第一高手。” 姜渭道:“而且此人又戒备心很重,没几个人能得他信任,所以要杀他其实很难,若我们失手,还请叶先生尽力保全方别恨,带他离开。” 叶先生道:“甘愿为兄弟付出一切,寮官大人高义令人敬佩。” 姜渭道:“我是兄长,三个人之中我年纪最大,所以必须是我......”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要杀窦曲声,在眉城之内显然没有什么把握,所以我刚才一直都在思考,是不是换个办法。” 之前他和叶先生说过,窦曲声有三个小妾,分处三个独院,要想动手,就只能是在这三个独院之中。 “想想看,窦曲声那般多疑,那三个别院必然都是护卫重重,就算叶先生武艺超凡,想杀人都难,更何况还要安全脱身。” 姜渭道:“我想了个计策,快到眉城的时候,我故意派人回去泄露消息,就说我抓了一个廷尉府的高官,秘密返回眉城,这般大功不敢让别人知道,急于回去献给节度使大人。” 叶先生道:“你的意思是,若窦曲声得知消息,必会带人拦截。” “是。” 姜渭道:“他那般飞扬跋扈之人,这般大功怎么能不抢走。” 叶先生道:“可此人一旦离开眉城,比带大军,怕也难有下手机会。” 姜渭摇头:“叶先生对幕营太不了解,幕营中派系林立,他不敢带太多人出门,指挥带亲信队伍,又不敢大张旗鼓,所以人数不会太多。” 他看向叶先生说道:“他从我手里抢功劳,根本不需要靠人多,因为他知道我不敢得罪他。” 叶先生皱眉沉思,一时之间马车里安静下来。 姜渭似乎是看出来叶先生态度其实已经有所松动,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在眉城之外动手,有两大好处。” 姜渭道:“其一,城外地势开阔,得手之后,叶先生和你的人,有更多机会撤离......其二,窦曲声在城中的援兵,想支援过来也没那么快。” 叶先生道:“眉城的事,我并不了解,你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诸事主人,都在你心中,所以你来做主即可。” 姜渭抱拳:“多谢叶先生。” 叶先生道:“寮官大人把计划想好再告知我即可,我先回去休息,我需要尽快恢复精神,以应对不时之需。” 说完后叶先生告辞离开,回到自己马车上休息去了。 姜渭等叶先生走了之后,派人去把方别恨请过来。 方别恨一上车就问:“你刚才叫那叶先生过来,说了些什么。” 姜渭笑道:“怎么,你还怕我勾结他,把你害了?” 方别恨瞪了他一眼道:“我是怕你这心思多变,最终闹得人心慌乱,反而成不了事。” 姜渭道:“你还不了解我,我什么时候误过大事。” 他递给方别恨一杯茶:“我刚才想了个办法......” 他压低声音在方别恨耳边说了几句,方别恨听完之后,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方别恨道:“你这么冒险行事,一旦被窦曲声反制,你连第二次机会都没有。” 姜渭笑道:“杀窦曲声那样的人,若不冒险,根本就不可能成功,越是凶险,窦曲声越不会怀疑。” 他拍了拍方别恨肩膀:“你只管把你要做的事做好,这件事交给我和那位叶先生去办。” 方别恨还要多说什么,却被姜渭阻止。 姜渭笑着说道:“我是做兄长的,所以做决定是我,冒险也必须是我,咱们三个之中你年纪最小,二离也总说,你性子其实不是孤僻而是单纯,越单纯的人越容易看不惯别人,越难和别人相处。” “所以你这样的人,不能担当大任,必然会坏了事,只能是我啊......” 姜渭再次拍了拍方别恨的肩膀:“按照我说的去做,若我们出了事,你就替我和二离好好活着。” 方别恨低下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三天后,他们在一座小镇子里停下来,姜渭把叶先生他们找来商议。 “现在快到眉城,剩下的路,处处都是幕营的眼线,所以要做就得把事情做逼真些。” 姜渭说到这,看向方别恨道:“你分派人手出去砍伐树木,做几个囚笼出来。” 然后又对叶先生说道:“接下来的路程,就要难为你们了,会很辛苦。” 叶先生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办就是了。” 姜渭道:“我让人把囚车改造出来,囚笼一侧用锯子提前锯出来缺口,到时候你们一脚就可踹开,若有危险,也可立刻脱身。” 压认真的说道:“若诸位信我,请诸位把兵器也交给我吧。” 虞红衣等人看向叶先生,叶先生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给他们。”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伏击 在距离眉城还有不到百里远的时候,方别恨的队伍被一群幕营的悍卒拦了下来。 就在进一座小城的城门口,队伍才到,就被拦截,为首的那个人示意停车检查。 方别恨倒也不客气,上去就给了那人一个耳光,打的那人原地转了三圈。 “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对我说话如此不礼敬。” 被打的那名旗官显然楞了,他应该也没有想到这位不得势的总旗大人,居然敢对他直接出手羞辱。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虽然他跟着的人更有权势,但地位不如人家,就必须忍着。 不然这事闹到节度使大人那去,节度使大人也不会站在他这边。 所以刚才的嚣张气焰,直接伸手拦车让所有人下马的勇气,还有管方别恨要通关文牒的胆子,一下子全都没了。 “卑职知错,卑职知错......” 这旗官一边认错一边往后看,似乎在等着给他撑腰的人出现。 方别恨像是还没有出气,上去直接一脚踹在那旗官心口位置,把人踹的往后翻倒出去。 “光是一个对上官不敬,按照幕营的规矩,我就能当场摘了你的脑袋。” 方别恨走到那旗官身边俯身看着:“你见我不行礼,又出言不逊,这是谁教你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迈步从城门洞里走出来。 “方总旗,出气了吗?” 方别恨抬头看了看这个人,后退两步,抱拳俯身道:“拜见寮官大人。” 此人正是幕营三大寮官之一,被人鬼菩萨的杨顶山。 这个人在幕营里,和窦曲声是穿一条裤子的,平日里没少针对姜渭。 姜渭和方别恨说过,窦曲声看似因很奸诈,实则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都是杨顶山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大部分坏主意,全出自此人。 所以从这一点来推测,让莫离离去大兴城接杨竞的事,十有七八也是出自此人授意。 “下面的人没规矩,该教训。” 杨顶山缓步走到方别恨面前:“他们忘了本分,方总旗替我教训他们,我该谢谢方总旗才对。” 说着话,他往马车那边看了看:“方总旗不在轻棉县戍守,怎么突然要回眉城?” 方别恨道:“回寮官大人,只是例行回总衙述职。” 杨顶山笑了:“例行回总衙述职?我怎么记得没有召命,分派在外的总旗是不准回总衙的?”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和方别恨脸贴着脸的问:“是我记错了吗?” 方别恨又后退两步,俯身道:“回寮官大人,大人没有记错,应该是卑职记错了。” 杨顶山道:“你突然返回眉城,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车里是不是私藏了什么物品,作为你的上官,我是不是有职权检查你的车马?” 方别恨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摇头道:“大人,车里是卑职手里一个重要案子的重要物证,大人还是不要看的好,不然出了问题......” 杨顶山一摆手:“去查。” 然后他看向方别恨道:“出了问题,自然是由我来向节度使大人解释,你地位低下,还没有随随便便见节度使大人的资格。” “是......” 方别恨再次后退了两步,手像是不自觉的放在了腰畔横刀的刀柄上。 看到这一幕,杨顶山更加确定马车里有问题了。 之前他们得到内线报告的消息,说是姜渭和方别恨在轻棉县城抓到了宁王手下一个重要的大人物,应该是廷尉府的副都廷尉。 如此重要的一个人,若是被姜渭带到节度使大人面前的话,这么大的功劳,足以让姜渭以后骑在他们头上。 所以他们商量了一下,就算是硬抢也要把人搞到手,绝对不能让姜渭和方别恨把人带到节度使大人面前。 见方别恨手握刀柄,杨顶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中一喜。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和窦曲声,还有另外一个寮官杜松懋是一条船上的人。 可这般功劳,谁先把人抢到手,不就是谁的了吗。 利益面前,哪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 他们之所以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对手,却没有那么多共同的利益。 杨顶山手下人把马车团团围住,数不清的连弩已经瞄准车上的人。 方别恨的手下全都看着他,似乎是在等方别恨一个命令。 可方别恨似乎也忌惮杨顶山地位,迟迟没有说话。 于是杨顶山的人就直接把方别恨的人从马车上拽下来,然后将车门逐个打开。 马车里,只是一些杂物,再无其他。 “大人,什么都没有!” 有人朝着杨顶山喊了一声。 杨顶山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马车那边检查,一辆一辆的都看了。 他回头看向方别恨:“你以为,这样就能躲得开?” 方别恨笑起来:“不知道寮官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卑职刚刚已经说过了,只是一些物证。” 杨顶山哼了一声,一摆手:“咱们走。” 带上他的队伍马上离开了,速度奇快,显然是赶去另外一处。 方别恨看着杨顶山的队伍走了,脸色却凝重下来,他无法确定姜渭那边会不会出意外。 “你们继续往前走。” 方别恨吩咐一声,然后也上马离开。 在另外一条小路上,姜渭带着数十名精锐手下,押送着囚车正在往前赶路。 只是这小路确实不怎么平坦,走起来没有官道那么快。 好在是小路更近一些,所以按时间来推算,他们此时的位置,比方别恨应该应该距离眉城更近一些。 姜渭坐在马背上,举着千里眼往四周查看,这里的位置最适合拦截,两侧是山,路很狭窄,又是刚刚才过了一条小河,往后退也不好退。 如果他是窦曲声的话,一定会把人手布置在此地。 正想着这些,忽然间四周传来一阵异响,姜渭脸色顿时变了变,他大喊一声:“守!” 这些精锐幕卒都是他的亲信,不但个人武艺高强,而且配合默契。 听到喊声迅速下马,用战马掩护自己。 人才跳下去,弩箭从四面八方飞过来,密密麻麻的打进车队中。 囚车里的人立刻就趴了下去,好在是囚车的木桩密集,弩箭也没有那么巧全从缝隙里进来。 一片连弩放过之后,有黑衣人从山坡两侧现身,朝着车队冲了过来。 姜渭冷哼了一声:“果然不敢以明面身份见人。” 他料定了窦曲声那样的人必会来拦截,也料定了窦曲声不敢大张旗鼓,更料定了窦曲声不敢穿着幕营的官服出现。 黑衣人数量比姜渭的队伍要多一倍左右,至少有一百余人。 这些人动作奇快,迅速的扑到了囚车外围。与此同时,在一处高坡上,幕营中元官窦曲声站在那看着。 他手下一名总旗压低声音说道:“大人,看起来姜渭早有准备。” 窦曲声哼了一声:“有准备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被他逃了。” 那名总旗道:“姜渭手下的这些人,都是他亲手训练,实力不弱,咱们的人虽然人数多,想尽快攻破也不容易。” 窦曲声皱眉:“那你还不去?” 这个名叫钟涛略的总旗立刻俯身:“是,卑职这就过去。” 他一招手,带着手下人也冲了上去。 可诚如钟涛略所说,姜渭手下的这几十个人确实精悍,又配合默契,还能借助囚车和马匹防御,所以一时间想要攻破防线,并不容易。 窦曲声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气,手下人已经冲了四五次,始终不能靠近囚车,这让他心里火起。 “一群废物。” 自言自语了一声,窦曲声从高坡上一跃而下,犹如一只振翅的飞鹰,直接落在人群之中。 他才落地,姜渭就跨步拦在他面前。 别人脸上都蒙着黑巾,可窦曲声自恃身份,又觉得自己武艺超凡,不可能失手,所以连脸都没有蒙上。 “窦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姜渭拦住对方后问了一句。 窦曲声笑了:“这种事,难道还需要我和你耐心解释一下?不如少一些麻烦,你把人直接交给我。” 姜渭道:“你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我到节度使大人面前告你?” “哈哈哈哈哈......” 窦曲声放肆大笑:“你若死了,你做鬼去给节度使大人托梦吗?” 他一把抓向姜渭的脖子,姜渭后撤一步,他虽然也有武艺在身,可自知不是窦曲声对手,所以没有抢攻,只防守为主。 窦曲声却咄咄逼人,出拳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凶,姜渭已经被逼退到了一辆囚车旁边。 窦曲声抽空看了一眼,囚车里的人头上套着黑色的罩子,手脚上都有锁链。 他右手一拳逼退姜渭,左手横扫出去,那手臂犹如铁铸一般,竟是把一排小腿粗的木桩直接扫断。 这种威势,确实骇人。 “你敢!” 姜渭怒吼一声,像是红了眼,直接过来拼命。 窦曲声却只是哼了一声,在他眼里,姜渭这功夫不过是小儿胡闹而已。 右手拨开姜渭的攻势,一把将囚车里的人抓住要往外拽。 囚车旁边一名幕卒咬着牙朝他砍了一刀,窦曲声皱眉:“你也配对我出手?” 左手直接抓住横刀一拉,那横刀就被他拽的脱手,再用刀柄一撞,将那名幕卒撞翻在地。 下一息,窦曲声一声暴喝:“出来!” 说完后抓着那囚车里的人拉了出来。 就在这一刻,囚徒身上的锁链忽然间全都断了,那囚徒双手挥舞锁链缠绕在窦曲声的脖子上。 窦曲声眼神一凛,后退一步,双手探出去抓住锁链一拽,直接把车里的人拉出来。 那人被拖拽到了窦曲声面前,窦曲声膝盖往前一顶,正中胸膛。 被击中的囚徒,闷哼一声后就吐了口血,面罩都被喷湿了。 “先废了你,看你如何挣扎。” 窦曲声双手发力,一拉一抖,咔嚓两声,那囚徒的双臂直接被掰断!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幕营第一高手 窦曲声拉住囚车里的人后双臂发力,咔嚓两声,竟是直接将那人双臂同时掰断,受了伤的人立刻发出一声痛呼。 也就是这一刻,窦曲声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一把拉掉了那受伤之人头上的布罩,见那人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顿时知道自己上当了。 被姜渭抓住的人若真的是廷尉府的副都廷尉,怎么可能是这个年纪的人,又怎么可能连自己一击都接不住。 作为幕营的中元官,这么多年来接触最高层次的机密,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廷尉府的副都廷尉是谁,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流云飞袖这四个字。 看出来此人有假,所以他立刻看向后边一辆囚车里的那个人,却见至少十几名幕营的悍卒不知不觉间把后边囚车已经打开,正在往外拉那个囚徒。 也就是这一眼,窦曲声就看到了那个囚徒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这个人的双手双脚被锁链绑着,而且肩膀上还有一个巨大的铁枷,这种待遇,显然和刚才对他出手的那个年轻人不同。 于是窦曲声哼了一声,朝着那个囚徒扑了过去。 “拦住他!” 姜渭嘶哑着喊了一声,显然是急了。 窦曲声人在半空之中,双手往前一拍,两个幕卒中招后胸膛同时塌陷了下去,看起来那伤势令人触目惊心。 胸口瞬间瘪进去,后背却鼓起来一个大包,可见是脊椎骨都被力度震的鼓了起来,这等凶悍的掌力,莫说是人,就算是一匹奔马也会被一掌拍倒。 几把长刀朝着窦曲声的身上砍落,窦曲声却根本就不在意,大袖一扫,便有两三人被扫开,再一脚踢出去,又有一人被踹飞丈余。 这般实力,真的把剩下的幕卒吓着了,没有人再敢贸然上前。 姜渭此时已经从窦曲声背后追来,一刀砍向窦曲声后脑,窦曲声却好像背后有眼睛一般,一把抓过来面前幕卒往后掷了出去。 姜渭收招已经来不及,那把长刀砍在了他手下幕卒身上。 在十几人中,窦曲声犹如一头雄狮扑进了羊群一样,面前根本就没有人敢挡其锋芒。 姜渭推开身前尸体,再次一刀劈向窦曲声的脖子,窦曲声还是没回头,跨前一步,一把抓住那囚徒脖子上的枷锁,把人往后一抡。 当的一声! 姜渭这一刀砍在了枷锁上,把枷锁上的铁链多斩断了,火星四溅。 戴枷锁的人忽然动了,向后一脚踹出去,速度奇快,力度又猛,正对着窦曲声小腹。 窦曲声左手一拳往下砸,右手伸出去抓向囚徒的后背。 这一拳打在囚徒的脚后跟,那一脚便被砸的往下沉,而窦曲声也已经一把抓住囚徒的衣服。 囚徒身子一拧,身上衣服竟然被这一股猛劲儿撕开。 下一息,囚徒双手一分,手中锁链应声而断,他竟然从肩膀上那巨大的枷锁中抽出来一把剑,横扫向窦曲声的咽喉。 窦曲声哼了一声:“果然有问题。” 他左手屈指一弹,精准的弹在剑身上,随着一声轻响,长剑被荡的往一边偏开。 下一息,囚徒左手抓住枷锁一拉,枷锁随即分开,他左手拿着一半枷锁当做大锤砸向窦曲声的脑袋,长剑却在枷锁之下,毒蛇一般刺向窦曲声小腹。 窦曲声竟是不躲不闪,甚至还直接用左手一把抓住了囚徒的长剑。 右拳向上猛击,一拳轰在枷锁上,直接把坚固的枷锁打的碎开。 再下一息,窦曲声左手抓着剑身发力一掰,啪的一声,长剑竟是被他折断。 窦曲声把断剑掷出去,姜渭吓了一跳,挥刀劈砍,这一刀倒也精准,正中那半截剑,却没有想到他手里的横刀居然被断剑击断。 姜渭猛的侧头,那断了他长刀的剑居然还能擦着他的脖子飞出去,在他脖子上擦出来一条血痕。 姜渭惊险避开之后,稳住身形再看,那囚徒已经被窦曲声一把抓住脖子。 刺啦一声,囚徒脸上的面罩被窦曲声撕开,窦曲声看了看这人相貌,随后眼睛就瞪圆了。 因为这个人,也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廷尉府的副都廷尉。 就在这一刻,幕卒人群中,一个身穿普通幕卒服饰人忽然跨步出来,一掌拍向窦曲声的后背。 窦曲声似乎是有所反应,猛的转身,却见那人距离自己还有至少两尺距离,这一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拍在他身上。 可偏偏如此,窦曲声的脸色大变。 他立刻后撤,可还是慢了半分。 一条衣袖飞来,砰地一声撞在窦曲声的胸口。 窦曲声向后急退,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他向后退的过程中,还顺手挡了姜渭偷袭他的一刀。 停下来后,窦曲声深吸一口气把那股血腥味压下去,看向那出手的男人,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流云飞袖,名不虚传。” 窦曲声觉得胸腔之内,好像有一股龙卷风在肆虐一样,血气翻腾的几乎压不住。 “我只是想不明白。” 窦曲声看了看叶先生,又看了看姜渭。 “一个是幕营的寮官,一个是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居然联手来杀我......” 说到这,窦曲声停顿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是了,姜渭,你是要造反吗?” 姜渭道:“节度使大人偏听偏信,害死我结义兄弟莫离离,这个仇终究是要先找你。” “哈哈哈哈!” 窦曲声把心口血气压了下去,他大笑道:“就凭你们,就算是联手又能如何?在我眼中,依然不值一提。” 他非但没有退走,反而跨步向前,一把朝着姜渭抓了过去。 此时姜渭的手下,拼尽全力的挡住窦曲声手下的黑衣人,杀的昏天暗地。 姜渭身边没有护卫,只要硬着头皮硬接这一招,他一刀劈向窦曲声的那只手。 可是没想到窦曲声居然还是不躲不闪,手腕一翻,掌心向上,硬生生的一把将刀抓住了。 以姜渭的实力,自然看不出其中奥妙,可是叶先生却看清楚了,所以大为震惊。 不是窦曲声有金刚不坏之身,能靠一双肉掌硬接利器,而是窦曲声的实力实在有些恐怖。 在刀刃接触到掌心之前,他的手指已经死死的卡住了刀身,像是铁钳一样,止住了刀身上的力道。 他最强的,便是这双手十根手指头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出来的,怎么能有如此硬度,叶先生丝毫也不怀疑,这十根手指,甚至可以洞穿城砖。 若非如此人物,也不可能被称为幕营第一高手。 说起来,叶先生被尊称为廷尉府第一高手,此时和窦曲声的决战,便多了一份意义。 叶先生迈步向前,一条大袖轰向窦曲声的胸口,窦曲声哈哈大笑中尽显狂态,五指成爪横扫,刺啦一声后,竟是将叶先生的衣袖撕开了。 可是下一息,叶先生的手从衣袖中探出来,双指并拢如同剑身,点在了窦曲声的手背上。 这一指落下,窦曲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就在双方激斗的一个时辰之前,正在骑马飞奔的方别恨表情格外的复杂,纵马中忽然啊嘶吼一声,然后猛的把战马勒住。 坐在马背上的方别恨不知道为何双目赤红,显然是内心之中正在进行极为强烈的挣扎。 良久之后,他忽然一转身,拨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另外一边,窦曲声身边已经躺了十几具尸体,他和叶先生决战,两个人移动的速度奇快,所过之处其他人都遭了秧。 叶先生和他是何等实力,其他人别说与其争锋,就算是被锋芒稍稍扫中也难以抵挡。 窦曲声的右手在之前竟然被叶先生的指剑洞穿,此时他动手的时候,手上还在洒血。 叶先生的两条衣袖也都被撕开,破碎的衣服一条条飞舞起来,看着像是被飓风即将吹散的流云。 窦曲声越打越疯狂,经过的地方,别说的姜渭的手下,就算是他自己的手下也毫无顾忌,他到的地方,便有人被瞬杀。 叶先生觉得有些棘手,这窦曲声所练的功夫,恰好便是他流云飞袖的克星。 这种近乎于天克的对手,叶先生也是第一次遇到。 以叶先生功力,大袖鼓起来,寻常刀剑都能给崩开,却挡不住窦曲声的十根手指。 “天生我窦曲声,便是你们廷尉府的克星。” 窦曲声一边进攻一边狞笑:“若当年节度使大人早些听我的话,在宁王李叱成势之前便杀了你们,何至于让你们做大。” 叶先生却不搭话,只是一边拆招一边观察窦曲声的破绽。 姜渭倒是想去帮忙,可他的实力着实比那两人差了一筹,上去也是白搭,所以格外心急。 他想借助廷尉府的实力杀窦曲声,若这件事没能成功的话,他接下来的计划也就不好继续下去了。 越看越心急,越心急越想不到办法。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窦曲声带来的那一百多个黑衣人,竟然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他这才醒悟过来,叶先生带来的那些手下,有两个人实力极强。 姜渭当然不知道这两人都是廷尉府千办,此时却升起希望,朝着虞红衣和陈丁甲大喊:“快去帮你们的副都廷尉。” 那两个人原本是要和叶先生一起对付窦曲声,可叶先生让他们先把那些黑衣人解决了,此时差不多已经可以腾出手来,两个人便朝着叶先生那边支援过去。 若是公平交手的话,叶先生自然不会让他们两个帮忙,可这是在敌人的地盘上,在蜀州腹地,拖延的越久变数越大,还是要尽快结束最好。 三人联手之下,窦曲声已经有些落于下风,眼看着就要被逼入绝境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阵阵马蹄声。 窦曲声抽空侧头去看,见来的队伍是他的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而此时出现的,正是之前在大路上拦截方别恨的那支队伍。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漏算 杨顶山在拦截方别恨发现上当之后,立刻就带着人往窦曲声这边支援过来,不仅仅是因为这么大的一件功劳,更主要的是他想趁机除掉姜渭。 幕营的勾心斗角,远比外界了解的要更为残酷。 节度使裴旗对手下人的态度历来都是谁强谁上位,谁忠诚谁上位。 所以对于手下人之间的互相争斗,裴旗基本上并不会过问,他只在乎自己交代下去的事会不会按照他的意愿完成。 这么多年来,幕营三大寮官里就姜渭这一个外来者,当然会被不停针对。 可姜渭这个人能力不俗,很多事裴旗都交给他去办,杨顶山和窦曲声他们想要除掉姜渭,又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此时这个借口来了。 眼看着前边正在厮杀,杨顶山立刻就喊了一声:“杀过去!” 他手下人立刻就加速向前。 此时窦曲声已经受了伤,叶先生之前以流云飞袖轰在他胸膛上那一下,换做别人早就已经撑不住倒地了。 他此时还能硬撑着厮杀,甚至看起来还占了些上风,由此已足可见此人之强悍。 那可是叶先生的流云飞袖,别说是一个正常人,就算是一个正常牛,硬挨流云飞袖一下,也会被轰的内脏碎裂。 最让人觉得难受之处在于,他的鹰爪功,恰好能应付流云飞袖。 叶先生也受了伤,只是比起窦曲声来要轻一些,毕竟后来他有虞红衣和陈丁甲两个人帮忙。 然而此时窦曲声援兵到了,他仰天大笑,越发狂傲。 杨顶山手下的几名总旗在马背上飞身而起,朝着叶先生就扑了过去。 虞红衣和陈丁甲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抽身,为叶先生把背后防住。 这场面越发混乱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姜渭此时去了什么地方。 这个人从一开始打算做什么,就没有人可以猜到,连方别恨都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人群中,姜渭不知道何时爬伏在地上装作一个死人,可眼睛却盯着窦曲声那边,然而他盯着的却不是窦曲声,而是窦曲声身边的一个总旗......钟涛略。 窦曲声双手发力,和叶先生硬对了两掌,两股狂澜之下,二人同时后撤。 从功力到身法,从速度到力量,两个人似乎都在伯仲之间,如果没有外力干涉,这两个人打起来的话,天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分出胜负。 然而此时叶先生伤势更轻,所以看着稍稍占了些上风......难就难在,他的流云飞袖已经被克制,袖口都被鹰爪功破开。 窦曲声生性狂傲,越打越疯,朝着叶先生咆哮:“你千里迢迢赶来送死,应该是受了姜渭的唆使,哈哈哈......天下间的大笑话,居然有人会信那厮的话。” 叶先生一掌拍出:“听谁的也好,不听谁的也罢,左右都要杀你。” 窦曲声一抓横扫过来,完全不在乎叶先生的那一掌,若是两个人谁也不变招的话,叶先生这一掌会拍在窦曲声胸膛上,窦曲声的这一爪也能把叶先生胸膛扫开。 叶先生忽然深吸一口气,身子往后一缩,再猛的往前一挺,胸前的衣服犹如一面风帆被大风吹起来一样,瞬间就鼓了出来。 窦曲声这一爪扫在了叶先生的衣服上,直接抓破,叶先生衣服里那股气,就像是从破了的皮球里泄露出来一样。 可是这短短转瞬的时间,叶先生用这样的方式赢得了时间。 砰地一声! 叶先生的那一掌终究还是印在了窦曲声的胸膛上。 掌心贴中的那一刻,叶先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随着那一身闷响,窦曲声的身子向后退了出去,巨大的力度之下双腿都来不及调整,是在地上滑出去的。 叶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上有几排密密麻麻的红点,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之前流云飞袖击中窦曲声的胸膛的那一下,叶先生就觉得可以提前结束战斗了,却没有想到窦曲声那般能撑。 此时看来,原来是穿了内甲,而且内甲上还有倒刺。 叶先生趁着窦曲声被一掌排的倒滑出去仔细看了看,又发现了窦曲声的十根手指指甲有些非同寻常,再看时,这才明白过来。 之所以这十根手指如此霸道,原来是因为没跟手指上都套了特制的指套。 应该是打造的颇为精细,所以能随关节活动,毫无影响,前端虽然不是那种锥子般的尖锐,却有弯钩,犹如鹰爪。 这窦曲声最阴险的地方就在于,这指套的颜色,竟然和人皮肤的颜色基本相同,所以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之后和叶先生硬碰硬的交手,虽然破坏了叶先生的流云飞袖,但也被流云飞袖上的劲气把那指套上的颜色震掉了不少。 “不过如此。” 叶先生眼睛眯起来,轻蔑的说了一句。 窦曲声虽然被震退,可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那股傲意先是被人一把摔在了地上一样。 “你今日必死无疑!” 窦曲声脚下一发力,劲气直接破开地面,人犹如被激射出来的重型弩箭一样,瞬息之间就到了叶先生面前。 他两只手交叉横扫,叶先生迅速下蹲避开,趁势一掌排向窦曲声小腹。 窦曲声膝盖抬起来将叶先生这一掌封住,下一息,双手回来,以双风灌耳之势拍叶先生头颅两侧。 叶先生已经完全蹲下来,头往下低的时候避开那双风灌耳,他的两只手往地面上狠狠拍落。 轰! 两道飓风直钻地面一样,在地上炸出来两个深坑,每个深坑的中间部分,则是窦曲声的两只脚...... 啊的一声哀嚎,窦曲声下意识往后退出去。 叶先生这两掌,直接拍碎了窦曲声的两只脚的前脚掌。 剧痛之下,窦曲声似乎已经无力站稳,他立刻喊了一声:“来帮我!” 总旗钟涛略立刻向前扶住了窦曲声,窦曲声沙哑着嗓子喊道:“扶我后退。” 这句话说完忽然就呆滞了一下,表情都凝固在脸上。 下一息,窦曲声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心口位置插着一把匕首。 钟涛略没有敢大意,一把推开窦曲声,同时一脚飞踢,叫正中那匕首的刀柄。 噗的一声,这一脚后,匕首全都进了窦曲声的身体之中。 “你......怎么,敢?!” 窦曲声眼睛直直的看着钟涛略,钟涛略却对窦曲声实力过于忌惮,依然不敢靠近。 “我是姜大人的人。” 钟涛略声音急促但很低沉的对叶先生说了一句。 叶先生皱眉,这幕营里的勾心多久,再一次让他感到了震惊。 一个和廷尉府职权几乎一模一样的衙门,却有着和廷尉府完全不一样的行事风格,人与人之间,怕是从没有真正的信任。 钟涛略看向叶先生道:“先生往那边走,趁着乱,我护送你离开。” 叶先生嗯了一声,朝着虞红衣和陈丁甲他们喊了一声,就要往另一侧退走。 可就在他回头喊话的时候,钟涛略忽然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把短剑,朝着叶先生的心口刺了过去。 叶先生此时也是稍稍大意了些,只是这十分之一息的分心,竟然被这钟涛略算计。 可这也是人之常情,因为叶先生担心虞红衣他们,被钟涛略提醒了一句后,他也是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这个钟涛略的阴狠狡诈,在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 短剑都已经刺进了叶先生胸口,可就在这一刻,一道流光飞来。 那是一把横刀。 当的一声,刀尖撞在钟涛略的短剑上,在刺死叶先生之前的那刹那之间,精准的把短剑撞开。 再迟上那么片刻,这一剑就真的可以刺中叶先生了。 从侧面一道黑影飞了过来,凌空朝着钟涛略连踹几脚。 钟涛略抬起双臂护在身前,这几脚都踹在他的胳膊上,人连连后退。 方别恨落地,伸手去扶叶先生,脸上已经满是愧疚。 原本趴在地上装死的姜渭在看到窦曲声被杀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眼睛都睁大了,他知道,下一息就是叶先生的死期到了。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是方别恨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而且本该是站在他这边的人,救了叶先生一名。 “老方!” 姜渭咆哮一声:“你再干什么!” 方别恨看向姜渭:“你又在干什么!” 姜渭道:“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咱们,你回来做什么!” 方别恨道:“我原本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回来的,现在才知道,我确实不该回来,回来就看到你这般嘴脸。” “他们是敌人!” 姜渭怒道:“你怎么能不分敌我?!” 方别恨看着姜渭的眼睛:“你真的是想为二离报仇才设计的这一切?” 姜渭怒极,朝着方别恨嘶吼道:“你到底在犯什么傻!” 就在这时候,却见另一个寮官杨顶山转身就走,姜渭立刻喊了一声:“钟涛略,去杀了他!” 钟涛略立刻转身朝着杨顶山扑了过去。 杨顶山跑出去大概几十丈,突然被前边出现的几十名黑衣人拦住,一片连弩朝着他激射过来,吓得他立刻爬伏在马背上。 那战马连中数箭后扑倒在地,钟涛略飞掠过来,一脚踩在杨顶山的脖子上。 这一脚力度太大,直接踩的杨顶山口吐鲜血。 在下一息,钟涛略接过来黑衣人递给他的横刀,一刀抹了杨顶山的脖子。 这一切都是姜渭设计,而且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唯独有一样出乎他预计的就是方别恨回来了。 他原本是让方别恨赶回轻棉县,别再回来了。 方别恨一开始也确实听他的安排,在骗过了杨顶山后骑马离开,可是走到半路,实在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又折返回来。 这一幕,就恰好都让他看到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穷尽心思 方别恨看着面前这个面容都有些狰狞的昔日好友,忽然间觉得这个人怎么那么陌生。 虽然他从一开始就了解姜渭,却没有想到姜渭会把事情算计到这般地步。 方别恨只是有些偏执,他不是傻,到了这一刻,再想想姜渭故意让他离开,好多事也就能想明白了。 “你在干什么!” 姜渭却已经气急败坏,对于方别恨的突然出现,他确实火气大的已经控制不住。 “我在干什么?” 方别恨看向姜渭的眼睛:“你又在干什么!” “我在做该做的大事!” 姜渭大步走到方别恨面前,死死的盯着方别恨的眼睛说道:“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什么做事都不喜欢带着你吗?!就因为你糊涂,因为你不分轻重,你更幼稚!你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幼稚!” 方别恨也瞪着他,却还压着怒火说道:“二离就是这样被你怂恿的,已经忘了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像是一个妖怪一样,在他脑袋里放进你的声音,一直告诉他不计代价的把事情做好,哪怕是要自己送死......” 方别恨往前跨了一步,姜渭就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方别恨继续说道:“你以为害死二离的只是这些人?还有你!” “你放屁!” 姜渭怒道:“只有你自己不思进取,抱着那颗所谓的清高的心不愿努力,这个世上,你我这样的人,不努力能有现在的一切?!” 他一把抓住方别恨身上的衣服:“如果不是我和二离一直照看你,一直帮衬你,你以为你身上能有这件总旗的锦衣?!” “你以为我有多喜欢身上这件锦衣?” 方别恨也一把抓住了姜渭的衣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我们要做和那些人不一样的人,我们做事最起码要问心无愧,这些都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我变了!” 姜渭嘶吼道:“我不变,怎么能适应这个人吃人的天下,怎么能一展我心中的抱负,你整天捧着你的清高过日子,我不行!” “既然我穿上了官衣,我就不允许有人一直压在我头上,同在幕营,就因为我们出身低,所以我们处处被人欺负,这些你也都看到了的!” “如果不穷尽心思,如果不拼命,怎么能比得过那些一出生就已经高高在上的人?!” 姜渭红着眼睛说道:“我让你回去,你就该回去!” 方别恨道:“你让我回去,真的是想救我?” 这句话,把姜渭问的怔了一下。 姜渭一把甩开方别恨抓着他衣领的手:“你现在立刻走,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我还有自己的锦绣前程,你不想往上爬,我还想继续爬,你要堕落,你就自己去堕落,离我远一些。” 他转身就走,方别恨一把抓住他肩膀:“你该住手了!” 姜渭再次把方别恨甩开,朝着不远处那个杀了窦曲声的总旗官喊:“钟涛略,过来拦住他!” 总旗钟涛略立刻就纵身过来,抽刀就朝着方别恨的脖子上劈砍下来。 方别恨只好抽身避让。 此时原本跟着寮官杨顶山的几个旗官也跑到姜渭身边,俯身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姜渭指了指叶先生他们那边:“杀光,全都杀光,只要有尸体就行。” 那些旗官一招手,带着幕卒朝着叶先生他们冲了过去,他们依然人数众多,还有连弩。 姜渭瘫坐在地上,脸色犹如死灰一样。 他看着前边厮杀的场面,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筹谋了这么多,我算计了一切,我绝对不能让人坏了我的大事,任何人都不行......” 这几年来,他在幕营暗中布置,明面上却像是一条哈巴狗一样活着。 他知道窦曲声和杨顶山等人有多看不起他这样出身的人,但是他正好利用这一点。 天下哪有那么多贵族血统,那些所谓有贵族血统的人,他们手下用的还不都是平民出身的人。 他几年来,不断在暗中联络这些被欺负着,却还不得不为那些贵族血统拼命的人,就包括钟涛略等人。 姜渭太聪明,他知道如何能让别人与他有共鸣,也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懂得,如何靠说话来让一个人为他卖命。 他所说服的那些人,甚至把他当做了领袖,当做了改变命运的引路人。 在他不断的游说和挑拨下,这些平民出身的人,也越来越怨恨窦曲声那样的人。 钟涛略就是他安排在窦曲声身边一颗最深的棋子,关键时刻杀窦曲声才能用。 还有杨顶山身边的那几位旗官,都是他不遗余力说服的。 姜渭等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把窦曲声和杨顶山都杀了,但偏偏这两个人的手下,还能为他作证的机会。 这次去轻棉县,他就是故意在等这个机会的。 因为他算准了,现在楚皇杨竞进了蜀州,宁王李叱必不会再去筹谋劝降之事。 姜渭推测,以宁王那边实力之强悍,居然让莫离离把杨竞给带回来了,那就足以说明宁王对蜀州这边的态度,就是要打。 事实上,莫离离去大兴城偷杨竞的是,并非只有窦曲声等人在背后捣鬼,还有他...... 他像是了解自己一样了解莫离离,因为那是他的兄弟啊。 这些年来,莫离离的脑子里已经没有自己的想法了,被姜渭控制的如同一个傀儡。 让自己的好兄弟成为傀儡,似乎比去控制别人要容易的多。 姜渭坚信,只要自己把这几件事交给莫离离,那么莫离离就算是死,也会把事情做好。 甚至,连莫离离没有直接去偷杨竞,而是想尽办法抓一个李叱身边亲近之人的计策,都是他给莫离离想的。 他告诉莫离离,宁王李叱最重情义,尤其是他身边那些老兄弟,还有宁王最在乎的女人。 只要能有一个被莫离离抓在手里,宁王都一定会把杨竞放出来。 接下来的事,其实也就不难推测了。 杨竞进了蜀州之后,对于天下百姓的舆论来说,宁王已经有足够理由出兵,完全不用担心百姓们会反对。 不会有人会说宁王毫无悲悯之心,一部分痛恨大楚的人,甚至会强烈的支持宁王伐蜀。 再接下来的是,那就更容易推测出来了。 姜渭算定了,宁王为了给伐蜀做准备,必会再次调遣廷尉府的人潜入蜀州打探消息。 而从外界进入蜀州的唯一一条路,就是轻棉县那边。 靠山关坚固难打,从这走自然进不来,可是在靠山关一侧有小路,唯有高手才能通过。 这些人也一定会以轻棉县为突破口,所以他立刻就赶往轻棉县等着。 方别恨更不知道的是......裴书剑私自去见叶先生,根本不是裴书剑的本意,而是杨柳林在暗中怂恿。 杨柳林是姜渭的人,他并非是节度使裴旗安排过来的,更不是窦曲声他们安排过来的。 杨柳林只是做出来一副样子,别说方别恨,连裴书剑都骗了。杨柳林也只是在私底下和裴书剑闲聊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几句,裴书剑那般草莽的性子,一定会上当。 裴书剑去见了叶先生,杨柳林假意阻拦了几句,却还是跟着裴书剑去了。 把廷尉府的人从暗中引到明面上来,这也是姜渭都计划好的事。 他知道廷尉府的人急于立功,急于找到攻破靠山关的办法,所以一定会与他合作。 接下来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他知道想杀窦曲声和杨顶山太难了,哪怕窦曲声身边有他的人。 以窦曲声的实力,别说是一个钟涛略,就算是三个钟涛略也找不到机会杀了窦曲声。 在这之前,钟涛略的作用也仅仅是把他从窦曲声那边知道的事,暗中传递给姜渭罢了。 现在机会来了,他一听说廷尉府来的人竟然是副都廷尉叶先生,立刻就确定杀窦曲声有望。 他在半路上的时候,说是派人回眉城去故意给窦曲声送消息,引窦曲声出眉城。 实则也是要告诉钟涛略他们,做好准备,一有机会就对窦曲声和杨顶山下手。 他更料到了杨顶山也会抢功劳,所以让方别恨带人走另外一路。 姜渭还让方别恨骗了杨顶山之后就回轻棉县去,其实根本不是想救方别恨,而是他为自保而做的另一个准备。 万一最后节度使裴旗还会怀疑他,他就要把方别恨献出来了。 方别恨回到轻棉县后,必然不会怀疑杨柳林,杨柳林有足够的机会把方别恨制住。 到时候,断了方别恨的舌头,断了他的手,他什么都表达不了。 而节度使裴旗若知道是方别恨搞的鬼,姜渭连方别恨都能说出来,也就对姜渭没有那么大的戒心了。 可是偏偏就是方别恨这一环出了问题,他竟然跑回来了。 这让姜渭心里的怒火烧起来,烧的有多大可想而知。 而此时此刻,因为方别恨站在了廷尉府那边,他的人想把对方都杀掉,就显得吃力了些。 正在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忽然间他听到了一阵阵战马嘶鸣的声音。 姜渭大惊失色,一回头,就看到山坡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队伍。 看那招展的大旗,他眼睛骤然睁大......竟然是蜀州节度使裴旗亲自来了。 从山坡上下来的骑兵队伍根本不知道有多少,覆盖着山坡往下涌的浪潮一样。 这一刻,姜渭立刻起身,朝着那支队伍就狂奔了过去。 他一边奔跑一边呼喊:“节度使大人!轻棉县幕营总旗官方别恨投敌了!” “他为了给莫离离报仇,竟然私自放廷尉府的人进来,试图暗杀节度使大人!” 这喊声那么大,似乎把天空上飘着的云都惊着了。 同时被惊着的还有方别恨。 他一刀逼退钟涛略,看向那个他熟悉的又陌生的,跑向节度使裴旗的人,方别恨的心里疼的厉害。 他听清楚了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听清楚了。 “走!” 就在这时候,叶先生飞掠过来,一掌将钟涛略拍的向后倒飞出去,拉了方别恨一把。 若不是叶先生及时出手,愣神的方别恨就会被钟涛略一刀砍死。 众人趁着骑兵还没有过来,抢了一些战马,上马后朝着来时的方向疾冲出去。 节度使裴旗脸色铁青的看着这边,伸手指了指,蜀州军骑兵随即加速急追。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你跑不了的 叶先生他们纵马狂奔,身后就是数不清的蜀州军骑兵队伍在紧追不舍。 方别恨虽然也随着叶先生一起撤了出来,可是表情始终呆滞,看起来像是魂魄都飞了一大半似的。 叶先生可以理解此时方别恨心里的那种痛苦,当姜渭朝着节度使裴旗跑过去的那一刻,方别恨的心先死了。 “先活着出去再说。” 叶先生看向方别恨喊了一声。 马背上,方别恨骑马奔行都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此时听到叶先生喊话才缓过神来。 他朝着叶先生点了点头,使劲儿摇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清醒些。 毕竟现在这种情况,容不得他有那么多发呆的时间,身后就是骑兵的追杀,稍有不慎就会被后边飞来的羽箭射落马下。 可是他又不得不去想....... 看到叶先生,他就想起来之前在轻棉县里被杨柳林设计杀了的那些廷尉。 同样都是做着差不多事的人,可是廷尉府的人可以为了救自己的同袍而前赴后继。 再看看幕营这边,勾心斗角只是常态,恨不得把和自己有竞争关系的人亲自手刃了才好。 姜渭是他兄弟啊,从加入幕营之前就是了,那个时候他们兄弟三个还每天都很快乐。 他们来投军做事,也是姜渭出的主意,姜渭说,大丈夫生立当世,又学了一身的本事,若不能建功立业,对不起自己这男儿身。 方别恨也知道,从一开始莫离离就把姜渭当自己亲哥哥一样看待,对姜渭的话言听计从。 莫离离对姜渭的那种信任,甚至已经可以用畸形来形容。 本该是生死与共的三个人,却因为姜渭那更加畸形的欲望,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人生啊,总是那么多的不如意。 想到这,方别恨又使劲儿晃了晃脑袋,逼着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乱想。 此时叶先生身上有伤,叶先生的那两个帮手身上也有伤,剩下的人没受伤的也是少数。 身后追兵兵力众多,他们想要脱身,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多大机会。 轮到我了...... 忽然间,方别恨的脑袋里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像是把他浑浑噩噩的脑袋里点亮了一盏灯。 “我知道怎么甩开追兵!” 方别恨朝着叶先生喊了一声。 叶先生立刻点头:“我们跟你走。” 只这一句话,让方别恨心里又震动了一下......我们跟你走,这五个字,就是信任吧。 到了前边岔路口,方别恨纵马到了队伍最前边,伸手指了指一片林子,也不用说话,叶先生他们就跟着他冲进林子里。 追兵像是洪水一样也漫入山林,但很快就被树木遮挡,从高处看,只能看到一个一个的黑影,在缝隙里一闪即逝。 几天前,轻棉县。 杨柳林把驻守在轻棉县的一名校尉找过来,这名校尉名为高乃新。 他把高乃新提拔为副将,让高乃新立刻把队伍集结起来。 简短的训话之后,杨柳林就带着这支三千人的蜀州军队伍出了轻棉县城,朝着廷尉府的人藏身的林子里过去。 他们没敢在白天靠近,毕竟廷尉府的人这次来的应该都是高手。 在山林之中,杨柳林的队伍虽然有三千人之众,可追逐起来,绝对没有那些廷尉府的高手速度快。 所以他率军出城之后,在距离林子还有七八里的地方停下来,寻了一片可以藏身的地方等待天黑。 唯有趁着黑夜悄悄形成合围,那些廷尉府的人才会被一网打尽。 “大人。” 高乃新蹲在杨柳林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这些廷尉府的人,到底怎么潜进来的,居然连我们将军都被他们杀了。” 杨柳林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不要乱问,等抓到人审问之后,你自然就清楚了。” 高乃新本想找个话头拉拉关系,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副将军了,还是面前这位旗官大人提拔起来的。 听到杨柳林这语气有些发寒的话,吓得他也不敢再继续攀谈。 等到天黑之后,杨柳林还是没有着急,作为和廷尉府打过交道的人,他深知那些人的实力。 所以不到后半夜,他不打算动手。 若是能把那些家伙一网打尽,这个功劳绝对不小,说不定节度使大人还会亲自召见他。 他是姜渭的人,虽然不知道姜渭的全盘计划,但大抵也能猜得出来。 姜渭临走之前告诉过他,若是方别恨回来后,就立刻把方别恨拿下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如果有什么意外,要立刻把方别恨的舌头割了,手也要断掉。 关键时刻,宁愿把方别恨杀了,也不能留下活口成为祸端。 所以杨柳林心里很喜悦,方别恨这一死,他最不济也要接替一个总旗官的职位了。 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得还会再上那么半级,虽然职位上还是总旗官,可是总旗官的地位也有高有低不是吗。 如果姜渭大人这个庞大的设局成功的话,窦曲声也死了,那自己万一能接替一个中元官的位置,岂不是飞黄腾达。 越想越开心,越想越激动,心里始终都不能平静下来。 就这样又熬了一阵子,算计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已经进子时,于是杨柳林一摆手,让手下人往前探索前行。 走在最前边的是幕营的幕卒,这些人的实力都远超普通的蜀州军士兵。 一路走一路看,小心翼翼,进入林子后就更加的谨慎起来。 “大人。” 一个手下从前边回来,递给杨柳林一件东西:“有标记。” 杨柳林看到后嘴角就忍不住扬起来:“按照标记的提示继续往前走,一定要消息,不要发出太大声音来,廷尉府的人戒备心极强,外围也必然有暗哨,所以你们都把精神给我提起来,谁也不能坏了我的大事。” “是!” 这些幕卒低低的应了一声,于是继续往前找。 走了一段路,又发现了标记,他们知道路肯定是没错了。 这条小路,幕营的人显然不是走过一次了,他们远比廷尉府的人更为熟悉地形。 每隔一段距离,他们就能在路边看到有人刻意留下的标记。 是一块布,布上有幕营特殊的药粉,到了夜里会发出很微弱的反光。 前边探索前行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不久之后,有人跑回来,低声对杨柳林说找到了。 杨柳林猫着腰到了前边,藏身在一棵大树后边往前看。 前边是一片空地,有帐篷,点了一堆篝火,但火苗压的很小,在火堆边上还坐着一个人。 杨柳林深吸一口气,然后忽然喊了一声:“杀!” 蜀州军士兵立刻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迅速的把片营地包围。 只有几座帐篷,没多久就被蜀州军士兵堵的水泄不通。 杨柳林快步走过去,抽刀指向那个坐在火堆旁边的人,可那人却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始终坐在那一动不动。 杨柳林心生戒备,握着刀,缓步绕到了那人正面,当他看清楚那人面貌的时候,眼睛骤然睁大。 坐在火堆旁边的人居然是安小庄,脖子上有一道刀口,人已经死去多时了,尸体都早已僵硬,被一根木棍支撑着坐在那,所以才没有倒下去。 “妈的!” 杨柳林骂了一声。 安小庄是他们的人。 上次廷尉府的人过来,其实一个都没有活着回去,全都死在了轻棉县。 幕营的人检查之后,就是在这片林子里,发现了一个受了伤已经死了的廷尉府百办。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安小庄。 他身负重伤,没办法和同袍一起回去营救他们被抓住的伙伴。 临行之前,同袍把自己的派牌都放在了安小庄身上,告诉他回去之后,要记得给大家烧点纸钱。 在安小庄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一条野狼的尸体,在重伤的情况下,安小庄又被一条孤狼发现。 最终,他虽然杀死了那匹狼,可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燕西来得知消息后,安排手下一个旗官假扮成安小庄,到了靠山关外边等候。 因为来的人全都死绝了,所以燕西来觉得可以赌一把,赌后来的廷尉,没有一个认识安小庄。 这个假的安小庄在叶先生他们面前不敢暴露,不敢多说话,所以只好表演的很悲伤,大部分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坐着发呆。 上一次,方别恨带着队伍过来的时候,假的安小庄就知道不是燕西来的人,因为没有约定好的信号。 此时此刻,杨柳林过去检查了一下假安小庄的尸体,在尸体衣服里发现了一封信。 他把信封打开,信封里有一股淡淡的白色药粉洒出来,杨柳林吓得立刻把信扔了。 可是又不少药粉落在他手上,立刻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急切之下,杨柳林把身上的衣服迅速的脱了下来,让人用清水给他冲洗。 此时才发现,脸上也有被药粉腐蚀的地方,看起来有些狰狞。 信上倒是真的有几个字......杀我同袍者,万千里必杀之。 气急败坏的杨柳林也没地方把这口气撒出来,只好带着队伍返回轻棉县城。 回到衙门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医官找来给他诊治,那被药粉腐蚀的地方,好像有无数的虫蚁在啃咬似的,又痒又疼。 医官过来检查,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药,竟然如此的凶,只好用解毒的药水先给杨柳林清晰伤口,再回去配制解毒药丸。 杨柳林脸上敷了药之后,越想越气,一巴掌把桌子都拍碎了。 此时已经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外边夜色也是最重的时候,他却没有一点睡意。 伤难受的他坐立不宁,让人去催促了几次,问医官药怎么还没有配好。 又一次派人去催之后不久,一个幕卒急匆匆跑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瓶子。 “大人,药配好了。” 杨柳林一把将药瓶拿过来,打开往外倒了倒,却没有药丸滚出来。 下一息,一把匕首刺进他的心口。 那个扮作幕卒的人抱着他,匕首在他的心口里快进快出。 “别出声,别乱喊,信你看过了吗,那你应该知道自己活不长久的......” 这人把杨柳林的身体扶正,然后迅速离开。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你愿意吗 天亮之前最后的这一抹黑暗中,几个黑衣人从暗影中退出来,看了看彼此,然后迅速撤离。 太阳从东边升起之前,他们已经离开了轻棉县,却没有朝着来时的方向撤离,而是往眉城的方向转移。 手刃了杨柳林的黑衣人廷尉府千办方洗刀,而那几个在城中把地图绘制出来的黑衣人,则以归元术为首。 他们在看到轻棉县的队伍出城之后,就绕了过来进城。 城中三千守军全都被杨柳林调了出去,对于廷尉府的人来说,这当然是难得的好机会。 进入城中之后,归元术把人迅速分工,用最快的速度把城中可以调查的地方全都手绘成图。 不用担心这里的粮仓位置会变,除非这里不再存粮,可这又不可能,因为靠山关的蜀州军还指望着轻棉县这边呢。 因为时间还算充裕,方洗刀在杨柳林他们回来之前,甚至带着人把幕营的分衙都仔细翻了一遍。 基本上有用的卷宗档案全都带走了,这些东西的价值,几乎是不可估量的。 因为幕营掌管着一切机密,虽然这只是轻棉县的一座分衙,可是靠山关内所有守军将领的名册等等等等重要的东西,这里都有。 而这些东西,正是前期在这牺牲的两个分衙,两百余名廷尉所谋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们在城外汇合之后,就朝着眉城方向赶过去,虽然这违背了叶先生的交代。 叶先生离开之前说,得手之后,立刻撤离,不要多做停留。 然而这就不是廷尉府和军机司的兄弟们做事的样子,他们从不会丢弃同袍。 几天后,叶先生他们跟着方别恨进了一片林子。 “这里怎么好像没有出路?” 叶先生往前看了看,林子依然很密,似乎看不到尽头。 “这里没有出路。” 方别恨的回答,让叶先生心里骤然紧了一下。 “别误会。” 方别恨连忙解释道:“这片林子,叫做桑榆迷魂阵,是几十年前,创建了幕营的那个人率领数千人历时几年种下的。” “最初的时候,大概是想割裂蜀州,从大楚分离出去,这桑榆迷魂阵的范围,设想的时候,比现在已有的规模要大的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这里的事就停了下来,已经太久远,根本无人知晓。” 方别恨道:“连幕营的人都没有多少人掌握这桑榆迷魂阵的走法,追过来的那些骑兵,也未必能懂。” 他认真的说道:“叶先生你们若信得过我,就跟在我身后走,我会带你们绕出去,哪里进来哪里出,不然就只能是在这林子里一直转。” “好。” 叶先生点了点头:“听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方别恨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看叶先生,然后拨马继续带路。 就这样,在这片林子里绕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方别恨带着叶先生他们又从进来的地方出去。 往左右看,已经不见那些追杀过来的骑兵,众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一路往回走,走了大概不到一天时间,迎面碰上了赶来接应他们的归元术等人。 “我送你们走。” 方别恨看了一眼叶先生:“你们离开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你呢?” 叶先生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方别恨摇了摇头:“我没办法跟你们一起走,我得回去找姜渭......” 叶先生道:“找他?你是想亲手杀了他吗?如果你做不到的话,你回去又能做什么?死在他手里吗?” 方别恨张了张嘴,却没能辩驳。 叶先生道:“现在你应该很清楚了才对,你对他下不去手,可他对你下得去,你回去的话,十死无生。” 方别恨道:“我不知道我要回去找他做什么,到底是杀了他,还是被他所杀,又或者只是想问问他,难道当年说好的事,当年一起的约定,就那么容易背弃吗?” 叶先生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拦着你的话,你回去后一定会死,所以你现在心里想的,大概也只是求死,而不是真的要问他什么。” “我们认识还没有多久,但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这些人......” 叶先生指了指廷尉府的人和归元术他们:“以后都是你的朋友了,都可以算作过命的交情。” 方别恨又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去看那一张一张他觉得很陌生的脸。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又觉得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变成了自己熟悉的样子。 这是很奇怪的事,就好像他看到姜渭的时候,从熟悉到陌生,看着这里的人从陌生到熟悉。 “走吧。” 叶先生拉了方别恨一下:“跟着我们回去,如果你不想再做事了,宁王那边应该会给你一个小院,一片田地,一个自由之身。” “真的?” 方别恨眼睛里都是一伙。 “我这样的人,掌握着幕营不少秘密,跟你们回去之后难道不会要留在廷尉府?” 叶先生道:“如果你是敌人被我们抓回去,那么当然不会让你把这些秘密藏在肚子里,可你不是敌人,你就了我们,廷尉府从来都不会对朋友下手。” 他看向方别恨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这是宁王教会我们的。” 方别恨深深的吸了口气,点头:“那就跟你们一起走。” 他回头看向眉城的方向,这里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蜀州,这里是他的家乡。 此时即将远行,这看过去的几眼,便是对过往所有的怀念。 “走。” 方别恨一拨马,率先冲了出去。 又一天之后。 一片营地里,骑兵将军白奇志从马背上下来,然后快步跑到了节度使裴旗面前,单膝跪倒在地。 裴旗正坐在一堆篝火旁边暖手,侧头看了一眼白奇志,语气有些发寒的问:“追丢了?” “是......” 白奇志连大气都不敢出,显然害怕到了骨子里。 裴旗问:“怎么丢的?” 白奇志道:“那些廷尉府的人中,有咱们的人带路,就是轻棉县幕营总旗方别恨,他带着人逃进了一片林子里,属下心急,带人直接就追了进去......” 听到这,裴旗点了点头:“桑榆迷魂阵。” 白奇志俯身道:“是......属下带着人在林子转了大半日,若非是寮官大人带人进林子里查看,属下还是出不来......” 裴旗侧头看了一眼跟着白奇志一起回来的姜渭,脸色更寒冷了些。 “方别恨是你的结义兄弟?我记得,你不止一次推荐他为中元官。” “是......大人都记得,属下确实是推荐过他好几次。” 姜渭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大人,属下也着实没有想到,方别恨因为莫离离的死,而做出如此荒唐糊涂的事来。” “荒唐糊涂?” 裴旗忽然笑起来:“你竟然把叛逆这么大的罪过,用荒唐糊涂四个字就想搪塞过去?” 姜渭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属下愿意领罪,属下自己的罪,方别恨的罪,属下全都领了,只要能让大人消消气,就算是把属下五马分尸,属下也毫无缘由。” 裴旗点了点头:“那就五马分尸。” 他一摆手:“拉下去吧。” 手下亲兵立刻上前,架起来姜渭就往后拖。 姜渭脸色白的已经好像纸一样,他一开始并没有叫喊,被拖出去大概七八丈远之后,他才喊了一声:“大人,属下还有用,属下还能为大人效力。” 裴旗抬起手勾了勾手指,那两个亲兵又把姜渭给架了回来。 “先给我解释一下,为何窦曲声和杨顶山都会死,而你们却没死?” 裴旗俯身,盯着姜渭的眼睛问。 姜渭跪在那回答道:“属下也是到了轻棉县之后才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最初的几日,属下真的不相信方别恨会成为叛贼。” “属下接连试探了他几次,他也没有露出太多马脚,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把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带到了我面前。” 裴旗每天一皱:“嗯?” 姜渭连忙继续说道:“他说莫离离死于大人之手,死于窦曲声等人之手,所以要报仇,于是勾结了廷尉府的人。” 他抬起头看了裴旗一眼后又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属下当时也没办法阻止了,因为属下身边只有十余名随从,若稍有不慎,非但消息不能送出来,还会死在轻棉县。”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属下派人回去紧急向大人禀告,但不知道为何,属下派回去的人没有去见大人,而是去见了窦曲声。” 裴旗听到这,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不是姜渭的话有多高明,而是正好说中了那个点。 裴旗太了解窦曲声了,窦曲声在姜渭身边安排他自己的人,这自然不算什么稀奇事。 而窦曲声的人先回去找他,当然也就是情理之中,因为这么大的功劳,窦曲声不能不抢。 接下来,姜渭的解释,就更显得合理起来。 他说,他也没想到,窦曲声居然没有告知节度使大人,而是带着一些人跑来这里拦截。 裴旗听到这摆了摆手:“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让廷尉府的人,跟着你来眉城的?” 这确实是关键之处。 可姜渭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准备说辞。 “回大人......是属下,是,是属下说服了他们,来眉城刺杀大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天生的演技派,确实把裴旗给说的信了。 “那你说.......” 裴旗问姜渭:“如果方别恨投敌,将来会不会成为巨大的隐患。” “会!” 姜渭立刻说道:“方别恨必须死!” 裴旗笑起来:“那要是让你去做这件事,你愿意去做吗?” “愿意!” 姜渭抬起头大声说道:“属下愿意亲自带人去追杀方别恨,不能带回方别恨的人头,属下愿自己了断!”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回来成亲喽 姜渭说愿意去除掉方别恨,看着他的表情,裴旗把杀意往下压了压。 此时他心里的火气之大,只有他自己能体会的到,可他在这个时候,却万万不能再把姜渭也杀了。 窦曲声和杨顶山的死,让幕营损失惨重,那么大的一个衙门,极有可能陷入混乱。 幕营一乱,可能会导致整个蜀州军方内部全都乱起来,毕竟幕营的势力错综复杂。 此时的裴旗若再把姜渭也杀了的话,怕是更加难以稳定军心。 等姜渭走了之后,裴旗吩咐手下人:“去看看,薛令成快到了没有。”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 坐在高坡上,裴旗让手下人全都离自己远一些,他需要安静下来。 连续几次深呼吸,他强迫着让心境逐渐平稳,这么多年经历过多少风浪,这点自制力他还是有的。 这次最大的损失看起来是幕营被人重创,可实际上,最大的损失不在这里,而在轻棉县。 裴旗推测,现在轻棉县那边也一定出了很大问题,幕营掌握着大量秘密,这些机密一旦落入廷尉府手里,对以后的战局来说也许都是致命的影响。 那是最大的损失,不是最大的祸端,最大的祸端当然还是方别恨,那是一位总旗,他知道的更多。 况且那还是一个怀着仇恨的总旗,他多半会加入廷尉府来报复幕营。 正想着这些,急匆匆赶回来的薛令成终于到了,这个新任的年轻的中元官,此时心里也有些乱。 事情他已经大概知道了,作为窦曲声的心腹,得知自己靠山已死,他当然也会慌。 “大人。” 薛令成到了之后,连忙俯身拜倒。 “起来说话。” 裴旗看向薛令成,把事情有简短的说了一遍,然后问他道:“事已至此,姜渭要带人去追杀方别恨,你怎么看。” 薛令成连忙道:“属下认为,此时要做的事情有三,其一,属下立刻赶回幕营总衙,把窦大人和杨大人的死讯宣布,这事不能瞒,相反还要大肆的宣扬,说是廷尉府的人收买了我们的一位总旗所致,但大人相信所有人,不会清查幕营内部。” 裴旗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薛令成道:“让所有人都知道,寮官姜渭姜大人,为了给死去的同袍报仇,要选拔人手赶去,姜大人是方别恨的结义兄弟,可为了幕营,发誓要手刃方别恨,如此一来,可激起幕营同仇敌忾之心。” 见裴旗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薛令成继续说道:“其二,大人应该下令,不管是谁杀了方别恨,都直接升为中元官。” 裴旗点了点头:“继续。” 这种话当然是骗人的,若一个寻常幕卒运气好杀了方别恨,难道还真的要给他中元官? 可以给他一个忠勇之名就差不多了,死人才能有的那种。 只要方别恨一死,杀了方别恨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裴旗有一万种办法把这个中元官换成自己心腹。 薛令成继续说道:“第三,属下请求大人准许,属下亲自挑选一批人,在姜渭队伍后边暗中跟着。” 裴旗看了薛令成一眼,薛令成道:“属下不信姜渭的话。” 裴旗嗯了一声:“我也不信。”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你不要干预姜渭在幕营中挑选人手,不管他选了谁都要放给他,哪怕选了你的人也一样,而你......到我亲兵营和暗卫里去选人。” 他把一块令牌摘下来递给薛令成:“持我令牌,没有人敢不尊你调令。” “是!” 薛令成把令牌接过来,俯身一拜后迅速转身离开。 裴旗此时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起身吩咐一声,队伍直奔轻棉县。 虽然赶过去应该也已经于事无补,那些廷尉府的人大概也已经远遁,但他必须去,他去了,才能真正的稳定军心。 “派人去传令回眉城,让他们酌情厚葬窦曲声和杨顶山,要把他们两个名声宣传好。” 裴旗上马,又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奔波的姜渭,眼神里的杀意一闪即逝。 他知道这姜渭该死,可是他也知道姜渭好用。 而幕营中这些人的矛盾,难道不正是他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吗? 没有矛盾,幕营如同铁板一块,他才会有些不放心。 他又不是宁王李叱,做不到那般的用人不疑。 只有让手下人互相针对,他才好从中获利,窦曲声他们这么多年都想搞掉姜渭却搞不掉,要说不是裴旗一直都在暗中平衡,那只能说姜渭命真大。 裴旗也了解姜渭,一个为了能往上爬,什么都愿意做的人。 看看吧,这个人为了自己能更上一步,不惜出卖了他的结义兄弟莫离离,现在又要亲自去追杀另一个结义兄弟了。 这样的人,不好用吗? 当然好用,但不能长用,因为到了最后他爬到足够高的时候,可能连裴旗都敢杀。 另外一边,叶先生他们甩开了追兵,又汇合了归元术等人之后,稍作商议,就迅速往来时路的方向撤。 他们没有去轻棉县,直接进山,找那条小路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先离开蜀州再说。 其实叶先生当时是骗了姜渭的,他告诉姜渭说夏侯琢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快到靠山关外。 哪里能有那么快,宁军历经大战,不做修整就来蜀州,不可能打的赢。 所以他们其实没有大军做后援,靠山关倒是有接应的队伍,都是廷尉府和军机司的人。 与此同时,大兴城。 李叱站在城墙上往远处看着,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今天一早有人提前到大兴城送消息,说是大将军唐匹敌和大将军沈珊瑚快到了,李叱连早饭都没有吃,就到城墙上来等着。 高希宁站在李叱身边,也看着远方。 风吹在两个人身上,衣服轻轻飘动着,从远处看他们两个,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般配气场。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城墙上远眺,别人看他们就觉得是帝与后在看这江山社稷。 若是换一身衣服站在山巅,那在别人眼里,便是神仙眷侣。 “这几天那三个老人家,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高希宁轻笑着说道:“大概是因为老唐回来要大婚,所以他们三个也心里松动了。” 李叱:“他们三个也要成亲了?” 高希宁:“......” 李叱笑道:“当初你我定下的奸计,都因为你这完全不合格的本业给耽误了。” 他那时候说让高希宁把本职工作捡起来,给那三位老人家都找个老伴儿。 但是这种本职工作,高希宁什么时候干好过,说媒也有好多年了,连自己都没嫁出去呢。 高希宁叹道:“确实怪我......若我成功了的话,现在有三个老太太管着他们,他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李叱道:“李先生曾经教了我一个词,现在最适合你。” 高希宁:“是什么?” 李叱笑道:“口嗨。” 高希宁:“......” 高希宁道:“我巴结不好那三个老头儿,我还巴结不了三个老太太?” 李叱道:“以你的能力,大概会让咱们的敌人从三座大山,变成六座大山。” 高希宁在李叱屁股上掐了一下,还挺弹,也挺紧致。 她笑着说道:“咱们应该换一个策略了。” 李叱道:“说来听听。” 高希宁道:“他们不是说佳时未到不能成亲吗,那咱们就不成亲,他们催咱们都不成亲,让他们着急去。” 李叱:“果然妙。” 高希宁:“是吧。” 李叱:“最起码在他们说的那个佳时到之前,他们应该会很开心你这样的策略。” 高希宁:“......” 正说着,就看到远处有尘烟起,应该是一支骑兵队伍快到了。 李叱立刻转身往城下走,高希宁也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后她楞了一下,然后撇嘴道:“为什么每次见男人,你都好像比见女人急多了。” 李叱道:“女人我就一个,男人我多了去。” 高希宁:“我呸......就一个女人你还没搞到手呢,说这话羞不羞。” 到了城门外,李叱站在路边等着,城中宁军的文官武将也全都跟着出来。 大将军凯旋归来,值得如此礼遇。 唐匹敌和沈珊瑚两个人到了远处就停下战马,两个人下马之后快步走过来,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就俯身拜倒。 唐匹敌深知此时宁军之中,其实对他的说法,并不都是一种声音。 这个世上,永远都不可能没有心里阴暗的人,若是他此时回来见宁王,礼数上稍稍有些不对的地方,难免会被人记下来,日后翻出来说事。 说他持功自傲,说他目中无人,甚至说他心怀叵测。 别看现在全都是一副笑脸,多数人脸上还都是谦逊,但嫉妒心,有些人是控制不住的。 所以唐匹敌纵马若到近前再下马,都会被人死死记住。 他才拜下去,李叱已经大步过来,一把将他拉起来:“我拉你。” 然后对高希宁说道:“你拉她。” 高希宁笑呵呵的把沈珊瑚扶了起来。 李叱在唐匹敌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别做戏了啊,我都懒得做戏,累得慌。” 唐匹敌噗嗤一声就笑了,然后回了一句:“这也不算是做戏,是在教他们怎么做事。” 李叱开了几句玩笑后说道:“九妹在后边等着呢,受了伤,不方便走路。” 唐匹敌眉角一抬:“怎么受的伤?”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说与天下人听 为老唐大婚所做的准备早就已经全都妥当,李叱这两个月来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只为了确保老唐的亲事,能够做到完美。 他可能会容忍自己的婚礼上出现什么未知状况,但不允许老唐的婚礼有任何问题。 大兴城,长兴湖上。 李叱站在那艘小小的乌篷船上,指着湖边:“迎亲的队伍会绕着湖走半圈,沈姑娘家在兖州,所以我在大兴城靠东北城的地方选了一个园子做娶亲的位置,叫庆园。”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各个方位,唐匹敌只是站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接话,嘴角带笑。 李叱一直说一直说,唐匹敌听的眼睛笑到眯起来。 然后他忽然问了一句:“你和高姑娘什么时候大婚?” 李叱:“做个人。” 唐匹敌哈哈大笑。 他只是看到李叱那般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就想把这认真打断。 “那三个老顽固还没有拿下?” 唐匹敌笑着问了一句。 李叱点头:“我家那婆娘不给力。” 唐匹敌又笑起来。 李叱被打断了之前的话,所以就换了个话题,他看向唐匹敌问道:“你是不是有些故意让唐安臣往后靠了靠?” 唐匹敌一怔,然后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打越州的事,我没有交给他。” 李叱问:“难道他不最合适?” “合适,但我也有私心。” 李叱道:“古人说,举贤不避亲......” 唐匹敌道:“谁叫他是我弟。” 李叱白了他一眼。 唐匹敌道:“安臣打到现在为止,其实并没有多少可服众的战纪,若我再把打越州这般容易,却能得大功的是给他,下边人会更不服气。” 李叱道:“所以我替你做了个主。” 唐匹敌:“何意?” 李叱道:“西北之地传来消息,西域人又开始不老实,澹台将军派人紧急送来军报,说是西域人这次不老实,可能和雍州那边有关。” 唐匹敌懂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西北那边,雍州就算再重新抽调兵力,募集新兵,短时间内想对抗宁军兵锋也不可能,所以韩飞豹打算和西域人联手。” 李叱道:“所以这个人必须死,而且必须死的很难看,竟然敢打算引西域群狼入关。” 唐匹敌道:“我推测韩飞豹不想退出争霸的局面,他一定会再回蜀州,所以西北那边的局面,大概是想逼迫我们分兵。” 李叱点头道:“所以我打算让唐安臣去西北。” 唐匹敌道:“但现在要准备攻蜀州,我们的兵力没办法分派多少人给他。” 李叱笑道:“那可是你的事,你是大将军。” 唐匹敌笑了笑道:“可我觉得,安臣还是不该担此重任,他......” 李叱道:“你做个人。” 唐匹敌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就尊主公命令。” 李叱道:“兵力,战术,各方筹备,这些我都不管,但唐安臣既然是我点的将,你就不要再阻挠了。” 唐匹敌道:“行行行,不阻不阻。” 李叱道:“等你大婚之后,就让他去西北,配合澹台将军打一个狠的出来,西北群狼还以为现在是乱楚时候,可以随意过来占点便宜,既然要打,就最好打出来一场让西域人三十年不敢再招惹的大仗出来。” 唐匹敌道:“又不能多给他兵,又要打出来一场足够震慑西域人三十年的大仗......那别人去确实差了些,我又不愿意把澹台放回去。” 这个仗,要说合适,罗境若是还活着的话,最合适不过了。 其次是澹台压境,然后是唐安臣,不过唐匹敌是绝对不会放澹台压境回去的,打蜀州,怎么能放走这样一员大将。 蜀州的局势,要比雍州那边复杂的多。 李叱道:“西北那边的局面如果安定下来,我就打算把都城迁到长安去了。” 唐匹敌道:“放弃江南富庶之地,把都城定在靠近西北的地方,会有很大阻力。” 李叱道:“那我就凶一个给他们看。” 唐匹敌哈哈大笑。 “为何你执念于西北?” “因为狼在西而虎在北。” 李叱笑了笑道:“西镇狼群北镇虎,不叫人说无丈夫。” “不叫人说无丈夫......” 唐匹敌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李叱此时并没有看出来唐匹敌眼神里一闪即逝的东西,那是一种坚定,也是一种选择。 “战时打出来的兵威太短暂。” 李叱抓起船桨,一边划船一边说道:“现在挺直了脊梁的,也只是我们手里这不到百万人的队伍,说起来,百万人可真不少,可比起中原亿万百姓来说,真的不算多。” “打天下不是最想做的,一边打天下,还把中原男人的脊梁打直,把大丈夫的膝盖打硬,把骨子里的骄傲打出来才是我最想做的。” 李叱看向远处,沉默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当年,我第一次罗境的时候,罗境说,道人救不了天下......”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乱世的时候,别说道人救不了天下,就算有得道的仙人也救不了天下,这世上出不了真仙,但必须得出个霸道的家伙,兵啊......是大凶器。” “用好了兵,是刀,是盾,是城墙......用好了这大凶器,可以治乱世。” 他看向唐匹敌:“这个道理,是我在看到罗境之后就明白的。” 李叱继续说道:“我和师父在冀州各县游走,一边讨生活一边救人,还要埋葬那些尸体,可我们做不了多少。” “明明是该被人敬仰的举动,却被人说是做戏,是图虚名,而我和我师父当时能做的是什么?” “是骗了那些人几两银子,也只是能骗几两银子了,师父说,他们体悟不到的......是啊,他们被骗了几两银子,却还沾沾自喜,觉得功名利禄就在眼前了,怎么可能体悟到别的?” “可是后来啊,为何师父在官道上遇到了罗境,那些人,看到军队经过,一个个吓得使劲儿往后躲,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李叱看向唐匹敌:“就是那个时候,我懂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虽然我比你大一丢丢,也比你早进书院一丢丢,但我懂这个道理的时候,比你晚不止一丢丢。” 李叱忍不住笑起来:“但你做的,比我好不止一丢丢。” 唐匹敌道:“你是想告诉我,蜀州这一仗,雍州这一仗,都打完了也不是结束。” “嗯。” 李叱道:“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我们用十年的时间,用最强的兵锋,告诉中原天下的人,应该是怎么样的活着,再用百年兵锋,告诉中原天下之外的人,别来招惹我们,就是活着。” 唐匹敌道:“也许,不用百年。” 李叱道:“所以......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要成亲,打完了蜀州之后你就要隐退,一步一步,你倒是算计的好。” 唐匹敌笑起来:“不隐退。” 李叱道:“你不骗我?” 唐匹敌道:“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中原都打下来后,我还帮你练兵,为百年兵锋而练兵。” 李叱也笑起来:“说好了的,就不能再反悔。” 唐匹敌嗯了一声。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小船上,看着这已经恢复了几分繁华的大兴城,眼睛里却都没有什么眷恋。 他们俩,谁都不是把眼光放在这区区一座繁华大城的人。 “对了。” 唐匹敌道:“虽然我才回来,可是私底下来找我的人可不少了。” 李叱笑道:“我知道找你的人都是想干什么,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的找过我了。” 李叱决定暂时不称帝,所以很多手下人都着急,这事不只是李叱一个人的事,事关百万宁军,大江南北数以万计的文官武将。 李叱称帝,他们的官职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他们劝不动李叱,盼着唐匹敌回来,都知道李叱最听唐匹敌的,所以就想让唐匹敌来劝。 “他们其实也都是好意。” 唐匹敌笑道:“他们昨日和我说,宁王不愿在这个时候进位称帝,那就改个称呼,不如叫中原王......” 李叱哈哈大笑。 他看向唐匹敌道:“有人还对我说过,宁王是楚国皇帝封的,楚国已灭,这封号就不适合我了,可我这宁王的称号,和楚有什么关系。” “说宁王封号配不上我的,我倒是想让他们都瞧瞧,以后宁王换宁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唐匹敌笑着说道:“他们可是给我送了礼的,我拿了人家的礼,怎么也得好歹说几句,这样这礼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李叱笑道:“以后因为这事还有人给你送礼的话,你只管收,到时候分我一半。” 唐匹敌道:“那不行,你得七成,我留三成,你得拿大头。” 李叱:“为何?” 唐匹敌道:“省得你将来拿这事修理我。”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留下三成,我就不能修理你了?” 唐匹敌道:“你会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李叱:“我会?” 唐匹敌:“你,会吧.......” 几天后,宁军大将军唐匹敌在大兴城大婚。 这一天,大兴城的百姓们见识到了什么叫整城披红挂彩。 也是这一天,宁王李叱在给大将军唐匹敌主持大婚的时候,站在高处对所有人说......今日不是宁王的大将军成亲,今日是宁王的兄长成亲,今日的大将军也不是大将军,而是大将军王。 这是李叱老早就想干的事了。 为老唐封王。 众人都以为唐匹敌会坚辞不受,却没有想到,唐匹敌坦然受之。 然后,唐匹敌跪倒在宁王面前,请求挂帅,来年出征。 老唐知道,他想给的,自己推辞不掉。 老唐也知道,现在推辞不是时候。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矛盾 这可能是大兴城里已经有十年都没有见过的盛况,宁军大将军的婚礼,让整座城都变得光彩起来。 是的,不是因为大将军唐匹敌在大兴城成亲而令他光彩,而是因为他在大兴城成亲,令大兴城光彩。 相对于之前楚国皇帝大婚的时候,这一次的喜悦感要浓烈的多。 用百姓的话说,之前楚国皇帝杨竞的大婚,更像是用一场看起来像是喜事的喜事,来给这濒死的大楚冲冲喜。 而大将军唐匹敌的大婚,是让这大兴城里的所有人沾沾喜气。 甚至可以说,大将军大婚的消息传遍天下的话,天下人都愿意沾沾喜气。 大婚之后的十天时间,李叱和手下众臣一直都在忙着其他事,光是如何改善民治,就足够让人牵扯进去全部精力。 替李叱巡查地方的陆重楼也已经赶回大兴城,听闻大将军成亲,虽然他与大将军并不相识。 之后的数日,他每天一大早就到新园和李叱详谈,把这段日子以来在地方上看到的事详细告知。 这个人极有头脑,而且他所思考的方式和其他官员不一样。 就算是一些有贤名的官员,对于民治的理解其实也很浅薄。 他们所说的让百姓们安心,值得其实并不真的是让百姓们安心。 而是做一些什么,让百姓们能接受即可,这样自己就可以安心,朝廷可以安心。 做地方官的,能安心,比什么不重要? 陆重楼是站在两个角度看问题,第一是如何真正的让百姓们安心,踏实,且对未来有希望。 第二则是如何尽量在保证第一点的情况下,为朝廷合理节省一些麻烦。 陆重楼在巡查地方的时候,经常会说到一句话,下边的人都已知道那是他的口头禅。 这句话是......当官的只要不给自己找麻烦,百姓们是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这次出巡后,陆重楼整理出来一份长达万字的条陈,分量极重。 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听着,并没有插话的人有好几位,其中有燕先生,有徐绩。 徐绩从冀州赶到京州,路上也算是春风得意。 他知道,宁王把他从冀州调到南边来,哪怕只是平级的任命,也是重用。 只要宁王对他有重用,那就说明以前他犯得那些错误,都已经真真正正的翻篇了。 “徐绩。” 李叱把那份谏书递给徐绩:“你也看看。” 徐绩连忙起身,双手把条陈接过来仔细翻读,虽然刚才听陆重楼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个人深深的记在心里,可是再仔细研读这个人所写的东西,徐绩心里就不由自主都生出来一股紧迫感。 这个陆重楼实在太强了。 虽然说没有办法确定到底什么样的武功才是天下无敌,但是武者的武学有高低,还算是比较清楚的能对比出来。 做官这种事,也有高低,只是没有那么容易让人看出来谁心里装着的学问更大。 徐绩一边看一边想着,这个陆重楼是真的会做官,这样的人,早晚都会成为朝廷大员。 徐绩把这个人的名字记下来,不仅仅是觉得他是对手,更觉得是威胁。 对手和威胁,在统一环境的情况下,是两码事。 就在刚刚,他坐下来的时候还想着,这个陆重楼所说的事若有什么疏漏,自己可以随随便便补充几句。 有些时候话不需要多说,点到即止,但要点到最重要的位置。 然而陆重楼这一番话说下来,徐绩竟是没有找到任何机会搭话。 这条陈从头到尾看下来,以徐绩之才,居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补充。 这种感觉,让徐绩格外的不舒服。 “你们两个回去之后要多商量着办。” 李叱道:“重楼对于江南的情况更了解,徐绩对于民治的是更有经验,你们两个合力把这江南民治的事办好,就是江南亿万百姓能不能尽快把日子过好。” 陆重楼连忙起身道:“臣愿意协助徐大人。” 徐绩也连忙起身道:“陆大人才该为主官,臣愿意配合协助陆大人。” 李叱笑了笑,陆重楼的话是惶恐,徐绩的话是表态。 陆重楼俯身道:“臣还想多走走,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尤其是越州,那边法制崩坏,民治无序,臣把所看到的整理出来,再交由徐大人按情定夺......” 他话说到这,徐绩又要连忙表态了。 李叱却先于徐绩说道:“既然你打算多走走看看,那就按你想的去办,我从冀州调过来不少青年才俊,都是读过万卷书的人,差的就是没有走过万里路。” 说到这,李叱看向燕先生道:“先生拟一份名单出来给陆重楼,让他自己挑人带上。” 他看向陆重楼道:“江南许多地方官府都已经没了,百姓们想找个做主的人都没有,这次你多带上一些人,我给你专断之权,你因才施用,带上的人合理安排在地方,有能力做县令的就做县令,有能力做府治的就做府治。” 这个权利可就大了去。 徐绩听到这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些压制不住的不好看。 他来大兴城,虽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任命,但他自己已有推测。 如果京州作为攻蜀州的大后方,那么宁王一定会让他留守京州。 就好像当年对抗黑武人的时候,他为宁王保证后勤,做的就极好。 若宁王要把这个大本营放在梁州或者是荆州,那么他就可能被调派到更远的地方,比如现在最难治理的越州。 把最难的地方交给他,别人也许会想着那是把他从繁华处调到了偏野之地,可这正是徐绩希望宁王安排的。 把京州治好了,那不算大本事,因为宁军已经彻底控制京州,各地衙门秩序也多已经恢复。 越州不一样啊,那边太乱,太穷苦,太偏僻,也太无定数。 把这样一个地方治理好了,他将来的前途那才是真的不可限量。 他自己甚至做过推测,如果三年之内,他让越州大变样的话,那么当宁王在长安城称帝,他就会被调回朝廷,被拜为宰相。 此时,宁王却把这么重的权力下放给了陆重楼,徐绩心里如何能不难受? 就算此时宁王对他说,你暂时去越州做节度使,把越州的是办好,他也没有那么开心了。 陆重楼先他一步去越州那边,还带着大批的官员,依照陆重楼的规矩来任命地方官员。 等徐绩再去的时候,还能做什么? 要让手下人对自己忠诚,能效力,最重要的手段就是施恩。 这些从北边带过来的青年才俊,如果跟着徐绩南下,徐绩给他们安排官职,他们可就都是徐绩的门生。“徐绩?” 就在这时候,徐绩忽然听到李叱叫他,他连忙起身致歉。 “臣思考赖大人的方略入了迷,没有听到主公的话,臣有罪。” 李叱笑着说道:“入了迷是好事,入了迷才能把事情办好。” 徐绩连忙道:“臣在主公明示的时候分神,着实是不应该。” 李叱道:“这些都无妨,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把你从冀州千里迢迢的调过来,是想让你为江南百姓多做些事,就像你在冀州做的一样。” 李叱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越有能力的人,就越是要去艰苦的地方,这样才能让艰苦的地方更快的变的好起来。” 他回头看向徐绩:“如果我让你去偏远艰苦的地方,你可愿意?” 徐绩此时心里已经有些发寒,可还是俯身道:“臣听从主公调遣,主公让臣去何处,臣就去何处。” 李叱笑道:“那就好,若你不愿意,我就考虑考虑把你安排到别处。” 徐绩道:“臣为主公效力,为中原百姓谋福,去何处都愿意。” 李叱道:“那就去越州吧,等陆重楼先把越州那边的情况摸清楚,把你把地基打好,你就去越州做节度使。” 听到这些话,徐绩忽然间醒悟过来。 那些年轻人都是从北方调过来的,宁王怎么可能放心把这么多官职缺口都交给一个人去堵。 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人哪个和徐绩没关系。 都是从北方来的,能不能做到真正的因才施用? 交给陆重楼就不一样了,陆重楼不熟悉这些人,只能是在南下的过程中来增进了解。 然后利用这个了解,再把这些人分派好,如此一来,就可避免结党之事。 而且陆重楼太了解南方了,地方上的矛盾应该如何化解,他可以为这些年轻人出谋划策,徐绩就不能。 想到这,徐绩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刚才若是反应过于明显的话,怕是自己的前程也真的就难以明朗了。 “臣遵命。” 徐绩拜伏在地:“臣愿立军令状,若不能将越州治理好,不能让越州百姓安居乐业,臣甘愿受罚。” 李叱笑着俯身把徐绩扶起来:“哪里困难把你放在哪里,你便应该知道我对你有多看重。” 他在徐绩肩膀上拍了拍:“你有大才,非治理一地的大才,所以你更要谨慎,明白吗?” 徐绩俯身:“臣明白。” 当夜。 徐绩和手下人在住处商议对策,手下人也都为徐绩鸣不平。 “那陆重楼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人,宁王怎么会这般重用他?” “就是。” “这个人都快骑在大人头上了。” “什么叫快,这分明是已经骑在大人头上了。” 徐绩听的厌烦,一摆手:“都闭嘴。” 这些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徐绩沉默片刻后吩咐道:“董德,你带一批人暗中跟着陆重楼南下,最好找到他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这个人目前被主公重用,我暂时不能动他,但我也不能输给他,所以手里总得有东西才行......” 徐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不能输给任何人啊......”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可喜可贺 新园,书房。 李叱给燕先生倒了一杯茶,在燕先生对面坐下来,同坐的还有高院长等人。 “这样敲打徐绩,他会不会理解主公的用意?” 燕先生双手接过茶杯后问了一句。 李叱道:“但愿。” 高院长道:“徐绩有治世之才,若再有容人之量,那就是具备宰相之姿了。” “我没打算在朝廷里放个可专权的宰相,不是暂时,以后也没打算。” 李叱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 自古以来,朝臣有首,其名宰相,这是一直延续下来的惯例。 如果朝廷里没有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既能懂天子心思,又能压的住百官,那这朝廷里的人,就少了一分约束。 李叱见众人这般模样,笑了笑道:“此事倒也不急,且不要宣扬出去。” 众人纷纷点头。 这个时候,燕先生也懂了一些李叱的意思。 在座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李叱身边的亲近之人,所以李叱不介意把这不设宰相的想法说出来。 但他不会告诉下边人,他就想看看下边的人都是什么反应。 虽然徐绩才到没多久,而且李叱刚刚才宣布要让徐绩去做越州节度使,可那些擅长判断风向的人,还是会想尽办法的巴结这位年轻的封疆大吏。 徐绩才多大,到现在还未满二十岁,而且已经做了至少两年的封疆大吏了。 这种人,将来在朝廷里的地位还能低?此时不巴结,迟了还有什么用。 不少人都在说,这新朝的第一任宰相,非徐绩莫属。 所以巴结徐绩的人确实不少,这才来了几天,徐绩住所外边每天都是车水马龙。 “敲打徐绩是必须的事。” 高院长道:“已经不止一个人提及,徐绩在得知主公要从北方选拔贤才南调之后,没少动私念,尤其是从冀州过来的那些官员,徐绩到底有多少是看能力选拔出来的,有多少是看关系选拔出来的,尤未可知。” 他看向李叱道:“敲打他一下,他聪明,也就理解了这敲打是对他的善念,若不敲打,他才应该害怕。” 燕先生道:“陆重楼那边......” 他看向李叱道:“若徐绩真的容不得人,主公把陆重楼推倒徐绩面前,他怕是会有些麻烦了。” 李叱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我倒是希望,陆重楼真的多一点麻烦才好。” 众人都看向李叱,一时之间没有理解李叱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意思。 一个时辰之后,还是在新园的这间书房里,只是此时只有李叱和陆重楼两个人。 陆重楼撩袍跪倒在李叱面前:“臣,拜见主公。” “起来吧。” 李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等我片刻,我把手里的事先忙完。” 陆重楼欠着身子坐下来,看起来稍显局促,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可是手指却微微的动着。 “说说你对徐绩的看法。” 李叱把手里的卷宗放在一边,坐直了身子看向陆重楼。 这个问题,真把陆重楼吓了一跳。 只这瞬间,他脑子里就不得不千回百转的去思考,主公问起他对徐绩的看法,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大兴城里谁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徐大人,将来最有可能成为新朝的第一任宰相。 而这种揣测,也是根据宁王偶尔会露出来的心思,所以基本上下边的人都觉得可信,也可以说算是定数了。 “徐大人年少成名,且......” 陆重楼才说了几个字就被李叱打断。 李叱道:“说你了解的,没有了解的就说你的印象,别说这些我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人问就能听到的答案。” 他看向陆重楼道:“你下次离开大兴城的时候,身上会多一件正三品的紫袍,所以你想清楚再说话。” 说到这李叱起身,走到炉火那边把木炭拨弄了一下,飞起来一些火星。 今年的京州出奇的冷,甚至还下了一场雪,大兴城里的老人们说,上次看到下雪最起码得有二十几年前了。 已经过了正月,但书房里的炉火还没撤下去,屋子里的温暖中还透着一股子干燥,这和江南的气候就更显得格格不入。 陆重楼是典型的江南人,骨子里有一种近乎于天生的圆滑。 所以这屋子里的气氛,面前的宁王,和他骨子里的那股圆滑也显得格格不入。 “臣......其实不了解徐大人。” 憋了半天,陆重楼总算是回了一句,还是听起来可有可无的废话,可不了解这三个字,应该就是一个骨子里圆滑的人,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不圆滑。 对一个未来可能成为第一任宰相的人,评价是不了解,也勉强算是把态度表露出来了。 “不了解就多了解。” 李叱拨弄着火炭:“你明白我说多了解的意思吗?” 陆重楼连忙起身离座,俯身道:“臣,不是,不是很明白。” 李叱把铁筷子放在一边:“唔......那你回家里去自己慢慢想吧。” 说完这句话李叱就起身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拿了一份卷宗打开翻看。 陆重楼弓着身子站在那,心里起起伏伏。 宁王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看来宁王对这位徐大人并不是很满意,可他不知道分寸何在。 这个分寸,是拿掉徐大人,还是敲打徐大人,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意思? 他才在宁王手下做事几天啊,徐绩做冀州节度使的时候,他还在小酒馆里卖酒呢。 “赖在这里也不管你的饭,回家去想。” 李叱摆了摆手。 陆重楼再次俯身一拜,弓着身子退出书房,到书房门口,回头看向李叱。 李叱感觉到了陆重楼的目光,也看向他:“还想问什么?” 陆重楼:“主公,真不管饭?” 李叱把手里的毛笔砸出去,陆重楼立刻从门里闪到了门外,李叱也当然只是做做样子,他才舍不得把笔摔了呢,又不是土坷垃。 一出门,陆重楼就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刚要走,就看到燕先生从另外一间屋子里出来,陆重楼连忙过去打了个招呼。 燕先生才是群臣之首,但所有人都不觉得燕先生会是那个做宰相的人,这是很奇怪的事。 “燕大人。” 陆重楼俯身行礼。 燕先生看了看他:“你怎么还没出发?” 陆重楼苦笑道:“怕是不好出发了。” 燕先生笑问:“是出了什么事?说说看,我能不能协调帮你解决。”陆重楼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宁王问他的那句话对燕先生说了。 陆重楼叹道:“主公说,想不明白就在家里想,这意思是,想不明白你也别出门了......” 燕先生听完后就忍不住摇头:“你若连这想不明白,确实不用出发了,直接让徐绩去安排就好,何必再多你一道手。” 说完这句话燕先生就要走,陆重楼连忙拉了燕先生一下:“大人救我啊......下官只能靠大人来救了。” 燕先生道:“你自己能救自己,为何偏偏要让别人来救......我救不了你,只能送给你两句话。” 陆重楼连忙道:“下官洗耳恭听。” 燕先生道:“第一,你问问你自己,怕不怕得罪徐绩?第二,你问问你自己,你应该怕得罪谁。” 说完后,燕先生抱了抱拳,加快脚步离开。 陆重楼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怕不怕得罪徐绩,我当然怕啊.......我应该怕得罪谁,你们这些主公的旧臣,我都怕得罪......” 说到这,忽然间眼神亮了一下。 他快步回到李叱书房门口,站在门外俯身道:“主公,臣想明白了。” 李叱在屋子里回了一句:“想明白的迟了些,回家去等着吧。” 陆重楼心说我这是又要回家等什么? 结果这次倒是没让他多等,他才到家没多久,宁王派的人就到了。 宣布任命......陆重楼,正式被封为四品巡察使,代宁王巡查越州吏治民生,有任命六品以下官职的权利,六品以上官员实缺的任命,需请示徐绩酌情处置。 陆重楼听完后就在心里叹了口气,表情似乎也变了变。 明白的晚了些,所以正三品的紫袍是没了,换了一身正四品的红袍。 他面色稍显凄苦的领了命令,接过来那一身簇新的官服和印绶。 可是等传令的人走了之后,陆重楼回到书房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四品好啊,四品多好。 这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当然也包括徐绩。 此时,在徐绩的书房里,一群官员们在得知消息后,全都起身,朝着徐绩抱拳恭喜。 “大人还是深得主公信任啊。” “对啊,主公前几日还说给那陆重楼莫大的权力,今日就把这权力给收回去了,他若要想安排地方官员,许向大人你请示,这足以说明,就在刚才,陆重楼去见主公的时候,令主公失望了。” “对对对,此人怕是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应该是主公觉得难堪大任。” 另一个人说道:“我看倒未必是这样,要我说,还是因为主公重视咱们大人。” 他笑道:“主公或许也觉得前几日的任命略有不妥,今日随便找个由头,就把这陆重楼的官职给降了。”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再次抱拳恭喜徐绩。 “我等恭喜大人即将赴任。” 徐绩笑着起身:“还要仰仗各位同僚的帮衬。” 此时已经很明显了,陆重楼被降为四品,没有任命六品以上官员的权力,那,难道请示徐绩,还要从越州往京州来回跑? 当然不是,只能说明,徐绩赴越州的日期,要提前了。 此时的徐绩笑意盎然,眼神里,有些淡淡的光彩。 主公还是明白事理的。 哈哈哈哈哈......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只是一件小事 新园。 徐绩跪倒在李叱面前,大概是为了显得自己谦卑,所以跪着的姿势就显得略微有些难看。 屁股翘的比较高,头压的很低,莫说其他,就说这种姿势,寻常人也做不出来。 “起来吧。” 李叱道:“我记得和你们说过无数次了,没必要总行大礼。” “臣来拜辞主公,当行大礼。” 李叱朝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了一下,徐绩这才起身,在对面坐下来。 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上半身很直。 “你和我说实话,我把你调到越州去,你心里有没有不舒服?” 李叱一边翻看燕先生整理过来的奏折,一边随意的问了一句。 “臣没有。” 徐绩道:“就算主公没有把臣放在越州,臣也是打定主意,想向主公请示去越州的。” 李叱笑了笑:“为什么?” 徐绩道:“臣自觉有几分能力,所以要去更能发挥这能力的地方,冀州本就安定繁荣,臣在冀州这两年,可以说毫无作为,臣不甘心。” “哈哈哈哈......” 李叱看向徐绩道:“会说话的人很多,比你会说话的人却少之又少。” 他貌似无意的说道:“将来长安城那边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忙,所以这次去越州,我只给你两年时间,你若能力突出一年就把越州治理好了,我一年就把你调回来。” 徐绩连忙起身,再次跪倒在地:“臣,定不负主公信任。” 李叱道:“蜀州那边不好打,我预计着平定蜀州和雍州两地,少说也要两三年的时间,这两三年,你把后方治理好,便是为大军征战做了最大的帮助。” 李叱起身,从抽屉里取出来一件东西递给徐绩:“早就该给你的。” 徐绩把牌子接过来看了看,脸色顿时大变。 那牌子上刻着三个字......谨信候 见徐绩又要拜倒,李叱伸手扶了他一把:“到了越州之后,要记住两件事,其一,从北边调过去的官员不要太强硬,地方上的人也有傲气,别把矛盾再激化出来。” “其二,要记住任用官员的尺度,不要让江南的百姓们都觉得,是被北方人管着,要协调好,你自己酌情处置。” 徐绩俯身道:“臣谨记。” 李叱道:“还有一件事,陆重楼是人才,他在越州的时间不会很久,帮你把越州的是办妥之后,我会把他调到雍州去,你和他之间要相处好。” “是......” 听到这句话,徐绩心里又松快了不少。 看来宁王是要让陆重楼去做雍州节度使,那鸟儿不拉屎的地方,以后都不会威胁到自己了。 “去吧。” 李叱道:“江南稳,天下稳,你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也要保重身体。” 徐绩再次谢过,然后躬身退出。 离开新园的徐绩,真可谓是春风得意,走路都显得轻快了不少。 心里只觉得,主公还是更信任我们这样的人多一些,好歹我们也是跟着主公那么久了。 与此同时,距离大兴城有一百里左右,路边的一个小镇子里,陆重楼的队伍停了下来。 他奉命先一步赶往越州那边,走的很急,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比徐绩早到越州去安排些什么。 出城之后连续赶路百里,正好到了个镇子,人需要吃饭休息,拉车的马也需要休息。 镇子里没有官驿,陆重楼随便选了一家客栈住进来,说是客栈,也只是大一些的民居而已。 吃过饭之后,他让手下人都去休息,自己一个人走走,顺便把宁王让他做的事都理一理。 他习惯了一个人散步的时候思考问题,很安静,效率很高。 不知不觉间围着这小镇子已经走了一圈,往回走的时候,忽然看到暗影处好像有个人在对他笑。 那一刻,陆重楼的头皮都炸开似的,心里一直藏着的恐慌,好像大浪一样翻涌上来。 他下意识的加快脚步离开,想立刻回到客栈里去,回到他手下人身边。 可是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停下,脸色已经难看的要命。 片刻之后,陆重楼改了主意,转身朝着那排屋子后边走过去。 那是一排破旧的已经不能住人的房子,原来的主人可能逃难走了,谁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 屋顶上的野草和院子里的野草像是在进行攻防战斗的两只军队,看起来应该是高处的优势大一些。 这破败屋子后边等陆重楼的是一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少妇,穿着打扮和村子里的那些妇人也并无不同。 可若是盯着她的脸仔细看的话,就会反应过来,这镇子里的穷苦人家,哪里能买得起那么好的胭脂。 少妇见陆重楼跟了上来,一转身从后墙破洞进了屋子里。 陆重楼跟进去之后,嗓音有些发颤的说道:“你为什么有要来找我?” 那少妇回头看他,用一种略显凄婉,但更戏谑腔调更浓一些的语气说道:“我是你的女人啊,为什么不能来找你呢。” 陆重楼道:“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之间不该再有联络,我把宁王赐给我的钱财也都给了你,你应该走的......” 少妇笑起来:“那些钱财于我来说如同粪土一样,你若想要回去,我加一倍给你啊。” 陆重楼脸色一变:“你果然骗了我。” 少妇笑着说道:“也只有你这般单纯的人,才会相信一个苦命的但有才学的大家出身的女子,落魄了遇到了另外一个落魄书生的故事。” 她笑道:“不过,你家酒肆里的老酒,确实滋味不错。” 陆重楼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那个雨夜。 他在自家小酒肆的门口,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了的晕过去的女子。 他把这个漂亮的女子扶进酒肆里,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熬了一碗不那么稀的粥给她。 之后的故事,老套而温暖。 女子告诉他说,她本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是家境破败之后,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楚国皇帝杨竞当初下旨杀了她一家,她的老仆人拼死护着她逃出生天。 不久之前,老仆人病重而亡,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实在不知道去什么地方。 他收留了她,虽然他的日子也那么不好过,可好在还有腌萝卜皮不是吗。 她不嫌弃,也不矫情,而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最主要的是她温柔。 于是,在两碗老酒的作用下,两个人结成了夫妻......应该算是夫妻吧。 少妇看着此时表情呆滞的陆重楼,笑着说道:“我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虽然你上次很绝情,一副凉薄到了极致的样子。” 陆重楼忽然咬着牙说道:“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以前我被你迷住了心窍,现在不会了。” 少妇道:“那你应该明白,曾经得到的,失去的时候就会很痛苦。” 陆重楼道:“你可以杀了我,就算我死,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宁王的事,宁王带我恩重,我不会按照你交代的任何事去做。” 少妇道:“我可舍不得杀你,毕竟我们恩爱一场。” “你退下吧。” 就在这时候,少妇身后有人说话。 少妇似乎很害怕这个人,立刻俯身应了一声,然后退到了一边。 一身布衣的中年男人走到陆重楼面前,抱拳道:“我叫姜渭,从蜀州来。” 陆重楼眼神一变,立刻就要喊人,才张开嘴,就听到了一句让他犹豫起来的话。 “我们不会打扰你的前程,也不会让你背叛宁王。” 因为这句话,陆重楼的没有喊出声。 姜渭温和的说道:“茹姑娘知道你有大才,当初本就是想要安排你在宁王身边做事,机缘巧合,你自己谋到了在宁王身边的差事,我们当然也不会毁了你。” 他围着陆重楼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原本确实对你寄予厚望,因为你是一个生人,并不是我们精心培养出来的,也不是宁王那边的旧人。” “你的身份很干净,只要你留在宁王身边做事,谁都不会怀疑你,而我们的计划也是慢慢的帮你,让你实现更大的抱负。” “甚至,可以让你做宰相......哪怕是你已经在宁王身边得到重用,具备条件可以利用的时候,我们的人还是放弃了。” 姜渭看向陆重楼:“我有一个朋友叫莫离离,就是他从大兴城把楚皇杨竞接走的,当时他手下人劝过,用绑架你来换楚皇,但被我朋友否定了这个提议。” “其一,你才到宁王身边,不一定会起到要挟宁王的作用,况且你也不一定会那么听我们的话。” “其二,把你放长线,比用你这样的人才换一个杨竞要有用的多。” 陆重楼道:“你们死心吧。” 姜渭点头:“可以如你所愿。” 陆重楼眉头一皱。 姜渭道:“我刚才所说的,都是诚意解释一下我们为何会见面,现在要说的,是需要请你帮一个小忙。” 见陆重楼要拒绝,姜渭道:“请先听我说完。” 他继续踱步,边走边说道:“我们有一个叛徒,从蜀州逃到了大兴城,应该是在你出大兴城的时候,他才进去。” “只要你能帮我们把这叛徒抓回去,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纠缠你。” “你想在宁王手下谋事,想一展你的才学,这些都可以,我们可以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在你面前出现过。” 姜渭走到陆重楼面前:“顺便再提醒你一件事......还记得你和茹姑娘那几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茹姑娘把她娘亲遗留给她的一块玉佩典当了,这才让你能有机会活下来,你没忘吧。” 他看着陆重楼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那块玉佩,其实是我们蜀州幕营的身份标志,只需要稍稍给廷尉府的人提个醒,他们就会顺着玉佩找到你。” 他问:“你熟悉廷尉府吗?你害怕廷尉府吗?”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有点东西 陆重楼站在那一动不动,心里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却沉重如山的东西,一下一下的撞击。 在某个瞬间,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是他自己的剧烈心跳,提醒了他还活着。 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他此时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些。 人在生出这种念头的时候,绝大多数是觉得已经绝望无助,没有任何可以挽救的办法。 可陆重楼在绝望出现的那一刻,忽然间就醒悟过来。 死,能改变什么? 于是他看向姜渭说道:“我奉命南下,没有理由再回大兴城里去,所以帮不了你们。” 姜渭笑道:“想让你回去,简单的很。” 他往后退了几步,指了指那个被他称为茹姑娘的女人。 “茹姑娘有一身的本事,她可绝不仅仅是只有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些柔情,也不仅仅是取悦你的琴棋书画。” 姜渭笑道:“她可以让你看起来伤的很重,但绝对不会危及生死,还可以让你看起来病的很重,连最好的郎中都看不出破绽。” 茹姑娘走上前,一脸笑意的看着陆重楼说道:“其实你非但不知道我都会些什么,你也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现在告诉你,我叫姑苏茹。” 陆重楼道:“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姑苏茹道:“公子何必执迷于过往?多看看以后不好吗?” 她走到陆重楼身前,手放在陆重楼的心口轻轻的戳了一下:“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而和公子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公子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对于公子来说,大概也都是好日子吧。” 陆重楼低头看了看这个女人,曾经她的一切都令他着迷,那红唇,那柳眉,那发香,那脸颊上的两抹淡淡的红。 他此时却觉得面前站着的这绝美女子,忽然蜕掉了那层皮囊,只剩下一具令人恐惧也令人厌恶的骷髅。 “我......” 陆重楼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我该怎么做?” 问这句话的时候,陆重楼的目光都显得那么呆滞。 茹姑娘道:“最好是受伤,一会儿我会在你身上刺一下,不会伤及要害,只要你站着不动,我保证能看起来刺客就是要你的命,只是你命大才勉强活下来。” “然后你可以大声喊一句救命,你的护卫距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只要能迅速给你止血,你就不会出事。” “不过话说起来,真的要谢谢你这样的身份,没必要那排千办级别的廷尉跟着,不然的话,我们此时见面都难。” 姜渭接过话继续说道:“廷尉府的人会立刻把你送回大兴城,毕竟只有百里左右,回去不会很慢。” “你回去之后,宁王李叱必会调查此事,你就告诉他是被人刺杀,而杀你的人你不认识,只是问了你一句,你是不是陆重楼,所以听口音不像是京州人。” 茹姑娘说道:“他们很快就会怀疑到蜀州那边,所以会让那个叛徒见你,这个人会向你询问一些事。” 说到这,茹姑娘把一颗看起像像是什么药丸之类的东西递给陆重楼。 “这是我们蜀州独有的东西,名为半日虫,被它咬一口,最多活半日,神仙都救不了。” 茹姑娘道:“我们必须让那个叛徒死,只要这件事做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找你了。” 陆重楼伸手把那颗药丸接过来:“你们确定?” 姜渭点了点头:“你放心,说话算话,我们还是能做到的。” 茹姑娘道:“这药丸用特殊方法制作,你藏于衣服之中,等那个人到你面前之后,你把药丸偷偷放在他衣服里。” 姜渭道:“药丸化掉的时间我们推算过,如果你没有机会除掉那个叛徒,那就除掉宁王李叱,不然药壳化开,毒虫咬的就是你自己了。” 陆重楼的脸色猛的一变。 茹姑娘拉起陆重楼的手说道:“若是你觉得害怕,不敢再留下,等你伤好了之后我们会把你接走,以后我和你找个好地方过两个人的日子,再不问其他事。” 陆重楼低头看了看那药丸:“这样的东西,你们有几个?” 姜渭道:“这种东西制作极为艰难,而半日虫又很容易死,所以只有这一颗。” 药壳不能用蜡,不然虫子会死,这东西很娇气,只能用这种特殊药物做的壳包起来。 而且这虫子对于环境的要求极高,稍有水土不服就死。 陆重楼听闻只有一个,忽然笑起来:“那就好。” 他猛的把那颗药丸捏碎,然后把里边的东西塞进嘴里,什么也不管了,在嘴里使劲的咀嚼。 他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那虫子竟是被他嚼的稀烂,然后一口啐了。 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姜渭和姑苏茹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姑苏茹说过,陆重楼只是一个没什么胆子的书生,很容易控制。 刚才他表现的又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姜渭这样的老狐狸都被陆重楼那绝望的样子给骗了。 陆重楼把嘴里的东西啐掉,哈哈大笑道:“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办法?” 他大声喊起来:“来人啊!” “找死!” 姜渭脸色大变,暴怒之下,抽刀捅向陆重楼的心口。 陆重楼只是个文弱书生,一点儿武艺都不会,虽然经过这些日子在外的历练身子骨强壮了不少,可怎么能避得开高手一击。 这一刀把他捅的往后倒了下去,所以姜渭显然一愣。 刀子那么快,速度那么快,这一刀应该是没入陆重楼心口才对,而不是把姜渭打的往后仰。 可此时的姜渭已经来不及再做什么了,只好带着人迅速撤离。 廷尉府的人赶过来的时候,姜渭带着人已经退出去很远了。 此时的陆重楼真的是吓坏了,手忙脚乱的坐起来,然后把自己衣服扒开看。 他心口位置有一个护心镜,已经瘪下去一个小坑,若非如此,那匕首早就应该刺穿他心脏才对。 即便是有惊无险,陆重楼也吓得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陆重楼此时想着,真的要感谢主公跟他谈了一次话,不然他何必要挂个护心镜。 本来他这护心镜防备的刺客,是他害怕徐绩会害他,谁想到是蜀州来的人。 “陆大人,陆大人?” 护卫扶着陆重楼检查他的身体,连着叫了好几声,陆重楼这才反应过来,朝着护卫咧开嘴傻笑:“我没事......我没事吧?” 也不知道是在告诉手下人他没事,还是在问手下人他有事没事。 可才说完这句话,傻笑着的陆重楼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然后就是大口大口的呕吐。 护卫们连忙把他扶起来,回到车马那边,陆重楼断断续续的说自己中了毒,廷尉府的人身上都有解毒的药,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症,先喂了两颗。 然后队伍就急匆匆的往大兴城方向赶,一刻都没敢耽搁。 远处,爬伏在高坡上的姜渭透过千里眼盯着宁军的队伍,然后重重的在地上拍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那个叫姑苏茹的女子,后者脸上全都是惶恐不安。 “你不是说他胆小怕事,连蛇虫鼠蚁都怕的吗?怎么现在连死都不怕了?” 面对他的质问,姑苏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在她过去和陆重楼接触的日子里,陆重楼确实是个胆小的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胆小。 这个人,见到一只老鼠都会吓得跳到柜台上去,这可是姑苏茹亲眼所见的事。 可一个连老鼠都怕的人,突然间不怕死了,她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姜渭也暂时没有想明白,他们不懂,如果不是姜渭说了那句,若杀不了叛徒就杀宁王,陆重楼可能还会想办法拖延,然后再找机会抓住这些人。 可因为那句话,他担心这么厉害的毒虫真的会用在宁王身上,所以在那一刹那,他什么都不怕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宁王待我恩重,我死可以,宁王绝不能出事。 一个聪明人犯傻的过程,就是如此迅速且简单。 “现在不好办了。” 姜渭坐起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们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天知道方别恨有没有泄露什么机密。 以姜渭对方别恨的了解,此前他有可能什么都没有说,然而经过此事,方别恨得知姜渭要来杀他,怕也不会再隐瞒什么了。 陆重楼的队伍急匆匆的赶回大兴城,没进城之前,提前回去的人就已经把消息告知李叱了。 队伍快到城门外的时候,李叱带着沈医堂的人也迎了过来。 “怎么样?” 李叱看了一眼那脸色好像黑墨一样的陆重楼,心里猛地一沉。 这么重的毒,看起来人大概救不回来了。 “是什么毒?” 沈医堂的人问。 陆重楼的护卫连忙回答道:“陆大人昏迷之前,一个劲儿的念叨着什么半日虫。” “蜀州奇毒。” 站在旁边的沈如盏自言自语了一声。 她是昨日才到大兴城的,之前一直都在外云游,以她性子,大概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若非是听闻了唐匹敌大婚的消息,她也不会赶过来。 只是紧赶慢赶,实在过于路远,所以还是迟了一些日子。 “那是什么?” 李叱问。 沈如盏道:“蜀州有一种特殊的毒虫,名为半日虫,少有认知,中毒之人,半日必死。” 李叱惊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陆重楼中毒已经不止半日了,却还活着......” 他看向沈如盏急切问道:“什么可解此毒?” 沈如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开陆重楼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又撬开陆重楼的嘴看了看,这才捏住陆重楼手腕诊脉。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影响了沈如盏诊脉。 “应该能保住。” 沈如盏松开手,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半日虫剧毒无比,若一个时辰内用解药的话还有的救,显然他运气很好,现在推测来看,他已经吃过解药了。” 众人被她说的都有些发懵。 沈如盏淡淡道:“半日虫的解药,就是虫子的......屎。” 她交代沈医堂的人好好诊治,然后看向李叱道:“所以说他运气好,也许是......刚好那虫子肚子里有点东西。” 众人这下,更愣了。 沈如盏道:“若是解药干燥的话,也无用处,越新鲜的越好。” 说到这,她又看了一眼陆重楼:“瞧着,吃的应该是新鲜的。”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备战 陆重楼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好像散发着光芒的人坐在自己面前。 他想抬起手揉揉眼睛,然后才发现手脚无力,不,更像是他把手脚都给丢了一样。 又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人在散发着光芒,而是人背后的窗外,有阳光。 恢复了这些意识之后,下一息到来的感觉就是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于是,在他张开嘴想要说喝水的时候,一个水杯就递到了他嘴边。 陆重楼这才看清楚,坐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宁王,脑子里立刻就嗡的一声,下意识想起身行礼。 李叱的手在陆重楼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喂着陆重楼喝了几口水。 “主公......” 陆重楼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都好像不是他在说话,声音不知道是从什么位置出现的。 “医官说你体内的毒还没有完全消掉,想消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陆重楼艰难的点了点头,感觉自己脖子好像也很别扭。 “都肿着,别乱动了。” 李叱看着陆重楼这张脸,要不是医官说已经确定没有生命危险,李叱都觉得他可能撑不住多久了。 应该是因为中毒的缘故,脸肿的特别大,脖子都粗了一圈,尤其是嘴唇,丰满的都不像是嘴唇。 “你安心休养。” 李叱又看了看陆重楼,尽力的劝慰了一句:“现在你看起来除了丑,其他倒还好。” 陆重楼:“臣有罪。” 李叱笑道:“你在昏迷之前,把发生了什么事断断续续的都告诉了你身边人,所以我大概也都已经知晓,什么罪,在你把那虫子一口咬碎之后就都没了,剩下的都是功。” 陆重楼说话确实太艰难,李叱也就没有多让他说话。 陆重楼已经醒了,李叱心里的担忧也就轻了些,起身准备离开。 走之前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能这么丑。” 拄着拐杖的余九龄站在李叱身后,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叱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和余九龄交代一句:“以后你可别中毒,他底子那么好的一个人,中了毒都能丑成这个样子,你若是......” 余九龄:“当家的,你善良一些好不好?” 李叱出门,医官回到陆重楼身边为他诊脉,然后给他用药。 廷尉府的人都在门外等着,方别恨也在人群之中。 他很早之前就听说了宁王是个不一样的人,此时站在门口,看到宁王这般风格,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果然是不一样。 叶先生俯身道:“主公,关于刺杀陆大人的事,可以让方别恨和主公说一说。”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方别恨:“边走边说吧,我还要赶去大营那边,都跟上来吧。” 他说完后看向余九龄道:“你回去休息。” 余九龄:“我不......” 李叱瞪了他一眼,过去把余九龄背起来就走,这一下可把方别恨给吓着了。 护卫们要上去帮忙,李叱摇头示意不用,看向高希宁笑道:“回头让廷尉府做个轮椅出来,这个家伙胖了。”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这段日子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事都不用做,肯定是胖了。 到外边马车边上,手下人连忙上前,扶着余九龄下来。 李叱朝着余九龄伸手,余九龄扣扣索索的取了几个铜钱放在李叱手里。 李叱居然还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笑:“还是咱们造的制钱漂亮。” 这一幕,又把方别恨给看懵了。 接下来的一幕,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这都已经不是懵不懵的事,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李叱把那几个铜钱递给高希宁:“存好,这是咱自己赚的。” 上了马车,方别恨坐在李叱对面,显得格外局促。 这可是宁王啊,天下第一的大人物。 如今谁能否认,只要宁王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成为这中原天下新的主宰,万民跪拜的帝王。 他还没有称帝,只是他自己还不愿意而已,若是顺着宁王手下人的意思,早就已经在大兴城里创建新朝了。 “说说这个姜渭。” 李叱看向方别恨说了一句。 方别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仔细说了一遍。 正如姜渭自己预测的那样,因为陆重楼受伤的事,方别恨对于姜渭最后的那一点感情,也已经烟消云散。 用半日虫杀他,这是多恶毒的手段,而用这手段的人却是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人。 方别恨曾经认为,自己这一生最成功的事不是身穿锦衣,而是有两个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 此时再回想起来以前,恍如隔世。 李叱听方别恨说完后点了点头,心里大概已经有了判断。 一个为了往上爬连兄弟都可以杀的人,其实很可怕。 别说是一个足智多谋且武功还算不错的人,就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失去所有底线之后也会变得格外可怕起来。 “最近你不要离开廷尉府了。” 李叱看向方别恨道:“等把这件事解决之后,你再随意走动。” 方别恨道:“宁王殿下,这件事,我想自己去解决。” 李叱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摇头:“过往种种,皆为伤口,你若再自己去对付姜渭,哪怕是你赢了,也只是再加一道伤口罢了。” 方别恨因为这句话陷入沉思,低着头,久久都么有说话。 “叶先生跟我说过。” 李叱道:“他答应过你,你若不愿意留下,可以随便找个你向往的地方去生活,我会安排人帮你准备。” 方别恨道:“可我留在这,能帮忙。” 李叱道:“你留在这当然有很大的作用,但叶先生答应过的事,就是我答应过的事。” “我想留下。” 方别恨抬起头看向李叱,无比认真的说道:“我和姜渭之间,不管怎样......终究还是我自己面对的好。” 李叱犹豫了一下后点头:“那你和叶先生去说,什么事都可以说,什么事都可以让他帮忙,等你的事办完之后,是走是留......” 说到这,李叱看向余九龄:“九妹说了算。” 方别恨一怔,他没有想到宁王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为何是这个叫余九龄的人说了算? 可他不是一个蠢人,很快就醒悟过来。 因为余九龄的腿,是他们幕营的人所伤。 余九龄笑起来:“明白。” 李叱看向方别恨,用一种平静,但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叶先生说你是他的朋友,叶先生像是我的师父,又像是我的兄长,所以你也是我的朋友,但......”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他是我兄弟。” 这一刻,方别恨心情复杂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几句话说完的宁王,不像是一个已经独霸天下的枭雄,而像是一个江湖草莽。 可正因为如此,方别恨忽然间就懂了,为什么宁王手下的人,和别人都不一样。 同样是做一种事的人,幕营的人和廷尉府的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余九龄朝着方别恨伸出手:“叶先生对我来说,也和我的师父一样。” 方别恨下意识的伸出手和余九龄拍了一下,在这一刻,仿佛面前出现了一扇门,余九龄在门里边对他伸出手,拉他走了进去。 大营。 李叱下车的时候,大将军唐匹敌已经带着营中诸多将领在等着了。 见到宁王下车,所有人整齐的行了一个军礼。 这是方别恨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宁军将领,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大将军唐匹敌。 他看到唐匹敌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扫了一下,没有过多停留,可是方别恨的心里却猛地一紧。 “队伍都齐了吗?” 李叱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规模上还小一些,且还需多加训练,每一个人单独拿出来都很好,欠缺的是队伍之间的配合。” 李叱迈步往前走,唐匹敌带着众多将领随后跟了上去。 方别恨轻轻的问了叶先生一句:“军营重地,我就不过去了。” 叶先生问他:“你知道最孤独的事是什么吗?” 方别恨摇了摇头。 叶先生又问余九龄:“九妹,你知道最孤独的事是什么吗?” 余九龄笑道:“把自己当外人。” 叶先生看了方别恨一眼,然后背起余九龄迈步跟了上去。 方别恨深吸一口气,紧走几步追上:“我来吧。” 叶先生停住脚步,没有回答,余九龄却笑着说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于是,方别恨背上了余九龄。 李叱和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在这一刻,方别恨又感受到了唐匹敌的眼神。 只是这一眼和之前那一眼不一样了,之前唐匹敌看他的那一眼,让他感到害怕。 大营的空地上,集结着一支看起来只有千余人的队伍,都是步兵。 而且从他们的队列还有其他表现就能看出来,他们都是新兵。 “这些士兵,都是从楚军降兵中挑选出来的。” 唐匹敌对李叱说道:“所有人都来自越州,而且都来自越州贵川一带,所有人都是稷山族的汉子。” 在唐匹敌着手准备攻蜀州之事的时候,他就在思考一件事。 蜀州地形复杂,山脉纵横,整个蜀州内最重要的那些城池,都是山城。 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下作战,必须有一支非同寻常的队伍。 他得知越州贵川一带有稷山族,常年生活在环境极为恶劣的原始丛林中,便多了一个想法。 这些士兵,都是最强的猎手。 他们有狼一样的凶狠,猿一样的敏捷,对于蜀州作战来说,他们就是一支奇兵。 “人数少了些。” 唐匹敌看向李叱道:“在那样的环境里,若有万人,便不可敌。”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好玩吗 稷山族的人口很少,他们的生活环境格外的艰难,所以这也就造成了这个民族的每一个男人,都有着矫健的身手和敏锐的察觉能力。 贵川之地的丛林,和北方的丛林更为不同,李叱和师父游历江湖的时候便有所耳闻。 传闻中,那边的丛林里能见到水桶粗的巨蟒,可生吞虎豹。 有不知名的毒虫,看似细小,可一拥而上之际,奔走的野兽都能啃成白骨。 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人,骨子里就有一股狠劲也有一股韧性。 楚国在早期的时候,对于这些边疆少民的态度,也历来都是戒备为主。 在朝廷看来,少民缺乏教化,生性野蛮,不服法约。 除了必须的物品交换买卖之外,很少有人愿意和边疆少民打交道。 久而久之,矛盾和对立也就越发剧烈起来,尤其是越州南疆,那边少民更是强悍,地方官员派驻过去,多干不了许久便会辞官不做。 至楚乱之后,更加没有人约束管理,所以南疆之地也就更为混乱。 大贼李兄虎从越州起兵,他深知稷山族人的强悍,所以派兵去镇压。 从稷山族强行掳走了至少四五千青壮,这支队伍,在李兄虎征服整个越州的过程中出力甚巨。 可是离开越州之后,尤其是到了京州之地,已经不似越州那般的地形。 这些稷山族的勇士,和寻常士兵一起冲锋陷阵,损失惨重。 再后来,幸存下来的人,就辗转被朝廷收编,不过楚国的那些官员和将领,都觉得他们是异类,所以平日多有打压,这些人生存更为艰难。 此时此刻,他们每个人其实都有些茫然,站在校场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 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宁军的战服,和宁军士兵有一样的待遇。 前所未有的公平,反而让他们都有些惶恐,很多人都觉得现在所见到的一切,都不真实。 千余人的队伍集结在这,等着大将军唐匹敌的训话,他们也在窃窃私语,猜测着单独把他们集结起来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候,大将军唐匹敌登上了高台,校场上这些稷山族的士兵们全都安静下来。 经过数年的争战,他们也已经学会了如何适应环境。 从最初的桀骜不驯,到现在的颇有纪律,都是用生与死的经历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他们确实善战且好斗,但他们人数太少,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斗不过人多势众的对手。 “我想求你们帮忙做一件事。” 大将军唐匹敌一开口,这些士兵们就都更加惶恐起来,甚至已经有人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 哪有一位大将军,这般客气的和他们说话。 “不久之后,我将率军攻打蜀州,但蜀州之地多山川丛林,中原将士,并不擅长山野之地的战斗。” 听到这,这些士兵们大概也都反应过来,原来是想让他们做先锋吧。 此时的他们已经没有谁还会反抗什么,只要给军饷,吃饱喝足,干就是了。 “所以我希望。” 唐匹敌扫视了一圈后说道:“你们可以教教其他士兵们,如何在山野中生存和战斗。” 他提高嗓音后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个人都是什长,每个人都要亲自训练十名士兵出来。” “每个人每个月,领双份军饷,我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可以在半年之内,训练出一支可以在山野之内对战无敌的军队。” 唐匹敌抱拳道:“拜托大家了。” 这番话听完之后,稷山族的士兵们全都愣住了,片刻后,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愿为大将军效力,然后这呼喊声就连成了一片。 等欢呼声小了之后,唐匹敌大声说道:“你们已经都是什长了,维护宁军的军纪,军律,保护宁军的名声,也都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都该记住,在宁军之中,做的好的人不会没有奖励,犯错的人,也不会没有惩罚。” 他大声问道:“记住了吗!” “呼!” 这些稷山族的士兵们,也用宁军的方式大声的回应着。 唐匹敌从高台上下来之后,走向李叱那边,李叱朝着他挑了挑大拇指。 回大帐的路上,李叱道:“回去告诉你婆娘,请辞的事就不要再想了,这一个月来她已经送过来七封信请辞,你到底管的了管不了?” 唐匹敌笑道:“她自己所做的决定,我劝不动。” 李叱道:“那你回去告诉她,她想请辞只有一个条件,不然我是不会答应的。” 唐匹敌问:“是什么?” 李叱侧头看着唐匹敌的眼睛说道:“你回家去歇着,她来带兵打蜀州。” 唐匹敌笑道:“她来打,倒也不会打输了。” 李叱道:“那就再加一个条件,你来生孩子。” 唐匹敌:“这......” 到了大帐之后,李叱坐下来,伸手接过来士兵递给他的茶。 “两个大将军成亲了,然后就有一个要请辞,你们这么干,让外人怎么看我?” 李叱瞪了唐匹敌一眼:“昨天高希宁还问我,说嫂夫人连续七次上书-请辞,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咱家没钱了,发不出两个大将军的俸禄了。” 噗嗤一声,屋子里的人都乐了。 李叱道:“你们夫妻二人这样做,这是陷我于丑闻之中,让人觉得咱家里穷了。” 唐匹敌道:“其实也可以给我把俸禄涨一倍,这样就立刻能击碎那些谣言。” 李叱道:“这谣言是高希宁说的,我给你发两倍俸禄,她能击碎我。” 唐匹敌笑着摇头道:“臣下记住了,回家就告诉那婆娘,不要再上书了。” 李叱道:“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了,像什么样子。” 余九龄在李叱身边坐着,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像你的样子。” 李叱侧头看向余九龄,余九龄立刻大声说道:“当家的说的对,老唐你是大男人,大事就得大男人做主,你学学我。” 李叱道:“老唐刚才说的也不是不行,就给你加一份俸禄吧,把九妹的发给你。” 余九龄:“唉......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闲聊了一会儿,唐匹敌看向李叱道:“还得借个人给我。” 李叱问:“谁?” 唐匹敌道:“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叫方别恨的人。” 李叱道:“叶先生答应了他,若他不愿意可不留在军中做事,你若想用他,自己去和他谈。” 唐匹敌笑了笑道:“当然是我自己谈,毕竟是我挑出来的用大用的人。” 李叱问:“你想用他做什么?” 唐匹敌道:“等成了之后再告诉你。”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他这样不尊重我,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余九龄道:“罚他俸禄,给我。” 李叱点了点头:“行吧,刚才说把你的俸禄给他,算是给你的奖励。” 余九龄:“明明是我自己的钱,三言两语转了一圈回来,怎么就成了奖赏了......” 不久之后,校场。 唐匹敌见识过了方别恨的武功之后,又考核了一下他其他方面的本事,大为满意。 “主公说过,若想留你在军中,需你同意才行,所以哪怕我是大将军,也要问问你愿不愿意。” 唐匹敌和方别恨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攻蜀州,若有你相助,可能会减少大量的伤亡......” 话还没有说完,方别恨就点了点头:“大将军直接吩咐就是。” 唐匹敌道:“之前你看到了,我用稷山族的勇士来训练一批士兵,暂时名为狼猿营,我会安排一人为狼猿营的主将,你为副将。” 方别恨吓了一跳。 这么重要的事,大将军如此随便的就要交给他? 毕竟他是刚刚才投诚过来的人,而狼猿营有多重要根本无需多言。 “你不用多想什么。” 唐匹敌道:“主公所信任之人,我自然也有十分信任,你若愿意留下,明日便可到狼猿营中任职。” 方别恨重重的点了点头:“尊大将军号令!” 第二天一早,远在数千里外的太山。 坐在山峰最高处,看着太阳又一次从东方升起,逐渐爬升到了云层之上,李先生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太山日出,看了多少次都不觉得腻,每一次都能带给人巨大的震撼,也带给人心境巨大的改变。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正在练功的方诸侯像极了藏身于山高云雾之中的仙人,气度非凡。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先生在看自己,方诸侯停下来,拿过身边的毛巾擦了擦汗水。 “你到现在能不能承认我猜对了。” 方诸侯朝着李先生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 李先生叹道:“若我承认了,你会不会笑话我?” 方诸侯笑道:“我当然不会笑话你,我只会笑话他们。” 谁能想到,那些人居然用了这么粗陋的一个计策,然后逃之夭夭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来,从李先生到太山之日算起来,这么久过去,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是我高估了他们......” 李先生重重的吐了口气。 方诸侯在之前就推测,他们是故意把李先生骗到太山来的,然后他们借机遁走。 可是作为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人,李先生觉得那些人好歹应该还有几分骄傲才对。 然而事实证明,李先生真的是高估了他们,天知道那几个人趁机逃去了什么地方。 方诸侯在李先生身边坐下来,问:“如果你是他们,你会逃去什么地方?” 李先生叹道:“你觉得有逃又躲这种事,我会了解吗?” 听到这句话,方诸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没说话,但李先生感觉到自己被质疑了。 “我曾去过西域。” 李先生道:“是想寻一个远离中原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自己生活......如果他们真的放弃了,那么他们会比我躲的更远。” 方诸侯抬起手指了指东方:“大海之外?” 李先生道:“南边也有海。” 方诸侯:“......” 良久之后,李先生道:“你回去吧,告诉宁王,我大概要很久很久不会回中原了。” 方诸侯问:“你还要去找?” 李先生点了点头道:“要找的......不管找到了还是找不到,中原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我去祸害别的地方,你体会过什么叫异域风情吗?” 方诸侯:“......” 李先生笑了笑道:“我要远行,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吧,回去后你帮我告诉宁王,我帮他去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 李先生看向方诸侯:“临行之前,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方诸侯沉默良久,然后认真的问:“异域风情好玩吗?”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各尽其能的人们 太山脚下,方诸侯看着李先生远去的背影,一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 一直没有动作的他,却在李先生已经走远之后抬起手挥了挥。 李先生是一个不喜欢告别的人,这段时间在太山上朝夕相处,让方诸侯对李先生多了几分了解。 李先生说,人生来就是一个个体,单独的个体,所以人天生就是孤独的。 方诸侯问李先生,那伴侣呢,朋友呢,父母呢,亲戚呢? 李先生说,人天生就是孤独的,但人害怕孤独,所以创造了用感情维系关系,这是天下所有物种都算上,唯有人才做到的事。 方诸侯说,哪怕是虎也会把孩子带大。 李先生说,那带大之后呢? 他说,只有人,才会不管岁月和年纪,在害怕自己孤独也害怕别人孤独的感情中,撑起来一圈一圈的关系。 方诸侯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忽然间理解了什么叫过客。 有些矫情的诗人会说,于这人间我是过客,他们不是,李先生才是。 就在刚才,方诸侯问李先生,你非要走吗? 李先生笑着说,要走的,不然会留恋。 李先生还说,这世上最吓人的就是感情,最美倒也是,因为美才吓人。 李先生走了之后方诸侯都没有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 他也懒得去想为什么,既然是出于本心的想多站一会儿,那就多站一会儿。 人最累的地方就在于,总是会去追寻为什么。 转身准备离开太山的时候,方诸侯觉得自己从一个世界离开了,回到了他熟悉的世界。 在这个时候,方诸侯甚至理解了那些人为什么用如此粗陋的计策来脱身。 他们不讲道理的闯进来,在这个世界上玩够了,完后跑了。 像极了不想花钱更不想动感情,穿上裤子转身就走的男人。 廷尉府和军机司的队伍也一直都在山下等着,他们看到方诸侯过来,也知道自己的任务结束了。 等不来的厮杀,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比等来的死亡要好的多。 “咱们回去吧。” 方诸侯这样的人,看到队伍的那一刻都忍不住笑起来,充满了这人世间最具烟火气的感情。 “咱们。” 他把这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非要说李先生留下了什么,那就是方诸侯的进境,因为这一段日子的相处,方诸侯的进境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也许是李先生都不曾到高度,方诸侯不确定,李先生也不确定。 方诸侯问李先生那句异域风情好玩吗的时候,其实李先生懂方诸侯的意思,他想跟随。 所以李先生回答说......没有李叱他们好玩。 一名廷尉府的千办上前,问方诸侯:“李先生不和咱们一起走吗?” 方诸侯想了想后回答:“李先生是一个个体,一个单独的个体。” 这句话把廷尉府的人说的很迷茫,大家都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方诸侯,但方诸侯却没有解释什么。 三个月后,大兴城。 李叱坐在城墙高处看着外边,已经春暖,大兴城外边绿油油的一片。 那不是野草,那是庄稼,虽然野草也象征着欣欣向荣,可和庄稼比起来,野草是可以烧掉的东西。 野草的欣欣向荣是自然的东西,人的欣欣向荣,当然需要对人更有用的东西。 在城外,宁军正在进行例行的拉练,李叱的视线从那一面一面烈红色的战旗上离开,回到了城门下,因为他看到了方诸侯。 方诸侯比队伍回来的快一些,他似乎比队伍更迫切的想回到人间。 不久之后,方诸侯也到了城墙上,李叱确实没有想到方先生会回来的这么突然,连个消息都没有。 其实有消息,只是送消息的人没有方先生快,所以方先生就成了送消息的人。 “他大概一直都觉得人间不好玩。” 方先生笑了笑道:“所以我急匆匆的跑了回来,若和他再相处的久一些,我也会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笑容背后,是他对李先生的感同身受,这不是同情,是真的感同身受。 因为此时的方先生,也已经足够高了。 “李先生有什么话给我的吗?” 李叱问。 方诸侯笑道:“他说,回去帮我告诉宁王,我替他去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 “他还说,告诉宁王,好好的做个皇帝,从上古传说至今,人皇已经消失多年,你好好干个人皇。” 原本是正经的一句话,坐在旁边的余九龄听了之后竟然噗嗤一声乐了。 他这一乐,李叱就知道这家伙没想什么好事。 果他妈然,余九龄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好干个人皇,那不是我大哥的事吗。 李叱一扭头看向余九龄,余九龄架着双拐跑的,跟飞一样。 “方先生会留下吗?” 李叱问。 方诸侯笑着点头:“留下。” 他看着城外那郁郁葱葱的生机,微笑着说道:“李先生对我说,你别把自己当个人......” 这话把李叱听的一愣。 方诸侯继续说道:“他说,每个世界都该有个最强者,像是神一样守着这片天下,你就把自己当成那个神。” 李叱:“李先生说的对。” 方诸侯撇嘴:“他放屁,他就是懒,他想给我洗脑子,让我相信那是我该做的,他就能跑了。” 李叱:“......” 片刻后,两个人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起来。 于此时他,城中一家客栈里。 姜渭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车水马龙,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把车水马龙后边的大粪都舔了一遍似的。 “三个月了。”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三个月了,唯一的进展就是我们终于进了大兴城。” 他回头看向站在后边的手下,手下全都低下了头。 大兴城现在的戒备是在太过森严,他们竟然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搞到合理的身份进城。 “你们都应该很清楚。” 姜渭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杀方别恨的事,其实到现在为止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我们今天进城明天就杀了方别恨,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人,早就已经把他知道的事都泄密了出去。” “所以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去的话,你们觉得,节度使大人会对我们笑脸相迎吗?” 手下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他们太了解节度使大人了,那是一个凡事都要追求利益的人。 他们耗时这么久却无功而返的话,那么就是一群毫无价值的人,没有价值就不必存在。 姜渭道:“我和你们都一样,如果这次不能有所收获的回去,大家下场都会很难看。” 他转过身,看着手下人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要动起来,去打探宁军的情报。” “不出意外的话,夏天之前,宁军肯定会开拔往蜀州进发,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打探来重要的情报。” 姜渭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方别恨一定要死,他不死,我们就是无能。”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 姜渭一摆手:“把人都散出去吧,尽可能多的打探消息回来,尤其是方别恨的。” “是!” 手下人又应了一声,然后转身散去。 在窗口坐下来,姜渭的脑子里千回百转,他必须思考自己的未来了。 就在距离这家客栈不足一里远的另外一家客栈里,幕营的中元官薛令成坐在屋子里喝茶。 手下人进门,俯身道:“大人,姜渭带着他的人住进了映月客栈,刚才把人都散出去了。” 薛令成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随意的摆了摆,手下人便俯身退了出去。 作为幕营最年轻的中元官,薛令成当然有野心,尤其是在窦曲声等人死了之后。 节度使大人现在身边缺人,这就是他能再上一步的大好机会。 但是在这之前,他想搞死一个人......这个人当然是姜渭。 坐在屋子里沉思了许久,薛令成的眉头不知不觉间皱的越来越紧。 到了他这个位置的人,已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按照自己情绪去做事的高度。 要杀姜渭,还要从杀姜渭中获取最大的利益,那么这个杀法,就要变得讲究起来。 正想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从外边进来,没有向他行礼,直接走到一边坐下来,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她叫商玖影,原本是节度使裴旗的贴身护卫之一,有着很特殊的地位。 她不是幕营的人,但她在幕营中的影响比起中元官来也毫不逊色。 因为幕营中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怎么了?” 薛令成起身给商玖影倒了杯茶,语气很温和的问了一句。 他不敢得罪这个女人,因为她确实特殊。 “如果再不回去的话,我可能要疯了。” 商玖影看向薛令成:“你知道,我这样的人,疯了会做出什么事。” 薛令成道:“已经打听到很重要的消息,方别恨在一个名为狼猿营的队伍里做副将,这个狼猿营,就是为了攻打蜀州而专门组建的队伍,咱们得搞清楚。” 商玖影道:“你难道还想在大兴城里,对付一支军队?” 薛令成笑道:“方别恨能成为狼猿营的副将,原因只能是因为他熟悉蜀州地形。” 商玖影:“所以呢?” 薛令成道:“所以如果我们能控制方别恨,等到打蜀州的时候,就能让狼猿营全军覆没。” “你控制他?” 商玖影冷笑:“你会妖术吗?” 薛令成道:“我不会妖术,但如果在他身边安排一个人呢?” 商玖影眼睛眯起来:“你什么意思?” 薛令成道:“我已经派人回蜀州了,方别恨在做官之前有个相好的姑娘,等这个人到了大兴城,安排妥当,咱们就能回去了。” 商玖影哼了一声:“又是用女人这一套,你们真的没出息。” 她起身:“我最厌烦利用女人。” 说完后停顿了片刻,看向薛令成:“这个女人到了后,交给我。”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彼此了解一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把握住的话可能以后生活的世界都不一样。 是的,这个看起来庞大的精彩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有不同的层次和阶级。 这是方别恨的师父曾经教过他的道理,只是那时候方别恨还很小,并不理解。 等到他能理解的时候,是因为已经学会了后悔。 那时候他在村子里总是觉得自己应该抬不起头,因为家境确实寒苦。 师父是村子里的屠户,方别恨一家人一年到头能吃上几次肉,全看他师父家里发几次善心。 师父说,我为什么要心疼你家里人? 难道就因为我家里日子过的好一些,就要把能卖钱的肉给你家里分一些? 屠户从来都不会发善心,发善心的是屠户的女儿,她叫丁未露。 也不知道屠夫那么粗糙的一个人,怎么会想出这样的名字来。 说不上有多文雅有多好听,可总觉得不该是一个屠夫能想出来的字。 后来他是被屠夫赶出家门的,因为屠夫发现女儿看自己这个徒弟的眼神不对劲。 “你配不上她。” 这是屠夫的原话。 方别恨并不觉得应该记恨屠户,因为他是一个父亲,一个疼爱自己女儿的父亲,就不该把女儿的命运交给一个毫无前途的穷小子。 屠夫说,如果你还有点出息,就别总想着在我家里捡那点骨头渣吃。 你去闯荡吧,我最多等你三年。 他问屠夫说,我该在什么时候回来,屠夫说,你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体面的时候。 于是方别恨就去闯荡江湖了,他是个执拗的人,不干净的钱不赚,昧良心的事不做,所以他一直都没能体面起来。 就算是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之后,他依然是个穷的不知道下一顿在何处的人。 有一天,他遇到了姜渭和莫离离,两个从蜀中大山里走出来的人。 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这种关系让方别恨很羡慕,满眼都是。 后来姜渭知道了他的事,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体面。 他问姜渭,应该是什么样的体面。 姜渭说,身无锦袍,何来体面? 姜渭还说,以你的本事,杀人越货啸聚山林,人见人怕自然不是问题。 前呼后拥的回去,就是硬抢了你心爱的女人,那屠夫当然也没什么办法。 方别恨摇头,这样的体面,他若想要的话何至于等到现在。 姜渭说,那就去拼命吧,我们去投军。 于是,三人投军,他们开始时候,只是县城里的民勇,因为三人冒险剿匪有功,而被上报到了府衙。 那时候幕营正在招募人才,三个人的名字就出现在节度使裴旗的面前的卷宗中。 三人雨夜杀入山匪营地,救出被山匪掳走的女子七人,杀山匪四十余人。 三个人的运气就在于,这样的功劳是发生在蜀州,而不是在其他地方。 因为裴旗密谋反抗朝廷,所以反而对蜀州内的事处置公平得当,对手下人的约束也远比其他地方更严。 不说别的地方,就算这事发生在京州,天子脚下的地方,功劳也落不到他们三个头上。 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运气,又或者发生在蜀州,也是他们的不幸。 裴旗把他们三个召入幕营之后,首要的训练,正是剿灭那些盘踞在山中的匪寇。 蜀州多大山,连绵不断,山中匪寇猖獗。 裴旗训练幕营这些人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去那么严苛残酷的环境中求胜求生。 所以最初这些幕营出来的人,个顶个都是高手,不管是智谋还是武艺,都超乎寻常。 在长达三年的厮杀中,三个人相互帮扶,他为他挡过刀,他也为他挡过刀。 而姜渭,就是三个人的脑子,三个人能在那么残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和姜渭的头脑关系巨大。 逐渐,姜渭的才能被裴旗所重视,也就是在这时候,方别恨发现姜渭的想法好像变了。 莫离离也不再是那个洒脱肆意的莫离离,他逐渐变成了姜渭的提线木偶。 方别恨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姜渭错了,但不可否认的事,因为他的那种执拗,姜渭对他也逐渐有了些疏远。 换句话说,可能是因为方别恨不那么听话。 等到方别恨升任旗官,带着队伍返回家乡去求亲的时候,那个他心爱也爱他的姑娘,已经在屠夫的做主下,嫁给了一位私塾先生的儿子。 方别恨回去的时候,她成亲还未满一个月。 他还是不怪屠夫,因为是他回去的晚了一个月,屠夫守住了三年之约。 那天夜里,在屠夫家中,方别恨和屠夫喝了很多酒,他又一次问屠夫,我该怎么做? 屠夫也又一次告诉他,体面。 于是方别恨给屠夫磕了几个头,是谢恩,因为若没有屠夫教他的本事,他不会成为一名旗官。 没有屠夫的照顾,他离家之后,他的爹娘不可能轻松活下来。 方别恨走了,没去打扰,他觉得这就是屠夫所说的体面了吧。 可是他离开之后不久,一伙山匪袭击了村子,屠夫力战而亡,杀山匪三十余人,最终是被乱箭射死的。 因为屠夫的保护,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逃走了,可是方别恨得到消息再赶回去的时候,他连自己爹娘都没能找到。 再后来,蜀州军剿灭了那一伙规模庞大的山匪,杀匪寇一千余人。 可是方别恨还是没有找到他爹娘的下落,有人说,其实那天村子里逃出去的人,根本没有逃多远就被追上了。 没有一个活下来,都被山匪抓走,指不定在什么地方杀了,随便扔进一片林子里,在蜀州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 屠夫曾经和方别恨说过,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机会,若我把握住,我应该已经是顶盔掼甲的将军了。 此时此刻,在大兴城里的方别恨,看着自己书房架子上挂着的那将军甲,想着屠夫的话,好像是自己前生的事。 狼猿营的将军是一个年轻人,名叫高真。 在罗境战死之后,高真像是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曾经的他年少且狂傲,后来的他沉默寡言。 高真不喜欢方别恨,可能仅仅是因为方别恨是从蜀州过来的。 方别恨不在意,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为了讨人喜欢而活着的人。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看到高真一个人坐在校场喝酒,于是走了过去。 高真问他,为什么你不睡,方别恨说想起来过去,睡不着,高真当时苦笑了一声,说原来你也是一个失去过什么的人。 方别恨没有问高真失去过什么,因为他很清楚,想起来一次就难过一次。 两个互相都不怎么喜欢对方的人,喝了不少酒,却没有说多少话。 第二天一早,当高真集合队伍训练的时候,发现方别恨一如既往的第一个到了,于是对这个人便有了些改观。 方别恨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如果没有军务上的事,他不会离开。 高真似乎对这个人有了些兴趣,于是拎着一壶酒敲开了方别恨的房门。 “我这里......什么酒菜都没有。” 方别恨有些不好意思,他的住处,其实什么都没有。 “为了菜喝酒那不是喝酒。” 高真坐下来,给方别恨倒了杯酒:“你是我的副将,我得了解你,最起码确定在征战蜀州的时候,你不会出卖我们。” 方别恨点头:“应该的。” 高真笑问:“你为什么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方别恨道:“因为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高真问:“你失去了什么?” 方别恨一怔,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一切。” 这是方别恨的回答。 高真问:“那你还有机会挽回失去的一切吗?” 方别恨摇了摇头:“没有了。” 高真嗯了一声:“我也没有机会了。” 方别恨问:“你失去了什么?” 高真回答:“一切。” 在高真心中,罗境就是他的一切,因为他的一切都来自于罗境。 如果在沧蛮山那一战不是他冒进的话,罗境不会和武亲王同归于尽。 大将军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只要按照计划行事,武亲王就会被死死困住。 “大将军跟我说过一句话。” 高真看向方别恨道:“失去了一切的人,找不回自己的一切了,但如果这个人身上穿着的是宁军的战服,那么他可以让别人不至于失去一切。” 高真问:“你在蜀州还有在乎的人吗?” 方别恨回答:“有,不知生死。” 高真道:“等到了蜀州之后,穿着咱们这身衣服的人,会让蜀州百姓不至于再失去什么。”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现在,就是为了这个活着的。” 方别恨陪着高真把酒喝完,面前这个年轻人还不到二十岁,却好像已经经历过别人三辈子都经历不了的事。 “我帮你找他们吧。” 高真又倒了一杯酒:“主公说你是可以信任的人,主公说的我就信,但我想,总得将心比心才是。” 他看向方别恨:“我帮你找到你最在乎的人,你帮我打赢咱们该打赢的仗......让咱们狼猿营的兄弟,少死伤。” 他双手端起酒杯递给方别恨:“我是可以让狼猿营多杀敌的人,而你,才是让狼猿营少死伤的人。” 方别恨接过酒一饮而尽:“好!”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再帮我一个忙 盛春的大兴城看起来漂亮的不少,比起冬日的肃杀多了几分暖意。 休整了半个冬天再加一整个春天之后,宁军也已经做好了王西南方向进兵的准备。 方别恨从军营里出来之后,往他已经习惯了去的那家面馆吃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一个蜀州人,最近却那么喜欢吃北方的面食,尤其是那家小馆子里拿手的油泼面。 他以为自己吃两次也就会腻了,可是每次去吃,好像都能满足期待。 又或者,是那家面馆里的小孩儿,着实可爱了些。 经营面馆的是夫妻二人,还有一个才四五岁的小男孩。 两口子为人和善,而且诚信,生意说不上有多好,毕竟大兴城也是百废待兴。 但是两口子对未来都充满了期待,连眼神里都是满满的对美好的憧憬。 “宁王在大兴城里办官学。” 老板娘给方别恨送上来面,就蹲下来给小男孩儿整理衣服。 “明年就可以把你送到官学去读书了。” 小男孩听到这句话,忽闪着大眼睛问他娘亲:“读书好玩吗?” 老板娘摇了摇头:“应该是这世上最好的事吧,娘亲没有读过书,你爹也没有读过书,所以你问的,娘亲可答不上来。” 方别恨一边拌面一边笑道:“读书不但是最好玩的事,还是最有用的事。”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门外有人笑道:“骗人家小孩子可不大好。” 方别恨回头,就看到高真笑呵呵的进门。 “将军。” 方别恨连忙起身行礼。 那夫妻二人哪里见过将军,在他们眼中,方别恨应该只是一个读过书的体面人。 所以这夫妻二人顿时有些慌了,高真却笑道:“快去给我也煮一碗面,饿的厉害,就与他一样即可。” 方别恨笑道:“将军怎么也过来这里吃面。” 高真道:“你每天都来这里吃,我觉得必然是好吃才对,忍不住好奇就过来看看。” 他坐下后从袖口里摸索了半天,摸索出来两头蒜,这可把方别恨给看的笑了。 “吃面不吃蒜,滋味少一半。” 高真一边剥蒜一边看向那个小男孩:“读书好玩,习武也好玩,你是想读书还是习武?” 小男孩问:“读书好玩还是习武好玩?” 高真:“都好玩。” 小男孩想了想,然后用他这个年纪独有的认真回答道:“那我不挑,都要。” 方别恨正笑着,忽然瞥见面馆门外走过去一个人,只一眼,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忘了高真还在身边,方别恨立刻起身追出门外,那身影就在前边,他迈步想跟上去,可是那条腿忽然间好像灌满了铅一样,竟是沉重的迈不出去。 高真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追出来,当他发现方别恨的眼神注视着前边一个女子的背影,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像她?” 高真问。 方别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拉了高真一把:“回去吃面吧。” 高真:“哪怕不是,为什么不追上去看看?” 方别恨摇头道:“不必了......” 高真瞪了他一眼:“你是怕不是?” 方别恨:“我是怕......是。” 高真迈步就追了上去,跑了几步又回头问方别恨:“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方别恨:“丁未露。” 高真嗯了一声,朝着前边那个女子大步狂追,那女子已经走远,高真追上她的时候,显然把她吓了一跳。 高真拦在那女子面前,先是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想法简单,因为方别恨那次喝了酒之后说过,丁未露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所以高真想着,若是不漂亮的话,大概也就不必问了吧。 可是当他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立刻就楞了一下,然后连忙俯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 那女子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绕过高真继续往前走了,但脚步明显加快了不少。 高真站在那,像是有些傻了似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应该是个漂亮的女人吧,曾经...... 可是她现在那张脸上,有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一个交叉的十字疤痕。 交汇点在鼻梁出,所以整张脸看起来都给毁掉了。 在这一刻,高真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东西,于是他又追上去,磕磕绊绊的和那女子道歉,说自己冒昧了,以为遇到了曾经的同乡。 那女子这次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对高真歉然的笑了笑,说自己还要赶回家离去,然后就走了。 高真回到面馆门口,看向方别恨,方别恨从高真的眼神里看到了很复杂的东西。 “我......” 高真看向方别恨,好一会儿后才满是歉然的说道:“没敢问。” 方别恨笑了笑道:“罢了罢了,哪有这般巧合的事,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将军你也有怂的时候。” 高真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那女子脸上有十字疤痕的事说出来。 他担心的是......那女子若真的就是丁未露,方别恨可能接受不了。 到了晚上,高真的书房外边响起敲门声,高真抬头看了一眼:“进来。” 一名亲兵进门,俯身道:“将军,白天那个女人住在一家小客栈里,地方很破旧,是最便宜的那种客栈。” 高真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追问那女子姓名,可他的感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应该就是丁未露。 所以他暗中示意手下人跟上去,不要打扰,只是看看在何处落脚。 亲兵继续说道:“她丈夫应该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她白天的时候去了沈医堂,问了几味药,却没有足够的钱买。” 高真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最终还是没忍住:“带路吧。” 不久之后,这家很破旧的客栈里,高真第二次见到了这个女人。 她们住不起有单间的客栈,住的是那种大通铺,一间屋子里只有一张打起来的大床,从这头到那头,挤满了南来北往的人。 或许是因为她丈夫病的实在太重了些,所以其他客人都尽量离得远了些。 这样也好,看起来她们两个就有了些相对来说安静的空间。 “你是不是叫丁未露?” 高真问。 女子点了点头,然后问:“大人为何知道民女的名字?”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她看得出来那锦衣的尊贵。 她和丈夫从蜀州一路艰难的走到大兴城,只是为了追求一个希望,一个缥缈的希望。 就在几个月之前,她在用小车推着丈夫求医的路上,碰到了一个曾经的老乡。 那老乡告诉她说,如今在大兴城里有一家名为沈医堂的医馆,医馆里的大夫,都是当世圣手,皆有回春之力。 同乡也是无奈,毕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是资助了她一些路费,然后还护送了有二百里,便不得不告辞离开。 她已经感激不尽,却也不知道如何回报人家。 这一路如此艰难的到了大兴城,才把丈夫安顿在一家小客栈里,出门去寻沈医堂的半路上,就遇到了这个怪人。 她知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你......” 高真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虚弱的好像随时都能断掉那口气。 “前些年造了匪患,受过伤后一直没好起来,这两年更加的艰难了。” 丁未露倒是脸色平静,她问高真:“大人还没回答民女,大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高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回头看向亲兵:“把人接走,小心些。” 他看向丁未露:“我是受一位朋友所托,帮他寻找你,我看过你的画像,所以路上遇到你便拦住问了问,只是没想到......”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丁未露的脸,然后迅速的把视线挪开。 “我自己划的。” 丁未露竟然如此的坦然,甚至是淡然。 “我要照顾他,这容貌总是会招惹一些麻烦,索性就不要了吧,反正......” 她看向那个男人:“他不嫌弃我。” 高真看向那个男人,眼睛红红的,他应该已经连走路都艰难了吧,可是高真看得出来,他那紧握着的拳头,就是他觉得自己依然可以保护自己女人的武器。 “大人,你说的朋友,是谁?” 丁未露问。 高真忽然间决定说一个谎话。 “他已经死了......也是我们宁军的将军,战死的......临死之前交代我,请我帮忙找你。” 丁未露听到死了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明显变了,嘴唇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走吧。” 高真道:“请你不要拒绝,这是我朋友的嘱托,我得帮他办好。” 丁未露深吸一口气,然后俯身一拜:“多谢大人。” 客栈对面,民居的屋顶上,方别恨坐在那看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行动,拼尽力气的控制着自己,所以连眼泪都是安安静静的。 高真的人帮忙把那个男人抬上马车,丁未露再次致谢后也上了车。 等到车马远去,方别恨还是没有动。 高真一跃而起,到了方别恨身边坐下来:“对不起......我知道我自己这么做可能有些过分......” 他话还没有说完,方别恨摇了摇头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不想说谢谢。” 高真嗯了一声。 良久后,他低着头说道:“我对她说,你......死了。” 方别恨深吸一口气,然后努力的笑了笑:“挺好的。” 又是良久之后,他问高真:“你对她说的时候,我是怎么死的?” 高真说:“战死的。” 方别恨笑起来:“那还行......她爹手让我学会体面,战死......应该是很体面的。” 高真在月色下,见到了他这二十年以来,见过的最苦涩的笑。 他问方别恨:“你能忍得住吗?” 方别恨道:“我坐在这里,不就是已经忍住了吗......不管她男人的病能不能治好,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高真问:“什么?? 方别恨道:“帮我在大兴城里买个宅子吧,不要多大的,有个容身之处就行......她,不该颠沛流离。” 方别恨笑:“银子我得先跟你借。”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胆大包天 高真办事的速度很快,麻利还周全,在大兴城里踅摸了一个小院买下来,还让人提前都收拾干净。 方别恨没有再靠近过丁未露,哪怕内心之中那种再去看一眼的冲动一次比一次强烈。 沈医堂的郎中也为丁未露的丈夫诊治过,这种伤重的遗症,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根治。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的高真总是把每天的事都对方别恨讲一遍,方别恨心中无比感激。 客栈中。 薛令成听手下人把事说完后,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个方别恨是不是有病?” 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既然情深,为何不见?” 坐在他对面的商玖影也自言自语了一句:“若非情深,早已相见。” 薛令成不懂,而商玖影则看不起他的不懂。 因为不懂这些的男人,大概都不曾付出过真心,而不管付出还是没付出过真心,女人往往都会更理解这种选择。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商玖影看向薛令成:“把丁未露从蜀州骗过来的是你,现在无计可施的也是你,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或许是刺伤了薛令成的自尊心,他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商姑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节度使大人给你的命令,是来配合我做事,而不是来教我做事。” 商玖影听完这句话后又笑起来,还是那样满是讥讽的冷笑。 “果然,无用的男人连一句不爱听的话都接受不来。” 她起身道:“如果你真的无计可施,那不如把这件事的指挥权交给我,你可以配合我。” 薛令成道:“如果我做不好的话,你可以接手,但不是现在。” 商玖影迈步往外走:“那我就等着你来求我的那天。” 薛令成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在他看来,女人就应该温顺,只有温顺就够了。 当一个女人强势起来,永远都会让男人不舒服。 而在薛令成看来,商玖影的这种强势,不就是借了节度使大人的势吗。 “刘成,齐云茂。” 薛令成吩咐道:“明天你们两个带人盯住了丁未露住的地方,什么时候没有廷尉府和宁军的人在,迅速来告知我。” 他两个手下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薛令成闭上眼睛,把他的计划再次梳理了一遍,因为方别恨的出乎预料,他的计划也不得不做出些改变。 与此同时,新园。 李叱在高希宁的书房里,把这屋里的花儿都浇了些水,不时看看正在批阅公文的那婆娘,越看越觉得喜欢,越看越觉得好看。 “那是笔筒。” 高希宁忽然说了一句。 李叱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把一个笔筒都已经灌满水了。 “我一会儿得去见叶先生,你去不去?” 高希宁问。 李叱道:“是因为幕营的事?” 高希宁嗯了一声:“都已经三个多月了。那些人毫无动作,这不正常。” 李叱道:“他们所有的动作,都会以方别恨为目标,因为他们很清楚,我们失去了方别恨,打蜀州,就失去了至少六分把握。” 这是宁军打仗数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因为蜀州那边过于封闭,没有方别恨这样一个向导,在蜀州复杂的环境下,宁军再善战,也会被敌人牵制住,像是陷进了泥潭一样。 试想一下,那样的环境中,到处都是山,到处都是林,到处都是危险。 一个人,就可能让宁军征讨蜀州的数十万大军,损失降到最低。 打个比方就是,宁军这次要攻打的是一片全黑的区域,而方别恨就是唯一的火把。 所以高希宁对方别恨的在意,就代表着廷尉府最高级别的保护。 “那个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 高希宁和李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可是突然出现在大兴城,我不认为是偶然。” 李叱嗯了一声:“幕营的做事风格,就是没有约束,也许和消失了几个月的姜渭等人有关。” 高希宁道:“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在那个姑娘的住处外边放很多人,如果是幕营安排的,早晚都会现身,若是安排太多人的话,反而不能引那些人现身出来。” 李叱挑了挑大拇指。 高希宁笑着问道:“想怎么夸我的?怎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李叱道:“这娘们儿有点厉害啊。” 高希宁伸手去摸口兜儿,李叱堵她的兜儿里没有土坷垃。 是的,没有,有石头子。 自从高希宁的投掷之术已经练到了几乎登峰造极之后,她身上带着的可就不是玩具了,而是杀器。 她在武功上的天赋,不能说是稀松平常,只能说......啥也不是。 但她在暗器上的造诣,已经超过了李叱所认识的所有人。 所以当高希宁随随便便丢出来一个石头子,随随便便就精准命中李叱手肘麻筋儿的时候,李叱都没能躲开。 揉着胳膊,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就不信到了洞房花烛夜那天,你身上什么都没有了,还能藏着这玩意。” 高希宁问:“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吗?” 李叱背着手就走了。 “这娘们儿越来越不像个好人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你现在已经怂到连过嘴瘾的勇气都没了吗?” 李叱道:“过嘴瘾也留到以后!” 高希宁走了几步后,忽然间觉得李叱这句话有些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 她快步追上去,李叱已经开始加速了。 在距离丁未露住的那个小院大概一里多远的地方,是一片园林,景色很美。 在园林中有几座石塔,最高的那个,站在顶层,可以看到那小院的院子里。 李叱他们登上石塔的时候,叶先生已经在这足足半日了。 “有几个可疑的人靠近,但是没到小院外边。” 叶先生把千里眼递给高希宁,指了指一个方向:“现在人还没走,就在那个路边的茶摊上坐着。” “盯上去了吗?” 高希宁一边看一边问。 叶先生点了点头:“虞红衣亲自盯上去了,应该走不脱。” 李叱问:“那丁姑娘的丈夫,病情如何?” 叶先生道:“昨日问过沈医堂的人,说是顽疾,想治好很难,不过久治之下,应该能恢复到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程度。” 高希宁忽然说了一句:“我喜欢这个姑娘。” 她握着千里眼的手,看起来有些用力。 “她这样的女人,如果再被人威胁,被人利用,那么就是天理不容。” 叶先生道:“天本来就不公,而我们就是和天道不公去斗的人,所以她既然已经在我们身边了,就不会再被人害。” “要不要把方别恨叫过来?” 叶先生问。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摇了摇头道:“他们都做了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该打扰。” 高希宁盯了一会儿后,见那几个人还在茶摊位置没走,于是吩咐道:“把咱们的人撤回来一半。” 叶先生道:“他们太小心,撤回来一半,他们也未必敢上门。” 李叱琢磨了一会儿,大概猜到了一些。 “幕营的人不敢轻易靠近,也就是说,他们之前没有控制住丁姑娘,也没有逼迫她答应什么。” 高希宁点了点头:“幕营的人大概也知道,丁姑娘那样的人,其实没有软肋。” 如果幕营的人用丁姑娘的丈夫来威胁她,让她去害方别恨,她可以看着自己的丈夫死,然后她自己死,她也不会答应幕营的人。 同样道理,如果幕营的人用方别恨来威胁她,她也会看着方别恨死,而不去害自己的丈夫。 她久经摧残,生活待她不公,但她从未妥协。 高希宁道:“如果我们撤回来一半儿人,他们还不打算靠近的话,那就只能找点事情来做了。” 结果当天夜里,真的就出了些事情。 客栈。 姜渭正在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手下人急匆匆从外边跑回来。 “大人,城里出事了。” “怎么了?” “还不知道,不过城中的宁军都调动起来了,正在全城搜捕。” “全城搜捕?” 姜渭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们的身份凭证都是假的,虽然足可乱真,可如果是军队清查大兴城外来的人,他们都会被带走逐个甄别。 “不管出了什么事,客栈不能住了。” 姜渭吩咐道:“所有人都去我提前探好路地方,一定要快,每五个人分开走,到地方再集合。” 说完之后,姜渭迅速的把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从客栈后窗直接跳了出去。 他没有急着去之前已经选好的藏身处,而是藏在暗中观察了一会儿。 从宁军搜查这家客栈开始,他就一直都在暗中盯着。 为首的宁军校尉对那客栈的掌柜说,宁王的干娘被人绑走了,所以大兴城全城封锁。 这个消息连姜渭都吓了一跳,他都想不到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去动宁王的干娘。 他们幕营的人都知道,宁王的干娘就是大将军夏侯琢的母亲。 动这位老夫人,那就相当于真的触碰到了宁王的逆鳞。 姜渭说什么也不敢再多停留,立刻逃离。 他在跑路的时候心里还忍不住想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到底是谁。  第一千三百章 你最好别出事 姜渭他们挑选的藏身之处,确实有些高明,因为这地方现在已经荒废了,也没人看管。 这就是原来的太子东宫,自从上一次兵变之后,这里就被彻底封闭,连大门都被砖石垒死了。 不过对于姜渭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翻墙进院这种事,当然也不算有多难。 上一次,叛军从这里攻入世元宫后,给本就艰难度日的楚国皇帝杨竞,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杨玄机的旧部在世元宫里大开杀戒,死伤无数。 之后,杨竞就派人把这东宫彻底封闭,用砖石把所有的门户都堵死了。 然而这里的荒废,却给了姜渭他们一个很安全的藏身之地。 此时躲藏在东宫荒废的殿宇之中,姜渭的心情算是百感交集。 他恨不得站在高处大声骂街,不知道是谁居然胆大包天到敢去绑架宁王的干娘。 这种事,别说是现在的局势,就算是宁王还没有攻占大兴城的时候,也没人敢去啊。 换句话说,你动了宁王的兄弟,手下,宁王会倾尽全力的报复。 你动了宁王的干娘,那就不是宁王一个人的事了,整个宁军都会动起来,那将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报复。 而且这样的莽撞之事,完全破坏了姜渭的下一步计划。 所以他才想骂街,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都想替宁王杀了那个王八蛋。 “大人。” 姜渭手下人忍不住问他:“咱们要不要离开,现在这个情况,咱们怕是不能有什么作为了。” 姜渭瞪了他手下人一眼:“离开?宁王的干娘被劫走,现在大兴城所有的城门都被关上了,宁军挨家挨户的查,你觉得咱们能离开?” 手下人叹道:“也不知道是他妈的哪个混账,居然胆子这么大。” 他问姜渭:“会不会......也是咱们的人?” 这话倒是给姜渭提了个醒,他仔细想了想,以节度使裴旗的为人,还真的可能安排另外一批人过来。 “莫非是薛令成?” 姜渭自言自语了一句。 可他知道薛令成这个人虽然年轻,但不至于冲动莽撞。 难道薛令成就不知道,就算抓了宁王的干娘,也不可能走的了? 再说了,抓住宁王干娘能有什么用?除了激怒宁王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不对劲。” 姜渭起身,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也许这根本就不是宁王的干娘被劫走了,而是宁王的计策。 廷尉府的人肯定知道,幕营的人如今必然就在大兴城里。 可若是毫无缘由的封城,百姓们会惶恐,甚至会出现很大的变故。 但对外宣称是宁王干娘被绑架,那么宁王再封城盘查,百姓们也就不会有什么怨言,甚至还会全力配合。 只要是谁知道哪里有外来的人,都会积极的到官府去报告。 “好一招打草惊蛇。” 姜渭想到这,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慨。 这才是对权力和实力的完美运用,宁王就不打算和幕营的人兜圈子了。 你不是藏吗,我有千军万马,掘地三尺也不是问题,翻出来你还能有多难? “所有人。” 姜渭看向手下人说道:“每天只安排三个人出去打探消息,天黑之后立刻回到这里来,尽量采买粮食物资,买可以直接吃的东西,这里不能生火。”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们要做好长期在这仓藏下去的准备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远处有些异样的声音,他脸色变化间,立刻示意手下人戒备。 他的人朝着出声音的地方支援过去,接下来,姜渭的怒火一下子就炸开了。 躲进来的人,居然是薛令成他们。 或许是因为受过一样的训练,或许是头脑思维差不多,这就让他们的选择也变得差不多。 一看到薛令成,姜渭的怒火就压不住了。 他一拳朝着薛令成的脸打了过去,薛令成倒是没有想到姜渭会直接动手,反应不及,被姜渭把半边脸都给打肿了。 “我劝你最好别闹起来。” 薛令成捂着脸说道:“若是被外边的人听到声音,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姜渭怒视着薛令成,薛令成也怒视着他。 “都忍忍吧。” 商玖影用鄙视的眼神看了看这两个男人,这次出门,她本来就不愿意,此时见到自己人之间如此态度,她那种厌恶就更重了。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商玖影道:“你们现在留着力气想想怎么撤出去吧,我们已经不可能再有所作为了。” 姜渭从商玖影这句话里,就听出来她对情况的判断,应该和自己一致。 “也不是毫无作为。” 姜渭皱着眉头说道:“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我们能选的真不多,所以,不如冒个险。” 商玖影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姜渭道:“如果我推测的没错,这不过是宁王先下手为强的计策罢了,夏侯夫人被掳走只是一个借口。” 商玖影道:“你们的人在这,我们的人在这,谁还能去掳走夏侯夫人。” 姜渭道:“所以......我们若有机会,真的抓住夏侯夫人呢?” 商玖影眼神一亮。 此时全城都在排查,不过重点是那些客栈。 “夏侯夫人就住在新园。” 商玖影道:“我去盯着吧,我是女人,比你们露面方便些。” 她回头看向自己手下:“都去休息,明天天亮之前,你们跟我出去办事。” 她手下,也全都是女人,一共八个。 商玖影有些欣赏的看向姜渭,相对于薛令成来说,姜渭的头脑和反应,要强一些。 薛令成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自己反对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而且如果真的能把夏侯夫人抓到手的话,他们脱身也就有可能了。 “我安排两个人帮你。” 薛令成看向商玖影:“你总得有支援。” 商玖影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转头看向姜渭道:“你手里有没有能打的?” 姜渭点头:“有。” 他这次带来的,可都是幕营中的精锐,而且确实有两三个绝对的高手。 商玖影道:“去挑人吧,明天跟我一起出去,我现在要去休息了,谁也不要打扰我。” 说完后,转身朝着僻静处走了过去。 薛令成看着姜渭,姜渭看着薛令成,这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想除掉对方的含义,丝毫都不加掩饰了。 “能走了再说。” 薛令成哼了一声,转身找地方休息去了。 姜渭却在心里想着,你最好走不了。 与此同时,新园。从全城各处陆陆续续送回来的消息,接连不断的到高希宁面前。 “东城已经排查了有六七成,目前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南城还在查,查出来七八个人不对劲,但显然不是蜀州来的。” 高希宁一边听着,脑子里一边思考着那些人会躲到什么地方去。 夏侯夫人就坐在她身边,盛了一碗刚刚她亲手熬好的银耳莲子羹放在高希宁面前。 高希宁连忙起身:“谢谢娘。” 夏侯夫人道:“不用太心急,百姓们不惶恐,而且还在帮着查,那什么人能藏得住?” 把百姓们发动起来,就真的会让任何潜入大兴城的人都无处可藏。 如果有,那就是连百姓们都发现不了的地方。 连百姓们都发现不了的地方? 高希宁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立刻吩咐道:“请叶先生回来,把方洗刀和尚青竹也调回来。” 夏侯夫人问:“是想到什么了?” 高希宁嗯了一声:“大概想到了一些,我们一会儿去查查世元宫。” 宁王不住皇宫,又遣散了当初宫里的那些人,所以世元宫也是荒废了的。 虽然有军队把守,但一座空的宫城,当然不会安排多少兵力。 幕营的人都是高手,想潜入此时防备空虚的世元宫,绝非难事。 “你最好和叱儿说一声。” 夏侯夫人道:“你若自己去,叱儿知道了也不放心。” 高希宁嗯了一声:“娘你放心,我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就先去告诉他。” 夏侯夫人拉住高希宁的手:“小心些,让玉立也一起跟着,她能帮上忙。” 高希宁想了想,点头:“行。” 不多时,李叱和叶先生他们几乎同时回到了新园,听高希宁把话说完之后,李叱转身对亲兵说道:“去把高真的狼猿营调过来,让狼猿也有机会练练兵。” 小半个时辰之后,狼猿营。 高真把队伍全都集结起来,倒是有些兴奋。 “宁王军令,调咱们去把世元宫围了,因为从蜀州来的大批探子,极有可能藏身在世元宫中。” 高真大声说道:“带你们去领教一下对手的本事,等以后到了蜀州,幕营的人,就是你们最大的敌人。” 他说完后看向方别恨:“要不然,你别去了。” 方别恨摇了摇头:“我是狼猿营的副将,我怎么能不去呢,除非你不信我。” 高真瞪了他一眼后说道:“那你我分开带队,各负责两边,争取天亮之前把他们翻出来。” 方别恨点了点头:“好。” 此时的他,心里也有些复杂,哪怕对姜渭已经没有兄弟之情,可要说心里不别扭也不可能。 毕竟那是曾经一起并肩厮杀的兄弟,为了彼此都曾经受过伤,甚至还不止一次面对过生死危险。 “小心些。” 高真在方别恨的肩膀上拍了拍:“他们来大兴城的目的就是杀你,如果你露面,他们又没办法脱身,难免会起狗急跳墙的心思。” 方别恨深呼吸:“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容易被干掉。” 高真笑了笑:“你最好别被干掉,还欠着我银子呢。” 方别恨也笑起来。 高真一摆手:“出发!” 一万多人的狼猿队伍,浩浩荡荡的开出了大营。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捉迷藏 世元宫,在黑暗中看起来这庞大的建筑群,像是沉睡的巨兽。 这里已经失去了最根本的意义,没有了皇权的加持,这里也就没有了威严。 高希宁带着一队廷尉在殿宇之间穿行,她身边的廷尉们,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都廷尉大人亲自带队查案,按照道理来说这没什么,可都廷尉大人如果必然是将来的皇后娘娘,那她再亲自查案,手下人怎么能不把精神都提起来。 狼猿的的队伍已经在世元宫外边集结,但在狼猿进宫之前,廷尉府的人有必要先查一遍。 让这些廷尉们更为紧张的是,宁王殿下也在队伍里呢。 在前边的千办方洗刀打了个手势,队伍随即停了下来。 这黑压压的宫城里,以前觉得庄严肃穆,可在这夜里进来,就显得有几分阴森恐怖。 百姓们经常都会对皇宫有猜测,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的人说,在皇宫之中有无数冤魂,聚而不散,每到夜里就会出来游荡。 还有谁说,皇宫里每一个封闭的地方,都有着吓人的故事,千万不要尝试去打开。 可是廷尉府的人们什么时候怕过这些,一群阳刚之气十足的汉子们,什么邪祟镇不住。 谁可曾听闻,在军营里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以前在冀州的时候,李叱他们带兵去北疆驰援的半路上,队伍露营休息。 有人说,在远处的草地里有一片土坟,晚上看到有白影在那飘来飘去。 李叱听闻之后,让一个校尉带着三百多宁军战兵,在那片土坟边上打了一套战阵拳。 然后这三百多战兵就把刀抽出来了,一群在战场上杀敌无算的汉子们,他们的刀上凶气得多重。 李叱说别吓唬鬼,帮忙把土坟上的荒草清理一下。 于是这三百多战兵,用他们的横刀把荒草都给清理了。 有人说,如果那白影真的是什么孤魂野鬼的话,可能接下来考虑的就是搬家。 方洗刀过去先查看了一下,只是野猫,于是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应该不在宫里。” 方洗刀压低声音对高希宁说道:“如果这宫里有人的话,咱们应该翻出来了。” 高希宁嗯了一声,他回头看向李叱。 李叱道:“没有藏身在皇宫里的话......这大兴城里,能让他们藏身的地方可没别的什么了。” 高希宁道:“要不要把狼猿撤回去?” 李叱点了点头:“既然没有藏在这,那就撤回去吧。” 手下人连忙转身去传令,大概狼猿的兄弟们也会觉得有些没意思。 东宫。 姜渭正在睡觉,被手下人轻轻摇醒。 “大人,外边的动静有些不对劲,听起来好像是人马调动。” 姜渭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亲自去查看。 他的武功算不上有多超绝,但如果按照李叱对武艺实力的划分来说,他也是个二上的强者,可能不及叶先生,也差不了许多。 他爬上高墙,趴在上边看,隐隐约约的在高墙外边看到了不少黑影。 看了一会儿后,姜渭从高墙上轻轻下来,然后急匆匆回去找薛令成等人。 “宁军在搜查世元宫,也许会查到我们这边来。” 姜渭道:“我们现在必须分开走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能有人避开。” 薛令成却摇头:“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可能走的脱。” 姜渭:“你难道还想正面去打?” 薛令成道:“姜渭,我知道你这个人最擅长什么,你总是会利用别人,然后你自己去逃命,就像是你利用别人去卖命,功劳却归你一样。” 姜渭怒道:“此时你还在说这些,你觉得有意思吗?” “有。” 薛令成道:“虽然我也怕死,我也想活着回蜀州去,可既然宁王已经调集大军,这等国器手段之下,没有谁能挡得住,所以既然大家都要死,那不如做点有价值的事。” 姜渭还要说什么,突然间脖子上凉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商玖影出现在姜渭身后,她的剑已经在姜渭的脖子旁边了。 商玖影道:“虽然我不喜欢薛令成,但他比你靠得住,你这样的人啊......出卖起自己人来,从来都不会手软吧。” 姜渭怒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薛令成道:“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宁王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都有谁。” 姜渭道:“所以分开逃走,难道不是罪理智的判断吗?” 薛令成摇头:“不是。” 他走到姜渭面前,看着姜渭的眼睛说道:“知道我们为什么看不起你吗?倒也不都是因为你出身不好。” “还因为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能把生死托付,你知道窦曲声窦大人对你怎么评价的吗?” “他说你如果是敌人,会是很可怕的敌人,如果你是同伴,你可能比是敌人还要可怕。” 薛令成笑了笑,手放在姜渭的肩膀上:“你从来都不会为了同袍而拼命,哪怕是你的结义兄弟,我听闻在最初的时候,你和方别恨还有莫离离他们从底层挣扎起来,还有些良心,虽然也多是不怎么出力的那个,好歹还有兄弟情分。” “可是你身上的锦衣越漂亮,你就越不是个人。” 他看着姜渭的眼睛:“今天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就做一回男人吧。” 姜渭侧头看了看脖子旁边的剑,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薛令成道:“其实你我都知道,就算分开走,不出卖同袍,也不可能有谁能躲开。” “所以......不如我们这些男人来死,让商姑娘带着她的人躲起来,她们人少,而且身材娇小,能躲开的概率比我们都大,她们活下来,就还有机会扳回一局。” 姜渭:“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忽然一侧身,手里的刀子朝着薛令成的小腹就捅了过去。 “果然是这样。” 在他背后的商玖影一脚把姜渭踹翻,长剑点在姜渭的咽喉。 薛令成道:“如果你愿意呢,我给你一个出卖我的机会,如果你不愿意呢,现在你就死。” 商玖影看向薛令成道:“如果你们都死了,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把事情办好。” 薛令成道:“那是你的事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忠诚这种事,姜渭没学会,我来教他,但我只能教他一次了。” 他伸手把姜渭拉起来:“你没得选了,走吧。” 姜渭起身,他看向自己的手下,这些人其实都是他从幕营各处选拔上来的,对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廷尉府是我们的对手,他们一直都在宣扬他们的忠诚。” 薛令成道:“我比你们年纪都小一些,但我比你们的职位都要高,所以今日若要让廷尉府的人看看我们幕营之忠诚,我当为先。”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吩咐道:“分成三队,往不同方向突围。” 他看向姜渭:“你跟我走一起。” 姜渭的眼睛都已经红了,可此时他知道自己确实没得选,于是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是不会死的。” 薛令成耸了耸肩膀,然后把刀抽出来:“如果突围不出去,就自己解决自己,落在廷尉府手里会是什么下场,想想廷尉府的人落在我们手里是什么下场就知道了。” 他握紧了刀:“走!” 幕营的人随即分成三队,往不同的方向冲了出去。 姜渭见薛令成要往外冲,拉了他一把:“没必要非得死,我们可以往世元宫方向冲,我刚才看到了,廷尉府的人才查过世元宫,他们不会再查一遍。” 薛令成笑了笑:“那就听你的,反正往那边冲都一样。” 姜渭不想死,没有人想死,最好的选择就是去世元宫。 商玖影看着那些男人们离开,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她手下那八个女子。 “看到了吧,男人们有些时候还是靠得住的,所以我们也要让男人们知道,我们也靠得住。” “是!” 那些女子整齐的应了一声,声音很低沉,但是很坚决。 “你们所经受的训练,比男人要严苛几倍才能在幕营中生存下来,现在是用到这些本事的时候了。” 商玖影道:“各自散去,就藏身在这东宫之中,廷尉府的人还会来搜查,也许不止一遍,能活下来几个是几个。” “等廷尉府的人撤走之后,就在这里集合,活下来的人,跟我把事办好。” “是!” 手下人又应了一声。 商玖影一摆手:“散。” 八个女子随即往四周散了出去,她们都知道,这可能是她们人生中,最要命的一次捉迷藏。 等手下人往四周散开后,商玖影深吸一口气,她看向了一处阴暗的地方。 她说的没错,女人要想在幕营那样竞争无比残酷的地方生存下来,要付出的努力比男人要多的多。 在准备藏身的时候,商玖影忽然想起来之前听别人讲过的,关于那些廷尉们在轻棉县被屠杀的事。 他们当时所面临的情况,应该和此时一样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商玖影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句话......天道有轮回。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慢慢来 廷尉府。 灯火被轻轻吹灭,窗子打开的时候,清晨的阳光从外边喷进来,屋子里好像一下子就换了件新衣服。 新园很大,可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暂时划归给了廷尉府办公用。 这是一间原本很漂亮的书房,不过被廷尉府临时改造成了刑房。 原本放书架的地方,墙壁上挂满了刑具,看着这些东西就让人不寒而栗。 姜渭的眼睛都睁不开,倒也不是被清晨的光芒刺的,而是被打的。 他就知道跑不了,果然他妈的跑不了。 他们昨夜里才进世元宫没多久,就被廷尉府的人为团团围住。 冲杀之下,他和薛令成带着几个人出了重围,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密密麻麻的狼猿营战兵围住了。 这是非常讲道理的一件事,我们兵多,用不完的人,当然能把你们堵住。 一片弩箭飞过来,那几个武功稍稍逊色些的人,连三息都没坚持住就全都倒在了地上。 姜渭当时还想着,自己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世上的过客,他那么努力,那么拼命,那么无所不用其极,而且也已经那么成功了,他应该是故事的主角才对。 可是故事不是他的故事,他在别人的故事里而已。 如果在一万狼猿营的围困下还能被他们逃出去,那这个故事就要带上一些神话色彩了。 此时姜渭的脸肿的脸五官都不好区分出来了,总之就是又高又圆。 眼皮肿的似乎比鼻梁骨还要高,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鼻梁骨已经断了的缘故。 这不是他已经被刑具所折磨过,仅仅是昨天夜里被抓的时候,被人打了一拳。 确切的说,是被抓他的人,一人打了一拳,也就一百多个人吧。 他身上到处都在疼,所以也就没办法感觉出哪里的伤更重一些。 窗户打开的那一刻,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 不过,不幸的是,重生的这个流程他还没有走完。 他听到椅子被拉动的声音,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坐下来。 眼睛被彻底封住,勉强有的那一点缝隙,也不足以让他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是什么样子。 “很好。” 坐在他对面的人说了两个字,姜渭也不知道哪里很好,好在很快对面的人就给出了解释。 “狼猿营的人做事还知道分寸,把人打成这个样子,都没有人往嘴上打一拳。” 说话的人似乎很满意,姜渭却想骂街。 “你叫姜渭?” 对面的人问他。 姜渭不想回答,反正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回答也没关系,大部分刚刚进来的人都和你一样。” 对面的人语气很平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平缓且柔和的语气中,姜渭听出来几分寒意。 “我叫张汤。” 对面的人介绍了自己一下,姜渭的心就跟着紧了一下。 他没有见过张汤,可是作为廷尉府直接的对手,幕营的人,有谁不知道廷尉府里有个张汤。 廷尉府里有许多个鬼见愁,但只有一个鬼见了他都想再死一次的人。 宁愿再死一次,也不愿意被张汤折磨一回。 “你让方别恨来见我。” 姜渭开口。 张汤像是很耐心的解释道:“你可能不大了解廷尉府这边的规矩,一般被我们抓进来的人,没有权利提条件。” “按照惯例来说,什么样的犯人有什么样的审讯官,既然是我坐在你面前,你就应该明白,你配。” 你配...... 这两个字,无疑是在告诉姜渭,你应该觉得有些骄傲才对。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间刑房里。 薛令成的待遇和姜渭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他伤的似乎比姜渭稍微轻一些,最起码还有一只眼睛能够完全睁开,可以看清楚自己面前坐着的人是什么模样。 “你不应该是去问姜渭吗?” 薛令成问。 坐在他面前的是方别恨。 方别恨道:“我不是来审问你的,我只是奉命来辨认你。” 薛令成冷笑起来:“你效忠别人的样子,真的有几分丑陋,变节这么快,你自己是不是都没有想到?” 方别恨点头:“确实没有想到,如果早知道我变节能这么快的话,我可能早就来这边了。” “无耻。” 薛令成道:“你这样的人,将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方别恨打断,方别恨道:“我将来大概会比你好一些,不管是过的日子,还是下场。” 方别恨道:“我看过你带的人了,都不是幕营的人,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而姜渭带着的那些人却都是幕营的人,所以......” 方别恨问:“有多少人没有被抓住?” 薛令成抬起头,朝着方别恨想要吐一口吐沫,才张开嘴,他身边的廷尉就用一块竹片拍在他嘴上。 啪的一声,很响。 片刻之后,血就从方别恨的嘴里往外流,牙齿缝隙里也都是血迹。 在廷尉府这样的地方,作为一个囚犯,想要吐口水哪有那么容易。 方别恨道:“如果你的人有藏起来的,他们可能也只是稍稍比你晚来一些,世元宫和东宫依然被死死围住,没有谁可以出的来。” 薛令成瞪着方别恨:“你为什么能做到这样沾沾自喜?” 方别恨道:“赢家不但可以沾沾自喜,甚至可以洋洋得意。” 他起身:“我的差事做完了,一会儿会有别人来问你,他们大概没有我客气。” 薛令成道:“恭喜你了,本该属于你的中元官被我抢了,而你在敌人这边得到了你想得到的。” 方别恨道:“我在宁王这边想得到的确实得到了,叫公平。” 说完后,方别恨转身出门。 他走到隔壁刑房门口的时候停下来,显然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知道姜渭就在隔壁,但他在进门之前却突然失去了兴趣。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迈步离开。 刑房中,才刚刚用过一种刑具,姜渭就已经昏了过去,所以张汤觉得有些无趣。 他示意了一下,手下人上前把姜渭弄醒。 “你们不是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吗?” 姜渭虚弱的说道:“看看你们的手段吧,像是正义的人?” 张汤微笑着说道:“正义的一方手段还更残酷,难道这不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吗?非但开心,还值得骄傲。” 他看向门外;“把另一个带到这间屋子里来。” 手下人立刻转身离开,不多时,把薛令成从隔壁架到了这间刑房中。 “我在刚刚做廷尉的时候,有人教我说,不要把两个要犯放在一起审问。” 张汤依然那样漫不经心的说话,语气还是那么的平缓柔和。 可是那股寒意,逐渐的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好像温度都在越来越低。 “因为把两个要犯放在一起审问,首先会激起同仇之心,一个不说,另一个就算已经扛不住了,看到别人不说,他也会咬牙坚持。” “其次,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其中一个说了,说的如果是假话,另一个也会马上配合,把假话说的更圆一些。” 张汤问:“你们幕营,应该也有类似的说法,对不对?” 那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张汤才不介意。 他微笑着说道:“可我就愿意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因为这样比较难,太容易的事总会让人觉得无趣。” 他吩咐了一声:“公平些,用一样的刑具,一样的时间,不要厚此薄彼。” “是。” 几名廷尉上前,把袖口挽了起来。 张汤坐在那把茶具摆好,用手下人刚刚送过来的清凉的泉水煮茶。 别人喝茶听曲儿看戏,他喝茶就听着这哀嚎声,好像也很享受。 天黑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昏死过去好几次,可依然咬着牙谁都没有说什么。 张汤说的没错,两个人在一起被审问,总是会被对方影响,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会死死坚持。 黑暗笼罩大地的时候,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开始出来活动。 东宫里的蝙蝠很多,才初夏,就已经在夜幕中来来回回的飞过。 在一座屋子角落处,有个看起来连一个冬瓜都放不进去,因为瓶口好像也就勉强有人的腿粗。 这样大小的一个罐子,谁都不会去想里边能不能藏一个人。 可这样大小的一个罐子里,就真的藏了一个人。 先是一条胳膊伸了出来,然后胳膊居然绕着罐子口转了一圈,接下来是一个脑袋慢慢挤出来。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被吓得不轻,这根本就是古怪故事里才有的情节。 商玖影自幼练习柔术,她身体的柔软程度匪夷所思。 就算是亲眼看到了,很多人都不愿意相信,甚至怀疑是障眼法。 她出来的很慢,因为这罐子确实不大,她必须小心翼翼的才行,不然极有可能把自己卡死。 这并不是笑话,而是真的很凶险。 出来后,商玖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走动,这缓的过程,大概也是让她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知道现在这东宫里一定还有廷尉府的人在暗中看着,所以她不敢贸然离开这间屋子。 一直仔仔细细的看着外边,一直等待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而这个机会是她的同伴用生命为她换来的。 薛令成和姜渭,还有至少一百多名幕营的高手,应该都不会活下来了。 站在窗口看着外边,月色下的大地显得一片清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算计了时间已经快要天亮,这个时候人会稍微松懈一些。 于是她从后窗跳了出去,居然能像是壁虎一样,在墙壁上爬了出去,悄无声息。 天亮。 张汤早早的吃过了饭,出门后活动了几下身体,然后迈步走进了那间刑房。 “两位,早上好。” 张汤坐下来,吩咐手下人:“帮我打一些新的泉水来,今天有是天气不错的一天。” 他看向已经不成人形的两个人:“给两位大人敷药治伤。” 那两个人听到这句话,一瞬间,就好像坠入了地狱。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最好的告别 张汤安安静静的坐在看着廷尉府的医官给那两个人治疗,如果他不穿这身副都廷尉的锦衣,此时安静坐在这喝茶的样子,应该是个有些柔气的书生。 可张汤没有读过什么书,他骨子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书生气。 进了廷尉府之后他读过一阵子书,忽然有一天就不喜欢读书了,很少再看。 如果他能打的话,以他性格,绝对是个没人敢招惹的绿林悍匪。 曾经有人劝过张汤,你已经做到了副都廷尉的高官,就应该去多读书,可张汤只是笑而不答。 有人说他执拗且愚蠢,有人却说他这是大智若愚。 于是有人跑去问高院长,对张汤做到了副都廷尉却不多读书是什么看法,高院长当时笑了笑,说张汤是奇才,年纪轻轻就有大智慧,不容易。 没有多少人明白,做臣子的,总得有些不足的地方才行。 有些在官场混迹了大半生的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没读过什么书的张汤却天生就懂。 如果他足够完美,那么别人就不好抓住他的错处,可一旦抓住了,必然会是大错。 他一直都没有破绽,那么就会有人很多人,拼尽全力的找他的破绽。 可若是时不时的被人抓住一些微乎其微的小错,这反而对做官有好处。 也会被针对他的人轻视,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足为患。 此时这安安静静的副都廷尉大人,天才知道他肚子里又再算计着什么狠毒的办法。 “下去吧。” 见医官已经把那两人的伤都用过了药,张汤吩咐了一声后,起身走到那两人面前。 “药是好药,寻常百姓们想买都不好买到的东西,要计入廷尉府的开销之内。” 张汤看向薛令成:“你年轻,体力好,武功也稍微高一些,所以就要多担当。” 薛令成看着他,那一只能睁开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恐惧。 “所以今天只对你用刑。” 张汤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居然还有几分真诚的歉意。 “昨日你手下的一个幕卒受不了已经招供,你们负责突围,为几个女人争取逃命机会的事,我知道了。” 张汤坐下来,指了指薛令成:“用刑吧。” 薛令成忽然就嘶吼起来:“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用刑!” 张汤很平静的解释道:“因为你没招,我怎么能用别人招供出来的东西,来给你减刑?那是对已经招供的人,不公平的待遇。” “昨日里招供的那个幕卒,今日已经医治过,换了干净的衣服,而且还要享受过美食。” 张汤道:“要不然这样吧。” 他回头吩咐道:“把他带上来,就在这两位大人面前吃。” 不多时,那个招供了的幕卒胆战心惊的进来,一看到薛令成和姜渭,下意识的转身要走。 “为什么走呢?” 张汤道:“你现在应该做一个表率,如果你不希望你的两位上官继续受苦,就应该告诉他们,你招供之后是怎么样享受的,因为由我来说,他们可能不信,毕竟眼见为实。” 外边的廷尉进来,在屋子里摆下了丰盛的饭菜,看起来就格外诱人。 薛令成和姜渭自从被抓进来到现在,两个人一口东西都没有吃过,疼痛是缓解不了饥饿的。 那个幕卒胆战心惊的吃着东西,一边吃一边看向薛令成和姜渭。 薛令成道:“你只管吃你的,毕竟出卖了同伴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当是断头饭了。” 听到这句话,那幕卒明显吓得手抖了一下。 “你为什么怕他?” 张汤对那幕卒说道:“你已经是我宁军的功臣了,受我廷尉府的保护,而他是囚犯,他威胁你,廷尉府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你为什么怕他?” 这话说的那幕卒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坐在那,不敢再吃,也不敢说话。 张汤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在怕他报复你吗?” 那幕卒又看了张汤一眼,还是不敢说话。 张汤道:“请你相信一件事,既然你选择了投降,而我也选择了接纳,那么你就不该怕他,他应该怕你才对,因为你现在已经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了。” 幕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张汤道:“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怕他什么?” 幕卒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我只是不敢看中元官大人的眼睛。” “唔。” 张汤道:“你们听到了吧,对我们有功的人,害怕那个敌人的眼睛,挖了吧。” 于是就有廷尉跨步向前。 张汤对那幕卒说道:“你看,我说过了的,你有决定他生死的权利,他应该怕你才对。” 薛令成吓得脸色发白,开始挣扎起来,可被捆绑的那般结实,又怎么可能挣扎的出来。 张汤淡淡的说道:“挖那个睁不开的眼睛,留下那只可以看到的。” “不要!” 薛令成嘶吼起来。 那幕卒也显得跪倒在地,朝着张汤磕头:“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不要挖了中元官大人的眼睛。” 张汤道:“你是立了功的人,所以你会被善待,而他不愿意招供,且威胁你,你不是说害怕他的眼神吗,那就挖了。” 幕卒转头给薛令成磕头:“大人,大人你就招了吧大人。” 薛令成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看到廷尉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一把像是勺子似的东西已经往他眼睛这边伸过来,吓得他剧烈的颤抖起来。 “别难为他了。” 就在这时候,姜渭开口道:“那个没被你们抓住的人叫商玖影,是个女人,武功很强,还会缩骨之术,我们掩护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她脱身去抓宁王的干娘,你们不是用这样的借口全城搜捕吗,那我们索性就真的这样干了。” 薛令成怒道:“姜渭!你这个小人,你出卖同伴,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姜渭哼了一声后说道:“别装了,你下一息就会认怂,我只是在成全你的体面,你应该谢谢我。” 张汤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姜渭摇了摇头:“不知道,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哪里还来得及商量什么,如果她真的能逃出去的话......总之让宁王保护好他干娘就是了。” 张汤点了点头,看向薛令成:“你确实很装。” 薛令成怔住。 张汤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挖了他的眼睛,两只。” 他出门的时候,刑房中传来了凄厉至极的哀嚎声,门关上,都关不住那声音。 然后是那吓坏了的幕卒哀嚎声,像是在哭着问,为什么还要挖了中元官大人的眼睛。 有人回答他说......因为不是他招出来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姜渭倒是坦然的面对这一切,似乎想到了一样,又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在乎了。 眼睛上的肿好像消退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药真的很管用的缘故。 但他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双目流血的薛令成,姜渭很快把视线挪开,倒是希望自己没看到。 好在薛令成没有哀嚎多久,就被廷尉拖了出去,姜渭估计着是拖出去杀了。 “帮我请示一下张大人,我能不能见见方别恨。” 姜渭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 而那个跪在地上的幕卒,疯了一样的自言自语着,不停的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一名百办看着他这个样子,面无表情。 “我们的人在轻棉县也是这样被折磨死的,现在只是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你们罢了。” 百办蹲下来,看着那幕卒的眼睛说道:“本来就是敌对的人,我们的人死在你们手里,经受最残酷的方式折磨,你们的人在我们手里受到了一样的折磨,这有什么可矫情的。” 他拍了拍那幕卒的肩膀:“要么最终是我们赢了,幕营会死很多人,要么是你们赢了,我们死很多人。” 听到这句话,姜渭忽然间心里反而透彻了不少。 是啊......有什么可矫情的呢。 也许这就是宁王这边的人,看起来更为强大的原因吧。 因为有善战的宁军,不会伤害百姓,不会有任何的污点,光明到令人折服。 因为也有廷尉府这样的衙门,做事从来都不会顾忌什么仁义道德,只管正确还是不正确。 院子里。 姜渭看着疼到抽搐的薛令成,依然用那种温和的没有丝毫波澜的语气问他。 “现在你可以想想,是没有双眼的活着,还是没有双眼的死去。” 薛令成在颤抖,止不住的颤抖,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害怕。 “我......” 薛令成回答:“想活着......” 在姜渭面前的时候,他撑住了最后一口气,可是被拖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真的撑不住了。 张汤点了点头:“带他去包扎,找咱们最好的医官,用最好的药,他看不到了,但他能回忆起来很多东西。” 手下人压低声音说道:“姜渭想见方别恨。” 张汤沉默片刻后说道:“派人去问问方将军要不要见,如果方将军不愿意的话,那就如实告诉姜渭。”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后,快步离开。 张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穿过一道院门,到了前边的大院里,走到高希宁的书房门外。 “属下张汤,求见大人。” 片刻之后,张汤就已经把逼问出来的消息告诉了高希宁。 “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高希宁问张汤道:“怎么处理那两个人,你有什么打算?” 张汤道:“都不能活。” 高希宁问:“理由呢?” 张汤道:“方将军,应该是最有用的那个人,而不是两个经过属下严刑之后才勉强投降的人。” 他低着头说道:“得让方将军知道,他很重要,而不是让方将军知道,那两个投降的家伙,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别说可以取代他,就算是平起平坐都不行,重要的人,就要用重要的方式活着。” 高希宁沉默了片刻后点头:“你安排。” 张汤俯身:“属下等他们两个把知道的情况都写出来后,就动手。” 高希宁嗯了一声。 这种事,如果是她的话,她可能下不去手。 可她知道,交给张汤,多残酷多狠厉的事,只要是正确的,张汤都能做到。 高希宁道:“杀他之前,和方将军说一声。” 张汤道:“姜渭想见见方别恨,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大概已经猜到了无论如何,他都会死。” 高希宁问:“你的意见呢?” 张汤道:“不能让他们见面。” 高希宁又一次沉默下来。 她知道张汤的意思,姜渭那样的人,既然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还要见见方别恨,难道是求原谅? 怎么可能,他只是想在自己临死之前,坏了方别恨的心境。 “如果方将军想见姜渭呢?” “那属下可以让他提前死。” 张汤抬起头,看向高希宁道:“不过,属下更愿意看到的是,方将军不见他。” 不见,才是最好的告别。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就说有用吧 小酒馆里,菜只有四样,看起来很素,没有什么油水可言。 酒倒是不错,不用看碗里的酒花,只闻那酒的香气就能有所判断。 张汤是一个几乎不喝酒的人,但是今天这顿酒,确实他主动请的。 方别恨坐在对面,有些不适应。 “酒是替廷尉府的兄弟们请方将军的。” 张汤为方别恨把酒满上,脸上有些歉然之色。 “方将军可能不太知道,我其实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在办案的时候我话会多一些,可我......”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请。” 方别恨把酒杯举起来,两个人一饮而尽。 “可我在私底下没有什么交际,不要说和别人,就算是和廷尉府的人也没有私下喝酒的事。” 方别恨问:“是宁王让副都廷尉大人来找我的?” “不是。” 张汤道:“是我自己想要请方将军喝杯酒。” 方别恨坐直了身子后说道:“冒昧的问一句,可是有什么事想嘱托我?” 张汤道:“也不是,是来和方将军赔个不是。” 他起身,后撤两步后抱拳俯身:“对不起方将军。” 方别恨连忙站起来扶了张汤一下:“副都廷尉大人这是何故?” 张汤道;“昨日里廷尉去问过方将军,姜渭临死之前想见见你,你见还是不见。” 方别恨点头:“是来问过我,我说见倒是可以见,但不是我一个人去见,在他死刑问斩的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他。” 张汤摇头道:“所以我把姜渭秘密-处死了。” 方别恨一怔。 张汤道:“将军应该知道,不见比见要好一些,宁王和都廷尉大人的意思是,全凭方将军自己做主,不要为难。” “可我想着,这个为难方将军的事,还是得有人来做。” 张汤道:“方将军见了他,对方将军不好。” 方别恨沉默了片刻,坐下来,又倒了一杯酒,然后洒在地上。 “请坐吧。” 他洒过了酒,然后看向张汤说道:“我明白副都廷尉大人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有的人要在光明之中,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其他什么方面,都要光明。” “我要做一个光明的人,最起码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没有瑕疵的人。” 他抱拳:“多谢。” 张汤道:“本来,我也不该来见方将军......” 话没说完,方别恨就道:“副都廷尉大人不歉疚,我知道大人的好意,不过......尸体葬在何处,可否告知?” 张汤点头:“可以。” 活着的时候,不见最好,死了之后,见不到了,去坟前看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方将军若是要去的话,还请......” “我知道,背着人。” 方别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第三次倒了酒,举杯道:“这杯酒,谢大人特意前来告知。” 离开这个小酒馆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方别恨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只是漫无目的的在这个他还不熟悉的大兴城里走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他本不该来的地方。 前边出现了一个小院,那是丁未露住的地方。 方别恨怔住,然后苦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黑暗中有个娇小的人正在看着他,似乎也诧异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商玖影只有自己逃了出来,她的八个手下没有一个人能离开东宫。 她没有按照约定好的去那个地方等手下人聚齐,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手下能力比她差得远了,会连累她。她也没有去新园那边寻机会去找夏侯夫人,因为她知道薛令成和姜渭都靠不住。 他们两个可以为了掩护自己而去引开廷尉府的人,但商玖影确定,他们两个一旦落在廷尉府手里,会和其他幕卒没有多大区别,大概会熬不住廷尉府的酷刑。 廷尉府里有个张汤,被人称为鬼见愁,她不敢去赌,赌张汤没办法对付薛令成和姜渭。 所以她此时只想活着离开大兴城,可即便如此也绝非易事。 对于大兴城的严查还没有结束,大街上都是宁军的战兵,廷尉府的人还在四处搜捕。 她要脱身,就必须有一个人为她开路。 想来想去,倒是只有那个叫丁未露的女人可以。 她算计着,大概此时廷尉府的人对这个小院的看护,应该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人了。 她觉得有机会。 此时方别恨的突然出现,让商玖影顿时紧张起来,她藏好之后就不敢有丝毫举动。 方别恨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不走,也不靠近那个院子,这让商玖影逐渐失去了耐心。 如果这个家伙一夜不走的话,她在这里藏到天亮,那就危险了。 就因为方别恨的无故出现,让商玖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她决定去冒一个更大的险。 新园,廷尉府。 高希宁从干娘那边回来,有些疲惫,回到屋子里后就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调集了廷尉府的所有精锐,包括所有千办,全都集中在干娘那边,在四周戒备。 在抓住那个叫商玖影的女人之前,她就不能掉以轻心。 “都廷尉大人,请你不要喊,不然我们两个可能都会出意外。” 商玖影从暗影中走出来,说话的声音很轻。 她算计到,如果姜渭和薛令成已经禁不住严刑拷打招供了的话,那么去抓夏侯夫人的计划一定已经泄露了。 所以她才去找丁未露,她想胁迫丁未露出城。 商玖影的身材娇小,这是她认为可以利用的地方,且已经制定好了计划。 她会让丁未露用小推车推着丈夫出城,而商玖影藏在小推车里,当然这也是一场豪赌。 她赌的是宁军知道丁未露的身份,所以会放松检查,只要不掀开盖在丁未露丈夫身上的被子,她就能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可是方别恨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然后她决定冒险,廷尉府的人会调到别处去保护夏侯夫人,那么高希宁身边人就不会很多。 没有是什么比抓住高希宁更好的办法了,只要高希宁在手,她离开大兴城就不是问题。 她当然也不知道高希宁住在新园什么位置,但她足够聪明。 首先排除最危险的地方,她躲在暗处查看,哪里人最多,戒备最森严,哪里就一定是夏侯夫人的住处。 她的运气很好,正好看到高希宁从夏侯夫人住处出来。 “你就是商玖影?” 高希宁问。 商玖影点了点头:“我不想为难你,我知道你的身份,为难了你的话,我会被宁王撕成碎片。” 她很认真的说道:“我只求一条活路,求都廷尉大人能够配合,送我出大兴城,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过来,我甚至可以离开蜀州,不再帮节度使裴旗做事,我只要活着。” 高希宁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进来的时候,一点阻碍都没有?” 商玖影点了点头:“没有,我算计好了,你会把人都调去保护夏侯夫人。” 高希宁道:“确实是这样。” 商玖影道:“请都廷尉大人放我一条生路,现在送我出大兴城。” 高希宁道:“问你一个问题。” 商玖影道:“你不要拖延时间了。” 高希宁:“还是回答我的好。” 商玖影皱眉,问:“是什么问题?” 高希宁道:“你轻而易举的潜入到了这里,然后直接找到了我,却没有受到一点阻碍,这样的廷尉府,是不是一点都不可怕?” 商玖影:“你是什么意思?” 高希宁道:“那换个问题,你......是怎么确定,我是高希宁?” 商玖影脸色忽然变了。 这是一个陷阱。 她立刻往前冲了出去,不管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高希宁,她手里必须有人质。 可就在她动的时候,高希宁也动了起来,向后一掠,身子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商玖影就知道自己完了。 根据幕营的情报,宁王的妻子高希宁虽然是都廷尉,可她并不会武功。 确切的说,只是很稀松平常的身手,勉强可以打赢三五个壮汉罢了。 这样的实力,在高手如云的廷尉府和幕营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也是商玖影敢过来冒险的原因之一,如果高希宁是个高手的话,她怎么敢来赌。 在高希宁向后飘出去的那一刻,商玖影心里就骤然紧了一下。 下一息,她往前急追的时候,膝盖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商玖影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被什么暗器击中了。 这一下很准,打的她腿瞬间就软了一下,身子也难以控制。 往前扑倒的瞬间,商玖影回身甩出去一条飞索勾住后边的屋檐,手上发力,她想把自己拉回去。 啪的一声轻响,她的手腕上又被打中了一下,瞬间出现的疼痛让她没能握紧飞索。 一道黑影朝着商玖影掠过来,商玖影立刻拔剑,在黑影到她身前的时候,一剑刺向那人的咽喉。 她的武功绝非寻常,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被裴旗重用。 这一剑,快准狠。 而且她之前还故意表现的更为狼狈,就是在迷惑敌人。 可是那个迎面而来的人居然不躲不闪,一把就把她的长剑攥住。 商玖影的身前出现了一片火星,她的剑在那个人手里被扭断了。 金属摩擦的声音显得很刺耳,那就不是一只正常人该有的手。 再下一息,近身的人一把抓住了商玖影的胳膊,商玖影迅速后撤。 她衣袖被瞬间撕开,留下了几条口子,像是被野兽的利爪划过一样。 没有丝毫犹豫,商玖影转身就走。 才一转身,后背上又是一阵撕裂的疼,那个人的手在她背后抓了一下。 在这个瞬间,商玖影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抓开了,连骨头都暴露出来。 再下一息,商玖影站在那连动都不敢动了,因为那只手捏住了她的脊椎骨。 这种疼,如果没有经受过的人去想象的话,也无法想象出来。 五根手指好像都抓进了她的肉里,直接在血肉之中捏住了脊椎骨。 只要她再挣扎一下,脊椎就会被人捏碎。 之前向后退走的高希宁回来了,缓步走到商玖影面前。 “你推测的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既然是顺理成章,那你能想到,别人当然也能想到。” 高希宁回头看,在黑暗中,另一个高希宁缓步走了出来。 之前击中商玖影的那两个暗器,都是出自高希宁之手。 她确实不善习武,但她的暗器真的很准。 假的高希宁站在真的高希宁身边,笑着说道:“咱娘说让你带上我有用,你看,果然是有用吧。” 她是夏侯玉立。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那够不够啊 单手折断了长剑的那个人缓步退了回去,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失去威胁了。 他叫韩山寺,一个连廷尉府里的人都觉得他很神秘的人。 廷尉府里的新人会觉得,衙门里最让人觉得神秘的两个人,就是两位副都廷尉大人。 一位是叶先生,常年都不在廷尉府里,老人都见不到他,这些新加入廷尉府的人更难见到他。 一个是张汤,常年都在廷尉府里,可是新来的人也很难很难见到张汤一面。 而且,最好是别见到。 可是廷尉府里的老人们,包括那些千办级别的高手,你若是问他们觉得廷尉府里谁最神秘,他们的回答一定是韩山寺。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对这个人的了解,只知道他是宁王李叱亲自挑选的人。 而他在廷尉府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保护好高希宁的安全。 他可以不参加廷尉府的任何行动,哪怕是高希宁让他去的,他都可以说不。 知道韩山寺身份的人,确实寥寥无几。 在把商玖影打到没有威胁之后,韩山寺就退回到了暗影之中,就好像刚刚出手的那个不是人,而是一个鬼魅。 他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说,那个样子,仿佛说话也不属于他的任务。 此时的商玖影也已经明白过来,她所想的,别人都已经想到了。 不是高希宁猜的有多准,而是廷尉府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在所有预想到的方面同时布置。 商玖影以为的机会,只是她以为的罢了。 夏侯玉立看着高希宁道:“快夸我。” 高希宁笑道:“夸你不如来点实际的,已经大半夜了,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 夏侯玉立:“这......何必恩将仇报?” 高希宁:“你相信我,我现在的厨艺......” 话没说完,夏侯玉立已经转身走了:“我去找娘说一声,跟娘报个平安,你自己吃吧。” 高希宁:“你说的报个平安,是告诉娘人已经抓到了,还是告诉娘你没吃我做的饭。” 夏侯玉立一边走一边说道:“人已经抓到了这种小事,何必要告诉娘知道......” 高希宁:“姐妹情深呢?” 夏侯玉立:“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高希宁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一直都站在暗处的李叱,若刚才韩山寺不出手的话,李叱也已经出手了。 在遇到任何危险的时候,李叱都不可能让高希宁站在自己面前,除非是...... 当他看到高希宁转身,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那一刻,他就默默的后退,让自己功成身退。 他连高希宁问他的机会都不给,这是经过无数次斗争所取得的经验。 高希宁看到李叱跑了,哪怕人已经退到了灯火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她还是迅速的冲到了花坛旁边,抠出来一个土坷垃,在李叱消失之前,一土坷垃打在李叱屁股上。 一气呵成。 “吃我一镖!” 高希宁哼了一声。 远处的李叱一边快步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吃你一镖倒是没什么,吃一你饭那才惨呢......” 曾经有那么一小段时期,高希宁在吴婶的悉心教导下,总算能把家常饭菜做到基本靠近家常饭菜的味道。 但她不满足啊。 她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高希宁,她觉得不创新,不创造,不钻研出别人做不出来的美味佳肴,那就是一个不合格的都廷尉。 她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创新的同时,就把吴婶教的那些基本上都忘了。 高院长曾经有过一段很中肯的评语,当然除了他之外也不会再有别人敢那么中肯了。 高院长曾经说过,我孙女其实很了不起,天赋都很强,只是错位了而已。 做饭做的好的人,让人吃了心情愉悦,有美味又营养,延年益寿。 练功练得好的人,让人觉得可以信任,再强大的敌人都能被他杀了。 我家孙女怎么了,我家孙女只不过是把这两件事搞混了而已。 看我家孙女练功,能把人笑的合不拢嘴,多笑笑,难道不就能延年益寿了吗。 看我家孙女,做一顿饭,谁吃谁想死。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那就是密集覆盖的土坷垃无差别打击了。 李叱跑了,夏侯玉立也跑了,高希宁想着大家都熬了半夜,肚子应该都饿了吧。 于是看向大家,大家都在一步一步后退,然后转身撤离。 高希宁道:“果然啊......这个世上可以共富贵的人很多,可以共患难的人太少了。” 然后她决定去廷尉府后厨找点吃的,何必要为难自己呢。 一进后厨,就看到李叱他们已经围坐一桌了...... 高希宁微笑着说道:“看到大家齐聚一堂却没有等我,但我并不没有生气,反而心里有一种愿意为你加一道菜的冲动。” 夏侯玉立一把将高希宁拉过来按坐在椅子上:“都是自己人,何必杀心那么重.....” 高希宁:“难得这么团圆......” 她一挥手:“屠还不屠个团圆饭。” 刑房里。 张汤撩开帘子进门,看了一眼趴在石床上的那个女人。 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后背上血呼啦的样子让人觉得可怕,光看身材的话,这个女人虽然娇小,可比例绝对完美。 张汤进门后,一名廷尉在他身后放下来椅子。 张汤撩袍坐下来,示意医官继续给那个女人止血治疗。 “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自己多活一阵子?” 商玖影沉默。 张汤也不急,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良久之后,商玖影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们两个撑了多久?” 张汤回答:“两天。” 回答之后,张汤问:“你想试试?” 商玖影微微摇头道:“不想......你可以直接杀了我吗?” 张汤道:“不能。” 商玖影再次沉默,然后笑了笑:“那我试试吧。” 张汤问:“为什么想要试试呢?” 商玖影反问:“如果是你落在我手里,我这样准备逼问你关于宁王的事,你会不会试试?” 张汤点了点头:“会。” 商玖影嗯了一声:“就是这样啊......宁王对于你,和节度使大人对于我,并无区别。” 张汤起身:“你的运气在于,你是一个女人。” 商玖影笑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传闻中的鬼见愁张汤,我想不明白,你这样的人,难道会对女犯和男犯区别对待吗?如果是的话,那倒是让我有些失望了。” 张汤摇了摇头:“你大概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会区别对待,我的意思是......你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裴旗的女人,这是你的运气,因为你会活的比他们两个都久一些。” 商玖影不笑了。 张汤看向医官:“好好治,明天你就直接到这里来等着吧。” 医官俯身:“遵命。” 张汤又看向商玖影:“好好休息一晚上。” 那么平淡,那么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方别恨再一次来到那小院不远处。 他看到了在外围戒备的士兵,于是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士兵道:“麻烦你帮我送进去,就说是廷尉府派人送来的。” 士兵应了一声。 “进来坐坐吧。” 就在这时候,丁未露从小院里走出来,看到方别恨的那一刻,她好像没有吃惊。 高真告诉她说方别恨死了,可她知道,死的不是生命,而是前缘。 方别恨有些别扭的走到院子门口,努力的笑了笑道:“我不进去了......” “也好。” 丁未露道:“谢谢你请你朋友帮忙,可是,大概我也没有办法回报你了。” 方别恨道:“未来你好好活着,把日子过的灿烂起来,我得知的话,这就是你的回报了,我帮了你,你让我开心,到时候就算扯平了。” 丁未露看着方别恨那张脸,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那你呢?” 方别恨道:“我要回蜀州。” “去做什么?” “去让整个蜀州的人都好好活着,把日子过的灿烂起来,我做到的话,大概会和得知你过的很好一样开心。” 方别恨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然后轻轻的在丁未露脸上的伤疤上碰了一下。 “你愿意这样做,说明他配得上你。” 方别恨笑起来,手抬高,在丁未露的脑袋上揉了揉:“等我回来的时候,他最起码得能陪我喝杯酒。” 丁未露也笑起来:“他不能,好起来也不能,但我能。” 方别恨嗯了一声,收回手,转身,告诉自己走的要坦荡,走的要体面。 走出去一段路后,方别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话自己......你可真怂。 他觉得刚才那个时候,丁未露可比他要大方得体的多了。 然后他就笑起来,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抬起头看着天空大笑的那一刻,他忽然就释然了。 走到街口的时候,看到高真斜靠在墙上看着他笑。 方别恨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笑个屁。” 高真笑道:“刚刚经历过男女之间的离别,是不是觉得......” 他把手扬起来,拎着一个布袋。 “是不是觉得,还是男人之间的快乐简单多了?这可是刚出锅的烧饼,夹了刚出锅的猪头肉,念在你刚刚有些可怜的份儿上,我可以把瘦肉多一些的那个让给你。” 方别恨道:“有本事你把猪鼻子那块让给我。” 高真站直了身子,用一种坚定到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寸鼻不让。” 方别恨笑道:“你说......一个狼猿营的将军,一个狼猿营的副将,如果一大早就违反了军律去喝酒的话......” 高真道:“谁也不能违反军律......除非你不说我不说,只要不让比我们官大的知道,为题不大。” 方别恨拉了高真一把:“那还等什么,这么好的猪头肉,如果不配上二两小烧的话,那才是糟蹋了啊......” 高真道:“二两......你要是这点酒量,那够喝个鸡......” 然后他们看到了迎面有个比他们官大的人走了过来。 应该就是官儿最大的那个......宁王。 高真和方别恨连忙肃立行礼,李叱笑问:“你俩怎么在这,干嘛呢?” 高真连忙把手里的烧饼举起来:“馋了,买了点烧饼夹猪头脸,主公一起吃吧。” 李叱低头看了看:“一共就六个你还让让我?那够吃个鸡......”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处境 出征在即,大兴城里忙碌起来的人们,像是汇成了对向奔流的河。 大量的物资都在大兴城外汇聚起来,宁军的先锋军也已经在城外驻扎。 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内,先锋军就会护送着粮草物资先一步开拔。 城外,营地。 唐匹敌带着手下将领们在辎重营巡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些东西,就是征讨蜀州的保障。 正在巡查的时候,李叱和夏侯琢等人也到了。 “老张真人说,七天后是个黄道吉日,可以出兵。” 李叱笑道:“他老人家的话还是要听的。” 唐匹敌笑道:“不听的话,下一个黄道吉日他老人家就不好好给你算了吗。” 他这话说的,让李叱立刻就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李叱叹道:“要不是他老人家,我哪一天不是黄道吉日。” 唐匹敌道:“此话若是被老张真人听到的话,你大婚的黄道吉日,大概会比往年都来的晚一些。” 李叱叹了口气。 “夏侯先行。”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对李叱说道:“前军十一万人,狼猿营在前军之前。” 李叱点了点头:“军务上的事,你酌情安排即可,不过要是不把我安排进去,那就不要安排了。” 唐匹敌笑道:“临战之前,居然敢威胁大将军。” 唐匹敌道:“我就这么点本事了。” 众人都笑起来。 前军十万,夏侯琢为主将,将会在两个月内赶到荆州和蜀州的交界处。 也就是之前廷尉府打探消息的靠山关,虽然那不是进蜀州唯一的一条路,可毫无疑问的是,相比之下,那还是比较好走也比较好打的一条路了。 其他关隘,更为险要,许多地方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蜀州之所以特殊,也是因为如此,只要封闭关口,外边的人想打进去极为艰难。 遥想大楚立国之初,楚国太祖皇帝就曾经说过,他这一声戎马,面对过诸多强敌,有强大的蒙帝国,有西域诸国联军,还有黑武人,可是他回顾过往,最难打的还是蜀州。 当年楚军携大胜之威,进军蜀州依然打的无比艰难,六十万楚军,打下来蜀州后,只剩下二十四万人。 想想看,当年的楚军正是最有威力的时候,百战百胜,在和外敌交战中都打出来不世的霸气。 可是蜀州的地势,却让楚军每一步都变得泥泞难行。 打别的地方,春夏两季是最合适的时候,可打蜀州,历来就有春夏不攻蜀的说法。 蜀州大山脸面气候多变,春夏雨季,能把大军拖进深渊之中。 “沈珊瑚昨天又来找我了。” 李叱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又上书-请辞?” “不是,是骂你。” 李叱笑道:“说你不给他安排征蜀的任务,狠狠的把你参奏了一本。” 唐匹敌:“见笑,见笑......” 李叱道:“我也没办法,在自保和出卖你之间做选择,当然是出卖你。” 唐匹敌:“......” 李叱回头看向后边:“所以我这次任命沈珊瑚为副帅,你就忍了吧。” 唐匹敌道:“你身为主公......” 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就把他打断:“我身为主公怎么了,你还身为她爷们儿呢。” 唐匹敌闭嘴了。 经过几个月的休息恢复,余九龄如今走路已经于常人无异。 而且他在暗中的刻苦,也远比常人的付出要大的多,别看他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可是他的努力都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自从可以活动,他就开始锻炼双腿,医官说他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跑的那么快了。 余九龄这样的汉子,不会去当着众人慷慨激昂的说我不信命。 他只会安安静静的对命运说......我是反抗一下试试。 余九龄经常用一句自嘲的话......快不快这种事,还是得自己能做才行,想快就快,不快的时候不是我不能快了,只是我不想快了。 这次征讨蜀州,宁军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打下来整个中原的最后一次大战了。 所以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当然也包括余九龄,他不允许自己错过这样的一场大战。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战之后,天下就真的变了。 他也说过,我是那么快的一个人,我不想被人落下。 夏侯琢笑道:“裴旗应该感到自豪才对,从来没有一个人,面对过宁军全部将领。” 哪怕是在百万黑武大军南下的时候,都没有见过宁军所有名将到场。 这次,裴旗大概能见到七八成以上。 算算看,夏侯琢为前军主将,他麾下还有先锋军将军高真。 唐匹敌为元帅,沈珊瑚为副帅,按照唐匹敌已经安排好的,左路军主将澹台压境,右路军主将是程无节,坐镇后军的是庄无敌。 而且,李叱,高希宁他们都要随军出征。 这次打蜀州,名号已经响彻天下的宁军将领只差两个。 一个是唐安臣,率军去了西北,他走的时候只带着一万人。 一个是柳戈,还在越州,不过用不了多久越州就会彻底收服。 这些将军们,随便拿出来一个,哪个不是无敌的? 换句话说,哪怕只是让其中任何一人为主帅率军攻打蜀州,都算不上对蜀州不重视。 如果说打武亲王那次,是唐匹敌征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以多打少。 那么这一次,就是宁军以强威施压。 按照唐匹敌的计划,进入夏天后各路人马陆续开拔,到初秋,形成对蜀州的压迫。 六月末,先锋军开拔。 七月初,五十万宁军主力开拔。 浩浩荡荡,前后加起来超过六十万大军,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朝着蜀州压了过去。 靠山关。 节度使裴旗已经在这住了几个月,自从上次被廷尉府的人杀了幕营中元官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回眉城。 非但他没有回去,还把楚皇杨竞从眉城接到了靠山关。 杨竞知道,自己现在的作用,大概只是给裴旗一个看起来很正义的旗号。 以前反楚的人,现在打起了复国的大旗。 “陛下。” 裴旗指着靠山关外边说道:“从一个月前,就陆陆续续有宁军的队伍出现在外边,看起来,距离宁军大队人马到来也不会太远了。” 杨竞连忙说道:“以裴大人之军威,以裴大人之胆识,以裴大人之能才,朕并不担心宁贼李叱能攻破靠山关。” 裴旗笑了笑道:“陛下谬赞了......能让宁军不可攻破靠山关的不是臣,而是陛下。” 他看向杨竞道:“只要将士们都知道陛下与他们同在,将士们就皆会有为陛下效死之心。” “是是是......爱卿所言甚是,所以朕愿意与将士们同在这靠山关御敌。” 杨竞道:“到时候,别忘了给朕一张弓,朕也要站在城墙上,与将士们一同杀贼。”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裴旗笑着说道:“那就遵照陛下的旨意。” 这句话,把杨竞说的懵了。 “朕......” 杨竞张了张嘴,后边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就是想意思意思,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裴旗当然会反对皇帝亲自上城才对。 可是裴旗的回应,让杨竞瞬间就明白过来,他这个皇帝,不是不能死的。 他已经在蜀州了,天下人皆知。 所以裴旗这个忠君复国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了,皇帝在不在都没有关系,旗子在就好。 若是皇帝一不小心战死在靠山关的城墙上,那对于裴旗来说有损失吗? 当然没有,杀皇帝的又不是他,而是宁王李叱的人。 而皇帝一死,也给了裴旗将来出兵的理由,到时候就可以打出为皇帝报仇的旗子了...... 裴旗笑道:“陛下放心,陛下在哪儿,臣就在哪儿。” 杨竞陪着笑了笑:“朕自然知道爱卿忠心,朕放心的很。”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从城下快步上来,在裴旗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裴旗听完后脸色立刻就变了,嘴角都勾起笑意。 皇帝虽然没有听清楚那人说了些什么,可他大概也能猜到,应该是韩飞豹回来了。 “陛下,臣有军务事要去处理一下,臣先告退。” 裴旗朝着皇帝俯身拜了拜,然后快步走下城墙。 城墙上有那么多守军士兵,可此时站在城墙上的皇帝,却孤零零的。 他在大兴城的时候时常觉得孤独,可此时的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孤独。 在大兴城的时候,好歹他身边还有甄小刀和惠春秋他们,即便这两个人死后,还有于文礼在。 此时,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真正说说话的人,连皇帝的身份,都已经换不来别人的敬畏。 杨竞默默的走到城墙一处停下来,他抬头看着旗杆上飘扬着的楚国大旗。 “挺好的......” 杨竞自言自语了一句。 是啊,挺好的,这中原天下,不是还有一处地方,飘扬着大楚的国旗吗。 城下。 韩飞豹抬头看了一眼,问裴旗道:“那个家伙在城墙上?” 裴旗笑道:“他在城墙上,还是有点作用的。” 韩飞豹冷笑一声:“如果他能死在城墙上,是不是作用更大一些?” 裴旗道:“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韩飞豹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的他,当然知道裴旗会站在他那边,因为他有兵。 这次他从雍州回来,带回来了数十万大军,蜀州能不能守得住,还不是要看他脸色。 “一会儿上去之后,你还是要稍稍的给他一点面子。” 裴旗道:“好歹还是一面旗帜。” 韩飞豹点了点头:“知道知道。” 他迈步登上城墙,离着还远看到皇帝杨竞站在那抬头看着楚旗,韩飞豹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他还在想着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和杨竞说话,就看到杨竞朝着他跑过来。 “韩将军,朕总算是把你胖回来了,朕的韩将军,朕盼你盼的好苦啊。” 韩飞豹倒是一愣。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不知所谋 韩飞豹看着杨竞那张堆满了笑容的脸,一句一个韩将军,一句一个韩爱卿,这倒是把他给搞得不会了。 裴旗在韩飞豹背后拉了他衣服一下,示意韩飞豹有所表示,毕竟楚皇这面大旗现在还有用。 韩飞豹在心里把杨竞和裴旗都骂了一遍,然后也堆起笑脸。 “臣韩飞豹,见过陛下。” 他俯身行了个礼。 指望他行大礼,想都别想。 杨竞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小丑罢了,还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小丑。 这样的人,他从心里看不起。 “韩将军快快平身。” 杨竞紧走几步扶住韩飞豹的双臂,韩飞豹却下意识的挣了一下,把皇帝的两只手甩开了。 “哈哈哈哈哈......” 杨竞用大笑来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笑着说道:“韩将军果然威武,这一双手臂坚如磐石......” “陛下去歇着吧。” 韩飞豹道:“我要去布置一下防务,如不出意外宁军很快就要到来,陛下还是不要碍事的好。” 杨竞硬堆起来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是是是.....” 杨竞笑道:“朕就不打扰韩将军和裴大人布置军务,朕去一边看看。” 说完后就朝着旁边走过去,他哪里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只是去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议论声,虽然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却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就是皇帝吗?看起来......好像有点卑微。” “他还算没事皇帝,是咱们裴大人赏了一口饭给他,不然的话他早就饿死了。” “我原本还以为皇帝是很神武的样子呢,就是站在你面前,你就想跪下去磕头的那个样子。” “屁......你看看他那窝囊劲儿。”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可他们就没打算避讳着杨竞,甚至有可能是故意让杨竞听到的。 此时此刻,杨竞心里生出一股朕不能如此窝囊,朕大不了从这里一跃而下摔死在城下。 然而...... 他用朕还要复兴大楚,朕肩膀上还有千钧重担这样的话,掩盖住了自己的胆怯。 好像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不管在多难的情况下,他总是能给自己找到借口。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要是在以前,他还会在心里想一句......朕早晚把你们都凌迟处死满门抄斩。 坐在这个无人的角落,穿着依然光鲜的龙袍,可他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外边太开阔。” 韩飞豹站在城墙上指着城外说道:“虽然靠山关后边就是峡谷,可山关前边的空地足够宁军展开阵势。” 裴旗道:“军务上的事我远不如你,你想做什么,你直接下令就是了。” 韩飞豹点了点头:“首先,我要接管这里。” 裴旗听到这话微微皱眉,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韩飞豹一眼。 韩飞豹道:“我不是说裴大人的兵不行,只是比我的兵差了些而已。” “其次,我已经听闻,几个月前廷尉府的人已经渗透进靠山关内,得到了守军的大量情报,所以你的人还是不要继续守城的好。” 裴旗笑起来:“我说过了,军务上的事我不如你,你直接下令就好。” 韩飞豹看着裴旗那笑脸,心说你还真是一个能屈能伸的老狐狸。 “那好,劳烦裴大人去说一声,所有蜀州军退出靠山关,这里交给我从雍州带来的队伍。” “没问题,我马上就派人去传令。” “裴大人,你也下城去吧。”“嗯?哈哈哈哈,没问题,我这就下去,靠山关就交给韩将军了。” 裴旗哈哈笑着,转身走向皇帝,他想着皇帝无论如何也要在自己手里。 可是才走了几步,就听到韩飞豹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陛下就留在这吧,我的人保护陛下,应该比裴大人保护陛下要尽心一些。” 裴旗转身看向韩飞豹,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可是下一息,裴旗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没问题,我说过了嘛,你做主,都是你做主。” 说完后裴旗走到杨竞身前,俯身道:“陛下,韩将军请陛下留在城墙上督军,臣先告退了。” “裴大人。” 杨竞一把拉住裴旗的衣袖:“这不是裴大人的蜀州吗,这不是裴大人的靠山关吗。” “不不不,这是陛下的蜀州,这是陛下的靠山关,我和韩将军都是为了保护陛下,所以陛下尽可放心的留下。” 裴旗一甩手把杨竞的手甩开,然后大步下城去了。 到了城下,裴旗手下人的脸色也都不好看。 这个韩飞豹过于跋扈,他就是觉得此事蜀州之内没有多少兵马可用,裴旗要想保住蜀州,只能靠他。 “大人......” 刚刚才被裴旗提拔起来的幕营中元官宁浩存脸色难看的说道:“这个韩飞豹,早晚都是大患。” 裴旗笑了笑道:“我都能忍得住,你们有什么不能忍得?人家要替咱们守城,这是多好的事,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完后他一摆手:“咱们的人都撤走。” “大人,撤到哪儿去?” “眉城。” 裴旗道:“既然韩将军不喜欢被人打扰,那咱们就退的远一些。”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身边的一名蜀州军将领:“姚之远,你带上三万人去虎壁关。” 姚之远是裴旗手下名将,此人不管是文韬还是武略都很强,一直以来都深得裴旗信任。 虎壁关距离靠山关大概三百里,是靠山关后边的另一座要紧的关城。 如果靠山关失守的话,蜀州军依靠虎壁关还能坚守。 而且相对来说,虎壁关更大,城墙更高,所以有着更多的存粮和其他物资。 “大人的意思是......” 姚之远压低声音问道:“如果事情不对劲的话,就不要让韩飞豹回到眉城去了?” 裴旗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膀。 姚之远却知道,大人就是这个意思。 在靠山关和虎壁关之间这三百里的路上,大概有一百六七十里是比较平坦的地势。 走完这一百多里后,就要穿过秀山。 秀山的地势像是一个巨大的馒头,说不上有多险要,可就在官道一侧,若是在此设置一道防线,宁军想要通过也是难如登天。 裴旗为什么要让姚之远守住虎壁关,就是因为这秀山可以利用。 若是韩飞豹兵败的话,他只能往虎壁关方向退,可到了虎壁关发现,蜀州军不让他进。 此时此刻,后边就是宁军的追兵,韩飞豹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只能是把剩余的兵力全部集中在秀山防御。 宁军要想再攻虎壁关,就势必要与韩飞豹在秀山决战。 到时候必然是一场恶战,双方都会损失惨重,两败俱伤的局面,才是裴旗最想看到的。 韩飞豹的跋扈令他不喜,这样的人,把自己最后的价值发挥出来也就罢了。 裴旗看向宁浩存道:“你去告诉轻棉县里咱们的人,死死盯着靠山关,一旦发现靠山关守不住了,就一把火烧了轻棉县的粮仓。” 宁浩存俯身道:“属下马上就派人去......不,属下一会儿亲自过去安排。”裴旗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果靠山关失守的话,轻棉县里的粮食当然不能留给宁军,也不能留给韩飞豹。 “也不知道韩飞豹会怎么对付杨竞。” 宁浩存笑了笑道:“那位皇帝陛下,大概会被韩飞豹折磨个够吧。” 裴旗道:“那就和咱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对了。” 裴旗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看向宁浩存吩咐道:“你到了轻棉县之后,下令那边的队伍分派人手,把所有库存的羽箭都送到秀山上去。” 裴旗笑道:“怎么也得帮韩将军一把。” 他手下人全都笑了起来。 粮食一定要烧掉,但武器一定要给韩飞豹备足。 裴旗上马,带着他的人离开靠山关。 他走的如此潇洒,但是在城墙上的时候表现的略有不满,韩飞豹又怎么能想到,这一切都在裴旗预料之中? 那略微的不满,只是裴旗故意表现出来给他的看的。 裴旗太了解韩飞豹的性格了,他必然会抢夺靠山关的指挥权。 而裴旗巴不得用韩飞豹的雍州军去消耗宁军的兵力,他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在裴旗身后,大批的蜀州军也撤离了靠山关。 蜀州军撤离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愤怒,他们当然不是演出来的,他们是真的愤怒。 被韩飞豹驱赶走,对于军人来说,这是他们的耻辱。 可这样的愤怒不满,倒是让韩飞豹很开心。 城墙上,韩飞豹举步走到杨竞面前。 “陛下,你猜,裴旗走的时候,会作何安排?” 杨竞连忙说道:“韩将军和裴大人精诚团结,所以必会权利协助韩将军守城......” “屁!” 韩飞豹哼了一声:“如果我是他的话,只要看到靠山关守不住,我就立刻让人把轻棉县的粮草烧了。” “我率军一路走来,地形我都看的清楚,如果不出我所料,裴旗还会让人把羽箭这样的战备物资,送到秀山去。” “到时候,他的人死守虎壁关不让我回去,我身后又是宁军紧追不舍,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在秀山和宁军决一死战。” “那时候我军已经战败一场,士气低迷,又得知被裴旗出卖,所以军心必乱,当然打不过士气如虹的宁军。” 韩飞豹笑道:“我和我手下数十万大军,会全都死在秀山,倒是能为裴旗拼掉宁军一部分兵力,陛下留下和我在一起,那么陛下应该也会死在秀山吧。” 杨竞的脸色大变。 他连忙问道:“韩将军既然都已经猜到,那韩将军有何应对之策?” 韩飞豹笑道:“你猜呢?” 杨竞摇头:“朕......朕哪里能猜得到,韩将军用兵入神,一定早有安排了对不对?” “猜不到就使劲儿猜吧。” 韩飞豹笑着说道:“裴旗想利用我,我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他利用,他想借宁王的手除掉我,我就假装被他利用了......” 说到这,韩飞豹舒展了一下双臂。 “陛下,你应该高兴,因为你跟着裴旗走他一定会杀了你,但你跟着我走,我会晚一些杀你。” 韩飞豹哈哈大笑。 他转身走了,留下呆若木鸡的杨竞。 韩飞豹一边走一边招了招手,手下将军阔别列见是在叫他,连忙跑了过来。 阔别列不是中原人,来自西域,因为勇武而被韩飞豹收留。 “你派斥候盯着裴旗的人,一旦裴旗的队伍进了虎壁关后,立刻回来,然后你带兵把轻棉县抢了。” 韩飞豹笑道:“想烧粮食......哪有那么容易。”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分开打吧 在裴旗带着他的人马返回眉城之后,韩飞豹手下悍将阔别列带着一万五千雍州军攻下了轻棉县。 他们以来运粮为由骗开了轻棉县的城门,轻棉县里的蜀州军,当然不会怀疑什么。 进城之后,雍州军就突然发难,迅速把蜀州军缴械,然后开始往外搬运粮草物资。 或许是因为有韩飞豹军令,念及之前的情分,所以对轻棉县的蜀州军没有屠杀。 只是全都捆绑起来,谁也不准乱动。 只用了两天时间,轻棉县中所储存的所有物资被雍州军搜刮一空。 不只是大量的粮食,还有大量的武器装备。 正面战场就在靠山关,因为靠山关地势的缘故,无法储存大量物资。 所以距离靠山关没多远的轻棉县,就成了靠山关的辎重营。 为了应对李叱的宁军进攻,在轻棉县中储备的物资之巨,足够支撑数十万大军两年所需。 这么多东西落在了韩飞豹手里,得知消息之后,楚皇杨竞的心里越发的紧张起来。 这种对自己未来的毫无掌握,对生死的毫无办法,让他惶恐。 他不知道韩飞豹到底要干什么,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什么。 如果韩飞豹死守靠山关的话,以雍州军的兵力,以靠山关的险要,挡住宁军应该不是很难才对。 可此时韩飞豹的表现,已经让杨竞怀疑,他就不想守靠山关。 他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韩飞豹的人抢夺粮草物资之后没多久,在靠山关里的数十万雍州军就开始准备撤离了。 “陛下。” 雍州军将军阔别列大步走到杨竞面前,他身材高大,杨竞不矮,可也就是才到阔别列肩膀处。 “将军......是有什么事?” 杨竞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我家主公让我过来请陛下上路。” 阔别列这瓮声瓮气的一句话,把杨竞的魂儿差不点吓飞了。 一句上路,杨竞几乎尿了裤子。 可是看到阔别列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杨竞才反应过来,雍州军是要带他走。 “将军,可否告诉朕,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哪儿那么多废话,跟着走就是了。” 阔别列瞪了杨竞一眼:“如果你要是走不动,我可以让人架着你走。” “能走能走。” 杨竞连忙说道:“容朕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出发。” “没什么可收拾的,现在就走吧。” 阔别列指了指城下:“被陛下准备的车马已经等着了,陛下什么都不用带。” “是是是.....” 杨竞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这个阔别列明显不是中原人,看起来就显得那么凶悍。 别说不是中原人,现在中原人还有几个把他这楚国皇帝当回事的。 他只好下了城墙,到了城门口的时候,看到大队大队的雍州军已经在外城外走。 阔别列指了指一辆马车:“上去吧。” 杨竞胆战心惊的上了车,也不敢多问,上车之后看到韩飞豹在马车里,又把杨竞吓了一跳。 “韩将军,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去玩玩儿。” 韩飞豹看了杨竞一眼后,放下手里的地图,朝着杨竞笑了笑。 这一笑,把杨竞吓得往后躲了躲。 “陛下,我来请教你几个问题。” 韩飞豹问道:“你说,裴旗不管是拥护你,还是拥护我,最终他要做什么?” 杨竞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裴旗和韩飞豹之间出了什么矛盾。 但从此时的事来分析,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显然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杨竞连忙说道:“裴旗这个人,表里不一,哪里及的上韩将军万一......”韩飞豹笑道:“回答我的问题。” 杨竞愣住,片刻后说道:“朕......朕以为,裴旗应该是想利用朕,以复楚为名号争夺江山,早晚,早晚都是要杀了朕的。” “哈哈哈哈,你倒是也看的明白,那我呢?” 韩飞豹道:“我的问题里,还有我。” 杨竞咽了口吐沫,有些艰难的说道:“大概,大概裴旗也是要杀韩将军的吧。” “不是大概。” 韩飞豹道:“只要我们打赢了,不管是你做皇帝,还是我做皇帝,他都会除掉我们。” 他往后靠了靠,微笑着说道:“裴旗以为我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所以他觉得一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他又哪里知道,我所表现出来的有勇无谋,还不是为了让他放心。” “他看我没有什么头脑,才会放心的支持我,用富饶的蜀州物产,全力供给。” 韩飞豹道:“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想着怎么利用我,把能利用的都利用完之后,再让我去死。” 他的手在地图上拍了一下:“我从雍州回来,真的是来替他拼命的?” “宁王李叱对蜀州志在必得,以大将军唐匹敌领兵之能,以宁军中诸多战将之勇,以数十万宁军不败之士气,蜀州赢不了。” 韩飞豹继续说道:“我从雍州回来,只是想拿些粮草物资罢了,毕竟雍州寒苦,没有那么多粮食。” 他把地图展开在杨竞面前:“这里是哪儿?” “这是......冀州?” 杨竞脸色猛的一变。 韩飞豹笑道;“我故意装作飞扬跋扈,把裴旗从靠山关逼走,只是为了从轻棉县夺粮草物资而已。” “然后我们从这里一路往北走,宁军以为我们在蜀州,他们攻到靠山关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冀州了。” 杨竞此时心跳之快,好像下一息心脏就会从心口里跳出来似的。 对韩飞豹的大胆,他一时之间无法判断到底是有好处还是坏处。 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一招,着实匪夷所思。 宁军正在半路,从情报上来看,前军十余万大军,打着夏侯旗号,距离靠山关已经不到二十天的路程。 根据行军惯例来推测,在夏侯琢身后,宁军主力应该不会落后太多,也就晚上几天罢了。 此时雍州军打了一个时间上的差,甩开了裴旗的蜀州军,也避开了李叱的宁军。 “打冀州......是不是风险很大?” 杨竞小心翼翼的问。 他真的是怕极了韩飞豹,因为韩飞豹这个人喜怒无常,而且也不把他这个楚国皇帝当回事。 和韩飞豹说话,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字,都要加倍的小心。 “不打。” 韩飞豹笑道:“我求的不是地盘,现在想要击败宁军,基本上已经没有多大可能了。”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那里有一条他刚刚标注出来的路线。 “从这里一路走过去,我们从冀州能带走大量的粮草物资。” “我们不打,我们只抢,你看看吧,这一路上,都是富饶之地啊。” 韩飞豹道:“冀州,现在富得流油,那可是李叱为我们准备好的粮仓钱库。” 听到这,杨竞的汗水已经从后背往下流。 这一招棋确实匪夷所思,但也确实凶险到了极致。 如果宁军放弃攻打蜀州的话,转而从后边猛追雍州军,胜负成败,尚未可知。 “陛下是在担心宁军追击?” 韩飞豹笑起来:“如果唐匹敌真的追我们,那么攻打蜀州的计划就全盘落空。” “到最后,他打不下蜀州,也未必能追的上我们,我们这一路可不想攻占什么地方,只管抢夺。” “如果唐匹敌真的追我而放弃攻打蜀州,就当是我感谢裴旗,还他一个人情。”韩飞豹说到这,把地图收起来。 他看向马车外边:“裴旗以为我还想争夺中原,以为我还想去做大皇帝......他太低估我了。” “识时务这三个字太难,难在于不愿意放弃,可我现在放弃了。” 韩飞豹看着窗外说道:“我将带着数不清的财富回到雍州,以我的能力,宁军想打下来雍州比打蜀州还要难的多。” 杨竞坐在那久久无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问。 哪怕他想知道韩飞豹把自己带走是为什么,难道到了雍州也还需要一个皇帝来擎旗吗? 韩飞豹不说,他不敢问。 十几天后,眉城。 得知消息的裴旗一下子就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韩飞豹居然会这样做。 从蜀州西北方向回来,然后从蜀州东边出去,绕一个圈子再回雍州去...... 他把自己给骗了。 “备马,快去备马。” 裴旗大步往外走,脸色难看的要命。 “给在虎壁关的姚之远传令,让他立刻带兵去靠山关。” “大人,姚将军已经率军到了靠山关,只是没有多少粮草物资。” “去调!” 裴旗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传令下去,从蜀州各地往靠山关云送粮草物资,不计代价,谁敢轻慢懈怠,定斩不赦!” 他脚步一停,然后看向幕营中元官宁浩存:“把在眉城的所有旗官都分派出去,每个县都要派人去,由旗官监督县令带队,把本县的粮食运往战场。” 宁浩存立刻俯身:“属下这就去分派人手。” 裴旗出了府门上马,带上亲兵营,用最快的速度往靠山关方向赶路。 而此时此刻,靠山关城墙上。 姚之远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致,因为宁军到了。 城外,宁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在安营扎寨,从规模上来看,不下于十万人。 而此时此刻他的靠山关里,只有不到一万守军,这还是他把虎壁关的人调来了一多半。 至于粮草,如果五天之后没有物资补给过来,那么他的士兵就要饿着肚子和宁军激战。 不得不说的是,韩飞豹这一招,确实很出人预料。 裴旗没有想到,宁军也没有想到。 唐匹敌的大军还在半路,韩飞豹走的又是往西北方向,和宁军差不多可以算是背道而驰。 等韩飞豹往西北去的消息传到唐匹敌军中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天后,大军距离靠山关没多远了。 夏侯琢已经在靠山关外安营扎寨,这一仗出现如此大的变故,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筹谋。 宁军主力大军中,唐匹敌展开地图,用炭笔在地图上勾画。 “他是想一路劫掠着回雍州去?” 唐匹敌自言自语了一句。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裴旗和韩飞豹已经闹掰了。” 李叱看向唐匹敌道:“分兵吧。” 唐匹敌道:“安臣去了西北,但他手里只有一万人,西北那边兵力本来就空虚,就算他再动员本地民勇,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超过五万人。” 他看向李叱:“主公去攻打蜀州,我带十万人走,去追韩飞豹。” 李叱摇头:“蜀州还是得你来攻,我带后队的八万兵力即刻出发,一路走一路召集各地驻军,看看能不能把韩飞豹截住。” 唐匹敌沉默下来,李叱道:“不用再考虑了,你只管攻蜀州,准备那么久,粮草物资都以到了,蜀州不能不打。” 李叱回身看向庄无敌:“带后军八万人,跟我去西北。” 庄无敌起身:“好。” 李叱拍了拍唐匹敌肩膀:“如果你顺利打下来蜀州,就从蜀州西北出关,与我两面夹攻雍州。” 唐匹敌点头:“好。” 李叱转身往外走,高希宁和庄无敌等人快步跟了上去。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准备打 九月初。 李叱率领八万宁军战兵从荆州往西北方向追击,数十万雍州军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按理说行进的速度应该不会很快,李叱的队伍包括四万纳兰骑兵,想追上雍州军应该不难才对。 可是疾行了十余日后,前军的骑兵队伍派人送回来消息,依然没有追到。 不过骑兵抓到了几个掉队的雍州军士兵,都是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被大队人马丢弃的。 这几个雍州军士兵,被孛儿帖赤那派人从前边送回来。 李叱让人把这几个人带到自己面前,他要亲自询问。 那几个人得知面前之人便是宁王,一个个确实吓得脸上变色。 他们都在害怕,毕竟之前雍州军和宁军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双方在战场上打的很惨烈。 “如实说,我便不为难你们。” 李叱问道:“你们可知道,韩飞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一名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士兵回答道:“回宁王,我们其实都不知道韩将军到底要去哪儿。” “是是是......” 一个二十几岁模样的年轻士兵连忙接话道:“从离开雍州,我们就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没有人敢问,因为上边不允许,只说让我们按军令行事。” 中年士兵道:“军令就是不停的走,从雍州走到蜀州,又从蜀州离开往北走。” 年轻士兵说道:“我们从蜀州得到了不少粮草物资,攻破了轻棉县后,所有的东西都被运走了。” 李叱点了点头,这些士兵不可能知道什么秘密,话是可信的。 可正因为这些士兵什么都不知道,李叱才觉得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士兵们最起码知道要去干什么,去打什么地方,是回家还是继续出征。 如果士兵们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军心就会不稳。 韩飞豹领兵多年,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哪有把士兵们蒙在鼓里的领兵之道。 不告诉士兵们去干什么,时间短还行,时间久了,士兵们必会怨声载道。 李叱算了算,韩飞豹的队伍从雍州走到蜀州再走到这,至少经历一年左右的时间。 一年都在赶路,士兵们能稳定才怪。 如此兵家大忌,韩飞豹却毫无顾忌,这是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们是从蜀州出来的,那你可知道楚国皇帝杨竞在什么地方?” 李叱又问了一句。 中年士兵连忙回答道:“回宁王,楚国皇帝杨竞就在韩将军身边,两人同乘一车。” 李叱听到这句话后心里更加疑惑起来,韩飞豹这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如果他真的只是为了从蜀州骗走物资,再顺路劫掠冀州,那他完全没必要带上杨竞。 他难道还想在雍州重建楚国,把杨竞捧起来做傀儡? 这完全不符合韩飞豹的性格,而且也真的没有多大意义。 李叱又仔细问了一些别的,那些士兵知之有限,所以没多久就被李叱给放了。 大军继续赶路,又走了七八天之后,已经快出荆州进入冀州境内了。 就在这时候,孛儿帖赤那再次派人回来禀告消息,说是在南平江北岸发现了雍州军的踪迹。 骑兵领先李叱他们至少四五天的行程,李叱下令大军加速赶路。 到了这,李叱也推算出来一些什么了。 韩飞豹如此急着赶路,完全不顾及士兵的生死,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南平江以北。 过南平江之后,韩飞豹就可以借助南平江之险来阻击宁军。 李叱甚至怀疑,此时在南平江北岸严阵以待的,绝非雍州军全部兵力。 如果韩飞豹的目标是夺取大量钱粮物资,那么他会把南平江的险要利用起来。 分派一部分兵力据险而守,而他带着大部兵力继续往北劫掠。 这一路上宁军抓到了不少掉队的雍州军士兵,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 韩飞豹为了尽快赶路,要求每一名士兵至少背负四五十斤的物资。 这个人用兵太凶,完全不在乎人命。 也就是说,他把数十万雍州军变成了辎重营,每个人都要背负物资赶路。 这种情况下,士兵们的状态必然疲惫至极。 可是在严苛的军令之下,雍州军却也算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带着那么多物资竟然把宁军追击甩开了,并且成功在南平江北岸布置好了防御。 “他们毁掉了所有船只。” 孛儿帖赤那向李叱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南岸的船都被抢走了,在北岸烧水,刚过了雨季,南平江的江水又宽又急。” 孛儿帖赤那摇了摇头:“我们有半数是骑兵,更加难以渡河过去。” 李叱嗯了一声,眉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 说句实在话,这次韩飞豹的用兵,确实让李叱都感觉到了头疼。 此时冀州内,宁军战兵的数量不少过五万人,而且还多是新兵。 紧守大城不是问题,可雍州军根本就没打算攻城,别说大城,小城他们也没打算攻占。 而且韩飞豹为了这次作战,显然是经过了极为静心的设计。 从时间上来看,此时正好是九月,冀州秋粮收获的时节。 他分兵在南平江阻挡李叱追兵,而冀州的几万宁军根本不可能在平原上正面击败数十万雍州军。 所以,冀州的秋粮损失就会格外严重。 韩飞豹能抢走的就会抢走,抢不走的就会一把火烧了。 孛儿帖赤那道:“我之前已经派人绕路赶回冀州那边,向连夕雾连大人通报消息,若顺利的话,报信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南平江北边了。” 李叱伸手:“地图。” 亲兵连忙上前把地图展开,李叱把地图铺在地上蹲着仔细看。 他的脑子里不断是推算着,时间,距离,气候,等等等等。 越想,越觉得这事到了现在,就很诡异。 “他们烧毁了船只......”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看向孛儿帖赤那:“分派更多的斥候队伍出去,沿着南平江南岸往东去探查。” 孛儿帖赤那一怔:“主公的意思是?” 李叱道:“数十万大军,那么多车马,还有那么多钱粮物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完全渡过南平江。” 孛儿帖赤那仔细想了想,眼睛一亮。 “主公的意思是,江北岸烧毁的那些船只,是韩飞豹的障眼法。” 李叱点头:“我推测是,他分派了一部分兵力,没带多少辎重,轻装渡江过去,在江北岸把船只都烧了,这是做给我们看的,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数十万雍州军已经渡江北上了。” 他说到这,看向归元术道:“分派军机司的精锐,绕过这段雍州军设防的区域,尽快赶去冀州见连夕雾,告诉他,带三万人往南平江这边过来看看,若是雍州军都在北岸,那他就不要轻举妄动,若江北的雍州军数量不多,那就直接攻过去灭了。” 归元术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人。 李叱看向庄无敌:“传令下去,大军在南岸休整,不用搭建营帐。” 庄无敌领命去了。 从宁军此时驻扎的地方往东二百多里,大批的雍州军还在继续赶路。 马车里,韩飞豹正在闭目养神,车外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韩飞豹睁开眼睛:“是元先生?” 车外的人应了一声,韩飞豹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杨竞,犹豫了一下后他打开车门下去了。 车外,站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从面容上来看,不似中原人,也不似西域人。 “元先生,是有什么要紧事?” 韩飞豹问。 这个被称为元先生的人,是来自塞北草原,铁鹤部的人。 但他并非是受铁鹤部首领的指派而来,而是奉黑武汗皇之名而来。 此人名为元桢,虽然是草原人出身,可在七八年前,就因为有大才之名,被黑武汗皇征召到了黑武。 这个人七八年来,一直都在黑武汗皇身边做事,而且经历了两代汗皇。 他在黑武朝廷里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官职,却被称为黑武的布衣宰相。 此人的能力之强,可以说在黑武国内,如今的朝廷里,都找不出一两个能与其他相比。 可黑武帝国对于等级的划分极为严苛,他是草原人,所以不可能被真正的委以重任。 这次韩飞豹用兵的计策,整体的规划,其实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就在韩飞豹回到雍州之后不久,黑武汗皇派元桢也到了雍州。 其实说来也巧了,韩飞豹之前领兵在中原征战的时候,黑武人并不知情。 因为在中原北境战败,黑武人在中原的密谍也难以将消息如以往那样轻易送回去。 以至于黑武人对于中原局势,其实并不十分了解。 黑武汗皇还以为雍州做主的人,是韩飞豹的义父,原雍州节度使。 元桢此次到雍州的目的,就是为了分化中原,促使雍州反叛。 可他到了之后才知道,韩飞豹已经带兵在中原征战一年有余。 巧就巧在,他还没有回黑武,战败的韩飞豹回到雍州了。 元桢这次来用的就是本名,毕竟中原没有人知道,黑武王庭里有他这样一个人。 他能取信于韩飞豹,是因为他来自铁鹤部。 韩飞豹知道李叱带宁军协助纳兰部族击败了铁鹤部的事,而铁鹤部派元桢来,就显得合理了许多。 再加上这个元桢的才能确实令人震惊,所以韩飞豹就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此人设计了一个大局,而这个局,现在只是个开端。 “元先生有话尽管说。” “韩将军,咱们得准备好作战了。” 听到这句话,韩飞豹脸色明显变了变:“元先生不是说,应该不会被察觉吗?” “骗不过的。” 元桢摇头道:“我又仔细考虑一下,追兵如果是宁王李叱亲自率领,那么骗不过他。” 韩飞豹道:“我们带着如此大量的物资,怎么打?” 元桢看向马车。 韩飞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然后又同时点了点头。 坐在马车里的是杨竞一直侧耳听着,可此时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许久没有遇到过的对手 元桢的视线朝着马车看过去,韩飞豹随即懂了他的意思。 其实关于这一仗怎么打,元桢之前就已经和韩飞豹提起过。 之所以把一个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楚国皇帝带上,当然是有用。 韩飞豹道:“李叱分派过来的宁军必不会很多,如果这一仗打好了......其实我们可以试试,能在此地决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元桢就已经摇头了。 “韩将军,若是按照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的办,我可保你最起码可以得半壁江山,你若再冲动,我也帮不了你。” 韩飞豹沉默片刻后选择了妥协,他点头道:“听元先生的。” 元桢嗯了一声,压低声音对韩飞豹说道:“这一仗,只能输不能赢。” 韩飞豹道:“我会按照先生的安排去做,但愿一切都在先生的计划之内。” 元桢道:“我已经派人回铁鹤部,到时候,铁鹤部的数十万铁骑会南下助你,你大可放心。” 韩飞豹抱拳:“好,若得北疆半壁江山,我必和铁鹤部亲善。” 元桢嗯了一声,又看向马车里,然后转身走了。 两个人后来说的话声音都很低,所以坐在车里的杨竞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到。 只是一开始说要在这里打一仗他听到了,只这一句,已经让杨竞紧张起来。 韩飞豹招手,把手下重将阔别列叫过来吩咐了几句,阔别列随即转身去安排。 这里是荆州北部,和豫州只隔着一条河,再往东就是京州。 韩飞豹的路线走的很诡异,粗粗看起来,像是在自投罗网一样,越来越往中原腹地走。 几天之后,李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韩飞豹的大军果然没有渡江北上,而是沿着南平江在一路往东走。 庄无敌听完后看向李叱:“他莫非要绕路去打大兴城?” 李叱摇头:“不像。” 韩飞豹手里虽然有数十万人马,可是现在的京州已经今非昔比。 宁军对于京州的控制,远比当初楚军要严密的多。 这种情况下,韩飞豹突袭京州,就真的是自投罗网了。 到时候,唐匹敌只需留下几万人在蜀州看守粮草物资,暂时放弃攻打蜀州,他带着宁军主力回师,就能把韩飞豹堵死在京州之内。 想想看,一年多之前,韩飞豹刚刚被唐匹敌撵着打了一次,几十万人被打的烟消云散,韩飞豹哪里会有胆量再来一次。 若真的再来一次,他都不一定有自信还能从唐匹敌手里逃出去一次。 宁军主力确实都已经调走了,可是只需半年时间,就能从各州调回来驻防的队伍。 韩飞豹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打大兴城。 庄无敌叹了口气:“他疯了。” 众人听到这句话,全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如果韩飞豹不是疯了的话,这诡异的行军路线,这诡异的作战方式,怎么都解释不通。 “先跟上去。” 李叱道:“韩飞豹带着大量的物资,走不快,我们骑兵多,可以拖着他打。” 李叱下令孛儿帖赤那带着四万起兵先出发追击,他带着四万步兵在后边赶路。 到了荆州樊县的时候,终于追上了雍州军的后队。 孛儿帖赤那见雍州军后队多是车马,而且兵力不是很多,于是直接下令冲杀。 四万善战的草原骑兵,从雍州军后边撵了上去,这种袭扰的打法,草原骑兵最为擅长。 只一阵冲锋,雍州军的后队就乱了,但很快就又重新整合起来。 他们用车马组成一圈围墙,阻挡骑兵的冲击,而孛儿帖赤那的目的就是把雍州军拖住,也没有再贸然猛攻。 就这样把雍州军黏着袭扰,一直等到李叱的步兵上来。 站在高坡上,李叱用千里眼往雍州军那边观看。 此时雍州军的后队已经结成一个庞大的圆阵,车马都在外围。 他们的弓箭手数量不少,而且羽箭的储备应该也很充足。 所以硬攻的话,宁军的损失必然不少。 这样的仗,己方的兵力只是敌人的几分之一,若在进攻的时候再失利,就会被敌人反打包围。 “给孛儿帖赤那传令,让他带着骑兵往前边去兜一圈。” 随着李叱一声令下,传令兵纵马冲了出去。 不多时,孛儿帖赤那的骑兵开始往两翼分兵,从两侧往雍州军的前队冲。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孛儿帖赤那派人回来禀告,说是雍州军的前队和后队有些脱节。 他请示李叱,是不是可以把雍州军前队截断,吃掉后队。 李叱沉思片刻,随即让传令兵告诉孛儿帖赤那,不要猛攻,用骑兵横向来回冲杀,把雍州军前队挡住,若雍州军敬凶猛,就立刻把队伍撤回来。 然后李叱看向庄无敌:“带一军兵力,攻一攻试试。” 庄无敌领命,带着一军宁军压了上去。 开战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到天黑,宁军的试探进攻,没能给雍州军的后队造成太多杀伤。 等到了夜里,李叱下令剩下的三军兵力,两军加入猛攻,一军留做后队。 打到天亮,宁军攻破雍州军的防御,杀进了雍州军的阵列之内。 可这时候才发现,雍州军在后队其实没有留多少兵力,只有一万余人。 而那些车马上拉着的,居然也不是粮草物资,口袋里装的都是土和干草。 韩飞豹用壁虎断尾的方式,丢弃了一万余人和所有车辆,带着大队人马继续往东北方向逃窜。 宁军清点战场,不久之后,抓了一个俘虏过来,送到李叱面前。 当李叱看到这个俘虏的时候,眉角就忍不住微微往上一扬。 这个俘虏,居然是楚皇杨竞。 “你上当了。” 杨竞看向李叱的时候,脸色倒是没有什么惧意,像是已经想开了,又像是已经放弃了自己,但他实际上是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很配合。 他也不用李叱问,自己主动把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之前渡河的雍州军队伍,没有车马,但确实带走了半数以上的钱粮物资。” 听到这句话,李叱心里微微紧了一下。 “你的判断,都被韩飞豹预判到了。” 杨竞道:“渡江的时候,他们用的是那种羊皮筏子,过河大概有几万人,也可能有十万人,这支队伍会直接返回西北雍州。” 李叱道:“然后韩飞豹用车马装土,引诱我率军追击,等到了这,故意打输一战......” 李叱问杨竞:“那他为什么把你丢下,费劲心思的把你从蜀州带出来,不应该是为了把你丢在这。” 杨竞摇头:“韩飞豹让我到后军看看,我便来了,然后你们就到了,后军被截断,看来是韩飞豹预料之中,而我被他派到后军来,应该就是想让我落在你手里。” 李叱问:“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抢冀州粮草。” 杨竞回答的很快,不像是个俘虏,更像是个宁军打入雍州军内不的探子。 也许他就是故意用这样的乖巧的配合,来争取自己能再一次活下来。 “这一切计划,都是为了冀州粮草。” 杨竞道:“他没有和我仔细说过什么,但是和他手下一个姓元的谋士商议的时候,我偷听到了一些。” “他们把你引诱过来,其实是为了掩护那支已经渡江过去的队伍。” “那支队伍在南平江北岸的防御都是假的,没有几个兵,都是草人,真的队伍一路往西北疾行,把已经到手的钱粮物资送回去。” “韩飞豹要在前边渡江,你当初是从豫州进京州的,应该知道,从豫州往冀州走,要快许多。” 他看向李叱说道:“他最终目的,还是回雍州......” 杨竞说到这,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真假,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李叱示意手下人把杨竞带下去,他找了个空地坐下来思考。 还是不对劲。 杨竞就这样被放弃了? 杨竞说的这些话,必然全都是韩飞豹希望杨竞告诉李叱的。 杨竞说韩飞豹的大军要从豫州进攻冀州,听起来有道理,可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他完全有能力甩开宁军,何必要引宁军来追?真的只是为了掩护那支已经渡河的队伍? 就在这时候,孛儿帖赤那率军从前边回来了,向李叱禀告雍州军前队的消息。 “主公,韩飞豹的主力没有回援,继续往东逃窜了。” 孛儿帖赤那道:“他应该就是故意丢下这万余人的队伍,好让他的主力可以脱身。” 李叱摇头:“他兵力数十万,没必要这么一路逃。” 孛儿帖赤那道:“要不然我带着骑兵,继续追,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样。” 李叱道:“你不必亲自带兵去追,分派一万骑兵,在韩飞豹后边黏着,看看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孛儿帖赤那领命,分派手下人去追。 李叱此时担心的不是仗怎么打,而是再追下去,仗就没法打了。 因为他们轻装简行的追过来,所带的粮草物资不多。 再追,就可能陷入无粮的境地。 李叱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韩飞豹这次的不同寻常,一定是身边有高人指点。 这个人,大概就是杨竞所说的那个姓元的谋士了,可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此人的思维极为跳跃,天马行空一样,这和李叱以前遇到的对手,都不相同。 又两天后,前边的骑兵送回来消息,雍州军还在一路往东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李叱不得不分派人马出去,往各地调运粮草和援兵过来。 “如果我们继续追,就必须调动豫州的兵马了。” 庄无敌道:“以咱们的兵力,堵截不住那么多敌人。” 李叱听到这句话,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 “他......大概就是在等着咱们调动豫州兵马。” 李叱看向北边。 那支提前渡江北上的队伍,杨竞说,是要直接往西北逃走,带着物资回雍州。 韩飞豹要打的不是冀州,而是豫州,杨竞也被骗了,那支队伍根本就没带着钱粮物资。 如果李叱调动豫州兵马围堵韩飞豹,那么那支几万人的雍州军,就会趁虚而入攻打豫州。 想到这,李叱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个姓元的人,用兵奇诡,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中计 此时李叱的队伍已经陷入两难境地,因为兵力不足,所以就没办法继续分兵。 韩飞豹带着他的主力队伍一路往东走,明显就是要牵制着李叱的队伍跟上来。 而李叱现在就不得不继续跟着,如果放任不管,这数十万雍州军就能从这边攻入豫州烧杀抢掠。 可如果一直跟着韩飞豹的主力队伍,那支分出去的雍州军,也能在豫州能掀起血雨腥风。 豫州和冀州情况差不多,豫州的留守兵力,不足以在正面对抗雍州军。 而就在此时,从西北方向有传来急报。 留守冀州的连夕雾派人送来紧急军情,纳兰部族向冀州求援,之前在纳兰草原吃了大亏的铁鹤部,这次集结了近五十万大军,再次穿过塞北荒漠,直逼纳兰王庭。 此时纳兰族的主力骑兵都在李叱军中,如果李叱不让孛儿帖赤那回去的话,纳兰草原危在旦夕。 这是一条连环计。 利用了宁军要攻打蜀州,兵力南下,后方空虚,也利用了西北复杂的局势。 李叱得到军报之后,立刻让孛儿帖赤那带着四万骑兵先赶回去。 同时派人往蜀州方向,请大将军唐匹敌分派骑兵往纳兰草原方向驰援。 可是山高路远,从蜀州的骑兵万里迢迢赶到纳兰草原的时候,也不知道情况会是什么样子。 到了这一步,韩飞豹的计划是什么,李叱也总算看的清楚一些了。 用数十万雍州军,迫使攻打蜀州的宁军分兵,而分出来的兵力,则会被韩飞豹牵制着走。 他故意在放弃了蜀州靠山关,还带走了轻棉县所有物资,就是在给宁军画一个大饼。 靠山关可以说几乎没有粮草储备,宁军攻破靠山关这是最好时机。 韩飞豹身边那个叫元桢的谋士,算准了这么好的机会,唐匹敌不可能不攻蜀州。 只要开战,想马上就结束战争,哪有那么容易。 他以黑武汗皇特使的身份,促使铁鹤部南下攻打纳兰草原,这就逼着李叱麾下的骑兵北上。 不管回去有用没用,都必须回去。 分走了所有骑兵之后,虽然对于唐匹敌攻打蜀州并没有多大影响,可对于李叱的这支队伍来说,就陷入困境了。 此时此刻,李叱的队伍已经远离了宁军主力队伍,他手里只有四万人,粮草又不多,这个时候孛儿帖赤那走了,韩飞豹就极有可能回军包围李叱。 以四十万人打四万,韩飞豹就算再不行,也已经有了九成胜算。 况且韩飞豹只是比起唐匹敌来可以说他不行,比起寻常武将,他的能力还要强上不少。 此时韩飞豹身边还有一个足智多谋的元桢,这一战,李叱彻底陷入了被动。 宁军这四万战兵,被困在了荆州北部。 “我不能走......” 孛儿帖赤那看向李叱说道:“若我率领骑兵赶回草原,主公身边兵力不足,一旦被围困,没有骑兵的话,连突围都困难。” 李叱摇头:“你一定要走,必须尽快赶回草原去救你的族人,我也已经派人赶往冀州,让连夕雾调动全部可以调动的兵力驰援,另外,我也派人往西北去求见大将军澹台器,请他分派凉州铁骑支援你。” 孛儿帖赤那只是摇头:“我若此时离开,主公处境实在凶险。” 李叱道:“你若不走,我就带兵往北走。” 孛儿帖赤那怎么说李叱都不答应,无奈之下,只好带着绝大部分骑兵返回草原。 他给李叱留下了三千最精锐的纳兰族勇士,他只希望,万一被死死围困的话,这三千精骑可以帮助李叱突围成功。 与此同时,雍州军大营。 斥候跑到大帐门口,俯身道:“宁军已经分兵,所有的草原骑兵都已经向北开拔。” 听到这句话,韩飞豹的眼睛都亮了。 “先生真神机妙算!” 韩飞豹此时对元桢佩服的五体投地,虽然在布局的时候,元桢人没在中原,可却在运筹帷幄之间,便把千里之外布置的妥妥当当。 元桢笑了笑道:“以万备打敌人不备,若还不能把局面控制下来,那只能说布局之人实在是个庸才。” 他起身,在大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李叱没有输,也不是落了下风,而是他完全不知道敌人的底细。” “他不知道,我可以调用铁鹤部数十万骑兵南下,甚至不知道我这样一个人在韩将军身边。” 元桢回头看向韩飞豹:“此时,绝佳之局已经形成,以四十万兵力围攻李叱四万人,若将军还不能打赢的话,那我只能是返回铁鹤王庭去了,大概我也无颜面对我部族可汗。” 韩飞豹拍了拍胸脯说道:“先生放心,这种仗如果我还打不赢,别说先生看不起我,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 元桢道:“将军需谨记,这一仗看起来好打,但最大的难度在于必须快。” 韩飞豹道:“我明白,若被李叱拖上一个月,唐匹敌的援兵就能赶到。” 元桢道:“甚至没有一个月,唐匹敌那般奇才,不可以常人心思去揣摩。” 他认真的对韩飞豹说道:“将军只有十天时间,十天之内若不能将李叱的四万人杀光,那么将军就必须尽快按照计划北上。” “十天足够了!” 韩飞豹一转身,看向阔别列道:“你现在就带本部人马,即可回头,不要直接去攻李叱,而是往西南方向走,把李叱退往荆州腹地的路断掉。” 阔别列俯身:“属下遵命。” 韩飞豹有看向手下另一名将军李禁吩咐道:“你带本部兵马,沿河往西去,截断李叱有可能渡河往北的路线。” 李禁抱拳:“属下遵命。” 韩飞豹分派完之后,给他中军下令,他自带大军返回去攻李叱。 三天后。 宁军不得不往后退走,孛儿帖赤那带骑兵离开之后,四万人的队伍,已经无力再和雍州军决战。 李叱的想法是往正南方向走,去找荆州节度使谢秀汇合。 荆州之内,兵力虽然也不多,可是几万人还能马上调动起来。 再发动各地方州府郡县,民勇和厢兵汇聚过来,也能形成战力。 他已经派人赶往谢秀所在,传令谢秀,带荆州所有战兵往北来与他汇合。 可是走了两天之后就发现不对劲了,斥候探知消息,说从西边发现了雍州军的队伍,兵力规模不小,已经斜着插过来,阻断了宁军往西南方向和唐匹敌大军汇合的通道。 这支雍州军,就是那支渡河北上的队伍,这支队伍不是要回雍州,也不是要去攻打豫州,就是等着李叱分走纳兰部族的骑兵后,从后边围堵李叱步兵。 高希宁站在李叱身边,看到李叱此时眉头紧锁,她柔声道:“前边就是虎形山,大概有八十里左右,虎形山下有一个小县城,是依托山势而建,我们可以据守等援。” 李叱点了点头:“与我所想一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韩飞豹在正南方向也会分派兵力拦截......他这次出来,用兵显然不同,那个姓元的谋士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对于前期预判来说,其实不是多精妙的推测,宁军主力到达蜀州靠山关外,得知韩飞豹率军北上,必然是李叱去追,而不是大将军唐匹敌。 如果李叱这次没有随军的话,那么也不会是唐匹敌来追。 不能杀李叱,却能一口气吞掉宁军一支数万人的队伍。 然后再率军回援,从唐匹敌背后-进攻,到时候,唐匹敌的队伍就会被裴旗和韩飞豹两面夹击。 能打则打,不能打就率军北上去攻豫州,以抢夺豫州之粮草为保障,再攻冀州。 沉默片刻后吩咐道:“一日之内,全军赶到虎形山设防。” 他看向高希宁:“让廷尉军黑骑带你先走。” 高希宁摇头:“想都别想。” 李叱道:“这四万兄弟,我不能丢弃,但你必须回去。” 高希宁看着李叱的眼睛,一言不发的看着,李叱就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 他忽然看向不远处:“韩山寺,带你们都廷尉回大兴城!” 韩山寺立刻上前。 高希宁看向李叱道:“廷尉军黑骑是我们为数不多的骑兵,配合三千草原骑兵能有奇效,你理智一些。” 然后她看向韩山寺:“我们若走,宁王出事怎么办?” 韩山寺脚步一停。 李叱道:“带她走。” 韩山寺沉默片刻,摇头。 李叱无奈,只好下令大军先往虎形山转移,加派人手赶往荆州各处调集兵力。 同时,也分派了分手尽快赶往唐匹敌军中告知。 宁军才到虎形山,斥候就探来消息,从东南方向横插过来一支雍州军,已经封住了南下的道路。 从东北方向,雍州军的主力已经距离不到百里。 合围已经逐渐成型,韩飞豹的计划,顺利的超乎想象。 九月末,李叱率军进入虎形山。 虎形山地势险要,在山脚有一座小城,名为仙来县,县城全部人口加起来也只有三万余人。 好在是这座小城修建在山坡上,算是易守难攻。 更好的消息是,因为这两年来没有兵祸,风调雨顺,所以县城里的存粮,省着些用的话,可够百姓和宁军坚持一个月左右。 但凡事皆有利弊,进入仙来县城之后,被雍州军堵住正面,也就没有任何出路了。 后边是山,前边是平原,雍州军把所有兵力用于正面进攻,宁军避无可避。 九月三十这天,李叱站在城墙上举着千里眼看,看到了从四面八方过来的敌人。 像是黑云贴着地面在走,把大地的颜色都变了。 已经很久了,宁军没有打过这么被动的仗。 也已经很久了,李叱没有被人围困住。 上一次面对这样的守城之战,还是打黑武。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斗法 小城上没有重型的城防武器,按理说不可能挡住四十万大军的猛攻。 可是宁军有。 宁军中现在的武器装备,已经不是最初时候可以相比的了,而事实上,最初时候宁军的装备也远超敌人。 李叱穷尽心思的搞钱,就是要让自己的军队在武器装备上更为精良。 能在无数次以少打多的情况下取得胜利,和李叱追求的精兵策略关系巨大。 换句话说,到李叱已经攻占京州后,如果他愿意追求所谓的兵多将广,他可以在短时间内就招募百万大军。 可李叱从来都不想要这样的兵,他觉得那不仅仅是对战争的不负责,也是对人命的不负责。 宁军的弩车可以装在马车上运输,而体型小一些分量也轻易些的排弩,下边可以装上两个木轮,直接挂上驽马就能拉走。 到了小城仙来县之后,李叱就下令把排弩拆掉轮子,尽量多的搬运到城墙上去。 至于床子弩,太过沉重,城墙坡道小,难以运上去是其一,其二则是敌人军队庞大,攻到城墙下的速度会很快,与其让杀伤力有限的重弩占位置,不如安装更多的排弩。 这种距离的攻防战,排弩对于进攻一方的杀伤,远远超过床子弩。 李叱下令,把城门直接堵死,用沙袋和石块堆满了整个城门洞。 如此一来,雍州军要想破城,就只能进攻城墙。 “庄大哥。” 李叱看向庄无敌:“你带人去做软梯,在城墙内侧挂多一些,让咱们的预备队可以从软梯爬上来,坡道只有一条,支援的速度会很慢。” 庄无敌立刻应了一声,带着人去砍伐树木做软梯,军中带着不少绳索,此时都派上了用场。 软梯在城墙内侧,如果压力打,城内的预备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爬上来支援。 “九妹。” 李叱把余九龄叫了过来。 余九龄连忙问道;“当家的,什么事吩咐我?” 李叱指了指小城高处,这座虎形山的山坡上,密密麻麻都是竹林。 大部分竹子都很粗,又高又直。 “你带人上去,利用那些竹子做抛石车,明白我的意思吗?” 余九龄机灵,立刻就明白了,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叱道:“山上有很多石块,搜集过来备用,虽然不会给敌人造成多大的杀伤,可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余九龄应了一声,带着人往山坡上去了。 李叱又看向高希宁:“你去组织一下城中百姓烧水,如果敌人在城下聚集的太多,可以用开水往下泼。” 高希宁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 此时城外的雍州军已经黑压压的出现,覆盖着地面而来。 他们到来只比宁军晚了不到半日,若是李叱的队伍速度稍稍慢一些,就可能被雍州军围堵在小城之外。 看起来这座小县城应该没有多大用处,可实际上,真打起来的话,有没有这一座小城区别实在太大了。 “如果一会儿敌人进攻,每个人把自己箭壶中的羽箭射空之后,立刻退下去,给后边的同袍腾出位置。” 李叱在城墙上一边走动一边大声提醒。 “在你们身后放着刚刚运送上来的竹竿,一旦敌人用云梯登城,这些竹竿可以用来推倒敌人的云梯。” “先用弓箭后用连弩,尽量不要浪费,最好每一箭都要杀死一个敌人。” 士兵们一边准备一边听着,时不时的答应一声。 “主公!” 一名校尉朝着李叱喊道:“不用担心我们,这种仗我们也不是打过一次两次了。” “对啊,这种仗以前我们不是经常打吗,没有什么可怕的。” “敌人敢往前攻,我们就能让他们害怕。” 士兵们也笑起来,对这样的局面,倒是没有多少人担心。 他们是历来都不会认怂的宁军战兵,也是历来都以少打多还从没输过的英雄。 城防的准备,都是已经形成了一整套完备形式的东西,宁军的动作又快又稳。 而雍州军也不可能到了之后就马上进攻,因为他们不是从一个方向来的。 从四面合围过来的队伍,需要整顿,各军的将军要赶去见韩飞豹,等待指令。 所以虽然看到雍州军已经到了,但今天绝对打不起来。 况且,李叱率军据守一座小城,应该也出乎了豫州军的预料。 在平原上以优势兵力合围敌人,和攻城是两个概念。 哪怕同样都是有着十倍兵力的优势,可效果就差的太大了。 平原围攻,可以将十倍兵力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但攻城,队伍进攻的兵力最多也有上限,你不可能四十万人一起攻。 “元先生。” 韩飞豹在军前举着千里眼看了一会儿后,问元桢道:“这样打的话,是否不急于进攻,而是多做些准备?” 他们可没带着云梯之类的东西,要想攻城只能是猛攻城门。 可是从现在情况推测,城门一定是被堵死了。 “这里多竹。” 元桢道:“分派兵力出去砍伐竹子,比砍伐树木做云梯要快,韩将军你看,县城的城墙不算高,难在于进攻时候往上爬的山坡,而不是往城墙上爬的云梯,所以竹梯足够用了。” 他看向韩飞豹道:“另外,应用滕盾兵。” 韩飞豹点了点头:“那就听先生的。” 他吩咐手下将领带人去砍伐竹子,用最快的速度造出来一批竹梯。 就这样,双方都在准备,可是这个准备的过程,却带给人巨大的压力。 两天后,雍州军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韩飞豹决定进攻。 “李禁!” 韩飞豹朝着身边喊了一声,下边站着的大将李禁上前抱拳:“属下在。” 韩飞豹指了指仙来县城:“你去攻,争取一次破城。” 李禁应了一声,带着他的本部人马往前压。 一开始向前移动的时候,雍州军是一个一个的方阵,队列极为严整。 等到了山坡下边,攻城的队列散开,士兵们开始举着滕盾往前冲。 仙来县城是修建在山坡上,依照山势而建,进城有一条主路,但是并不宽阔。 眼看着黑压压的滕盾兵上来,李叱把手举高,注意着敌军的距离。 “火箭!” 李叱一声令下:“放!” 随着他的喊声落下,一片火流星飞上了天空,像是银河落在了人间。 又像是一条极为宽大的火瀑,突然出现在半空之中。 在之前第一次和雍州军交战的时候,李叱就想到了这滕盾兵的破解之法。 滕盾坚韧,是因为用麻油浸泡过,反复的晒干,反复的浸泡。 这种东西,刀剑砍在上边,也就留下一道印,可是火攻便是这东西的克制之法。 漫天的火箭飞落下来,雍州军士兵们习惯性的把盾牌举起来遮挡自己。 羽箭纷纷落下,最前边的士兵盾牌上很快就扎了一层。 转瞬而已,盾牌上的火就烧了起来。 滕盾一旦被点燃,火焰升腾起来的速度就快的令人咋舌。 没多久,雍州军士兵们就开始把着了火的盾牌丢掉,第一波攻势,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宣告结束。 韩飞豹站在高坡上看着,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军中只有滕盾,如果弃而不用的话,那么以宁军弓箭手的数量,他的队伍在进攻的时候,死伤必然惨重。 “让士兵们去后边河道里取水。” 元桢道:“找布匹,活着直接把衣服脱了,用水泡透,然后包住滕盾。” 韩飞豹立刻就吩咐人去做,对于雍州军来说,好消息就是河道距离并没有多远,三四里而已。 他们肩挑人扛的往回运水,把外衣脱了泡湿包在滕盾上。 这这样一来,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 “元先生,可否夜攻?” 韩飞豹问。 元桢摇头:“进攻的地方就那么大,夜攻也是在宁军弓箭手覆盖之下,而我们的弓箭手却看不清楚城墙上的人。” 此时的韩飞豹,已经对元桢言听计从,所以下令士兵们继续运水回来,明天天亮之后再攻。 夜晚很快过去,第二天一早,把滕盾包好了的雍州军士兵,又一次黑压压的往上冲。 山坡上,余九龄看到敌人有上来了,立刻下令。 士兵们把两颗相邻的竹子同时拉弯下来,竹子上边像是弹弓一样连着,随着士兵们同时松手,竹子猛的弹回去,把石块抛射而出。 这些石块的大小,当然比不得抛石车用的石头,但是也能给敌人造成一定的杀伤。 “让他们领教一下我们的破甲箭。” 李叱回头看向庄无敌:“换箭!” 指挥着弓箭手的庄无敌立刻发出命令,士兵们把正常的羽箭换了,用的是唯有宁军才配备的破甲箭。 这是之前李叱和挂刀门的师兄弟们一起想出来的办法,这种破甲箭的穿透力极强。 就为了对付雍州军的滕盾兵,李叱非但想到了火攻,还准备了破甲。 这些前端像是螺旋一样的破甲箭飞出去,带着剧烈的旋转。 这也算是第一次实战,效果看似不错,可是李叱却发现,因为那些滕盾外边包裹了湿布,所以连破甲箭的威力都被削弱了。 如此简单的一个布置,就能阻断火攻和破甲箭的威力。 趁着这一会儿,雍州军就大举压了上来。 好在是他们进攻的时候是往上爬,所以速度并没有多快。 到了这个距离,排弩的威力就彻底发挥出来,而且带给人的还是心理上的巨大震撼和压力。 排弩一次连射就有上百支箭,盾牌总会有遮挡不住的地方。 前排的雍州军开始大量的倒地,基本上伤势都在下半身。 可是倒地之后,没有了盾牌的遮挡,被弓箭手射杀的命运也就阻挡不了。 况且这是坡道,倒地的雍州军士兵给后续上来的队伍,造成了阻挡。 李叱看着战况,眉头紧皱。 排弩的箭和士兵们用的羽箭不一样,所带的数量不足以坚持多久。 “这么打的话,我们的储备.....” 庄无敌有些担忧的说了一句。 李叱沉默片刻后忽然说了一句:“泼水,不停的往下泼水。” 庄无敌一开始没理解,但还是很快就把命令传达下去。 城墙上的士兵们一部分在放箭,一部分抬水往下泼,不停的泼。 从上午到下午,不间断的泼水之后,山坡上已经变得泥泞不堪。 如此一来,雍州军进攻的速度,再一次缓了下来,不少人一边爬一边摔倒。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最凶残的办法 从清晨到日暮,雍州军的攻势一直保持着强压的姿态,可是收效却微乎其微,几乎都没有靠近城墙。 零零散散冲到城下的人,根本不用在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有这样一座小城用以防御,不得不说,对于宁军真的是运气好。 山坡本来就不好往上爬,唯一的官道通向城门,但是城门却被堵死。 别说现在越州军所造的攻城锤上不去,就算是上去了也没有意义。 至于那些抬着竹梯进攻的士兵,绝大部分都没有靠近城墙。 宁军不间断的往山坡上泼水,越来越泥泞难走,往上爬的人不时摔倒,连稳住身形都难。 这种地形下,哪里还有余力朝着城墙上的宁军用弓箭反击。 所以打了整整一天,雍州军在山坡上丢下了足有两千具尸体,略显狼狈的退了回去。 雍州军大营。 韩飞豹看了一天的战况,眉头紧锁,他很生气,但不是生气自己的人没有攻上去。 他是生气宁军为何不怕? 换做别的队伍,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围攻,最起码会怕吧。 可是你看看城墙上那些宁军战兵,一个个的,像是把怕都忘了,看他们那个样子,别说守城不怕,只要宁王李叱一声令下,他们就敢冲下来反攻。 元桢也始终站在他身边看着,连他都觉得有些头疼,这样的地势确实不好发挥出雍州军兵多的优势来。 而他也总算真正见识到了宁军的战力,以前的传闻,他还有些不信。 而且一直以来,都有人在说宁王运气逆天,现在看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这座在地图上都不起眼的小城,却变成了宁军可以固守的堡垒。 “元先生,我想夜攻。” 韩飞豹又一次提起夜攻的事。 这次,元桢没有急着拒绝。 他站在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韩飞豹说道:“夜攻可以,告诉攻城的士兵们,每个人带一包土上去。” 韩飞豹立刻就明白了元桢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就听先生的。” 元桢走到一边坐下来,一个人思考着接下来如何对付宁军的防御。 韩飞豹执意要夜攻,他应该是觉得夜晚有利,如果元桢再三阻止的话,他怕韩飞豹那样跋扈的人会对他产生抵触。 所以干脆就不管了,韩飞豹愿意夜攻就去攻,万一成功了呢。 到了天黑之后,韩飞豹下令他手下善战的勇将阔别列,亲自带上一万人趁夜攻山。 这些雍州军士兵每个人都拎着一包土,往上爬的时候把土洒上去。 可是爬到一半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宁军泼水竟然没有停,城墙上依然还在不遗余力的往下泼。 好在是城中又不少井,也有山泉水经过,所以取水不成问题。 山里的夜更黑,为了不发出声音,这些雍州军士兵把鞋子都脱了,踩着泥泞的土,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等到了城下后,忽然有人疼的嗷的叫了一声,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然后雍州军才发现,城下被宁军洒了不少铁蒺藜,这东西有倒刺,扎进脚里想往外拔的时候钻心的疼。 这叫声一响起来,就好像是信号一样,城墙上的宁军弓箭手立刻发箭。 其实雍州军快到城下的时候,宁军已经发现了。 李叱判断韩飞豹可能会夜攻,所以安排了大量的士兵值守。 随着羽箭密密麻麻的泼洒下来,雍州军前边的队伍死伤惨重。 既然已经暴露,阔别列索性就大声喊起来,鼓舞手下士气。 雍州军不计代价的往前猛冲,死尸成了他们踩在脚下的踏板。 一层一层的死去,一层一层的上来。 一架云梯搭在了城墙上,雍州军士兵把刀子咬在嘴里,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才爬了不到一半,云梯就被宁军士兵用长长的竹竿推开,往后翻到下去。 云梯上的士兵一个一个跳下来,落在他们队伍中,也砸到了几个人。 城墙上的宁军士兵只管把羽箭一支一直的放下去,他们排弩的箭储备不算充足,羽箭的数量还勉强够用,就算是不够用,此时也不能表现出来。 尤其是面对这样的夜攻,如果羽箭省着用的话,敌人进攻会更凶猛。 可是在阔别列的催促下,夜里死了多少人也看不清楚,雍州军士兵的那种胆怯就少了些。 冲到城墙下边的人也就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 李叱看向亲兵营下令道:“把火油用上,不要省着用,要让敌人下次不敢夜里再来。”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士兵们把已经烧开了的火油泼了下去。 一大锅一大锅的热油往下一泼,城下的哀嚎声就连成了一片。 有的人被迎头泼中,脸上的肉皮瞬间就被烫没了,眼睛闭上都没用,连眼皮都被烫的熟了一样。 倒下去的人翻滚着,有人想把他扶起来,一抓手臂,手臂上的肉皮就被抓下来一层。 “点火!” 李叱大声下令。 火把从城墙上往下扔,热油遇火则着,火海一下子就蔓延出去。 城下的雍州军士兵们在火海中挣扎,一个一个的黑影在红色的火焰中奔跑者,翻滚着。 然后就看到一个一个浑身冒着火的人,冲下山坡,跑不了多远就跌倒下去。 整个城墙下边都在烧着,之前死去的雍州军士兵尸体都被点燃了。 那股焦臭的味道直冲出来,熏的城墙上的人都不得不用湿布蒙住口鼻。 浓烈的黑烟在火焰中升腾,小城外边这一片山坡,就好像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韩飞豹不得不下令吹角退兵,还没有上去的雍州军先一步撤回来,然后是半山腰上的人,像是退潮的水一样,迅速的回到了山下。 雍州军已经退走了至少半个时辰,火都没有彻底熄灭,那股焦臭的味道却越来越浓。 谁也不知道这次夜攻到底死了多少人,可这焦臭的味道,却在诉说着惨烈。 韩飞豹脸色铁青的回到大营里,进了他的大帐后一屁股坐下来,随手把马鞭扔了出去。 “妈的......” 他低低的骂了一句。 元桢跟着韩飞豹进门,停顿了片刻,过去把那根马鞭捡起来,挂在一边。 他走到韩飞豹对面坐下来,缓缓说道:“宁军有着绝对的战斗经验,他们几乎都可以算是百战老兵,而将军你的队伍,有多半是新兵。” “所以将军也无需懊恼,并不是所有的夜战,都是进攻的一方占优势。” 如果守军的兵力不足,那么进攻的一方趁夜施压,或许会有奇效。 可是现在宁军的兵力几乎没有多大损失,他们有足够的人轮换值守。 而且,宁军的装备,别说是雍州军和蜀州军,就算是也以装备精良著称的黑武军队,怕是也比不得。 黑武人是和宁军交过手的,虽然元桢没有在那次南征的队伍里,可他听过无数次关于那一战的事。 “明天。” 元桢语气平缓的说道:“将军可分派兵力,从三四里外的河边运送沙土回来。” “我观察过,河边都是沙子,装进口袋里,进攻的时候,士兵们带着沙袋上去。” “如此,宁军往下泼水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而且用沙袋垫住之后,云梯也更容易稳住。” 韩飞豹听到这,深呼吸,缓解了一下自己的愤懑。 他当然心急,当然恼火。 之前他的数十万雍州军就是毁在宁军手里的,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报仇的机会,他怎么能不激动。 本以为可以很快把宁王李叱的几万人击败,可连续猛攻之下,却连城墙都没有上去。 这种愤懑,别人体会不到。 “先生分析的对,阔别列!” 站在门口的阔别列连忙进来。 韩飞豹问他:“元先生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吗?” 阔别列道:“听见了。” 韩飞豹道:“明天去取沙土的事交给你了,一定要尽量多的运回来。” “是!” 阔别列立刻应了一声。 等阔别列出去之后,元桢起身,给韩飞豹泡了一壶茶。 “韩将军无需这般懊恼。” 元桢道:“将军可以换一个思考的方式......如果将军想想以前,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了胜利,已经好过以前太多了,何必不开心?” “以前将军对战宁军,损失惨重,从无胜绩,那时候的将军却不气馁,此时将军占尽优势,只是没有那么快打赢而已。” 元桢叹了口气:“或许,就是因为之前太憋屈了些,所以心急了。” 元桢道:“将军安心,这次将军身边有我,而且在北方还有数十万铁鹤部的骑兵为援。” 他把茶壶端起来,给韩飞豹倒了杯茶。 “如果我所料不差,十天是宁军的极限,他们的粮草可能够用,但他们的兵器储备,肯定不足。” 他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说道:“如果明日进攻还不能奏效的话,那么......就用死伤最多的办法。” 韩飞豹问:“先生有何办法?士兵的命而已,没有什么可在乎的,让那些新兵去冲,死多了再去抓,先生只管说办法。” 元桢道:“用人命和沙袋,一直堆到城墙那么高,且看他李叱还怎么守?” 韩飞豹微微一怔,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不计代价 仙来县城。 当雍州军的攻势退下去之后,李叱坐在城墙上轻轻的松了口气。 虽然雍州军的进攻没能攻上城墙,可是持续的时间不短,对于守城一方来说压力也很大。 余九龄递给李叱一壶水,李叱笑了笑道:“怎么样,多久没有感受过战场的气氛了。” 余九龄道:“自从我飘了之后。”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余九龄笑道:“不过这样的仗也打不了几次了,所以我赶上了也还算不错,好歹不也有点军功么,以后吹牛皮的时候,我也能说自己打过这一战,几万打几十万的仗,我干过,那牛皮吹起来得多带劲儿。” 他自己也喝了口水,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这个人运气好的没边,打仗受苦的事我没赶上多少,享乐的事倒是都赶上了。” 李叱道:“请举例说明。”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旁的就不说了,只说我家里。” 李叱道:“我劝你最好还是说说你不打算说的那些旁的。” 余九龄道:“战场之上,如此肃穆时刻,当家的你非要听小-黄-书吗。” 李叱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余九龄道:“我在只饮酒当小二的时候,哪里会想到过,有一天我会是个将军,还取了一位公主。” 他压低声音问李叱道:“当家的,你知道老婆是一位公主,和老婆是一位平民百姓家的姑娘,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李叱摇头问道:“是什么?” 余九龄道:“娶一位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在某些时候,只能是她的爸爸,但娶一位公主殿下,在某些时候,那可就是她父王了。” 李叱抬起一脚。 余九龄闪身避开。 余九龄道:“也奇了怪了,当家的你这童子-之身尚在,这些破笑话你怎么都懂。” 李叱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余九龄道:“那你看的都是什么破书......不对不对,那你看的都是什么名著?我虽然识字不多,可也好学,请当家的借我看看。” 李叱道:“回头等立国之后,我就把这差事交给你办,举国查封的禁书,你都可以看......” 余九龄想了想,忽然觉得这真的是一件美差啊,只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小激动,还有些小躁动。 然后他问李叱道:“如果这差事真的交给我来办,那得给我多发一些俸禄。” 李叱问:“为何?好差事给了你,你还想多要钱?” 余九龄道:“就因为是这么好的差事,我怕我办到一半,大业尚未成功,身体跟不上了......那就肯定需要一些增补营养的费用。” 李叱又抬起一脚,余九龄又闪身避开。 闲聊了一会儿,李叱忽然想到了个问题,好奇的问余九龄道:“你在家里,也是那么让着你夫人的吗?” 余九龄道:“当然啊,哪有大人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当然要让着她,毕竟我是父王。” 李叱:“......” 片刻后,李叱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好玩的吗?” 余九龄道:“这种事不用学,也不用羡慕,真的......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了。” 高希宁从远处走过来,笑着问道:“你们俩笑的好像傻子一样,在聊些什么?” 余九龄道:“聊敌情。” 高希宁:“那你猜我信不信。” 余九龄:“是当家的先聊的。” 李叱:“我以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逆贼终究是逆贼啊。” 士兵们轮换下去休息,这个夜晚很快就过去了,天刚刚亮的时候,就听到了远处雍州军那边传来一阵阵号角声。 太阳可能还在揉眼睛,雍州军的士兵们已经提刀上阵了。 天空还没有完全明亮起来,大地上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而是灰色短暂的控制着色彩的主调。 驱散这灰色的也不是阳光,而是清晨的第一缕风。 站在城墙上,李叱感觉清风拂面的时候,那种透彻像是钻进毛孔里一样。 他举着千里眼看向雍州军那边,很快,那清风拂面的透彻感觉就消失不见。 他看到了豫州军士兵们扛着沙袋在集结,这足以说明敌人的战术是什么。 仙来县城只是一座小城,虽然是建造在山坡上,可是城墙的高度不可能和大兴城那样的大城相比。 大兴城的城墙,比这座小城高一倍不止。 这里的城墙也就是两丈多,而敌军有数十万人,不计代价的猛攻,把沙袋丢在城外,再加上敌人的尸体...... 他们就是要用人命堆出来一条可以直接上城的坡道,这种打法,也足以说明韩飞豹下了狠心。 “九妹。” 李叱回头喊了一声。 余九龄立刻跑到李叱身边:“当家的,什么事?” 李叱道:“你带人去竹林里,砍伐竹竿回来,最少要有两丈以上长度,一端削尖。” “是。” 余九龄虽然不知道李叱让他砍竹竿的目的是什么,可执行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敌人还没有整队上来之前,余九龄的人,已经把第一批竹竿送回来了。 不多时,雍州军的方阵又开始往前压,像是一个个巨大的豆腐块。 “庄大哥!” 李叱看向庄无敌喊道:“把咱们之前没用到的床子弩,想办法安装到山坡上去。” 庄无敌立刻就分派人去办。 小城是依照山势而建,前低后高,在城中位置,基本上就快与前边的城墙齐平了。 上千名宁军战兵,拼尽全力的搬运着床子弩上去,在合适的位置固定好。 调整好角度,把床子弩稳住,然后士兵们就死死的盯着城墙上的令旗。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管武器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了,哪怕只是能杀死一个敌人,也要用上。 雍州军的战术就是要不计代价的填高坡道,多杀伤敌人,就能减缓这个填高的速度。 雍州军的士兵们冲到山脚下,有的人已经把沙袋扔掉。 这引来那些领军将军们的愤怒,不断的大声骂着。 督战队的人用皮鞭和横刀威胁着,让那些士兵拎着沙袋上高处跑。 沙袋沉重,拿着这个东西,就没办法再拿盾牌。 所以此时此刻,宁军的箭阵给雍州军的杀伤,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往上攀爬着的雍州军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中箭翻滚下去。 后边的人,踏着同袍的尸体和沙袋继续往前冲,然后很快也成为别人的踏板。 倒下去的人和沙袋迅速的把地面升高,照这样下去,也许只需要一天时间,雍州军就能把坡道堆到和城墙一样高。 床子弩发出的重型弩箭从城墙后边飞过来,虽然已经到了射程的极限,可依然有着恐怖的威力。 被重型弩箭击中的人,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一支羽箭直接杀死一个人的可能其实不大,中箭的人,大部分死于无药医治的感染。 而此时,李叱已经顾不上去想什么残忍不残忍的事。 他下令士兵们用湿布蒙住口鼻,然后派人从城中收集过来粪便,装在木桶里。 羽箭射出去之前,先把箭簇在粪桶里蘸一下。 这算是比较恶毒凶狠的打法了,然而这样的打法,在每一次的守城战中几乎都能看到。 守城的一方不管是谁,都会用。 大量的伤兵会因为感染而死去,这会给进攻的一方造成巨大的心理压迫。 终于,一部分雍州军还是冲到了城墙下,虽然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可他们却把沙袋和尸体都堆在了这里。 整个上午,雍州军死伤的数量不计其数,而坡道的高度,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来。 宁军防守的士兵已经轮换了四批,羽箭放出去的数量更加不计其数。 可是那些年轻的雍州军士兵没有选择,督战队就在后边。 他们不是被宁军的羽箭射死,就是被督战队的羽箭射死。 相对来说,往前冲似乎还好一些,因为往前冲是九死一生,往后跑是把必死无疑。 侥幸活着逃回去的人足以值得庆幸,因为按照惯例,在这种情况下能活着回去的人,不会被第二次派上去。 不管明天,最起码今天可以活着。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在宁军如此凶猛的压制之下,雍州军居然还是把山坡的高度提升了有近一丈高。 此时城墙的高度,对于雍州军来说,也就剩下一丈多高了。 高坡上,看着太阳逐渐在西边沉下去,韩飞豹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他不在乎人命,从来都不在乎。 况且被迫冲上去的那些士兵,多数都是他从雍州强抓的新兵。 “可以停一下了。” 元桢在韩飞豹身边提醒道:“今天的成果已经不错,让士兵们下来休息吧。” 韩飞豹回头看向元桢:“如果持续进攻,一夜不断的话,到明天早上山坡就能填平。” 元桢道:“将军可否想过士兵的怨气?” 韩飞豹一怔。 元桢道:“强压之下,必有反抗,将军可以设身处地的想想那些士兵们此时在想什么,他们现在不敢反抗,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天黑,天黑他们就能松口气了。” “如果将军下令夜里继续进攻的话,怕是会出现逃兵,这种事,一旦开始,就难以控制。” 韩飞豹虽然不以为然,可还是点了点头:“先生说的对,我听先生的就是了。” 他下令吹角。 前边的队伍听到号角声后,竟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那不是在庆祝胜利,而是在庆祝自己在这一天总算是活下来了。 眼看着黑压压的雍州军退了回去,城墙上的宁军士兵们也松了口气。 “当家的。” 庄无敌站在李叱身边,心情有些压抑。 “明天再一天,他们就能冲上城墙了。” 李叱嗯了一声:“是啊,也就是再有一天,他们就能把城墙填平。” 庄无敌道:“要不要突围?” 李叱摇头:“突围死伤更重。” 庄无敌道:“我说的是......你突围。” 李叱侧头看向庄无敌,然后又摇了摇头:“你知道的。” 庄无敌没有再说什么,他当然知道的,李叱不可能丢下队伍带着骑兵突围。 李叱看着远处雍州军大营那边的火把通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明天,有明天的打法。”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生命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看不到的东西在这悄无声息的穿行,在人眼不可能发现的世界里,它们也有自己的生活。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士兵们发现不远处的墙垛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像是一个人蹲在那一动不动。 凭空出现的一样,让发现这个黑影的人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举着火把拿着兵器过去,那东西忽然张开翅膀飞走了,人们这才看出来那是一只体型极大的雕鸮。 它在那一动不动的时候,比一个壮硕高大的男人蹲着还要高一些。 展开翅膀的那一刻,体型就完全展现出来,这么大的东西,要说它能抓走一只山羊都没有多少人怀疑。 甚至,要说它能抓走一个人都不是没可能。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能闻到血腥味,所以被吸引过来了。 战乱的年代,这些东西的个头倒是比以往好像还大些。 也不用去想其中的缘由,想的话,就会觉得有些可怕。 李叱看到那东西振翅飞走,想起来了自己的狗子。 这次出征又没有带着狗子来,本来是在军中的,可是因为要追击韩飞豹,所以就留在唐匹敌那边了。 狗子现在正是巅峰时期,体型和这种雕鸮却完全没法比。 可实际上,真要是打起来的话,狗子可以把这只硕大的雕鸮玩死。 上一次李叱带着狗子狩猎的时候,一只山雕就是在飞行的时候,被狗子活活啄碎了脑壳死的。 飞在那山雕上边,狗子比山雕的脑袋也大不了多少,可就是凶。 想到狗子,李叱就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仗会很难,非常非常难,因为敌人的兵力实在太多。 狗子可以战胜比它大很多的敌人,李叱的手在城垛上拍了拍......人也能。 可是,战场不是狩猎。 宁军战兵确实能打,在战场上一个打五个都不成问题,可不是这么算的。 如果是一个人打五个人,宁军战兵一定能赢,如果是十个人打一百个人,宁军战兵还是能赢,一千人打一万人,如果打的是草寇,依然会是压倒性的胜利。 但几万人打几十万,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变数太大。 “当家的。” 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按照当家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在城墙下边,李叱让余九龄牵过来几百匹战马,每一匹战马也都可以算是身经百战了。 “明天这一战是关键。” 李叱道:“你和廷尉黑骑保护好你大哥,记住我给你的交代。” 余九龄使劲儿点了点头:“记着呢。” 李叱之前就告诉余九龄,如果雍州军真的冲上城墙的话,那么他会想办法把敌军的攻势压一压。 然后让余九龄带着廷尉军的黑骑,还有那三千纳兰族的精锐,保护着高希宁突围出去。 李叱说,我不能走,这几万兄弟在这坚守,我就要和他们站在一处。 他还告诉余九龄,如果这一次他没能出去的话,让余九龄给唐匹敌带几句话。 他想告诉老唐,若自己不在了,那老唐就把天下继续打下来。 至于怎么维护中原,复兴民族,他的想法老唐都知道,老唐也会做的很好。 这些话,李叱让余九龄发誓,在不出事之前不要告诉高希宁,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如果让士兵们知道了的话,对士气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可是余九龄也有自己的想法,李叱不让他把话提前告诉别人,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想法提前告诉李叱。 如果真到了那个危险的时候,他是不会走的,李叱在哪儿他在哪儿。 他已经去找过韩山寺,告诉他,宁王下令,一旦战局出现变故,就让他务必带骑兵保护都廷尉大人杀出去。 余九龄不想说,可他自己心里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坚守......有当家的世界,才是活着。 如果没有李叱了,他也不想活着了,没什么意思。 世界那么大那么繁华,有那么多好玩的好吃的,还有那么多美貌的姑娘。 但是比起当家的来说,那些都是浮云。 “九妹。” “嗯?” “还有酒吗?” “有!” 余九龄转身跑出去:“等我。” 不多时,余九龄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手里拎着两袋子酒。 “跟纳兰族的勇士借来的。” 余九龄把酒囊举起来晃了晃,有些小小的得意。 那些草原上的汉子离不开酒,李叱对于宁军要求是作战时候不准喝酒,可那些马背上的汉子们,不喝酒,连冲杀的时候好像都差了一股劲儿似的。 “九妹,你告诉我,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开酒馆。” 余九龄咧开嘴笑起来:“我早就想好了,当家的建国立业之后,当家的做皇帝,我什么都不做,就跟当家的要个特权。” “准许我把酒馆开在皇宫里,跟当家的讨一块金牌挂在门口,刻四个字,奉旨卖酒。” “那些朝廷大员们,别说什么文臣第一武将第一的,谁不买我酒,我就拿着金牌讹他们。” 李叱哈哈大笑。 余九龄道:“过来一个我拦住一个,让他买酒,他说不买,我就说不买不行,奉旨卖酒听过没有?” 李叱笑着摇头:“好大的出息。” 余九龄笑道:“当家的你知道,我向来就这么大出息......其实吧,我一开始是想在朝廷里开个青楼的,想了想,不大合适。” 李叱:“你特么也知道不大合适?” 余九龄道:“别的倒是不怕,就是那牌子不好写。” 他看向李叱:“奉旨卖酒还行,奉旨卖......那确实不大好,大大的不大好。” 李叱笑着给了余九龄一脚。 “当家的,你去歇会吧。” 余九龄道:“天一亮就是大战开始,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明天是关键。” 李叱嗯了一声:“所以想喝点酒,不然心里有事睡不着。” “睡吧。” 余九龄站在李叱身边,右手扶着腰畔的横刀:“我守着你。” 李叱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余九龄就一直守在他身边,他其实不能打,可是他就愿意守着。 余九龄总是想,如果自己这样的人一定要死的话,那么也一定是要为当家的而死。 可是啊...... 他们这些人,都有着本该早死的命运,却被李叱一把拦了下来。 他们的命,李叱保了。 很活人争天下,跟死神争灵魂。 远处传来雍州军的号角声,这似乎是在告诉城墙上的守军,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远了,距离生死决战也没有多远了。 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红,然后逐渐变成了金。 随着号角声越来越响,雍州军开始了冲锋,经过了昨天的挑土进攻,他们也应该都很清楚,上去的人,可能都没法活着回来了。 城墙上,李叱舒展了一下双臂,然后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下去保护你大哥。” 余九龄嗯了一声,没有争什么,转身就走了。 当雍州军开始靠近城墙之后,宁军的各种城防武器开始发威。 大的小的,密密麻麻。 这是一个惨烈的过程,又是一个麻木的过程。 倒在地上的人一批又一批,上去的人也是一批又一批。 随着坡道越来越高,尸体所占的比例,已经开始超过了沙袋。 这个距离,这个高度,宁军射杀起来就变得容易许多。 那些雍州军士兵又没有盾牌,往前跑的时候还能尽力的用沙袋挡住自己要害。 可是沙袋扔下的那一刻,就是他们毙命的那一刻。 到了下午的时候,坡道的高度,距离城墙顶端已经不足一丈了,大半丈而已。 这个距离,双方的士兵都能看清楚对面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狰狞的,恐惧的,彼此都看的清清楚楚。 又半个多时辰之后,坡道距离城墙顶端已经不足四尺,这个高度,比寻常百姓家的院墙还要低一些。 对于这些正值壮年的汉子们,一个跳跃就能攀住。 可是宁军不给他们攀住的机会,那些长长的竹竿排上了用场。 两三长的竹竿疯狂的捅出去,雍州军的士兵一个一个的顺着坡道往下翻滚。 宁军士兵在之前就已经得到李叱的命令,弓箭手和抬着竹竿的人间隔站位。 此时弓箭的杀伤力,已经远不如连弩,这种死伤的速度,惨烈到无法形容出来,也麻木到无法形容出来。 一名宁军士兵手里的竹竿被敌人抓住,他死不松手,却一不小心被雍州军给拖拽了下去。 人翻落,便有无数的刀子劈砍下来。 可即便如此,没有一个宁军战兵感到害怕,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 “是时候了,庄大哥!” 李叱朝着身后喊了一声。 庄无敌立刻回应,然后朝着坡道那边喊。 战马被拉上来,每一匹战马的两侧,都绑着长枪和横向固定好的长刀。 向前的是抢,横向的是刀。 战马被拉上来,在屁股上用刀子割一下,那马就嘶鸣着冲了下去。 顺着坡道往下跑的马,冲出去多远的路,就有多少雍州军士兵被撞翻,甚至撞死。 “继续!” 李叱的喊声中,已经有几分沙哑。 一匹又一匹战马被驱赶着冲下坡道,雍州军士兵被撞的乱七八糟。 尤其是横着固定好的长刀,切死了不少敌人。 越来越多的马往下冲,有的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敌人的长矛戳死,然后乱刀剁下去。 有的能一口气冲到山坡下边,吓坏了的人纷纷避让。 前前后后,一共有近三百匹战马冲了下去,它们......也是宁军征战四方的功臣。 可就是这三百匹战马,把雍州军的攻势,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马的命是命,人的命也是命。 可谁叫......这是人间。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你接得住吗 近三百匹战马的冲锋,给宁军减轻了巨大的压力,已经几乎冲上城墙的雍州军被冲散。 可毕竟这反冲的时间是有限的,战马被杀之后,雍州军的阵型很快就会恢复。 所以就在这一刻,庄无敌一声咆哮。 “跟我杀出去!” 他抓着长刀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庄无敌的亲兵营没有丝毫犹豫,就跟着他一个一个的跳了出去。 主将何在,亲兵何在。 此时李叱正在一侧放箭,没注意到的时候,庄无敌就犹如猛虎下山一样出去了。 李叱将弓箭扔到一边,没用他的鸣鸿刃,而是抓了一把横刀也跟着跳了出去。 庄无敌一边挥刀砍杀,听到李叱声音回头看,立刻就急了。 “回去,你是主公!” 李叱一刀将面前雍州军砍死,用最快速度朝着庄无敌靠近。 “你是我大哥!” 庄无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稍稍一愣神,险些中了敌人一刀。 “杀敌!” 李叱朝着他喊,然后冲到他身边,两个人并排着往前冲杀。 李叱的鸣鸿刃太重,如果是一对一,哪怕是一对几十,用鸣鸿刃当然更好一些。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用鸣鸿刃对体力的消耗实在太大了,那么沉重的刀,在这样的作战情况下并不太合适。 然而面对如此数量的敌人,哪怕是这种制式的百炼横刀,砍杀一阵之后也开始崩出缺口。 也不知道是在人的骨头上崩出来的,还是被敌人的兵器磕出来的。 这两个人突然的反杀,又一次把雍州军的阵列杀的支离破碎。 有人说,江湖上的豪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此时的战场上,李叱和庄无敌的比肩杀敌,可以说是一步杀十人,也许还不止,因为敌人是在不断往前冲的。 拥挤在坡道上的雍州军士兵实在是太多了,一个挤着一个的往前顶。 在李叱面前便是刀林一样,可是他的那一把刀,在刀林中便是霸王。 一刀对万刀,刀刀催人死。 迎面一个雍州军士兵高举横刀就要劈落,李叱一刀戳进此人的胸膛中,刀刃朝上戳进去的,然后往上一发力,刀锋从身体里切出来,那士兵的上半身就往两边分开了。 下一刀,李叱横扫而过,一名雍州军士兵来不及躲开,刀锋从太阳穴扫了进去,从另一边的太阳穴切出来。 从眼睛往上,半个脑壳掉了下去,那剩下的半张脸上,被脑浆和血涂满。 再下一刀,李叱力劈而下,从一名雍州军士兵的脖子里切进去,一直切到腹腔。 一脚将面前的尸体踹开,刀子这次从下一个雍州军士兵的腰部横着扫过。 于是,这个年轻的雍州军士兵就被拦腰斩断。 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和宁王李叱见了一面,用自己的生命,接了宁王李叱一刀。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反冲锋,把雍州军压的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山脚下。 可是随着雍州军弓箭手上来,密密麻麻的羽箭开始攒射,李叱和庄无敌也只能是带着亲兵营退回去。 雍州军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进攻的,哪怕死的人已经多到不计其数。 后边的战鼓声一阵连着一阵,那是韩飞豹在亲自擂鼓助威。 他看到了破城的希望,也看到了杀死宁王李叱的希望,从他领兵进中原开始算起,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胜利。 雍州军的督战队太凶狠,退下来的人被逼着回到坡道上去,稍稍迟疑的人也会被立刻射杀。 刚被李叱他们压回去的队伍,又一次冲了上去。 半个时辰之后,在堆积了无数生命之后,雍州军的人终于攻上了城墙。 两边的士兵们疯狂的对砍着,刀和刀碰撞的声音其实并不多,刀和骨头碰撞的声音才是主旋律。 “预备队!” 李叱回头喊。 最前边一排的宁军士兵损失太惨重,几乎每一息都在死人,而且不只是一个。 后边的宁军预备队立刻上来,挥舞着横刀扑了上去。 在城墙的那道边界线处,尸体多到令人头皮发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雍州军的攻击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一次,他们就是要一鼓作气的拿下城墙,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可就是那一道线,那城墙和城外坡道的分界线,已经攻了足足两个时辰,却没有一只雍州军的脚可以迈过去。 韩飞豹莫名其妙的就想起来宁军士兵经常说的那句话......宁军脚下之地,皆为国土。 “阔别列!” 韩飞豹朝着下边沙哑着喊了一声,因为想起这句话,让他越发的恼火起来。 将军阔别列立刻跑过来:“主公,属下在。” “你带人杀上去,今夜如果拿不下这座小小的山城,我就拿了你的脑袋!” “是!” 阔别列应了一声,带着他的人往前冲。 到了城墙下边,将军李禁正在指挥着队伍往上压,他的嗓子都已经喊到哑的快发不出声音。 “你下去!” 阔别列拉了李禁一把。 李禁怒道:“凭什么!我的人死伤无数才杀到这,你让我下去?!” “不是我让你下去,是主公让你下去,既然你不行,就给行的人让让地方。” 阔别列一招手:“我的人,上去!” 李禁看到这一幕,急的一跺脚,嘴里狠狠的骂了一声。 阔别列算是韩飞豹军中最骁勇善战的将军,上一次韩飞豹率军在中原征战的时候,把阔别列留在了雍州坐镇,足可见对此人的信任。 能在外出征战之际,把大本营托付的人,必然忠诚,也必然极有能力。 阔别列用的是一把很奇怪的兵器,是刀,可是在中原,几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刀。 从外形上来说,像是草原人的弯刀,可是比弯刀要大一倍不止。 刀身很宽,足有一尺,或许还要多些,而刀的长度要超过四尺半。 这种兵器,看一眼就知道必然沉重无比。 在阔别列刚刚打造出这件兵器的时候,他试刀的东西是一头牦牛。 一刀,将牦牛直接劈成了两片。 此时此刻,阔别列一眼就看到了城墙边界处,那个已经杀成了一个血人的宁军将领。 这个人守在那,就像是一道铁闸一样,没有一个雍州军士兵能从他面前过去。 于是阔别列就把目标锁定在了这个人身上,大步冲了过去。 正在杀敌的庄无敌忽然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像是一堵墙突然出现在眼前似的。 紧跟着就是一把巨大的兵器朝着他头顶压了下来,其势似可开山。 庄无敌立刻举起横刀挡了一下。 当的一声! 这一刀砍在庄无敌的横刀上,竟是将横刀给劈断了。 阔别列一声咆哮:“我这一刀,重如山,你挡得住吗!” 说话间,那刀已经落在了庄无敌的肩膀上,若非是之前横刀挡了一下,已经抵掉了大部分力度,此时庄无敌的肩膀都可能被切开了。 非庄无敌差,而是兵器上和力气上的巨大差距。 况且庄无敌已经厮杀了那么久,力气都快耗尽了。 这阔别列却以为自己无敌,眼见着那宁军将领已经没有抵抗之力,他嘴角上的狞笑也浮现出来。 他双手握着刀柄往下压,要把庄无敌直接切开。 庄无敌的肩甲都被压的变了形状...... “大哥莫怕,我来了!” 李叱一刀将面前雍州军士兵劈死,将手里横刀朝着阔别列掷了出去。 阔别列左臂抬起来挡在自己脸前边,李叱的横刀戳在阔别列臂甲上。 没想到此人的臂甲,像是包了一圈铁板似的,极为厚重。 横刀打在臂甲上被弹开,划出来一串火星。 “刀!” 李叱一边疾冲一边喊了一声。 他的亲兵立刻将抱着的鸣鸿刃抛向李叱身前,在疾冲中,李叱一把将鸣鸿刃接住,身子转了半圈,一刀从下往上,划出来一道弯月,朝着阔别列劈了出去。 阔别列眼睛骤然睁大,立刻将他的巨型弯刀收回来挡在自己身前。 当的一声! 鸣鸿刃重重的劈在那巨型弯刀上。 “我这一刀,你挡得住吗!” 随着李叱一声暴喝,鸣鸿刃切开了巨型弯刀,又切开了阔别列的胸甲。 那胸甲之厚重,比寻常武将的铁甲厚一倍有余,可还是挡不住。 刀锋在胸甲中切过,火星之下便是血液喷洒。 刀尖从胸腔里划出来的时候,又从阔别列的下巴里划了进去。 一刀,开膛破肚,也开了阔别列的脸。 高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后,阔别列往后仰躺着倒了下去。 李叱拉了庄无敌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然后一刀将阔别列的脖子剁断了。 下一息,李叱拎起阔别列的人头,朝着面前的雍州军士兵砸了过去。 那些雍州军士兵眼睁睁看着他们军中最强的武将这样被杀,瞬间就让看到的人吓傻了。 李叱回头喊:“还有多少火油?都泼下去!” 后边预备队的士兵,抬着铁锅上来,往对面雍州军士兵的身上泼洒。 火把扔出去,很快人就被火焰吞噬。 那些烧着了的士兵哀嚎着,翻滚着,而他们身后的人则拼尽全力的躲闪着,唯恐自己也被引燃。 这样的厮杀之下,雍州军总算是怕了,潮水一样往后退。 还在擂鼓的韩飞豹听说阔别列被杀,手里的鼓槌下意识的停了下来,人都有些呆了一样,显然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阔别列那样的勇冠三军之将,挡不住宁王李叱一刀? 元桢在旁边轻叹一声:“士气已损,吹角收兵吧,再打也已无益......” 一员勇将被杀,对于士兵们心理上的震慑,确实会很大。 而对面宁军,却会因为这样的一刀,而士气大振。 况且,杀人的还是宁王。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来了又走 夜里,李叱靠在城墙上睡着了,如果不是这样危险这样残酷的一场战争,可能李叱会选择值夜,把踏踏实实休息的机会让给其他人。 这次不一样,这次需要李叱在厮杀的时候保持着足够的体力。 正面战场上,他一个人能挡住更多的敌人,如果说单纯的杀敌,一个人他可以顶的上一百个人。 如果说他在宁军中的作用,他一个人就顶的上整支队伍,队伍有多大,他的作用就有多大。 正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李叱也没有谦让什么,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该吃饭的时候就吃。 在敌人退下去的时候,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因为最重要的是,只要宁军战兵看到宁王还在队列最前边,他们的心里就有底气。 如果说一支军队的标志是那面战旗,那么一支军队的灵魂就是他们的王。 李叱只要站在那,士兵们就觉得这一仗敌人一定会输。 而在雍州军大营里,韩飞豹却睡不着。 他忽略了一件事,可现在却又不大想承认。 他一直觉得自己最惧怕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 却忘了,在情报中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要说全面能力之强,宁王是超过唐匹敌的。 领兵这种事,宁王很少亲自去做,不是他做不好做不了,而是不需要他去做。 大部分时候,他只是懒,而不是废。 现在当他亲自领兵的时候,他的敌人才会明白,并非只有一个唐匹敌可怕。 韩飞豹更不想说的是......连续几天的猛攻,用人命堆积起来一条和城墙一样高的坡道,可是却依然不能攻上那座城。 若那是一座坚固的重兵把守的大城也就罢了,那只是一座小城。 虽然说,坡道只有一条,就算是雍州军发了狠,不计代价,不惜人命,也不可能把全部城墙外边都堆那么高,所以这唯一的坡道限制了雍州军进攻的兵力。 可是宁军人少啊,防守面的兵力也不是全部啊。 这种懊恼,让韩飞豹不想提及战局,因为越是提及,越显得他的队伍无能,他怕让人觉得是他自己无能。 “韩将军?” 元桢轻轻叫了一声。 韩飞豹侧头看向元桢:“元先生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元桢道:“明日将军可亲自到城下督战,无需率军攻城,只是让士兵们看到将军在即可。” 韩飞豹点了点头:“我知道元先生的用意,明日我自会上去。” 元桢嗯了一声,他当然看的出来韩飞豹那种丧气,所以他心里对韩飞豹难免多了几分轻视。 在黑武帝国青衙的情报中,虽然关于韩飞豹的消息并不是很多,可也能看得出来,韩飞豹是一个凶悍狠毒的人,而且是一个为取胜不择手段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本该有着比寻常人更为强大的心理素质才对。 可此时韩飞豹表现出来的愤懑,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并没有以为中的那么强。 可是转瞬之后,元桢就忽然理解了。 因为韩飞豹被宁军击败过,原本他可能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在雍州的时候,是主宰者,是独裁者。 可是这样一个人,在被宁军打的全军覆没,他不得不乔装打扮,只带着几十名护卫才勉强逃生之后,心态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 而元桢并不知道的是,当时唐匹敌击败了韩飞豹后,韩飞豹的乔装打扮是男扮女装,用这样屈辱的方式太逃走的。 这种事韩飞豹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那时候保护他回去的人,哪怕他知道都是对自己忠心耿耿,也还是都杀了。 因为他绝对不能让自己男扮女装,而且是扮作老妇的样子才得以逃生的事传扬出去。 他在雍州有凶名,这种事一旦宣扬出去的话,他这凶名也就变成了笑话。 人都杀了,事情也算是隐瞒了下来,可是他心里的创伤呢? 那种自卑,会嵌入骨髓。 如果元桢知道这件事的话,大概也就能更理解一些,为什么韩飞豹会显得如此反常。 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元桢知道的话,可能韩飞豹早就已经想办法把他杀了。 “已经五天了。” 韩飞豹看向元桢说道:“先生,你之前说过,我们的时间最多只有十天。” 元桢点了点头:“十天也只是保守估计,是上限,或许我们连十天都没有。” 韩飞豹问:“唐匹敌真的会来?那不应该,我们已经给唐匹敌在蜀州开了那么好的一个口子,他又没有得到情报我们在这里围攻李叱,不该十天之内到这才对。” 有一句话元桢几乎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忍了下来。 元桢想说的是,如果你能理解唐匹敌的话,你也不会输的那么惨。 数十万雍州军精锐,被唐匹敌打的一路逃窜,那不是被唐匹敌碾压着打了一次,是每一次。 而这次,他堵住了宁王李叱,他以为自己堵住的是比较弱的那个。 就在韩飞豹刚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外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紧跟着就有亲兵急匆匆的跑过来,俯身道:“主公,宁军夜袭!” “嗯?!” 韩飞豹猛的站了起来。 “哪里来的宁军!” 他立刻追问了一句。 他以为是宁军的援兵突然到了,可并不是......夜袭了雍州军大营的,居然就是李叱的队伍。 李叱睡了一个多时辰后就醒了过来,像是体内有一种精妙准时的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把睡眠时间都控制的那么准确。 李叱醒来的时候,恰好是子时末。 三千纳兰族的勇士,已经在城内列队等着他了。 李叱起身后舒展了一下身体,又喝了些水,然后让人把战马牵过来。 三千骑兵,顺着那条敌人给他们铺造好的坡道冲了下去。 韩飞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种情况下宁军居然敢反攻。 不相信归不相信,作为一个领兵经验十足的统帅,他还是布置好了人防备。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留下的人不堪一击......因为那些雍州军士兵,都不相信宁军敢冲出来。 韩飞豹派手下将军刘多生的队伍值夜,大概有一万五千人。 这支雍州军就在山城下边不远处戒备,可刘多生觉得韩飞豹是多此一举。 宁军虽然守城成功,可也被压的喘不过来气,不抓紧时间休息,还有胆子杀出来? 是的,宁军的胆子有多大,敌人永远都想不到。 三千草原精骑,顺着坡道加速疾冲,像是雍州军付出了无数生命后,专门给宁军骑兵造了一条加速用的跑道一样。 战场上就是这样,谁大意谁吃亏。 上行下效,刘多生觉得这安排是多此一举,他分派了队伍之后,自己就找地方睡觉去了。 领头的找地方睡觉去了,那些当值的没有人监督,也就松懈了。 可他们的生命,就在松懈的时候结束了。 李叱一马当先,带着三千精骑杀穿了刘多生的这支队伍,然后直扑雍州军的大营。 等到雍州军开始集结的时候,李叱带着那三千骑兵已经杀回去了。 刘多生的一万五千人被骑兵杀死了半数,大营也被烧了一片。 虽然说损失不是大的不可接受,可那种被人羞辱的感觉,却大的让人不可接受。 被围攻了五天之后,宁军居然敢夜袭! 而这场夜袭,从开始到结束,也都不到一个时辰。 宁军的骑兵顺着坡道又冲回了城墙上,像是下去散了个心一样。 李叱从战马上跳下来,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他知道如何提振手下队伍的士气,而且必须在关键的时候去做。 经过这一场突袭,宁军战兵们那种兴奋可想而知。 “我看......咱们可能都不用等到大将军的援兵到,就能把敌人击败了。” 李叱笑道:“几十万人的营地,我们还不是来去自如。” 士兵们因为这两句话而欢呼起来,这就是一个人对士气的影响。 李叱回身看向庄无敌道:“让兄弟们歇一会儿,吃饭,先别急着去睡觉。” 庄无敌应了一声,让人把热乎乎的馒头送到城墙上来。 李叱他们吃饱了,喝足了,就坐在城墙上聊天休息,李叱还第一次在将士们面前主动唱了首小曲儿。 然后他请草原上的汉子们也唱一唱他们的歌,还和这些汉子们一起跳草原上粗犷但很有美感的舞蹈。 就这样,大家兴高采烈的玩了一个时辰,李叱算计了一下时间,距离天亮大概也就剩下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走!” 李叱起身上马:“再去转一圈,他们这会儿也就刚刚才躺下睡着。” 任谁都没有想到,李叱居然敢夜袭两次。 第一次夜袭之后的一个时辰,李叱带着三千骑兵在这个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又杀了出去。 这一次,更是出乎了韩飞豹的预料,连元桢都被吓了一跳。 这种匪夷所思的打法,他也是第一次见。 而且这一次,那些宁军骑兵更狠,好像要朝着中军大营进攻一样。 雍州军的号角声接连不断,才刚刚回到各营营地里的士兵们,再次紧急集合起来。 他们迅速的支援过去,而中军那边,为了应对宁军骑兵的冲锋,也已经严阵以待。 可是李叱并没有真的进攻,而是带着队伍,在已经列阵好的豫州军队列前边,用一个漂亮的圆月弯刀转身离开。 骑兵队伍在雍州军阵列钱,画出来一个巨大的半圆,然后纵马冲了回去。 我们来了,我们又走了。 两次。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天上飞 毫无疑问的是,李叱的两次突袭,绝对提振了宁军的时期,这种时候,士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李叱带着三千精骑回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灰蒙蒙的,却也勉强可以看清了世界。 他们在回来的时候,路过一棵孤零零的树,李叱侧头看的时候,又见到了那只很大的雕鸮。 它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神,蹲在那,看着这杀戮进行。 又或者,它是在等待着那股杀气稍稍散去一些,才敢去看看这人间的战场上,是不是能啄一些肉吃。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人一直都在改变着这个世界,包括其他物种的生存习惯。 从最初时候来看,雕鸮这种东西或许不吃人的死尸,连想可能都没有想过。 可是吃过一次之后,也许就开始始终盯着。 李叱没有时间去理会它,后边雍州军的骑兵在追赶,他不会让自己的士兵陷入困局。 迅速的回到城墙上,李叱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追击到了城墙下的雍州军骑兵没敢贸然进攻,他们到了山坡下边就只好停下来。 因为骑兵冲锋,哪怕是有坡道,往上冲的速度,比人跑的速度未必快。 而他们在马背上坐着,就相当于是宁军的箭靶。 李叱从战马上跳下来,朝着纳兰族的骑兵们喊了一声:“去睡觉吧!” 那些汉子们挥舞着弯刀喊了一声,然后陆续下城去了。 庄无敌看着远方在集结的雍州军队伍,手握着刀柄:“当家的你去休息,接下来交给我了。” 李叱笑了笑道:“我就在旁边睡着,你喊杀声可伴我入眠。” 庄无敌笑了笑:“不怕吵?” 李叱道:“不怕。” 庄无敌道:“那我就尽量让敌人叫的声音大一些。” 李叱走到一侧,靠着城墙坐下来,抱着刀:“你杀你的,我睡我的。” 天亮之后没多久,雍州军的攻势就再一次涌了上来。 暴怒之下的韩飞豹亲自压阵,大批的雍州军像是洪水一样往上拍击。 其实暴怒不暴怒都没有关系,因为这样的决战,必然会在今天发生,因为那条坡道已经建造好了。 城墙上的羽箭飞下来的时候,就是一条贴着地面流动的银河。 这个世上有许多可以描绘万物的画家,画可传神,不管是山川大河还是花草鱼虫,都有灵性。 可是这个世上再强的画术大家,也画不出战场上的惨烈,连万一都画不出。 画是静态的,也是无声的,所以血液的流淌就显得不够悲壮。 那条坡道四周堆积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往上涨。 倒下去的人被后边上来的人推开,因为尸体阻挡了冲锋的道路。 翻落两侧的尸体一具压着一具,到两个时辰后,坡道变宽了。 加宽的部分,全都是用尸体堆积起来的。 “庄将军!” 一个五品将军跑到庄无敌身边,嗓音略显沙哑的说道:“排弩的箭已经用完了。” 庄无敌问:“羽箭呢?” 这个五品将军负责的是后勤诸事,他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敌人持续猛攻的话,按照现在的羽箭消耗程度,可能到天黑也会......也会耗尽。” 庄无敌沉默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城墙内侧眯着眼睛休息的李叱。 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告诉辎重营的兄弟们,让他们准备好上城厮杀......” 这五品将军点了点头:“我们都准备好了。” 他们已经没有羽箭可以往城墙上搬运了,那么他们就是下一战的预备队。 庄无敌看向不远处的余九龄招了招手,余九龄把箭射出去后跑过来:“庄大哥,怎么了?” 庄无敌声音很低的说道:“你做好准备,如果敌人杀进城墙的话,你带着黑骑和那三千纳兰族的骑兵,务必保护高姑娘杀出去,这是当家的给你的命令。” 余九龄抬头看向外边黑压压的人群,片刻后点头:“我知道了。” 他离开战场,到了城下后,找到了那几名廷尉府的千办和高希宁的护卫韩山寺。 “前边战局有些不好......我们的羽箭快要耗尽了,也许到了下午便会肉搏。” 他看向韩山寺:“在这之前,你看着城墙上的信号,我一发信号,你们就带着黑骑护送我大哥冲出去。” 韩山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余九龄又看向那几位千办:“我大哥就交给你们了,我留下来陪着当家的。” 虞红衣等几位千办朝着余九龄抱拳。 余九龄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大家都珍重。” 然后一转身,朝着城墙上又冲了回去。 原本预计羽箭能够坚持到天黑,可是才过中午没多久,羽箭就已经告急。 雍州军不计代价的冲锋,让羽箭的消耗比预计的要大的多。 城外的尸体已经几乎填满了大地,就算是没有那些沙袋,可能此时光靠尸体堆积也已经能够垫出来这条坡道的高度了。 余九龄看了一眼已经杀上城墙的雍州军,他知道时间到了。 于是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号,拉响,那信号飞上了天空。 一千二百名廷尉军的黑骑士兵们早就已经在马背上坐好了,他们的刀也已经抽了出来。 韩山寺看向高希宁,高希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走!” 随着虞红衣一声高呼,黑骑顺着坡道冲上了城墙,然后他一马当先,迎着密密麻麻的敌人冲了下去。 “保护好都廷尉大人!” 庄无敌高呼。 然后才发现,高希宁不在队伍里。 廷尉军的黑骑高呼:“兄弟们,保护好都廷尉大人事,交给你们了,现在这战场上杀敌的事,轮到我们了。” 他们......不突围! “杀!” 那些千办们冲锋在前,带着黑骑用一种犹如猛虎下山的姿势压了下去。 “兄弟们,我们先走一步!” 有黑骑士兵喊。 “我们也是战兵!” “杀!” “廷尉府的黑骑,曾经也是冲锋在最前边的人,现在,我们就最后冲一次!” “兄弟们,下辈子再一起穿这套军服!” “杀!” 一千二百人的骑兵队伍,一条长龙似的冲进了雍州军的队伍里。 如果他们是一条奔流,那么城下密密麻麻的雍州军队伍,就像是一片海一样。 可是壮阔的河流,可以裂海! 数名千办在前,他们的横刀撕开了一条血路。 如果说下边雍州军组成了一块巨大的布,黑骑队伍就像是一把剪刀,切开了一条口子。 冲锋下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可是他们却将雍州军杀上坡道的队伍,一寸一寸的挤了回去。 高希宁站在城墙上,眼睛已经发红。她不会走的,廷尉军也不会走的。 “开血路!” 虞红衣一把将肩膀上的箭拔出来,看也不看随手丢掉,然后再次劈死一个敌人。 他们这一身黑袍,在红色的血海中显得那么醒目。 没有人可以冷眼旁观这一切,这个战场上,只有那棵孤零零的树上蹲着的雕鸮,在冷眼看着这一切。 它或许已经习惯了,这震天的喊杀声也没有把它吓走。 或许以前它是惧怕人类的,在听到这样的喊声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振翅飞走。 可是在这样的世道,见的多了,它也就不怕了,它在等着喊杀声的结束。 因为在那些声音消失之后不久,地上就都是它的食物。 它蹲在那,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沉迷于这一方天地中过于浓烈的血腥味。 人的杀气,已经不足以吓到它了。 黑骑冲开了缺口,后边的宁军战兵呼喊着冲了出去,没有羽箭了,那就用血肉之躯把敌人压在坡道之下。 “战兵兄弟们没有羽箭了......我的黑骑士兵告诉我说,都廷尉大人,我们是骑兵,我们的兄弟没有箭了,那我们就是他们的箭,我们可以飞出去。” 高希宁手里握着一把刀,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其实很差。 可她的刀握的很紧,下一个赴死之人,就是她自己。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韩飞豹和元桢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一下,他们都知道宁军善战,都知道宁军悍勇,可只有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这悍勇到底有多恐怖。 在别人的军队里,谁曾见到过这样的场面? 那些兄弟们,争先恐后的赴死。 来自黑武的元桢没有说什么,可他懂了,为什么是宁王李叱可以在中原这样庞大又这样混乱的地方可以崛起,可以逐渐成为霸主。 为什么百万黑武大军南下,连楚国的边军都已经无能为力的时候,是宁军站在了那道边界线上。 面对百万大军,却用刀与血,重建了中原不可侵犯的那道城墙。 元桢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值得敬佩,可他们要输了。” 韩飞豹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的......他们要输了。” 黑骑的队伍已经冲锋到了坡道下边,清空了整条坡道上边的敌人。 最前边的一名黑骑士兵,已经冲锋到了那棵孤零零的属下。 被无数长矛刺中后,他翻身掉了下去。 “我王万岁!” 临死之前的喊声,把那只蹲在树杈上的雕鸮吓了一跳,可它只是震动了几下翅膀,最终还是没有飞走。 它可能在想着,这个吓了它一跳的人,一会儿就是它的美食。 李叱早就已经醒了,也早就已经在战局中厮杀。 一身是血的他走到高希宁身边,伸出手,握住了高希宁的手。 “站在我身后。” 李叱松开手,跨步走到高希宁身前。 就在这时候,李叱忽然听到了一声被惊吓出来的哀鸣,那只巨大的雕鸮,从树上振翅而起。 它没有攻击谁,而是用最快的速度也最狼狈的样子飞走,不......是逃,落荒而逃。 一声嘹亮的啼鸣在空中响起,响彻一方天地。 李叱抬头看。 一只狗子,在天上飞。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宁军骑兵像是飓风一样,裂地而来。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你上来! 那只在天空中翱翔的狗子啊,忽然间就俯冲了下来,它像是一支从天而降的剑,带着落日赋予它的金光,笔直冲下。 金光闪闪的鸟儿,把那只已经吓得远走的雕鸮又惊吓出一声哀鸣。 像极了是在求饶,好像连飞行的时候,翅膀的扇动都有些变形。 可狗子的目标不是它,它不配。 李叱把高希宁护在身后,在李叱面前,雍州军的尸体已经多到数不清楚。 他就是一道墙,墙后边是他的一生挚爱。 他身上的血像是一条一条小型的瀑布一样流淌着,可是他身后的高希宁身上,没有一点血迹溅落。 他的女人,他的命。 从侧面有一名雍州军的将军偷袭过来,不敢靠近,所以从地上捡起来一根两丈多长的竹竿,朝着李叱的腰畔捅了过来。 高希宁一抖手,一枚飞镖激射而出。 此时她手里的暗器,已经不再是土坷垃,也不再是石子。 而是长眉道人和老张真人为了她专门打造出来的东西,像是钉子,但更确切的说像是枣核。 那枚枣核镖直接刺入了敌人的眼睛,剧痛之下,那将军发出一声痛呼,手里的竹竿立刻就松落下来。 他抬起手想捂住眼睛,手才抬起来一半,第二枚枣核镖又到了,打入他另一只眼睛。 李叱在前边挥刀杀敌,高希宁在他身后,为他解决从两侧过来的敌人。 两个人第一次这样配合杀敌,却好像已经有了无数次配合才能有的默契。 可是敌人太多了,枣核镖用完之后,高希宁就在地上捡起来兵器。 弯腰的那一颗,一名偷袭过来的雍州军校尉,飞扑过来。 眼看着他就要扑到近前的时候,黑影瞬息而至。 两只利爪,狠狠的抓进了那校尉的双眼之中,瞬间眼眶里的血就往下流淌。 这名校尉胡乱的拍打,狗子已经松开他飞了起来,落在高希宁身边的墙垛上。 它张开了翅膀,站在那,伏低身子,头往前伸着,发出一声啼鸣。 那是在警告,在威胁,谁靠近谁死。 高希宁看到狗子的时候,眼神都亮了。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宁军骑兵洪水一样从雍州军的后队卷了进来。 这种场面,和洪峰经过的时候一模一样。 在洪水到来的时候,洪峰在前,地上的一切都被冲起来,卷着带走。 宁军骑兵压过来的时候,也是把地面上的一切都带走了,所有的生命。 在最前边的那支骑兵,是唐匹敌一直都很想要,但用了数年才打造出来,在南征北战中还没有派上用场的重骑兵。 这支重骑兵的班底,是以当初的幽州重骑为主。 为了抵御北疆之外的强敌,唐匹敌和李叱决定不带走幽州重骑。 但是带走了一批老兵,负责筹备宁军重甲骑兵的打造。 然而这是太费钱也太费精力的事,哪怕宁军现在已经强大到这般地步,重骑也只有不到四千人。 现在,这四千人发挥出了毁天灭地的威势。 重剑无锋,却可开山裂石。 和重骑一起冲锋的,在队列最前边的那个人,就是大将军唐匹敌。 他看着面前那些雍州军,脸色寒冷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 此时此刻,唐匹敌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你们,敢动他? 已到阵前。 唐匹敌长枪一指。 “踏了这群草芥!” 随着号令声炸响,宁军重骑碾压进了雍州军的步兵队伍里。 雍州军的刀,砍不动重骑的甲胄,连战马的全甲都砍不动。 可是重甲手中的长槊,却能把步兵像割麦子一样割掉。 “锋!” 唐匹敌一声暴喝。 并排着碾压而来的重骑,同时将手里的马槊朝前伸出去,槊锋微微压低,对准着人的胸口高度。 收割机一样。 槊锋上很快就穿了一串的尸体,有的人没有马上死去,还在槊锋上哀嚎。 当长槊上的尸体挂满了之后,重骑同时把槊锋往后甩了一下,就像是整齐的往后划桨一样的动作。 尸体全都落地,然后再把槊锋往前伸出去。 这真的就是人命收割机。 或许会有人侥幸漏网,但重骑又不是只有这一排,后边的骑兵,把漏网之鱼踩成了泥。 在这四千重骑后边,便是大量的轻骑兵,他们负责把重骑撞开的口子扩大,不停的扩大。 前边是收割机,后边就是巨大的耙犁,将漏过来的敌人一个一个放翻。 轻骑兵压在后边,两翼的骑兵用弓箭朝着四周的雍州军激射,把豁口撑的越来越大。 雍州军前军。 “报!” 一名骑兵急匆匆的跑到了韩飞豹面前,嗓音沙哑着说道:“宁军援兵到了,来的是重甲骑兵,后队抵挡不住。” 韩飞豹脸色一变,回头看了一眼,可他的队伍厚度那么大,他看不到后军的战况。 “是谁?!” 韩飞豹问。 “打唐字大旗。” “啊!” 唐字大旗。 这四个字像是一声炸雷,把韩飞豹压制在内心之中最隐秘角落处的恐惧给炸了出来。 没有人能理解他,能理解他的都死了。 想想吧,曾经不可一世的雍州统治者,西北人称之为凶残无比的一方霸主,被唐匹敌打的全军覆没,那是多大的心理阴影。 “怎么办......怎么办?” 韩飞豹立刻往四周看,哪里还会顾忌自己这样的表现,是不是暴露了自己对唐匹敌的恐惧。 他这种恐惧不仅仅来源于他的全军覆没,还来源于他与唐匹敌交手时候的一招不敌。 那一个照面的交手,他能不死,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韩将军!” 元桢大声提醒道:“宁军支援过来的人不会很多,他们骑兵数量有限,大队骑兵都回纳兰草原去了!” 韩飞豹楞了一下,连忙道:“是......先生说的对,他们人不多,应该人不多。” 元桢道:“传令中军,拦住后军,然后以枪阵盾阵御敌!” “是的,要这样。” 韩飞豹立刻回身吩咐道:“李禁,你亲自到后队去,把队伍稳下来!” 将军李禁本来前两天还被骂了一顿,因为久攻不下,韩飞豹对他大发雷霆。 后来还用阔别列替换了他,此时李禁一听说身后来的是唐匹敌,他倒是没有多怕,反而激起一些斗志。 他可不是当初跟着韩飞豹与唐匹敌交手过的人,此时心里正窝囊着,大概想的是,我就去杀了那唐匹敌,且看谁还看轻视我。 于是二话不说,带着他的人就朝着后队支援过去。 雍州军中虽多数是新兵,也有小半是老兵,他们的反应要比新兵强得多。 在李禁的指挥下,中军后队立刻组成了枪阵,一排一排的列阵完毕,等待着唐匹敌的冲锋。 李禁站在枪阵中大声嘶吼着:“让他们困在这,一个都不放过去!” 他握紧了手里的长枪,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支骑兵最前边的黑甲将军。 “来吧!” 李禁嘶吼:“让我来领教一下你的本事,我倒是要看看,唐匹敌到底有多强,你的对手在这里!” 噗! 一杆标枪飞过来,正中李禁心口。 冲锋在重甲之前的唐匹敌伸手从背后抽出来第二支标枪,朝着前边又一次掷了出去。 那个被他一枪戳死的人,他连看都没有再看第二眼。 不过话说起来,如果不是那个家伙喊的声音那么大,唐匹敌这第一枪的目标未必是他。 所有的重甲在距离枪阵大概还有十来丈远的时候,都把标枪抽出来开始投掷。 一轮之后,枪阵就出现了不少缺口。 重甲速度比较慢,所以他们有时间投掷出第二枪,而唐匹敌则已经投掷出去第五枪。 又是一片黑芒飞过,持枪的雍州军士兵齐刷刷的倒了一层。 唐匹敌再次把铁枪握在手里,面甲往下一拉,枪锋微微下斜。 “锋!” “呼!” 槊如横林。 雍州军的长枪捅在重甲骑兵身上,把人捅的往后仰,却根本刺不死。 可是重甲手里的马槊,却能把他们一个一个穿透。 蛮不讲理的冲锋,这就是唐匹敌用数年时间打造,倾尽心血,也才只有四千人的重甲骑兵该有的样子。 重锋之前,皆为草芥。 枪阵被撞出来一个巨大的缺口,后边的轻骑兵上来,用连弩不停的点射,枪兵损失惨重。 轻骑兵就跟在重骑兵后边走,他们才不会去冲撞枪阵。 他们杀敌的武器是箭,纵马飞掠之间,每一箭都是他们掠食的獠牙。 这场面,像极了一群巨虎后边,跟着更大的一群猎豹。 仓促组建起来的枪阵被突破了,唐匹敌的面前就是韩飞豹中军。 对面,无穷无尽一样的羽箭漫天飞过来,前边那一排重甲骑兵身上,火星四溅。 每一支箭都被挡开,火星是这支箭陨落之前最后的璀璨。 唐匹敌将铁枪指向最高的那一面大旗。 无需下令,重甲骑兵就开始整齐的调整方向,朝着中军猛压。 “不行......我得走。” 韩飞豹往四周胡乱的看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找到什么。 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找,他拨马往一侧冲了出去。 元桢在看到这一幕后,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他不得不一声长叹,知道这次是不可能杀死宁王李叱了。 他推断宁军来援的兵力绝对不多,也就是几万骑兵而已,最多三四万人。 以雍州军的兵力,完全可以一边阻挡宁军援兵,一边攻破山城。 按照现在这个局面,只要能挡住唐匹敌一两个时辰,山城必破,宁王李叱就算再强,被重重围攻之下,也难逃一死。 几十万大军啊,后队阻挡唐匹敌的也有至少近十万人,却硬生生被人家切开口子闯过来。 自知大势已去,此时也不再是狩猎能不能成功的想法,而是如何保全一些兵力的念头。 元桢朝着几名雍州军将军喊道:“朝西北方向冲,护送韩将军撤离。” 中军队伍,开始朝着西北方向逃离。 中军这边一乱起来,后军更加挡不住了,他们被屠的人数,其实远远没有逃走的人多。 还在攻打山城的雍州军队伍,一看到中军退了,他们也犹豫起来。 就在这左右摇摆的时候,就看到他们身后的雍州军忽然就裂开了。 身上往下不停淌血的黑甲重骑出现。 而在唐匹敌身边,一头看起来至少有几百斤重的野猪王,抬头看到了高处的李叱。 这一刻,神雕疯了。 它一低头,哪里还管那么多,朝着坡道上猛冲。 以它的速度和重量,人能挡? 这等浑身是血的巨-物,还有两根挂着碎肉的獠牙,吓也把人吓死了。 就看到坡道上一阵人仰马翻,神雕直接冲上了城墙。 一口气跑到李叱身边,神雕用身子蹭了蹭李叱的腿,不停的朝着自己身后回头。 它像是在示意李叱......你上来,我带你去解气,这些欺负了你的乌龟孙子王八蛋,一个都不放过。 一声啼鸣中,狗子腾空而起。 那意思是在告诉李叱......跟我来!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往西北 狗子腾空而起的那一刻,就说明追踪开始了,它是一个能让任何人都觉得头痛无比的追踪者。 听到了天空中一声一声的啼鸣,韩飞豹下意识的往高处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有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鸟儿一直跟着飞的时候,怒从心中起。 他抓过来一张硬弓,拉弓放箭,朝着狗子连发数箭。 可是狗子飞的高。 箭从角度上分析应该是射的很准,就是够不着而已。 他带着雍州军的中军在前边跑,后边则是宁军的骑兵紧追不舍。 其实若有人能站在高处看的话,大概还会有几分不解,甚至还想嘲笑。 因为前边跑着的雍州军队伍,其实在人数上还是占据很大优势的。 而追在后边的宁军骑兵,数量只有逃走雍州军的四分之一而已。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胆气已破,士气已溃,数量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好在是......这种局面,韩飞豹比较熟。 被宁军追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逃跑的经验那也是无比的丰富。 一边跑,一边下令军队分散开,一支往左一支往右,还有一支自由发挥。 而他在马背上用最快的速度把披风解开,让一名亲兵穿上,头盔也扔了,再下令他身后扛着大旗的骑兵别跟着他,去另一路。 就这样,他居然成功的骗了一只鸟。 狗子大概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给骗了,那群奴仆,竟然如此大胆。 宁军追上了象征着韩飞豹身份的那杆大旗,也把披着韩飞豹披风的那个人给围住了。 然后每个人都忍不住有些恼火,堂堂西北霸主,竟然如此逃亡,各种手段运用起来,轻车熟路的又让人有些淡淡的心疼。 韩飞豹带着一支队伍一路往西北方向逃窜,一直跑到马都没有力气再跑的地步才停下来。 然后韩飞豹派人跑到高处去看,确定后边没有追兵跟上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明明一场大败,却还有几分庆幸。 得知追兵没有跟上来,韩飞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可能是真的没力气了,干脆直接躺在地上。 而一路跟着他的元桢,看到自己尽力辅佐之人,竟然是这副德行,心里更为轻视。 然而元桢最感慨的,还是宁军的战力。 他可以理解一直军队的训练有素,可以理解战场上的临阵指挥,可以理解战术战略。 但理解不了的是宁军那种气势。 就好像,还没打他们就已经赢了,而且理所当然。 他们有一种战场上主宰一般的自信,不管是兵力占优还是兵力劣势,完全不影响他们的自信。 他熟知的黑武帝国军队,也有这种气质,但比起宁军来好像还差了一些。 可是要说黑武帝国的军队拥有那种主宰般的气质,是因为黑武帝国数百年来一直都处于统治地位。 黑武帝国的军队,走到任何地方,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中原如此之乱,宁军为何也有那种气质? 再想到刚才唐匹敌率军攻击的场面,元桢就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让士兵战力强悍的不仅仅是最有效最严苛的训练,还有领兵之人的霸气。 也许唐匹敌部下的每一个人,不管是士兵还是将军,大概都觉得输从来都不是他们的选项。 “元先生。” 韩飞豹缓了几口气后问元桢:“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元桢在心里把这个家伙狠狠骂了几句,然后语气温和的说道:“韩将军无需担心,我们并没有败,因为我们还有北方。” 他抬起手往北指了指:“铁鹤部的数十万铁骑,还在纳兰草原上征战,此时将军收拢队伍,从这里往西北方向出发,与铁鹤部骑兵里应外合。” 纳兰草原的位置在西北,想要入关其实不太容易,当年楚国太祖皇帝虽然征服了这片草原,可还是担心会被纳兰草原的人反噬。 于是在纳兰草原入关之处,重修了关城,并且始终以重兵把守。 如今这些关城都是李叱的了,宁军在这些关城中也布置了一些兵力。 所以铁鹤部就算是攻下了整个纳兰草原,想要攻入冀州,也需打破那几座雄关。 铁鹤部的骑兵骁勇善战不假,可他们历来都不擅长攻城略地。 所以元桢才会想出这样的战略。 此时雍州军虽然败了,但把残兵败将都收拾起来,队伍依然不算少。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北,从内往外攻打城关,迎接铁鹤部的骑兵入关。 这样一来,韩飞豹和铁鹤部的联军,还有很大的希望把冀州打下来。 韩飞豹闻言之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那就听先生的。” 其实他想回雍州了。 只是一想到,反正要往西北方向走,去攻打城关的话,万一赢了,还能有割据北方的希望。 主要是雍州那边实在是太过疲敝,实在是养不起规模庞大的军队。 而且只要不是和唐匹敌打,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韩飞豹下令,分派出斥候队伍,去收拢四散溃逃的队伍回来。 宁军这边,一场大胜之后,光俘虏就有近七八万人。 宁军虽然是以摧枯拉朽的方式击败了雍州军,但毕竟唐匹敌带来的队伍也确实只有几万人而已。 所以杀敌的数量,其实不如俘虏的数量人数多,大部分雍州军都是被吓破了胆子。 可是,以几万破几十万,打的还是如镰刀割草芥一样,这种仗,就应该被史书以重重笔墨的记下来。 一名将军快步走到唐匹敌面前,抱拳道:“大将军,俘虏都已经收拢看押,请大将军下令如何处置。” 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地上,黑压压的跪着的人,一眼都看不到边际。 “不留。”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了这两个字。 “呼!” 那将军应了一声,转身朝着俘虏那边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 “大将军令,不留!” 于是,这里变成了屠戮场。 宁军还没有详细统计过到底有多少俘虏,只是粗略估计有七八万人。 实际数量,可能比预估的还要多一些。 这么多人命,唐匹敌却没有丝毫的仁慈之念。 只因为......这些敌人,是在围攻宁王。 李叱从战马上跳下来,走到唐匹敌面前,先往远处看了一眼,那边宁军正在疯狂的剁人头。 “都杀了?” 李叱问。 唐匹敌道:“若是其他战场上,这些俘虏或许还有命可留,但他们是围攻你,是要杀你的人,不能留。” 李叱点了点头:“听你的。” 唐匹敌把李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因为李叱身上全都是血迹,所以他看得格外仔细。 “没我的。” 李叱笑了笑。 唐匹敌嗯了一声,看起来依然平淡的说道:“嗯,那就好。” 可是眼神里,那抹担忧却消散了。 在他们身后,屠戮场上,那般血腥惨烈的事还在继续着。 可是两个人所在的世界,仿佛安静的不像话一样。 唐匹敌一句话,就把近十万降兵送进了地狱,只因为这些人围攻的是李叱。 他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们和我打,可能还有活路。 你们招惹宁王,便是必死无疑。 他必须让全天下的人都死死的记住这一点,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记住,宁王的身份,不容侵犯。 远处的哀嚎声连成了一片,那些雍州军士兵已经被缴械,也去掉了甲胄。 此时他们虽然也有反抗,可哪里还有什么意义呢,被武装到了牙齿的宁军屠杀,他们根本就没有生路。 屠杀会把人变成魔鬼,但在战场上,当一支军队被称为魔鬼军队的时候,还没打就已经赢了一大半。 远处,高希宁脸色很悲痛,因为她的黑骑损失惨重。 她的护卫韩山寺,再加上四位千办,全都身负重伤,能不能救治过来,其实看天意。 冲入敌军之中的一千二百名黑骑,损失八成以上,还活着的人也几乎个个带伤。 担架把一个一个的重伤者抬走,一个一个的在她面前经过。 千办虞红衣躺在担架上,经过高希宁面前的时候,还努力挤出来笑容。 “都廷尉大人,我们没给廷尉府丢脸。” 他努力的伸出手,朝着高希宁比划了一下大拇指。 高希宁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不只是一处伤势,医官跟着担架跑,找地方给他们包扎治疗。 而这一次大战总计的伤亡,也很惨烈。 守山城的四万宁军,短短几天之内,死伤一万余人,他们杀了的雍州军可能会有七八万之多。 最大的伤亡就来自于最后两天的血战,因为坡道的建成,宁军堵住那个缺口的时候,是用人命堵的。 最后这两天,宁军每天都是几千人的死伤,而雍州军那边,每天都超过两万以上的死伤。 宁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过这么惨烈的仗了,可是即便如此,没有一个人感到后怕。 再看雍州军这边,连续猛攻之下,损失至少有七八万,前几天每一天都有数千人战死,最后两天死亡的数字直接翻倍还不止。 唐匹敌杀过来后,直接击杀的雍州军大概有四万人左右,杀俘虏七八万。 雍州军四十万大军,被杀的就有一半。 剩下逃散的队伍,估计着有五成左右,韩飞豹想收拢都收拢不回来。 所以唐匹敌推测,韩飞豹一边退走一边收拾残兵败将,可能还会拼凑起来一支十余万人的队伍。 这支队伍会往西北逃窜,联想到纳兰草原的事,唐匹敌推算韩飞豹会去攻打边关。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回蜀州那边等我,可直接攻城,我带骑兵去追韩飞豹,必须在他到西北之前把他打掉。” 李叱点了点头:“我已经提前派人往冀州送信,连大人的队伍会在西北方向拦截,还有唐安臣,他也会带兵阻拦。” 唐匹敌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屠戮场。 杀七八万俘虏,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迎风而来的血腥味钻进鼻子里,很久很久都不会消失。 他语气依然很平淡的说道:“雍州那边,我可能会杀的更多些,不然压不住。” 其实确切的说不是压不住,是杀的少了,不能令人胆寒。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礼包 李叱的队伍从仙来县城返回在蜀州靠山关外的营地,一路上走的不算快,因为伤兵实在太多了。 此时让人觉得万幸的则是,当初他们在和雍州军决战之前,曾经缴获了大量的车马。 这个时候,有车马运送伤兵,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可以让伤兵躺在马车上修养,不至于太过辛苦。 他们离开之后的第五天,荆州节度使谢秀带着荆州兵马赶来。 不是谢秀来的慢,这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了,毕竟距离不近。 他和唐匹敌不一样,因为唐匹敌是判断出了敌人的计策,所以提前支援过来。 谢秀则是收到了李叱的命令后,带着人昼夜兼程的赶来,没有耽误一息的时间。 队伍到的时候,也是风尘仆仆,每个人脸上都是疲惫之色。 李叱让谢秀把队伍里所有的医官,都被调派着跟随他的队伍往蜀州那边去。 这一路上走过来,能让人觉得心里还有些安慰的就是,绝大部分伤兵都没有因为感染而死。 如果没有李叱硬性要求的各军都要配备的大量医官,还有从沈医堂直接采买的药物,可能这次的伤亡人数,还会再加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李叱贪财且抠门,就是因为他这贪财和抠门,才让宁军战兵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障。 李叱曾经说过,如果在战场上拼命的战兵兄弟们,连受了伤都不能及时得到医治的话,凭什么要求他们去拼命? 所以走到蜀州的时候,一路上虽有些车马颠簸,伤员恢复的倒是都还不错。 尤其是廷尉府的那几位千办,他们伤重,但身体素质也比寻常士兵要好的多,恢复的也还稍微快一些呢。 一开始看起来个个都惨的很,包扎起来的人,跟整个裹起来似的。 到后来逐渐消肿后,瞧着气色也都恢复过来不少,只是暂时没办法自由行动。 他们之中伤势最重的是虞红衣,他能活下来,只能说是奇迹。 而这个奇迹,是他自己创造的。 在他重伤落马之后不久,恰好宁军的反扑把雍州军压下了坡道。 趁着这个时候,他拼尽力气撕开衣服,用布条勒住了几处比较大的伤口,防止自己失血过多。 然后就力气耗尽而昏了过去,并没有能把所有伤口都处理一下。 这些都是经验,一部分来自于廷尉府所教的基本常识,一部分来自于他自己的阅历。 是宁军战兵发现了他,见还有呼吸,就抬回了城墙那边。 如果没有他自救的话,失血就能要了他的命。 到靠山关宁军大营的时候,他已经能和别人开玩笑了,为了证明自己没问题,他坚持不用别人扶着他去方便。 余九龄听说了之后特意去看了看,原来虞红衣拒绝的别人扶着,确实是扶着。 哪怕身体不能动,却一定要自己扶着,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倔强。 余九龄把这件事告诉李叱之后,李叱对虞红衣的倔强倒是反应不大,他就问余九龄,你为什么专门去看看。 余九龄说,当家的你别管我为什么去看,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当做正面的教材,往全军推广。 让全军都知道,虞红衣他是个爷们儿。 李叱说你和他是有仇吧......让全军都知道...... 队伍到了大营之后安顿下来,特意在营地后边划出来一块地方,专门给伤员们修养用。 大营营门口,李叱和夏侯琢站在那,举着千里眼看向对面的靠山关。 李叱抬起手指了指靠山关上的那面战旗说道:“这靠山关上的旗子怎么看着那么顺眼呢。” 夏侯琢道:“那是,我亲手插上去的。” 李叱嘿嘿笑了笑。 唐匹敌去西北之前,告诉李叱可以进攻蜀州,他带着人打完韩飞豹回来后,会从西北那边绕过去打雍州。 把雍州收复之后,会从另一个方向夹击蜀州。 李叱走到半路的时候就得到消息,夏侯琢已经把靠山关打下来了。 不得不说,韩飞豹办了点好事,确实是给宁军帮了大忙。 靠山关内粮草紧缺,夏侯琢开始攻城的时候,城关内的守军已经缺粮到军心溃散。 就算裴旗紧急从各地调集军粮,也又怎么可能来得及,又不是他想调运,三五天就能送到靠山关的。 靠山关确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守城的人已经好几天吃不上饭了,拿什么守。 夏侯琢不想浪费时机,亲自率军攻打,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靠山关拿下。 这一天时间,其中有半天是在劝降。 剩下的半天,是在清点投降的人数,然后把他们找地方看押起来。 这些守军总算是吃饱了一顿饭,虽然投降令人羞耻,可吃饱令人满足。 在羞耻和填饱肚子之间做选择,当然是填报了肚子之后才有力气去羞耻。 本来他们就是从另一座关城紧急调过来的队伍,人数也不多。 他们的将军到了之后就确定,靠山关守不住。 于是借口去运粮离开了,让自己的副将带着大概八千左右的雍州军坚守。 这八千人,在他们的将军走了两天之后,就把带来的干粮吃完了。 后边的几天,连关城内的树都给剥了皮煮汤喝。 打开了靠山关,就是打开了进蜀州的大门,夏侯琢没有再贸然进兵,是因为他打下来之后不久,斥候就探知大批的蜀州军已经在前边集结。 夏侯琢派人守靠山关,然后带兵准备往北走去迎接李叱。 唐匹敌放心不下,他又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要不要上去看看?” 夏侯琢指了指靠山关。 李叱点了点头道:“走,看看去。” 众人跟着往前走,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靠山关这名字不好听。” 夏侯琢道:“你的了,想叫什么叫什么。” 李叱脚步一停,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叫廷尉关。” 众人全都沉默下来。 为了打蜀州,前前后后,那么多廷尉府的年轻人死在这里。 虽然最终拿下靠山关,是因为守军没有了粮草补给而投降。 可是,这丝毫也不能掩盖廷尉的牺牲和付出。 李叱再次迈步前行,边走边说道:“明日出兵把轻棉县城打下来,把轻棉县改名为黑衣县。” 所有宁军将来整齐的应了一声。 “呼!” 登上靠山关,李叱站在上边往远处看,对面就是蜀州的锦绣河山。 蜀州之丰美,可称天府之地,拿下蜀州之后,整个中原就已经尽入李叱之手。 众人站在李叱身边看着前边的山清水秀,每个人的目光都那么深远。 而与此同时,在轻棉县城内。 裴旗也站在轻棉县的城墙上看着靠山关那边,距离一百多里,当然看不到。 可是他仿佛看到了,靠山关的城墙上飘扬着宁军的烈红色战旗,所以脸色格外的阴沉。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韩飞豹居然会阴了他一手。 这一手,让他彻底被动。 他当然也明白韩飞豹此举的目的,其用心之狠毒,让他恨的牙根都痒痒。 韩飞豹是想利用靠山关空虚为诱饵,促使宁军大举进攻蜀州。 如此一来,韩飞豹才能在北方打出来一片天地。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很有效,只是韩飞豹低估了宁军的战力,也低估了宁王李叱。 裴旗还不知道韩飞豹已经败了的事,如果知道的话,他倒是愿意敲锣打鼓的庆祝一下。 如果是韩飞豹死了的话,他甚至想披红挂彩的庆祝一下。 韩飞豹想让裴旗来牵制宁军主力的打算,足以让裴旗辛辛苦苦经营的蜀州,面临被吞掉的危险。 “大人。” 一名手下俯身道:“该走了。” 裴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必须放弃轻棉县,这里,没有任何死守的意义。 轻棉县四周的地势平坦,不利于防守,而且一座县城的城墙也不足以挡住宁军的进攻。 与其在这里布置重兵,最终伤亡惨重,不如把兵力后撤,在更为险峻的地方死守。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城外靠山关方向,有一支宁军骑兵队伍过来,打着宁军的烈红色战旗。 可是从人数上来看,又不可能是来攻城的队伍。 也就是几百人而已,而且在距离县城大概三四里的地方就停下来,然后又一人离开了队伍,朝着轻棉县这边过来。 那骑马的人往这边来的时候,还不时回头看看那支宁军骑兵。 而那支骑兵队伍领头的人,坐在马背上,还朝着那个单独过来的人不断的挥手。 好像在说,去吧去吧,快去吧,回家去吧。 等那单独一人到了城墙下边,一看清楚那人相貌,裴旗气的一口血几乎喷出来。 那人抬着头看着城墙上边,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大概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管是这个人,还是城墙上的裴旗,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无语过。 宁王李叱,把楚国皇帝杨竞又给送回来了。 你不是费尽心思的把人弄到蜀州来的吗,这人辗转又到我手里了。 我不要,我再给你送回来。 裴旗仿佛看到了李叱在耐心的告诉他说,如果这个人不在你手里,我打你的时候力气都会轻一些。 杨竞抬头看着裴旗的时候,没说话,可眼神里的意思像是......你还是要我的,对吧。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攻守之策 宁军拿下轻棉县,是一个不费吹灰之力的过程,因为裴旗提前撤走了轻棉县的所有守军。 放弃一座县城对于裴旗来说,其实已经不值得在乎了,连靠山关都丢了,他还在乎一座小小的县城做什么? 靠山关的丢失,相当于蜀州门户大开,轻棉县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沙粒。 宁军进驻轻棉县之后发现,这里已经是一座废墟。 雍州军撤走之前,把能毁掉的几乎全都毁掉了,甚至连一块木板都不愿意给宁军留下。 房屋全都被烧毁,整个城里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李叱下令务必要找到那些廷尉军的尸体,就是当初葬身于此的那二百名廷尉的尸体。 可是小城已经被焚毁成了这个样子,什么都找不到了。 方别恨说当初尸体都埋在城东的一个荒废院子里,可他当时也不在场,并不知道是哪个院子。 如今都是灰烬,想找到更加的艰难。 可是李叱却下令,把城东的院子都挖了,也要挖出尸骸。 整整两天,调动了六千人的队伍,终于找到了那些廷尉的尸体。 虽然时隔这么久,尸体都已经腐烂,无法分辨出谁是谁。 可从尸体骨头上的痕迹就能看出来,他们每一个,在死前都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甚至可以推测的出来,厮杀时候战死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被乱刀砍死的,连骨骼上都是伤痕累累。 尸体都被收进棺木,在城外重新下葬,每一具棺材上都盖了廷尉府的黑旗。 以高希宁为首的廷尉军,在下葬的时候,朝着那些棺木行军礼。 一天后,城墙上。 李叱手扶着城垛看向远处,夏侯琢站在他身边。 “当我们的敌人,开始用焚毁自己的家园来阻止我们的时候,他们的害怕都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李叱的手在城垛上拍了拍。 “派人四散出去,对外宣传,凡蜀州百姓,在蜀州诸地城破之时,在家门口悬挂红布者,皆可得以保全。” 李叱说完后看向余九龄:“让归元术派人,尽可能的往深处打探敌情,不只是我们要攻的方向,其他方向也要想办法去探查。”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夏侯琢道:“接下来比较难打的是秀山和虎壁关两处。” 李叱点了点头,这两处他都已经仔细思考过。 虎壁关扼守在咽喉要道,要想继续往蜀州内进发,虎壁关就必须打下来。 而在虎壁关往东有一座秀山,当初裴旗想利用韩飞豹的时候,就把地方选在了秀山之上。 秀山并不是特别的高,也不算有多险峻,像是一个巨大的馒头一样放在大地上。 可只要在秀山上放一支队伍,经过山下官道的宁军,就会被居高临下的打击。 然而就是这样的地形,极为难攻。 秀山没有悬崖峭壁不假,一个大馒头似的形状,极容易被四面围攻。 可是攻下来要付出的代价,怕是极为惨烈。 这种地形,守军完全可以在山上挖出来一圈一圈的壕沟,他们藏身在壕沟中往下放箭,丝毫也不会受到影响。 而从下往上攻的宁军,却几乎看不到雍州军在壕沟里的人。 只要粮食储备和武器储备充足,这里的守军就算只放一万人,就可以把宁军阻断在这。 “叫方别恨上来。” 李叱回头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狼猿营的副将方别恨快步登上城墙,小跑着到了李叱身边。 “主公。” 他俯身叫了一声。 李叱问道:“你熟悉秀山地形吗?” 方别恨点了点头:“熟悉,从轻棉县到眉城,必过此处,我走过很多次。” 李叱道:“能不能把秀山的地形画出来?” “能。” 方别恨伸手接过来炭笔,蹲下来,就在城墙的地面上画了起来。 作为幕营中甚至有资格成为中元官的人,方别恨所经受过的训练和他独有的阅历,让他具备了多种能力。 绘图,对于幕营的人来说,这是最基本的能力之一。 “秀山就相当于是一座巨大的堡垒。” 方别恨一边画一边说道:“看起来我们可以四面围攻,可就算成功拿下,伤亡必然不可接受。” 他甚至把自己认为可以布防的地方都画了出来。 “如果是我的话,会如此布置,完全可以撑到我们放弃,或者是他们死绝。” 李叱问:“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方别恨点头:“有。” 李叱和夏侯琢都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方别恨道:“如果是在往前一个月,这地方都不好打,可现在是深秋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蜀州这个地方,有一半的地方冬天也不会太冷,树木花草四季常青,可现在咱们所在的这地方,秋末,草大部分都枯了。” 听到这,李叱和夏侯琢几乎是同时嘴角微微上扬。 “明日咱们去看看地形。” 李叱看向方别恨道:“去搞一些衣服来,别让人一眼看出来咱们不是蜀州人。” 方别恨立刻点了点头:“交给我。” 第二天一早,方别恨就从附近的村子里找来一些衣服,给李叱他们送来。 换好服装之后,李叱带着亲兵营往西出发,在距离秀山还有几十里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大道。 队伍进入原野之中,因为有方别恨指明方向,倒也不会迷失。 靠近秀山后,他们在林子里停下来休息,李叱和夏侯琢带着几个人出林子,步行到了旁边一个高坡上。 趴在坡顶,接住野草的遮掩往秀山上观看。 “不知道领兵的人是谁,可一定是个难缠的家伙,心思居然这么细。” 李叱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了一句。 方别恨的意思是,像秀山这样的地方,没有多少树,可荒草丛生。 若是雍州军在此据守的话,可以用火攻。 然而到了这才发现,那秀山已经变成光秃秃的了,还能看出来灰黑色的痕迹。 所以这只能说明,是雍州军先一把火把秀山上的荒草都给烧了,然后才上山修建防御工事。 “也不是一无所获。” 夏侯琢压低声音说道:“这种地势,守军没有办法布置重型的防御武器,只能靠弓箭。” 床子弩在这样的坡度不可能固定。 “看那边。” 李叱指了指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夏侯琢的心里就忍不住一沉。 在那里堆积着大量的圆木,秀山这个坡度,滚木对于进攻的一方实在是太不友好。 不能用火攻,直接进攻损失又必然惨重,看起来确实令人头疼。 李叱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招手,示意众人从坡上退下来。 “看不出多少兵力,壕沟应该都已经挖好了。” 夏侯琢道:“要不要绕到后山去看看。” 方别恨道:“不用绕过去看,这个地方,从四面八方看几乎都一个模样,守军若早就已经到位,后边也必然已经挖好了沟。” 李叱指了指林子:“回去再说。” 他们回到林子里后,等到天黑才回,顺着来时的路返回轻棉县。 秀山上负责指挥雍州军的将军,就是裴旗选派在虎壁关镇守的蜀州名将姚之远。 这个人,十几岁从军,当初当兵只是因为家境贫寒,当兵能吃饱饭。 他年少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是学习能力强悍到令人觉得难以置信。 他在军营里的时候,请识字的人教他,都是教一遍就会。 后来读书,便主动去找那些有学问的人探讨,一开始众人都看不起他,后来才发现,此人的观点看法,极有见地。 他又格外勤奋,从军之初,也不会武艺,只是反应机敏动作灵活。 哪怕是没有任何练武的功底,他也能和一个老兵周旋,到最后还赢了。 从军之后苦练,只一年时间,便成了他所在那标营战力最强之人。 二十岁出头,被蜀州另一位名将高广效赏识,提拔为身边亲兵。 后来高广效率军去剿灭一处匪患,让姚之远带着斥候队去侦查敌情。 没想到,姚之远带着几十个人就夜袭了匪寇的营地,用如此微弱的兵力,把一支有数千人队伍的山匪给打的溃散。 高广效对姚之远大为赞赏,破例提拔他为校尉,领兵三百余人。 在大楚崩坏之后,蜀州之内,一开始也不是裴旗一家独大。 蜀州诸多名门望族,见楚势微,便皆有招兵买马化家为国之心。 裴旗见此情况,下令高广效率军出征,姚之远便是先锋将军。 这一打就是三年,三年中,姚之远带兵连战连胜,从无败绩。 用三年的时间,把蜀州其他势力收拾的服服帖帖,这才有了裴旗在蜀州绝对的地位。 让裴旗能够在蜀州说一不二,那么多大家族对裴旗言听计从,姚之远功不可没。 他原本可以坐镇虎壁关不出,但他知道,若没有主将在此,守秀山的队伍,必会军心溃散。 他们会觉得,留在秀山的人都是弃子,没有人在乎。 而若是主将亲自镇守秀山,这就让雍州军的士气提振起来。 姚之远在蜀中素有威望,军中之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号。 山顶被姚之远派人挖平了一片,大概有数十丈方圆。 秀山的指挥之处,就在这片平地上,搭建起来几座木棚,便是姚之远的中军大帐。 但他不会睡在这木棚里,无论刮风下雨,都和士兵们一起住在土洞中。 这山上,非止挖了不少壕沟出来,还挖出来不少土洞,用以容身。 就算是宁军调集大量抛石车进攻,姚之远也不是很担心。 他下令挖出来的壕沟和土洞,足以为士兵们抵挡抛石车的攻击。 此时此刻,就在这山顶,姚之远站在那看向东方。 以他推测,最多再有几天,宁军的大队人马就会到了。 如今世人皆知宁军无敌,同样率军从无败绩的姚之远,是真的很想碰一碰这无敌的宁军。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心理战 诚如姚之远所预测的那样,宁军的大队人马并没有让他久等,在这个秋意已有三分冬寒的时节,宁军的队伍出现在了秀山之下。 站在高处,姚之远用千里眼观察着宁军的队列,越看越是心里震撼。 宁军跋涉而来,可是队列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散乱,不是一军没有,而是诸军皆队列严整。 姚之远不得不承认,此时所见之宁军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治军最严的一支队伍。 保持队列不是只为了走起来好看,队列的严整,一是军纪的体现,而是士兵素质的体现,三是保持队列在突然遇到敌人的时候,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变阵。 到了秀山不远处,宁军停下来后,就开始搭建营帐,修建木墙。 这让姚之远心里微微一沉。 如果宁军来了之后没有这些举动,就说明宁军心急攻山。 心急,代表着轻敌,姚之远倒是真的希望宁军轻视自己,贸然进攻的代价有多大,让宁军去体会一下最好。 他为了守住这条要道,扼住这个咽喉,准备了那么久,若宁军不打的话,他心里会觉得很不舒服。 可是看起来,宁军是要打算着持久战了,最起码没打算在三五日之内就把秀山攻下来。 敌人的沉稳,让姚之远心里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然后他就发现,宁军开始往两翼分拨兵力,逐渐对秀山形成合围。 所以在那个瞬间,姚之远甚至推测,宁军是想活活把秀山上的蜀州军困死。 这样一座小山,就算粮草储备再多,又能多到哪里去。 说起来,若是宁军真的不急于在天寒地冻之前就有所进展,那确实可以在这把他们先围上一个冬天再说。 粮食就算够,冬衣够吗? 蜀州这边的气候,再冷也没有北方冷,所以蜀州军在正常情况下,基本上不会带着冬衣出征。 可这种不冷是相对来说的,要是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冻上两个月,想想那滋味就不好受。 山下,李叱从战马上跳下来,抬起头看了看秀山上的蜀州军布防。 最高处那面战旗还在飘扬着,用的还是楚国战旗的样子。 他和夏侯琢还有沈珊瑚等人在商量攻山的事,而余九龄一眼就看到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一群人,其中有两个胖胖的穿道袍的家伙,他笑呵呵的就迎了上去。 如今小张真人和彭十七,都在归元术的军机司里帮忙。 之前被分派出去打探敌情,这才回来,俩人看到余九龄的时候,也都笑了起来。 彭十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余九龄:“好利索了?” 余九龄笑道:“利索了,看着你,就让我想到了一句很温暖的古语。” 彭十七:“怎么说?” 余九龄道:“一见不日,如隔三秋。” 小张真人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来,你当场来。” 彭十七瞥了他一眼,然后对余九龄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一个还有几分本事的道人,从你这句话中,我就能推算出一些东西,涉及你的人性深处。” 余九龄:“怎么说?” 彭十七道:“一见不日,说明你是一个贼不走空的心性,就比如去青楼,点了一个奇丑无比的西域女子,可你最终也会说服自己,来都来了.......” 余九龄:“你监视我?” 小张真人:“......” 余九龄道:“小彭彭,你为何能从一句话就把人性看的这么准?” 彭十七道:“因为我也是啊。” 余九龄:“......” 小张真人道:“论贱,九姐你未必是小彭彭的对手。” 彭十七道:“这是坦荡。” 小张真人:“你特么那是坦蛋。” 三人在这你一嘴我一嘴的胡说八道,旁边李叱他们则在很正经严肃的讨论着攻山的计划。 这场面,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这仨人都应该吃点药。 “你们之前去哪儿了?” 余九龄问。 小张真人道:“我们去了各处,以道人身份走进山村......” 彭十七道:“然后我们就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余九龄:“从谁身上发现的?” 彭十七:“还是你贱。” 余九龄:“什么?你说就近?你是从小张真人身上发了个大秘密吗?” 彭十七哈哈大笑,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走过诸多村落,看的多了就发现,这蜀州的妹子都很标志啊。” 余九龄道:“你两个的师门没落,不是没有道理。” 小张真人严肃的说道:“此言差矣,他们那一派没落是有道理的,我们这一派要找原因那就得看看我师父他老人家,呸,我们这一派好着呢。” 另外一边。 李叱点了点头,同意了沈珊瑚和夏侯琢两个人的建议。 两个人都一致觉得,要想打好秀山这一战,就不能让蜀州军的人以为宁军急着打。 这种地方如此难攻,最先要摧毁的可不是敌人的防御工事,而是敌人的心态。 让蜀州军上上下下的人都觉得,宁军就是要围而不攻。 人心会怀疑,无需多久,只要围上五六天却不攻打,山上的守军就会开始怀疑。 怀疑这种心态,一旦出现,就不可能控制的住,当守军都开始怀疑这个的时候,军心就会不稳。 就在刚才,李叱让沈珊瑚和夏侯琢各想一个办法,写在掌心中。 两个人同时伸手,沈珊瑚掌心里的字是引,夏侯琢掌心里的字是诱。 沈珊瑚道:“守军的心态,是此战关键,先围上十天再说,然后派人在山下劝降,许以厚利。” 夏侯琢道:“利诱之下,或许守军就会有人偷偷下山,哪怕第一次下来的只有一人,也是要赢了。” 李叱看向夏侯琢道:“分派人把抛石车架起来,围上十天,也砸上十天,既然是先要摧毁敌人军心,那就多管齐下。” 将军高真在旁边问道:“主公,要不要让狼猿营夜袭试试。” 李叱摇头道:“狼猿营可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没有树木遮掩,就算狼猿营动作迅猛,也会损伤惨重,况且,第一战就把你们狼猿营派上去,也太给他们面子了。”分派妥当之后,宁军就开始按照计划行事。 第一天,宁军完成了对秀山的合围,然后修建营地,打造工事,一边围困秀山,一边防备蜀州军援兵。 第二天,宁军就把抛石车架设起来,围着秀山一圈的架。 从第三天开始,宁军一边继续稳固营地,一边开始朝着秀山上抛射大石头。 在蜀州这样的地方,不用去发愁打的时间久了没有石头用。 山下的一个高坡上,余九龄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秀山,晃荡着腿,显得有些悠闲。 “你们说,能吓住他们吗?” 余九龄问彭十七和小张真人。 小张真人道:“就算是没有这些石头,就算是没有围山,当人知道战争就到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怕了。” 这话把余九龄说的一怔,然后叹道:“所以我就做不得道人。” 小张真人问:“为何?” 余九龄道:“我就没有悲天悯人之心,我就想着,打敌人,管他怕不怕呢,怕了也要揍,不怕就揍的狠一些让他怕。” 小张真人道:“你说的这些我懂,我时不时就想,当初要抢夺龙虎山开宗立派的又不是只有我们这一支,为何是我们可以坐镇龙虎山,是我们的掌教真人称为龙虎山真人?” 他吐出一口气:“遥想当年,我们这一派的老祖宗们,应该就是这么干的......” 余九龄哈哈大笑。 小张真人道:“这话当然是开玩笑,我们道人,向来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余九龄道:“从你师父身上能看出来。” 小张真人:“你还说你做不了道人,你连慧眼都有了。” 彭十七道:“你们龙虎山道人欺师灭祖的现象,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小张真人:“你和你师父抱摔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欺师灭祖的事。” 彭十七道:“那是道门文化的差异......你们龙虎山的师父们,要是看着徒弟不顺眼,那就吹胡子瞪眼睛的寻吃一顿,我们那不是,师父看着徒弟不顺眼,那就摔跤呗,把徒弟摔个七荤八素的再说。” 余九龄好奇的问道:“那若是徒弟厉害了,师父摔不过了呢?” 彭十七道:“你以为我是怎么出山的?” 小张真人道:“不是因为吃的多吗。” 彭十七有些自责的说道:“我时常在想,当初我要只是吃得多但听话,大概不会下山游历吧......” 他忽然严肃起来:“咱们三个在这闲的扯皮,不如想想咱们能做些什么。” 余九龄道:“那就要看看各自都擅长些什么了。” 彭十七道:“你要这么说,那就可以把你排除在外了,我们俩商量一下能干点什么。” 余九龄:“我要是你师父,我也抱摔你。” 小张真人却认真思考起来,两个道人,一个快人,能在这一场看起来比较焦灼的战争中,做点什么呢? 他看向彭十七:“你觉得自己能干点什么。” 彭十七道:“咱俩这样的能干什么?开坛做法吗?” 小张真人愣了愣,似乎认真思考起来。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把骗子都给唬住了 开坛做法这四个字好像是给了小张真人什么提示似的,让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彭十七看他这样,笑着问了一句:“你这还认真想想,莫非是要用扎小人之法?” 小张真人瞪了他一眼后说道:“我昨日听当家的他们商议,说是若要破敌阵列,先要破敌胆气。” 他想了想后说道:“先围而不攻,然后用抛石车周昼夜不停的威慑,这都是在打击敌人的胆气。” 彭十七:“那和开坛做法有什么关系?” 小张真人道:“我们行走江湖靠的是什么?” 彭十七:“骗?” 小张真人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点了点头:“说是骗,倒也无妨。” 他看向对面的秀山。 “那些野道人,进山村骗人,靠的是什么手段?” “故弄玄虚呗。” 彭十七道:“这种事咱们也不是不会,只是咱们要脸。” 小张真人又问:“那前阵子你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去了那么多山村,一路上所遇的最多的是什么?” 彭十七:“漂亮姑娘?” 小张真人:“无量天尊,请降下神雷劈了这个孽畜吧。” 彭十七叹道:“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嘴炮,我又不是九姐那样的人。” 余九龄:“骂谁呢?” 小张真人道:“是蛇啊,我们走的多是荒野之地,到处都是蛇虫。” 彭十七忽然间醒悟过来,看向小张真人道:“你竟是,要用那招?” 小张真人点了点头:“唬人,那招多强。” 彭十七道:“那招要是用的好了,可是能骗不少达官贵人呢,我听闻当初有个家伙,就是靠这招骗了不少勋贵,还有富甲一方的商人,纷纷前去拜访,对其敬若神明。” 小张真人道:“所以应该管用。” 于是,小张真人和彭十七他们一起去见李叱,而余九龄却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俩货到底说的是什么东西。 三天之后。 正在山上观察宁军动向的姚之远,有些疑惑的看着山下。 三天前,宁军开始在山下搭建一个高台,看起来有丈许左右。 这台子也不是很大,不像是调兵遣将所用的点将台,而且距离秀山也太近了些。 昨天那台子搭建好之后,他看到了两个身穿黑色道袍的道人,在台上停留了一会儿,还商量了些什么。 今天一早,宁军就在山下集结,却没有攻山的意思。 正想着这些,忽然听到山下有宁军在整齐的呼喊着什么。 姚之远侧耳倾听,大概意思是,宁王征讨蜀州,是为顺应天意民心。 有阻拦者,便是阻拦天意,倒施逆行。 站在台上的那个人,是龙虎山小张真人,顺天意来规劝秀山上试图抵抗宁王的人。 还有就是,这个小张真人,要展露道法,来彰显宁王人皇之威。 姚之远心说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在他这样的人看来,小张真人所说的话,无非就是唬人而已,所谓的江湖骗术罢了。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道人,是怎么展现宁王天威的。 山下的人还在喊着,说是如果不下山投降的话,便会得天道万物的惩罚。 姚之远听到之后都笑了,天道万物......意思是放狗咬我吗? 可是他这样想,可他的士兵们不都这样想,不少人都从壕沟里探出头往外看着,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见那穿黑色道袍的小张真人走到高台正中,手里拿着拂尘,肃立之间,像是嘴里念念有词。 不多时,他恭请宁王李叱也登上高台,然后朝着秀山这边指了指,也不知是和宁王说了些什么。 然后,这小张真人朝着秀山上用拂尘一指,高台四周,忽然间就起了一阵沙尘。 那黄沙从高台下边往外喷涌一样,如此场面,瞬间就把山上看着的蜀州军吓了一跳。 连姚之远都怔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连他心里都起了几分惧意。 片刻之后,却见那小张真人大声喊道:“龙虎山道人,代天道行事,恭请人皇号令众生万物。” 喊完这句话之后,他看向李叱。 李叱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往秀山方向指了指。 就在他抬起手的那一瞬间,之间在高台下边钻出来无数的蛇,大大小小。 其中小的也就是拇指粗细,大的能有小腿粗,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些射冲出来的方向,就是宁王手指的方向。 没有一条蛇往其他方向游动,全都往秀山上过来。 这一幕,把蜀州军吓得脸上变色。 如今这个时代,哪有谁不敬畏神明鬼怪,这种手段,可谓是大展神通。 那些蛇很快就爬上了秀山,守秀山的士兵们,一个个头皮发麻。 作为蜀州人,见到蛇是很平常的事,这些汉子们也不会怕了。 可是眼睁睁的看到这么多蛇,是被人召唤而来,那就吓人了。 他们脸色发白,有的人互相看着,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畏惧。 而站在高处的姚之远,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了。 高台上,小张真人见这作法的过程如此顺利,长长的松了口气。 李叱笑了笑说道:“唉......自从我是个名人之后,已经好久都没有干过这事了,还略微有些生疏了呢,且有些羞涩。” 小张真人:“当家的过谦了......” 高台下边,彭十七和余九龄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看,一个个的一身土。 想高处风沙起的场面,真不是容易事,几个人在高台下边手忙脚乱,都是满身满脸的沙土。 彭十七连着呸呸呸了几声,啐着嘴里的沙子。 这种手段,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抓蛇不是难事,在这片地方,三天抓来千八百条蛇也是轻而易举。 然后用药物提前洒好,只留正前方一个缺口,射从口袋里放出来后,因为药物的缘故,只往前爬。 高台上,小张真人对李叱说道:“快,当家的,该下一步了。” 既然是号令万物,当然不能是只有蛇这一种,还得有其他东西配合。 李叱应了一声,招呼了一声,只见那数百斤沉重的神雕,扭着大屁股就上了高台。 紧跟着,狗子在天空中一声啼鸣,然后俯冲下来,落在了李叱的肩膀上。 这俩货可是老演员了,比起那些刚入行的蛇,它们俩做戏的姿态十足。 尤其是神雕,虽然丑,但是气势足。 气势蜀州军中如今很多人都听说过,宁王有一头巨大的野猪王,还有一只可震慑苍穹的飞鹰。 可那时候谁会在意这个,都觉得不过是驯化而已。 此时看到那么多蛇,再联想到之前那个小张真人说的什么号令自然万物,蜀州军士兵们的心态就真的开始出现了变化。 小张真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人。” 李叱道:“场面稍有欠缺,但已近完美。”小张真人道:“何处欠缺?” 李叱笑道:“你看我们出征,用二十万兵马,可号称五十万,这样也不算什么对不对。” 小张真人不明白这话是因何而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对,十万号称八十万的故事我也听过。” 李叱道:“那用这俩货加以对蛇,就号称天下万物是不是略显底气不足......” 仨物种,就干号称万物...... 李叱和小张真人从高台上下来,一边走一边说话,此时也不管其他了,只希望能给蜀州军士兵一些震慑。 反正这种吓唬人的手段,李叱和长眉道人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也不是没用过,大抵上都是有用的。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这种事按理说我应该也能想到的才对,可是自从我被称为人皇之后,就把手艺都忘了......” 小张真人:“我其实想搞个大的来着。” 李叱问:“多大?” 小张真人道:“刚才把那些蛇放出去后,我捏了个天雷咒印,没好使。” 李叱:“那你心是挺大的......” 小张真人道:“作为龙虎山道门正统的传人,我坚信这些祖师爷们留下来的东西都是有用的,没用只是因为我道法不够。” 李叱:“你要这么说,我也试试。” 长眉道人虽然不是个真的道人,可是所学庞杂,像是天雷咒印这种手印,也学过。 李叱按照步骤也捏了个法印,然后抬起头往天空看了看。 云淡风轻。 李叱叹了口气:“看来人皇也发力不够。” 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朝着大营方向走过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天色变得很快,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竟是阴天了。 虽然没有打雷,不过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小张真人站在雨地里,看看天空,再回头看看正在打仗里和将军们商议军务的李叱。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蜀州多雨我知道,但这么巧怎么解释呢。 咔嚓一声,一道闪电出现。 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秀山上,山上一棵树被雷劈中,在雨中都冒出来一阵火光。 这一幕把小张真人吓得一哆嗦。 “我凑?” 然后就是顿足捶胸的遗憾啊......就差半个时辰,要是能在高台上再多站半个时辰,然后这雷那么一劈,我勒个凑的,这场面不吓死个人? 小张真人浑身湿漉漉的走进中军大帐,看向李叱说道:“当家的,外边打擂了。” 李叱点头:“听见了,怎么了?” 他商议军务事,早就忘了半个时辰之前捏法印那事了,就算是想起来他也不会往一块想啊。 那玩意有多扯淡,作为一个从一岁就开始行骗的老江湖,他能不知道? 小张真人:“只是稍稍迟了半个时辰啊。” 李叱道:“那有什么,路远,法印走的慢,这不是刚送到吗。” 小张真人:“......” 李叱道:“你不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雨停。” 他抬头说道:“听见了没?”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小张真人在大帐里呆了一会儿,军务上的事也不是很懂,于是就出来了。 雨后的空气显得那么清新,他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 等等...... 小张真人一怔,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雨停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再来一招 小张真人站在那看着逐渐放晴的天空,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当真,都是巧合。 看着他那发呆的样子,余九龄和彭十七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感觉的到,小张真人正在质疑人生。 但他们两个绝对想象不到,小张真人在质疑的不是他自己的人生,而是李叱的。 看到余九龄和彭十七过来,小张真人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宁王可以掌控天雷和阴晴,你们觉得夸张吗?” 余九龄走到小张真人面前,伸出手在小张真人的脑袋上摸了摸。 小张真人:“我没发烧。” 余九龄:“被蛇咬了啊。” 小张真人叹了口气:“你们不懂。” 彭十七问:“你的意思是,之前劈在秀山上的那道雷,和刚刚下的一阵雨,都是宁王搞出来的?” 小张真人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宁王搞出来的,如果不是他的话,那就是天道在配合他。” 他问余九龄:“你信不信?” 余九龄道:“我不信。” 小张真人又问:“你为何不信?” 余九龄道:“如果当家的能搞定天道的话,会搞不定那三位老人家?被欺负成什么样了,连成亲都要看人脸色......当家的连天道都搞得定,让天道放雷劈那三位老人家呗。” 说到这又补充了一句:“他都没让天道放雷劈我嘴,所以我不信。” 小张真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也不信了。” 余九龄道:“不要搞迷信那一套,都是骗别人的,我们自己人就别骗自己人了。” 小张真人想了想,就算是假的,也假的太假了吧。 雨后的空气都显得清新了不少,反正宁军也不急着进攻,所以余九龄他们倒也没什么事做。 三个人离开大营,又跑到高处去看对面秀山。 可是距离那么远,就算是用千里眼也看不到对面那些蜀州军士兵的脸色。 “你猜,他们信吗?” 彭十七问。 小张真人摇了摇头道:“不会全信,但也不会不信,如果再能搞出来什么动静,那就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彭十七叹了口气:“再搞出来什么动静就比较难了,毕竟咱们糊弄人的手段也不是太多。” 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如刚才那样比较大的手段不太多。” 骗人这种事,当然是目标越少越好,能做到骗几个人的是江湖骗子,能做到骗几十个人的是教书先生,能做到骗几百几千个人的是地方官,能做到骗天下人的,只能是皇帝。 所以看看吧,相对来说,江湖骗子的手段,根本不可能骗了的成千上万的人。 小张真人这手段,如果抛开他之前已经交代过的龙虎山传人的身份不说,可信度就下降了一个层次。 如果不是宁王李叱配合他,可信度就又下降一个层次。 而此时此刻,在秀山上。 蜀州军将军姚之远正在巡查队伍,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着。 “你们之前看到的,都是障眼法而已,他们没有把握攻下我们守住的秀山,所以才会用如此低级的手段。” 他看向士兵们:“捕蛇而已,你们谁没抓过蛇?提前准备出来,我也能给你变出来那么多蛇。” 士兵们听着,没有人质疑出来,可心里难免会想的更多些。 有人想着,将军你说捕蛇容易,那之前的飞沙走石呢? 突然间从高台下边喷发出来的沙尘,场面看着可让人心里发毛了。 他们那是没看到余九龄等人在高台下边被迷了眼的样子,那一头一脸一身的土。 还有人想着,就算是捕蛇和飞沙走石都是假的,那道雷呢? 他们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那颗孤零零的树已经被一道雷劈的焦黑。 姚之远不停的喊话,告诉士兵们要打起精神来,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 可是说起来,姚之远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撼吗? 回到高处,姚之远坐下来,眼睛也看着那棵还在冒烟的树。 不偏不倚,就劈在秀山上了,如果只是巧合的话,那为何不劈其他地方的树? 他可以大声的告诉士兵们那都是假的,可没办法告诉自己,雷也是假的。 接下来的两天,宁军还是没有任何发起进攻的迹象,就连抛石车的轰击都停了。 就在两天前,也就是小张真人的做法之后不久,宁军的人就在山下喊过了,给蜀州军三天的时间考虑,如果三天之后还不下山投降的话,那么还会有更大的天罚。 “将军。” 姚之远手下的一个将军找到他,压低声音说道:“这两天夜里,一直都有士兵偷偷逃走,属下分派了人手巡查,可还是没能都防住。” 姚之远已经知道了这事,他也派人巡查,可是连巡查的人都有人逃走。 其实这也不能都怪士兵们没有见识,因为这种神仙鬼怪一类的事,从小就听说过不少。 “不要声张了。” 姚之远道:“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分派了一部分人下山去打探敌情。” 那将军应了一声。 他转身要走,可是停顿了片刻后,他忍不住回头问姚之远:“将军,那事......” 姚之远脸色一寒:“我说过了,都是障眼法而已,怎么连你也要信那江湖骗子的手段?” “属下不敢......” 那人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就在这时候,山下又传来了宁军劝降的声音,姚之远快步朝着防线的士兵们走过去。 “都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 他喊着,却没有山下那些宁军士兵整齐的喊声大。 姚之远自己也听清楚了,大概意思是,已经两天了,如果再不下山投降的话,宁王将不会赦免之后投降的人。 在明天之内投降,可以免去任何罪责,甚至可以发放路费,礼送回家。 如果是明天之后,投降无用,一律斩首。 就在这时候,天空好像又逐渐阴沉起来。 原本在蜀州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山多聚气,时不时下点雨没什么可觉得稀奇的。 然而经过了之前的事之后,人的心态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变化。 姚之远担心士兵们真的会撑不住压力下去投降,于是增派了巡逻的队伍。 可是到了夜里,偷偷下山去的士兵反而越来越多了,连一些中下级的军官都往山下跑。 他们应该也没有多少人去宁军营地中投降,只是不想留在这,大概往回跑的人更多。 这种邪门的事,能躲开就躲开。 第二天姚之远让人清点人数,发现逃走的人竟然有一千多了。 守在这秀山上的兵力也只有一万多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十去其一并不算太多。 可姚之远担心的是留下来没走的人,也根本没有决心死战了。 今天是宁军给出的投降期限最后一天,姚之远怀疑,今夜逃走的人会更多。 “将军,你看!” 就在这时候,有人朝着宁军营地那边指了指。 姚之远顺着指点,举起千里眼看过去,然后头皮瞬间就炸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把千里眼放下来,然后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再次举起千里眼往那边看。 在宁军的营地中,依稀可以看到不少虎豹之类的野兽正在来来回回的溜达着。 看起来数量至少有数十头,而且在宁军营地里,并不会攻击宁军士兵。 之前的时候,观察了宁军营地那么久,姚之远从没有看到过这些野兽。 就算是没有千里眼的那些蜀州军士兵们,也依稀能看到,毕竟他们都在高处。 还在疑惑且惊惧的时候,他们看到一队骑兵从营地后边回来,看旗号,是宁王李叱。 姚之远看到李叱跳下战马,大步朝着那些虎豹走过去,然后就看到那些虎豹居然匍匐下来。 那样子,竟然像是在朝着宁王伏拜。 这一幕,可是把秀山上的人惊着了。 那天龙虎山的道人在山下作法的时候说过,宁王可号令天下万物。 当时姚之远肯定是不信,毕竟捕蛇确实不算多难的事。 可现在,如此多的虎豹居然朝着宁王叩拜,哪里还由得他不信? 宁军营地里。 李叱道:“意思意思就得了,都回到后边去,估计着山上的人也都看到了。” 那些虎豹就跳跃朝着后边跑了,很快就消失不见,躲在了营帐后边。 这当然不是真的虎豹,而是狼猿营的士兵假扮的。 那天,小张真人想了好久,总算是又想出来个办法。 他们用麻袋和布匹之类的东西,做出来假的虎皮豹皮,又特意用千里眼测试了距离,在多远的地方出现不会轻易暴露。 若是离着近了,当然能看出破绽,可离得远,再加上狼猿营的士兵模仿野兽都极为形象,确实可以以假乱真。 李叱也不敢让他们在蜀州军的注视下停留太久,太久了也会暴露啊。 小张真人缓缓吐出一口气:“现在轮到我去了。” 李叱点了点头:“去吧,看你的发挥了。” 小张真人嗯了一声,转身朝着秀山那边过去,不多时,到了山下。 他竟然笔直的朝着山上走,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山上的守军会放箭。 其实也不用特别担心,李叱让小张真人在宽大的道袍内,穿了软甲,连腿和手臂也保护周到。 脸上带着一张铁面具,只露出来眼睛,寻常羽箭,不可能打的穿。 这一身黑色道袍,再加上那张诡异的铁面,看起来让人多了几分邪气。 小张真人就这样走到了距离蜀州军第一道防线大概三十丈外停下来,然后有深深了吸了口气。 “我是龙虎山道人。” 小张真人大声说道:“奉人皇之命前来,我只说一次,所以你们务必听清。” “如果你们在明天清晨之前不降不撤,宁王将会以虎豹攻山,到时候这里漫山遍野,将会是野兽纵横。” “若你们不信,大可等到明天清晨再看,若你们自认为不怕虎豹,那就试一试谁的命硬好了。” “宁王顺承天意,你们在这里阻挡宁王,便是阻挡天意。” 说到这,小张真人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扫过壕沟里露出来的那一张张脸,然后大声说道:“宁王仁德,你们若是不愿意投降的话,就散去回家,宁王进蜀州,凡不持兵器者,皆可免罪。” “你们......各自思量吧。” 说完之后,小张真人转身朝着山下走出去。 姚之远暴怒,下令放箭。 小张真人就那样飘身下山,羽箭在他身后飞来,明明看到了有箭落在他身上,他却好像丝毫也不在意一样。 等到了山下,小张真人进了宁军营地后,一边走一边说着:“吓死我了......” 他进了营房之后,就把道袍脱掉,里边的软甲之类的东西有两层,别说几十丈外的羽箭,就算是站在他面前往他身上放箭,也扎不进去。 可还是怕啊。 哪能不怕呢。 小张真人心有余悸,看向李叱道:“这活儿得加钱啊。”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害怕的不是那些 深夜。 为了防止手下的士兵大规模的溃逃,姚之远亲自带队巡视。 可是当他下令亲兵营整队的时候,发现亲兵营居然也少了几个人。 姚之远本想发火,可是看到亲兵们都在看着他,那一双双眼睛里,似乎都有很复杂的意味,姚之远又忍了下来。 按照军律来说,逃兵不容赦免,可是在这样一个幻境下,姚之远又没办法真的把怒火发泄在留下的亲兵身上。 因为走了的人而朝着留下的人发怒,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事。 “跟我去巡视吧。” 姚之远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迈步前行。 他也是临兵多年的人,有着不败的战纪,在蜀州军中是不少人心中的敬仰。 他和其他大部分将军们都不一样,因为他是寒苦出身,靠自己本事一步一步打拼到了这个地步。 而所有的士兵们,都和他是一样的人。 在蜀州军中,那些士兵们看到他,想到他,就觉得自己从军是有前途的。 姚之远也知道,在这支队伍里,士兵们对他都很敬仰,也都很服从。 然而不畏惧战争的士兵们,却在这一刻畏惧了鬼神之力。 也许,这不仅仅是姚之远的队伍在战前没有想到的事,也是李叱都没有想到的事。 当年大楚太祖开国皇帝,和另一位枭雄争夺天下。 一个已经彻底占据江南,一个雄踞北方,两方势力不相上下。 可是另一方也是从南往北打过去的队伍,老兵多数都是江南人。 决战之际,原本楚国太祖皇帝就已经占据优势,将他的对手残余兵力合围。 又在当夜,让手下人一遍一遍的唱起江南民谣,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些家乡的歌儿,瓦解了那些勇士最后的斗志。 那天夜里,太祖皇帝唯一的对手,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人趁夜逃走,却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想起来这件事,姚之远心里就无比的压抑。 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战场上的胜负,有些时候不仅仅是取决于正面交手。 可是他没有准备好,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巡视到前山的时候,后山的队伍在溃散,有一个人跑了,就有更多的人追上去。 他巡视到后山的时候,前山的士兵也开始逃走,队伍散乱的格外严重。 当天亮的时候,一夜没有睡的姚之远站在秀山的最高处往下看,脸色凄然。 他一夜没睡,也杀了一些人,可杀人并不能阻止什么。 “将军......” 一名校尉走到姚之远身边,语气很沉重的说道:“刚刚清点过,超过......超过半数的人下山去了。” “不过......” 这校尉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没有多少人是去投敌的。” 姚之远苦笑。 又有什么区别呢? 剩下的队伍还有四五千人左右,逃走的人其实不止半数,而是有三分之二那么多。 就在这时候,山下响起了宁军的号角声,姚之远举起千里眼,看到了宁军的队伍正在朝着山下压过来。 然后他看到了宁军队伍往两边分开,一队骑兵从其中传过来。 看那面大大的旗帜,姚之远知道是宁王李叱亲自到了山下。 不多时,他看到那个身穿黑色道袍的人,又一次朝着山上走来。 在这一刻,姚之远的怒意终于压不住了,他伸手将长刀抽出来,大步朝着那道人迎过去。 距离蜀州军第一道防线大概几十丈距离,那个黑袍道人再次停下来。 姚之远抓着长刀,从壕沟里直接越出去,脚步越来越快,杀意越来越重。 “姚将军,你以为你手下的士兵们,是害怕神鬼之力吗?是害怕天意神罚吗?是害怕那些野兽毒虫吗?!” 因为连续三问,姚之远疾冲的脚步随即停了下来。 黑袍道人看着姚之远,那双铁面后边的眼睛,仿佛洞穿了姚之远的心一样。 “如果你真的以为,你手下的士兵们是害怕这些才逃走的,那么你也真的不配做他们的将军。” 姚之远听到这句话后怒道:“你们装神弄鬼罢了,吓不住我,也吓不住留在这里的人!” 黑袍道人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是不明白啊。” 他看着姚之远说道:“你的士兵们,害怕的并不是装神弄鬼,他们害怕的是打仗。” 姚之远的脸色骤然一变。 黑袍道人说道:“你是将军,你也许渴望打仗来证明自己,可是你的士兵们会和你一样的想法吗?用他们的死,来证明你很强?” 姚之远下意识的说道:“守护家园,是军人的天职!” 黑袍道人抬起手把长袍上连着的帽子往后摘下,然后又把脸上的铁面摘掉了。 在这一刻,姚之远看清楚了那张脸。 “我是李叱。” 李叱这四个字一出口,把姚之远确实吓了一跳,以至于姚之远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李叱道:“我要做的事,就是让中原再也没有战乱,让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你现在所说的军人天职是守护家园,我比你懂。” “当黑武人南下的时候,是我带着人在北疆死守,你现在要守护的家园,我替你守护过了。” 李叱看向姚之远的眼睛:“你如实回答我,裴旗可以让中原再无战事吗?裴旗可以让中原傲立当世吗?” “如果你认为裴旗可以做到,而你是在守护着裴旗的这种志向,那么可以做好决战的准备了。” “如果你觉得裴旗做不到,那么就请你安安静静的想一想,你现在打的这一仗,阻止的又是什么。” 李叱道:“我再多给你半天的时间思考,正午之后,若你山顶撤下战旗,我会下令打开合围放你们离开,如果正午之后你们的战旗还在,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在秀山上为你和你手下的兄弟们,在这秀山造一片土坟。” 说完这句话后,李叱转身回去。 姚之远站在那好久都没有动,其实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有去想。 然而这种乱糟糟的,正是他的动摇。 茫然的甚至是有些麻木的走回到队伍里,姚之远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机械。 他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重复着一句话......明天这秀山上,会满是土坟。 第一次,姚之远产生了一种要不要问一问士兵们,这一仗他们想打不想打的冲动。 可是他深知,作为领兵的将军,当他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已是背叛。 “将军?” 手下人轻轻叫了他一声。 姚之远回过神来,往四周扫视了一圈,士兵们都在看着他。 “如果......如果你们有的选,你们愿意留下来跟我打这一仗,还是离开?” 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结果是......没有人回答。 而这,恰恰就是答案。 如果绝大部分人都愿意留下来死战的话,他们会大声的告诉姚之远。 正因为他们不愿意,但他们又不敢说,所以才会选择沉默。 姚之远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在高坡上坐下来,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显得那么疲惫。 就好像刚刚听宁王李叱说那一番话,就耗尽了他的力气。 “走吧。” 姚之远忽然大声喊了一句。 “不愿意留下来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你们下山的时候不会被宁军阻拦,宁王会放你们离开。” 他说完这句话后,四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安静,安静的让人觉得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名年轻的士兵把手里的长刀放在地上,然后跪下来朝着姚之远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将军,对不起。” 磕完头之后,这士兵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他们接二连三的放下兵器,学着第一个士兵的样子给姚之远磕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刻姚之远相信了李叱的话......士兵们不是害怕什么神仙鬼怪,不是害怕什么狗扯的天道。 他们只是不想打仗。 大楚已经乱了十几二年,打累了,也打怕了。 士兵们很快就下山去了,犹豫不决的时间,远远的要长于他们下山的时间。 一旦做出决定后,行动的速度就会变得很快。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也许快到了宁王李叱给出的期限,距离正午已经很近很近了。 姚之远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留在他身边的,都是他亲兵营的人。 有的人选择了离开,有的人选择了忠诚。 可是都加起来,也只剩下几百个人了,凭他们怎么可能挡得住数十万宁军? 这里,这座山,姚之远刚刚登上山顶的时候曾经在心中发誓,他要在这让宁军付出惨烈的代价。 然而代价就是......他手下的一万多人没有阵亡者,只有放弃的人。 “你们......不怕死吗?” 姚之远问。 亲兵们看着他,一双双眼睛里,是对这种情分的坚定的守护。 “将军在哪儿,我们在哪儿。” “进亲兵营的第一天我们就都发过誓,和将军共存亡。” 听到这些话,姚之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们......” 姚之远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们都是我最在乎的人,我连其他人都可以放走,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们陪我一起死?” 他回头看了一眼山顶上飘扬着的那面战旗,那还是楚国府兵的战旗。 “楚国都没了......” 姚之远走上高处,亲手把那面战旗放了下来,然后叠好,放在一边。 他后退两步,朝着天下已经为数不多的楚军战旗行了一个军礼。 “你们下山去吧,各自回家,以后就不要当兵了,回到家里之后,好好的做个可以撑起来家的男人,要做一个好儿子,也做好一位好父亲。” 姚之远朝着士兵们抱拳,他的亲兵们也向他行军礼。 “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是军人了。” 姚之远把铁盔摘下来,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不知道家人是否还都安好健在,不知道他回去之后,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记得以前还是士兵的时候,还经常写信回家,可是做了将军后,只有偶尔会念及家里。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朝着山下迈步。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你想要什么 宁军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秀山,这让虎壁关之前对宁军最有威胁的一处险地,变成了坦途。 如果真打起来的话,这种地形,宁军取胜是必然之事,可损失有多惨烈真的不好说。 队伍经过秀山的时候,路边还有没来得及走的蜀州军站在那看着他们。 眼神很复杂,像是有些不甘心,又像是有些释然。 不管怎么说,这本该是极为惨烈的一战避免了,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看着一队一队的宁军开过去,一名蜀州军士兵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将军也不想打的,对吧。” 另一名士兵点了点头:“是啊......谁又愿意打仗呢,大家可能都看出来了。” 之前说话的那个蜀州军士兵往山上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听说,咱们刚来秀山的第二天,从将军老家来了人,找到这了。” “我好像也听说了,是将军的堂兄还是堂弟来着,我还听说,将军的老家就在轻棉县的一个村子里。” “是啊,就在那,没多远了......可是将军几次过家门都没有回去,因为这该死的战事。” “可能也是将军家里人听说他在这里,所以才会找过来的吧。” 两个人轻声聊着,然后看到了宁军后边的骑兵队伍上来。 他们或许是被那种气势压迫了,选择离开的远一些。 在距离秀山大概几里外,将军姚之远看到了路边等着他的人,马上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哥。” 姚之远离着还远就喊了一声。 在路边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能有五十岁左右的汉子,看起来背都有几分佝偻了,或许是被生活的重担所压,或许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那汉子看到姚之远过来,连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 他朝着姚之远喊:“跑慢些,跑慢些,别摔着了。” 姚之远跑到他身前,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以为是小时候你背着我过河沟的时候呢。” 他问老汉:“有没有吃的,可是饿坏了我。” 老汉面露难色:“只有来时候带着的干粮还没有吃完,可硬了,你现在怎么吃得下这种东西。” 姚之远问:“我娘做的饼子?” 老汉问:“你怎么知道的?” 姚之远连忙道:“快给我拿一个吃。” 老汉把背着的包裹打开,从里边取出来很粗糙的那种玉米面的饼子。 已经有好几天了,幸好是现在天气不热,不然也应该坏了才对。 姚之远却不管那么多,接过来一个玉米饼子张口就咬。 “你慢着些。” 老汉看他这狼吞虎咽的样子,连忙把随身带着的水壶打开。 姚之远大口大口的吃着,这种又干又硬的玉米面饼子,却被他吃出来山珍海味一样的感觉。 “还是那个味道。” 姚之远一边吃一边说,吃着吃着就傻笑起来,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又哭了。 “我娘......” “婶子好着嘞,就是腿脚稍微有些不利索了。” 老汉道:“这次就是婶子让我来找你的,她就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老汉指了指姚之远在啃的那块饼子:“咱们家里没什么粮食了,节度使府的人,每年都来征粮,少的时候一年来两次,多的时候一年来四五次,家里哪有粮食了。” 姚之远一怔,低头看着这玉米饼子:“这是?” “宁王的人发的。” 老汉看着姚之远,像是怕惹了姚之远不开心,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本来之前在山上的时候他就想说,可是没有来得及,姚之远就让他下山了。 “宁王的人,分派了人到咱们县各村镇里,按户统计,分发了粮食和种子。” “宁王的人说,粮食是粮食,种子是种子,没别的要求,就一样,粮食不够吃了就到县衙里来说,但不能把种子吃了。” 姚之远表情明显变了变。 之前他堂兄到秀山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他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来,家里人都没有主动找过他,突然找上来,他甚至害怕是母亲已经走了。 后来才知道,是家里知道他带着兵要守秀山,他母亲害怕这就是永别,所以让侄子过来看看。 她腿脚不好,如果能自己走来的话,大概不管多远多累,也是要亲自来看看的。 老太太总是对家里人说,儿子出息了,做了将军,可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姚之远也不会想到,那些征粮的人,居然也敢到他家里放肆。 后来想想,征粮的人都是幕营分派出去的,那些家伙,哪里会管那么多。 之前在秀山上,他堂兄说,老太太实在是想儿子了,如果姚之远能得空的话,就回去看一眼。 可是姚之远不能走,他知道宁军已经快到了,他想派人把堂兄送回家。 堂兄也没敢多和他说什么,临走的时候,回头对他说......宁军派了医官给村子里的人看病,老太太的腿也有医官看过,说是什么沈医堂的人,可厉害了,没准能治好。 因为这句话,姚之远的内心被刺了一下似的。 他忽然追上去,告诉堂兄在几里外的一个地方等他。 如果不是他内心真的动摇了的话,他真的没有雷霆手段去阻止手下士兵出逃? 他在秀山上说杀了几个出逃的士兵,可实际上,也只是找人做了个样子。 杀人的和被杀的,扮演者都是他的亲兵,他不想对自己手下人动屠刀。 尤其是,当他自己内心之中都已经开始摇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去用死亡来约束部下。 如果他自己坚定着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可能会严苛军律,但他自己都没做到。 更多时候,他自己都很矛盾,那些士兵趁夜下山,他也都是在矛盾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 此时此刻,姚之远看着手里的玉米饼子,一时之间愣住了。 “咱们快走吧。” 老汉对姚之远说道:“我知道你军务事忙,回家看你娘一眼,你再赶回来......” “不回去了......” 姚之远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回家就不打算再出门了,陪着我娘。” 堂兄愣住,好一会儿后才惊讶的问:“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姚之远拉了他堂兄一把:“咱们走......饼子还有没有?再给我来一个。” 与此同时,秀山下。 队伍还在往前开拔,几十万人的大军,过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余九龄坐在高坡上看着队伍前行,忽然咧开嘴傻笑起来。 坐在他旁边的彭十七问他:“你笑什么。” 余九龄笑道:“谁能想到,居然真的被你们把敌人给唬住了。” 小张真人摇了摇头:“唬住不唬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余九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张真人道:“刚才当家的和夏侯将军他们说话的时候,你听没听到一句话......当家的说,山上搜了一圈,没有看到一具尸体。”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没有一具尸体,就说明那个将军,没有因为逃兵的事而杀过一个人。” 余九龄懂了。 “也许那个蜀州的将军,他也不想看到自己的部下全都惨死在这吧......” 小张真人看向余九龄:“如果这世上真有因果的话,他种下了这个因,以后会有一个好的果。” 小张真人他们并不知道,姚之远不是种下那个因的人,宁军分派出去安抚百姓的人才是种下因的人,姚之远才是那个果。 “咱们也走吧。” 小张真人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余九龄道:“不对啊,他让人朝着你放箭的时候,那箭可是真的,你衣服上的破洞不少呢。” 小张真人沉默片刻,笑了笑后说道:“让数万人免于死难......我就不和他计较了,代表龙虎山赦免了他。” 余九龄哈哈大笑:“这话,牛皮哄哄的。” 他们往下走的时候,看到李叱正在朝着他们招手,于是加快了脚步。 回到队伍里,李叱看向小张真人笑道:“这次的事你当居首功,说吧,想要些什么?” 小张真人道:“没有没有,我这也算是积德了,积德有福报,所以不敢再要什么好处了。” 李叱道:“福报是天给你的,好处是我给你的,不是一回事。” 余九龄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咱们当家的抠门成什么样子了,他好不容易大方一回......” 说到这,余九龄看到李叱在看着自己,于是连忙闭嘴。 小张真人问:“必须要吗?” 李叱道:“必须要。” 小张真人仔仔细细的想了想,然后笑起来:“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去过青楼......” 余九龄:“嘁......” 李叱笑起来:“真想去的话,回头让九妹带你去。” 小张真人连忙摇头:“不能不能,道门规矩不能破,我是不会去的,我的意思是......我听闻,青楼中的女子都善舞,很好看,咱们这些人中,只有九姐他经常去,他当然最熟悉......” 他看向余九龄:“九姐,给我跳一段呗。” 余九龄肃然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小张真人:“我也不是难为你,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会逼着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呢......当家的,你帮我劝劝他吧,就是他不跳就阉了他的那种。” 李叱点了点头,他看向余九龄道:“你就当是行善了,你跳一段,也就断了小真人以后-进青楼的念想......” 余九龄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 别说小张真人这种纯情少年,就算是个老色-批,看他跳一段,可能就戒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那我要是跳了,也算是积德了吧,也有福报对不对?” 李叱哼了一声:“想要什么直说。” 余九龄道:“我不和小张真人似的,扭扭捏捏,我就直接想要去青楼,还得是公费去!” 李叱:“......” 片刻后,他看起来像是很为难,但明明很鸡贼的说道:“这样吧,你给小真人跳一段,满足了他,我扣掉小真人的俸禄发给你,你去青楼,也满足了你。” 余九龄和小张真人同时楞了一下。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老帅 宁军过秀山之后,要直接面对的就是被称为蜀州七大险关之一的虎壁关。 蜀州之险可谓冠绝天下,当年大楚太祖皇帝兵锋那般强盛,打蜀州也算是寸步难行。 如今宁军入蜀,走的就是当年楚军入蜀的路,要打的就是楚军寸步难行的仗。 然而不同的是,这第一仗,宁军打的兵不血刃。 从秀山到虎壁关要走几天的路程,高真带兵为先锋,为大军探路。 或许此时的蜀州军上上下下都已知道,不可能从正面战场上击败宁军,所以这一路走过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存在。 蜀州军应该是把重兵都放在了险要的关口处,以此来消耗宁军兵力。 高真带着队伍到虎壁关外,这么走过来,别说阻拦,连一个蜀州军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等到了虎壁关之后就明白了,裴旗的战术,就是把所有散出去的队伍都集结在关隘,和宁军打持久战。 不同于靠山关,虎壁关的横向更长,足有四五里,城墙也更高。 从外观上来看,虎壁关的城墙都是用巨石垒造,蜀州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提供了这样良好的石材。 这种硬度的城墙,如果是以往的话,可能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现在宁军配备了大量的抛石车,可以对城关形成威胁。 高真的队伍到了之后,分散出去一部分兵力往两翼展开探查。 剩下的人,开始为大军到来做准备,搭建围墙和营房。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打虎壁关的难度,都要超过靠山关。 哪怕靠山关也是蜀州七大险关之一,可地理位置决定了靠山关建不了多大。 几天后,宁军主力队伍到达,在靠山关外开始建造行营。 李叱带着手下人登上高处,观察对面的虎壁关。 “你们看。” 夏侯琢伸手指了指。 “他们显然偷师了。” 在虎壁关的城墙外边,悬挂了厚厚的草帘子,还有的地方悬挂着木材。 这种方式,宁军之前用过,可以抵消绝大部分抛石车的攻击。 让草帘和木材一直都是湿的,也能避免宁军用火箭进攻。 这样的打法以前是宁军用,现在被敌人学去了,这样一来,抛石车想对城关造成毁坏性的打击就很难。 “有点意思。” 澹台压境自言自语了一句。 如今还能和宁军抗衡的队伍,哪个不是拼了命的学习宁军的战术打法。 唯有不停的学,才能在宁军的雷霆之力下,尽可能的保全自己。 “火攻也不太好用。” 夏侯琢道:“不过抛石车砸不坏城墙,还砸不准城墙上面么。” 只要把距离调整好,还是有很大的可能,让石头落在城墙上,对守军造成杀伤。 但是这概率其实不大。 因为石头大小不一,形状不一,谁也不可能用制式的石头吧。 澹台压境说到这一点之后,李叱的眉角微微扬了扬。 “石头大小不一形状不一,那我们可以用能做到几乎一致的东西。” 李叱看向庄无敌:“咱们随军带着许多麻袋,苫布,就用这些东西装土来砸。” 庄无敌道:“可是装土的话,对守军的杀伤并不会很大。” 李叱笑起来:“如果我们要做的,不是以对守军杀伤为主要目标呢?” 众人全都看向李叱,等着他的下文。 李叱笑道:“就在仙来县,我被韩飞豹围攻的时候,他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那就是不惜人命的堆起来一条坡道。” 李叱指向虎壁关:“我们有大量的麻袋,没有麻袋就用其他东西凑,不停的往城墙上抛,让他们守军没有立足之地。” 他看向虎壁关那边:“给他们把城墙垫高!” 不管管用不管用,先试了再说。 从宁军到的第二天开始,辅兵营的人就开始忙活起来,不停的取土装袋。 两万人一起干这件事,进度之快可想而知,只一天时间,就在虎壁关外边挖出来一个大坑。 数不清的麻袋堆积在阵前备用,这一幕,把虎壁关的守军都看懵了。 原本负责镇守虎壁关的将领是姚之远,他自愿带兵去秀山后,裴旗调派了他手下另一个极有能力的大将坐镇此处。 此人和姚之远极有渊源,可以称得上是姚之远的门师,也可以称得上姚之远的贵人。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老人,姚之远不可能在蜀州军中脱颖而出。 在一个阶级划分如此森严的时代,贫苦出身的人想要出头,何其之难。 此人,就是蜀州名将高广效。 原本裴旗把已经告老还乡的高广效请回来,是为了配合姚之远。 裴旗深知姚之远和高广效之间的关系,所以也确定,这样的两个人,必能精诚团结。 姚之远在秀山,高广效在虎壁关,配合默契的话,足以将宁军阻挡在外。 可裴旗怎么都没有想到,姚之远居然会选择放弃抵抗。 而此时,在虎壁关中,自然也有不少是从秀山那边退回来的士兵。 那一万多人,选择回家去的大概有一半多,选择先躲起来看看情况的也有两三千人。 回到虎壁关内的大概也就是两三千人左右,这些人把秀山上发生的事,早就已经原原本本的告知高广效了。 城墙上,高广效看着宁军的举动,眉头紧皱。 “莫非是要不计代价的攻城?” 这位已经年近七十岁的老将军,自演自律一句。 按照正常来分析,宁军准备了那么多的麻袋,而且还在不停的装土,就是要用最简单粗暴也是伤亡最大的办法攻城。 高广效一名老部下,蜀州军四品将军韩载轻声提醒道:“老帅,传言之中,宁王李叱爱兵如子,所以不大可能会用那样的战术。” 高广效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领兵大半生的人,他当然知道在战前了解对手的重要性。 所以在他接受了裴旗的邀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幕营为他提供李叱的情报。 也不仅仅是李叱的,关于唐匹敌的,夏侯琢的,宁军中所有名将的信息,给他越多越好。 而此时,负责在他身边专门给他提供这些东西的人,是幕营中一位总旗官,名为崔尚。 韩载提醒过之后,崔尚又补充了几句。 “不只是宁王李叱,宁王手下的那些将军,也都从没有这样的不惜兵力而战的先例。” 高广效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要用堆积坡道的方式攻城,那么准备如此多的麻袋又是为什么? 因为宁军还没有把抛石车假设起来,所以高广效一时之间没能想到。 而事实上,高广效领兵的那个年代,也没有抛石车这种东西。 “先静观其变。” 高广效吩咐了一声,然后转身下了城墙。 回到他的住处,高广效吩咐手下人,把几个从秀山那边逃回来的人带过来。 几个士兵来了之后,连忙跪倒在高广效面前。 在蜀州军中,如果说姚之远是绝大部分士兵心中的敬仰,是每一个贫苦出身的士兵奋斗的目标,那么高广效就是他们心中的传奇。 高广效这个人,是楚军府兵体系出身的老派将领。 在他身上,有着府兵将军那种特殊的骄傲感,还有一种府兵将军特有的舍我其谁的霸道。 因为在大楚强盛的时候,府兵确实是中原军队战斗力的天花板。 能独领一军的人,其高傲自然可想而知。 哪怕是后来大楚乱了起来,各地叛乱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可依然没办法撼动府兵的统治力。 那时候,府兵去打叛军,说是砍瓜切菜一样也不为过。 只是后来,这种叛乱的局面发生了变化,从到处都是小规模的叛军,转变成了大规模的叛军队伍集结。 再后来,也有大量的府兵成为了叛军,所以楚国才加速了灭亡。 高广效问:“你们再仔细和我说说,姚之远为何要投降?” “老帅......” 一名士兵跪在那说道:“姚将军也不是投降,只是......” 高广效皱眉:“不战而退,不是投降又是什么,你们不要顾忌我和他的关系,他如今是叛徒,便不再是我的门生了。” 那士兵连忙道:“是是是......老帅,姚将军在投降之前,曾经见过他家乡来的人,应该是他堂兄。” 另一名士兵说道:“姚将军的老家就在轻棉县村子里,如今那边已经被宁军攻占。” 高广效听到后忽然心里一动。 他猜着,姚之远那样的绝对军人,居然能放弃军人的尊严不战而退,一定是有什么威胁到了他的事发生。 此时听到这番话,他心里大概有了些推测。 “如此看来,应该是宁军抓了姚之远的家人,以此来威胁,所以姚之远才会投降。” 高广效说完这话之后,又仔细问了问关于那什么道法之类的事。 在对证着推测,他绝对不相信姚之远会因为害怕神鬼之力而放弃。 那是他的门生,他比谁都了解。 可他就是没有想到,姚之远不打了,不是因为宁军对他家人不好,而是因为宁军对百姓们太好。 而且这是不符合常理的事。 按照道理,远征之军,不可能保证那么长的补给线,所以但凡远征,必是以战养战。 所过之处,搜刮干净,来保证队伍的粮草补给。 他不相信宁军会为了照顾才刚刚打下来这些地方的百姓,而维持着那么长的补给线。 消耗太大了,供应一百万人吃的粮食物资,送到这么远的地方,一路上的消耗除去之外,能到军队里的最多六成,这还是从荆州算起,而不是从更远的地方算。 “你们退下去吧。” 高广效摆了摆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口,片刻后,吩咐手下道:“秘密派人去姚之远的家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他是被威胁了,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手下人俯身:“遵命。” 高广效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是他的老师,他不该如此......别人不能帮他,我要帮他。” 【今天中秋节,我们上午去了我爸妈家里,下午才回来,赶紧码字写了这一章,在这个一家团圆的日子里,祝愿所有人健康喜乐,万事如意。】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进攻吧 宁军到虎壁关外的几天,都在想尽办法的制造土袋,而且还要尽力保证分量基本相当。 每天,土袋堆积的高度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来,而这也让虎壁关里的守军越发的感到不安。 终于,宁军到了虎壁关后的第六天,从数量规模上来看,已经足以对城防发动攻击。 李叱亲自到了阵前,下令架设抛石车。 之前一直都没有架设,是因为要防备着守军看到抛石车后提前做出准备。 当然,面对这种攻击,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准备可言。 宁军的抛石车组装起来速度很快,完全不必担心会拖延攻击的时间。 辅兵营有着丰富的经验,毕竟已经历经了那么多场大战。 而且辅兵营人数也不少,配合起来,架设一架抛石车的时间快的让蜀州军感到震惊。 到了第八天的时候,在虎壁关外边,大大小小的抛石车已经架起来能有两百多。 说起来这要好好感谢一些韩飞豹,因为这两百多架抛石车,至少有一百五十架是韩飞豹的雍州军友情赠送。 而且这赠品还比李叱他们手里的大,你说人家客气不客气。 非但赠送的数量多,而且还品质好。 这就好像你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个人过来打你,结果被你打的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等你不打了,他说大哥你看你打我打的这么辛苦,我怪过意不去的,要不然我赔你点钱吧。 他赔偿了你钱,你回去数了数,比你家产都多...... 这是欺负人吗?这当然不是,这是正当防卫后的合理索赔。 他赔给你钱那是合理索赔吗?当然不是,因为那是他主动给你的,不是你的索赔,换句话说,一开始给的那叫赠送。 于是你就到了他家里来索赔,这有什么问题吗?这当然没问题。 你来索赔了,他关上门不让你进,你可以打进去吗? 当然可以,因为你比较强。 于是,宁军用这缴获来的大量的抛石车,开始给虎壁关的城墙增高。 每一架抛石车,都试射-了一次,然后开始调整抛射的角度和绞盘的力度。 到了第二次试射的时候,已经有三分之一的麻袋落在城墙内,剩下的三分之二,要么在城外要么在城内。 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基本上误差就没有那么大了。 宁军的运气也是出奇的好,这天气无风无雨,外界干扰因素实在是太少了。 不求杀敌数量,就给你们家垒墙。 李叱他们都站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不时开几句玩笑。 因为这样的打法,确实看着太喜人了。 一个沉重的麻袋飞到了城墙上,士兵们全都躲开了,可是固定好的城防重弩躲不开。 砰地一声,这麻袋砸在重弩上,直接砸坏了不少零件,不能说稀碎吧,只能说是散碎。 不停的砸不停的砸,以至于蜀州军的士兵们都没办法在城墙上站起来,大多数人都只能挤在墙垛后边躲藏。 一天之后,李叱他们看到城墙的高度已经提升起来,于是下令让抛石车稍稍调整个方向。 总不能朝着一个地方不停的砸,这边都已经堆起来一个小高坡了,另一边还没有呢,厚此薄彼是不对的。 在李叱看来,再值钱的东西,只要是有用,而且能大幅度的降低士兵们的死伤,那么不管消耗有多大,该用就要用。 况且,这二百多架抛石车也不是全部,韩飞豹当初带来的抛石车数量,远不止这些。 其次,在夏侯琢拿下靠山关的时候,在靠山关后边也发现了大量的抛石车。 原本蜀州军的打算是,在宁军进攻靠山关的时候,以抛石车来打击宁军的进攻后队。 可是没用上,全都被宁军缴获了。 城墙上在不停的升高,抛石车也开始出现问题,但坏了就换新的,宁军将那种暴发户的土有钱土有钱的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叱他们回到营房里休息,宁军的队伍在轮换上去操控抛石车。 经过一天一夜的攻击之后,李叱他们清早起来到阵前看的时候,城墙上麻袋堆起来高度已经有些壮观了。 高广效下令清理,可是麻袋沉重,士兵们去搬麻袋的位置,就是下一个麻袋落下来的位置,所以对于士兵们来说,心理压力也很大。 他们拖拽的时候,第二个就飞过来了,有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把前一个拖拽走,后一个就飞上来,把人砸在下边。 土袋确实不像石头那样可以把人砸成一滩肉泥,可是被砸中的人也别想好到哪儿去。 宁军在堆,蜀州军在清理,就这样拉锯式的一天一夜后,还是宁军稍稍占据了上风。 李叱举着千里眼看了一会儿后,回头吩咐道:“让三分之一的抛石车换石头攻击,间隔开。” 随着命令传达下去,三分之一的抛石车开始往城墙上抛射巨石。 还是重复着一开始的过程,试射,调整,再试射,再调整。 砰地一声! 一块巨石砸穿了城门楼的房顶,砸出来一个巨大的破洞。 砖石瓦片和木材坠落下来,不少躲在城门楼子里的士兵受伤。 又是砰地一声,一块巨石砸在柱子上,整个城门楼子都摇晃了一下。 “老帅!” 一名校尉浑身是土的跑过来,跌跌撞撞的到了高广效身前。 “属下奉命巡查,咱们的城防弩已经有七成被打坏了。” 高广效的点了点头,脸色格外-阴沉。 他领兵大半生,什么样的仗没有打过? 唉,这样的仗就没有打过。 敌人仗着抛石车多,就没打算牺牲人命,而且看起来,他们也完全没有就此停手的意思。 不把城防武器全都砸个稀巴烂,把让城墙上没有守军的立足之地,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 征战那么多的老帅,第一次觉得有些无力。 可是他又不敢下令让士兵们全都撤下去躲避,因为一旦撤下去,宁军的攻势马上就到了。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块巨石飞来,直接砸在不远处的墙垛上,把墙垛整个掀掉了。 崩飞的碎石比羽箭的速度还要快,在老帅的脸上划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告诉士兵们,再坚持一下,他们进攻的时候,抛石车就会停下来。” 高广效大声喊了一句。 可是他自己都知道,敌人的进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上来。 宁军这边。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分派出去人手,到四周的村镇里,用高价采买他们的口袋,没有就让他们做,可以把价钱再提高一些。” “是!”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 夏侯琢问李叱道:“什么时候攻城?” 李叱举起千里眼又看了看,然后回答道:“不急,再等两天。” 这可能是中原战争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抛石车攻城战。 这一战宁军若是打赢了的话,也必然会为后世提供一种新的战术。 以优势打劣势,以富足打贫困,这是典型的打法。 用李叱的话说,就算是那些抛石车全都损坏了也不用心疼,哪怕是一架抛石车换敌人一条命也是赚了。 话是这样说,可一架抛石车怎么可能只杀伤一个守军士兵。 两天,三天...... 连续三天的持续攻击之后,可以看到的是,守军士兵们站立的地方,已经有很多处高出了城垛的高度。 如此一来,守军就几乎可以算是失去了城墙的庇护。 城垛中间的空当都是斜方口,里边小外边大,可以方便守军躲在城垛后边向进攻的敌人放箭。 城垛可以为他们提供绝对防御,让进攻一方的羽箭不能杀伤他们。 当他们的身位比城垛还高了,就是完全暴露在了进攻一方的羽箭之下。 第四天一早,李叱观察了一会儿后,回头对夏侯琢说道:“可以带兵往前去试一试了,让抛石车保持压制。” “是!” 夏侯琢早就憋着一口气了,如果不是李叱在的话,可能在砸了一天一夜之后,夏侯琢就准备进攻了。 宁军的方阵开始往前移动,城墙上的号角声略显凄凉的响了起来。 城墙上,高广效抓起一张硬弓,站在那大声喊道:“我们都是蜀州的军人,背后就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站在这,就不允许敌人踏上我们的家!” 他往左右看了看后喊道:“我就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这位老帅拉开弓,朝着进攻的宁军放出了第一箭。 三天三夜,城防弩已经没有一架还能用的,失去了重型武器之后,他们只能靠弓箭来远程攻击。 可是他们面对的是宁军,不管是士气战力,还是武器装备,都远远好于他们的宁军。 这些年来,李叱为了让宁军能够打富裕仗,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以得罪天下世家的代价,搜刮来大量的钱财,全都用于装备军队了。 宁军的弓更好,可以射的更远,宁军的盾更坚固,可以保证阻挡。 当高广效看到宁军队伍后边,出现了大量五六个人抬着往前走的那种东西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那是四人弩,这种东西谁都知道好用,可造价确实很贵。 而且因为笨重,制造和维护的费用太高,且立国之后没有大的战事,连楚军都放弃了这种东西。 高广效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了,上一次见的时候,还是他去大兴城兵部办事,参观了一下武库,看到了一些已经破损的四人弩。 这种弩需要固定在地上,但是可以上下调节设计的角度,需要两个人来保证固定的稳固,两个人同时发力才能拉开弩线。 射程是弓箭的一倍有余,威力自然无需多说什么。 宁军很快就形成了箭阵,那些远程巨弩开始调整。 当高广效下意识的抬起手擦了擦额头汗水的时候,听到了嗡的一声。 然后,他抬头看到了一片黑幕,朝着城墙上覆盖下来。 遮天蔽日。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新老的较量 失去了城墙的遮挡防护,蜀州军在箭雨的覆盖之下,死伤的速度极快。 为了这次攻蜀,宁军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包括之前很少使用过的这些阵弩。 李叱是从大概两年前开始让豫州的武工坊打造阵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弩其实是所有弩中用途最窄的一种。 之所以是选择在豫州,那是因为曾经楚国最大的武工坊就在这里。 小侯爷曹猎这两年几乎没有离开过豫州,正是为了替李叱盯着这件事。 相对于连弩来说,其他的弩,在平原野战,攻城略地中,都能发挥出很大作用。 比如现在宁军用以压制蜀州军的四人弩,其威力仅次于床子弩,可是击发的速度要比床子弩快多了。 调整好角度之后,一排四人弩对城墙上的蜀州军,能起到切割一般的打击。 一排飞出去,城墙上就必定倒下去一排,因为没有城墙保护,身上的护具对这种规模的弩箭也毫无保护意义。 蜀州军的装备还算精良,士兵们身上的皮甲厚度比起其他地方的军队来说还要好不少。 即便如此,伤亡还是格外的惨烈。 年近七十的老帅高广效站在城墙上始终不退,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定住堤坝的那根撑木。 如果他下去了,堤坝也就挡不住了。 “老帅!” 将军韩载大声喊道:“请你下城!” 高广效看了韩载一眼,没有回答,而是从箭壶里抽出羽箭继续放箭。 宁军有箭阵压制着城墙上的蜀州军,攻城的队伍在盾阵的保护下正在缓缓靠近。 城墙上没有重型弩箭,盾阵就可以算是没有了任何天敌。 寻常的羽箭想要破开盾阵,无异于蜜蜂想用它的蜂针攻破乌龟的甲壳。 可是高广效却没有放弃,他必须做出表率。 他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可也远超寻常的士兵,而且他的箭极为精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他打过的仗比这些士兵们听过的都要多。 透过盾阵移动时候产生的缝隙,对盾阵内士兵为数不多的杀伤,有一部分就来自于这位老帅的箭。 “老帅!” 韩载红着眼睛又喊了一声。 以宁军箭阵现在这样的覆盖程度,老帅还么有受伤已经是奇迹。 可是奇迹不会持续太久,箭不会一直避开他。 韩载他们全都急了,恨不得直接把老帅拉下去,可他们又害怕老帅的怒火。 “去守住你的阵地。” 高广效一边放箭一边说道:“你是将军,将军就是大海里的定海针,是士兵们心中的定心丸,你现在的样子有些慌了,让你的士兵们怎么看你?你慌了,他们就会更慌。” “老帅!” 韩载急切道:“只要老帅下去,属下立刻就回去继续御敌。” 高广效看了韩载一眼:“我是主帅,哪有主帅退却的道理,你是他们的定心丸,我是你们的定心丸。” 高广效又是一箭放出去,那箭仿佛带着眼睛一样,从盾阵的缝隙里精准的钻了进去。 可是凭这为数不多的可以杀伤盾阵之下士兵的箭,阻挡不住盾阵靠近城墙。 “他们没用把攻城锤运上来,一会儿就要用云梯攻城了。” 高广效大声说道:“宁王李叱过于心疼人命,也未必都是好事,攻城锤移动太慢,他担心推动攻城锤的士兵死伤过多,所以只打算用云梯登城。” “可是只要他们的云梯搭上来,他们的箭阵就会停下,到时候便是我们杀敌的机会。” 高广效又看了韩载一眼:“此时你让我下去,是想误了我,还是误了虎壁关?” 韩载等人知道再劝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只好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高广效在等,等宁军的盾阵到城墙下边之后打开,那一刻,宁军士兵会抬着云梯冲出来。 而这也是对宁军杀伤的最好时机,只要在这一刻把宁军打的伤亡惨重,宁军还是会退回去。 他等待的时机很快就到了,宁军的盾阵好像一个一个巨大的蜈蚣一样爬到了城墙下边。 盾阵也如高广效预计的一样从前端打开,可是他没有看到宁军士兵抬着云梯冲出来。 他看到的是一群从从盾阵下出现的弓箭手,是的,还是弓箭手。 不同的是,盾阵里出来的弓箭手,迅速的把他们用的羽箭点燃。 那些箭上都绑着油布,一点燃,火就迅速的升腾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高广效忽然间明白过来什么,可是为时已晚。 宁军盾阵护送过来的不是攻城的队伍,而是来点燃城墙外那些草帘和木头的队伍。 已经三四天了,在宁军抛石车不间断的攻击下,蜀州军士兵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去给草帘泼水。 就在两天之前,夏侯琢稍稍有些等不及的时候,请示李叱问是不是可以进攻了。 李叱的回答是再等两天。 他要等的可不仅仅是城墙上的守军没有立足之地,还要等那些草帘和木材干了。 火箭一层一层的放上去,尤其是那些干透了的草帘子,瞬间就燃烧起来。 草帘子的火又把旁边挂着的木头烧着了,只短短不到两刻的时间,城墙上的火就像是一条悬挂在半空的火河。 熊熊大火烧起来,黑烟和热浪将城墙上的守军逼的不停后退。 这种温度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人在城墙上坚持多久。 李叱举着千里眼看到了火烧起来,然后回头看向沈珊瑚:“可以上去了。” 沈珊瑚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下高坡。 不久之后,随着号角声响起,宁军进攻的第二批队伍就浩浩荡荡的朝着虎壁关压了过去。 这一次,宁军出动了攻城器械。 士兵们推着巨大的攻城锤往前走,还有一座一座的楼车。 哪怕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有火焰的帮助,守军不可能对宁军队伍造成多大的杀伤。 攻城楼车进入射程之后,楼车上的宁军弓箭手开始朝着火焰和浓烟中的蜀州军放箭。 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帅高广效在这一刻一声长叹,因为他也被火和浓烟逼的后退了。 他第一次如此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老了,老的已经不适应现在的战场了。 他的思维,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了。 这位曾经战无不胜的老人,此时心中只有无限的悲凉。 “护送老帅下城!” 将军韩载嘶吼了一声,冲过去,拉了高广效就往城下退。 可是城墙上边都是那种沙袋,想下去的时候速度也快不了,磕磕绊绊的往前走,有的人跑的急了,真的是连滚带爬。 一座一座楼车压到了城墙外边,宁军弓箭手的打击,让撤离的蜀州军更为狼狈。 噗的一声,一支箭射中了高广效的肩膀,好在是有甲胄保护,这一箭并不深。 可是却把高广效手下的人吓了一跳,他们在高广效外边围成一圈,掩护着老帅撤离。 高广效回头去看,烈焰和浓烟之中,他的士兵们一个一个的中箭倒地。 “是我无能么......” 高广效自言自语了一声,语气如他心境一样的悲凉。 真的不是他无能,常规意义上的所有守城准备他都做了,只是,他确实很久没有离开过蜀州,也已经很久没有领兵了。 而他面对的宁军,就不是一支用常规打法的队伍。 攻城锤移动到了城门处,士兵们将攻城锤拉起来又放开,那粗重的巨木狠狠的撞击在城门上。 城门后边顶在在那的木棍,整齐的震了一下。 在慌乱中,韩载等人保护着高广效从坡道上下来,才到城墙下,就听到闷响,往城门洞里看,城门被撞的已经变了形状。 “老帅,快走!” 韩载喊了一声,招呼亲兵护送着高广效往后城方向退。 虎壁关在山峡口,后边就是长达十几里的峡谷,此时已经有不少蜀州军士兵往后城门那边涌,城门口动显得格外拥挤。 韩载急了,找了一条鞭子疯狂的抽打,为高广效开路。 “别打,别打他们!” 高广效脸色凄然的喊着。 “我都已经要弃城而逃了,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责罚他们,又有什么脸面让他们为我让路。” 说这句话的时候,也许这位老帅的内心之中,犹如刀割一样的疼吧。 最终在韩载等人的保护下,高广效退出了虎壁关,才出去没多久,城门就被宁军攻破了。 城墙上已经没有守军再敢坚守,所以城破只是早早晚晚的事。 宁军大队人马从城门往里冲,后城这边还有不少蜀州军在往外冲。 城内的厮杀开始了,可对于蜀州军来说,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的厮杀方式。 城外高处。 李叱放下千里眼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虎壁关一破,往后至少有数百里没有什么硬仗了。 破虎壁关之后,甚至可以直接威胁到蜀州的州治眉城,这一战打完,就该裴旗无比的头疼了。 李叱从高坡上缓步往下走,抬起手指了指虎壁关:“咱们也进城吧。” 在他身后,大批的宁军也缓缓向前,不用参加攻城的骑兵队伍,看起来犹如一条长龙。 攻秀山,宁军不战而屈人之兵,攻虎壁关,宁军用这样的压迫式打法,又是没有多大伤亡。 这两战之后,对于蜀州军来说,心理上的打击必然格外巨大。 别说是士兵们,就连领兵的将军们也会产生惧意。 因为在他们心中可以称得上蜀州资格最老的将军高广效,一战而败。 连高广效都打不过宁王李叱,那么他们呢? 此时此刻,宁军破城之后开始围剿来不及逃走的蜀州军。 夏侯琢一马当先进了城,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后大声喊道:“弃械者不杀!” 随着宁军士兵一声一声喊起来,那器械不杀的声音在城中飘荡,越来越多的蜀州军选择了投降。 老帅高广效回望那依然冒着浓烟的城关,一声长叹。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已经足够多了 攻城的时候,宁军斥巨资打造的骑兵当然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可是城破之后,后边的十几二十里峡谷,就是骑兵展现统治力的地方。 退出虎壁关的蜀州军一路往回跑,可是步兵又怎么可能跑得赢骑兵。 大批的蜀州军被追上,其中的大部分人选择了投降。 最先出城的那批人就是老帅高广效他们,不管他都想做到公平,也不可能真的公平。 因为他们有马,他们也不可能把马让给那些寻常士兵。 将军韩载等人,带着队伍护送高广效撤离,然而他们也没能跑出去多远就被追上。 如果他们一直往前跑,出峡谷后便是一马平川,他们可能会死的更快。 他们的骑兵数量不如宁军多,到了平原上,他们又不是专业的骑兵,所以一定会被宁军骑兵黏上然后困住。 所以在这紧要关头,高广效下令,分派一支十几个人的小队往眉城去求援,而他则留下来,带着剩下的队伍进山。 他下令所有的步兵也都跟上他,仓促之间,大概只有七八千人跟着他往高处爬了上去。 峡谷里到处都是投降的人,只有跑的最远的那些艰难的上了山。 老帅高广效登上山坡高处,回望虎壁关那边,城墙上已经飘扬起来宁军的烈红色战旗,显得格外刺眼。 而此时在峡谷中,宁军的骑兵往来纵横,像是无数的渔夫,把被他们逼到角落处的鱼虾全都捞了起来。 高广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往四周看了看,手下人也都在看着他。 “我们不能再退一次了。” 高广效语气有些低沉的说了一句。 韩载道:“老帅说的对,我们现在出峡谷也撤不走,不如在此处固守待援,这里比山关还要难攻,上来的地方只有一条小路可以通行,我们带着的弓箭器械省着些用,应该也够。” 高广效想说,我说的不能再退一次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没办法去责备一个拼了命救他的人,韩载是贪生怕死吗? 并不是,如果这一战没有他高广效在城墙上的话,韩载也会拼死一战。 他在韩载心中,既是恩师也是父亲,所以韩载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他。 高广效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朝着更高处走过去,他要检查一下地形。 山峡两侧本就很险峻,绝大部分地方连爬都爬不上去。 他们运气不错,正合适有个高坡可以上来,上边怪石嶙峋,又可以为他们做天然屏障。 “韩载。” 高广效朝着韩载吩咐道:“带人用石头把那小路堵上,然后分派队伍在合适的地方藏身防御。” 韩载应了一声,招手带着人去办。 在高处坐下来,高广效再次叹了口气。 戎马一生,最后这一战却被后生晚辈打的如此狼狈,传扬出去的话,他怕是一生英名尽毁,被人嘲笑。 可他此时回想起来宁军对虎壁关的攻势,他依然没有破解之法。 因为宁军打出了势。 那种势是不可阻挡的,别说是他,就算是把宁王李叱和他换一个位置,他用宁军的方式攻城,宁王李叱来守虎壁关,也一样守不住。 可是再转念一想,宁王李叱的攻城的战术,都在他的预判之外。 蜀州军士兵们在峭壁上选择地方容身,七八千人,好多人都不得不挤在一起。 说实话,这地方别说敌人不容易攻上来,就算是他们自己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滚下去摔伤摔死。 到了夜里,他们想睡觉的话,都不够地方。 好在是士兵们身上都有干粮,这唯一的好消息,还是因为高广效的命令。 在之前准备守城的时候,高广效下令,所有士兵身上必须携带足够三日所需的干粮。 这样一来,如果宁军攻城的压力太大,守城的士兵就不需要等待城下的人把饭送上来。 而且高广效也确实考虑了撤退的事,士兵们身上常备三日干粮,撤退的时候也不用那么狼狈。 他能想到的确实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战败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远处,可以看到宁军的步兵已经从虎壁关里往外走,说明宁军已经要对他们展开封锁了。 “老帅。” 韩载分派完了之后回到高广效身边,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说道:“眉山大营的兵马,距离我们只有三天路程,我们的干粮省着些吃,山上还有树皮还有野果,撑到援兵到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去杀马吧。” 高广效轻轻说了一句。 他们的战马都在山坡下边上不来,不出意外的话,也都会落入宁军之手。 其中就有高广效的坐骑,是他赋闲在家的时候亲手饲养长大的战马。 还是一匹小马驹的时候,就是高广效亲自照看。 “老帅,把孤鸿留下吧,我亲自带人下去,把它想办法抬上来。” 韩载起身要下去。 “杀了吧......” 高广效微微摇头:“不要浪费力气了,杀了它,还能让士兵们多一些口粮。” “老帅,孤鸿不能杀啊!” 韩载脸色都有些变了。 高广效道:“只因为他是我的坐骑便不能杀吗?你们的坐骑都杀了,唯独留下我的,士兵们会怎么想?” 高广效看向韩载:“杀了吧。” 韩载一声长叹,然后带着人下去了。 等韩载走了之后,高广效脸上才出现了一种浓烈的担忧。 眉城在眉山后边,眉山大营的驻军,就是守护眉城的第一道防线。 高广效在来之前,裴旗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过他,一旦战事吃紧,他会立刻调集眉山大营的兵马驰援。 可是他派去报信的人,就算昼夜不休的跑到眉山求援,眉山大营的主将也不敢私自派兵,会派人往眉城请示裴旗。 这又要耽搁两天左右,裴旗同意之后,眉山大营的兵马出发,大军走到这和轻骑赶到这的速度自然不一样。 所以韩载说六天左右援兵会到,其实根本不可能,最快也要十天。 不杀马......他们坚持不了十天。 而且以宁军的攻势来看,就算是他们粮草充沛的情况下,再借助地势,也未必能守十天。 虎壁关险要不险要? 从一开始宁军以抛石车攻击算起,到最后破城,也只是不到五天时间。 可是这些担忧,高广效不能对士兵们说,因为他们心中本就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他不能再把这希望变得微乎其微,甚至一句话就可能把这希望掐灭。 高坡下边,传来一阵阵的战马哀鸣之声,那是可以称之为伙伴的东西,现在却不得不死在他们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宁军的步兵就从虎壁关赶到此处,然后开始在另外一侧的峡谷口布置防御。 他们是要阻断蜀州军的援兵,虽然可能援兵没有到之前,他们就没准把山坡打下来了,可他们的准备还是一样不少。 山坡下边大概二三里处,李叱从马背上跳下来,找另外一侧可以上去的高坡往上爬,然后观察对面蜀州军的情况。 “将旗尚在。” 李叱道:“高广效就在那边。” 宁军俘虏了那么多人,自然也已知道守军主将是谁。 从俘虏的口中得知,高广效是姚之远的恩师,也是蜀州军中很多将来的门师。 此人威望极高,所以李叱想要将其劝降。 这样一个有号召力的人如果投降的话,对于蜀州军的士气打击必然沉重。 且若能说服这个人再劝降其他蜀州军将领,或许会有奇效。 对于李叱来说,不管是打什么地方,能尽量减少伤亡的办法,他都会不遗余力。 “我过去一趟?” 夏侯琢问了一句。 李叱虽然没有明说,可夏侯琢怎么可能猜不到李叱的心思。 李叱摇头道:“我过去。” 夏侯琢道:“你亲自过去,似乎太给他们面子了,而且有些凶险。” 李叱道:“我亲自过去,高广效才会有所考虑。” 他下了高坡,只带了几名亲兵持盾跟着,朝着蜀州军据守的地方过去。 到了山坡下边,李叱高声喊了几句,请高广效见面说话。 不多时,高广效真的出现在李叱视线之内,在一块巨石后走了出来。 “老将军。” 李叱先是抱了抱拳,然后大声说道:“为何不怜惜手下人生死?” 高广效抱拳回礼:“见过宁王殿下,请宁王回去吧,非我不怜惜同袍生死,而是我等皆为军人,军人总该有军人该有的决然,逃和降,不一样。” 李叱道:“老将军可否为蜀州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们考虑过?” 高广效道:“那不是我该考虑的事,而是宁王该考虑的事,蜀州未曾经历过兵祸,宁王以仁义之名而来,实则行兵祸之事,所以还是不要再用这仁义之词来劝我了。” 李叱道:“若我此时不攻蜀州,中原天下便长久分裂,以后的战事,难道还会少了?” 高广效点头:“宁王说的没错,可那也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我是节度使大人帐下将军,我尊节度使大人军令行事,眼前的仗我要打,以后的事......我顾及不到了。” 李叱还要再说些什么,高广效道:“宁王请回吧,我多谢宁王好意,但心意已决。” 说完后转身回去了。 李叱知道自己再劝怕也没有什么意义,只好也回到了军中。 夏侯琢道:“审问俘虏的时候他们都说,高广效为人清正,又忠节,高风骨,所以他是不会投降的。” 李叱道:“可总得试试。” 夏侯琢道:“先堵上几天再说,他们纵然杀了战马,口粮也不会有多少。” 李叱点了点头:“你亲自带人到峡谷另一侧,收集石头,砍伐树木,三日内在峡谷口建起来一道石墙防御。” 夏侯琢应了一声,看向山上:“高广效在等援兵,可是裴旗真的会发兵救他吗?” 三日之内,宁军在峡谷另外一侧,以石头和木头堆积起来一道壁垒,分派了重兵把守。 而这三天,宁军没有对山上的高广效进攻,李叱却连续三天都到山坡下边劝高广效。 高广效却只是避而不见,不管李叱怎么喊,他都没有再出来过。 就这样又耗了两日,到第五天的时候,李叱没有再去山坡下喊话。 坐在高坡上的高广效等到天黑之后,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宁王没有再劝降,不是宁王失去耐心了,而是宁王已经到了那个度。 如果他再来劝说,宁军士兵们会觉得宁王掉身份,对宁军士气也有影响。 “准备好吧。” 高广效起身:“明日一早,大概宁军就要进攻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劝降 清晨,阳光从东方一层一层的洒下来,给世界一层一层的镀色,峡谷中的鸟儿在这一刻叫声显得特别空灵,仿佛在用吟唱迎接圣辉。 一身铁甲的夏侯琢迈步走向山坡那边,阳光在甲胄上留下了圣辉的祝福。 这让他看起来就就显得格外的高大,也显得格外的有气势。 走路的时候,甲胄叶片摩擦的声音,战靴才过砂石路发出的声音,压制住了鸟儿的吟唱。 他走到高坡下停住,抬头看向上方。 “高老将军可在?” 夏侯琢大声喊了一句。 高广效从大石后边迈步出来,朝着夏侯琢回应了一句:“这位将军可又是来劝降的?” 夏侯琢回答道:“不是,和老将军说几句话后,就要进攻了。” 高广效道:“那你请说吧。” 夏侯琢道:“我家主公又求贤之心,也不想多造杀戮,所以才会连续几天请高老将军考虑下山之事,既然高老将军坚持,我家主公也尊敬老将军的心志,所以......”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大声说道:“所以即将攻山,但我家主公爱惜手下士兵,不愿多有伤亡,所以准备烧山。” “我来,是告知高老将军一声,若你心疼手下部将士兵,烧山之前,可准许你手下人下山,我家主公不会为难他们。” 高广效听到这句话,心里猛的一紧。 以那么多的兵力围堵山峡,打的还是他这几千人的残兵败将,居然要烧山? 他哪里知道,打秀山的时候李叱一开始就打算烧山来着。 只是姚之远有远虑,将秀山上的荒草提前都烧了,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事。 此时高广效他们所在的山上可是荒草丛生,在这个时节,一把火点起来,火会顺着山坡一直往上烧。 所以听夏侯琢的话说完之后,高广效的脸色已经难看下来。 “老将军,还请多考虑一下,正午十分,不管山上下来多少人,到时便会放火。” 说完后,夏侯琢转很回到了军中。 走到李叱身边,夏侯琢轻轻叹道:“也不知道这番话,能不能把那老将军被逼下来。” 李叱微微摇头:“怕是有些难。” 夏侯琢道:“想收服这样一个人,确实极难,可若是真能把他拿下的话,接下来的路就会好走许多。” 站在旁边的方别恨道:“要不然我再去试试?” 李叱问他:“你与高广效可有交情?” 方别恨摇了摇头道:“并无交集,也没有见过他......不过以我身份去劝说几句,或许有用。” 李叱道:“不必,你去劝说,知你身份,他可能会下令对你动手。” 方别恨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这幕营身份,有多不讨人喜欢。 蜀州军中,哪有一个人会喜欢幕营的人,他上去劝说,高广效真可能会乱箭放下。 李叱道:“既然已经给了他期限,就不能再有放纵,若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下去,我们军中也会有些声音。” 夏侯琢点了点头:“那我就准备一下。” 李叱道:“让高真去准备。” 李叱让夏侯琢去给出了最后期限,可是李叱也不能真的烧山。 这里地形和秀山不一样,秀山很小,还是一座孤山,烧了也就烧了。 可这里山脉连绵,一把火点了,就可能山火纵横,烧出去千里都不一定。 夏侯琢上去说的那些话,也只是吓唬吓唬蜀州军而已。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山坡上有一些蜀州军士兵挥舞着白布下来。 显然夏侯琢那烧山的话,真的起到了作用。 这些士兵们默默的走下来,也没有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自发的到一边蹲下来等着。 陆陆续续的,一直都有士兵往下走,显然是高广效下了令。 不愿意和他留下来死守的人,全都放了下来。 宁军的人在这边清点人数,等到近正午的时候,从山上下来的竟是又七千人左右。 问这些下山的士兵,他们说,只有几百人留在山上,愿意与高广效死守此地。 料来这几百人,也都是高广效的亲兵,还有高广效手下一些部将。 正在清点着人数,就见高广效从高处出现。 他大声朝着宁军这边喊话。 “宁王,此时只剩下老夫与数百亲兵在此,就不必要放火烧山了吧,山后便有村寨,一把火少过去,无辜也受牵连。” 他停顿一下后继续喊道:“老夫代表蜀州军人,在此向宁王宣战,宁王,来这高处取老夫首级吧。” 高真听到这句话后转身朝着李叱抱拳:“请主公下令,我愿带三百狼猿上去剿灭残敌。” 李叱忽然笑了。 看到李叱这笑容,夏侯琢等人就觉得那山上有决死之心的老将军,可能要遇到麻烦了。 “告诉高老将军,既然他身边只有几百人了,那打不打也没什么意思了。” 李叱转身朝着队伍那边走过去:“再告诉他,我会留下一支队伍等着他,要打就下来打吧,我要去进攻眉城了。” 夏侯琢听到这番话就忍不住笑起来。 高广效是想以死明志,可李叱这显然是不打算成全了。 夏侯琢让人朝着山上喊了几句,把李叱的意思传达了一下,然后他也走了。 宁军在山下留了一些人看守,其他人押送着俘虏朝着虎壁关那边回去。 山上的高广效等人本是满心决然悲愤,数百人皆已抱定必死之心。 可此时看到宁军退回去了,这居然赴死之心,也散了...... 散的还不是挺好受的。 其实李叱并不急于攻打眉城,因为接下来要打的眉山大营,可比虎壁关和秀山都要难。 眉山大营兵马,是眉城的门户,和眉城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可与眉城守军互为支援。 在进攻之前,李叱必须把眉山大营的情况摸清楚。 方别恨很熟悉那里,把他知道的情况都和李叱说了一遍。 眉山大营的守将叫裴经纶,是裴旗的侄子,武艺高强不说,还很有头脑。 此人年少时就随裴旗领兵,因为裴旗没有子嗣,所以裴经纶自幼就过季给他为子。 裴经纶从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就跟着裴旗领兵,那时候,裴旗还不是蜀州节度使。 裴旗对他视如己出,要什么给什么,可裴经纶却并非那种被骄纵溺爱出来的世家子弟。 他自幼就喜读兵书,爱听打仗的故事,到十几岁时候,便随裴朗入蜀州,在这,裴旗让他参与练兵之事。 先有杨玄机后有韩飞豹,都是自蜀州出进而想争霸中原。 这其中兵马,不少都是裴经纶训练出来的。 眉山大营可以算是蜀州军力的根本,每年都会有大量的士兵从这里分派出去。 当初杨玄机也爱极了裴经纶之才,和裴旗要了好几次,裴旗只是不肯放人。而且眉山大营那边,攻势完整坚固,被裴旗用十几年的时间,打造成了一座山地堡垒。 这里非但有大量的粮食储备,武器储备,还配备了数量众多的防御武器。 方别恨还说,在眉山上,安装了不少抛石车,可以覆盖官道。 若是宁军行军至此的话,抛石车可以居高临下的打击。 整个眉山被打造成了梯田一般的模样,每一层都有大量的重型城防武器。 这座山地堡垒,才是挡在眉城前边的,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李叱不急于进攻,这几日都在军营里和方别恨等人商议攻打眉山大营的事,倒是还把山上高广效等人给忘了。 过了五六天之后李叱想起来,推测着山上那些人应该快要熬不住了。 倒也不是粮食不够吃,那些降兵下来的时候,都把自己的干粮留给高广效等人了,所以他们那几百人省着些,吃几千人的口粮,足够坚持一阵子。 可是精神上的那种煎熬,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从上山那天算起来,到现在也有十天了,十天,按照预计,援兵也应该到了才对。 李叱特意问了问有没有蜀州军的援兵过来,手下人回答说没有,别说大队人马的援兵,连蜀州军的斥候都不敢靠的太近。 就在李叱想再去劝劝的时候,说是军营外边有人求见,来的人居然是姚之远。 高广效派人去他老家找他,本以为姚之远是被宁军胁迫了才会投降的,谁知道是姚之远出于自愿。 派去的人也是一脸懵波一,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姚之远知道自己的恩师也一定守不住虎壁关,所以就赶过来看看情况,他想向宁王求情,放他恩师一条生路。 李叱见过姚之远后,姚之远自请去劝劝高广效。 山坡上。 已经十几天没有洗过澡洗过脸,连水壶里的水都已经有些发臭,何况是他们身上。 高广效这位颇在乎自己易容外表的老将军,也没什么精力在乎这些了。 韩载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忍不住问:“老帅,援兵......” 高广效摇头道:“不会有援兵了。” 韩载道:“应该会来的吧,算算日子,今日没准就到了呢。” 高广效知道自己这爱将其实并不笨,只是不愿意相信被抛弃的事实。 “眉山大营才是重中之重。” 高广效道:“节度使大人断然不会调遣眉山大营的兵马来救你我,虎壁关已经丢了,死伤无数的来把我接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韩载道:“可我们是为节度使大人死守这虎壁关......” 话没说完,就被高广效的眼神阻止。 韩载叹了口气:“可我听闻,宁军那边,绝对不会有同袍被丢弃之事发生。” 高广效一怔,他看向韩载:“莫非你也有降敌之心?” 韩载道:“若是我等不忠,节度使大人不救也就罢了,这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么?” 高广效道:“孤军之事,自古有之......” 话音刚落,就看到有个人,顺着山坡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 负责在外围戒备的那些蜀州军士兵,却没有一人阻拦他。 高广效起身,见是姚之远的那一刻,脸色顿时变了。 他立刻喊了一声:“把他赶下去,不要让他来见我!” 远处,姚之远双膝跪倒在地。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孽缘啊孽缘 山下。 夏侯琢递给李叱一壶水:“姚之远如果再劝不动这位老将军的话,那就只好把他绑了送回家去了。” 李叱:“他家在哪儿你可知道?” 夏侯琢:“绑了送回家,当然是送回咱们家,还给他送回他自己家?我辛辛苦苦绑的,然后我把他送回他自己家里去,哪里来的道理?我绑的,当然是送回我家,你绑的,那就要送回你家。” 李叱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告诉余九龄说记录下来,如果把高广效绑了送回去的话,一应开销,从夏侯琢的俸禄里扣。 夏侯琢说余九龄你敢记一下我看看,余九龄说你吓唬我干嘛,冤有头债有主...... 夏侯琢说废话,我吓唬他?我吓唬他别说吓不吓得住,没吓住还好,吓住了我十年俸禄都没了。 李叱说我没那么善良。 余九龄说就是,你把当家的吓住了,就扣你十年俸禄?那当家的心肠岂不是白黑了,长眉道长辛辛苦苦给养黑了的心,你太小瞧了。 然后余九龄就被扣了三年俸禄。 余九龄感慨道这马屁也不能乱拍,要找准角度才能拍。 李叱说你要是没找准,我能扣你三年俸禄吗?你这就是找的太准了,迎合了我想扣你俸禄的心态,这才是好马屁。 余九龄带着哭腔说我真没想那么多。 一开始要被扣俸禄的夏侯琢反而坐在那笑呵呵的看着,好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余九龄说夏侯琢:“我这可都是为了帮你啊,我以后没钱也只能是指望你了。” 夏侯琢眼睛都瞪大了:“他扣你银子,你讹我干嘛啊,冤有头债有主啊。” 余九龄看看夏侯琢,再看看李叱,然后想着自己这是到底为什么呢。 李叱看他这个样子,还安慰了几句。 “你就说这几年和我在一起,长本事了没有?” 余九龄问:“当家的你指的是哪方面?” 夏侯琢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然后还捏起自己的脸往外拉了两下。 余九龄:“那玩意肯定是长了。” 李叱道:“既然长了本事,那么交一些学费自然也是合理的。” 余九龄道:“交学费交出去几十年的合理吗?” 李叱:“确实不合理,怎么这么久了我还没扣够一百年呢。” 余九龄起身,他决定去找小张真人和彭十七玩会儿,跟那俩人玩虽然可能会吃亏,但一定不会赔钱。 夏侯琢抬起头往山上看了一眼,算计了一下时间,姚之远已经上去能有一个多时辰了,还没见人下来。 “若那老将军真的顽固,怕是姚之远也说不动。” 李叱笑了笑道:“若那老将军真的顽固,又怎么会留姚之远说一个多时辰。” 夏侯琢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先说说眉山的事吧。” 李叱看向方别恨,方别恨刚才是插不上嘴,只顾着傻笑了。 他发现到了宁王手下做事和以前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现在是真的快乐。 不说其他的快乐,就每天看着余九龄吃瘪,还不来重样的,就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见李叱看向自己,方别恨连忙收住笑容,装作严肃起来的样子。 李叱叹了口气:“你原来是个有些刻板的人。” 方别恨:“有......么?” 夏侯琢道:“我原来也是个有些刻板的人。” 方别恨看向夏侯琢,没敢直接质疑,可眼神里的意思是:有......么? 他还是不熟,你看余九龄看夏侯琢的眼神,那意思就直白多了......你放屁。 “眉山那边有没有幕营的人?” 李叱问方别恨。 方别恨点了点头:“有,而且还不少。” 李叱又问:“可有你熟悉的人?” 方别恨道:“也有,不过想从幕营的人入手比较难,因为裴旗对裴经纶深信不疑,所以幕营在眉山大营的人,也直接归裴经纶调遣指挥。” 李叱嗯了一声。 按照方别恨已经画出来的图来看,眉山这座山地堡垒的坚固程度,怕是比一座雄城还要难打。 打这样的地方,如果是硬攻的话,损失必然惨重。 夏侯琢问方别恨道:“如果绕过眉山,直接进攻眉城的话,可能大不大?” 方别恨摇头:“眉山大营的常驻军队,不会低于六万人,那里一共有六军兵马是必须保持的数量,不包括新兵。” 他看向夏侯琢说道:“如果绕过眉山进攻眉城的话,眉山大营的兵马,可以攻打我们的后军。” 夏侯琢道:“我们兵力足够,分兵十万围住眉山,然后带其他队伍攻打眉城。” 方别恨道:“眉山围不住。我们的队伍上去难,可是他们下来容易,那六军兵马,其中有两军是骑兵。” 他把自己之前画好的图展开,指了指眉山的位置。 “而且,眉山东侧是桃河,眉山大营有水军,可以从桃河顺流去支援眉城。” 李叱看向夏侯琢道:“如果不拿下来眉山,他们会日日袭扰。” 夏侯琢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们的船队没有调过来......” 然后他又苦笑一声:“也调不过来。” 虽然说蜀州有水路出去,可是那水路和桃河不通啊,宁军的船队就算可以进入蜀州,也到不了眉城。 他看向李叱道:“所以打眉山大营这一战,还是要看狼猿营。” 李叱嗯了一声,侧头看了看,见山坡上下来了几个人。 从衣着上判断,最前边那个就是姚之远,却不见高广效下来。 不久之后,姚之远到了李叱面前俯身行礼,也没有过多的客套,直接把高广效的条件说了一下。 “老帅说,可以向宁王称臣,可是他不攻眉城,也不会为大军带路。” 夏侯琢的脸色一变,已经隐隐有些怒意。 给高广效那么大的面子,是因为此人有大用,若你投降而不能用,那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力气。 姚之远继续说道:“我劝说过老帅之后,老帅说......他可以带他的兵,与宁王分派的一支队伍,走其他方向,先去打桐州。” 方别恨给李叱绘制的地图,早就已经在李叱的脑海里了。 当姚之远说到桐州之后,李叱心里就有些喜悦。 蜀州又不是只有眉城一个地方要打,那么大的地方,大大小小千余城,眉城只是州治而已,所以才显得重要。 出峡谷之后,官道就在前边有了分岔路口,一条是奔眉城,一条是奔桐州。 姚之远道:“老帅的家乡,就是桐州。” 夏侯琢此时才明白过来高广效的意思,他肯定是听了姚之远提及,宁军进入蜀州之后的安民之策,所以才会有了投降的心意。 可是他想看看,宁军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好,而且他又不想直接去打裴旗,那样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他带着一支宁军去桐州,以他的身份名望,桐州必能兵不血刃的拿下。 到时候看看宁军是如何安民,高广效才会再做下一步决定。 所以猜到了高广效用以之后,李叱点了点头:“老将军所想,亦我所愿,若你也可留下帮助老将军,我更愿意。” 姚之远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是实打实的看到了宁军为安民做了些什么,非但没有从百姓们手中拿走一粒粮食,还不惜巨大消耗,从蜀州之外云粮草物资过来分发。 所以他也希望自己的恩师,不要死于抵抗宁军的厮杀中。 “我愿意留下。” 姚之远俯身道:“多谢宁王恩德。”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把澹台喊来。”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澹台压境就急匆匆的赶来,到了李叱面前连忙行礼。 李叱将高广效的事和澹台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分给你十万人马,你与老将军和姚将军一起,先取桐州,再往西南方向进军,我和夏侯带兵往西北方向攻眉城。” 澹台压境有些不乐意。 因为他觉得打眉城才是大仗,眉城可是蜀州军的大本营。 可是不乐意归不乐意,他也知道当家的选他,是因为他足可胜任。 李叱道:“有勇之人,数不胜数,有谋之人,亦数不胜数,有勇有谋之人......” 话还没说完,澹台压境道:“我去!” 李叱道:“不等我多说两句吗?” 澹台压境道:“不等不等了,这两句就让人心里美滴很呢。” 李叱哈哈大笑:“你可自去选拔队伍,分拨粮草,五日之内便要出兵。” 澹台压境抱拳:“遵命!” 他转身走了几步,回头试探着问李叱道:“我可以带上九妹吗?” 李叱问:“为何要带他?” 澹台压境:“解闷儿。” 李叱道:“不能。” 澹台压境叹了口气,看向余九龄,余九龄道:“看我也没用,我给你解闷儿了,谁给当家的解闷儿。” 澹台压境在余九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傻憨憨,我听闻你刚刚被扣了三年俸禄,所以想着,你跟我走,若是有什么好处的话,你拿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余九龄:“你还睁一只眼,是想分走我的一半吗?你如此黑心,我不跟你走。” 澹台压境:“我凑?” 李叱笑道:“好心没好报,是不是在九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澹台压境道:“主公,我有一个请求。” 李叱问道:“何事?” 澹台压境大声说道:“若我能旗开得胜,从桐州开始,往蜀州西南进军,打下蜀州半壁,我想用这军功,换主公扣九妹一百年俸禄。” 余九龄:“我凑?得不掉就毁到?” 李叱:“可他现在差不多已经扣了一百年了。” 澹台压境道:“第二个一百年扣他儿子的,儿子不够扣他孙子的......” 李叱笑道:“这九妹啊,这不是他得不到就毁掉你,是想毁你至少三代。” 余九龄悲伤道:“冤孽啊都是冤孽。” 此时方别恨站在那看着傻乐,姚之远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心说这是一位已经马上就要雄踞天下的霸主该有的样子? 明明觉得不该如此,可又觉得如此也不赖,心里想着不要,可是身体却很诚实,嘴角都扬起来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方别恨,毕竟相对来说,方别恨算是和他一路的人。 方别恨见姚之远看自己,于是给了姚之远一个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 那眼神的意思是.......这算什么,以后你就乐呵去吧。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彼此的强敌 高广效带着他手下的残兵败将,作为领路者,引领着澹台压境的十万大军往桐州方向开拔。 李叱他们的队伍则在休整之后,准备往眉山方向进攻。 十一月初,宁军大概四十余万大军,在这初冬时节,浩浩荡荡开到了眉山下。 蜀州军看到那黑压压的宁军队伍到来,士兵们也都紧张起来。 虽然他们都自信于眉山大营的坚不可摧,可是看到宁军如此规模,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到了这的第一件事,李叱就是找高处观察眉山的地形。 诚如方别恨所说的那样,眉山,就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堡垒。 梯田形的构造,让每一层都可以布置重兵,也可以安置重型的城防武器。 这种构造的地形意味着什么? 以为着你要攻上不只一座城墙,每一层梯田形态的构造,都可以看成是一座城。 攻上一层后并不代表什么,因为上去了还是会被第二层的防御压制。 最让人觉得头疼的是兵力展开的问题。 梯田形态的这种构造,导致了越往上地方越狭窄,对于敌人的防守来说,地方够用,可若是对于进攻来说,兵力完全上不去。 攻打第一层的时候,宁军可以把队伍完全展开来打,打上去第一层,这一层的宽度还好,大概有几十丈,可以保证进攻的持续性。 到了第三层的时候,宽度大概也就是十丈左右,这个宽度,兵力能上去多少? 而且十丈宽度,都在第四城的羽箭覆盖之内,其伤亡之惨烈,可想而知。 “我们去另一边看看。” 李叱把千里眼递给亲兵,然后往高坡下边走。 他们带着亲兵营骑马绕着眉山跑,眉山占地很大,大概相当于五六个秀山。 等到了另外一侧观察,李叱看到了蜀州军的水寨。 眉山的另外一侧紧邻着桃河,桃河的水在这一带是南北走向,但是到了眉城那边河道绕城而过。 方别恨说,当初眉城修护城河的时候,就是开渠引来了桃河的水。 所以这么看来,眉山大营的水军,可以走桃河直接支援到眉城外。 李叱寻了个地势高的地方往蜀州军水寨那边看,那边桅杆林立,船只数量不少。 透过千里眼可以看的出来,那些战船大多数都是货船改造。 其中有几艘楚国的老旧战船,数量极少,而且看起来确实破损情况有些严重了。 可是那些货船中,至少有几十艘船足够大,粗粗的看起来也要有二十几丈。 货船外侧加了防御,看着就很坚固。 在这座眉山大营里,有步兵,有骑兵,还有水军,综合实力之强,确实超乎想象。 在方别恨说起来这地方的时候,大家脑海里想象出来的画面,绝对没有亲眼看过后带来的震撼大。 夏侯琢都觉得有些头疼,这种地方真的是固若金汤。 连山形都被改造了,彻底打造成了易守难攻的堡垒,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看不到破绽。 “你看那边。” 李叱指了指一个方向。 夏侯琢等人顺着李叱的指点看过去,在那地方看到几条很特殊的坡道。 “滑道么?” 夏侯琢自言自语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应该是了。” 不只是这里有,之前他们观察眉山另外一侧的时候,也发现了这种滑道。 也就是说,上面几层的士兵,可以通过滑道,用最快的速度支援最底层的防御。 若是从山顶往下跑的话,时间当然不会短,可顺着滑道滑下来,支援之快会超乎想象。 除了滑道之外,上下可以通行的便是阶梯,每一层都有多处阶梯可以上下。 这是可以往上攻的地方,但看看地形就知道了,每一个有台阶的地方都不是直道,而是之字形的构造。 两侧的高处,守军可以对这之字形的台阶过道覆盖打击。 “能想出来这样近乎于绝对防御的人,是个天才。” 李叱轻声说了一句。 方别恨道:“十几年前的眉山不是这个样子,是裴经纶不断的完善和改建,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夏侯琢叹道:“不得不说,只看这眉山大营的构造,兵力布置,就可以说裴经纶是防守战的大师。” 关键是这个人算起来,年纪也并不是很大,应该还不到三十岁。 方别恨继续说道:“这是我们能从外边看到的东西,眉山内部的构造始终是机密,因为裴旗对裴经纶的信任,连幕营都不准许对眉山大营进行干预。” 李叱问道:“你是说,在眉山内部,极有可能还有密道?” 方别恨道:“不只是密道,我怀疑一部分兵营就在眉山之内,外边看到的,绝非是眉山大营驻军的全部。” 余九龄在旁边叹道:“若我是个巨无霸,一脚踩上去,这空心的眉山岂不是就能踩瘪了。” 李叱侧头看了看余九龄。 余九龄道:“我随便说说......” 李叱笑了笑道:“你不可能变成巨人,我也不可能,但如果实在找不到办法,那我们不妨先做个准备,造一个巨人出来。” 余九龄:“造巨人?那玩意怎么造啊......” 李叱道:“造不出来整个的,就造一部分。” 他再次举起千里眼往眉山上观察,梯田构造的每一层,都有不少抛石车。 他回头吩咐手下人,画出来简图,把每一座抛石车所在的位置都要标注出来。 夏侯琢随即明白过来,每一层,凡是有抛石车的地方,下边一定不会是空的。 抛石车未必能把空洞压的坍塌,但为抛石车准备的大量石块就不一定了。 李叱道:“他们的抛石车很大,和韩飞豹军中那些体型最大的抛石车基本一样。” 夏侯琢点了点头:“所以他们的抛石车,射程比我们的远。” 这和站得高尿的远是一个道理,宁军的抛石车在低处,就一定没有高处的打的远。 “造巨人手臂。” 李叱回头看向庄无敌:“庄大哥,回去之后你亲自跑一趟辅兵营,商量一下,看看我们能不能就地取材,造出来更大的东西。” 庄无敌道:“抛石车的大臂,能承受的重量有极限,木材可以拼接出更大的大臂,但是未必能抛射更重的石头,拼接出来的东西,不牢靠。” 李叱点了点头,脑袋里忽然间亮了一下。 “单臂的抛石车如果不行,双臂的呢?” “双臂?” 众人全都看向李叱。 那东西构造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双臂要完全同步才能使用。 两个大臂甩出去的速度不一样,那石头根本飞不出去,还会伤到自己人。 而且一次的不同步,就可能把双臂给扭断了。 李叱的意思他们都懂,造出来更多的抛石车,用震动来破坏眉山的防御。 如果眉山内部中空的地方不少的话,就可能会造成坍塌。 但是在现有条件下,想要造出来李叱脑袋里灵光一闪的东西,确实太难了,基本没有可能。 “先回去。” 李叱上马。 众人随他一同返回大营,这事需要把最好的工匠师傅们找来,仔细商议。 回到大营里之后,李叱就让手下人找来一块很大的苫布。 他用墨笔在苫布上作画,把之前看到的眉山大营尽量仔细的划出来。 负责记录的那些人,在李叱画出来的图上,把抛石车,箭楼,之类的地方标注出来。 这张图,足足画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完成,几乎做到了复刻。 画完了之后,李叱让人把这张图挂起来,众人站在图前仔细看着。 “九妹。” “在呢。” “去找工匠来,再造一个沙盘出来,尽量要精细,在大帐外边搭建一个大棚子出来,在棚子下边造沙盘,要造的足够大,就按照五丈方圆的规模来造。” “好嘞。”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能急着打,这个地方是靠猛攻打不下来的地方,从沙盘造好开始,传令各营校尉以上的人,都可以到沙盘这里来看,谁想到什么办法,可直接来见我。” 众营的将军们整齐俯身:“是!” 与此同时,在眉山上。 面容冷峻的裴经纶站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宁军在搭建营地。 从宁军建造营地的规模和强度来看,他知道,宁军没打算急着进攻。 如果急着进攻的话,打算尽快将眉山大营拿下,宁军没必要把提前先把营地的围墙造起来。 “这是我从军十余年,见过的最强的队伍。” 裴经纶自言自语了一声。 身边的手下全都沉默着,没有人敢搭话,眉山大营里的军纪,向来是蜀州军中最强的。 可是这些将军们,却都不服气。 裴经纶道:“你们看到了没有,宁军各营兵马,没有一营散乱,所有士兵,除去搭建营寨的队伍之外,全都保持着队形。” 众人纷纷点头,可依然不觉得有什么,他们的兵也能做到。 “你们看看,盾兵,枪兵,弓箭手,都是在什么位置?” 裴经纶看出来手下人的不服气,所以又多说了一句。 这些将军们举起千里眼看,然后才有人脸上微微变色。 看起来是在休息的宁军,都席地而坐,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阵型转换。 “强敌。” 裴经纶自言自语道:“我们前所未有的强敌。”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会快乐吗 眉山大营。 裴经纶从高处下来,进入了暗室之中。 在那面蜀州军大旗的后方,就有一个暗道的入口,掀开盖子就是一个往下爬的梯子。 这下边是一间库房,囤积着不少羽箭之类的兵器,在这存放,不用担心会被敌人破坏。 而这仅仅是最高处那一层所需的物资,事实上,每一层都有这样的暗室,而且不止一处。 过道两侧都点了油灯,让这里看起来没有那么昏暗,可是在这时间久了的话,难免会让人有一种窒息感。 这一点,杨竞很清楚。 裴经纶进了一间屋子,坐在那发呆的杨竞看到裴经纶后,连忙起身。 “裴将军。” 杨竞堆起笑容叫了一声。 “陛下请坐吧。” 裴经纶拉了把椅子,在杨竞对面坐下来。 “你终究是皇帝,不用在我面前表现的那么谦卑恭顺,你表现的再真诚,看起来也假的让人觉得讽刺。” “是是是,将军说的是。” 裴经纶看了杨竞一眼,杨竞连忙闭嘴。 裴经纶道:“我父亲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杨竞摇头:“不敢胡思乱想。” 裴经纶道:“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你只是有些怕,又不是蠢。” 杨竞沉默下来。 “你挺可怜的。” 裴经纶道:“生来就是皇帝命,可是现在却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 后边的那个字,裴经纶没有说出口。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不是来羞辱你的,而是在告诉你,我父亲的意思是,你作为大楚皇帝,战死在这里比较好。” 杨竞的脸色终究还是变了。 虽然他大概已经猜到了裴旗把他留在眉山大营,而不是带去眉城其中的原因,可是当亲耳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请裴将军饶命。” 杨竞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裴经纶叹了口气:“你是皇帝啊。” 杨竞又能怎么办呢,只是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像是曾经那些乞求他宽恕的臣子一样。 “其实你不该得罪李叱的。” 裴经纶缓缓道:“你最蠢的决定就是到蜀州来,你留在京州大兴城,李叱绝对不会杀你,可你逃出来,就给了李叱杀你的理由,而我父亲把你带回来,也只是需要你在合适的时候死。” 裴经纶起身:“我这两天会安排人给你多送一些好吃的来,你不要为难自己。” 说完后他转身离开。 杨竞跪在那,像是傻了一样,等裴经纶都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他还在一下一下的磕头。 许久之后,杨竞抬起头,脸上表情连恨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空白。 “朕......现在后悔了。” 他扶着那把椅子站起来,回到那个土炕边上坐下来,这个幽暗的咫尺之间的密室,就好像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墓穴。 “朕为什么要那样选?” 杨竞自言自语。 “因为朕是大楚的皇帝啊......” 他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此时的他,就是裴旗手里一颗随时都可以弃掉的棋子,而他死的唯一价值,就是可以让裴旗对外宣扬,是宁王李叱杀了大楚皇帝。 枯坐了好一会儿,杨竞忽然站起来。 “朕不认命。” 他开始往外跑,才跑出这间暗室,就被两名蜀州军士兵伸手拦了下来。 “你们竟敢阻拦朕?!” 眼睛都已经发红的杨竞嘶吼一声,换来的不是那两名蜀州军士兵对他的敬畏,而是一个耳光。 “皇尼玛帝。” 其中一个士兵把杨竞扇的转了半圈,半边脸很快就红肿起来。 “老老实实回去坐着,躺着也行,就是不能出来,到你可以出来的时候,会有人告诉你的。” 那士兵抓着杨竞的衣领把人拖回去,然后直接摔在暗室地上。 杨竞跌坐在那朝着他们喊:“朕是大楚的皇帝!朕是天下共主!” 那士兵用可怜的眼神看了看他,用一种不带着羞辱语气的话羞辱了他。 “没人说你不是,你要不是,你也活不到现在。” 说完后那士兵转身就走了。 杨竞第二次起身想要冲出去,然后就看到那士兵抽出了刀,油灯的光照下,那刀上的寒气好像都在往外溢。 “我不敢杀你,我还不敢砍你一刀?” 那士兵摇了摇头:“一会儿给你送饭来,你就别想其他的了,这几天的饭应该还是不错的。” 过道拐角处,裴经纶背靠着墙站在那,此时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的皇帝,还有人想做吗? 作为裴旗的过继子,他当然知道裴旗想要做什么,也当然知道裴旗唯一的继承者就是他。 原本他曾经也对皇帝那宝座充满了幻想,可是在见过杨竞之后,这种幻想全都破灭了。 裴旗曾经对他说,我老了,就算我将来成就大业,我也做不了多久的皇帝。 这天下江山,归根结底是为父在为你来打,所以你一定要争气。 “争气......” 裴经纶脑海里出现了杨竞刚才朝着他不停磕头的样子,然后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顺着梯子爬出暗室,到了这眉山的最高处,往远处看,眼前就是宁军黑压压的连营。 就在这时候,一名幕营的总旗快步过来,俯身给他行礼。 这名总旗名为杨三息,是刚刚才从眉城赶过来的,有要紧事禀告。 “说吧。” 裴经纶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杨三息连忙俯身道:“大人那边说,他想早一些让杨竞死,不管是不是宁军杀的,他都该死了。” 裴经纶已经猜到了,因为他之前去见杨竞的时候,杨三息可还没有来呢。 作为从几岁就跟着裴旗的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裴旗的性子。 现在江山如此,蜀州如此,他的父亲应该是不想再等下去了。 裴经纶问:“我父亲等不及了吗?” 这种话,一个小小的总旗怎么敢接,所以杨三息也只是动作很细微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趁着宁军还没有完成合围,你先回去吧,告诉我父亲......我会把事情办好。” 杨三息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让卑职看到了再回去。” 裴经纶皱眉,他这一皱眉,把杨三息吓得立刻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他没有等来裴经纶的怒火,良久之后,裴经纶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好歹给他吃口饭的时间。” “听少主的。” 杨三息连忙应了一声。 不久之后,几名蜀州军士兵端着托盘进了那间暗室,当杨竞看到他们端着美味佳肴进来的时候,立刻就疯了。 “给朕滚出去!” 他扑上去,把前边那名蜀州军士兵手里的托盘打落在地。 “都给朕滚出去!” “朕不吃,你们都给朕端走!” 嘶吼声在这间狭小的密室里回荡,可是那几个蜀州军士兵只是漠然的看着他。 后边的几个人把托盘放下后就走了,杨竞冲上去要把桌子上的食物都扫到地上,还没动手,就听到暗室外边传来裴经纶的声音。 “我劝你好好吃。” 裴经纶从外边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壶酒。 他把酒壶放在桌子上:“这是我自己藏的酒,至少有十五年以上的陈酿,送你了。” “朕不喝!” 杨竞红着眼睛嘶吼。 “我之前来的时候对你说,你还有几天的好日子可以过,这几天都会有美酒没事。” 裴经纶在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说:“现在,没有了。” 杨竞怔住:“什么没有了?!你说什么没有了!你告诉朕什么没有了!” 他想扑过去抓住裴经纶的衣领问,可是冲了两步,被裴经纶的眼神逼退。 裴经纶道:“眉城刚刚送来消息,说大楚的最后一位皇帝,死在了抵抗反贼的厮杀中,死的壮烈。” 杨竞脸色白的吓人,手脚都在发颤。 “朕还没死呢,朕这不是还活着吗?” 他忽然间又跪下来:“裴将军,你放朕一条生路,以后朕会报答你的。” 裴经纶往前压了压身子,直视着杨竞的眼睛问:“你现在能报答我什么?临死之前,你连自己想吃什么都吃不到,只能吃别人安排你吃的,你能报答我什么?” 杨竞怔住。 裴经纶缓缓吐出一口气。 “其实我不想杀你,我也确实想过放了你,可是晚了。” 裴经纶道:“就是今天。”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杨竞跪爬过去:“朕不能死,朕必须活着,朕还有很多事没做呢,列祖列宗传给朕的万里江山,朕还没有收回来呢......” “你醒醒吧。” 裴经纶道:“别说你,你觉得我们这蜀州,还能撑多久吗?为什么我父亲急着让你死?” 杨竞忽然间懂了。 楚皇不死,谁敢称帝? 裴经纶抬起手在杨竞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在酒里下了一些药,分量应该刚好,也不会显得酒太难喝,尽量吃饱些......最后一顿了。” 说完这句话后裴经纶起身,他要走,杨竞抱住了他的腿。 杨竞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抱着,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裴经纶。 裴经纶依然语气平静的说道:“这样最好了,这样可以留一具全尸。” 杨竞一下子就泄了气,颓然的跌坐在地。 “吃吧。” 裴经纶举步往外走。 到门口的时候,裴经纶回头看向杨竞:“你做太子的时候快乐吗?” 杨竞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裴经纶嗯了一声:“我想也不会快乐,你要恭喜我一下吗?大概我要做太子了。” 杨竞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坐在那,还没有死,可是生机却好像正在急速的溜走。 “也许......” 裴经纶看着杨竞的眼睛说道:“也许我该羡慕你,因为你在临死之前,还有我给你最后一丝体面,到我死的时候,谁能给我留一丝体面?” 他转身离开。 过道里,蜀州军士兵们朝着他行礼,称呼他为大将军。 “叫我殿下吧。” 裴经纶一边走一边有些麻木的说道:“我想听听,到底有意思没意思。” 士兵们茫然的看着他,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你急我不急 裴经纶从暗室里出来之后,看了一眼等在旁边的杨三息,他眼神很平淡,却让杨三息下意识的紧张起来。 他停顿了片刻后说道:“过一会儿你再进去。” 杨三息俯身:“卑职明白。” 然后又立刻改口:“口误,是口误,臣明白。” 裴经纶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因为杨三息的这反应而有些满意,还是有些苦涩。 当裴经纶猜到他父亲急于称帝之心的时候,他就知道其实蜀州已经守不住了。 姚之远投降的消息还不足以让裴旗动容,可是高广效投降的消息传到眉城之后,他父亲会害怕,发自内心深处的害怕。 高广效在军中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如今蜀州军中三十岁起到五十岁这个年龄段的人,有太多人是高广效的门徒。 桐州一带,三州十几个县,估计着只要高广效站在城门外一声高呼,城门也就会应声而开。 其实在韩飞豹算计了裴旗的那一天起,裴旗心里就没有一天踏实过。 原本是同盟者,结果捅刀子的时候比敌人狠多了。 如果不是韩飞豹捅的这一刀,依靠蜀州靠山关的险要,就能长时间把宁军拒之门外。 靠山关一开,蜀州也就门户大开。 被裴旗寄予厚望的姚之远投降,秀山大营不战而溃,紧跟着就是虎壁关,连高广效都挡不住宁王的攻势,然后也投降了。 裴经纶收到消息的时候,就知道蜀州扛不住多久了。 哪怕有他坚守的这眉山大营,还有坚固的眉城,一样撑不住多久。 他为什么要问杨竞那句话? 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体会到杨竞在大兴城时候的心境了,大抵不会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的杨竞身为大楚皇帝,却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大兴城。 而在这座大兴城里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个盼着外边的军队赶紧打进来。 他们这些为官的,投降没什么,不想投降的只是皇帝一人罢了。 若高广效带着另一路宁军势如破竹,以无可阻挡之势拿下半个蜀州,那么裴旗和他要面临的局面,和杨竞又有何区别呢? 裴旗在眉城称帝,李叱的宁军就算久攻不下,他也完全可以放弃攻打眉山大营和眉城。 留下半数宁军在这围而不攻,分派剩下的半数兵力往西北方向攻打,也许用不了多久,整个蜀州,就剩下眉城和眉山大营还在他们手里。 那时候,裴旗就是在一座孤城里的皇帝,而他就是在一座孤山上的太子。 或许会比杨竞做太子的时候稍稍好一些吧,毕竟眉山比东宫大多了。 裴经纶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所以他会比其他人更早的感受到痛苦。 相信此时此刻在眉城里的那些官员们,他父亲的那些拥趸们,还有不少人在做着春秋大梦。 他父亲也会一如既往的给追随者画着大饼,总结起来就八个字......未来可期,前程锦绣。 还会有不少人因为他父亲在眉城称帝而欢欣鼓舞,觉得自己的好日子也要到了。 是的,是要到了。 他们之中很多人会被委以重任,封侯拜将,到时候眉城中到处都是公卿大臣,满目都是王公贵族。 裴经纶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好像有一根刺,一下一下的往他心脏里边钻。 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裴经纶大概都已经看到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 杨三息从暗室里出来,伸手从他手下人那接过来一条毛巾擦了擦手。 他手上有些血迹,可是不妨碍他的心情。 出门就看到裴经纶还站在那,杨三息连忙过去俯身道:“殿下,事情成了。” 裴经纶看了看杨三息手上的血。 杨三息连忙解释道:“有些顽固,说什么也不肯把酒喝了,所以臣只好自己动手了。” 裴经纶的眼神,让杨三息有些害怕。 裴经纶道:“我听闻,你身上也有杨家皇族的血统,你家祖上,也曾有封爵在。” 杨三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臣早已和杨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当初楚皇赐死我祖上之后,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都已经不再是楚臣了。” 裴经纶笑了笑:“起来吧,我又没说什么,你可回去向我父亲复命了。” 杨三息连忙起身:“臣遵命。” 裴经纶笑着说道:“回去告诉我父亲......不,回去告诉陛下,就说我不能及时回去参加他的登基大典了,我在眉山,遥祝父皇一统中原,千秋万世。” 杨三息道:“是是是,臣会把殿下的话带到。” 裴经纶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没有人理解他笑容中的含义,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能笑笑就笑笑吧,毕竟以后可能很久都不会笑了。 六七天后。 李叱站在大营外观察眉山的时候,看到眉山大营里的旗帜换了。 李叱朝着那旗子指了指,对夏侯琢等人说道:“裴旗等不及了。” 夏侯琢嗯了一声:“改旗易帜,怕是裴旗已经在眉城宣布称帝了。” 李叱道:“所以杨竞应该已经死了吧。” 夏侯琢怔了怔,点头:“是啊......” 庄无敌道:“大概会在咱们进攻的时候,对外宣称是咱们打死的。” 夏侯琢道:“哪里还有外。” 他看着眉山大营说道:“天下不顺者,只剩下蜀州一地,裴旗想对外宣称杨竞是被我们杀的,他能宣称的出去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再顺便骗一骗蜀州之内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这消息,如今咱们让他放出去,他才能放出去,不让他放出去,还能出的了蜀州么。” 李叱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就一直沉默着,夏侯琢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叱回应,他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李叱笑了笑:“他们的新旗子好丑。” 夏侯琢等人随即笑了起来。 庄无敌问李叱道:“是不是再缓缓?” 李叱明白他的意思,庄无敌问的是,进攻眉山大营是不是再缓缓。 因为马上就要到了眉城这一带,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候。 宁军队伍也需要等一等补给,还要等一等从另外两个地方送回来的消息。 一个是澹台压境,一个是唐匹敌。 “是啊,咱们不急。” 李叱算了算日子,已经进腊月了。 “快腊八了吧,吩咐下去,告诉士兵们,在腊八那天,全军所有人都要参与一件事......自己动手包饺子吃。” 李叱转身往大帐那边走:“说到饺子,有点想吴婶了。” 夏侯琢笑起来:“吴婶就在军中呢。” 李叱道:“那还等什么,今天咱们就先吃一顿饺子再说。”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这冷飕飕的天气,还有什么是比得上一顿热乎乎的饺子呢。” 又十天后,从西南方向有军报送回来。 在高广效和姚之远的协助下,澹台压境的大军只半个月,收服桐州之下的三州十余县。 根本就没打,有的地方高广效亲自去了一趟,正如裴经纶所预测的那样,他喊几句话,城门便开了。 还有的地方,高广效连去都没有去,派人送去一封亲笔信便出开城投降了。 这消息既然李叱已经收到了,那么用不了多久,在眉城的裴旗也会收到。 此时在眉城的城墙上,悬挂着的大旗改为了周旗。 裴旗在眉城宣布顺承天意称帝,得楚国皇帝杨竞禅让,继承大统。 改国号为周,拜周夫子为先人。 有些寒酸的是,眉城里没有个像样的地方称为皇宫,只是把原来的节度使府重新粉刷了一遍。 府里的颜色缓了缓,最起码看起来得像是那么回事。 自称周天子的裴旗,在登基之日,就宣布立裴经纶为太子。 然后又宣布大赦天下......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搞的有模有样,最起码在程序上都走了一遍。 节度使府的书房,被更名为御书房,虽然只多了一个字,可听起来就显得要高大上的多了。 穿着一声明黄色的皇帝常服,裴旗坐在书桌后边,看着桌子上那寥寥无几的奏折发呆。 “报!” 外边有人进来,跪倒在地:“陛下,得西南军报,桐州......尽失。” 裴旗的脸色变了变,倒也没有发作,只是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出去吧。” 报信的人随即起身退出,加快脚步走了。 裴旗愣了一会儿后看向门外:“有没有太子送回来的消息?” 门外的内侍回答:“回陛下,没有。” 裴旗又问:“有没有从西北送过来的消息?” “回陛下,也没有。” 裴旗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没有......就是好事。” 如果西北那边有消息送回来的话,那就说明韩飞豹已经彻底败了。 唐匹敌的大军已经攻下整个雍州,已经可以从西北威胁蜀州。 可他算了算日子,应该不会的,唐匹敌就算再快,飞也不能把雍州飞一遍呢。 “报!” 有人急匆匆从外边跑过来,到门口跪倒在地:“陛下,西北军报。” 听到这四个字,裴旗猛的站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我就是黑武人 从蜀州西北送回来的消息说,在西北发现了宁军的踪迹,这消息把裴旗吓的几乎当场就崩溃了。 因为在他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宁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雍州? 是的,唐匹敌当然不可能。 唐匹敌的队伍要追击韩飞豹,一路打一路追,此时其实还没有到雍州呢,还在冀州西北。 到雍州的是唐安臣。 按理说,唐安臣应该在前边阻拦韩飞豹才对,李叱已经派人给他送去消息了。 可是要怪就怪唐安臣走的太快了,他带着一万骑兵离开大队人马之后,因为担心西北那边会有战事,所以赶路速度很快。 李叱他们还在和韩飞豹交战的时候,唐安臣都已经到了冀州西北了。 他到了之后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没有事干。 原本他去西北,是担心雍州军会对冀州西北进攻,以及防备西域联军对中原的侵犯。 到了这之后他发现自己虽然来的快,但没有大将军澹台器打的快。 西域联军数十万人倒是气势汹汹的来了,可是到了西疆关外,和凉州铁骑碰了一面后,就毫不犹豫的立刻后撤。 这些西域人鬼精鬼精的,他们才不会来当主力队伍和宁军打,虽然和韩飞豹说好了结盟,但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韩飞豹在前边打,牵制住宁军,他们在中原西北捡便宜。 韩飞豹都没来,让他们去打澹台器,疯了吧...... 虽然他们的兵力是凉州军的十倍,可以往什么时候不是十倍起步来的。 就跟哪一次打赢了似的...... 如果有偷袭的机会,他们也就偷袭一把,能占多大便宜就占多大便宜。 可是才到西疆外边,就看到凉州铁骑已经在这等着了,那还打个屁。 于是西域联军极为识趣的后撤,虽然没有退兵回去,但也只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大将军澹台器直接派人去见了西域联军的统帅,告诉他你要打就过来打,你要是不打就别让我看到你们。 我若每天都看到你们在眼皮子底下,你们忍得住,万一哪天我忍不住了,就出去和你们打。 西域联军的统帅连忙回复说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我们是各国约好来打猎的。 说实话,这种僵持其实没有什么意义,打又不敢打,留下吧,钱粮消耗也没人补偿。 所以就撑面子似的在西疆外停留了月余之后,西域联军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唐安臣到西北,派人去拜见大将军澹台器,得知澹台器已经赶往纳兰草原。 唐安臣想着,若自己也去纳兰草原的话,西北便无兵力,十分不妥当。 万一那些墙头草一样的西域人,得知凉州铁骑不在,他们卷土重来,西疆便无兵可战。 于是唐安臣就下令这一万骑兵在冀州西北驻扎下来,前几天还好,毕竟长途跋涉而来的士兵们也需要休整。 可是过了几天之后,唐安臣就觉得无趣起来。 他没事干。 于是决定找点事干。 在这个地方,找事还能去哪儿找事,当然是雍州啊。 他一开始只是想随随便便打几个小仗,从敌人手里得到些粮草物资,更主要的是都挨着雍州了,不好歹打打的话,他难受。 结果打起来发现,还挺好打的...... 于是,唐安臣留下两千骑兵在边疆,带着八千骑兵攻入雍州。 一路打下来,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以八千兵力,把雍州打穿了。 虽然不是将雍州全境占领,可这样打穿了之后,雍州也就没有谁还敢主动站出来说我想和你单挑试试。 毕竟前两个月中,认为自己可以单挑一下子的,都被挑没了。 唐安臣的队伍,从最初的八千人,打了两个月后变成了六万人。 这支队伍就出现了蜀州西北,唐安臣还想着,是回去呢,还是继续往前打呢。 他虽然只是带兵露了一面,可是蜀州西北关隘的守军看到宁军战旗,确实吓坏了。 消息昼夜兼程的被送往眉城,来的越快,吓的越坏。 裴旗得知之后,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甚至靠一己之力在中原翻云覆雨的他,这一次是真的怕了。 若宁军真的从西北进攻的话,他就不得不分兵驰援。 而他把兵力分到西北去,这边李叱亲自率领的数十万宁军怎么应对? 与此同时,冀州西北。 大将军唐匹敌的队伍一路追杀韩飞豹,到了距离纳兰草原并不是很远的地方。 此时在韩飞豹正前方,是宁军稳守的城关,出了关就到纳兰草场。 他身后就是如影随形的唐匹敌,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三个选择。 第一,拼尽全力攻打城关,打破之后去和铁鹤部的骑兵汇合,成功的话就可以敲锣打鼓的庆祝了。 第二,拼尽全力的去攻打唐匹敌的追兵,打赢了之后一切烦恼就都没了,成功的话,非但可以敲锣打鼓,甚至可以为所欲为的庆祝。 第三......被前边关城里的宁军和后边追上来的宁军按着打,可能就会是宁军敲锣打鼓的庆祝一下了。 当然,他也可能想多了,答应了他,还不值得让唐匹敌去敲锣打鼓。 不过如果理智一些的分析,从目前情况来看,第三种可能变成必能的概率,比前两种好像都要大一些。 所以此时韩飞豹也烦坏了。 此时的他,也不得不开始后悔在蜀州得罪了裴旗,如果他不那么做的话,此时在蜀州和裴旗合力抗击宁军,应该还有一战之力。 这段时间以来,他体会到了什么叫自寻死路。 然而他还不知道的是,他的铁鹤部同盟已经退兵了。 前期,数十万铁鹤部骑兵确实让纳兰草场遭受重创,毕竟纳兰部族的勇士,有六万人不在草原。 但是铁鹤部经历过上一次的战败后,还是没有吸取最主要的经验教训。 那就是纳兰草原的人,不容易臣服。 他们攻占了纳兰草原三分之二以上,可却没有换来纳兰部族对他们的臣服。 每一天都在抗争,每一天都在厮杀,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铁鹤部骑兵没能把纳兰王庭攻下来。 上一次他们分兵突袭,很快就攻入王庭,却中了孛儿帖赤那的埋伏,一战击溃了铁鹤部十万铁骑。 这一次,他们是被阻挡在了王庭之外。 和宁军学习了很多战术的草原汉子们,用宁军的战术来对付轻骑兵。 纳兰族的人,哪怕是妇人都站了出来,组成枪阵应对轻骑兵的冲锋。 他们在王庭外的设置了大量的拒马桩,让铁鹤部骑兵没办法直接冲击王庭。 而且经过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后,纳兰部族在王庭外边修建了围墙。 有史以来,草原上就没有修建城墙的先例,可是现在有了。 他们用陷马坑,壕沟来减缓敌人骑兵的冲锋速度,用枪阵来把敌人的骑兵杀死。 两个多月的猛攻之下,铁鹤部始终没能踏进王庭半步。 在这期间,更令他们头疼的凉州铁骑到了。 虽然说,澹台器亲自率领的骑兵数量远远不及铁鹤部,可是凉州铁骑更为善战。 等到孛儿帖赤那带着骑兵回来的时候,铁鹤人就知道,他们这一次又要无功而返了。 可是这一次,他们想轻易回去,哪有那么容易。 连大人从冀州带着一万多骑兵赶来,配合凉州铁骑和纳兰骑兵,三面进攻,让铁鹤人以为被宁军大军包围。 急匆匆的撤退中,被三面追杀的宁军打的丢盔弃甲,损失惨重。 原本到了山口,孛儿帖赤那是准备回军的,毕竟已经将草原失地全都打了回来。 但大将军澹台器却不打算收手,他认为如果这一次不能把铁鹤人打怕了的话,以后可能还会有麻烦。 与其让敌人一次一次的欺负到头上的时候再反击,不如一次把敌人打到不敢再有南下之心。 连大人同意澹台器的看法,把手里的一万多骑兵全都交给了澹台器指挥。 孛儿帖赤那随即决定,由澹台器为主帅,率领三军反击。 总计大概七万骑兵,开始了对至少三十几万铁鹤部骑兵的追击。 他们出山口,进入了北疆荒漠大将军澹台器率军七战七捷,铁鹤部损失至少十几万兵力。 因为粮草不足,澹台器也只好下令退兵,如果有补给线的话,这位老将军,甚至起了一口气打到外草原的心思。 这些,韩飞豹不知道。 他不知道,所以他就还幻想着出了关,就有铁鹤部五十万骑兵在等着他。 为了做皇帝他已经勾结了西域人,还怕再背负什么勾结铁鹤人的骂名? 然而,在这一刻,元桢却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通过观察城关发现,城墙上的宁军士兵井然有序,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换岗。 这就说明,这座关城对面,没有战事。 如果还在打仗的话,城关上的守军数量不会有这么多,不可能充沛到可以让士兵们正常轮换。 于是元桢劝说韩飞豹,放弃回西北。 韩飞豹当然不乐意,他只要攻克面前的关城,哪怕不和铁鹤部联盟,他也能回到雍州。 如果就这样放弃了的话,他们就要绕回到另外一条路,还有至少一千七八百里要走。 这个距离,足以让唐匹敌追上了。 在山坡上。 元桢耐心的劝说道:“此时最好的选择,并非是回雍州,此时雍州是何情况,将军并不了解。” 韩飞豹道:“我的老家,我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元桢道:“如果在此之前,宁王李叱就有安排,那么雍州并不稳妥。” 韩飞豹微怒:“他又不是神仙,他处处都安排在我之前?” 元桢沉默。 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和韩飞豹争论什么,浪费口舌罢了。 片刻后,元桢继续说道:“如果将军肯听我一言,现在出其不意的往东北方向走,或许会有更大收获。” 他看着韩飞豹的眼睛:“如今冀州宁军兵力必然空虚,因为纳兰草原的战事,冀州可调用的兵马,都会调过去支援。” “我们可一路往东北走,过冀州而不攻占,只抢夺粮草物资,用最快的速度攻入兖州。” 元桢语气诚恳的说道:“兖州兵力,更为空虚,攻入兖州之后,北联黑武帝国,东联渤海国,将军可缓缓再图霸业。” “和黑武人勾结?” 韩飞豹哼了一声:“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元桢沉思片刻,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就是黑武人,我来见将军,就是奉黑武汗皇陛下之命,将军......若说和黑武帝国联手的话,很久之前你就已经开始了。” 韩飞豹一怒,猛的握住刀柄:“你找死?!” 元桢只是那么看着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后,韩飞豹的手缓缓的松开了刀柄。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预判 眉山下,宁军大营。 李叱按兵不动,越是这样,越是让眉山大营里的蜀州军紧张,而且难熬。 他们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着宁军进攻,开始时候的那种背水一战的士气,在这种等待中也逐渐被消磨掉。 宁军非但不进攻,还整日都在山下大营里嬉戏取乐,欢声笑语,时不时的就传到眉山上去。 山上的蜀州军士兵们整日看到的,不是宁军在组织蹴鞠组织马球,就是看到宁军士兵们在一起做饭。 这种场面看到一次会让人心里有些酸,看的久了,是越来越酸。 眉山大营的主将裴经纶被立为太子,可对他来说,这也许不算是多好的消息,最起码这个好消息,在曾经的预想中,应该是在大兴城才有的。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太子啊,而不是现在这守着一座孤山的人。 从宁军的动向裴经纶就确定,他的推测越来越接近事实。 宁军表面上的按兵不动,只是不急着攻打眉山大营和眉城而已,其他的地方,可能势如破竹。 到了过年这天,宁军大营那边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从高处往宁军大营里看,甚至看到了那些宁军士兵在走高跷,扭秧歌......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从宁军大营那边传来,让眉山上的冷清显得那么突出。 如果不是宁军那边太热闹的话,其实眉山大营上的蜀州军士兵倒也没有那么难受。 他们这里粮草足够,最起码不会饿了肚子,宁军不来进攻,他们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战死沙场。 可是对比之下,一种厌战的情绪就逐渐在蜀州军中蔓延起来。 宁军大营。 过年了,李叱他们和士兵们一起玩玩闹闹,夏侯琢跑去和士兵们摔跤,因为李叱说谁能连赢十个就有重奖,他居然就下场去了。 用余九龄的话说,夏侯现在看到有奖赏可拿的事眼睛就发光。 李叱说你在说夏侯的时候,先把你眼睛里的光收一收。 余九龄说我和夏侯不一样啊,我可是被扣了一百年俸禄的人,我双眼放光正常,夏侯双眼放光那纯属不要脸。 李叱说如果你能打,你比他蹿过去的还快呢。 开玩笑的时候,有信使到大营,是澹台压境派来的。 李叱把澹台压境的亲笔信展开看了看,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们这边按兵不动,可是澹台那边打的顺风顺水,从分兵出去开始到现在算起来,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澹台已经攻下来七八百里之地。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打的话,那么到明年初夏的时候,澹台就能带着大军凯旋归来。 说起来时间是有点久,毕竟和柳戈相比确实不算快,柳戈拿下越州,一共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 可这完全没有可比性,这是蜀州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越州那边水路纵横,宁军收服越州的时候,基本没有抵抗,就是乘船而行,到一个地方就给一个地方换旗子就好。 李叱看完信后,把信递给其他人看。 “蜀州西南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李叱说完这句话,朝着夏侯琢招手喊了两声,正在摔跤的夏侯琢看到李叱喊他,一个分神,被对手摔倒在地。 夏侯琢倒也不在意,跑过来问李叱怎么了,李叱说没什么事,就是不想让你赢。 胜了夏侯琢的那校尉,得到了十两黄金的奖赏,李叱宣布,这笔奖赏由大将军夏侯琢自掏腰包,大家现在可以鼓掌感谢了,于是一片掌声响起。 夏侯琢一边笑着朝着士兵们挥手,一边用很低的声音对李叱说道:“你这可不仅仅是不想让我赢,你还想让我破产。”李叱笑道:“十两金子而已,看把你小气的。” 夏侯琢道:“别说十两金子,你自掏腰包一两银子给我试试。” 李叱道:“没兴趣。”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就大方一回,不能被夏侯看扁了,一两银子而已啊,夏侯说这话都有些羞辱人了。” 李叱想了想后点头:“那不能我自己一个人拿,我给他一两银子,你也给他一两银子,不然你就别劝我。” 余九龄想了想,我拿一两银子,回头就找夏侯要回来,夏侯应该不会赖着不给。 所以他点了点头,然后给了夏侯琢一个眼神,夏侯琢心领神会,回了余九龄一个只要李叱能拿出来一两银子,我可以分你一半的眼神。 余九龄有了这个眼神的鼓励,立刻就来了兴致。 他从怀里摸索出来一块大概五两左右的银子递给夏侯琢:“我敢给五两,当家的你敢跟吗?” 李叱:“不敢。” 他朝着夏侯琢伸手,夏侯琢把那五两银子收起来,在自己的钱袋里倒出来些散碎银子,数出来大概二两半放在李叱手里。 这一翻操作,把余九龄看懵了。 余九龄张大着嘴眨了眨眼,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缺心眼的人,此时却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以前被坑,好像也没有自己这么主动往外掏银子的时候。 况且人家赌的是一两,他主动加价到了五两。 李叱拿了那二两半的银子,居然很认真的数了数,留下来一块大概一两左右的,剩下的还给夏侯琢了。 夏侯琢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李叱道:“我赌的就是一两,所以就拿我那一两,多了不要,怎么样,人品好不好?” 夏侯琢当然说好。 余九龄嘴巴都张大了:“哪有你的一两,那不都是我的吗。” 李叱道:“你跟我说谢谢,我把这一两银子给你了。” 余九龄:“谢谢当家的!” 李叱把一两银子递给余九龄:“虽然我只赚了一声谢谢,但我还是很开心。” 余九龄:“虽然我只拿回来一两银子,还说了声谢谢,但现在只有刚才五分之四的难过了。” 夏侯琢道:“那我要是把这四两银子也给你呢?” 余九龄:“谢谢夏侯大将军,愿你洪福齐天,万事如意!” 夏侯琢把那四两银子也给余九龄了,余九龄开心的嗷的一声喊出来,乐的都蹦高了。 李叱叹道:“九妹只是拿回了自己的银子,却比得了奖赏还要开心。” 夏侯琢道:“所以以后还给什么奖赏,坑他,再给他,他加倍开心。” 余九龄:“......” 他忍不住想着,是啊,我确实就是拿回了自己的银子,为什么我会这么开心...... 好消息还不止澹台这边,大年三十的晚上,从西北过来的信使,千辛万苦的穿过蜀州军控制的区域,避开重重险阻,总算是到了宁军大营。 这一天夜里,宁军中欢呼声响彻夜空。 唐安臣以八千骑兵,打穿了雍州,并且已经陈兵在蜀州西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蜀州,已经被宁军包夹。 此时此刻的眉山大营中,站在高处,看着宁军大营里的张灯结彩,裴经纶心中百感交集。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冲动。 大年三十的夜里,宁军如此的放纵,他想带兵去突袭宁军营地。 这个念头在那个瞬间往上涌了很多次,最终还是被他压了下去。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后,手下人来告知,说山下有情况。 裴经纶连忙到高处用千里眼观察,看到了一队一队的宁军返回大营。 这一刻他明白过来,如果自己昨夜里真的按捺不住冲动带兵下山,必会遭到伏击。 他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 宁军大营。 李叱看到队伍回来,吩咐手下人传令,昨夜里埋伏了一夜的队伍都去休息,然后发放双倍的军饷。 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埋伏了一晚上,他们该得这样的奖励。 虽然没有等到蜀州军,可这并不影响什么。 “裴经纶还真沉得住气。” 夏侯琢拎着一个篮子过来,是他从火头军那边带过来的早饭。 李叱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是韩飞豹的话,可能昨夜里就来突袭了。” 夏侯琢笑了笑:“倒也无关紧要,就这样耗下去,最终也是他们不开心。” 李叱看了看篮子里,刚出锅的还热气腾腾的白馒头,还有几个腌好的芥菜疙瘩。 夏侯琢从篮子里拿出来两个两个馒头,把篮子递给李叱:“你的。” 李叱道:“昨天夜里跟将士们疯的久了些,有些头疼,早晨胃口不好。” 夏侯琢:“所以呢?” 李叱道:“所以你就不用回去再拿一趟了,我凑合吃点。” 夏侯琢:“......” 两个人就在大帐里解决了早饭,李叱确实胃口不大好,这样的馒头只吃了六个。 “不知道老唐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夏侯琢起身去泡茶:“按理说,韩飞豹应该会在到纳兰草场之前被堵住。” 李叱道:“韩飞豹身边有个谋士叫元桢,这个人非同寻常,我现在不得不怀疑此人的身份。” 夏侯琢道:“那时候杨竞说是铁鹤部派来的人。” 李叱摇头:“一开始我没有怀疑什么,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这个元桢极有可能是黑武人派来的。” 夏侯琢正在泡茶的手停了一下,回头看向李叱:“黑武人?”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我前几日已经派人回去,请武先生带兵从青州王冀州龙头关方向动一动。” 夏侯琢沉思片刻,问李叱道:“若那元桢是黑武人派来的,他极有可能怂恿韩飞豹往兖州方向去。” 李叱点头:“我也是这样判断。” 夏侯琢哼了一声:“黑武人......只要他们一天还在,就会想尽办法的与我们为敌,将来腾出手来,真的要狠狠的和他们算算新仇旧账。” 李叱笑道:“黑武太强,我们得清醒些......百年之内,咱们大概是没机会击败黑武。” 夏侯琢叹了口气:“那我岂不是看不到那天了。” 李叱道:“你我看到还是看不到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子孙后代可别让我失望了。” 夏侯琢道:“那就得看你和高姑娘的本事了......” 李叱:“可能我需要看我本事的成分,比较大一些。” 夏侯琢叹了口气。 李叱:“你这是看不起我?” 夏侯琢道:“以你的经验来说......你哪有什么经验。” 李叱哼了一声:“偷偷练过!” 夏侯琢眼睛眯起来。 李叱:“书中什么没有,多读书,什么学不会?” 夏侯琢认真的说道:“我不想和你争,也不想告诉你说,你以为的你练过,可能到时候就是没几下就缴械不杀,我现在只想请你把书借给我看看。”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强势 李叱看着夏侯琢,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贼兮兮的语气问:“书我可以给你,但没几下就缴械不杀是什么意思?” 夏侯琢摇头:“小孩子,你以后就懂了。” 他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总是要成长的。” 李叱还想问,夏侯琢哪里肯给他机会,转身就跑了。 好不容易有个让李叱心里不舒服的机会,夏侯琢还能放弃了? 李叱此时能理解的大概也就是......没有实践的事,光有理论是不行的。 过完了这个年,宁军依然没有进攻的态势,这让眉山大营里的蜀州军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如果说士兵们一开始是做好了一切备战的准备,但心里还是盼着不要打最好。 那么现在蜀州军士兵们的心态反而是能尽快打就尽快打吧,这种煎熬实在是太难受了。 每天都紧紧的绷着一根弦儿,可是你绷的再紧,那只拨弄琴弦的手就是不来。 蜀州军像是躺好了一样,而宁军说你先睡,我玩个游戏。 以至于到现在,很多士兵心里都生出一种干脆打起来战死算了,早死早托生的心态。 然而,宁军越发的显得散漫起来。 站在眉山大营高处,可以清晰的看到宁军士兵们像是放羊一样,一开始还每日操练,现在连操练都没了,更像是来这里度假。 然而裴经纶却明白,一切都是假象。 宁王李叱虽然不急着打眉山,可是李叱一定盼着眉山上的人撑不住压力过来偷袭。 所有眼睛看到的懒散,只是宁军故意做出来的样子罢了。 宁军大营外边,李叱和夏侯琢摆好棋盘,两个人就在那一边喝茶一边下棋。 夏侯琢还不时往眉山那边瞄一眼,李叱是看也不看。 已经过了正月十五,算算看,宁军在这停留的时间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就是这三个月,让蜀州军看到了宁军后勤的强大。 如果是别人的队伍,数十万大军就在这耗着,钱粮物资都已经供不起了。 然而李叱之前用一种与几乎是与全天下世家大户为敌的决绝,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李叱不是不用以战养战的方式,而是提前用过了。 用李叱的话说,在我可以完全横行无忌的时候,如果我不对他们那些人下手的话,等到立国之后,就很难再有下手的机会了。 现在只要李叱不称帝,不立国,他就还可以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那种自由。 想想看,称帝立国之后,有法,有理,有序,有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李叱哪里还能为所欲为。 他坚持着不称帝,就是因为这个。 武将们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在他们看来,宁王何时称帝当然要按照宁王的心意来。 文臣们想要尽快让中原恢复法制,也涉及到了更多方面的东西,所以他们盼着宁王今早称帝。 夏侯琢落子,然后笑了笑:“你棋艺有长进。” 李叱笑了笑道:“比你们闲的时候多一些。” 夏侯琢:“这也是你不想尽快称帝的原因之一吧。” 李叱道:“你以为一个懒人,到现在还没有想过当了皇帝之后,怎么样才能继续保持最大限度的懒?” 李叱之前在大兴城的时候就和夏侯琢他们说过了,将来的朝廷,不会有宰相这样的官职在。 他要的是另一种朝廷模式,他深受李先生影响而在脑子里思考过无数次的内阁制。 把繁杂琐事交给内阁大学士们去办,避免出现朝廷一人当权的情况。 当然,内阁大学士制也不一定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是李叱暂时还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昨日收到燕先生从京州派人送来的消息。” 李叱看了夏侯琢一眼:“徐绩在越州好像有些跋扈。” 夏侯琢道:“年少有为也就罢了,年少大成,又是在急需强力手段恢复秩序的地方,其实跋扈些不是坏事,要看跋扈在什么地方......” 他看向李叱:“只要不是在用人上跋扈......”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没说话。 夏侯琢问:“我有件事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你明知道徐绩有这种念头,在冀州的时候他便已经这样做了,你却还把他派到越州去,让他可以在另外一个地方继续肆无忌惮。” “在冀州的时候,你在江南,徐绩在冀州毫无约束,然后去了越州,又可以算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依然没有约束......” 夏侯琢看着李叱的眼睛问:“为什么?” 李叱只是笑了笑,用这一笑来回答夏侯琢,意思是......不可说。 夏侯琢仔细想了想,忽然间心里亮了一下。 可就因为亮了一下,他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惧意从心里升起来。 他知道有些话自己不该再问了,可忍了一会儿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到时候,需要一个那样的人?” 夏侯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足够小心翼翼。 李叱看向夏侯琢,还是没回答。 夏侯琢明白了李叱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不问了。” 于是,李叱就又笑起来。 与此同时,越州。 节度使府的大堂里,密密麻麻的跪着一群官员,每一个看起来都吓得不轻。 徐绩坐在主位上,用一种略显阴寒的眼神扫过众人。 “蜀州还在打仗呢。” 徐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主公有仁德,减免了越州三年的税赋......这是主公的仁德,可作为臣子,我和你们都一样,不能理所当然的享受主公的仁德,然后就以此为借口懒惰到什么都不去做。” “蜀州的战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我着人问了问,和咱们越州情况差不多的苏州那边,都有不少粮草物资往蜀州运送,而我们越州,到现在为止一粒粮食都没有支援过去。” 他把茶杯放下,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 “百姓们的粮食不能动,那是主公的严令,可是我越州之地,富户们的觉悟,真的就远比其他地方低那么多?” 这话一出口,跪着的那群官员们,立刻就都懂了徐绩的意思。 “如果西征的数十万将士饿着肚子,主公饿着肚子,这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大罪。” 徐绩道:“都起来吧。” 有他这句话,官员们才敢起身。 徐绩的视线再次扫过那些官员,缓和了一下语气后继续说话。 “主公选派到越州的人,哪一个不是因为有能力才被选上的?” “包括本地选拔的官员,哪一个是我徐绩徇私枉法提拔起来的?” 徐绩起身,在大堂里一边走一边说道:“主公给了你们施展抱负的机会,你们的抱负呢?” 他走到门口,指了指门外:“越州可是鱼米之乡,有些富户手里握着上万亩的良田,就因为主公说不征收税赋,他们自己的粮仓就满到已经放不下了,这合理吗?” 那些官员们连忙摇头。 徐绩道:“你们每个人的座位旁边都放着一本册子,册子里是我派人详细调查之后,各郡县大概能拿出来的粮食物资的数量,我不想耽搁诸位大人的时间,所以提前都替你们把数额定好了,现在各自看看吧。” 那些官员们连忙把身边的册子打开,几乎每个人都只看了一眼,便脸上出现了极复杂的神情。 这种数额,精准到了每个郡县的极限。 不得不说,徐绩这个人的强势,和他的能力绝对成正比。 “诸位大人,有困难吗?” 徐绩笑着问了一句。 一个姓刘的府治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说话,他鼓足了勇气站起来。 “节度使大人,数量上倒是没有什么太难的地方,只是这日期着实有些紧张。” 徐绩看向他:“刘大人是在覃州,我替你算计过了,按照给你定的数额,十天的时间足够,再用二十天的时间把粮草运送到州治城,加起来足足一个月,最少我给你打出来富裕的时间有三到五天。” 他缓步走到刘府治的面前:“刘大人觉得时间上紧张,可以给我列举出各项用时多少,我从中判断,若是我计算有误,那我当场给你把时间改了。” 刘府治张了张嘴,面露难色。 最终他还是咬着牙说道:“节度使大人给出的时间合理,这确实是卑职能力有所不及......” 话才说到这,徐绩就问;“覃州的府丞景大人来了吗?” 坐在刘府治身边的景广年连忙起身:“卑职在。” 徐绩道:“刚才刘大人言辞恳切的说,自己能力稍有不及,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了刘大人的高风亮节,现在开始,你是覃州府治了。” 说完后他看向刘府治:“现在刘大人可以回去了。” 刘大人猛的站直了身子,眼睛瞬间都有些发红。 “节度使大人,安排一府主官的任免,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唔......草率吗?” 徐绩淡淡的说道:“你回去后,把请辞递交上来,我把流程给你走一遍。” 刘大人还想再争论,徐绩摆了摆手:“请你出去吧,体面些的自己走出去,不然是被叉出去了。” 刘大人气的一跺脚,转身走了。 徐绩的视线第三次扫过在场的所有官员。 “我欣赏刘大人的诚实,也愿意成全诸位的高德,诸位若谁还觉得自己有些为难的,可也如刘大人一样如实对我说明,我不会为难诸位大人,必会成全。” 等了一会儿后,徐绩问:“有吗?” 没有人回答。 徐绩笑起来:“既然没有,吃过中饭就各自回去吧,我吩咐人给诸位大人准备了简餐,诸位现在就可以去了,提醒诸位,尽量不要把时间耽搁在路上。” 所有官员全都起身,然后俯身朝着徐绩一拜。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徐绩朝着陆重楼叫了一声:“陆大人请留步。” 陆重楼是伤好之后才到越州的,算起来到这也没多久呢。 听徐绩叫他,陆重楼连忙俯身道:“请大人吩咐。” 徐绩笑呵呵的走到陆重楼面前:“粮草物资是大事,我手里也没有能完全信得过的人可以委派,请陆大人亲自押运粮草送往蜀州,陆大人可愿意?” 陆重楼抱拳:“遵大人调遣。” 徐绩笑道:“陆大人伤势刚刚才好,如果为难的话,可以对我直说,你我之间不必有那么多顾忌。” 陆重楼道:“卑职的身体,没有问题。” 于是徐绩笑的更和蔼了,他把一本册子递给陆重楼:“路线选择,时间期限,我给陆大人定好了,这可是军粮,绝对不能耽搁了,陆大人刚才说身体没有问题?可我身为节度使,当为你着想,为战事考虑,为主公负责,所以还是需要再多问你一遍。” 陆重楼俯身道:“请大人放心。” 徐绩微笑着说道:“那就好,你身体没问题就好,要不然......陆大人立个军令状?”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野望 陆重楼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多看了徐绩两眼,而徐绩却依然那副笑呵呵的样子。 而且这笑容中还有着一种看起来很真切的,前辈对晚辈才会有的和蔼。 他就像是一个真心在关怀着晚辈的长者,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阴寒。 见陆重楼不说话,徐绩温和的说道:“你也知道,蜀州战事吃紧,主公和将士们急需军粮,这个事是万万耽搁不起的。” 陆重楼沉默片刻后抱拳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按时把军粮送到蜀州。” 徐绩笑的更加和蔼起来,手在陆重楼的肩膀上拍了拍:“主公说你是不可多得的大才,我也看得出来你的才能在我之上,所以我才会把运粮的事交给你,你到了蜀州之后,主公若见到你,应该也会很开心。” 这话说的似乎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似的。 可是陆重楼心里却越发的有些厌恶。 徐绩刚才用铁腕手段安排那些地方官筹集粮草,不......那已经不是安排,那是逼迫。 这种事现在不会传到主公耳朵里,但以后一定会传到。 如果是由陆重楼云送粮草,走到半路上的时候陆重楼出了什么事,那么徐绩将来就会把这逼迫地方官的事,全都推给陆重楼。 等到李叱查问的时候,越州已经都是徐绩安排的人,当然会和徐绩统一口径。 借着这个机会,再把地方上那些徐绩看不顺眼的官员全都替换掉,越州这地方,就是徐绩一手遮天。 他已经在冀州一手遮天过了,现在又来越州一手遮天,他当然不仅仅是性格如此。 徐绩这样的人,如果做事毫无目的,只是为了让人怕他,也就说不上他有什么大才了。 这个人在冀州布局,在越州布局,将来还要在其他地方布局,都是为了以后他要谋求的那件事。 他的野心,也不止于这封疆大吏。 如果他容易满足的话,也就不会这般强势了。 在越州,徐绩唯一的威胁就是陆重楼,如果陆重楼不死的话,他在越州的布局就可能提前被宁王察觉。 宁王那样的人,不理会什么事的时候,看起来温柔和善,谁和宁王在一起,都如沐春风。 可是徐绩很清楚,宁王一旦想做什么事,想办什么人,那就一定是雷霆之威。 所以陆重楼必须死,而且还绝对不能死在越州境内。 运送粮草的队伍要走那么远的路,出些意外是难免的事,而且徐绩已经安排好,让这事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自己身上。 等陆重楼走了之后,徐绩回到书房里,坐下来后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不是心里有淤积,而是舒心的吐出一口气。 事情到了现在,他已经把计划完成了大概三分之二,只要陆重楼死在运粮的半路上,这计划也就差不多了。 之所以陆重楼必须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徐绩现在怀疑,陆重楼到越州来,就是宁王安排监视他的人。 他自己是一个生性多疑之人,所以知道疑心这种事一旦出现,就很难消散。 徐绩曾经在豫州犯过错,暗中和天命王杨玄机的人联络过。 这事一旦暴露出来,宁王杀他十次都不多。 所以徐绩觉得,豫州的事,就是宁王心里的一根刺,所以才会派陆重楼来监视他。 可他自己却忽略了,这是不是宁王心里的一根刺还无法确定,但确实是他自己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没有这根刺的话,他也不会为将来筹谋那么大的事。 他也是跟随宁王多年的人,深知宁王做人做事的风格。 对于和敌人有所勾结的人,宁王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容忍。 当年,豫州的事因为他得净崖先生的帮助,以十万民夫假扮宁军救冀州有功而遮掩了过去。 可这个遮掩,是在那个特殊时期,宁王当时对他没有封赏,就说明宁王心里其实有其他想法。 徐绩这一根刺在心里扎的太久了,太狠了,别人不惦记着,他一直放不下。 做错了事的人,总想着用无尽的手段来把这秘密保住,不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这疑心到了极致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早晚都会被杀了。 所以在后来,徐绩的表现就是尽力让宁王看到他的有用。 此时此刻在书房里,徐绩把自己的计划又前前后后的仔细推算了一下,确定将来会有一定的力量,于是又在心里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轻轻说话,徐绩听出来是他的亲信许幻之的声音,于是让门外的人进来说话。 许幻之在豫州时候就跟随徐绩,两个人说起来关系还很亲近。 在兖州求学的时候,许幻之是徐绩的同门师弟,两个人都师从于同一个人。 徐绩做官之后,许幻之听到消息,就赶来投靠。 这个人和徐绩在某种意义上,像是一个人一样。 同样的年轻,同样在少年时就才名远播,被人称为神童。 也是一样的心中有万般算计,最喜揣测人心。 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有许多相同的想法,相同的感觉。 许幻之得徐绩重用,如今已经被徐绩升任为越州州治城,越州府的府治。 “大人。” 许幻之进门后就俯身一拜,然后说道:“从地方上来的官员们全都急匆匆的走了,没有人留下来吃饭。” 徐绩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他给那些地方官定的日期,可以说近乎于严丝合缝,说是有富裕,浪费一天时间这富裕也就几乎没了,谁还敢留下来吃个饭再走。 许幻之道:“咱们的人,因为提前得了大人的知会,所以都不会出问题,粮草物资,早早就已经准备妥当。” “其他那些地方官员,卑职随便安排一些人过去,稍稍耽搁他们几天,他们也就完不成大人的交代了。” 徐绩笑了笑道:“你办事历来得力,我也历来都很放心。” 许幻之俯身道:“都是大人的栽培,没有大人的指点教导,卑职什么都做不好。” 徐绩道:“坐下来说吧,别来这些客套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言谈举止,总是在不经意间模仿李叱。 或许他自己其实是知道的,但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连自己都骗,认为那是他自己的气质风度。 “大人,这次的事之后,越州这边,大人的门生安排就差不多了。” 许幻之道:“纵然做不到十成十都是咱们的人,可有七八成就够用了。” “将来,主公称帝,到时候地方官员数百人,联名举荐大人为新朝首任宰相,宁王也不得不多做考虑。” 徐绩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 他知道这新朝宰相最合适的人是谁,也许在宁王心中,这个人只能是燕青之。 徐绩还不知道李叱就没打算设立宰相的念头,如果知道的话,大概会心态失衡。 但他知道,宁王答应过燕青之,将来成就大业之后,就同意燕青之回冀州去。 在徐绩看来,燕青之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满脑子都是以后如何退下去,找个小地方种菜。 这种人,在徐绩眼中根本构不成对手。 除了燕青之之外,目前来看,还有两个人也有资格竞争宰相的资格。 一个是武先生,现为青州节度使。 但徐绩分析过,从种种迹象表明,武奶鱼这个人也是个胸无大志的。 天下大定之后,武奶鱼十之七八会隐退,和他那个貌美如花的娘子找地方享受田园之乐。 另外一个,从目前来分析,就是陆重楼。 虽然陆重楼追随宁王的时间还不长,所以过往也没有任何功绩可言。 新来的,没有资历没有威望,将来成为宰相的可能远远低于徐绩。 但是这个人太可怕了,他心中有治世之才,这一点连徐绩都很妒忌。 上次陆重楼的民生策一出,就让宁王大为赞赏,破格提拔了李昌禄。 破格提拔这种事,有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所以徐绩绝对不会容得陆重楼活太久,这个人不死,他不踏实。 许幻之看了看徐绩脸色,陪笑着说道:“不久的将来,大人便是这中原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徐绩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向许幻之说道:“你且安心,若将来我主权朝政,忘不了你的忠心耿耿。” 许幻之连忙起身,又跪倒在地道:“大人对卑职的提携之心,卑职永世不忘。” 他抬起头,一脸真诚的说道:“大人,很久之前,卑职就有个不情之请不敢轻易开口,今日,卑职实在是忍不住了。” 徐绩问道:“什么事?” 许幻之道:“卑职愿意拜入大人门下,若大人首肯,卑职就是大人的门徒,大人就是卑职的恩师。” 徐绩笑道:“这怎么可以,你我本是同门......” 话还没说完,许幻之就言辞恳切的说道:“大人才是卑职的恩师啊,这些年来,都是大人在教导我,不管是做事还是做人,大人对我的关爱照顾,犹如父亲一样。” 徐绩道:“此事不急,你有这样的心意,我知道了即可,以后再说吧。” 他起身,走到门口后负手而立。 “现在要紧的事,是尽快把越州这边稳定下来,另外......你安排对陆重楼下手的人,可靠不可靠?” 许幻之道:“大人放心,绝对不会被人查出来陆重楼是被杀的,卑职找的这个人,可以做到让人不能有丝毫怀疑。” 徐绩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就去准备吧,一个月之内,陆重楼就要启程往蜀州去了。” 他回头看向许幻之:“只记住一点,陆重楼绝对不能死在越州境内。” “是!” 许幻之俯身一拜。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露个破绽 作为新任的越州府府治大人,许幻之住的地方不小,且就是原来的楚国越州府府治的家宅。 但他并不喜欢这里的建筑和庭院风格,用他的话说就是太精致,精致到小气了。 他是兖州人,兖州那边的建筑风格和越州这边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 如果是到了冀州西北靠近纳兰草原那一带,建筑风格又是另一个样子。 兖州的建筑风格是大,靠近纳兰草场那边的建筑风格是大到空旷。 许幻之喜欢北方的东西,哪怕他也承认相对来说,北方确实有些粗糙。 在他书房里站着几个人,等许幻之进门后,全都俯身下来。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行礼的幅度很小,脸上的表情也不似其他人那般谦卑。 眉宇之间,还有一些傲气。 “靡先生不用客气。” 许幻之没有和其他人说话,对那女子倒是很有礼貌。 被称为靡先生的女人颔首致谢,然后就站直了身子。 “坐吧,都坐下吧。” 许幻之在主位上坐下来后,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全都坐下说话。 这几个人中,其中一个是他的亲信,也是越州府的府丞,名为谢袅,也是兖州人。 名门谢家的族根在江南,流落到了北方的谢家后代,很少有能得到江南谢家认可的。 谢袅年少时候家境还好,算是富户,只是后来兖州那边匪患太严重。 大家大户,成了那些山匪的首选目标,谢袅家里没活下来几个人,他是许幻之的同窗,得许幻之资助才勉强生存。 另一个人叫温灸,兖州人,曾经兖州有名的江洋大盗,杀人无算。 许幻之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这个人一命,当时并不知道他是逃亡的匪寇,还以为他是被匪寇所伤的行商。 后来发现此人武功极强,所以就留下来在身边做个护卫。 这个人十恶不赦,但有一样好,那就是知恩图报,许幻之救了他的命,他就为许幻之卖命。 许幻之追随徐绩发达起来,他也跟着发达起来,如今是越州府的总捕。 剩下一个就是许幻之刚才对其颇为客气的靡先生,具体来历,许幻之也不知道。 这个人是从北方来的,大概两个月之前,许幻之因为到了越州水土不服生病,医官治了一阵子,却不见起色。 于是许幻之的手下就着急了,在城中张贴告示,重金求医。 这个靡先生自己找上来的,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让许幻之的身体逐渐恢复。 许幻之知道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必有大用,于是就开出了极高的酬劳,把靡先生留在府里了。 这个靡先生自己说是北疆之外来的,那是一片荒漠之地,人烟稀少。 许幻之知道这样的人多半都有秘密,既然想用她,就不要刨根问底。 这次,徐绩要除掉陆重楼,而且要做的漂亮些,不能让人看出来陆重楼死于他杀,所以许幻之一下子就想到了靡先生。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对谁都冷冷淡淡,但极为贪财。 只要你给她足够的钱,你让她做什么都行,当然,除了和她睡觉之外。 “节度使大人下了死命令。” 许幻之看向靡先生道:“大概一个月之后,陆重楼就要押运粮草往蜀州去,节度使大人不希望陆重楼能活着到蜀州,活着见到宁王殿下。”靡先生问:“大人是想让他怎么死?” 许幻之道:“先生觉得哪种最合理,最不会被人怀疑?” 靡先生沉默片刻后回答道:“大人刚到越州的时候,险些因为水土不服而出事,陆重楼本就受了伤才好,身体虚弱,若依他西行的路上若是也因为水土不服而一病不起,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许幻之问:“难吗?” 靡先生回答:“药不难,难在用药。” 许幻之笑起来:“药不难,那就没有什么难的了,用药的人,我已经找到。” 他说完后看向温灸:“这次你保护靡先生,切记,决不能出什么意外,我会以安排你去搜寻水匪为由让你这段时间合理的不在州治城内。” 温灸俯身:“听大人的。” 许幻之嗯了一声后说道:“陆重楼身边有廷尉府的人,这才是有些麻烦的地方,好在是这次他身边没有千办跟着,只有一名百办,还是个新人。” 许幻之道:“这个百办能不动就不要动了,他活着比他死了要有用,如果他也死了,廷尉府的人就会查的很凶,他活着,只有陆重楼一人病死,廷尉府也不会过度插手。” “明白!” 温灸应了一声。 许幻之笑着问温灸道:“你已经有几年没和人动过手了,功夫落下了没?” 温灸摇头:“不敢落下。” 许幻之道:“那就好,你们准备几日之后,就提前出城在陆重楼必经之路上等着。”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个时节,天气莫测,是个好时候啊......” 几天后,温灸和靡先生带着一队人,以商队的方式离开了越州城。 他们不介意等的日子久一些,沿途选好地方,再做好准备,以求一次得手。 温灸对这个靡先生很感兴趣,这个女人说不上有多漂亮,可是那种冷冷淡淡的气质,就让人有一种征服她的欲望。 可是温灸也看得出来,这个靡先生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 这个女人的来历很神秘,用药之术那么强,武艺应该也不一般,她自己说是来自塞北,温灸不大相信。 因为在塞北那种地方,一个独行的女人再强,也很难活的下来。 “你在对我好奇?” 靡先生忽然问了一句。 温灸笑了笑,倒是没遮掩。 他对靡先生说道:“先生从塞北来,可是看着白白净净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常年受风沙的样子,我以前有个小兄弟也是塞北过来的,到了这好吃好喝的两三年之后,脸上那风吹出来的红,依然还在。” 靡先生淡淡的说道:“塞北的风沙,只能伤到废物。” 温灸微微皱眉,这个女人像是浑身都有刺一样,哪个男人和她相处,都会觉得不自在。 于是温灸说道:“靡先生休息一会儿吧,到了可以住宿的地方,我叫醒你。” 靡先生看了他一眼:“那你可以出去了。” 温灸心里的怒意渐起,看了靡先生一眼,靡先生用一种平淡却充满了讽刺的语气说道:“你最好不要惹我,不然你也会不知道自己怎么死。” 温灸笑了笑:“先生好好休息,我先下去了。” 他从马车里出来,伸展了一下双臂,心里想着......你杀了陆重楼,难道大人还能容的你活? 现在让着你,等陆重楼死了之后,有折磨你的时候。二十天后,越州城。 廷尉府百办叶小千从外边迈步进来,见到陆重楼在书房里坐着读书,他笑了笑道:“大人,咱们快能出发了。” 陆重楼看了看叶小千,笑着问道:“所有州县的粮草都到了?” 叶小千摇头道:“没有,刚才节度使府里派人来告知,说是到了已有七成左右,节度使大人的意思是,剩下的三成不用等着了。” 这倒也很合情合理。 以现在陆重楼可以调用的兵力,民夫,还有车辆,这些因素加起来计算,带上这七成的粮草物资出发,其实都难以做到。 运送全部物资的六成,就是现在可以调用人力的极限了。 陆重楼点了点头:“也好,明日你随我去清点一下所有账目,对好了之后就出发。” 叶小千嗯了一声,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咕嘟的灌进去。 “小千,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陆重楼见叶小千这个轻松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叶小千笑道:“大人你知道吗,我从廷尉府出来保护大人,是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陆重楼:“知道啊......” 叶小千道:“所以我其实还没有真正的与敌人交手过,我不是不担心,我是开心,因为我马上就有第一次实战的经历了。” 陆重楼:“......” 叶小千道:“大人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百办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名不副实。” 这话把陆重楼说的心里更加发毛了。 他问:“廷尉府里还有名不副实的百办?” 叶小千道:“我是廷尉府内部考核的时候,因为成绩高,又赶上有几位百办大人殉职,所以我是直接递补上来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样的百办,自己都觉得不硬气。” 他看向陆重楼:“我如果把大人保护好了,路上的事都解决掉,那就可以算是名副其实的百办了。” 陆重楼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孔,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是多大来着?” 叶小千:“十七。” 陆重楼:“你......有把握?” 叶小千:“什么把握?半路上遇到危险吗?大人你这话说的,我有把握一定会有危险,但我没有把握一定让大人没危险。” 陆重楼:“现在......换人还来得及吗?” 叶小千道:“大人你放心,我最起码能做到死在你前边。” 陆重楼:“......” 叶小千压低声音对陆重楼说道:“大人你知道吗,我来的时候,千办大人对我说,如果陆大人你露出破绽的话,越州这边一定会有人动手杀你。” 陆重楼:“还好......目前我们没有破绽。” “有啊。” 叶小千道:“千办大人说了,我就是那个破绽,因为我确实又年轻又新,没有杀过人,没有应对过凶险,没有任何经验可谈,我这样的人要说不是破绽,我都不信。” 陆重楼:“那......廷尉府的大人们,可说过怎么应对?既然安排了破绽,那一定也安排了应对之策,对不对?” 叶小千摇头:“那没有,廷尉府里实在分派不出来人了,所以陆大人放心......有我在,最起码......他们肯定动手。” 陆重楼:“......”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没多远了 陆重楼看着面前这张稚嫩的面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确实是一个已经肩负重任的廷尉府百办,可他也确实只有十七岁。 十七岁按理说还不该称之为男人,而是男孩,哪怕在寻常百姓家中,十七岁已经成家立业了。 可是从心智成熟上来说,十七岁真的还差的很远很远啊。 “大人你在想什么?” 叶小千见陆重楼脸色不对,于是问了一句。 陆重楼心说小叶子啊小叶子,我心里在想什么,你真的想让我说出来吗? 叶小千见陆重楼的脸色越来越复杂,想着莫不是大人觉得自己不行? 于是他干脆直接问:“大人是怀疑我一个人撑不住这局面?” 陆重楼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叶小千笑起来:“那大人就不用怀疑了,我肯定是撑不住起来,不过千办大人曾经说过,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大丈夫,我可能就是天生的大丈夫。” 陆重楼:“......” 叶小千看向四周,然后问道:“大人还没有收拾行李?我帮大人收拾吧。” 陆重楼连忙道:“不用不用,这些事我自己就可以,不能劳烦你。” 叶小千:“那我出去玩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陆重楼看着那背影,心说这次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自己和叶小千两个人,要对付的可是徐绩那样的家伙。 这就好比两个人面对千军万马,而且对面的千军万马之中随便拉出来一个,可能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而他们俩互相看了看,问对方最擅长的是什么,一个是石头剪刀布,一个是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可是陆重楼又觉得不大可能,廷尉府不大可能没有其他安排。 谁都知道叶小千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甚至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任务。 如此重要的事,如此危险的行程,廷尉府只怕叶小千一个人来的话,真的是毫无道理可言。 一想到这,陆重楼心里忽然间生出来一股不详的预感。 因为他忽然间想到了叶小千刚才重复了两遍的话......破绽。 叶小千说自己就是那个破绽,只要有他在,徐绩那边的人不可能不出手。 以徐绩的能力,以徐绩的人脉,以徐绩手中掌握的力量。 他应该能轻而易举的查出来,叶小千其实不值一提。 可是廷尉府还是把叶小千派来了,安排他保护自己......再加上破绽一说。 陆重楼心里有些寒意冒出来。 莫非是宁王想让我死? 以他陆重楼之死,来为将来除掉徐绩做铺垫? 一想到这,陆重楼就觉得可能这样想就都变得合理起来。 廷尉府故意派了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人来保护他,不是为了保护他安全,而是为了让他被徐绩除掉。 但很快陆重楼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因为他确定宁王不是那样的人,宁王做不出这样的事。 然而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冒了出来......宁王确实不是那样的人,宁王确实做不出这样的事,可宁王的手下人呢? 比如燕先生。 陆重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使劲儿的晃了晃脑袋,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自己脑袋里飞出去。 可是啊,这种念头一旦升起来,想要甩掉就难了。 他走到窗口往外看,见叶小千正在和他手下的几名廷尉蹲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一刻,陆重楼想着自己还是太丧了些。 人家叶百办说是出去玩了,可这不是在认认真真的和手下们在商议吗。 就算是叶小千没有任何经验,就算他确实太年轻了,可他被升任了百办,不就是足以说明他具备这样的实力吗? 廷尉府是什么地方,如果一个人没有能力的话,怎么可能被提拔。 陆重楼想着......陆重楼啊陆重楼,你看你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怀疑能力不足的叶小千,此时正蹲在地上画图,和手下人在详细的研究着应对的策略。 他们或许把一路上的所有细节都想到了,叶小千蹲在那一边画图一边认真布置的样子,让陆重楼感到了羞愧。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叶小千才起身,和几个手下人又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然后带着人走了。 陆重楼缓缓吐出一口气,迈步出了屋子。 他当然知道廷尉府有提前规划好一切的习惯,地上叶小千留下的图,应该就是他们的路线。 他过去,是想用脚把这图抹掉,毕竟这里是越州,到处都是眼线。 这路线图如果被人看到的话,就可能被人利用。 叶小千还是年纪小,居然忘了把图擦了去。 走到近前,陆重楼伸脚要把图抹掉,脚都伸出去了,又不得不停在半空,那脚还差点抽了筋。 擦掉这玩意,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地上画着的是一种很幼稚的棋图,按照老百姓的叫法,这种棋被称为堵茅坑。 从刚才的位置来看,叶小千应该是输了,他说他出去玩了,他居然真的就是出去玩了。 于是,陆重楼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叶小千连续输了好几次之后,对他手下人严肃的交代着,谁要是敢乱说出去,我一定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几天后,粮草物资都已经装车,徐绩带着越州的文武官员都来给陆重楼送行。 这次,徐绩吩咐人调集了大概三千名越州这边的士兵保护粮草队伍。 这三千名士兵,其中有两千八百人是新兵,二百人是宁军老兵。 除此之外,为了表示对此行的重视,越州府的府丞谢袅还招募了一千二百人左右的民勇队伍协助护卫。 如今中原已经大定,还没有被纳入宁王版图的,也就剩下蜀州和雍州了。 所以正常来说,除了四千多人的军队,还有那么多负责运送粮食的民夫,其实足够了。 毕竟现在也几乎都看不到大规模的山匪土匪,就算有,也不敢轻易对这么大的一支宁军队伍动手。 毕竟宁军无敌的事,现在全天下没谁不知道,况且外人也不知道,送粮的队伍都是新兵。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徐绩还吩咐人做了更多准备,比如招募来了至少几十名兽医随军,还有至二十名医官。 除此之外,还请了一支镖局的队伍在运粮队前边探路。 这样的布置,可以说足以保证运粮队的安全,因为徐绩就不可能让运粮队出事。 他只是想让陆重楼死。 如果运粮队出了问题,粮草不能送到蜀州,那么宁王会觉得是徐绩办事不利。 现在的徐绩,绝对不可能再让自己身上有一点瑕疵,他就要看起来完美无瑕。 唯有如此,将来才能去争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陆大人。” 徐绩走到陆重楼面前,拉起陆重楼的手说道:“这些粮草,关乎蜀州战局,更关乎主公和数十万将士们的温饱,如此重任,我只能委托给陆大人,还望陆大人尽心尽力,也请陆大人照顾好自己,咱们的队伍,能全员凯旋。” 陆重楼道:“大人放心,卑职必不负大人的信任和重托。” 徐绩又看向叶小千,笑了笑说道:“叶百办,陆大人是我至交好友,他可不能出什么事,他的安全,我可都交给你了。” 叶小千抱拳道:“大人放心,卑职都明白。” 徐绩点了点头,笑呵呵后的说道:“叶百办年轻有为,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 叶小千笑道:“多谢大人。” 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徐绩后退两步后,抱拳道:“那我就预祝陆大人和诸位,一路上顺风顺水,平平安安。” 众人朝着徐绩抱拳,然后随着一声马鞭甩响,队伍缓缓起行。 坐在马车里,陆重楼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叶小千骑着马,正在和手下人说笑着什么,看起来很轻松,当然,也可能是真的没心没肺。 十七岁的人啊...... 陆重楼其实越想这事,越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廷尉府的人不可能真的没有其他准备。 宁王在去蜀州之前,对陆重楼交代了很多事,陆重楼自然明白宁王对自己的在乎。 所以,就不可能存在廷尉府故意让他去送死,以此来为将来办掉徐绩而做准备。 这没道理。 陆重楼把窗子放下来,靠坐在那,闭上眼睛休息,这一路实在是太远了些,从越州到蜀州,最少要走上几个月呢。 马车外边,叶小千看到陆大人把车窗放下来了,他眉宇之间这才闪出一抹担忧。 队伍一路走,前一个月的时间都很顺利,甚至运气好的没有遇到风雨。 越州这边的天气多变,他们的好运气就在于,走到哪儿都不下雨,走过去的地方就开始下雨了。 运粮队伍太过庞大,所以行进的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 一个月的时间,还没有走出越州境内呢,估计着还要走十天半个月的,才会进入梁州南部。 再横穿过梁州,才能走到蜀州的靠山关。 他们快出越州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当初离开了中原的一支叛军,在南边立国了。 陆重楼当然知道,这支队伍就是关亭候的队伍。 之前,关亭候率军离开越州,打的是越州军旗号,而关亭候则对外号称自己是大楚杨氏皇族的后裔。 他们一路往南打,可以说是势如破竹,立国是意料之中的事。 传闻说,关亭候在南下的时候,宣称关亭候并不是他的名字,其实是封号,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杨续。 因为他的队伍被称为越州军,所以立国就定国号为越。 中原有越州,越国在越州往南,所以又把这新立的小国称之为南越。 可此时陆重楼对这些事倒是不怎么感兴趣,因为马上就要到梁州了。 南越什么的,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就算立国也会向宁王称臣。 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事关他的生死了。 他推测,如果徐绩要对自己动手的话,一定是在梁州境内的某处,已经很近很近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进地界了 陆重楼在马车上地图打开看了看,他手里的这份地图是廷尉府发给廷尉们的折式地图,不大,像是很小的折扇屏风一样可以打开。 这地图是叶小千的,把地图给陆重楼的意思并不是让陆重楼随时掌握动向和位置,而是因为他觉得陆重楼整日都在马车上会很无聊。 于是他把地图扔给陆重楼说,大人你拿去解闷儿吧。 陆重楼当时问他:“你让我拿地图解闷儿?” 叶小千认真的说道:“我都是拿这个解闷儿的,看看地图,山山水水的都有,就跟游玩一样。” 他说的轻巧,可是陆重楼没有这样的眼睛。 他看地图,就是一片线条,大概也就是能分出来什么是山什么是水。 天快黑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这是一片旷野,队伍按照指挥形成圆阵,士兵们在外围防御。 “大人。” 叶小千从远处过来,他已经把防卫上的事都布置好,见陆重楼正站在那发呆,于是叫了一声。 陆重楼看到叶小千后笑了笑,可是笑容中透着些淡淡的苦涩,只是天色已经很暗,没人能看的清楚。 别人看不到的苦涩,男人自己能感受到,但一般都不会说出来。 “大人吃过晚饭了没有?” 叶小千笑呵呵的问。 这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啊,陆重楼心里那么大那么重的担忧,看到叶小千这张笑脸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笑。 这个家伙总是那么喜欢笑,好像如果每天不多笑笑的话,就吃了亏一样。 陆重楼曾经说过叶小千,说他就像是每天的笑容都有定量,只能超额不能不够。 叶小千就说如果笑容这种事每天都有定量的话,那还是真的笑容吗? 陆重楼说如果你每天保持着微笑才能赚到钱养家糊口呢? 叶小千当时怔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原来笑容并不是纯粹的。 比如那些店小二,比如那些商人,他们如果整天都板着脸看谁都不顺眼的话,大概也会没什么生意吧。 “人在难过的时候,为了生活也会努力挤出笑容吧。” 当时叶小千自言自语一句。 陆重楼的回应是......那有什么呢?其实,如果是为了生活,不管你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是应该。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却不努力,然后还觉得自己命不该如此,那是活该。 叶小千觉得这句话太深奥了,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去理解的。 他理解,但他抗拒在这个年纪理解。 此时看到叶小千那样纯粹的笑容,陆重楼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我还没吃晚饭,你吃过了吗?” 陆重楼问。 叶小千笑道:“我吃过了,一路上走回来就饱了。” 这话把陆重楼说的有些懵,他问:“喝西北风饱了?” 叶小千问:“大人你想想,我是从外围走回来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吃饭,我一路走过来,一人蹭点,蹭一百个人的,足够我吃饱了。” 陆重楼:“这种便宜占不占的,倒也大可不必。” 叶小千哈哈大笑。 “千办大人曾经说过,在有任务的时候,尽最大努力的让你身上的干粮袋子不瘪下去,或许会用到。” 陆重楼问:“你总是说千办大人说,你到底是哪位千办大人带出来的?” 叶小千嘿嘿笑:“不能告诉你。”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对陆重楼说道:“大人可去巡视一圈,走一段后就问问,你们的干粮味道怎么样,会不会觉得不好吃?然后你就尝一点,大家会觉得你这么大的官,只是为了知道他们的干粮到底好不好,是为了他们着想,没有人会想到你其实是在蹭饭吃。” 陆重楼:“我可是堂堂正四品的官员。” 叶小千:“大人你试试。” 陆重楼哼了一声,然后就迈步走了出去。 大概走了有一刻左右就回来了,看得出来,肚子都已经微微发鼓。 叶小千笑着问道:“大人好像没有走多远啊?” 陆重楼:“实在吃不动了,你是怎么吃一百个人的,我吃了二三十个就饱了。” 叶小千叹了口气:“大人你是挨着个的尝人家的吗?我猜,口还不小吧?” 陆重楼:“不是这样吗?” 叶小千:“以大人的天赋,大概干不了我们廷尉府的事,成不了廷尉府的人。” 他看着陆重楼说道:“千办大人说过,做廷尉的,一定要学会脸皮厚,这只是廷尉的基本要求,再稍微高一点,就是脸皮厚但别人还看不出来。” 他想说大人啊,你挨着个的尝人家的干粮,那干粮都一样啊...... 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你就是为了蹭饭。 叶小千问陆重楼:“大人你困吗?” 陆重楼摇头:“我还不困,怎么了?” 叶小千道:“大人你不困的话,替我当值吧,我去你马车里睡觉了。” 然后他真的就去了。 陆重楼站在那有些懵,叶小千你可是个百办啊,当值是你分内的事啊。 叶小千你的职责是为了保护我啊,你现在让被保护的人去值夜,然后你去被保护的人马车里睡大觉? 陆重楼越想越不妥当,连忙跟了上去,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差多远。 他眼睁睁的看着叶小千爬上了他的马车,他也就是稍稍落后了那么一丢丢。 等他到了马车边上拉开门,叫了一声:“叶小千你不该......” 叶小千:“呼......呼......呼......” 陆重楼现在怀疑叶小千是个假人,身上有个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 他说自己该睡觉了,往那一趴,然后自己按一下那个机关,他就直接睡了。 连个睡觉该有的酝酿睡意的过程都没有...... 没办法,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陆重楼实在是熬不住了,他回到马车那边,看了看叶小千还在呼呼大睡。 于是清了清嗓子:“叶百办,我也想睡觉了。” 叶小千翻了个身,手拍了拍自己腾出来的位置:“来,我分你一半。” 陆重楼:“......” 也实在是困,陆重楼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是被外边的声音吵醒的。 队伍已经在开拔,一辆一辆的大车顺着官道继续前行。 陆重楼看了看自己身边是空的,不知道叶小千什么时候离开了马车。 他下了车就看到叶小千正在远处撒尿,而且一边撒尿一边晃。 叶小千一回头看到陆重楼下来了,连忙喊了一声:“大人过来帮个忙。” 陆重楼以为出了什么事,快步过去:“怎么了?” 叶小千指了指地上:“我想写叶小千到此一游,尿不够了,大人你接着我写的撒尿,帮我写完。” 陆重楼:“......” 良久后,陆重楼看了看地上,然后叹息一声:“你居然能写到一,也是很了不起了......” 叶小千道:“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尿的多?哈哈哈哈......猜错了吧,我不但尿的多,我还扭的快。” 陆重楼:“......” 他仰起头,心里想着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真的就要完全托付给这个家伙吗? 叶小千却看不出陆重楼的惆怅,还在那催:“大人你快点,你不会连个游的量都不够吧。” 陆重楼:“我乃正四品朝廷官员,我必须有朝廷官员的体面,这等事你让我做,你居然也说得出口?!” 叶小千:“大人......帮帮忙吧,这看着太难受了,要不然我一会儿去打个野味,中午的时候给大人烤了吃?” 陆重楼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看他们这边,于是声音低沉的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然后...... 叶小千:“大人你怎么还先滴答一会儿才尿起来啊,以大人的年纪这不应该啊,千办大人曾经说过,男人到了四十岁左右才会这样。” 陆重楼:“你闭嘴!” 叶小千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大人你是不是用的多了?” 陆重楼:“滚!” 叶小千:“大人你看你,别生气......你把游字补好啊,我去给你找野味。” 离开越州地界之后,又走了大概三天,路就变得不好走了。 梁州这边多山,但多不是那种险峻之山。 不似蜀州那样几乎处处是山,像是一环套着一环,只有这几环山脉走过去,才能看到蜀中平原。 梁州的山其实可以说是一个一个巨大的丘陵,官道在其中穿过,因为这样的地势导致官道比较低。 下雨就会有积水,再加上这边的路修的要窄不少,所以队伍的行程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陆重楼没有到过梁州,其实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都没有出过大兴城。 此时看到这般风景,心里忍不住诗兴大发。 他们到了这之后,因为马车里实在摇晃的厉害,外边风景又好,所以陆重楼和叶小千下车步行。 他刚要抒发一下自己心中的情感,诗意都已经到嗓子眼了,就听到前边叶小千已经忍不住在抒发了。 “山顶无石像馒头,山顶有石像奶......” 陆重楼一个箭步过去,把叶小千的嘴捂住了。 “像奶牛......” 最后几个字从陆重楼的手指缝隙里钻出来,倒是让陆重楼羞愧了一下。 叶小千忍不住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为何阻止我作诗?” 陆重楼咳嗽了几声:“我只是觉得那不像是奶牛,分明是公牛。” 叶小千问:“大人因何判断?” 陆重楼道:“咳咳......我看前边风景如画,不如我们走快些,到前边去看看吧。” 说完后加快脚步走了。 叶小千看着陆重楼走过去的样子,自言自语的说道:“读书多就是好,看山都能分出公母来。” 陆重楼走了一个踉跄。 就在距离运粮队伍大概三四里远的一座山坡上,温灸带着人爬伏在那看着。 过了这片起伏不定的山地就彻底进入梁州地界了,也是他们要动手的时候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趴在身边的手下:“昨夜里咱们的人送消息过来,说那叶小千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我怀疑他是装的,安排人去试探一下。” 手下人问道:“大人,节度使大人交代过,咱们不要招惹那百办,要不然再等等?” 温灸一皱眉:“你是觉得我说话分量不够吗?” 手下人吓了一跳,连忙应了一声:“是......属下马上就派人去办。”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不要低估他 陆重楼确定在这支庞大的运粮队伍里,一定有徐绩安排的眼线。 他自己也思考过,如果徐绩的人想要对他下手,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然而在这样一支队伍里,除了保护他的廷尉们之外,他几乎都不熟悉,所以根本无从猜测。 这里除了他护卫之外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造成威胁。 队伍走了一天,陆重楼也想了一天,又到天黑的时候队伍停下来露营,他这才把思绪换一换。 下了车,舒展了一下身体,远远的看到叶小千又在布置防卫的事了。 这些事对于叶小千来说已是轻车熟路,按照之前就已经排好的队伍,轮流当值。 眼看着天色已经快要看不清楚人,陆重楼心里那种压抑再一次出现。 这种压抑寻常人很难理解,因为寻常人不会面对这样的事。 你知道有人要杀你,而且就在这些天,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人,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方式。 “走啊,大人。” 叶小千朝着陆重楼招了招手。 陆重楼走过去问道:“干什么去?” 叶小千道:“吃饭去啊。” 陆重楼一怔:“又去蹭饭?” 叶小千走到陆重楼面前,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大人,你这样想是不对的,你是咱们队伍的主官,所以那就不叫蹭饭,而是体恤下情。” 陆重楼:“我不去了,我要脸。” 叶小千道:“大人你难为情的地方在于,你怕昨天看到你吃他们饭的那些兄弟们再看到你,对不对?” 陆重楼不说话。 叶小千道:“大人啊,咱们这队伍总计可有上万人啊,何必非要捡着那几个人吃?” 陆重楼坚决摇头。 叶小千凑近了说道:“大人你想想,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大人你节省下来的口粮,就可能救下来几个人。” 陆重楼:“这......” 叶小千:“千办大人曾经说过,位置越高的人就要考虑的越多,作为主官,不能因为这样的考虑还要脸吧。” 陆重楼:“......” 叶小千道:“咱们露营的地方不远处有条河,我看民夫兄弟们不少都去抓鱼了,咱们要是能蹭一顿鱼吃......” 陆重楼:“那是去帮忙,怎么能是蹭饭呢?” 他转身朝着民夫营那边走了过去,叶小千一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一辆马车后边。 两个民勇装束的人靠在那假装聊天,可是眼神是不是的往陆重楼和叶小千那边瞥。 见陆重楼他们往民夫营那边过去了,两个人也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在营地中,这两个民夫回到他们的队伍里。 民夫营为首的那个人,是越州府的府丞郎官,名叫高羽。 这个人是徐绩的亲信,曾是徐绩贴身护卫之一,到了越州后,也得到了升迁。 他这次负责的事就是盯紧了陆重楼,找机会对陆重楼下手。 此时此刻,在他的帐篷里,温灸也在。 那两个民勇进来之后,朝着他们俯身行礼,高羽就问他们俩什么情况。 那两个人把看到的说了一遍后,高羽就忍不住低低的骂了一声。 “这个叶小千,难不成是故意的?” 高羽看向温灸说道:“从头进梁州地界开始,这个叶小千就带着陆重楼乱走,每一餐都不吃给他们送过去的饭,而是到各处去蹭饭吃,而且没有规律,不知道他们会随意走到什么地方。” 温灸皱眉。 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叶小千绝对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廷尉府的百办,怎么可能是个毫无城府之人。 从头进梁州地界他就带着陆重楼到处去蹭饭吃,这绝对不是巧合。 高羽道:“大人你之前派人送过来的药,现在找不到机会下手。” 温灸问:“水呢?” 高羽回答道:“水也不用我们这边的人给的,都是廷尉们去打水,而且都要烧开了才会饮用,廷尉府的人戒备森严,他们的食物和用水,都有人严密看守。” 温灸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个叶小千,看似是个毫无经验且吊儿郎当的家伙,现在分析一下,才知道这个人心思竟然如此细密。 陆重楼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居然就跟着那叶小千真的去蹭饭吃,丝毫也不顾忌自己身份。 高羽道:“这个陆重楼也是个神经病,作为主官,也如此不顾身份。” 温灸哼了一声:“你以为陆重楼是傻的?” 高羽一怔。 温灸道:“如果陆重楼不是明白叶小千什么用意,你以为他会不自重身份吗?堂堂四品官,跑去吃人家民夫的东西,脸不要了吗?” 高羽这才醒悟过来,原来陆重楼只是在配合叶小千而已。 现在事情确实有些难办,药就那么多,你不可能给所有人下药吧。 就算有那么多药,也不可能那么办,把整支运粮队都干掉,疯子都不敢这么做。 “现在有两件事要盯紧些。” 温灸道:“第一,你想办法制造些事端出来,把叶小千从陆重楼身边引开,但事情不要闹大,不然的话会出大问题,粮草之事重大,送到了蜀州,主公会对咱们大人格外赞赏,说不定还会有封赏过来,所以咱们大人不准破坏了运粮大事。” “其二,你多派人找机会,那个陆重楼不是要蹭饭吗,那就安排你的人,主动些,邀请陆重楼和他们一起吃饭。” 高羽俯身:“大人放心,我会把这两件事办好。” 温灸嗯了一声:“这件事最好我还是不要亲自出面,靡先生那边也不好露面,能在你们队伍里直接解决了最好。” “是。” 高羽道:“大人放心。” 温灸嗯了一声后说道:“我不能在队伍里就留,天大黑之后我就得离开,这队伍里,看起来是我们的眼线多,可廷尉府的人做事向来神出鬼没,天知道有没有他们安排的眼线。” 他看向高羽:“你也小心些,不要被人盯上。” 高羽俯身:“明白。” 温灸走到门外,把帘子撩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下意识的又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曾经是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做事哪里会那么多顾及。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做官的日子。 想想以前的日子,他就不想再回到过去。 也正因为他在徐绩身边做事太久了,所以他也深知廷尉府的可怕。 要是在他混江湖那会儿,他大概早就按捺不住,夜里直接找机会去动手杀人了。 “大人说,不能对叶小千动手......”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把叶小千也除掉。” 高羽怔了一下,脸色有些为难。 他们都太了解徐绩的为人了,徐绩向来霸道强势,不完全按照他吩咐去做事的人,就算把事办了,也不可能有好结果。 所以高羽在担心的是,现在这命令是温灸下的,可将来徐绩责怪起来,温灸一定把事情推给他。 所以高羽很为难,又不敢直接拒绝了温灸,只好默不作声。 温灸往外有看了一会儿,回头吩咐道:“安排人送我们出去吧。” 高羽松了口气,连忙应了一声。 另外一边,陆重楼手忙脚乱的帮一个民夫把鱼从水里捞出来,咧开嘴就开始笑。 他开心,民夫们更开心,因为他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人。 那可是四品官啊,多高的身份,竟然和他们在一起捞鱼。 一点也不顾及自己身份,甚至在那位百办大人的怂恿下,还把裤子脱了直接下水了。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陆大人绝对是个好官,难得的好官。 百姓们喜欢看到这样的官员,出自内心的喜欢。 烤鱼的时候,陆重楼和民夫们坐在一块聊天,天南地北的说,他学识渊博,讲的事民夫们甚至都没有想到过,所以都听的很认真。 叶小千坐在那看似在傻笑,却一直都在观察四周。 他确定会有人在暗中一直盯着他们,可是这支队伍人太多了,他不可能劝完全盯的过来。 但他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盯着他们的人,一定和那个叫高羽的人有关。 “兄弟们。” 叶小千忽然笑着说道:“我刚想起来一件事,你们都帮我个忙。” 民夫们连忙应了。 叶小千道:“咱们已经到梁州地界了,有件事我需要大家帮忙,梁州这边曾经是敌人控制的,现在还会有许多敌人在潜伏。” “以前,梁州是杨玄机的地盘,你们知道杨玄机是从哪儿来的吗?” 有人回答:“蜀州。” 叶小千道:“对,就是蜀州,我们现在要把粮食运到哪儿去?也是蜀州,所以潜伏在梁州的敌人,说不定就会想办法毁掉我们的粮食。” 他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可能会混进队伍里来,毕竟咱们的队伍人多,而且很多人彼此不认识,他们可能有机会。” 一个民夫说道:“大人的意思是,看到生面孔就向大人禀报?” “对!” 叶小千道:“虽然你们和其他营的人不熟悉,但是本营有多少人,都知道对吧,不知道的话,那从明天开始就去熟悉一下。” “行!” “大人放心,这事交给我们了。” 民夫们纷纷回应。 叶小千笑了笑:“那就好,仰仗诸位大哥了。” 他这一客气,把民夫大哥们搞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都是憨厚老实的人,当官的跟他们说谢谢,他们确实有些不适应。 “吃饭吃饭。” 叶小千嘿嘿笑了笑:“鱼烤好了。” 陆重楼侧头看了看叶小千,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他看着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眼神里的光,那么明媚灿烂,叶小千的眼神如此,陆重楼的眼神也如此。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有办法了 高羽站在远处看着陆重楼和叶小千两个人肩并肩回来,他眉头皱着,越发觉得下手真难。 而且这计划本身就有考虑不周的地方,看起来的没有漏洞就是最大的漏洞。 这个考虑步骤,就是只死陆重楼一个人,看似完美,实则为最大漏洞。 这样一支超过万人的队伍,谁都没死,偏偏是主官因为水土不服死了,这事谁想谁会觉得合理? 如果按照高羽的想法,要想做到不被人怀疑,最起码要死上几十个人才行。 而且要死的人中,最起码有一半是廷尉府的人,因为他们是陆重楼的护卫。 这么多人死于疾病,和只有一个人死于疾病,哪个更容易让人相信? 可是徐绩最不想招惹的就是廷尉府,他像是对廷尉府顾忌到了骨子里。 高羽也深知,跟着徐绩做事哪里都好,因为徐绩确实不吝啬给他们奖赏,但却有一个巨大的弊端。 那就是徐绩手下的人,往往都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把那点微末的权利,发挥到十倍大。 比如这次,在高羽和徐绩之间,还隔着一个温灸。 这就是让高羽最难受的地方,如果没有温灸,他做事就会更自由些。 温灸这个人,就按准了徐绩的那些命令去做,扣字眼的给高羽发号施令。 可即便是按照温灸的要求把事情办好了,这功劳也是温灸的,哪怕温灸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若是办不好呢,那错处当然是他高羽的,温灸最多就是个监察不力罢了。 所以高羽思前想后,觉得这事还是不能按照徐绩那种理想化的要求去干。 必须得多死几个人,而且是死于相同的病症,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而且,这个病症的出现,第一例最好还不是在陆重楼身边。 想到这,高羽侧头看了看他床上那两个小瓶子,那是温灸临走之前留下的,瓶子里就是那位靡先生配制的药。 为了保证稳妥,药的分量,足够给二十个人用的。 对于这个靡先生,高羽也不信,因为这个女人来历太神秘了。 之前高羽问过温灸,这个药的药效如何,温灸的回答是......吃下这个药之后,前两天都不会有明显的症状出现。 从第三天开始,会有一些伤风症状,持续两三天之后就会转为重症。 从发病到死亡,大概有五到七天左右的时间,在这七天之中,大概后面几天,吃下药物的人会上吐下泻,最终虚弱而死。 既然有七天左右的时间,那么高羽就想着,这第一例要不然就在他身边的人中出现? 他往外看了看,自己的几个亲兵正在外边当值,如果是他们之中死一个的话,将来就算廷尉府的人调查起来,大概也不会牵扯到他。 兄弟们,别怪我心狠了......高羽在心里自言自语了一声。 另外一边。 叶小千和陆重楼吃过饭后回来,叶小千忽然问了一句:“大人你的酒量如何?” 陆重楼道;“你该知道我家里是卖酒的。” 叶小千笑道:“所以大人酒量不错?” 陆重楼道:“要说到武艺,你可以打十个我,要说到酒量,我可以打十个你。” 叶小千摇头:“我不信。”陆重楼道:“找机会试试?” 叶小千:“我说的不信,不是怀疑大人的酒量,而是不信我只能打十个你。” 陆重楼:“......” 叶小千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以后路过城镇的话,大人可派人出去买酒。” 陆重楼道:“军中饮酒,这是大忌,而且我这一个多月都没有派人出去买酒,出了越州才让人去买,不让人觉得奇怪?” 叶小千道:“大人知道一个人对奇怪的事,接受的次数是多少吗?” 陆重楼摇了摇头,他怎么会闲得无聊考虑这种事。 他满脑子的民治民生,说实话,就连担心自己的生死他都是抽空去想的,大部分时候都在思考未来如何让百姓们的日子过的更好,如何让百姓们对新的国家产生信任。 此时听叶小千问他这个问题,他当然是想都没有想过。 叶小千道:“千办大人说过,一个人对奇怪的事接受的次数,不超过七次。” 陆重楼问:“到底是哪位千办大人,教出来你这样的徒弟......” 叶小千还是不回答,只是笑了笑道:“大人以后就知道了。”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果你看到我早晨起来撒尿在写字,第一天会觉得我有病,第二天就觉得我确实有病,可是到了七天,你每天都看到我这样,你想的是,这个人就是这样,没什么可奇怪的,别人看到了我这样做,觉得奇怪,对我指指点点,大人你还会替我解释,说这个人习惯如此,你看他今日写的是登雀台贴,昨日写的是上阳台帖。” 陆重楼道:“如果我真的替你解释了,大概会对不起那两位写出登雀台贴和上阳台帖的圣贤,在维护圣贤和你有病之间做选择,当然是你有病。” 叶小千笑。 他对陆重楼说道:“大人从明天开始派人出去买酒,只需要七次,便能让人不再怀疑。” 陆重楼问:“然后呢?” 叶小千道:“我想来想去,如果要杀大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下毒。” 陆重楼:“所以呢?” 叶小千道:“大人只要让人习惯了你派人出去买酒,他们就会在想尽办法在酒里下毒,我们没有办法确定敌人如何下毒,那就给敌人找个下毒的渠道,如果他们顺利的话,就能干掉大人了。” 陆重楼:“......” 陆重楼:“如果我真的被干掉了呢?” 叶小千:“那就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 陆重楼:“我谢谢你,也谢谢廷尉府把你派过来保护我。” 叶小千:“大人不用客气,这都是我们廷尉府应该做的。” 陆重楼:“谁在跟你客气......” 不过陆重楼也觉得如果没办法确定敌人要怎么做,那就干脆给敌人想一个办法,还是比较可行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买酒的事我可以干,但是我的命你也必须保。” 叶小千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给陆重楼看了看:“大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等陆重楼说话,他继续说道:“这是我们廷尉府试读用的银针,大人买回来的酒,我用银针试一试就知道有毒没有。” 陆重楼:“那敌人如果不是下毒,而是其他的药呢,银针测不出来的那种。” 叶小千:“那大人你就死定了。” 陆重楼:“其实......我可以不喝那些酒的。” 叶小千想了想,笑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陆重楼:“我现在明白过来,最想弄死我的人应该是你。”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陆重楼按照叶小千的办法,派人出去买酒。 一开始高羽确实觉得很奇怪,可是连续几次之后,高羽也就确定了,就是陆重楼好酒。 一开始在越州的时候不买,是怕越州地方官员上报给徐绩,到了梁州,这边的地方官员才不会闲的没事得罪别的地方来此过路的官员。 于是,给陆重楼在酒里下毒的计划,逐渐的在完善起来。 龙舟镇就在胥托河边上,镇子很大,人口顶的上一个小点的县城,问当地人,说是这里常住的就有三万余人。 这里是渡口,所以来往的船只和商队很多,可以说鱼龙混杂。 梁州被宁军收服之后,秩序恢复,商队也开始活动起来。 在龙舟镇里,基本上你能想到生意,这里都有。 此时此刻,在龙舟镇最大的酒楼二层,靡先生和温灸就坐在窗口位置往下看着。 运粮的队伍正在从大街上经过,他们会在镇子另一头的空地上露营。 运粮队所过之处,各地的州县官员,都会过来看一看,然后尽量的抽调当地的兵力,帮忙保护队伍。 陆重楼和本地的县令等官员正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闲聊,温灸看着陆重楼,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想到办法了?” 靡先生问。 她好像永远是那样冷冷淡淡的模样,这个世上除了银子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兴趣。 而她之所以对银子那么在乎,是因为她有过别人不曾有的惨痛经历。 自从那次她险些因为没有钱而死掉之后,她就发誓,自己再也不要有这样的遭遇。 她行走于江湖,医术高超,武艺也高超,可是自己却病倒在了路上,因为没有银子,她又极虚弱,所以连药都买不到。 那般的重症,是靠她自己每天撑着针灸缓解,居然撑了那么久。 或许是因为体质好,或许是因为常年和药材打交道,体内已有药气存在。 可是那次的经历,让她明白手里有钱才是硬道理。 她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那次她最终活下来的细节,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想起。 那是她的梦魇,足以让她杀人的梦魇。 “办法想到了。” 温灸看着那些官员陪陆重楼走远,他起身道:“先生把药给我,我去做准备。” 靡先生从袖口里取出两个油纸包:“这已经是备用的药,你若失手,此间想找药材配出来新的也难。” 温灸笑了笑道:“靡先生放心,这次陆重楼必死。” 他转身下了楼,脚步匆匆。 靡先生坐在窗口,看着远处的陆重楼,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来来回回。 如果要怪的话,就怪你和那个畜生长的太像了,我之所以有今天,都是那个畜生害的。 那个畜生,最初见的时候,也是那般衣冠楚楚......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千办大人说过 队伍要在龙舟镇过夜,当地官员自然要准备一下,招待陆重楼等人。 招待的地方就在龙舟镇的镇衙,寻常的村镇自然不会设立单独衙门,龙舟镇确实太大了,对于本县来说,这里比县城还要重要。 本县税收的七成,来自这龙舟镇。 招待的东西并不奢华,此时的官员也都已经明白,这不是大楚的时候,所以谁也不敢铺张浪费。 接风宴,朴素且不显得失礼,这就说明县衙的人足够用心。 大楚的官场历来都是上行下效的事,上边的官员怎么吃拿卡要,下边的官员自然也会有样学样。 而且往往越是到了地方上,这种学来的样子越是畸形,并不怎么漂亮。 如果说那些大楚官场上的上层人物,伸手的时候还很讲究,那么下层的人伸手,就足够直接也足够丑陋了。 可是现在宁王把这大楚的官场给撕裂了,碾碎了,然后还丢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了几下。 这就又形成了一种新的上行下效,宁王厌恶的,下边的官员最起码在明面上不敢再那般明目张胆。 而且,楚国大乱之后,带来的唯一的还算有些好处的地方就在于,各地的地方官员,都不是原来的人了。 曾经的地方官要么跑了要么死了,现在新任的官员,都是经过战火经过苦难的人。 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抵抗什么。 楚国官场上的那一套,现在已经没有存在的空间,新的秩序,充满了光明。 而这种光明会持续多久,就要看最上层的人能持续多久。 陆重楼喜欢现在的官场,他知道不管在任何时代,都不可能真正做到干干净净。 可是眼前所见到的,已经是几百年来,最为干净的时候。 所以陆重楼才会不停的去思考,他不愿意让这样的干净昙花一现,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种干净持续的时间更久。 而这,正是李叱破格提拔他的缘由,他心中的理想,被李叱看到了。 本地的县令大人名叫于顺新,陆重楼也喜欢这个名字,好像和现在的环境特别配。 在座的人,除了县衙官员之外,还有几位本地的教授先生,来自本县的县学和乡学。 于顺新起身举杯道:“陆大人公务在身,所以卑职也不敢请大人饮酒,只好以茶代酒,敬陆大人一杯。” 陆重楼也起身道:“多谢于大人和诸位的款待。” 两人举起杯就要喝,叶小千忽然一伸手抓住了陆重楼的手腕。 陆重楼吓了一跳,侧头看向叶小千。 叶小千道:“大人,你刚刚才吃过了药,喝茶影响药效,还是喝白水吧。” 他说完后朝着于顺新说道:“我看诸位大人,不妨也都陪着陆大人喝白水。” 于顺新被这名年轻百办的举动搞的有些迷糊,可是他们都知道,廷尉府的人不能招惹。 叶小千回头招呼了一声:“给大人们换水。” 他手下廷尉随即上前,把桌子上的茶水给换了。 陆重楼压低声音问叶小千:“我吃什么药了?” 叶小千道:“大人如果喝了这杯茶,吃了这里的菜,大概就要吃药了。” 陆重楼微微皱眉。 叶小千笑道:“于大人,你这镇衙里的后厨师傅,看起来手艺不错。” 于顺新连忙道:“这镇衙没有专职的后厨师傅,为了招待陆大人也叶大人,卑职是派人从外边请来的厨师。” 叶小千随即笑了笑;“怪不得。” 他压低声音说道:“诸位大人,这些酒菜还是先不吃了吧,我去后厨看看,一会儿回来诸位大人再继续。” 说完后他迈步走了出去。 这就让本地的官员们都有些不满,虽然不至于表现出来,可心里难免觉得这个百办有些霸道。 难道他还怀疑,本地官员要害了陆重楼? 可是廷尉府的百办,级别不低,按照品级来说是正六品,和地方一般州府的府治大人同级。 县令是七品官,虽然是数十万百姓的父母官,可在级别的差距上也没有任何特权可言。 叶小千从客厅出来,问了问后厨所在,然后就溜溜达达的走了过去。 他示意手下廷尉不用跟上来,就留在客厅保护陆重楼等人。 到了后厨,两名衙役在这守着,显然县衙也是真的尽心了。 这两个衙役看到廷尉府的人,连忙俯身行礼。 叶小千笑了笑算是回了个招呼,然后就迈步进了后厨。 几个帮工和两个厨师还在忙活着,菜没有上齐,他们几个人都是一头的汗水。 见叶小千进来,他们没见过廷尉府的人,也不知道这人是干嘛的。 叶小千问了一句:“所有的人都在?” 其中一个厨师回答:“大人,除了做拌菜的师傅急着回家刚走,其他人都在。” 叶小千点了点头:“你们认识拌菜的那个人吗?” 有一个帮工回答说:“不认识,他说自己是九仙斋的师傅。” 叶小千又问:“你们之中谁还是九仙斋的人?”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摇头。 其中一人回答道:“我们都是醉越楼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来了一个九仙斋的师傅,说是县令大人特意找的他,说他拌菜最好吃,我们也不敢问,毕竟是县衙找来的。” 叶小千回头看向门外那两个衙役:“谁负责请的后厨师傅?” 一个衙役回答道:“是县衙主簿大人请的。” 叶小千想了想,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可没有一位主簿大人在。 那衙役道:“今天一早的时候,主簿大人家里人过来说,主簿大人他身子不适,昨夜里上吐下泻,没法来了。” 叶小千道:“看好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走,等我回来。” 那两个衙役,赶紧点头应了一声,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叶小千迈步出门:“那个拌菜师傅往哪边走了?九仙斋在什么地方?” 一名衙役指了指:“往那边,九仙斋就在镇衙东边半里多远。” 叶小千道了声谢,他回头朝着廷尉那边招手,立刻有两个人跑过来。 叶小千吩咐道:“立刻去请咱们队伍里沈医堂的人过来,告诉陆大人,一口东西都不要吃,所有人也都不要吃。” 他说完后脚下一点,身子像是一道残影般,直接掠出了院墙。 这一幕,把那两个衙役看的一愣。 九仙斋距离镇衙确实很近,叶小千到了九仙斋门口,发现大门紧闭,外边挂着一块今日停业的牌子。 他走到门口抬起手敲门,敲了几次后无人回应。 叶小千从袖口里拽出来一条纱巾蒙在脸上,然后伸手在门板上按了一下,门里边咔嚓一声,门插被震断。 进门之后,叶小千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哪怕蒙着纱巾,鼻子里还是灌进来一股血腥味。 他看到地上有血迹,显然是拖拽尸体造成,于是他顺着血迹往后走。 到了后门,一只脚刚迈出去,一把长剑从门外刺了过来。 这突然到来的剑,比毒蛇还要狠。 叶小千上半身往后退了些,那剑就在他眼睛前边刺了过去。 下一息,叶小千手里的黑色铁钎从袖口滑出来,铁钎刺入那握剑之人的脖子。 屋门在身后传来声响,有人把屋门关上了。 叶小千回头,见几个黑衣人已经持刀在手,朝着他围拢过来。 叶小千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们知道吗......我盼着可以真真正正打一架,盼了好久。” “杀了他!” 其中一名黑衣人低呼一声,率先朝着叶小千冲过来。 叶小千一抬手,黑色铁钎飞出去,从那人的脖子里洞穿而过。 咄的一声,那铁钎扎在柱子上,还在急速的嗡嗡的颤着。 在那人一僵硬的瞬间,叶小千伸手把那人的长刀那了过来。 再下一息,叶小千一刀出手,这一刀竟然是李叱钻研出来的战阵刀。 刀势极为霸道。 一刀,将第二个过来的黑衣人直接斩断。 叶小千回头一甩,长刀飞出去正中一个黑衣人的脑门,这黑衣人本想从后边绕过来偷袭,可还没有靠近,就被一刀击穿了头颅。 叶小千上前,一把将那人手里的长剑抓了过来。 身子飘然间,长剑像是月影之舞一样,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漂亮的半圆形光痕。 噗的一声,一名刺客被开膛破肚。 这一剑,如果有人能认出来的话,就会惊讶于叶小千这月下剑法的精妙,竟然不输于创出这套剑法的尚青竹。 叶小千一个大跨步过去,后门那边,有个连打都不敢打的黑衣人转身就跑,被叶小千跨步追上。 距离还有大概两尺左右,叶小千左手抬起来,那一瞬间,衣袖竟然好像变成了船帆一样。 而且还是被烈风吹的鼓起来的船帆! 砰地一声,这一袖正中那黑衣人后背,黑衣人立刻就被轰的往前飞了出去,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 重重的撞在后院的一棵树上,那棵树都被震的剧烈摇晃起来。 不少树叶和细小的树枝纷纷落下,而倒地的人,已经气绝身亡。 叶小千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还剩下的那个黑衣人,那人已经吓得好像连跑都忘了。 叶小千俯身从地上捡起来一颗石子,手一抖打了出去。 石子犹如流星,竟然精准的正中那人眼窝,石子直接打进了脑袋里。 黑衣人的头猛的往后一仰,后退了两步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只看到此人的双腿蹬了几下,然后就绷直了,显然是没了气息。 叶小千往后院那边看了看,有个黑影翻过院墙跑了出去。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那几具尸体,然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千办大人说过......我学得不错,都不错。” 自言自语了一句,叶小千人已经到了院墙那边,身形一闪,飘了出去。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克服恐惧 那个黑影的速度奇快,从院墙里掠出去后,就像是一阵烟雾一样在夜色中穿行。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这龙舟镇又不似冀州那样的大城,街上没有多少亮着的灯火,所以只是看到一道黑影闪过,真如一阵烟雾一样。 可叶小千却好像并不急着追上去,依然闲庭信步一样走着。只是这看起来的闲庭信步,却一点儿都不慢。 说起来前边那个人像是烟雾,是因为那烟雾,并非只是因为黑暗让人容易产生错觉。 而是那个黑衣人在跳出院墙之前的瞬间,叶小千随手打出去的一件东西击中了此人后背。 如果叶小千想杀他,刚才打出去的就是一件利器。 他打出去的是廷尉府用于追踪的东西,名为夜光粉,在一个蜡丸里放着。 打在那人身上后蜡丸碎裂,里边的药粉洒在那人后背上。 只要有月光,那个人就跑不掉。 叶小千没有跟的太紧,是因为他不想让那个家伙知道自己背后有人在追。 他要抓一个活口,至少一个。 唯有如此,才能把那些人挖出来,哪怕真的是徐绩的人,也要有一个在手里用以指证徐绩。 至于是在什么时候指证,那就不是叶小千该考虑的事儿了。 他向来是个懒人,不愿意去考虑不该他考虑的事,觉得麻烦。 但该他考虑的事,他会考虑的格外周到仔细,此时此刻,他该考虑的事就是......既然你已经露面,那就别想逃走。 这一路上,那些人始终都没有暴露出来,叶小千也就只能等着。 现在好不容易他们现身出来,等了那么久的叶小千,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如果要说那个人的身法很快犹如鬼魅,那么叶小千的身法就是专门捕捉鬼魅的夜叉。 因为他的脸上,现在就多了一张夜叉面具。 这面具和李叱在冀州时候用的那个,几乎一样,叶小千在戴上这张面具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帅出了天际。 廷尉府里有许多神秘的人,最开始让人觉得难以捉摸的是韩山寺。 没有人知道韩山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一出现,就被宁王委以重任。 宁王把都廷尉大人的安全,能放心交给韩山寺,就说明这个人不但值得信任,而且能力超级强悍。 廷尉府里的人不觉得叶小千神秘,是因为他是一张熟面孔。 他是廷尉府内部培养出来的人,和许多年轻人一起接受训练。 如果要说廷尉府内对叶小千有什么好奇的,那就是好奇他的运气为什么那么好。 能才刚刚从青训营出来,就直接升任了百办,这是廷尉府里的唯一。 那是因为他们不熟悉韩山寺,如果熟悉的话,就知道韩山寺还在叶小千之前升任百办。 没有几个人知道,韩山寺和叶小千是在同一个地方接受同样的训练,只是训练他们两个的人不一样。 陆重楼问过叶小千好几次,你总说千办大人曾经说过,那你到底是哪一位千办大人带出来的。 叶小千总是不回答,笑笑说大人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叶小千,是所有千办训练出来的。 甚至还包括叶先生,高希宁,以及李叱,在另外一方面,是张汤亲自教导。 韩山寺不一样,韩山寺没有接受过廷尉府里任何一位千办的教导。 他是李叱,唐匹敌,夏侯琢,沈如盏,夏侯夫人,甚至包括李先生在内训练出来的人,而且在接受这些人的教导之前,韩山寺的武艺,已经超过了廷尉府里的千办。 韩山寺所学的武艺,直接来自于李先生,一部分来自李先生留给李叱的那些秘籍,一部分来自他之前所学。 而韩山寺这个人,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他平常让人看到的那张脸,并不是他真正的容貌。 从年纪来说,韩山寺只比叶小千大一岁。 两个人所学有成之后,叶小千曾经提议和韩山寺比试一下。 没有人见证这场比试,但不管谁问胜负如何,叶小千都绝口不提结果。 他总是笑笑说......不重要。 此时在黑暗之中,叶小千一路跟着那个人离开了龙舟镇。 顺着河边一直走,那个人似乎有很强的反侦察的能力,叶小千确定他绕路走了好远。 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后,那个人才在河边停下来,叶小千注意到,在河道正中停着一艘大船。 在芦苇荡里,那个黑衣人划出来一条小船,朝着大船那边靠过去。 叶小千看了看那宽阔的河道,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水。 如他这样天赋超绝的人,唯一的难题就是学习游水。 大船上,温灸跳上来,然后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能脱身,他觉得自己都是走了大运,那个叫叶小千的年轻人,让他觉得自己遇到了魔鬼。 他以前可是个江洋大盗啊,在兖州横行,他怕过谁? 曾经大楚朝廷不是没有派人抓过他,甚至动用了缉事司的人。 可是追杀他的那些高手,都被他杀了,在见到叶小千出手之前,唯一一次让他绝望是在兖州,他连那个人一刀都没有接住。 那是徐绩南下之前,温灸在兖州内凶名最盛的时候。 他杀人从来没有目的可言,就是想杀人就杀,他也不会只对那些富人下手,他兴致上来了,目标随便是谁,他就想杀人。 那也是一个冬天,温灸刚刚杀了几个追杀他的江湖猎人,心情不错。 他的仇人太多了,而且他从来都不会隐藏自己,杀人夺财之后,总是会留下他的标记。 一些大家族的人被杀,就会聘请江湖高手追杀他,那几个人就是重金请来的。 可是温灸杀那几个人,加起来连一刻都没用。,他甚至还觉得有些不尽兴。 他走到一个湖边,这里人烟稀少,走了大概二三十里,只在湖边看到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颇为简陋,门开着,他看到有个身材很好的年轻妇人,正在做饭。 走了那么久,温灸也确实是饿了,又看那妇人有些姿色,于是就动了歹念。 他远远的看到有个农夫模样的男人,扛着鱼叉,拎着一个篓子回来,应该是那妇人的丈夫。 温灸这样的恶人,心里动邪念的时候,会让人不寒而栗。 他打算等那农夫回到家里他再去,然后当着那农夫的面,羞辱农夫的妻子。 那农夫进了院子之后不久,温灸就走到小院门口,朝着里边客气的喊了几声。 他说自己是个赶路的行人,因为走的太急错过了宿头,又渴又饿,所以想来讨口水喝,如果方便的话,施舍他一些饭吃。 那农夫看起来就是个憨厚的,说兄弟你进来吧,饭菜不好,但足可饱腹。 温灸进门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怎么一击将这农夫打倒,不能用力过猛,只是打倒即可,切不可要了那农夫的命。 因为,他还想让那农夫亲眼看着。 可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农夫忽然站住了,对温灸说......你走吧。 只这三个字。 温灸笑起来,说为何又赶我走? 农夫说我已经许久不动手,你眼神里有些邪祟,我答应了夫人不再杀人,所以你走吧。 温灸哈哈大笑,将他的剑抽出来,说你能挡我一剑不死,我就走。 农夫往旁边看了一眼,随手拿起妻子做菜用的菜刀。 于是温灸一剑刺了出去,那农夫避开后说......这样的一剑,不配我出手,你当尽全力。 温灸恼火,暴怒之下,一剑起狂澜。 然后剑断。 那把并不锋利的菜刀,斩断了他的剑,也在他胸口上切出来一条长长的口子。 那少妇摇头,农夫便没有再出手。 农夫拎着死狗一样的温灸扔进湖里,说我没有杀你,若你死了也不要怪我,肯定是鱼啃死你的。 冤有头债有主,有报应你找鱼,鱼若是觉得冤枉,那是鱼该来找我,就与你无关了。 巧就巧在,农夫走了之后不久,徐绩和两三个同伴路过此地...... 此时此刻在大船上,温灸不由自主的想起来那农夫的一刀。 他在兖州纵横江湖,多少名家高手都死在他剑下,可那农夫...... 那一刀,是他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 自从跟了徐绩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恐惧了。 今天他见到了叶小千出手,那种恐惧再次袭来。 几年前他是遇到了一个只会刀的人,现在遇到了一个什么都会的人。 靡先生看到温灸在发呆,忍不住嘴角勾了勾,尽显轻蔑。 “从你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事情没办好。” 靡先生走到温灸面前,船上火把的照亮下,温灸那张脸确实很难看。 靡先生围着温灸走了半圈,到温灸身后的时候脚步就停下来,眉头微皱。 “你曾经闯荡江湖的时候,靠的是愚蠢吗?” 靡先生声音已经有些发寒。 她看向船尾那边:“起锚,开船!” 喊了一声,不见有人回应,靡先生以为是船夫睡着了,于是迈步过去:“起锚开船!” “有点难,我一个人搞不定。” 声音从船尾暗影处传来。 叶小千侧着头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轻轻拍打着耳朵,像是在往外控水。 靡先生看到叶小千的那一刻眼睛就眯起来,手指也轻轻动了动。 叶小千一边走一边有些懊恼的说道:“果然水还是这个世上最让人害怕的东西。” 他抬头看向靡先生,像是微微楞了一下,然后眼神逐渐兴奋起来。 “女人?” 他笑了。 靡先生问:“女人又如何?” 叶小千道:“千办大人曾经说过,这个世上只有一件事比克服对深水的恐惧更难,那就是......打女人。” 此时的叶小千脸上没有那张夜叉面具,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湿了,糊脸。 所以这张看起来年轻且英俊的脸,让靡先生感到了厌恶。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师姐 在叶小千朝着靡先生走过去的时候,有几个黑影从侧面绕到了叶小千身后。 叶小千嘴里说的轻松,什么打女人是比克服游水更大的挑战。 可是叶小千很清楚一件事,当你看到一个女人有可能是幕后老大的时候,小瞧这个女人,一定会付出很惨重的代价。 这句话,也是千办大人说过的。 所以叶小千看起来的轻松甚至是有些狂,只是故作姿态罢了。 他时刻戒备着这个女人突然动手,而且还做好了打不过就跑的准备。 可是面前的女人只是站在那,像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又像是孤傲的觉得任何人都不配她出手。 叶小千觉得还是主动出手比较好,毕竟这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不,船盘上。 可就在这一刻,有人忍不住先出手了。 后边的几个黑衣人用连弩朝着叶小千点射,叶小千这样的人,不用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廷尉府接受训练的时候,耳力是训练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千办大人曾经说过,人的眼睛非但是克敌制胜的关键,还是自保的关键。 拍在眼睛后边的就是耳朵,作为对于保命来说第二重要的器官,耳力必须要练就出来。 那时候叶小千还小,他听过不少江湖故事。 曾经在一个卖艺老头儿的故事里,他听到了这样的说法...... 说有一个大侠,遇到了自己一生之中最强的对手,也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这个坏人的速度极快,大侠的眼睛,看不到那个人的身法。 于是,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大侠闭上了眼睛,用耳朵去感觉对方的位置,最终将敌人一击必杀。 他听过这个故事后,就兴冲冲的去找叶先生,说让叶先生教他怎么才把耳朵练好。 叶先生问怎么了,他就把这个故事对叶先生讲了一遍。 当时叶先生的评语有两句。 第一,扯淡,第二,放屁。 叶小千还不信,他说人家老先生说了,眼睛看不到的时候,细微的声音就是敌人的所在。 叶先生让叶小千把眼睛闭上,然后叶先生往左边扔了一块小石头,叶小千就朝着左边出拳,叶先生抬起右手给了叶小千一个大耳刮子。 叶小千当时都懵了,不是因为耳朵听声音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管用,确实是被打懵了。 可他觉得是叶先生耍赖,叶先生都笑了。 你和一个人生死对决,眼睛都不管用了,想靠耳朵? 你当你的敌人是傻子吗? 所以挨了打后的叶小千就记住了,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但毫无疑问的是,耳力也可以起到作用,所以当敌人端起连弩,那声音叶小千熟悉无比。 他突然横移,然后左手伸进腰畔的鹿皮囊里,在横移的同时向后一甩,一片铁钉像是暴雨一样洒了出去。 身后的两个黑衣人躲闪不及,被铁钉击中,而且绝不是只中了一个。 就在这时候,之前就悄悄躲到了暗处的温灸看到了机会。 叶小千横移过来,向后洒出铁钉,那个瞬间是背对着温灸的。 于是,温灸的剑出手。 一个行走江湖二十年作恶多端,始终都没有对手的人,在被一把菜刀击败之后,对自信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但还不至于把温灸打击成一个废物,他手里有剑的时候,也依然有着超绝的实力。 剑在穿上微弱的光亮中出现,像是从黑夜虚空中穿透出来的一样。 这一剑的速度之快,也是温灸到现在为止,所刺出的最快一剑。 这一剑的速度,比起几年前刺向那个农夫的剑,还要快一些。 可是没有用。 叶小千没回头,却有一条衣袖向后甩了出来。 那衣袖甩开的时候,像是风帆,也像是一堵墙,那剑刺在了风帆上,风帆上的风就没了。 鼓起来的袖子憋了下去,可这并不是这一剑破了飞袖。 叶小千是故意的,剑刺穿袖口的那一瞬间,叶小千猛的转身,随着他的旋转,衣袖缠绕在那把剑上。 他向后一拉,衣袖裹着剑回来,剑柄在温灸手心里迅速的滑过,把温灸的掌心都磨破了皮。 叶小千的长袖又甩了回来,剑柄重重的敲在了温灸的额头上。 这一击,差点儿让温灸开了眼。 在出手的时候,叶小千还始终防备着那个女人,可他将温灸击倒之后,那个女人依然站在那一动不动。 就好像温灸的生死,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温灸倒地之后,叶小千转身向后一甩,袖子里的长剑飞出去直奔靡先生面门。 与此同时,叶小千一脚踢在温灸太阳穴上,那家伙闷哼了一声后昏了过去。 长剑飞到靡先生面前,靡先生抬起手的时候,剑尖距离她的眉心大概也只剩下一寸左右。 她的大拇指卡在剑柄出,稍一发力,剑就在面前转了半圈。 剑尖转过来朝向叶小千,靡先生的手在剑柄上拨了一下,剑就比来的时候更快的飞向叶小千。 看到这一幕,叶小千心里只有一个感慨......千办大人说的对。 女人真可怕。 他的大袖转起来,在身前形成了一个漩涡,长剑飞过来后背漩涡搅住,然后被卸掉了力度。 可是下一息,叶小千的脸色就变了变。 他向后急退,同时伸手进鹿皮囊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瓶子,迅速的拔掉瓶盖倒出来一颗药丸,马上塞进嘴里。 靡先生还是只那样冷冷淡淡的看着他,没有任何举动。 在叶小千后退之前,剑被袖子卷进去的那一刹那,剑身上有一层药粉洒了出来。 叶小千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个女人是在什么时候把药粉洒上去的,完全没有察觉。 他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才醒悟过来,可是叶小千也明白,闻到气味之后才察觉,已经晚了。 果然,哪怕他立刻就服下了一颗药丸,可没多久,还是感觉到手脚开始发软。 “你用的是解毒丹。” 靡先生开口道:“可我用的就不是毒药。” 叶小千后退两步,手扶着船舷才站稳,感觉力气消失的很快。 这时候他心里有些愧疚,自己从那么多师父身上学来了那么多本事,却还是被人家算计了。 靡先生看着叶小千那张漂亮的脸,想着自己应该在上面割几刀才满意。 对于这种长相漂亮的男人,她看到一个,就想杀一个。 那年,她代表师门行走江湖。 可是第一次走进这花花世界的她,显得那么单纯,被人骗的她防不胜防。 可骗的她最惨的,让他痛不欲生的,就是一个这样漂亮的男人。 那次,她为了救人,自己却身染重病,以她的医术,想要医好自己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接连被骗,让她对这个世道,彻底绝望。 她身体虚弱的到了一家药铺,用仅剩下的一点银子想要配制一副药出来。 可是那本该救死扶伤的地方,见她虚弱,又见她貌美,郎中竟是生出了歹意。 先是假惺惺的给她诊治,然后熬了一碗药给她,她一开始并无疑心,可是端起药碗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劲。 她只是闻了闻,便知道药不对。 那个看起来样貌清秀斯文的年轻郎中,竟是有恶毒心思。 于是她拼尽最后力气将药泼了,她跌跌撞撞出了门,就被郎中了回去,没有想到那郎中也是个高手,她无力反抗。 她哭求无果,被那郎中玷污。 后来,她假装自己并不会武艺,逐渐骗了那郎中信任,帮她把病医好。 她趁着郎中不备,将郎中打伤绑了,送到当地官府去。 然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那官府里的人,先是假意把郎中收监,可她才离开,官府就把那郎中给放了。 不久之后,官府的人让她去衙门里,她以为是给她一个公道。 可是一进门,就被一张网套住,在她最信任的这个地方,一群捕快用棍子对她狠狠的打。 如果她不是对官府深信不疑,以她实力,又怎么会被这般算计。 不久之后,她因为盗窃郎中家里钱财,还打伤了郎中,被收入大牢。 同样的,在大牢里,那几个狱卒对她动了歹念。 她在那一刻明白过来,男人没有一个可信。 于是她大开杀戒。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不再是那个代表师门行走江湖的人了。 “你现在还可以跳河。” 靡先生看着叶小千淡淡的说道:“如果你想的话就要快一些,再过片刻,你连爬过船舷的力气都没了。” 叶小千嗯了一声:“那么我跳河之后,用不了多久就淹死了吧。” 靡先生道:“淹死了,不比落在我手里好一些吗?” 叶小千道:“不好不好,还是你看起来比较顺眼,我决定死在你手里,比被鱼啃死了好。” 靡先生轻叹一声:“死到临头,居然还能贫嘴。” 叶小千道:“千办大人说过......” 他话还没有说完,靡先生忽然就掠到了他身前。 靡先生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小刀,柳叶一样,先是一点寒芒。 她捏着小刀划向叶小千:“先割了你的舌头。” “师姐。” 就在这时候,靡先生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声音。 靡先生猛的回身,这一声师姐,让她肩膀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她看着面前这个身穿一身麻布衣衫的女子,眉头皱起来。 “你是云隐山的人?” 她问。 那女子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果然没有猜错,你确实是在我之前的天下行走。” 那个麻布衣衫的女子缓步向前。 叶小千看到她的时候,几乎都要哭了。 “师父......” 他轻轻叫了一声。 沈如盏瞪了他一眼:“丢人。” ...... ...... 【愿我祖国繁荣昌盛,愿我民族自强不息,愿我中华万寿无疆,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江湖好 当叶小千看到沈如盏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像是这夜空里最亮的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师父......你怎么来了,我离开的时候,千办大人不是说,廷尉府没有人来支援我吗?” 沈如盏瞪了他一眼。 “只说过是廷尉府没有人来帮你,我何时说过我没空?” 靡先生仔细的看着沈如盏,微微皱着眉头问:“你是云隐山的人?” 沈如盏点了点头:“是。” 靡先生缓缓道:“那我不杀你,你走吧。” 她看了一眼叶小千:“但他必须死。” 叶小千立刻回了一句:“你当我师父是摆设?” 靡先生冷哼道:“云隐山的人,谁能在我之上?” 沈如盏笑了,笑如清风明月。 靡先生停顿片刻,抬起双手,袖口里犹如自有风来,在抬起手的那一瞬间,两个袖口里便各有一股烟雾喷洒出来。 在这船上昏暗的灯火下,那烟雾扩散开来,像是无数细小的飞虫。 事实上,那不是像,那就是飞虫。 这些飞虫个头极小,体型大概也就是蚊子的三分之一左右。 飞出来的时候犹如雾气一样朝着沈如盏扑过来,可沈如盏却只是站在那,连动都没有动。 那些飞虫扑倒沈如盏身前大概三尺左右,像是遇到了一圈看不到的屏风似的,全都急停,以至于后边的小虫会撞在前边的虫子身上。 沈如盏左手抬起来屈指一弹,一件大概只有花生大小的东西随即飞了出去。 那群虫子像是看到了新的目标一样,迅速的追了出去,那东西落水,那些虫子竟然前赴后继的往水里冲。 这一幕,让靡先生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复杂的神情。 她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以为这驱虫之术,云隐山只有我一个人会,难道是所有天下行走都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宇间都是疑惑。 沈如盏道:“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多,只有三个人会,你,我,还有教我的人。” 靡先生问:“谁教的你?” 沈如盏:“你师祖亲自指点。” 靡先生哼了一声:“师祖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你这般谎话张嘴就来。” 沈如盏道:“这驱虫之术,你只学会了如何驱使毒虫,却没有学会如何瞬间除掉毒虫,你不觉得奇怪?” 靡先生道:“因为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瞬间杀虫之法,我当初看书的时候,书中只有养虫的办法,根本就没有杀虫的办法,那是因为师祖担心这样的妙术,把破解之法写出来的话,会对云隐山造成威胁。” 沈如盏轻轻叹了口气后问:“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靡先生:“难道不是?” 沈如盏在心里想着,若是这位师姐知道了之所以没有破解之法,是因为那几页纸被师祖他老人家去茅厕的时候撕下来擦屁股了,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那位李先生行事向来让人难以揣摩。 当初他留在云隐山的虫术,是云隐山上上下下几乎所有门人弟子都不愿意学的东西。 因为云隐山都是女孩子,哪有几个女孩子喜欢虫子的。 写出来不知道多久都没有人学,李先生便觉得这东西不重要。 某一日突然间肚痛难忍,随手抓了一本书,撕下来几页纸就跑去茅厕了。 李先生的不羁就在于,他在蹲坑的时候看了看这几页他写下来的东西,一边看一边琢磨。 然后发现自己之前写的时候有所疏漏,还想着回去后补齐。 结果擦完屁股就把这事给忘了。 沈如盏是个不一样的女人,她在成为天下行走之前,想着这虫术虽然不讨喜,可是行走江湖会用得上,于是便也学了。 只是一直到他在李叱身边见到李先生后,才请教了这虫术破解之法。 靡先生等着沈如盏回答,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沈如盏说话,于是心里越发恼火起来。 她左手往前一伸,从袖口里有一条细细的绳索飞了出去,直奔沈如盏的咽喉。 可是那绳索到了距离沈如盏身前两尺左右,忽然间被靡先生抖了一下。 绳子上一股粉末被抖的出来,连站在沈如盏身后的叶小千都瞬间问道一股异香。 他心说完了个蛋咯,刚才自己中的药还没解开,这次又闻到了,比刚才那次还要香。 却见沈如盏抬起手毁了一下,衣袖像是一片云。 云下送风,风中也有异香。 两种香气似乎是能相克一样,没多久,便没了任何气味,好像这两种异香从没有出现过。 靡先生向后退了几步,在她身后有一口不大的木箱。 她伸手将木箱掀开,然后右手抬起来往前一洒,袖口里有不少粉末朝着沈如盏飘过去。 片刻之间,从木箱里飞出来无数的毒蜂,也不知道是对那气味格外敏感,还是对沈如盏身上的香气敏感,呼呼的朝着沈如盏飞了过去。 沈如盏手里出现了一把折扇,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折扇打开,那一瞬间,有一股淡黄色的粉末洒开。 那些毒蜂就好像遇到了巨大的危险似的,立刻避让,绕开了沈如盏。 片刻后,沈如盏听到背后传来叶小千的声音。 “师父......解蜂毒的药你带了没?” 沈如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叶小千脸上被蛰了好几个红包出来。 沈如盏一怔,噗嗤一声笑了:“我倒是忘了你身上没力气躲不开。” 叶小千:“弟子倒也习惯了......” 沈如盏伸手进鹿皮囊里,取了个玉瓶出来扔给叶小千:“吃两颗。” 叶小千连忙打开玉瓶,把里边的药丸取出来吞下。 这药丸吃下去之后,非但有解蜂毒的药效,居然还让叶小千的力气回来了些。 他立刻转身,把手伸进裤子里乱抓,有一只毒蜂可能是从裤脚里钻进去了,爬的还挺快。 急切之间,叶小千手没抓住那毒蜂,只好双腿狠狠一夹...... 叶小千脸都扭曲起来,可心里还在庆幸,被蛰中的地方,距离要害已经不远了。 他此时还有心情想着,这毒蜂从裤脚里爬进来,一路往上爬,竟然一直都不动手。 快爬到那个地方了,被他夹死的时候才蛰了他一下,如果不夹死的话,天知道是不是直奔那处而去。 一想到这些,叶小千就觉得那放毒蜂的女人真是歹毒,竟然把毒蜂训练到专门蛰男人那个地方...... 也不知道是怎么训练出来的,这法子......倒是可以学学。 靡先生若知道他此时想的居然是这个,别说毒蜂了,她都会上去蛰叶小千一下,用脚蛰,找准了那地方狠狠一脚冲天蛰。 靡先生见毒蜂也不能把那女人怎么样,心里已经有了些慌。 她行走江湖,这些毒虫手段帮她杀过不少人,可面前这女人却能轻易化解。 所以刚才沈如盏说的虫术有破解之法,她不得不信了。 “你很厉害。” 靡先生轻轻吐出四个字,然后缓缓的解开自己的上衣。 叶小千:“这位大娘,使不得。” 沈如盏又瞪了他一眼:“去一边等着。” 叶小千问:“为什么吃了师父的药,还是这般疼。” 沈如盏道:“那药只是解毒,又不止痛。” 叶小千:“师父,那可有止痛的药?若有为何不一起给弟子呢.......” 沈如盏:“有,你刚才没要,你只说要解毒。” 叶小千:“......” 沈如盏忽然间醒悟过来:“你们廷尉府的人,止痛的药,不是随身带着吗?” 叶小千一愣。 师父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是个什么都会的全能,师父在身边,他发现自己就变得傻了。 等叶小千吃过止痛的药,沈如盏问:“你力气恢复了多少?” 叶小千运力试了试,回答道:“已有大半。” 沈如盏嗯了一声:“那就好。” 叶小千:“多谢师父关心。” 沈如盏:“我不是关心你,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靡先生已经把上衣脱掉了,里边是短衣襟打扮,身上竟是挂着许多东西,瓶瓶罐罐刀刀叉叉的都有。 靡先生双手分别从身上摘下来两件东西,那竟是两把银针,也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银针比寻常百姓用来刺绣的针还要细,看起来有些乌色,或许还染了毒。 靡先生忽然双手连甩,那些毒针密密麻麻的朝着沈如盏打了过来。 沈如盏一把将刚要躲到一边去的叶小千抓回来,放自己身前一挡。 “用流云飞袖。” 沈如盏把叶小千放在自己身前的同时说了一声。 叶小千心说果他妈然是这样,师父就是师父,这事换做别人都干不出来。 他两条胳膊发力,衣袖瞬间膨胀起来,随着他双袖转动,便像是两个鼓足了气的风帆在转一样。 所有的毒针,都被这飞袖挡了下来,这流云飞袖,就像是专门为了克制这飞针而创出来似的。 这徒弟,就好像是专门为了挡飞针才收似的。 然后叶小千觉得自己腰带紧了一下,他就被沈如盏拎着腰带挪开了。 “滚一边去吧。” 听到这句话,叶小千如蒙大赦,转身就走,这样的两个女人打架,他觉得自己应该躲出去五百里才安全。 沈如盏问:“云隐山中的妙术万千,你为何只用这些有些阴毒的法子?” “阴毒?” 靡先生哼了一声:“你若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便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远远够不上你阴毒的评价。” 沈如盏道:“师姐,你不要再出手了,跟我回云隐山。” 靡先生仰天大笑。 “江湖多好!” 她笑够了,低下头,看着沈如盏的眼睛。 “在我之下皆蝼蚁,在我之上的,我遇到了,我认命,不认输。” 说完这句话,靡先生跨步向前。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江湖不该有我的事 在靡先生跨步向前,准备和沈如盏决战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低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鞋子上有一只爬虫。 一只爬虫不足以引起她的惊讶,哪怕这是个冬天,但江南之地,冬天什么时候少过虫子了。 她惊讶的是,爬虫身上好像还有其他东西,然后她更为惊讶的是,自己身边竟然有许多这样的爬虫。 这爬虫不是蜘蛛,不过和蜘蛛一样,屁股后边好像挂着细丝。 船上的灯火实在是昏暗了些,要看到这些蛛丝一样的东西,除非是仔仔细细的盯着看。 如果不是在这爬虫爬上了靡先生的脚背,恰好那丝线反射出一点亮光的话,靡先生还是没有察觉。 然而此时此刻,她察觉到似乎也有些晚了。 “这是什么东西!这是那个东西?!” 靡先生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 沈如盏微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记得刚才我告诉过你了,你的虫术是看着书学来的,我的虫术是祖师亲自指点的。” 她抬起双手的时候,靡先生才发现沈如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双很奇怪的手套。 也许一直就有,也许是在她低头看着脚面的时候沈如盏才戴好的。 但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如盏抬起双手的时候,能隐隐约约看到好像有不少那样的细丝。 沈如盏双手往后猛的一拉,不少细丝绷直,这些细丝竟然将靡先生缠绕了起来。 以这细丝的韧性,如果沈如盏愿意的话,她能把靡先生切成几块。 “结束了,师姐。” 沈如盏道:“你以前受过很大的委屈,后来也做过很多错事,你跟我回云隐山,你在山中闭门思过,只要永远也不再离开云隐山,我可以保你的命。” 她从来都没有因为什么事而去求过李叱,可为同门,她愿意这样去做。 哪怕她知道自己这个师姐,可能在过去一段岁月中,真的做过许多恶。 可沈如盏本来就不是一个完人,她也不会用那般严苛的东西去要求自己。 她不管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如果让她选,她一定是把这个同门带回家,而不是杀了她,除非只剩下杀了她这一个选项。 “结束了?” 靡先生忽然笑起来,笑声有些凄厉。 她仰天一声咆哮,那声音尖锐的好像是撕裂了布帛一样,让人听了就会觉得耳朵里格外的不适。 “哪有那么容易结束。” 靡先生身上被缠着,可是她的两条胳膊,小臂以下还能动。 随着她把双手上扬,两只手里攥着的粉末都洒在她自己身上。 她原本是要把这些粉末洒向沈如盏的,这是她最为善用的技能之一。 当那些粉末落在她身上,她右手的两根手指搓了一下,那两根手指上居然带着铁制的指套。 弹出来一个火星,她身上的粉末迅速就被引燃了,她放火烧了她自己。 在火光中,靡先生凄厉的喊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想不到云隐山的门主,居然把本门至宝也给你了。” 沈如盏所用的那些细丝,是云隐山的传世秘宝之一,名为凤尾丝。 这些细线极为坚韧,不容易拉断,用好了的话,锋利程度比起剑锋也丝毫不弱。 可是这东西最怕火烧,因为太细,而且凤尾丝日常保养,需要用一种特殊的油浸泡。 如此一来,遇火则燃。 靡先生拼着把自己也烧了的狠劲儿,将凤尾丝烧断。 她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烧了起来,在火光中,她的那张脸看起来格外狰狞。 “没有人可以结束我!” 她转身一跃,从大船上跳进了河水中,一团火进了水里,很快火光就消失不见了。 叶小千趴在船舷往下看,才低下头,就被沈如盏拉了一把。 几枚暗器从船下飞上来,带着破空之风。 “她居然不逃?!” 避开了暗器后,叶小千不可思议的说了一句。 那个女人已经跳水了,叶小千从他师父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的于心不忍。 所以那个女人才能跳水成功,不然的话,以沈如盏的实力,阻止她跳下水,让火把她活活烧死,也绝非办不到。 沈如盏已经明显有放她一次的意思,可那女人居然不走! “她是不会走的。” 沈如盏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已入魔。” 砰地一声,船尾那边,湿漉漉的靡先生跳上了船,她喘息着,往前伏低着身子,此时此刻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水里钻出来的鬼。 如果是寻常百姓看到这样一个人,必会以为是水鬼上了船。 叶小千在心里也叹了口气,这个女人确实已经入魔了。 靡先生被烧的很难看,不知道衣服里边是什么样子,因为那衣服已经黏在身上了。 但她的头发已经烧掉了有一小半,脸色也很黑,所以看起来是真的很丑陋,也很狰狞。 “师姐......” 沈如盏叫了一声,可靡先生却一声嘶吼,然后压着身子往前疾冲。 在奔跑中,她两只手往前甩出来,有两道亮光出现。 那两个东西竟然不是按照直线飞行,而是在急速旋转中,轨迹有着明显的弧度。 沈如盏没有动,因为那两个飞旋着的东西交叉着到了她身后,没有刺中她。 可是下一息,靡先生双手往回猛地一拉。 那两个旋飞着的东西竟然被拉了回来,显然那东西上也有类似于凤尾丝的东西。 沈如盏脚下一点,身子轻飘飘的起来,那两根细丝就在她脚下收了回去。 细丝交叉摩擦,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沈如盏在半空,靡先生把左手的东西放在右手,左手在身上抓了一下,下一息,一片银针朝着沈如盏打过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沈如盏居然横着飞了出去。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 因为她在掠起来的瞬间,就甩出去一条飞索,缠绕住了桅杆。 随着她发力一拉,借力将自己拉了过去。 银针落空,沈如盏一抖手,缠绕着桅杆的飞索居然开了。 随着沈如盏落地的时候反身一甩,飞索化作长鞭,朝着靡先生的头顶落下。 在这一刻,叶小千总算是知道了师父的真正实力。 在廷尉府的时候,千办大人曾经说过,沈医堂沈先生的实力深不可测。 是每一位千办大人都说过。 因为叶先生曾经说够,如果和沈先生交手的话,他应该不是对手。 沈如盏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是她的武艺有多恐怖,更恐怖是她那一身所学,药术,虫术,各种各样的手段。 如果真的要说为敌的话,可能廷尉府出动六名千办级别的高手去抓沈如盏,也一定不会成功。 这飞索化鞭,重重的甩在了靡先生头顶,她原本就被烧的有些发黑,一鞭子之下,那头顶裂开一条血口。 血往下流淌的时候,那个女人的样子,看起来就更为狰狞了。 沈如盏落在甲板上,看着靡先生道:“停手吧。” “休想!” 靡先生从身上又摸索出来两个小瓶子,双手各握住一个,然后猛的攥碎了。 瓶子里的液体流出来,沾了她两手都是。 下一息就听到靡先生一声哀嚎,她的双手上居然在冒烟,显然那液体毒性奇烈无比。 靡先生脚下一点,疯狂的朝着沈如盏发起进攻。 她两手成爪,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凶,她双手上都是剧毒,两只手每根手指,都留着尖尖的指甲。 况且,还有几根手指上带着更为尖锐的铁制指套。 这般剧毒,只要被刮破,沈如盏应该也会很难受,也许还会中毒而死。 因为这毒太凶残,沈如盏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判断出那是什么毒药,但她看的出来,靡先生这是以命换命。 就算她不杀靡先生,最终靡先生也会死在她自己的毒液之下。 就在这一刻,叶小千出手了。 他横着跨步过来,两条飞袖在灌满了风的情况下,变成了两个重锤。 砰地一声,猝不及防的靡先生被飞袖击中,身子横着就飞了出去。 她落地之后就吐出来一口血,也不知道是被叶小千打出来的,还是因为她此时已经中毒的缘故。 在昏暗的灯火下,可以看的出来,她吐出来的血已经有些发黑。 靡先生挣扎着起身,扶着桅杆喘息着,或许是中毒太深,她反而感觉不到双手的疼痛了。 “你......你说。” 靡先生一边喘息着一边说道:“这个世道公平吗?为什么你能得到师门那么多传承?!” 沈如盏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如果师姐你也能回到云隐山的话,这些传承你也都有。” “回去?!哈哈哈哈,我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靡先生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然后又吐出来一大口血。 “我够本了。” 靡先生喘息着说道:“那些臭男人祸害了我,我也杀了足够多的男人......如果说我还有什么不甘心,那就是......咳咳,陆重楼没死。” 沈如盏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何时得罪过你?” “他没得罪我,但他长的太像那个郎中了,太像了,他就必须死!” 沈如盏和叶小千并不知道那郎中是谁,他们也不知道这位同门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 可是沈如盏能够理解,因为她也曾是云隐们的天下行走。 只是她更强,心也更硬,更有智慧,所以她才没有承受到靡先生承受的那些不幸,但这不代表她没有遇到过。 事实上,一个女孩子独自闯荡江湖,还能留下美谈,那都是虚构出来的故事。 人的世界,远比其他动物的世界更为凶残险恶。 靡先生艰难的抬起手,她低头看了看那只已经把皮肤都几乎腐蚀没了的手,先是微微楞了一下,然后就凄然一笑。 “我早就想到过结局的。” 她忽然一口咬掉了一根手指,然后使劲儿咽了下去。 片刻之后,靡先生跌坐在甲板上。 “最后......最后一个问题,师门,可还好?” “好,都好。” 听到这个回答,靡先生好像是笑了笑。 她靠在那,声音很轻的说道:“别把我的事,讲给同门听。”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分你一半 沈如盏站在那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愣神好一会儿。 那位靡先生临死之前说,不要将我的事讲给同门听,这可能是她死前最大的善意。 而她的死,会对这善良造成巨大的冲击,甚至是破坏。 因为靡先生知道,云隐山出来的女人都多么的单纯善良。 她的过往,其实沈如盏并不知道,但她不想让沈如盏告诉同门的,本就不是她的过往,而是她的结局。 她甚至不想让同门知道,她曾是同门的敌人。 叶小千站在沈如盏身边,沈如盏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沈如盏沉默了多久他就沉默了多久。 然后他看向了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家伙,那是温灸。 良久之后,沈如盏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被外界影响自己心境的人,如果是的话,早在多年以前她就已经被击溃了。 可是眼前这个师姐的样子,让她的心境有些不稳。 她曾经问过李先生,为何女人行走江湖会那么难,为什么这江湖上的人会对女人有那么大的恶意。 李先生当时的回答是......你为何要执着于这是女人才会受的苦难? 这句不是回答的回答,让沈如盏怔住。 李先生说,这个江湖不是对女人有很大的恶意,而是这个江湖对善良的人有恶意,善良不分男女。 李先生还说,你如果觉得女人行走江湖很难是所有男人的错,那你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满心恶意? 沈如盏当时觉得自己被惊醒了。 是啊,这个世道不是只对女人充满恶意,遭受苦难的都是善良人。 李先生还说,为什么李叱要追求一种在中原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变革? 因为李叱心目中的家园,是公平的,是温善的,也不懦弱的。 李叱想让每一个遇到不公的人,都有诉求的门路,而这个门路,就必须是一个崭新的国家。 李先生还说,李叱的所追求的,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公道。 可是李先生也说过,这个世界,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永远可能都不会出现完全公平的时代。 可只要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肩负起最高处就该肩负起来的责任,便会有更多的公平出现,更多的不公消失。 李先生说,他坚信将来李叱所建立的那个一定会被称之为宁的国家,会是中原文明辉煌的开始。 “师父?” 在沉思之中的沈如盏被叶小千把她从思绪中拉出来,她再次深呼吸。 “小千。” “嗯,师父你说。” “跟着宁王好好干,宁王所走的那条路,是这世上最难走的一条路,布满了荆棘,到处都是凶险。” 沈如盏看向叶小千:“如果最终宁王胜了,那不是宁军战胜了敌人的事,而是光明战胜了黑暗的事。” 叶小千重重的点了点头。 沈如盏道:“宁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在撕碎什么,打破什么,甚至是覆灭什么。” 她缓了一口气,看着月色中越明亮的地方,那是月,那是黑暗中的光源。 片刻后,她继续说道:“每一个宁王的追随者,都应该以这样的撕碎,这样的打破,这样的覆灭而骄傲。” 叶小千再次重重点头:“我知道。” 沈如盏嗯了一声,她看了一眼那个昏迷过去的人,然后转身走到一侧,她将撑船用的一根长长的竹竿扔出去,那竹竿飞行一段距离后落在水面上。 沈如盏纵身一跃,双脚落在竹竿上,再一发力,人犹如一片浮云一样飘到了岸上。 叶小千对师父这样的轻功身法敬佩不已,然后就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师父她把那根撑杆扔了,船上的人除了一个昏迷的,其他人都被他杀了。 此时他该怎么让船动起来? 他又往四周看了看,船上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了,他的轻功身法不如沈如盏,就算有一根那样的撑杆,大概他也不能纵掠出去那么远。 可是他想试试。 于是把他温灸扔了出去。 在温灸啪的一声砸在水面上的时候,温灸醒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他感觉自己身上被什么东西猛的压了一下。 然后温灸就被踩进水里去了,再然后叶小千也沉进水里去了。 叶小千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要记住三件事,第一,自己的轻功确实不如师父,第二,扔人不如扔撑杆扔的远,第三,扔人就算踩准了也会掉进水里。 总结起来就是......他扔的那个人不行,于是在他把温灸拉到岸上去之后,又打了一顿。 打完之后觉得舒服多了。 天亮之后,龙舟镇。 陆重楼看到叶小千回来,快步迎了上去,急切的心情都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当他看到叶小千还是那样一副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 这个样子的叶小千,证明没出什么事。 当他看到叶小千把一个人扔在他面前,陆重楼虽然心里已经有所预料,可还是惊讶了一下。 “越州府的府丞温灸。” 陆重楼看着那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叶小千当然认得出温灸,所以他朝着陆重楼微微摇头,示意陆重楼不要当众说出这个名字。 把温灸留下,将来宁王殿下如果要惩治徐绩的话,这就是最重要的人证。 但现在,这个人的名字,不能传播出去。 叶小千压低声音说道:“回屋去说。” 陆重楼随即应了一声。 叶小千吩咐手下廷尉,用布袋罩住了温灸的脑袋,把人又捆了一遍带走。 回到屋子里,陆重楼忍不住低低的骂了一声:“果然是这样,他的心真的都他妈的黑了。” 如陆重楼这样的谦谦君子骂一句他妈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小千都忍不住笑起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陆大人骂街。 “大人尽快写一封信,我安排廷尉用最快的速度送到蜀州去。” 叶小千提醒了一句,陆重楼这才反应过来。 他坐下来,一边写一边说道:“我知道徐绩想杀我,是因为我可能会威胁到他将来的位置,但他怎么会那么愚蠢,看不出主公的心思?” 叶小千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愚蠢,但我知道有些人会被欲望蒙住眼睛。” 陆重楼写信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看向叶小千:“你觉得,徐绩其实大概可以猜到主公心思,他只是觉得自己只要把阻碍都铲除了,到时候主公就没得选?” 叶小千笑起来:“所以大人你担心什么呢,这个世上,如果有人低估了主公,以为可以糊弄主公,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重楼也笑。 笑着笑着,他忽然间就悟了。 如果徐绩不是看不透主公,只是想铤而走险,或者说将来想以某种势倒逼主公。 那么主公又怎么可能看不透徐绩? 主公什么都知道,他现在没有对徐绩有任何处置,哪怕把温灸送到主公面前,甚至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指证徐绩,主公也不会马上就对徐绩有什么处置,是因为主公需要徐绩。 是另一种需要。 徐绩错觉自己行,是因为主公在纵容他。 一想到这,陆重楼就对李叱更加敬畏起来。 “这封信不用写了。” 陆重楼把写了一半的信撕碎,然后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火炉里。 叶小千一怔:“为何不写了?” 陆重楼笑道:“因为不需要。” 他没有把自己心里想的对叶小千说,因为这种事,叶小千不知道不明白,最好不过。 廷尉不该过多的去懂这些事,他们只需要按照主公的命令执行即可。 这封信送到主公手里,主公也不会处置徐绩,而且这样一封信,还会显得陆重楼急于反攻,想除掉徐绩。 “不要把温灸送回大兴城,也不要把带回廷尉府。” 陆重楼看向叶小千道:“把他秘密送到豫州去,交给在豫州的小侯爷曹猎。” 叶小千有些疑惑的看着陆重楼,陆重楼笑道:“只要你把人交给曹猎,曹猎就会明白怎么回事,信我。” 叶小千点了点头:“听大人的。” 陆重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现在咱们可以踏踏实实的往蜀州送粮食了。” 反正都是要去蜀州的,是要面见主公的,提前送去那样一封信,确实会显得是陆重楼心急了些。 “大人。” 叶小千虽然还是没有完全明白陆重楼的意思,但他也悟了。 他有些感慨的说道:“当官真难。” 陆重楼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后说道:“是啊......当官真的很难,尤其是要当一个既要让主上满意,又要让百姓满意,还能在同僚之中生存下来的官,更难。” 叶小千道:“好在我当的不是大人你这样的官......不过我也挺难的。” 他为了不让徐绩确定温灸被活捉,一把火烧了那艘船。 所有失踪,当然会让徐绩惊惧,可是这种惊惧,在过一阵子不见主公有和举动之后,也就会慢慢的淡下去。 陆重楼看向窗外的太阳,起身:“咱们该出发了。” 叶小千嗯了一声:“大人昨夜里睡了没?” 陆重楼点头:“睡了一会儿。” 叶小千道:“那大人一会儿骑马吧,我要在马车上睡觉。” 陆重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等到了马车旁边,陆重楼没等叶小千反应过来,先一步上了车。 他在马车上躺下来,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我最多分给你一半。” 叶小千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得亲自去 一个半月后,豫州城。 曹猎从那张无比舒适的大床上艰难的爬起来,他觉得这床上有个魔鬼,给他下了诅咒,每天不睡够那么多时间,就不能起床。 他觉得自己有心除魔,无力回天。 每天和这魔鬼的战斗,都是以自己屈从而告终,他知道自己不是没有求胜之心,只是自己能力有限。 说实话,这两年是曹猎最舒服的两年,他在豫州整日悠闲的像是一只小鸟。 李叱交给他的事,是在豫州把中原最大的武工坊看好。 这里,产出了宁军所需武器装备的五成以上,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豫州还是中原最大的产粮地,这里的粮食除了满足豫州百姓的需求之外,还满足了至少半数宁军的粮草供给。 而曹猎之所以被李叱留在豫州,是因为曹猎在这,有着无与伦比的协调能力。 他在豫州,其他官员可能需要很费力才能做到的事,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把事情办的更好。 曹家虽然早就已经不似从前那样辉煌,可曹家的影响力还在。 这个巨大的影响力,就来自于生意上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豫州刚刚复苏的时候,桑蚕产业重新运作起来,但是因为种种因素,价格疯涨。 没有需要李叱说话,曹猎主动约谈了各家商户,明确告诉各家,曹家的桑蚕生意不会涨价。 你们如果执意要涨价,那垄断着豫州水陆两道运输的曹家,将会让豫州做桑蚕生意的人,一件货物也出不去。 曹猎的态度,让这些生意人明白过来,发战争财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大床实在是妖法强大,曹猎好不容易才脱身,起来洗漱的时候,才假装知道已近中午。 这个假装才知道自己睡到中午的流程,每天他都要走一遍。 吃饭的时候,下人进来禀告,说是廷尉府有人来求见。 廷尉府的人来,必然是有大事,所以曹猎连忙放下碗筷去书房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要犯就被关押进了曹家的后院,曹家的护卫分批十二个时辰看守。 送走了廷尉府的人,曹猎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沉思。 虽然廷尉府的人没有明说那个要犯会在什么时候用到,但向曹猎透露了此人的身份。 这个人可是越州府的府丞,徐绩的亲信,被廷尉府的人拿了,却不关押在廷尉府大牢里,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曹猎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只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猜到了,这个要犯不是现在用到的人,而是在宁王称帝之后。 甚至不是称帝之后马上就会用到,有可能是立国几年后才会用到,所以这个人,要在他手里看管至少几年的时间。 一想到这些,曹猎就有些头疼。 宁王这是要放任徐绩做大,然后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把徐绩除掉。 想想看,那时候已经立国几年,追随李叱征战天下的文臣武将们,也都已经安享了几年的生活。 也许不只是有一个人会飘起来,他们都是功臣,处置起来会很麻烦。 所以如果用徐绩这样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来敲打,比规劝那些功臣们要有用的多。 持功自傲的人,想想就知道不会少,都是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李叱不想让他们在功成名就之后,反而会因为触犯了律法而被拿掉。 一想到这些,曹猎就想到了自己。 他忍不住有些庆幸。 因为从一开始,李叱就在保他。 看起来,是李叱像个扒皮怪一样,不断的把曹家的产业收归公有。 可实际上,这是在堵人的嘴,按照正常来说,曹家如此庞大的产业,而且其中半数是见不得光的产业。 以宁王的做事风格,曹家会被全盘接收,可曹猎手里现在还有那么大的家业在,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李叱对曹猎的在乎? 所以曹猎也不得不为自己以后考虑了。 曹家现在的产业,明面上最大的依然是陆运和水运。 所以他沉思了良久之后,决定给李叱写一封亲笔信。 信的内容大概是......主公征战蜀州,补给线实在过长,沿途粮草物资的损耗太大。 所以他想把曹家的陆运和水运,都交给宁军军方来管理调度,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帮助西征大军保障后勤。 信写完了之后,曹猎又是沉思了许久,然后把信撕了扔进火炉里。 他朝着外边喊了一声:“把生意上的大掌柜们都请过来议事,就说我要出远门,要对他们交代一下。” 然后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把自家这么大的肉割了给你,如果再不让你当面夸我几句,多亏......光夸我也不够,我还得吃你几个月才行。” 第二天一早,曹猎带着随从就出发了。 这一天,天没亮他就起床,那张舒适大床上的魔鬼,应该都会很惊讶,今天的曹猎怎么会这么能打。 又一个半月后,蜀州。 此时已经到了四月,蜀州的风景美的好像是人间仙境。 宁军的二十万大军一直都在眉山下驻扎,不进攻,也不退兵。 可是宁军并不难受,难受的是眉山大营上的蜀州军,他们已经被围困半年之久。 原本在眉山下的宁军有超过四十万人,可是在开春之后,沈珊瑚就带着二十万大军离开了。 她绕过了眉山大营和眉城,一路往西北方向去打,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会和从西北往东南打的唐安臣会师。 而李叱就再一次发挥了自己甩手掌柜的特长,在眉山下整日悠闲自得的过着他的小日子。 天气好的时候就会带着高希宁去游山玩水,这方圆百里之内的好去处,都被他走了个遍。 宁军每天都在眉山下正常操练,除了不打仗之外,一切都是战时的准备。 当曹猎到了蜀州宁军大营,看到李叱居然好像比原来还稍稍胖了些,他就知道李叱这半年来日子过的太舒服了。 说实话,蜀州这边的气候确实养人。 不同于其他地方,蜀州的食物几乎能满足所有口味的人。 如果一个北方人去了越州,一定会感慨那边饮食种类的繁杂和精致。 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觉得越州的食物滋味太过寡淡,和北方人习惯的口味相差甚远。 如果去了西北,那边的食物大多以牛羊肉为主,对于如冀州和豫州地方出来的人,也和一开始到了越州的感觉一样。 最初还会觉得新奇且美味,时间久了,便会怀念猪肉的滋味。 蜀州不一样,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九成都能在蜀州找到自己满意的食物。 而且长期吃下来,也不会觉得抵触和厌烦。 李叱在看到曹猎居然瘦了些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你把你家生意祸害的不行了? 是家道败落了吗? 在宁军大营后边的山坡上,有一条石阶小路可以上山。 这山距离对面的眉山有三十里左右,所以对进攻没有什么帮助。 山上有修建好的凉亭,还有一座道观一座寺庙,不过因为打仗的原因,几乎没有百姓们上山来。 李叱的意思是,曹猎远道而来,带他去吃顿好的,山中道观里的素斋滋味一绝,他想带曹猎去尝尝。 曹猎说我不远万里而来,你就带我去吃素,这不像是我家道败落的样子,像是你都请不起了。 李叱就扔给曹猎一张弓,说你想吃肉还不好说,山里有的是,想吃什么打什么。 凉亭里,李叱坐在那看着曹猎在远处瞄准一只野兔,他看着曹猎那生疏的姿势,忽然间有些心疼这个家伙。 廷尉府的人不是没有向李叱报告过曹猎的消息,豫州那边,廷尉每个月都会有书信送来。 在信里,不止一次的说道曹猎现在有些颓废,每天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 基本上也不会练功了,更加没有什么交际,和豫州的大小商人,没有必要不会相见。 和豫州官场上的人,没有必要更不会见面。 好吃懒做,用这四个字就能形容出曹猎一半的生活,另一半是游手好闲。 可这正是李叱心疼这家伙的原因啊。 曹猎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所有人,他就是想做个胸无大志的有钱废物。 不练功了,不交际了,以前的习惯,只保留了经常去青楼这一条。 曹猎这样做不是为了让李叱放心,因为他知道李叱对他本来就放心。 他这样做是为了让宁王的那些文臣武将们放心,不然的话,以曹家的产业之大,会被多少人盯着。 再者说,以曹家曾经的背景,曹猎就算什么都不敢干,都应该被除掉。 李叱看着那家伙竟然没能一箭射中趴着不动的兔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整日贪睡,流连于青楼。 还瘦了。 “咱们去河边吧。” 李叱朝着曹猎喊了一声。 曹猎回头看向李叱:“你是在比较隐晦的笑话我射不中?” 李叱摇头:“不是。” 曹猎刚要说不信,就听到李叱继续说道:“不是隐晦的笑话你,是很直接的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个垃圾。” 曹猎哼了一声,把弓箭递给不远处的宁军士兵。 他走向李叱:“钓鱼就显得我不垃圾了?我怀疑你要去钓鱼,是想看到我垃圾的另一面。” 李叱道:“我钓,你看着,我钓上来后就可以嘲笑你垃圾的另一面了,都不必看。” 曹猎:“既然你想亲自动手,为何不去抓那野兔?” 李叱语气很平淡的说道:“你抓不住的东西,用不着我去抓。” 曹猎一怔。 然后李叱对曹猎笑了笑道:“我抓的住的东西,随随便便都可以给你。” 于是,曹猎也笑起来。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我会问你的 河水不深,又清澈,所以水中的鱼儿游来游去都看的很清楚。 所以这就很烦,因为看的清清楚楚,你就钓不上来。 李叱想想自己在下山时候吹过的牛皮,再看看曹猎那一脸的似笑非笑,他决定耍无赖。 当他决定耍无赖的时候,曹猎看出来了,也不只是曹猎看出来了,基本上都看出来了。 李叱的亲兵都把连弩摘下来准备递给李叱了,结果李叱给了亲兵一个我是那种人吗的眼神。 这个眼神,把亲兵给整不会了......当时他心里想的应该是,主公啊,你不是吗? 是不是,还是是不是啊。 然后就看到李叱回头朝着高希宁喊了一声:“婆娘,你上!” 高希宁拎着一袋子石头子就过来了,顺便瞪了李叱一眼,李叱还在乎这个。 高希宁随随便便几个石子打过去,便有两条鱼浮上水面。 精准的打在鱼头上,应该是把那鱼打懵了。 曹猎看看那鱼,再看看李叱,又看看高希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夸什么。 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夸几句的话,应该是不合适,可是夸吧...... “嫂子身手不凡!” 曹猎最终也只是憋出来这么一句。 高希宁倒是云淡风轻,笑了笑回答:“拿你哥练手练出来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曹猎看向李叱,李叱在想自己该如何礼貌而又不显得尴尬的笑笑。 然后李叱也憋出来一句:“回头让你嫂子也拿你练练手。” 曹猎:“我谢谢你......” 高希宁抓了一把石子在手:“要不然,择日不如撞日吧。” 曹猎:“嫂子......我千里迢迢过来,不是来给你送个人头的。” 高希宁道:“你们兄弟之间千万不要客气,宁王曾经说过,陪我练镖,是他人生一大幸事。” 曹猎:“那是他没的选。” 高希宁:“嗯?” 曹猎:“你与宁王是天作之选。” 亲兵上前把鱼捞上来,李叱让人在河边架起来一口铁锅,他亲自动手给曹猎做菜。 不得不说,李叱这几年来的厨艺确实进境神速,这铁锅炖鱼的香味,随着风飘出去好远。 曹猎蹲在一边烧柴,此时此刻,才是真的觉得一身轻松。 在豫州城的时候,谁都说他是个会享受的人,每天都过的潇洒自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潇洒自在,都是他的表演罢了。 可再会表演的人,哪怕已经将表演变成了艺术,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也不可能一直都骗过自己的心。 宁王在力保他,他就要配合好,不能给人任何可趁之机,不能有任何的把柄被人攥住。 说实话,他现在最盼着的就是李叱尽快称帝,然后他就把手里的事交出去,自己找个好地方提前养老去。 “你刚才说,要把水运和陆运的生意,都交给军方?” 李叱一边做菜一边问。 蹲在旁边的曹猎道:“随随便便夸我几句就行了,但是言辞要恳切,态度要端正。” “夸个屁。”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家的正经生意,我凭什么拿过来?不要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好好做生意,好好看着江湖。” 曹猎道:“我这个人,能力着实一般,你让我看着江湖,我就没有余力再把生意做好......” 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就抬脚在他屁股上给了一下:“正经的生意你交给正经的人去做,不正经的生意,你自己盯着就行了。” 要想看着这个江湖,当然更需要那些不正经的生意。 没有人能把江湖上的黑暗一面直接抹掉,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别说皇帝,就算是神仙也不行。 既然不能抹掉,那就把控,黑暗面和光明面都在手里攥着,那还怕什么黑暗? 李叱道:“我知道你已经让曹家的船队和陆运马队都过来了,这样吧,我按照市价给你结算,跑一趟多少钱,如数记着。” 曹猎:“这......” 李叱道:“等我把裴旗打败了之后,搜搜他的家产,如果够给你的,都给你就是了。” 曹猎:“如果不够呢?” 李叱:“你居然好意思问?” 曹猎:“.....” 李叱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不了解我的为人,不够的我会欠着你吗?” 曹猎;“那就是欠着了。” 李叱笑了笑:“我欠着你的,应该挺好。” 曹猎点了点头,没说话,可是心里却真的暖烘烘的,那暖流一瞬间就遍布全身。 宁王说,我欠着曹猎的,这句话的分量还不够吗? 将来不管是谁再拿曹猎的出身说事,有宁王这句话在前,谁也拿曹猎没什么办法。 “这次打蜀州......” 李叱一边往铁锅里放着佐料,一边说道:“发现江湖势力被裴旗利用的很多,他之前对我们了如指掌,靠的就是江湖中人。” 曹猎道:“这多多少少也有我家点过错,多多少少也有我家的一点责任。” 李叱道:“你把少少两个字去掉。” 曹猎:“......” 李叱道:“所以这个事,就只能是你去办。” 曹猎抬起头,忽闪着看起来天真的大眼睛问:“水运和陆运的事有钱,这个事有钱吗?” 李叱道:“有啊。” 曹猎刚要笑,就听到李叱继续说道:“这个事,你每次收入的半数交给我就好了,我吃些亏,多了不和你要。” 曹猎:“我这次是不是不该来?” 李叱道:“你这次不来的话,我也打算打完了蜀州回豫州去看看,你主动找我,和我主动找你,你觉得一样吗?” 曹猎想了想:“要是你主动找我,大概我连半数都剩不下,最多给我留两成。” 李叱道:“那你就错了,我主动找你,是我求你办事,所以我一个铜钱都不能要,还得适当的给你些补贴,但你来找我,那就是你求我了......” 曹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曹家做生意那么多年,历代祖上,也都被人称赞过是黑心商人中的顶尖黑心,到了我这一代,算是辱没了家门,我所学的这点黑心和你比起来,我真是一颗小白心。” 李叱道:“说正事。” 曹猎肃然起来:“什么正事?” 李叱压低声音说道:“你查江湖上的事,所得银子的一半归我,记住,是归我,不是归将来的朝廷国库,懂不懂?” 曹猎:“你真是让我开了眼。” 他看着李叱说道:“将来你的子孙后代会怎么想你?他们若知道,大宁的开国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的小金库,是靠江湖暗道来充实的,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学你?” 李叱道:“他们要学就学去呗......”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希宁,然后声音压的更低了:“以我对婆娘的态度来看,将来我李叱的子子孙孙,不怕自己婆娘的大概也没几个,我这也算是为我子子孙孙们找了一条门路,他们会感谢老祖宗我的。” 曹猎看着李叱,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李叱道:“不必惊讶,都是未雨绸缪。” 曹猎叹道:“你这样,让我有些不敢娶妻生子了,我这样潇洒也不错。” 李叱:“你知道张汤吗?” 曹猎;“张汤怎么了?” 李叱:“张汤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直到有一天,我让人给他下了点药......” 曹猎:“......” 李叱笑了一会儿后说道:“现在该和你说正事了,如今你来了蜀州倒也正好。” “蜀州这边,裴旗手下还有大量的江湖客,眉城之内的不用算,已经被堵住了出不来,只说蜀州各地的,依然在暗中反抗。” 李叱缓了缓后继续说道:“前阵子,攻打蜀州西南的澹台派人给我送信,告诉我说,他打下来的地方重新安民布置,所选派的地方官员,已经有十几个人被刺杀。” 他看向曹猎:“江湖上的人很讲义气,可他们有些时候不问对错,只讲义气。” 曹猎懂了。 李叱道:“就从蜀州开始练练手吧......你自己这次带来的人手不够,我让归元术从军机司里给你分派一批人,再调一队黑骑给你。” 曹猎摇头道:“不用,我应付的来。” 李叱道:“这事不是小事,你说不用我便不强加给你,但你办不好我就收你家产。” 曹猎:“那你分给我点吧,多多益善。” 李叱:“分派给你的人,你发工钱。” 曹猎:“......” 李叱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整天游手好闲还瘦成这个样子,你演戏都演不好......把你放进江湖里去大小通吃,回头再见的时候,江湖事你得帮我摆平,你还要胖二十斤,胖不上来我也收你家产。” 曹猎:“想收就直说,何必费这么多事......” 李叱:“嗯?” 曹猎:“听宁王调遣,万死不辞。” 李叱看了一眼铁锅里的鱼,已经差不多了,他回头让人去取餐盘。 “不少年轻人都是怀揣济世安民的梦想去赴任的,他们是从心里想让百姓们重新拥有安居乐业的生活,可是他们才到任就被杀了,那不只是杀了几个人的事,那是有人要扼杀未来。” 李叱看向曹猎:“你说,那么多想做个好官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踏踏实实的做想做的事?” 曹猎站起来,肃立。 他看着李叱认真的说道:“这件事我既然接手了,我就会把事办好,杀过人的人,万里不能逃,没有规矩的人,我来给他们画地为牢。” 李叱嗯了一声。 他一边盛菜一边说道:“我不管你割多少人头,但你回来的时候,我要问你,所有的血债,都血偿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稍稍有些沉重的补充了一句。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灭门的事没少做。” 这样的话,李叱也就是对曹猎说。 曹猎站直了身子说道:“不知敬畏的人,不懂规矩,不懂规矩的人,让他们死,别人也就能学会敬畏。”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目标西南 “江湖事从来都不是小事,以为江湖事小的人,都会吃大亏。” 李叱一边盛菜一边说道:“从根本上来说,朝堂事的起源,大部分在江湖,只是后来演变成了朝堂事而已。” 归根结底,朝堂里的那些纷争,和江湖纷争又有什么不同呢? 曹猎点了点头,以曹家的地位,对大楚的了解自然十分清楚。 所以不说其他朝代,只说大楚的开国皇帝,那不就是江湖出身之人吗。 真要是细究起来,历朝历代的开国事,什么时候能和江湖事分开。 所以李叱说江湖事从来都不是小事,曹猎深以为然。 他们就在河边摆好了桌椅坐下来,李叱特意让人开了一坛老酒。 这酒是前些日子,余九龄他们出去玩的时候,在附近镇子里买来的。 镇子里有家酒肆,窖里藏了不少好酒,余九龄就把酒全都买下来了。 用他的话说就是,早晚都是要大胜的,这些酒就当是为了庆祝大胜所准备。 蜀州出美酒,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这次我就不多留你了。” 李叱给曹猎倒了杯酒:“休息几日后,你就带人往西南方向去。” 曹猎点了点头:“无需几日,明日即可启程。” 李叱道:“倒也不必那么急。” 曹猎道:“休息的事,路上的每一天都是休息,不用刻意留出来几天只为了休息,那是浪费啊......” 他夹了一口鱼肉吃,然后眼神就亮了一下。 “盛饭盛饭。” 曹猎看向不远处李叱的亲兵:“快去搞一大碗白饭来。” 李叱:“刚开了酒,你不喝......” 话没说完,曹猎已经摇头了:“不喝不喝,这么香的炖鱼,配酒实在是糟蹋了,唯有配饭,才是对这般美食的不辜负。” 李叱哈哈大笑。 他自然明白曹猎的意思,若李叱没有给曹猎布置任务,那么今日这酒曹猎一定是要喝的。 可既然已经有了任务,且曹猎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那下午就还有太多事要忙。 要去挑人,要去准备物资,要去看地图熟悉地形,要和人聊聊问问蜀州风土人情。 只有半天加一夜的时间准备了,曹猎哪里还会喝酒。 “我这次没带多少人来。” 曹猎道:“手下得力的,为了不误事,也都留在豫州了,尤其是武工坊,我把能打的全都留在那看护......” 他看向李叱道:“所以你要分给我的人,得挑一些好的给我。” 李叱道:“那刚才和你说的时候,你还收不用分给你人?” 曹猎道:“那时候你也没说涉及到了我家产啊。” 李叱笑起来,往旁边看了看:“我刚才和你受过,让归元术从军机司给你分人过来,再给你一队黑骑。” 李叱朝着不远处招手,一个年轻人快步过来,然后俯身一拜。 “主公。” 李叱起身,走到这年轻人身边:“他叫叶小千。” 曹猎看了看叶小千身上这一套百办锦衣,再看看叶小千的年纪,就知道此人绝非凡品。 太年轻了,这个年纪就是百办...... 刚想到着,就听李叱继续说道:“他叫叶小千,廷尉府千办。” 叶小千都愣了,他看向李叱,眼神里有些惶恐。 李叱道:“从现在开始是了。” 李叱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黑骑交给叶小千带着,军机司那边......” 他看向另外一侧,一个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左右的人同时迈步上前。 李叱道:“他们是亲兄弟,哥哥叫李破釜,弟弟叫李沉舟,是军机司里的鹰眼将军。” 军机司的军职称呼,和宁军不大一样。 在军机司中,都以鹰眼为前缀,校尉称呼为鹰眼校尉,将军称呼为鹰眼将军。 鹰眼将军级别为正五品,理论上和廷尉府的千办同级。 李破釜和李沉舟这两兄弟,能都被提拔为鹰眼将军,就足以说明实力。 归元术在旁边说道:“军机司会挑选出来一支三百六十人的队伍,归曹公子调遣。” 曹猎起身抱拳:“多谢。” 高希宁道:“黑骑一队也是三百六十人。” 曹猎朝着高希宁抱拳:“多谢。” 李叱伸手从亲兵那接过来一块令牌递给曹猎:“这是战兵三品将军的令牌,我已经派人告诉澹台,你手里的令牌,可调用他手下三千六百人的队伍。” 曹猎笑了。 富裕啊,真是富裕。 吃过中饭之后,曹猎就带人去做准备,一路上所需的东西,整整忙活了半日。 到了晚上,他又找来一些当地的老乡,询问关于西南地方的风土民情。 第二天一早,曹猎和李叱道了个别,就带着队伍出发了。 澹台在蜀州西南高歌猛进,打的速度着实是快了些,所以就导致了打下来的地方,其实不太稳定。 军队过去了,后方的许多事都要交给文官来处理,而选派的官员,还跟不上澹台进军的速度。 所以一部分地方官员,是澹台压境从军中选出来的人暂时代理。 这些人虽然没有什么地方治理的经验,但他们好在能镇得住场面。 然而,那些江湖客,已经刺杀了十六名地方官员。 这十六个人,有一部分是澹台手下得力的年轻将军,校尉,有一部分是随军的文职官员。 曹猎在路上的时候,把所有情况都具体了解了一下,所有卷宗都在马车上看完了。 从已经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其中有六起命案的杀人手法几乎一致。 可以从中推断出,有六位官员,是死于同一批人之手。 曹猎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蜀州历来多豪杰,而且蜀州江湖情况的复杂还在于,这里还有数量极为庞大的马帮。 在蜀州,江湖中人其实并不把绿林客看做同类,在他们看来,混迹绿林的人是匪。 但是混迹绿林的人,却把自己看成是最正宗的江湖中人,他们也同样看不起那些混江湖的人。 “六名遇害的官员,在同一州治之内。” 叶小千坐在曹猎对面,把他知道的情况也介绍了一遍。 “澹台将军最先打下来的地方是桐州,过了桐州之后是炉州,炉州就是蜀州最大的马帮所在之地。” 叶小千道:“蜀州的马帮队伍有上千支,平日里各自做事,基本上互不干涉。” “但是马帮的人无比团结,他们一旦遇到事,发出求援的信号,整个蜀州之内的马帮,能到的都会赶到。” 他看向曹猎:“这六位官员,死在了四个县内,这四个县都隶属于炉州。” “这四个县在博望山四周,而最大的那支马帮,就在博望山上,他们有自己的山寨,据说修建的几位坚固。” 叶小千道:“当初裴旗派人去招募马帮的人,马帮的大当家骆久虹连裴旗的面子都不给。” “裴旗想吓唬吓唬骆久虹,调集了一支两万人的蜀州军围住了博望山。” “可是马帮的人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该干嘛干嘛,似乎料定了蜀州军不敢攻山。” 曹猎看着手里的地图,然后点了点头:“要是我也不攻,这地方,两万人都死绝了,也未必打的下来。” 叶小千道:“后来裴旗又想给骆久虹封官,说给他一个三品将军的职位,马帮中大大小小的头目,都有封赏。” “骆久虹让来的人给裴旗带一句话,说他可以封裴旗为马帮的十三当家,如果裴旗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 曹猎忍不住笑了笑:“有些狂妄了。” 他把地图放下,缓缓吐出一口气:“骆久虹的狂妄,是因为他知道裴旗不敢真的怎么样,因为得不偿失。” 叶小千道:“以裴旗的实力,灭掉马帮其实不算多难的事,最强盛的时候,裴旗随随便便就能调集五十万大军,可是打马帮几万人,灭了马帮,损失十万大军,完全不值得。” “马帮又不是匪寇,他们不祸害百姓,也不攻城略地,裴旗想用的是马帮那善战的队伍,所以打是肯定不愿意打。” 曹猎点了点头:“骆久虹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他才狂妄。” 叶小千道:“不过,也正是因为那次他硬刚了裴旗,所以在江湖中地位更高,影响很大。” 曹猎问:“从现在情况看,有几分可能是马帮的人动手?” 叶小千道:“七八成。” 曹猎:“你为何会判断有七八成这么高,裴旗和骆久虹不和,骆久虹没必要为了裴旗出头。” 叶小千叹了口气:“但,我们动了骆久虹的盘子。” 曹猎脸色微微变了变,懂了。 归根结底,马帮是生意。 宁军攻占了炉州之后,肯定要重新塑造只需,在之前这几年,马帮借着战争之机哄抬费用,这一点,宁军肯定不会纵容。 到任的地方官员,大部分出身宁军,历来强势。 他们怎么可能会向马帮低头,所以矛盾也就出现了。 骆久虹的人为了再次证明马帮地位,所以派人杀死那些地方官员,确实有很大的可能。 曹猎往马车外边看了一眼。 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真的是马帮的话......裴旗不敢打的这一仗,或许咱们就必须打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蜀州马帮 炉州这边是蜀州最典型的地势,比较大一些的城镇,都在山与山之间的平地上。 但这样的平地,就显得相对狭窄了些,而且这样的地势,低洼处也必然有河。 所以大多数城镇,都是背靠高山,门前大河。 选择在这样的地势定居,多半也属于无奈,好在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民生诸事倒也不用太担心。 乐县就在博望山的南山下,县城规模不小,山城靠山而建,城内人口就有近十万人。 曹猎的队伍到乐县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城内的守军知道有队伍从大营来,所以城门还开着。 如今这乐县城内代理主官的,是一名宁军校尉,名为刘倦。 按理说,一名校尉的军中级别就是六品,他都比寻常县令的品级高,可是这地方实在是太缺人了。 所以澹台压境分派了一名五品将军在这暂代县令职权,而这将军,已经被人刺杀。 刘倦看到曹猎的时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可是看看军机司的鹰眼将军和廷尉府的千办,全都是这人的随从,所以大概也能猜到曹猎身份非同寻常。 互相介绍过之后,刘倦把这里的情况向曹猎回报了一下。 “将军是在夜里休息的时候被杀的。” 刘倦带着曹猎进了他们将军被杀的那间屋子,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 除了尸体已经入葬之外,一切陈设,还保留着将军遇害时候的模样。 “将军应该是察觉到有人进来,惊醒之后下床去拿刀。” 刘倦指了指床铺那边:“将军的刀就在床头上挂着,但是我们听到将军呼喊后冲进来的时候,将军已经倒在地上死去,将军的刀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没动过。” 曹猎一边听着一边仔细看了看这屋子,从窗口到床边,距离应该有一丈左右。 而被杀的将军从床上下来,伸手就能够到他的佩刀。 所以,从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这个杀人者实力极为强大。 他从窗口掠到床边杀人的速度,比将军伸手拿刀的速度还要快。 根据当时的上报得知,将军的致命伤在心口,从伤口形状判断,对方用的是匕首或者是剑。 一击命中。 曹猎看了看窗子那边,闭上眼睛,把当时的情况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 一个黑衣人,用匕首或者是长剑,透过窗子的缝隙,把窗子撬开。 在他打开窗子的时候,将军听到了声响,立刻起身。 可那黑衣人犹如一道残影般,冲到床边,一剑杀人。 曹猎睁开眼睛,走到窗口位置看了看,在窗台上看到了当时留下的痕迹。 这人是双脚蹬在窗台上发力,窗口都被蹬的裂开了,可见这一下发力极狠。 曹猎扶着窗台上去,蹲在那酝酿了一会儿,然后他伸手要过来一柄剑在右手拿着。 然后双手在窗口两侧,脚下发力,双手也发力向后推,虽然右手握着剑,但不影响向后推力。 他身子迅速扑过来,落地的时候,距离床大概还有一步多远。 他低头,在地面上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在他身前大概半步左右,他找到了脚印。 也就是说,那个杀人者的实力,比自己可能要强一些。 曹猎看向手下人:“分头行事吧,李破釜和李沉舟,你们带人去收集一下县衙所有人的情况,当日他们都看到了些什么,务必问清楚。” 李破釜和李沉舟两个人俯身:“卑职遵命。” 曹猎又看向叶小千:“咱们往后边去看看。” 他们离开书房,曹猎是从窗口出去的,因为杀人者离开的时候,也是从这出去的。 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天,中间下过了两场雨,所以再想看到当时留下的痕迹完全没有可能。 从院墙跳出去后就是一片空地,野草很高,人跳进去想看到都不容易。 曹猎仔仔细细的检查,发现了当初那个人逃走的时候踩断的草。 穿过这片空地后就是一片山林,这种路线,对于逃跑来说简直不能更完美。 进了林子之后,别说人找到,放猎犬去追都未必追的上。 “从这就能看到博望山上马帮的山寨。” 刘倦伸手指了指。 山寨在半山腰,站在林子边缘处往高处看,能看到马帮的土黄色旗子还在飘扬着。 “这么看......” 曹猎自言自语了一声:“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把我们的注意引向马帮那边,那就是马帮的人杀了将军之后,走的有恃无恐,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上山的小路,顺着曲曲折折的路走上去大概七八里,就是马帮的寨子所在。 曹猎往四周看了看,忽然间有棵树后边,好像有什么影子闪了一下。 他刚要提醒叶小千,发现叶小千已经退到人群后边,借助人群的遮掩绕开,从另一边进了林子。 曹猎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这个才年仅十七岁的千办,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些。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能在叶小千手里逃脱。 叶小千才刚刚靠近到距离那人不到三丈距离,那人就警觉,转身跑了出去。 叶小千急追,追到林子边缘处,只见那人顺着小路一口气跑上去。 叶小千也没有贸然继续追下去,因为这博望山里,说不定什么隐秘处就藏着马帮的暗哨。 蜀州的百姓们都说,比山林中野兽还要凶的是山匪,野兽也只是会咬死一两个人罢了,山匪进村进寨,就是屠村灭寨不留活口。 比山匪还要凶的是马帮的汉子们,因为他们走生活,几乎每天都在和山匪打交道。 如果他们不够凶的话,怎么可能会让山匪害怕? 蜀州大小马帮千余只,大的几千人,小的几个人,最大者是虎帮,又被称为下山虎,因为虎帮的旗子上绣着的就是一头下山的猛虎。 博望山上这寨子,就是虎帮的大本营,据说这山寨里有八千多人的队伍,个个都是凶悍之辈。 骆大当家一句话,蜀州内的马帮不管在哪儿,都会赶来支援。 无需多久,他就能拉起来一支数万人的队伍。 其实别说几万人,就是这八千悍卒,当初两万蜀州军都不敢贸然进攻。 马帮的汉子们太熟悉大山了,也太熟悉如何在山里杀人。 真打起来,八千人死伤多少不好说,但那两万蜀州军大概活不下来几个。 刘倦介绍道:“蜀州的马帮,最大是虎帮,其次是狼帮,然后是熊帮......绝大多数的马帮队伍,都是以野兽命名。” “狼帮的大本营在距离这大概二百里外的东溪县,是在县城内,拥有人马大概五千余人。” “狼帮的大当家孙左乙是骆久虹的结拜兄弟,两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就一起跑马帮了。” 曹猎听到这点了点头,他看向走回来的叶小千:“怎么样?” 叶小千道:“最起码轻功身法不会输给我,就算我一直追,也未必能追的上。”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蜀州之地,果然是卧虎藏龙。” 他们把地形仔细看过之后就回到县衙,李破釜和李沉舟也已经把当日在场所有人都问了一遍。 “从现在得到的情报来看。” 李破釜看向曹猎:“杀人者十之七八是从虎帮寨子里出来的。” 曹猎看向他说道:“出去走走,想办法问出来,虎帮寨子里,有没有高手是左撇子的。” 李破釜问:“侯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曹猎道:“我在窗台上看出来,那杀人者发力的时候,左脚的力度更大,窗口被踩的更重一些。” “我在窗口上的时候是右手握剑,不管是匕首还是剑,在手发力的时候,剑柄都会碰到墙壁。” “我试了一下,窗口墙壁上留下了痕迹,所以我看了看左侧,左边的窗口也有痕迹。” 曹猎道:“以此还不能确定凶手必然就是左撇子,但查一查还是有用的。” 李破釜应了一声:“卑职这就把人分散出去,和城内百姓打听。” “别去和百姓们打听。” 曹猎道:“之前不好查,还不是因为这里的百姓,都得虎帮庇佑,百姓们是不会和我们说什么的。” 他笑了笑:“去赌场,去青楼。” 他看向自己身边随从:“取两千两银子来。” 不多时,手下人抬着一口小箱子进来,谁能想到,曹猎出远门居然会带着许多现银。 “拿着这些银子找二十个人分别去,每个人一百两,在这地方足够消遣了。” 曹猎道:“姑娘们拿了银子,总是会话多些。” 李破釜看着那些银子,忍不住叹道:“怪不得我们归大人说,跟着小侯爷办事会很快乐,我们问怎么个快乐,大人说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曹猎笑起来:“那就快乐去吧。” 叶小千:“我呢?” 曹猎看了看他:“你?你才多大,那种地方不要去。” 叶小千:“......” 说完后,曹猎示意众人都出去忙吧,然后他压低声音对叶小千道:“往外散消息,就说我要在县衙坐镇七天,所有能提供线索者,直接来县衙找我,线索有用的,每个人奖赏一百两。” 他在叶小千耳边说道:“消息散出去之后,你找一个身材相貌和我差不多的人来。”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什么话值钱 曹猎让叶小千把消息散布出去之后,第二天开始,果然在县衙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围观。 只是从早晨到中午,没有一个人进县衙。 假扮成曹猎的人端坐在公堂上等着,而曹猎换了一身普通人的装束在人群里站着。 叶小千就站在他身边,不时往四周看看。 曹猎的本意是,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不管是马帮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人,都会派人在县衙外边看看情况。 他在暗中观察,若发现可疑之人,也就可以跟上去顺藤摸瓜。 可是站了这半日之后,曹猎就发现问题有些不大对劲了。 叶小千在曹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侯爷,现在看起来,咱俩是可疑的人。” 两个人已经退到了人群最后边,说话的时候,还看到不时有人在回头看他俩。 曹猎无奈的笑了笑,心说这地方,真的是难搞。 本以为在这县衙外边围观的,大部分会是看热闹的百姓,所以他俩藏身在人群中也不会被察觉。 站了这半天后,尴尬就显出来了。 所有在县衙外边围观的人,都不是寻常百姓,都是盯着县衙的人。 所以曹猎和叶小千这两个外人,就变成了那可疑的人。 要想发现这一点其实也算多难,因为这半天来,没有人离开。 寻常百姓看热闹的心自然是有,可谁会在衙门外边站半天都不来走的。 “诸位。” 曹猎笑了笑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可以散了。” 所有人全都回头看向他,曹猎耸了耸肩膀,那些人随即转身,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曹猎和叶小千被人包围。 叶小千道:“侯爷你要是不说这句话,他们可能还装作看不出咱俩有问题。” 曹猎道:“都已经如此了,不妨就打开天窗说说亮话。” 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很魁梧的汉子走到曹猎面前,他比曹猎高将近一个头,身材又壮,所以这样低头看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给被他盯着看的人带来很大压力。 曹猎抬着头看着那壮汉,那壮汉低着头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 壮汉似乎是想在气势上压住曹猎,而曹猎看了一会儿后轻轻说了一句话。 “这位壮士,你鼻毛该剪剪了。” 那汉子楞了一下。 曹猎笑着说道:“你们是博望山上马帮的人吗?如果是的话,你们在这守着是要做什么?” 那壮汉微怒道:“你又是哪里来的人,你又是为什么要在这?” 曹猎:“那咱们就只好说说,是谁先来的了。” 壮汉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比你先来,我到的时候,这里只有我自己。” 曹猎:“那你有理,我把地方让给你了。” 说完拉了叶小千一把:“咱们走吧。” 然后他俩分开人群就往外走,这就把那壮汉搞的有些不大会了。 “站住!” 壮汉忽然喊了一声。 曹猎回头:“不用谢。” 壮汉显然是这群人的头目,他们当然也看出来曹猎和叶小千不对劲了。 此时打算把这两个人抓住,带回去问问清楚。 可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对面就是县衙,如果直接硬把人抓走的话,怕是会惹来麻烦。 似乎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曹猎问:“你是在想用什么理由留下我们吗?” 壮汉忽然间灵机一动,朝着曹猎喊道:“你踩我脚了,想走就走?” 曹猎走回到那壮汉面前,从怀里摸出来一块金子,少说也有十两左右。 他把金子递给壮汉:“对不起。” 这一下,把壮汉搞的更不会了。 他下意识的对曹猎说道:“你就不能硬气点?!” 曹猎:“硬气点?” 壮汉:“对啊,你也是个男人,你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硬气点?” 曹猎点了点头,然后把银子往壮汉手里一塞:“给我拿着!” 壮汉:“嗯?” 曹猎又取出来一块金子,塞进壮汉另一只手里:“这个也拿着!” 壮汉:“?????” 曹猎哼了一声后说道:“不就是硬气吗,说的好像我不硬似的。” 说完后拉了叶小千就走了。 叶小千都没有想到,他们会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脱身,就在不久之前,他脑子里把怎么打一架,怎么控制一些人,这些过程全都过了一遍。 万万就是没有想到,曹猎用这一招。 他俩从人群里挤出来,倒也没遮掩,直接进了县衙大堂里边。 门外那壮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两块大大的金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回到了博望山虎帮大寨里,这壮汉进了骆久虹的书房。 在蜀州江湖上有着超绝地位的马帮总舵主,这位看起来虽然不算高大威猛,却有着不怒自威气势的老人,见壮汉往桌子上放下两块金子,他也忍不住疑惑的看向那壮汉。 壮汉叫吴超勇。抬起手挠了挠头发。 “我没威胁他,他主动塞进我手里的。” 吴超勇说完这句话后,怕总舵主他老人家不信,还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兄弟们当时都看到了,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骆久虹看着那两块金子:“你什么也没干,他就塞给你两块金子,他是钱多烧的?” 吴超勇点头:“应该是。” 坐在一边的一个看起来像是书生的中年男人起身,走到桌子边上,拿起那两块金子掂量了一下。 这个人叫尤余刃,是马帮里的智囊,也是最初就跟随骆久虹闯荡江湖的老兄弟了。 他一边掂量着银子一边说道:“如果是那钦差的手下,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随随便便当场拿出来这么多金子......” 他看向骆久虹:“大哥,我觉得不大可信。” 吴超勇连忙道:“师爷,我没说谎。” 尤余刃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你说谎了,我的意思是,那个人可能就不是个小角色。” 骆久虹问吴超勇:“县衙里有人进去过吗?” 吴超勇摇头:“没有人进去过,我们百八十人站在那,谁敢随便进去。” 尤余刃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我让你去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我说的是让你盯着,不是让你去堵着。” 尤余刃:“师爷,我没堵,我就在县衙大门口对面站着了,没堵门。” 骆久虹:“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吴超勇嗯了一声,抱拳行礼,然后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大当家,我真没吓唬人,我也真没堵门。” 骆久虹:“饿不饿?饿了就先去吃饭。” 一听到吃饭,吴超勇立刻说道:“是饿了,那我吃饭去了。” 骆久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大寨里有八千兄弟,如果要是按照从聪明往笨里排,超勇能排八千......你为什么就选了他去?” 尤余刃笑着坐下来:“第一,因为超勇他确实不大聪明,第二,因为超勇他确实超勇的。” 骆久虹又瞪了他一眼。 骆久虹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事现在如果不和宁军解释清楚的话,咱们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尤余刃道:“大哥,你想过没有......杀县官的人,真的不是我们马帮的人吗?” 骆久虹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我虎帮大寨里的人有没有出去杀过人,难道我还不清楚?我不下令,他们谁敢有这个胆子?” 尤余刃起身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然后把房门关好。 “大哥。” 他看向骆久虹说道:“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的,咱们队伍里,未必没有存了坏心的人。” 骆久虹摇头道:“我不信,都是自家兄弟,我不信谁会背着我去搞什么事。” 尤余刃道:“大哥......” “行了。” 骆久虹没有让尤余刃再把话说下去,他起身道:“老二老三就要回来了,我要去让人准备些酒菜,一会儿你也过来。” 尤余刃看着骆久虹,然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当家从来都不会怀疑自己兄弟,可是尤余刃却不得不怀疑,虎帮大寨里,就有人故意在使坏。 与此同时,衙门里。 曹猎坐下来,叶小千默默的跟着进来后就伸手:“也给我来一块吧。” 曹猎:“给你来一块什么?” 叶小千道:“给我来一块金子压压惊。” 曹猎:“......” 他倒了杯水喝后说道:“那你把今日看到的情况说一说,说的对了,我就给你。” 叶小千:“那些人都是虎帮的人,但他们应该都不是杀将军的人。” 曹猎问:“理由呢?” 叶小千:“没理由,直觉。” 曹猎:“直觉不配有金子。” 叶小千:“......”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如果是马帮的人,故意派一个不大机灵的人过来,有什么必要?” 曹猎笑了。 如果是马帮的人动手杀了将军,其实完全没必要派人来看着县衙。 第一,这县城里的百姓全都得马帮恩惠,没有人会主动到衙门里来说什么。 第二,既然没有人会来主动说什么,马帮却派了人来,那岂不是自己在告诉县衙的人,我们马帮有问题? “他们派人来了,什么都没有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叶小千道:“可如果不是虎帮的人动了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陷害骆久虹?” 曹猎点了点头。 在蜀州这个地方,宁愿去得罪官府也没人愿意去得罪马帮大当家。 那位骆爷如果不是蜀州江湖第一凶悍之徒,怎么能镇得住千山万水的凶徒刁民? 叶小千道:“不是马帮的人动手杀人,但他们派人来了,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有人在搞鬼。” 他看向曹猎:“而且这个搞鬼的人,不怕骆久虹。” 曹猎问:“这方圆千里,谁不怕骆久虹?” 叶小千道:“他的敌人都怕他。” 曹猎一怔,他从衣服里又摸出来一块金子,递给叶小千:“这句值钱。”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离间 这方圆千里,谁不怕骆久虹? 尤其是在炉州之内,没有人不把骆久虹的话当回事。 能杀了宁军选派的地方官员,还试图嫁祸给骆久虹,这个人的身份必然有些来头。 可是骆久虹又不认为在虎帮大寨里,居然有自家兄弟会陷害他。 所以尤余刃就算是想从内部查一查都没机会,他不可能绕开骆久虹。 每个人都知道,大当家从来都不会怀疑自己人,要说江湖义气,骆久虹若称第二,江湖中也没人敢称第一。 天快黑的时候,县衙外边来了一辆马车,车停下来后,却不见有人从车上下来。 守门的士兵过去询问,一只手从马车里伸出来,递给那士兵一封信。 不久之后,一个头戴斗笠穿着大披风的人从县衙里出来,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缓缓起步,顺着县城的主街走了一段后,在一家酒楼门口停下来。 马车里的人下来后-进了酒楼,被小伙计引领着上了二楼。 可是到了二楼之后,那几人却从后边楼梯下去,从酒楼后门离开,在后门外还停着一辆马车。 几个人迅速上车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县衙,只是没走正门,从县衙后门进了院子。 这几个人进来之后,在那戴斗笠的人指引下,进了后院的书房。 一进门,曹猎就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请坐吧。” 另外三人也把身上的披风和斗笠都摘了,为首的那个,居然是尤余刃。 另外两个人是他贴身护卫,是极为亲信之人,这两个人是当初骆久虹亲自给尤余刃挑选的护卫,已经跟了尤余刃十余年。 “拜见大人。” 尤余刃俯身一拜。 曹猎伸手扶了他一把:“先生免礼。” 曹猎的书桌上,就放着刚才尤余刃让人送进来的那封信。 尤余刃在信中说明自己身份,想和主事的官员仔细谈谈,若相信他的话,就想办法见一面,但尽量要避开眼线。 曹猎亲自动手给尤余刃泡茶,一边倒水一边问道:“先生既然是虎帮四当家,为何还要如此谨慎?” 尤余刃道:“如今这县城里的眼线,多到数不过来,也根本无法查清楚都是谁派来的。” 他看向曹猎说道:“其他江湖势力的人,裴旗的人,甚至还有我们的人。” 停顿了片刻,尤余刃继续说道:“不管是哪一方的人看到我来见大人,都不是好事。” 曹猎从这句话就能推测出来,这炉州内的情况复杂的很。 “裴旗的人?” 曹猎打算先找重点。 “裴旗都已经被围困在眉城出不来,他的人还能有什么作为?” 曹猎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我主公大军围攻眉城,裴旗只怕是撑不住多久了。” 尤余刃道:“裴旗出不来,可是在距离这里不到三百里的地方,大将军澹台压境就在和裴旗手下恶战。” 曹猎多聪明的人,瞬间就懂了。 此时澹台压境的大军,受到了往西南进军以来的第一次阻碍。 裴旗的妻弟言雨生率军死守着蜀州西南重镇崇福,言雨生麾下兵马十余万,此人又极为善战,澹台压境已经攻了十余天,依然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所以此时的马帮,就显得格外重要起来。 如果言雨生的人能争取到马帮帮忙,从宁军背后袭扰,言雨生就可能出其不意的反攻,将宁军击退。 而为了达到目的,言雨生自然会派人来,不遗余力的劝说虎帮大当家骆久虹。 曹猎问道:“先生的意思是,现在言雨生的人就在这县城之内,且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暗中杀了我们的官员,目的是为了挑起虎帮和宁军的矛盾?” 尤余刃道:“回大人,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言雨生派来的人杀了县衙的大人,但可以肯定,一定和言雨生有关。” 他轻轻叹了口气:“马帮太复杂了。” 整个蜀州之内,马帮大大小小千余支,小的只有几个人,最多的八千余人。 这些队伍,当然都是要听总舵主骆久虹的命令,然而在不是对外的时候,马帮内部的矛盾也很严重,纷争不断。 要说到对外,马帮的齐心是人所共知的事,可内部的矛盾之大,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只是百姓们大多也只是听个传闻,其中的详细百他们自然不清楚。 这么多的队伍组成了蜀州马帮,难免会出现分帮结派的事。 比如按照实力来说排名第二的马帮队伍,被称为狼帮,他们的大当家地位仅次于骆久虹。 有不少小的马帮都依附在狼帮四周,和狼帮利益牵扯很深。 表面上是大当家骆久虹说了算,可马帮内部之间为了争抢生意,其实也经常大打出手。 骆久虹可以在一致对外的时候发号施令,但不能干涉马帮队伍各自发展。 狼帮的大当家叫孙左乙,大本营就在二百里外的东溪县。 巧合的是,此时澹台压境所率领的宁军,就在东溪县再往西南大概五六十里的地方,和言雨生的蜀州军对峙。 一想到这些,曹猎心里就生出一股担忧。 孙左乙手里只有五千左右的马帮汉子,按照他狼帮的实力,当然不敢直接对澹台压境的大军发起袭击。 除非他疯了,否则他很清楚,澹台压境的十万大军,压不过去蜀州军的防线,难道还压不死他这区区五千人? 可如果狼帮有办法,让整个马帮都站在言雨生那边,从背后袭击澹台压境,那么宁军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 宁军善战,可是马帮的人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了,他们更懂得如何在这里作战。 而且真要是马帮一动手,整个蜀州西南的江湖和绿林道,都会跟着马帮动起来。 曹猎皱眉沉思。 从现在的迹象来看,从谁最能得利来分析,狼帮的孙左乙确实最有嫌疑。 他派人挑起虎帮和宁军的矛盾,到时候再出面劝说骆久虹,马帮的老大和老二只要一联手,这局势就算是定了。 想到这,曹猎回头看向尤余刃:“如果他们想挑拨虎帮和我宁军,就会再动手。” 尤余刃道:“这正是我来见大人的原因。” 曹猎眼睛微微眯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尤余刃道:“大人是钦差,之前县衙的官员被杀,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宁军也不好对马帮动手。” “可如果大人这般身份也被刺杀于此,再有确凿证据,以宁王的行事,必会亲率大军前来。” 尤余刃看向曹猎:“而在宁王大军到来之前,马帮就只能是去帮言雨生了。” 曹猎点了点头。 看来这是一个连环的计划。 杀县城官员,只是为了把更重要的人引来,再杀,就会彻底把宁王激怒。 “先生。” 曹猎看向尤余刃说道:“先生可知道,在虎帮大寨里,有没有倾向于言雨生的人?” 尤余刃点头:“有。” 曹猎问:“先生可知道是谁?” 尤余刃沉默片刻,回答:“是我。” 曹猎这下愣住了。 尤余刃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之前,我确实更偏向于和蜀州军结盟,因为......毕竟......宁军是外来人。” 他看着曹猎的眼睛说道:“更何况,世人都说,宁王做事向来冷酷无情,不允许独霸行业的人存在。” 曹猎点了点头。 从这一点来分析,马帮确实更希望蜀州军赢。 因为如果是宁军赢了的话,未来前途如何,他们看不明白。 蜀州军赢了的话,最起码他们还会保持一成不变的活着。 尤余刃道:“之前听闻,宁王攻下之地,如我们马帮这样的......大概都会遣散,或者是接管。”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马帮自由自在太久了,别说十年内,就算是百年内,蜀州本地的各级官府衙门也不会过度干涉马帮的事。” 曹猎道:“你们为什么觉得宁王不会让马帮继续存在?” 尤余刃道:“宁王的事我们听说过不少,比如......豫州最大的家族是曹家,曹家垄断了豫州的水陆两途生意,宁王到了豫州之后,曹家的生意大部分都被宁王收缴了......” 他看了曹猎一眼:“听闻曹家的人,都被抓到了一片大山里去养猪......” 曹猎叹了口气:“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尤余刃看向他,曹猎笑了笑道:“我就是你们所听闻的,本该在棋盘山养猪的曹家人,我叫曹猎,曹家现在的主事人。” 尤余刃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其实这并不怪他们,因为他们若想对宁王有所了解,蜀州本地人又能从何处了解? 还不都是裴旗派人四处宣扬的,裴旗又怎么可能说宁王的好处。 什么宁王对各大家族采取的态度是杀无赦,对把生意做大了的人也是杀无赦。 什么百姓们落在宁军手里,全都被抓取屯田,死一批就再抓一批。 诸如这样的传闻,早就在蜀州内扩散开了。 曹猎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地百姓,一开始对宁军的态度是惧怕成那个样子。 裴旗丑化宁王,丑化宁军,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曹猎看向尤余刃道:“刚才先生说,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我,是不是先生其实知道什么内情?” 尤余刃摇头:“不清楚,但我确定他们一定会杀你。” 曹猎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好一会儿后,他回头看向尤余刃:“光杀我,够吗?” 尤余刃一开始没明白曹猎这句话里是什么意思,仔细思考了片刻,然后眼睛骤然睁大。 曹猎走到尤余刃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杀我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光是杀我,只能是引起宁王的怒火。” 尤余刃点了点头,语气沉重的说道:“唯有杀了大当家,他们才能把控马帮......” 曹猎道:“我死了,宁王会愤怒,然后骆大当家死了,整个马帮会愤怒。” 尤余刃抱拳:“大人恕罪,我必须先告辞回去了。” 曹猎嗯了一声:“若有事,先生可随时来。” 尤余刃急着回去见骆久虹,这件事他之前没有想清楚,此时必须尽快和骆久虹说明。 第二天一早。 尤余刃死了。 就死在县城内,大街上,被人吊死的。 死人身边挂着一块牌子...... 为将军报仇。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你想想他会说什么 尤余刃出事的地方就在大街上,距离城门口大概还有不到一里远的地方。 他是昨天天黑之前向曹猎告辞回山寨去的,按理说,他昨夜里就该回到虎帮大寨才对。 如今这县城里有很多廷尉,还有很多军机司的谍卫,能在大街上把人杀了却不被发现,这种可能几乎没有。 可对方不但把人杀了,还把人挂在一根柱子上,旁边还挂了一块为将军报仇的牌子。 当消息送到县衙的时候,大街上看到了尤余刃尸体的人已经不少,看到了那块牌子的人也就不少。 所以,不少人在看到这一幕后就往城外跑。 廷尉急匆匆的赶过来,请示曹猎,要不要立刻把城门封锁。 曹猎犹豫片刻后摇头道:“不能封锁城门,也不能阻止那些人离开,不然的话,就会让人觉得真的是我们杀了马帮的四当家。” 尤余刃在虎帮的地位太特殊了,他非但是四当家,还是军师,更是骆久虹的兄弟。 骆久虹知道尤余刃死在县城里,他的怒火可想而知。 “派人把尤先生的尸体运回来,请廷尉府的仵作来准备验尸,看看先生死因是什么。” 曹猎沉思片刻后说道:“派人去给虎帮大寨那边送信,请虎帮派来来,就说官府等着他们来人,一同验尸。” 他看向叶小千:“现场有没有尤先生那两个亲信随从的尸体?” 叶小千摇头:“只有尤先生的尸体。” 曹猎道:“多分派人手,如果那两个人还在城内,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尤先生的死和这两个人脱不了关系。” 叶小千嗯了一声:“我现在就带人去。” 曹猎又看向李破釜:“你带人负责维持秩序,请百姓们不要离开家门,以防骆久虹不理智直接冲击县城造成更大伤亡。” 李破釜叹道:“如果骆久虹真的带人马冲击县衙,这城里的百姓都是帮凶。” 曹猎道:“那是他们要做的事,我们拦不住,我们有自己该做的事,身上穿着官服,是宁王臣子,该做的就必须去做。” “是!” 李破釜立刻应了一声。 曹猎看向李沉舟:“分派三批人,每一批五个人,从不同城门出去,立刻赶往澹台大将军军中,请澹台大将军分派一支队伍过来,队伍到了之后不要贸然进城,就在城外隐秘处驻扎,等我的信号。” 李沉舟点头:“我现在就去分派人。” 曹猎安排完之后,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思考着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危险。 尤余刃的死,一旦让骆久虹暴怒失控的话,其实现在去请澹台大将军分派援兵已经来不及了。 距离宁军有差不多三百里,就算是昼夜兼程的赶路,也不可能比马帮来的快。 曹猎在屋子里走动了一刻左右,忽然间脸色决绝起来。 “把叶千办他们都请回来,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曹猎朝着门口的护卫喊了一声。 不多时,刚刚才跑出去安排事情的叶小千等人赶回来,一个个都有些气喘吁吁。 曹猎把他们分派出去,又突然把他们喊回来,大家往回跑的时候都很心急。 “侯爷,怎么了?” 叶小千问。 曹猎道:“我突然改了主意。” 他看向叶小千等人认真的说道:“把尤先生的尸体送到城门外去。” 叶小千:“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曹猎道:“我是主官,宁王说过这里的事我说了算,你们不用问为什么,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 叶小千张了张嘴,又忍住了。 曹猎道:“把我们手里的人全都召集起来......刘倦,你过来。” 校尉刘倦上前:“侯爷请吩咐。” 曹猎问道:“你手里还有多少人可用?” 刘倦回答道:“回侯爷,现在城中可用的队伍,加起来大概有六七百人。” 曹猎算了算,他带的人有七百多,再加上刘倦的队伍,一共一千二三百人。 曹猎看向刘倦道:“虽然他们三个,两个是鹰眼将军,一个是千办,但他们都没有多少领兵作战的经验,所以我把军权指挥交给你了。” “你分派所有队伍上城墙防御,务必要做到坚守三天左右。” 刘倦怔住:“侯爷,你是觉得骆久虹会直接带人马攻打县城?” 曹猎叹道:“我和尤先生都失算了......尤先生觉得他们是要杀我,以此来激起宁王的怒火。” “我以为他们的目标是骆久虹,杀了骆久虹,他们就能控制马帮。” 曹猎道:“但他们比我和尤先生预料的还要精明,还要凶残......他们是在利用骆久虹的江湖义气。” 叶小千点了点头:“尤先生一死,骆久虹不可能不来兴师问罪,不管最终结果是什么,只要骆久虹敢围攻县城,这个矛盾就解不开了。” 曹猎道:“我刚才已经安排人往澹台大将军出求援,可就算大将军马上分派兵力,最快也要三天三夜才能赶来,所以你们必须坚守这三天三夜。” 曹猎道:“都动起来吧,算算看,消息传到博望山上虎帮大寨,再到骆久虹点兵来此,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是!” 李破釜等人应了一声,立刻跑了出去。 曹猎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带着自己的两名护卫到了县衙外边。 正好看到廷尉府的仵作等人正把尤先生的尸体装上马车,曹猎摆了摆手道:“你们去准备其他事吧,我把尸体送到门外去。” 那几人俯身应了一声,赶去别处帮忙了。 曹猎让手下人赶着马车出城,到了城门口,他吩咐那两个手下:“回城里去吧,把城门关闭。” 那两个随从是他从豫州带来的,一听这话就慌了,谁也不肯走。 “我是这的主官,主官是什么,主官就是老大,他们都是我小弟,做老大的,遇到危险,就得挡在小弟们身前。” 曹猎笑了笑道:“去吧,把城门关闭,用木桩顶住,你们守住了这座城,就是对我尽忠了。” 不由分说,曹猎把那两个手下赶回城内。 他回头朝着那两个人喊,让那两个手下尽快把城门关好,那两人跑去找人帮忙。 不多时,士兵们过来关城门,曹猎的两个手下却跑了出来。 士兵们见曹猎在门外,他们也不愿意把城门关闭,曹猎就怒了。 上前大声呵斥,以主官身份下令,士兵们无奈,只好把城门关了起来。 就在城门关闭只剩下一条缝隙的时候,叶小千一闪身从里边钻了出来。 他走到曹猎身边笑了笑道:“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习惯了把别人当傻子啊。” 曹猎道:“如果不把别人当傻子,那能心安理得的赚昧良心的钱。” 叶小千:“那你可真失败。” 曹猎叹了口气后说道:“是啊......你也知道,我这么有钱,靠的都是继承。” 叶小千哈哈大笑。 曹猎:“你跑出来,你难道就不是傻子了?” 叶小千也叹了口气后说道:“是啊,你也知道,我这么傻......都是从廷尉府继承来的,那么多为了同袍而战死的前辈,用他们的血来告诉我们这些晚辈的。” 曹猎自言自语道:“我以前不这样,都他妈怪李叱......” 叶小千道:“侯爷你知道的,我不能像你这样说宁王,毕竟......是吧。” 曹猎也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看到对面官道上烟尘起来了,像是突然出现了沙尘暴一样。 不用看清楚也能知道,那是虎帮的大队人马下山了。 尤余刃的死,对骆久虹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骆久虹为尤余刃报仇的心有多重,也就可想而知。 曹猎和叶小千并肩站在马车旁边,车是那种板车,没有车棚,尸体就在车上放着。 汹涌而来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城门外,当马队停下来的那一刻,风尘却没有停下来,朝着曹猎他们身上扑。 黄沙之下,人们连彼此都看的不清楚了。 当烟尘逐渐散去,曹猎看到了那个坐在马背上的虎帮大当家。 这个老人看起来个子应该不会很高,可是那种领袖的气质,却让他像是一个巨人。 他只是看着曹猎,曹猎就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一圈锋利的刀。 骆久虹用马鞭指了指曹猎:“你是谁?” 曹猎回答:“宁王派遣至此的钦差,宁王的结义兄弟,豫州曹猎。” 如果仅仅是钦差这两个字,骆久虹根本就不会在意。 可加上宁王结义兄弟这四个字,骆久虹的心里就不由自主的有些震撼。 骆久虹问:“你来这里等我,是要为我兄弟偿命的吗?” 曹猎道:“我是这里的主官,这里发生的命案当然是由我来负责。” 曹猎上前两步,走到骆久虹的马前。 “我带尤先生到城门口等着大当家,第一是想让大当家与我一起,查清楚尤先生的死因,如果尤先生还有什么话要对大当家说,在他身上,大当家应该会有所发现。” “第二是想替尤先生劝大当家一句,至于劝什么......大当家可以想想看,若他能开口,他会对大当家说什么。” 骆久虹沉默。 就在这时候,马帮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声:“先生会告诉大当家,为他报仇!” “是!” “为尤先生报仇!” “为四当家报仇!” 人群里一下子就炸开了,喊声此起彼伏,不少人已经把弓拉开,瞄准了曹猎。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你不行 曹猎听到那些人的喊声,倒是没有一丝惊慌,最起码看起来如此。 当马帮的那些人叫喊着要冲过来,叫喊着要用弓箭射死他的时候,他没有退让也没有呼喊,反而让已经将连弩端起来的叶小千把手放了下去。 好在是,那些呼喊声音很大,可没有人敢真的把箭射出来。 也许不是不敢放箭,只是不敢第一个放箭。 这个敏感的时候,谁第一个放箭射死了宁军官员,那么这个人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曹猎的底气就在于他对骆久虹的判断,一个能威震整个蜀州,统领数万马帮弟子的大英雄,绝不可能是个头脑简单之辈。 刚刚曹猎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故意说了宁王结义兄弟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的分量,足以让骆久虹考虑一下,杀了他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人的心里总是会有一杆秤的,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会把这杆秤衡量的格外精准。 此时此刻,若骆久虹纵容他的人杀了曹猎,那么将来马帮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用几万人来给曹猎一人偿命。 骆久虹是马帮大当家,心里的那杆秤他知道哪边更重,代价更大。 “都住手!” 骆久虹大声喊了一句,手下人那嘈杂的声音随即静了下去。 其实此时对于那些希望马帮和宁军不死不休的人来说,趁着这个比较混乱的时候,一箭把曹猎射死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曹猎一死,就没有什么是再能挽回局面的了。 曹猎死了,哪怕是宁王率军亲自到了之后,骆久虹跪倒在宁王面前请罪,都不可能得到宁王的原谅。 但是,谁不怕死? 这个节骨眼上,谁射出去第一支箭,别说宁军的人动手不动手,骆久虹都会动手。 况且,他们心里也有些怀疑,宁王的结义兄弟身边,就没有能挡箭的高手? 当然有,如果刚才真的有人朝着曹猎放箭的话,第一个挡在曹猎面前的人就是叶小千。 他是廷尉府的千办,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骆久虹坐在马背上俯身看着曹猎:“你真的是宁王的结义兄弟?” 曹猎道:“大当家若是觉得不可信,现在可以把我带回山寨里去,过阵子宁王亲自到了之后,大当家可以当面问问宁王。” 骆久虹哼了一声:“你想用宁王压我?” 曹猎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让大当家明白,我既然愿意在城门口等着大当家来,愿意当众请大当家一起为尤先生验尸,就说明我心里没有鬼。” 骆久虹身后一人喊道:“谁知道你是安的什么心思,杀了我们四当家,然后再假惺惺的等在这,你就是想耍弄我们。” 曹猎看向那边,人群中,也看不到是谁在喊话。 曹猎朝着那边喊道:“是哪位好汉在说话?你在人群中我看不出是谁,既然你如此怀疑我,不如到我面前来,当着我的面指着我的眼睛说。” 当然不会有人站出来。 骆久虹看着曹猎,片刻后,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马车旁边。 看得出来,这短短几步路而已,他的双腿却好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 走到马车旁边,骆久虹把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看了看,当他看到尤余刃那张惨兮兮的脸,眼睛里的血色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稍微让人心里觉得好受一点的地方在于,尤余刃是被人先杀,然后挂在柱子上的。 如果是活活吊死的人,死相会更为难看,舌头会伸出来老长,看着格外恐怖。 尤先生的眼睛还睁着,哪怕已经死去多时,可那双眼睛里仿佛依然还能看到惊讶,看到怒意,看到难以置信。 曹猎轻声说道:“我对尤先生并不了解,请问大当家,尤先生的武艺如何?” 骆久虹回答道:“老四他的武艺在马帮之中也可算的出类拔萃,至少能排在前十。” 曹猎指了指尤先生的尸体:“致命伤在前胸,被人一刀从正面刺中要害,如果尤先生的武艺不俗,那么被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一刀刺中心脏的可能不大,除非......” 曹猎看着骆久虹的眼睛说道:“除非是被先生信任之人偷袭,一刀毙命。” 骆久虹眼睛眯起来,那眯起来的不仅仅是怒意,还有杀气。 “你是想告诉我说,我的四弟,是被自己人一刀捅死的?” 骆久虹猛的看向曹猎,眼睛里的红都要溢出来了。 曹猎道:“纵然大当家不愿意相信,纵然大当家觉得自家兄弟不可能对尤先生下手,可我还是坚持这样的判断,尤先生,一定是死于他熟识之人。” “尤先生的两位亲信随从,在尤先生死之后就失踪了,我调派了所有人去追捕,到现在依然没有那两人的消息。” 曹猎道:“如果大当家觉得我所言有虚,那么现在我把县城交给大当家了,我和我的人退到一处大当家指定的地方,由大当家派人看管,案情调查,皆交由大当家来主持。” 就在这时候,一个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催马上前,他没有下马,用冰冷的俯视的眼神看着曹猎。 片刻后,这个人问道:“曹公子刚才自报家门,说你是从豫州来,那么......你就是豫州曹家的那位小侯爷了?” 曹猎点头:“是我。” 这人冷冷的说道:“曹家已经被宁王杀的没剩下什么了吧,此时把曹公子派到这里来,宁王似乎对你也不怎么在乎,莫非是故意让你过来送死的?” 曹猎问道:“请问你是?” 这人回答道:“我是虎帮的二当家孙进甲,还请曹公子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曹猎道:“我从两个方面回答二当家,第一......如果正如二当家推测那样,我家主公是故意想借刀杀人,让我死于马帮之手,那我劝诸位千万别杀了我。” “第二,如果二当家猜错了,我家主公让我来,不是因为他想除掉我,而是因为他信任我,那我还是奉劝诸位,千万别杀了我。” 他看向孙进甲:“二当家稍稍动脑子想一想,就应该明白过来,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吧。” 孙进甲问道:“是在威胁吗?” 曹猎道:“如果二当家认为这是威胁,那么......是的。” 孙进甲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走到曹猎面前,刷地一声,他将佩刀抽出来,放在了曹猎的肩膀上。 他问:“那曹公子觉得,我到底是敢杀你还是不敢杀你?” 曹猎道:“其实二当家这个举动,格外的不理智......” 孙进甲问:“为何不理智?” 曹猎道:“如果你不敢真的杀我,只是想吓唬吓唬我,那么接下来你就会显得有些尴尬,如果你是真的敢杀了我,那么将来你可能会更尴尬,因为你会被第一个交出来受死。” 孙进甲似乎是被激怒了,冷笑了两声。 他的刀猛的抬起来,在空中稍稍停顿片刻后,那刀忽然发力往下砍落。 当的一声。 刀落下来的时候,在曹猎的脖子旁边突然出了一把长剑。 剑将落刀挡住,下一息,叶小千身子腾空而起,双脚连环朝着孙进甲的胸膛踹过去。 孙进甲向后退了两步,左臂挡在身前接了叶小千好几脚,身子稳住之后,双手握刀朝着叶小千的脖子斩落。 “杀!” 随着他一声暴喝,这一刀的威势也骤然狂暴起来。 这一刀和刚才那一刀,看起来可都不像是吓唬人的,而是真的动了杀心。 又是当的一声。 紧跟着孙进甲的长刀就被震的向上荡了起来,孙进甲也不由自主的往后连退几步。 再看时,是大当家骆久虹用他的刀鞘荡开了孙进甲的这一刀,这反震之力,都把孙进甲震退了。 孙进甲脸色一变,看向骆久虹喊道:“大哥不要被那厮蛊惑,他无非是怕死,此时在装腔作势罢了。” 喊完了之后,挥刀朝着曹猎又一次冲了过去。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半空中扑过来,紧跟着就一道亮光炸开。 长枪带着银芒,从侧面刺来,比孙进甲的刀来的还要快一些。 这一枪的目标,也是曹猎。 凌空扑击而来的那人喊了一声:“二哥,我来帮你杀了这混账东西!” “放肆!” 叶小千一声暴喝。 长袖带着一股气浪轰了出去,从侧面撞击在那银枪的枪杆上。 一击之下,长枪就变了方向,枪尖重重的戳在地上,这枪尖在石板路上擦出来一串火星。 下一息,叶小千长剑刺出,像是在天空中画出来一朵璀璨的梅花。 剑芒一闪,剑已经到了持枪之人的咽喉处。 当! 一声脆响。 骆久虹右手的刀落下,刀并没有出鞘,将叶小千的长剑砸的几乎脱手落地。 骆久虹的另一只手伸出去,恰到好处的在半空中一把攥住了孙进甲的刀背。 一人站在中间,右手挡住叶小千的剑,左手抓住了孙进甲的刀,脚下一踩,把三当家的那条银枪就重重的踩在那动不了。 一人,挡三人。 骆久虹面沉似水。 “你们谁敢再动,休怪我无情。” 十一个字,掷地有声。 因为这十一个字不是威胁,不是警告,而是宣判。 谁若不从,必死无疑。 二当家孙进甲看了看那个持枪的汉子,此人是三当家廖飞江,他在看他,他也看向他,两个人对视一眼后,同时后撤。 “大哥,我们不敢。” 两个人又同时俯身。 骆久虹的视线转移到了叶小千的脸上,看着叶小千的眼睛:“你敢吗?” 叶小千忽然笑了笑,收回长剑,剑花犹如飘雪。 “老前辈,我敢不敢,在于你们过不过线。” 叶小千傲然道:“你能镇得住你的人,可你镇不住宁王的兵,别说是大当家,三清现世佛陀真身,也管不到宁王的兵。” ...... ...... 【跟大家解释一下这两天的更新,前天是我闺女生日,昨天是我们老两口结婚纪念日,今天是我儿子生日,你们就想想,这几天,和多年前的这几天,我有多忙啊......】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咱们兄弟 叶小千的话,让骆久虹不得不多看了几眼这个少年郎。 锦衣之下,不是一颗稚嫩的心,而是一颗傲然的心。 而这骄傲不仅仅是来自于这少年自身的底气,更多的应该是宁王赋予他们的傲气。 他看向虎帮的二当家孙进甲,眼睛眯起来:“退下。” 孙进甲张了张嘴,但没敢质疑,大当家的威信之下,任何质疑都没有意义。 他看了老三一眼,三当家廖飞江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惹怒大哥,于是二人拎了兵器后撤几步。 骆久虹转向曹猎说道:“刚才曹公子说,可以把这县城暂时交给我们,我四弟被杀之事,也可交给我来查办,此话当真?” 曹猎点头:“当真。” 骆久虹道:“若查出来是宁王手下所为,曹公子当如何处置?” 曹猎道:“如果是宁王帐下的人,我可全权处置,这是我来之前,宁王就给我的权力,可是大当家,若杀害了尤先生的凶手真的是他熟识之人呢?” 骆久虹道:“不管是谁,我必杀之。” 曹猎让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大当家进城。” 他这一让开,在城墙上的人随即朝着城门里边下令,沉重的木门被里边的人拉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骆久虹往前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住,他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人,沉默片刻后下了命令。 “老二老三各带五百人跟我进城,其他人退回大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随意离开。”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虎帮的五当家秦轲:“老五,你负责看护好大寨,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不能离开大寨半步,直到我将你四哥的死查清楚为止。” 虎帮的老五是个很特殊的人,他年纪太轻了,才刚过二十岁。 而且这个人来历还有些神秘,别说是整个虎帮,就算是数万人的马帮都算上,也没几人知道他身世。 他在前两年突然被骆久虹提拔起来,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直接提拔为虎帮五当家。 原本排名老五的人被他挤到了老六,这当然让很多人不爽。 可是不管老兄弟们去找骆久虹说什么,骆久虹既不解释,也不收回成命。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来一个说法,说秦轲是骆久虹的私生子。 老兄弟们这下不好意思再去闹了,也不好意思直接去问大哥,但是对这个小伙子,也就多了几分关照。 再后来,这些老人们逐渐发现,秦轲可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虽然年轻,可不管是头脑还是武力,匹配五当家这个位置,都可称得上名副其实。 马帮几次大事,骆久虹交给秦轲去办,秦轲都能办的妥妥当当。 其中最了不起的一件事,就是当初蜀州节度使裴旗想要拉骆久虹的马帮入伙,是老四尤余刃和老五秦轲两个人,坚持不向裴旗臣服。 当时裴旗在蜀州早已一家独大,各大家族的势力,也都拥护裴旗。 而裴旗在那个时候操控的傀儡杨玄机,还是争夺天下最有力的那个人,虽然很快杨玄机就被宁王打的大败,可那时候,谁能想到杨玄机会输的那么快? 这两三年来,秦轲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他不是被骆久虹关照着才能做五当家,如今虎帮里的人,对他也都十分信服。 就连当初看不上他的老二孙进甲和老三廖飞江,现在也对他十分看重。 此时大当家一声令下,秦轲随即抱拳俯身:“大当家放心,我会把山寨看护好。” 他说完这句话后,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当家,只二当家和三当家各带五百人?” 他的意思是,如今这县城里风起云涌,谁也不知道暗中藏着多少祸端。 大当家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自己不带亲信,只让老二和老三各带五百人,有些不稳妥。 可是当着老二和老三的面,他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所以只是小声的问了一句。 骆久虹道:“有你二哥和三哥在我身边,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只管把山寨看护好,切记......你也要小心些。” 秦轲从大当家这最后一句话里,敏锐的听出来了些什么,于是再次俯身:“大当家放心。” 骆久虹交代好之后,看向曹猎道:“曹公子,请吧。” 曹猎嗯了一声,和骆久虹并肩而行。 老二孙进甲和老三廖飞江各自选了五百人,队伍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县城内。 到了城中,曹猎对骆久虹说道:“我和我的人退到吴家大宅里,尤先生的事,我的人不会再插手。” 骆久虹却摇了摇头:“曹公子还是和老夫在一起的好,你我共同查办我四弟的案子,我心里踏实些。” 说完后,一把拉了曹猎的手腕:“走走走,从今日开始,老夫可就要与曹公子形影不离了。” 曹猎心中一动,然后点了点头:“都听大当家的。” 曹猎身后,叶小千亦步亦趋的跟着,听着骆久虹的话,叶小千的心里也有了一丝异动。 接下来的三天,双方的人都在紧锣密鼓的调查尤余刃那两名亲信随从的下落。 李破釜和李沉舟带着曹猎的人查,叶小千和曹猎几乎是寸步不离。 虎帮老二和老三,分别带着他们的人在城中各处搜索,这县城,三天,被他们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 可是这里可不算个小县,人口不少,又临江,来往的商队很多。 两边的人查了三天,却依然没有查到那两个人下落。 按理说,就算是那两个人已经被杀了灭口,也该找到尸体才对。 夜里,骆久虹就在县衙里住着,他刚刚吃过晚饭,屋外就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吧。” 骆久虹朝着外边回了一句。 门被推开,老三廖飞江从外边进来,先朝着骆久虹俯身行礼:“大哥。” “有事?” 骆久虹指了指自己不远处的椅子。 廖飞江回身把书房的门关了,小步走到骆久虹身边:“大哥,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忍了三天了,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了。” 骆久虹道:“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还要憋上三天才来找我?” 廖飞江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看,门关着,自然看不到外边。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二哥不对劲?” 他这话一出口,骆久虹的脸色就有了变化。 “老三,你怎么可以说你二哥?” “大哥你听我说,那日在县城外,二哥突然暴起动手,我当时也来不及多想,只怕是二哥吃亏,所以也跟着动了手。” “事后想想,二哥不该那么冲动才对,二哥他本就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可是那天,却好像急不可耐的要杀了曹猎。” 骆久虹听到这番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老三,你二哥和我认识多少年了?你二哥和你又认识多少年了?” 骆久虹严肃中还带着些许怒意的说道:“他历来都很照顾你,这次你出门做事,他还不放心跟着你去了,你怎么能如此猜度他?” 廖飞江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哥,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如果是我怀疑错了的话,我当面给二哥磕头认错,二哥若不肯原谅我,我把脑袋摘给他......可是大哥,这事我不能不说,正因为你是我大哥他是我二哥啊。” 骆久虹眼神恍惚了一下,摇头道:“这些话我就当没有听到过,我也不会和你二哥提及,你以后也不能再提,记住了没有?” “记住......记住了。” “我们做兄弟这么多年,彼此之间都很了解,你二哥为了救我差一点就死了,为了救你,他也曾身负重伤。” 骆久虹道:“我只要你记住,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二哥。” 廖飞江重重的磕了个头:“大哥,我记住了。” 骆久虹道:“你回去休息吧,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永远都不能再提。” “是。” 廖飞江应了一声,然后告辞离去。 骆久虹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想着廖飞江刚才的话,心情格外的复杂。 就在这时候,屋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大哥,睡下了没有?” 听声音是孙进甲。 骆久虹缓了一口气,然后深呼吸两次,让自己平复一下心情。 “进来吧。” 孙进甲进门之后,把手里拎着的两壶酒放下,又把油纸包打开,里边是一只烧鸡。 骆久虹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想着喝酒?” 孙进甲叹了口气:“心里有事睡不着,想着找大哥来喝两杯,微醺之下,便可能睡的容易些。” 骆久虹点了点头:“那我就陪你喝点。” 两个人相对而坐,孙进甲给骆久虹倒满了酒,给自己满了一杯,没喝,先叹了口气。 他进门才片刻,已经叹气两次。 “什么事说吧。” 骆久虹道:“你是我弟,我是你哥,有什么话都不用觉得为难,直接跟我说就是了,若我能帮你的,当然会尽全力。” “大哥......” 孙进甲犹豫再三后,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大哥有没有觉得,老三不太对劲?” 骆久虹眉头一皱。 孙进甲道:“我已经憋了三天了,一直觉得心里别扭,也没敢直接和大哥说......那天在城外,我试探曹猎而动手,老三却忽然也跟着动手,且明显是奔着杀曹猎去的......” 他看向骆久虹:“大哥,老三为人,不该如此鲁莽才对。” 骆久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 【这两天家里确实事多,明天如果不能补更的话,后天我尽力补一些。】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你可以走了 骆久虹看着自己的二弟,一时之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好在沉默片刻后起身道:“老二你该回去休息了,尽快找到杨四喜和耿牛才是当务之急的事。” 孙进甲起身道:“我知道了大哥,明日我亲自带人再往更远处去查查,或许那两个败类早就已经出城了。” 骆久虹道:“先不要喊他们为败类,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会怀疑我任何一个兄弟,当初是我让他们两个去保护老四的,这么多年来,他们在老四身边尽心尽力......” 他说到这后停顿了一下,若有深意的看了孙进甲一眼。 孙进甲是多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大哥的意思,连忙俯身道:“大哥说的对,是我莽撞了,我不该怀疑老三。” 骆久虹道:“此事你不要再提就好。” 孙进甲连忙点头:“放心吧大哥,我知道了。” 孙进甲出了门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那位老人,他大哥落寞的自己坐在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孙进甲在心里叹了口气,愧疚之情,不可抑制的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孙进甲刚要出门,正好遇到老三廖飞江也出门,两个人见面打了个招呼。 孙进甲问道:“你今天要去什么地方查?” 廖飞江道:“我昨夜里大半夜都没睡着,一闭上眼睛就感觉老四在我面前站着呢,朝着我一遍一遍的喊,说三哥你一定要给我报仇......” 他看向孙进甲:“我一开始吓得不敢睁眼,可是后来,也已经不清楚那是梦里还是真的看到老四了,我看到他身上湿漉漉的,一直都在滴水。” 他问:“二哥,这会不会是老四在提醒我什么?” 他说到这看了孙进甲一眼:“二哥你要去什么地方查?” 孙进甲道:“我要出城去看看。” 廖飞江道:“那二哥你去吧,我去城中有水的地方找找看,可能会有什么线索。” 孙进甲拍了拍老三肩膀:“老四没了大家心里都难过,你也得照顾好自己,别把你也累趴了。” 廖飞江摇了摇头,招手带着他的人走了。 孙进甲带着人要出城去,半路上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间改了注意。 吩咐手下人出城去附近各村看看,他带着两个手下赶回去找廖飞江。 找了有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廖飞江在城中一处水井旁边站着,好像有手下人下到井里去了。 “老三,是发现什么了吗?!” 孙进甲一边跑过去一边喊。 廖飞江听到声音看过来,见是孙进甲过来,连忙道:“有人打水的时候,说井中有东西,我过来看看。” 话音才落,就看到绳子被人在下边拉了拉,井旁边的人连忙使劲往外拉绳子。 分量显然不是一个人的,那几个拉绳子的壮汉,显得格外吃力。 孙进甲跑到近处,他性子急,等不得,就过去和那几个人一起往外拉。 果然,下到井里的人身上绑着一具尸体被拉拽上来,一出来第一句话就是:“下边还有一个。” 孙进甲上前就把那尸体拖过来,翻过身子仔细看了看,正是尤余刃身边的亲信护卫之一,此人叫杨四喜。 杨四喜原本是骆久虹身边的得力助手,稍微懂一些医术。 尤余刃身子骨有些差,平时还好,一到阴天下雨的就不舒服,所以骆久虹就把杨四喜派到尤余刃身边去了。 另外一具尸体很快也被拉上来,正是另一个人,名叫耿牛。 孙进甲看着这两个人都已经被泡的浮肿起来的尸体,眼神里的怒意那么清楚,下一息就好像要溢出来似的。 当他看到这两具尸体上的致命伤,他跪下来朝着那尸体磕了几个头。 “我对不起两位兄弟,我不该怀疑你们,是我自己心里脏。” 他抬起手在脸上抽了几下,然后背起一具尸体就往回走:“我带你回去见咱们大当家。”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曹猎被请到了县衙大堂里,或许是因为到了蜀州这有些水土不服的缘故,这两日一直都在咳嗽。 他看向骆久虹,骆久虹指了指停放在地上的尸体:“他们是我派给老四的护卫,是不是你当日见过的。” 曹猎蹲下来仔仔细细看了看,尸体被泡的已经变了形状,好在是曹猎记忆力极好,所以还能辨认出来。 “就是他们两个。” 曹猎又看了看这两具尸体上的致命伤,都在心口,都是一刀毙命,两个人身上都没有第二处伤。 他回头看向骆久虹:“这就不对劲了。” 骆久虹点了点头:“是啊......不对劲。” 三个人,都是被人从正面袭击,一刀击杀,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尤余刃虽然身子骨不是很硬实,可他武艺不俗,能从正面杀他的且只需一招的人,这个江湖里都不多。 “凶手会不会是一个人?” 老三廖飞江忽然问了一句。 老二孙进甲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一个人......能偷袭杀了老四,还能偷袭杀了他们两个?三个人,不可能都没有一点反应。” 廖飞江道:“如果不是一个人的话,那就是说,当时老四他们三个正面碰到的人,他们都认识。” 孙进甲转身看向骆久虹:“大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就是在问骆久虹,要不要查自己人。 曹猎蹲在那看着尸体,良久之后说道:“如果是一个人下的手,会是在什么条件下杀人的?” 他闭上眼睛,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尤先生的马车是出了城的,我的人当时看到了。” “所以这个杀尤先生的人,是在城外动的手,但还能把人悄无声息的运回城里来,并且把这两位兄弟的尸体投到井里。” 说到这,曹猎睁开眼睛:“如果那辆马车里,有第四个人呢?” 他看向骆久虹。 骆久虹道:“一会儿就知道了,秦轲昨日派人来见我,说他犯了错,他趁着我没在大寨的时候,他亲自到爱人在大寨里秘密的查,他就想知道,在老四出大寨的当天,还有谁离开过。” 骆久虹走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先给两位兄弟净面更衣,今日大家都在这不要出去了,就等着秦轲......他昨日派人来说,今天会来这里见我,会来和兄弟们请罪。” 他坐下来的那一刻,手扶在座椅扶手上,手背上青筋毕露。 在这一刻,曹猎忽然间明白过来,原来骆久虹一开始就怀疑是他们自己人下的毒手了。 怎么可能是秦轲背着他私自在大寨里调查,当然是秦轲明白了骆久虹的意思。 那天在城外,骆久虹让秦轲带人回大寨的时候,大概秦轲就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骆久虹是大当家,他历来都不愿意怀疑自家兄弟,他不能在没有任何缘由的情况下,就让人去调查。 所以他来县城的时候,一定是想好了怎么办。 就算曹猎没有到城外去等着,骆久虹也会有办法,让曹猎和那天一样,自证不是宁王的人下的毒手。 这样一来,骆久虹一定会被曹猎请进县城中,曹猎为了证明宁王的人没有嫌疑,也一定会把案子交给骆久虹的人来查。 曹猎想到这,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姜还是老的辣。 骆久虹久负盛名,而这个盛名,就是他的江湖义气。 正因为这一点,他不能主动的去怀疑自己人,他只能逼着曹猎来配合他。 这个老当家,城府深不见底。 一想到这些,曹猎就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他一开始就想到过的,能震服整个蜀州明白的老当家,怎么可能会是一般人。 江湖义气是真的,心思缜密当然也是真的。 马帮的人进来,给两具尸体净面更衣,尸体泡的太久,好在是现在气温低,井里的水冰凉,不然的话尸体早就已经腐臭了。 等了大概能有一个时辰,这县衙大堂里鸦雀无声,谁都不说话,默默的站在那。 到了晌午,外边有马帮的汉子跑进来,大声说五当家到了。 那个看起来年轻且英俊,似乎没有任何缺点的五当家紧随其后。 “大当家。” 秦轲一进门就朝着骆久虹行礼。 骆久虹点了点头,缓缓睁开眼睛后问道:“在大寨里查到些什么?” 秦轲俯身道:“大当家,当日和四哥一起出去的人,只有杨四喜和耿牛,守寨门的兄弟们,不少人都看到了。” “当日从大寨里出去办事的人,我也逐个都仔细查过,每个人去做了些什么,都去过什么地方,也一一派人核对,全都没有问题。” 他抬起头看向骆久虹:“四哥离开大寨那天,所有出过寨子的兄弟,没有任何一人有嫌疑。” 听到这番话,骆久虹握着扶手的双手似乎更用力了。 可是片刻之后,骆久虹就缓缓说道:“你怀疑自家兄弟,私自在大寨中调查,你知错不知错?” 秦轲跪下来:“老五知错,认错,也认罚。” 骆久虹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咱们虎帮的五当家了......你不该不信任兄弟们。” “大哥!” 老二孙进甲和老三廖飞江同时喊了一声。 “大哥,老五也是为了给老四报仇!” “大哥,老五他这样做,不是因为怀疑兄弟们,而是因为他想给老四报仇啊大哥。” 这两人立刻到了骆久虹身边,急切的为老五秦轲解释。 “二哥三哥,我错了,我认罚。” 秦轲跪在那,朝着骆久虹磕头:“大当家说的对,我不配做咱们虎帮的五当家了。” 骆久虹抬起手,手都在发颤:“你......自即刻起被逐出虎帮,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孙进甲和廖飞江还要再劝,可是骆久虹却猛的起身,然后大步走了。 秦轲朝着骆久虹离去的方向有磕了几个头,又给周围的虎帮兄弟们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孤独落寞的离开。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又一个 看着虎帮内部出现这样的事,曹猎并没有插手,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已经开始重新审视这位马帮的老当家,重新给这老当家做一个定位。 曹猎甚至在想着,这件案子其实自己真的可以撒手不管了,到最后一定会水落石出,而且这个过程,一定精彩的让自己不虚此行。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开始把自己当做一个旁观者。 所以他不但重新给骆久虹定位,也开始重新给自己定位。 当他发现把自己摆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上之后,这件事就变得更加有意思起来。 之前的案子,是宁军的将军被杀,曹猎此行是专门来处理这件事的。 而此时的案子,是马帮的四当家被杀,曹猎现在只需看着,或许就能把之前宁军将军的案子一并破了。 此时骆久虹起身,看向曹猎歉然的说道:“实在是抱歉,让曹公子看笑话了。” 曹猎摇头道:“这怎么能是笑话呢,我看到的是虎帮中令人感动的兄弟情义,五当家为了找到凶手,明知道会被大当家你责备的情况下,还是在山寨内部调查此案。” 他说到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令人敬佩。” 这话说的骆久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看他,复杂到连曹猎都在怀疑,这个老家伙是不是骂街了。 所以他多看了骆久虹一眼,然后确定,骆久虹又骂了一句。 好在是曹猎才不管这些,这个老当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快要露出痕迹了。 回到自己房间,曹猎才坐下来喝口水,叶小千就跟了进来。 “侯爷,我怎么总觉得这个骆久虹心里藏着什么事情?” 叶小千问了一句,看到曹猎桌子上有点心,伸手过去拿了一块。 曹猎道:“点心有毒。” 叶小千立刻就放下了,曹猎过去把叶小千刚才拿起来的那块抢过来吃了。 “那是我最喜欢的口味,你吃别的吧。” 叶小千:“就这一块点心的事,也要用计?” 曹猎瞥了他一眼,重新坐下来后说道:“我们现在其实反倒是好办事,只看着即可。” 叶小千嗯了一声:“需要不需要我去盯着那个被逐出帮派的五当家秦轲?” 曹猎问:“你觉得,骆久虹希望我们盯着他吗?” 叶小千道:“他当然不希望。” 曹猎:“多以呢?” 叶小千:“所以我亲自去盯着吧。” 曹猎:“别,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边吧,你的职责是保护我,莫不是忘了,对那些人来说,最有利的局面还是把我搞死。” 叶小千道:“侯爷,我在廷尉府受训的时候,也学到了许多兵法上的事,此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要不然我来一招打草惊蛇怎么样?” “打草惊蛇?” 叶小千道:“我们故意让那些家伙把你干掉,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暴露出来,我们抓人就容易多了。” 曹猎:“这特么的叫打草惊蛇?” 叶小千想了想,忽然醒悟过来:“对对对,这不叫打草惊蛇,把你送出去让他们干掉,这应该叫引蛇出洞。” 曹猎就那么看着叶小千,良久之后他问:“宁王是不是秘密交代了,让你找机会干掉我?” 叶小千道:“这么明显吗?” 他嘿嘿笑了笑后说道:“如果不引蛇出洞的话,那就真的只好是打草惊蛇了。”曹猎:“我不大想听。” 叶小千道:“但我必须说啊.......把侯爷你故意送出去,让他们干掉,这一招显然不大好,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还用打草惊蛇这一招,我们自己人把侯爷你干掉,然后他们一定会被惊着,一旦他们惊慌必然失措,我们就有机会了。” 曹猎:“我谢谢培养了你的人。” 叶小千:“们。” 曹猎:“什么?” 叶小千:“人们。” 曹猎一开始硬是没有理解这个人们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才醒悟过来,然后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果然不是一个无耻就能教出来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叶小千道:“主公也是其中之一。” 曹猎道:“他一个就顶五个。” 叶小千:“......” 曹猎道:“让李破釜和李沉舟两兄弟分派人手,在暗中盯着秦轲即可,你就不要离开我身边了。” 叶小千道:“咱们来之前,主公跟我说,小侯爷是个不但武功高强且头脑好用的人,一般时候不会用到我太费心,如果主动用到的话......” 他突然严肃起来,让曹猎还有点不大适应。 曹猎问:“宁王的意思是,一旦我主动用到你了,就是实情比较严重了?” 叶小千摇头:“主公的意思是,一旦你主动用到我了,可以跟你要钱。” 曹猎抬起手捂住了心口。 疼,两边都疼,一边特别疼。 县城中。 虎帮的五当家秦轲从衙门里出来之后,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仰天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留恋和不舍。 老二孙进甲和老三廖飞江追出来,喊了他一声,他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说什么。 他加快了脚步离开,没给孙进甲和廖飞江说话的机会。 廖飞江看着秦轲那落寞的背影,忍不住遗憾道:“老五也是......他明知道大哥的性子,还是忍不住在咱们寨子里查,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兄弟们还都得说是大哥授意。” 孙进甲转身往回走:“可是这样一来,如果真的有咱们自己人吃里扒外,就真的无所顾忌了。” 廖飞江看向孙进甲,总觉得他这话里有些深意。 秦轲离开衙门之后并没有急着出城,他寻了一家小小的酒馆进去,随便点了两个小菜,然后要了一坛酒。 一个人坐在那喝着闷酒,从下午一直喝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城门都要关闭了。 他好像不打算在城里过夜,这里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吉祥的地方。 所以在城门关闭之前,足足喝了一坛酒的秦轲,跌跌撞撞的出了县城。 没有一个人跟着他一起走,这就显得有些世态炎凉。 非但没有人跟他走,县城里虎帮的人还在私底下议论着,觉得五当家这次确实过分了。 大当家义气为先,什么时候怀疑过自家兄弟,五当家这是开了一个极不好的口子。 夜里,孙进甲又来找骆久虹,想劝劝骆久虹收回成命。 老五在马帮这些年来真的是出生入死,多少次别人完不成的差事,都是老五拼了命去干好的。 有那么多功劳的人,为大家做了那么多事的人,不该就因为只犯了一次错便被驱逐。 结果骆久虹说自己身子不舒服,闭门不见。 孙进甲站在骆久虹的门外许久没有离开,而在暗影处,也来找骆久虹的廖飞江却没有现身出来,他只是站在那默默的看着他二哥。 到天亮之后,孙进甲似乎已经对这县城失去了耐心,他在骆久虹没起来之前,就带着队伍离开了。 这事其实可大可小,没有大当家的命令,孙进甲私自带着队伍回去,这是破坏了规矩的事。 消息报告给骆久虹,骆久虹坐在那沉默了许久,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都老了许多。 可是孙进甲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带着人急匆匆回来的,还带回来一具尸体。 是秦轲。 五当家的尸体被孙进甲的人在城外十几里的地方发现,就躺在路边。 和尤余刃还有那两个亲信随从的死法不一样,秦轲的死相要惨的多。 他的脑袋都被人剁的没有肉了一样,只剩下血糊糊的白森森的头骨。 心口被人捅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刀,看起来烂乎乎的,血肉都碎了。 显然在临死之前,秦轲遭受了极为惨烈残暴的虐待,因为连他的四肢都被打断了,手筋和脚筋也被挑断了。 “我不信这是老五!” 廖飞江眼睛血红血红的吼了一声,嗓音也格外沙哑。 “我不信!” 他大声嘶吼着,声音在县衙大堂里回荡着。 “大哥......” 孙进甲看向骆久虹。 骆久虹双手扶着座椅的扶手,格外用力的撑着才能站起来,那一刻,好像力气都已经从他身上被人偷走了。 两个手下搀扶着他才能缓缓走到老五的尸体旁边,此时此刻的骆久虹,眼睛好像都直了。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廖飞江道:“他们如果故意杀老五来威吓我们,没必要把老五的脸都打烂了,他们是用假的老五来骗咱们的,大哥,你让我现在带人出去把老五寻回来!” “老五右边胸口上有一道疤......” 骆久虹自言自语了着说了一句,他颤抖着手把那血糊糊的衣服掀开。 当他看了一眼那尸体的右胸之后,啊的叫了一声,然后往后跌倒。 廖飞江一怔,他大步过来,孙进甲比他还快,也掀开那尸体的衣服看了看。 只看了一眼,孙进甲的也跌坐在地,攥着尸体衣服的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廖飞江过来扶着孙进甲,想让他松手,可是那只手太用力,僵硬在那了。 “老二......” 骆久虹看向孙进甲:“松手吧。” 孙进甲眼神木然的看向他大哥,然后又木然的转过头看着那尸体,下一息,扑倒在尸体上嚎啕大哭。 廖飞江劝了好一会儿,孙进甲趴在那哭的声嘶力竭了一样,起不来了。 曹猎等人在旁边看着,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看着。 于是他给了叶小千一个脸色,于是叶小千上前把骆久虹扶起来:“大当家,节哀,别伤着自己身子。” 曹猎过去扶起来廖飞江:“三当家,你也请节哀。” 他又看向孙进甲:“二当家,还是先让人给五当家净面更衣吧。” 孙进甲道:“我......我来给老五擦脸。” 可是那尸体,哪里还有脸啊,整个脑袋就剩下个血呼啦的头骨了。 廖飞江看了两眼,实在是不想再看了,转身扶着骆久虹出去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闷雷炸起 虎帮中一共有八位当家,现在大当家和老二老三在县城,老四老五接连被杀,留在大寨里的三位当家得到消息后,自然也坐不住。 这三位当家,老六和老七都派人往县城这边来送信,请求大当家准许他们也来县城帮忙。 两位兄弟的死,激起了整个虎帮的仇恨,甚至可以说激起了整个马帮的仇恨。 叶小千从外边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他刚刚得知的消息确实让人头疼。 他是从县城里转了一大圈回到衙门的,身上穿的是便装,不用担心被百姓们认出来。 可是叶小千也很清楚,现在县衙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暗处的那些人看的一清二楚。 他们离开县衙,走出去的那一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会被人安排好。 叶小千倒是不怎么在乎被人盯着,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反跟踪找到那些人才出去的。 “小侯爷。” 叶小千进门后就叫了一声,然后就吓了一跳,脸色在一瞬间都变得煞白。 曹猎躺在地上,看起来胸口都没有起伏,像是已经死了。 叶小千快步过来,还没有把手伸到曹猎鼻子前边探一探鼻息,曹猎猛的把眼睛睁开了。 一看到叶小千那张煞白煞白的脸,曹猎忍不住就笑起来:“你说的打草惊蛇,看来真有用,别说对面的,把你都快惊死了吧。” 叶小千就那么看着他,一脸的无奈。 如果他可以把曹猎打一顿的话,可能现在就动手了。 “消消气。” 曹猎从袖口里摸出来一颗能有鸡蛋那么的珠子递给叶小千:“给你压压惊。” 叶小千把那颗珠子拿过来,还哈了哈气,然后用袖口擦了擦。 曹猎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这样的人,身上会带着假的珠宝?” 叶小千:“也是。” 曹猎:“你还别说,就是假的。” 叶小千:“......” 曹猎道:“我刚才是在认真的思考,你说的打草惊蛇是不是真的有用。” 叶小千:“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曹猎道:“现在虎帮接连死人,不管是为什么死的,死于谁的手里,反正是让咱们被动起来了,如果秦轲不死的话,咱们还真能踏踏实实的坐着看戏,可是秦轲这一死......” 他摇了摇头:“我让你去外边听听口风,有没有什么收获?” 叶小千道:“有,不过不算收获,因为没有一点好消息......现在县城的百姓们都在疯传,说是因为虎帮的人不愿意向宁王投降,所以现在当家的接二连三被杀。” 曹猎叹了口气:“就知道会这样。” 他起身,回到书桌那边坐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一开始还真的低估了他们。” 叶小千道:“我也是。” 一开始,曹猎觉得那些家伙的计划,就是除掉他和骆久虹,以此来让马帮和宁军势不两立。 其实马帮那几万人,真的那么可怕吗? 当然不是,再能打,再善战,在几十万宁军面前也根本不算什么。 这里确实是马帮的主场,他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那是打仗,那不是一对一的厮杀。 马帮真正让人在意的地方是......如果马帮不向宁王臣服的话,那么半个蜀州西南的人都不会轻易向宁王臣服。 马帮的重要性就在于,太多太多人看着马帮的风向行事了。 别说蜀州西南这边的绿林道,江湖客,单单就说这边的百姓,哪个没有得过马帮的恩惠和照顾? 现在县城里这风言风语越来越多,百姓们仇宁的思想也越来越明显。 叶小千道:“他们思谋的比一开始我们预计的要深远,他们不是要利用马帮,而是利用马帮的影响。” 曹猎嗯了一声:“再死一个的话......县城里的百姓们都会闹起来,就算他们不敢杀人,也会逼着咱们走。” 叶小千嗯了一声。 他看向曹猎:“所有侯爷刚才想的不如你死,不是想着玩的?” 曹猎:“当然不是。” 然后他又叹了口气:“但我哪儿那么好死?” 叶小千想了想,点头:“侯爷想死,确实不容易。” 曹猎现在几乎都不离开县衙,他想死,四周布置的护卫都得先死一遍。 马帮的人也都盯着曹猎呢,无数双眼睛盯着。 叶小千明白曹猎的意思,现在压力都在宁军这边,只要曹猎装死,百姓们听说之后,立刻就不会再提是宁军杀了马帮的人这些事。 曹猎苦笑道:“马帮死了两个当家的,咱们这边死我一个,就足够让他们觉得头疼了。” 叶小千叹道:“要不然,咱们也死俩吧。” 曹猎眼睛眯起来,他看向叶小千,叶小千一脸诚恳的说道:“人家死了俩,我们死一个,不公平。” 于是,李破釜死了。 李破釜死的地方就是在发现杨四喜和耿牛那口井里,他的尸体也是被人下到井里后背上来的。 从衣着上来看,那身鹰眼将军的锦衣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和马帮五当家秦轲的死相几乎是一模一样,心口位置被人捅了不知道多少刀,整个胸膛都血了吧唧烂乎乎的。 还有那张脸,也被人打的稀巴烂,从伤口来分析,不是被人用刀砍的,而是被人用石头砸的。 砸的次数太多了,脸都不见了。 尸体被运到了县衙,曹猎急匆匆的往大堂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一会儿我要是哭起来,你特娘的可别笑出声。” 叶小千在他身后紧跟着,声音同样很低的说道:“放心吧,我憋得住。” 曹猎:“他们为了确定是李破釜,一定会让咱们验尸,最能证明李破釜身份的就是李沉舟,你确定自己交代好了?” 叶小千:“放心吧侯爷,我和李沉舟交代了三四次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曹猎嗯了一声:“我就怕他会露馅,那是他亲哥哥,万一到时候他哭的不真诚,或者是神情举止有什么不对劲,容易被人看出来。” 叶小千道:“侯爷你真的可以放心,我安排的,万无一失。” 曹猎快步走到县衙大堂门口,脚步像是下意识的停了一下,然后伸手扶住了门框。 在他扶着门框的那个瞬间,叶小千清晰的看到了曹猎的身子歪了一下,腿也跟着软了一下。 这一幕看在眼里,叶小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佩服。真特么的佩服。 曹公子这戏,真的是说来就来,而且你看看那细节,简直没有任何瑕疵。 曹猎稳了稳情绪,然后快步走到尸体旁边,他伸手要去把盖着尸体的布揭开,然后那手停在半空,又往回缩了缩,最后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才一把将布掀开了。 叶小千看的眼睛都有些发直,曹公子对细节的把控,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这......这不该是李将军。” 曹猎脸色难看至极,他立刻抬起头看向骆久虹:“这人脸都被打烂了,就算是身上有一件我们宁军的官服,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李将军。” 骆久虹一直都在看着曹猎的脸,看着曹猎的眼睛,看着曹猎的一举一动。 他那双眼睛仿佛带着一种神光一样,想看破曹猎的内心,想看到曹猎的虚伪。 可是看了好一会儿后,骆久虹没有在曹猎脸上和言行举止上看出任何破绽。 如果是假的,这假的也太真了,连细微的情感表达,都准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曹公子节哀,也请曹公子冷静。” 骆久虹起身,他走到曹猎身边,先是安慰了几句,然后忽然问道:“我听闻,李破釜李将军和李沉舟李将军是亲兄弟,不如现在就把李沉舟将军请过来吧......” “虽然这有些残忍,让弟弟辨认哥哥的尸体,这种痛苦,老夫感同身受,可思来想去,还是让李沉舟将军过来看才最合适。” 曹猎转身看向叶小千。 叶小千给了曹猎一个你真的不用担心什么,我该教他的都教了,我该安排的都安排好的眼神。 曹猎虽然有些忐忑,可既然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切都在预料之内,那就必须顺着这个局面继续演下去。 于是他对叶小千开口说话,连嗓音都带着细微的沙哑和细微的发颤。 “小叶......小叶啊,那你就去李沉舟过来吧,跟他说,要做个准备,毕竟......他兄长死的这么惨。” 叶小千心说这个逼是跟谁学的? 他俯身道:“侯爷,我这就去。” 叶小千转身走了,他一走,曹猎心里却更担心起来,李沉舟就是最大的破绽。 因为至亲故去的那种悲伤,如果不是真的,想演出来,太难了。 现在已知骆久虹是个老狐狸,想要骗过一头老狐狸,光靠曹猎这头少年老成的狐狸也不够,还得李沉舟也配合好才行。 “侯爷。” 此前一直都称呼曹猎为曹公子的骆久虹,忽然改了称呼。 “侯爷节哀。” 骆久虹走到曹猎身边安慰道:“我都能理解。” 曹猎听到这句话,觉得有些别扭。 两个人随意的交谈了几句,然后曹猎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因为叶小千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了。 他刚要催人去问,就看到一个廷尉快步跑过来,脸色有些白。 “侯爷......出事了。” 那廷尉抱拳俯身:“李沉舟将军......被人杀害,千办大人已经赶过去了,人死在大街上,就是......就是吊死了尤先生的那个地方,李将军,也被吊死在那了。” 曹猎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炸了一个闷雷。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没完没了 曹猎此时脑海里炸了一个闷雷,肩膀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而这一幕,被骆久虹全都看在眼里。 原本还在怀疑曹猎是在做戏的骆久虹,已经不再有任何怀疑。 因为人的反应其实真的不大好欺骗别人,就算是再好的演技,也是有破绽的。 “侯爷。” 骆久虹轻轻叫了一声,曹猎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向骆久虹,却没有回应什么。 骆久虹道:“侯爷如果不大方便去看看的话,老夫愿意替侯爷去看一看。” 曹猎沉默片刻后摇头:“我自己去。” 他带着人离开县衙,急匆匆的赶往出事的地方。 骆久虹站在这县衙大堂里看着曹猎远去,一时之间,心情格外复杂。 二当家孙进甲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大哥,要不然我也过去看看,总归是该帮些什么。” 骆久虹点了点头:“去看看也好......谁能想到,一天之内,两位宁军的将军竟是先后被杀。” 他看向孙进甲:“这件事......” 孙进甲等着骆久虹后边的话,可是等了有一会儿,骆久虹却没有说下去,只是叹息一声后说道:“你去吧。” 孙进甲也不好再问,带着他的手下,往出事的地方赶了过去。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之后,李沉舟的尸体被运了回来,和李破釜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 这兄弟二人的死相基本相同,都是被人残酷的折磨之后才杀死的。 身上都找不出多少好的地方,可见凶兽的有多惨无人道。 骆久虹站在那思考着,这事到底该怎么去办。 李破釜被人发现在井中,和他手下那两个人死在同一个地方,李沉舟被人吊在柱子上,就是尤余刃被人吊着的那根柱子。 尤余刃死的时候,尸体旁边还挂着一块牌子,上边写着的是为将军报仇。 而李沉舟尸体旁边也挂着一块牌子,上边写的是血债血偿。 这一切似乎都被人设计好了一样。 老五秦轲被人杀死在县城外,死前经受了折磨,脸都被打烂了。 然后宁军的两个鹰眼将军被杀,脸也被打烂了,还挂起来一块血债血偿的牌子。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让人往一起联想,是不是这两个宁军的鹰眼将军杀了五当家秦轲,然后马帮的人为秦轲报仇,用同样的方式杀了两位鹰眼将军。 就算是没有那么聪明的人,也一定会开始把这些人的死联想在一起。 “侯爷。” 骆久虹沉默良久后看向曹猎:“这件事,我可以保证和马帮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杀死两位将军的凶手,我一定会查出来,给侯爷和将士们一个交代。” 他现在不得不表态了,因为这个矛盾,已经到了几乎不可化解的地步。 曹猎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片刻后他看向叶小千:“让人给两位将军整理遗容,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一会儿。” 他往外走的时候,神情格外的复杂。 叶小千吩咐手下人去做,然后朝着骆久虹说了声抱歉,就追着曹猎去了。 骆久虹长叹一声。 他看向老二孙进甲,又看看老三廖飞江,那两个人也都一脸的惊惧和茫然。 “大哥。” 孙进甲道:“有人在逼我们马帮和宁军死战。” 廖飞江道:“这个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死了两位当家,宁军死了两个将军,如何收场?” 他看向骆久虹:“大哥,得做个准备了。” 曹猎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人还没进屋,已经压抑不住的想要大声喊两嗓子。 然后他就愣住了。 屋子里,李破釜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像是在说,侯爷这是怎么了? 而李沉舟就站在李破釜身后,给他大哥捶背呢。 曹猎一进门看到李破釜的时候,心里就出现了一个声音......我凑,我该怎么和李破釜说他弟弟的事。 然后看到了李长泽,他心里就出现了另一个声音......我凑!这他妈的能给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叶小千一进门就回身把门关上了,然后一脸得意的笑:“侯爷,现在信我了吧,我就说都安排好了。” 曹猎回头看向叶小千,叶小千看到曹猎的眼神,他就连忙闪开:“不客气,不用谢......” 曹猎:“我咬死你信不信?!” 叶小千笑着说道:“侯爷你也知道,这事如果不这么安排,实在是不好安排啊。” 之前曹猎就在担心,让李破釜假死之后,李沉舟过来验尸的时候,如果反应不对劲,一定会被骆久虹那个老狐狸看出来。 叶小千倒好,直接把李沉舟也安排死了,这样一来......让有破绽的人消失,就不会再有破绽了。 叶小千看向曹猎:“打草惊蛇,我学过。” 曹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对叶小千说道:“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大爷!” 他朝着叶小千扑过去,叶小千吓得连忙闪躲。 片刻后,曹猎看向李破釜和李沉舟两兄弟:“你们两个现在都已经是死人了,以后查起案子来会更方便,你们今夜就离开县衙,没有信号,不要回来,就住在外边。” 李破釜李沉舟点了点头。 其实这事办起来并不难,叶小千之前出去转了一圈,表面上只是去听了听百姓们都在说什么。 可是他一出衙门就被人盯上了,以叶小千的实力,确定这些人的位置还是什么难事? 抓两个替死鬼,简单的很。 杀这两个人之前还审问了一下,这两个人是蜀州军派来的探子,但是级别太低,也问不出什么其他东西来。 曹猎把事情安排好之后,决定自己闭门不出几天。 他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这样一来也就不会被人看出他情绪上有什么破绽了。 然而本以为死人的事,暂时就算告一段落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下午的时候,又有人被杀。 这次死的人不是在县城内,而是在博望山虎帮大寨里。 下午的时候,大寨里接连发生了惨案,留守在山寨中的六当家和七当家被暗杀了。 一个死在自己书房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吊死在房梁上了。 看不出有打斗的痕迹,而且这六当家身上也没有其他伤。 这就是很诡异的事,非常非常诡异,因为以六当家的实力,不可能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人吊死。 等到人们发现了六当家的尸体后,惊慌失措的去找七当家报告,才发现七当家也死了。 和六当家的死法一模一样,也是被人吊死在书房里,也是身上没有其他伤势。 八当家此时此刻就站在六当家的书房门口,脸色凝重。 这位八当家是所有当家中,年龄最小的那个,比五当家秦轲还小一岁。 他原本是大当家骆久虹在二十年前捡回来的孤儿,当时才四五岁年纪。 那时候骆久虹亲自护送一批货物出行,在半路上的时候,遇到了山匪劫掠一个小村子。 马帮的队伍到了那,村子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一百多口人也都被杀,到处都是尸体。 骆久虹派人检查村子,在一口水缸里发现了被爹娘藏在这的小男孩。 他的爹娘都被山匪砍死了,就死在水缸旁边,小男孩没死只能说是命大。 他太小了,问他什么,他都是摇头,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十三。 也许名字并不是十三,可能是世善,可能是石山...... 他还记得自己姓关,骆久虹觉得关十三这个名字不好,就在十三后边又加了一个字,给他改名为关十三州。 八当家关十三州从小跟着骆久虹,习武是骆久虹教的,骑马是,射箭是,走江湖也是。 他是骆久虹的义子,一直以来都为虎帮出力不小,可是骆久虹直到他二十几岁的时候,才让他做了当家之一。 “八当家。” 一个马帮汉子叫了一声,嗓音都有些沙哑。 这个走南闯北面对山匪恶霸都没有惧怕过的汉子,此时心里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你看。” 他指了指地上。 其实关十三州已经看到了,只是没有表示出什么。 地上有几个血脚印,看起来很清楚,可是门外没有,窗口也没有。 这血脚印是在屋子里凭空出现的,就好像一个鬼魂,突然在屋子里现身。 而这样的血脚印,刚刚在七当家的书房里也看到了,和这里的情况没有任何区别。 外边没有,窗口没有,只有书房里有几个血脚印。 “不要动任何东西,我去请大当家回来。” 关十三州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要走,可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忽然间又停住,眼睛都睁大了。 他抬起手往远处指了指,众人都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于是一片惊呼声炸起。 在远处,一棵树上,有一个血糊糊的人,就站在那看着他们。 “当家的......你看,你看那人,像不像是......像不像是五当家?” 离着比较远,那人身上又全都是血,所以并不能看的很清楚。 但是从身材和那身衣服来看,好像真的和五当家很像。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大寨。” 关十三州喊了一声后,朝着那个血糊糊的人影纵掠过去。 那血人看到关十三州动了之后,身子一晃就消失了,从树上飘落下去后,人就不见了。 关十三州追到树下看了看,树下没有任何血液的痕迹,他抬起头往树上看了看,树上有血迹。 “封锁寨门。” 关十三州大声吩咐道:“加派巡逻的队伍,每支队伍的人数增加一倍。” 然后他看向手下亲兵:“你们几个立刻赶去县城求见大当家,请求大当家马上回来!” 他说完之后再次扫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再看到那血糊糊的人影。 可是包括他在内,每个人心里,仿佛都被那个血糊糊的人给占据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他们先动的手 关十三州站在那愣神了好一会儿,手下人赶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八当家的眼神有些飘忽。 “你们......” 关十三州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你们看着那个人,也觉得像是五当家?” 他手下一个汉子点了点头:“像......一开始还觉得是眼花了,可是后来看他那身形,越看越像。” 关十三州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此时山寨里的人也都已经得到消息,五当家秦轲死在县城外边,而且死相奇惨无比。 然而,若是山寨里的人还不知道这些消息,他们可能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们知道五当家死的样子很惨,被人把脸都剁碎了,身上被刀子捅的千疮百孔。 再联想一下之前看到的那个血糊糊的人影,越想越觉得是有问题。 可是,就算是五当家回来了,为何要杀掉六当家和七当家? 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什么,可是当那个血人是五当家回来的是在山寨里传开之后,人们就不得不往某个方向猜想。 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五当家的鬼魂回来,要杀的是六当家和七当家,莫非五当家的死和这两个人有关? 山寨某个角落处,几个马帮的汉子们凑在一起聊天,一是因为今天这事大家都觉得惶恐,二是也都好奇。 “如果......真的是五当家回来索命了......” 其中一个汉子压低声音说道:“那六当家和七当家难道真的和五当家的死有关?” 另一个人说道:“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当家的关系都可好了,亲如手足。” “可不一定......” 一个看起来差不多有五十岁左右的汉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忘了上次极为当家的吵起来那事?” 一提到那件事,所有人都默默的点头。 那次,几位当家的吵的可凶了,连大当家发话,都没能马上制止住。 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但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直到过了一阵子之后,才有风言风语在山寨里传播。 大概意思是,八位当家的因为虎帮未来的去向而出现了分歧,而且这种分歧还没办法调解。 大当家一直都没有表态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其他几位当家的吵架,那天不欢而散后,大当家都没有明确的表示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天,四当家尤余刃,五当家秦轲,他们两个人都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他们两个觉得,此时的裴旗已经犹如西山日暮,不可能长久的了。 而且裴旗在蜀州本来就不得民心,只是那些大家族在支持他罢了。 如今宁王大军已经攻到眉城,距离裴旗的覆灭已经没多久了。 四当家尤余刃还说,为何裴旗急于在眉城称帝了?就是因为他自己都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再有机会夺取中原。 五当家向来都是听四当家的,对四当家言听计从,两个人私底下关系也是最好。 二当家孙进甲,三当家廖飞江,还有六当家和七当家,他们四个都坚决认为应该帮蜀州军去打宁军。 他们觉得裴旗是自己人,就是那种广义上的自己人,都在蜀州。 而且这么多年来,裴旗虽然和马帮之间关系并不怎么好,但裴旗也历来都没有太过干涉马帮的生意。 相反的是,因为蜀州道路难行,前几次蜀州军出征,物资运送出蜀州的时候,马帮还是从中出过力的。 虽然这出力不是白出,该拿多少银子一个铜钱都没有少拿,可是这难道不是宁王应该记恨马帮的地方吗? 孙进甲觉得,宁王那样睚眦必报的人,一旦知道蜀州军之前出征的时候马帮曾经帮过忙,等宁王打下蜀州之后,必然会对马帮报复。 廖飞江说,早就听闻宁王不容的一家独大的事,就算马帮没有帮过裴旗,宁王也不可能容得下马帮垄断着蜀州的货运生意。 他举例说,你们看看豫州曹家,垄断了蜀州甚至半个江南的水陆两运,被宁王直接抄家灭门。 这种传闻早就在蜀州蔓延,连百姓们都听说过。 廖飞江还说,既然必然会被宁王报复,不如就绑着裴旗把宁王挡在蜀州之外。 裴旗确实已经没有多少机会再争霸中原,可是以裴旗的实力,稳稳的占据蜀州应该问题不大。 尤余刃和秦轲与那四个人争的面红耳赤,唯有大当家骆久虹和八当家关十三州一言不发。 大当家不发话,众人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八当家不发话,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八当家关十三州是大当家的干儿子,历来都是看着大当家的脸色行事。 大当家一言不发,他当然也一言不发。 所以从场面上来看,愿意帮裴旗的占据绝对优势,所以大当家好像也有点往那边偏向。 再后来...... 那个五十来岁的汉子说话的时候,把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你们知道不知道,当天咱们四当家私自外出,是去县城里见宁王的钦差了。” 那几个汉子都点了点头,这事现在都已经传开了,没谁不知道的。 那老者道:“你们想想,四当家私底下去见了宁王的人,回来之前就死了......” 他话说到这,就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大家把意思都明白了,也就没必要非要把话说的那么透彻。 四当家死在县城,是因为四当家想投靠宁王,和四当家关系最好的五当家,为了给四当家报仇,在山寨里开始调查六当家和七当家...... 然后,五当家就死在了县城外边。 不只是他们几个在私底下议论这件事,整个虎帮山寨里的人都在议论。 就连八当家关十三州的亲信,都忍不住的在说这些。 关十三州巡视营地回来,听到手下亲信在窃窃私语,他咳嗽了几声,那几个汉子连忙止住。 “都跟我进来!” 关十三州有些生气似的说了一句,那几个亲信连忙跟着他进了屋子。 关十三州道:“你们几个在胡说什么!” 因为平日里关系亲近,又是在屋子里,所以那几个汉子也没有遮掩什么。 一个年轻小伙子说道:“当家的,这事不是我们想说,而是整个寨子里的人都在说呢。” “是啊当家的,他们都说,是其他几位当家的,派人暗中杀了四当家。” 关十三州脸色变了变,似乎是想阻止手下人继续说下去,可最终却没有说出来什么。 这便是默许,于是手下人便更加激动起来。 “当家的,这事其实已经可以看明白了,六当家和七当家,就想投靠裴旗,可是四当家私底下去见了宁王的人,于是被六当家和七当家派人暗算杀了。” “然后五当家其实查出来了些什么,那天,五当家就跑去县城里求见大当家了。” “对啊,所以五当家就死在了县城,明显就是六当家和七当家派人下手的。” “然后五当家冤死了,他就回来找六当家和七当家报仇了。” 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关十三州只是沉默不语,等这些手下人把自己猜测的说了个七七八八,关十三州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然后把门重新又关好了些。 犹豫片刻后,关十三州对他们几个说道:“有些话,你们几个知道就好......那日五哥确实在山寨里查出来些事。”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五哥当日没有查出来谁出过山寨,就是在四哥出事的那天,可是......原本应该在前一天回来的三哥,却拖后了一天才回来。” 那几个汉子听到这,全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确实是没有人有作案的时间,因为出去的人都有证明自己不在县城里。 但老三廖飞江本该回来的那天却没有回来,是在四当家尤余刃死了之后才回到山寨的。 他才回来没多久,就收到消息说四当家被杀了。 五当家秦轲的调查,应该是让三当家廖飞江惶恐了,而廖飞江又跟着大当家去了县城...... 所以是三当家派人回来,联络了六当家和七当家,让人在暗中杀了秦轲。 “怪不得五当家会回来报仇呢。” 一个小伙子自言自语了一句。 “你们都回去吧。” 关十三州道:“所有事,都需要等待大当家回来之后再说。” 那几个手下随即起身,向关十三州抱拳行礼后离开了屋子。 等人们都走了之后,关十三州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起身回到里屋,看到了坐在里屋沉默的那个男人,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也不想这样。” 坐在里屋的那个男人低声说道:“可他们杀了四哥,如果我不这样的话,我就是第二个。” 他抬起头看向关十三州。 关十三州站在那好一会儿,然后才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五哥,我知道你说的没错,可是现在这事到了如此地步,该怎么收场?” 他屋子里的这个人,竟是秦轲。 “当日.......” 秦轲看向关十三州:“我出城之后不久就被人盯上,他故意装作喝多了酒,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要杀我,到底是谁杀了四哥。”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寒意。 “是老六和老七的人。” 他握紧了拳头。 “就因为意见不合,他们就把四哥杀了,也要杀我......” 秦轲的拳头攥的更紧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知道,说到杀人,到底谁更狠一些。”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风暴眼 关十三州是为数不多的,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没有参与,却又左右着事情走向的人。 在虎帮中,只有两个人具备这样的地位和能力,另外一个是谁,自然不用多说什么了。 他看向脸色悲怆的秦轲,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义父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这么狠。” 秦轲嗯了一声。 他知道秦轲这话是真的。 因为大当家确实也更偏向于投靠宁王,只是没有想到,在和极为当家商议的时候,居然有四个人是想投靠裴旗。 原本以为会是很轻松就能统一决定的事,当天却吵的那么凶。 也就是在那一天,骆久虹才明白,自己一心维持的团结,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以前的兄弟齐心,是因为骆久虹足够公平公正,所有的收入,力求让每一个兄弟都能分得。 所以在这样的基础下,这些当家的心里都没有什么其他念头,看起来也就兄亲弟恭。 然而,在裴旗的妻弟言雨生派人暗中联络过那几位当家的之后,他们的心态就变了。 他们得到了言雨生的许诺,非但会给予他们大量的金银财宝作为报酬,还会让裴旗为这个人封侯拜将。 马帮的当家再风光,也是江湖客。 封侯拜将对于男人来说,那几乎是不可抵挡的诱惑。 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联起手来,促使马帮帮言雨生击败澹台压境的队伍。 他们思考的也算单纯,因为他们觉得裴旗纵然短时间内不能再有争霸中原的机会,可成为蜀州霸主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在蜀州,就能拥有侯爵封号,成为将军,成为人上人。 而宁王李叱若是打下来蜀州,对马帮来说,最大的好处也仅仅是维持原样不变。 况且,他们也真的害怕宁王会对马帮动手,不允许马帮这样垄断一门生意的帮派存在。 屋子里,秦轲看向关十三州。 “其实四哥临出门之前来找过我,他跟我说了......大当家其实也更愿意投靠宁王。” 秦轲道:“所以他希望四哥去见见宁王的钦差,把大当家的意思向钦差表明,主要也是想让宁王的钦差表个态,在宁王大军占领整个蜀州之后,也不会对我们马帮有什么举动。” 关十三州点了点头:“我知道,父亲找四当家谈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秦轲道:“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那些人起了歹念。” 关十三州道:“廖飞江的嫌疑最大。” 秦轲道:“家里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我杀了老六老七,你把家看护好,我夜里就离开,去县城找大哥谈谈。” 关十三州道:“你千万要小心,现在县城里的局面,实在太复杂,父亲都未必能做主。” 秦轲嗯了一声。 他明白关十三州的意思,看起来风光无限的马帮总舵主,其实连自己的虎帮都不能完全做主,又怎么可能让整个马帮都无条件的服从。 这么多年来,大当家的威望,是靠着他的江湖义气和绝对公平才维持下来的。 而在重利面前,江湖义气和绝对公平,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秦轲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天色后说道:“你去帮我弄点吃的来,我一会儿天黑就出发。” 关十三州应了一声,心情格外沉重。 与此同时,县城。 曹猎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他越来越觉得,现在这事可不是什么江湖事了。 也许就在未来的两三天之内,蜀州西南的战局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走向,会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有个变故。 马帮的影响力实在太大,虽然不至于让宁军在蜀州的全盘计划都失败,但蜀州西南这一带必会严重受挫。 往轻了说,澹台压境的十万大军会在这兵败而归,损失惨重。 往重了说,蜀州西南的江湖客绿林道,再加上因为受马帮影响而群起的百姓,会把澹台的大军死死困在这。 最终的结局,可能是澹台压境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马帮的数万人马,可以阻断澹台的退路,还能截断宁军的粮道。 无需太久,只半个月,失去粮草补给的澹台压境就只能退兵,而退兵这一路上,就会是十面埋伏。 所以曹猎心急。 他一开始以为,这真的就是简简单单的查案,把杀死宁军将军的凶手找出来。 现在却发现,这个小地方,居然成为了风暴的正中心。 “侯爷,出事了。” 叶小千从门外迈步进来,脸色有些焦急。 “怎么了?” 曹猎立刻问了一句。 叶小千道:“刚才,狼帮的大当家孙左乙,带着至少三四千人的队伍到了县城外边,他把队伍留在城外,带着几百人的护卫进城来了。” 曹猎心里一紧。 这个时候,作为蜀州马帮的第二号大人物,突然到了县城,这似乎是变故到来之前的先兆。 狼帮有五六千人,足以影响到骆久虹的决定。 说起来,孙左乙是骆久虹的结义兄弟,可是虎帮里那些当家的,除了老八关十三州之外,哪个又不是骆久虹的结义兄弟了? 曹猎道:“孙左乙来,十之七八不是来帮骆久虹的......他可是孙进甲的堂兄。” 这不是什么秘密,狼狈大当家孙左乙和虎帮二当家孙进甲是同宗同族,很多人都知道。 两个人是一奶同胞,父亲是亲兄弟。 所以就算孙左乙和骆久虹关系再好,还能亲近的过堂兄弟之间的关系? 曹猎和叶小千还在说话,外边有廷尉跑进来,俯身道:“侯爷,千办大人,外边又有一支队伍来了,人数也有几千,打的是马帮熊帮旗帜。” 叶小千叹了口气:“这下热闹咯。” 马帮的第三号大人物,熊帮的大当家莫希言到了,这局面立刻就变得更为复杂起来。 叶小千看向曹猎:“估计着骆久虹要头疼了。” 曹猎道:“何止是头疼,这就是暗中没办事情尽快办好,所以就直接明面上动手了。” 他在屋子里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这两个人,大概也是被裴旗收买了,之前杀尤先生,如果仅仅是虎帮内部的几个当家的,他们未必下得去手。” 叶小千道:“咱们怎么办,继续旁观?” 曹猎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叶小千道:“城外有六七千马帮的汉子,每个人都是弓马娴熟,我觉得我们收拾不收拾,都没什么区别了。” 一个县城,被六七千悍勇的马帮汉子围住了,城中还有他们的人,现在再走,已经来不及。 曹猎走到窗口停下来,看着外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就莫名其妙的笑了。 “侯爷,笑什么?” “笑我这命......本以为是个轻松的差事,结果没准被命送在这,早知道......我该......”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其实还不太熟悉他的叶小千也就猜不到这话的后半句是什么。 可是隐隐约约的,叶小千觉得曹猎这话,和某个女人应该有关。 他的直觉是对的,曹猎想说而没有说完的后半句,是想说......早知道是这样,来之前应该去见见她。 他贪玩好赌泡青楼,可他心里永远就只住着那一个姑娘。 “咱们走。” 曹猎深吸一口气,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叶小千笑起来,问:“去会会他们?” 曹猎:“当然要去会会他们,难道我堂堂一等侯,还能被他们一群江湖客吓着了?” 他大步迈出去,叶小千也跟着迈步出门。 县衙。 骆久虹的脸色阴沉如水。 他站在县衙门口等着,他的两位结义兄弟很快就要到了,可是他不确定这两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狼帮历来和蜀州的官府走的更近,而且狼帮所在的东溪县,就恰好是截断宁军退路的咽喉要地。 此时孙左乙带着人马来了,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带着十分善意过来的。 熊帮莫希言更特殊,这个人本来就不是和骆久虹他们一样的贫苦出身。 莫希言的父亲是蜀州一位正三品官员,是蜀州节度使裴旗手下的一个很重要的人,眉城府治莫桐。 莫希言的出身,和夏侯琢极为相似。 为了家族的颜面,莫桐早早的就把莫希言赶出了家门,因为莫希言是他府里一个丫鬟所生。 不过莫桐这个人,比起羽亲王来说要更实在一些,他不得不把莫希言赶出家门,但暗中调派了大量的人力保护。 同时为了帮裴旗能够控制蜀州江湖,他便授意莫希言想办法进入马帮。 靠着莫桐在背后的大力支持,莫希言很快就把自己的马帮队伍拉了起来。 经过几番较量之后,直接击败了他的竞争对手,实力一跃成为马帮的第三号人物。 而作为大当家的骆久虹,作为第二号人物的孙左乙,因为要顾忌和官府之间的关系,所以也就默认了莫希言的地位。 所以从这一个层面来讲,莫希言不可能站在宁王那边。 同一天,孙左乙和莫希言都到了,要说这两个人不是约好了一起来的,鬼都不信。 所以此时此刻,一切都变得真切起来。 这不是虎帮内部出现了分歧,而是马帮出现了裂痕。 而且,绝大部分人,都更希望在裴旗那边得到地位,而不是向外来者投降。 这可能是一种惯性思维,也可能是一种地域性的感情,当然也离不开巨大的利益诱惑。 就在这时候,大街对面出现了马队,孙左乙和莫希言并骑而来。 骆久虹深吸一口气,然后脸上出现了该有的笑容,快步朝着那两个人迎接过去。 在他身后,孙进甲和廖飞江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都很复杂。 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太多东西。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都到了啊 这个在蜀州地图上都不显眼的县城,迎来了建城以来最重要的时刻。 百姓们觉得这是江湖大事,毕竟马帮的前三号大人物都到了。 可是只有大人物们心里才明白,他们和时代比起来,也不过是小角色而已。 他们现在的大,别说放在天下,就算是放在蜀州,也仅仅是在西南这一带有所才能显出地位。 他们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就在这小城中了。 县衙大堂此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原本是官员所在之处,变成了马帮的聚义堂。 作为马帮的总舵主,骆久虹自然是坐在了主位上,也就是县令大人曾经做过的那个位置。 而这位县令,已经在几个月前被杀。 有些讽刺的是,可能杀害了县令大人的凶手今天就有可能也在这大堂上。 “大哥。” 狼帮的大当家孙左乙看向骆久虹,眼神关切:“这些日子大哥必定辛苦了,身子骨没事吧?” 骆久虹道:“身子没事,心力交瘁。”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就全都沉默下来,虽然不是一个帮派,可是死去的人他们也都熟识。 尤其是四当家尤余刃,平日里和其他帮派走动的事,大多是他来操持。 过年过节,生日寿辰之类的日子,也都是他记着,亲自带礼物去或者是派人送过去,每年都不曾遗漏过谁。 这样一个好人,就惨死在了这县城中。 骆久虹指了指大堂的地面:“老四的尸首,前几日就在那停放着......我守夜的时候坐在他身边,我说老四啊,夜深人静了,你也该回来了,你回来告诉我一声是谁害了你,我给你报仇。” 所有人全都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不管是心里有鬼的还是没有鬼的,此时心里大概都会微微颤那么一下。 熊帮大当家莫希言道:“大哥,这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而且我听闻,凶手胆大包天的在现场还留了字?” 他起身,抱拳道:“诸位都是尤先生的至交好友,尤先生被人杀死在这,这个仇,大家都有份。” 孙左乙道:“哪里用你多话,我们自己不知道?” 莫希言看了孙左乙一眼,这一眼中的含义,好像没有那么友善。 这让骆久虹心里微微一怔。 这两个人可是一起来的,若不是约好了,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来的时候还看到这两个人并骑而行,有说有笑,此时却表现的不大和睦,十之七八是在做戏了。 就在这时候,曹猎带着叶小千从外边走进来,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就落在他们两个身上。 按照马帮地位,当然没有人能比得过骆久虹,所以他坐在主位上。 可是曹猎来了,骆久虹这主位就坐不住。 他起身介绍道:“这位是宁王的结义兄弟,从豫州来,姓曹,兄弟们,可以称呼他为侯爷。” 曹猎刚要客气两句,莫希言却横跨一步拦在了曹猎身前,却没有看着曹猎,而是回身对骆久虹道:“大哥,你只管坐着。” 骆久虹已经把座椅让出来了,可是莫希言这个举动,就直接把矛盾给点了出来。 “希言,不要无礼。” 骆久虹道:“侯爷远来是客,你不能没了规矩,也没了待客之道。” “他可不是客人。” 莫希言道:“从根本上来说,他是蜀州的敌人,宁王的大军已经攻入蜀州,各地百姓被宁军糟蹋的苦不堪言,不知道多少人死于兵祸战乱,大哥你说他是客人,我可不认。” 曹猎:“孙子,那你敢杀了我吗?” 莫希言一怔。 这话就不他妈像是一个正经做官的人说出来的,更像是江湖中人的语气。 这一句孙子你敢杀了我吗,把曹猎身后的叶小千都给逗笑了。 莫希言道:“这位侯爷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出口成脏啊。” 曹猎:“这还叫脏,我脏起来,别说是你,你列祖列宗都出来保佑你,加一块都扛不住。” 莫希言大怒:“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曹猎:“那你还等什么呢?如果你敢直接杀了我的话,你还哔哔什么?给自己鼓劲儿吗?” 莫希言刚要动手,骆久虹已经从主位上下来,走到曹猎身边:“侯爷,还是先请上座。” “等一下。” 狼帮的大当家孙左乙站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大哥,这个外人,就算是客,也坐不得那主位吧。” 他走到曹猎身前,因为他个子比曹猎要高上半个头,所以看曹猎的眼神就是那种居高临下的看不起。 此时的曹猎已经放开了,他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所以就和这孙左乙对视着。 不但对视着,还主动打了个招呼。 他很客气的问了孙左乙一句:“请问你看的这么仔细,是丢爹了一直在找吗?你应该是认错了,我和你爹不是一个辈分。” 他可是刚刚骂了莫希言一声孙子,此时这话提起来,叶小千忍不住又噗嗤一声。 叶小千心说曹公子,牛-逼啊。 孙左乙因为这句话立刻就炸了,莫希言没动手,他却忍不住。 手瞬间就握住了腰畔的刀柄,骆久虹一把将孙左乙的手按住。 “你这是要做什么?” 骆久虹沉声问了一句。 有骆久虹挡在两个人之间,孙左乙知道自己也没机会动手,可若就这么收了刀的话,他的颜面也就找不回来了。 所以一时之间,两个人就僵持在那,骆久虹的手不离开,他的手也没有离开刀柄。 曹猎回头看向叶小千问:“你见过这种场面吗?” 叶小千:“没有。” 曹猎道:“我倒是经常见,以前我家里养过一条小狗,只有一尺半左右,明明又弱又怂,可就因为是我的狗,所以就敢朝着人家大呼小叫的,恨不得把绳子挣脱开冲出去扑咬,但只要我真的把绳子松开了,这怂狗立刻就不叫了,躲在我身后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说完这一番话后,叶小千心说曹公子你是大爷,你是真怕对方不敢当场杀了你啊。 因为这番话,连骆久虹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猎可没有骂他是狗,最多最多,也就是说他是那根拴狗的绳子。 此时莫希言反而不气了,好像孙左乙被骂的更狠,他心里倒是有点开心。 毕竟,他只是被人家骂了一句孙子,而孙左乙都被人骂成怂狗了。 所以莫希言在旁边和了个稀泥,他也拉了孙左乙一把:“兄长,不要和他们这些外人一般见识。” 骆久虹也劝了一句,孙左乙也就只好顺着台阶下来了,他没有再发狠,是因为他知道一会儿才是发狠的时候,现在就先放这个家伙一马。 曹猎原本就有点贱气,和李叱认识久了之后,这种贱气提升了一个境界。 所以他才不嫌事大呢,见孙左乙的手离开了刀柄,他噗嗤一声笑了。 没说什么,真的就只是噗嗤一声笑了。 可这一声轻笑,对于孙左乙来说,就刚才骂了那一句怂狗还要难以接受。 叶小千看到孙左乙眼神里凶光一闪,他立刻上前一步,手放在了剑柄上。 只要孙左乙真的敢抽出来那把刀,那就别管之后会是什么样了,现在就干吧。 虽然说孙左乙和莫希言两个人都是带着几千人队伍来的,而且已经把县城给围了。 可此时此刻,在这县衙附近,马帮的人数和宁军的人数基本相当。 这种情况下,怕什么,如果真的要打的话,此时打起来,比马帮的大队人马进城再打,还要有利的多。 所以不管是曹猎还是叶小千,都不怕在这个时候真打起来。 骆久虹怕。 他拉了孙左乙一把:“回去坐着,不管什么事,都先坐下来踏踏实实的商量着办。” “坐可以。” 孙左乙道:“可是这主位,如果大哥真的打算让给谁来坐的话,也不是这个外人。” 他看向门外:“请高将军进来。” 门外,他带来的那些随从往左右分开,之前站在这些人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迈步而出。 这个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年纪,叶小千看了看这个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是这个人身上的军武气质。 哪怕不看他动手,只看他走路的姿势,看他眼神和表情,就能判断出这个人一定从军多年。 骆久虹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左乙道:“这位,是言雨生言大将军帐下的高将军,特意赶过来为咱们马帮主持公道的。” 他看了曹猎一眼,然后冷笑道:“有些外人到了咱们蜀州之后,觉得没人敢惹,所以横行无忌,竟敢杀人!” 他抬起手指着曹猎的眼睛:“这里没有你的座位!” 曹猎:“指你爹呢?” 叶小千在他耳边轻声提醒:“是他爷爷。” 曹猎装作恍然:“唔......指你爷干嘛?” “哈哈哈哈哈。” 那个被称为高将军的人从外边迈步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还以为,宁王派来的人最起码是个知书达理的,原来是个泼皮无赖。” 曹猎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你麻痹。” 高将军:“?????” 曹猎:“再笑把你舌头揪出来。” 然后指了指孙左乙:“塞他皮炎子里。”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真的是你 曹猎这般表现,倒确实是让马帮这群大人物们觉得恶心了,原本他们更像是草莽之徒,此时曹猎却比草莽还草莽。 曹猎还在乎这个了? 他和江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该怎么做,没有几个人比他更熟悉。 而且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曹猎也就更不在乎什么了。 在那个高将军进来的时候,曹猎就彻底明白过来,今日这局,就是结局。 言雨生如今率军十余万人在抵抗大将军澹台压境,高将军是他麾下,所以一切也就都清楚起来。 马帮总舵主骆久虹希望蜀州能在宁王治下,恢复以往的繁荣昌盛。 可是他手下的人,却有一大部分被收买,更希望从裴旗那得到高官厚禄。 搜易此时此刻,骆久虹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高将军。” 骆久虹沉声道:“我没有请过你。” 高金鸿笑了笑道:“总舵主是不是贵人多忘事?你委托你的三弟亲自到军中求见言大将军,这件事,可就在不久之前。” 骆久虹猛的看向廖飞江。 大概在十余日之前,他的三弟廖飞江说家中出了些变故,要赶回家里去处置。 当时骆久虹并未怀疑什么,还让他多带了些金银,交代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马帮上下都会倾力相助。 结果这个廖飞江并不是回家去了,而是赶去了蜀州军中求见言雨生。 高金鸿笑呵呵的说道:“大当家,事已至此,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了。” 他看着骆久虹的眼睛说道:“大当家高义,我家大将军已经知道,陛下也已经知道,大当家为了向陛下效忠,决心以马帮为诱饵,引诱宁军高官前来,布局控制,进而一举将来犯之宁军击败,这计划,确实妙绝。” “大当家对蜀州百姓的功劳,对陛下的贡献,对抗敌的帮助,都会写进史册之中,将来大当家的子子孙孙,都会以此为傲。” 骆久虹听完这些话,转身看向廖飞江。 三当家廖飞江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被骆久虹的眼神吓到了,瞬间脸色就有些发白。 此时他本不该多说些什么,可因为实在害怕,所以连忙解释了几句。 “大哥,我这也都是为了咱们虎帮着想,是为了整个马帮着想,宁往是外人啊,宁军又残暴,我们不能就此断送了马帮兄弟们的活路,我是为了数万马帮兄弟们考虑,也是为了千千万万的蜀州乡亲们考虑。” 骆久虹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让人更加害怕起来。 “我一直都以为,你只是个心直口快城府不深的人,现在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 骆久虹朝着廖飞江走过去,廖飞江则步步后退。 骆久虹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我还是觉得,以你自己的本事,应该想不到这么周全,说吧,咱们家里,还有谁在帮你?” 廖飞江道:“大哥,你应该明白,自家人应该帮自家人。” 骆久虹道:“自家人帮自家人?裴旗派兵围攻我们的时候,这话你能说出口吗?幕营的杀手,这几年来,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参加兄弟们葬礼的时候,这话你说的出口吗?” 廖飞江道:“大哥,此一时彼一时......” 骆久虹刚要说话,狼帮大当家孙左乙已经跨前一步,挡在骆久虹和廖飞江之间。 “大哥。” 孙左乙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要以后再说,现在先把大事解决了吧。” 骆久虹问:“是什么大事?” 孙左乙道:“我们都已经到了,所以就先要考虑一下马帮将来何去何从,至于大哥手下人的事,我们不插手,也不能管。” 二当家孙进甲道:“大哥,现在高将军已经到了,曹侯也在,不如就把事情敞开了说。” 骆久虹看了看这几个人,然后笑了:“所以现在,你们还是要我来做主吗?” 那几人抱拳道:“马帮的事,从来都是听大哥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听大哥的。” 骆久虹看向熊帮的大当家莫希言:“连你也觉得,此时此刻还该听我的吗?” 莫希言抱拳道:“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听大哥的,从不曾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骆久虹:“那我若要使不依着你们呢?” 这话一出口,这几个人就都沉默下来。 骆久虹哈哈大笑,走到主位那边坐下来后说道:“既然你们还觉得,此时此刻是归我做主,那么这个主位,我还真不能随随便便让出去了。” 他坐在那,眼神扫视了一圈。 然后他笑着问狼帮大当家孙左乙:“可是啊,我年纪大了,做主也做不了多久了,如果此时我辞去马帮总舵主,你觉得谁最合适继任?” 孙左乙道:“大哥若退下去的话,理所当然,是虎帮二当家孙进甲来接任。” 孙进甲连忙道:“还是你接任最好,论威望资历,除了大哥之外,也就是你了。” 这骆久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个问题,一下子就把场面变得复杂起来。 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廖飞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马上上前一步说道:“你们怎么如此出尔反尔?都是些小人吗!” 他大步走到那高将军面前说道:“是我联络此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也都是我在操持,怎么就轮到了他们兄弟?” 蜀州军将军高金鸿笑了笑道:“至于谁做大当家,那是你们马帮内部的事,我得到的军令是,无论如何,都要帮马帮主持公道,维护稳定......” 他看向孙左乙:“如果是孙大当家愿意接手总舵主的话,倒也不失为最佳人选。” 廖飞江暴怒:“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他抬起手指了一圈:“你们都做过些什么?现在事情要成了,却跳出来要拿最大的好处了?” 莫希言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你们是不是,把我也忘了?” 高金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若是莫大当家愿意接手总舵主,我想连陛下都会很满意。” 莫希言哈哈大笑道:“为何呢?是因为我父是眉城府治大人吗?” 高金鸿没说话。 骆久虹说话了。 他笑道:“看来大家都有做总舵主之才,既然这样,要不然由我来指定一人接手?” 孙左乙等人说道:“都听大当家。” 骆久虹道:“那好,马帮的何去何从,我就交给下一任总舵主来决定吧,我无德无能,没办法带着马帮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 他坐在那,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以马帮总舵主的身份,解决了马帮内部的事,只要把此事解决好,我当场辞去总舵主之位。” 众人抱拳:“大哥请说。” 骆久虹道:“我四弟尤余刃,惨死在这县城之中,我别无所求,将杀害我四弟的凶手交出来,我为我四弟报仇之后,马帮的事,我便再也不管了。” 狼帮大当家孙左乙道:“大哥你可放心,杀害尤先生的事,绝非是我所为,我也可以保证,狼帮之内,没有人做过这等事。” 二当家孙进甲道:“大哥,我当时去是了狼帮的,是大哥委派我前去和狼帮大当家议事。” 骆久虹点了点头,他看向莫希言。 莫希言耸了耸肩膀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哥你看我也没用,虽然我从一开始就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但这种杀害结义兄弟的是,我莫某人干不出来。” 骆久虹又看向高金鸿。 高金鸿道:“我受大将军委派来次主持公道,当然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况且,这是你们马帮的事,就在你们马帮自己人之间找吧。”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注意到了剩下的三个人身上。 曹猎,叶小千,还有廖飞江。 曹猎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叶小千则一副看戏的样子。 唯独是廖飞江,脸色白的吓人。 见众人都看向他,廖飞江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投靠言大将军的时候,谁也不敢做什么,是我东奔西走去联络,现在是要出卖我了?” 骆久虹问道:“所以杀害了老四的人,真的是你?” 廖飞江一把将长刀抽出来:“是我又怎么样!现在都已经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杀老四的人是我,他跑来见宁军的人,就该死!” 他抬起手指向孙进甲:“他呢?你以为他干净吗?老四是我杀的,老五是他杀的!” 孙进甲摇头:“你错了。” 骆久虹道:“你确实错了,老五不是他杀的,老五是我杀的。” 就在这时候,五当家秦轲从门外走了进来。 秦轲走到距离廖飞江不远处,血红的眼睛看着廖飞江:“四哥平日里对你那么照顾,你居然这能下得去手!” 当廖飞江看到秦轲的那一刻,眼睛都直了。 吓得他连连后退,然后指着高金鸿道:“是他让我杀的!” 高金鸿道:“我没有说过让你杀人,我只是说过,阻碍大事的人不该活。” 廖飞江:“你们,你们明明都是坏人,现在却想让我一个人做坏人?” 他握着刀的手都在发颤。 “既然这样,那就拼了吧!” 他挥刀就要冲向骆久虹,却被秦轲从背后一把掐住了后颈。 秦轲单臂把廖飞江举起来往地上狠狠的一摔,砰地一声,廖飞江的后脑重重的撞在地上。 “为四个偿命!” 秦轲一声暴喝。 他一把夺过来廖飞江的长刀,对准廖飞江的心口狠狠的刺了进去。 噗的一声,长刀直接贯穿过去,刀尖都刺进了廖飞江身下的石板。 下一刻,秦轲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条绳索,绕在廖飞江的脖子上,绳索一头扔过房梁,然后狠狠一拉。 还没有死透的廖飞江,就被吊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多谢成全 廖飞江死了。 可是事情远没有结束,看起来廖飞江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所有的事都是他串联在一起的。 可实际上到了现在这一步,廖飞江生与死真的没谁在乎。 就算是蜀州军这边的代表高金鸿,也不在乎廖飞江的死活,因为廖飞江的分量真不够。 若骆久虹确实会辞去马帮总舵主的职位,由之前已经和他谈好的孙左乙接任,那才是最合适的结局。 甚至都不是莫希言,哪怕莫希言有官府背景。 所以高金鸿看到廖飞江被吊起来的那一刻,非但没有气愤,反而觉得这是解决了一个小问题。 因为廖飞江太跳了,他当初自己跑去蜀州军大营求见言雨生的时候,就提出条件,若能让马帮帮助蜀州军攻打宁军,他非但要封侯拜将,还要做马帮的大当家。 当时言雨生还问廖飞江,骆久虹对你应该不错,你怎么能让他退位让给你? 廖飞江的原话是......不让则死。 所以哪怕是想利用廖飞江的言雨生,还是被言雨生派来的高金鸿,都十分看不起廖飞江这个人。 最合适的人选,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孙左乙,是马帮第二大帮派的大当家,他的堂弟是马帮第一大帮派的二当家。 如果是孙左乙接手马帮的话,那么组成马帮的其他帮派,根本就没得选。 至于位居马帮第三号人物的莫希言,言雨生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因为莫希言的父亲可是眉城府治。 所以在言雨生看来,熊帮大当家莫希言站出来帮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莫希言的威望,不足以震慑整个马帮,孙家那两兄弟加起来势力庞大,莫希言一个人根本搞不定。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计划。 高金鸿是和廖飞江一块回来的,他们先到了县城探查情况,廖飞江准备第二天回博望山马帮大寨。 可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看到了四当家尤余刃。 当时廖飞江就有些慌,因为尤余刃是坚定的要投靠宁王的人,在县城出现,十之七八是来秘密见宁王派来的钦差。 作为虎帮的智囊,他不可能是自己偷偷跑来的,廖飞江知道尤余刃不是那种自私的人。 所以他稍稍一推测,就知道必然是大当家骆久虹让尤余刃过来见曹猎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吵的很凶,骆久虹却一直都没有明确表态,这让廖飞江以为,骆久虹不敢违背了多数人的意愿。 在县城里看到尤余刃的那一刻,廖飞江就明白,原来自己是被骆久虹给骗了,骆久虹也想投靠宁王。 所以他立刻和高金鸿商量了一下,如何处置这件事。 高金鸿当时说,如果这个人回去之后,会促使骆久虹投靠宁军的事成功,那就麻烦大了。 廖飞江担心事情失败,自己从言雨生那得来的承诺,也就化为乌有。 所以他发了狠,亲自去见了尤余刃。 当时尤余刃已经足够小心,他的马车在那家酒楼前边停下来后,他和曹猎进入酒楼,然后换车去了县衙。 那辆马车在县衙后门等着的时候,廖飞江推测,尤余刃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会回到那家酒楼里,换他之前乘坐的第一辆马车出城。 于是廖飞江就先一步到了酒楼,他直接上了马车,车夫是虎帮的人当然认识他,并没有阻拦。 所以曹猎推测的其实没有错,那辆马车里,确实有四个人。 尤余刃和他的两个亲信随从一上车,看到廖飞江的时候尤余刃就楞了一下。 他问廖飞江为何在此处,廖飞江说自己从家中赶回来,正好看到虎帮的车夫在,得知是四哥在城里,所以他就上车来等着,和四哥一块回山寨里。 尤余刃知道廖飞江不可能没有目的,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结拜兄弟会真的下杀手。 在马车里,廖飞江假意说要买些点心回去,让杨四喜和耿牛下车去买了。 那两个人才走没多久,廖飞江就一刀捅死了尤余刃。 等到那两个人买了点心回到马车上,廖飞江趁其不备,又一刀一个杀了。 他逼迫车夫出城,到了城外,他将车夫也杀了,然后把车夫的尸体丢弃在荒野之中。 在城外等着他的高金鸿,用马车将三具尸体带回了城内。 此时此刻,在这县衙大堂里,廖飞江的尸体摇摇摆摆的挂在那,像极了他这一生的行事......摇摇摆摆。 骆久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杀他结拜兄弟的,也是他结拜兄弟,为尤余刃报了仇,可是他心里却并不好受。 “我说话算话。” 骆久虹道:“为老四报了仇,这个马帮总舵主的位置我会让出来。” 骆久虹从主位上起身,他缓步走到县衙大堂正中,看向曹猎说道:“侯爷,马帮的事已了。” 曹猎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骆久虹又看向高金鸿:“高将军,马帮的事已了。” 高金鸿笑道:“马帮的事其实还没有了呢。” 他走到孙左乙面前:“现在,你就是马帮的总舵主了,既然之前已经谈好了你来接手马帮,现在......你该做个表态。” 孙左乙抱拳道:“请高将军明示。” 高金鸿回身指向曹猎说道:“敌人就在眼前,如果容得敌人活着离开这里,那么就算你带着马帮数万人去攻打宁军,大将军那边怕是也不好交代。” 孙左乙问:“高将军的意思是,我必须杀了宁军派来的人,然后才能接手马帮总舵主?” 高金鸿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孙左乙叹了口气:“我这个人,一辈子都很怂,非但怂还矫情,有两件麻烦事很怕,最怕的就是杀人,第二怕的就是被人骂。” 高金鸿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孙左乙道:“将军还不明白吗?这马帮总舵主,我不干。” 他指向莫希言:“你去问问莫大当家,他可能会更有兴趣。” 高金鸿皱眉道:“孙左乙,之前你和我商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孙左乙道:“那时候我还没觉得麻烦,现在你让我杀人,我是守法之民,做的也是正经生意,哪有官府的人逼着正经生意人杀人的道理?” 高金鸿一怒。 莫希言哈哈大笑道:“看吧,你耍了廖飞江,现在也被人耍,到了这一刻,能让你没有那么难堪的人,好像就剩下我一个了吧。” 高金鸿看向孙进甲,孙进甲道:“你没和我商量过,你是和我堂兄商量的,此时看我是什么意思?” 高金鸿道:“原来都是贪生怕死的小人物。” 他走到莫希言面前:“现在你是马帮的总舵主了。” 莫希言道:“在你不得不选我之前,我已经是了,只是我忘记告诉你了。” 高金鸿眼神变了变,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希言道:“他们让你难堪,我却不会,我只会让你......死。” 噗的一声。 莫希言手里翻出来一把匕首,直接刺穿了高金鸿的心口。 在匕首刺进了高金鸿胸膛的那一瞬间,秦轲迈步过来,他取出来准备好的第二根绳子,往高金鸿的脖子上一套,然后把绳子扔过房梁,双手发力一拉,高金鸿也被吊了起来。 骆久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那摇摇摆摆的两具尸体。 “现在,才算是为老四把仇报了。” 骆久虹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走到曹猎面前,抱拳道:“让侯爷受惊了。” 曹猎:“那倒没什么,我现在更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骆久虹朝着莫希言招手,莫希言走过来,朝着曹猎抱拳:“见过侯爷。” 孙进甲和孙左乙也过来,两个人抱拳行礼。 孙左乙笑道:“侯爷可不能再骂我了,侯爷这张嘴,可是真的厉害。” 莫希言道:“侯爷这张嘴的厉害,我和你领教的差不多。” 骆久虹缓了缓后说道:“其实,在老四死之前,是莫大当家悄悄到了我虎帮山寨里。” “他对我说,要为马帮数万兄弟考虑,绝对不能投靠裴旗,那会害死这数万兄弟。” “虽然莫大当家的父亲是眉城府治,可是莫大当家,是真的把马帮当自己的家,把兄弟们当亲兄弟。” 骆久虹道:“正是因为莫大当家亲自来见我,所以我才决定向宁王投诚,于是安排老四过来见侯爷你。” 曹猎明白了。 骆久虹道:“可是没想到的是,廖飞江居然那么狠毒,连他四哥都敢杀,然而在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杀老四的人是谁。” 他看向莫希言道:“莫大当家说,要想查出来,就必须让马帮看起来到了绝境,没得选,到时候那人自己会跳出来,于是他又去联络了孙大当家。” 孙左乙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就是在下。” 曹猎叹道:“所以你们是合起伙来给廖飞江做了一场戏?” 骆久虹道:“这场戏只是开始,我已经打算把马帮总舵主之位交给莫大当家了。” 他看向莫希言,莫希言接过话说道:“以我身份,带着马帮数万汉子去战场,言雨生自然不会多怀疑,到时候我们和澹台大将军的队伍联手,击败言雨生不成问题。” 莫希言看向曹猎郑重的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请求侯爷帮忙。” 曹猎道:“请说。” 莫希言道:“我父亲虽然在裴旗手下为官,但他这么多年来为官清廉,他这大半生,唯一徇私枉法的一件事,就是安排人帮我,他没有坑害过百姓,没有中饱私囊,所以......” 曹猎明白过来,点了点头:“眉城攻破之后,我必保你父亲一家平安无事。” 莫希言撩袍跪倒:“多谢侯爷成全!”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侯爷你仔细想想 曹猎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请骆久虹喝一顿酒,又怕这位准备已经退隐江湖的老人家拒绝。 没想到的是,只提了一句,骆久虹就开心的应了下来。 喝酒的一共四个人,骆久虹和他的义子关十三州,再加上曹猎和叶小千。 曹猎不让关十三州动手倒酒,他给骆久虹满上之后,说了一句老当家确实令我钦佩。 骆久虹笑道:“是觉得我老奸巨猾?” 曹猎:“话也不能这么说,也就是个大概意思吧。” 骆久虹哈哈大笑。 骆久虹道:“我还有个更老奸巨猾的想法,所以其实若侯爷不请我喝这顿酒,我也是要邀请侯爷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的。” 曹猎:“真的吗?” 骆久虹道:“自然是真的。” 曹猎:“那还不好说,这顿算你的。” 骆久虹:“......”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侯爷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曹猎道:“老当家指的是脸皮?” 骆久虹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曹猎哈哈大笑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原本可不是这样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一声,我原本是一个严肃的,正经的,甚至有些刻板的人。” 骆久虹沉默不语,叶小千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种事,你跟别人说,别人当然不大信,可是李叱手下的人,大概就没有不信的。 就随随便便举个例子吧,就说原来的四页书院高院长,那是不要脸的人吗? 你再看看高院长现在的样子。 可以肯定的说,高院长现在都不大乐意回想当初的自己,因为可能会对人生产生强烈的质疑。 进而会想到那个亘古难题......我是谁,谁是我,我原来从哪里来,我将要往何处去。 曹猎道:“老当家刚才的意思,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骆久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关十三州:“给侯爷磕一个。” 关十三州起身离开座位,动作行云流水,跪在地上就咣咣磕了几个头。 骆久虹:“这孩子......” 他说磕一个,不过实诚人向来都是买一赠三。 曹猎瞬间就明白了骆久虹的意思,骆久虹要卸任马帮总舵主之位,已经让给了莫希言。 虽然他确定莫希言不会为难他曾经的老部下,但怎么说呢......用朝堂上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终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离开了马帮,他的义子在马帮之中难免就会有些不自在的地方。 况且,关十三州这么年轻,又赶上了宁王进蜀州这样一个好时候,对于关十三州来说,这就是抓住乱世建功立业的小尾巴...... 曹猎懂了,所以起身把关十三州扶起来后说道:“如果你想从军,我过阵子见到澹台大将军的话,会把你引荐给他,若你想进廷尉府或者是军机司这样的地方,倒是麻烦些,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帮上忙的事。” 他看向叶小千:“这位叶千办,在廷尉府里说话的分量......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毕竟他们廷尉府对自己人约束更严,但好在他也是廷尉府的人。” 叶小千道:“我还是可以帮一些忙的。” 曹猎:“能帮一些忙,还不详细说明。” 叶小千道:“寻常人若想加入廷尉府,需要先调查身世来历,考验能力本领,然后才能送去参加考核。” 他看向曹猎道:“好歹我也是个千办,最起码能把调查身世来历这一步省略了。” 关十三州抱拳道:“多谢千办大人。” 曹猎叹了口气:“身世来历这一步还需要他来给你胜率了?你还谢谢他?” 关十三州:“该谢还是要谢的,毕竟我也不想去廷尉府。” 叶小千:“吃饭吃饭。” 曹猎哈哈大笑起来。 关十三州道:“我想去从军,也真的不用两位大人的照顾,就从做一个普通的宁军士兵开始,若能有所建树,也证明我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本事没有白学,若不能有所建树,最起码没有亏待我的男儿志向。” 曹猎起身道:“敬这一番男儿志向。” 叶小千道:“你可拉倒吧,你就是因为不用麻烦你了而开心。” 曹猎:“你话多了。” 叶小千:“那就敬这一番男儿志向。” 喝了这杯酒之后,曹猎忍不住问骆久虹道:“老当家,就这么把马帮交出去了,你真的能放心吗?” 骆久虹道:“放心。” 他忽然笑了笑:“我是老奸巨猾嘛。”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关十三州。 叶小千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曹猎却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然后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的再次佩服了一次,如此看来,老当家确实当得起老奸巨猾这四个字。 这是一个变革的时期,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对于蜀州来说,宁王来了,终究是还会有些不踏实。 只是对未来判断的不明朗,对未来存在的不自信。 而在这样一个时期,骆久虹退位了,把马帮总舵主的位置让出来,把自己的义子也交给宁军。 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把马帮维护好,现在把马帮交给了对新的时代接受能力更强的年轻人。 还把自己的牵挂也安排妥当了,这样的思谋,确实让人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这样的安排,变故就是老四尤余刃的死。 曹猎问:“老当家你要去什么地方?” 骆久虹道:“我虽然年纪大了,身子骨却还硬朗,我女人走的早,我又没有续娶,所以身边亲人,只十三州一个,他去从军后,我也不用太牵挂。” “所以我打算离开蜀州去走动走动,你们说,宁王来了,所以天下就变了,我就想去看看,这变了的天下,到底有多美。” 曹猎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哪天老当家走的够了,玩的累了,可以去寻宁王,他身边有三个老头儿,凑不够一桌麻将。” 骆久虹:“那他们三个麻将打的怎么样?” 曹猎道:“不知道,但大概挺臭的。” 骆久虹摇头:“臭就不行,作为一个蜀州人,底线只有两个,第一,火锅吃清汤,第二,骂街打太臭。” 曹猎道:“那你认识了那三位老人家之后,底线就会变得多起来。” 骆久虹笑了一会儿后抱拳道:“无论如何,还要多些侯爷也叶千办的关照,还有这顿酒。” 曹猎:“大可不必。” 叶小千道:“是的,关照这种事,本来我们也没做什么,所以大可不必。” 曹猎道:“不,我的意思是,刚才我说过了这顿可以算老当家的,所以大可不必谢我。” 叶小千:“......” 等骆久虹和关十三州离开之后,曹猎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小千问道:“侯爷为何如此感慨?” 曹猎道:“千算万算,忘了这是在咱们家里吃饭......在咱们家里吃饭要是再让人家掏钱,是不是略微有一丢丢过分。” 叶小千也叹了口气:“侯爷你居然还能用出略微和一丢丢这两个词。”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后,叶小千问:“是不是把李破釜和李沉舟喊回来?毕竟那位老当家,大概也猜得出来。” 曹猎笑道:“他当然猜得出来李破釜和李沉舟是假死,但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主动提这件事?” 叶小千恍然大悟:“明白了。” 曹猎道:“让他们两个在暗中看着吧,新的马帮需要多看一阵子,等确定没有什么事之后再把他们两兄弟调回来。” 叶小千这才算真的理解了,曹猎说骆久虹老奸巨猾的原因。 这位能震慑整个蜀州黑白两道的老人,如果真的只是靠江湖义气,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话,而是现实如此。 叶小千道:“那咱们呢?咱们是现在回眉山大营那边,还是去和澹台大将军见一见?” 曹猎道:“年轻人,我再教你一个道理。” 叶小千道:“请侯爷赐教。” 曹猎道:“如果现在咱们直接回眉山大营的话,把事情经过和主公说一遍,就显得有些轻描淡写。” 叶小千:“所以呢?” 曹猎道:“所以如果我们去见见澹台压境,把事情经过和他说一遍,他再和主公提一下的话,就显得我们波澜壮阔了起来。” 叶小千:“侯爷,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问了怕侯爷觉得有些别扭,不问我又很别扭。” 曹猎笑道:“年轻人好学是好事,不管你想请教什么问题,直接问就是了。” 叶小千道:“侯爷,你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主公他把江湖上的事都交给侯爷你,除了是对侯爷你的信任,和侯爷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两个原因之外,还有没有那么一丢丢担心,就是担心万一把你放进朝廷里,你就绝对是个奸臣。” 曹猎愣住。 这个问题,确实需要他仔仔细细的思考一下。 叶小千看到曹猎脸色变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说道:“侯爷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 曹猎叹道:“你就是随口那么一损,却损到了我内心深处。” 他溜溜达达的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大好河山,沉默良久后忽然笑了。 他回头看向叶小千:“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如果江山锦绣,繁华昌盛,我特么的一定是个奸臣。” 叶小千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他问:“若乱世呢?若国有危险呢?” 曹猎自言自语的回答道:“若如此......奸臣会赴死,于青史留名。”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困局 已经到了初夏,这蜀州的天气就变得略微让人觉得闷热起来。 好在是这地方的妙处在于,太阳晒着的时候觉得煎熬,可只要你往树荫里走两步,便有清凉进心间。 曹猎和叶小千他们的队伍没有直接回眉山宁军大营,而是去见了澹台压境。 曹猎此时就站在高坡处,看着远处的战局。 此时,大概已经快要分出胜负了。 战争是在昨日开始的,莫希言和孙左乙等人,集结了数万马帮弟子,装模作样但声势浩大的朝着宁军侧翼进发,这样一来,真的就骗过蜀州军的大将军言雨生。 昨夜里厮杀了一夜,其实都是马帮的汉子们在虚张声势,一个劲儿的呐喊,并没有真的冲锋。 可是蜀州军以为有了两面夹击的机会,所以算是倾巢而出。 十余万人马,在言雨生的代领下,朝着澹台压境的正面猛攻。 澹台压境下令死守,让敌人错觉宁军没有还手之力,这一夜的厮杀下来,澹台压境适时的让宁军后撤了一些,给蜀州军造成宁军已经顶不住两边压力的更大错觉。 到了天亮的时候,言雨生以为决战的时机到来,下令全军猛攻。 可这个时候,马帮的队伍已经绕到了蜀州军的背后。 澹台压境大营过马帮的人,若可以不让他们上阵厮杀,只虚张声势即可取胜,便不让他们参战。 这一是为了表示对马帮的感谢,二是不想让马帮的人为难。 蜀州军的人,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和马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要是让马帮的人冲锋的话,战场上,熟人见面,老乡见面,亲人见面,这种情况下,情况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且不说马帮的人会不会真的有决心与宁军并肩而战,只说是打起来,这种复杂的人情关系,就可能改变战局走向。 澹台压境让莫希言的队伍,带着大量的宁军战旗,绕到了蜀州军背后便攻占了蜀州军的大营。 把宁军战旗在蜀州军大营里插满,然后再大声呼喊,如此一来,在天才亮没多久的时候,蜀州军的士气就已经溃了。 大营被攻占,就说明他们已经陷入重围之中。 原本以为是他们围困宁军,结果发现是宁军把他们给包夹住了。 这一战打下来,士气先破,然后就是阵型也破了。 被蜀州军压着打了一夜的宁军,在天亮的时候,发起了反攻。 而且在这个时候,澹台压境选择恰当实际反攻,也借助了阳光。 他们是背对着太阳冲锋,而蜀州军是迎着太阳作战,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影响。 宁军一次猛攻之后,蜀州军就开始败退。 然而大本营已经没了,他们不敢忘营地里冲,所以便跑的乱七八糟。 山坡上,看着这朝阳下宁军的犹如洪水一般的进攻,曹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看着就过瘾。 叶小千坐在他身边不远处,揪了几根毛毛草在编草兔子,瞧着倒是有模有样。 “这么壮阔的战场,你为何不看?” 曹猎问。 叶小千一边编织着他的毛毛草兔子,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能无忧无虑的玩毛毛草,不觉得比那战场上的壮阔要美好吗?” 曹猎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微微一怔,叶小千的这话,说的像是宁军拼了命的厮杀,拼了命的打天下,然后带来的结局。 “是啊......在创造美好。” 曹猎把千里眼放下来,也揪了几根毛毛草,学着叶小千的样子编。 叶小千侧头看了看曹猎编的那个,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曹猎编的那玩意,看起来多多少少有点少儿不宜的样子。 “估计着快结束了。” 曹猎抬起头又往战场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编好的毛毛草,随手扔了:“无聊!” 叶小千笑道:“你先别扔啊,我瞧着挺有意思的,我现在编个乌龟壳,你把你编的的那玩意插在乌龟壳上,蛮合适的。” 曹猎:“滚......”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宁军发起总攻的战鼓声。 两个人站起来,不约而同的往那边看,叶小千说是不在意,可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战鼓,还是忍不住去看。 然后他们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总攻的战鼓声,而是胜利的声音。 在那一大片空地上,宁军的战兵们,用他们的横刀敲响了胸甲。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这样的声音,比战鼓的声音还要让人觉得热血沸腾,好像身体里有一种无比喜悦的东西,就要破开身体冲出来。 曹猎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着说道:“这一战后,蜀州西南大定。” 叶小千嗯了一声:“咱们也就能回去和这个复命了。” 曹猎嗯了一声,他张开双臂,用一种拥抱着整个世界的姿势,拥抱了他自己的畅然。 一个月后,眉山大营。 李叱和夏侯琢正在看着宁军士兵们操练,有信使从蜀州西北方向赶来。 此时此刻,算算日子,蜀州军眉山大营里的人,已经被宁军围困了将近十一个月了。 这么长时间,足以让蜀州军粮草储备到了令他们担忧的地步。 可是他们却等不来补给,也等不来什么好消息。 李叱等来的消息,也不算有多好。 沈珊瑚派人从西北方向送回来消息说,蜀州军大将军李三生率军死守鸭颈关,仗着无与伦比的险要地势,已经阻挡宁军足足两个多月。 鸭颈关分为东西两座,中间是一条长达四五十里的峡谷。 峡谷两侧就是崇山峻岭,从西北杀过来的宁军,要想过来就必须攻克西边的鸭颈关,而沈珊瑚的队伍要想和唐安臣的队伍汇合,就要攻克东边的鸭颈关。 但是这个地方,实在特殊。 几十里的峡谷内,有蜀州军储备的粮草物资,更为特殊的是,哪怕是没有救援和补给过来,在驻守此地两边关隘的蜀州军彻底崩溃之前,也无需担心粮食不够吃。 因为在鸭颈关这四五十里的峡谷中,还有一段很宽阔的地方,也只有这一片区域两侧的山坡比较缓。 关键是,还不能从其他地方绕过来。 在这里种植的粮食,圈养的猪羊,基本上就能满足守军的物资需求。 沈珊瑚在信里说,要想打破两侧鸭颈关很难,还需要一段时间。 李叱提笔给沈珊瑚写了回信,告诉她无需强求尽快攻克坚城,若不能破,便在鸭颈关外堵住即可。 就算是峡谷内可以做到基本的自给自足,但他们的武器储备必然不能太过持久。 所以可以采用不间断的佯攻策略,逼迫守军消耗他们的羽箭。 写完了回信,李叱让人尽快给沈珊瑚送去,一抬头,正好看到曹猎和叶小千他们回来了。 在这之前李叱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一共两份,一份是曹猎写的,一份是澹台压境写的。 送信的人总是会比队伍走的快一些,蜀州西南已定的事,眉山宁军大营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余九龄看到曹猎他们回来,忍不住笑起来:“当家的,你果然没有说错,那家伙真的胖了。” 李叱哈哈大笑。 曹猎在豫州的时候看起来过的潇洒快活,可实际上心情压抑。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给自己定了标准的缘故,还因为他之前收留了武亲王独子的事。 此时这些烦心事都没有了,当然会胖回来。 众人迎接过去,不多时便传来欢声笑语。 可是在蜀州军眉山大营这边,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已经快十一个月了,虽然裴经纶让人每天都在按照计划的发放食物,可是储备也已经让人心里有些发慌。 这种发慌,并不是说粮食马上就要吃完了,明天就会饿肚子的那种发慌。 而是明知道粮食还足够撑上半年的,且是精确的计算过,还够半年的。 这就好像不用敌人告诉你,你在什么时候会失败,而是自己已经知道,距离失败还有精确的半年时间。 裴经纶站在眉山的最高处,用千里眼往眉城方向看。 每天他都会在这里站上一会儿,希望能看到从眉城那边过来的援兵。 然而,每一天的希望都不会拖到第二天才迎来失望。 这已经成了习惯,可他还是没习惯每天失望。 “殿下。” 裴经纶手下一名将军过来,脸色有些阴沉,何止是裴经纶何止是他,整个大营里的人,没有一个不阴沉的。 “看起来要下雨了。” 手下人抬头看了看天空:“要进雨季了。” 裴经纶嗯了一声,心情越发的沉重起来。 眉山这样的地势,他们最怕的就是雨季,蜀州这边的雨要是下起来,有可能半个月二十天不来停的。 这种情况下,对于土工来说,考验极大。 “殿下。” 手下人本不敢问,可还是忍不住问。 “下边的人都在议论着,是不是应该向眉城方向突围......” 他说到这,看了看裴经纶的脸色。 “突围......” 裴经纶苦涩一笑:“宁王李叱也是这样盼着的。” 这句话一出口,手下人全都沉默下来。 宁军为什么就那么富裕呢? 十一个月了,宁军所消耗的粮草物资,绝对是蜀州军的至少一倍,甚至可能更多。 可是看起来,再撑上十一个月,宁军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裴经纶的视线从眉城那边收回来,转而看向宁军大营那边。 良久之后,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我会尽快下决定,告诉你们到底是继续死守下去,还是拼一把。”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挺好的 宁军大营的后边也有一座山,但是这里距离眉山有三十里左右,所以无法利用起来。 如果这两座山之间的距离足够近的话,在山顶用抛石车就可以对蜀州军的阵地进行轰炸。 然而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事,也不是所有的天眷都在李叱这边。 嗯,所以下雨已经下了七天了。 不是所有的天眷都在李叱这边,大部分都在。 宁军驻扎的地方是一片开阔地,地势也不算低,即便如此,大营里也已经变得泥泞起来。 巡逻的士兵们走过的时候,看的出来也很辛苦,深一脚浅一脚的,还有可能会摔倒。 蜀州的雨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下起来,你更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停。 不过即便面对如此局面,可宁军上下,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怨言。 因为相对来说,眉山上的人比他们还要难熬的多。 凡事就需要多对比,你觉得自己遇到的不够好,对比之后发现对手遇到的更差,心里就好受多了。 在宁军大营的高处,李叱让人在这里搭建了一个雨棚,他已经连续四天都在这里观察对面眉山上的敌情了。 下雨的前三天李叱没有来,是因为他没以为这雨会下的这么持久。 李叱生于北方,在冀州,很少一场雨连续下上三四天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一两天也就得了。 他第一次在北方经历的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以上,狼狈着,不满足着,却还有些欣慰。 余九龄站在李叱身边,忽然笑呵呵的问了一句:“当家的,这雨是你召来的吧。” 李叱道:“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早干嘛去了。” 余九龄道:“那是作法的准备时间啊。” 李叱瞥了他一眼后,继续观察对面的情况。 “为了作法下七天雨,就足足准备了十一个月还多,这你跟谁说他们都愣了,然后问你,那不就是等来的吗。”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 李叱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一场雨能下的这么透,在北方这样的雨可不常见。” 方别恨笑了笑道:“主公,这样的雨在蜀州也不常见......赶上雨季的时候,下上十天半个月的小雨常见,连续七天的雨都这么大,我也没见过几次。” 余九龄立刻说道:“你看,这不就是求雨求来的吗。” “求雨......挺好的。”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句。 不管是余九龄还是方别恨,在场的人,都没能理解李叱这句话是为什么而说。 对面的眉山,为了构建大量的防御工事,在山上挖了一圈又一圈的壕沟。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想要攻破这样的防御,几乎没有可能。 眉山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山体堡垒,像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构造,组成了阶梯式的防御工事。 可就因为这样,山体表面的植被被大规模的破坏。 尤其是挖壕沟的时候,别说草都被铲掉了,草根都没有留下。 且不说这样的大雨之下,工事有没有可能被冲开,造成山体滑坡,只说是现在他们挖的壕沟里水都满了,人怎么可能还坚守在壕沟里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李叱想着如果再来三天雨的话,眉山大营里的蜀州军士兵,大概就要崩溃了。 如果他们还没有崩溃的话,壕沟和工事也应该要崩溃了。 余九龄坐在雨棚中,晃荡着腿,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可实际上他心里有些淡淡的烦躁。 “我其实很讨厌雨。” 余九龄道:“小时候在酒楼里做伙计的时候,就开始不喜欢下雨了。” “每到下雨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就很少,店里就会很冷清,我不喜欢冷清。” 余九龄看起来依然那么轻松,可是这话里的意思,倒是逐渐沉重起来。 “人少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快乐的和不快乐的事情就都出来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当家的你喜欢下雨吗?” 李叱回答:“你知道的,我和我师父原来的住处,不大支持我们喜欢下雨。” 说完后还笑了笑。 余九龄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不喜欢下雨时候的孤独,和李叱比起来,竟然都显得有些矫情了。 因为李叱和他师父走南闯北,大部分时候都是睡在柴堆里。 不管是大雨还是小雨,都足以让柴堆里的一老一少,蜷缩着依偎在一起取暖。 然后还要互相开几句玩笑,让这冷变得不那么明显,不是,是变得不那么伤人。 李叱说完那句话后,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可是我师父和我,在那个时候都觉得下雨比不下雨好。” 余九龄问:“为什么?” “因为百姓们需要。” 李叱的回答,依然简单,简单中透着一种需要人深思才能体会到的情感。 北方的绝大部分地区,其实都不足以达到渠水灌溉庄稼的程度。 老百姓种的庄稼有没有一个好的收成,在九成九的情况下,依然是看天脸色。 李叱和他师父曾经经历过的事,有些时候,回想起来他自己都会笑出声。 哪怕,确实很狼狈。 那年,冀州大旱,连续两年都没有下雨,整个北方干燥的像是被在炉火上烤了一天一夜的玉米饼子。 长眉道人带着小丢丢儿走到方城县的时候,被一群受灾的百姓们拦住。 百姓们已经无计可施了,看到一位道人,这就是他们能抓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他们凑出来一些东西当做酬劳,想请长眉道人求雨。 长眉道人很为难,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他哪里会有什么求雨的本事。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的百姓们太需要一些安慰了,哪怕这个安慰很短暂。 于是长眉道人硬着头皮开坛做法,小丢丢儿则站在旁边,一句一句的重复着,说如果我师父没有求到雨的话,请乡亲们不要骂他。 可是乡亲们没有人听他说什么,甚至是不在乎他说什么,只是都紧张的看着长眉道人在那简陋的法坛上装腔作势。 长眉道人不想让乡亲们过早失望,他就在法坛上一直走一直转一直念念有词。 从清晨到天黑,围观的乡亲们已经失去了耐心,有人把带来的东西都拿了回去,骂骂咧咧的走了。 有人拿起土坷垃朝着台上的长眉道人砸过去,小丢丢儿就奋力的爬上去,张开双臂,用身子为师父挡住那些侮辱。 他依然在大声的喊着,哪怕嗓音都已经沙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丢丢儿喊着,你们不能这样,我师父还在尽力,你们怎么能怪他呢? 不是他主动要为你们求雨的啊,是你们请他来做的啊。 可是这样的话从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嘴里说出口,根本就没有任何分量。 其实,哪怕是从长眉道人自己嘴里说出来,也一样没有任何分量。 长眉道人有些执拗的一直在走着转着念念有词着,小丢丢儿就执拗的站在他身前为他挡住一切,甚至想要把那些人的目光都想挡住。 到了天黑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他们凑出来的干粮,鸡蛋,还有其他东西,也都被他们拿走了。 已经一天没有休息过,也没有喝过水吃过饭的师徒,终于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法坛上,长眉道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道:“我以为我能把老天爷骗了的。” 小丢丢儿也笑,但是不苦涩。 他说:“师父你尽力了啊,比我们骗人的时候,要尽力多了。” 长眉道人也笑起来,也不那么苦涩了,可能就是因为丢丢这一句话。 行善,我已经尽力。 所以,懊恼什么呢? 长眉道人说:“我以为吧,天老爷往下一看,有个人在作法呢,而且很虔诚,很认真,天老爷会被我骗了,觉得我是个正经道人,于是就下一场雨......” 小丢丢儿道:“天不好骗,下次咱们不骗了。” 长眉道人问:“饿不饿?” 小丢丢儿揉了揉肚子:“还行吧。” 长眉道人拉了他一把:“咱们去找点吃的吧。” 小丢丢儿撇嘴道:“师父你可拉倒吧,在这个镇子里,咱们是别想再找到什么吃的了,要我说,现在还是找个舒服些的柴堆,咱俩美滋滋的睡他一大觉,明天早晨起来咱们赶路到下一个镇子去,如果遇到人傻钱多的,我们就能有饭吃了。”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指了指远处一个柴堆说道:“我看那个就很好,从方位上来看,前有白虎后有玄武,能得一夜安睡。” 小丢丢儿道:“是白虎和玄武这么骗你的吗?” 长眉道人哈哈大笑,准备把小丢丢儿抱起来走,小丢丢儿却摇了摇头:“别了,算起来,咱俩都是两天没吃饭的人了,你再抱我,浪费了力气,等找到吃的了,你还要多吃一些,不划算,我自己走吧。” 长眉道人怔了怔,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然后他看到小丢丢儿朝着他伸出手,用奶声奶气但坚定的语气说道:“但是你得牵着我的手,我可还是个小孩儿呢,人家那些爹都是这么领着小孩儿走的。” 长眉道人拉着小丢丢儿的手,两个人朝着那个有白虎和玄武保护的柴堆走过去。 “师父,吃草可以吗?” “可以。” “师父,如果吃草可以的话,那我们睡在柴堆里,岂不是睡在粮食堆里了,我们可以敞开了吃。” “傻徒弟,那都是干草,既然吃草,为何不去吃点新草?我还是不太喜欢吃干的,喜欢吃些带汤的东西。” “傻师傅,两年没有下雨了,哪里来的新草?” “噫......好像是那么回事。” 长眉道人把柴堆挖出来一个洞,然后让小丢丢钻进去,因为在里边更能避开恼人的风。 师父都已经那么久没吃过东西了,力气也没多少,所以也就勉强挖出来一个够丢丢儿容身的洞。 师父就躺在丢丢儿外边,抓了一些干草盖在自己身上。 “睡吧,明天一早咱们去找点吃的。” “师父,干草为什么也是苦的?” “你还真吃?” “因为我真饿啊。”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狂风大作,紧跟着就是乌云密布。 片刻后,大雨滂沱而下。 师徒二人蜷缩在柴堆里,可是柴堆又有什么用呢,两个人很快就都湿透了。 长眉道人一边往下脱自己的衣服给丢丢儿盖上,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终于可以洗个澡了。 丢丢怯生生的把手从柴堆里伸出去,接了一捧水喝。 “师父,我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老百姓靠天活着。” 长眉道人沉默了好久,没有回答丢丢儿的话,而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按理说,雨都下了,应该给咱们送点吃的来吧。” 丢丢儿嘿嘿笑,然后拍了拍湿透了的柴堆:“现在带汤了,挺好的。” 师父嗯了一声,揪了一根草放进嘴里:“嗯,挺好的。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一边一个一边俩 站在雨棚里,李叱看着对岸的敌情,忽然间就想到了自己和师父在方城县的那段过往。 师父长眉道人后来吹牛皮七八年,一直都不觉得厌,全靠这件事。 其实也正得益于那件求雨的事,长眉道人的名气在冀州七县之内开始流传起来,越来越响亮。 更因为此事,后来在这七县之内行走,遇到了许多已经落草为寇的人,知道那是长眉道人,也就没有人为难他们师徒二人。 那时候的冀州已经乱的一塌糊涂,叛军祸害百姓,百姓们无路可走,也成了叛军,然后去祸害更多百姓。 长眉道人每每提到这件事,总是会说,也不知道是咱们爷俩的运气,还是你这小子藏了法术。 因为长眉道人确定那肯定不是自己求来的雨,不是运气的话,那就是丢丢儿用了妖法呗。 可是这运气,真的就保佑了李叱和他师父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免于死在叛军的兵祸之下。 最危险的一次,也是在方城县,那是求雨之事过去了四年后。 师徒二人在方城县的时候遇到了叛军,被围住,一群人已经往前压,不是看中了他们身上有什么财物,这两个人看着都快衣不遮体了,又怎么可能像是有财物的人。 看中的是李叱,小孩子......可以吃。 是的,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事,那就是在冀州大地上几乎每日都在发生的事。 长眉道人后来也曾经说过,不管是因为什么,那场雨救了百姓们一命,却没有救百姓们两命。 雨后的第二年,叛军就把粮食都抢走了,百姓们死伤无数。 之后的冀州在没有出现过旱灾,可是却也没有人种田了。 眼看着李叱就要被拖走的时候,叛军首领出现了,他认出了长眉道人。 大声呵斥那支像是原始人一样的所谓叛军队伍,让他们退下去。 叛军首领大声说,这位就是当年救了咱们的道长,当年没有道长,大旱的时候咱们就都死了。 那叛军首领说,当年给你们筹集了一些粮食和鸡蛋,可是当时我们混账,骂了道长,也把东西都带走了。 后来下了大雨,再想起来的时候,道长和你徒儿已经走了。 叛军首领还说,现在......我们却凑不出粮食了,更别提鸡蛋。 他说,我给道长磕个头吧。 于是这位叛军首领跪下来,朝着长眉道人咣咣咣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一摆手带着那些难民走了。 李叱后来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他们到底是善良的还是凶残的。 说他们善良,他们会吃人,尤其是外乡人,就好像变成了真正的野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吃自己人。 说他们凶残,他们却还记得当年求雨的那件事,把长眉道人视为恩人。 再后来,长眉道人想起来这件事,有些话想对李叱说,却因为李叱年纪小而没有说出口。 那些难民没有吃掉李叱,不是因为感恩不是因为善良,是因为他们怕遭报应。 因为长眉道人可是能求雨的神仙啊。 百姓们还会说,看,那仙人衣不遮体,和我一模一样的惨像,才是真的仙人吧。 是啊,他们到那个地步还在安慰着自己,不是仙人不来救,而是仙人也落魄。 不是仙人不施法,而是仙人饿坏了。 此时此刻站在山坡上,李叱看着对面眉山大营里那些蜀州军士兵,忽然间就想起了方城县的那些难民。 如果宁军再围困下去,半年之后,再长一些,七八个月之后,这些蜀州军吃什么? 他们也许,也会回到自然最初赋予人的身份......野兽。 “我不喜欢雨。” 余九龄站在李叱身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可是当雨对我们有利的时候,我不喜欢也没关系,再多下上几日才好呢。” 或许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余九龄又多说了两句。 “我也不是圣人,大雨连绵会闹灾的事我暂时理会不到,我只是知道,再下几天,蜀州军的工事就没用了。” 余九龄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不关我事的时候,我才能做个圣人。” 李叱看了余九龄一眼,点了点头:“九成九是这样。” 李叱问:“那剩下的那一些人呢?他们是什么样的?” 李叱道:“剩下的那一点儿人,要么是不管关不关我事,我都不是圣人,要么是不管关不关我事,我都可以做圣人。” 余九龄觉得这句话可真绕,但是却不难懂。 他问李叱:“那是前者多一些,还是后者多一些?” 李叱没回答。 余九龄知道李叱为什么不回答,如果是后者多一些的话,也就可以回答了。 “九妹,如果这雨再下两天,你就带人到眉山下喊话,就说如果他们愿意投降的话,宁军的大营可以为他们打开,给他们一顿热乎饭吃。” 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楞了一下,以他的思维,都想到了这可以被敌人利用。 如果敌人假装投降,趁机突袭,或许会出大乱子。 “不妨事。” 李叱看出来了余九龄的担忧,所以淡淡的笑了笑:“他们是不会投降的。” 余九龄问:“既然当家的你明知道他们是不会投降的,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喊话呢?” 李叱沉默片刻后,回答:“因为我得是个仁君。” 余九龄楞了一下,点头:“明白了。” 这雨,不只是又下了两天,又下了足足四天后,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下了十一天才停。 前边的七八天雨一直都不小,后边的几天虽然小了些,可这当然也算不上是改善。 不出意外的,眉山上蜀州军的防御工事果然出了问题。 山的一圈,都有地方出现了滑坡,壕沟里存不下的水往外溢,冲开了土墙,又造成了更大面积的坍塌。 在这样的情况下,蜀州军的士气,低迷到了一种可能只需要一个诱因,就会出现哗变的地步。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带着人出现了。 他和手下人在山坡下边大声的呼喊着,告诉山上的蜀州军士兵,宁王愿意接纳他们。 可是李叱的判断没有错,不会有人真的下山来,哪怕这听起来是有机可乘的事,裴经纶也绝对不会趁这个机。 因为裴经纶很清楚,这个可趁之机太明显了,他能想到,难道宁王李叱是白痴吗? 到了第二天,余九龄不厌其烦的来了,不厌其烦的喊着,虽然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可是对于蜀州军来说,就像是有人在心上一下一下的挠着,挠的人心痒痒。 一顿热乎饭。 是啊.......已经超过十一个月的围困了,热乎饭这三个字,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高坡处,李叱站在那看着,脸色平静,似乎对没有蜀州军的人下山来,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什么失望。 夏侯琢笑了笑后说道:“明日派人把煮好的饭菜,冒着热气的,运到山下去。” 李叱嘴角微微一扬。 夏侯琢立刻说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也不是猜到了你在想什么,你也不用夸我,你闭着嘴就好。” 李叱点了点头,果真就闭着嘴不说话。 夏侯琢等了一会儿,问:“真不说话?” 李叱瞪他。 夏侯琢:“你瞪我什么意思?” 李叱微怒道:“你要是想让我说话,你倒是把你的命令解开啊,你让我闭着嘴的!” 夏侯琢:“你这不是说了么......” 李叱道:“明天你去办这件事呗。” 夏侯琢:“我之所以提起来,当然就是我想主动去办这件事啊。” 李叱道:“如果你想说的是,为了给敌人更大的诱惑,为了彰显我们更强的实力,所以在山下准备的饭菜,一定要丰盛,一定要有大鱼大肉......那你就闭着嘴吧。” 夏侯琢:“......” 李叱道:“你看,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 夏侯琢:“那我不去了。”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余九龄正好从前边回来,听到夏侯琢说那我不去了,他立刻问了一句:“大将军要去哪儿?不去哪儿?” 夏侯琢道:“问你当家的。”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道:“夏侯大将军想接替你去山下喊两天,他说怕你累,他说他的九妹他心疼,别人不行他得行。” 余九龄:“我不大信。” 夏侯琢道:“九妹真是个温暖的人,还在我不信这三个字里,找位置加了一个大字。” 余九龄:“我大不信。” 李叱:“你看,你一提醒,这位置马上就找对了。” 又是新的一天,夏侯琢和余九龄都到了眉山下,他们在山下留了一个一个的竹筐。 掀开盖子,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展现在蜀州军士兵们眼前。 “你们不来大营也没关系,我们把吃的给你们送过来,想来吃口热乎的,就下来吃。” 余九龄大声喊着:“你们放心,我们不留在这,把包子放下我们就走,你们记得趁热来吃啊。”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对夏侯琢说道:“如果这群王八蛋真的下来吃咱们的包子,我觉得亏得慌。” 夏侯琢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亏得慌,所以我顺了一个。” 他抬起手,把包子塞进嘴里大口吃起来。 余九龄:“唉......” 他把两只手抬起来:“我顺了俩。”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只打一个就亏了 粮食当然不会被浪费掉,李叱手下的人,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李叱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浪费粮食和临阵脱逃同罪。 所以眉山大营里的蜀州军不下来,粮食还是会被运回去。 只是这包子的滋味,大概会比刚出锅的时候差了些。 到了下午的时候,宁军又在空地上架起来一口一口铁锅,炖菜的香味,很快就随着风飘到了眉山上。 用余九龄的话说,这香味儿的攻击,比万箭齐发还要伤害大一些。 眉山上的守军已经有一年没吃过热乎饭了,这种感觉,不经历过的人,怕是难以想象出来。 整整一年的时间,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就抓两把干粮往嘴里塞。 因为山上没有什么树木野草,所以想做点热乎饭没有任何可能。 就算是有,为了保证不因为山火,裴经纶也不可能允许手下人烧饭吃。 等到了后来,因为要节省粮食,连干粮都不能按吃饱的量来发放。 为了能显得自己吃的饱一些,大部分士兵都会选择用山泉水泡干粮吃。 这种东西,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菜香味飘飘荡荡的像是宁军对蜀州军施加的魔法攻击,对蜀州军的精神进行了残酷的折磨。 李叱蹲在一口铁锅旁边看着火,前几天大雨连绵,找到点干柴其实也不容易。 大部分的木柴都是湿的,不过好在点起火来就问题不大了,问题不大但是烟气大。 就是这烟气,都让眉山上的蜀州军恨得牙根都痒痒。 这烟火气,是他们的奢望。 李叱他们这口锅里炖着的菜,是他们几个今天的晚饭。 结果感觉到快熟了的时候,将军们一个一个端着饭碗来了,都想吃李叱亲手做到的饭菜。 高希宁站在一边也恨的牙根儿都痒痒,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吃不上了...... “大哥。”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吃咱们的,咱们去吃他们的。” 高希宁坚定的摇了摇头:“不。” 余九龄:“可咱这的也不够吃啊。” 高希宁道:“先吃咱们这的,能抢多少是多少,然后再去吃他们队伍里的,能吃多少吃多少,这样就不会显得太亏。” 余九龄挑了挑大拇指:“当家的抠门成那样,大哥你真是功不可没,调教有方。” 高希宁:“......”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蜀州很远的冀州,宁军的战事也快要到结束的时候了。 原本逃往西北的韩飞豹,一意孤行,率军攻打城关,试图和草原上的铁鹤部骑兵汇合。 结果他们中了宁军的计策,宁军故意装作不敌,把城关让给了韩飞豹。 韩飞豹出关之后才知道,铁鹤部早就已经被击败了,逃之夭夭,甚至能逃之夭夭的人都不多。 这下韩飞豹吓得要死,哪里还敢耽搁,带着所有兵力往东北方向突围。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是听从元桢的建议,往兖州方向转移。 可是唐匹敌的宁军却在他后退的半路上拦截,韩飞豹在一场大战之后,又是损兵折将。 不过这个人的运气倒着实不错,这般的围追堵截,居然没有把他打一个全军覆没。 还能带着几万人往冀州东北方向继续突围,他们一路走一路抢夺粮草物资,也就是勉强够不饿死的。 因为冀州这边早就有所准备,所有的城池都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唐匹敌的队伍追的紧,韩飞豹也不敢浪费时间攻打城池。 所以只能是在村子里能抢到些什么就是什么,他的另一个好运气在于,逃亡冀州东北方向的时候,恰好赶上了秋粮收获的季节。 可这种被人撵着杀的日子,让韩飞豹和他手下的人,都有一种巨大的屈辱感。 当然,这种屈辱感他们也不陌生,毕竟在京州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被唐匹敌率军撵着杀的。 要想离开冀州去兖州,挡在韩飞豹大军前边最要紧的一座山关,就是龙头关。 龙头关外就是兖州,出去后便是茫茫雪原。 此时此刻,距离龙头关已经只有不到百里,韩飞豹的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休整。 他们没有冬衣。 士兵们身上千奇百怪,有的人把棉被撕了,裹在身上当棉衣穿。 有的人在腿上绑了干草,也不管有用没有,他们面对着冀州的寒冷,也只是想着反正能挡一些是一些。 雍州军逃到这,还有大概五万多人,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全部,还有他们强掳的百姓们,大概有一万多人。 出蜀州的时候,浩浩荡荡的数十万大军,逃到这的时候,看起来比最初那些因为快要饿死才举旗造反的难民还不如。 都是一样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一样的是他们还在被追杀,所以说还不如那会儿的难民呢。 “主公。” 元桢站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东北方向。 “斥候说,距离龙头关已经不到百里了。” 他让士兵把地图拿过来,雍州军中有很详细的中原各州地图。 这就要归功于当初的山河印,还有后来雍州军的谍卫组织。 冀州的地图尤为详尽,因为山河印当初在这布置的人足够多,而且为了监视李叱,那些人后来也安排了不少人到冀州来。 “这是龙头关的地形。” 元桢把地图展开,然后手指着龙头关的位置说话。 “龙头关坚固高大,若是从兖州方向攻入冀州,难如登天,可是咱们不一样,咱们是从龙头关内部往外打,所以要轻松不少。” 他看向韩飞豹道:“目前推测,龙头关里的守军数量不会很多,因为宁军大队人马都已经调到了江南,尤其是冀州这边,因为觉得北方暂时无战事,所以兵力调动的最多。” 韩飞豹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再多耽搁,必须速战速决。” 元桢点了点头:“当初沈珊瑚带着兖州军南下,几乎带走了兖州所有的宁军战兵,如今的兖州,兵力必然空虚。” “若我们有机会攻破龙头关,决不能有任何迟疑,还要往更东北的方向进军。” 元桢道:“唯有打开和渤海国的通道,我们才算真的稳住了。” 一听到这些话,韩飞豹就会想起来元桢黑武人的身份。 他到现在为止也没能做到对黑武身份的不抵触,然而却变得别无选择。 争霸中原已经变成了痴人说梦,唯一还能保存些许实力的办法,就是攻入兖州。 而到了兖州,若不得渤海国的协助,他想立足也没多大可能。 兖州人历来都不怕打仗,民风彪悍,现在要说用这五六万人的残兵败将就把兖州人震慑住了,韩飞豹自己都不信。 “主公。” 元桢道:“也唯有出了龙头关,我才能安排人去黑武帝国求援,冀州这边封锁严密,出不去。” 韩飞豹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语气很低沉的说道:“先生安排就是了。” 元桢道:“那好,请主公下令,不要再休息了,队伍必须一口气赶到龙头关。” 韩飞豹道:“可是我们已经连续行军十余日,没有丝毫喘息,再赶路的话,士兵们就算到了龙头关也没体力攻城。” 元桢一字一句的说道:“可那姓唐的不会给主公时间。” 韩飞豹愣了愣,又是叹了口气,然后点头道:“都听先生的。” 传令继续赶路的人催马在队伍里呼喊,那些坐在地上躺在地上的士兵,一个个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骂街。 其中不少人甚至都在想着,干脆回头和唐匹敌的宁军打一架,就此战死算了。 这种日子,比面对死亡还要煎熬的多。 如果韩飞豹他们知道,此时在蜀州裴旗的日子也是难熬,也不知道韩飞豹还能不能笑出声。 当初他摆了裴旗一道的时候,可是笑的很开心。 在蜀州军后边不到二百里。 唐匹敌从马背上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后,感觉身体格外的通透。 到了东北边疆这边,山高云淡,看看远方,就能让人觉得心情变得格外透彻起来。 将军程无节过来,递给唐匹敌一壶水:“大将军,是要宿营休息吗?” 唐匹敌算了算距离,点头道:“让士兵们好好睡一夜,明早起来再继续赶路。” 程无节道:“可是估摸着,距离追上韩飞豹那个王八蛋没多远了。” 唐匹敌道:“正是因为没多远了,才要让将士们都好好休息。” 他转头吩咐道:“从今天开始,日出而行,日落就停,晚上都要好好睡觉。” 程无节明白过来,大将军是要用最好的状态,打那支残兵败将。 虽然程无节想着这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韩飞豹那边必然狼狈不堪。 可是大将军的军令,从来都不能质疑。 他让士兵们去传令,然后找了个还算背风的地方躺下来。 唐匹敌走上高坡,举起千里眼看向东北方向。 “好不容易来一次兖州。” 唐匹敌自言自语道:“如果打完了韩飞豹就这么回去,总觉得有些亏。” 在下边躺着的程无节听到这句话,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心想着,大将军起了念头,渤海国那边的人,应该提前自求多福了吧。 ...... ...... 【每到周五更新可能不大正常,因为要接孩子,孩子在外县读书。】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什么是敌人 龙头关。 韩飞豹带着他的残兵败将到了距离城关二十里左右的地方停下,下令大军整顿。 他亲自带着一队斥候靠近龙头关来查看,这是他人生至今最重要的时刻了,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对于韩飞豹来说,他曾经想象过很多种自己人生重要的时刻。 其中最重要也是他最大的梦想,当然就是穿上明黄锦袍,头戴九龙金冠,站在那三尺高台上,却能指点江山。 再想想现在这人生最重要的时刻,竟然是面对一座必须杀过去才能逃亡的关城。 这种人生的落差,经过了这么久的逃亡之后,其实也没有那么大了。 就好像他曾经对黑武人厌恶至极,甚至幻想过,自己成为九五之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黑武人从这个世上抹掉。 成就万世霸业,只在他一念之间。 然而此时他所想的却是,如果元桢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得黑武人和渤海人的支持,或许真能在兖州立足。 从争霸中原,到在兖州立足,从想踏灭强敌,到寄人篱下。 “主公。” 元桢爬伏在一个高坡后边,用千里眼看了一会儿后压低声音说道:“从城墙上守军的数量来看,他们应该已经有所准备。” 韩飞豹点了点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可是从冀州西边一路跑到冀州东边来的,要说龙头关这边没有任何准备,那反而会让他觉得不对劲。 李叱静心治理的冀州,是最先完成了李叱梦想的地方。 在这,不但百姓们有着富足的生活,也有着极为团结的习惯,这种习惯,又可以称之为同仇敌忾。 这么多年来,那么多人祸害了冀州,祸害了冀州百姓。 宁王李叱用了数年时间才让冀州恢复安宁,才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冀州的百姓们,又怎么可能容的下敌人再一次对他们的欺压? 所以韩飞豹早就预料到了,冀州各地的大城小城都已经紧守不出,龙头关自然也是一样。 “抓两个舌头。” 韩飞豹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 在龙头关内,有大大小小不少村子,因为这里有宁军大队人马驻扎,百姓们就觉得这里安全,这里稳妥。 所以从冀州归于平静之后,龙头关内各村的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这边的地域辽阔,不管是种植还是放牧,只要肯好好干,日子都不会过的差。 韩飞豹看向元桢说道:“如果只有守军没有伏兵,那么我们天黑就可以进攻,最迟明天一早进攻。” 元桢自然明白韩飞豹的意思,他也总算是能稍稍松口气,因为韩飞豹终究是还没有全都废掉,作为一个统帅,最基本的在军事上的才能还在。 如果龙头关里有伏兵,或者是四周在山林处有伏兵,那么雍州军一攻龙头关,就会被宁军包围。 而最简单的获取情报的办法,就是抓百姓来问。 如果有宁军大队人马来过,百姓们不可能看不到。 元桢看向他的那几个亲卫,这些人是他从黑武南下就带在身边的。 虽然元桢在黑武朝堂里明面上的地位不高,但汗皇对他确实很在意,也对元桢这次南下寄予厚望。 黑武汗皇很清楚,哪怕强如黑武帝国,连续经历了几次南下失败之后,也无法短时间内再次大规模的对中原动兵。 唯一的办法,就是促使中原内乱继续,消耗永远的实力。 所以他调派了不少真正的高手保护元桢,他相信以元桢的能力,一定会有所作为。 但黑武汗皇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相信元桢的能力,但他选择的韩飞豹,确实配不上元桢的能力。 换句话说,如果是把杨玄机和韩飞豹换一个位置,杨玄机一定比韩飞豹做的更好。 再换句话说,如果选择了接受黑武人帮助的是关亭候,那么他绝对会成为中原大灾。 好在是,这个中原,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弯下脊梁。 元桢思考了片刻,看向自己的亲卫之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此人名为户陀,出身于黑武青衙。 虽然在青衙中并没有多高的官职,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武艺和能力不如那些官职高的人。 黑武人对于阶级等级的划分,比中原还要严苛的多。 他们对于贵族血统的看重,更是远远高于中原人对于贵族血统的看重。 或许,在中原人形成贵族阶层的时候,黑武人还处于半茹毛饮血的时代。 因为受中原文化影响,学到了一些,反而比中原人做的还要明显,还要过分。 户陀血统没有问题,最起码出自鬼月八部,但并非贵族血统。 所以他这样的出身加入青衙没问题,但想任职高官却几乎没有可能。 好在是,谁有能力,上层还是知道的。 元桢对户陀说道:“你挑几个精干得力的人,去附近村子里转转,不要抓老人,不要抓壮年,找中年妇人或者是十岁以上十四五岁以下的孩子。” 户陀俯身:“遵命。” 虽然态度上没问题,可实际上,他们这些正经的黑武人,对元桢的出身当然也看不起。 户陀带着几个手下离开,朝着不远处的村子悄悄摸了过去。 一个手下人好奇的问:“大人,元桢大人交代说要抓中年妇人,或者是半大的孩子,这是为什么?” 户陀道:“不抓老人,是因为老人狡猾,且已经年纪大了,他们会骗人,有些时候还不怕死,不抓壮年男人,是因为会很麻烦,哪怕他们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但壮年男人骨气也正壮。” “抓中年妇人,她们已经是母亲,所以可以轻松的找到她们的弱点,至于半大的孩子,是因为他们扛不住逼问。” 手下人点了点头,这才明白过来。 元桢和韩飞豹带着斥候在龙头关外边又观察了一会儿后,返回了他们的营地。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户陀带着几个被抓来的村民也回到营地里。 元桢听闻户陀回来,亲自过来审问。 “分开问。” 元桢交代了一句。 他又看向户陀:“抓他们回来的路上问过了没有?” 户陀道:“大概问了几句,可是这些人在一起,也就谁都不肯开口。” 元桢问:“那妇人和那个半大的孩子,是母子?” 他观察到,在人群里有两个人看起来就有些特殊,那个男孩子大概十四五岁左右,依然稚嫩,却勇敢的挡在母亲面前。 而那个母亲,则极力的想把孩子保护在自己身后。 元桢沉默片刻后指了指:“把他们两个拉过来,一起问,其他人分开问。” 不远处,那位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妇人脸色很白,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早已经吓得心都在颤抖。 可是她却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的儿子,声音很轻,但格外坚定。 “不要说,不管他们问你什么都不要说。” “娘,我知道。” “他们或许会打你,或许会打娘,但只要我们咬着牙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办法。” 其实她知道,这些坏人有的是办法。 “娘,你说过,做人得先有良心。” 这个嘴唇上才刚刚冒出来一层绒毛的少年,拉着母亲的手:“娘,我知道。” 他爹在队伍里。 元桢让人把那母子带到一片空地上,他笑呵呵的看了那位母亲,从亲兵手里要过来一壶水,递给她:“先喝口水吧。” 妇人看了看元桢,又看了看那水壶,没说话。 “给我吧。” 那少年伸手:“我渴了。” 妇人和元桢同时看向那少年,妇人的眼神里是惊讶和不可思议,而元桢眼神里则带着些笑意。 他把水壶递给那少年:“给。” 少年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然后擦了擦嘴角把水壶扔在一边。 元桢刚要问那少年什么,少年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元桢微微皱眉,但很快笑起来:“行。” 他吩咐道:“去那些干粮来给他。” 少年摇头:“我才不吃什么干粮,那种东西难吃的要命,我要吃肉,没有肉不行。” 元桢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不能烧火做饭,所以你就委屈一下吧。” “委屈?” 少年人哼了一声:“你们把我和我娘抓来,必然是要问我们些什么,这是有求于人,你们有求于人还要让人委屈一下?” 他直视着元桢的眼睛说道:“要么你们现在就开始打,什么言行逼供的手段就用,要么你们就去给我弄些肉来吃,对了,我还没有喝过酒,如果有酒最好。” “林儿!” 妇人似乎已经明白过来,脸色悲怆的喊了一声。 “娘,反正咱们都是要死的,他们问完了之后,必会杀了我们,不如吃一顿饱饭。” 少年看向元桢:“你自己选。” 元桢沉默片刻,看向户陀,户陀明白过来。 户陀走到那少年面前,冷笑着说道:“你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是勇士了?” 他忽然出手,一掌打在少年的脖子上,少年疼的闷哼一声后倒地。 户陀却没有再出手,蹲下来看着那少年的眼睛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有些事,你反抗不了。” 他起身走向那个妇人。 少年试图挣扎起来,可却被户陀的一个手下用脚狠狠的踩住。 “母子连心啊。” 户陀抽出来一把匕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不是想吃肉吗?你母亲的肉,你吃不吃?吃哪块儿?”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为什么而战 龙头关内这方圆几十里内,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子,这些村子里的人还大多数都不是本地人。 冀州连年战乱,尤其是在龙头关这一带,经历了多次大战。 最初的居民十去七八,现在村子里的人,一部分是从其他地方逃难到了此地的,一部分是曾经协助宁军作战的民勇,留在此地定居。 就在距离龙头关大概二十六七里的地方,便是龙首山,龙首山下有四五个村子。 在龙首山的一片林子里,武先生正在和手下人商量着军务事。 有两名士兵从远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山村汉子。 “大人。” 士兵跑到近处俯身道:“这位大哥是旁边郝家村的人,他说有重要的事向大人禀报。” 武先生看向那位山村汉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急切道:“村子里有人被抓走了。” 武先生立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可知道是被谁抓走了?” 那汉子回答说:“我送婆娘回她娘家,距离我们屯子也没多远的西水村,进村的时候,看到几个人骑马从村子里出来,马背上还绑着几个人,我和婆娘眼尖,所以躲在墙后边,那几个人没有看到我俩,我让婆娘进村去报信,我就急急忙忙的赶到这来向大人报信。” 武先生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汉子指了指道:“那边。” 武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之前斥候回报消息说雍州军真的到了这边,看来是他们探子抓了村民逼问情况。” 武先生帐下一名少年将军抱拳道:“大人,我带人去看看吧。” 武先生摇了摇头:“雍州军还有数万人马,此时正是穷凶极恶之时,你带人过去也救不出百姓。”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先去让陷阵营集合,至于怎么救人,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们。” 那少年将军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武先生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快要天黑了,现在启程赶过去,到了雍州军藏身的地方天也已经大黑。 这次武先生带着队伍从青州那边过来,是因为之前李叱派人给他送信。 李叱在信中说,他怀疑雍州军的败兵会朝着兖州方向逃窜。 他请武先生带青州队伍往龙头关方向过去,配合龙头关的宁军守军,将韩飞豹的残兵阻拦住。 李叱的意思是,因为青州那边也是兵力严重不足,除去必要的驻守在各州县的人马之外,能抽调出来的兵力极为有限。 所以,武先生的队伍到了之后,不要主动出战,因为敌情不明,难免会出差错。 只需配合龙头关守军,死死扼住咽喉要道,让雍州军不能出关,到时候唐匹敌大军追上来,自会将韩飞豹解决掉。 武先生从青州个州县尽力的抽调拼凑,也只是拼凑出来一支一万五千人的队伍。 这支队伍,半数以上还都是民勇,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厢兵,其中真正的宁军战兵数量很少很好。 但武先生到了龙头关之后,没有率军进入关城之内,他把队伍带进了山中隐藏。 武先生的考虑是,他无法得知大将军唐匹敌的队伍,是否一路追过来。 也无法确定,韩飞豹的残兵败将会不会来龙头关,若提早进入城内的话,就容易暴露。 大局观极为强大的武先生,必须思考在大将军追兵不到的情况下,如何歼灭韩飞豹所部。 唯一的机会,就是他带着的人马藏身在山中,等韩飞豹猛攻龙头关的时候,他带兵出其不意的攻打雍州军后队。 在这支不满一万五千人的队伍中,最为善战的,就是武先生亲自训练出来的陷阵营。 可是陷阵营的兵力,一共也只有八百人。 那个少年将军,就是武先生任命的陷阵营的将军,名为宿鸥。 这个年轻人是个孤儿,青州战乱之眼中,其实远超冀州。 因为当初的冀州,就算再乱,好歹还有羽亲王杨迹形在,还有节度使曾凌,大太监刘崇信的老家也在冀州。 可是青州早早的就乱成了一锅粥,最乱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叛军队伍有千余支。 有的三五十人就敢举起大旗,自封为王,更有甚者,占个山头就敢自立为帝。 孤儿,孤老,这样的人在青州实在是太多了。 十几年大乱,青州的青壮汉子,十去六七。 到了沈珊瑚带着兖州军南下,一口气将青州收服的时候,青州人口总数,比起当初最繁华时候,减少了六成。 而这六成,绝大部分又都是从十几岁到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宿鸥的老家是在青州海边,父母是渔民,当年匪患,再加上桑国的海盗横行,村子里遭了大祸,千余口人的村子只有他和另外两个孩子活了下来。 武先生到了青州任职节度使,到青州各地去探查民情的时候,收留了宿鸥。 后来这几年,宿鸥一直都跟着武先生学艺,他天赋极强,虽然从开始练功和学习到现在也不过三年左右,可进境之神速,连武先生都觉得惊讶。 八百陷阵营,是武先生为了清剿青州之内的匪患而亲自训练。 因为沈珊瑚收服青州之后,青州已经没有大规模的叛军。 可是小规模的匪寇却到处都是,如果是大兵团作战,其一是根本没有那么多兵力,其二是也容易被匪寇提前发现而逃脱。 这些小规模的匪寇来去灵活,要想剿灭他们,就要有一支比他们还要灵活还要凶猛的精锐。 陷阵营组建之后,经过了两年的训练,然后由武先生亲自带队,在之后的一年中,于青州内辗转两千余里,一年打了上百仗,杀匪寇总计过万人。 在太阳落山之前,宿鸥带着八百陷阵营在山下集合完毕。 武先生下山,他叫过来几名斥候,低声交代:“你们趁着夜色,去之前打探好的地方观察一下,若雍州军还在原来位置,你们就不用回报,原地等候,若雍州军不在,你们就即可回来告知。” 那几名斥候随即应了一声,催马先行。 武先生看向宿鸥和那八百陷阵营的汉子,缓了一口气后说道:“这次是去救人,于数万贼兵之中救出被抓走的乡亲们,我们不知道相信们是否还活着,但我们却必须要去,你们可知是为什么?” 宿鸥大声说道:“因为我们是宁军,是宁王的兵,宁王说过,宁军不是为宁王而战,而是为百姓而战。” 武先生点了点头:“每人双骑,随我而行,没有我的军令不可轻举妄动,怎么打,到了地方我再说。” “呼!”陷阵营八百汉子整齐的应了一声,随着武先生拨马而行,八百人跟了上去。 夜色中,八百游龙。 雍州军营地。 其实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营地,因为只休整半天一夜,明天一早就要进攻龙头关,所以根本就没有搭建营寨。 况且,此时的豫州军这般狼狈,也没有像样的可以搭建营寨的东西。 在几棵树旁边,来自黑武青衙的户陀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绑在树上的那个少年。 这少年的上衣已经被撕开了,胸膛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鞭子抽打出来的痕迹。 可是这个倔强又勇敢的少年,到此时,依然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他的母亲已经被杀,就倒在他脚边。 同时被抓来的几个乡亲,也都已经被活活打死了,尸体也在他不远处。 在青衙中杀过不少人的户陀,此时都不得不对这个少年有些刮目相看。 可是他心中更多的是恼怒,一个半大的孩子,居然让他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哪怕他当着这少年的面,一刀一刀的在他母亲身上割着,这少年都没有开口。 不是他对母亲不孝,而是因为他虽然年少却看得透彻,他太清醒了,也太理智。 就算他说了,母亲也一样会死,他也一样会死。 “割了他的两只耳朵。” 户陀忽然吩咐了一声。 他的两个手下上前,打了整整半天,打死了五六个村民,连这些恶魔都已经累了。 此时上前要动手的两个人心里都有些厌烦,甚至想干脆一刀解决了这个小子也就罢了。 “等下。” 就在这时候,韩飞豹出现,他身后跟着元桢,韩飞豹的脸色不好看,元桢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们有些过分了。” 韩飞豹声音发寒的说了一句。 他的士兵杀死过不少无辜百姓,尤其是在西北,他杀的人数以十万计。 可是这种感觉很奇怪,他的人杀百姓的时候,他觉得是在镇压不听话的刁民,所以杀人的时候他心里没有任何的不适。 然而现在,这几个在他眼里本该犹如草芥一样的村民,却是被黑武人杀的。 哪怕他已经在心里默默的接受了要得到黑武人帮助的事,却依然难以平静面对。 “主公。” 元桢刚要说话,韩飞豹回头怒视着他:“这就是刚才告诉我的,是在温和的诱供?” 元桢道:“非常时期......” 韩飞豹脸色越发寒冷起来:“你不要忘了,你是黑武人!” 户陀哼了一声:“叫你一声主公,你还真的把自己当主公了?” 元桢一怒:“户陀,你闭嘴!” 韩飞豹指向那个少年:“放了他。” 元桢道:“主公,若如此,前功尽弃。” 韩飞豹沉默片刻:“那你们滚开,我来问。” 户陀看向元桢,元桢对他摇了摇头,户陀随即冷笑着走开了。 就在这时候,武先生派来的几个斥候,悄悄靠近了蜀州军营地。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宁军斥候 户陀对韩飞豹极为不满,在他看来,所有的中原人都是两脚羊。 韩飞豹又怎么了,只不过是黑武帝国选中的一只傀儡两脚羊而已。 这是一种天生的鄙夷。 倒也不是只针对中原人,在黑武人看来,除了他们血统纯正的鬼月八部之外,其他的都是低等人。 他们还详细的把低等人划分出多少个低等。 此时韩飞豹的举动激怒了户陀,元桢却寒着脸把户陀赶走。 “主公,户陀也是立功心切。” 元桢用最温和的声音劝了两句,可是韩飞豹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 “现在你们需要搞清楚一件事。” 韩飞豹道:“我说可以接受合作,仅仅是合作,而非我向黑武人投降,也不接受黑武人的命令,更不可能容许你们黑武人在这放肆。” 这几句话把元桢说的脸色也稍稍有些不好看起来,可是元桢的城府更深,毕竟他也不是纯正的黑武人。 如果他自己能够在黑武得到足够多的尊重,此时的他应该在黑武朝堂上侃侃而谈,而不是在这里,随时都可能被人砍砍。 “主公,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元桢收拾起来自己心里的反感和愤怒,垂首致歉。 “你。” 韩飞豹转身看向绑在树上的那个少年。 “一会儿我会让人把你放了,你回家去吧。” 少年遍体鳞伤,可是却没有任何的惧意,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所以能把他眼睛里的仇恨看的一清二楚。 这仇恨,甚至让韩飞豹有些背脊发寒,乃至于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收回自己的决定。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在西北的时候,当他杀了他的义父后,强硬的接管雍州军。 在那个时候,雍州军中的老将们,看他的眼神就和这少年此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所以那些人都被他杀了,一个没剩。 人是那么复杂,可是对于人来说,能想忘都很难忘记的事情不多。 一为爱情,一为仇恨。 可是韩飞豹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在元桢面前他表现出了自己强势的一面,此时若再收回自己的话,他觉得元桢必会嗤之以鼻。 所以韩飞豹决定让自己看起来更为仁慈一些,他对那少年说道:“你如果走不了的话,我可以让人把你送回家去。” 他手下人上前,帮那少年把身上绑着的绳索解开,少年已经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他看着他的母亲,抬起手,颤抖着指着母亲的尸体,却很平静的说道:“我的家就在那了。” 韩飞豹哼了一声,心里忽然生出来一股厌恶。 不仅仅是厌恶这个才因为自己仁慈而被放生的少年,甚至还厌恶着自己刚才那一刻释放出来的虚伪仁慈。 仁慈? 韩飞豹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西北的时候,我什么时候有过仁慈? 所以他动了杀念。 他看向元桢说道:“谁把他掳来的,谁把他送回去,但有一样要做好,不能让这个孩子泄露我大军行踪。” 元桢是多聪明的一个人,立刻就明白了韩飞豹的意思。 于是他看向走到一边站着的户陀:“你把人抓来的,你把人送回去,记住主公的交代。” 户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冷笑既是对这少年的,也是对韩飞豹的。 户陀上前,一把将少年拎起来,少年却拼尽力气挣脱开。 他深呼吸,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他在用最大的能力,也是仅有的办法,在积蓄力量。 然后他爬到母亲的尸体旁边,咬着牙,忍着剧痛,把母亲的尸体抱了起来。 而这个举动,换来了户陀的又一声冷笑。 在户陀看来,这丝毫也没有什么可触动的,就好像他在黑武的时候,为了吃肉而杀了一只母羊,小羊羔趴在母羊的尸体旁边。 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吗? 人天生就是吃羊的,而羊天生就是被吃的。 少年受了那么重的鞭笞之伤,却咬着牙关,把身体里的力量全都逼发了出来。 他抱着母亲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外走,而户陀带着他的人,在后边慢慢的跟着,此时户陀并不着急,因为元桢的眼神告诉他,好歹也给韩飞豹一些面子。 所以韩飞豹放走的人,他就不能在营地里杀了,也不能再打,出了营地之后,这夜晚笼罩的大地,何处不能处死一个少年? 等他们离开营地后,户陀回头看了一眼,韩飞豹已经转身走了。 所以户陀嘴角的笑意再次浮现出来,不再是讥讽的冷笑,而是狞笑。 他追上那少年,从背后一脚将少年踹翻在地。 “你看你,这么不小心,你摔到你的母羊了......噢,不对,你摔到你的母亲了。” 户陀笑着,月色下,他也看到了那少年回头看他时候眼神里的仇恨。 他不在乎,因为这个少年的命,稍后就会由他亲手来解决。 不是现在解决,因为他还没有玩够。 那少年喘息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裸-露着的胸脯上都是伤痕,血迹斑斑。 他努力的把自己的衣服拉好,他不想让自己的血蹭到母亲脸上。 咬着牙,少年再次把母亲抱起来,一步一步前行。 “你这样太慢了。” 户陀跟在少年身后,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样走回去,你母亲的尸体就凉透了,硬邦邦的,流浪的野狗不爱吃。” 少年再次回头看向户陀,户陀笑着说道:“不过我可以让你的尸体没有冷下来之前,就帮你找一条好的野狗。” 少年不理他了,坚定的继续迈步前行。 户陀道:“我这个人心善,你走的这么慢,你又受了伤,回去太吃力了,我帮你用战马帮你把尸体运回去吧。” 少年还没有来得及反抗,户陀有一脚上去,把少年踹倒。 户陀招了招手,让手下人把战马牵过来:“把尸体绑在马上,帮他拉一拉。” 他手下的黑武人也笑起来,一个人踩着少年不让他动,另一个把母亲的尸体绑在战马上。 然后,那个黑武人就上马,朝着战马给了一鞭子,那马吃痛之下发力奔跑起来,在原野上拖着尸体跑。 户陀笑着对那少年说道:“现在你的母亲比你快了,你要跑起来才行,去追啊,不然一会儿你就要把你母亲一块一块的带回去了,也许都凑不齐。” 少年起身,朝着战马追过去,跌跌撞撞的跑着,跑的太急了扑倒在地,顾不得疼,起身继续追。 那个黑武人嗷嗷的叫唤着,猖狂的笑着,催马拖着尸体在前边跑。 等距离那少年太远了,他就把马停下来等一等,当少年快要触碰到尸体的时候,他就催马往前冲。 暗处。 一名宁军斥候咬着牙,看向他的伍长:“我要去了,如果我死了,帮我把抚恤送回我家,要交给我娘。” 说完就从草丛里起身,可是斥候伍长比他起身更快。 他是伍长,每一个身穿宁军战服的人都知道,官职高的人只有一个特权,那就是遇到危险的时候,冲锋要在最前,撤退要在最后。 伍长起身,月色下,抬起连弩朝着马背上那黑武人连续点射。 黑武人没有料到在距离营地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有人埋伏,毫无防备之下,连中数箭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斥候伍长冲过去,左手拿着连弩,右手抽出匕首,瞬间将尸体上的绳索斩断。 下一刻,他看到自己手下两个斥候,已经朝着那少年奔了过去。 两名斥候将少年扶起来,架着往回撤。 可此时户陀也已经反应过来。 “好大的胆子!” 户陀暴怒,将连弩摘下来朝着那三个人点射。 一名斥候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抱起少年放在自己同袍的后背上:“走!” 而他,则自己的身体挡在那少年和他同袍的身后。 虚弱的少年趴在斥候的后背上,回头看,看到了那个比他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斥候,张开双臂,尽最大限度的为他挡箭。 “不要管我......” 少年想喊,可哪里还有力气喊得出来。 年轻的斥候在这一刻,还朝着那少年笑了笑:“放心,没事了,我们会把你带回去。” 可是啊,他背后的弩箭,一支一支又一支的刺中。 连中七八箭之后,年轻的斥候已经无法再跑动了,他扑倒在地。 少年沙哑着喊着,想挣扎,想去救那个为了救他而倒下的人。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另一个强壮的身躯冲了过来。 斥候伍长冲到近前,把受了伤的同袍扛起来,大步往前跑。 而在前边,一名斥候用连弩还击,为他们压住了户陀的箭。 第五名斥候俯身将少年母亲的尸体扛起来。 四个人,其中有三个人扛着人,而剩下的那名斥候则毫不犹豫的留在了最后。 少年的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可是他咬破了嘴唇不让自己昏迷过去。 月色不是很明亮,可他就是要借用这不太明亮的月色,看清楚每一张脸。 他们是神仙。 他们是会死的神仙。 此时的户陀已经暴怒之极,派一个人回去喊人,他则上马朝着那几个人追上来。 宁军斥候的战马在沟里藏着,他们不敢骑马靠的太近,所以把马藏好之后,他们徒步悄悄靠近雍州军营地。 此时距离他们的马,还有至少二里左右。 而距离死,都不足二里。 户陀在催马急追,一边纵马一边将给连弩重新撞上弩箭。 那些在奔跑着的人,在他看来,是猎物。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提前 户陀看到那些救助自己同袍的宁军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最讨厌的就是中原人的这种团结。 其实他自己并不清楚,或者说他并不想承认,这不仅仅是厌恶,而是......害怕。 当中原人真正能团结起来的时候,这个世上并没有多少敌人可以在这团结面前不动容。 当户陀重新把他的连弩装填好之后,抬起手瞄准了那个宁军的斥候伍长。 他故意没有去瞄那个没有背着人的斥候。 五名斥候,一人受伤,三人背负着同伴,只有一名斥候用断后。 按理说,应该先把这名断后的斥候解决掉,就更容易追上前边的人。 可是户陀这种出身黑武青衙的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折磨别人。 他武功很强,又经验丰富,瞄准之后,弩箭飞出去,噗的一声打中了斥候伍长的小腿。 疼痛之下,伍长几乎往前扑倒,可咬着牙撑住没有倒下去。 他背着的是那名中了好几箭的斥候,好在是宁军的皮甲足够厚,而且李叱为了保障手下士兵们的安全,尽可能的给他们筹备护具。 斥候为了行动方便灵活,基本上都不会船上特别厚重的甲胄。 可是李叱强令宁军所有斥候,出任务的时候,务必要把前后两个护心镜都戴好。 再加上皮甲的厚度,要害处没有致命伤,所以他现在还没有生命危险。 但他感觉到了伍长受伤,他伸手摸了摸,连弩还在自己身上,于是他忽然一发力,从伍长后背上挣脱下来。 落地之后,这名年轻的斥候立刻摘下来连弩,朝着那骑马追来的敌人点射。 “伍长,带他们走。” 年轻的斥候喊了一声,一下一下的朝着敌人放箭。 伍长没有说什么,趁着这个时候抽出短刀,一只手扶着露在外边的弩杆儿,一刀将其斩断。 血肉里的箭头就不管它了,撕下来纱布围着伤口狠狠的缠绕了几圈。 伍长过去一把将那年轻的斥候抱起来,往自己肩膀上一扛,再次向前冲出去。 见宁军的斥候居然如此反应,户陀的怒火更盛。 他追到那断后的斥候身边,抽刀朝着斥候脖子上扫过去。 斥候立刻蹲下来躲避,这一刀将他的半个头盔削掉。 户陀从马背上跳下来,一刀朝着宁军斥候的头顶斩落。 斥候双手架刀往上举,当的一声脆响之后,斥候不敌户陀的力气,身子被压了下去。 下一息,户陀一脚踹在斥候胸膛上,将斥候踹的往后翻滚。 他故意不再去追前边扛着人跑的那几个斥候,就是要把这断后的人生擒,然后当着那些人的面折磨,且看这号称不放弃自己同袍的宁军斥候,会不会杀回来。 倒地的斥候刚要起身,就看到户陀大步朝着他过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起身的斥候听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声音,他双手撑着地面,也感觉到了细微的震动。 他往远处看,见到一团红色的焰火飞了上去。 于是,斥候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正在撤退的那几名斥候也看到了红色焰火,他们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瞬间扑倒。 下一息,密集的箭呼啸而来。 那种场面,像是无数的流星和地面平行着疾飞而来,高一些的野草都被斩首。 嗖嗖嗖的声音中,弩箭穿透了夜幕。 户陀刚要打伤那个宁军斥候,看到那斥候莫名其妙的趴了下去,心里立刻就升起了警惕。 然而晚了。 噗噗噗的几声闷响,户陀就觉得自己后背上一阵阵剧痛传来。 紧跟着他也听到了那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整齐而沉闷。 陷阵营。 羽箭一层一层的呼啸而来,月色下,跟着户陀一起追过来的几个黑武人,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 在稍显惨白的月色照亮下,那几个黑武人身上插满白羽的过程,显得那么震撼又那么短暂。 倒下去的人甚至上半身都没有接触到地面,因为他们身上的羽箭太多了。 户陀身上中了至少几十支箭,他感觉背后刺痛的时候下意识转身,然后前胸也开始刺痛。 陷阵营的骑兵训练有素,最前边的人听到呼喊声勒停了战马,后边的队伍居然没有一个反应不过来的。 这支武先生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已经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默契。 武先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着呼喊处跑过去,正好看到的是一名斥候和那个受了伤的少年。 “大人!” 斥候看到武先生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彩,在这不太明亮的月色下都显得那么清晰。 斥候道:“只有一个孩子被我们救出来,其他的乡亲都已经被杀了。” 武先生刚要说话,就听到了号角声,雍州军营地那边,大量的敌人正在朝着这边支援过来。 那少年艰难的抬起手,指向还站着没有倒下去的户陀,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报仇......报仇!” 武先生立刻就明白把少年的意思,那个家伙就是杀害了村民的凶手。 “分两个十人队,带斥候兄弟们先走。” 武先生喊了一声,然后身子一掠就有丈余,落在户陀的身后。 此时户陀还没有彻底咽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武先生,居然还试图抬起手想要打人。 武先生左手抬起来抓住户陀的头发,右手的刀子横着扫过去,与此同时一脚踹在户陀的胸口上。 这一脚爆发出来的力量之恐怖,让看到的人都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脚,将没了脑袋的身躯踹出去至少两丈远,速度之快,那尸体摔倒在地上的时候,被踹飞时候脖子里喷出来的血,也才刚刚落地。 武先生一甩手把那颗人头扔向身后,士兵们伸手接住。 那汉子把人头递给少年:“怕不怕?” 少年将人头接过来,几乎是从嘴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是:“我不怕,我回去要剁碎了他。” 眼看着雍州军冲过来,武先生一招手:“陷阵营!” “呼!” 八百陷阵精锐整齐的应了一声。 武先生道:“两个人十人队送伤者回去,其他人,跟我冲锋。” “呼!” 又是一声炸雷响。 不到八百人的骑兵队伍,朝着扑过来的雍州军冲了过去。 韩飞豹怎么都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寻常无奇的夜里,因为他下令抓几个百姓过来逼问,会引出提前到来的厮杀。 而冲向他们的,只是八百人。 这一夜,月不算黑,风不算高,八百陷阵,杀敌两千,全身而退,一兵未损。 武先生带着他训练出来的这些青州汉子,在冀州的大地上,给敌人犁出来一地血。 清晨的时候,武先生带着八百陷阵营回到了山林中,清点人数,一人不少。 当时从雍州军营地里冲出来的敌人,至少有四五千人,后续还有人在往外冲。 只是这支雍州军队伍,没有多少像样的骑兵,他们在陷阵营面前变成了纸糊的一样。 在可以冲锋起来的平地上,打的又是这种同样冲锋状态的步兵...... 如果是严阵以待的步兵阵,陷阵营再强也不可能冲锋的如入无人之境。 太阳的光开始照亮大地,也照亮了韩飞豹那张阴沉沉的脸。 阳光可以驱散天空的阴沉,可以驱散大地的阴影,却驱散不了韩飞豹脸上的阴沉和心里的阴影。 他看向元桢,元桢的脸色也一样的阴沉。 元桢是个极有头脑的人,他自幼就喜欢读中原的兵书,他也自认为对中原人极为了解。 可是他读过的书里,没有一本书告诉他,中原人可以为了几个普通老百姓,而出动一支军队救人。 在黑武帝国,这更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指望着高贵的黑武军队为了几个百姓出战,那是笑话,在黑武,就算是你想这样为军队宣传一下,也根本不会有人信,可能连黑武士兵都会觉得好笑。 “我们已经暴露了。” 元桢对韩飞豹说道:“现在唯有尽快出兵攻打龙头关,不能再拖。” 韩飞豹缓缓抬起手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后,长刀缓缓出鞘。 刀子最终指向了元桢的鼻子,正对着鼻子尖,距离那么近,元桢甚至感觉到了鼻子前边的寒意。 “让你的人去攻第一阵,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把你一起杀了。” 韩飞豹的语气中的寒意,和刀尖上的寒意一模一样。 元桢的脸色难看了。 他眼睛眯起来,看着韩飞豹的眼睛:“主公的意思是,让我的人第一批去送死?” 韩飞豹道:“要么他们死在攻龙头关的厮杀中,要么他们和你一起死在我手下将士的乱箭之下。” 元桢:“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卑鄙?” 韩飞豹道:“我从来都不在乎别人说我卑鄙,如果我在乎的话,你觉得我能在雍州成为霸主吗?” 他把刀尖往前送了送,元桢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不退,那刀尖就真的能切开他的鼻尖。 韩飞豹道:“我没有让元先生你和他们一起去,就是最大的仁慈了。” 元桢回头看向他的那些手下,那些黑武人,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这些人虽然都是可以挑选出来的,相貌上不是那么有明显黑武特征的人。 可他们实打实是黑武人,其中一部分还是鬼月八部的人。 当然,他们的相貌不那么纯粹,其实也和他们被派来中原有因果关系,并不仅仅是他们适合,还因为他们不高贵。 “呼......” 元桢朝着他的手下人点了点头。 可是那些人,却根本没有打算听元桢的。 他们不高贵,元桢一个草原人,难道还能比他们高贵了? 于是,他们抽刀向前。 想让他们去送死,他们就先杀了韩飞豹。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有什么在乎的,要么被宁军的弓箭射死,要么被韩飞豹的弓箭射死。 不如维护黑武人的高贵不屈。 元桢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再阻止谁,只是略显畏惧的向后退出去。 韩飞豹一声狞笑,抽刀朝着那几个黑武人迎了过去。 片刻后,地上多了几具无头尸体。 韩飞豹把手里拎着的人头甩出去,落在元桢脚边。 他用带血的长刀指着元桢说道:“你最好盼着我们能一鼓作气打下来龙头关,不然我也这样砍了你。”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一个孩子 山林中。 武先生解开看了看那身负重伤的少年,沉默片刻后从衣袖里取出来一块手帕,将手帕卷起来后递给那少年:“咬住。” 少年本来已经没有多少光彩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点感情,那是谢意。 “不用了。” 少年知道武先生的意思,这位大人是要给他治疗伤势。 他身上都是伤口,血流如注,但他抱起母亲尸体的时候,不想让自己的血弄脏了母亲的脸,所以把衣服裹紧。 结果现在他的衣服全都粘在了伤口上,别说处理伤口的时候会不会很痛,就是现在把他的衣服从伤口上揭下来,一般人都会疼的受不了。 然而他说不用了,并不是不用咬住那块手帕,而是他不想治了。 他之前一直注视着母亲的尸体,原本就不多的生气,都随着这注视逐渐流失。 “你知道杀你母亲的人是谁吗?” 武先生问。 少年回答道:“不知道,但他已经被大人你杀死了。” 武先生摇了摇头:“我杀死的那个,只是你的仇人之一。” 他看向少年不远处的人头,天已经亮了,看得出来这个人的眼睛略微有些不同。 不是中原人的黑色眼睛,而是有些发蓝。 当初韩飞豹也注意到过,元桢的解释是,草原上也有不少部族的人是蓝色的眼睛,所以韩飞豹倒也没怎么怀疑。 武先生把那颗人头翻了翻,断开的脖子上,还能依稀看到刺青。 “这是鬼月人的标志,刺在脖子上,平时也会被头发盖住,所以之前应该没有被人察觉到。” 武先生蹲在少年面前:“他杀害了你的母亲,我杀了他,可是咱们中原天下,有无数个你这样的人失去了母亲,父亲,失去了兄弟姐妹,失去了亲朋好友,而杀人凶手都是黑武人。” 他抬起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如果你愿意活着,我会救治你,我还会教你武艺,教你兵法,教你怎么打仗,怎么杀敌。” 武先生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北方:“如果我这个年纪的人,没有机会带着我们中原的汉子杀进黑武人的地盘报仇,那么我希望是你这个年纪的人,将来有一天,将我们中原人的战旗插在黑武人的土地上。” “我希望你提着我们中原的横刀,刀上滴着黑武人的血,被你杀死的那些人,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恨你。” 武先生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就像你之前那么恨你的仇人一样。” 少年抬起头看向武先生,眼睛里已经有了细微的光。 “宁王曾经说过,我们中原人因为太善良,太好客,又太讲究仁义道德,所以从古至今,都是外人在欺负我们。” “宁王说,将来他要做的就是有一天,我们的男人,走在任何地方,看到男人们身上的盔甲,他们都会为之恐惧。” “中原人的仁义道德已经太久了,逆来顺受太久了,以德报怨也太久了......到你长大成人的那个年纪,是时候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被我们踩在脚下欺负。” 武先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我叫铁树花。” 一个男孩子,叫名字里有个花字,乍听起来好像是有些娇柔。 可是铁树开花,便必须是持之以恒的坚守才能看到的事。 “铁树花,我叫武奶鱼,宁王手下的人,也是青州节度使。” 武先生看着少年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片刻后,铁树花挣扎着起来,跪在那给武先生磕了几个头。 武先生没有阻止他,而是坦然受之。 等铁树花磕过头之后,武先生再次把卷好的手帕递给少年:“忍住了,你就是男子汉了。” 铁树花点了点头,将手帕咬在嘴里。 当武先生揭开他衣服的那一刻,少年的脸明显扭曲起来,可是他的眼神里却有一种璀璨的光。 他疼的身体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可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武先生帮他把所有的伤口都清理了一遍,然后敷药包扎。 忙完了之后,武先生起身招呼道:“来人,取一套衣服来给他。” 一名陷阵营的士兵,把自己备用的战服递给了这少年。 见那少年伸出双手要接住战袍,武先生的手伸出去挡在那少年的手前边。 “在你决定船上这身战服之前,我先要问你几个问题。” 武先生问:“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愿意为你的同袍挡住危险吗?当百姓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愿意为百姓们去挡住危险吗?当需要你流汗流血甚至战死来守护家园的时候,你愿意赴死吗?” 少年的脑海里出现了他之前被救时候的画面。 那几名宁军的斥候,为了保护他和母亲的尸体,甘愿用他们的身躯去挡住羽箭。 在这一刻,少年人的心中血液沸腾了。 “我愿意!” 他大声的吼了出来,震的他自己的伤口都在发疼。 可正是因为这样的疼,让他清醒,让他知道自己接过这一身战袍的意义。 “你记住,宁王的兵,是为了荣耀而活的,也是为了荣耀而战的。” 武先生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宁军战兵的荣耀......是我们身后的百姓,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我们中原人的团结。” “我记住了!” 少年重重的点头。 从这一天开始,才十几岁的少年铁树花,成为了武先生陷阵营里最特殊的一个人。 他没有武功基础,他也不识字,他甚至身体还显得有些瘦弱。 可是他坚定不移。 “准备迎战。” 武先生站起来,朝着他手下的将士们大声喊了一句。 天亮了,既然雍州军已经暴露,他们是不可能再浪费时间的。 所以不久之后,雍州军对龙头关的进攻就会开始,那不是他们要进取的门,那是他们要逃命的路。 所以这一战虽然还没有开始打,但每个人都知道会有多惨烈。 “大人,我们要回到龙头关里吗?” 陷阵营的少年将军宿鸥问武先生。 武先生道:“不回去,龙头关里的兄弟们有能力坚守,而我们留在外边,对敌人的杀伤会比在城内大的多。” 宿鸥随即肃立行军礼:“节度使大人!陷阵营将军宿鸥,代表陷阵营八百骑兵向大人请战!” 武先生点头:“在最关键的时候,我会让你们冲上去。” 与此同时,韩飞豹的队伍已经在朝着龙头关进发了。 几乎一夜没睡的韩飞豹却出奇的精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西北逃亡过来这一路数千里之遥,他绝大部分时候都觉得自己很疲惫。 哪怕在行军的时候,他总是会让人抬着他走,有马车的时候就坐车,实在不行他才会骑马。 可是这种疲惫感,始终都挥之不去。 他一夜没睡,以为自己会更为疲惫,却没想到此时的自己精神的感觉有些亢奋。 他骑在战马上,这匹陪着他已经有几年的战马,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叫飓风。 西北的风啊,让人想起来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啐几口吐沫,就感觉嘴里都是土。 元桢就跟在韩飞豹身边,他看起来就有些阴沉,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元先生。” 韩飞豹侧头看向元桢,元桢像是从恍惚里才把神收回来,连忙应了一句:“主公,什么事?” 韩飞豹问道:“你去过渤海国吗?” 元桢摇头:“没有去过,但是有所耳闻。” 韩飞豹道:“我一直有个问题很想不明白,问自己身边的人,他们也想不明白,所以想请教一下先生。” 元桢问道:“主公是什么疑惑?” 韩飞豹道:“我听闻,渤海人被你们黑武人欺负的像是猪狗一样,每隔几年,你们黑武人就会逼迫渤海人交出去大量的青壮男人,还有大量貌美的年轻女子,而这些人,女人会沦为奴隶,男人都会被杀死。” “这种仇恨之下,为何渤海人想的不是如何报仇,而是对你们黑武人无比的屈从,不敢有任何反抗?” 元桢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给主公打个比方吧。” 韩飞豹道:“先生请说。” 元桢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主公有个邻居,邻居家里有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开始有些调皮,主公你把他狠狠的打了一顿,他第一次挨打,会有一点点怕,但也会想着怎么才能报复一下。” “可是从这一天开始,主公你没有缘由的每天都打他一顿,而且越大越狠,你第二天撕掉了他的耳朵,第三天切断了他一根手指。” “每一天都打,打的轻与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天都打,打上半个月后,你开始给他下命令,如果他不听话,你就继续打。” 韩飞豹沉默了片刻,点头:“明白了。” 他看向元桢:“那你们黑武人就不会怕吗?如果有一天你们黑武人老了,没力气了,你们养的这人不人狗不狗的东西,会第一个咬你们?” 元桢道:“主公,那个孩子,不一定一直都是那一个孩子,而且,黑武帝国的强大,也很难会变成一个没力气的老人。” 韩飞豹喃喃自语了一句:“那个孩子,不一定一直都是那个孩子......” 他忽然侧头看向元桢:“我会是那个孩子吗?”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一声叹息 韩飞豹的问题,让元桢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果说不是,韩飞豹当然不会信,如果说是,韩飞豹现在就可能动手先杀了他。 “主公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元桢的回答,让韩飞豹的脸上有了些微妙的表情,而这个回答,也让韩飞豹在进攻之前,暂时收起了对元桢的杀意。 他问元桢:“怎么解?” 如果元桢解释不好他自己的这个回答,那韩飞豹大概还是会动杀念。 元桢又是沉默片刻,然后回答:“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 韩飞豹眼睛眯起来看着元桢,想从元桢的表情中找到破绽。 可是他看来看去,都没有看出来这个人的眼睛里有一丝不真诚。 “你杀光了随我来的黑武人。” 元桢语气平静的说道:“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是我的随从,实际上,那也是监视我的人。” 他这句话说完,韩飞豹便懂了他的意思。 黑武人都死了,就算元桢自己活着回去,他也不可能得到宽恕。 元桢继续说道:“黑武帝国的汗皇陛下,很欣赏我的才能,所以才会派我来中原......可是在绝大部分时候,汗皇陛下也要站在黑武贵族那边。” 韩飞豹忽然笑了。 他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语气对元桢说道:“其实你们那个看起来强大的黑武国,其实绝大部分人过的日子也不怎么样吧。” 元桢回答:“黑武帝国的疆域,大概会有两个楚国那么大,所以人口也比楚国多的多,如果要从这样大的方面来说,确实绝大部分人过的都不怎么样,毕竟鬼月八部的人,加起来也只占黑武帝国人口的百分之一。” 他其实也不知道到底鬼月八部的人加起来到底占多少比例,可他知道,鬼月八部的人控制着的财富,地位,权力,这些所占的比例,能有百分之九十。 韩飞豹道:“既然你已经回不去了,那么你的计划是不是也有了改变,我可不信,你最初的计划就是辅佐我在兖州立足。” 元桢的回答倒是很诚实。 “我最初的计划就不是希望你能争霸中原,因为你早就已经没有那个实力了,你永远都不可能是宁王李叱的对手。” 元桢的话不但诚实,还有些伤人。 可奇怪的是,如韩飞豹这样刚愎自用且残酷无情的人,却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生气。 或许有那么一个瞬间确实恼火了,但是很快,这恼火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元桢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早就已经失去了争霸中原的机会。 从他第一次被唐匹敌击败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只是他自己不认命罢了。 当他第二次出蜀州,还阴了裴旗一把的时候,他那争霸中原仅剩下的微乎其微的可能,也没了。 非但他没了,他还把裴旗那微乎其微的可能也给搞没了。 韩飞豹看了元桢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元桢道:“我最初的计划,就是希望你能配合铁鹤部的骑兵,占据冀州西北,包括雍州,如此一来,你虽然没有争霸中原的能力,却可将中原分割。” “主公应该知道,一个完整的中原帝国,是黑武汗皇陛下永远都不希望看到的,中原分裂的越严重,汗皇陛下越欢喜,若是能分裂成几十个小国,那才是汗皇梦寐以求的事。” 韩飞豹点了点头。 黑武人的居心,可谓狠毒。 数百年来,楚国一直都被黑武人压着,可是黑武人也一直都不能打进中原。 就是因为中原有楚国这样一个统一的大国,哪怕在综合实力上不如黑武,却能构建起来一道屏障,聚国之力,将黑武人拦在北边。 元桢继续说道:“可是你没有听我的,你执意要去攻打冀州,要在抢夺李叱精心治理下繁荣起来的冀州。” 韩飞豹道:“难道那不是最好的机会吗?得冀州,就得北疆,我进而可以占据整个北方,以北方之力,和李叱分庭抗礼。” 元桢摇头:“痴人说梦罢了。” 韩飞豹这次生气了。 可是元桢却好像没有看到韩飞豹脸色的变化,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李叱这样的人,他倾尽心血才把冀州治理的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拱手让人?” “任何一个以为李叱是可以轻易算计的人,都会被李叱算计的体无完肤。” 元桢道:“所以在你坚持要攻打冀州的时候,我就知道,主公你必败无疑。” 韩飞豹道:“所以你在那个时候,第一次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希望我能往东北攻打兖州。” 元桢点了点头:“是。” 韩飞豹道:“我占据兖州之后,能和占据西北一样,分裂中原......” “不是。” 元桢道:“你不可能站稳兖州。” 韩飞豹皱眉:“为何?” 元桢道:“我推测你可以在西北站稳脚跟,是因为雍州本来就是你的,你在铁鹤部数十万骑兵的帮助下,最多也就是能再占据冀州西北一小片区域,当然,最大的好处是你得到纳兰草原。” 韩飞豹皱眉。 得到纳兰草原?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只要能控制纳兰草原,就能拥有一支可以和宁军抗衡的精锐骑兵。 也许不是三五年内就能实现的事,但是给他几年时间,一定可以。 元桢道:“你在雍州有基础,再加上铁鹤部的数十万大军,这才能把西北分裂出去,但......兖州是宁王李叱的,整个都是宁王李叱的,主公你不可能在兖州站稳。” 韩飞豹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片刻后,他的脸色忽然间变了,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就出现了杀意。 元桢看到他这样的表情,点了点头:“是的,主公你就是那个孩子,只不过是比渤海人更短命的孩子。” 韩飞豹已经明白了。 元桢让他去攻打兖州的目的,并不是帮助他在兖州立足。 而是为了借助韩飞豹这最后的力量,争取可以打通让渤海人再次进入兖州的通道。 那时候,黑武人一定会想尽办法从兖州突破。 往最残酷的方向分析,是黑武人和渤海人以兖州为跳板,杀入冀州,再入豫州。 往稍稍好一些的方向去分析,是渤海人趁着兖州没有多少宁军队伍的时候,占据兖州。 韩飞豹现在的实力,做不到把兖州分裂出去,但是渤海人可以。 渤海人虽然穷,虽然苦,可他们狠。 已经修养了数年没有征战,渤海人再拼凑出来一支数十万的队伍不成问题。 现在的兖州,宁军的兵力确实很空虚,别说兖州,冀州和豫州,宁军兵力都不足。 所以元桢的计划是让韩飞豹打通龙头关,然后一路往东北方向进攻,不做任何停留,就是一路往东北边关打。 到时候渤海人大举入侵,韩飞豹这个短命的孩子,命也就到头了。 想明白了这些,韩飞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他知道黑武人不可能真的那么诚心诚意的帮自己,但他没有想到,元桢只是把他当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了锁就必然会折断的钥匙。 良久之后,韩飞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元桢问道:“你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为了,是你已经准备好死了吗?” 元桢回答道:“以前主公可能会真的杀了我,哪怕是在一个时辰之前,主公都可能会随时杀了我,但是现在,主公已经不可能杀我了。” 韩飞豹冷笑道:“你一直都这么高估自己吗?” 元桢道:“主公身边,没有多少人可用了,而像我这样已经不可能回到黑武,有好用的人,只此一个。” 韩飞豹道:“你这样的人,你觉得我会敢用?” 元桢道:“刚才主公问我,是不是在那几个黑武人死了之后又一次改变了计划,我说是的......主公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最新的计划是什么?” 韩飞豹只是看着元桢,却没有问出来。 他用一个眼神告诉元桢,如果你需要我来问你,你才把计划全盘托出的话,那么你真的可以去死了。 元桢认真的说道:“无论如何,拼尽全力打开龙头关都是第一步。” 韩飞豹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元桢道:“进入兖州之后,主公不必一路往东北边关打,而是往沿海地区打。” 韩飞豹问:“为何?” 元桢道:“据我所知,在兖州的东南沿海,有大量的桑国海盗活动,这些海盗曾经被宁军杀的尸横遍野,他们对宁军的仇恨很重。” 韩飞豹眉头再次皱起来。 之前他是以为,自己仅仅是要和渤海人合作一下,后来他以为,自己仅仅是要和黑武人合作一下,现在他又不得不去思考,这是仅仅和桑国人合作一下? 元桢继续说道:“桑国人有着最强的海船,虽然之前宁军在兖州击败了他们,杀死了无数海盗,可是宁军根本没有能力剿灭所有海盗。” “主公到了那边之后,立刻见桑国海盗,告知他们主公是和宁王李叱敌对的人,希望得到桑国的帮助。” 韩飞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心里暗叹了一声果然。 元桢继续说道:“桑国人,唯利是图,阴狠狡诈,他们得知或许有机会攻占兖州,必会出兵。” “我了解过,桑国地域狭小,战乱不断,兖州这样的沃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时候,主公再和桑国人联手,打开兖州东北的边关,引渤海人入关。” 韩飞豹:“放进来两头狼吗?” 元桢道:“桑国人不可信,渤海人也不可信,桑国人实力比主公强大,渤海人实力也比主公强大,所以......” 元桢看着韩飞豹的眼睛说道:“到时候主公并不是他们的威胁,他们才是彼此的威胁。” 韩飞豹道:“李叱可以在一年之内,调集足够的兵力攻打兖州,你认为桑国人和渤海人,有机会能赢?” 他的言下之意是,连我都赢不了李叱,你凭什么觉得那些宵小之辈可以赢了李叱。 元桢继续说道:“主公,我们的目标,本就不是兖州。” 韩飞豹怔住。 这句话,彻底把韩飞豹搞糊涂了,费尽心思,引渤海人和桑国人攻入兖州,他的目标却不是兖州了? 他看向元桢,等着元桢给他一个答案。 “我们的目标是渤海国。” 元桢道:“如果不出意外,在李叱手里吃过大亏的渤海人,一有机会杀入兖州,一定会倾尽全力。” 韩飞豹道:“然后我们趁着机会攻入渤海国,封闭边关,让他们在兖州和宁军去打,我们去占渤海国的地盘?” 元桢点了点头。 韩飞豹哼了一声:“渤海那种苦寒疲敝的地方,你费心心思,居然是为了那?!” 元桢长叹一声,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主公......中原富饶,可是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韩飞豹再次怔住。 元桢看着韩飞豹的眼睛说道:“哪怕是同样有些寒苦疲敝的雍州,也已经和主公没有关系了。” 这一刻,是韩飞豹一声长叹。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续命 不管元桢的计划听起来有多匪夷所思,当务之急都不是这个计划,而是攻打龙头关。 他们抓来了百姓,还杀数人,却没有从百姓们口中问出来任何有用的消息。 韩飞豹现在也不知道龙头关里的宁军数量到底有多少,之前追过来的那支宁军是从龙头关出来的,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按照常理来说,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就主动出击,这是兵家大忌。 然而此时的韩飞豹已经没有任何别的选择,打破龙头关他就能生,打不破就是死。 而在这一刻,跟随到现在的雍州军士兵们,每个人也都深知这个道理。 所以这支看起来狼狈不堪的队伍,在进攻之前,憋着一股子杀气。 没有多久,龙头关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关城,每每提及,都能让人联想到一次一次大战。 以前龙头关隶属于冀州,但实际上归幽州管辖,被当初的幽州将军罗耿死死攥在手里。 罗耿把龙头关攥在手里,可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幽州没有来自东北的威胁。 最主要的是,他可以随时把对冀州的威胁放进来。 当初兖州节度使带兵数次攻入冀州,哪一次不是罗耿放进来的。 罗耿真要是下令死守龙头关,兖州节度使纵然有数十万雄兵,想打进冀州也确实没那么容易。 所以当初兖州节度使才会拍罗耿的马屁,而冀州节度使曾凌对罗耿的态度,也是又怕又恨。 如今龙头关里的宁军数量确实不算很多,可此时的守军装备,和那时候罗耿的兵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李叱是一个尽量在吃一堑之前就长一智的人,龙头关这边的城防,他已经让徐绩做了几次增补。 那年青州大贼从冀州东南侧杀进来,也威胁到了龙头关,让李叱不得不考虑,龙头关内外都有敌人的情况下,如何防守。 城防武器对准的都是关外,城墙内侧谁会安装大量武器? 就算是有这样的考虑,也没有办法实现,因为城墙内则的构造就不适合防守。 有守军上下城的坡道在,攻打城关的敌人可以顺着坡道往上跑。 但李叱对徐绩的要求是,有准备,就一定比没有准备要好。 所以徐绩派人往龙头关这边送过来大量的城防武器,能安装在什么位置就安装在什么位置。 徐绩是亲自到过龙头关的,所以他设计了一个方案,让人在龙头关的内侧,修建了一座瓮城。 这又是违反了常理的一件事......因为瓮城,都是修建在城外的。 然而有了这座瓮城之后,另一个从内侧看起来,就变成了一座城堡。 不得不说的是,徐绩的才能确实极为出众。 瓮城的设计是他亲自操刀,进出瓮城只有一座城门,而且不设开合的城门,用的是闸门构造。 闸门分为两层,一层是相对来说比较轻的铁栅栏门,到了天黑,可以把铁栅栏门放下来。 另外一层则是厚重的千斤闸,这个铁闸门是铸造出来的,说是叫千斤闸,实际上这个千斤,可能是大几千斤。 这道闸门放下来之后,别说外边的人想进去,里边的人想出来都没什么可能。 所以当韩飞豹到了龙头关之后,举着千里眼看了一会儿,心态就有些崩了。 从城门构造来看,他就猜到了会是闸门,这种东西,就算你有攻城锤也没意义,根本撞不开。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云梯攻城,而他妈的这个瓮城修建的高度,让韩飞豹看一眼就在心里骂出来了他妈的这句话。 他看向元桢。 元桢的眼神里也一样是那三个字。 之前观察龙头关的时候,因为城门是开着的,所以没有太在意,也看不出什么。 “先生......” 韩飞豹沉默片刻后忍不住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计策?” 他问的其他计策,当然不是攻打龙头关的计策,而是不打龙头关的计策。 元桢再次举起千里眼往四周看了看。 龙头关的这边,南侧西侧都是平原,北侧出去二十里左右就是山林。 不可能往北走,燕山山脉如果连他们这几万人都挡不住,又怎么会挡住了黑武人的野心。 “主公。” 元桢压低声音说道:“北侧的山林之中,大概会有宁军伏兵,只等我们进攻焦灼之际,便会从侧面杀出。” 韩飞豹:“先生的意思是?” 元桢道:“主公......现在这般困局,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想到龙头关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 韩飞豹道:“我现在不想追究谁的责任,我只想知道该如何应对。” 元桢沉默片刻后,声音更低的回了一句:“壮士断腕。” “什么意思?” 韩飞豹脸色明显变了变。 元桢道:“此时主公军中,有大概一万左右的老弱病残,还有万余人的民夫,这些人,实则是主公的累赘。” 韩飞豹懂了。 元桢继续说道:“先让这两万人假意进攻,只佯攻的话,埋伏着的宁军是不会出来的,等到了夜里,主公对手下将领说,将大营分做两处,以防被宁军偷袭而导致全军覆没,将军们必不会怀疑。” “把那两万左右的老弱病残,安排在北侧安营扎寨,主公带剩下的三万多精锐在南侧安营,然后在后半夜,率军往南疾行。” 元桢道:“把地图拿来。” 韩飞豹的亲兵立刻把地图取出来递给元桢,元桢下马,在地上把地图铺开看了看。 他指了指地图:“主公,从这里一路往正南走,大概半个月就能进青州。” 韩飞豹道:“进了青州呢,又能如何?” 元桢道:“青州那边也有不少桑国的海盗横行,若能联络到桑人,或许可以借助桑人的海船,绕过龙头关进入兖州。” 韩飞豹道:“我们若放弃这两万人,手里只有三万多人的队伍,从冀州一路打到青州......稍有困顿,便会一败涂地。” 元桢:“主公,现在若攻打龙头关,也会一败涂地。” 韩飞豹犹豫不决,这场面,就好像回到了他要攻打西北的边关,去和铁鹤部汇合,而那时候元桢已经觉得铁鹤人败了,希望韩飞豹往东北走。 两个人的想法再次出现了矛盾,而且这种矛盾,元桢并没有办法解决。 “听你的。” 韩飞豹或许是想到了之前在西北的惨败,所以最终做出了和在西北不一样的决定。 他打算信元桢的。 但他不踏实,所以继续问道:“若到了青州,没有办法联络到桑人,又该如何?” 元桢道:“如我推测不错,冀州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可用,之前必会被冀州节度使调到西北去,现在还来不及回来。” “所以若此处有伏兵,十之七八,是李叱之前就猜到了我们会往东北方向走,所以急调青州兵马过来。” “所以若主公此时南下,埋伏于此的宁军,必会急匆匆追过来。” “主公可在半路设伏,纵然不能将宁军一举歼灭,也可将其打的半残。” “到青州之后,主公沿途收集船只,我们不需要太大的船横渡大海,只需要顺着海岸线一路绕回兖州即可,纵然没有桑国的海盗,我们也可到达兖州。” 韩飞豹沉默片刻,点头:“听你的吧。” 当天,韩飞豹下令进攻,却也只是做做样子,目的是为了麻痹埋伏着的宁军。 武先生确实没有料到,这支残兵败将,居然敢往青州方向逃窜。 他见雍州军佯攻,猜测是雍州军想把伏兵引出来,所以武先生下令按兵不动。 结果到了晚上,韩飞豹带着那三万多人的精锐队伍,连夜南下。 如果武先生的队伍人数多一些,在两下合围,韩飞豹想逃都逃不掉。 如果唐匹敌的大军追击速度再快一些,也可把韩飞豹堵在龙头关外。 奈何,算无遗策的大将军,这次也出现了失误,没有料到韩飞豹居然往南跑。 往南跑那是自投罗网。 元桢这一招往死路闯去寻生路,出其不意,确实骗过了宁军。 不得不说的是,元桢这个人的思谋,确实远在韩飞豹之上。 韩飞豹带着三万多人的队伍昼夜兼程的往南跑,连一丝一毫的时间都不敢耽搁。 而在龙头关外,那丢下的那两万余人的队伍,也只能是跳着脚的骂娘。 能骗过宁军,首先要骗过自己人。 韩飞豹下令两个营地之间,间隔五里,然后他撤走的时候,下令留下了所有旗帜。 所以北边那个营地里的雍州军,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老大跑了。 武先生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率军出击,此时韩飞豹已经跑了一夜一天。 大将军唐匹敌率军到了龙头关的时候,武先生刚刚把那支两万余人的雍州军打的哭爹喊娘。 大将军率军上去,片刻之后,这支被抛弃的雍州军队伍,也只能是原地投降。 审问之下,连俘虏都不知道韩飞豹往哪儿跑了。 唐匹敌和武先生商议了一下,和武先生合兵一处,往南继续追赶。 唐匹敌都不得不感慨,这个韩飞豹,真的像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总是能在关键时候脱身。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忘了吧 韩飞豹知道自己不能有丝毫的侥幸,侥幸心一有,自己必死无疑。 唐匹敌一旦到了龙头关,知道他已经带兵南下,那这次唐匹敌就不会再放慢速度了,唐匹敌那样的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失误两次。 所以韩飞豹带着的队伍,几乎是在压榨着每个人的极限体力在逃亡。 他们也不敢往大城方向逃,甚至连大一些的县都要避开,好在是手里有地图,哪怕他们的地图并不详细。 如果被大城阻隔,后边就是追兵,他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没有活路了。 为了保证能尽快甩开唐匹敌,韩飞豹不断的派人在沿途抓百姓为向导。 他们能走小路的时候绝对不走大路,反正也没有什么物资需要大路才能运送。 所有的粮食物资,能抢的时候就抢,不能抢的时候就饿着。 能在白天睡觉休息,就绝对不会用在晚上,天黑之后就抓进跑路。 如此,是为了避免更多的当地村民发现他们。 韩飞豹又吸取了在龙头关的经验,就是元桢所说的壮士断腕。 他不断的派小股的队伍出去,到另外的方向去劫掠百姓。 这些队伍,能回来的他自然欢喜,不能回来的他也不太在乎。 这样一来,就造成了很多方向都有叛军队伍经过的传闻,这也让后续追来的唐匹敌稍显头疼。 就这样一路疾行,逃亡了十余日之后,居然真的被他到了海边。 这里其实还不到青州的海疆,还在冀州最东边,冀州有一小段海岸线,远不如青州那边海岸上繁荣,所以这里连桑国那些无恶不作的海盗都不愿意来。 到了海边之后,韩飞豹下令抢夺渔船,又抓住渔民询问何处可以藏身。 此时的韩飞豹,和元桢商议之后,再次改变了自己的目标。 元桢一开始是寄希望于青州的桑国海盗,可是越靠近青州,越是能听到一些关于海盗的传闻。 据说青州节度使武奶鱼,亲自训练出来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在沿海和海盗大战了数次,杀海盗千余人。 所以现在青州那边,可不似以往那样,想见到海盗是容易的事。 于是韩飞豹和元桢商议,唯一能甩开唐匹敌的办法,就是找个海岛。 还不能随随便便找一处海岛,不但要足够大,可以让数万人得以修养,还能尽量的解决粮草问题。 元桢建议,派兵出去,抓捕大量的有丰富经验的渔民,带着这些人,就可以保障在这片他们完全陌生的地方可以生存。 沿海南行,一路上搜刮渔船,走走停停,到进入青州之后,他们已经搜集了大大小小数百艘船。 又在青州抓了不少渔民为向导,真的就被他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这里,就在缁野城大概百里之外,出海大概四十几里的地方。 渔民们称呼这座海岛为云莱,确切的说,这里不是一座岛屿,而是至少上百座海岛。 大大小小,星罗密布。 韩飞豹他们在沿海劫掠了一个县,带上这个县的粮食物资,带上大量的布匹和淡水,在离开之前,把用不掉的船全都烧了。 然后这三万人的队伍,就直接上了云莱岛。 这座海岛很大,在海岛上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比如水源。 韩飞豹运气好的逆天,这云莱岛太大了,在两座山之间,居然还有一片湖。 这湖如何存在,韩飞豹他们推测大概是常年累月的降水,在这里形成了积存。 海上多雨,海岛上植物那么茂盛,就说明这里的淡水并不稀缺。 到了海岛上的第二天,韩飞豹就下令在可以登陆的地方修建堡垒。 岛上有的是山石和木材,人手也够,很快就修建起来一座石头墙。 这石头墙只是个开始,按照韩飞豹的想法,如果不能尽快去兖州那边,那么他们将在这里生活很久。 所以一座坚固的城堡,是必需修建的东西。 以韩飞豹对唐匹敌的了解,上次在龙头关外唐匹敌失算,那这次唐匹敌就必然会正视起来。 和唐匹敌打了那么多仗,没有赢过一次,所以韩飞豹对唐匹敌的害怕是已经深入骨髓的。 站在高处,看着手下人正在忙忙碌碌的搬运着石头,砍伐树木,韩飞豹总算能是长长的缓了一口气。 回想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他忍不住心中感慨万千。 从他杀义父得雍州大权开始,他就有着比天高的志向。 第一次出雍州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觉得大军一出天下在手。 带着数十万最为善战的雍州军精锐,带着从西北苦寒之地养出来的狠厉,他觉得自己可以势如破竹的把整个中原打穿。 再看看现在,进了一座海岛,以后大概就是要做海盗为生,如此落魄,居然还有几分庆幸。 他想到这,也会有些后悔,若他不出兵的话,以他最初的实力,稳占雍州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就算宁王李叱强势,想打下来雍州也绝非易事,他完完全全可以做个西北王。 现在呢,只能做个海盗王了吗。 与此同时,在距离云莱岛大概二三十里的地方,一座海礁上。 唐匹敌站在高处,用千里眼观察着远处的云莱岛。 这岛屿,远远的看起来,就好像一个一个的巨大无比的乌龟后背,露出海平面。 “怪我。” 唐匹敌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为了能在龙头关外一举将韩飞豹歼灭,让士兵们放缓追击,可以得到更多的休息。 结果就是因为这并不算错了的命令,导致他没有来得及将韩飞豹堵住。 武先生站在唐匹敌身边,摇了摇头道:“这怎么能怪大将军,任谁都没有想到,韩飞豹居然敢往南跑。” 唐匹敌道:“任谁都没有想到,但我是大将军,我该想到才对。” 他放下千里眼,眉头皱着。 让老唐都把眉头皱起来,可见现在的情况有多复杂。 “不好打。” 武先生看向唐匹敌说道:“我知道这里,最大的那座岛,被称为云莱仙岛,渔民们说,要想登岛,只有一处可行。” 唐匹敌道:“这唯一的可行之处,怕是现在已经被韩飞豹堵死了。” 武先生道:“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船,韩飞豹一路走一路抢,处处都在我们前边。” 就算是马上去征集渔船,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能征集到足够大军渡海的数量。 再换句话说,就算是能有足够的船,可登岛攻山,和在平原上攻城完全是两件事。 攻城的情况下,你兵力足够,可以四面合围,四面齐攻。 可是这座云莱岛,只有一处可以登陆,估计着登陆的区域也不会很大。 士兵们冲上去,雍州军居高临下的打击,宁军伤亡必然惨重。 “先生先回去想办法找船。” 唐匹敌道:“我再到更近一些的地方看看。” 武先生看向旁边站着的那个渔夫说道:“你带大将军去看,千万要小心。” 那渔民是本地人,有朋友被雍州军掳走,心中自然恨极了那些败类。 他驾船带着唐匹敌绕到一座小岛上,登上这小岛的最高处,可以看到云莱岛上能登岸的地方。 这一番倒腾已经天黑,唐匹敌决定在这海岛上住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到最高处去观察,当唐匹敌看到雍州军已经建造起来一道石头墙的时候,眉头就皱的更深了些。 在这样的地形下,宁军所有武器装备上的优势,完全丧失。 “大将军。” 那渔夫说道:“如果是大队人马想要攻过去,太难了,这岛与岛之间的水路不宽,且有暗礁,所以船只靠近都难。” 他指了指还能看到的水面上的残骸:“那些应该就是叛军的队伍丢下的,是他们登岛之前撞坏了船。” 唐匹敌举起千里眼仔细看了看,在一些礁石上,还能看到雍州军士兵的尸体。 可见雍州军在登岛之前的损失,应该也不算太少。 “再没有第二处可以登岛的?” 唐匹敌有些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渔夫摇头:“没有了,这岛屿四周有许多暗流,村子里就有人驾船靠近被暗流卷了进去。” 他看了唐匹敌一眼:“河道里的暗流,多多少少还有迹象可循,但是大海里的暗流,根本看不出来。” 唐匹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吩咐人取来纸笔,他站在高处,将这云莱岛画出来。 又在这小岛上观察了一整天,将所看到的都仔细画下来,天黑已经不能回去,在岛上睡了一晚后返回海岸。 云莱岛上。 元桢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看着大海怔怔出神。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见到大海,作为一个外草原出身的人,他甚至对大海没有任何的了解,也根本就没有去思考过。 韩飞豹在感慨自己的人生,元桢何尝不是? 他一个黑武帝国的谋臣,竟然沦落到了中原一座海岛上,而且未来几年,都可能要在这生存。 这种落差之大,就算是以大海带给人的那种辽阔感觉,也冲淡不了心中愤懑不平。 “先生。” 韩飞豹走到元桢身边站住。 元桢起身抱拳:“主公。” 韩飞豹看着面前的大海,沉默片刻后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忘了自己是个黑武人吧,而我......也要忘了曾经是什么身份。” 元桢嗯了一声,可他不想放弃。 他知道唯有去兖州,才能摆脱这种生活。 “主公,必须多派人出去,若是能遇到桑国海盗,我们还有机会攻入兖州。” 听到这句话,韩飞豹没有马上回答。 他有些矛盾。 虽然觉得感慨,觉得悲凉,可若真的就在这海岛上生存下来,是不是......也还好?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送先生一程 接下来的几天,唐匹敌每天都会到云莱岛四周看看,想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破绽。 可是连续多日看下来,这云莱岛的地形是在特殊,确实没有第二条可以登岛的路线。 而武先生忙活着征集船只的事,七八天过去,也只勉强征用来两三百艘小船。 这个规模,攻山几乎没有可能。 “大将军。” 武先生找到唐匹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 “韩飞豹绝非屈居海岛之人,我昨夜里想了很久,猜着韩飞豹只是在此暂居,他不敢与大将军争锋,也知大将军不会在此久留,所以这是避战之策。” “等到大将军的大军离开之后,韩飞豹必会图谋别处,我想这地方,还是兖州。”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没错,这一个海岛,放不下韩飞豹的野心,但是他也猜的没错,我不可能在这里耗费太久。” 武先生道:“所以大将军不如先率军去兖州,自从沈珊瑚大将军离开兖州之后,兖州兵力严重空虚,各地匪患又有抬头之势,大将军到兖州清理匪患,震慑渤海,说不定还能等到韩飞豹。” 唐匹敌道:“先生不来和我说,我也正要去找先生,我确实有先去兖州之意。” 他看向武先生道:“可是不放心这里,韩飞豹手中还有数万人马,且此时已经被逼为悍匪,我若率军离开之后,他为了生计,必会劫掠沿海各地,先生这里兵力不足......” 他话没有说完,武先生道:“大将军只管去兖州,青州这边,原本桑国海盗猖獗,这两三年来,我除了建陷阵营打击海盗之外,还在沿海训练民勇,现在沿海各地的百姓,自防自救已有很多经验,倒也不必太把韩飞豹当回事。” 唐匹敌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带兵去兖州,把匪患剿灭后,我会进军渤海。” “前阵子主公派人给我送信说,渤海那边老实了一阵子后,可能是觉得我们暂时没工夫搭理他,又稍显猖獗起来。” “主公的意思是,既然我已经到了东北这边,那就顺势打一打,打出来一个渤海人至少三十年不敢来犯的局面。” 武先生道:“大将军只管放心去兖州,这里的事交给我。” 唐匹敌抱拳:“那我就让队伍去准备一下,还需青州这边提供粮草,也许要一些民夫。” 武先生道:“给我十天时间,粮草物资,都会为大将军备齐。” 唐匹敌想着,十天时间,再看看这云莱岛的情况,若这十天找到机会就攻打过去,若实在没有机会,那就只能等着以后了。 十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韩飞豹那边就是摆出来一副坚决不离开岛屿半步的姿态,还在不停的建造坚固城墙。 唐匹敌知道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有机会攻破云莱岛,于是率军往兖州进发。 武先生派人在岸边依然保持着大量的战旗,营地的规模也没有缩减,每日让民勇穿着战兵的服装来回巡视。 如此一来,韩飞豹那边就不确定唐匹敌大军是否已经离开,确实不敢贸然出岛。 武先生让这边保持戒备,他带着队伍在沿海一带布置,下令各城把民勇队伍聚集起来,时刻防备着韩飞豹来偷袭。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后,韩飞豹那边也是实在熬不住了。 来的时候带的那些粮草物资基本已经耗尽,岛屿上虽然有水,还可以捕鱼,但这显然不能满足数万人的口粮,更不能满足韩飞豹蠢蠢欲动的野望。 所以韩飞豹下令,手下一个叫杨栋的将军,带着三四千雍州军,乘坐船只离开云莱岛,往青州沿海这边巡查。 想看看哪里比较薄弱,找机会闯入内陆,劫掠粮草。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实际上,人的本性要想改一改,简直再容易不过。 别说江山改,只需改个环境,人的本性也就变了。 雍州军原本就凶厉,现在变成了海盗之后,对青州百姓的祸害,比桑人丝毫也不弱。 他们看准某地兵力空虚,立刻上岸劫掠,他们抢夺女子,抢夺粮草,杀一阵就走。 遭受劫掠的村镇,几乎是不留活口。 这些人逐渐的变成了畜生,他们最大的目标,也不再是金银财宝而是女人。 以至于又几个月后,这些雍州军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做海盗,甚至喜欢上了做海盗。 宁军没有大船无法攻山,就算是有,云莱岛这样易守难攻的地形,给了他们足够的保障。 韩飞豹还下令砍伐山上的树木,打造了一些抛石车,就假设在可以打击水路的地方。 进云莱岛的水路本来就不算有多宽,抛石车覆盖之下,小船一击就能打沉。 这日子,让韩飞豹都觉得有些惬意起来。 反而是元桢,心情却一日比一日沉重,雍州军的这种改变,恰恰就是他最担心的。 这些人已经习惯了也开始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就失去了再去别的地方争一争的勇气和斗志。 如果再过上半年一年,这些人就绝对不会愿意离开这了,他们会觉得这里很好,离开这里根本没有必要。 元桢是看未来之人,而不是看眼前。 宁军就算是暂时没有办法对付他们,可难道还一直都没有办法吗? 等宁王李叱把蜀州那边解决完,怕是第一件事,便是为攻打云莱岛做准备。 所以元桢几次找韩飞豹提及此事,韩飞豹只说是现在还没有机会,可元桢看的出来,韩飞豹也已经变了。 再想想登岛之初,韩飞豹说过,让他忘了自己是个黑武人的事,而韩飞豹自己也忘记过去。 元桢的担忧,日益加重。 从韩飞豹到手下人,个个都已经丧失斗志,只有元桢一个人还想着去兖州打天下...... 所以这个时候,元桢的心态再一次出现了变化。 原本不喜欢饮酒作乐的他,开始和韩飞豹手下那些将领们接触,每日都醉的一塌糊涂。 逐渐的,和这些将领们的关系,相处的倒是越来越好。 元桢便请这些将领去劝劝韩飞豹,可是没想到,本以为关系已经到了,这些人却谁也不听元桢的。 他们也觉得,就在这海岛活下来挺好。 这种感觉,让元桢更加的难受。 于是,元桢开始做另外的准备了。 他没有自己的亲信,当初随他来的那些手下,都已经被韩飞豹杀了。 所以他开始在韩飞豹军中,故意接触那些中下级的军官。 这些人,出力受苦的是他们,可坐享其成的是他们的上头。 所以跟这些人找到话题并不难,进而在某些小事上,位这些人打抱不平。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站出来帮一些人的时候,那些将领们也多多少少给他些面子。 又是几个月下来,元桢在军中,有了一些亲信。 可是还没有等他进行下一步行动,韩飞豹却有所察觉。 于是,韩飞豹将元桢叫到了新建起来的那座木楼里,因为没有油漆之类的东西,这木楼并无粉饰,一进门,木材的那种气味很重。 韩飞豹坐在主位上,两侧是他手下的那些重要的将领。 元桢一进门看到这场面,心里就有些发凉。 “先生请坐。” 韩飞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在明面上,韩飞豹还是把元桢视为自己最信任的谋臣,也在这海岛上给了元桢相当于二当家的地位。 可实际上,那些从雍州跟着韩飞豹出来的将军们,谁会真的那么在意元桢这个二当家。 元桢落座之后问道:“主公喊我来,将军们也都在,是有什么要紧事?” 韩飞豹道:“之前先生一直都在和我提起去兖州的事,我之前也一直都在和先生说时机不到。” 元桢点了点头:“是,主公谋虑的,极有道理。” 韩飞豹笑了笑:“不过,这大半年来,我们在这云莱岛休养生息,且得到探子送回来的消息,说唐匹敌的队伍实则早已撤走,所以我觉得先生提及去兖州的事,倒是可以议一议了。” 元桢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前两日他和韩飞豹提起的时候,韩飞豹还说时机不到。 怎么,这才过去两天,时机就到了? 就在这时候,韩飞豹手下将军杨栋起身道:“主公,属下一直都觉得,先生有大才,若要进攻兖州,绝对离不开先生的统筹谋划......” 韩飞豹起身:“你说的没错,我们能安稳下来,全靠先生的谋划。” 他从主位上走下台阶,走到元桢身前,笑呵呵的说道:“所以攻兖州这样的大事,还需先生做主。” 元桢连忙俯身道:“主公谬赞了,都是主公决断正确,我也只是在微末之事上才尽了些力。” 韩飞豹道:“先生怎可如此妄自菲薄,我就觉得离开了先生不行,尤其是攻兖州这样的大事。” 他笑着说道:“要想攻兖州,就需先了解兖州情况,必须先派人去那边打探消息,我看这件事就交给先生办吧。” 他看向元桢:“先生可在军中随意挑选人手,谁若不听先生调遣,我直接砍了他!” 说完后他看向众人:“你们都听到了吗?” 那些将领们整齐的回应:“听到了。” 韩飞豹笑呵呵的对元桢说道:“先生早日挑选人手,早日亲自赶往兖州,为大军出征做好准备。” 元桢心里冷笑。 哪里是什么去兖州做准备,无非是想让他离开海岛,然后在半路上杀了。 元桢扫视众人,见那一个个笑着的面容里,都似乎藏着幸灾乐祸。 他深深吸了口气。 “无趣啊......” 他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谢谢你 元桢自言自语了一句无趣啊,然后就缓步朝着门口走过去,每一步好像都很轻,轻到好像怕惊醒了什么。 他走到门口停下来往外看了,这座木楼是才刚刚捡起来的,很新,也很粗糙。 毕竟这里可没有什么专业的木匠,能把楼盖好就算不容易了。 可就是这样一座粗糙的也不算太高大的木楼,就是韩飞豹在这云莱岛上至高无上身份的象征。 在楼外有一片平台,按照老百姓的叫法,这好像是应该叫做月台。 这平台是用石头垒造起来,这里也没有太合适的开石工具,也没有太合适的白土夯实,所以看起来有些凹凸不平。 平台上站着几十个雍州军士兵,他们都是韩飞豹的亲兵。 元桢站在这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双手把两扇房门关闭。 在这一刻,他的肩膀上下动了动,看起来像是又深深的呼吸了一次。 然后元桢转身,他看向这屋子里的那些将军们,数了数人数。 一共十三个,这些人,曾经都不算是什么军中很有名的将军,因为很有名的那些将军都已经被唐匹敌杀光了。 韩飞豹在暗地里被雍州军士兵们称为韩跑跑,每一次都能逃脱,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他善于派人送死。 壮士断腕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是元桢教他的呢? 每次被唐匹敌追杀的急了,他就会安排手下人去阻击,去诱敌,如此一来,手下那些能打的有才能的大将全都没了。 就好像在给唐匹敌刷军功一样,一个一个的给唐匹敌送到面前。 这种好习惯可不是最近养成的,上一次在江南他被唐匹敌追的时候,他已经这么干了。 不要忘了,上一次他可是把最后几万人的队伍一股脑都丢给了唐匹敌,他只带着几十名亲兵乔装打扮跑了回去。 而这几十名亲兵,也都被他处死了,因为这种丑事他不可能让人宣扬出去。 他从来都是多疑且狠厉的人啊。 就好像他杀死义父的时候一样,他那天真的不是蓄意动手,而是他以为他义父怀疑他什么了。 所以此时这屋子里的十三个将军,在元桢看来,不过是十三个酒囊饭袋。 其中最能打也最有才能的一个,就是第一个站出来为韩飞豹把话题开了个头的那人,将军杨栋。 这所谓的最能打也最有才能,大概也只是相对来说,毕竟其他人确实更差。 韩飞豹看到元桢关上门回来,忍不住笑了。 “先生这是有什么秘密要对我说吗?不然的话,为何把门关上。” 元桢却没有理会他,一步一步走回到之前的位置,看了看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雍州军将军。 “刘将军,你在进海岛之前,好像才是个从四品的将军,因为你的主将被唐匹敌杀了,所以主公让你暂代将军一职,你很高兴,觉得是自己时来运转,可你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那个姓刘的将军看着元桢,脸色微微变了变。 元桢道:“是因为我对主公说,因为没有更具备才能的人了,所以只能是你这个从四品的人升上来,你能做主将,是我举荐。” 姓刘的将军哼了一声:“那是主公看重,主公提拔,与先生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吧。” 元桢道:“以你的能力,哪里配得上一军将军的职位,所以你不能留在军中,你这样的庸才,留下的话,将来可能会坏大事。” 他说到这,没回头的问了一句:“主公,你觉得如何?” 韩飞豹哈哈大笑:“先生这是突然要做什么,临行之前,给我讲个笑话吗?” 元桢摇头道:“不,是为你清理队伍中才不配位之人,以后要从军中选拔,有才能者会升上来的。” 韩飞豹:“先生考虑的很远,但先生不妨考虑一下现在的问题,先生还没有为去兖州而挑人。” 元桢道:“主公啊,我就是在挑人,你看清楚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姓刘的将军:“这个肯定不行,不但没有才能,还经常在背后说人坏话,无才而善妒,是祸根啊。” 行刘的将军暴怒,刚要说话,元桢的袖口里忽然划出来一把匕首,顷刻之间刺入了那将军的咽喉。 这一击,突兀到让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速度快到非让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击,元桢向后退了出去,那血液喷洒,却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 他转身看向韩飞豹,韩飞豹的眼睛都已经睁大了。 元桢这一闪身,恰好落到了另外一个将军的身边,这个人下意识的要抽刀,可是手才扶在刀柄上,元桢手里的匕首已经划开了他的咽喉。 “太慢。” 元桢再次滑步让开,血液在他身后喷洒。 这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想想看,那将军再不济,武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他连刀都没有抽出来,可想而知元桢的这一刀有多快。 再下一息,元桢闪身到了一个姓张的将军身后,身形犹如鬼魅。 那姓张的将军只感觉眼前恍惚了一下,立刻转身,可是才回过头,匕首刺进了他的脖子。 “这个人,最没有本事,却最会偷占他手下人的军功,谁若是不听话,他就找借口把人用军棍活活打死。” 元桢看了一眼倒下去的人,有些遗憾的说道:“主公,你手下的将军,不能用这样的人,不然的话以后队伍就会越来越散,将军不能凝聚军心,反而让士兵们憎恨,该死。” 韩飞豹的眼睛都已经红了,他立刻抽刀在手:“杀了他!” 剩下的人哪里用他喊才抽刀,可是元桢速度太快,他们根本就跟不上。 韩飞豹是第一个抽出刀来的人,他手下最能打的那个杨栋是第二个。 “元桢,你找死!” 韩飞豹发力向前。 元桢突然回头看向他:“主公,你且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韩飞豹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你还要说......” 噗! 一把刀从韩飞豹背后刺进了他后腰里,这一刀太狠,横刀的刀身全都扎进去了,前半截从肚子里钻了出来。 下一息,那把刀就开始在韩飞豹的肚子里转。 杨栋从韩飞豹背后捅了一刀,然后左臂向前勒住了韩飞豹的脖子。 他贴在韩飞豹耳边轻声说道:“他一声一声的主公,不是在叫你,是在叫我。” 杨栋把刀抽出来,又狠狠的刺了进去。 韩飞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那可能是身体的神经反应,而不是他吓坏了。 他这般凶厉的人,在此时大概也不会有多害怕,而是愤怒。 可是他的手下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凶,他狠,他能打,他杀人如麻,所以又怎么可能给他还手的机会?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杨栋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凶狠。 他松开左臂的时候,韩飞豹软软的倒了下去,到这个时候,韩飞豹都不可能明白,为何他的手下,会帮一个外人。 元桢此时已经又杀了一个将军,他看向杨栋说道:“主公,此人和你有旧怨,留着会是祸根,所以也要除掉。” 杨栋笑起来:“先生说的没错。” 元桢如同残影一样在这新楼的大堂里闪烁一样来回移动,剩下的几个人纷纷抽刀,却没有一个人能跟得上他速度。 最可怕的是,剩下的几个人中,还有三个是杨栋的人,他们三个也一人杀了一个将军。 很快,这散发着新楼味道的屋子里就没有了新楼的味道,因为血腥味实在是太重了些。 元桢走到韩飞豹身边,韩飞豹此时还有最后一口气,他拼尽全力的抬着眼皮看着元桢,如果这眼神可以杀人,元桢此时已是碎尸万段。 元桢在韩飞豹身边蹲下来,语气平静的说道:“前主公......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想到,我去和那些中下层的军官接触,会引起你的杀心吗?” “可我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意识不到,我想认真聊一聊的人是杨将军啊......而你,却让他来查我。” 杨栋也蹲下来,看着韩飞豹那逐渐迷离却依然满是仇恨的眼睛笑了笑。 “你真的以为,现在的人还有几个是那么忠心耿耿拥护你的吗?刚才那几个人喊了半天,外边没有人进来保护你们,为什么?” 杨栋道:“你是一个刚愎自用,又愚蠢,还自以为是的人,外边的那些士兵,是你让我布置的,当然是我的人。” 杨栋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原来的将军,也是被你派出去送死的,我接任将军的时候就在想,我应该也不会在这个位子上坐太久吧,下一个就可能是我被你派出去送死。” “元先生说,韩飞豹那个人,总说谁谁谁是废物,早晚会毁了大家,可你才是啊,你才是那个会毁掉我们的人。” 杨栋起身,看向那三个将军吩咐道:“先到门口守着,暂时不要让人进来。” 那三个将军随即应了一声,到门口去守着了。 他低头看向韩飞豹,还有很多怨恨的话要说,可是他发现韩飞豹咽气了。 这就很不爽,骂人啊,还没有骂痛快,和你对骂的人走了。 他看向元桢,元桢摇了摇头,意思是就这样吧。 可是杨栋还是又蹲下来,在韩飞豹身边说:“队伍里,至少有七八成的人早就想干掉你了......是我杀了你,我觉得很爽,没在你死之前把这话说给你,我觉得不爽。”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元桢起身,把一具尸体抱过来,然后拿着尸体手里还握着的刀,刺进了韩飞豹心口。 他看向杨栋:“主公,你该去安抚军心了。” 杨栋点头,起身,整理了衣服,然后朝着门外走去,门外的一切,都是他的了。 元桢低头看向韩飞豹的尸体,沉默片刻后轻轻的说了一声:“死有所值,谢谢。”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哭了 杨栋走出那间屋子,看向站在外边的士兵们,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此时便是属于他的时刻。 虽然说这个时刻也没那么荣耀,可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这不就是一飞冲天吗? 安抚军心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韩飞豹在军中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威望。 就连韩飞豹现在的亲兵营,对韩飞豹也说不上有多少忠诚。 最初那批对他忠心耿耿且战力近乎无双的亲兵营,早就已经在上次和唐匹敌的交锋中,被老唐的队伍打的尸骨无存。 后来的亲兵营,也不过是从新兵里选拔出来的而已。 韩飞豹这个人又太狠厉,动不动就杀人,与其说士兵们是敬他,倒不如说是怕他。 当杨栋召集全军,说是有几位将军谋反,杀死了韩飞豹后,队伍里甚至有人在低声叫好,就是差一点就欢呼出来的那种叫好,如果勇气再大一些,就已经欢呼雀跃了。 别说韩飞豹狠厉不狠厉,就算韩飞豹是个普通人,他带着这支队伍狼狈逃窜了这么久,士兵们对他也早有怨恨。 算算看吧,从雍州到蜀州,从蜀州到西北纳兰草原,再到冀州东北,再到此时的青州云莱岛。 这一大圈绕下来,走了至少上万里。 如果说走了这上万里甚至可能达到两万里的路程,带着他们有一个美好的前程也就罢了。 偏偏是跑了这么远也只是龟缩在一座海岛上,并且以此沾沾自喜。 所以杨栋控制局面的速度很快,士兵们解散回去的时候,不少人都是有说有笑。 如果韩飞豹此时还有一口气看到这一幕的话,可能会觉得,人生之最大失败,莫过于此。 安抚好了军心,杨栋回到了那座木楼里,而此时元桢还坐在韩飞豹的尸体旁边,他在发呆。 “先生?” 杨栋轻轻叫了一声。 元桢像是才回过神来,然后连忙起身,朝着杨栋抱拳行礼道:“拜见主公。” 杨栋紧走两步扶着元桢的胳膊,笑着说道:“先生是我恩人,可不能行此大礼,以后这队伍里,我与先生平起平坐。” 元桢谦让了几句后,便说起如何处置韩飞豹的尸体。 按照杨栋的想法,随随便便扔进海里喂鱼也就算了,反正并不是什么太值得在意的事。 韩飞豹这样的人,把尸体喂鱼,都算是对他的仁慈了。 可是元桢却不愿如此,他说让杨栋亲自出面,厚葬韩飞豹。 杨栋也明白这是为他好,随即答应下来。 第二天,韩飞豹的葬礼就仓促的办完,杨栋亲自为韩飞豹抬棺,这也让原本和韩飞豹比较亲近的那些人,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然后杨栋重新把队伍整合了一下,将不到三万人的队伍改成了三军,帮他杀韩飞豹的那三个将军,各领一军。 除此之外,他提拔不少军中有能力的年轻人为中下级军官,迅速的提振了士气。 他又当众宣布,因为是元桢元先生在剿灭叛贼的时候,出力最大,为韩飞豹报了仇,所以他在军中有与杨栋一样的地位。 在接下来,就是商量着什么时候离开这海岛的事了。 其实下边的将领们,大部分人还都是觉得留下来比较好,虽然韩飞豹死了,但他死不死和走不走没关系啊。 可是元桢在议事的时候,很严肃的告诉所有人,不出一年时间,宁王李叱收拾好了蜀州局面之后,宁军的大队人马必会来此地。 想想看吧,一个唐匹敌,率军数万人,就把韩飞豹的十几二十万大军追的狼狈不堪,甚至被打的几乎全军覆没。 等到宁军集结了大量兵力,又征集到了大型的战船之后,这座看起来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海岛,还能庇佑他们吗? 元桢这样一说,这群将领们也就很快便改了主意,纷纷表示此地不宜久留。 倒也不是怕了什么宁王李叱,不是怕了什么唐匹敌,单纯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必须尽快派人往兖州去。” 元桢看向杨栋道:“人数无需太多,挑选三五百精锐悍勇之士,乘船沿海岸北上,大概月余可到兖州,进兖州之后,详细打探敌情,务必要在四到五个月内返回,因为时间拖的久了,也许我们还没有出发,宁王李叱的大军就到了。” 杨栋点头道:“皆由先生安排即可,先生的决定,便是我的决定,先生的安排,便是我的安排。” 元桢随即决定,举行一场全军大比武,一是为去兖州挑选人才,二是提拔新人。 三天后,从优秀者中挑出来了三百余人,让他们分批往兖州进发。 如今天下十三州,九成九已归宁王所有。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这云莱岛上的几万人,就是这中原之内最大的一支叛军了。 有时候想想也会觉得奇怪,在大楚乱起来的时候,各地叛军横行,可谓为所欲为。 别说几万人的大队伍,就算只有几百人的叛军,也敢袭击县城冲击县衙。 现在这明明是正规军队的三万人,却只敢藏身在这海岛。 与此同时,蜀州。 又是半年多时间过去,对眉山大营的围困,已经足足有一年半之久。 这是宁军征战天下一来,耗时最久的一场战争。 回想一下过往宁军打过的仗,最快的是拿越州,将军柳戈带着十万人的队伍,就是走了一个过场。 对于收服越州的宁军来说,最累的就是两件事,其一是赶路,其二是到了地方去插旗。 前前后后,比蜀州还要大三分之一的越州,拿下来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 其次是青州,当初沈珊瑚和罗境南北夹击,打下来青州也只用了七八个月而已。 这蜀州,已经算是最能扛的。 其实之所以打了这么久,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李叱不愿意再有大量伤亡的事发生。 攻打眉山大营这样的地方,硬攻真的攻不下来吗? 当然不是,只是损失必然惨重。 用李叱的话说,耗时一年半,消耗的钱粮物资之巨,足以抵得上数州疆域全年的收成。 可是一兵未损,这就是更大的收获。 此时站在眉山大营远处的高坡上,李叱举着千里眼看向对面的敌营,嘴角已经微微上扬。 一年半了,根据李叱的推测,敌人的粮草最多可以坚持这么久,再过一个月上去的话,可能都看不到一具比较新鲜的尸体了。 没错,这样打确实消耗巨大,普天之下,只要不是李叱的队伍,其他任何人打这一仗,都不可能如此选择。 但看着手下人没有死伤的那种成就感,让李叱觉得很爽,没有什么是比这更爽的事了。 如果有,那就是娶高希宁。 可这不是娶不到呢吗,爽不爽的,一时半会儿的倒也无法体会。 虽然两个人偶尔偷摸摸的有些亲密举动,那也只能算是小爽。 李叱此时当然还不明白一个道理,小爽怡人,大爽伤身...... “可以再派人去找裴经纶谈谈了。” 李叱微笑着说道:“如果他还有力气谈的话。” 夏侯琢大笑起来,然后道:“交给我去吧,我去最合适。” 余九龄不服气道:“我觉得这事我也能干,何须夏侯大将军亲自出马。” 夏侯琢摇头道:“你不行,只能是我。” 余九龄更不服气:“为何?” 夏侯琢道:“你看看我这外形,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典型的正面人物,而且具备一定的气势,如果咱们宁军要选出来一个形象代表的话,那都必须是我才行,至于九妹你......” 他叹了口气:“若你去谈判的话,非但会让敌人怀疑我们的日子是不是过的真的好,敌人看到你,还会觉得他们那边才是正义的,可能反而会激起他们的斗志。” 余九龄:“我能有这么丑?” 夏侯琢道:“若光是丑一些,倒也无妨,有些人虽然相貌不英俊,可是气质不俗,你想想程无节,也说不上有多帅气吧,但是一看那外形,最不济也是个将军,你吧......丑倒是其次,主要是猥琐。” 他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我刚才说的不是玩笑话,你想想看,谈判的时候他们一看到你,突然就不想投降了,觉得自己投降比死还难受,莫名其妙的就有了拼死一搏的信念......咱们现在确实是占据优势,打不打都在咱们一念之间,可是,派你上去......这不是逼人太甚吗。”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吟诗一句:“你上去的话,怎么说呢,那些蜀州军士兵大概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余九龄:“我要是打的过你,现在我已经拔刀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当家的,夏侯过分了啊。” 李叱点了点头:“夏侯说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了,也就是逼人太甚那一句还比较实事求是。” 余九龄:“......” 余九龄道:“你们两个果然是穿一条裤子的。” 李叱摇头:“他的裤子我可穿不下。” 夏侯琢撇嘴道:“我比你要胖一些,身高差不多,你会穿不得?” 李叱认真说道:“裆窄。” 夏侯琢:“我凑?”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 夏侯琢道:“你笑个屁,他若穿我的裤子觉得勒得慌,要是穿你的裤子,岂不要勒爆了。” 余九龄:“这个就更过分了啊。” 李叱笑道:“明日一早,夏侯就派人去见见裴经纶,告诉他们,若要投降这是最后机会,只要他们肯放下兵器下来,我会分发给他们粮草......若是他们依然不肯投降的话,那我就只好在给他们收尸的时候,再有仁念。” 夏侯琢应了一声:“交给我就是了。” 一年半了啊,对于眉山大营里的蜀州军来说,前一年可能是难熬,后三个月就是煎熬,再后三个月就死熬。 他们的粮草其实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用完了,现在士兵们真的是在吃土。 土里能刨出来的草根都被吃的干干净净,山上为数不多的树,树皮树枝都被吃的精光。 而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把皮甲皮靴之类的东西,都切割了煮着吃。 此时此刻的大营里,没有一个士兵身上还有皮甲的。 这一刻,他们甚至盼着宁军攻上来,一人给他们一刀,也算是给他们一个痛快。 之所以裴经纶还硬撑着没有派人下来主动投降,是因为那该死的骄傲。 都是领兵的人,哪个不骄傲? 可是看到手下人如此惨像,这骄傲也是折磨他的东西之一。 有些时候,裴经纶甚至想着,士兵们应该哗变了吧。 他们围上来,一刀把自己捅死,那样他解脱了,士兵们也就都解脱了。 可是他盼不到哗变,于是他想过自杀。 然而,阻止他自杀的不是骄傲,而是怕死之心。 所以他很痛苦,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那骄傲,是多么的不值一提,又是多么的虚伪,偏偏还放不下。 第二天,天刚亮不久,趴在壕沟里的蜀州军士兵们,看到了一队衣甲鲜明的宁军过来。 在这一刻,他们没有拿起武器,甚至有人哭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说将来 夏侯琢没有派人来做什么试探,他觉得根本没有必要了,因为此时的蜀州军已经没有能力再耍花样。 那是做不得假的场面,站在高处往蜀州军营地里看,能看到一个个饿到连路都走不动的人。 也能看到他们吃自己的皮甲,看到他们吃为数不多的树皮和草根。 这样的人如果还有能力耍花样的话,那么只能说他们都是神仙。 夏侯琢一路走上来的时候,内心之中,甚至有一些对蜀州军的心疼。 敌人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一年半而不投降,这已经值得尊重。 他一路走上来,看到的都是令人心里发毛头发发炸的场面。 死人和活人就在一处壕沟里躺着,不是活人不想把死尸搬开,也不是他不想自己离开这个位置,而是他已经半死。 这座山上绝大部分的活人,其实距离死并没有多远了。 那一个个饿到皮包骨的人啊,看起来让人都觉得害怕。 很多人都光着膀子,身上的骨头看的一清二楚,一根根肋骨像是搓衣板一样。 他们躺在那,坐在那,茫然的也木然的看着宁军的人上来,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是能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不是该说一句......你们怎么才来? 夏侯琢见到裴经纶的时候,被这个人的样子也稍稍吓了一跳。 一位统领着近数万人马的大将军,此时虽然他尽力让自己的穿戴看起来整齐,可是那身甲胄,却好像是挂在了细细的木头架子上一样,人站在那能支撑住这一身甲胄格外不容易。 那甲胄空荡荡似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的摇摆起来,而在它摇摆起来之前,那人一定会先被风吹倒在地。 但是裴经纶真的是还刻意的修饰了自己,他用壕沟里积存的水洗了把脸,看起来洗的并不干净,因为那水都是泥汤。 他没有戴铁盔,大概是觉得戴上铁盔的将军,便是战斗状态的将军。 又或者,以他的体力,现在戴上铁盔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他的头发看起来都已经黏在一起了,不像是头发,而像是一团絮状的东西糊在脑袋上。 这里的人每一个都脏的要命,并不是山上的水已经用完了,而是到后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力气去洗漱。 连裴经纶都如此,更何况是那些士兵? 裴经纶也并非是找不到干净的水去洗一把脸,而是他实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到水源那边,有力气把脸彻底洗干净,还有力气走回来。 “我是夏侯琢。” 夏侯琢看着裴经纶的眼睛,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接了当的告诉裴经纶他和他的士兵应该做什么。 “下不了山,那就尽力离自己的兵器远一些,我们的人会上来把兵器收缴,同时给你们送上来食物。” 夏侯琢看着裴经纶道:“我尊重裴将军和你帐下将士们的勇气和坚持,所以我必须得到你亲口承诺,因为我相信你这样的人,只要说出口的话,就不会再反悔......裴将军,你可愿意投降?” 裴经纶沉默了片刻后点头:“请尽力救治我的士兵,是我拖累了他们。” 夏侯琢抱拳:“如果你还能走的话,请现在随我下山,如果你走不了,我让我的人抬你下去。” 裴经纶摇头:“我自己走。” 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的一份尊严了。 宁军士兵们在不久之后,抬着一桶一桶的热粥热汤送上去。 对于那些蜀州军士兵们来说,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吃比较干的食物。 哪怕他们渴望着吃那些令人充实的东西,可他们现在连热汤热粥都不能一次吃到饱。 可即便是宁军的士兵们劝着,他们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甚至那热粥热汤的温度,他们似乎都完全不在意。 有的人喝的太急了,然后捂着肚子疼的蜷缩起来,有的人喝着喝着,忽然间就开始哇哇大哭。 战争从来都不美好,只是战争的结局,对于胜利的一方来说会有喜悦。 而能觉得战争胜利可以用美好来形容的人,一定不是参加了战争的人,哪怕是胜者,在经历了重重惨烈残酷之后,胜利值得欢呼,却并不美好。 数万驻守于此的蜀州军,活着被宁军带下山的人,不足半数。 这些人就算吃饱了,再把兵器塞到他们手里,他们也不可能再去打仗了。 相对于战场上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厮杀,这种死熬过来的经历,会令他们更为后怕。 不管再过多少年,能活下来的人回想这段过往,依然会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宁军大营里。 自己走下来的裴经纶已经耗尽了力气,他是多想能站在宁王面前,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可是他失败了,他斗不过虚弱。 跌坐在地的裴经纶,双手抬起来,从一名宁军士兵手中接过来一碗肉汤的时候,他怔住了。 下一息,他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喝汤。 再下一息,他依然端着碗,可是却歪着头大口大口的呕吐。 吐完了,再次捧起碗大口大口的喝,喝的胃都在痉挛,疼的他脸上表情都已扭曲,可他却停不下来。 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丢人,可是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吃过了饭,好像生命都在复苏一样。 他看向夏侯琢,夏侯琢对他说道:“宁王说,请裴将军先去休息,明天宁王再见你。” 裴经纶忽然间想说一声谢谢...... 谢谢宁王,不是执意要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候见他,谢谢宁王,可以让他好好的休息一晚后,明天稍稍好一些的时候再见面。 有些时候,人追求的体面,仅仅是在狼狈不堪的时候,得到了别人一点点关怀。 李叱在蜀州军的人全都下来之后,他带着余九龄等人登上了眉山。 沈医堂的随军医官说,上山的时候最好蒙住口鼻,山上可能会有疫病。 李叱走了半圈之后就不能再看,山上有很多腐烂的没腐烂的尸体。 “让将士们去寻石灰,越多越好,从下边往上洒,洒过之后再掩埋尸体。” 李叱交代了一句,然后就往山下走。 这整座山上的气味,都让人格外的不适。 他们都是经历过无数次大战的人,然而却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战争的过程是不一样的,战争的结局都是残酷的。 山下,众人把蒙住口鼻的布摘下来扔掉,可鼻子里的气味却好像怎么都出不去。 余九龄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看,或许是那场面让他很难受,或许是这气味让他有些想吐。 “快了......” 李叱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们很快就能让中原再也没有战事了。” 哪怕他赢了,他是胜者,可他却真的没办法高兴起来。 这不是矫情,不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从书本上,从评书里,从故事中所看到听到的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战争,都是因为写下这些文字,口述这些场面的人,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 “是啊......很快了。” 夏侯琢听到李叱的话后重复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北边。 眉山再往北一点就是眉城,那是裴旗最后的尊严所在。 裴旗这个人,如果他成功的话,那么他的故事,必然也是后世之人心驰神往的岁月。 一个封疆大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控制着傀儡夺得天下,然后又从傀儡手里把天下夺回来。 不只是裴旗,这个乱世中,曾经走到高处的那些人,不管是哪一个,他们如果最终成功了,在后世所听闻的故事里,都绝对是令人敬仰的天下无双。 比如羽亲王杨迹形,如果他成功了的话,那么他就是匡扶大楚社稷的中兴之主,同样会有这样美誉的,还有杨玄机。 比如江南大寇李兄虎,如果他成功了的话,那么他就是推翻暴楚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旷世豪杰,同样的美誉,也可以送给那些如果是成功了的,每一个叛军首领。 然而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的人,只有李叱。 所以将来要受“人传颂,被人敬仰,令人心驰神往的,只能是这位大宁的开国太祖皇帝。 “夏侯。” 李叱看着北方问:“如果以后不打仗了,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夏侯琢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笑起来:“娶媳妇生孩子,且一定要比你生的多。”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双手抬起来,掐着腰。 “到时候我就这样站在你面前,昂着下巴对你说,陛下啊......论吃的多,我不如你,论生的多,你不如我。” 李叱想了想,摇头:“我不信你能赢。” 夏侯琢笑。 然后自言自语道:“等天下太平了,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什么都不干,就做个有钱人,取如花似玉的姑娘,悄悄生一大窝孩子,惊艳我自己。” 李叱:“......” 余九龄忽然笑了,夏侯琢瞪了他一眼:“你笑个屁?!” 余九龄道:“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人,在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吹牛皮的样子。” 夏侯琢:“放屁,我那是不擅长吗,我那......只是尚未涉足。”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扭头看向别处:“你别看我,我也只是尚未。” “正好......” 夏侯琢忽然看向李叱说道:“既然今天提到了这个,我就跟你请求一件事吧。” 李叱看向夏侯琢:“如果你想说,天下大定之后你要离开,那就不必说了。” 夏侯琢撇嘴道:“离开?你想什么呢?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太平,我离开?我才不走,我刚才说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都是放屁,我就要住在最繁华的地方,就要看不够这天下昌盛。” 他看向李叱:“但我真的不想带兵了,我不想穿盔甲,我甚至不想闻到盔甲的气味......你将来就给我钱吧,越多越好,让我好好享受。” 余九龄:“俺也一样。”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你们真的是......怎么难为我怎么说,封公拜将这种事,它不用花钱啊,你们偏偏就跟我要钱......” 夏侯琢:“到时候你就不用那么抠门了吧?” 李叱道:“为什么?” 夏侯琢:“因为天下财富都是你的了啊。” 李叱:“天下财富都是我的了,我凭什么给你们......想的美!” 说完背着手走了。 余九龄看着李叱的背影,良久后问了夏侯琢一句:“他是真的抠门还是真的不要脸还是又抠门又不要脸?” 夏侯琢:“你这句话,把疑问去掉,就是答案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人尽其才 裴经纶见到李叱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一觉睡这么久。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年半以来,自己睡的最踏实安稳也是时间最久的一次,居然是在敌人的营地里。 所以醒过来之后他发了好一会儿呆,脑子里来来回回就一个问题......我是不是早已想要投降了? 这个问题之所以来来回回,是因为会牵扯到太多想法。 早就想要投降了,说明什么? 说明他可能一开始抵抗的决心就不足,说明他从最初想跟着裴旗打江山的心思就不重,说明他对裴旗给他的许诺也许并不相信,又或者是他不认为自己应该是个皇帝的继承者。 他醒来之后,发现旁边有一套很新的衣服,他昨天洗过澡之后就睡了,至于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情。 这一觉睡的比喝醉了酒还要深沉,似乎有一小段记忆都消失了一样。 等换好衣服出了军帐,抬头看向他守了一年半的那座眉山,错觉是......下雪了? 眉山已经有一小半变成了白色。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哪有雪是从山下往山上覆盖的。 那是宁军在眉山上洒石灰,才过去了一天一夜,宁军的动作居然能这么快。 快,意味着宁军的后勤支援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同样是在这耗了一年半的时间,宁军的物资一直充沛,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措到大量的石灰,这种后勤支援,怎么能让人不惊讶不敬佩? 况且,宁军这一年半的物资消耗,远远超过眉山大营的蜀州军。 在中军大帐里,李叱正在地图前和夏侯琢他们商议着什么,亲兵说裴经纶到了,李叱随即让他进来。 裴经纶在进军帐之前,先看到了那巨大的沙盘,在一个棚子里,几乎完美复制了整座眉山。 如此精细的准备,让他动容。 虽然说宁军并没有攻山,可是却早已做好了攻山的一切准备。 裴经纶走过那沙盘的时候还驻足看了看,他看到了宁军布置的进攻路线。 他心里一惊。 按照这种布置,打下来眉山并不会太艰难,可是宁军却宁愿消耗大量钱粮物资却没有攻山。 这一刻,裴经纶忽然间醒悟过来了。 宁王李叱没有下令攻山,而是让人围困眉山一年半之久的原因,并不是想活活的把蜀州军饿死,而是不想让自己的队伍有太大伤亡。 裴经纶想着,如果这是他的父亲裴旗,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吗? “坐吧。” 李叱随意的说了一句,然后就又开始和夏侯琢他们商量着军务事。 “拜......拜见宁王。” 裴经纶鼓足了勇气,这才做到能对宁王行礼。 “不用客气,我这里还需要片刻时间,你先坐一会儿。” 李叱又随口回了一句,然后继续和夏侯琢他们说话。 他们似乎完全不避讳什么,作战的计划是针对眉城的,像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被裴经纶听到。 不久之后,夏侯琢等人领命离开,这意味着二十万宁军要向眉城进发了。 李叱走到裴经纶对面,裴经纶连忙起身再次行礼。 这是裴经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宁王,这个已经被天下人所熟知,且被天下人所敬仰的年轻君主。 是的,他没有称帝,可他已经是中原真正的主人了。 关于宁王的传说那么那么多,裴旗下令宣传宁王的时候,要把宁王宣传成一个残暴不仁且心狠手辣的家伙。 但裴经纶他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实情? 在裴旗书房里,有大量的关于宁王李叱的调查,这些东西,裴经纶都看过。 就是因为了解,他才发现,原本自信的自己,在面对真正强者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臣服之心。 这行礼,这心态,这举止,甚至有些不敢说话的反应,都是臣服之心的表现。 只是现在的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也许以后的某个瞬间会想起来,然后醒悟。 “坐下说话。” 李叱坐下来,让人给裴经纶倒了一杯茶。 “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事。” 李叱微笑着说道:“只是想问问你,你要怎么选择,是想回眉城去,还是回其他什么地方,又或者你想留下?” 裴经纶抬起头看向李叱,眼神里都是震惊。 “我......能走?” 他磕磕绊绊的问了一句。 李叱点头:“你从未在战场上杀死我帐下将士,你的队伍也没有杀伤我宁军士兵,所以你无需承担罪责,自然可走。” 裴经纶道:“可是......刚刚宁王你们商量的战术,我都已经听到了。” 李叱道:“无妨。” 只两个字。 这种强大到离谱的自信,让裴经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似的。 片刻后,他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宁王,打眉山大营,你是围而不攻,接下来打眉城,我刚才听闻是要强攻......为何不能也是围而不攻?” 李叱回答:“因为裴旗不是你。” 裴经纶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宁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叱起身,走到一侧的书桌那边,把厚厚的一摞卷宗拿过来,回到裴经纶身前把这些卷宗放在桌子上。 裴经纶下意识的打开一份卷宗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变了。 这卷宗里记录的,都是关于他的事。 李叱道:“在决定对眉山围而不攻之前,这些卷宗就都已经摆在我面前了,因为对你了解的这些,让我判断你可能会因为心疼士兵而投降,虽然你最终没有这么做,但围而不攻的另外一个原因更为重要,是我不想我的兵有太大伤亡。” 他回头指了指桌子上另外一摞厚厚的卷宗:“那是关于你父亲裴旗的。” 裴经纶震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这本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当这些东西摆在他面前的时候,震撼还是抑制不住。 可是同样的事,他的父亲也在做。 在裴旗的书房里,关于宁王的卷宗比这里的一点儿都不少,可能还要多一些。 所以这种震撼,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的父亲不会投降,而且如果我还是围而不攻,眉城大概需要三年左右才会把粮草耗尽,到了这个时候,你猜测一下,你的父亲为了保证守军士兵有体力,他会做什么?” 裴经纶没有经过多少思考就能回答,可他不敢也不想回答。 因为这个答案,太残忍了些。 其实根本不需要等到粮草紧缺的时候,他父亲就会下令不再给百姓们分发粮食。 就算是饿死全城百姓,裴旗也要把粮食都用在军中,尽量能多拖一天就是一天。 “还有一点。” 李叱语气平淡的说道:“以我现在的身份,可以站在高处来审判他......你明白吗?” 裴经纶明白,当天下归属已经明朗起来,胜利者,当然有资格站在高处审判失败者。李叱无需说的那么明显,裴经纶这样聪明的人会明白。 在这个审判中,裴旗非但是个失败者,还是一个残暴不仁的大凶大恶之人。 所有关于裴旗的战争,其中死伤,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都要算在裴旗身上。 这样的一个人,必须用征服的方式审判他。 “我......” 裴经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刚刚宁王说你可以选择离开,可他一时之间不知道离开后该去什么地方。 回眉城吗? 不,他是不会回去的,回去之后他没有办法面对任何人,然后再面对一次被击败。 李叱也不急,只是静静的等着他。 良久之后,裴经纶还是没有回答如何选择,而是问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宁王,你为何不杀我?没有开战,并不是不杀我的理由。” 李叱的手在卷宗上拍了拍:“这里的记录告诉我说,你是一个会把百姓们当回事的人,你的眉山大营里,没有一个民夫,且在你知道粮草已经维持不住的时候,你下令放走了你水寨中的所有工匠船夫。” 李叱从那一摞卷宗中抽出来一份,打开翻到一页,递给裴经纶。 “你少年时候,就多仗义之举,你帮助过的都是穷苦百姓。” “你原本在重州生活,在十来岁的时候,当地百姓就对你十分敬佩。” “后来你才被裴旗收为子嗣,但你每年还都会返回重州一两次,见你的亲生父母......” 说到这,他看向裴经纶:“我现在需要很多很多你这样的人,来安抚和治理蜀州百姓。” 李叱起身,在军帐里缓缓踱步。 “我用人,不论出身,只看品行才能,品行在才能之前,才能在出身之前......你是敌军之将不假,但未来你也可能是造福一方的蜀州地方官。” “如今重州那边已经被我帐下大将军澹台压境攻下,那边真的是急缺可以治理地方的官员......” 李叱的话才说到这,裴经纶已经站了起来:“我愿意去!” 李叱回头看向裴经纶:“是因为你父母在重州?” 裴经纶点头:“是。” 李叱笑了起来。 如果是个此时还有心机的人,应该会比裴经纶回答的漂亮许多。 比如我不仅仅是为了父母,更想为了百姓做些什么之类的话。 但裴经纶的回答,就一个字。 李叱道:“我可以无条件放你走,这是因为战场上你没有造成我军中有太大损失,可再让你做官,那我就要提条件了。” 裴经纶俯身道:“宁王请说。” 李叱走到裴经纶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给你两年时间,到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派人去重州暗中查一查,如果后年重州百姓,不能家家户户有余钱有余粮,那你要领死罪。” 裴经纶沉默片刻,像是有那么一瞬间犹豫了。 可是很快,裴经纶就再次抱拳:“我愿意。” 李叱嗯了一声:“从你军中挑三百人,作为你的亲兵营,挑出来后就去重州赴任吧。” 裴经纶:“我......我,可以带我自己的人?” 李叱:“难道你还想带我的人?” 他笑了笑:“你给不起他们的军饷俸禄。” 在这一刻,裴经纶的眼睛已经微微发红,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最终能得这天下的是宁王。 他后退两步,撩袍跪倒在地。 “臣,万死不辞!”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眉城外 裴经纶的事情解决之后,接下来李叱就要全心全意的面对眉城了。 作为裴旗的大本营,这座城里所储备的物资,足以支撑数年之久。 所以李叱才不会选择如围眉山一样的打法,打眉城力求速战速决,才能尽量的减少将士们的伤亡。 在李叱安排裴经纶去重州的时候,夏侯琢他们已经在整顿军备,先锋队伍也已经开拔。 最先出发的还是高真的狼猿营,原本是打算把狼猿营用在攻打眉山的时候,一直没能上阵,狼猿营的士兵们也一个个的憋的够呛,此时终于开拔要去眉城,个个摩拳擦掌。 高真和方别恨带着狼猿营出发之后几天,夏侯琢率领的前军也随即开拔。 李叱的中军队伍在夏侯琢出发四天之后,带上所有的粮草物资也朝着眉城进发。 与此同时,眉城。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裴旗坐在他的龙椅上发呆,最近这段时间,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昨日刚刚从城外送回来消息,斥候探知,眉山大营已失。 这消息送回来的时候,裴旗听完,整个人就好像突然间失去了生命一样,坐在那好久都没有动作。 眉山大营已不在了,眉城失去了最后的屏障,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宁王李叱的全力一击。 裴旗有越来越近的发呆,是因为他现在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眉城就是他最后的尊严,也是他创造的这个帝国最后的疆域。 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这帝国就是个笑话? 可是他不称帝,还能怎么样? 称帝,他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不管这一笔是轻描淡写还是浓墨重彩,都会有他的名字在。 为了这个中原天下,可算是机关算尽,曾经他以为这天下已唾手可得,现在却只能用这样笑话一样的方式来让自己青史留名。 “陛下?” 他手下重臣,也是他封的丞相高耐信轻轻的叫了一声。 裴旗睁开眼睛看了看高耐信,然后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陛下,刚刚有斥候来报,说是在城外已经发现了宁军的先锋队伍。” 高耐信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自己的心里也格外的苍凉。 陛下是个笑话,他这个丞相难道不是个笑话? “不用担心什么。” 裴旗闭着眼睛说道:“眉城之坚固,犹在大兴城之上,我们有足够的存粮,足够的武器储备,还有坚守眉城的信念......” 说到这,裴旗停顿了一下,或许是觉得自己最后这句话有些多余了。 “不会有事的。” 他用这五个字做了总结。 高耐信俯身道:“臣的意思是,陛下是不是亲自到城墙上去看看,鼓舞一下士气。” 裴旗睁开眼,沉默片刻后点头:“朕明白,你先去准备一下吧,朕随后就到。” 高耐信连忙应了一声,无论如何,陛下看起来没有完全颓废。 此时在城墙上指挥蜀州军的,是裴旗的堂弟,被裴旗封为武信王裴学诚。 裴旗虽然扶植过杨玄机,也扶植过韩飞豹,但他从始至终只信任自己家里人。 裴家在蜀州是名门望族,在整个中原来说,裴家的实力都不容小觑。从周时候开始,裴家就已经成为天下名门,在很长一段时间,周朝廷里都有裴家极为重要的席位。 裴家的先祖,曾经是周夫子的学生,且被周夫子看重,在周夫子过世之后,裴家的先祖还曾担任过大周的监国。 以臣子身份监国,那是裴家最荣耀的时刻。 裴旗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是那个时候,裴家的先祖就将周天子废掉,取而代之,那么现在可能还是裴家的天下。 裴学诚比裴旗小十几岁,自幼好习武,又饱读兵书,在裴家,算是最会领兵的人之一。 此时裴学诚站在城墙上往远处看,那烈红色的战旗,已经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裴学诚的手扶着抢夺,因为压的比较用力,手指关节位置的颜色都有些不一样了。 宁军的先锋军到了,大队人马还会远吗? “陛下到!” 就在这个时候,裴旗到了城墙上,守军纷飞跪倒在地,裴学诚连忙跑过来,还没到近前就准备跪下去。 裴旗伸手把他扶住:“你我兄弟之间,无需行此大礼。” 裴旗走到城墙边上往外看,远处那些宁军的战旗,颜色太过鲜艳,红的夺目,让裴旗心生厌恶。 “将士们!” 裴旗转身大声喊了一句,附近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朕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裴旗脸上出现了笑意,也出现了一种让人觉得毫无破绽的自信。 “朕刚刚得到消息,在西南的大将军言雨生,大破宁军,杀宁军大将军澹台压境,斩敌十余万。” 裴旗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后继续说道:“报信的人告诉朕说,最迟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将军言雨生的援兵就会赶回眉城,到那个时候,朕会带着你们杀出城去,与言大将军的队伍前后夹击。” 他抬起手指向城外:“宁军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只需要坚守月余时间,等大将军兵马一到,便是宁军的死期到了。” 他笑呵呵的说道:“就在刚刚,朕上城墙之前,朕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朕的盟友,雍州节度使韩飞豹,已经率军趁着京州宁军兵力空虚,围困了大兴城。” 他再次扫视一周。 “朕想告诉你们的是,也许不用等到言大将军的队伍回来,宁军就已经退兵了,如果再打下去,别说大兴城,整个京州都会被韩飞豹拿下。” 城墙上的蜀州军士兵们听着皇帝陛下的话,看着皇帝陛下那喜悦的表情,每个人心里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们想着,如果京州被韩飞豹夺取的话,那么宁王李叱当然不可能还有心思攻打蜀州。 裴旗缓了一口气后,再次提高声音说道:“朕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眉城中所存的粮草物资,足够我们用一百年!” 这话一出口,站在裴旗身边的裴学诚立刻喊了一声:“陛下万岁!” 四周的蜀州军士兵们立刻高呼起来,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在城墙上回荡起来。 以至于,在城外很远处的高真和方别恨都听到了,让这俩不得不往城墙上多看了两眼。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高真看着城墙那边说道:“咱们兵临城下,他们却开心的高呼万岁......” 方别恨:“可能裴旗又在施法了。” 他看着城墙那边说道:“裴旗可是一个会妖法的人。” 高真问:“是什么妖法?” 方别恨道:“骗人......他最会骗人了,不但骗身边人,骗朋友,骗手下,连他自己都骗。” 高真想了想,点头:“那可真是妖法。” “咱们选地址去。” 高真一拨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过去。 作为先锋军的将军,他要为大军选最好的位置安营扎寨,为大军做好攻城前的准备。 “你说,裴旗骗了他们什么,他们能这样山呼海啸的叫唤。” 高真一边催马一边问。 方别恨道:“我脸皮不够厚,猜不到。” 高真笑了笑道:“如果是余九龄余将军在的话,他应该猜得到。” 余九龄若有感知,此时会打一个大大的喷嚏。 “打完了这一仗之后,我们就能回家去了。” 高真选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下令狼猿营的士兵们搭建营地。 走到高坡处,高真从马上下来,举起千里眼往眉城方向观察。 “这是主公即将入手的中原疆域最后一块版图了。” 高真道:“我希望,这样的一场大战,我们狼猿营能够得最大功劳。” 方别恨点了点头:“肯定会。” 高真问方别恨:“如果打完了这一仗后,再也不用打仗了,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方别恨回答:“睡觉。” 高真一怔,他放下千里眼看向方别恨:“就这?” 方别恨道:“睡觉......有很多种。” 高真又一怔,然后叹了口气:“你变了。” 方别恨道:“我变没变,为什么变,将军心里没点数吗?” 高真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道:“这种事,冤有头债有主,归根结底要怪咱们主公,你可以和他去讲讲道理。” 方别恨道:“和咱们主公讲道理?那是去讲道理的吗?那是去上课的,是去学习的......” 高真问:“你敢去吗?” 方别恨道:“不是不敢,是不配。” 高真又问:“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说不配?” 方别恨道:“我来的时间不够长,以我粗粗的对主公的了解,你想学习......得交学费,我穷,我不配。” 高真道:“那我也不配。” 方别恨道:“跟主公学习,学费可真是太贵了。” 高真想了想,点头:“是啊......从咱们主公那学到东西的人,再富有,也就够交一次学费的,那就是我们的敌人。” 他再次看向城墙上。 “这次,轮到裴旗交学费了。” 方别恨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这么说来的话,裴旗也够可怜的,他先是给杨玄机交了学费,又给韩飞豹交了学费,现在还要给他自己交学费......” 高真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高真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狼猿营将士们,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希望......这笔学费,咱们替主公去收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要想富 大军向前缓缓而行,此时正直夏暖,蜀州风景如画,一路上走过来,过眼皆为美景。 余九龄坐在马车上,晃荡着两条腿看着前边,他没看风景,他盯着拉车的那驽马的屁股。 李叱瞥了他一眼后问道:“你在看什么?” 余九龄道:“当家的,我莫不是病了吧。” 李叱心里一紧,连忙伸手去抓余九龄的手腕,想为余九龄诊脉。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医术上的大家,但他好学,艺术上也算有些理解。 余九龄却摇头道:“我不是那样的病了。” 李叱还是不放心的抬起手在余九龄额头上摸了摸,然后说道:“没发烧。”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拉车的马:“当家的,你看这马屁股,有没有那么一丝妩媚?” 李叱:“......” 他叹了口气道:“你不是发烧,你是发骚。” 余九龄道:“不该啊,我就算是发骚,也不该对着一个马屁股......” 李叱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没注意过,马屁股居然这么圆这么大。” 余九龄伸手要去碰碰李叱的额头,李叱瞪了他一眼,余九龄嘿嘿笑道:“当家的你发......” 正在这时候高希宁从后边过来,条上马车后问道:“你当家的发什么了?” 余九龄道:“发财了。” 高希宁伸手:“拿来。” 李叱:“......” 高希宁认真的说道:“我得帮你好好攒钱,攒够了给你娶媳妇。” 李叱:“你那不就是想存点私房钱吗?” 高希宁:“话是这么说,没成亲之前我就是替你存着,成亲之后也是替你存着。” 李叱:“我谢谢你。” 高希宁挨着李叱坐下来,看着前边,片刻后自言自语了一句:“这马屁股怎么这么大。”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 人骑马的时候,自然看不到马在走路的时候屁股的扭动。 唯有坐在马车上如此观察,才能发现余九龄的感慨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此时距离眉城还有大概两天左右的路程,大军行进的速度,自然不能和轻车简行相比。 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前进发,最前边的都已经走出去十几里了,最后边的队伍还没出发呢。 从进蜀州以来,其实并没有出现预计中那么多难打的仗。 在进蜀州之前,李叱和手下将领们商议的时候,一致认为,以蜀州地形,打下来必会极为艰难。 在蜀州,会有许多硬仗许多难仗,许多可能会死不少人的恶仗。 然而蜀州打到现在,按照时间上来说确实不短了,但一场恶仗都没有打过。 澹台压境那边进展神速,灭了言雨生的蜀州军之后,拿下整个蜀州西南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军中的气氛都比较轻松,一路上都是说说笑笑。 马车上,余九龄问李叱道:“我听闻,眉城的火锅天下第一,打下来之后一定得好好去吃一顿。” 李叱叹道:“你看了半天的马屁股,又想吃火锅,如果马儿知道了的话,大概会觉得你是想从它屁股上片点肉下来。” 余九龄笑道:“那不行,这么好的屁股片下来点肉,不美不美。” 高希宁:“九妹你发......烧了吧。” 余九龄:“有点有点......” “报!” 就在这时候,从前边有一名传讯的骑兵过来,看起来风尘仆仆。 那骑兵到了近前,从马背上跳下来后,将背后背着的包裹摘下来。取出军报双手递给李叱:“主公,唐大将军军报。” 李叱伸手把军报接过来后说道:“不用急着复命,去后边马车上休息,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吃的。” 送军报的士兵俯身谢过,然后到后边休息去了。 这是唐匹敌在离开青州的时候,派人以军驿方式送过来的急报。 如今中原天下皆归宁王,各地的军驿重新布置起来,每隔百里便有一座驿站。 军驿送信的速度之所以快,便是换人换马,一人跑百里,到下一个军驿后换人继续跑。 如此,可以做到昼夜不休。 所以从那么远的青州送消息过来,也只用了一个月时间,要是按照行军速度来算的话,大队人马从青州走到蜀州,就要走一年。 原本楚国的军驿,不管是数量还是人员的配置,都比现在差了很多。 李叱最在意的是北疆和西疆的军务事,所以两三年前,便让连夕雾在西北和北方修建了更多数量的驿站。 如果是北疆有战事的话,送到正在修建的长安城,只需要十几天时间。 李叱还打算在北边修建两条直道,一条是从西疆到长安,一条是从北疆到长安。 这两条直道如果修好的话,可以把出兵支援边疆的速度,提升一倍。 只是若要修建西疆往长安的直道,会有一段极为险要的地段。 楚国本来打算修出来,可是断断续续那么多年,一直都没有修完。 修路是大工程,尤其是穿山越岭的修路,而以楚国后期的糜烂,这种工程,又成了那些官员们敛财的手段。 以至于修到后来,户部已经拿不出银子再支持下去。 杨竞的父亲在位时候,户部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向皇帝上奏,请求彻查修西疆直道的款项去处。 老皇帝把这案子交给了大太监刘崇信,工部的那些官员们,再加上西疆地方上的那些官员们,孝敬给刘崇信的银子,据说就有几百万两。 而刘崇信为了向老皇帝复命,官职比较高,孝敬比较多的那些官员一个没动,只是动了一下五品以下的小官,可怜刘崇信都没有想到,查这些小官,抓了上百人,查收的脏银居然有近千万两之巨。 修西疆直道的时间太久,前前后后有几十年了,那些官员们在这个工程上赚足了银子,送够了孝敬,然后就给调走,或是升迁,或是干脆回家做富家翁去了。 有户部的官员曾经算过,按照最初的户部的预算,造这条直道,大概需要银子一千五百万两。 结果修了几十年,前前后后拨过去的银子超过两千五百万两,却还没有修完。 李叱后来也曾派人去那边查看过,不查不知道,查了才明白那些黑心的官员,敛财的手段有多凶残。 按照楚国朝廷的规矩,被朝廷征用的民夫和工匠,如果发生意外的话,赔偿款为每人二百两白银。 最初定下来这规矩的大楚太祖皇帝,都没有想到他本来是为了保障和体恤百姓而制定的这规矩,会成为未来大楚官员们敛财的手段。 那些官员,以工期紧为由,逼迫大量的民夫攀爬到悬崖上开凿,而且还不给配备完善的保护工具。 甚至更黑心的官员,会让手下人在上边斩断绳索,让工匠坠崖而亡。 最初修西疆直道的时候,平均每年上报到朝廷的伤亡人数,大概在三四十人左右。 等到了杨竞的父亲晚年时候,西疆那边上报的死亡人数,居然达到了三千六百多人。 刘崇信查到后来都怒了,说这些芝麻小官,比他还要狠毒。 那也是刘崇信第一次为了肃正法纪大开杀戒,虽然办的都是一些五品以下官员,可也算是为死去的人找回来些许慰藉。 从刘崇信查完之后,西疆直道的工程就停了下来。 李叱派连夕雾到西北之后,连夕雾亲自到西疆直道上走了一圈。 他得出的结论是,最初大楚朝廷预估的银两就已足够,但修了几十年没有修完,并不都是因为那些官员想从中敛财。 那地方,实在是太难修了,工匠要挂在峭壁上开凿,硬生生的凿出来一条通道。 可供两辆马车并排而行的宽度,是需要多少人,多少锤一下一下砸出来。 所以连夕雾觉得,就算是现在开始重修,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修好。 所以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因为李叱确实还没有攒够那么多钱...... 此时在蜀州,李叱心中那修路的欲望,再次被勾了起来。 蜀州之地,半数以上的百姓都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路不好走,就解决不了他们的贫困。 蜀州物产丰富,不修路,便不能将那么多好东西运出来。 余九龄在盯着马屁股的时候,李叱就在思考着要改善蜀州山中百姓的生活,大概需要多少投入。 而这些投入,又该从什么地方来。 总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裴旗一个人身上吧...... 要是在以前,裴旗最强盛的时候,搜刮了他的财富大概还能让这件事得以进行。 现在的裴旗,也不是那么富裕了,毕竟杨玄机和韩飞豹都没少给他糟蹋银子。 “九妹。” 李叱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取纸笔来,我要写两封信。” 余九龄连忙让人去找来纸笔,李叱就在马车上给唐安臣和大将军澹台器写信。 大概意思就是,前阵子西域人,竟敢和韩飞豹勾结,试图攻打我西北边陲。 如此猖狂,着实不能容忍。 他让澹台器和唐安臣两个人,酌情对西域出兵,出兵打仗不是目的,目的是从西域人手里要钱。 看看西域人到底愿意出多少钱,换强盛的宁军不去他们家里自己拿钱。 如果西域人赞助的多,那么修西疆直道的事,和修蜀州各地道路的事,就真的有个着落了。 李叱写信,余九龄坐在旁边看着,越看越想乐。 李叱笑问:“你乐什么。”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跟西域人要钱,然后修一条直通西域的路,是为了更方便的揍他们,这你让澹台大将军如何开口?” 余九龄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的说道:“我,澹台器,你们,拿钱。” “拿钱干嘛啊大将军?” “拿钱修道。” “修道干嘛啊大将军?” “修道揍你们......” 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想了想,好像有点意思。 他拿起第三张纸:“九妹你说的有道理,老唐现在在兖州呢,我也给他写封信,让他去跟渤海人说一声,拿钱,不给就揍。” 余九龄道:“渤海人穷。” 李叱道:“不试试,怎么能知道他们到底有多穷,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更穷?” 余九龄沉默片刻,看向高希宁:“大哥,你家男人搞钱的样子......” 他话没说完,高希宁就自豪的说道:“贼帅。” 余九龄叹了口气,然后又噗嗤一声笑了。 “再过一百年以后,咱们中原四周的那些小国,大概都会很悲愤......我等受宁人之苦久矣!” 李叱听到这话楞了一下,然后看向高希宁:“婆娘,记下来,以后这话得让子子孙孙们都记着,就得这么干!” 到时候让大宁周边那些小王八蛋们,天天念叨......天下苦宁久矣。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我想碰一碰 不得不说的是,眉城附近的风景,真的是足以令人流连忘返。 眉城依山而建,城外不远处便是湖,湖一侧有瀑,只这山一侧的景色,一年中天天来看,未必可看的齐全。 李叱他们到了眉城外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登山。 倒也不是为了这景色,而是站在这山的高处,可以俯瞰眉城内的景象。 可惜的是这高处并不能利用,不然架上一些抛石车,就在这朝着城墙上狂轰滥炸,自然也会让蜀州军叫苦不迭。 “按理说,眉城这里的风水确实好。” 李叱环顾四周之后说了一句。 他和长眉道人行走江湖,这看风水的事,自然也是略懂略懂。 只是风水一说,从无定数,换一地而异一相,同样的道理,放在不同的地方,就能衍生出不同的说法。 听李叱这样说,夏侯琢顿时来了兴趣。 他好奇问道:“好在何处?” 李叱道:“若是那些以此为生的江湖术士,便会告诉你说,这里风水实属上乘,必出大人物,或可福泽百代之类的话。”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若是我师父看来,便是另一种说法......他会觉得,那些看风水的人都说这里风水好,于是便有不少达官贵人世家富户到此定居,那得多好骗钱啊。” 夏侯琢怔了一下,然后不得不感慨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些江湖骗子,把一群富人忽悠着都到一个地方集中起来,这样方便你们下手吗?” 李叱想了想后说道:“你这个思路,给我开阔了视野......” 李叱看向余九龄:“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赚钱的法子。” 余九龄道:“这赚钱的法子别人想一辈子都不一定想出来一个,当家的你那贼眼一转......呸,你那慧眼一转,便是一箩筐。” 李叱瞥了他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可派人去告知连大人,让他多分派人手散出去宣传,就对人说......你们可知道,为何宁王要兴建长安城吗?” 他只提了个开头,余九龄便瞬间明白过来。 “哈哈哈哈哈......” 余九龄大笑道:“就宣扬出去说,那是因为宁王忽然发现,这长安城的所在,竟然是整个中原风水最好的地方。” 夏侯琢接过话去说道:“宁王派了不少得道的高人,在天下行走,最终这些来自各处的高人,一致选定了长安。” 余九龄道:“说这长安城,汇聚了整个中原的风水之气,若能在长安定居,就可福泽百代,不是,千代,万代......” 夏侯琢道:“如此一来,听闻此消息的人,只要家里条件允许的,一定会派人到长安去看看。” 余九龄道:“何止是看看,奔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那当然是要在长安城里置办房产才好。” 他看向李叱:“当家的你果然是老狐狸啊。” 夏侯琢道:“狐狸未必老,但确实是得道了。” 李叱笑道:“快,先去把小张真人和彭十七喊来,把事交给这俩人去办,一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余九龄派人去喊小张真人和彭十七,不多时,这两个小胖子就颠颠儿的跑了过来。 李叱把这事和两个人说了一遍,彭十七当时脸上就浮现出一种......要说黑心,果然还得是咱们当家的最黑的表情。 小张真人就不一样了,听李叱说完之后,他就开始想着怎么和李叱谈抽成的事了。 “当家的,这事我们俩要是办好了,得有赏。” 李叱笑问:“想要什么赏?” 小张真人道:“我们也不贪心,我俩骗......我俩劝一个大户人家去长安定居,若收入百两,我俩要抽成二两。” 李叱笑道:“一百两才抽成二两,公道。” 小张真人道:“我俩要是把长安城的地皮哄抬到特别贵,将来当家的你不会法办了我们吧。” 李叱道:“说什么呢,现在缺钱,肯定不会办你们俩,等以后不缺了再找后账呗。” 小张真人:“真诚!” 彭十七道:“坦荡!” 原本只是几句玩笑话,却突然之间就被李叱安排了出去,并且很快就交给了小张真人和彭十七来运作。 这俩人,一个出身龙虎山,一个出身终南山。 这俩人要是跑去忽悠那些有钱人家,估计着因为这出身,都自带可信加持。 “我回去之后,先给我师父写一封信。” 小张真人道:“毕竟我师父说话,那才是真的有作用。” 李叱道:“你师父要的酬劳,从你们俩分的银子里出。” 小张真人:“......” 虽然把这事交代了下去,可李叱并没有过多去想,这种事能真的有太大的影响。 所以他在后来就真的被震惊了...... 只一句天下风水出长安,就让不少人为之心动,而且也因为这近乎于笑谈的事,竟然能起到顺理成章推动定都长安的举措。 如果李叱早些想到这个的话,可能早就已经把定都长安的事直接昭告天下了。 其实归根结底来说,真的能对人起到影响的,并非这些风水之说。 而是人们因为这个说法,就开始猜测宁王要把都城定在那个以前从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新朝建立啊...... 在定都之前,先去长安置办房产,住下来,那么以后子孙后代就会少走多少弯路? 小地方看风水,大地方,风水自来。 大家都知道长安城的都城了,那么还谈什么都城风水好不好,都城所在,风水能不好? 这时后话,李叱让小张真人他俩去办,也着实是因为缺钱。 连年征战,李叱扣来的那些银子,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这次攻打蜀州时间很长,消耗的粮草物资算起来着实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要想修路,只能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好在李叱也不觉得搞钱是什么丢脸的事,只要是合理合法的搞钱,都不用觉得丢脸。 站在高山一侧,李叱举起千里眼往眉城里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们说......裴旗当初是不是也这样骗了不少世家大户跑到眉城来支持他的?” 余九龄顺口说道:“那不能,天下有几人能像当家的你这么不要脸。” 李叱:“嗯?” 余九龄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天下有几人能像当家的你这样高瞻远瞩。” 李叱他们站在这高处观察眉城,眉城的城墙上,裴学诚等蜀州军将领,也看到了高坡上出现了宁军的人,他们也举着千里眼看着。 城墙上,裴学诚看了好一会儿后放下千里眼,他心里有些压抑。 宁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所以距离宁军全面进攻,也不会有多远了。 领兵多年,裴学诚自然想到了宁王李叱大美城,必然是力求速战速决。 所以他心里的压力,又怎么可能不大? 宁军不败啊...... “那个穿黑衣服的,站在前边看着咱们这边的人,大概就是宁王李叱了吧?” 裴学诚手下大将关再兴轻声说了一句。 关再兴才二十七岁年纪,却已经从军十二年,十五岁就跟他父亲一起出征。 他父亲原本是大楚府兵的一位四品将军,被人称之为雪地腊梅。 那是因为他父亲善用一条银枪,喜欢穿白衣,枪法出众,杀人时候,红缨如血,红缨也带血。 就像是白雪中,盛开的腊梅一样。 关再兴十七八岁的时候,枪法就已经远超他的父亲。 按理说,当初那些给大楚府兵中善用枪的人做排名,他本该排名其中。 可是......没人知道他。 其一是因为蜀州本就相对闭塞,其二是因为他身份不够显赫,名气也不够大。 真要是说打起来的话,被誉为府兵枪法排名第二的张纥,未必是他对手。 时至今日,在武亲王和罗境死后,也有好事之人重排军中善用枪之人,排在第一的,已经是宁军的大将军王唐匹敌。 排在第二的大将军澹台压境,因为澹台压境又善用枪,更善用槊,所以排位第二,并无人质疑。 排在第三的则是小将军高真,其实世人对高真并没有多少了解,但一说是罗境的弟子,于是便都觉得......合理合理。 这关再兴也善于用枪,且对于这些所谓排名之事,也有耳闻。 年轻气盛之人,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对这排名服气。 他指了指山坡高处那黑袍人说是宁王的时候,便在宁王身边的人身上仔细看,想找找,哪个是澹台压境。 他知道大将军唐匹敌不在蜀州,所以便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和澹台压境交手试一试,这宁军中枪法第二的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大将军,你见过澹台压境吗?” 关再兴问了一句。 裴学诚道:“没有见过,不过陛下不是说了么,澹台压境已经被言雨生杀死在西南了。” 关再兴道:“大将军......这话,你可信?” 裴学诚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陛下说的,你最好要都信,而且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要再提,被陛下听到了不好。” 关再兴嗯了一声。 裴学诚又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不过,他没那么快到这。” 关再兴又嗯了一声。 “原来罗境是第二。” 他自言自语道。 裴学诚忽然间醒悟过来关再兴的意思,于是摇头道:“罗境,其实本能无敌......” 关再兴问:“那唐匹敌呢?” 裴学诚叹道:“唐匹敌......就是无敌的罗境。” 关再兴道:“这话,大将军以后也不要再提了吧,被陛下听到了不好。” 裴学诚笑了笑,有些许苦涩。 这话确实不好提,可是这又不知道唐匹敌的无敌? 连关再兴都没有想过去碰一碰唐匹敌,也只是想着碰一碰澹台压境。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他败了 眉城之外,宁军的大营已经搭建好,看起来连绵不尽一样,如此规模,自然会给城中守军巨大压力。 而事实上,这只是这次入蜀的宁军总数的三分之一罢了。 澹台压境带兵往蜀州西南,沈珊瑚带兵往蜀州西北,还留下了一部分兵力驻守在已经打下来的地方。 再加上唐安臣从西北攻入蜀州的队伍,总计兵力算起来,要超过六十万大军。 百姓们对于数字来说,觉得六十万可能并没有大到令他们震撼的地步。 然而真的看到军队的时候,一万人的规模,已经足以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此时,站在眉城的城墙上,蜀州军中的年轻将军关再兴眼神凌厉。 别人觉得眉城已经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关再兴觉得这危机不危机的并无多大关系,他只想找一个能与他过招的对手。 习武之人,皆有好胜的性格,他不一样,他是格外的好胜。 关再兴的武艺,是从他父亲身上学来,却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超越了他的父亲。 他父亲还教出来不少弟子,也有不少被他父亲指点的军中将领。 这些人,都不是那种地位极其显赫的身份,但是在中下级军官中却有着很强的影响。 关再兴这样的出身,不可能越过蜀州的那么多世家大户,成为最顶层的军中大将。 可是他在军中中下级军官,以及绝大部分士兵们心中,都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士兵们都说,关再兴便是蜀中第一高手。 当然,这种高手指的是在军中之人,从军者,是看不起江湖中人的。 “大将军。” 关再兴看了一会儿后,朝着身边的大将军裴学诚说道:“属下有个想法。” 裴学诚点了点头道:“说来听听。” 关再兴整理一下措辞,他虽然读过不少书,可读书上的天分比起习武来说差的实在太远。 所以他讲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话,更做不出什么花团锦簇的文章。 “大将军,属下觉得现在需要给将士们提振一下士气。” 听到这句话,裴学诚问道:“你想如何提振士气?” 关再兴抬起手指了指城外:“若一味的防守,越大,士气必会越发低迷,若可出城一战,挫敌锐气,也可让将士们为之振奋。” 裴学诚眉头皱起来:“你想出城主动去挑战?” 关再兴道:“属下确实是这样想的,若能出城主动挑战宁军,或许会有奇效。” 裴学诚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思考起来。 良久后,裴学诚说道:“你该知道,若出城受挫的话,多半是回不来了。” 这个回不来,指的不只是宁军不会把关再兴放回来,还有另一个含义...... 眉城高大坚固,城门外有护城河,还有吊桥,所以一旦关再兴战败后撤,宁军追的太急,裴学诚不可能让人把吊桥放下来。 “属下明白。” 裴学诚问道:“你既然明白,还是与我提及此事,想来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来找我......军中确实士气稍显低迷,人人心中皆有压抑,若能挫敌锐气的话,对日后交战确实大有裨益。” 关再兴一喜:“大将军同意我出城一战?” “可以。” 裴学诚道:“但你切记,真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就算是放弃随你出城的队伍,也要尽快赶回来,我不可能把吊桥给你留的太久。” “属下明白!” 关再兴激动起来,抱拳行礼。 他立刻就立开城墙,回到自己营中去准备了。 他如今是蜀州军总四品将军,麾下有数千马步,这次出去直接向宁军挑战,裴学诚也不可能再多分派给他人手,只能是他这一营兵力。 准备妥当之后,第二天一早,关再兴就带着他的四千八百多蜀州军,在城门内等着了。 得大将军裴学诚准许之后,眉城的南门打开,队伍像是潮水一样涌了出去。 吊桥落下来的那一刻,先是骑兵后是步兵,呼啸着过了护城河。 到了距离宁军大营只有四五里左右,关再兴下令队伍停下来列阵,然后派数名亲兵过去叫阵。 这种挑战,宁军当然可以不应战。 但是古往今来,若敌人叫阵己方却不敢应战的话,对士气确实影响很大。 “我家关将军听闻,你们军中有善用长枪者,一位唐匹敌,二位澹台压境,关将军想领教这两位的枪法,听到喊话,你们二人可敢出战与我家关将军一战?” “若是胆子不足,不敢一人出来应战的话,也可两人都来,我家关将军以一敌二,也不会怕了你们。” 这几个亲兵在宁军大营外边叫阵,喊的越来越难听。 他们当然知道大将军唐匹敌不在蜀州,也知道澹台压境不在此处,他们就是故意这样喊的。 若这两个人真的在军中的话,关再兴的也就真不敢这样叫嚣了。 如此喊话,为的是刺激那叫高真的将军。 关再兴自然知道,宁军中善用枪者,除了唐匹敌和澹台压境之外还有一个高真。 传闻此人得罗境真传,有万夫不当之勇。 关再兴选对手,就要选一个会被他言语激怒之人,他的人只提唐匹敌和澹台压境,不提高真,但凡少年成名者,自有锐气,也有胆色,更有傲骨。 高真只要听到了这喊声,必会出来应战。 宁军中军大帐中,李叱坐在那正在和手下人商量着关于后勤补给的事。 士兵们进来禀告,说是有蜀州军将领前来叫阵,指明说要找枪法精湛的宁军将领交手。 李叱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于是忍不住笑了笑。 “看来蜀州军中,士气不振。” 余九龄笑道:“可谓不举。” 夏侯琢道:“所以想派个人过来叫阵,希望能战胜我军中将领,来鼓舞士气。” 高真果然出列道:“主公,臣远去教训一下那放肆之人。” 李叱道:“且让他叫着,稍后你再去。” 高真知道李叱用意,此时那蜀州军的将军,必是锋芒最盛的时候。 带着必胜之心前来,所以斗志也是最盛的时候。 李叱的意思是,先放一放他,让那人在外边等着,待此人心急气躁之时,再让高真出战。 可高真从罗境那学来的可不只是枪法,还有罗境那一身傲气。 他不想这样,若这般击败敌人,他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于是高真上前两步,抱拳道:“主公,若如此,可能会让那些蜀州军的人小瞧了咱们,臣现在就出去,速战速决,可挫敌胆气。” 李叱知道高真的本事,更知道高真性格,所以他不打算就这样让高真出去。 高真这个年轻人,他发挥的好了,状态最佳时候,连澹台压境都未必能赢了他。 可是高真恰恰就不是一个心态稳定的人,稍有不顺,就可能会急躁起来。 可高真言辞恳切,不停劝说,夏侯琢见此说道:“我随他一起出去看看,倒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李叱见夏侯也说话,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余九龄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不过也好,他这个年纪,若太过沉稳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叱道:“他性格中有些东西,自己都控制不住,若他真能既有锐气又可沉稳,他有怎会是现在这般品级。” 李叱走到大帐门口,看着夏侯琢和高真出去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 余九龄忽然间醒悟过来,当家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高真是罗境的弟子,是罗境亲自发现的人才,也是亲手调教的传人。 罗境战死之后,李叱几次想给高真提拔起来,可都是因为高真自己而把事情拖延了下来。 罗境去世之后,高真就变得格外低迷,甚至一度心灰意冷,这是重情重义,李叱自然不会怪他。 可是高真低迷的时间真的太久了,如果不是唐匹敌和李叱不断的找他,高真可能就因此废了。 他其实比起罗境来,还要差得远了。 若罗境遇事受挫,大概也会难受,但更多的则是老子一定要把场面找回来的霸气。 罗境受挫不会真的挫败,高真却会。 高真在顺境之中,有一种天下虽大舍我其谁的霸气,逆境之中,却会变得焦躁起来,甚至会失去主张。 真要说到在习武上的天赋,高真甚至有和唐匹敌相提并论的资格,但成就上差了那么多,都是因为性格。 余九龄走到李叱身边,笑了笑说道:“年轻人啊,有时候多受点挫折也好,高真现在比起过往,不是已经成熟许多了吗?” 李叱道:“若真的成熟许多,便不会刚才执意马上就出去对敌。”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他还没有明白,自信和自负的区别。” 余九龄其实也不大理解自负和自信的区别,其实也不大理解李叱对于高真的寄予厚望。 如果高真真的成熟起来,李叱想让他去做更大的事。 比如追击韩飞豹这样的战事,难道真的需要大将军唐匹敌亲自去吗? 若高真可用的话,他也就不会只是带着狼猿营来蜀州做先锋将军了。 余九龄刚要再说两句什么,忽然看到远处有人疾奔回来。 “主公!” 跑回来的士兵到近前,喘着粗气说道:“高将军......败了。” 这一刻,余九龄的眼睛骤然睁大。 李叱问道:“人在何处?” 那士兵回答道:“收了伤,被夏侯将军抢回来,正在往回走。”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头:“去请医官。”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激将 高真伤的很重,毕竟到了这个层面的比试,受伤便是致命伤。 他没死,是因为他有李叱给所有将领们都准备的软甲,还因为他年轻,反应确实足够快。 最开始的时候,他和关再兴之间的交手并没有什么优劣之分。 关再兴比高真大七八岁,经验比高真更为丰富,所以在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数十个回合不相上下。 可是关再兴却看得出来,明明是势均力敌,但这个年轻人却越来越心急。 后来他猜着,大概是这个年轻人立功心切。 关再兴便有了主意,故意露出破绽,假装不敌,引高真追击。 高真确实以为对方是怕了自己,又好不容易寻得杀敌良机,于是催马就追。 两个人都是用枪高手,真的要说在一个公平的地方,一对一交手,两个人打到最后,大概也是两败俱伤之局。 可是此时高真心里确实着急,他在宁王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要速战速决,和敌人交手数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已经让他觉得自己脸上无光,况且还有大将军夏侯琢在阵前看着,这让他更加的急切。 年轻人想要证明自己,总是会有些冲动时候。 有些冲动带来的后果微乎其微,可能因此才有了吃一堑长一智这句话。 有些冲动带来的后果就是......死。 追过去的高真还真以为人家是打不过他,所以便放松了警惕。 他追至关再兴身后,一枪刺向关再兴后背。 可哪里想到,关再兴忽然间身子往旁边一卦,侧悬在战马上,回手一枪刺中了高真心口。 这一枪力度奇大,直接将高真的护心镜击穿,若非下边还有一层链甲在,这一枪就能把高真刺一个前后-洞穿。 高真在中枪的时候下意识的闪躲,那枪尖把链甲都切开一条口子,没能刺入他的心脏。 关再兴又怎么可能给他逃走机会,拨马而回,一枪刺向高真咽喉。 高真情急之下俯身趴在马背上,双手抱着战马的脖子,只管往回跑。 关再兴紧追不舍,又一枪刺中高真后背,虽然有链甲护着不能刺的太深,可却血流如注。 高真往回跑,此时的夏侯琢已经催马来救。 关再兴身后的蜀州军骑兵眼见着宁军的人上来,他们也冲出来支援。 原本是两个将军比试的事,结果造成了一场混战。 关再兴刚刚赢了一阵,士气正盛,在人群中往来冲杀,有如入无人之境的风采。 若在往常,夏侯琢若见如此放肆之人,必会上前交手。 可是他救了高真回来后,也不敢多耽搁,一路冲回了宁军大营。 结果宁军被关再兴左冲右突之后,损失不少人手,也无法对关再兴的队伍形成合围。 最终被关再兴带着人杀出去,趾高气昂的走了。 那支蜀州军退出去几里之后,一群人在那高声呼喊,说什么宁军中用枪可排名第三的人,也不过是一截莽夫罢了。 他们越喊越气劲儿,得意洋洋。 夏侯琢带着高真返回大营,直接到了中军处,李叱已经带着医官在此等候了。 夏侯琢下马后,让人把高真抬下去诊治,他脸色有些黯然的走到李叱身边。 “还是你看人准。” 夏侯琢声音有些低沉的说了一句。 李叱抬起手在夏侯琢肩膀上拍了拍,问夏侯琢是否受伤,夏侯琢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上去之前......” 夏侯琢道:“我还劝他,对方既然敢来叫阵,必是有备而来,此人武艺定不可小觑,让他莫要轻敌......” 李叱摇头示意夏侯琢不必多说什么,夏侯琢也知道此时再说,可能会影响其他人的士气,于是闭嘴不谈。 不久之后,医官过来说,高真的伤势颇重,尤其是后背上中的那一枪,似是伤及了脊骨。 还需要仔细检查之后才能定准,若真的伤了,或许以后都不能再动武了。 李叱看向趴在军帐中,吃了药昏沉沉睡着的高真,心中颇为自责。 他是主公,他若坚持不让高真立刻出去应战的话,高真当然不敢太过分。 “派人去把军中沈医堂的医官都请来。” 李叱吩咐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夏侯琢看出李叱的心事,连忙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路走向大营门口那边,离着还远,就听到蜀州军的人依然在远处叫嚷。 那些人占了便宜,士气大振,所以在远处辱骂不断。 夏侯琢道:“我去会会他。” 李叱摇头:“你不能去,你是一军主将,是大将军,你出去和他交手,会被人看轻了你。” 夏侯琢道:“也不能容的他们如此放肆。” 李叱道:“他们赢了,就让他们去放肆好了。” 两个人走到大营门口处,看向外边,那些蜀州军的骑兵不敢靠的太近,在几里外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喊了能有一个时辰,或许累了,又或许是觉得宁军已不会再派人来出战,于是退回眉城。 他们回到眉城之后,没多久,眉城上就传来阵阵战鼓之声,还有蜀州军的欢呼声。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刚亮没多久,关再兴带着一支大概三千人左右的骑兵又到了宁军大营外边。 昨日出战,裴学诚担心他战败会引来宁军追击,所以只让关再兴带本部人马来。 此时见他身后骑兵精锐,应该是裴学诚觉得关再兴大有可为,特意挑选了骑兵给他。 关再兴让人在宁军大营外边叫骂,宁军中,诸多将领纷纷请战。 李叱却只是不许,下令不准随意出营。 整整一天,蜀州军的人都在外边各种挑衅,李叱不开口,宁军将领也不能随意出去应战。 这更加让关再兴猖狂起来,竟是派人纵马到宁军大营外边,高举着手里的一杆长枪炫耀。 这杆枪是昨日高真战败后掉在地上的,被蜀州军的人捡了去。 此等战利品,对于蜀州军的人来说,像是至宝一样。 “若有人敢出来和我家关将军打一场,莫说胜负,这杆长枪,乃是昨日你们那败军之将丢弃的兵器,我们关将军都会当做见面礼,送给今日应战之人。” “或者,你们若想把这枪带回去,就让那高真自己爬出来取,我家关将军说了,只要高真爬的出来,这枪便归还给他。” 宁军大营,中军大帐中。 宁军的将领们一个个脸色都很不好看,他们已经数次请求出战,皆被李叱否了。 “主公。” 将军柳戈再次上前:“臣请求主公准许出战。” 李叱看了他一眼,摇头:“不必。” 柳戈不是最初就随李叱来蜀州的第一批将领,他是在平了越州之后,率军返回京州大兴城。 被燕先生安排,运送一批粮草物资到蜀州,才到这里没多久。 “主公!臣愿意出战!” “主公,请主公准许臣出去应战。” 这一声一声的呼喊,证明宁军的将领们都是真的被气坏了。 李叱只是摇头不准。 到了第三天,又是一大早天没亮的时候,关再兴带着三千骑兵再次到了宁军大营外边。 这次,关再兴让手下人挑着一块红布在宁军大营外边来回纵马。 李叱此时正在军帐外边等着,不多时,医官从军帐中出来,俯身对李叱硕大:“高将军的伤势还好,虽然碰到了脊骨,但没有造成重伤。” 李叱点了点头:“那他以后习武练功,可有影响?” 医官道:“回主公,修养好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高将军年轻,身体也好,所以只是红伤的话,并无大碍。” 李叱心里松了口气。 到了第四天,关再兴又来了,这次他的胆魄已经到了巅峰。 他让三千骑兵在几里外等着,他一个人到了宁军大营外边叫喊。 原本以为宁军还是闭门不战,可就在这时候,营门打开,夏侯琢从营中催马而出。 关再兴抓了长枪在手,他以为将有一场恶战,不曾想,夏侯琢居然是空手出来的,甚至没有穿甲胄。 夏侯琢到了外边停下战马,朝着关再兴说道:“你不用再来喊了,之所以没人理会你,并非无人愿意与你一战,而是前几日被你伤了的高将军说,这一战,他还是要自己来打。” “你若是能等,就回去等着吧,待几日后,高将军会到你眉城的城下挑战。” 夏侯琢喊了这几句话后,拨马回去了。 关再兴听的有些愣住,片刻后长出一口气,心说那个年轻的宁军将领居然没死,而且居然还有如此胆色,倒也算是个可敬之人。 于是关再兴回了眉城,果然不再来宁军大营外边叫阵。 宁军大营里。 高真趴在床上,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死气沉沉的表情。 上一次他如此反应,是听闻罗境战死之后。 狼猿营的副将方别恨从外边进来,看了看高真脸色,然后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来。 他把打来的饭放在一侧,沉默了片刻后,没有说话,起身准备离开。 他要走,高真却叫住了他。 “那人今日是否又来叫阵了?” 方别恨点了点头:“是。” 高真问:“主公可让别人出战了?” 方别恨摇头:“没有。” 高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是我让主公蒙羞,也让三军将士蒙羞。” 方别恨道:“饭在旁边,你饿了就吃吧。” 说完又要往外走。 高真道:“因为我输了这一战,连你都不愿意与我多说几句话了?” 方别恨道:“我非不愿与你多说话,而是不愿与一个废物多说话......你可能还不知道,刚才夏侯大将军出去见了那姓关的将军,告诉他说,宁王没有派人出战,不是怕了他,而是在等高将军伤势好一些再战。” 听到这句话,高真猛的坐了起来。 他眼睛里都不可思议的问:“主公真的是这样说的?” 方别恨道:“主公都信你,下次与那姓关的人再战必能一雪前耻,可你自己却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废了......” 方别恨叹道:“你自暴自弃,我又哪里能劝的动你,只是想说,若你真没有再战的勇气,不妨直接告诉主公说,你已怕了,也废了,不能再战,请主公另择人选......” “我没有废!” 高真喊了一声,看向旁边的饭菜,伸手抓了一根炖熟的肉骨过来,另一只手抓了个馒头,一口肉一口馒头,吃的狼吞虎咽。 “你帮我去告诉主公一声,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到眉城下,叫那厮出来与我一战......你再帮我和主公说一声,下次再战,请主公观战!” ...... ...... 【解释一下这两天更新问题,这两天在和出版社商量《长宁帝军》出版的事,第一册已经差不多搞定了,如果不敲定的话也不敢跟大家报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28号的晚上七点,我会在当当网直播,为《长宁帝军》做预售,请大家有空的,在那天晚上登陆当当网支持一下,另外就是......什么时候上市了,我自己会买一些,作为福利送给大家。】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捧计 眉城。 关再兴正带着他手下的亲兵在校场练功,忽然有人跑过来说,陛下召见。 关再兴连忙把衣服穿戴整齐,急匆匆赶往皇宫。 这皇宫,其实就是原本的蜀州节度使府,为了显得庄严些,所以重新粉饰了颜色。 粗粗看起来,倒也金碧辉煌。 一年半以前,在裴旗刚刚称帝之后,就宣布要在眉城内修建三皇殿。 最前边的名为泰皇殿,也就是朝堂大殿,后边是玄黄殿,是他休息和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地方,最后是祈皇殿。 只是这三皇大殿从提上日程开始算起,到现在为止,也就是才堆起来几座土堆。 不是没钱,裴旗虽然这么多年来花出去不少钱,扶植这个扶植那个,可是他花出去的钱又不是自己的。 此时裴旗手里掌握的财富,依然是一个令人震撼的数字。 可是有钱管什么用? 他出不去城,总不能把眉城其他地方拆了来给他建造皇宫大殿吧。 节度使府重新装饰修缮之后,色彩看起来以朱红为主,配以金彩,看起来比大兴城里的皇宫还要明艳。 大兴城里的皇宫和这眉城里的皇宫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假的,但是有钱粉刷,一个是真的,但是没钱修缮。 关再兴急匆匆的赶到皇宫,一进大殿,就看到裴旗正在和裴学诚站在地图前边在商量着什么。 见关再兴来了,裴旗随即招了招手,关再兴进奏进步跪倒行礼。 “起来说话吧。” 裴旗看了关再兴一眼,然后问道:“朕听闻,前日你受了些伤?” 关再兴连忙道:“陛下,臣没有受伤,臣安好。” “安好?” 裴旗转身正面对着关再兴说道:“既然是安好,这两日为何没去宁军大营那边叫阵?” 关再兴不敢隐瞒,把那日夏侯琢和他说的话如实说了一遍。 裴旗听完之后,脸色随即暗沉下来。 “看来朕听闻你受了伤,确实不是虚传,只不过这伤不在你的身上,而在你心里。” 裴旗直视着关再兴,语气越发阴寒起来。 “朕本以为,你伤了一员宁将,朕应该好好的赏赐你,还没有来得及想出来要给你什么赏赐,你就被夏侯琢三言两语蛊惑......” 关再兴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陛下,臣只是觉得,那姓高的宁军将领,颇有些胆色,臣打赢过他一次,他又与臣约战,臣不能失信......” 话没说完,裴旗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失信?!” 裴旗怒道:“你把军国大事当做儿戏吗?本可以继续到宁军大营外叫阵,鼓舞大军士气,而你却如此幼稚肤浅,被夏侯琢三言两语说的动了心,朕想问问你,你动的是什么心?” 关再兴吓得脸上变色,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陛下,臣只是想着,等那姓高的宁将养养伤,然后再击败他一次,如此一来,宁军士气必然更会挫败......” 他还在急着解释什么,裴旗的脸色却缓和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朕知道的......” 裴旗把关再兴扶起来,语气柔和道:“知道朕为什么生气吗?朕生气不是因为你没有再去叫阵,而是因为你被那夏侯琢欺骗。” 裴旗走到一侧,从桌子上拿起来一个木盒递给关再兴:“朕早就已经想好了,要升你为正二品大将军,只让你带四千八百人,确实委屈了你......” 裴旗打开那木盒,里边是一个大将军印。 “以你之才,朕觉得应该去领一万人,两万人,甚至十万大军。” 裴旗在关再兴肩膀上拍了拍:“朕刚才生气,正是因为朕太看重你了,朕知道你有将帅之才啊......你不该被那夏侯琢算计。” 此时的关再兴,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心中激动万分。 他这样的出身,甚至都不敢奢望成为大将军,而此时此刻,大将军的印就在他手里捧着呢。 他的父亲,军功显赫,且有万夫不敌之勇,穷尽一生,也只是做到了四品将军。 父亲曾经说过,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战场上的主角,哪怕能力再强,也不过是被人驱使的棋子。 年少的关再兴那时候并不相信父亲的话,他只觉得凭自己本事,一定能光宗耀祖。 此时此刻,不就是到了这光宗耀祖的时刻了吗? 裴旗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怒气,已经堆起来和善温柔的笑意。 “朕知道,你是不会让朕失望的,趁着宁军现在士气低迷,你再去叫阵,最好能逼迫宁军中再有大将出来与你交锋,若你能杀一个夏侯琢那般的大将,宁军士气必会低迷,将来看准时机,朕亲率大军,一鼓作气杀出城去,必能将宁军击败。” 关再兴连忙俯身道:“臣遵旨,臣明日一早就再去城外叫阵。” 裴学诚此时笑呵呵的说道:“关将军,陛下对你,真的是无比看重,陛下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军中诸将,能成大才可堪大用者,首推关再兴。” 他一脸羡慕的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是远没有你现在的成就,将来若能反攻中原,你比是第一功臣。” 关再兴连连道谢,这心情犹如翻山越岭一样,忽高忽低。 等离开皇宫的时候,裴学诚和他一起出来,两个人在路上边走边聊。 “关将军,陛下的意思是,你多去叫阵,看看宁军还敢不敢来迎战,以你的本领,寻常宁将出来,绝非你三合之敌,只要能连挫宁军锐气,宁王李叱无奈之下,必会选大将与你交手。” 关再兴俯身道:“属下明白的。” “关将军,以后你就不是我的属下了,你难道忘了,你现在已是与我平级之人啊。” 裴学诚哈哈大笑道:“恭喜了关将军,以你这般年纪已成大将军,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关再兴惶恐不已,回到自己军中的时候,心情都没有平复下来。 第二日一早,关再兴就带上骑兵出城,再次到宁军大营外边叫阵。 宁军中军大帐。 李叱听手下人说,那姓关的将军又来叫阵了,随即眉头微微皱起来。 “他之前两天没来,我还和夏侯说过,这关再兴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李叱在大帐中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此时又来,以他性格,应该不是他自愿前来。” 夏侯琢道:“此人虽是敌人,可我却觉得绝对是不可多得之才,若能被主公收用,将来必成大器。” 李叱点了点头:“此时关再兴又来,多半是裴旗逼他来......” 他看向手下的将军们问道:“你们说说,裴旗此举的用意是什么。” 将军柳戈说道:“裴旗现在急需提振士气,之前关再兴侥幸赢了高将军,蜀州军必然士气大振。” “可裴旗必然不满,他需要更大的胜利,比如......若关再兴能杀我军中一员大将,裴旗才能就此大做文章。” 李叱嗯了一声:“柳将军说的没错。” 他在屋子里踱步了好一会儿,然后就重重的叹了口气。 “关再兴如此人才,若是就这样没了,是个很大的损失啊......” 李叱叹息一声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本不想用计杀他,待高真伤好之后,让高真再与他交手,现在却不得不用计了......” 他说到这,看向柳戈道:“你可去出营与他交战,待他在营外叫骂两个时辰之后再去。” 柳戈道:“臣明白,他叫骂两个时辰之后,也已人困马乏,可在此时胜他。” 李叱摇头道:“你不能胜他,要让输给他。” 柳戈一下子就愣了。 李叱道:“此人在大营外叫骂两个时辰后,以疲惫之躯还能胜你,必会骄傲,他回去之后,裴旗等人也必会夸赞,明日他还会来的。” 柳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明白了李叱的意思,抱拳俯身道:“臣懂了。” 等了两个时辰之后,柳戈出营去了,他催马到了距离关再兴不远处,抱了抱拳。 关再兴坐在马背上抱拳回礼,然后问道:“你是何人?” 柳戈道:“宁王帐下一小卒,姓柳名戈。” 关再兴道:“打越州的便是你?” 柳戈点头:“是我。” 关再兴笑道:“你这人,只打过一个连敌人都没有的越州,也能升为大将军,看来宁王帐下,并非传闻中那样人才济济。” 柳戈道:“那你想过没有,若你能投靠我主,你将来前程自然不可限量。” 关再兴道:“少来废话,若要我投降,你先胜过我手中长枪再说。” 说到这,催马向前。 柳戈装作大怒,上前与关再兴激战,他和关再兴打的你来我往,大概三十个回合后,柳戈装作已是力有不足,逐渐生出疲态。 关再兴看在眼里,知道杀这柳戈的机会到了,于是进攻更加凶猛起来。 柳戈打不过他,不装也打不过,此时已经颇为心惊,也只好按照李叱交代拨马就跑。 此时柳戈才明白李叱当众说出来,让柳戈只能输不能赢,也是为了照顾柳戈的颜面。 如此一来,宁军中的人,自然是觉得柳戈不是打不过关再兴,只是在遵从宁王安排。 柳戈心里却清楚的很,以他实力,最多再打十个回合,必会输给这关再兴。 要知道关再兴已经在营外两个时辰,并非最佳状态,如此尚且不敌,若在其巅峰时候,自己可能早就已经输了。 柳戈败退,关再兴纵马急追,可是没想到柳戈那马速度奇快,他追之不及,被柳戈逃回了宁军大营中。 这蜀州军的人便一阵阵欢呼起来,那声音好像要把天都震一个窟窿出来似的。 关再兴虽然没有能杀了那宁将,但又胜一阵,且是宁军中的名将,心中自然开心。 等回到眉城之后,果然不出李叱预料,城中的人,犹豫迎接绝世大英雄一样迎接他回来。 皇帝裴旗更是亲自出宫,在大街上为他准备了美酒招待。 这一天起,人人都称关再兴为眉城战神。 众人都在盼着,关再兴下一次出战的时候,斩一员宁军大将归来。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欺负哭了 战败了柳戈之后,回到眉城的关再兴,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裴旗让满朝文武都出来迎接,裴旗甚至亲自捧救等待。 这城里一下子就沸腾起来,都说只要关将军在,战胜宁军指日可待。 到了晚上,裴旗亲自在皇宫设宴为关再兴请功,满朝文武,纷纷上前祝贺。 一时之间,这眉城中,最令人瞩目之人便是他了,风头无两。 百姓们也都在说,不知道明日关将军在出战,又能将宁军中和人击败。 虽然两次战胜宁将都没有能杀了对方,可这也足以让城中守军士气大振。 裴旗对关再兴确实寄予厚望,只盼着关再兴能杀一个如夏侯琢般的大将,如此一来,宁军军心必乱。 到第二天早上,关再兴起床的时候偷偷的厉害,昨夜里喝了不少酒,甚至许多事都已经回想不起来。 手下人劝他说今日不要再去挑战,可关再兴却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宁军中,澹台压境没来,唐匹敌没来,谁还是他对手? 所以好歹洗漱之后,就带着三千骑兵出城,再次朝着宁军大营那边过去。 宁军中。 李叱正在吃早饭,余九龄坐在他不远处,一边吃一边琢磨着关再兴的事。 昨日李叱说要用计,可是余九龄想来想去,这不知道这计到底是什么。 他总觉得自己脑子笨,好在他看得开,对自己期望也没那么高。 他也不是一个自己不懂就装懂的人,不懂就问。 “当家的,昨日你故意让柳将军败了一阵,若今日那姓关的又来挑战,可还是要派人出去故意打输?” 李叱还没有说话,柳戈已经起身道:“昨日就算不是有意输给那关再兴,我与他再打上一阵,怕也会不敌此人。” 李叱帐下的人,就算曾经不是那种坦荡胸襟的,和李叱他们相处的久了,也都变了样子。 还是那句话,并不是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人处在不同的环境中,改变会很快。 可以将这归结为被影响,也可以将这归结为适应,人之所以能在万千生灵之中成为这世界的主宰,适应是原因之一。 早些时候,柳戈跟着冀州节度使曾凌,可是不敢如此坦荡说话。 就算原本他是个坦荡之人,在曾凌手下,也会不得不去多盘算什么,进而变得瞻前顾后。 余九龄倒是没有想到,柳戈将军是真的不敌那关再兴。 李叱道:“今日若那人再来挑战,还去败一阵就是了。” 余九龄笑道:“既然是要败一阵,不如让我去。” 李叱问道:“为何你想去了?” 余九龄道:“那种包赢的仗我是万万不敢打的,这种包不赢的仗,我觉得我有十成把握。” 李叱笑道:“你可算了吧,你就不要去了。”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怎能如此看不起人,难道包不赢的仗,我还能打输了?打输了那就是赢啊,你凭什么以为我能赢的?”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笑道:“不让你去,不是因为怕你打赢了,而是怕你打输了之后碎嘴子,明明是输了,可那关再兴追也追不上你,骂又骂不过你,那岂不是显得他输了。” 余九龄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那是,这个世上能追上我还能骂赢我的人可不多。” 他这话说完,夏侯琢也笑了。 夏侯琢道:“你这话说的格外有道理,追不上你的人也骂不赢你,追的上你的人,谁还会和你对骂?直接杀了你不好吗?” 余九龄摇头:“我觉得能追上我的人都不会直接杀了我,谁又能抵挡得住,先把余九龄的嘴巴撕了这种诱惑呢?” 夏侯琢想了想,好像这又是一个不容置疑的道理。 他看向李叱说道:“今天我去吧。” 庄无敌起身道:“今日我去,明日你再去吧。” 夏侯琢道:“庄大哥你不用与我争,反正都是要打输了的,咱们就别争抢了。” 夏侯琢又怎么会不明白,庄无敌与他争今日出战,恰恰就是因为都是要输了的。 哪怕是故意要输给那关再兴,可这种事,还是会被人记下来。 说某年某月某日,夏侯琢在某地不敌某人。 这几个兄弟之中庄无敌年纪最大,他把自己当大哥来看,不能让自己弟弟们受了影响。 输这种事,他觉得自己不在乎。 可夏侯琢是不败将军,从北疆和强大的黑武人对阵开始,他从没有败过。 如今若是在这蜀州之地败给了裴旗的人,以后万一会被人提起来,这便是夏侯琢的不完美之处。 夏侯琢还要再说什么,庄无敌摇头道:“我年纪大,听我的。” 李叱没有说话,是因为所有人中,他是最不能出去和那关再兴打的人。 打赢了都不行。 因为那是李叱自降身份,甚至是自降无数个层次的身份,去和一个敌军的将领一对一比试。 如此一来,会被人笑话成什么样子? “石头剪刀布吧。” 夏侯琢伸出手:“赢不了我,我是不会服气让你去打的。” 哥哥想保全弟弟的名声,弟弟又怎么可能不是这般想着? 结果石头剪刀布夏侯琢输了,三局两胜又输了,他说七局四胜的时候,庄无敌眯着眼睛看他,夏侯琢竟然觉得自己微微有些脸红。 这一战,不出意外,庄无敌出去之后,和那关再兴打了二十来个回合后,也是不敌退回。 关再兴就很郁闷,为什么宁将的坐骑都那么好? 今日这人也打不过他,只需再打上三五个回合之后,他觉得自己必能将此人斩落马下。 可是那宁将的战马远比他的要好,跑起来之后他怎么催马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逃回了宁军大营。 这事......不正常吗? 宁军这边的马好一些怎么了,有什么不合理的,毕竟全天下那些有宝马良驹作为自己坐骑的人,都被李叱灭掉了。 况且李叱他们有孛儿帖赤那赠送的草原上等好马,随便拉出来一匹,最起码都价值万金。 更况且,铁鹤人两次入侵纳兰草原,都被打的几乎全军覆没,每次来,都给纳兰人送一个几十万匹马的大礼包。 如今李叱的宁军真的不缺马,只是缺点时间,唐匹敌梦寐以求的十万精骑差的就是时间来训练。 人够马也够,一人双骑都够。 而这支骑兵会在什么时候登上舞台,就看唐匹敌什么时候去一趟那个神神秘秘的地方了。 这支骑兵从组建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没有参加过战争,是因为这支骑兵的用处不在中原。 至于那个神秘的地方在哪儿,哪怕是宁军中的高层将领,也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今日这一战关再兴又是赢的轻松之极,回到眉城之后,他却闷闷不乐。 哪怕皇帝裴旗再次亲自迎接出门,他比起昨日来,也显得心情低落了不少。 裴旗看出来关再兴有心事,于是笑了笑说道:“朕觉得没什么,虽然还是没有将敌将斩于马下,可连续三次将敌将打的落荒而逃,关将军已有天下无敌之势。” 关再兴有些懊恼道:“可惜了,若臣有一匹好马的话,断然不能让那敌将走了。” 裴旗这才醒悟过来,笑了笑道:“朕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如此,关将军,随朕来。” 他拉了关再兴的手就往后边走,带着关再兴到了皇宫的马厩里,指着一匹血红色的高头大马说道:“这是朕的坐骑,名为流火,今日朕就送给关将军你了。” 关再兴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臣怎敢如此放肆收陛下的御马。” 裴旗拉了关再兴一把:“这马儿放在这里,反而是浪费了它,不如就让关将军骑着它去与宁将交手,有它在,宁将便不可能再从关将军枪下脱身。” 关再兴数次推辞,裴旗倒也笃定,不由分说把这名为流火的战马送给了关再兴。 就在眉城这边僵持的时候,大将军唐匹敌的大军,已经逼近渤海国的边疆。 渤海国的边关将军听闻是唐匹敌亲自率军到了,吓得差一点尿了裤子。 如今连渤海人都知道唐匹敌天下无双的名号,也知道唐匹敌历来对渤海人的态度,他们怎么可能不怕。 在大将军率军出关,陈兵在渤海国变关外的时候,渤海国的将军朴很勇派人送过来一封亲笔信。 信中,他言辞诚恳的说,我渤海国的军队,这几年来都没有敢靠近中原边关,一直老实的很。 不知道大将军这次带兵前来是何用意,若是来打仗的话,还请大将军给个理由。 让我们知道我们哪里错了,知道有错,我们马上就改,请大将军放心,我们听话的很。 只要大将军你说出来,我们就一定按照大将军的意思办。 唐匹敌看完信之后笑了笑,提笔给朴很勇回了一封信。 等信使带着唐匹敌的亲笔信回去后,朴很勇迫不及待的将信打开看了看,看完了之后就懵了。 然后破口大骂。 唐匹敌在信里说,我也知道你们最近几年都没有什么动静,所以我怀疑你们憋着坏水呢,你让我进你们渤海国看看,如果没有坏水我就走,如果有的话,我就把你们的坏水泼了。 另外,我怀疑从中原逃走的韩飞豹,极有可能要与你们勾结。 所以我打算在韩飞豹与你们勾结之前,先敲打敲打你们。 朴很勇站在书房里骂的声嘶力竭,他说你怀疑韩飞豹要勾结我们,你他妈的去敲打韩飞豹啊,你他妈的敲打我们干什么? 还什么你们都好几年没有动静了,我怀疑你们憋着坏水...... 这他妈不就是欺负人吗。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竟可如此 眉城外。 又是一个天亮,太阳似乎比昨天升起的时候晚了些,当然这也许是关再兴心急的缘故。 今日他感觉自己非同寻常,因为他有了一匹绝对的好马,裴旗送给他的坐骑流火。 在这初升的太阳光芒照耀下,流火身上的皮毛显得那么明艳。 以至于关再兴觉得自己骑着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团火。 可能也是在城里那马厩中憋屈了太久,这流火一出城看到广阔天地,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鸣。 随着这流火两个前蹄被关再兴往上一拉,那马在嘶鸣之中人立而起。 此时关再兴手下众人纷纷叫好,关再兴更加志得意满。 他只想着,这次若再去和那些宁军的将领交手,总不至于又被跑了。 带着队伍到了宁军大营不远处,关再兴下令手下人前去叫阵。 他手下那些人倒也熟悉了,催马向前,可还没有容得他们叫喊,就看到从宁军营门里出来一个骑黑马的少年将军。 关再兴没有到近前来,可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就是之前被自己打败过的高真。 此时再看,那高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而出,气势上倒也不输人。 而且从宁军大营里出来的只有这高真一个,连队伍都没有带。 所以关再兴明白,高真就是来雪耻的。 于是关再兴催马过来,喊了一声,让手下人全都退回去。 关再兴到了近前,上上下下的把高真打量一遍,然后抱拳行礼。 “高将军。” 高真回礼:“关将军。” 关再兴笑道:“高将军的伤势好的倒是很快。” 高真道:“伤势未愈,不过想来,现在这个样子,赢你已经没什么问题,所以我便来了。” 关再兴闻听此言后哈哈大笑:“高将军倒是好志气,既然你觉得自己有本事胜我,那就再比试一场,只是这次,我可不会再放你一条生路。” 高真把铁枪摘下来:“请吧。” 关再兴往前催马,流火嘶鸣一声跃起向前,关再兴一枪刺向高真心口。 高真上一次受伤就是被关再兴的回马枪,捅碎了他的护心镜。 当的一声。 高真一枪将关再兴的枪拨开,然后做了个手势:“关将军可否稍候片刻?” 关再兴勒住马问道:“你要做什么?” 高真将铁枪挂在得胜钩上,然后将自己穿着的长衫脱了。 他出来的时候关再兴就看到了,高真居然没有穿戴甲胄。 此时,高真竟然把长衫也脱了,赤着上身,衣服里边也没有再穿那链甲。 高真光着膀子把枪拿起来:“再来。” 关再兴竟然被高真的这气度镇住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提枪上阵。 两个人打的你来我往,很快又是十几个回合过去,如第一次交手一样,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可是关再兴却知道,自己必胜无疑。 因为那高真意气用事,没有穿戴甲胄,而且还把衣服脱了,此时他包扎伤口的纱布下边,已经有血往外流出来。 显然是激战之下崩开了伤口,所以血就冒了出来。 此时在宁军大营门口,夏侯琢看着高真与那关再兴交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怎么连软甲也没穿?!” 夏侯琢低呼了一声。 李叱就站在夏侯琢身边,说句实话,李叱也没有想到高真居然这样与敌交手。 可不得不说的是,高真光着膀子上去的那一刻,宁军大营里立刻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紧跟着就是战鼓声起。 大将军庄无敌亲自拿了鼓槌,站在那面巨大的牛皮大鼓前,奋力摆动双臂。 鼓槌落下,战鼓声声。 高真像是被激起了斗志,越战越勇,可即便如此,关再兴依然没有什么慌张。 他看得出来,高真伤口已经崩开,血流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样下去,高真必定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他故意拖慢了速度,也不再主动进攻,只是被动的迎接高真的攻击。 高真攻一招他就接一招,并且开始收力,给稍后自己对高真的致命一击留力。 高真年轻气盛,在伤口冒血的情况下居然猛攻了那么久,连关再兴都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起来。 他甚至想着,若自己是这般情况下出手,可能不如高真坚持的久。 两个人就这样又打了一刻左右,高真的上半身已经血糊糊的,伤口留出来的血,好像把他裤子都泡湿了似的。 这少年将军,果然露出了疲态。 关再兴看出来高真出招的时候手上已开始乏力,那枪上的速度也就比之前越来越慢。 所以关再兴深吸一口气,拨开了高真的长枪后,忽然开始乏力,一枪一枪朝着高真猛攻。 高真被攻的有些抵挡不住,挡了二三十枪之后,显得手忙脚乱起来。 此时关再兴又偷偷观察,高真的脸上已经出现慌乱之色,关再兴知道,高真完了。 “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做将军,好好做个普通人吧。” 关再兴大喊一声,然后双臂灌足了力气,一枪朝着高真心口刺了过去。 高真看起来已经躲不开,只好把枪杆横在自己身前,在关再兴的那一枪刺来之际,高真双手托着枪杆往上一抬。 当的一声,关再兴的这一枪就被高真举了起来。 高真发力把枪往上一荡,然后喊了一声看箭,同时左手抓向腰间。 关再兴下意识的以为高真是要摘连弩打他,连忙往一侧闪避。 可高真只带了一条长枪出来,哪里有什么连弩,这一下,着实是把关再兴晃着了。 关再兴躲了一下不见有弩箭过来,再看时,高真那家伙竟然已经拨马跑了。 关再兴努叱一声胆小怕死的鬼,然后催马就追。 他心说此时我有陛下赐我的宝马流火,怎能再让你从我手中逃走一次。 他不停的催马,那流火似乎也懂了这新主人的心意,发力狂追。 追了大概有二三十息,关再兴已经到了高真的马后,抬起手就要一枪刺向高真后背。 可就在这一刻,高真却忽然往旁边一歪。 犹如坠马一样,可人却没有坠落下去,而是侧挂在了战马上。 与此同时,高真单手握着那长枪的尾端,向后灌足力气捅出去。 这回马一枪,和之前关再兴击败高真的时候所用的那一枪,一模一样! 这一枪正中关再兴心口,先是啪的一声脆响,那是护心镜被这一枪刺穿的声音。 紧跟着就是噗的一声,那是枪头刺入了关再兴身体里的声音。 高真身子回到马背上,拉了战马调转过来,双手握住枪杆往上一挑,直接将关再兴从马背上挑了起来。 这赤着上身的少年将军,回马看向蜀州军那边,然后把长枪高举...... 关再兴的身体被刺穿,顺着枪杆缓缓的滑落下来,一开始的时候,双手本能的攥着枪杆,可是力气很快就消失不见,滑落下来的速度也就快了起来。 高真把关再兴扶住,枪杆往外一抽...... 嗖的一声,那长枪向后飞出去,枪头下的红缨从关再兴身体里抽离出来的那一刻,带出来一股血。 “对不起,原本我家主公是想把你招入麾下,可现在你却只能被我所杀。” 高真从战马上跳下来,把关再兴放在地上。 他这枪若是不抽出去的话,关再兴可能还会多活那么两三息的时间。 现在关再兴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在,在这人生最后时刻,他居然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高真。 “你比我幸运......你的主公,筹谋一切,只是为了让你杀我,让你亲手报仇......” 关再兴气息微弱的说完这句话,然后一口气没上来,就此毙命。 高真不生唏嘘,他站直了身子,朝着关再兴的尸体行了个军礼,然后上马而回。 关再兴的那些手下冲过来,宁军也不阻挡,任由他们将关再兴的尸体带了回去。 而此时此刻,站在眉城的城墙上,裴旗握着千里眼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关再兴被杀的这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敌将掉头就跑的时候,裴旗以为这次关再兴必会杀一人而归。 城墙上的蜀州军士兵们,甚至已经欢呼出声,且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在看到关再兴被杀的那一瞬间,城墙上顿时鸦雀无声。 虽然离着不算很近,可是站在城墙高处,即便不用千里眼,也能把那两个人的比试看在眼里。 这城墙上突然安静下来,好像连众人呼吸的声音都显得粗重了许多。 许久许久,城墙上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一直到关再兴的那支队伍,带着关再兴尸体回到城门外的时候,裴旗似乎才缓过神来。 他将手里的千里眼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裴旗甚至没有理会关再兴的尸体,直接就返回了他的皇宫之中。 此时城中大街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他们都是等着关将军再一次得胜归来的。 当他们看到关再兴血糊糊的尸体被带回来的时候,一个个全都傻了一样。 “不是说无敌吗?”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声。 “是啊......怎么就被人杀了呢,原来这也不行啊。” “散了吧,没什么可看的了。” “前两次回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趾高气昂,那叫一个得意洋洋,这次也没法得意了吧。” 人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也就显得越来越刺耳。 关再兴的亲兵听到之后立刻就怒了,有人下马,直接冲过去将那说风凉话的人揪住暴打。 一个动手的,不少亲兵都跟着冲过来,按住那些围观百姓拳打脚踢。 “当兵的打人啦!” “出人命啦,当兵的打死人啦!” 人群中又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喊,显得那么可怜无助。 蜀州军的大将军裴学诚从城墙上下来,到关再兴尸体旁边停住,看着这个出城时候还神采飞扬的年轻将军,裴学诚一声长叹。 “或许......也是我们害死了你。” 裴学诚自言自语了一声,也不敢再多看,摆摆手示意把尸体抬下去。 “找人去打一口棺材,要厚一些,不可.....不可慢待了关将军。” 裴学诚吩咐一声,然后紧跟着又是一声长叹。 他让人拉过来马,朝着皇宫那边急匆匆的赶过去,语气在这多照顾一个死人,不如赶紧去皇宫那边看看陛下怎么样。 不少士兵围上来,看着关再兴的尸体,有人缓缓的摘下皮盔放在胸前,垂首行礼。 不久之后,四周的士兵全都如此,却各自悲哀。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南北道师 算起来,李叱率军入蜀已经有快两年时间,在这眉城外就超过了一年半,其中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耗掉眉山大营。 这样做的第一个好处是减少了大量士兵伤亡,第二个好处是足以震慑眉城里的敌军。 最起码让敌人知道了,宁军的粮草物资补给,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 在如此强大的后勤支援下,宁军可以围困眉山一年半,攻眉城,也可以天长日久的打下去。 关再兴战死之后,眉城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的有些恐慌起来。 靠一个人的勇武带来的希望,很快就像是一个炫美夺目的七彩泡沫,啪的一声就碎了。 而在这段时间内,宁军一直都在做着攻城的准备。 想打眉城,又要尽量降低士兵的死伤,那抛石车就是必不可少的攻城利器。 在关再兴叫嚣的这几天里,宁军没有攻城,就是在等着抛石车运上来。 抛石车都是大件,蜀州的路又不是那么好走,所以运上来的速度,远远要低于大军行进的速度。 二十几万宁军早已在眉城外安营扎寨,运送抛石车的队伍还在半路上呢。 哪怕只是从眉山大营走到眉城这不算多远的距离,也已经走了十余天,每天只能走上十几里。 其一是因为这次宁军入蜀配备的抛石车数量实在太多,其二是其中不乏个头大到离谱的巨型怪兽。 相对于守城一方来说,巨型抛石车,无异于能回城灭地的怪兽。 蜀州的官道比起其他各地来说,都要稍稍窄一些,再加上很多地方都是山路,所以运送大件着实艰难。 在中原地势平坦的地方,比如冀州和豫州,哪怕是京州和越州这样的地方,宁军都可以靠着几十匹驽马拉着的巨型马车运送抛石车,可是在蜀州,这样的马车根本就没法走。 有些道路狭窄的地方,只能靠滚木把东西推过去。 这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要怪李叱,谁教他追求大呢,不求最大,只求更大。 尤其是在第一次和韩飞豹交手的时候,当李叱发现韩飞豹的抛石车比他的大,李叱就格外的不爽。 不爽的后果就是李叱要求要造大的,尽量大,最不济也要比韩飞豹的大。 等李叱他们到了眉城外安营已经半个月后,辅兵队伍总算是把大量的攻城器械运了过来。 可不仅仅是抛石车啊。 李叱对于大的要求,也不仅仅是对抛石车啊。 包括攻城锤,楼车这些大型的工程器械,运上来比运抛石车还要难。 到了城外之后,辅兵来不及多休息,就开始在城外合适的距离将抛石车等器械架设起来。 眉城城墙上,蜀州军士兵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一个的庞然大物拔地而起,那种感觉,大概不会很好受。 看到了,阻止不了,且能预想到这些东西会给己方带来多大伤害。 这种感觉又怎么可能好受的了? 李叱和夏侯琢他们在辅兵营看着,众人心情也都轻松下来不少。 蜀州这个地方虽然山路难行,可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好处就是石头足够多,不需要去太远的地方搬运。 眉城是依照山势而建,宁军就算是在四周捡石头用也足够了。 所以对于攻城来说已可算是万事俱备,攻城所需的东西是又大又多。 “你来指挥吧。” 李叱看向夏侯琢说了一句。 夏侯琢都笑了,李叱这种做甩手掌柜的习惯,还真的是走到哪儿都改不了。 夏侯琢点了点头:“行。” 刚说到这,就看到又传讯的士兵飞骑而来,风尘仆仆,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李叱把书信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嘴角就上扬了起来。 他把书信递给夏侯琢:“沈珊瑚的军报。” 夏侯琢接过来看了看,嘴角也开始上扬了。 沈珊瑚率领的大军,在苦战一个多月后,终于攻破了蜀州军把守的山关。 她和唐安臣所率的宁军已经汇合,不过蜀州军大将谭明成所率领的残兵数万人,退守小孤山。 小孤山的地势也一样易守难攻,所以沈珊瑚决定,留下五万人死死堵住小孤山出路,她带着人继续往西北方向进攻。 唐安臣在接到了李叱的军令之后,率部返回雍州,他将要和大将军澹台器联手对西域施压。 能不能多修路,就看西域那边的赞助费能要来多少了。 说实话,打蜀州,这路的难走,把李叱给烦着了,也因此而想到更多。 蜀州这边是最后攻打的地方,如冀州豫州那边早就已经太平了,百姓们的日子也早就已经过的不错了。 所以要想尽快安抚好蜀州百姓,且让百姓对于未来的大宁有极强的归属感,那么改善蜀州山路难行的局面就是必须要做的事。 唐安臣和坛太一两个人,应该足以让西域人吓得抖三抖。 可是李叱觉得还不大够,毕竟不只是修蜀州一地的道路,还要修西疆直道和北疆直道。 所以李叱后来想了想,又派人给唐安臣和澹台器追加了一封信。 意思是,如果西域人不大配合的话,那就适当的灭上一两个小国。 如果灭一两个还不足以让西域人害怕的话,那就再多灭几个就是了。 如果灭国带来的财富远比吓唬人带来的多,那就可以再多灭几个。 这种事,对于大将军澹台器来说,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爽。 以前西域人怕他,可是碍于凉州兵力有限,澹台器也只能是震慑为主。 凉州兵力,在整个西疆的防守上都不算多富裕,大部分时候都只能是顾头不顾尾。 现在兵多将广,粮草丰沛,再加上宁王支持,澹台器前几十年镇守西疆都没有这么舒服过。 李叱看完了那军报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现在可以认认真真的和裴旗做个了断了。” 李叱看向眉城那边,眼神里有些很冷的东西,一闪即逝。 裴旗不算是中原大乱的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是已经灭了的楚国,但裴旗绝对是最大的推手。 打完了裴旗之后,虽然这中原万里江山还有些地方乱着,还有些小规模的叛军,但大局已定。 打完了裴旗之后,李叱就可以去看看那座他力主建造已有数年,他心心念念的长安城。 打完了裴旗之后,李叱就可以先回到冀州去,在那个他为师父买下的小院里,用最隆重的方式娶他最爱的姑娘。 冀州城啊,梦开始的地方。 李叱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夏侯琢的肩膀:“打到裴旗吐。” “明白。” 夏侯琢嘿嘿笑了笑,他当然明白李叱的意思。 这是中原之内,最后一场恶战了吧,宁军现在强盛无匹,当然要打出来摧枯拉朽的一战。 唯有在实力上绝对的碾压,才能让蜀州百姓们明白天下是谁的。 “先砸半个月的。” 夏侯琢笑起来:“就算是城墙砸塌了也不攻城,不够半个月不停。” 所以,眉城倒霉了。 在辅兵营到了的三天后,一切准备就绪,随着夏侯琢一声令下,号角声响起大宁那一刻,至少一百五十架抛石车开始朝着眉城发出咆哮。 砸,不分昼夜的砸,不计代价的砸。 而此时,领了李叱命令的小张真人和彭十七已经离开眉城有十来天了。 他们俩制定了一条路线,可是精心设计过的。 这条路线,要走过很多中原大城,他们要一路走一路宣扬长安城是中原风水最好的地方。 他们的另一个任务,就是要通过这一路的宣扬,让各地都知道,宁王心目中的帝都是长安。 “虽然我不喜欢那种排场。” 彭十七坐在马车上,晃荡着两条腿,有些憧憬的说道:“但那些要被咱们骗的人喜欢排场。” 小张真人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排场?” 彭十七道:“你代表的可是龙虎山,我代表的可是终南山,所以我们得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我们是正统。” 小张真人道:“具体呢?” 彭十七:“我刚才想了一下,我们应该用什么噱头让沿途百姓都知道长安城定都的事,想来想去,就只能是靠排场了。” 小张真人:“卖你妹的关子,赶紧说。” 彭十七道:“我决定个咱俩自封个称呼,你就是宁王所封的南道师......” 小张真人:“你是女道士?” 彭十七瞥了他一眼:“我是北道师,你我两个人,就是宁王所钦定的,代表着南北道宗的最优秀的人才。” 小张真人沉默片刻:“这是实话。” 彭十七又瞥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我们就一路大张旗鼓的宣扬,我们是奉宁王之命,前去为长安城开光的。” 小张真人:“有点大了......我怕咱俩镇不住。” 彭十七:“那就说是去为宁王看场地的?反正别管怎么说,咱俩是代表宁王去长安的,为登基大典做准备。” 小张真人:“如此一来,这一路上走到长安,想着巴结咱的人还不得排队排个十里八里的。” 彭十七道:“主公现在可缺钱,你说咱俩要是这么一搞,搞出来一条西疆直道的钱出来,是不是也算给那些赞助了的人积德呢?” 小张真人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觉得你靠谱。” 彭十七道:“那是你自己不行,我十七,你七,我比你不靠谱?” 小张真人啐了一口,然后开始算计了。 这一路上走回去,他是南道师,彭十七北道师,俩人忽悠个千八百的有钱人应该没问题吧。 越想越觉得靠谱,美滋滋。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夜袭火攻 连续几天,宁军不进攻,只是用抛石车对着眉城狂轰滥炸。 一百五十架抛石车不分昼夜的朝着城内砸,每隔一段时间就调整下抛射的距离,力求让眉城内雨露均沾。 城墙上正面这一段,几乎已经看不到一个好一些的城垛。 似乎是明白宁军没有攻上来的意思,所以裴旗的士兵们也都没有坚守在城墙上,能躲就躲。 城门楼已经被砸的千疮百孔,房顶上全都是大窟窿,反正是躲在这没什么用处了。 城墙内侧的墙根下边都是人,靠在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可即便是在这种地方,也有可能被砸碎掉下来的城砖伤到。 连续这样砸了几天之后,裴旗的兵已经都不考虑去城墙上做做样子了,反正宁军又不上来。 结果到了第六天的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了宁军那边传来一阵阵号角声。 留守在城墙上的一些瞭望手连忙抬起头来看,只见宁军那边已经在整顿队列了。 于是城墙上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躲在城墙下边的蜀州军士兵连忙起身往上跑。 可此时抛石车的进攻还没有停下来呢,他们只能是冒着陨石雨似的攻击回到防守的位置。 可是当他们到了位置之后,宁军的抛石车还没有停下来,他们只能硬扛着。 宁军的步兵阵列开始整齐向前,城墙上的蜀州军全都紧张起来,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真正的交锋。 可是过了有半个时辰之后发现,宁军队伍集结起来了,却没有很快的向城墙这边靠近,是在往前走,可那走的速度比蜗牛也快不了多少。 那叫一个队列整齐,不像是要进宫,更像是在训练慢步走。 反正队形保持的可好了。 结果蜀州军士兵们在城墙上硬撑了半个时辰之后,宁军反而停了下来。 此时在城墙上的守军伤亡已经颇为惨烈,连续多日一来,宁军在城墙上丢下的巨石数量已经很多。 这导致了士兵们落脚的地方都有些不足,以至于躲闪起来也很不灵便。 如此一来,承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打压之后,蜀州军士兵的士气有些崩了。 他们宁愿和宁军在正面战场上狠狠的碰一碰,蜀州的汉子们也从来都不会轻易认输。 这种憋屈仗,打的他们不但恼火烦躁,还觉得有劲儿使不出来。 裴学诚无奈之下,为了减少伤亡,只好下令大部分守军暂时退到城墙后边去。 而宁军这边,在楼车上观察着敌情的里瞭望手,看到蜀州军士兵大规模往城下撤之后,立刻就挥舞旗帜。 看到旗帜,宁军又开始加速往前移动。 如此一来,裴学诚不得不把刚刚才下去的士兵们又都召集回来。 可等蜀州军士兵们回到城墙上之后,宁军的步兵阵列又停下来了。 这个过程中,抛石车却一会儿都没有停。 在城墙下边蹲着的裴学诚脸色难看至极,他手下一个将军猫着腰过来,脸色比他还难看。 “大将军,伤亡实在太大,要不然还是把队伍暂时撤下去吧,看起来宁军就没打算真的攻城,就是想这样消耗我们的兵力。” 这个将军叫薛云,是裴学诚的老部下了,也有着十几年征战的经验。 可是这种仗,他这个领兵十几年的人也是第一次打。 “太他妈恶心了。” 裴学诚骂了一声。 然后连着啐了几口吐沫,刚才有一块大石头就在他头顶擦着墙垛飞过去,撞在后边城墙上,捡起来的碎石崩了他一脸,嘴里也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薛云道:“往东三十丈左右,城墙已经坍塌了一块,虽然不大,可是宁军已经看到了,那些石头好像瞄准了王那缺口打。” 裴学诚:“太他妈的恶心了。” 又骂了一句。 他抬起头往外看了看,宁军的方阵距离城墙大概还有二三里远,这个距离,城墙上的弩车可以够到,但是杀伤力并没有多大。 况且城墙上的防御重弩也被砸坏了不少,对宁军的进攻形不成压制。 “下去一半人。” 裴学诚下令。 薛云应了一声,然后猫着腰离开。 他刚挪开位置,砰地一声,一块巨石砸在城墙上,直接把城垛砸掉了下来。 如果薛云晚那么一息离开的话,就会被巨石和城垛直接砸在下边。 薛云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显然是心有余悸。 蜀州军士兵开始往下撤,他们撤了,宁军像是也不打算再做戏了,队伍也转身撤回大营。 如果是这一次还好,可第二天宁军故技重施,还是这样阵列整齐的往前压。 蜀州军不能不防,队伍上来,下去,上来,下去。 如此反复之下,士兵们已经怨声载道。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能杀死一个宁军士兵,可他们这边的惨烈程度已经让人心生恐惧。 其实真的要说起来石头砸死了多少人,也没多到足以影响蜀州军防御兵力的地步。 毕竟那是大石头,能躲,躲不开是命不好,毕竟抛石车的抛射位置是固定的,宁军也是每隔两三天才调整一下。 影响士气的是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懊恼,以及不想再上城墙的抵触。 上去又能做什么呢?上去只是挨砸。 就这样砸了十天之后,宁军忽然停了下来,这让守军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裴学诚站直了身子,用千里眼往宁军大营那边看,发现宁军居然在把用了十天的抛石车拆掉。 这变故,让裴学诚都有些不理解。 结果没多久他就理解了,因为宁军拆掉抛石车仅仅是要换新的。 停了两三天之后,新一批抛石车又开始了对着城墙狂轰滥炸。 之前城墙就被砸坍塌了一块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口子。 虽然没有坍塌到城根下,可是城墙已经有一半都没了,那个口子很大,距离地面大概有两丈左右。 这个高度,宁军当然也不能随随便便的爬上去,但宁军可以继续砸,砸到这口子一直到城根为止。 况且,连续不断的瞄着那一个地方砸,以至于城下堆积起来的石头都不少了。 皇宫。 裴旗把裴学诚找来,脸色阴沉的问他:“宁军已经进攻有半月了,你可制定好了什么计划?” 裴学诚知道裴旗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此被动挨打下去,用不了多久士气就会彻底崩溃。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主动出击吗? 城中守军的数量,连宁军的一半都没有,拼凑起来的七八万人,其中有半数还是新兵。 蜀州连续支持杨玄机和韩飞豹争霸中原,这就导致蜀州内大量的青壮男丁死伤。 从李叱进蜀州开始,裴旗就没有停止征兵,然而征上来的数量距离他的预期相差甚远。 “陛下......” 裴学诚硬着头皮说道:“臣打算在夜里,阻止一批敢死之士,顺着城墙那个缺口下去,夜袭宁军的抛石车。”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裴旗作封疆大吏那么多年,领兵那么多年,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计划能成功的可行性低的可怜,甚至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现在必须要有一个动作了,必须鼓舞一下士气了。 哪怕只是烧了宁军一架抛石车,都能让眉城内的士兵们看到一丝希望。 “挑一员勇将。” 裴旗道:“我再让人从幕营挑选出来五百人,他们的个人武艺都比士兵们要强不少,这种偷袭......用他们比用士兵还要好一些。” 裴学诚只能是点了点头,他很清楚,派出去的人就是送死的,但也只能是这样做了。 到了夜里,子时之后,将军薛云带着一千多人的队伍顺着城墙缺口往下顺。 从城墙上顺下来不少绳索,下去的时候倒是很方便。 对于高手来说,就算是直接从两丈左右的高度跳下去,也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这一千多人的队伍里,有五百幕营的好手,他们得到的许诺是......如果能烧毁宁军的抛石车,每人赏黄金二百两。 钱就是能给人动力,但他们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拿了钱也没什么地方花去。 裴学诚站在城墙上等着,他下令把绳索都收回来,等到他的人回来后再往下放。 等了能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忽然看到宁军大营那边有火光起来。 这一刻,裴学诚的眼睛都睁大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千多人的队伍居然把事干成了。 这是一次必然会失败,他们也必然会全军覆没的夜袭。 所以在看到火光的那一刻,他激动的几乎哭出来,作为大将军,他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可这一刻的他真的是想哭。 远处的火光开始变得多一起来,一团一团的火,像是在朝着城墙上的人挥手,告诉他们成功的喜讯。 “把千里眼给我!” 裴学诚急切的喊了一声。 亲兵连忙把千里眼递给他,裴学诚举起千里眼的那一刻,手都在发颤。 他太想看到这样的场面了,看到宁军那些该死的抛石车一架一架化为灰烬。 他举起千里眼,眼睛睁的大大的往宁军那边看。 他发现火团还在增加,数量多到让他都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是宁军毫无防范? 他紧张的咽了口吐沫。 然后就楞了一下。 似乎是有那么一丢丢不对劲。 在宁军大营这边,点起来一堆堆篝火,那些去夜袭的蜀州军士兵们,被宁军逼着手儿拉着手儿在围着篝火跳舞。 围着他们的宁军士兵,还在拍手合着他们跳舞的节拍...... 啪嗒一声,裴学诚的千里眼掉在地上。 ...... ...... 【长宁帝军的实体书,已经可以在当当网上购买,今天是半价,大概还有八个小时左右半价活动结束,想买的朋友们可以去看看。】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狼猿夜攻 这个夜里,注定了有很多人睡不着觉,比如在眉城城墙上的裴学诚,还有在眉城皇宫里的裴旗。 前者在想自己怎么才能让皇帝陛下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后者在想自己该怎么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这件事只要当众提起来,两个人都会觉得自己很屈辱。 当然也不只是他们两个,还比如在宁军大营里跳舞的那些蜀州军士兵,其中包括五百名原本趾高气昂的幕营幕卒。 他们的骄傲,被自己的舞步击碎了。 舞是余九龄教的。 大家学会的都很快,毕竟不想学和故意学不会的,都在地上躺着呢。 余九龄站在旁边做着艺术指导,看起来倒是很尽心尽力的样子。 “对,现在听我的,走个拍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好,现在往另一边转,走,走个拍子,一二三四......好,再往另一个方向转,对,往回转的时候要踢腿,对就是这个样子。” 余指导在场间来回穿行,让每一组舞者都能感受到他的关怀和照顾。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裴学诚以为自己那些手下大概都会被处死。 这屈辱的一夜,总算也屈辱的过去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宁军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 天刚亮,那一千多被俘的蜀州军就被带到了眉城外大概两三里左右的地方。 宁军的士兵们抬着一张一张的桌椅板凳上来,摆好了之后让那些蜀州军士兵们围桌而坐。 然后就开始给他们上菜了。 裴学诚不想看,可是又忍不住,他想看看宁军的人到底还要刷什么花样。 于是他看到宁军士兵把自己手下的人按照十个人一桌安排好,每一桌都有八个菜,还有一碗汤。 这个招待的规格,不算低了。 就在眉城上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被俘虏的蜀州军士兵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饭,有大鱼大肉的早饭。 看到那些宁军士兵在俘虏吃完饭后把桌椅板凳撤下去的时候,裴学诚觉得总算是到头了。 还是没有。 接下来,他们看到宁军士兵们居然找来不少乐器,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特么的是从哪儿搞来的。 宁军的人给那些俘虏每人发一件,然后组织他们学习演奏。 就在这一刻,裴学诚看到了宁王的大旗。 是的,是宁王亲自来给这些俘虏上课啦。 城外响起来乱七八糟的演奏声,别说什么曲调不曲调的,这些人把原本可以发出悦耳声音的乐器,都弹奏的不悦耳了。 然而,宁王很宽容。 甚至还亲自上手去指点,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裴学诚气的几乎鼻子里都要往外喷烟了,他下令城墙上的重型弩车朝着那边发射。 几十支威力巨大的弩箭射过去,倒确实是把那些俘虏吓了一挑。 然后...... 宁军基本确定了城墙上还能够发射弩箭的重弩位置,紧跟着就看到石头一块一块的飞上了城墙。 被俘虏的蜀州军士兵就坐在那看着,看着石头在他们头顶上飞过去,看着石头砸在城墙上,看着昔日的同袍东躲西藏。 好在,他们总算是不用被砸了,这也是唯一的好在了。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裴旗的人来说就是双重的羞辱,每天都是。 俘虏们按时到达城外指定位置,教他们演奏乐器的人也会准时到达。他们奏乐好不好听也无所谓,能出声就行,主要是为了配合宁军的抛石车砸城。 宁军阵列这边,余九龄站在那看着俘虏们已经变得有些麻木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曾经都是活泼的男人,想想看,他们围着篝火跳舞的时光好像还没有过去多远,就像是在几天前一样。” 夏侯琢道:“你这话要是前两天说,就能说一句仿佛就在昨天了。” 余九龄:“这不是刚想起来吗。” 他看向夏侯琢:“有一首很不错的曲子合奏,好像叫金蛇狂舞来着,不知道能不能教会他们。” 夏侯琢:“你教的那就不是金蛇狂舞的路子,你教的是青蛙乱叫。” 余九龄严肃的说道:“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也可以侮辱我在乐术上的造诣,你想怎么侮辱就怎么侮辱,随你开心啦。” 夏侯琢飞起一脚:“怎么能这么贱!” 算起来,宁军用抛石车砸眉城已经超过了十五天,把那中间换抛石车第几天不算在内,也足够十五天了。 夏侯琢的初步计划已经实现,可是那个缺口,没有达到可以用于进攻的规模。 所以夏侯琢决定再砸三天,就朝着缺口那边砸。 又砸了半天之后,余九龄坐在那看着都乐了,他指着那缺口:“大哥你这都快又给人家全都堵上了。” 夏侯琢:“闭嘴!” 砸了三天之后,缺口坍塌的程度已经让城内的人心神不宁,缺口距离地面大概也就还有半丈左右的高度。 而这半丈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城下还堆着不少石头。 城墙上,裴学诚召集了一批工匠和士兵,试图将坍塌的部分修补好。 可在这个时候,宁军的楼车已经开始前压,士兵们用固定在楼车上的重弩朝着修补缺口的人放箭。 修补缺口的人别露面,出现就被射翻。 裴学诚躲在一边看着那已经不可能修补好的缺口,脸色难看的说了一句:“幸好城下都是石头,到时候敌人攻城的队伍也不好落脚。” 话音才落,宁军的抛石车又开始进攻了,只是换了东西,从最初的石头换成了土袋。 土袋砸过去裂开,土填充进了那些落石之间的缝隙里。 裴学诚都特么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嘀咕的那句话,被宁军的人听到了。 换成了土袋后,就说明距离宁军开始真正的进攻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当夜,宁军大营。 “大将军!” 高真从将领队列中走出来,朝着夏侯琢抱拳:“练兵千日,用在一时,狼猿营已经做好进攻的准备了,请大将军把主攻的是交给狼猿营!” 夏侯琢看向坐在一边的李叱,李叱道:“看我做什么,我刚跟他们说完,军务事你来决断。” 夏侯琢随意点了点头,看向高真道:“眉城的那个缺口,已经能够利用,既然你为狼猿营请战,那我就把这破城的是交给你了。” 高真俯身:“多谢大将军成全!” 夏侯琢道:“狼猿营的人,每一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你需谨记,不可因为贪功而冒进,不可因为心急而冲动,若是因你指挥不当而导致士兵们死伤惨重,我会按照军律砍了你。” 高真肃立行军礼:“请大将军放心!” 夏侯琢道:“回去准备吧,今夜进攻。” 高真领命,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进攻的策略,李叱早就已经想好了,该准备的东西也早就已经准备齐全。如果没有狼猿营的话,对眉城的进攻不会选择在晚上,黑暗中敌人看不清楚他们,他们也一样看不清楚敌人。 而且黑夜进攻,就算是小规模的队伍突入进去,极有可能因为后续队伍跟不上而导致进去的人全军覆没。 夏侯琢走到大帐门口往外看了看,天色不是很好,有些阴天。 他点了点头:“等了几日,总算是等来了个好天气。” 阴天,好天气。 天色大黑之后,狼猿营的士兵们开始朝着眉城靠近,他们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的太久了。 狼猿营的组建,就是为了应对蜀州这边地势复杂的战场。 可是进蜀州已经快两年,狼猿营还没有迎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厮杀。 出发之前,高真对这群汉子们就说了一句话。 “今夜我们去证明给所有人看,狼猿无敌。” 他们出发的时候,每个人都分得了一个麻布的披风,土色,湿漉漉的,水泡透了的麻布披风。 他们每个人的手肘和膝盖位置,也都提前包裹了一层厚实的布,或是皮子。 因为他们要在距离城墙二里远的地方,就不能再走着靠近,而是爬过去。 爬二里远,说起来这并不是多难的一件事,可真要是做起来的时候才知道,爬二里路有多累。 有些阴天,但是云层并不是很厚,月在云层下若隐若现。 这群小时候可能喊过身披麻袋头顶锅盖这样话的汉子们,真的身披着麻袋朝着敌人前进着。 黑暗中,他们在地上爬行,土色的麻袋让城墙上的守军难以辨认出来。 在这样的夜幕中用这样的方式前行,蜀州军可能都完全没有料到。 高真爬在队伍的最前边,动作并不是很快,因为他们还要保证尽力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城墙上。 今夜当值的蜀州军将领姚生儒带着一队亲兵,举着火把,在城墙上巡视。 走到那个缺口位置,姚生儒停了下来,他站在缺口处往外看了看。 “宁军已经有五六天夜里没用抛石车进攻了,这就说明他们可能随时会在夜里突袭。” 姚生儒看向四周的守军:“都打起精神来,宁军若要攻城,必会选择此处。” 在城墙上的守军全都应了一声。 而在缺口处,不少工匠和士兵正点着火把在修补城墙。 可是修补的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因为他们夜里修补,白天宁军就会继续砸。 石块和泥土还没有固定住,就会再一次被砸的坍塌下去。 姚生儒看了看那些修城墙的人,沉默片刻后抬起手往外指了指。 “放火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呼的一声,一层火箭放了出去。 火流星一样的箭落在远处地上,姚生儒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似乎是没有什么异样。 就在那片地上,中箭了的狼猿营士兵忍着刺痛,忍着火烧,趴在那一动不动。 好在是他们进攻之前,所有的麻袋都被水浸泡透了,防备的就是敌人随时都可能放出来照明火箭。 然而,中箭的人,还是要忍受着钻心的疼。 直到所有的火都熄灭下去,他们才能动。 高真深呼吸着,他身边的士兵就中了一箭,可那个年轻的汉子,连一声都没坑。 “我们会赢。” 高真声音很轻很轻的自语了一声。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以命相夺 每隔一段时间,眉城上的守军就会朝着城外放箭,那是用来查看有没有敌人夜袭所用的火箭。 每一次把火箭放出去,看到城外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心里都会松一口气。 城墙上火光通明,然而这火光的照亮下,却让城墙上的士兵身影看起来有些扭曲。 城外的人看他们有些扭曲,他们看城外,觉得那是深渊那是黑洞。 飘扬在城墙上的旗子早已不是蜀州军的战旗,而是周字大旗。 裴旗在眉城称帝后,定国号为周,自称周夫子后人,这面旗子倒是打的真够大,也不枉他名字里有个旗字。 作为裴家的子孙,却抛开裴家的血统,也许在裴旗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足以说明他正在走向衰落。 或许他自己是觉得裴家虽然为传承千年的世家,可却撑不起皇帝的分量。 但他自己难道不再想想,他这个蜗居于眉城一地的皇帝,真的有多大的分量吗? 号称周夫子的后人,并没有给裴旗带来更多的帮助,也换不来百姓们更强的支持。 就连他手下的士兵们,也不习惯自称为周军,还是更愿意叫做蜀军,如果非要有另一个称呼,也许当初大楚府兵的称号他们更容易接受些。 府兵曾经是荣耀的,且站在荣耀的最高处。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现在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蜀州军了,也早已不是府兵了,只能是周军。 火箭落在城外远处的地面上,将军姚生儒盯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异样,又交代了几句后带着他的亲兵离开,继续去巡查其他地方。 宁军在大概六七天以前就停止了晚上对眉城的攻击,这当然会引起周军的警觉。 他们猜着宁军会夜袭,所以每一个晚上他们都会无比的紧张。 城墙上这个巨大的缺口,也许不是城墙的致命伤,而是周国的致命伤。 姚生儒带着巡逻的队伍走了之后,缺口处的工匠和士兵就继续修补,可他们也都明白,所做的不过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老吴......” 一名周军士兵从腰带上把烟斗摘下来,塞上烟丝,问自己身边的同伴要不要。 老吴摇了摇头:“你还是别点了,一会儿被头儿看到,又要骂你。” 正准备点烟斗的士兵姓赵,他听到老吴的话停顿了片刻,然后苦笑。 “骂就骂吧,谁知道我哪天就战死了,不想亏待了自己。” 他说着话,把烟斗点上。 抽一口,烟丝在烟斗里燃烧的声音,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悦耳。 老赵吐出一口烟气,像是个在这个吸取天地精华的妖怪。 透过那烟气往城外看,连大地好像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老赵揉了揉眼睛,或许是被烟熏着了,眼睛有些发酸,看东西更不清楚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外边:“老吴,那地是不是在动?” 老吴瞥了他一眼:“地动?抽的你眼都花了,还特么抽。” 老赵笑了笑:“我刚不是说了吗,咱们这些人,天知道哪天就嗝屁了,还亏待自己干......” 话还没说完,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片刻后,他嘴里叼着的烟斗掉了下去。 烟斗顺着城墙缺口的斜坡往下滚,火星一路洒下去。 对于人来说,那是细小的绚烂,对于蚁虫来说那是星落的璀璨。 “咋了?” 老吴听到声音,回头看了老赵一眼,然后发现老赵的心口上有一支弩箭。 紧跟着耳边就传来嗖嗖嗖的声音,数不清的弩箭从黑暗中飞来,在修补城墙缺口的人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人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可弩箭还在铺天盖地一样飞过来。 “敌袭!” 老吴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让他声音戛然而止的是一支钻进他脖子里的弩箭。 “杀上去!” 他在临死之前,听到了一声犹如炸雷般的呼喊。 然后他看到地上突然冒出来不少宁军士兵,就在距离缺口没多远的地方。 在人生的这最后一刻,他最想说的,居然是回应老赵一句......地真的在动。 “杀!” 高真第一个往高坡上边冲,左手扶着斜坡,右手抬起来用连弩不断点射。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去更换弩匣,连弩打空了之后就被直接扔掉。 然后抽刀。 “为去者讨公道。” 高真连续点倒了几个周家士兵后,抽刀出来,一刀将面前的周军校尉砍翻,尸体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为生者造未来。” 又一刀,再一刀。 高真接连砍死数人后,已经爬上了缺口。 “宁王说,天下归宁,安宁的宁!” 高真一声咆哮,率先登上城墙。 这些狼猿营的士兵经过了最严苛的训练,他们每个人攀爬这样的险要地形,如履平地。 他们可以在山林中飞跃,可以在怪石中腾挪,他们像是狼与猿的结合,矫健且凶残。 缺口两侧的周军士兵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拼了命的朝着缺口处射箭。 嘴里叼着刀子往上爬的狼猿士兵,中箭者纷纷倒地,可只要不死,他们就能再爬起来继续向前。 守眉城的周军士兵,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和宁军交锋。 所以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被这些宁军吓着了,那些身上还扎着箭的人,居然还能凶悍的往上攀爬。 而且看起来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野兽,哪怕是在这夜里,也能看到他们野兽一样的眼神。 高真掠上城墙,一刀将面前的周家士兵脑袋削掉,再一刀将后边的士兵半边肩膀都剁了下来。 他一个人上去,靠着一把刀,硬生生的开出来一条血路。 “宁王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人该有太平,阻挡太平者,杀无赦!” 他一边杀人一边喊着这些话,像是一头红着眼睛的凶兽,却是为了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而杀红了眼睛的凶兽。 他的刀,就是他的獠牙。 后面跟上来的狼猿营士兵们,迅速的协助高真把占领的区域扩大。 “往两边杀,为大军死守此处!” 高真又是一声暴喝。 “我们狼猿上来了!” 高真一刀将扑过来的敌人劈成两片。 “脚下之地,已为宁土!” 狼猿营的士兵们随即高呼:“大宁疆土,寸步不让!” 这是不讲道理的事,可这是最讲道理的战争,战争的道理就是恃强可以凌弱。 他们脚下踩过的土地,便是未来大宁的国土,大宁的土地,没有一寸是属于敌人的。 敌人的土地,没有一寸不是大宁的。 狼猿营的士兵们往缺口两侧进攻,他们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在城墙上占领了大概十几丈的地方。 而此时,裴学诚已经亲自带着人在反攻了。 周军的人全都知道,一旦让突袭的宁军守住这个缺口,那么用不了多久,宁军的大队人马就能从缺口杀进眉城。 所以他们必须在宁军大队人马杀到之前,将这些已经进来的宁军斩尽杀绝。 裴学诚都急红了眼睛,此时的他看起来也像是一头野兽。 看到有士兵从前边退回来,裴学诚一刀将其砍死。 “给我杀回去,往前顶,后退者死!” 城墙上试图反攻回去的周军已经人挤人,裴学诚还在疯狂的呼喊着。 所以此时的周军变成了是用这种人挤人的方式,要把宁军都挤下去。 “守住这里!” 高真一声嘶吼。 他身边倒下的周军尸体已经多的数不清,敌人之所以还没有把狼猿营挤下去,只是因为狼猿营的人杀敌的速度够快。 不只是周军士兵在一层一层的死去,狼猿营的士兵也在一层一层的死去。 但狼猿太凶,他们死一个,周军往往要死五个,死十个。 为了守住这个缺口,为了狼猿营第一战的荣耀,未来他们心目中那个天下太平的大宁,他们用血肉之躯再造了一道城墙。 两边士兵们之间的尸体越来越高,到后来,两边的人都只能看到对面半截身子。 高真杀到两臂都有些酸麻,可是身上绷紧了的那股劲儿,却依然还在。 肩膀上中了一刀,高真左手抬起来压住刀背,不让敌人把刀抽回去,然后一刀将敌人砍死。 他的刀是百炼钢刀,可这厮杀才一刻左右,他的刀就已经崩出来无数缺口,看起来像是锯子一样。 于是,高真将这锯子一样的刀捅进下一个敌人的眼窝,他把自己肩膀上的刀抽出来,朝着敌人继续砍杀。 在高真身边,狼猿营士兵们生存的时间是那么短暂。 前边一个人站到高真身边,两息之后就倒了下去,下一个人又跨步上来。 在这城墙缺口的另外一侧,厮杀同样的惨烈。 狼猿营的副将方别恨在这一侧,他的肩膀上有一个血窟窿,血窟窿里还有半截长枪。 枪是被他斩断的,持枪的人也被他砍死了,枪杆留在那却不能拔出来。 城墙上,裴学诚急的眼睛都要凸出来似的。 “枪兵,调枪兵上来!” 呼喊的时候,他的嗓子好像破了的风箱一样,听起来让人觉得耳朵里都有些不适。 因为他看到了,他下令往前挤的士兵,已经被宁军吓破了胆子,不敢在往前挤了。 一队一队的枪兵从后边跑过来,他们到了裴学诚身边,等待着裴学诚的命令。 “捅下去,都捅下去!” 裴学诚大声喊着:“还他妈的在等什么!” 带着枪兵上来的正是今夜当值的将军姚生儒,他看了一眼前边,犹豫了一下。 “大将军,前边都是我们的人......” 裴学诚听到这句话顿时暴怒,抽刀出来,刀压在姚生儒的肩膀上。 “我让你把他们都捅下去!” 姚生儒还是有些犹豫,因为这城墙上和宁军厮杀的人,都是他的兵啊。 “大将军,那是我们的兵......” “死!” 裴学诚情急之下已经失去理智,一刀抹开了姚生儒的脖子。 这位蜀中的名将,没有死在和敌人的厮杀中,死在了他的大将军刀下。 “给我上去!” 裴学诚嘶吼。 那些枪兵下意识的往前冲,他们咬着牙,红着眼,有的人还在哭着呐喊。 他们一枪一枪的往前捅,挤压着他们的自己人不得不往前走。 这一刻,城墙上已经没有了人性。 可是啊,这自古以来的战场上,人性本就不多见,这就是战争啊。 第一千四百章 为大旗开路 狼猿营的将士们,用他们的身躯死死的为大军守住城墙缺口,这缺口,也是他们泼洒热血抢下来的。 “敌军枪阵!” 一声嘶吼中,高真眼睛睁的更大了。 从后边涌上来的周军枪兵,此时此刻已经根本就不顾及前边他们的同袍生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人性会变得彻底扭曲起来,他们只是不停的把长枪往前捅,自己人捅完了就捅狼猿营的宁军。 密密麻麻的枪杆戳过来,高真迈步就迎了过去,他是狼猿营的将军,他不会让士兵挡在自己身前。 与他同在一排的狼猿勇士几乎与他同时向前,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 “我们都练过的!” 高真一声嘶吼后,人忽然往前翻滚了出去,身子翻了一圈后长刀横扫,直接将面前的周军士兵双腿斩断。 这一刀,从两条腿的膝盖靠下一点切过去,人立刻就往下降落了一样。 与高真一样,那些狼猿勇士用翻滚的身法向前,不管那长枪往何处捅,他们就朝着那些枪兵的双腿下刀。 一刀一刀一刀,城墙这一段上都是哀嚎声。 一名狼猿勇士被三四杆长枪戳穿了身子,他却依然咬着牙往前顶,让长枪从自己身子里继续穿行。 冲到近处,用最后的力气一刀削掉了两颗人头。 “近他们的身!” 高真还在喊着。 对付这些枪兵,以狼猿身上的护甲来说,防守根本没有多少意义。 为了追求更快更轻便灵活,狼猿勇士可以算作是轻装步兵中的轻装。 他们为了能够适应地形,更灵活的攀爬,身上甚至没有皮甲,只有一层棉甲。 翻滚向前的狼猿士兵们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竟然将周军的枪兵逼的不断后退。 城墙的宽度只有那么大,周军在城墙上兵力更多,可在同样的宽度下,就要看哪边更加凶狠更加善战了。 虽然这是狼猿的第一战,可每一名狼猿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恶战而生的,每个人从进狼猿营的那一天开始,就记住了一句话。 非恶战,狼猿不打。 这样的厮杀,如果不是狼猿上来的话,换做其他队伍,可能坚持不了这么久。 高真翻滚的时候,后背上被长枪戳了一下,没有戳进他身体里,可是后背却被枪刃豁开了一条口子。 后背的肉被切开,血往外涌。 他一刀捅进了敌人的小腹中,横向把敌人的肚子剖开,然后没有丝毫停滞的继续往前攻。 被狼猿近身后,枪兵的长兵器优势其实也就难以发挥出来。 他们用枪的动作,比用刀要慢,在这般惨烈的战场上,哪怕只是慢上了三分之一息的时间,也足够致命。 此时此刻,裴学诚的眼睛已经血红血红的,他不断的催促手下人向前,上去的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人真的是一层一层的倒下去,就如同镰刀割韭菜一样。 就在这时候,周国皇帝裴旗带着队伍急匆匆的赶来。 看到城墙上的厮杀,裴旗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听闻宁军夜袭,裴旗立刻就召集手下将领,带着城中队伍赶来支援。 “去告诉裴学诚,如果守不住城墙缺口,他也不用活着回来见朕了!” 裴旗急的嘶吼了一声。 裴学诚也不知道皇帝来了,就算知道了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去见。 城墙一旦失手,他当然明白意味着什么,不但意味着这大周王朝非但崭新还会变得短暂。 也意味着他这样的裴旗死忠之臣,一个个都会被宁王李叱下令处死。 “上去,上去,都给我上去!” 裴学诚还在呼喊着,嗓音沙哑到那声音显得无比的粗粝。 “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边亲兵喊了一声,下意识去看,却见那亲兵指着城下。 一条黑色的巨龙突然从地下钻出来一样,出现的时候,好像就已经到了缺口下边。 宁军的主力到了。 大将军夏侯琢冲在最前,抬头看,城墙上狼猿勇士的厮杀他看在眼里。 “上去帮他们!” 夏侯琢喊了一声后,迅速的往上攀爬。 而与此同时,地面上似乎传来了一阵阵细微的震动,那不仅仅是宁军大队人马往前冲的脚步所致,还有一座一座巨大的攻城楼车正在靠近。 将军柳戈站在楼车上,心里也很急,他太清楚狼猿勇士们在面对什么,哪怕自己这边慢上一息,就有可能让更多的狼猿勇士战死。 城墙上。 裴学诚回头看了一眼,又往前看了看。 他手下的枪兵还在往前挤,但却几乎没有效果,上来的这支宁军实在太凶狠,不但对敌人凶狠,对他们自己也凶狠。 而且这支宁军太能打了,哪怕是在枪兵有长兵器优势的情况下,周军的死伤也远远的高于那支宁军。 此时没有办法去统计双方的伤亡比例是多少,可哪怕就是靠眼看着,也能看的出来,最少是十比一。 “弓箭手!” 裴学诚一声暴喝。 他身后,大批的弓箭手已经在城墙上组成了很严密的阵型。 裴学诚往前一指:“平射,放箭!” 指挥弓箭手的将军听到这命令吓了一跳,前边可都是他们的枪兵啊。 虽然厮杀了这么久枪兵损失惨重,可此时在前边拼死抵抗宁军的至少还有几百人。 裴学诚见那将军犹豫,立刻就怒了:“你还在等什么,你也想死吗?!” 那将军看了一眼倒在一边的那具尸体,那是将军姚生儒的尸体,就因为没有立刻执行裴学诚的命令,被裴学诚一刀抹了脖子。 而姚生儒不想去执行的命令,就是朝着自己人下手。 他咬了咬牙,狠心喊了一声:“平射,放箭!” 士兵们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把箭射出去,他们都不忍心如此屠杀自己的同袍。 “违令者死!” 裴学诚抓了一把长刀过去,劈头盖脸的砍死了两三个弓箭手。 如此一来,那些弓箭手也只好发箭。 嗡的一声,一层羽箭平着放了出去,前边还在坚持着的枪兵瞬间就倒了一片。 有人下意识的回头看,当他们看到是自己人在背后放箭的那一刻,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 “再放!再放!再放!” 裴学诚沙哑着嗓子下令。 一层,一层,又一层,羽箭密密麻麻的放过去,前边周军士兵齐刷刷的被射翻。 终于,几百名周军枪兵全都倒了下去。 狼猿营勇士们的面前骤然一空,在这一瞬间,身上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处伤的将军高真猛的站直了身子。 他张开双臂:“为身后同袍挡箭!” 前边两排狼猿勇士全都站直了身子,他们将手里的刀都扔了,手臂挽着手臂,这些汉子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瞬间就组成了两道人墙。 那些浑身是血的汉子们啊,在这一刻,没有一个人选择拒绝,没有一个人选择躲避。 他们手臂和手臂交叉着,互相撑住身体,他们同样的都是昂着头往前看着,傲视着他们对面的敌人。 当裴学诚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怒气一下子就炸开了。 “射死他们!” 裴学诚怒吼着。 周军弓箭手再次拉开弓。 嗡的一声,一片羽箭。 周军弓箭手还没有来得及把这支箭射出去,他们就中箭纷纷倒地。 宁军的攻城楼车靠上来了。 站在楼车的最高处,宁军的弓箭手把他们的箭奋力的倾泻-了出去。 羽箭密集的像是巨大的拳头一样,狠狠的飞进了周军的弓箭手队列里。 “救我们兄弟!” 将军柳戈红着眼睛大吼。 兄弟们在城墙上被敌人的弓箭手欺负了? 那就杀光敌人的弓箭手! 呼呼的破空之声中,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羽箭飞上了城墙。 周军的士兵好像变成了麦子,而且还是刚刚经受了一场暴雨的麦子,这时候又来了一阵暴风。 风吹过,麦子迅速的倒了下去。 裴学诚吓的脸上变色,宁军的支援队伍上来的太快了。 他无法想象的出来,后续的大队人马为了能尽最快的速度支援狼猿,他们也是拼了命的。 推动楼车的那些汉子们,用肩膀顶着楼车,咬着牙发力往前冲。 肩膀上都被磨的血肉模糊,可是却依然咬着牙狠狠的往前顶。 如此巨大沉重的楼车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推上来,他们不仅仅是流了汗,还流了血。 这一刻的裴学诚或许知道大势已去,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往城墙缺口那边看过去,只看到那条黑龙已经游进了城内。 喊杀声已经不仅仅是在城墙上了,很快城内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宁军已经从缺口杀进城内,下一步他们就会像是漫上了堤坝的洪水一样,从城墙内部反卷上来。 裴学诚在这一刻,身上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一样,突然间身子晃了晃,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手下的亲兵连忙上前,把裴学诚架起来往后撤。 狼猿营将军高真他们回头看,只见一面烈红色的战旗从缺口处上了城墙。 在这个没有月色的夜晚,在这火光招摇下,那大旗像是散发着光芒一样,如星河璀璨。 “杀!” 高真嘶吼了一声。 他们重新捡起来自己的兵器,那一把一把已经崩出了无数缺口的横刀。 这些浴血的汉子们,向前。 “狼猿!为大旗开路!” “呼!” “呼!” “呼!”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你听说过吗 狼猿营的第一战,惨烈到令人心痛的地步,可他们正是用这样的惨烈,攻破了敌人死守的坚城。 眉城是裴旗最后的地盘了,也是这个注定了短暂的大周帝国的都城。 从打算进攻蜀州开始,狼猿营就因此而创建,从各军中挑选精锐士兵,交给那些强悍猎人来训练。 他们在成为狩猎者之前,就已经是战场上的收割者。 当狩猎者和收割者合二为一后,他们变成了战场上的主宰者。 少年将军高真,用这一战告诉所有人,他成熟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经受不起打击也扛不起重任的高真了。 当高真站直了身子,用自己的身躯为后边他的士兵们挡箭的那一刻,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现在不是,以后必是。 宁军的大队人马好像潮水一样从城墙缺口冲进去,迅速的涌入了城中。 很快,厮杀就从城墙蔓延出去,到每一条街道。 周国的开国皇帝,可能也是亡国皇帝,自认为可以把控天下的裴旗,在这一刻面如死灰。 他知道此时就算再拼尽全力去抵抗也已经失去意义了,宁军入城,就已经宣告了他的帝国梦破灭。 如今这天下,在正面战场上哪里还有什么人能够挡得住宁军一击。 城墙挡不住的时候,想靠人力来挡......想都不要想。 在这个时候,裴旗选择了逃。 他从军队里悄悄逃离出来,用最快的速度,逃回到了他的皇宫中。 然后他下令大内侍卫们,保护着他的夫人......不,应该是保护着大周帝国的皇后娘娘和众多妃嫔,换上便装,从眉城的另一个城门出去。 他拉着夫人的手,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你们逃出去后就回老家去躲一阵,朕带着侍卫们给你们断后,如果朕没能跟上你们,朕在你老家里存下的财产,也足够你们生活所需。” 他夫人嚎啕大哭,裴旗把她推上马车,然后转身离开。 在这最紧要的时候,他夫人被丈夫的选择感动,多想让丈夫和自己一起走,可是丈夫转身的决然,让她的呼喊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回到皇宫,裴旗立刻让侍卫们找来寻常百姓的衣服换上,他带了几十名武艺最强的手下,趁乱从皇宫后门出去了。 他的夫人还在感动着,却不知道,裴旗是用她们来做诱饵,吸引宁军去追击。 裴旗没有子嗣,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有怎么可能真的对自己的夫人有多好。 没有给他生个儿子,这是裴旗最大的不满...... 当然,如果他肯平心静气的仔细想想,大概也能明白过来,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光是原配夫人一个不能为他生个孩子的话,那可能是两个人的原因。 但他有那么多女人,都没有能让他有亲生骨肉延续他的血脉,到底是谁的原因,他心里难道真的没点数吗? 从皇宫出来之后,裴旗就朝着后山上过去。 眉城是依山而建,城门的另外一侧通向山里,山中有一条修建的还算比较平坦的路,可以到山的另外一侧。 当然这条路也是很保密的事,即便如此,裴旗也没有选择走这里,而是让他的女人们走了这条路。 还有一条更为隐秘的小路,只有包括裴旗自己在内的寥寥几人知道。 裴旗这样的人啊,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准备更多后路? 他是有大智慧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扶植出来杨玄机和韩飞豹。 他也是有小手段的人,不然在权利争斗如此复杂的大楚末年,他怎么能如鱼得水。 进山这条小路,是裴旗想保住自己身家性命的最后选择。 从这里进山之后,他也没打算翻山越岭到另外一侧去。 山里有几个补给点,是他早就让那几个亲信秘密建立起来的。 这几个知情者,是裴旗最为信任的人,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背上一批物资悄悄进山。 这些物资,足够裴旗在山里生存数月之久,所以打算顺着山势走,到距离眉城大概百里之外的地方再下山。 这条路线,是裴旗让手下探路走过的,山中难行,所以最少要走上一两个月才能到。 只要物资储备没问题,一两个月,熬一熬就过去了。 裴旗这样的性格,也注定了他绝对不会只给自己准备一两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在中原各地,至少准备了几十处房产,几十个身份,还有许多商行之类的生意都是他的,只是没有在他名下而已。 他甚至在海外也为自己做了准备,如果他在中原实在没有机会东山再起。 他可以乘船南下,去一个叫求立的地方,在那,他买下了一大片山林,早早的就修建好了庄园。 就算是放下争霸中原的皇帝梦,他也可以跑到海外去做一个富家翁。 当放下那庞大的梦想后,人也就变得容易满足起来,以至于裴旗在进山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居然最多的就是去海外那个叫求立的地方,他不曾去过,甚至过往不曾考虑的地方。 那地方只是他为自己做好的准备,在过往的人生规划中,只是他偶然一念才有的选择。 在那一念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起来过,若非是现在彻底败了,他可能依然想不起来自己还在那样的地方准备了后路。 在进山的时候,他想都没有想去苏州,哪怕在苏州他为自己备下了庞大的产业。 他也想都没有去想到越州去,从理论上来说,越州才是最后一步跳板才对。 他现在越来越想漂洋过海的离开中原了,什么争霸,什么雄图,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 几十名最能打的护卫保护着他进了深山,在夜色中穿行,那厮杀声,那吵闹声,那哀嚎声和哭泣声,都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裴旗回望的时候,连火光都看不到了,深林遮挡住了一切。 大半夜,他们一直都在走,在最前边领路的那几个人,就是为裴旗准备好这条退路的亲信。 他们几个也很恍惚,因为他们以前也不觉得,这条路居然真的能用到。 路上都做了标记,顺着标记走就不会错,走过之后要把标记抹掉,以防宁军会顺着标记追上来。 进山的入口处本就隐秘,是在山石之后,他们进来后把山石推回远处,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 接下来只要他们不走错路,就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快天亮的时候,走的实在太累了,裴旗这个年纪体力也有限,实在是走不动了,于是下令稍稍歇一歇。 好在逃走的时候虽然匆忙,但每个人都带了水和食物。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吃东西,那个领路的人过来,告诉裴旗说再走一天就能到第一个藏身的地方。 在那可以补充水和干粮,还有新的衣服和装备。 裴旗点了点头,然后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人生啊,就是这样的大起大落,也这样的不可左右。 当你以为你自己已经掌控人生的时候,人生就会给你上一课,让你知道什么叫一无所有。 裴旗吃了点东西后,总算是缓过来一些,他坐在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原本就什么都不是......” 裴旗笑了笑,众人都没敢搭话,他们不大敢确定陛下现在是什么心情。 裴旗道:“就算我现在做了一个亡国-之君,逃走了,可到了地方,我依然是富甲一方之人。” “比起我小时候,比起我年轻时候,依然好过很多,也依然可以给你们丰厚的赏赐。” 裴旗再次吐出一口气。 他在裴家可不算是什么嫡系之人,他后来都够做到封疆大吏,完全靠的是自己的钻营。 裴家没有给他那么多,如果有的话,他也不会去想出什么做周夫子后人这类的噱头。 “没有关系。” 裴旗笑了笑道:“我带你们去海外,去做人上人,到了那个地方,你们人人都是人上人,人人都会有自己的庄园,有大批的奴隶,还有数不尽的财富,你们保护我离开这里,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众人纷纷感谢。 对于他们来说,走到这一步,裴旗的规划,似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去海外,去给那些小地方的人做主人,想想似乎也还算不错。 “陛下。” 就在这时候,裴旗身边的一个护卫忽然问了一句:“臣想知道,陛下真的是周夫子的后人吗?” 裴旗看了那侍卫一眼,然后笑起来:“你还真的信?” 那侍卫摇头道:“臣不是真的信,臣只是想听到陛下亲口说一句自己不是周夫子后人。” 裴旗笑道:“我当然不是,至于谁是,我也不感兴趣。” “我是。” 那侍卫忽然暴起,一刀刺进了裴旗心口。 这突然的变故,让每个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谁都想不到在他们之中,居然还有人要杀裴旗。 那侍卫的刀戳进裴旗心口,双手还死死的按住刀柄。 “你不是夫子的后人,为何要做这样犹如夫子名声的事?” “夫子的名声,不容你这样的人亵渎......” 裴旗临死之前,声音微弱的问:“你......你到底是谁?!” 那侍卫看着裴旗的眼睛,把手里的刀子来回扭了扭。 “你应该听过圣刀门这个名字吧。” 那侍卫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原本离开圣刀门已经许久,因为他们那些人,也开始亵渎夫子之名。” “我到蜀州隐居,在你军中任职,从没有对人提起过我是夫子后人的事。” “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侮辱夫子的声誉,你居然敢冒充夫子传人。” 侍卫把刀抽出来,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向其他人:“你们可以动手了。” 那些人看着他,然后又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动手。 良久后,其中一个人说道:“何必呢......他都死了,我们去找找他的财产吧,大家分了。” “是啊,他都死了,何必还要打打杀杀......” “没人和你动手,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你回去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杀裴旗的人愣在那,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结局。 他看了一眼已经没气息的裴旗,再看看那些人,忽然有些想笑。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发大财 宁军在城中搜索许久,不见裴旗踪迹,只是抓回来了裴旗的女人们,这些周国的皇后妃嫔们。 这些女人一个个哭的梨花带雨,都以为她们的皇帝陛下,已经为了替他们挡住宁军而战死了。 不管怎么呵斥,怎么劝说,这些人哭起来就停不住,一群人倒也束手无策。 想问些什么也没法子问,她们哭哭啼啼,问什么都不回话,让那些身经百战的宁军勇士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直到...... 一身黑色锦衣的张汤缓步走到那些女人们面前,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只是走到她们身前站住,看着她们,她们居然迅速的就止住了哭声。 这好像也没法用什么道理去解释,反正在场的人是想不出其中原因。 你要说吓人,这些宁军士兵们身上的杀气,可比张汤重多了。 毕竟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厮杀,哪个士兵手上没有染了血? 单单是这一身的血腥气,就已足够吓人了,可是他们让那些女人不要哭了,那些女人就吓得停不下来。 所以后来就有人说,一身血腥气的宁军士兵可以把人吓哭。 但是身上干干净净看起来也斯斯文文的张汤,可以把人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他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静静的看着她们,然后哭声就戛然而止。 这个场面怎么说呢,反正就挺不正常。 因为哭起来的人要停下来是有个过程的,从嚎啕大哭到啜泣,然后才是停。 她们看到张汤是戛然而止,咯噔一下子就不哭了。 李叱和高希宁两个人站在那看着这一幕,然后有互相看了看。 然后高希宁温柔的对李叱说道:“如果以后你被我欺负哭了,我可以请张汤来劝你吗?” 李叱道:“我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你问问张汤敢吗?”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能让女儿吓得不哭的张汤,在李叱面前,估计也是战战兢兢的样子,这个世上啊,偏偏就是有这样的相生相克。 “主公。” 一名医官上来,俯身道:“狼猿营的将士们,伤者都已经被救治,高将军和方将军伤势都不轻,已经找地方安置了。” 李叱问:“他们可有危险?” 医官道:“目前看没有性命之忧,不过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李叱道:“我一会儿去看看他们。” 高希宁道:“我和你一起去。” 夏侯琢从远处过来,走到李叱身前说道:“搜遍了眉城,没有找到裴旗的下落,现在正让人在辨认尸体。”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裴旗是不会死的,大概是藏了起来,或者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可以出城的密道。” 夏侯琢看了一眼那群女人,叹了口气道:“把自己女人都甩了,让她们把追兵引走,这个男人还想做皇帝?” 裴旗的那位原配夫人听到这句话后,猛的抬起头:“陛下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死的,他没有逃!” 夏侯琢用可怜的眼神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而张汤只是抬起手指放在最前边嘘了一声,那位皇后娘娘立刻闭嘴,并且把头低了下去。 李叱和高希宁到了一间偏殿中,高真在这里休息,身上已经包扎过,伤口实在太多,看起来已经被包的像个布人一样。 脸上也有几处伤口,所以也抱了起来,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所以这个样子看起来还有些吓人。 见到李叱和高希宁到了,高真还试图挣扎起来行礼,被李叱扶着躺了回去。 这一战能如此迅速的攻破眉城,高真和方别恨带着的狼猿营功不可没。 没有狼猿勇士们拼死守住城墙缺口,宁军的大队人马就不可能那么顺利的攻入城中。 “好好歇着。” 李叱坐在高真身边,仔细看了看,然后笑道:“看起来问题不大,养好了伤之后告诉我想要些什么,只管说,不管是为你自己要的,还是为狼猿营要的,只要我有,都会给你们。” 高真道:“臣手下的将士们死伤不少,阵亡将士的抚恤臣想为他们要双倍。” 李叱回答道:“我已经让人去统计名单,伤者和死者,都按照十倍发放,活着的人也一样,都按照十倍发。” 高真又想起身致谢,又被李叱按了回去。 李叱问:“那你自己呢?” 提到想为高真自己要些什么,虽然看不到高真的表情,毕竟已经包的严严实实,可是看他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一些扭捏的意思。 李叱看到他这样都笑了:“男子汉大丈夫,还有什么是不敢说的。” 高真低着头说道:“臣从小就羡慕村子里的同伴有姐姐照顾,可臣家里只有臣一个孩子,所以......臣斗胆,想请都廷尉大人收我为义弟......” 话没说完,高希宁就板起脸:“不行。” 高真一怔,然后低下头:“臣知道了......” 高希宁道:“这是你求我的事,你和宁王商量什么?你不和我说,却和他说,这便是没有诚意,没有诚意,纵然我再想要个弟弟,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高真的眼睛里,也一下子就放出了光彩。 高希宁看向李叱说道:“以后这就是我义弟了,自然是要多照顾些,比如,若你欺负他的时候下不去手,记得喊我来,我一直听人说姐姐欺负弟弟可有意思了,奈何没有个弟弟,现在有了,这般好玩的事......” 李叱看向高真叹道:“你以后自求多福吧。” 高真嘿嘿傻笑起来。 到了晚上,已经在城中整整搜寻了一天时间,也找了不少人是裴旗的俘虏辨认尸体,可是依然没有发现裴旗下落。 所以李叱他们只能是推断,这城中还有一条可以逃生的密道。 廷尉府的人开始去审问,把皇宫里的人逐个分开的问,问了一整夜也是一无所获。 张汤还去问了问那些女人,她们也都不知情,张汤当然也看得出来,她们确实没有说谎。 于是审问的重点,就从宫里的人转移到了幕营的人。 廷尉府的人对幕营的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客气可言,本就是死敌,所以下手起来更为凶残了些。 这一夜到天亮,幕营的人也没有一个能招供出什么可靠情报的。 由此可见,裴旗这个人的性格真的是多疑到了极致,他几乎是不信任何人。 “主公,要不然让我试试?” 归元术看向李叱问了一声。 李叱道:“你有什么办法?” 归元术道:“我曾在楚大理寺做官,知道楚皇宫里的一些事,刘崇信被查的时候,我查阅大量卷宗,审问了大量缉事司的人犯,他们说出来在皇宫里有一条密道,这条密道连杨竞都不知道,是刘崇信为杨竞的父亲所准备。” “杨竞如果知道有这样一条密道的话,后来宫中出现叛乱的时候,他应该会用,所以臣推测,是刘崇信临死之前忘记告诉杨竞了。” 李叱道:“连杨竞都不知道,你是猜着裴旗可能知道?” 归元术道:“臣推测,刘崇信身边必然有裴旗不少探子在,这些在旧楚做官的人,他们想做皇帝,大概都是看到了楚皇的威风,尤其是这些封疆大吏,处处都学皇帝样子,所以......” 他看向李叱道:“臣也只是去砰砰运气,在宫里的假山中找找,大兴城皇宫里的密道,就在假山中。” 李叱点头:“去查查吧。” 归元术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一个白天很快过去,又到了天黑的时候,归元术脸色有些复杂的来见李叱。 李叱看他这个样子,大概也猜到是没有找到什么密道。 于是笑了笑道:“没有找到也无妨,以后慢慢追查就是了。” 归元术叹了口气后说道:“臣确实没有找到出城的密道,不过臣找到了几个仓库......” 李叱的那双大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他问:“是不是有......” 归元术点头:“有......特别多。” 李叱的眼睛就开始放光了,刚才睁大了眼睛,就像是给放光在做准备活动似的。 那个光啊,刺的归元术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李叱跟着归元术急匆匆的跑去看,归元术找了几座假山,发现了三座地下的仓库。 都是钱。 好多好多钱,多到李叱那双眼睛里放出来的光,都能连射了,哒哒哒哒哒的。 李叱下令把这些地窖里的钱都搬出来清点,足足点了好几天的时间才点清楚。 当李叱得知裴旗竟然藏了这么多银子的时候,他觉得更应该尽快找到裴旗了。 他要双手握着裴旗的双手,亲口说一声谢谢,替全中原的百姓谢谢你,为以后国家建设做贡献了。 这几日都在城中,李叱让队伍好好休息,在军律之下,可以自由在城中行走。 但是军纪森严,伤害百姓者,定斩不赦。 又过了一天,忽然有亲兵过来,说是有人要求见宁王。 李叱吩咐下去把人带过来,见是一个身穿大内侍卫服饰的人,显然是裴旗的亲卫。 这个人将裴旗下落供出来了。 “只求宁王赦免,不求有功,只求一命......” 李叱问过之后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个圣刀门的人杀了裴旗之后,他们打算就这样走,去瓜分了裴旗在海外的财产。 可是人心啊,就是那样贪婪,半路上忽然有几个人暗中联合起来,突然对其他人动手。 他们便自相残杀起来,那个圣刀门的传人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没想到的是,那人武艺奇高,杀了数人后开血路冲了出去,下落不明。 剩下的人,到了这一刻,谁也不信任对方了,哪怕是之前私底下结盟的那几个,也开始互相防备起来。 甚至连睡觉都不敢,唯恐被人偷袭。 就这样熬了几天,这个侍卫实在扛不住压力,偷偷的折返回来,只求能因为献出裴旗尸体的事,而争取一条活路。 可能他们自己说什么都没有想到,他们的会变成那样,自相残杀的时候,会下手那么狠,那么黑。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提醒一个好人 裴旗的尸体被运回来,至于怎么处理,李叱随便交给手下人去做就是了。 眉城已经拿下,裴旗已死,这中原大地之内,最后一个还有些实力和李叱对抗的人也消失了。 所以李叱手下的官员们,很多人又开始有些心急了,上书问李叱何时进位称帝。 李叱的态度就是假装看不见,等把蜀州这边的民生都安排好之后,李叱就要去看看长安城了。 所以他这几日干脆就以要巡视地方为名躲了出去,把这应付别人的事交给夏侯琢。 夏侯琢多贼,李叱前脚出了眉城,后脚他就把事情交给庄无敌,快马加鞭的追李叱去了。 交给庄无敌就对了。 人所共知,庄无敌是个闷葫芦啊。 那些讲道理的大人们,讲的嘴巴都干了,然后发现庄无敌应该是在发呆。 发呆,又可以叫做神游,从庄无敌的状态来看,要是没神游出去三两千里,都不可能是这样。 大人们巴拉巴拉说着,庄无敌听着,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 到后来说话的人也不收了,听着他们说话的人还是在愣神。 然后说话的人觉得,这真特么是浪费了半天的时间啊,庄无敌看到他们悻悻的走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说这真特么是浪费了半天的时间啊。 好在是庄无敌不怎么心疼这浪费的时间,毕竟他如果不是在这发呆的话,也只是换个地方发呆。 然而这就是庄无敌合适的地方,因为谁都知道他这样,还谁都知道他级别高。 夏侯琢请庄无敌来见那些大人们,级别上是够的,不能说是慢待了。 所以大人们才来气,回去的路上几个人就在商量着,以后怎么给夏侯琢来点颜色看看。 夏侯琢如果知道的话也不会在意,他怕啥,他早就想好了以后自己要去做什么,难道还能留在朝廷里被大人们天天点名批评吗? 官道上。 李叱坐在马车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种再一次逃离喧嚣,还能踏踏实实做个甩手掌柜的感觉,一如既往的那么爽啊。 高希宁坐在他不远处,掰手指头算日子,以她的能力当然不至于要掰着手指头才能算清楚,这是做给李叱看的。 那是算到冀州需要多久,算好了再算算到冀州是什么月份,然后再自言自语几句也不知道那月份里有没有什么黄道吉日。 李叱听着就抿嘴笑,也不搭话,就静静的看着高希宁表演。 实话实说,高希宁真的是一个......不合格的演员。 算了一会儿就因为太麻烦而放弃了,抬起手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你算。” 李叱笑道:“何必算这些,要是算到了那个月就没有什么合适的黄道吉日,那你还等不等了?” 高希宁:“等个屁!” 她看向李叱:“老娘都已经是个很成熟的女人了,就像是一颗果子,熟透了你不摘,万一......” 李叱:“万你大爷的一。” 高希宁哈哈大笑。 李叱道:“什么时候到冀州就什么时候成亲。” 高希宁道:“万一那三位老人家,非要选个格外好的日子才行,让咱们再等等呢?” 李叱道:“把他们干掉!” 高希宁:“那咱俩得换着来,你干掉我爷爷,我干掉你师父......” 李叱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 高希宁:“我要是不在乎这个,至于被他们那么拿捏吗?”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唉......此言有理,我能理解你,毕竟被拿捏的也不是你一个。” 高希宁坐直了身子,一脸决然的说道:“晚反不如早反,我们干脆杀回去,就择日不如撞日了吧。” 她手一挥:“咱们手起刀落。” 李叱:“你暗地里吹牛皮的样子都那么可爱,真的是好喜欢你噢。” 高希宁:“......” 余九龄坐在另一边,叹了口气:“听不下去了,我去溜达溜达。” 李叱:“你溜达哪儿去?” 余九龄指了指前边:“我听说一件奇事,说咱们辎重营的有一匹拉车的公马,昨日里才进的眉城,和缴获的敌人的马关在一起,今天一早那被缴获的母马就下了一头小马驹,真是稀奇,我去前边看看那马一家三口怎么样了。” 李叱:“吹牛皮都不需要合理些了吗?” 余九龄道:“原来当家的你也知道啊。” 说完就跑。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就当家的你和我大哥说的那些话,不离开那三位老人家八百里,你俩都不敢说。” 高希宁:“狗贼!” 远处的余九龄一捂屁股,一颗石子精准的打在他屁股上,疼的余九龄直咧嘴。 他们这次要往西北方向去看看,沈珊瑚还在朝着最后一批据守高山的周军进攻,现在也不知道战局如何了。 李叱也真的是要一路走一路看看民生情况,然后好做出相应的安排。 前边马车上,余九龄跳上去,然后趴在那揉着屁股。 陆重楼没看到他被高希宁打了,笑着问他:“余将军这是何故?” 余九龄道:“屁股蛋-子被打了。” 陆重楼惊讶道:“何人如此狠毒?” 余九龄道:“那倒是也不算狠毒的人。” 陆重楼道:“很疼吗?” 余九龄:“当然疼啊。” 陆重楼:“两处都疼吗?” 余九龄:“两处都......我说陆大人你可是个斯文人,你这么说话容易遭雷劈你知道吗?” 陆重楼:“难道不是两处?” 余九龄叹了口气,从马车上下来:“和你们这群斯文人没法聊天,你们坏起来,比我这样的还要坏一万倍。” 陆重楼笑起来:“坐会儿呗。” 余九龄又回来趴好,然后问陆重楼:“陆大人,这次主公带上你巡查地方,大概是想把蜀州交给你了。” 陆重楼听到这句话倒是一怔,他自己还真的是没有往这方面多想。 有了余九龄的提醒,再想想他到了蜀州送粮后,李叱一直都没有让他回去,也就明白了过来。 他这个人相对来说颇为单纯,若换做是徐绩的话,早就已经琢磨个千八百遍了。 一念至此,他连忙坐直了身子:“如此的话,那我就更要尽心一些。” 余九龄道:“我这里有一件秘闻,知道的人还很少,陆大人若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只告诉你一人知道。” 陆重楼虽然不是个八婆性子,可听余九龄这样说,倒也好奇起来。 “余将军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他问完了之后,就眼巴巴的看着余九龄,等着余九龄给出答案。 余九龄却有些为难的说道:“这可是秘闻啊,万一让人知道了我告诉了你,不好不好。” 陆重楼:“这样啊......那你不要说了。” 余九龄:“噫!?” 他扭头看着陆重楼:“陆大人你这个脑袋瓜子里,就没有一种什么考虑?” 陆重楼道:“别的什么?” 余九龄叹了口气:“果然是个书呆子,这样吧,你给我十两银子,我把这秘闻告诉你。” 陆重楼摇头:“不给。” 余九龄:“为何?” 陆重楼:“若真的是要紧事,那我不能随便打听,这是有违法纪的事,况且若是被我不小心泄露出去的话,便是重罪。” 余九龄:“......” 他坐起来,看着陆重楼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不是公事,算是私事,你泄露出去也无妨。” 陆重楼仔细想了想,然后恍然:“这样啊。” 余九龄:“明白了吧?” 陆重楼:“原来余将军是想坑我十两银子。” 余九龄:“你这个人果然没有意思,我要到前边去了,赚你十两银子真难。” 陆重楼道:“十两银子是没有的,我这里有五个铜钱,若是余九龄愿意说,我便赠予你了。” 余九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五个铜钱就五个铜钱,你先给我。” 陆重楼数出来五个铜钱递给余九龄,当着余九龄的面数的,他说他有五个,但他至少有五百个。 余九龄心说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把我当回事的人,也不大多...... 拿了五个铜钱,余九龄往前凑了凑:“这个秘闻就是......屁股蛋-子,其实是一个地方,不是两个。” 说完后下车就走了。 陆重楼坐在那看着,然后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能有贪念,以后当自省......五个铜钱,只买了个屁股蛋-子。” 若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大概还会郑重的告诉陆重楼:“五个铜钱你就想买屁股蛋-子,你想的可真美。” 余九龄到前边去之后,陆重楼就开始盘算着关于蜀州的事。 他确实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既然余九龄提醒了他,他就要把事情提前准备好。 这一路上走,他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详细的思考着如何应对各地的情况。 到了比较重要的地方,都会下车查看,然后跑去和百姓们交谈。 李叱看到陆重楼如此,心里也自是开心,倒也没有想到这是余九龄提醒陆重楼的。 余九龄也觉得美滋滋,他想帮帮陆重楼这样的人,如此木讷,如此老实,偏偏还是如此有大才的一个人。 况且帮了陆重楼一把,他还能赚五个铜钱......何乐而不为啊。 他甚至都没有怪陆重楼抠门,把十两银子的要价直接砍到五个铜钱。 他觉得要怪就怪当家的......在跟着当家的之前,大家应该都不是这个样子的人吧。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三喜临门 陆重楼一路上走走看看,休息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写写画画,这一路走了多少天,他便这样忙了多少天。 等他们到了第一个重要城镇的时候,陆重楼已经完成了一篇万余字的蜀州策。 只是他没有急着交给李叱,因为这篇策论他觉得还不够成熟。 他所看到的并非是蜀州全貌,所听闻的也不是全部民意。 所以他的蜀州策写完之后就暂时收起来,然后他想去求见李叱,请求李叱准许他离开大队人马,只带上三五随从,去各处多走走看看。 他没有出门,就看到余九龄溜溜达达的过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很新的食盒,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进了门之后,余九龄就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吃饭的时候给你顺来的。” 陆重楼惊讶了一下。 “已经吃过晚饭了吗?” 陆重楼惊问。 余九龄嗯了一声:“陆大人这才是真的废寝忘食,跟我不一样,我是假的。” 他指了指那食盒说道:“其实这是主公让我给你送过来的,主公见你没去吃饭,他们要来喊你,主公说怕耽误了你,让我给你送一些过来。” 陆重楼心里一暖,打开食盒后,一边往外取食物一边问:“余将军说刚才你是假的废寝忘食,废寝忘食怎么还有假的?” 余九龄道:“陆大人可知道我夫人是西域人?” 陆重楼确实不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打听八卦的人,除了公务事,他对任何事也都不怎么上心。 此时他点了点头,却还是不知道,余将军的夫人是西域人,和假的废寝忘食有什么关系。 余九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说道:“陆大人吃过西域人的食物吗?” 陆重楼摇了摇头:“我到现在为止,其实也没见过几个西域人呢。” 余九龄叹了口气:“我吃过......” 陆重楼心想着,余将军你的夫人是西域人,那么你吃过西域食物当然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是他从余九龄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这余将军可不是在炫耀他吃过西域食物。 “那滋味......” 余九龄又叹了口气,然后问陆重楼:“陆大人吃过猪食吗?” 陆重楼:“......” 他看向余九龄,没敢问,只是看着,余九龄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一刻,陆重楼对余九龄同情起来。 余九龄道:“所以我一直都让她做饭,对她说做饭对女人的手不好......她很欢喜,觉得我那么在乎她,于是她更愿意为我做饭了。” 陆重楼陪着余九龄叹了口气。 余九龄道:“以至于后来,她一说自己做了吃的,我就说我有公务事要忙,不能耽搁,特别急,所以吃饭的事先放一放,我夫人便逢人就说,她丈夫是一个为了公务事而废寝忘食的人。” 余九龄看向陆重楼:“陆大人啊,你不知道,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她们西域人为何要把食物动做成糊糊状,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你用麸子和剩菜搅拌在一起,搅拌的格外粘稠,就是用来喂猪的那种......” 话没说完,陆重楼已经摇了摇头:“将军不必说下去了。” 余九龄道:“她还说......干净卫生。” 陆重楼道:“这应该是真的。” 余九龄看着他,看着看着,陆重楼终于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应该也吃不下去。” 他看着余九龄给自己带来的那些饭菜,突然间感觉到格外的幸福。 “对了。” 余九龄笑道:“主公还让我告诉你说,写好了的东西就不要藏着了,拿过去让他看看。” 陆重楼心说果然被主公看的清清楚楚,只是这蜀州策确实还不成熟,他犹豫了一下后,刚要说话,余九龄已经继续开口了。 余九龄道:“主公还说,你不用想着自己多走走看看之后再说,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在蜀州走走看看。” 说到这句,余九龄朝着陆重楼眨了眨眼睛。 陆重楼再笨,也明白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了。 看来主公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让陆重楼在蜀州做官了。 想想看,如果把陆重楼放回越州那边,他必是凶多吉少。 上次徐绩派人杀他没有成功,以徐绩那样的性格,断然不会就此收手。 就算是不让陆重楼回越州,而是返回京州大兴城,徐绩的手也一定会伸过去。 陆重楼又看了一眼那些吃的,哪里还顾得上吃,连忙把自己才写完的蜀州策取出来,抱在怀里,向余九龄说了声抱歉,然后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余九龄看着那些饭菜,心说糟蹋了多不好,于是坐下来开始吃。 糟蹋粮食,历来都是李叱不允许的事。 余九龄吃完了之后倒也无所事事,他看了一眼陆重楼的包裹,小小的一个,估计着也就放着两套换洗衣服。 要说官职,陆重楼已经是正四品,但随物品却只有两套换洗衣服...... 想到这,余九龄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心疼,他想着为什么吃苦的总是这些好官呢? 李叱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成州,是蜀州的大城之一,论人口数量城池规模来说,可以排进蜀州前五。 这地方看起来还稍显乱了些,毕竟沈珊瑚才打过去,留下的人也都是军伍出身,不太擅长治理地方。 李叱住在成州府治衙门的后院,此时正坐在院子里和曹猎闲聊。 曹猎也还没有离开蜀州,也没什么急事需要他赶回豫州那边,所以李叱准备让曹猎在蜀州多留一阵子。 “蜀州多豪杰,民风也彪悍。” 李叱给曹猎倒了一杯茶:“陆重楼是个有大才的人,可治国,却学不来做官的那一套,你留下多帮帮他。” 曹猎笑道:“主公的意思是,陆重楼没有我狡猾。” 李叱道:“比你狡猾的难道还多了?” 曹猎:“臣面前就有一个。” 李叱笑了笑道:“这里人情复杂,裴旗虽死,可是在蜀州之内,想为裴旗报仇的应该大有人在,我若离开之后,他们的目标就是陆重楼。” 曹猎道:“又要保护他,还要教他人情世故,我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 李叱道:“不止,前期如果蜀州这边在钱财上有什么困难,蜀州这边所有官员的俸禄你先替我发一下......” 曹猎起身:“现在谋反还来得及吗?” 李叱:“坐下说。” 曹猎:“好嘞。” 李叱道:“谋反的事你先放一放,先说说蜀州这边的生意,蜀州物产丰沛,有马帮在蜀州能让货物流通,但马帮只局限在蜀州之内,走不出去,如果......” 曹猎点头:“干了!” 李叱笑着白了曹猎一眼:“还谋反吗?” 曹猎道:“先看看这生意的利润如何,如果可以干下去的话,那谋反的事就先放一放。” 李叱道:“这也是把你暂时留在蜀州的原因之一,能你把生意上的事理顺了,找一个得力助手长期留在蜀州,马帮生意越做越好,你的生意也越做越好,马帮的人就安分了。” 曹猎道:“安慰人的话先别说的这么满,如果货运上的生意不够给你蜀州官员们发俸禄呢?” 李叱道:“从你别处诚意再凑一些。” 曹猎:“......” 李叱笑道:“蜀锦的生意,我算了算,每年的收入都不少,我让陆重楼去安排一下,前十年,蜀锦出蜀的事都给你了。” 曹猎:“你以前从来都是只拿不给的,现在是一边给一边拿,你是不是变心了?” 李叱:“......” 曹猎道:“现在你这样,我有点不踏实。” 李叱:“贱气不?” 曹猎:“有点,但这能怪谁。” 李叱起身,走到窗口停住,看着外边说道:“蜀州想安定下来,农业上的事其实好办,我们已经有足够的经验,所以首先要把商业安定下来,要想把商业安定下来,首先把马帮安定下来.....” 李叱回头看向曹猎:“给你挂名一个马帮二当家怎么样?” 曹猎叹了口气:“总算明白你的不怀好意是在哪儿了。” 李叱笑道:“太聪明了不好,容易有烦恼。” 曹猎:“我已经开始烦恼了......” 李叱刚才那句让他挂名个马帮二当家的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就明白了李叱的意思。 李叱才说完要想稳定商业,首先稳定马帮,接下来就是二当家这句,这意思已经很明显很明显了。 想让马帮把生意做出去,就得和曹猎的陆运生意联系起来。 但马帮不大会那么容易就相信外人,若让曹猎挂一个马帮的二当家,作为交换,当然也要从马帮选一个人进曹猎的陆运生意里。 如此一来,两边的人都把对方的事看的清清楚楚,也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曹猎看向李叱:“那你还得给我点什么。” 李叱道:“有个好事。” 曹猎问:“什么好事?” 李叱道:“你去马帮挂名二当家,该分给你的银子,马帮出,不用你自己给自己发工钱。” 曹猎:“开心不起来。” 李叱:“为何?” 曹猎:“因为马帮派到我商行里的人,应该也是我来发工钱吧。” 李叱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曹猎:“那这算什么好事?” 李叱转身看向曹猎,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你仔细想想,你去马帮做二当家,马帮还给你发钱,这是不是好事?马帮的人去你那,你给他发钱,这是不是他的好事?对你来说是好事,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这就是两个好事,这是双喜临门啊。” 曹猎:“幸好你不是做生意的......” 李叱笑道:“再给你说个好事吧。” 曹猎:“不想听。” 李叱:“一定好听。” 曹猎:“......” 李叱道:“我大概到冀州之后就要成亲了。” 曹猎:“你到冀州就要成亲了?那你把我留在蜀州,我又去不了,这算什么好事?!” 李叱道:“人不到礼到就好,对我来说这是好事,钱收到了还不用管你饭,多好的事,你想想看,这是不是三喜临门?” 曹猎起身:“告辞。”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还是得一物降一物 李叱看向曹猎笑道:“你这人,我帮你想出来这么多好事,你却不开心。” 曹猎道:“你大婚的时候不请我去,我成亲的时候也不请你。” 李叱道:“等你成亲的时候你不请我,我自己去,你还敢把我挡在外边?” 他拍了拍曹猎的肩膀:“那时候,我已是皇帝了,皇帝来给你道贺,那是多大的排场,我觉得那般场面,你都不会好意思跟皇帝替份子钱的事。” 曹猎:“你这不是耍无赖?” 李叱:“我是啊。” 曹猎:“......” 他看到陆重楼到了,起身离开:“你和你的宝贝蜀州节度使大人聊吧,我再和你聊一会儿便倾家荡产了。” 李叱道:“去吧,帮我看看咱家还剩多少钱。” 曹猎随即加快了脚步。 陆重楼到了门口曹猎出门,两个人打了招呼后,陆重楼抱着他的蜀州策进来。 “东西放下,看你走的这般急,先坐下来喝口茶缓缓。” 李叱指了指自己对面示意陆重楼坐下来聊。 陆重楼坐下来后说道:“主公,关于蜀州如何尽快安定,臣写了一份策论......” 李叱微微摇头将陆重楼的话打断:“先不谈你写的蜀州策论,我先问你,若要让蜀州尽快安稳下来,首先要办什么?” 陆重楼回答:“民生。” 李叱又问:“民生之事,首先要办什么?” 陆重楼回答:“农桑。” 李叱摇头:“不是。” 这两个字,把陆重楼说的有些懵了,若谈民生,头等大事自然是农桑,民以食为天,不把粮食的问题解决了,民生自然不安稳。 李叱笑了笑道:“所以我才会让余九龄去找你,告诉你别急着写这个东西。” 李叱指了指那厚厚的一摞纸张。 李叱道:“你写这些东西的依据,其中一部分根据,是不是沿途所见所闻?” 陆重楼回答:“回主公,是。” 李叱道:“所以你是不是听百姓们说了,粮食不够吃,田产基本荒芜这样的话?” 陆重楼回答:“是。” 李叱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这一路走来,过的地方刻意走的都是战区。” 陆重楼脸色微微一变。 李叱道:“你说其他事,可以谈以小见大,谈民生,可不能管中窥豹,只看这一路走来就定下整个蜀州的民生策略。” 李叱起身,一边活动身子一变说道:“整个蜀州,战区其实并不算很多很大,有马帮的人帮忙,澹台那边高歌猛进,再加上之前有蜀州降兵引路,所以只是那几个地方有战事。” “我们是从蜀州东边进来的,一共打了几仗?到眉城,其实才真正的打了一仗而已。” 李叱看向陆重楼道:“农桑之事自然重要,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陆重楼没敢轻易回答,仔细思考之后忽然间悟了。 “现在正是秋粮收获。” 李叱嗯了一声:“我已经命令全军,不可向当地百姓征粮,今年所得粮产,全都归百姓自有。” 李叱看向陆重楼问道:“如果农桑之事不排在第一位的话,什么事才该排到第一位?” 陆重楼已经明悟,起身道:“主公,臣本以为修路之事应该安排在明年开春之后,现在看来,要马上提上日程。” 李叱笑了笑,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示意陆重楼继续说下去。 陆重楼道:“用缴获的银子做工钱,等筹备好之后,恰好是秋粮收获完了,百姓们会有一阵农闲,这时候招募民夫修路,工钱开足,招募来一个民夫,就代表安稳了一个家庭......蜀州之路修起来需要数十万民夫,就有数十万家庭收入可保。” 他说到这看向李叱:“为了尽快招募到更多人手,是不是可以把工钱加一些?例如,最先招募的时候,可将工钱加倍。” 李叱摇头:“不能。” 陆重楼又一怔。 李叱道:“工钱按照市价给,不拖欠,也不要嫌麻烦,务必日结,如果因为人手不够用暂时做不到,我让夏侯调拨人手给你。” 陆重楼再次沉思起来,他这般聪明的人,片刻之后就明白了李叱的意思。 “蜀州修路,一旦开工便是旷日持久之事,不可能一两年修完,甚至可能要修十年......” 陆重楼道:“若一开始就以加倍的工钱吸引百姓来干活,那以后就没办法干了。” 李叱点头:“将来修路必然要包到地方官府手里,分段去修,你现在那一倍的工钱请人来修路,以后你不给一倍的工钱便招不到人,会让各地官府都难办,因为他们暂时不可能有太富裕的钱。” 李叱看向陆重楼道:“陆重楼啊,你要记住,为百姓做好事,做大事,那就不能一开始把给百姓们的好处给到最高,要循序渐进的给,持之以恒的给......” 他说到这看向陆重楼道:“你治理地方,可不仅仅是只想着自己该做什么,也要想想百姓们是怎么想的。” 李叱缓了一下后说道:“我小时候和我师父走江湖十年,这十年来看过众生万象......一开始就把好处给到最高,日后稍稍低一些,便会有不满。” 陆重楼道:“臣懂了,工钱尽量做到日结,是为了让百姓们不必担心自己被骗,而且若家里有事,想走随时可以走,长工短工由他们自愿。” “工钱按市价给就足够了,但是在物资补给这些方面,一定不能有疏漏,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及时领到工钱......” 李叱点了点头:“这事马上就着手去办吧。” 陆重楼俯身道:“臣虽然读过很多书,书中有很多道理,读书可以开眼界,可比起主公来,臣的目光实在短浅。” 李叱道:“你这样的人就不要学着拍马屁了,留着给余九龄他们拍就好......你读书比我多,我走过的路比你多,你知道区别何在吗?” 不等陆重楼说话,李叱缓缓说道:“区别在于,读书读多了事理明白多了的人,绝大部分都有大用,而走路多的人啊......” 他看向陆重楼:“有几个我?” 李叱道:“说完了修路的事,再说教办的事。” 李叱语气平和的说道:“让男人有活干,让孩子有书读,有活干的事开工钱,有书读的事不收钱,这两件事办好了,最迟一年,快则一个冬天,蜀州民心可定。” 陆重楼俯身道:“让孩子们都有书读,还不用花钱,如此一来,各地教办也算是帮忙带孩子了,也让各地闲散在家的读书人都有了正经事做,各家各户就都能踏踏实实的去谋生活。” 李叱嗯了一声:“我在蜀州的时间不会太久,也许很快就会启程往冀州去......” 他看向陆重楼:“你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的吗?” 陆重楼先是摇了摇头,刚要说没有,忽然间悟到了宁王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他刚才一直聊的是蜀州民生诸事,所以习惯性的想到了宁王问也是蜀州的事。 然而转念之间就明白过来,宁王现在问的,是越州那边的事,是徐绩的事。 陆重楼知道,有些事宁王一直拖着不办是因为时候不到。 现在蜀州已经打下来了,距离宁王登基称帝也不可能还有多远。 所以那些拖着不办的事,差不多也到了要该办的时候了。 于是陆重楼后退两步,撩袍跪倒在地,叩首道:“臣有事和主公说。” 李叱道:“何必行大礼,有事只管说就是了。” 陆重楼跪在那,以头触地:“臣以下官身份参奏上官,触犯国律......” 李叱笑道:“国还未定,哪里来的国律,至于下官身份......从即日起,你便是蜀州节度使了。” 陆重楼抬起头,眼睛已经微微有些发红,说话的时候,嗓音也有些发颤了。 “臣......臣以为,越州节度使徐绩,有结党营私之嫌,臣......” 李叱摆了摆手:“知道了,此事以后再议。” 陆重楼一怔。 他心说难道自己是错了?难道宁王要听的不是这些?是自己冒失了吗? 如果不是的话,为何自己才提及一句,宁王就立刻打断了这些话? 这瞬间啊,陆重楼的脑子里千回百转,想到了许多许多。 李叱伸手把陆重楼扶起来后说道:“还有许多大事没办,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陆重楼应了一声,可脑子里还是很乱。 他告辞离开之后,一路走着一路都在不停想着这件事,想的脑袋里越来越混乱。 回到他自己住处后,他打了水洗脸,当冷水泼洒在脸上的时候,他心里忽然亮了一下。 没错,我没猜错! 陆重楼猛的站直了身子,都忘了脸上还有水,以至于衣服领口都湿了。 陆重楼自言自语着,眼睛也越发明亮起来。 “是了......是这样的......” 他在屋子里走动起来,和自己说话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主公不是不想提这件事这个人,而是必须有个人来提,此时主公想要看的不是徐绩的结局,而是要看我的态度,主公是想问我的是,等到那时候,你会不会站出来......” 想到这里,陆重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 与此同时。 李叱在书房里坐下来,翻看了几页手下人送过来的清点册子,高希宁从外边迈步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银耳莲子羹。 “饿不饿?” 高希宁笑着问。 李叱笑道:“想什么来什么,饿了,羹来了,好-色了,美人来了。” 高希宁:“把你看的东西让我检查一下,我倒是想看看你这是看了些什么,居然看到色-心起。” 李叱笑道:“看到你就够了,还需要看什么其他的?” 高希宁:“万一你想看点其他什么助助兴呢?” 李叱:“听起来你好像很懂?” 高希宁立刻改了话题:“先把羹喝了吧。” 李叱:“没下药吧。” 高希宁:“下了七斤多春-药,我倒是想看看能不能让你疯狂起来。” 李叱看看那碗:“七斤多,你怎么放进这么小一个碗里的。” 高希宁:“炼丹一样,炼了好久,这都是精华,喝一口情比金坚,喝两口快乐无边,喝三口立地成仙......” 正说着呢,就听到门外有人咳嗽了一声,俩人连忙往外看,见高院长居然出现在门外。 他们三个可是留在大兴城没有一起来蜀州的,突然在蜀州冒出来,着实把高希宁和李叱吓了一跳。 李叱揉了揉眼睛:“是不是心魔跳了出来?” 高希宁:“......” 高院长迈步进门,在他身后,长眉道人住着拐杖也进来了。 老张真人最后一个,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但应该不是坏笑。 “哎呀,你看,我们两个因为太想念咱们的爷爷,咱们的恩师,还有咱们的前辈,以至于都出现了幻觉。” 李叱拍了拍高希宁的肩膀:“你看,我们是多么的想他们啊。” 高希宁:“是啊,我们已经思念成疾了吗?天了啊,我们竟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幻觉。” 李叱:“是的呢啊。”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家有三老 三位老人家到了蜀州,显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虽然他们还没有说是为什么,可李叱觉得自己大概也能猜到。 这三位老人家应该是想到了,李叱会从蜀州出发往冀州方向走。 他们仨大概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就怕李叱和高希宁把他们仨甩开,两个人跑去冀州把亲成了。 当然这都是李叱自己想的,至于那三位老人家是不是真的觉得他们自己罪孽深重,那就不好说了。 换句话说,这三位老人家但凡有点自己罪孽深重的觉悟,能干出来那些事? 三个人中,高院长毕竟是比较严肃的人,到了之后第一件事问的是如何处置蜀州民生。 恰好李叱和陆重楼才刚刚把这些事谈完,所以李叱就和高院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听完,高院长沉思片刻之后问李叱:“你是觉得陆重楼有大才的,为何要如此仔细提点?” 李叱笑道:“院长,才与能是两件事,才能二字放在一起是一个人的实力,而才是能的基础,陆重楼的大才毋庸置疑,但能力还需有人提点。” 高院长这般的人物当然明白李叱的心意,他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这个孙姑爷心中所想,是不是和自己认为的一样。 高院长道:“陆重楼这样的人才是纯臣。” 他有些遗憾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衡量一个人的行不行,尤其是衡量一个做官的人行不行,竟然首要考虑的是行为交际,考虑的是圆滑不圆滑......”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能给陆重楼这样的人机会,我很开心。” 在高院长看来,陆重楼这样的人,欠缺的就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他毕竟只是酒肆出身,眼界还没有彻底放开。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想的是我给各种各样的人才机会,只是有的人把这机会当做自己放肆的资本。 军机司和廷尉府的人,已经多次上报,徐绩在越州行结党营私之事。 非但大量安插他的亲信之人为官,排挤其他官员,甚至手段极为恶劣。 甚至在暗中和越州那些世家大户勾连密切,这就是有一件越线的事。 这种事徐绩做的出来,和他在豫州的时候和杨玄机暗中有联络,如出一辙。 而做这种事,徐绩在冀州的时候还有所收敛,虽然已有苗头,可他应该是明白宁王在冀州的眼线必然极多,毕竟宁王发迹于冀州,所以还不敢明目张胆。 到了越州之后,徐绩就开始放纵起来,越发的不加掩饰。 他可能觉得,越州初初平定,宁王还来不及安排那么多眼线。 所以以此来看,每个人的眼界都是有局限性的,徐绩怕是忘了,越州打下来的再容易,也是打下来的。 打之前,宁王会安排多少密谍进入越州,为大军进越州做准备。 这些密谍的身份和数量以及在什么位置,又岂是他能随随便便就全都查明白的? 当你身处黑暗中的时候,你会警觉黑暗中是否有一双双看不到的眼睛在盯着你。 当你身处光明之下,你就觉得四周有什么都被你看的一清二楚,却忘了,那释放光明的太阳,就是盯着你的眼睛。 聊了一会儿政务上的事,高院长就开始安静喝茶了。 他只是负责起个头,剩下的话,就该轮到长眉道人上场。 长眉道人想着,自己就该先发制人,不能让李叱说话。 李叱可是他教出来的弟子啊,李叱是什么德行他难道还不清楚? 所以长眉道人咳嗽了一声,准备先发难。 他刚才坐在那听着李叱和高院长聊天,哪里是在听着,是在为现在做准备。 他猜着,李叱一定会说,你们三个为什么突然跑来了?是不是心中有愧? 所以他打算先质问李叱,为何蜀州已经打下来了,马上就要北上返回冀州,然后去长安城大婚,你怎么不派人通知我们...... “丢丢儿!” 长眉道人看向李叱,情绪已经酝酿起来了。 李叱猛的起身:“师父!你们太过分了,为什么不等着我派人去接你们?!” 长眉道人:“嗯?” 李叱道:“你们三位老人家自己多大岁数了,心里没点数?从大兴城到蜀州,道路难行,舟车劳顿,万一出点什么闪失,那不是逼着我和宁儿后半生都生活在愧疚之中吗?!” “明明可以等着我派人去接你们,护送你们到冀州等我和宁儿,你们却跑来蜀州,这般不听话,还有没有做长辈的样子!” 长眉:“我错了......” 高院长和老张真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噫!” 两人同时发出了鄙夷。 长眉道人楞了一下,心说操蛋。 李叱道:“我还有军务事要处理,你们三位老人家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好好反省!” 说完后往外走,还给了高希宁一个此时不走等待何时的眼神。 高希宁猛的站起来:“李叱!你怎么能这么和三位老人家说话,你是做晚辈的你不知道?” 李叱哼了一声就出门了。 高希宁:“你站住,说你两句你还敢跑?我追着你也要把教训你的话说完。” 然后就跟了出去。 三位老人家坐在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三个人噗嗤一声都乐了。 高院长看向长眉道人说道:“丢丢儿这样,你有很大的责任,直接的责任。” 长眉道人:“我认......可是宁儿也这样就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他看着高院长,高院长支支吾吾的说道:“宁儿这样,宁儿这样跟我当然也没有什么关系,都是和丢丢儿学坏的,归根结底也要怪你。” 老张真人鼓掌。 长眉道人道:“行吧行吧,你要这么说我也认。” 高院长道:“不管怎么说,就算是恶人做到底,也要让他们俩把大婚办在长安城,你们俩刚才也听到了,丢丢儿说要接我们去冀州,这句话是不经意说出来的,恰恰就说明了他的心思。”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说道:“那两个小家伙,一心想在冀州那小院里成亲。” 他说到这看向老张真人:“真人,是你算出来的,他们俩若是在长安大婚,以后大宁会福运永昌,中原会太平兴盛......” 老张真人撇嘴道:“你们俩觉得这些话不好说给他们听,所以你们俩想做缩头乌龟,然后把事都推给我?想的是真美。” 高院长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俩做坏事,也是以你算出来的为依据是吧......” 长眉道人又叹了口气:“两个小的,对冀州那小院子的感情,我们其实都理解,也都能体会,所以这个恶人真的不好当啊......” 高院长看向老张真人说道:“你就说个实在话,到底这事能怎么办,你心里有没有个打算?” 老张真人道:“宁王与宁儿姑娘一心想在冀州那小院成亲,这个事若是我们三个执意阻止的话,确实不大好,且不说他们两个心里会不痛快,只说你们两个,怕也是嘴上说着做恶人,到时候也强硬不起来,看着两个小的难过,你们于心不忍就答应了。” 高院长:“所以呢?” 老张真人道:“所以就让他们在冀州那小院成亲呗,还能怎样呢?” 高院长:“你不是说最好是在长安的吗?” 老张真人道:“成亲在那小院咱们可以答应,但是不能同房......只要没有夫妻之实,那自然是算不得真正成亲了......” 高院长楞了一下,他看向长眉道人,长眉道人叹道:“要说不是人,还得是你这正经道人。” 老张真人:“呸!我早就料到了你们会这样,自己不敢做恶人,让我做挡箭牌......” 长眉道人笑道:“如果这样可以的话,那就这样吧。” 高院长:“可是年轻人,到了那般时候,要想不......不同房,估计会很难吧。” 长眉道人一拍胸脯:“这事包在老真人身上了。” 老张真人:“嗯?!” 高院长:“包在老真人身上,你拍自己胸脯做什么。” 长眉道人看了老张真人一眼:“拍他胸脯,我怕一掌震死了他。” 老张真人:“死也是被你贱死的。” 大院里,李叱和高希宁并肩往前走,高希宁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仨来的不怀好意?” 李叱道:“你看你怎么能这么怀疑你的亲爷爷,我的亲师父,还有龙虎山的正牌真人呢?你就不该怀疑,就该肯定的说,他们必然是来的不怀好意。” 高希宁:“我错了,我着实不该用疑问的语气,用了疑问的语气,都显得不尊重他们了。” 她问:“可是他们仨还能再想出什么坏事来?” 李叱一边走一边思考,过了一会儿后说道:“我觉得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其他坏事了,最多也就是怕咱俩偷偷成亲,所以跑来盯着咱们了。” 高希宁道:“按理说确实不会再出什么大事了......可我总是有些心绪不宁的感觉。” 李叱:“你要是不那么了解你爷爷就好了,也就不会心绪不宁了。” 高希宁:“你不一样?” 李叱道:“我不一样,我可是从小看着我师父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淡然处之。” 高希宁:“我估计很快他们就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李叱道:“那可不一定,狡猾的老狐狸,为了不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都会把自己尾巴先割掉。” 高希宁:“这是个笑话吗?” 李叱:“我讲的笑话这么不好笑?那看起来我应该也是,也是心绪不宁啊......”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感觉到自己可怜兮兮的。 就在这时候,长眉道人派人把余九龄请了过来,余九龄还没到呢,就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那三个老狐狸精......不,是那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请他余九龄这样的人过来商量事,能特么有什么正经事! 他是做好了不干好事的准备,但万万都没有想到,那仨老头儿会让他做一件那么坏的事。 这种事,绝对是冲击着余九龄的良心。 所以余九龄听的可开心了。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我是不是 老张真人一边交代,余九龄一边说着不好吧不好吧,但是看他那样子是越听越兴奋。 一脸这么坏的事你们找我,那可就是找对人的猥琐表情。 结果余九龄从老张真人他们那听了话还没过多久,他才回到自己住处,门都没关呢,李叱和高希宁就迈步进来了。 一见到这俩,余九龄吓得几乎原地起跳。 他哪里能想到李叱和高希宁这么快就到了,连瞎话都没编好呢,人来了。 李叱进了门就找地方坐下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地。 余九龄就背着手乖乖的走过来,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站在那。 李叱看了余九龄一眼:“需要走程序吗?” 余九龄:“我招。” 高希宁没忍住,噗嗤一声就乐了,她问余九龄:“那三位老人家把你请了去,你自己想过没有是为什么?” 余九龄:“我......好收买。” 李叱:“态度真好。”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人除了立场坚定,也没有什么其他优点了。” 李叱笑问:“哪里来的立场坚定?” 余九龄道:“我的立场就是特别容易被收买......” 李叱道:“那三位老人家知道不知道,你也特别容易叛变?” 余九龄:“大概不知道吧,不然找我干什么。” 李叱道:“那三位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还不知道你什么性格?之所以找你去,是因为他们三个是有些话不好亲口对我说,知道我会找你,而且只要我一来你就会招供......” 高希宁道:“说吧,让你带什么话?” 余九龄想了想,原来自己是被利用了,那三个真的都是老狐狸啊...... 他有些愧疚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这三位老人家告诉余九龄,李叱和高希宁在冀州那个小院成亲之后,他要想尽办法的拉住李叱,不让他回去。 李叱听完之后问:“没说为什么?” 余九龄道:“说了......” 他又把老张真人算到的那些和李叱高希宁说了一遍,两个人听完之后都有些懵。 高希宁问李叱:“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李叱道:“不知道,不过既然是老张真人说的,可能是真的呢。” 高希宁又看向余九龄:“拿了人家什么好处?” 余九龄:“一百两银子......” 李叱取出来一张银票递给余九龄:“我再多给你一百两,就当是谢谢你带话了。” 余九龄不敢拿。 李叱把银票放在桌子上:“银票归你了,不过有件事我也得需要你帮个忙。” 余九龄一把将银票拿起来揣好:“早说有事要我干啊,早说我早就拿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这个人特别容易被收买,你只给银子不让我办事,那不叫收买,我不敢拿,只要你给银子让我干点什么,那我这银子拿着才踏实......” 李叱挑了挑大拇指:“立场坚定。” 余九龄问:“当家的你说吧,让我干什么?” 李叱道:“到了成亲那天,三位老人家一定让你给我灌酒,你到时候把我喝的酒换成水。” 余九龄:“就这么简单?” 李叱点了点头:“就这么简单。” 余九龄:“要不然你再让我干点别的吧,就干这点事拿一百两银子,我心里不踏实。” 李叱一脚踢在余九龄屁股上,然后起身:“我们俩走了,你好好当你的双面间谍吧。” 余九龄嘿嘿笑,可开心了,毕竟可是两边都拿了钱的。 李叱和高希宁出门,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李叱忽然噗嗤一声就笑了。 高希宁问:“笑什么?” 李叱道:“你我成亲同个房,居然是肩负着未来中原兴衰的大事,突然感觉就有压力了,我那天要是表现不好的话,那就不只是对不起你,还对不起全天下百姓......” 高希宁认真的说道:“如果将来百姓们的日子过不好,都得骂你,还得告诉他们的下一代......” 高希宁咳嗽了两声,用一种有怨气的语气说道:“咳咳......孩子啊,你知道咱家日子为什么没过好吗?都怪咱们大宁的太祖皇帝,成亲那天他不行。” 李叱:“我凑?!” 高希宁:“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叱道:“我看过医书,医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这种事你不能给男人太大压力,压力越大就没准越......” 他看向高希宁,高希宁道:“回头你把那本医书给我也看看。” 李叱:“女孩子家家的,没必要。” 他俩聊着天走了,才走没多大一会儿,那三位老人家就到了余九龄的住处。 余九龄正泡脚呢,闭着眼睛哼哼着小曲儿,想着几乎跟白来一样的二百两银子,怎么能不美滋滋。 听到脚步声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三位老人家好像三位门神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把余九龄给吓得,魂儿都飞出去一多半。 “刚才宁王是不是来过了?” 高院长微微俯身,一脸和颜悦色的问余九龄,可在余九龄看来,这和颜悦色也挺吓人的。 余九龄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当家的来过了,刚走。” 高院长问:“你是不是叛变了?他随随便便问了你几句,你就把我们跟你说的话都招了?” 余九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很真诚从愧疚:“是......着实是扛不住当家的他严刑拷打,我虽然拼死坚持,却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 高院长温和的笑道:“招了就好。” 长眉道人呵呵了一声,看着余九龄道:“你是拿了宁王的银子吧。” 余九龄:“没有!” 断然否认。 长眉道人笑呵呵的说道:“拿了就拿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张真人道:“那宁王让你干什么了?” 余九龄:“没有,绝对没有!” 老张真人道:“是不是说,等成亲那天,让你把宁王喝的酒换成水啊?” 余九龄:“我凑......我忘了,真人你会妖法,这你都能算到。” 老张真人道:“你果然是个容易叛变的。” 余九龄:“......” 高院长取出来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我们再给你一百两,到那天,你不能把宁王喝的酒换成水,记住了吗?” 余九龄:“我怕死......” 长眉道人笑道:“有我们罩着你,你怕什么?难道宁王还敢当着我们的面对你行凶?” 余九龄:“他敢。” 长眉道人:“也是......” 高院长道:“那你是不想答应了?” 余九龄:“院长大人啊,不是我不想答应,实在是我不能答应,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况且我身为当家的心腹,这种事真不能干。” 长眉道人又呵呵了一声:“说吧,怎么才能干?” 余九龄:“再加一百两。” 长眉道人取了一张银票放桌子上:“果然没有看错人,像你这样的墙头草如今已经不多了,再加一百两你就从宁王心腹,变成了宁王的心腹大患。” 余九龄抬起手拍了拍胸脯:“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如果我没办好,三位老人家可以随便处置我。” 高院长道:“你是这么容易叛变,又是这么坚定,以我的学识,一时之间竟然也找不到什么词来说你。” 老张真人道:“行了,你接着泡脚吧,既然答应了我们,可不能再反悔了,不然我回去给你画一张不起符烧了。” 余九龄:“什么是不起符?” 老张真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余九龄,看的余九龄发毛,但他也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叫不起符。 他点头如捣蒜:“老真人放心就是了,你要是不信我的话,我给你发个毒誓吧。” 老张真人摇头:“那就算了吧,你发毒誓,还不如放个屁铿锵有力呢......” 仨老头交代完之后转身走了,余九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就笑起来......三百两了,这钱来的可真容易。 院子外边,老真人一边走一边说道:“找余九龄就对了,他把咱们想说的话都告诉宁王了,这事也就差不多了。” 高院长叹道:“我们是不是太坏了些?” 长眉道人:“你居然还用了一个些字,太坏了就得了呗......” 老张真人道:“这种事,我们三个说出来,显得多不好,既为老不尊,又坏人好事,还是得靠宁王自觉,事情他知道了,他为了天下苍生,也会答应了我们的。” 长眉道人:“我觉得我们三个将来走了的话,可能都得下地狱。” 高院长肃然道:“此事也是出于无奈,我们也情非得已......为天下苍生计,我不下地狱,你们俩爱谁下谁下。” 长眉道人问:“你原来教书的时候是这样吗?” 高院长不回答,背着手加快脚步走了。 长眉道人又看向老张真人:“你没下龙虎山的时候是这样吗?” 老张真人:“我是啊。” 长眉道人:“......” 他说了一句当我没问,然后也背着手加快脚步走了。 远处,暗影里。 李叱和高希宁两个人躲在那看着,等那三个老人家走远了之后,高希宁点了点头:“果然来了。” 李叱道:“咱们走吧。” 片刻之后,余九龄刚把床铺好准备睡觉,忽然听到门外咳嗽了一声,一回头看到李叱和高希宁又来了,吓得他一哆嗦。 “当家的......还没睡啊。” 李叱拉了把椅子坐在余九龄对面,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余九龄。 余九龄道:“刚才那三位老人家来了,但是什么新鲜的都没有说,只是又来叮嘱了我一遍,还是之前交代我的那事,当家的你放心吧,我是站在你那边的。” 李叱还是不说话,依然那么看着余九龄。 余九龄:“是......他们是又给了我一百两银子,但我没有收啊,我这次可坚定了,我真的是站在你和我大哥那边的。” 李叱还那么看着他。 余九龄:“是......银票我是收了,但我是故意坑他们的,我已经想好了,就算是拿了他们的银子,我也帮当家的你们。” 李叱笑起来:“你前前后后,收了三百两了?” 余九龄:“是.....” 李叱道:“这样吧,他们若知道我又来了,可能还会来给你加价,我一次给你提到一千两,你把三百两银票给我,我给你换一张一千两的,他们可加不到这个价钱。” 余九龄眼睛都亮了,特别亮。 他把三百两银票递给李叱,李叱拿了银票递给高希宁,高希宁拿了银票转身就走。 李叱也起身:“好好歇着吧。” 余九龄:“当家的,我......是不是又被坑了?” 李叱点了点头:“自信点,你是。” 然后背着手走了。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给你两个选择 李叱和高希宁两个人拿着从余九龄那坑来的银子,在这成州城里找了家馆子,美滋滋的吃了顿宵夜。 高希宁吃了一边擦嘴一边很自觉的说道:“以后我们成亲了,可不能再这样了。” 李叱问:“哪样?” 高希宁道:“坑九妹啊。” 李叱道:“坑不坑九妹,和我们成亲不成亲有什么关系呢。” 高希宁认真的说道:“成亲后你就是皇帝了,我就是皇后,皇帝和皇后联手骗人几百两银子这种事,说出去略显丢人。” 李叱想了想后点头:“有道理,堂堂皇帝皇后出马,还是联手,就坑几百两银子确实丢人了些。” 高希宁点头:“懂我。” 她说的可不是坑别人显得丢人,而是坑少了显得丢人,都是皇帝和皇后了,要干就得干大的。 俩人从酒楼出来回住的地方,才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个人,正在仰着头赏月。 高希宁看到这一幕后,心里隐隐有些不忍。 “我们......莫不是把九妹坑傻了吧?” 她轻声说了一句。 院子里站着的那个举头赏月的人,当然是余九龄,倒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事,单纯就是睡不着。 余九龄看到李叱和高希宁回来了,然后幽怨的叹了口气,过来行了礼。 李叱把手里拎着的食盒递给余九龄:“料到你这般小心眼,被我们坑了银子必定睡不着,所以给你带了些吃的。” 余九龄:“花我钱买的?” 李叱:“不然呢?” 余九龄一把将食盒接过来:“那得吃。” 他们回到正房客厅里,余九龄把食盒打开,取出来李叱带回来的饭菜,发现居然还给他带了酒,于是咧开嘴笑起来。 高希宁道:“坑了你的银子吃饭,给你带回来些你就美成这样,出息呢?” 余九龄嘿嘿笑,也不说话,一边吃一边喝,看起来很满足的样子。 吃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就猜到了,当家的和大哥你们俩出去吃宵夜,肯定会给我带回来。” 李叱:“要是没带呢?” 余九龄:“那你俩心可就太黑了。”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余九龄:“用坑你的银子买了一个玉镯,一对儿耳坠,回去送给你媳妇儿。” 余九龄一怔。 高希宁道:“一出门就一两年不回家,她在家里不容易,你这般性子,怕是也想不起来每次出门回去给她带礼物,以前都是我买好了派人送过去,说是你托人给她带回来的,这次让你长长记性,记得以后自己买。” 余九龄嘴里还全都是吃的,一时之间怔在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李叱坐下来后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接她们了,直接护送到长安城去,至于宅子,我也提前让连夕雾给你们置办了。” 他看向余九龄:“回头把银子补一下就好,直接给我吧。” 余九龄先是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食物都笑喷了,然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叱:“不要不要,不要了还不行?你别哭,真的,你哭......太特么丑了。” 余九龄哭的稀里哗啦,嘴里还有没喷完的吃的,咧着嘴哭的样子确实好丑啊。 他张了张嘴,想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张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高希宁问余九龄:“你到底要说什么。” 余九龄:“就是......银子还有剩下的吗?” 高希宁一巴掌扇在余九龄后脑勺上。 余九龄咧开嘴又嘿嘿笑了起来,脸上还挂着眼泪呢,明明很丑,可是这笑容啊,突然就显得好看了起来。 说起来李叱和高希宁买的那两件东西,他俩昨日到成州的时候就看上了。 但若不给余九龄个教训,他怕是自己以后也记不起来该给妻子买些礼物带回去。 这玉镯和两个翡翠的耳坠加起来,可不是李叱坑他的那些银子能买来的。 “咱们过几天就能追上沈珊瑚的队伍。” 李叱道:“你吃完了早点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到前边军中看过之后,咱们就要启程去冀州了。” 余九龄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那些食物:“不吃了,饱了。” 李叱道:“那去睡吧。” 余九龄把东西都装起来:“我得打包带回去。” 李叱:“......” 与此同时,兖州。 大将军唐匹敌坐在书房里看书,外边客厅里,他手下将军程无节正在接见渤海国的使者。 这使者之一就是渤海国边关的将军朴很勇,另外一个,是渤海王派来的大臣,渤海国宰相朴很猛。 听名字就知道这两个人是兄弟关系,朴很猛是大哥,已经快五十岁。 现在的渤海王叫朴普山,成为渤海王还不到一年呢。 从上次渤海国联合桑国侵入兖州的大战之后,渤海国遭受重创,然后国内就陷入了混乱。 短短几年时间,已经出现了七位渤海王,平均在位时间也就勉强半年。 朴普山原本是渤海国的将军,发动兵变杀了原来的渤海王后自立。 这个人很有心机,而且做事更狠厉,为了让自己能在王位上坐稳,他将所有对手全都杀了,哪怕是他认为的潜藏的威胁,也都杀了,而且都是灭族。 他成为渤海王之后,第一个月,杀人就超过九千,渤海国都城都可以说血流成河。 朴普山任用的官员,都是他的族人,在想朴很猛是他的堂叔,总理朝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从这一点看来,朴普山把朴很猛派来,足以说明对谈判的重视。 当然,现在的渤海国也真的是不敢再打仗了。 原本有黑武人在,渤海人就好像是一条受尽主人虐待的狗,骨瘦如柴的,可主人一句话它还是嗷嗷叫唤着往前扑。 但现在黑武人那边暂时巴结不上,朴普山想巴结,但派去黑武的使团被人驱赶回来,都没能进入黑武过境。 所以朴普山不敢和中原宁王对抗,他当然也知道,来的可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唐匹敌。 来的时候他特意交代了,一定要表现的谦卑恭顺一些,尽量不要引起战争。 只要宁军提出的条件不是特别苛刻,那就可以答应下来。 朴很猛身为渤海国宰相,此时肩负重任,他只求能尽力降低宁军的要求。 可是来了之后,大将军唐匹敌根本就不见他,只是让面前这位程将军来接待。 他心中略有不满,又不敢表现出来。 “大将军提出的条件,确实有些......有些难办。” 朴很猛整理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的对程无节说道:“程将军你也知道,我们渤海疲敝苦寒,确实穷......大将军要白银五千万两,黄金五百万两,就算是把渤海国的山都挖空了,也挖不出这么多金银......” 他看向程无节:“能不能劳烦程将军和大将军说一声,适当的降低一些?” 程无节叹了口气道:“你们怕是不了解大将军的性子,你说没有,大将军若是不信呢?” 他看向朴很猛说道:“若是不信的话,大将军就想亲自去你们渤海看看是不是真没有,大将军的性子就是......眼见为实。” 说到这,他笑了笑道:“其实大将军亲自去看看,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是真的有呢,那大将军拿了就走,若是真的没有呢,大将军心地善良,见你们日子过的苦,说不定还会资助你们一些。” 朴很猛心说我信你个鬼。 他面露为难之色:“程将军,就算是大将军亲自去看,我们现在也着实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程无节看了看这很猛的脸色,一点儿都不猛,倒是很苦的样子。 他抬起手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敲着桌面。 片刻后,程无节道:“我也同情你们,不过你只让我去和大将军求情,若没有其他表示,光只是求情显不出诚意,我也知道你们渤海穷苦,拿不出多少银子,但我不是做主的人,大将军才是,所以你说服我没有用,你得尽量想办法说服大将军。” 他看着朴很猛问道:“你想一想,有什么能打动大将军的条件,想出来我再和大将军去说,这样也显得有分量一些,更显得你们诚意十足。” 朴很猛沉默下来,如今的渤海,能拿出来什么? 要粮食没有粮食,要金钱没有金钱,靠什么能打动那位人屠大将军? 程无节见他好一会儿都说不上来什么,于是又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真的没有什么诚意,你只是不想谈条件。” 程无节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回去吧,至于大将军会如何做,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朴很猛立刻起身道:“程将军,请程将军教我。” 程无节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无奈的说道:“你是来和我们谈条件的,却还要让我来教你?罢了罢了......” 他重新坐下来,缓了缓后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前些年你们渤海人做了些什么,在兖州造成了多大的杀孽,我兖州百姓有多少人死于你们之手,这个仇,只要我大军杀入渤海,必然是要十倍讨回来的。” 朴很猛没有接这话,不好接,毕竟那是事实,虽然渤海人侵入兖州的军队,实则是都被人家给杀了。 程无节道:“若我大军进入渤海国,不杀百万人大概不会回师......这样吧,大将军要重修北疆边关,还要修路,所以需要大量的劳力......” 他看向朴很猛:“我现在就擅作主张给你定个条件,五十万能干活的男工劳力,可抵得上五千万两银子,只要十六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人,三十万年轻女子可抵得上五百万两黄金,只要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的。”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如果你觉得可以谈,就回去请示你们的渤海王,顺便告诉你们渤海王,他同意的话,还要再加白银八百万两为劳工费用,毕竟,是我们大将军给你们渤海国近百万人提供了生路,一个人按十两银子收,不算多。” 程无节起身:“如果你觉得不能谈,也可以回去了,告诉你们渤海王,这八十万人我们可以自己去抓来,而且还会带走你们渤海所有的财富。” 朴很猛脸色发白的说道:“程将军,你这真的就是欺人太甚了。” 程无节点了点头:“确实是,就是这样,不想被欺负,你也可以选择打。” 他走到朴很猛面前认真的说道:“大将军让我告诉你一句话,黑武人怎么对你们渤海人的,从今天开始我们也一样,只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躺着死,要么跪着活。”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别有第二次 书房。 程无节进门,俯身给唐匹敌行礼:“大将军,渤海国的使者已经回去了。” 唐匹敌笑了笑道:“干得不错。” 刚才在客厅里程无节说的那些话,唐匹敌大概也听到了,这些话朴很猛带回去后,渤海王自然会有个判断。 “大将军。” 程无节坐下来后问道:“渤海人会答应吗?” 唐匹敌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程无节问道:“如果你是朴普山,等朴很猛回去之后把事情仔细说给你知道,你会怎么选?” 程无节虽然看起来是个粗糙的汉子,可心思一直都很细密。 他坐在那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若我是朴普山,大概会用一个拖字诀。” 唐匹敌笑着点头:“是了,我猜着也是如此。” 朴很猛回去之后,朴普山听完后必然会勃然大怒,但勃然大怒也没用。 他冷静思考之后,必会让朴很猛再回来,让朴很猛告诉唐匹敌说,渤海王答应了大将军的条件。 然后就拖着呗,渤海人大概会觉得,大将军带着那么多人马在兖州边关,天长日久也耗不起,早晚都会退兵。 你不是要年轻男女八十万人吗,就依着你,但是人不好凑啊,你总得给我时间吧。 态度上就要格外的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但要拖多久,那就是渤海人说了算了。 万一在这个拖着的过程中,重新抱住了黑武人的大腿,那渤海人就又能硬气起来。 “那......” 程无节问唐匹敌道:“大将军,那咱们也别等着了吧,该打就打咱们的,打疼了他,他也就不敢拖着了。” 唐匹敌笑道:“算计好了时间,等朴很猛离开渤海国的边关,你就代兵去打。” 唐匹敌起身走到地图边上指了指,那是渤海人的边关所在,名为金汤关。 这名字也是朴普山成为渤海王之后改的,大概也学过一些中原文化,知道固若金汤这个词,所以为了求个好的寓意,就把边关给改名为金汤关。 唐匹敌的手指在金汤关位置敲了敲:“渤海人在这里的守军兵力不少于五万人,若你来打,你觉得需要多久能打下来?” 程无节仔细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大将军,若属下带本部人马进攻,大概需要十天左右。” 唐匹敌道:“不用立军令状,我只是问问你的看法,你只管去打,别有压力。” 程无节抱拳:“属下现在就回去准备。” 唐匹敌嗯了一声,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来。 他让程无节去谈条件,是觉得从渤海国带走至少八十万劳力,要比压榨渤海国一笔银子来的实在。 以渤海国的国力,就算把他们血都压榨出来,也压不出多少银子。 他大概推算了一下,后来跟渤海人要的八百万两银子,渤海人要想凑出来,可能都需举国之力。 而若是能带走八十万的年轻劳力,一下子就能让渤海元气大伤。 渤海人穷惯了,他们不怕穷,已经穷苦到那个地步了,寻常百姓家中本来就拿不出一个钱来,还能穷成什么样? 反正大不了就是穷死呗,就好像以前不是穷死的似的。 可若是真能从渤海国带走这八十万劳力,连年征战本就已经伤及根本的渤海,未来十年内,甚至二十年内,都别想把元气恢复过来。 而这八十万劳力到中原来,分发到北疆去重修边关,去修直道,意义极大。 中原百姓会有农忙时候,会有其他事,用这八十万劳力,一可以补充北方因为战争消耗的大量人力,二是可以让中原百姓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可是唐匹敌太了解渤海人了,他们对黑武人怕到了骨子里,是因为黑武人对他们的屠杀可不是只有一两次。 中原人历来心善,是在中原人骨子里都有的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哪怕是用在报仇上,也能称之为自此两清。 也不好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维方式,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很好。 比如渤海人侵犯兖州,楚国时候,渤海人来一次,楚军府兵就打回去一次。 就是你打我一次我打你一次,这就扯平了。 黑武人则不一样,黑武人是你打不打我,我都欺负你,没完没了的欺负你。 所以渤海人怕黑武人不怕中原人,因为他们和中原人做邻居太久了,他们太了解中原人了。 大不了就是我打你一回,你打我一回,还能怎么样呢? 在唐匹敌看来,如果还是习惯着有扯平了这样的思维,就是一个帝国会不会成为霸权的桎梏。 没有扯平了这样的想法,而是你打我,我会打你,你不打我,我也会打你,养出一种霸道来。 才会让中原帝国变成黑武人那样的霸权帝国,才会让那些小国从骨子里害怕。 楚国时候,文人们总是说,我们是中原大国,周边那些蛮夷小国,对我大楚无比的敬仰,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骄傲,百姓们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也觉得骄傲。 是真的是这样吗?不,那些周边小国对大楚不是敬仰,他们从来都不敬仰楚国。 他们可能会羡慕,会嫉妒,会怀恨在心,态度上最多会巴结,但绝对不会敬仰。 楚国的历代皇帝,对待渤海国的态度,也向来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所谓的恩威并施。 你来招惹朕,朕就下旨派兵打你一顿,打完了你,再好好安抚你,给你一些好处,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大国风度。 唐匹敌觉得这种所谓的恩威并施,恰恰是楚国处理不好周边小国的原因之一。 在唐匹敌心里,对待这些冥顽不灵的小国,永远都不该有恩威并施这样的想法。 必须让他们记住,刻进骨子里的那种记住,有一次不听话,那中原帝国就不会再给你什么好处,只能是打,要么是不停敲打,要么是一次打灭。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恩威并施的话,那最多是有一阵子没想起来打你,这就是恩了。 这是唐匹敌心中理想的对待如渤海人的态度。 渤海国不似是其他周边小国,这个地方,又偏僻又穷困,目前来看打下来是没有意义的。 换个地方,比如关亭候现在建立了一个南越国,宁王说过不打他,那现在就一定不会打他。 但以后呢,宁王的子孙后代,还是可以把那地方抢过来的,那地方毕竟也是水米之乡。 要是这么想的话,也许将来有一天,李叱所建立的大宁会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地步。 到了那个时候,打渤海就不是有意义没意义的事,而就是你不该存在,那就把你抹掉的事。 渤海这片国土甚至要不要都可以,要了也不会耗费大量的钱粮物资去扶持,最多把这地方划成个流放区,就当做是流放犯人的地方罢了。 正因为唐匹敌有这样的想法,且对渤海人有一种无法削弱的厌恶。 所以,别说渤海王朴普山不会真的想交出八十万青壮劳力,就算是他痛痛快快的交出来,唐匹敌也一样会打一打。 一个贱人惹了你,你把贱人打了,然后跟他讲道理说,你惹我不对,我打你也不好,只要你跟我道歉,且发誓以后不惹我了,我也就不打你了,你不是过的不好吗,我甚至可以给你一口饭吃,你猜这个贱人会听你的吗? 贱人是不会感动的,因为他是贱人啊,如果是一个正常人也许不一样,可贱人改不了。 一个贱人惹了你,你今天看到他,打他,明天看到他,打他,后天看到他,打他...... 用不了多久,你就算再想看到这个贱人,也不大好见到了,他会躲着你。 所以,七天后,宁军开始攻打金汤关。 十四天后,也就是攻打金汤关的七天后,程无节率军攻破金汤关,生擒朴很勇。 唐匹敌中军大帐。 朴很勇一进门就被推了一下,他顺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将军......” 朴很勇抬头看了看唐匹敌,又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大将军......这是何故呢?我们不是在谈吗,我们已经在尽全力的去想办法满足大将军提出的条件了,大将军怎么能突然攻打我金汤关?”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回答了几个字。 “也是闲着。” 闲着没事干你就打我? 如果朴很勇真的很勇的话,那他此时可能会站起来,指着唐匹敌的鼻子说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可他不是真的很勇,别说跳起来骂街,现在的他连多看唐匹敌一眼都不敢。 程无节看向朴很勇说道:“我跟你介绍一下我宁军的习惯......不能闲着超过七天,到七天了就得找点事做。” 他走到朴很勇面前蹲下来说道:“七天打金汤关,接下来会休息七天,七天后若是你们渤海王还没有什么诚意到的话,那么就打下一座城。” 说完这句话程无节起身,看向唐匹敌问道:“大将军,此人如何处置?” 唐匹敌看向朴很勇,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回去吧。” 朴很勇都没敢相信,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唐匹敌:“大将军是说,放了我?” 唐匹敌懒得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程无节示意朴很勇起来走吧,朴很勇还是不敢相信,他甚至怀疑自己一出门就会被宁军砍了脑袋。 可是他出了中军大帐,没有人理他,外边的那些宁军士兵,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的。 别说在唐匹敌眼里他什么都不算,就是在这些普通的宁军士兵眼里,他也不值得多看一眼。 “程将军,真的就这么把我放回去?” 朴很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程无节笑了笑道:“大将军把你放了,你自然可以回去了。” 朴很勇想了想,莫非这是唐匹敌想收买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顿时无比的紧张起来,心中一瞬间就百转千回。 内心之中仿佛有两个人一下子就争吵起来,一个人在说你不能背叛渤海王,另一个在说宁军给你高官厚禄你为什么不要? 一边是忠诚啊亲情啊守护啊之类的感情,一边是财富啊自由啊锦衣玉食之类的诱惑。 心中的斗争啊,来的不但快而且很猛烈。 见他站在那不说话也不走动了,而且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停,程无节也有些好奇起来。 “你怎么还不走?” 程无节问。 朴很勇试探着问程无节:“程将军,大将军放我走,是不是......想让我帮什么忙?” 程无节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这个家伙刚才想了些什么。 程无节笑道:“大将军不留下你,你真的那么好奇是为什么,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朴很勇点头:“请程将军示下。” 程无节笑着说道:“既然你那么好奇,那么想知道,那我就提醒你一下......大将军把你放了,只是因为你没用,把你留下不杀你,还要浪费我军中粮食,把你放回去,哪怕你重新领兵,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程无节拍了拍朴很勇的肩膀:“不过,我好心劝你一句,别再有第二次被大将军抓了的时候......” 这个时候,朴很勇骨子里的勇敢和渤海人的执拗就体现出来了。 他看向程无节:“程将军,话怎么能这么说......你再想想,万一有用到我的地方呢?比如,给大军带路之类的事,我也是很擅长的呢。”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要台阶就有台阶 虽然朴很勇的态度格外的好,把渤海国人骨子里的那种朴实的奴性表现的淋漓尽致。 但程无节还是把他赶走了,因为这个人回去比留下来可有用的多。 至于朴很勇说的带路,程无节也好,唐匹敌也好,根本就不在意。 因为宁军不需要带路,宁军又不是来灭了渤海国的。 渤海这个地方,现在打下来不是有多难的事,而是打下来毫无意义的事,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成为累赘。 所以此时把朴很勇放走更有效果,这个人放回去之后,他能对渤海王朴普山说什么? 无非两个选择。 其一,宣扬宁军不可战胜,说宁军有多么多么的强大,从而来减轻他没有守住金汤关的罪。 其二,宣扬对宁军的仇恨,必须摆出来一副和宁军势不两立的架势。 如果是第一种的话,渤海王听他这么说,心里就会害怕,就会犹豫,到底该不该强势一些,敢不敢拖延满足宁军提出的条件。 如果是第二种的话,因为朴很勇而导致渤海王决定与宁军决战,那大将军唐匹敌当然很开心。 因为带走八十万青壮劳力虽然是首选,但要是改成杀死百万青壮也不是不能接受。 把朴很勇放回去,效果拉满。 朴很勇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他觉得自己在一个重要的人生路口走失了。 他一路上都在想自己该怎么面对渤海王,朴普山的凶狠他当然很清楚。 虽然按辈分来说,他和朴很猛一样都是朴普山的堂叔,可是朴普山要想杀人还在乎是什么关系? 比他们关系还要亲近一些的人,朴普山也不是没有杀过。 他们和朴普山的父亲也不是亲兄弟,是族中兄弟而已,朴普山的亲叔叔就因为觉得自己有些功劳,对朴普山出言不逊,然后就被五马分尸了。 自此之后,朴氏一族,再也没有人敢放肆。 所以朴很勇这一路上不停的思考,自己回去之后怎么才能保命。 诚如唐匹敌预料的那样,摆在朴很勇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选。 他离开宁军大营之前,为了能给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他请求程无节说多宽限他几日,他好回去劝说渤海王。 他还说,七天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就算是要召集起来八十万人七天也不够用。 他还说自己走回都城去见渤海王,七天也不够。 程无节说你放屁,我给你一匹马,算是送给你的礼物了,当然也是打金汤关的时候从你们手里缴获来的。 你骑着马跑七天,都能从渤海国北边跑到南边了,你们渤海国有多大自己心里没点数? 此时的朴很勇真的有一匹马,但他现在想把马扔了...... 然后他在快到都城的时候,真的就把马扔了,然后把自己的衣服撕的更碎了些。 有用泥土在自己身上好一顿揉-搓,想了想光是这样也不大好,有咬着牙一头撞在大树上,撞破了自己的鼻子。 把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尽量更合理的利用起来,满脸涂抹,如果有富裕就再抹抹其他地方。 做完了这一切他准备进城,走了几步之后觉得还是不大够。 然后他发了狠,找了一刻可以卡住自己胳膊的树,狠狠的一转身,把自己胳膊骨头掰断了。 这种狠厉,在战场上他可没有,所以有些时候人真的太复杂,也太奇怪。 耷拉着胳膊,满脸满身的脏污,鼻子还歪了,这样的朴很勇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都城门外。 很快,他就被护送到了渤海王的宫殿中。 朴普山只有三十几岁,正是一个男人的巅峰时期,不管是心智还是体力,都在巅峰。 但他还是被朴很勇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丝毫也没有去怀疑这伤是怎么来的。 “陛下啊......” 朴很勇挣扎着跪在地上,脑袋顶着地面,嚎啕大哭,那个委屈的样子,让人看了无不动容。 “陛下,臣有罪,臣没能守住金汤关,请陛下赐臣一死。” “陛下,臣没有自我了断,只是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回来再见陛下一面,把宁军的情况向陛下禀明,然后臣在求死......” 朴普山见他这个样子,竟是被感动了,从高台上快步下来,伸手扶着朴很勇:“你快起来,来人啊,去请医官来。” “陛下,臣有罪啊。” 朴很勇入了戏,可能在这一刻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一个忠勇之人。 “臣虽然拼死抵抗,可和宁军的兵力差距实在太大,况且宁军汹涌善战,我金汤关五万将士全部战死,无一人临阵脱逃,却还是没能挡住那些该死的宁军......” “唉......” 朴普山重重的叹了口气:“朕也知道宁军凶猛,唐匹敌善战,你没能守住金汤关,也不能都怪你......” 朴很勇立刻抬起头,眼睛里出现了一种不可妥协不可消弭的仇恨。 “陛下,唐匹敌出尔反尔,毫无诚信可言,一边和我们谈判,一边偷袭我们的关城。” 朴很勇大声说道:“陛下,臣请求陛下,让臣以戴罪之身再回到战场上去,誓死保卫都城!” 这话,稍稍有些巧妙。 他说的是自己的忠诚勇武,可是想告诉朴普山的却是......我们挡不住宁军的,他们很快就会打到都城了。 保卫都城这四个字,才是他这句话里的精髓。 “陛下,臣有决死之心,臣若必死,也要死在都城被攻破之前!” 朴很勇看向朴普山,朴普山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朕问你,你五万守军全部阵亡,宁军的伤亡有多少?” 朴普山问,朴很勇张了张嘴,然后又开始不住叩首了。 “陛下,宁军伤亡......臣不敢欺瞒陛下,宁军伤亡确实,确实不算很大。” 朴普山听到这句话,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虽然心里已经有所预料,可被朴很勇证实,这让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赶上了一个对渤海国不大友善的时代。 从现在的迹象来看,那个宁王李叱对待他们渤海人的态度,和之前的楚国完全不一样。 也许在未来,可能渤海国的生存会更为艰难。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渤海国之主,他必须提前做出判断,然后做出决策。 如果不按照唐匹敌提出的条件去做,渤海国可能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因为这个时候的宁军,可是杀气最重的宁军,那支队伍是打败了无数强大敌人后傲立于世的唯一了。 而宁军所击败的任何一个对手,实力都要超过渤海国。 如果打呢? 打能坚持多久? 如果不打的话,就要交出去八十万青壮劳力,对于渤海国来说,这绝对是伤及根本的大事。 只怕二十年渤海国都难以恢复过来。 本来渤海国的青壮就已经死伤无数了,前几年,渤海国两次配合黑武人出兵。 结果黑武人没能攻入中原,且导致渤海国死伤数百万人。 其中一小半都是青壮男人,死于战场,另外一多半死于中原人的报复。 “朕在想,如果我们现在委曲求全的答应了宁军的要求,那么就必须尽快派人和黑武帝国取得联系。” 朴普山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宁军欺负了我们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所以不管多艰难,都要派人去求见黑武汗皇陛下,若能得汗皇庇佑,我们也就不必惧怕宁军了。” 朴很猛一直都没有说话,此时立刻站出来说道:“陛下圣明,虽然答应了宁军的无理要求,可这并非是我们妥协,而是我们在为以后争取时间。” 他看向朴普山道:“陛下决策英明,唯有如此,才能让宁军放松警惕,以为是我们害怕了。” 朴很勇此时也立刻说道:“宰相大人所言极是,我们不是妥协,不是屈从,而是主动的迷惑敌人。” “让宁军以为我们不敢打,从而放松对我们的警惕。” 朴很勇跪在那,却挺直了上半身,大声说道:“以陛下之英明,不出几年,我渤海就能恢复强盛,到那个时候,臣愿意亲率大军攻入中原,将今日所受之屈辱,十倍讨回!” 朴很猛道:“陛下,如果已有决断的话,必须尽快去做,唯有尽快完成了唐匹敌的要求,他才能尽快退兵。” 朴普山虽然觉得实在过于屈辱,可是此时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了。 于是他叹息一声后说道:“此事就交给宰相大人去做吧。” 朴很猛俯身道:“臣遵旨。” 朴很勇立刻说道:“臣可协助宰相大人。” 朴普山道:“你身负重伤,还是先回家去修养,朕让医官去你家里给你诊治。” 朴很勇道:“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臣愿为渤海尽忠,这点伤又算的了什么!” 他站起来大声说道:“忠诚,不是靠张嘴闭嘴说说的,臣哪怕就是死在为国效力为陛下尽忠的路上,也义无反顾!” 朴很猛叹道:“陛下,虽然臣和朴将军关系亲近,本不该多说褒奖之词,可是此时此刻,臣不得不感慨,如朴将军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忠臣表率!” 朴普山点了点头,他倒也没多说什么,现在心情烦躁着,也确实无力改变什么。 所以这兄弟两个的表演,他也就看着得了。 他有不是真的傻,难道还看不出朴很猛和朴很勇这两人在做戏? 他只是也需要一个台阶啊...... 可是这个台阶宁军是不会给的,所以他只能从自己人身上找。 他的这两位堂叔,倒是把他需要的台阶给砌好了,还很好走的样子呢。 有了台阶就顺着下去吧,现在的渤海真的没办法和宁军抗衡。 只要宁军不灭渤海,这侮辱受了也就受了。 朴普山摆了摆手:“宰相大人去安排吧,朕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朴将军......你愿意去协助宰相大人的话,也去吧。” 说完后,朴普山转身走了。 朴很勇和朴很猛这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给我们的朋友报个信 为了让宁军不再继续攻打渤海,在宰相朴很猛和将军朴很勇两个人的斡旋下,渤海国皇帝同意先凑出八百万两银子献给宁军大将军唐匹敌。 毕竟要凑齐八十万青壮劳力,绝非一时半会儿的事,需要从渤海国各地去征集。 一开始,渤海王朴普山以为,他的臣民们会无比抗拒,甚至可能会发生反叛的事。 但事实真相是他多虑了,听闻要去中原做劳力,能吃饱饭,发衣服,还可能有工钱。 别说青壮劳力,就算是上了年纪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又一次证明了人真的是复杂的。 渤海国的人都仇恨中原人,这是历代渤海统治者宣扬仇恨的结果。 可是这仇恨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原富饶而渤海国太过穷苦。 所以这看似根深蒂固的仇恨,在那些人听说可以到富饶繁华的中原去赚钱,甚至有可能以后会留在中原生活之后,他们的仇恨全都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迫不及待的向往。 连朴很猛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他为了安全起见,还调动了大量的士兵维持。 本意是担心百姓们闹起来出现民变,如果真的这样,他就下令军队镇压。 可是没想到军队就真的是来维持秩序的,因为太激动,那些渤海国的百姓们拼了命的往前挤。 而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有渤海国的士兵混进人群里,脱了自己身上的军服,装作百姓去报名。 所以从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唐匹敌的远见,抽走了八十万青壮劳力,渤海国必会一蹶不振。 大营里。 唐匹敌看向正在整理着各方军报的主簿官员问道:“还没有韩飞豹的消息?” 那主簿俯身道:“回大将军,从兖州沿海各地观察的人送来消息来看,没有任何雍州军残兵出现在兖州的迹象。” 唐匹敌又问:“青州武先生那边有没有消息送来,在云莱岛的那些匪寇有没有频繁的袭扰海疆?” 主簿官员又摇了摇头道:“大将军,这段时间一来,一共收到了武大人送来的八份军报,都提到了,未见贼寇袭扰海疆,武大人还说,这有些不寻常。” 唐匹敌点了点头,心里想着的是这个韩飞豹怎么学会沉住气了? 就是这偶然间的一念,让唐匹敌忽然心里多了一个推测。 莫非韩飞豹已死? 作为对手,虽然唐匹敌和韩飞豹数次交手从无败绩,并且把韩飞豹打的狼狈不堪。 可唐匹敌从来都没有用小瞧了敌人的心态去交手,他历来重视自己的每一个敌人。 不管这个敌人的势力是弱小还是强大,唐匹敌只要面对这个敌人,都会用最大限度的重视去看待。 也正是因为这种重视,唐匹敌太了解韩飞豹了。 以唐匹敌对韩飞豹的了解,韩飞豹不袭扰青州海疆,就说明他北上了,如果他没有北上,那他一定会在沿海作乱。 两者都没有,不符合韩飞豹的性格。 “元桢......” 唐匹敌提起笔说道:“我要给青州节度使武先生写信,你安排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去。” 他写完后递给那名主簿,主簿不敢耽搁,连忙安排人送往青州。 唐匹敌在信中对武先生说,怀疑韩飞豹已死,而云莱岛上的贼寇没有举动,可能是在谋划北上,也许已经安排了密谍进入兖州打探情报,请武先生安排人在云莱岛往北的沿海区域,多增加巡逻船只,严查过往之人。 信虽然是送出去了,可是从兖州到青州实在不算近,可能信到了的时候,武先生再派人巡查已经晚了。 唐匹敌又下令,让兖州沿海各处适合登岸的地方,内严外松的查来往的生人。 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不要当场处理,需即刻上报给廷尉府的分衙,有廷尉府分衙的人去处置。 如今兖州大一些的州府,都有廷尉府分衙。 安排了这些之后,唐匹敌起身准备去看看渤海人送过来多少劳力了。 才要出门,就看到程无节过来。 程无节行礼后说道:“大将军,这个朴很勇真是一条好狗腿子,我看他那样子,估计着比他给朴普山办事的时候还要积极呢。” 他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我也是没有想到,对于渤海人来说,这国耻之时,朴很勇朴很猛这样的人,居然还敢从中获取好处......” 唐匹敌想了想后问道:“从那些百姓们手里要好处?” 程无节点头:“是,想要来咱们中原做劳力的,有钱的就能先被安排,给的多的来的快,没钱的就在后边排着,如果渤海王朴普山知道的话,还不得气个半死?他手下的重臣啊,一个是宰相大人,一个是将军大人,居然从这种事里都不忘了中饱私囊。” 唐匹敌看向程无节:“你真的觉得,朴普山知道这件事后会气得半死?” 程无节道:“那肯定啊。” 唐匹敌笑了笑道:“那你还等什么呢?去想个办法让他知道啊,快去,跑步去。” 程无节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属下明白了,大将军放心,属下想尽办法也得让朴普山知道的仔细些。” 说完后真的转身跑步出去了。 几天后,渤海国都城。 作为宁军的代表,程无节进入渤海国都城,面见渤海王朴普山。 而自认为自己是双面功臣的朴很猛和朴很勇兄弟二人,当然也要在场。 双方落座之后,程无节礼貌性的感谢了朴普山为了两国友好做出的贡献。 对于程无节的感谢,朴普山觉得大可不必。 程无节也代表大将军唐匹敌表示了诚意,只要八十万劳力一凑齐,宁军就会从渤海国退兵,并且把已经攻占的金汤关交还给渤海王。 虽然这是很屈辱的事,可是朴普山为了彰显自己的大气,还是安排了歌舞之类的表演招待程无节。 喝了一些酒之后,程无节就显得稍稍有些失态起来。 他先是点名说要带走其中两个容貌很漂亮的舞女,让朴普山十分不悦。 然后又当众说,朴很勇和朴很猛兄弟二人,就是未来大宁帝国的好朋友。 程无节装作醉醺醺的对朴很猛说道:“宰相大人,你这样的能臣确实不多见,别说是在你们渤海,就算是在中原,你这样有能力的人也很少见啊。” 朴很猛连忙客气了几句,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朴普山的脸色。 他一个劲儿的说请将军大人不要客气,不要再夸赞,然后还一个劲儿的把把话题往别处转移。 可是程无节喝多了,喝多了的人,又怎么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程无节看向朴普山笑道:“渤海王,我不得不为宰相大人说句话,他是真的很能干啊。” 朴普山硬挤出些笑容:“是啊,宰相大人的能力,朕也是很欣赏的。” 程无节道:“他是大大的忠臣,你以后得好好用他,以后我大宁帝国和你们渤海国的往来,没有宰相大人和朴很勇将军,我们可是不接待的。” “渤海王你想想,宰相大人为了给你省点钱,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他觉得这八百万两银子,要是渤海王你来出,他身为臣子,心中不安。” “于是他就向那些要去我中原做劳力的百姓们要,想去的,有钱的就交钱,交了钱就能排在前边被选中。” 他这话一说到这,朴很猛的脸色已经变了,连忙起身过去:“程将军,你不能再喝了,你已经喝多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程无节一把将朴很猛扶着他的手拨开,笑着说道:“你知道什么,我这是在为你说好话啊。” 程无节道:“他让百姓们出钱,再用百姓们的钱交给我们,这笔钱再用于你们的百姓吃穿住行,相当于百姓们自己花钱,而不是渤海国拨款,如此一来,渤海王啊,你的宰相大人,一下子就给你省了八百万两银子。” 他说到这,又指了指朴很勇:“朴将军也是出力甚巨,没有他亲自带着军队维持秩序,那就肯定乱起来。” 此时此刻,朴很猛和朴很勇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 朴普山端着酒杯,因为用力,手指的关节已经在隐隐发白,手背上则是青筋毕露。 程无节的随从见时机差不多了,过去扶着程无节道:“将军,你不能再喝了。” 程无节装作醉的一塌糊涂,还一甩手道:“你是看不起我的酒量吗?大将军都夸过我酒量很好,你又怎么敢拦我?” 随从道:“若是被大将军知道了,将军要挨骂。” 程无节好像瞬间就清醒了一些似的,似乎是怕极了被唐匹敌骂,摇摇晃晃的起身道:“你说的也对,不能喝酒误事,我不喝了,我走了。” 说完后也没理会在场渤海国的人,被随从搀扶着往外走。 一名渤海国的武将气不过,上前拦住程无节:“你这人酒后如此无礼,难道还要想走就走?” 程无节见有人拦他,忽然间眼神就凌厉起来。 那渤海国的武将原本是要把程无节留下的,可此时看到程无节的眼神,他竟是下意识后退两步。 “哈哈哈哈哈......” 程无节放声大笑。 “你们这些人,未曾见过尸山血海,未曾杀人无算,穿上一身铁甲就敢自称将军,也配拦我?” 他大笑离去,那之前出面的人,竟是没敢再说一句话。 程无节走了之后,朴很猛和朴很勇两人看向他们的渤海王。 朴普山却忽然笑了,仰天大笑。 一边笑着一边转身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留下这勇猛兄弟二人,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似乎一下子渤海国的冬天就提前到了。 那些渤海国的官员们看着那两个人,表情各异。 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若得罪过宁王呢 几个月后,蜀州,靠山关。 李叱他们从沈珊瑚军中直接往冀州出发,没有回眉城,把蜀州的事交给了陆重楼和曹猎。 有这样的两个人主理蜀州事务,李叱也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地方。 陆重楼欠缺的那些方面,恰好就是曹猎所擅长的那些方面。 两个人可以完美互补,如果蜀州的事这样的两个人都不能搞定的话,那么估计着也就得李叱亲自出面了。 在靠山关,李叱遇到了从青州赶来的信使,带着武先生的亲笔信。 李叱正在靠山关的城墙上往外看着风景,信使到来,他也正好看到了。 把书信送上城墙,李叱打开看了看后,随即眉头微微皱起来。 武先生在信中把韩飞豹余孽全都逃入云莱岛详细手了一遍,然后做出判断。 武先生说,韩飞豹余孽始终没有动静,怀疑韩飞豹军中可能出现了问题,也许是有很大变故。 他还推测,这股贼寇极有可能不准备离开云莱岛了,因为大将军唐匹敌在兖州已经杀入渤海国内,所以贼寇队伍应该不会再向兖州进发,可能会在冬天积蓄力量,然后往其他方向突围。 武先生说,云莱岛易守难攻,且进入云莱岛的海路只有一条,想要在云莱岛上将叛军全歼极难。 他想请求宁王,将狼猿营调往东疆。 李叱计算了一下日子,从武先生派人送这封信开始算起来,已过两月有余。 现在都是初冬,就算现在把狼猿营调往青州沿海,等队伍到了,也已经第二年开春。 所以他立刻让人找来纸笔,就在城墙上给武先生回信,他信中告诉武先生,可在青州和冀州之内,招募江湖豪杰。 打这种地方,军队不好用的时候,各有本领的江湖豪杰便可有奇效。 一切事宜,由武先生自行决断,可适当对江湖上的人开出条件。 写完信之后,让手下人马上送往军驿,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青州。 把信交给手下人后,李叱又派人往眉城,调高真的狼猿营东进。 高真身负重伤后一直都留在眉城修养,李叱原本给他的命令是协助陆重楼清剿蜀州叛军余孽。 如今高真已经修养近三个月,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正带着狼猿营在蜀州各地清剿山匪。 做好两手安排,李叱这才动身继续往冀州方向出发。 又两月之后。 青州,福楼县。 福楼县是大县,县令的级别都比其他地方的县令要高一级,是正六品。 不过此时此刻在这福楼县里做主的却不是县令尤松涛,而是青州节度使武奶鱼。 武先生在十几天前接到了宁王的回信,他立刻派人出去,通告各地,招募江湖豪客来福楼县里。 他给江湖中人开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若以往有协从楚国朝廷的江湖门派,这次在剿灭云莱岛叛军中立功,可免于追究过往。 并且,所有有功之人,皆上报宁王论功行赏,战功显赫者,可破格收入军中。 第二个条件是,若不想做官,不想从军,剿灭叛军所获得的全部财产,都会分给众人。 除此之外,青州节度使府也会拿出来一大笔银子,作为奖赏。 这两个条件,对于江湖客来说,显然是第一个更有诱惑。 且不说以往的事既往不咎这一点,只说可为官或是从军这一点,就能让很多人为之心动。 大部分江湖中人,也一样想要衣锦还乡,也一样想成为官府中人。 当年,楚国阉党首领刘崇信的缉事司,为了能控制江湖,胁迫也好,拉拢也好,利用了不少江湖势力。 这些江湖势力在楚国被宁王所灭之后,其实也都心中不安,唯恐新朝建立之后对他们有所追究。 所以武先生让人把消息散出去之后,不少江湖势力几乎是立刻动身往福楼县这边赶来。 福楼县雨声茶楼,武先生在这里见了几个江湖门派的首领,择其优暂时留用。 可是到现在为止,武先生也没有发现多少真正可用的人才。 他坐在一楼大堂里把刚才记下来的名册递给手下人,然后回头让小伙计去随便准备些茶饭。 从早晨忙到下午,武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 就在这时候,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从外边进来,也没有看武先生,直接找了一个比较偏的位置坐下来,让小伙计上茶。 武先生看了那人一眼,心中微动。 不多时,小伙计端着食物上来,一盘刚热好的馒头,还有一盆烩菜。 武先生也是饿的狠了,坐在那大口大口的吃饭。 那个有些奇怪的男人此时摘下斗笠,第一次往武先生这边看了一眼。 他看武先生的时候,恰好武先生也在看他。 “远路而来?” 武先生问了一句。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是。” 武先生又问:“吃过饭了没有?” 那个男人摇了摇头道:“没有,身上只剩下买一壶茶的钱。” 武先生笑了笑道:“既然够买一壶茶的,也大概够吃一顿饭,为何不先填饱肚子?” 男人又摇了摇头:“可以饿一顿,但不能一天不喝茶。” 武先生指了指自己面前位置:“不嫌弃就过来一起吃。” 男人沉默片刻,端着他的茶过来,坐在武先生对面后说道:“多谢。” 可他只是坐在那,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物,却没有拿起筷子吃。 武先生笑问:“看不上这饭菜?” 男人第三次摇了摇头:“不是看不上。” 武先生又问:“那为何不吃?” 男人回答:“不够吃。” 武先生哈哈大笑,回头看向小伙计说道:“再多热一些馒头来,这一盆烩菜的分量可不少,足够我们吃了,只管上馒头。” 锅里就有现成的热馒头,小伙子连忙端上来一大托盘。 那个男人先起身去洗了手,然后才开始吃饭,显然也是饿的狠了,三四口便是一个馒头下去。 武先生和这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饭。 不多时,几十个馒头,那脸盆大小的一盆烩菜,被他们两个吃的干干净净。 武先生擦了擦嘴后起身:“你歇着,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忙,若有缘再见吧。” 那男人也起身,后退了两步后抱拳问道:“请问你可是青州节度使武大人?” 武先生点了点头:“我是,怎么了?” 男人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我只是一开始不大相信,堂堂节度使大人,封疆大吏,居然只吃这些东西。” 武先生笑道:“不香吗?” 男人回答:“香......只是。” 只是了一声,也没说出个什么来,然后他又后退了一步,郑重的问道:“大人,我听闻大人广发告示,说只要能协助大人剿灭云莱岛上的叛军,不管以前做过什么,都可以既往不咎?” 武先生摇头道:“我让人分发的告示里,可没有写过不管做些什么,都既往不咎。” 男人听到这句话后显然楞了一下,然后便是一声苦笑。 他再次抱拳道:“既然如此,那草民就告辞了。” 武先生道:“你若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连协助剿灭叛军的大功都不能抵,你觉得我会让你走?” 男人道:“我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不曾祸害过百姓,不曾为楚国朝廷效力。” 武先生问道:“那你就是参加过叛军?” 男人犹豫了一下,点头:“算是。” 武先生问:“何处叛军?” 男人道:“大人......如果不能抵消过往的错事,我只能告辞了,大人若要留我,可能也没那般容易。” 武先生笑起来:“或许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难。” 男人想了想,似乎是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转身要走。 武先生身子移动,瞬息之间就绕过那男人拦在门口。 这个奇怪的男人似乎有些吃惊,没有料到一位节度使大人的实力,居然如此之强。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武先生,只是在半路上听到了关于剿灭云莱岛叛军的传闻。 然后好奇之下,进福楼县看了看那告示,又找人打听了节度使大人何在,这才来了雨声茶楼。 此时见武先生拦在身前,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想和大人动手,请大人给一条生路。” 武先生道:“若你只是参加过叛军,不管是何处的叛军,只要真的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曾祸害过百姓,那你怕什么?过往之事,皆可抵消。” 男人问:“那如果我是从蜀州来的呢?” 武先生眉角微微一抬。 “蜀州?” 武先生问:“你所说的叛军,意思是,你在原楚国蜀州节度使裴旗手下做事?” 男人点头:“是。” 武先生道:“既然你是从蜀州来的,大概也知道,裴旗已死,宁王对大部分蜀州地方官员都没有治罪,裴旗军中的人,也多数没有处置。” 男人沉默。 武先生也不急,等着那男人给他答案。 良久之后,这个奇怪的男人忽然抬头看向武先生,用一种格外复杂的语气问了一声。 “若得罪过宁王呢?”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你说为什么 “若我得罪过宁王呢?” 奇怪的男人语气复杂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因这一句话,武先生的眉角就再次微微往上抬了抬。 武先生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眼神里细小的变化,让那个男人心里瞬间就紧张起来。 武先生问:“是你,还是你们?” 男人似乎没有料到武先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所以神情都变了变。 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因为一时冲动而这么着急的出现在节度使大人面前,他低估了一位宁王帐下重臣的实力,也低估了这位节度使大人的智慧。 在这片刻之间,他还想到......是啊,自己这是犯了多大的错误,竟是忽略了这么多。 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能成为宁王帐下最重要的几位节度使之一,又怎么可能不是强者? 如果是在太平盛世,做到节度使大人这样的高位,可能只需要在单一方面很强的能力即可。 但是在乱世,能活到今天且身居高位的人,哪一个不是各方面都强的一塌糊涂的人? 他在后悔自己的心急,而武先生在等他。 良久之后,这个奇怪的男人长出一口气后回答:“是,我们。” 武先生随即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敌意。 紧跟着,武先生又问出了一个直击男人心灵深处的问题。 “你们得罪了宁王,那,宁王知道吗?” 这句话出口后,男人听到显然楞了一下,然后他的表情就显得更加复杂起来。 “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回答,他反问了一句。 武先生笑道:“你说的是你们,从你的语气来看,这不像是一两个人的事,如果你们都得罪过宁王,但还能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那就只能证明两件事。” 武先生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们得罪过宁王的事,宁王其实不知道。”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宁王知道,但是你们还好好的活着,就说明你们自己认为的得罪,在宁王看来不值一提,不然的话你们早就已经死了。” 男人听到这番话后,表情更加复杂起来。 他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下这些话,越想越觉得好像确实非常有道理。 以宁王现在的兵锋之盛,以宁王自身的武功之强,以宁王帐下的高手如云......这些条件加起来的情况下,他们依然还活着,并且好像真的从没有被追究追查过,似乎确实印证了这位武大人的推测。 他沉默良久后看向武先生说道:“宁王应该知道,但我们还活着。” 武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你害怕什么呢?” 他指了指屋子里:“不如坐下来好好喝杯茶,我刚刚请你吃了饭,不知道你刚刚买的那壶茶,能不能分我一杯。” 不久之后,这家叫做雨声茶楼的大堂里,武先生和这个奇怪的男人对面而坐。 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天气也很配合,下起了小雨,雨声非但没有让人心情烦躁,反而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男人给武先生倒了杯茶,没有急着说话,似乎是在整理着措辞。 “我确实是从蜀州而来,但我不是蜀州人。” 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份。 “我们这些人很特殊,从一出生就给自己上了一道枷锁,告诉自己,这是责任,这是目标,这是活着的意义。” 武先生没有搭话,只是一边喝茶一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他似乎看了出来,面前这个男人,是一个压抑许久,也找不到什么人来倾诉的可怜家伙。 从他开口的这第一句话就能听得出来,这种压抑,大概是从他懂事就开始的。 所以武先生想着,这样的一个人,也许他本该有的无忧无虑,比其他普通人要短的多。 也许是在懵懵懂懂的少年时代,就被所谓的责任压在了肩膀上。 “我们是夫子传人。” 男人看向武先生,语气格外复杂的说道:“就是那个你们都知道的周夫子。” 武先生还是怔了一下,因为他确实没有想到对方的身份居然是周夫子的后人。 男人道:“我叫离人。”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许是因为稍稍有些紧张,所以嗓子也有些干。 他这样的人,在潜藏蜀州多年随时面临凶险的时候,都没有如现在这般紧张过。 这种紧张不是他害怕自己打不过谁,杀不了谁,而是他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 “夫子的后人都很可怜。” 离人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说话,似乎他只要再多看一眼面前的陌生人,多看一眼那张陌生的面孔,就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了。 “夫子的后人,一出生就要背负什么所谓的复兴大业的责任,就要扛起夫子的神话......”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然后自问自答似的回应了自己一句。 “可夫子是神话吗?” 他摇了摇头:“夫子从来都不是神话,只是天下人需要一个神话。” 离人的眼神有些飘忽,但他的话却不飘忽,而是稳的像是这世间万物的本源。 “夫子不是神话,天下人需要一个神话罢了。” 因为这句话让人明白过来,那不是世间万物的本源,那是人心的本源。 武先生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心中有所触动。 是啊,哪有什么神话,所有的神话都是人希望世间出现的,自己所不能的力挽狂澜。 夫子的完美,也许只是后世之人编造出来的,他确实很强,各方面都很强,不管是他所学会的任何一种技能,别人都难以望其项背。 可是夫子不完美啊,夫子也是个好色之人,也是个好酒之人。 但夫子最完美的,是他知道什么是度。 人间疾苦太多,不平太多,而芸芸众生没有能力改变这疾苦,改变这不平。 所以他们便把这希望寄托在最强的人身上,于是夫子就成了神话。 百姓们是想用神话来告诉那些当权者,你们看啊,你们仔细看啊,那才是当权者该有的样子。 然而这样的神话,百姓们听人说过,见人写过,百姓们自己也传播过,但百姓们心中却是不大信的。 夫子的后人们信了,在一遍一遍欺骗自己的努力下,他们成功欺骗了自己。 他们觉得夫子是神,而他们是神的后裔。 离人眼神里的悲伤,就来自于这神之后裔的自以为是。 “我在很多年前就离开了圣刀门,我也不是夫子嫡系后人,所以在圣刀门中只是一个小人物。” 离人缓缓说道:“我之所以走,是因为圣刀门容不得我。” 在这个时候,武先生终于忍不住搭了一句话。 他问:“因为你是威胁?” “是。” 离人依然低着头说话,眼睛的水汽,和茶杯里的水汽,似乎已经融合在一起。 “我是旁系出身的人,我的天赋怎么能高过嫡系出身的人?” 离人道:“那时候我也不知天高地厚,便觉得既然都是夫子后人,何必要分出里外来?难道我们骨子里流淌的夫子的血是假的不成?” 这一刻他抬起头看向武先生,一字一句的说道:“旁系的人要以奴仆身份服侍和保护嫡系的人,这不是夫子定下的规矩,这是嫡系的人定下的规矩,既然不是夫子说的,那么为什么不能是错的?” “于是,我便要挑战一下这规矩,也想告诉那些嫡系的人,我骨子里流淌的夫子血脉,不是假的。” “我赢了,一直赢,所有与我差不多同龄的嫡系后人,皆非我之对手,他们一个一个的败给我,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最难看的那个,却是门主。” 武先生听到这后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可你没死。” “是啊,我没死。” 离人眼睛里闪过一抹悔意,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可却那么浓烈。 “我父亲死了,母亲死了,我的兄长和我的弟弟都死了。” 离人松开握着茶杯的手,这是他的克制,如果不松手,这茶杯下一息就会在他手心里碎裂。 这可能就是一个人离开家门多年,潜藏在陌生之地太久,后天养成的克制。 “我逃出圣刀门的时候,曾经立誓,待我回去的时候,便要杀尽嫡系之人......” 他第二次抬起头看向武先生。 “上个月,我从蜀州返回圣刀门,去见了他们,才知道门主已死,才知道嫡系死了很多人,当初杀我家人的那些人都死了,而这些人,都是因宁王而死。” 离人道:“我回去之后的时候是想着,反正我已开杀戒,杀过人了,也该不在乎再多杀一些才对。”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回去后,他们看我的眼神没有仇恨,没有敌视,甚至没有排斥......” 离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只是陌生,当我告诉他们我是谁的时候,他们看我的眼神里,竟然是......你回来了,能不能救救我们?” 离人的手再一次攥住了茶杯,这是下意识的动作。 啪的一声,杯子终究还是被他捏碎了。 “我回去是杀他们的啊!” 离人的声音骤然提高,甚至听起来有些许凄厉。 “我就是要杀他们才回去的啊!” 一样意思的话,他说了两遍。 “可我现在却要救他们......那些老人,那些孩子,那些妇人......他们全都在害怕,惶惶不可终日。” 离人看向武先生:“我不是夫子,我扛不起责任,所以我选择逃离。” “我出门的时候,一群人全都跟着我出来,他们就那么默默的跟着。” 离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被刺破的地方,随意的把血甩掉。 “我问他们跟着我做什么,他们说找生路,他们还说,你是从外边回来的人,你应该知道生路在哪儿。” “他们被隔绝在那个地方太久了,没有门主的命令,他们谁也不能随意离开圣刀门。” “所以他们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他们觉得我是见过世面的,唯一一个了。” 离人道:“我心软了,说那我带着你们去青州吧,我听闻青州临海,有许多海岛,我们可以到海岛上去隐居,如此一来,以后宁王大概就找不到我们了。” 武先生摇了摇头,但没有说话。 离人知道武先生的意思,宁王如果真的想找,还用等到他们去了海岛再找? 离人看向武先生,忍不住问出他的疑惑:“宁王为什么不灭了圣刀门?” 武先生叹了口气,然后认真的说道:“因为夫子真的是个神话啊......因为百姓们真的需要一个神话啊。” 离人又问:“大人的意思是,连宁王都要维护着这个根本不是神话的神话?” 武先生摇头:“不......宁王不是维护,是继承,你有没有听过那样一句话。” 武先生看向离人的眼睛:“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离人道:“自然听过,因为这本就是夫子说的。” 武先生道:“现在,宁王是那个神话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你们叫什么 离人沉默了许久,他在仔细的品味着武先生的那句话,现在......宁王是那个神话了。 宁王没有派人去追查圣刀门的人,可能是因为宁王觉得不该让夫子那样的人断后,可能是因为宁王觉得圣刀门的其他人也不都该死。 可不管怎么样,活着就是好事。 所以此时此刻的离人,忽然一下子就觉得未来不再是一片黑暗。 “你想帮我打云莱岛,然后换宁王对圣刀门的人既往不咎?” 武先生总算是问出了这句话。 离人点头:“希望大人能答应。” 武先生道:“云莱岛上有数万贼寇,其中也不乏武功高强的江湖客,甚至还有从黑武来的奸细。” 他看着离人的眼睛说道:“以你一人之力,怕是做不到真能帮上我。” 离人起身道:“大人等我一会儿,我稍后就会回来。” 他出了雨声茶楼后就直接跑了起来,在这濛濛细雨中,像是一道穿梭雨幕里的烟气。 很快,离人就出了福楼县城,他带来的人都在县城外等着他的消息。 如今在福楼县外边聚集了不少江湖客,其中也有规模比较大的门派。 所以圣刀门的人聚集在此,倒也没有能引起什么怀疑的地方,他们不进城,宁军士兵也不会过多约束。 回到圣刀门人中,离人跑了一路,先是缓了口气。 “我见到了青州节度使武大人。” 离人看向众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因为这句话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出现了光,一种对未来燃起了希望的光。 “告示上的事是真的。” 离人道:“武大人亲口答应我,只要能协助他攻破云莱岛,除掉那些叛军,以前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 在这一刻,压抑了许久的圣刀门人,居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以至于其他的江湖势力,纷纷往他们这边侧目,还有人猜测,是不是他们这一大群人,全都被武大人选中了。 有人猜测就有人信,于是,不多大一会儿,那些看向圣刀门人的其他江湖客,眼神里便出现了羡慕。 乱世就要结束了,他们没能在之前的狂澜之中有机会拼一条路出来。 现在,对于青州和冀州的江湖客们来说,再想成为锦衣人,这打云莱岛的事似乎就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所以圣刀门人的欢呼声,引起其他人的羡慕,也是常理之中。 说起来,他们习武的目的是什么? 强身健体自然是一方面,可若仅仅是为了强身健体,怕是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去辛苦习武。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练就一身武艺不但可以在乱世中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也可能会在这巨大的舞台上崭露头角,建功立业。 如今宁军中的那些将军们,已经被天下人所熟知,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程无节程将军的故事。 传闻中,程将军可就是个落草为寇的山贼,运气好遇到了宁王,又靠着一身武艺,在无数次的大战中积累了赫赫战功。 所以现在那个有些不着调的山贼,已经是将军了。 离人看向众人,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出他的想法。 “我只是说我的意思,不是强求大家听我的话,你们听我说完后,愿意跟我去干这件事的就站出来。” 离人道:“我需要选一批男人跟我去攻打云莱岛,家中有老幼需要养活的,就不必考虑了。” “青壮男人,没有后顾之忧的汉子,愿意去的可以上前,节度使大人说,只要灭了云莱岛上的贼寇,我们能立下大功,非但既往不咎,还要论功行赏,且可留在军中建功立业。” “我们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我们不必再去躲躲藏藏,不必再整日担惊受怕。” “如果我们这次拼赢了的话,我们可以换上宁军的战服,走在光明之下,接受百姓们的欢呼。” 离人举起手:“这件事,我干了。” “算我一个!”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所有的男人跨步向前:“我孑然一身,此时家族需要我站出来,我便去拼了这条命。” 离人看了一眼,这个汉子是旁系出身,而那些嫡系的人,似乎还在观望。 离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那就再记住一句话,从今日开始,没有什么嫡系和旁系之分了。” “谁拼的命,谁自己去享受拼命换来的自由和未来,不可能再有旁系出身的人去拼命,嫡系出身的人来享受的事发生。” 一个年轻男人道:“可这不是一直都有的规矩吗?” 离人道:“规矩是人定的,谁都可以定,我也可以定,如果我现在定下来嫡系的人必须去攻打云莱岛,旁系的人可以坐享其成,你乐意吗?” 那年轻男人道:“我当然不乐意。” 离人道:“那你凭什么认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还如以往那样乐意做你们的奴仆?” 年轻男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出些什么来。 “就一句话,愿意去的,谁去了谁保下自己想保的人,不愿意去还想被保下来的,现在可以走了。” 那个年轻男人沉默片刻,回头看向他的母亲,然后举起手:“我去。” 天黑之后,忙了一整天的武先生刚刚才回到住处,亲兵就跟进来,说是外边有人求见,就是下午和大人一起吃饭的那个家伙。 武先生连忙吩咐把人带进来,不多时,离人就到了武先生面前。 “大人。” 离人俯身行礼。 武先生问:“可是征求了你族人的意见?” 离人点头道:“是。” 武先生又问道:“那他们都是什么意思?” 离人回答道:“我这次带来了二百四十个人,如果大人放心,我可以带着这二百四十个人帮大人把云莱岛打下来。” 武先生摇头道:“二百四十人着实少了些,你可以再等等,等我招募到更多人手,然后对你们加以训练,准备妥当训练有成后才能进攻。” 离人道:“大人,那若我们这二百四十人,能为大人攻破云莱岛的寨门,且为后续大军守住足够长的时间,我们会得到什么奖赏?” 武先生倒是好奇起来,他问:“你真有把握?” 离人道:“大人,我们是圣刀门的人,我们有夫子传下的刀法。” 武先生点了点头,他看着离人说道:“你心中应该已有想法,不妨直接跟我说明。” 离人抱拳道:“大人,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了,不管活下来几个人,除了不再追究圣刀门过往之外,只要活着的,都要直接升到校尉军职。” 武先生忍不住笑了笑道:“口气好大。” 离人道:“大人不妨试一试,若我们成了,大人一举拿下云莱岛,剿灭叛军,如果我们败了,也不过是死我们二百四十人而已。” 武先生摇头道:“宁王的子民,一个都不能枉死。” 离人怔住。 他有些不敢相信,一个都不能枉死这种话,是一个当官的人可以说出来的。 想想以往的楚国,那些当官的什么时候在乎过百姓们的死活? 如果此时在离人面前的是一位楚国的将军,听到离人的话之后一定会立刻答应下来。 离人道:“大人,夫子的后人到现在,其实各地皆有,唯独我们这一脉最大,现在算起来,男女老幼,出来的和留在家中等待消息的,能有七八千人。” “大人可以理解为,这不是我们要为自己去争什么功名,而是为了让这七八千夫子后人,以后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 离人俯身一拜:“请大人成全。” 武先生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带大军配合你,若有什么变故,你们立刻撤回来。” 离人后撤一步,忽然单膝跪倒在地行礼。 “谢大人,给我们一个希望。” 第二天一早,离人就带着二百三十九个圣刀门的弟子到了福楼县城里。 算上他在内,一共二百四十人。 武先生问:“你们可都知道那是多凶险的事?” 众人点头。 武先生又问:“那你们可知道,你们此去二百四十人,或许有全都战死在岛上的可能?” 众人再次点头。 武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对离人说道:“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且已经准备好,那我现在问你的就是关于打仗的事了,你们需要些什么?你说出口的,只要我有,都会尽力给你们。” 离人沉思片刻后说道:“每人一套完整的皮甲,厚实些的,不要铁甲,铁甲行动不方便。” “我们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兵器,所以需要大人为我们配刀,每人长短双刀,最好是环首刀不是军中惯用的横刀。” “绳索,铁扣,飞爪,连弩,弓箭,这些军中有的东西,大人可让我们随意挑选。” 武先生点了点头:“都有,都给。” 离人抱拳:“多谢大人。” 武先生道:“该是我谢谢你们才对。” 离人道:“除了兵器甲械之外,我们还需要酒,出征之前的一顿饱饭,要有肉。” 武先生再次点头:“我来安排。” 离人回头看向他的族人问道:“你们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大人一言九鼎,他说能给的就一定会给。” 众人纷纷开口,有人要暗器飞镖,有人要至少三石的大弓,还有人要锁链飞爪。 武先生只要能满足的,一一满足。 都准备妥当之后已经快天黑,武先生看向这二百四十名圣刀门弟子,沉默片刻之后说道:“你们从今日起,再也不是圣刀门弟子了。” 离人抱拳:“大人放心,我们也会忘掉这圣刀门的身份。” 武先生再次看过众人,这二百四十名汉子,个个都是那么精悍,那么强势。 二百四十个人站在这,人人背后背着环首刀,这整齐肃然的气势,像是千军万马才能有。 武先生道:“既然都不是圣刀门弟子了,离人,你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你给你的队伍取一个名字吧。” 离人回头看向他的族人,忽然脑海里亮了一下。 他看向武先生抱拳道:“大人,我们可称刀兵。”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就在今日 “天黑而动。” 离人看向身边的族人,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要面对的第一个凶险不是云莱岛上的敌人,而是水路,夜里走水路可能会死人。” 离人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可我们必须是在天还黑着的时候出发,我们要在黎明前为大军攻破寨门,且最少死守半个时辰。” 他再次扫视众人一眼:“节度使大人已经答应过我,这一战之后,活着的人皆为校尉,死去的人领将军抚恤。” 他看了看身边的沙漏,距离天亮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出发吧,登船。” 为了尽量不被云莱岛上的贼人发现,他们要乘坐一艘大船出海,到了如果运气好,他们这一船人顺利抵达云莱岛可以登陆的地方,如果运气不好,一艘船的人可能都会葬身大海。 从出海到云莱岛的距离,如果是乘小船去的话,他们可能到地方的时候,也快把体力耗尽了。 不过为了登岛方便,大船的后边拖拽着几艘小船,大船两侧也挂着两艘小船。 计划是大船进入那个海口,靠近岛屿之后大船就要找地方停下,他们换乘小船登岛。 负责掌舵的是一位有着几十年出海经验的老渔夫,但此时此刻的他,也无比的紧张。 这是出海啊,这还是深夜,没有照明的情况下,他们就是在碰运气。 黑暗中,大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此时的月亮也已经失去意义。 天亮前的这段时间,月亮好像是觉得自己反正快到换岗的时候,所以提前退场了。 每个人都很紧张,刀兵们蹲在船上,尽量扶稳,有的人在默默的念叨着什么,像是在为大家祈祷。 船在行驶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被海浪挤压的,还是被风吹的,船身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恐怖。 人在这种情况下会不得不去思考,船身会不会裂开,下一息是不是就有海水倒灌进来。 好在,他们的运气逆天。 又或许,那位掌舵了几十年的老渔夫,靠着已经深入每一个毛孔的记忆,硬生生在黑暗中带着他们走了最正确的路。 前边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那就是云莱岛了。 “准备好。” 离人低低的体型了一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深呼吸了几次。 他们的大船在合适位置停下来,然后换小船准备靠近云莱岛。 但是小船的数量有限,不能一次把二百四十个人全都运过去,需要分两批。 离人带着第一批人先上船,他们到了浅水区就要停下来,船不能靠岸。 下水之后,他们将准备好的细竹管取出来叼在嘴里,然后在浅水中躺下来,等待着第二批人到来一同进宫。 离人找了一块礁石藏身,悄悄探头出去往岛上观察。 距离沙滩大概三十丈左右才是寨门,能看到营寨上火光通明,当值的贼兵数量似乎也不少。 这是冬天,刀兵们躺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能坚持的时间绝对不会太长。 好在这是冬天,木墙上那些贼兵也很冷,他们都是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聊天,没有多少人来回巡视走动。 离人知道若是再等着第二批人上来的话,第一批人就真的要冻僵了。 所以他一俯身钻进水里,一个一个的去拍他的刀兵。 不多时,这些刀兵从水中浮出来,一个个冻的牙都在打颤了。 被海水泡过之后,皮甲再被冷风一吹,人好像被按进了一个冰罐子里似的。 “我先上去,你们随后。” 离人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叫了一句让,然后朝着寨墙那边靠过去。 如果是大军攻城的话,这种地形确实太难了,兵力施展不开,沙地又难行,会被贼兵居高临下压制。 又没办法使用攻城器械,三十丈的宽度,士兵们只能是被动挨打。 可是离人他们不一样,这个世上,除了圣刀门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江湖势力,能凑出来他们这样二百四十个刀客了。 他们从小就开始习武,非但刀法强悍,而且其他方面也都不俗。 离人悄悄靠近到城墙下边,看了看,城墙是用山石垒造出来的,所以有很多可以攀爬的地方。 不像是城砖建造出来的那么平整,这里有太多凹凸不平之处可以借力。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手扣着石头的凸起往上爬,此时此刻他最大的敌人就是寒冷。 手脚都冻僵了一样不听使唤,稍稍一个不留神就可能摔下去。 而且他身上还背着几圈粗麻绳,被水泡过之后,分量很重。 好在是云莱岛上的贼兵真的没有人会想到,居然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有人泡在水里潜游过来。 他们也没有想到,有人敢在如此黑暗的夜里出海行船,因为那无异于是在给龙王送美餐。 他们更加不会想到,攻打有数万贼兵把守的云莱岛,只来了二百四十个人。 离人咬着牙爬上去,贴在城墙边缘处听了听,说话的人距离自己并不是很远。 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双手攀住城墙上沿狠狠发力,离人跃上了城墙,人在半空中手往背后伸出去。 下一息,在城墙的火把光芒照耀下,一道匹练在火光中绽放。 噗的一声,距离最近的一名贼兵被离人一刀砍死,下一息,第二个贼兵的人头飞上了半空。 离人连杀两个贼兵之后,立刻把身上背着的绳索摘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围着抢夺缠绕一圈后,把绳索扔了下去。 才把第一团绳索扔下去,不少贼兵已经杀了过来。 这一刻的离人,将夫子传下来的刀法发挥到了极致。 夫子有圣刀,从未出鞘,所以世人皆说那是最仁义的刀。 可是父子却创出了这世上杀意最重的刀法,夫子的刀不出鞘,可是父子在平定叛乱,在稳定中原的这个过程中,他的弟子们,哪一刀挥下去不是血流成河? 没有这些血流成河的刀,也就不会有后来不出鞘的夫子圣刀。 数十人围上来,离人背靠着城墙,一把刀像是解开了封印的恶鬼,刀刀要人命。 连续砍翻了不少人,离人抽空把第二团绳索绑在城垛上抛下去。 就在他往下扔绳子的时候,一支弩箭击中他的后背,他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似的,却没有什么疼痛。 在这一刻离人还以为是自己冻僵了的缘故,所以没有多少痛觉。 回身一刀将靠近的贼兵砍死,改为双手握刀,他知道已经没有机会再抛下第三团绳索了。 冲上来的贼兵数量已经多到数不过来,而此时此刻,还没有刀兵上来。 “杀!” 离人咆哮一声。 他一刀将面前敌人的头颅劈开,热乎乎的血泼洒在他脸上的那一刻,身体仿佛也在回暖。 不知道为什么,血气上涌的离人在这一刻,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冒出来那句话。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双手握着的环首刀,就是这开太平的神兵利器。 一个人守着两个相邻的城垛,不让那些贼兵将绳索斩断。 离人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多到开始往下流淌的地步。 “为万世开太平!” 在离人身后,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刀兵吼了一声,像是一声炸开这黎明的惊雷。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冲到了离人身边,用他们的身躯组成了一道单薄的墙,可是这墙是刀墙。 “在他们大队人马上来之前,咱们得压过去!” 离人咆哮着,然后发力向前。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啊。 一排刀兵都是双手握刀,他们的环首刀劈开了无数的身躯,血肉横飞中整齐向前。 他们这单薄的刀墙,压着对面厚重的贼兵队伍节节后退! “把绳索扔给我!” 离人喊了一声。 一团绳索从后边飞过来,离人让刀兵挡住那些贼人,他冲到城墙内侧,把绳索绑好之后,顺着绳索就滑了下去。 一个人,进入了城门口。 城下的贼兵也是没有料到会有人会滑下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离人砍死了三四个。 离人冲进城门洞里,看了一眼那关闭的城门。 在下一息,城门洞里炸开了一声暴喝。 “开!” 离人一刀落下。 那足有大腿粗的城门挡木,被他一刀斩断。 在离人身后,有六七个刀兵也顺着绳索滑下来,他们在离人身后组成了一道墙。 “你开门,我们挡着!” 有人朝着离人喊了一声。 离人将长刀戳在地上,双手拉住城门奋力的往回拽。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在这初阳的光芒照耀下,每个刀兵身上的血红显得那么鲜艳,而每个人身上都在升腾着热气。 血红色的人,阳光下那热气看起来仿佛也变成了红色。 他们,就化身成了红色的杀神。 离人把大门拉开之后,抓了环首刀回去,和他的刀兵站在一处。 在他们的对面,是汹涌而来的贼兵。 一片箭雨飞了过来,离人他们抓起来地上的尸体挡箭。 很快,他们身前的尸体就变成了刺猬,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白羽。 一名贼兵将军看到只有那区区几人守住城门,立刻胡喊一声,带着他的兵往前冲。 当地人冲到近前之后,他们的羽箭也停了。 离人把尸体推开,握住环首刀。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杀!” “杀!” “杀!”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恶人多后路 城门口这如此小的一片区域内,尸体堆积起来的高度已经像是一堵肉墙。 想冲进城门洞里重新关上城门的贼兵,尸体在这里已经堆起来一层又一层。 靠着这城门洞的宽度不大,离人他们竟然真的硬生生撑住了那么久。 敌人的队伍压上来后,弓箭手也没法继续放箭,而这恰恰帮了离人他们。 云莱岛里的贼兵以为离人他们只有那区区数人而已,还就真的能守住城门? 几十个人上去杀不了,几百个人上去难道也杀不了? 就是这个误判,让贼兵损失惨重。 离人他们只有七八人从城墙上滑下来,杀了的人却已是他们的二十倍以上。 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叛军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这七八个人已经遍体鳞伤,但却依然站在那,虽然气喘吁吁,身上的血像是一条一条溪流一样往下淌着,但是没有敌人能让他们倒下。 离人侧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为他三次挡住敌人攻击的那个年轻的刀兵,正是那个出身嫡系的年轻男人。 是他在离人说以后再也没有嫡系和旁系之分的时候,站出来说那是一直以来都有的规矩。 也是他,在离人说自此没有了这规矩之后,看了他的母亲一眼,然后依然的往前垮了一步。 “干得不错。” 离人喘着粗气说。 年轻男人抬起手抹去几乎迷住眼睛的血水,笑了笑:“你说过,自己拼过命之后,可以心安理得的去保自己想保的人,如果我死了,我娘......” 离人打断他的话:“你死不了,你娘你自己去照顾,我带你们来的,我带你们回去。” 就在这时候,意识到这些用环首刀的汉子太过凶狠,贼兵开始后退,他们重新聚集起来箭阵,准备将城门洞里的人全都射死。 可此时在离人他们面前有了更多的尸体,他们可以有更多的东西来挡箭。 尸体本来就堆积起来很高,在敌人的箭放出来的那一刻,离人他们全都蹲了下去。 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箭凶狠的刺入尸体中,箭簇和骨头摩擦的声音仿佛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离人哥,我们没有辱没夫子之名吧。” 那个年轻汉子问。 离人道:“没有,但也没能让夫子因我们而骄傲起来的地步,你应该知道,当年大周叛军四起,夫子的同窗好友,大周的当朝宰相也率军反叛。” “夫子闻讯之后,只带了五十人,夜里杀进了叛军大营,在五万人的叛军队伍中,将那贼首生擒回去。” 离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和夫子的壮举比起来,我们现在做的......” 年轻汉子问:“不值一提?” 离人摇头:“不,我们现在做的,也有资格写在族书中,让子孙后代知道。” 此时此刻,指挥着弓箭手的叛军将军已经怒极,他知道再不把城门夺回来的话,可能要出大事。 然而那些家伙缩在尸堆后边,他们的箭也不能将其击杀。 于是这将军大声下令。 “弓箭手队列向前,压着往前打!”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弓箭手开始整齐的往前压,一边迈步一边将羽箭倾泻-出去。 箭比刚才更加密集了,也比刚才更加有力了,因为距离越来越近。 “我们的名字会写在族书里。” 那个年轻汉子笑了笑,脸上没有惧意,只有一种独属于他自己的骄傲感。 “虽然不能与夫子齐名,却能在族书上,夫子的名字后边找到我的名字,能活成这样,足矣!” 他深吸一口气:“杀过去吧,弓箭手要到近前了,多杀一个赚一个。” 离人嗯了一声:“那就一起杀出去。” 几个人就要起身,可就在他们已经快要站起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趴下!” 这几个刀兵实力都很强,反应也迅速,听到喊声后立刻就趴了下去。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阵风生。 呼! 从敞开的城门外边飞进来一片铁标枪,像是一层浓雾从外边汹涌进来一样。 铁标枪是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去的,带着呼呼的风声。 然后正在往前压的贼兵弓箭手就整整齐齐的倒下去一层,每个人的胸膛上都多了一根黑色的铁枪。 可这黑色杀器不是来一次就停了,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几排黑色的铁标枪飞过来之后,城门洞里的叛军士兵被清理了一遍。 “陷阵营!” 一声暴喝中,一群身穿黑甲的汉子从城门外冲了进来,一出现的时候,就好像带进城一股黑云。 武先生亲自带着陷阵营杀进来,一进门就喊了一声:“刀兵的兄弟们歇歇!” “陷阵营,攻!” 八百陷阵营的精锐,接替了刀兵的位置,也将攻防双方的位置换了换。 他们这群汉子如果单纯的论个人武艺来说,远远不及离人带着的二百四十名刀兵。 可是论打仗,尤其是已经杀到了敌人面前之后,现在的这些刀兵,还比不过陷阵营。 这八百个人是武先生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他们不管是配合还是勇气,都处于最巅峰的时期。 “让刀兵的兄弟们看看,陷阵营不怂!” 随着一声声呼喊,八百人为锋锐,笔直杀进了贼兵的人群之中。 而在这八百人后边,宁军的援兵正在源源不断的登岸。 大门口,离人扶着城墙坐下来,在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然后互相看了看,再然后就是不怕浪费力气的哈哈大笑起来。 “战场上的事原来是这样的。” 离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曾经在蜀州多年,也是蜀州军中的一员,可是他从来都不曾知道过,原来打仗是这个样子的。 “这下不怕以后见了夫子觉得愧对他老人家了。” 那个年轻的汉子笑了笑,抬起手把嘴角上的血抹了抹。 “我们这算是成了吧?” 他问。 离人点头:“算啊......肯定算是成了。” 此时此刻,宁军大队人马开始对云莱岛上的贼兵发起总攻,以现在的宁军战力之强悍,到了这一步,其实就可以说胜利就在眼前了。 他们冲上城墙,去接应还在城墙上死守着的那些刀兵。 陆陆续续的,刀兵从上边下来,找到离人之后,他们就挨着个的在城墙根坐下来。 粗粗的看起来,二百四十名刀兵,折损了半数以上。 “以前......虽然我们一直都骄傲于自己是夫子的后人,可我们也从来都不敢正大光明的去和别人说我们就是夫子后人。” 离人靠在墙上,声音很轻,可是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重那么有分量。 活下来的人就坐在那静静的听他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每个人的心情可能都很复杂。“这一战之后,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告诉所有人,我们这些人作为夫子的后人,没给夫子丢脸。” “战死的兄弟们,他们的名字会写进族书里,我们还要为他们立碑,让更多的人知道,夫子的后人都是硬骨头。” 离人说完这些话之后,所有人还是沉默着,可是他们已经握紧了拳头。 这种感觉,好的不像话。 云莱岛的山寨高处,元桢看到宁军的红色战旗进来,他的脸色就变得惨白起来。 这似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最起码看起来那么不真实,如同梦境。 而事实上,这样的噩梦他确实做过不止一次,或许是宁军带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又或许是宁军带给他的记忆实在太深。 而这记忆中的每一次交锋,都是以他失败而告终。 “先生!” 有人跑过来喊道:“宁军已经杀进前寨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元桢立刻问道:“大将军呢?” 那人回答道:“大将军已经带兵上去了。” 元桢道:“你们全都去支援大将军,告诉大将军,我现在去整顿队伍,绕到宁军侧翼去进攻,宁军杀进来的兵力现在还不多,只要两面夹击,必能将宁军赶出去。” “是!” 他身边的人立刻应了一声,招呼着四周的人一起往前寨那边跑。 元桢看着他们往前冲,感受到了他们依然对自己是那么信任。 他们没有人怀疑什么,没有去想想,他们都往前冲了,元桢还去召集谁? 元桢才不会和这些雍州军的残兵败将们一起死,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给自己准备退路。 他从山寨里出来,攀爬到了岛屿的另外一侧。 在后边的一个独立的院子里,有个身材相貌和他都极为相似的人正站在那发呆。 看到元桢来了,那人连忙问道:“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元桢道:“我一直让你做好准备,就是为了今天......” 这个人,是他挑选出来的替身,在几万人中发现了一个和自己很相似的家伙,那一刻元桢就动了心思。 他对那替身说道:“大将军交给我一件事,让我秘密去办,但不能让寨子里的人知道我走了,所以你这几日要到前寨去假扮我,你只需不出门即可,不会有人识破。” 那男人应了一声,看起来却格外紧张,显然是怕自己露了馅。 “去吧,不用担心,大将军会帮你打掩护。” 元桢又催促了一句,那人只好往前寨过去。 云莱岛很大,前边的声音后山这边都听不到。 所以那替身其实还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只是听了元桢的话往前赶。 他跑到半路的时候就听到了喊杀声,立刻就停下脚步,然后回头去看。 一回头,吓得他嗷的叫了一声。 他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元桢就跟在他身后。 “你不该回头。” 元桢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忽然一抬手在那替身脸上划了一刀,那替身吓得要死,下意识叫喊着逃跑。 元桢从背后又给了一刀,这一刀在要害上。 那替身情急之下还是在往前跑着,可是元桢知道,他跑不了多久就会死。 元桢转身回了后山,在深林中有一个极为隐秘的山洞,他在洞中秘密藏了足有几个月的粮食。 进来只有一条海路,出去当然也只有一条。 他现在逃不走的,只能藏身。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兵行险着 就在宁军在云莱岛上和雍州军的残余队伍还在厮杀的时候,突然海面上出现了一片船帆。 武先生正带着人往前攻,听到手下人报告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高处,然后迅速的爬了上去。 登上这云莱岛半山腰往东边看,那支船队已经距离云莱岛没有多远了。 武先生要过来一个千里眼仔细看了看,从海船的样式和规模,再看那些船上乱七八糟的旗帜,可以推断出这些船都是桑国海盗的。 所以武先生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云莱岛上的贼寇,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最终还是联络了桑人。 自从前两年桑人在兖州大败之后,他们也算老实了一阵子。 这次忽然出现,而且直奔云莱岛而来,显然是和豫州军的余孽勾结好了。 那船队大大小小有几百艘船,算起来兵力应该不少。 此时云莱岛上的厮杀还没有结束,雍州军的队伍虽然节节败退,可兵力损失只在半数左右,还有一战之力。 所以如果此时被桑人的水师抄了宁军后路的话,纵然因为进岛的水路狭窄,桑人船队也不好进来,可却能把宁军堵在岛上出不去。 不可否认的是,桑人的海船远比中原的船要好,楚国放弃海航已有两百多年,不能说在海船的建造上落后于桑人,而是在如今双方海船的规模上远远落后。 甚至都不能说是落后,而是完败,因为楚国就没有什么可以出海的战船。 就算是现在宁军所用的攻打云莱岛的船只,也都是从民间征用的渔船。 最主要的是这些桑人海盗,他们在大海上作战的能力,也远远超过了宁军。 陆地上宁军举世无双,可是在穿上厮杀,确实连脚跟都站不稳。 这是目前宁军的短板,不可否认的短板,所以当桑国海盗舰队出现的那一刻,武先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几百艘海船的规模,足以把他们困在云莱岛上回不了陆地。 因为陆地上的宁军援兵,也没有足够可以战胜几百艘海盗船的水师。 所以此时此刻的武先生,眉头紧皱。 “传令下去。” 武先生回头吩咐道:“立刻把贼兵的旗帜再立起来,速度要快,传令全军不要再有喊杀之声。” 随着武先生令下,他手下亲兵立刻四散出去,很快就把寨墙上的贼兵旗帜又给立了起来。 这时候离人也赶了过来,站在武先生身边看那些桑人的海船。 “大人,现在怎么办?” 离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武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若想赢,只能兵行险着了。” 离人抱拳道:“我们还能打,请大人下令。” 武先生思考片刻后说道:“桑人海盗的船队还在云莱岛另外一侧,看不到我们的船,也看不到岛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亲兵继续下令:“给咱们的船送信,让他们立刻驾船离开,不要回陆上,那样会被桑人看到,让他们驾船去附近海岛的另一侧隐藏,没有见到信号,不要出来,速度一定要快。” 亲兵领命之后,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不多时,就看到宁军运兵过来的船只开始起航,大大小小的船朝着最近的那座海岛过去。 因为距离并不是很远,所以比桑人海盗的战船绕过来还要快一些。 离人道:“桑人显然和这些贼兵已有约定,大概是来接他们的,所以桑人一定会登岛。” 武先生道:“咱们唯一的胜算,就是让桑人登岛......” 离人往四周看了看,其实此时宁军登岛的兵力,还没有岛上的雍州军多。 那几百艘海船上的桑人,加起来可能也有至少万人的规模。 如果被桑人登岛的话,那宁军这边必然是被两面夹击。 他在思考的时候,武先生已经吩咐手下人:“去把抓来的俘虏衣服都扒了,有多少算多少,你们把衣服换上。” 四周的宁军士兵立刻过去,将那些俘虏身上的外衣都给扒了下来。 武先生自己也换上一套,这是雍州军将军的甲胄,其实也还是楚国甲胄的款式。 换好了之后,武先生朝着他的亲兵一招手:“跟我下去。” 离人道:“大人,太危险了,就算是你换上了贼兵的衣服,桑人也认不得你。” 武先生道:“认不得就对了,我赌他们也不认得几个贼兵的头目。” 说完后带着他的亲兵大步下去。 此时手下人已经迅速的清理了战场,把所有的尸体都拉到了屋子里藏好。 只是这血迹,一时之间也不好清除,但武先生此时也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桑人的海船绕过云莱岛速度不会很快,给了宁军尽量把场面收拾一些的时间。 武先生下令停止进攻,那些节节败退的雍州军也退到了后山那边,正在调整队伍。 到了寨门口,武先生站在那里等着,不多时,见到几艘桑人的小船过来。 武先生脸上堆起来笑容,朝着那些桑人挥手打招呼。 那些桑人不认识他,可他们确实也不认识几个叛军,所以也真就没有怀疑。 其中一个看起来头目模样的人上了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武先生后问道:“你们的大将军呢?” 武先生道:“大将军正在大厅等待你们到来。” 那头目皱眉,又问道:“元桢先生呢?” 武先生回答道:“元桢先生和大将军在一起,派我来这里迎接。” 那头目问:“你可认识我?” 从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这个桑人的谨慎,桑人向来多疑,这是他们天性中的东西。 武先生摇头:“不认识。” 那头目立刻问道:“元桢先生为什么派一个不认识我的人来接?” 武先生忽然板起脸,哼了一声后说道:“元桢先生只是让我来这里等着,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是我,所以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是我,如果你觉得需要元桢先生亲自来接你的话,那你等着吧,我回去问问元桢先生会不会来。” 说完武先生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哈......朋友,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那桑人头目堆起笑容,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你们元桢先生请我来,可是来帮你们的,所以他应该来亲自迎接我才对。” 武先生道:“我们才刚刚打了一仗,元桢先生还在处理事情,所以没有时间过来接你。” “打了一仗?” 那桑人头目显然又提高了警惕。 他往四周看了看,果然看到寨门处有血迹,只是不见尸体。 在城门那边,还有不少羽箭没有清理,看起来这一仗打的足够惨烈。 “和谁打?” “宁军。” “宁军?宁军打进来了还能被你们赶走?” “怎么,难道我们不能赢?” 武先生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像是真的生气了。 “你就留在这里等着吧,我回去禀告元桢先生,让他过来见你。” 说完后武先生转身便走。 那桑人头目拉了武先生一把,武先生一甩胳膊把桑人的手甩开。 桑人头目又笑起来:“朋友,你的脾气很大啊,一点儿不像是在招待客人,我现在需要问你......元桢先生答应了我们的金银,都准备好了吗?” 武先生指了指寨门里边,刚要说已经都准备好了,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 “没有准备齐,差一些,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桑人头目居然因为这句话而更信了武先生几分,他有些嘲讽的说道:“你们中原人果然都很狡猾。” 武先生道:“愿意要就要,让你的人进来搬,不愿意要就拉倒。” 那桑人的中原话说的蹩脚,可好在都听得懂,他沉默了片刻后回头对手下人用桑人的话说道:“去告诉将军,这里的人不太友好,需要加倍小心,请他分派队伍过来,要带上足够的兵器,以防这些中原人有诈,也请将军做好准备,如果这些人有问题,我们可以直接杀进来灭了他们。” 说完后又看向武先生说道:“我已经让我的人回去报信了,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搬走我们的金银。” 武先生道:“那你在这等着吧,我回去了。” 桑人头目摇头,又拉住了武先生:“我要跟你进去见元桢先生。” 武先生道:“随你便。” 说完后转身往回走。 离人他们让开路,他们隐隐约约的都觉得,刚才桑人头目回头说的那几句话应该有问题。 但是他们听不懂桑人的话,看武先生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也就只好跟着进门。 那几个桑人驾乘小船回去了,只有两个人跟着那桑人头目进了山门。 武先生在前边走,那桑人头目在后边跟着,越往里走血腥味就越重。 毕竟厮杀就是刚刚的事,有些地方血都还在往下滴着呢。 那桑人头目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忽然问了武先生一句:“这仗是什么时候打的?” 武先生一边走一边用桑人的话回了一句:“还打着呢,你们来的真巧。” 这句话一出口,那桑人脸色顿时就变了,立刻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可是在武先生面前,这世上都没有几个人能把刀拔出来。 噗的一声,武先生回手一刀将那桑人头目的脑袋切了下来。 他手下亲兵立刻动手,将剩下那两个桑人也砍翻在地。 离人眼睛都睁大了:“大人,你居然会桑人的话?” 武先生笑了笑道:“我是青州节度使,青州最大的海患就是桑人,如果我不学会桑人的话,便是失职,做官哪有那么轻而易举的。” 说完后他一摆手:“埋伏好,等着桑人进来!”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心眼多的节度使 桑人的船队果然在不久之后就朝着云莱岛靠近,他们也是以换乘小船的方式登陆,靠近岸边的人大概有七八百。 这个规模的人数,显然不是武先生想要的,冒着这么大的凶险把桑人引进来打,如果只进来这七八百人的话,就算都杀了也没用。 武先生在看到人过来之后,片刻之后脑海里又有了一个想法。 “离人,还能打吗?” 他看向离人问了一声。 离人立刻说道:“能,我还能打三天!” 武先生大笑出声,在离人肩膀上拍了拍:“那你带人先去,等那些桑人到了城门口之后拦住他们,就说不许他们进那么多人。” 离人眼睛闪烁了一下:“不许进那么多人?” 武先生道:“拦住他们,能拦多久是多久,逼着他们回去喊人。” 离人应了一声,带着一群人下城墙去了。 武先生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声:“记住,如果打起来了,不能赢,放他们进来。” 离人又应了一声,招呼人朝着门口过去。 等到了城门口没多久,那些桑人驾着小船也到了,他们下船之后就大摇大摆的往城门里边走。 这些桑人身上的衣服看着也奇奇怪怪的,敞胸漏怀腰带上别着刀,走路姿势大多数都是罗圈腿,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喜。 “等下。” 离人一伸手把那些桑人拦住。 “你们进我们营寨这么多人做什么?” 他冷声问了一句。 有桑人也会中原话,上前说道:“你们大将军让我们过来搬运东西的,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不让我们进?” 离人哼了一声后说道:“搬东西而已,进去十个人一趟一趟往外搬,其他的人都在外边等着。” 那桑人怒了,抬起手指着离人的鼻子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们,你们大将军都不敢拦。” 离人道:“这就是我们大将军的命令,我们大将军说了,桑人就是一群来要饭的,随随便便赏给你们一口饭吃,进来几个杂碎把我们吃的剩菜剩饭带走就得了,进来这么多人,你们还想抢吗?” 桑人这些是真的怒火上涌,一把就握住了刀柄:“你居然敢羞辱我们!” 离人道:“是你们自取其辱,过来要饭就要有要饭的觉悟,装什么大爷,要想吃这口饭就给老子听话,进去十个人搬东西,其他的人都滚蛋!” 这一下场面就近乎失控,那个会中原话的桑人把他的意思翻译了一遍,这七八百桑人就全都炸了锅。 一群人在那大呼小叫的,有人已经把桑刀拔出来。 离人一看桑人拔刀,他也刷地一声把长到拔了出来,两边的拔刀的声音立刻就连成了一片。 这时候,站在大船船头上的海盗首领服部进野举着千里眼看着,眼见他的手下和元桢的那些手下居然拔刀相向,他的怒火也一下子就上来了。 “中原人不讲信誉。” 服部进野道:“有求于我,现在却阻拦我们的人进去,他们是在找死。” 就在这时候,有桑人海盗驾乘小船回来,爬上大船后向服部进野禀告。 当服部进野听到那些话之后,气的脸都有些发白。 “这是逼着我们杀进去。” 服部进野一挥手:“进去把人杀光,带走他们所有的财物。” 数百艘海盗战船,并非来自同一股海盗,而是至少几十股。 在这些海盗之中,服部进野的名气最大,兵力最多,有七八千人,上百条船。 如今在桑国之内,那些自立为王的家伙们还在纷争,虽然个个眼高过顶,也都要给服部进野几分面子。 这从一方面来说,足以说明服部进野的实力。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桑人眼高过顶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顶也没多高。 说到顶没有多高,就不得不再提一句他们的罗圈腿,都那么矮了还是罗圈腿,又不可能是骑马造成的。 这件事,狗大概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想看,七八千人队伍的海盗头领都能在桑国有一席之地,这样实力的叛军队伍放在楚国后期,遍地都是。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海上作战,桑人确实有着极大的优势。 而且这些家伙都是杀人如麻的海盗啊,他们从来都不拿人命当回事。 海盗以杀人为乐,性情都格外残暴。 服部进野一声令下,号角声一响起来,各船上的旗语也挥舞起来,那些海盗全都兴奋了。 “大将军下令杀进去了!” 一个小的海盗首领眼睛都里都开始放光,抽出桑刀往前一指:“杀进去,别让其他队伍把好东西都抢了。” 这支拼凑起来的海盗队伍,明知道云莱岛上可能有数万军队,依然敢直接发起进攻。 这其中缘故,还是因为楚国朝廷。 历年来,东疆和南疆桑国求立等国的海盗格外猖獗,但楚国朝廷并没有应对办法。 楚国的地方军队,除了真正能打的府兵之外,劝都已经腐坏到了一定地步。 别说打仗,真的是见到血都吓得哆嗦。 地方上的那些厢兵,大部分都是找人托关系进来的,为的是能狐假虎威搂点银子,他们怎么可能真的敢打仗? 所以桑国海盗一直以来都觉得中原人的军队不能打,就是一群胆小鬼。 前些年,最让楚国朝廷觉得丢脸的一场仗,就是一位朝廷派出去的正四品将军,到了东疆地方上后,整合了各州县两万余人的厢兵队伍,雄心壮志的要铲除东疆海患。 这位将军带着两万多人打伏击,面对的也是一支拼凑起来的海盗队伍,大概三四千人规模。 结果打起来之后,两万厢兵被三四千海盗杀的哭爹喊娘,其中半数以上的人还没打就跑了。 这位将军死于乱战之中,人头都被桑人割了,还挑衅似的把人头挂在了一座他们攻破的城池门口。 楚国朝廷闻讯之后上下震动,那时候是杨竞的父亲在位,虽然多年都不上朝,可也被气的够呛。 他下令刘崇信严查此事,刘崇信亲自到了青州,这下地方上的人全都吓坏了。 他们凑出来数百万两银子的巨款孝敬给刘崇信,请求刘崇信网开一面。 刘崇信的意思是,这件事总得有人负责,于是就把责任全都推给了那位被杀的将军。 他向楚皇禀告说,这位将军是个纸上谈兵的酒囊饭袋,根本不会打仗。 因为指挥失误才导致战败,和地方上的人没有多大关系,地方上的人也是拼了命的。 另外,刘崇信还把桑人海盗的战斗力夸大到不可战胜的地步,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楚国朝廷上下都觉得,桑人海盗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还说他们上蹿下跳如同猴子,而且生吃人肉生喝人血,残暴如同野兽。 这样一来,反而给了朝廷里那些人一块遮羞布,他们都说怪不得,原来是一群野蛮人...... 我们的队伍可以打赢任何一支文明的军队,但是和野兽打,输了也正常。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地方上无一人被查办,过了一年,反而因为孝敬过刘崇信而个个都得到了升迁。 真正让桑人海盗受到挫败的,只是兖州那一战。 可那是宁军啊,此时在云莱岛上的又不是宁军,桑人海盗都打听清楚了,这里的几万人,都是原来楚国的军队。 他们会害怕楚国的兵? 所以服部进野没有丝毫犹豫,哪怕这次他只带来了一万多一些的队伍,也没觉得打不过那些楚军。 这么多年来服部进野纵横海域,也无数次到中原掠夺,他太了解那些楚军的战斗力了。 于是,海盗的总攻开始了。 他们蜂拥而上,无数的小船一连串的进来停靠,桑人海盗不停的登岸。 城墙上,武先生看到这一幕后下令宁军士兵们象征性的放了一阵箭,然后就立刻后撤。 离人他们得到命令后也开始撤走,直接把城门让了出去。 离人带着他的队伍找到武先生问接下来怎么办,武先生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让他们狗咬狗。” 离人听到这句话,眼神顿时一亮。 武先生道:“你回去让队伍都藏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出战,等我把这些混账东西引到后山去。” 离人道:“大人,这太危险,我去吧。” 武先生笑道:“你以后就是宁军的校尉了,当记得,遇到危险的事,官大的上。” 他在离人的肩膀上拍了拍:“宁王的规矩。” 离人心中一震。 武先生一招手,带着他的陷阵营往后边撤走,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幽州军的衣服,一边打一边后撤的样子,也像极了真的被吓坏。 其他宁军队伍都在两侧藏了起来,没有号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武先生带着人加快速度往后山跑,逐渐把桑人甩开。 等到了后山,武先生让手下人大声喊起来进攻的口号,声音大的在海岛上空飘荡。 喊完了之后武先生下令陷阵营藏起来,这些士兵迅速的脱掉外衣,找隐蔽的地方藏身。 后续追过来的桑人大队人马一直冲到后山,而退守后山的雍州军哪里还管上来的是谁,立刻就一阵箭雨泼洒出去。 正在疾冲的桑人被射翻了一片,立刻就都爬伏在地上不敢轻易站起来。 与此同时,武先生看向身边亲兵压低声音说道:“去给离人送信,让他想办法去通知咱们藏在另一座海岛后边的人,此时桑人的战船基本已经空了,让他们把桑人的船都夺了!” 亲兵立刻应了一声,猫着腰转身离开。 桑人这边被压制了一阵,等箭雨停下来后,又起身试探着进攻。 林子里的雍州军见到人就放箭,双方没有直接接触,但是桑人被射死了能有数百人了。 这个时候,武先生忽然起身,到了两军之间,用桑人的话朝着雍州军那边喊。 “我们是你们的盟友,是桑国来的,不要再放箭了,是和你们约好了来见面的!” 这一声喊,雍州军那边的人懵了,桑人这边也懵了。 可片刻之后,雍州军那边又是一片就箭雨飞来。 “你是武奶鱼!” 雍州军那边有人喊:“少他妈装了,我认得你!” 武先生躲开几支箭后嘴角一勾,装作落荒而逃。 他这段时间都在福楼县一带,以元桢行事,不可能不派人暗中盯着他。 所以武先生确定,这些雍州军中一定有人认识自己。 当然,就算是自己判断失误了,那也没什么影响。 雍州军这边一放箭,桑人那边更加恼火了,叫骂着往前冲。 雍州军那边也在骂。 “还他妈装!” “射死他们!” “还敢假装桑人海盗,你们一点脸都不要了吗!” “放箭!”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救人一命 这一仗打出来的风格,打出来的战术,确实让离人大开眼界。 他想着自己若没有离开蜀州,一直都在裴旗帐下的话,这样的仗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见到吧。 在这样一场大战中,三方投入兵力总计六七万人规模下,节度使武大人竟然是能把小手段运用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的离人甚至在想着,如果这一仗最终打赢了的话,到了后世人们提起这一场大战,百姓们会不会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看,我们的敌人可真蠢。 可敌人不是真的蠢啊。 在这种情况下,能在敌强我弱甚至被两面包夹的危险中,促使战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真的不是敌人蠢,而是武先生强,就是百姓们常说的那句......艺高人胆大。 “在想什么?” 武先生退回来的时候,看到离人在发呆。 离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大人的计策,匪夷所思。” 武先生道:“你觉得很厉害,那是你没有见过大将军唐匹敌用兵,也没有见过宁王用兵,宁王曾经说过,战局也好,博弈也罢,不过都是人心度人心。” 说完这句话后武先生在离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很了不起,我相信以后你会成为一名比我要厉害很多的将军。” 武先生道:“宁王还说过......我们眼睛看到过的,耳朵听到过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我们吸收利用,成为我们的经验。” 武先生笑了笑道:“退回去吧,准备好从背后攻击桑人。” 离人应了一声,带着他的人往后撤。 一边走的时候离人一边想着刚才武先生说的那几句话......尤其是那句都可以被我们吸收利用成为我们的经验。 他带着手下人退到一处比较隐秘的地方,藏身好,等着武先生那边发信号。 就在这时候,离人看到大队的桑人海盗从后边上来,他立刻打了个手势,让众人藏好。 在桑人的队伍之中,离人一眼就看到那个就被前后簇拥的家伙。 穿着一身很漂亮的甲胄,造型颇为夸张,或许是桑人身材都比较矮小的缘故,他们会把头盔造的格外大,形状也很奇怪。 不过这个被簇拥着向前的家伙,在一众桑人之中显得格外突出,也是因为此人身材高大。 大部分桑人海盗站在他身边,看起来要矮上一个头那么多。 这个家伙是真的高,怪不得能成为头目,哪怕是和离人他们相比,此人也要显得高大魁梧不少。 这人到了一处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停下来,站在那指挥桑人的队伍进攻。 “那应该就是海盗的头目了。” 离人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沉思片刻之后,交代手下人道:“你们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动,看好武大人的信号。” 说完后一转身就从树林里钻了出去。 悄悄靠近一支正在搜查的桑人队伍,大概有七八人,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前搜查一边还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离人心说这桑人的话怎么听起来好像鸟语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人才创造出这般语言。 他摸了摸腰带,见连弩还在,于是深吸一口气,从侧面直接跳了过去。 人在半空,手中连弩点了四五下,立刻就有几个桑人应声而倒。 离人落地之后又点射一箭,正击中一名海盗的咽喉,弩箭从脖子里刺了个对穿。 下一息,离人一刀将另外一个桑人的脑袋削掉,再一刀将最后一名桑人的半边身子都给卸了下来。 从入场到结束,也不过片刻而已,七八人都变成了尸体。 离人选了一个身材最高大的尸体拉到了暗处,把衣服拔下来给自己换上。 好在离人也不算是那种特别魁梧的身材,这身衣服勉强能把他装下。 他选了个头盔戴上,把自己的佩刀藏好,换了两把桑刀别在腰带上,然后起身,深呼吸之后,直接朝着桑人队伍那边过去了。 武大人说,一切看到的听到的,都可以变成我们的经验。 而刚才,武大人用桑人的话骗了雍州军,也骗了那些桑人。 这就给了离人提示,他打算去冒个险。 桑人的身材普遍矮小,可他们的刀倒是不短,所以很多桑人武士腰里别着两把刀的样子,看起来都有些滑稽。 离人走了几步,觉得不对,桑人走路是罗圈腿,于是他也学着那样子走,才走了一段就觉得腿酸的厉害。 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出来,此时他这样子走路肯定难看的要命。 然而还真的就没有人识破他,有桑人往前边冲,他就跟着冲一阵。 然后再找机会退回来,如此几次,竟是被他混进了桑人队伍正中。 离人抬头看了看,距离那个桑人海盗首领已经没有多远了。 他刚要找机会再次靠近,这时候一个看起来也像是海盗头目的家伙过来,朝着他们这边的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那些人纷纷答应,然后跟着那人转身走了。 离人想着若是不跟着走的话,大概马上就会露馅,于是只好转身跟了上去。 他们这些人加起来大概有四五百人,跟着那个领头的回到了进岛的地方。 那个海盗头目指着船上又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那些人随即上小船往回划。 离人也稀里糊涂的跟着上了小船,为了不被人看出破绽,他始终都走在最后边。 到了大船后不久,这些人开始从船上往下搬运东西,离人注意到,那应该是一种类似于重弩的东西。 但是显然没有弩车大,再看看那弩箭的样子,猜测应该是船上用的远程武器。 可以把一根鱼叉似的东西激射出去很远,这东西要是用来捕捉大鱼应该很有用。 离人注意到那个领头的却没有往回走,指挥着其他人从各船上搬下来船弩之后,那人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就鬼鬼祟祟的上了其中一条船。 离人找准机会脱身,悄悄跟了上去。 他之所以要跟上去,完全是因为那个家伙看起来应该官儿比较大。 而且那个家伙身材更高大一些,身上的衣服比较合适,脑袋上那个头盔也更夸张。 离人想的是,这个家伙官儿大,杀了他换上他的衣服,而且那头盔上还有面甲,戴上之后就不用担心暴露,如此就可以更加靠近那个海盗的大头目。 结果离人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偷偷回到船上,是别有用心。 在船舱里居然关着几个女孩子,看起来不是中原女子,她们身上的衣服款式离人都没有见过。 这家伙,前边在打仗,他居然想在后边做坏事。 如此偷偷摸摸的,想来这几个女孩子,应该是那大头目抓来的,这个小头目不敢明着来。 那海盗头目拉了一个女子就往一边走,那女子吓得发软,却连呼喊都不敢。 她回头看向另外几个女孩子,眼神里的意思似乎是在哀求她们帮帮自己。 可是另外那几个女孩子蜷缩在一起,根本就不敢动。 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都吓坏了。 离人突然闪身出来,一把掐住了那海盗头目的脖子。 哪想到这家伙居然反应很快,力气也很大,立刻挣脱就要拔刀。 离人担心他大喊引来麻烦,于是出刀。 他出刀的速度可比那海盗头目快的多了,明明是海盗头目先拔刀,可海盗头目的刀才出鞘,离人的刀已经扫过了海盗头目的咽喉。 这一刀扫过去,贴着那少女的头顶切过去的,头发给削掉了一大片。 离人一刀得手后扶着尸体不让倒下去发出声音,侧头看向那少女的时候吓了一跳。 “我凑?” 头皮都露出来了,白白的,头顶秃了挺大一片。 那少女大概只是觉得头上略微有些发凉,没有意识到头发掉了。 她满脸惊恐,毕竟离人身上穿着的也是海盗的衣服。 离人立刻把手指抬起来,在自己嘴前边嘘了一声。 她们居然都懂了! 全都下意识的点头,还有两个少女立刻抬起手把嘴巴捂住,用这样的动作来示意自己配合。 离人心说这特么就奇怪了,嘘这一声,莫非在哪儿都通用? 他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开始动手扒那个海盗头目的衣服。 这时候,那些女孩子的眼睛都逐渐睁大,眼神里开始出现不可思议的东西。 离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不知道怎么脑子里就亮了一下,立刻醒悟,然后瞪了那几个女孩子一眼。 他迅速的把自己衣服脱掉,那几个女孩子的眼睛就睁的更大了。 尤其是当离人露出一身腱子肉,那小腹上六块腹肌棱角分明的样子一出现,她们眼神里的东西更复杂了。 居然还有个女孩子的眼神里,有一种像是这么好的男人,居然扒男人衣服的可惜。 离人哪里还管那么多,把那海盗头目的衣服换上,然后又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些女孩子立刻又懂了,同时不停的点头。 离人想着既然遇到了,那就不能不管,古人曾经说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可是他不会说桑人的话,比划了一个嘘之后,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身后,然后两根手指比划着走路的样子。 她们居然又懂了! 一个个点头如小鸡啄米的样子,让人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心疼。 离人带着她们悄悄下船,那几个女孩子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尤其是第一个女孩子,在他身后,两只手还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服。 离人想着带着她们没办法去杀海盗大头目,只能是先把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回头想比划一下不要出声跟我走,可一回头就看到那女孩子秃了一片的头顶,硬是没好意思再说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他对自己刀法倒是还挺满意的,这一刀削的可真平啊。 他带着这几个女孩子上了一艘小船,划着船到附近那个小岛的另一侧。 才刚一转过来,立刻就有几支箭飞来。 离人挥刀将箭尽数斩落,其中有两三支箭还是射向他身后女子的,眼看着就要命中,被他的刀顷刻间斩落。 这一幕,可是让那几个女孩子又是害怕又是震撼,由这两种情绪又进化出了仰慕。 “自己人!” 离人大声喊了一句。 “我是刀兵的人,救了几个外国娘们儿!” 那几个桑国女孩子听到他喊话全都吓了一跳,才知道他居然是中原人。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桑国少女拉着离人的衣服,虽然已知道离人是中原汉子,可这一双小手却没有松开。 还有那一双怯生生的眼睛让人觉得可怜,但是平秃秃的头顶又让人忍不住想笑。 然而再想到这么秃都是自己干的,离人也就不好把她那双手挣脱开。 “我把你们交给他们保护,保护懂不懂?” 离人问。 那几个少女都茫然的看着他,显然是不懂他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离人就想着还得是用手势才行,可是保护的手势是什么? 他想了想,然后做了一个张开双臂拥抱的动作,这个在他理解就是保护的意思了。 然后就看到那谢顶......不,是被迫谢顶的少女犹豫了片刻后,怯生生的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 离人一愣。 好在是青州的宁军中也有会说桑人语言的士兵,过来和那几个少女解释了一遍。 那几个少女这才跟着其他人到安全地方,而那个抱着离人的少女红着脸松开手。 后退两步后一鞠躬,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虽然还是那令离人不喜的鸟语,可是从一个柔柔软软的少女嘴里说出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离人懂她的意思,总之就是谢谢呗。 所以离人随意的一摆手,说了声不客气,转身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少女除了谢谢之外,还说了一句请你务必多加小心。 离人听不懂,如果听懂了的话,大概还会有些好奇......他这样钢铁一般的汉子,大概会问问这女孩,你让我多加小心,那我岂不是要干死更多你们桑国的人? 钢铁一般意志的人,就是有这么钢铁的思想。 离人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又回头看了那少女一眼。 少女被他回眸一眼看的怦然心动,而离人回头看的是她那秃了的头顶。 埋伏在这小岛后边的宁军还在等待着,因为节度使大人的命令是,等到桑人大队人马全都登岛之后,再去抢夺桑人战船。 此时桑人的队伍应该还有一小半在后边船上,正在逐渐往登岛方向靠拢。 离人刚要走,他身后的同袍喊了一声:“你在铠甲上绑一条红布,这样我们一会儿打上去的时候能区分。” 离人应了一声,他回到云莱岛那边之后,在地上随意死了一条被血染红的布绑在胳膊上。 结果那些桑人看到他这样,竟然纷纷效仿。 也许是离人这一身盔甲起的作用,让那些海盗以为他是头目,头目做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 又或许,他们也只是觉得把一条带血的布绑在身上,看起来好像很拉风的样子。 离人看到这些桑人学他,心里一紧,然后又暗暗骂了一句。 他随着桑人的队伍往前走,不少人和他叽里咕噜的说话,他一概置之不理,这反而不会露馅。 那些桑人海盗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厌恶,自觉的离远了些。 桑人在等级上的压制很离谱,下级的人看到上级的人,往往都是格外惶恐。 最起码在表现上来看,确实如此。 就这样,穿着桑人海盗头目的铠甲,顶着一个夸张造型的头盔,还拉下来面甲的离人,正大光明的到了桑人的中军。 此时此刻,服部进野正在高处指挥。 之前派人抬回来不少船上用的船弩,架起来之后朝着雍州军那边还击。 数量有限,但是威力倒也不俗。 离人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注意他,于是他朝着服部进野靠近过去。 服部进野下令从两翼迂回进攻,刚吩咐完,一回头就看到另一股海盗的首领井上雄过来了。 “你怎么这么慢!” 服部进野斥责了一声。 这个井上雄手里也有不少海盗,但规模不及他,服部进野厌恶井上雄的原因,是因为井上雄这个家伙有些不知道轻重。 此人极端好色,之前服部进野得了一位藩王的好处,请他抓了另一位藩王的女儿来做威胁。 这个井上雄,一直都对那几个少女有企图,可服部进野却明白,如果他真的把这几个少女动了的话,以后可能会出大麻烦。 毕竟那另一位藩王的实力,也不比他弱。 离人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可是听的出语气上的不善,所以连忙用一种点头哈腰的姿势过来。 服部进野见这个井上雄行为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想到会是中原人假扮。 他指了指侧翼:“带你的人去攻打左侧,那边有地势上优势,可以俯冲下去。” 离人还是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会点头。 他假装转身要走,可才一转身的时候,服部进野忽然一伸手按住了他肩膀。 而此时,离人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本打算假意转身的时候一刀突袭,可此时却有些难以出手。 服部进野道:“你怎么了?很奇怪的样子?” 离人转头看向服部进野,说了一句他这一路上听到最多的一句桑人的话。 “八格!” 服部进野楞了一下。 就在这一愣的时候,离人出刀。 刀带出来一道白光,瞬间就将服部进野那条胳膊卸了下来。 服部进野吓得大叫,他身边护卫反应过来,扶着他往后退,另外几个人抽刀出来。 离人已经动手,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一刀横扫削掉了两颗人头。 迎面一把桑刀朝着他咽喉刺过来,离人向后一仰,身子后翻出去,单手撑着地面,双脚狠狠一蹬。 两脚命中了服部进野的下巴,巨大的爆发力之下,把服部进野踹的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离人转身回来,一刀刺中服部进野的心口,然后飞起一脚踹在刀柄上,直接刀子全都踹了进去,服部进野的身躯也被踹的向后飞出去。 这一下桑人海盗就炸了锅。 服部进野的手下一看老大被杀了,立刻扑过来就要杀离人。 而井上雄的那些手下,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可他们也不能任由别人杀了他们老大。 一下子场面就乱了,两拨人打了起来,刀刀见血,残肢断臂横飞。 几个桑人海盗拉了离人往后走,一边走一边还呜哩哇啦的说着什么,离人依然听不懂,但是从这几个海盗的脸上,他读懂了什么叫忠心耿耿。 海盗突然就自己乱了,这让藏在一边的武先生也懵了一下。 可武先生是多聪明的人,忽然间脑子里一亮,猜到了那个先动手的桑人海盗身份不对劲。 于是他立刻让人打出信号。 随着一团犹如火焰似的东西在天空炸开,四周埋伏的宁军立刻就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小岛另外一侧的宁军,开始朝着桑人的海盗战船猛攻。 离人在胡乱的人群中左冲右突,竟然被他撤回到了海盗队伍后边。 那几个保护着他出来的海盗还在说着什么,看起来很急切的样子。 离人越看越觉得这几个人绝对是好手下,绝对是可以生死相托的手下。 于是他忽然出手,抽出短刀后,三下五除二将那几个桑人也刺死了。 此时场面已经大乱,离人趁乱找了地放把身上这身显眼的甲胄给脱了,尤其是那个夸张的头盔。 但是这头盔他没舍得扔,感觉分量重的地方应该铜的,能值几个钱,当然更值钱的是这头盔上边还镶嵌着几颗宝石之类的东西。 他把这头盔绑在自己身后,捡了两把刀就开始往回杀。 这一路上见一个杀一个,从后山杀回到前山这边,才杀过来就看到宁军支援的队伍上来了。 离人连忙喊了几声自己人,宁军见他光着个膀子,有人要把皮甲脱给他。 离人摇头,蹲下来,在一具同袍的尸体上脱下来皮甲,然后说了一声抱歉。 他将皮甲换好,又一次杀回战场里,专门捡着身上绑了红布条的杀。 从中午杀到天黑,没了首领的桑人海盗队伍大乱,往前冲被雍州军打,往后冲被宁军打。 原本是宁军和雍州军的战场,结果死了一万多桑人。 武先生带着人打扫战场之后,下令暂时休整,后山那边情况不明,天黑不能进攻。 离人拖着疲惫之极的身子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支扯下来的宁军队伍举着火把经过,看到离人正在把玩那个头盔,有人笑道:“英雄,原来就是你杀了那海盗头领。” 离人笑了笑,满脸血,可是笑起来牙齿白的那么好看。 另一个宁军士兵笑着说道:“可以的兄弟,今儿这群敌人里,最大的那个被你宰了。” 武先生也正好走过来,听到这些话后笑起来,他挨着离人坐下后说道:“好胆色,竟然把最大的那个给杀了,还能全身而退,了不起。” 离人笑道:“这个算不得大,蜀州节度使裴旗的脑袋也是我割的。” 武先生听到这句话后一怔:“什么?” 离人道:“我还没有告诉过大人吧,裴旗是我杀的,就在眉城后山。” 武先生是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人,竟然杀了裴旗。 等到了后半夜,离人他们这些活下来的刀兵,被武先生强制命令退到船队那边休息。 离人到了岸边,离着还远,就看到火堆光亮处站着几个女子,一直都在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离人想着她们不会是在找自己吧,于是就下意识的抬起手挥了挥。 结果那几个女人根本没有回应,离人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换过衣服了。 于是离人走到那几个少女面前,把手里的那头盔举起来示意了一下。 结果那几个少女,包括那个平头少女,对那头盔居然也没什么印象,又或许她们下意识的认定了此人不是救了她们的人。 毕竟那时候离人戴着面甲,杀那个桑人海盗头目之前,离人也是戴着面甲的。 所以离人思考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脸。 那几个少女看着他,一脸茫然。 离人无奈,只好把自己身上的皮甲脱了,才脱下来一半,露出那棱角分明的六块腹肌,几个女孩子忽然就尖叫起来。 平头少女更是激动,拉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摇晃着,又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虽然听不懂,可是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激动也很开心。 离人都给整不会了,心说这叫什么? 记不住那么夸张的铁盔,记得自己的肚子? 他哪里知道那少女喊的话是......真的是你啊,你一脱衣服,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幸好离人不懂。 幸好四周的宁军士兵也不懂。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宁于未来 让武先生没有想到的是,前一天刚刚打完了桑人,把登岛的一万余海盗杀的片甲不留,第二天,天才刚刚亮没多久,雍州军投降了。 后山的树林子里,一开始一两个人一两个人的往外走,后来是一群一群的人往外走。 前边走着的那些人手里拎着人头,而人头上并没有血液滴下来,显然不是刚刚才被砍下来的。 不久之后,在一片空地上,武先生见到了这群拎着人头的雍州军士兵。 “这是大将军的,这是刘将军的。” “这个是赵将军的。” “这个是宋将军的。” 那些雍州军士兵把人头一个一个放在地上,然后默默后退。 为首的那个士兵,看起来三十几岁,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人似乎没有什么精神,嘴唇也干裂了。 武先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抱拳回答:“回大人,我叫于见秋。” 武先生因为这名字而微微有些愣神,这是多美好的一个名字。 于见秋,预见秋,遇见秋,秋天还是收获的季节,能给孩子想出这样名字的父母,应该是也是很美好的人吧。 粗粗听起来这是个很一般的名字,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听到这名字,眼前便有了诗意。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武先生问。 于见秋先是摇了摇头,似乎心情格外复杂,片刻后叹了口气。 “没有什么太多为什么,不想打仗了,杀了我们自己的将军来投降,我们只是不想再打仗了。” 他说完之后就沉默下来。 于见秋身后的一个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左右的年轻人开口说话,嗓音很沙哑。 “我们都是从雍州来的,从军一开始,韩将军说带着我们去打天下,人人都能做官,人人都能做人上人。” “现在我们不想做人上人了,雍州老家的日子苦,很苦,可我们现在就想回老家去。” 武先生道:“你们杀了贼首,按照规矩来说应该给你们奖励。” 于见秋摇头:“不用了,能让我们回家吗?如果能......” 他忽然跪下来磕头。 “如果能,我磕头谢谢你们了。” 他跪下来磕头,一群人都跪下来磕头,武先生拦都拦不住。 这一片空地上,跪满了降兵,他们什么都不想要,只是不想再打仗了。 “我会让人统计一下人数,然后给你们分发路费。” 武先生道:“不过现在你们都要到岸边去,登船回陆地上,不要吵闹喧哗,按秩序走,清楚了没有?” 于见秋点头:“清楚了。” 说完这句话就低着头往前走路,不去看任何人,大概也不想让任何人看他。 武先生昨夜里其实一直都没有睡,在和手下将领们商议着怎么攻破后山。 此时此刻,武先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是失落,也没有多少开心。 打赢了,而且是大获全胜,非但剿灭了云莱岛上的叛军,还杀了一万多桑人海盗。 抛开雍州军不说,杀了那一万多人的桑国海盗,就是自从有桑国海盗侵扰海疆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如此规模的胜果,足以让每一个参战的宁军士兵都得到厚厚的奖赏。 可是胜利的一方,这些宁军将士们,也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那些投降了的敌人按照秩序往山下走。 有一名宁军士兵忽然抬起手,在他面前经过的雍州军士兵肩膀上拍了拍。 “兄弟,不打仗了,以后好好的。” 那个雍州军士兵楞了一下,点头,继续默默的往前走,可没走几步后就突然蹲下来,抱着头嚎啕大哭。 他哭了,很快不少人就压抑不住心中的那种情绪,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哭的撕心裂肺。 武先生看着这个场面,心里有些发堵。 “结束了!” 武先生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喊道:“都结束了,以后不会再打仗了,宁王把该打的仗都打了,中原就要恢复太平了。” “回家去之后,都踏踏实实过日子,雍州也是宁王的,宁王不会厚此薄彼,其他地方的百姓们过上好日子,雍州百姓们的好日子也快到了。” 他大声的喊着,在那哭声中,喊声显得很嘹亮。 云莱岛的出海口。 武先生看到了离人,昨夜里好好睡了一觉,看起来这个年轻人已经恢复过来不少。 见到武先生的那一刻,离人连忙起身,过来给武先生行礼。 那个平头小姑娘,手还拉着他的衣服,就跟在他身后。 她的眼神依然会避开其他人,只认准了离人,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这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武先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怎么回事?” 离人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捡来的,就这么揪着我不撒手了,可烦。” 武先生笑了,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离人又是无奈的笑了笑:“还能怎么办,让她揪着呗。” 武先生笑道:“你不是说可烦了吗?” 离人看了看那小姑娘的头顶,那么平,他摇头:“算我欠她的。” 武先生在离人的肩膀上拍了拍:“那也得想办法安顿好啊,回陆地上后,你们也要商量一下以后怎么办,我不是说你和她,是说你和的族人......” 离人讪讪的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武先生道:“给你七天的特假,好好休息,好好放松,等和你的族人商量好了告诉我,我给你们做安排。” 离人肃立,行军礼。 他肃立站直了身子的那一刻,那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可是看到离人这个样子后,她也学着样子站直了身子,也行了个军礼。 武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迈步前行。 武先生留下了一批人清理云莱岛战场,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然后毁掉叛军的营地。 只是要求适当的留下来一些房子,给以后来这里歇脚的渔民用,出海的人不容易,万一在附近碰到了什么恶劣天气,这里还能避一避。 几天后,福楼县。 武先生处理完了一批公务事,从书房出来活动着身子。 离人带着他手下那些刀兵到了,到了院门口,他们就整齐的俯身给武先生行礼。 “快进来。” 武先生笑着说了一声,然后吩咐手下人去找凳子,这地方不大,屋里肯定放不下一百余人,院子里也就是勉勉强强。 “不用了大人,就都站着吧。” 离人进门后,示意所有人站好。 他们这些汉子,算起来参军没多久呢,可此时此刻却一个个像极了老兵。 “大人,按照咱们说好的,我们以后可都是宁王的兵了。” 武先生听到这句话后噗嗤一声就笑了:“当然是说好了,怎么,你们还想反悔不成?” 一下子,所有人都笑着摇头。 “你们所有人,从即日起就都是宁军的校尉军职,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武先生道:“青州海患的事有个了结,我也要赶去冀州那边见宁王了,我会把你们的事禀告宁王知道。” 他笑着说道:“你们应该也都明白,如今天下大定,所以宁王进位也不会很远了,我这次去,除了向宁王禀告战事,也是要去参加大典的。” 众人听到这番话,全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武先生笑道:“羡慕吗?” 一群人点头。 武先生微微昂起下颌:“我故意说的。” 他看向离人说道:“你立了大功,所以我给你个单独的奖赏,也给你个单独的任务。” 离人肃立道:“请大人吩咐。” 武先生道:“夫子传下来的刀法,不是用来争强好胜的,这一点你们都不否认,对不对?” “对!”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武先生继续说道:“如果用夫子传下来的刀法,训练出更多像你们一样的人,保护我中原东疆百姓,这应该也是可令夫子欣慰的事......” 武先生在院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之前,大将军沈珊瑚打青州的时候,留下来了一批老兵,他们和你们一样擅长用刀。” “不过这批老兵都分散到青州各地去了,负责训练新兵,戍守地方。” “我现在有个打算......离人,我把他们从青州各地调到这里来,和你们一起训练新兵。” 说到这,武先生看向离人。 “我希望你们能为东疆练出来一支让外敌为之害怕的队伍,也许是一年后,也许是几年后,乃至于很多年后,东疆有外敌,闻刀兵之名,瑟瑟发抖,不敢来犯。” 他看着离人的眼睛问:“能干吗?” 离人大声喊道:“能干!” 武先生又看向那些刀兵:“你们能干吗?” 一群人整齐的喊着回答。 “能干!” 武先生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然后示意离人跟上自己。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远门,武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有件事我得和你说清楚。” “大人请说。” “我按照你我约定,可以让他们都成为校尉,可唯独是你,不行。” 离人一怔。 武先生笑道:“你得给我去做将军,好好带兵,我可提醒你,闲暇时候别只顾着风花雪月,要多读读兵书,多学学本领,别让以后你的兵笑话你。” 离人脸一红,低着头说道:“大人,我哪里来的什么风花雪月。” 武先生伸出手,攥着离人的衣角拉了拉。 “就这个。” 离人的那张脸啊,瞬间就红的好像喝了几斤酒似的,红的透彻。 武先生哈哈大笑。 “年轻人啊,你会比我看到更多的美好,关于自己,关于他人,关于未来。” 武先生再次抬起手在离人的肩膀上拍了拍:“结束乱世,我们这些人把事情都干了,创造盛世,轮到你们这些人去干了。” 离人沉默片刻,后退两步后俯身一拜:“卑职,铭记于心!” 武先生嗯了一声,一摆手:“去吧,该去辛苦就去辛苦吧,你多辛苦你的,我可是要去冀州喝酒寻欢去了......嗯,还要去那座叫长安的城好好看看。” 离人叹了口气。 然后微微昂起下颌的笑:“不羡慕大人,以后我也会去的。” 武先生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大步向前,大袖飘飘。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下一代 冀州,小院。 李叱坐在院子里,看着神雕在这熟悉的地方撒欢,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以前。 神雕低着头探着鼻子在地上不停的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坑。 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这些坑里已经没有了它的气味,但这不妨碍它依然骄傲。 闻一个坑,就回头看看李叱和高希宁,似乎是在炫耀。 看到没,这个坑,爷刨的。 看到没,这个也是,这个还是,这个依然是。 狗子蹲在一边的矮墙上看着它的宠臣如此幼稚,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它仿佛是在用眼神告诉神雕,你挖那么多坑有什么用,拉屎还不是就用一个。 你们这些低等的种族才会把屎拉在坑里,我,尊贵的王者,都是飞着拉的。 “他们三个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 李叱叹了口气:“确实。” 高希宁指了指身后的东厢房:“他们过分到这个地步,你身为男人,难道不能抗争一下?” 李叱抬起手指了指西厢房:“我反抗了,没有用。” 此时此刻,那仨老头儿就坐在月台上喝茶呢,全都轻抚着胡须微笑,一人一脸慈祥,也就是三脸慈祥。 高希宁看向那仨老头儿:“你们还能再过分一些吗?为了不让我们两个洞房,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 高院长咳嗽了两声后说道:“你是女孩子,矜持一些。” 高希宁走到东厢房那指了指:“这是什么?告诉我这是什么,还想让我矜持一些?” 东厢房上贴了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女洞房三个大字,似乎是怕别人不理解,下边还用小字做了解释。 小字是:女方专用。 李叱刚才指的西厢房上也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了三个大字:男洞房。 同样的,下边也贴心的用小字做了解释......男方专用。 李叱轻叹道:“三位老人家这么做,确实有点过分了......刚才老人家还和我说,这是不让你们洞房吗?这只是让你们分开洞房啊。” 长眉道人看向高院长道:“你来说。” 高院长瞪了他一眼,然后一边手抚胡须一边很严肃认真的解释起来。 “这样做有两方面的考虑,其一呢,是为了体现新朝新气象,你不是一直都在说,男女平等,我是怕有宾客到来的时候,会讲究你,说......你们看,宁王还说什么男女平等,居然连女方专用的洞房都没有,凭什么只有男方家的洞房啊。” 高院长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其二呢,是为了体现出......”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长眉道人:“其二是什么来着?” 长眉道人呸了一声:“那是你该背的词,我怎么会记得。” 高院长略显尴尬的笑了笑,但他是当世大儒啊,这个世上比他有学问的人可不多。 虽然要背的词儿忘了,但他满腹经纶,怎么可能没有办法。 于是,高院长在那略显尴尬的一笑后继续说道:“其二呢,是为了体现我们三个长辈的公平之心,不能只为丢丢儿准备新房,而不为宁儿准备新房,对于我们来说,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 长眉道人抬起手鼓掌:“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他看向老张真人:“你怎么不说话?” 老张真人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这么说的话,还不如就直接不要脸来的体面些。” 长眉道人:“......” 高希宁看着那女洞房三个字,看着看着,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东西我怎么进去,进去的时候说什么?” 她看向那三位老人家说道:“人家都是有个正经过程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她问:“我俩这洞房是分开的,那应该怎么说?” 他指着那女洞房三个字:“夫妻对拜结束,我被送到这边来,有个人站在门口迎我,还得喊一声......洞房,女宾一位。” 李叱道:“那我这边就是男宾一位。” 长眉道人问高院长:“接下来该怎么解释?” 高院长可是当世大儒啊,满腹经纶啊,他当然有无数花团锦簇的话来解释啊,让他做出个八千字的文章来也不是问题。 所以高院长认真的说道:“要不然就干脆直接不要脸了吧......” 长眉道人想了想,点头:“回归本源,返璞归真,足以说明我们三个人的境界,又有了新的提升,心灵上也有了更高层次的感悟......” 老张真人起身:“我听不下去了。” 高院长叹了口气:“我也快了。” 高希宁看着他们三个这样,摇头叹息,她走到李叱身边坐下来,问李叱:“他们三个,也算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婚不育操碎了心。” 李叱道:“是,老人都做到这份儿上了,我们做晚辈的,将来肯定要加倍报答。” 高希宁:“如何加倍报答呢?” 李叱道:“当然是加倍对他们好啊,比如,我师父如果偶感风寒,吃点药就好,但那样体现不出咱们对他好,咱看到他偶感风寒了,就得立马准备风光大葬。” 长眉道人:“逆子......” 高希宁道:“我要向你看齐,孝心不能不公平,将来我爷爷要是......” 高院长连忙起身:“好了好了,咱们现在可以换一个话题了。” 高希宁抬起手指了指东厢房上那张红纸:“换个话题也不是不行,但我不想看到这张纸贴在这。” 老张真人起身道:“孩子们说的没错,我来解决吧。” 那两个老头用看叛徒一眼的眼神看着老张真人,心说阻止他们俩洞房还不都是因为你? 老张真人起身,缓步走到东厢房那边,一伸手把那张红纸就给揭了下来。 高希宁:“真人了不起!” 老张真人对她善意的笑了笑。 然后拿着这张红纸走到西厢房那边贴好,又把西厢房上的红纸揭下来,拿到东厢房这边贴好。 老张真人道:“你不想看到这张纸贴在这房子上,我就把它贴到那边去,这样是不是心里舒服些了?” 李叱道:“老真人你可是有个宝贝徒弟的,你那宝贝徒弟也是想娶妻生子的,现在老真人如此待我们,到时候我们俩......” 他威胁的话刚说一半,老张真人已经一脸慈悲的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还管那个。” 高希宁眼睛都睁大了:“这么凶狠?” 老张真人道:“我那徒儿,既然有我这样的师父,自然也有对自己命运多舛的觉悟。” 长眉道人:“羡慕你有个好徒儿。” 李叱:“......”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亲兵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到了院子里后俯身说道:“主公,大将军从兖州送来军报。” 李叱把军报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就咧开嘴笑:“要说坏,老唐也是佼佼者。” 他把军报递给众人传看。 渤海国那边,迫于无奈,答应了唐匹敌的条件,挑选出来了八十万青壮劳力,老唐已经派队伍分批把这些劳力送到北疆去,重修北疆边关。 除此之外,渤海国那边还给了八百万两银子。 老唐在信里说,看着这些银子,有些时候都忍不住心疼渤海人。 为了凑齐这八百万两,里边有很多可散碎可散碎的银子,散碎的都让人觉得那可真是倾家荡产啊。 渤海国的宰相朴很猛,将军朴很勇,在宁军撤出渤海国之后不久,就被渤海王朴普山下令吊死了。 老唐往兖州动了一次,可谓是让渤海国元气大伤,估计着真得需要二三十年才能恢复过来。 老唐信里还说他已经动身赶回来,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冀州,参加李叱和高希宁的大婚。 李叱看到这的时候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说的是......老唐啊老唐,你真的是太不了解那三位老人家了。 他心说老唐你这不是急着赶回来参加我们的大婚,你这是给那三位老人家找个理由..... 就听到长眉道人看完信后说道:“看来这婚事,还是得拖一拖了,你们看,唐匹敌要急着赶回来,总不能让他赶不上吧。” 李叱在心中长叹一声...... 果然是亲师父啊。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拎着一些刚刚采买回来的东西进门,才进来就看到了那东西厢房上贴着的红纸。 夏侯琢楞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笑了。 “我要是有个办法能把这场面记下来就好了,对,想起来了。” 他看向李叱:“你不是画画特别好吗,来,现场作画,把这男洞房和女洞房都画下来。” 李叱:“......” 夏侯琢问道:“这是哪位老人家想出来的妙招啊,中午我得好好陪一杯酒,聊表敬意。” 老张真人朝着高院长努了努嘴。 夏侯琢一怔:“不该啊......这么损的招式,不像是院长大人能想出来的。” 老张真人道:“读书人心眼坏,他是读书最多的人,所以心眼最坏。” 李叱看了看夏侯琢拎着的东西,问:“你出去买什么了?” 夏侯琢回答道:“迷药啊。” 李叱:“嗯?” 夏侯琢道:“前天三位老人家请我喝酒,还给了我三百两银子,说是让我想办法在你和宁儿姑娘成亲的时候,把你灌醉。” “我想了想,灌醉多麻烦啊,还是迷药来的快来的猛来的实在,我今天就特意去沈医堂那边买的,他们的药比较纯。” 李叱:“我替我干娘谢谢你。” 夏侯琢道:“我连这种事都干出来了,还用你替你干娘谢谢我,到时候你干娘就会主动把我大卸八块了。” 李叱:“那你还干?!” 夏侯琢:“说什么呢,三百两银子!人活着,难道还能为了兄弟义气连钱都不要了?”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等以后......咱们这个团伙的文化氛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重新确定一下。” 夏侯琢:“现在是晚了,等以后吧,下一代可能会咱们这一代好点。” 李叱道:“我就怕咱们把头儿开了,下一代比咱们还不要脸......” 夏侯琢:“不能吧......不能不如我们吧,应该是肯定会比咱们还不要脸......” 李叱看向高希宁:“以后有了孩子,不能让那三位老人家带!” 高希宁重重的点了点头。 夏侯琢却若有所思的说道:“你俩带......有什么区别么?”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巧遇 李叱和高希宁的反抗,并没有任何意义,倒也不是那三位老人家真的狠心,而是他们三个觉得,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差那最后一步,他们这坏人就再多做一些日子吧。 难道高院长和长眉道人,就不想早点看到那两个大宝贝成亲生子吗? 老张真人的那一卦,把李叱和高希宁成亲生子和未来中原是否繁华昌盛都连在一起了,三位老人家如何能不尽心。 “你看。” 长眉道人坐在李叱身边,用一种带着圣洁的语气说道:“你已经是宁王,马上就是皇帝,要有大公之心。” 长眉道人指了指神雕:“追随你多年的......猪,尚且没有配偶,你不如先给它找一个。” 李叱道:“神雕快活过,而且想什么时候快活就去快活,我行吗。” 长眉道人:“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这么说有点冤枉咱家神雕了,它又不是九妹。” 余九龄:“我凑?” 长眉道人看向九妹:“你忍忍,我这教育宁王呢。” 余九龄:“道长你要是这么说,我也不忍了,我能和神雕比吗?神雕全中原它走过的地方,它都快活过,还不用给钱!” 长眉道人想了想,点头:“这么说,那确实是真快活......” 余九龄道:“道长你再想想,就神雕这大体格子,你要说拉出去给谁家母的配-种,别说不用给钱,收钱都能让那些家伙排着队来。” 他说到这拍了拍神雕后背:“是不是雕子。” 神雕哼了一声,听起来竟是颇有些不屑。 李叱:“你们俩能不说话了么?” 余九龄道:“这话伤到你了吗?” 李叱:“没有!” 余九龄:“那就好,如果伤到了,我也是有意的。” 李叱:“逆贼......” 正说着话,又有人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份从青州送来的信。 李叱把信展开看了看,然后就缓缓松了口气。 “青州韩飞豹的余孽已经被武先生剿灭。” 李叱道:“还杀了一万余和雍州军残兵勾结的桑国海盗,只是那个叫元桢的人却失踪了,这个人不翻出来,终究会是祸根。” 夏侯琢接过信看了看。 “武先生这一仗打的漂亮啊,他特意提到的这个叫离人的年轻人,是个好苗子,噫?” 夏侯琢看都了信的最后,武先生在信里说,离人就是在蜀州杀死裴旗的那个神秘杀手。 “原来裴旗是死在圣刀门手里了,裴旗自称夫子后人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个下场。” 夏侯琢看向李叱:“这个元桢应该是藏起来了,他所有计划都已落空,应该是要想尽办法回到黑武去才对。” 李叱嗯了一声,片刻后看向余九龄:“九妹,派个人去把叶小千喊来。” 不多时,叶小千就急匆匆赶来,一进门就给众人行礼。 李叱把那封信递给叶小千,等叶小千看完之后说道:“我现在怀疑元桢就还在青州,甚至可能就还在那几座海岛里藏着,他在短时间内不敢露面,你挑选一批人赶去青州,尽量把这个人抓住。” 他看着叶小千说道:“此人在中原已经走过太多地方,看过太多事,对中原了解的太多了,一旦让他回到黑武,将来必成大患。” 叶小千抱拳:“臣遵命!” 李叱道:“廷尉府里的人你尽可挑选,如果有其他需要配合的,你可去找归元术,让他帮你调拨人手。” 叶小千俯身领命。 他回去之后就尽快选了一批人,然后去找归元术,请归元术给他一块令牌,有令牌可以调用青州军机司的人协助。 归元术除了给他令牌,还把手下一个很有能力的年轻人也派给他,此人才十七八岁年纪,和叶小千差不多可以算是同龄,名为陶小米。 归元术认真的告诉叶小千说这个人和你最配,叶小千当时并没有太在意。 他觉得之所以选这个年轻人随叶小千去,是因为陶小米就是青州人,家还就在福楼县。 出门的时候,叶小千问:“你这名字奇怪,为什么叫小米?小米指的是什么?” 陶小米道:“千办大人,小米指的就是你认为的那个小米,之所以我叫小米,是因为我还有个哥哥。” 叶小千道:“所以呢?” 陶小米道:“我哥哥叫陶大米,嗯,就是大人现在想的那个大米。” 叶小千点了点头:“明白了。” 陶小米道:“大人名字有个小千......小千两个字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叶小千道:“我也有个哥哥。” 陶小米怔了怔,点头:“卑职懂了。” 叶小千看向陶小米道:“他叫叶小百。” 陶小米明显是又楞了一下,然后就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走了几步之后,陶小米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千办大人,应该不止一个哥哥吧......” 叶小千笑道:“你又猜错了,我就一个哥哥。” 陶小米:“噢......” 叶小千道:“但我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叫叶小一,二姐叫叶小十。” 陶小米:“......” 他忽然笑了笑道:“我有个妹妹,只比我小一岁,千办大人猜猜我妹妹叫什么名字?” 叶小千想着这家伙叫小米,他哥哥叫大米,他妹妹叫什么......着实不好猜。 于是叶小千摇头:“难猜。” 陶小米道:“她叫陶双米。” 叶小千一愣,然后噗嗤一声就乐了。 陶小米道:“虽然和千办大人才刚刚认识,但是却觉得大人很亲切,又从大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希望。” 叶小千:“何出此言?” 陶小米道:“我就在想......我这样一个无聊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大机会升迁了,可是看到大人,希望就又有了。” 叶小千:“......” 他走了几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确实很无聊,廷尉府里像我这么无聊的人不多。” 陶小米:“军机司也一样.....”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叶小千带上一支黑骑队伍,带上了廷尉府给他们准备的各种装备,这个过程把陶小米都给看的花了眼。 他一直都知道廷尉府里有一个专门提供装备的部门,今天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开了眼界。 只要你觉得办案有用,且应该能做出来的东西,廷尉府这个部门就一定会尽全力满足你。 用琳琅满目来形容,真的是一点儿都不为过。 离开冀州之后,他们一路疾行赶往青州福楼县,因为有宁王的旨意,所以他们可以在沿途军驿不断换马。 按照正常情况下需要两个多月才能走完的路程,只用了一个月就到了。 而此时,元桢确实还没有离开云莱岛。 虽然宁军在剿灭了云莱岛叛乱之后,大队人马已经撤了,可是因为没有找到元桢,所以武先生下令严查。 对这几个海岛的搜查,在这段时间中一直都没有间断。 尤其是这几座海岛出海的地方,都安排了人昼夜只收。 最近这一段时间元桢每天夜里都会出来看看,寻找机会,可又不敢太冒险。 对他来说,好消息是因为连续几个月的搜查都没有找到他,所以宁军那边也不得不减少了值守的兵力。 毕竟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宁军那边也要去考虑是不是元桢已经逃走了,而且这么多人耗在这,也不太妥当。 总算是给元桢找了个机会,他武艺极强,轻功身法也不俗,趁着宁军夜里值守的人换岗聊天的那难得的机会,他脱身而出。 元桢是一个为了谋求一件事,会提前很多时间开始准备的人,而且绝对不会觉得自己准备的多了,他只会去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没准备的。 他想到了云莱岛会被宁军攻破,想到了自己会在岛上藏身数月。 所以也想到了自己离开这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船可用。 所以在云莱岛上的日子,他每天都要抽出一定时间练习游泳。 而且他还观察了不少日子大海的涨潮退潮,从中寻出规律。 在夜里逃离出云莱岛之后,就靠着一块木板在大海里漂行,又根据他计算出的时间,被涨潮的水送到了岸边。 到了岸上天还没有亮,元桢拖着疲惫的身子迅速离开,他不敢有任何耽搁。 为了能够脱身回黑武,他在云莱岛上,也会故意把自己晒黑。 还不断的学习本地人说话的口音,力求找不到一点儿破绽。 他到了岸上之后,悄悄潜入镇子里,特意找了一个大户人家进去偷了些银子和衣服。 如果去寻常百姓家里,少一件衣服都能立刻被察觉。 而大户人家只要他足够小心谨慎,钱拿的不多,且拿的是旧衣服,短时间内不容易被发现。 而此时,元桢的胆大也发挥到了极致。 他穿着偷来的衣服,带着偷来的银子,就这样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了福楼县城门口。 他身上有自己伪造的身份凭证,难辨真假,而且数月以来没有刮胡子,出来后还找地方修了修胡子的形状,看起来和城墙贴着的那告示上的画像,根本不一样。 一个自信的家伙,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进入县城,准备采买些路上用的东西,然后赶回黑武。 可就在他进城之后不久,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元桢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把头转回来,然后随意进了一家铺子。 在他身后,廷尉府黑骑经过。 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廷尉府的黑骑出现。 一个个的好奇看着,低声议论。 这支队伍看起来是真的雄壮威武,而且还有一种独特的气势,令人看到就觉得心里害怕,就好像那不是一支骑兵,而是一片厚厚的乌云。 百姓们是如此感觉,元桢也是。 ...... ...... 【给大家推荐一本新书,一叶青天大大的新书《盖世人王》,青天大大的玄幻作品大家应该看过,属于绝对精品,如果有时间大家帮忙支持一下,收藏一下。】 【长宁帝军的实体书再过一阵就要发货了,过两天会在不让江山的书评区,也就是圈子,搞一个活动,通过纵横官方渠道购买长宁帝军实体书的朋友,我尽量做到签名,具体情况,大家可以随时关注咱们不让江山的书评区,到时候会有一个置顶的帖子,也可以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到时候会有提前预告,公众号:作者知白。】 【已经购买但没办法有签名的朋友,回头我想办法给你们补上,办法还在想。】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猎物与猎人 元桢在看到廷尉府黑骑的那一刻,立刻就进了一家铺子,连是什么铺子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 对他来说运气不错的是,这是一家裁缝铺子,恰好本就是他要来的地方。 元桢本打算买两件这铺子里用于展示的那种成衣,可是转念间又放弃了。 廷尉府的黑骑来了,十之七八是奔着他来的。 所以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廷尉府的那些家伙都不会放过。 在中原已经这么久了,元桢足够了解廷尉府的人有多阴魂不散。 那些穿黑色锦衣的家伙,比黑无常还要难缠,比夜叉还要凶狠。 只有急着出门的人,才有更大的可能直接买展示用的成衣,绝大部分百姓都是量好了尺寸后等着做。 条件一般的家庭,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件新衣服,当然更不会这么随意的买。 所以元桢让那裁缝帮自己仔细量了身材,用最标准的本地方言和裁缝聊天,甚至完全没有急着走的意思,然后还很认真的跟裁缝讨价还价。 出了裁缝铺子,元桢想着自己要不要直接去找一家客栈住下。 他推测哪怕是廷尉府的人,也不会想到自己此时在福楼县城里。 但他最终没有敢冒险,因为他忽然间想到了,廷尉府的人可能会没有想到他在这里,但是廷尉府的人做事向来认真,一个例行的检查,就能把他从客栈里排查出来。 福楼县也是遭受过战乱的地方,有许多空置的民居,虽然破旧不堪,可对于元桢来说这才是最合适的落脚点。 他已经住了几个月的山洞,还在乎什么破旧不堪? 随意找了一家人多的小吃摊子,这里人多却反而安全。 几个月来,第一次吃上热乎饭菜,让已经习惯了中原食物的元桢忍不住的有些激动。 可他还要按捺着情绪,不让自己吃的过于狼吞虎咽。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人在各方面的素质都堪称完美。 吃过饭他就开始在城里看似无聊的闲转,实则是在寻找能住下的地方。 他还特意到县衙门口转了一圈,去看了看那支廷尉府的黑骑。 县衙里,接待叶小千的正是离人。 离人一边引领着叶小千往里边走,一边介绍着福楼县这边的情况。 “所有的路口都有人值守,福楼县下属的所有村镇,也都已经排查过不止一次。” 离人道:“一无所获,所以我还是怀疑,那个家伙依然藏在某个海岛上。” 叶小千点了点头后问:“将军,福楼县城里的排查过了吗?” 离人道:“虽然我不相信他敢来这里,但也还是安排人查过两遍了,尤其是所有的客栈,排查的格外仔细。” 叶小千回头看向手下一名百办:“谢晚歌,你再带人去查一查,分成三批,一批人查客栈,一批人查城门的进出记录,一批人去查查城里空置的民居。” “是!” 百办谢晚歌俯身领命。 离人道:“才到,不歇歇吗?” 叶小千道:“轮流歇着吧。” 说完后就继续迈步往前走,离人看着这个年轻的千办,不得不在心里佩服了一声。 这些廷尉府的人做事,真的是雷厉风行,而且绝对不会因为别人查过了他们就不再去查。 他和廷尉府的人几乎没有接触过,第一次见到千办级别的人,也十分好奇。 离人想着,廷尉府的人大概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提供的消息,可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 陶小米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对叶小千说道:“大人,我也出去转一圈。” 叶小千嗯了一声:“去吧,小心些。” 陶小米抱拳,转身离开。 百姓们看到了大队的黑骑进城,但那只是让百姓们看到的。 廷尉府的队伍是在明面上,陶小米的人是在暗中,他的人都是提前分散进城的,全都是便装。 这就是军机司的人和廷尉府的不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天下已经无人不知廷尉府的存在,所以廷尉府太明显了。 但天下鲜有人知军机司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密谍更懂得如何藏于市井。 此时的陶小米也还没有去想,军机司将来会不会并入廷尉府这种事。 事实上,当天下乱战结束,所有的强敌都被宁军踏灭,那么军机司必然会并入廷尉府。 陶小米在大街上随便走着,眼神不断的往大街两侧飘。 当他发现一家裁缝铺子后就迈步走了进去,和裁缝随意攀谈了几句。 裁缝问他是不是要做件衣服,需不需要给他量一量尺寸。 陶小米笑道:“不用,我急着出门办事,等着做已是来不及,我瞧瞧你这现成的衣服有没有我合适的。” 裁缝其实不大喜欢这样的买家,毕竟把成衣买走的话,他还得再做。 陶小米道:“我是出去公干,银子不会少了你的,给你加一倍都可以。” 因为这句话,裁缝脸上又多了些笑容,连忙把他看着合适的成衣给陶小米取来。 陶小米装作一边试衣服一边问道:“还有别人来买过成衣吗?我有几个同僚也出来采买了,若你这里还有的话,我回头介绍他们来,我们走的急,只能是买现成的,对了,我们要往北走,得买厚一些的衣服,你有吗?” 裁缝连忙道:“厚一些的衣服也有,不过没有现成的棉服......” 陶小米:“那就是说你这没有别人来买过成衣了?那有没有人做过棉服?” 裁缝道:“没有,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说这都快初夏了,哪有人做棉服的。” 陶小米嗯了一声,把试过的衣服脱下来:“算了,不合适,我也不买了。” 说完把衣服放下就走了。 裁缝有些愣神,看着那家伙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走了,他嘴唇上下动了动,无声的骂了一句...... 陶小米从这个裁缝铺子出来,拦着一个过路的大哥问,哪里有裁缝铺子。 那大哥看了看旁边的铺子,又看了看陶小米。 陶小米压低声音说道:“这里没有合适我的布料,我再换一家看看,大哥你若知道就告诉我一声。” 那大哥就给陶小米又指了指方向,说明所在后就走了,这一幕,让那裁缝把这过路大哥都顺带着骂了几句。 陶小米一路走一路看,所有的裁缝铺子都进去转了一圈。 这一趟走的,收获了所有裁缝的祝福。 不但走了裁缝铺子,也走了当铺,那个叫元桢的家伙极有可能会典当些什么东西。 然而这一路走下来,陶小米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结果他自己成了可疑之人。 他也是没有想到,本地百姓的觉悟这么高,这不到半天时间,他在城里就成了怀疑对象。 才准备回县衙,就被几个裁缝给堵住了,他们还带来了两名捕快。 “就是这个人,鬼鬼祟祟的!” “他去了所有的裁缝铺子,却什么都不买,只是打听人。” 几个人一起给他告状。 陶小米心说这也不能怪人家,谁叫自己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福楼县的裁缝产业给得罪了一个遍。 他也没有当众解释自己来历,跟着那两个捕快回县衙。 到了县衙里才亮明身份,这事,把叶小千都给逗乐了。 离人听完之后也笑:“我福楼县百姓的警惕之心,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陶小米笑道:“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嫌疑之人,自己成了嫌疑人......不过这么看的话,那个叫元桢的应该没有来过县城,所有的裁缝夫子,当铺,客栈,还有涉及到他跑路的其他铺子,我都仔细问过,没有任何收获。” 叶小千点了点头:“那明日就带队伍去那边海岛看看。” 而此时此刻,找了间空房躲起来的元桢,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本打算在这住几天,等那几件衣服做好了之后再走,可现在他放弃了。 到了夜里,元桢从院子里悄悄离开,以他的实力,要想不被人发现,能发现他的人也着实不多。 顺着墙根暗影处一路往城墙方向走,他找了一个城墙拐角处,这里最是阴暗,而且爬上去更容易些。 这个漆黑如墨的晚上,元桢翻墙而出,连夜逃离。 第二天一早天才亮,叶小千他们就起来准备赶往云莱岛那边查一查。 走之前叶小千问:“所有空置的民居都查完了吗?” 谢晚歌摇头道:“人手稍显不够,查了大半个城,还有一部分没有查到。” 叶小千道:“那你带着人继续查,不用跟我们去云莱岛了。” 谢晚歌应了一声,带着他的人继续去城里查。 叶小千等人骑马赶往海边,离人已经派人准备好了渔船,就在岸边等着。 到了地方才下马准备上船,后边就追过来两个廷尉。 “大人!谢百办在城中一处废弃民居中发现有人落脚过的痕迹。” “嗯?” 叶小千沉思片刻,看向离人道:“抱歉了将军,海岛回头再去。” 说完后招呼手下人,骑马往福楼县城里赶,离人看着这个略显神神道道的千办大人,觉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废弃的民居中有人来过的痕迹,这其实很正常,谁家孩子不四处乱窜的。 还有路人,找不到茅厕,随便找个废弃的院子进去方便。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可就因为这一个不算线索的线索,千办居然就放弃去海岛了。 离人还是觉得,那个叫元桢的家伙,十之七八还在某个岛上藏着呢。 但人家廷尉府的千办都回去了,他也只好带着人跟了回去。 回到县城里找到地方,叶小千仔细检查一下痕迹,然后又纵身一跃上了院墙。 在院墙上发现了脚印,他随即往前看了看:“去那边城墙处查,仔细查墙角。” 没多久,谢晚歌就率先到了元桢逃离的城墙拐角处,他深吸一口气后开始往上爬。 片刻后回头:“有痕迹。” 叶小千立刻回头:“上马,出城追。” 所有人立刻上马,黑骑队伍呼啸而出,这一幕把离人都看的有些愣住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交手 百姓们有句话说的是偷风不偷雨,指的是那些窃贼不敢在雨后轻易去行窃,容易留下痕迹。 元桢倒是没有遇到风雨,但是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不大好。 正是福楼县一带潮气重的时候,地皮也都是潮湿的,所以极容易留下脚印。 元桢运气好的地方在于,楚国曾经国力强盛,修建的官道都足够坚实。 所以只要他走官道而不是走小路,就不会轻易留下痕迹,只看他敢不敢。 叶小千回头看向陶小米:“你带一批人走官道去追,我带人去附近查查。” 陶小米应了一声,带着人催马向前。 叶小千看向谢晚歌和另外一名百办高隐久:“你们两个跟他去,元桢武功高强,若走大路,他一人应付不来。” 两名百办也应了一声,带上他们的手下,和陶小米顺官道往前追。 叶小千带着一些手下在附近查看,城外官道边上就是一片林子,如果元桢小心行事的话,一定会进林子里。 但是林子里潮气也重,况且这里距离海边实在不算有多远,地也近乎是沙地。 轻功再好的人,走这样的地面也不可能不留下丝毫痕迹。 然而叶小千他们在林子里仔细查了查,地上确实没有新的脚印。 “大人,此贼如果轻功高超的话会不会一直在树上移动?” 一名廷尉问道。 叶小千摇头:“这里的树你们也看到了,都是新栽种没有多久的小树,树干最粗的也只有小腿粗,枝杈又太细,他在树上跳跃,痕迹更重,他又不是飞鸟......” 说到飞鸟两个字,叶小千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转身往城门那边跑:“回城墙上看看。” 他带着人一口气跑回城墙上,到了发现元桢脚印的地方,叶小千顺着城墙走,在城垛上看。 福楼县是大县,可城墙也算不得有多高大,城垛之间的间隔也不算太小。 他往一个方向看没有发现什么,又折回来往另一个方向看。 果然,在距离有脚印的地方大概一丈多远的位置,城垛上发现了新的痕迹。 叶小千快步往前走,在一丈多外又发现了一个很浅的痕迹。 “此人的轻功果然不俗,心思更不俗。” 元桢并没有在爬上城墙后,在原地就下到了城墙另外一侧。 福楼县毕竟不是什么大城,如今又没有什么战事,所以夜里城墙上绝不是隔不了多远就有士兵值守。 夜里会有士兵定时巡逻,可是间隔的时间也不算短,至少是半个时辰。 城墙上守军数量稀少,元桢有足够的时间转移地方逃走,而且他为了尽量少留下痕迹,是在城垛上飞掠而过。 叶小千带着人追到另外一处,有廷尉在墙壁上看到了滑下去的痕迹。 这个元桢,居然又回到了城内。 叶小千回头吩咐一声:“让他们回来,绕到西门的官道上去追。” 叶小千说完这句话后纵身一跃,也顺着城墙滑了下去。 这地方距离福楼县城的西门没有多远,所以叶小千肯定,元桢是回到了县城里,找地方继续藏身,等到天亮后,正大光明的从西门走出去的。 此时此刻,元桢确实在出了西门的官道上。 他非但是正大光明从西门出来的,还在出城之前抽空去偷了一匹骡子。 叶小千追到西门,问西门当值的厢兵:“从清晨开门到现在,出去了几个人?” 为首的厢兵回答道:“大人,这么早,一共也才出去了四五个人。” 叶小千问:“其中可否有一个中年男人......应该是留着胡子。” 厢兵想了想,点头:“有,出城大概有两三刻了,还有一匹骡子。” 叶小千一回头:“战马!” 手下人立刻把战马的缰绳递给他,叶小千翻身上马,一打马鞭,催马向前追了出去。 他从城墙上一路追到西门,手下人并没有几个能跟上来的,出城去追的时候,就只叶小千一个人了。 在官道上追了好一阵,叶小千远远的看到前边有人骑马向前,他立刻再次催马发力。 元桢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响,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一名身穿黑袍的廷尉,刚刚还稍有些得意的他立刻就紧张起来。 他也狠狠发力催马向前,奈何这骡子的脚力着实不怎么样,哪里是战马的对手。 眼看着越追越近,元桢把包裹从背后拽过来,打开,那布包里居然有不少石子。 出城门的时候他被盘查,包裹也打开过,若是有兵器的话,城门口的守军自然不会放他走。 但他带了不少石子,守军问他做什么,他说这卵石漂亮,带回家给孩子玩,守军士兵便也没有多疑。 此时此刻,身上没有兵器的元桢,只能靠着这一包石子了。 眼见着后边的人靠近,元桢回头打了一颗石子出去。 石子出手疾飞,速度比箭竟是还要快些似的。 叶小千见他手上有动作,立刻在战马上伏低身子,上半身趴在了马背上。 哪知元桢打的就不是人,而是叶小千的战马。 这石子力度奇大,正中战马的额头,那马腾的嘶鸣一声就往前翻倒。 叶小千反应神速,往前一跃冲了出去。 可他的动作,似乎都在元桢的预料之中。 元桢等那战马往前扑倒,叶小千飞身而起的瞬间,连续两颗石子打出。 半空之中,石子迎面而来,速度快的让叶小千都没办法避让。 瞬息之间,叶小千双手往前伸出交叉,两条衣袖立刻就鼓了起来。 砰砰两声...... 石子被叶小千的衣袖挡住,那衣袖看起来竟然像是灌满了气的帆布口袋一样,能把石子崩开。 叶小千落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战马倒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抽搐着,显然是不行了。 而那贼人却趁机拉开了距离,还不时回头看看叶小千。 叶小千眉角一扬:“这样你便能走的了?” 他深呼吸一次,双脚骤然发力,脚下那般坚实的官道地面都被他蹬起来一层碎土。 这爆发的力度之下,叶小千的身子犹如击飞出去的重弩一样。 当元桢回头看的时候,眼睛都睁大了。 他对自己的轻功身法一直都很自信,在短距离内他也可以追上奔马。 但他惊讶的不仅仅是后边那廷尉的快,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轻功身法,那只是超强的爆发力。 也就是说,这个人的一击之力,若自己不小心没躲开的话,可能被一击必杀。 他回手打出去两颗石子,叶小千居然在如此速度之下还能提前预判且做出避让。 脚下一点,官道上就又被踩出来一个小坑,在尘土激扬中他身子斜着冲出去,避开两颗石子。 而那石子力度奇大,打在官道上,也打出来两个小坑。 叶小千落地之后再次脚下发力,再次变向,而且距离元桢已经越来越近。 元桢在骡子上把身子调转过来,双手齐发,石子不断的打向叶小千。 叶小千深吸一口气,双手向前抬起来,犹如舞蹈上下甩起水袖一样,他的大袖上下飘摆犹如波浪。 也不再避让了,就这样鼓着劲儿向前,石子纷纷击中,大部分都被鼓起来的袖子震开。 可是也有石子巧了一样的打在叶小千的手上,立刻就打断了手指的骨头。 叶小千手一疼,聚起来的那股气就散了些,连环不断的石子打过来,速度又快又刁钻,叶小千避让的就稍显狼狈起来。 “就你会射?!” 叶小千的右手受了伤,左手一探,把腰带上挂着的连弩摘下来,朝着元桢连续点射几下。 元桢见到叶小千摘下连弩,也立刻爬伏在了马背上。 可哪里想到,叶小千打的也不是人。 那骡子的屁股被射中两箭,后腿上也中了箭,一时之间嘶鸣起来,疼的乱窜。 叶小千看准时机,把剩下的弩箭全都打了出去,那骡子脖子上连中数箭后扑倒在地。 元桢跳下来,顺势翻滚卸去力度,一回身朝着叶小千连打了七八颗石子。 叶小千也只好往前扑倒躲避,右手受伤影响很大。 他再起身的时候,元桢已经纵掠出去很远。 叶小千一皱眉,心说此人的轻功居然这么好,真要是靠脚力追逐,自己未必追的上。 可此时也来不及再想其他,爬起来继续追。 元桢回头看了一眼,骂了一声阴魂不散,加速向前。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一追一逃,竟然跑了那么远。 而且元桢的轻功身法,确实比叶小千要强一些,叶小千靠的身体的爆发力来提速,而元桢靠的是内劲悠长和功法。 就这样跑,足足有一个时辰,叶小千眼睁睁的看着元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他追进一片林子里,实在是累的够呛,手扶着一棵树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就这一刻,元桢忽然从树上落下来,双臂按住了叶小千的肩膀,叶小千反应不及被按的蹲了下去。 元桢双手抓着叶小千的衣服,一发力把叶小千从自己头顶甩了过去。 叶小千翻身而出的那一瞬间,元桢一伸手把叶小千的长剑抽了出来。 朝着叶小千的后心一剑刺了出去。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狗命 叶小千的长剑被元桢夺走,瞬息之间,那剑就朝着叶小千的后心刺了过来。 那把剑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全都刺进了叶小千的身体里,可是元桢的眉头也是在这一刻皱了起来。 砰地一声。 叶小千回身一脚正中元桢的胸口,元桢吃痛之下,身子向后退了出去。 明明已经刺进叶小千身体里的长剑,却好像一点伤口都没有留下。 也就是在这一刻,元桢才明白这剑的非同寻常,这剑刺在叶小千身上的时候就收缩了,一节一节的缩起来...... 叶小千一脚踹中,脚下发力向前又追上去。 “我的剑,是谁想用就能用的? 元桢手里有了兵器,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把这兵器变得正常起来。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剑柄上有什么机关,低头看了一眼,可那剑柄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他再次一剑刺出,叶小千却连躲都不躲,看到这一幕,元桢就知道这一剑依然不能伤人。 所以他在片刻之间就做出反应,剑从他手里飞出去,砸向叶小千面门。 叶小千身子往后一仰,长剑从他上边飞过,他伸手握住剑柄把剑拿了回来。 剑在他手里,他向后甩了一下,然后一剑刺向元桢的脖子。 元桢侧身避开的同时,左手往前一洒,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居然攥了一把土。 叶小千怎么都不会想到,此人动手居然如此的下三滥。 他右手受伤,此时是左手拿剑,本就不是擅长用剑的手,此时把右手抬起来用大袖挡住面门,左手上一空,那剑又被元桢夺了过去。 “现在这剑能用还是不能用?!” 元桢再次夺剑后,手上灌足了力气,一剑刺在了叶小千的心口上。 可是那剑居然还是如刚才一样,一节一节的缩了回来。 叶小千左手挥了一下,那大袖沛然而起,正中元桢胸口。 元桢实打实的被击中了这一下,身子向后飘了出去。 叶小千很有自信,这一击足以让元桢的肋骨都断上几根。 可没有想到的是,元桢向后飘出去一步远就停了下来。 元桢想起来刚才叶小千出剑之前往后甩了一下,他醒悟过来,也把剑狠狠往后甩了一下。 然后再次一剑刺出,这一次剑比之前还要快,叶小千躲闪不及,剑又刺在叶小千的心口。 然而,那剑还是一节一节的缩了回去。 在元桢一愣神的时候,叶小千的大袖再次挥过来,砰地一声后,元桢又一次向后飞了出去。 可是这一击之后,元桢居然还是没有受伤,只是看起来脸色稍稍有些发白。 而这脸色发白也不一定是因为被流云飞袖震的难受,还可能是被那破剑给气的。 “还给你!” 元桢将长剑甩出来,叶小千冷笑一声,避开之后再次把剑抓住。 “我说过了,我的剑是谁想用就能用的?” 元桢见叶小千再次发力向自己冲过来,他忽然脚下一踢,提起来不少沙子。 这东疆海岸一带,地多是沙地,这一脚踢起来沙子扑面而来。 叶小千一边挥剑阻挡元桢谨慎,一边用衣袖挡住自己的头面。 元桢看准时机,手里三颗石子飞了出去。 一颗打在了叶小千的左臂上,叶小千剧痛之下,那长剑掉落下去。 另外的两颗石子,分别打在了叶小千的双腿上,若非叶小千行动迅速,这两颗石子就能精准的打在他的膝盖骨上。 只要命中,他的两条腿基本上就算是废了。 可即便是没有打中膝盖,叶小千剧痛之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 元桢飞身而来,双脚朝着叶小千的胸膛狠狠的跺了下来。 叶小千的手忽然一挥,一颗石子飞出去,瞬息而至,噗的一声打在了元桢的眼睛上。 这一下,肉眼可见的一股血爆开了似的,眼睛被击中的瞬间,血就从眼眶里迸了出来,而那颗石子居然嵌进了眼眶之中。 “就你会用?” 叶小千一翻身躲开元桢的双脚,元桢眼睛被废了一个,剧痛之下也暴怒无比,一脚踢在叶小千的肋部。 刚才翻身的时候叶小千本来是想站起来的,可是左手支撑的时候,居然疼的撑不住。 他这才醒悟,自己的左臂的骨头应该是被打断了。 但他反应奇快,又想硬靠腰力直起身子,然而双腿剧痛,他竟是发不出多大的力量来。 此时的他唯有右手还算伤的轻了些,只是断了两根手指的骨头,那颗石子就是他用右手打出去的。 被踢中之后,叶小千的身子横着飞出去,擦着地面的那种飞。 暴怒的元桢试图上前杀了他,可此时听到了马蹄声轰隆隆而来。 他不敢再战,朝着林子深处冲了出去。 叶小千咬着牙想起身继续追,可是双腿的剧痛告诉他,他的腿骨可能也出问题了。 不多时,后边有人骑马冲进林子,看到叶小千后立刻跳了下来。 最前边追过来的,正是刀兵将军离人。 “不用管我,那家伙受了伤跑不快,就在前边!” 叶小千指了指元桢逃走的方向喊了一声。 离人回头看了一眼,廷尉府的人和他的人都已经跟上来,他立刻朝着叶小千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这林子虽然不算很密,可骑马还是不方便,离人的轻功身法也不俗,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叶小千被手下扶起来,他示意让人扶着他上马,他要接着追。 可手下人怎么可能还让他去动手,把他抬起来就往回撤。 又两刻之后,绕过来的谢晚歌和高隐久也到了,两个人下令把千办大人抬上马车,找医官迅速诊治。 叶小千问:“陶小米呢?” 谢晚歌道:“他没有过来,带着一队骑兵往林子另一侧绕过去了。” 叶小千点了点头,心中对陶小米多了几分欣赏。 可是半个时辰之后,离人和陶小米全都回来了,两个人看到叶小千的那一刻,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林子后边是条河,水流很急。” 离人的身上湿漉漉的,显然他也是跳进了那条河里的。 离人道:“我看到了那个家伙跳进去,追之不及,也就跟着跳了进去,水流实在太急了些,若非陶大人带人赶过来,我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根本就稳不住身子。” 陶小米道:“刚才离人将军告诉我说,那人被千办大人打伤,他跳进水里,多半是活不了。” 叶小千摇头:“廷尉府不是这么办事的,多半活不了只是你的推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才是廷尉府办事的规矩。” 陶小米道:“这里的河肯定要入海,我带着人顺着河道继续追。” 叶小千嗯了一声:“去吧。” 陶小米一招手,带着不少他手下的密谍出发,叶小千吩咐谢晚歌和高隐久也带着人去找。 叶小千的伤势太重,左臂的小臂骨头断了,两条腿的骨头虽然没有断开,可是医官诊治后发现,应该也有骨裂。 离人吩咐手下把叶小千送回福楼县城里修养,他下令福楼县里的宁军沿河搜寻。 奇怪的是,在这条河的入海口寻找了许久,没有见到元桢。 在沿岸一路的搜查,也没有找到。 有人推测说那条河水流实在太急,可能元桢的尸体早就已经顺溜冲进大海里了。 可是叶小千却不同意,他认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足以证明人没了,倒是可以证明人逃了。 元桢的命确实大。 他跳入激流之中,一开始也完全控制不住,被水流冲的狼狈不堪。 身上又受了伤,被打瞎了的那个眼睛处更是疼的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他顺着河水往下冲了一段之后,撞在了一堆树杈上,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河道上边会有一堆树杈。 还有几只他不认识的个头极大的老鼠,朝着他发出怒吼一样的叫声。 元桢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好不容易爬到了岸上,见河边上就是山坡,跌跌撞撞的往上爬。 他的运气就在于,他上岸的这地方没有路,沿河巡查也到不了这。 他上了山之后,强撑着身子尽快找地方躲起来,靠着山石坐下来的那一刻,好像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似的。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那受伤的眼睛,然后脑袋里就嗡的一声。 被河水冲了这么久,上下翻腾,他眼窝里那颗石子居然还在。 元桢把衣服解开,腰带上绑着一个鹿皮囊,里边的东西差不多都被水泡了。 好在是伤药都撞在了小瓶子里,且他做事谨慎,之前就用油纸包都包了好几层。 他往旁边看了看,伸手折断一根树杈塞进嘴里咬着,然后硬生生的把颗石子抠了出来。 元桢浑身都在发颤,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水。 整个脑袋里都是晕的,天旋地转一样,好像一下子就置身于一片空荡荡的地方,自己还像是一片树叶一样随风飘着。 他把伤药倒出来,咬着牙往眼窝里塞,然后撕开衣服,用尽力气把水拧了拧,又涂抹了一层药粉在那条衣服上,这才用布把眼睛勒住。 做完了这一切,元桢好像虚脱了一样,躺在那,连动都动不了了。 也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元桢感觉自己很冷,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事。 挣扎着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带的药品,选出来两样吞服下去。 然后他开始往高处走,他必须到有阳光的地方去。 他没办法点火,只要点了就会被发现,为了让自己稍稍暖和起来,他只能是去寻找阳光。 好在,已是夏天。 “如果这样我都没能死掉......中原人,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最后一步 二十天后,冀州,平远县。 一间废弃的民居中,陶小米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这屋子里有一堆灰烬,还带着余温。 他们从青州追踪元桢,原本大部分人推测元桢已死,可是千办叶小千却坚决不认可这样的推断。 所以队伍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青州继续排查,一部分北上进入冀州。 叶小千受伤之后,陶小米就请示了他,不再跟着廷尉府的大队人马走,而是带着二三十个精锐手下单独行事。 这次从青州一路追到冀州的队伍有三支,一支陶小米带着的军机司精锐,一队是离人分派的刀兵,还有一队是廷尉府的黑骑。 此时此刻,陶小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是近七天以来,第三次如此接近那个逃犯了。 在火堆旁边有一块石头,石头很干净,显然元桢之前就坐在这石头上烧火来着。 已经是夏季,可是三个发现了元桢的地点都有火堆,所以陶小米推测元桢的伤势在恶化。 陶小米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个眼眶已经溃烂的人,用烧红了的东西狠狠的烫了伤口。 叶千办说过,他应该不只是伤了元桢的眼睛,也许是他其他地方的伤口因为缺少药物而溃烂。 所以陶小米摇了摇头,如果是眼睛的伤溃烂了,那么元桢根本不可能逃出来这么远。 元桢必须回冀州,他只有走冀州才能尽快回到黑武去。 而且陶小米坚信,在元桢身上还带着什么东西,足以帮助黑武人南下的东西,或许是一份元桢亲手绘制的地图。 元桢在辅佐韩飞豹期间走过了很多很多地方,甚至还到过西北的边疆,也到过冀州。 这个人对中原了解太深刻,如果真的让他一路逃回去,将来必然是极大的祸端。 陶小米睁开眼睛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往左右看了看,在地上发现了很少的一些淡黄色的东西。 他俯身下去,鼻子贴着地面闻了闻,确定那是伤药。 所以陶小米脑海里又有了画面,元桢身上有伤药,但只够给他眼睛伤口换药用,而顾不上其他地方了。 所以元桢用这种对自己最残忍的方式,烫焦了自己其他伤口,阻止恶化。 一路上他们追的太紧了,元桢甚至不敢稍作停留,也不敢去药铺偷药。 “地图。” 陶小米伸手。 军机司的人连忙把地图取出来,陶小米接过地图后仔细看了看,然后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来一条线路:“咱们按照这条路一直追。” 说完后把地图交给手下,大步走出房门。 在距离这个地方大概十几里外,戴着一个草帽的元桢回头看了看。 此时他的脸已经难看的要命,眼睛处的伤如果处理不好就是致命伤。 所以,诚如陶小米推测的那样,元桢把所有的伤药都用在了眼睛处。 他身上确实不只有一处伤势,而有些可笑的是,现在对他来说最难受的,竟然是被那些很大的老鼠咬伤的地方。 在青州,他为了逃避追杀跳进了那条水流湍急的河里。 如果不是撞上了那一堆树杈的话他停不下来,可他怎么想到那堆树杈里居然有不少大老鼠。 也许那不是老鼠,元桢从没有见过那种东西,他的腿上被咬伤了好几处。 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可是过了两天伤口居然出现了化脓。 他一路逃一路采了些草药,可竟然没有用,没办法,只好用烧焦伤口这个残忍的方式了。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上来了一辆马车,元桢朝着马车不断作揖,请求马车停下来。 车上是一家人,好心的停下来问他怎么了,元桢骗人说他是行商,遇到了歹人。 身负重伤不说,也没有银子了,希望能好心捎他一段路。 该着这个人命好遇到了心善的,让他上车带他走了六七十里,在岔路口他才下来。 此时田野里的玉米已经半人多高,元桢躲进了玉米田里,啃了几根玉米秸秆就算是解决了一顿饭。 回想起来自己这一生至此,难免有些唏嘘。 他曾是那般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立志做黑武帝国第一个非鬼月族出身的宰相。 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在黑武帝国掌权,而为了他这个目标,他可以付出一切。 所以他才会来中原,他需要极大的功劳才能得到鬼月八部那些贵族的认可。 光是黑武汗皇一个人认可他,根本就没有用,因为黑武汗皇也不能为他破坏了规矩。 可是这次,他败的太惨了。 韩飞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浪费了他那么多的时间,这让元桢无比的懊恼。 在玉米田里躺着休息了一会儿,他不敢在官道上继续走了,他要等夜里才敢上路。 迷迷糊糊的应是睡着了,可是睡的很浅。 隐隐约约中听到马蹄声,元桢立刻就被惊醒,他立刻翻身趴好,连大气都不敢出。 从马蹄声判断,路上过去的队伍数量至少有一两百人。 他不敢确定是不是追他的廷尉,就算是确定不是,他也不敢现身。 “算是有本事的一个人了。” 元桢等马队过去之后,再次躺下来,自演自律一句。 他想到了那个千办。 元桢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寻常的廷尉府千办,他只靠手里那些石子就能将其击杀。 “能追到这还不放弃......” 元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需要改变路线了,哪怕那支马队未必是追他的,他也不敢在这条路上继续走。 他对冀州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只要一路往北走就能到燕山山脉。 廷尉府一定派人往北疆边关各处送出了通告,而且肯定比元桢要到的快不少。 可元桢还有什么选择呢? 只要到了燕山,他确定以自己的本事,寻常人翻不过去的天堑,他一定能够过去。 如果...... 如果实在过不去的话,那就在燕山里隐居一段时间,那茫茫山野之内,别说廷尉府,就算是宁王为了抓他而动用数万大军,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他翻出来。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 元桢又折断了一些玉米秸秆补充了些水分,微甜,味道还不错。 整个黑夜,元桢都在咬着牙赶路,他调整了自己的计划,他没有再往北走,而是往回走。 一夜之后,他回到了那个他稍作停留过的废弃民居里。 火堆的痕迹还在,多了些凌乱的脚印,所以元桢确定廷尉府的人已经来过这了。 他在这破旧不堪的院子里又休息了一天,到了晚上,饥饿已经让他无法再踏实睡下去。 他熬到了子夜时分,从破旧院子里出去,悄悄的找到了一家药铺。 这药铺里只有一个学徒住着看家,被元桢直接杀了,可怜那少年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死的不明不白。 元桢在药房里翻找了不少药出来,先是给眼睛处换了药,然后又打包了不少。 还在这里寻到了一些吃的,他狼吞虎咽的填饱了肚子。 接下来,他就端坐在了一面铜镜前,这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可怕。 脏的像是个野人一样,头发都已经黏在一起了,胡子更乱。 他沉默片刻,起身打了水,好好的洗了一个澡,然后刮去了胡子,换上了一身粗布的衣服,这衣服是那药铺学徒的,他穿着有些小,可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收拾好了之后,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了许久。 曾经他是那么风度翩翩的一个人,可此时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丑陋的吓人。 眼睛伤口处就是个黑洞,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这伤没有要了他的命。 发了好一会儿呆之后,他开始用在药铺寻来的东西给自己易容。 他知道廷尉府发出的协查通报,一定告诉北疆各关隘,逃犯是少了一只眼睛的人。 这种事,再怎么易容也不可能藏得住。 尽最大的努力,易容之后让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这已经他能做到的极限。 第二天天亮之前,他从药铺离开,在这个小城里转了一大圈,被他找到了可以利用的地方。 有一家镖局已经装车准备出发,以元桢的伸手,悄悄藏进一辆车里,根本就没有人察觉到。 镖局的队伍和这县城守门的人很熟悉,连查都没查就放了出去。 他也不管这队伍是去什么方向的,只是想借助这队伍甩开廷尉府的人。 他才出城之后不久,陶小米带着队伍骑马又回到了这县城里。 只半个时辰之后,药铺里的人命案子就引起了陶小米的注意。 然后派人清查了所有今日出城的名册记录,陶小米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支镖局队伍上。 不久之后,陶小米带着军机司的精锐,纵马出城,追那支镖局队伍去了。 又大概两个时辰之后,陶小米追上了镖局的车队,军机司的人把车围住,挨着个的检查。 在一辆马车上发现了藏人的痕迹,可是元桢却不在。 陶小米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在来时路上,往回走大概六七里处有一个镇子,如果元桢要下车,那里是合适的地方,且那镇子还有通向别处的路。 所以陶小米立刻带着人折返回去,在路口换了个方向,一路往北追。 在路边的一个摊位上,坐在那吃饭的元桢抬头看了看,见那支马队往北去了,他嘴角忍不住微微往上扬了扬。 他结算了饭钱,在镇子雇了一辆车回到那小县城,然后再雇了一辆车往北去了。 出城之后不久,他就把车夫杀害,尸体藏在路边,他把车赶到了林子里,马车扔在那不要了,骑着拉车的驽马继续出发。 就这样一路躲躲藏藏,居然真的被他到了冀州最北边的燕山山脉。 这里有一座出关的边关,守城的士兵对过往的行人盘查格外严密。 元桢躲在暗处观察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自己能出去。 虽然盘查严密,可是城门口的守军数量一共只有十几个。 他找地方藏起来休息,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出来。 他上马,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步了。 然后猛的在那驽马屁股上戳了一下,那马吃痛一下子就惊了,撒开四蹄往前疾冲。 守门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却没有阻拦,还给元桢把路让开了。 元桢觉得有问题,但他此时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一口气冲进了边关之内,然后他就听到了城门关闭的声音。 在正前方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没有车夫。 马车停在那,应该是专门在等他吧。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不要外传 马车就停在那,横栏在路上,像是已经在这等元桢许久了。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小边关,不似北山关那样天下人皆知。 在北疆,大大小小的边关有数十座,这个地方在其中绝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每年从这里进出中原的人,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北山关那边十天走的人多。 因为从这出关之后还要走很长很长一段格外难行的山路,山中不但有虎豹豺狼,还有山匪恶霸。 那些在关内被通缉的要犯,活不下去的山民,小规模的游牧部族,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罪恶区域。 就算有命穿过山脉出去,不远就是茫茫北原,这里是连那些山匪恶霸都不敢来的地方。 因为在北原上有两种人让人望而生畏,一种是专门猎杀过往商队行人的马贼,山里那些贼寇恶霸,出了山进入北原,在横行的马贼面前就是绵羊。 另外一种就是连马贼都猎杀的黑武骑兵,北原从地图上来说不属于黑武,可是楚国后期已经无力控制,所以北原就成了黑武骑兵的猎场。 北山关那边好歹还有大量的牧民商队和中原行商来往,这边进出关口的都是不怕死的人。 元桢看到这小小的关城内只有一辆黑色马车拦在那,所以咬着牙催马疾冲。 他的马不是什么好马,驽马奔跑起来的样子,看着也没有那么神骏漂亮。 可现在这匹马,就是他能不能活下去的关键了。 马车的车门开着,但车门上还挂着帘子,所以看不到车里的人是什么样子。 就在元桢催马疾冲的时候,他看到帘子后边伸出来一只手,屈指一弹。 元桢眼睛骤然睁大,他立刻飞身而起。 一颗石子精准的飞来,力度奇大,砰地一声正中那匹驽马的额头。 驽马一声悲鸣后就扑倒在地,有那么一个瞬间四肢绷直了,下一息四肢又开始乱蹬。 元桢落地,从背后将带着的兵器拿了出来。 这应该也算不得是什么兵器,因为那只是他从平远县那个药铺里拿的一根秤杆。 药铺的秤不大,毕竟称药材的分量都很小,但是这秤杆是金属打造,只有一尺半长,一端被元桢磨尖了,看起来就像是一根很长的筷子,又有点类似于廷尉的铁钎。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元桢的眼睛随即眯了起来。 因为马车里坐着的人他认识,正是那个被他打伤了的廷尉府千办,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千办。 叶小千的左臂小臂骨头断了,所以胳膊上还挂着绷带,他的双腿骨头虽然没断,却都有骨裂。 所以他只能坐在那,用一只断了两根手指骨的右手对敌。 可是元桢却看得出来,此时此刻那个年轻人脸上有一种淡然。 元桢没有急着出手,他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年轻千办身边只有两种东西。 一把出了鞘的长刀,那是中原人善用的横刀,但是这把刀似乎略有不同,刀柄缠绕着红线,而在红线之中似乎还穿插一些黑线。 红黑的配色看起来很漂亮,但元桢下意识的感觉到,这样的配色也许并不简单。 除了这把横刀之外,在那年轻千办的身子右侧,放着一小堆石子。 石子很普通,但他身边的每一颗石子似乎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不管大小还是形状,都是他最喜欢最满意的样子。 “你走不了路?” 元桢问。 叶小千笑起来,很明媚,像是今天的阳光一样,也像是他的年纪一样,一切都本该那么灿烂明媚。 他坐在那的姿势也不算很雅,卡着腿,因为伤势不能让他盘膝而坐。 但他不在乎,他甚至还想着这样坐着比盘膝而坐好一些,因为现在这个天气哪怕是在北疆,盘膝而坐的时间久了屁股也会出汗,出汗多了就会有些痒。 他觉得这样很好,通风很好。 所以在他听到元桢问他你是不是走不了路的时候,他觉得走不了路真的是一件很让人觉得舒服的事。 “是的。” 叶小千回答,然后他也问了元桢一个问题。 “你用一只眼睛看我,会不会觉得我现在坐的有些偏?” 元桢居然侧头看了看他,然后回答道:“看起来确实有些偏。” 叶小千道:“那你一会儿对我出手的时候,可要看仔细些,万一你因为眼睛偏了而刺不中我,还可能会被我这个走不了路的人杀掉。” 元桢道:“谢谢,我会注意。” 然后他开始动了,脚下一点,身子犹如闪出了残影一样,朝着马车过来。 他不是笔直冲过来的,而是不断变向,他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人生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如此快过。 在出手之前他和叶小千说了几句话,他不是闲得无聊,而是在计算时间距离。 冲过去他需要多久,而在这个时间之内,那名年轻千办可以打出几颗石子。 最终他确定,那个家伙最多可以出手两次,因为还断了两根指骨,所以他一次最多可以打出来两颗。 如果不是那些石子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稍稍再大一些的话,他一次也只能打出一颗。 在元桢眼里所有的能看到的,都是敌人精心做好的准备,也是暴露出来的破绽。 他没有等叶小千先出手再变向,他用第一个变向来吸引叶小千出手。 果然,他变向的瞬间,叶小千手里两颗石子飞出,封住了他的前路。 而在这刹那之间元桢忽然就地一个翻滚,石子在他身体上方激射过去。 他借助翻滚的力度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一抖手,两颗石子朝着叶小千飞了过去。 叶小千手里也有两颗石子飞出来,四颗石子居然在半空之中精准的碰撞在一起。 在武学高手的眼中,看到的会比普通人看到的更加清晰一些。 眼力,是应变的基础。 四颗石子碰撞崩开,元桢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到了,他落地后发力向前,手里的秤杆刺向了叶小千咽喉。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胸口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钻进来了一样。 下一息,剧痛让他难以如刚才一样聚气提力,速度慢了下来,额头也瞬间出现了汗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位置有一个白印,那是被石子打中留下的。 那个家伙......居然打出了三颗。 叶小千却还在微笑:“你掷石子的本事是自学的吗?” 元桢没有理会他,调整着呼吸,刚才那一击如果不是他速度太快的话,身子跃起,打中的就是他咽喉而非胸口。 那个走不了路的年轻千办在刚才那一瞬间不是没机会杀他,只是计算稍稍出现了误差。 见元桢不说话,叶小千依然那般灿烂的微笑着,而且看起来还有几分得意。 “我不是自学的啊......连掷石子这种本事都有世上最好的师父教我。” 说到这,叶小千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第二次在我面前逃走?” 叶小千手里扣下两颗石子,看着元桢说道:“如果我再让你逃了,那我怎么对得起那么多位尽心教导我的师父?” 他一抖手,两颗石子再次飞了出去,一前一后,从正面看的话只能看到一颗。 元桢深呼吸,手里的秤杆往前点了出去。 这是剑术。 当的一声脆响,那秤杆精准的点中了飞来的石子,那石子竟是被击碎了。 下一息,第二颗石子也撞在秤杆上,可此时秤杆上往前刺的力度已经用尽。 这第二下撞击,把秤杆打的歪斜出去。 就在这一刻,元桢看到那个年轻的千办忽然跳了起来,而且抓起了那般横刀。 元桢一惊,他没有想到那人双腿受伤的情况下还能起身。 所以他必须比那千办更快,要在那千办起身之前将其击杀。 于是元桢暴喝一声,脚下炸开一团力量,大步往前疾冲。 在距离马车只剩下不到三尺的距离,元桢的眼神里出现了光彩。 因为他发现那个家伙虽然能起身,可伤势对其影响很大,速度并不是很快。 在那个千办起身之前,自己可以把秤杆送进他的心口。 砰地一声! 元桢脚下一空,居然,竟然,他妈的有一个大坑。 在这一瞬间元桢脑子里还能反应过来,这个千办是个小人,是个奸诈无比的小人。 他根本起不来,他只是想用这样的假动作引自己往前冲。 元桢最擅长的不是武功,而是算计人心,可是这一次他被一个比他年轻至少二十岁的家伙算计了。 而且用的还是很肤浅,很上不得台面,很幼稚的方法算计了。 元桢脑子里反应的过来,身体却反应不过来,脚下一空就坠落下去。 他在下坠的同时双手往外张开,以他的应变能力,身子没有完全掉进坑里他就能扒住坑的边缘。 但是,他妈的坑好大啊。 他两臂张开都没有触碰到坑的边缘,他掉了下去,而且还掉了一会儿。 这个坑,居然还很深。 元桢落地之后就感觉脚底一阵刺痛,他低头看,脚下有一层铁蒺藜。 “你无耻!” 元桢抬头高呼。 “你别急,我走不了,你暂时看不到我,你稍稍等我一会儿再骂。” 声音从坑上边传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到两个人扶着那年轻的千办走到大坑边缘。 在这个过程之中元桢不是没有想过脱身,可是他发现自己遇到的这个小人,是真的太小人了。 坑里居然还洒了许多药粉,此时的他已经在逐渐失去力气。 叶小千往下探头看了看,然后嘴角上又出现了那种灿烂明媚的笑意。 叶小千问:“大不大?” 元桢:“你......你他妈的怎么可能猜到我会走这里,又他妈的怎么可能那么确定的在这提前挖了个坑!” 叶小千沉默了片刻后,语气有些抱歉的说道:“那......如果我要是告诉你,我来这里等你,完全是xjb蒙的,挖了这个坑,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你知道这些会生气吗?” 元桢没有时间生气了。 他抬起手想用那秤杆了结自己,可是手才抬起来,就被一颗石子击中,打断了他两根手指骨。 那秤杆掉落下地,元桢也跌坐在地,坐了一屁股铁蒺藜。 叶小千笑呵呵的说道:“我有很多师父教我很多种本领,今天用的打石子这种本领,我师父是天下第一啊......” 他摆了摆手,于是就有一张网洒下来,罩住了元桢。 叶小千看了看左右扶着他的那两个人,压低声音说道:“我刚才说的xjb蒙的那句话不要外传,外传就是我运筹帷幄精妙设计,明白了吗?”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真的是太可惜了 元桢醒过来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天,睁开那只眼睛往四周看了看,感觉所处的环境有些特殊。 这似乎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但是也太密闭了些,身体能活动的范围很小,而且好像还有着轻微的摆动,一时之间没能想清楚自己这是在哪儿。 等又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他是被人装在了一个麻袋里,摇摇晃晃的感觉是因为他在一辆车里。 “谁在外边!” 元桢用尽全力的挣扎,但身上还是使不出力气,喊出来的声音也格外的沙哑。 “谁在外边都没有什么关系,你在里边就很好。” 有人回应他。 元桢听出来,回应他的人就是那个年轻的廷尉府千办。 他在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怀疑此人连二十岁都没有。 此时此刻自己成为人家的阶下囚,他才否定留在极的推测,不到二十岁的人,怎么可能把他算计了。 叶小千看了一眼那个麻袋,用手里拿着的那根秤杆戳了戳:“嘴在什么位置?” 这般一边戳一边问,就略显有些羞辱。 所以元桢破口大骂。 叶小千听着元桢的骂声,笑了笑道:“谢谢。” 然后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用秤杆敲打了几下,这几下打的力气不算太大,可那秤杆是金属打造,敲打在嘴巴位置,自然是很疼的才对。 所以打了大概也就是六七八下之后,那家伙总算懂得闭嘴了。 也总算是醒悟过来,正是他的破口大骂,让叶小千找到了他嘴巴的位置。 所以人家还说了声谢谢。 “本来是想问问你嘴巴在什么位置,给你开个口子,塞给你一些吃的。” 叶小千道:“千办大人说的没错,绝大部分被廷尉府抓住的犯人,都要先敲打一翻才行,不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位置,所在什么环境,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坐在叶小千身边的陶小米问道:“这又是哪位千办大人说的?” 他跟着叶小千已经有两个月之久,当然知道叶小千的口头语就是千办大人曾经说过。 叶小千道:“世上最年轻最能干,最有魅力还最帅气的千办叶小千说的。” 陶小米好奇:“千办大人,你到底多大了?” 叶小千问:“你看我像是多大的?” 陶小米一直都好奇,但这样的问题,他总觉得直接问出来不大礼貌。 如果刚才不是有叶小千那句最年轻的话,他也不好意思问。 叶小千回答:“十八岁半。” 他明明是回答陶小米的话,可是没想到那麻袋里的人却像是抽搐了一下。 此时此刻,被打了几下的元桢连自己嘴巴上的疼都感觉不明显了。 十八岁半......自己竟然被一个十八岁半的黄口小儿给赢了? 陶小米也是吃了一惊,他以为叶小千好歹也要有二十几岁了,只是看起来面嫩而已。 叶小千看了看自己敲打麻袋的位置,那麻袋都被染红了一小片,可见那家伙的嘴被他敲破了。 “下手重了些。” 叶小千道:“都廷尉大人可交代过,这个家伙要带回去好好审问,若是把他嘴巴打坏了的话,可怎么审问?” 他说到这,又用那根秤杆戳了戳元桢:“你听到我说这几句话,不会咬舌自尽吧。” 元桢不会。 哪怕他明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如此境地,落在廷尉府手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自尽? 只要还有一分活下来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你放心吧,你想用这样的话诱导我自尽?别做梦了。” 元桢回了一句。 叶小千道:“让我猜猜你会怎么给自己保命......你只要见到了都廷尉大人,或者见到了宁王,你一定会说,你对黑武极为了解,只要不杀你,你可以留下来帮助宁王对抗黑武,是不是?” 元桢没有理会他,可事实上,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叶小千继续说道:“你还会说,你在黑武国内的地位不低,你了解黑武军队,了解黑武汗皇,甚至还能为宁王绘制出黑武地图,你虽然并不是十分了解宁王,但你了解一份敌国地图有多大的吸引力。” “而你不会那么轻易的把地图画出来,你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下去,要么找机会逃走,找不到机会就想办法让自己活的长久些。” 叶小千说到这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看着麻袋说道:“而你就算是开始绘制地图,你画出来的那些东西也肯定都是假的,但又没有人能证明你画的是假的......” 元桢这次忍不住了,冷声说道:“山川大河的位置有不会变,拿着我画出来的地图出关随便看一看,自然就知道真假。” 叶小千道:“你果然是这样想的。” 元桢再次沉默下来。 叶小千用秤杆又一次戳了戳元桢:“你当然不会把山川大河的位置画错,但你可以把黑武人驻军的位置画错,你要想做手脚,谁能拦得住?”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宁军北上,拿着你画出来的地图,就会瞬间被黑武人反制。” 叶小千俯身,贴着麻袋说道:“我都已经诱导你咬舌自尽了,你为何就不照着做呢?” 元桢冷声道:“你说的没错,对于宁王来说,我这样的人一定有大用,别管我会不会把地图画错,我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你们不了解黑武帝国,而宁王又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你们那些宁军的将军们,也正是在最骄傲的时候,平定了中原的宁军,也是最能打的时候。” 元桢哼了一声后说道:“所以我这样的人,有多大用处你难道不明白?”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就继续说道:“就算宁王暂时没有北伐的计划,可早晚都是要有的,因为宁王一直都在宣扬的是你们中原人要骄傲起来,要有敢于打出去的信念,他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 “宁王给他的手下将军们画了一张大饼,告诉他们,只要骄傲起来,北伐黑武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 “而那些将军们呢?他们会真的期盼着北伐,他们会觉得那是自己再次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想青史留名。” 元桢说到这,冷笑着问道:“所以,你诱导我自尽,我会满足你吗?而你又不敢杀我,因为你杀我,你身边的人会把这件事告知宁王,宁王就会狠狠的制裁你。” 叶小千听元桢说完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说的都对......打下来整个中原的大将军们,都处于一种绝对自信的时期,他们真的会想尽快完成北伐壮举。” “如果大将军们和将军们知道你这样一个人被我活捉回去,他们一定会很开心,觉得这就是天意,是上天为北伐做好的安排。” 说到这,叶小千把身子压的更低了些,嘴几乎贴着麻袋说道:“你说的都对,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要诱导你自尽?” 麻袋里没了声音,显然元桢陷入了沉思。 叶小千坐直了身子,用那根秤杆轻轻的,一下协议爱的敲打着麻袋。 “让我来告诉你吧,因为不带一个活着的你回去,是宁王给我的密令。” 叶小千说到这,又问了一句:“嘴巴在什么位置?” 元桢吓着了,真的吓着了,因为他懂了叶小千的意思。 宁王是不希望北伐的,但宁王知道那些大将军们是希望北伐的。 尤其是元桢这样的人被活捉回去,那些大将军们都会兴奋起来。 可是中原已经经不起大战了,宁王不能直接掐断了那些大将军们北伐的信念,就只能把元桢除掉。 元桢怒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叶小千回答:“因为宁王一直都很顺利,宁王对我说,一切的顺利,在我们的那些大将军们看来,都是征兆。” “顺利抓住了你,是要北伐的征兆,但你却自尽了......大将军们会觉得好可惜啊,然后宁王就会安抚他们说,北伐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这有什么可懊恼的,咱们好好练兵,休养生息,北伐还不就是十年之内的事吗?” 叶小千第三次问:“嘴巴在什么位置?” 元桢不开口了,不敢开口了。 陶小米开口了:“我好像知道他嘴巴在什么位置了。” 下一息,马车里传来一声惊呼,是陶小米的惊呼。 “快叫医官来!犯人竟然敢咬舌自尽!” 声音很大,马车外边的人都听到了。 医官连忙冲过来,上了车之后发现,那装着犯人的麻袋破了一个洞,洞口都是血迹。 陶小米急切的说道:“我察觉到他要咬舌自尽,所以是我破开了麻袋想阻止,但还是晚了些。” 医官连忙检查,他看到了元桢那眼神里的惊恐,不甘,愤怒,还有一丝绝望。 元桢是多想告诉这个陌生的医官,他的舌头是被那个叫陶小米的人硬生生揪出来,然后又强行的狠狠的推起来他的下颌咬断的。 这种场面,如果是寻常百姓见到的话,可能会是后半生的梦魇。 “这个人太重要了。” 叶小千也急切的说道:“能不能把舌头给他接回去?” 医官看了叶小千一眼,眼神复杂。 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啊,作为廷尉府的千办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问题很愚蠢? 可是医官觉得,千办大人只是太心急了,急的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大人......舌头断了,自然接不回去了。” 叶小千重重的叹了口气:“那可怎么办,这个人可是黑武人,他活着回去就能帮我们北伐啊!” 医官道:“那我......试试能不能保住他的命。” 陶小米在旁边语气很奇怪的问道:“都已经这样了,还能保住命?” 医官此时心里出现了一个疑问,陶小米说这话的语气,似乎是不大想让这个人活下来。 所以医官在犹豫了片刻后,试探着问了一句:“那是能,还是不能?” 陶小米道:“你是医官,你觉得能还是不能?” 医官看了看陶小米的脸色,又看了看叶小千的脸色,然后叹了口气道:“以我的经验,大概是不能了。” 叶小千松了口气,然后用更加客气的语气说道:“那就......真的是太可惜了。” 陶小米点头:“确实是太可惜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严于律己 长安。 这是一座李叱已经魂牵梦绕了许久的大城,可他的脑海里却从来都没有这大城的具体模样。 哪怕整座长安城的设计,都是他亲手划出来的,那越是如此,越是不清晰。 原本长安就有,而且还可算作是中原西部重镇,虽然只是一座县城,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 这里曾经的规模,也远远的超过了一般的县城,最繁华的时候,曾经有将近四十万人口。 战乱摧毁了这里的繁华,留下了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连夕雾连大人自从领命开始扩建长安城以来,心就都是悬着的。 他肩膀上的担子着实是太重了些,若是这长安城建不好,就势必会影响宁王的定都大计。 太多人希望还是把新朝都城定在大兴城了,太多人觉得江南才是锦绣之地。 一旦他们发现这里不尽如人意,就会把这些地方无限度的放大,攻击,诋毁,甚至把这里说的一文不值。 原本的长安城有许多坊市,当初如此的规划,是官府为了便于管理。 且作为西北重镇,这里有着很繁华的贸易往来,经常有来自西域和漠北的商队汇聚于此。 规划出来的坊市,就把长安城分成了一个一个的豆腐块一样的区域。 有围墙将坊市隔开,大街上只见到围墙,基本见不到临街的商铺。 而这,就是李叱所不喜的地方。 一座要被定为都城的地方,这样的封闭显得不够大气,也不够张扬。 在李叱看来,既然是未来大宁的都城,就要有包罗万象的气势才行。 于是他的设计之中,是要把这些坊市全部拆除,但如此一来,工程过于巨大,这短短几年的时间别说修建新的城墙,修建宫城,就算是重建原本的城区都不够用。 所以连夕雾请示了李叱之后,基本保留了原来热闹的坊市区域,一东一西两片最为繁华,所以又被称之为东市西市。 以东市和西市的中心,建造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宽大且平坦的大道。 这条大道被李叱命名为朱雀大道,贯穿了长安城南北。 而在已经修建好的宫城南边,承天门外东西走向的,便是长安城另外一条主干道,被命名为承天门外大街。 连夕雾给李叱的建议是,先把新城区都修建好,城墙修建好,旧的坊市,留到以后再慢慢拆除重建。 尤其是东市和西市,保留下来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巨大的好处。 此时此刻,李叱就站在长安城最南边的城门上,向北俯瞰这座雄城。 此时的长安已经初具规模,比起大兴城的萧条来说,这座雄城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愉悦感。 “未来的大宁......” 李叱站在城墙上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强敌不过有二,一是北疆黑武,二是西疆蛮族,长安城就在这两处强敌的中间。”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得让百姓们看到大宁的不一样,大宁的皇帝没有留在江南锦绣地的享受之心,而是有身居北方以天子可守卫国门的志气。” 李叱说到这之后,回头看向余九龄:“我自夸了一些,你一会儿稍加润色,等到人齐了之后,要当面夸我。” 余九龄:“放心吧当家的,这几天什么都没干,一直都在准备着如何在人前夸你了。” 李叱笑起来:“格局要大。” 余九龄点头:“特别大。” 李叱哈哈大笑。 原本在冀州城,他真的是想和高希宁成亲来着,但是高希宁却还是觉得应该遵从那三位老人家的意思。 不是她不急,而是她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急。 其一,那三位老人家年纪都已经真的不小了,不能在他们人生最后的时期给他们留下遗憾。 其二,就算是在长安城大婚之后,也完全可以再去那个小院,举行一场只属于李叱和她,来宾也只有那些亲朋好友的婚礼。 此时此刻,高希宁笑着对余九龄说道:“从各地来的大人们陆续就要到了,将是你舌战群儒的时候,所以你的马屁稿子,一定要过硬才行。” 余九龄一拍胸脯:“战场上打仗我不行,可是和人打嘴仗我什么时候输过。” 夏侯琢提醒道:“这次不一样,你要打的嘴仗都是和自己人打,非但要赢,还要控制一下尺度,万一被你气坏了几个,也不大吉利。” 余九龄道:“这可不敢保证,那些大人们只要不咄咄逼人,我也就收敛些。”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从城下跑上来,递给李叱一封信。 李叱把信打开看了看,然后眼神里的愉悦就更重了些。 “叶小千派人加急送回来的信,那个叫元桢的黑武人已经死了。” 夏侯琢闻言后一怔:“怎么会死了?这个人不能死啊,他若是活着带回来,将来北伐的时候必有大用。” 澹台压境也点了点头:“对,如今我们兵强马壮,也士气如虹,黑武人历次南下都是惨败而归,国力必有影响,此时若我们有一个向导的话,北伐就可收回大片失地。” 大将军沈珊瑚也已经从蜀州赶过来,她也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些可惜,这个人活着,对北伐来说大有裨益。” 李叱嗯了一声,也有些懊恼的说道:“虽然人死了也是值得开心的事,但一想到对北伐的影响,确实让人觉得可惜,这个叶小千,办事也着实毛糙了些。” 高希宁看完了信之后说道:“倒也不能都怪他,他也是身负重伤,所以难免有些疏漏......” 她说到这看向李叱道:“但失职是肯定的,居然没有想到那个元桢会咬舌自尽。” 李叱道:“是啊,那家伙也是个凶狠的人,居然敢咬舌自尽。” 众人其实皆知道,单纯的咬舌并不能自尽,而是要把断掉的舌头咽下去,所以咬掉的小了根本没用,得咬掉一大块才能堵住喉咙进而把人憋死。 试一试就知道了,要把舌头尽力的往前伸,才能保证要下来的哪一块足够大。 咬下来还不能掉地上,那就没用了,真的,这种事只要稍稍尝试一下就知道很难。 不用真的去咬,比划一下就知道难不难了。 不是一个狠人,根本做不到。 李叱道:“叶小千的伤势也很重,这次他也是尽力了,虽然办事确实有些失职,也不能过于责备。” 一听李叱这话,高希宁就明白过来,刚才她还替叶小千辩解了一句,此时却连连摇头。 “我是廷尉府的都廷尉,虽然他为了办案身负重伤,但失职这样的大错,不能没有惩治。” 高希宁认真的说道:“尤其是犯人那么重要,他出发之前,你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这个犯人一定要活着带回来,他居然疏忽了!” 说到这,高希宁回头看向张汤说道:“张汤,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叶小千回来之后,革去千办之职,你将他拿办下狱,仔细审问,看看他到底是疏忽了,还是有可能与黑武人存在勾连,或者是收了那犯人的好处。” 她看着张汤的眼睛认真说道:“不能因为叶小千是廷尉府的人就不严查,也不能因为他是叶先生的.....该动什么刑罚手段就要动。” 站在不远处的叶先生连忙俯身:“都廷尉大人说的是,不能因为我的关系就对他宽仁,该怎么办就要怎么办。” 一听到他们这样说,夏侯琢都有些急了。 “不至于不至于。” 夏侯琢连忙说道:“叶小千怎么可能和黑武人有勾连,又怎么可能会收那犯人的好处,都廷尉大人,你对手下要求严苛可以,但也不能不讲道理。” 澹台压境道:“廷尉府的千办万里追凶,身负重伤才把人活捉,就因为犯人咬舌自尽而处置千办的话,别说会寒了廷尉府其他人的心,就算是我们这些人也会觉得寒心,都廷尉大人千万要慎重。” 高希宁道:“那不行,身为廷尉府的千办,更要严于律己......” 李叱道:“也不能太严苛......” 高希宁:“不行,一定要先查,查出来没什么大问题就算了,但革职是一定要革职的,那犯人对北伐大事有多重要,诸位也都知道,如此大错,人是万万不能留在廷尉府了。” 沈珊瑚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其实北伐,也并非急于一时之事啊,况且那犯人若狡猾的话,一旦他故意带错了路,或者是设计什么奸计,就可能让北伐大军受挫......” 她看向高希宁说道:“臣斗胆为叶小千求情,他确实并无大过啊。” 高希宁道:“并无大过,小过也是过,难道还要奖励他不成?” 李叱试探着说道:“要不然不如这样......他万里追凶又身负重伤,是有大功的,你们廷尉府严苛律己,我不能干预,但是我觉得,不如用大功抵掉小过,功过相抵之后,不奖也不罚......” 高希宁沉默下来。 夏侯琢连忙道:“主公既然发话了,那不能不听,主公可是主公啊。” 他这话的意思是,当着大家的面,主公的面子你不能不给。 高希宁轻叹一声后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功过相抵了吧。” 李叱点头:“嗯嗯嗯,功过相抵可以,可以的。” 高希宁白了他一眼:“以后廷尉府的事,你可不能再纵容了。” 李叱:“是是是,不纵容,我也一定要严苛律己,一定。”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权力 在初秋时节,距离长安城比较近的文臣武将陆续到来,距离远的,估计着还要走上好一阵子路。 中原太大,比如越州那边的官员,从接到李叱的通知后开始启程赶路,一路上舟车配齐一切顺利,且还有沿途军驿官驿提供换马,也要走上三四个月。 不过李叱离开蜀州之前,就派人往各地传令,所以估摸着就算是从越州出发的徐绩,应该也已经快到长安了。 就在李叱他们站在长安城的城墙上俯瞰的时候,徐绩的车马队伍距离大兴城也只剩下不到二百里远。 马车上,徐绩打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然后重重的深呼吸了几次。 “西北......怎么和江南比?” 坐在徐绩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可实际上当然是说给徐绩听的。 此人叫陈旭功,江南大户陈家的长子,也是如今徐绩身边的红人。 陈家在越州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在整个中原来说算不得可进前十的大家族,但是在越州的地位确实也难以撼动。 江南大贼李兄虎杀人杀的那么凶,对世家大户的仇视那么重,陈家都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陈家的实力如何。 又或者说,陈家的人确实有本事,会做事,懂做人,所以才能在李兄虎主掌越州的时候,依然还有一席之地。 陈旭功这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其实是在提醒徐绩。 这次徐绩北上来长安城参加宁王的登基大典,身上还背负着另外一个使命。 江南的诸多世家大户,委托徐绩,务必要劝动宁王,不要把都城定在长安。 中原帝国的都城在江南已经有长达数百年的历史,在这数百年中,江南世家大户因此而得利之巨,难以估量。 一旦宁王真的定都长安,江南诸多大家族就会失去太多太多优势。 他们还担心,在长久以来,被南方世家压制了数百年的北方世家,会因为定王定都长安而崛起。 当初都城在大兴城的时候,北方那些世家大户想把手伸过去,伸一次被江南世家打回去一次。 在楚国数百年历史之中,朝廷里当权的人,十之七八也出自江南。 如果都城定在了北方的话,南方的这些世家大户当然明白他们要面对什么。 立足在北方的人,就会好像当初江南的人打压他们一样,甚至变本加厉的报复。 徐绩当然明白陈旭功想说的是什么,但他不喜欢陈旭功这个态度,所以他没有理会,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陈旭功一眼。 而在陈旭功看来,陈家也好,其他家族也罢,给徐绩的已经足够多了。 各大家族的人甚至给徐绩承诺,在徐绩成为大宁宰相这件事上,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他。 他们出钱出人出力的帮徐绩,徐绩当然要投桃报李。 见徐绩不说话,陈旭功笑着说道:“大人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给你推拿一下?走了这么久,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我给大人推拿活血,应该有些作用。” 徐绩侧头看了看他:“我看你倒是更累些,要不要我给你推拿活血?” 陈旭功心里微微一怒。 这个徐绩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徐绩见他表情有变,笑着说道:“你现在好像是正四品的越州府营仓参事,我没记错吧。” 陈旭功回答:“大人没记错。” 徐绩道:“现在,你的官职地位,是不是在你们陈家所有人中最高的那个?” 陈旭功一怔,心里明白了徐绩什么意思,怒意更重,却也只好低头。 徐绩的手轻轻敲打着车厢,语气也逐渐阴沉下来。 “陈旭功啊,你是不是觉得,你们陈家给我拿了些银子,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 徐绩如此直白的问出这样的话,陈旭功心里的怒意一下子就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他本以为徐绩这样的人拿了自家那么多银子,就该听话一些才对。 就好像当初李兄虎一样,李兄虎想要银子,陈家给,李兄虎想要女人,陈家还给,李兄虎想要什么陈家给什么,但李兄虎听话。 陈旭功在马车上撩袍跪倒,刚要说话,徐绩的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开口。 徐绩语气平淡却带着寒意的说道:“你们陈家近十年来,才出了你一个四品官不容易,你自己要珍惜,就当是为了你们陈家好,也该珍惜。” 徐绩俯瞰着陈旭功:“以你的官职品级,如果不是我愿意,你有资格来长安城参加宁王的登基大典吗?” 陈旭功抬头看了徐绩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下去。 徐绩道:“我这个人很直接,不喜欢用点拨别人的方式说话,我觉得那样太麻烦,等着别人去领悟我的意思,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如果遇到聪明的还好,稍稍点拨两句就足够了,遇到蠢货......” 他的手在陈旭功肩膀上拍了拍。 “遇到蠢货,他们可能还以为是我求着他们办事,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还会觉得是我不知好歹。” “大人,卑职不敢,卑职真的没有这样想过,卑职对大人忠心耿耿......” “算了吧。” 徐绩打断了陈旭功的话:“收起你那不值钱的忠心耿耿吧,我之所以带你来长安,只是因为你们陈家出力最大,我得让其他各家的人看看清楚,出力大是有好处的,出力少就什么都捞不着。” 陈旭功低着头,心里越发的慌乱起来。 徐绩笑了笑,把手收回来。 “你们陈家是不是还以为,这是大贼李兄虎那样的人都可以呼风唤雨的时候?” 徐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乐润嗓子。 “陈旭功,你是蠢货吗?” 陈旭功低下头,额头都碰到了车厢底部。 “卑职,卑职是蠢货。” 徐绩笑起来:“你确实是蠢货,为什么各家的人都不开口,而是让你来开口提醒我?只是因为你蠢,你蠢一次,如果有报应的话,也是你们陈家有报应,其他各家都不会波及,还能看个笑话。” 徐绩把茶杯放在一边,腿伸直。 陈旭功看见了,连忙跪着往前挪了挪,然后给徐绩捶腿。 徐绩笑道:“你了解宁王吗?” 陈旭功摇头:“卑职不,不,不是很了解主公,所以还需大人提点。” 徐绩道:“如果不是宁王觉得可能会出现大麻烦的话,宁王是愿意灭掉中原所有世家大户的,自然也就包括你们越州陈家。” 他一边品茶一边说道:“而一个家族该不该被灭掉,是不是只在宁王一念之间?宁王还是殿下的时候,他就可以在一念之间灭了一个家族了,况且现在宁王已经不是殿下了,而是陛下。” 陈旭功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徐绩道:“那陛下他怎么来判断一个家族,是该合理存在,还是因为存在的不合理而被抹掉?”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我有资格也有权利定这些事,最起码现在在越州,我可以定......如果到了长安城之后,我和陛下说,越州陈家是大贼李兄虎的死忠,且现在还依然密谋反叛为李兄虎报仇......” 说到这,徐绩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陈旭功问道:“你觉得陛下会不会信我的?还是陛下会在你喊冤的时候信你的?” 徐绩坐直了身子,看着此时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衣服的陈旭功冷哼一声。 “陈旭功,你是在被人当枪使且不自知。” 徐绩道:“那我就再说的明显一些,你把我对你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那些人,一个字都不要漏了。” 徐绩俯身,看着陈旭功的眼睛说道:“你们没的选,你们想要让自家利益得到最大限度的保护,我是你们唯一的选择,让你们只能支持我。” “但我有的选,我可以选你们陈家,也可以选王家,谢家,孙家,赵家......我有的是人可以去选,为什么就必须是你们陈家?” “陈旭功,你记住,徐某人没有你们陈家,依然是节度使大人,将来也可能是宰相大人,但你们陈家没了徐某人,那你们连陈家也没了。” 他的手再次在陈旭功肩膀上拍了拍:“听明白了吗?” 陈旭功在马车连磕了几个头:“卑职记住了,卑职都记住了,卑职愚蠢,卑职有罪,请大人再给卑职一次机会。” 徐绩笑的灿烂起来。 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这是权利带给男人的快感,这世上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快感可以与之相比了。 权力啊......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活的可以说成死的,死的当然也能说成活的。 “起来吧。” 徐绩扶了陈旭功一把。 他指了指另外一杯茶:“喝口水,缓一缓,我还有话要和你说,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也要原原本本的告诉那些想从你嘴里知道些什么的人。” 徐绩抿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关于定都的事,我自然会尽全力劝阻陛下不要选择长安,但如果我尽了全力依然没有阻止陛下,那这世上也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了。” “但如果因为这样,你们就觉得我没什么价值,那你们一定都会很惨......我是一定要做宰相的,而你们这些江南出身的人,想在北方的都城里有一席之地,靠谁?靠你们自己吗?” 徐绩再次把腿伸出去。 “抱住了这条腿吧,这样的腿不是天下人都有资格抱住的......这条腿抱稳了,推拿舒服了,你们陈家就能在长安城的大殿里有一个位置。” 陈旭功连忙又跪下来,抬起手给徐绩捶腿。 徐绩笑了笑,闭上眼睛。 “你还别说,我这段日子倒也习惯你给我捶腿,比那些丫鬟要舒服的多。” 陈旭功连忙说道:“多谢大人提携,多谢大人的关照,卑职以后必会稳稳的守住大人给卑职的这个恩赐,不让别人抢了去。” “哈哈哈哈......” 徐绩大笑起来。 笑够了,徐绩缓了缓后说道:“话都和你说清楚了,你再给你家里,也给其他人都带个信,到了长安,我去要多方交际,各处打点,所需银款......” 话没说完陈旭功立刻说道:“大人放心,不用其他各家的人为难,卑职家里可倾尽所有支持大人。” 徐绩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后俯身,几乎是贴着陈旭功的耳朵说道:“我再教教你,别想吃独食,那样你会被其他想分一杯羹的人大卸八块。” 他坐直了身子,语气平和的说道:“你吃饱了肉,别人连汤都喝不上,你猜他们会对你陈家做些什么?” “陈旭功啊,你记住,能吃到就好,别想着全吃了......你们陈家在越州还算立得住,出了越州呢?”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那茶香,心情真是愉悦到了极致,很久没有这么舒舒服服的说过话了,滋味当真是好。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收买之人 马车在一个镇子停下来,徐绩的随行护卫开始在四周布置,镇子里的百姓们看到这般气势,都下意识的远离。 徐绩下车之后往四周看了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传令下去,让骑兵和护卫都收回来!” 徐绩见那边有随从居然在拦路,示意百姓们走别的地方,他心脏的跳的都开始加速。 他可以在越州为所欲为,当初在冀州的时候也可以稍加放肆。 可这里是哪儿,这里距离长安城已经不到两百里了,他手下人居然敢为了让他休息一下而封路。 他太了解宁王了。 “你们这些蠢货!” 徐绩低低的却凶狠的骂了一声。 他可以在陈旭功面前像是神一样的有绝对的压制力量,可是他却不敢在百姓们面前有丝毫的张扬。 这看起来绝对是一件小事,可是这件小事一旦传到宁王的耳朵里,就可能让徐绩废掉。 别说什么将来做不做得到宰相高位,就是现在这个越州节度使还能不能坐稳都尤未可知。 训斥了手下,徐绩连忙堆起来笑容,朝着那些百姓们走过去,试图安抚。 百姓们却似乎有点害怕,能躲开的都躲开了。 “气死我了......” 徐绩气的胸口都有些疼。 他为了竖立自己的形象,不管是在越州还是在冀州,在百姓们面前他从来都是一副亲近善良的形象。 在手下面前他很强势霸道,在百姓们面前他时时刻刻都在警醒自己。 因为他知道宁王是从苦寒环境中走出来的帝王,他知道宁王的底线在哪儿,碰都不能碰。 在下属们面前强势霸道是因为他必须让自己的权威不可置疑,不可动摇。 在百姓们面前他不敢强势霸道是因为他知道,宁王的权威不可置疑不可动摇。 陈旭功看到徐绩脸色不好,连忙过来轻声劝了几句。 徐绩叹道:“他们怎么就不明白,他们以为的小事,恰恰就是我认为的大事。” 陈旭功道:“大人手下,其中不乏旧官,他们可能还没有适应变化......” 徐绩怒道:“不适应就滚蛋。”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留用他们是因为他们有被留用的能力,但识时务也是为官之人必须要有的能力,不识时务还想做官?” 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封疆大吏,此时因为手下人理所当然的一种态度而愤怒了。 “我再警告你们一次,所有人都给我死死的记着。” 徐绩道:“我以不满二十岁的年纪做到了封疆大吏的高位,将来也必能成为大宁帝国第一任宰相,谁影响到了我,谁就死,死一个人如果不让我解气,那就灭族,灭族如果都不能让我解气,那就刨坟掘墓。” 徐绩扫视众人:“这话我只说一次,下次就不是提醒,而是直接惩治。” “是!” 手下人连忙俯身应了,一个个吓得心里发颤脸上发白。 因为这件小事,徐绩不得不变得谨慎起来,他在外边活动了一下,就回到马车里把他带着的名册取出来,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这是他在越州做节度使任免的官员名册,这次来长安城既是要参加宁王的登基大典,也是来述职。 虽然徐绩在越州是独断专行,可是这份名册,他必须做的漂亮。 旧官,当地能才,还有其他各种渠道选拔的官员,各占的比例是多少,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颇。 宁王那双眼睛啊,能从这名册上的细微处看出大问题。 仔细看了两遍后,徐绩吩咐人取来笔墨,又在其中划掉了两个名字。 这两个名字是江南世家大户出身之人,主要是这两个人姓陈。 在一份名册中,同一姓氏的人数如果有些多的话,那么自然会引起注意。 “告诉下边人,从现在开始到长安,不要住在城镇里了,绝对不能影响到百姓。” 徐绩吩咐完后就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冒出来另外一件事。 他派人杀陆重楼的事。 失踪的那个手下,到现在依然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不确定那个家伙是死了还是被抓了,又或者是畏罪潜逃了。 死了最好,不管是被抓了还是畏罪潜逃,都是祸根。 “来人。” 徐绩叫了一声,陈旭功连忙俯身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徐绩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我没有叫你,你到马车外边等着吧。” 陈旭功心里一紧,也不满,可只能是将不满的情绪压下去,躬身一拜,然后下了车。 徐绩的贴身护卫秦象上了马车,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徐绩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秦象道:“立刻派人,先于我们送进长安城,找机会交给关大人。” 秦象立刻明白过来,俯身道:“属下会派得力人手把信送去。” 徐绩道:“事关重大,不要轻慢。” 秦象又应了一声,下了车之后,挑选了两个亲信手下,让他们带着信先赶往长安城。 一天一夜后,长安。 在皇宫外不远处,就是新建的廷尉府,这里占地极大,分成前后两个大院。 高希宁站在这大院里门口,掐着腰站着,越看越是欢喜。 这廷尉府看起来可是真的气派啊。 李叱微笑着说道:“多看看吧,以后你住在这的时间也不多,多看看也好。” 高希宁道:“凭什么我住在这的时间不多?我是都廷尉......” 话说到这忽然醒悟过来,她将来肯定是要住在皇宫里啊,所以脸微微一红。 李叱道:“凭什么?你这娘们儿凭什么能不住在这,心里没点数?” 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叱:“知道啦知道啦。” 就在这时候,手下人进来报告说,叶小千千办他们已经赶到了。 李叱回头吩咐一声让人进来,然后看向高希宁,高希宁道:“看我做什么,好人坏人,难道还都让我一个人做了?” 李叱道:“你已经做了坏人,好人还是我来做吧。” 高希宁呸了他一声。 不多时,叶小千快步进来,从青州受了伤,到冀州再到长安,这一路走了三个月还多,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 李叱伸手把叶小千扶起来,笑着说道:“案子办的不错,也委屈你了。” 叶小千俯身道:“为主公做事,臣不觉得委屈,是臣之荣幸。” 李叱道:“余九龄也是你师父之一?” 叶小千道:“不是,臣听闻余将军马屁之术天下无双,心中一直都想当面求教的,但也一直都没能如愿。” 李叱侧头看向余九龄说道:“余将军名声在外啊。” 余九龄笑道:“臣反贼之名人尽皆知。” 李叱哈哈大笑。 他看向叶小千说道:“因为这个案子,当着众人的面,我说你功过相抵,但那是说给他们听的,做个样子罢了,大将军们难道就不明白我的心意?他们也是陪着我做个样子。”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你在廷尉府里暂时也就不能得到升迁,且你已是千办之职,在廷尉府里若想再进一步也不容易。” 叶小千俯身道:“臣明白。” 李叱道:“明白个屁,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在廷尉府里已经没有什么升迁机会了,那就别在廷尉府里干了。” 叶小千吓了一跳:“臣.....” 李叱继续说道:“你来的时候,看到那座新建起来的皇宫了吗?” 叶小千俯身:“臣看到了。” 李叱道:“那一大片漂亮恢弘的宫殿之中,还缺一个大内侍卫统领......” 叶小千怔住。 李叱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先去把物色人选吧,可以从战兵中挑,从廷尉府里挑,从军机司里挑。” 叶小千立刻俯身一拜:“臣遵旨!” 这句遵旨,就显得很灵性了。 余九龄立刻说道:“此子可教,此子大有可为啊。” 李叱白了他一眼。 廷尉府前院,千办关锦禾跟着一个廷尉往外走:“谁要找我?来的人可表明身份了吗?” 那廷尉一边走一边说道:“说是从冀州来的,是大人的亲戚,听闻大人来了长安任职,所以特意来投靠的。” 这话把关锦禾吓了一跳,他原本是冀州廷尉府分衙的千办,在徐绩被调入越州之后,他也被调离了冀州。 这是人事任命上的正常动作,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关锦禾一听说是从冀州来的亲戚,心里猛的紧了一下。 “主公就在这,此事切不可外传。” 他连忙压低声音交代了一句,那廷尉府立刻应了,可这种事大家当然也都不是很在意。 新朝将立,家里的亲戚朋友知道有人在朝中为官,想来投靠,这都是人之常情。 但关锦禾紧张的并不是这一点,因为他知道不可能是什么真的亲戚朋友来了。 冀州来的亲戚,这六个字,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是徐绩派人来了。 徐绩调离冀州之前,和关锦禾约好,不管是关锦禾有事求徐绩帮忙,还是徐绩有事求他,双方约定的暗号都是......冀州来的亲戚。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那时候在冀州,关锦禾没有能把持住自己,被徐绩收买,得了徐绩大量的好处,光是银子就有至少二十万两以上。 那个时候关锦禾不是很担心事情败露,是因为宁王南下之后,冀州虽然宁王大本营,却也变成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现在不一样了啊...... 关锦禾如何能不紧张? 他到了门外,见到那两个人的时候,装作人出来,上去假意客气了几句,然后就回头对当值的廷尉说,亲戚来了,他带着去吃个饭,稍后便回。 不久之后,在一家酒楼里,关锦禾打开了徐绩给他的信,看过后脸色就忍不住变了变。 他沉默片刻后压低声音对那两个人说道:“你们回去告诉节度使大人,廷尉府里没有这样一个犯人,要么那个人当初就死了,要么就逃了......这样,你们回去一个,我想办法再去查查廷尉府的存档,如果真的没有这个人的卷宗在,就再回去一个告诉徐大人不必担心什么了。” 那两个人应了之后,商量着回去一个报信。 等回去的时候,这一路上走着,关锦禾心里越想越是害怕。 徐绩这个家伙......会不会连累自己?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但愿你懂 长安城,未央宫。 李叱坐在书房里,先是感受了一下这屋子里的气息,然后就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了几次。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但这书房的意义不在于大,而在于可以在书房前边加上一个字。 御。 这书房的装饰是按照李叱的喜好布置,不算奢华,也没有什么看起来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只喜欢简简单单,只喜欢朴素,如果这里搞的金碧辉煌琳琅满目,那他会很烦躁。 蜀州后边是一个巨大的书架,大到拜访在最上边的书,需要蹬着梯子才能取下来。 他太喜欢这里了,因为这里有重重的书卷气味。 曾经啊,他那么喜欢读书的一个人,却没有办法去读很多书。 师父带着他讨生活的时候,若是偶然能得一本书的话,他可以翻来覆去的看许多遍。 他又是那么爱书的一个人,好不容易能进书院,他读书的时候都不准自己的手上有一点脏污。 他还是那么贪财的一个人,他贪财的名声在外,连天下百姓都知道这个。 按理说,他这样贪财的人,应该最喜欢的气味就是钱的气味,可他不喜欢,他喜欢的是新书的气味,那油墨香。 他太喜欢这个味道了,一本新书捧在手里,他可以嗅上好一会儿。 这间书房里的桌子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材打造,而是石桌。 可能,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他是第一个在书房里用石桌的皇帝。 因为他觉得名贵木材打造的桌子,一是谈不上喜欢,二是不实用,三是有那个钱不如办点实事。 当初连夕雾给他写信,请示他宫里所需的家具桌椅等物,需用什么品种的木材。 李叱的回答是,能用石头的地方就用石头,石头也无需用名贵的,扛用就可以。 他还让连夕雾算一算,这一笔可以节省下来多少银子,然后把这笔银子用于冀州西北地区的官学。 冀州西北一带也算苦寒,平常百姓家的孩子想要读书,几无可能。 如果宫里随随便便节省下来一笔银子就能用于三年五年,甚至可能是十年的乡学县学教育所需,那才是让李叱身心愉悦的事,而不是看着一套名贵的家具。 李叱说过,如果用这笔节省下来的银子,教育出来几百个甚至几千个孩子,将来这些孩子之中就可能出现大才。 而这样的大才,又能成为将来宁国的柱石,如果说一件家具可以传几代人的话,那么一个大才可让大宁多兴盛几代人。 “陛下。” 门外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李叱看了一眼,见是余九龄在门外站着,他笑了笑说道:“还没大典呢。” 余九龄刚要说话,李叱笑着说道:“不过你就先叫着也行,听着还挺舒服的呢。” 余九龄也笑起来。 他进门后说道:“陛下,徐绩到了。” 李叱问:“人在哪儿呢?” 余九龄道:“人在宫外等着,陛下要是见他的话,我让人请他进来。” 李叱道:“让他进来吧。” 余九龄俯身:“臣告退。” 李叱点了点头,余九龄转身往外走,李叱又把他叫住,余九龄回身看向李叱,问李叱还有什么事。 李叱道:“再叫一声听听。” 余九龄笑着俯身:“陛下。” 李叱:“确实挺好受。” 不多时,余九龄带着徐绩到了门外,从宫外到这里,徐绩一路过来连步伐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见到余九龄之后,更是陪着笑脸说话,虽然按照品级来说,他的官职可比余九龄高多了。 节度使这般封疆大吏在楚国初年,被定为二品大院,而到了楚国末年已经提升为一品高位。 余九龄现在还是李叱的亲兵将军,按照军职来说是正三品,比徐绩低了不少呢。 但是徐绩怎么敢在余九龄面前摆架子,他恨不得管余九龄叫哥哥。 “陛下等着你呢,进去吧。” 余九龄笑了笑,徐绩连忙致谢,刚要迈步,余九龄笑呵呵的说道:“徐大人有好事要临头了,我先提前恭喜你。” 因为这句话,徐绩的心里猛的紧了一下,不是吓着了,而是突然就紧张起来,这紧张之中还有几分难以控制的兴奋,以至于一瞬间他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余将军说笑了。” 徐绩刚要客气几句,余九龄笑道:“我和你客气什么,咱们又不需要见外,说你有好事就是有好事,快进去吧。” 徐绩按捺着心中莫名的激动,迈步进了御书房的门,因为过于紧张和兴奋,那脚还在门槛儿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听到声音,李叱问了一句:“怎么了?” 徐绩连忙回答说没什么,只是被绊了一下,然后快步进屋,人还没完全进来呢,已经往前跪了下去。 “臣徐绩,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几声叫的,李叱嘴角都微微上扬起来。 李叱道:“起来吧,哪有那么多规矩,刚才是怎么了?什么地方绊了你一下?” 徐绩连忙俯身道:“陛下,是臣不小心,走路的急了没有看到门槛儿,所以绊......”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已经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叶小千进来。” 已经升职为大内侍卫统领的叶小千连忙进门,俯身问道:“陛下,什么事吩咐臣?” 李叱往外指了指说道:“进大殿的门槛儿砍了吧,不要留着了,刚才绊了徐绩一下,险些摔了我的重臣......说不得以后还会绊着谁,就不留了。” 徐绩心里巨大的震动啊,像是排山倒海一样袭来。 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扑通一声就扑倒在地,哪里是跪下啊,那分明就是趴下了一样。 “陛下,不能如此啊陛下,臣虽然被绊了一下,可那是臣的不小心,陛下请收回成命......” 李叱起身,走到徐绩身前伸手把徐绩扶起来。 “一个门槛儿而已,怎么能和你相比?” 李叱道:“你在冀州,冀州百姓太平安乐日渐富裕,你在越州,越州百姓重获生机万事更新,你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是因为门槛儿绊着了而摔坏了身子,不是小事,是天下百姓的大事。” 徐绩已经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他隐隐约约的觉得,余将军刚才说的那好事临头,真的要临头了。 而且这好事,可能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件事,一想到这些,徐绩激动到好像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 片刻后徐绩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失态,千万不能失态。 “臣......” 他刚一开口,李叱又先说话了。 李叱道:“冀州那边现在的情况,和越州那边现在的情况,都足以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你有大才,你有治世的大才。” 李叱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来,示意徐绩坐下来说话。 徐绩是小心翼翼又紧张兮兮的欠着屁股坐下来,心里已经慌的有些受不了了。 李叱缓缓说道:“大典之事等得,可天下民生之事等不得,如今这天下百废待兴,越是有才能的人,就越是要多出几分力。” 李叱看向徐绩说道:“我才到长安,已经有不少人在我面前提过你。” 听到这句话,徐绩的紧张更重了,因为这句话可以是好话,也可以不是什么好话。 但李叱的下一句话,就让徐绩刚刚悬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 李叱道:“你有宰相之才,这本不需要他们来告诉我,难道他们能比我还要了解你?” 李叱起身,在书房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所以我想着,大典之后,你就要把宰相的职责肩负起来,这样......天下是什么样子,你需要多看看,我给你两年时间,你每年抽出来一些时间到各地去走走看看,两年内,你把你所见所闻以及你想到的治世之法,要详细的写出来拿给我看。” 徐绩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了,一个劲儿的磕头谢恩。 “臣必不负陛下重望,臣万死不辞......” 李叱笑着说道:“起来吧,跟我出去走走,我带你看看这长安城......” 徐绩连忙起身:“臣遵旨。”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又一遍闲聊着一边走出了未央宫。 走在这长安城的大街上,李叱一边走一边给徐绩介绍,看起来有些兴奋。 走了一会儿后,李叱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脚步一停。 他看向徐绩问道:“你是从南边回来的,我听闻,江南诸地,多有时间大户,乡绅学子,希望还是定都在大兴城,甚至有人说,若是把都城定在北方,他们就不答应,可有这事?” 徐绩正因为宰相这事兴奋着,每一个毛孔都兴奋着,突然听到李叱说起这些,像是一盆水浇在了他头上似的。 只片刻,徐绩俯身道:“陛下,没有的事。” 他弯着腰在那,语气格外严肃认真的说道:“臣从江南来,所以臣最明白江南百姓的心意,百姓们对定都长安一事没有任何看法,有些看法的,也只是些许还心存幻想的世家大户。” 他直起身子看了李叱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去:“臣可以代表江南绝大部分百姓说一句,是绝对支持陛下定都长安的。” 李叱笑了笑后问道:“那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徐绩连忙道:“臣万分支持陛下定都长安,这世上,再无一个地方可以能与长安相比了,那些人鼠目寸光看不到未来,陛下却高瞻远瞩一眼万年。” “陛下,这些事都是小事,臣愿意为陛下分忧,臣可以保证,反对定都长安的人极少,只需稍稍敲打,便不会再有人乱说话。” 李叱笑着点头:“你已是我选定的宰相,这些事当然交给你来处理,定都长安的原因我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也不想再多解释,毕竟现在还不理解我的,应该都是装作想不通。” 徐绩立刻接话道:“他们假装想不通,臣会让他们再好好想一想,务必好好想一想。” 李叱哈哈大笑:“说的没错,想不通就多想想,这事你酌情去办吧。” 徐绩马上俯身道:“陛下放心,臣会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他当然可以办的妥妥当当,因为这事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些人不愿意来,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见过长安是什么样子,你可以请他们来看看。” 徐绩道:“臣遵旨。”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只是辛苦了你。” 徐绩受宠若惊,心里开心的要飞起来一样,此时不表忠心等待何时? “陛下,臣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为陛下分忧,也会陛下出力,臣的命是陛下的!” 李叱抬起手在徐绩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一直觉得你行,在我心中你也确实是宰相最合适的人选,只要你能明白是非,多多自省,不自误,不自轻,将来或许真的会成为一代名相......这些话,你切记切记。” 此时的徐绩激动到几乎压不住内心的澎湃了,只能是跪倒下来,深深的重重的叩首来谢恩。 这个时候的谢恩,是发自肺腑的,真心的谢恩。 李叱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心里轻轻的说了一句...... 但愿你听懂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登门拜访 关于宁王因为徐绩被绊了一下,而下令把未央宫大殿门槛儿砍掉的事,很快就传播了出去。 一时之间,仅仅因为这一件事,徐绩就成了这长安城里最光彩夺目的那个,风头无两。 而回到自己暂时的住处,徐绩也是激动的按捺不住,把书房的门关上,谁也不准进来,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盖上被子,又哭又笑。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在宁王心中竟然那么重要。 也没有想到,这自己哭哭谋求,位置准备数年的大事,才到长安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何必要劳心费力的去筹谋那么多? 门外,他的亲信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却始终不敢打扰。 因为这砍掉门槛儿的事,整个长安城里一下子就沸沸扬扬起来,不少人迅速赶来登门求见。 可是徐绩这边闭门不见,来自中原各地的大人们倒是待遇公平,谁也说不上什么。 很快就又有人说,徐绩才得主公重用就如此的猖狂,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然而这些话,别说当着宁王的面不敢说,当着徐绩的面他们也不敢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徐绩已经被钦点为大宁帝国第一任宰相的事也传开了。 这事从各地赶来的官员都在议论,有的人开始想偏门,见不到徐绩,就试图见一见宁王身边的重臣,探探口风。 所以徐绩这边大门紧闭,不少人就转头去求见那些大将军们,比如夏侯琢,比如澹台压境,比如余九龄。 未央宫。 李叱和夏侯他们正在吃饭,这长安城里的纷纷乱象就源源不断的传到李叱耳朵里。 “看看吧。” 李叱笑着说道:“这和楚国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众人都沉默下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些愤懑。 是啊,这和楚国又有什么区别呢? 此时此刻,他们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李叱明明之前还说不想设立宰相专权的制度,现在又站出来明确了徐绩这个人选。 只是随随便便的放出去一些信号,这些当官的门心就都野了。 他们排着队去求见徐绩,难道还是去给徐绩讲道理的?还是去劝说徐绩让他好自为之的? 他们都是去拍马屁的啊。 这种场面,在过往的时候谁都见过,且比比皆是,这不就是楚国朝廷崩坏时候的样子吗? 可这是新朝还没有真正建立的时候啊,才刚开始,就又到了要天下大乱的时候了? 燕先生叹了口气后说道:“楚国官场风气,余毒未尽,流害仍存......” 他看向李叱道:“陛下,这事......臣之前看的不准,看的不透,臣有错。” 高院长本来也是反对李叱在宰相这事上试探徐绩的,可此时也一样说不出什么来。 李叱坐在那语气平缓的说道:“不是你们看的不透,看的不准,而是你们觉得现在不一样了,有新气象了......” 他停顿片刻后微微摇头:“新气象是在你们身上,不是在所有人身上,他们脑子里想的还都是怎么走捷径,怎么走偏门。” 说到这,李叱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话。 “想想吧,如今能来这长安城里的各地大员,基本上都是见过楚国官场是什么风气的人,且深受影响。” “他们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已经固定住了,不是你劝几句就能恍然大悟的,他们其实什么都懂,什么都悟,只是觉得还是捷径要好走一些。” “不要说你们,就算是我,把所有都召集起来,耐心的给他们讲道理,他们唯唯诺诺,可心里未必是认可的。” “当他们看到靠溜须拍马巴结权贵就有成功的希望,他们就不会放弃这希望,毕竟要比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办事要来的容易来的快。” 李叱回头看向燕先生他们:“我曾经说过,这一代人是劝不动的,靠劝没有丝毫用处,只能是让他们看到下场,让他们怕,他们只要真的怕了,怕着度过余生,那么接下来的下一代人才是真正的改变。” 燕先生起身道:“此事,陛下决断,我等必全力支持。” 李叱道:“倒也不需要你们站出来当着他们的面表态,只是装作视而不见就好。” 说到这,李叱看向大殿外边,有不少人在等着呢,虽然离着远,可未央宫里灯火通明,哪怕是站在远处的人也能看到。 “看看吧。” 李叱指了指大殿外边:“你们家里进宫来报信的人,也开始排队了。” 燕先生他们下意识的往外看,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惶恐起来。 是啊,那些去求见徐绩的人吃了闭门羹,紧跟着就要来找他们了。 李叱忽然笑了笑,看向余九龄说道:“九妹,给你个好差事。” 余九龄立刻起身道:“陛下吩咐。” 李叱道:“你回家去吧,不管是谁来拜访你,照见不误,不管给你送什么好处,照收不误,今日你收了多少银子都无妨。” 余九龄:“臣不敢。” 李叱笑道:“拿了他们的银子,把账目记下来就好,将来还能用到。” 余九龄苦笑道:“那臣就更不敢了。” 李叱道:“所得的银子,你和归元术去商量一下,看看有多少,然后统计一下在长安城里新开的铺面有多少,以户部的名义给所有新开的商铺送去一个红包,就说是朝廷给他们开业道贺了,这笔银子哪怕一家商户只分到一两,他们也是开心的。” “好嘞!” 余九龄立刻就笑了:“臣现在就去收银子。”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话说到这,其实不只是明面上的意思,燕先生和高院长他们,立刻就从李叱的话里听出来第二层意思。 李叱提到了户部,归元术......这就是关键词。 所以他们猜着,大宁的第一任户部尚书大人,八成就是归元术了。 再想想看,归元术这个人去做户部尚书,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他在楚国朝廷里原本是大理寺卿,后来到了李叱手下,先是接管了谍卫军,然后是军机司。 那些官场上的猫腻,哪有什么是能蒙蔽他那双眼睛的。 大宁初建,户部的事可谓是重中之重,户部的钱粮用度有归元术在,也就不可能出什么问题。 下边那些当官的就算是想如前朝大楚时候一样去送礼巴结,去克扣,去造假,想想归元术的履历,他们大概也就要收起来九分胆子了。 所以李叱都已经给了提醒,燕先生他们当然要接住这话茬。 燕先生随即俯身道:“陛下,归元术为人中正严肃,能力超群,既然是以户部的名义给长安城新开商户送红包,臣以为,不如提前把户部的官员也都定下来,归元术足可胜任户部尚书......” 说到这燕先生看了李叱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若是商户们知道,这笔银子是由陛下亲自批准,由户部尚书亲自勘发,他们会更开心一些。” 李叱点头:“我刚要和你们商量这件事,先生倒是先提了......归元术做户部尚书是合格的,也是合适的,思前想后,比他合格还合适的人也确实不多,那就按照先生的意思这样安排吧。” 说到这,李叱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轻叹一声:“他们是真的按捺不住啊。” 众人听到这句话,心里也都有些感慨。 与此同时,徐绩的府里。 在自己书房里发泄出来了那激动,那兴奋,哭够了也笑够了,徐绩总算是平静下来。 他打开门招了招手,门外候着的亲信秦象连忙过来。 徐绩回到屋子里后坐下,指了指茶壶,秦象连忙过去给徐绩泡茶。 “外边的人都散了吗?” 徐绩问。 秦象连忙道:“大人没有问却知道门外来了不少人,属下真是佩服,人走了有大半,不过还有数十人在外边等着呢,大概是还不死心。” 徐绩笑道:“这算什么,不用仔细去想也知道今夜会有多少人要来巴结我。” 他看了一眼泡好的茶,缓了一口气后说道:“这些人啊,都成不了大气,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错......按捺不住啊,全都是按捺不住。” 秦象说道:“他们得了风声,不甘落于人后,所以都急匆匆的赶来了,也是人之常情。” 徐绩道:“什么时候了?还以为是楚国呢?” 他的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敲打的桌面。 “他们这些人啊,如果是等到陛下明旨昭告天下,封我为宰相之后再来,那我还会闭门不见吗?登门拜相,对于朝廷文武官员来说这是合情合理的事,也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他们偏偏就想着投机取巧,想着剑走偏锋。” 徐绩哼了一声后说道:“全都是一群酒囊饭袋罢了。” 秦象听到这也明白过来,俯身道:“他们这些人,自然不及大人看的深远。” 徐绩道:“记住了,今夜来的人,以后也不要有来往,不管什么时候来见我,都打法走了即可,陛下是容不得他们这些人继续身居要职的......都想来巴结我,却不曾想过会不会因此而断送了前程,蠢货。” 秦象心里松了口气,心说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劝说大人见见那群家伙,要是劝了的话,此时在大人眼中,他也是个蠢货了。 徐绩道:“他们人走了的,是不是把带来的礼物都放在门外了?” 秦象俯身:“是。” 徐绩道:“这些礼物上一定都留了名帖,明日一早,你带人挨着个的把东西都送回去。” “是。” 秦象连忙应了一声。 徐绩叹了口气:“这些家伙啊......如果我今夜见了一个,也是害了我自己。” 说到这,他忽然抬起头看向秦象:“今夜我闭门不见客的事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你现在派人去请关大人过来。” 秦象一怔。 大人心中对于上次派人暗杀陆重楼的事,还是耿耿于怀。 关锦禾已经明确说过,廷尉府里没有这样的档案,可大人看起来还是没办法安心。 他刚想到这,就听到徐绩吩咐道:“明日帮我备一份礼物,不要贵重,朴素即可,所值不可超过十两银子,我要去拜访陆重楼。” 秦象又一怔。 怎么还要亲自去拜访?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说四疆事 未央宫。 李叱看着展示在自己面前的龙袍,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这件衣服自己好像见过无数次了,又感觉如此的陌生。 他站在那看着,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思绪就那么飘散了出去。 面前的几个官员看到李叱这般反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时间久了,举着龙袍的胳膊都有些发酸。 “好看。” 高希宁走到李叱身边,手在李叱的背后轻轻的敲了敲,李叱这才缓过神来。 他其实并非因为这龙袍而失神,而是想到了太多的过往。 从颠沛流离,到上皇帝位,这过去的时光都到哪里去了? 李叱再次看向那套龙袍,都在这衣服上了。 可这真的只是一件衣服吗? 李叱不是很喜欢楚皇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所以他自己定的是以黑色为主,以杏黄为点缀。 高希宁示意那些官员们先下去,等人都走了之后,她看向李叱轻声问道:“想到以前了?” 李叱嗯了一声,抬起手在高希宁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只有她啊,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怎么了。 “我好像有些忘本了。” 李叱轻声说道:“昨天夜里我出宫去了。” 高希宁道:“我知道啊。” 李叱:“我在长安城里转了好久,找到一个看起来肯定很舒服的柴堆,钻进去试了试,却没有找到原来的感觉......” “以前和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看到一个好柴堆就觉得踏实,就那种特别紧实的柴堆,刨开一个洞钻进去,非但可以遮风避雨,还暖和。” 他看向高希宁:“可是昨天夜里,我找的那个柴堆明明是上上之选了,却一点都不觉得踏实。” 高希宁笑着说道:“那你想过为什么不踏实吗?” 李叱点头:“想过,所以才说我可能是有些忘本了。” 高希宁摇头道:“不对,你现在钻进柴堆里不觉得踏实了,是因为你身边少了个人。” 李叱看着她的眼睛:“咱俩要玩的这么开吗?” 高希宁抬起手在李叱脑门上敲了一下:“我说的是师父,是师父!”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不是没有进过皇宫的人,大兴城里的那座楚国皇宫他并没有觉得有多特殊。 可是在这长安城的皇宫里,他却开始有些惶恐了,刚才看着龙袍的失神,恰恰也是因为惶恐。 他跟着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他暗暗发誓要把师父照顾好,他带着弟兄们打天下的时候,他暗暗发誓要对得起兄弟们的情分。 可是现在他就要成为皇帝了,他要照顾好全天下的百姓,要对得起这中原锦绣河山。 楚国兴盛一百年,平稳一百年,然后走了二三百年的下坡路。 这就是李叱的惶恐。 “从今天开始,你得时常提醒我一件事。” 李叱对高希宁认真的说道:“如果某一天我说错了什么话,你提醒我记下来哪里错了,做错了什么事,有了什么错的判断,这些都要记下来,如果我忘了,你提醒我。” 李叱道:“我得把我做皇帝的时候,所犯下的所有错误,全都写下来让子孙后代去看,以前那些皇帝们做错了什么,拼了命的遮掩,那不行,我得摆出来给后世的人看。” 李叱看向大殿外边,片刻后语气有些凝重的说道:“得让中原一直兴盛啊......” 他停顿了片刻,视线有些模糊。 “我们被欺负的太久了。” 李叱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外边那空旷,眼神越发的飘忽起来。 他有件事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告诉高希宁,他怕高希宁会害怕,虽然他觉得那应该是完全不会让人害怕的事。 昨天夜里李叱为何要离开皇宫? 他睡着了之后做了个梦,也许那是梦吧,但又那么那么的真切。 夜里,他听到大殿外边有声响,于是起身,走出门外,发现四周的护卫都不见了。 李叱心里一惊,第一反应是要保护高希宁,转身就要去拿刀,赶去高希宁的住处。 可是才转身,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大宁的皇帝陛下。” 李叱一怔,这声音很陌生,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哪怕出现的地方似乎距离自己已经很近了。 李叱回头看到,然后就怔住。 在月色下,慢慢浮现出来一个人,身上穿着很古朴的甲胄,那不是楚国的甲胄款式,甚至不是周朝时候的,要更为久远。 那身甲胄看起来残缺不全,上边还有斑驳的印记,像是血干透了留下的,除此之外,上边还有各种兵器留下的痕迹。 “你是谁?” 李叱问。 面前出现的这个人看起来应该有三四十岁左右,脸上却已经写满了沧桑。 “我是燕国的北疆边军将军,他们是我手下的兄弟们。” 那中年汉子回头指了指,在他身后,接二连三的有身穿古朴战甲的男人浮现出来。 “燕国?” 李叱有些震惊。 可是在大周之前,那个群雄割据天下分崩时候的燕国吗? 李叱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燕国的边军将军抱拳:“我想拜托陛下......以后,如果还有如我们一样的汉子,选择了去北疆,那么不要让他们的每一战都是为了守护,世人皆说这守护令人尊敬,可这守护也太难受了,太憋屈了。” 他的话音刚落,在他身边又逐渐浮现出来一个人影。 这个人身上穿着的是大周时候的战甲,他朝着李叱抱拳道:“拜见大宁皇帝陛下。” 李叱看向他:“你是?” 这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汉子抱拳说道:“我是大周北疆边军校尉,请求大宁皇帝陛下,如果我们军人的天职就是战斗,那么请大宁皇帝陛下,让我们跨出国门之外去战斗。”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铁甲的男人出现在不远处。 看起来这个人格外的不一样,一出现,身上便释放出来一种孤高绝世的气息。 “楚国边军大将军徐驱虏,拜见大宁皇帝陛下。” 这个伟岸的汉子朝着李叱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说道:“他们说的没错,世人称颂我们,往往将守护二字的前边再加上伟大二字,可身为军人,我并不觉得这有多伟大。” 他看向李叱认真的说道:“身为军人,当以让外敌不敢来犯而骄傲,而不是以一次一次死战来守住国门而骄傲,那没什么可骄傲的,那是我们的屈辱。” 不等李叱说话,浮现出来的所有人,朝着李叱深深一拜。 “陛下,中原军人本该有的骄傲,中原民族本该有的骄傲,拜托给陛下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们就开始逐渐消失。 李叱伸手想去抓住徐驱虏的手,可是却抓了一个空。 大殿外边的人影一个一个的消散,李叱看着那一张张面容,仿佛都在叮嘱他......陛下啊,千多年来,我们守住无数次外敌来犯,都不觉得有多值得骄傲。 这一刻的李叱深吸一口气,肃立,朝着那些消散的身影行了一个军礼。 “有大宁在,有朕在,有朕的子子孙孙在,宁旗所至,谁敢不安宁?!” “朕向你们保证,自此之后,中原四疆有虎狼,只许我们打出去,不许谁敢打上门。” 那消散到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徐驱虏抱拳道:“人皇当立,天下大宁!” 李叱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就站在大殿外边的空地上,四周许多护卫都在看着他。 所以李叱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梦境。 后半夜李叱一直都睡不着,他想了很多很多,然后就决定出宫去走走。 长安城不设宵禁,可后半夜的大街上也没有百姓们的身影,只是有巡逻的宁军队伍偶尔经过。 李叱觉得自己必须尽快想出来一个周全的办法,让自己答应了那些英魂的话,不只是一句口号。 他在柴堆里都踏实不下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肩膀上扛着多重的责任。 此时此刻,在这大殿里,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气。 “龙袍很漂亮。” 他看向高希宁:“我自己选的。” 高希宁使劲儿点了点头:“我知道。”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 李叱坐在书桌后边,看着手下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大将军们,等着他们看完手里的卷宗。 李叱昨夜在柴堆里脑海里有了一个构想,回到未央宫之后就把这构想写了下来。 “不只是要有四疆边军。” 李叱缓缓开口道:“我想在四疆设立武库,武库职责有三,其一为边军后勤支援所在,其二为训练新兵之所,其三为有志愿从军建功立业者开方便之门。” 夏侯琢沉思片刻后说道:“在四疆设四库,边军就多了一个随时能到的支援,是大好事,可在四疆就选拔良才,更是大好事。” 李叱道:“所以我想在四疆设大将军。” 夏侯琢道:“北境大将军这个位子,就不要给别人了,臣实在想不出谁比臣更合适。” 李叱摇头道:“你去不了北疆,四疆你哪儿也去不了,禁军大将军的位子我给你定下了,用锁链绑在那的,你挣不脱。” 夏侯琢怔住,然后就叹了口气道:“整日都让我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如何能捞油水?” 李叱瞥了他一眼,夏侯琢随即笑起来。 四疆的大将军,都需要最合适人选,而事实上,宁军的大将军们,哪有谁不能胜任的?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西疆的事,还是要交给你最好。” 澹台压境连忙起身道:“陛下,臣去西疆不妥当,臣家里世代都在西疆......” 话没说完,李叱就笑了笑道:“那不正合适?” 澹台压境还要推辞,李叱道:“别去胡思乱想,你去西疆做大将军的事就定了吧,只有一个条件是你可以从西疆随时离开......什么时候你给我写信说,当家的,我想你们了,想回你们身边,你就回来!” 澹台压境鼻子一酸,眼睛也湿了。 “南疆还不安稳,那边地势环境也复杂。” 李叱道:“我打算让高真和方别恨先去那边稳一稳,以狼猿营为根,让南疆踏实下来。” “东疆,沈珊瑚最为......” 李叱刚说到这,外边有人大声说道:“陛下,东疆她去不得。” 众人往门外看,然后全都起身...... 大将军王,回来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我要回家去 当唐匹敌声音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李叱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光。 余九龄对高希宁说道:“大哥这不是我挑事,但我确实觉得当家的看老唐那眼神可不对劲。” 高希宁叹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想生活过的去,头上......” 余九龄:“大哥,大哥请你闭嘴。” 再看时,李叱已经人在门外了。 高希宁眼睁睁的看着李叱一把来起来唐匹敌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 她余九龄:“你们男人许久未见之后,再见到都会这样手拉着说话吗?” 余九龄认真的解释道:“大哥这个事怎么说呢,如果是一男一女,许久未见,一见面就拉着手说话,我觉得没有问题,如果是两个女孩子许久未见,一见面就拉着手,我觉得也没有问题,但是两个大男人许久未见,一见面就手拉手......大哥这真不是我挑事。” 高希宁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李叱和我......其实可以论姐妹?” 余九龄道:“老唐和你论姐妹也不是不行啊。” 高希宁道:“这么说的话,那俩都是我的姐妹?” 说到这,她看向余九龄,余九龄噌的一下子就跳开了:“我不是啊,大哥我永远都是你的小弟,绝对不能是你的小妹。” 很少在余九龄脸上看到这么决绝的表情,决绝到就像是给钱都不行的地步,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这时李叱和唐匹敌手拉着手进了门,众人也都迎了过去。 李叱给老唐加了一个座位,然后问道:“怎么也没提前派人送个信回来?” 唐匹敌回答道:“派了,半路被我超过去了,明天陛下会收到我派人加急送来的书信,告知陛下我要回来了。” 李叱他们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闲聊了一会儿后,唐匹敌起身,后退两步后撩袍跪倒在地。 “陛下,沈珊瑚还是不要去东疆了吧。” 李叱问道:“为何?她出身兖州,又打下来青州,对东疆诸事最为了解,她若到了东疆也必能镇抚一方,她可是最合适的人选。” 唐匹敌道:“陛下是给臣封了王的。” 李叱笑问:“所以呢?” 唐匹敌道:“陛下何忍让臣的妻子与臣两地分离?大将军王的王妃,还有为大将军王生儿育女的重任啊。” 众人听到这个理由,全都笑了。 李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想想看这似乎也确实是非常有道理的话。 唐匹敌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臣与陛下之间还有一个赌约。” 李叱问道:“是什么赌约?” 唐匹敌叹了口气后说道:“陛下果然是忘了......陛下与臣曾经打过赌,将来成亲后看谁生的孩子多些。” 他看向李叱认真的说道:“臣以为,陛下不是忘了,陛下就是不想让臣赢,所以才想出此等计策,把臣的婆娘调往东疆,如此一来,让臣想生而不能生,如此一来就能轻而易举赢了臣,不得不说,陛下奸诈,竟想出如此釜底抽薪之计。” 李叱看着唐匹敌那张脸,想着这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脸皮也厚了起来? 唐匹敌道:“陛下如果与臣公平一战,臣应该是不会输了的,但如果陛下怕输,那陛下就把沈珊瑚调到东疆去吧。” 他话虽然这样说,可李叱怎么可能不懂唐匹敌的心思? 别说李叱懂了,在座的人,十之七八都懂了。 大将军是不想大权独揽......他已经是大将军王,宁王之下的唯一一个王,不仅仅是现在,就算是再放眼将来也可能是唯一一个。 刚刚李叱说到四疆大将军以及禁军大将军的时候,都没有提到唐匹敌的名字。 所以大家都可以肯定的是,大将军王的身份,一定是位列五位大将军之上。 而他的妻子受封国公,且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国公,已是毫无争议的事。 如此一来,夫妻二人一位封王一位封公,一位大将军,一位在大将军之上。 可以说未来大宁的兵权,半数在他们夫妻二人手里。 不能不提的是,唐匹敌的弟弟唐安臣,以一己之力只带万余兵力拿下雍州,这等大功,封公也是必然之事。 以唐匹敌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会让这种兵权独揽的局面出现。 在座的众人之中,燕先生对唐匹敌的想法最为了解,因为以前两个人曾经长谈过此事。 当时唐匹敌与燕先生说过,等将来天下大定,宁王称帝,他就和宁王请示,找个地方去练兵。 他甚至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做官,燕先生当时听闻之后大为震惊。 此事看到唐匹敌如此表态,燕先生心中感触万分。 也正因为唐匹敌如此,燕先生也想到了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 以他身份,李叱对他的封赏自然不会低了,甚至绝对可以排在靠前的位置。 可是他一想到唐匹敌说的那些话,心里也一阵阵的担忧。 那天,在大兴城里,两个人本是喝茶闲聊,可是不知道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以后。 唐匹敌当时说,他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有高官显爵。 “我们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出身苦寒,知道自己厌恶什么样的人,不想做什么样的人。” “可我们的子孙后代不一样,将来天下大定之后,宁王必不会亏待我们,所以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和我们当初不一样。” “他们锦衣玉食,不管是行事作风还是性格思想,与我们相差甚远,一个不小心,他们便会飞扬跋扈。” “我在战场上一次一次拼命,是为主公,是为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了自己。” “如果有一天,因为我拼了命积累下的这些军功,到最后为我子孙后代换来的是灭门之灾......” 唐匹敌看向燕先生说道:“何必如此?” 燕先生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可心中触动极大。 此时此刻在这未央宫的大殿里,他见到了老唐用这样的方式表明态度,心里也有了些想法。 李叱那边实在扛不住唐匹敌的劝说,只好暂时答应下来,也只是暂时不让沈珊瑚去东疆。 李叱道:“你不准她去,那你先举荐一人出来,若举荐不出合适人选,那终究也是她去。” 唐匹敌似是料到了李叱会这样说,立刻回答道:“大将军庄无敌,曾经在龙头关领兵,对东疆诸事都极为了解。” 李叱看向庄无敌,庄无敌连连摆手:“我可不行,陛下,不如我举荐一人。” 李叱笑道:“你又想举荐谁?” 庄无敌道:“将军唐安臣,最为合适。” 唐匹敌立刻摇头道:“他不行,年轻气盛不沉稳,进取有余守成不足,东疆的事他还扛不起来。”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只是摇头:“陛下,他是万万不能肩负如此重任的。” 此时就算是之前没有明白唐匹敌心思的人,也开始明白过来。 唐匹敌先阻止陛下让沈珊瑚为东疆大将军,现在又阻止陛下让唐安臣去东疆。 李叱更明白,早就明白,但他深知唐匹敌性格,就算他强行下令,早晚老唐都会想出别的什么法子来。 “庄大哥......” 李叱看向庄无敌。 庄无敌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第一任东疆大将军臣领了,但陛下知臣心意,臣只想与陛下,与老朋友们相聚,所以臣请陛下,早日安排人选,替换臣回来。” 李叱心里一疼。 自己的这些哥哥们,全都在谦让,全都在往后退,不争不抢。 就在这时候,有护卫从外边进来,俯身道:“陛下,小张真人和彭道长求见。” 李叱让人把他们请进来,一想到那两个活宝要来,这屋子里的气氛这才稍稍变得轻松了些。 宫门外,彭十七看向小张真人道:“一会儿陛下必然封赏咱们,你想要什么?” 小张真人道:“陛下给什么我就要什么,我又不挑。” 彭十七道:“我不行,我得挑......我就想跟陛下要一笔银子。” 小张真人好奇:“你为何想要银子,将来你还能缺了银子花?” 彭十七道:“我得回终南山啊.....”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下山的时候可是和我师父,和师兄们吹过牛皮的。” “我跟他们说,我下山去赚大钱的,你们不用这般不舍,我又没有不舍得你们,你们也不用不舍得我。” “但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必然带着成车成车的银子,重建咱们这破破烂烂的道观。” “我和我师父说,师父你就等着吧,我把咱们道观修的又大又漂亮,这是我吹下的牛皮,我得去圆回来。” 小张真人道:“那我也跟陛下要银子吧,把我要的那份也给你。” 彭十七道:“你自己不要吗?” 小张真人道:“我不需要啊,你以为我们龙虎山那边,日子过的跟你们一样啊,你也不看看我师父是谁......” 彭十七哈哈大笑。 笑了一会儿后,彭十七忽然抬起手在小张真人肩膀上拍了拍:“以后见面的时候可就少啦,你记得多想想我,我和陛下要了银子后就回终南山去,你要留在长安给咱们道门长脸,一定要长脸啊。” 小张真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鼻子竟然是有些发酸,眼眶里也逐渐湿润起来。 彭十七笑道:“你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容易掉眼泪,都是老江湖了,以后你还是咱们道家门面,这可不行。” 他们俩从蜀州先到长安,这一路上他俩是大显神通,长安城能如此繁华起来,他俩功不可没。 一座新城,能这么快就繁华起来,和商业有着巨大关系。 而城中这些商铺,大部分都是这俩卖出去的。 这俩把长安城的地皮价值发挥到了极致,只这一样,就为李叱聚集了巨大的财富。 “你回终南山盖好了房子,就再回来吧。” 小张真人道:“咱俩在一块才有意思呢。” 彭十七点了点头:“再说吧......你好好攒钱,万一哪天我想你了回来了,你得请我下馆子。” 小张真人:“下馆子还是下楼子?” 彭十七:“......”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我要想下楼子会找你?我找九姐好不好。” 大殿里,余九龄没来由的打了几个喷嚏。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主业 “为何这么急着回终南山?” 李叱看向彭十七,言辞之间,挽留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可是彭十七却似乎心意已决。 他笑着说道:“陛下,臣打赢了师父,要回去给他盖新房子,大房子。” 李叱点头:“那就回去,房子盖好之后再回来,接上你师父他们一起来。” 彭十七笑道:“我师父那个样子,家里有了新房子,大概就舍不得离开了。” 李叱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在长安城里也给你们建新房子,到时候来回住的都是新房,你师父也就乐意了。” 彭十七俯身一拜:“多谢陛下。” 李叱问他道:“出了所需的银子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的东西?” 彭十七摇头:“能重修道观已是我最大心愿,如今心愿得偿,哪里还能有其他什么想要的。” 他看着李叱说道:“陛下,臣只是,只是还有一个请求......” 李叱道:“有什么想说的,你只管说就是。” 彭十七肃然道:“楚国时候,邪教林立,百姓们深受其害,臣之求陛下早立国教,以道宗正统宣扬向善之心,可与朝廷民生之策相辅相成。” 李叱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彭十七笑起来:“那臣就再无别的心愿。” 说完后朝着李叱行礼,然后告辞离去。 这少年看似放荡不羁,可心中有大义,不管是求李叱以道宗为国教,还是回终南山翻修房屋,看似事有轻重,实则皆为大义。 彭十七走了之后不久,唐匹敌就来求见。 御书房里,李叱为唐匹敌泡茶,端过来后说道:“怎么,又想要耍什么幺蛾子?” 唐匹敌认真道:“大典之后,我想带珊瑚去塞北看看,祭拜我父亲。” 李叱点头:“这是正事。” 说到这,李叱正好有一件事要派人往北边去办,所以就直接交给唐匹敌了。 “你可还记得咱们去云隐山的路上,在山谷中遇到逍遥国?” 李叱问唐匹敌。 唐匹敌道:“当然记得。” 李叱端起茶杯闻了闻那茶香后说道:“当初咱们得逍遥王不少帮助,这次你去塞北,顺便也去逍遥国看看,若他们愿意的话,可都接到长安来居住,咱们欠了人家好大的人情,不能不还。” 唐匹敌道:“好,这事交给我就是。” 李叱看向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怕别人说你独揽兵权,所以你不想让沈珊瑚去东疆做大将军,也不让唐安臣去,可是你莫要忘了,我何曾是看别人脸色做事过?” 唐匹敌道:“陛下......” 李叱道:“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喊什么陛下。” 唐匹敌道:“陛下就是陛下,以前臣等可以放肆,以后决不能有丝毫放肆的举动,陛下可以纵容,那是陛下对我们的宽仁,我们不能不懂事。” 他看向李叱说道:“外人都看着我们呢,我们得做表率。” 李叱道:“你愿意做什么表率就做什么表率,可有一件事我绝不答应,你别想推脱了身上的责任,别想着跑去什么地方做个逍遥之人,军国大事,还有许多都要靠你......” 李叱话没说完,唐匹敌已经点头道:“听陛下的。” “老唐......” 李叱看着杯子里的热茶语气很肃然的说道:“我一直都觉得,我们之间不该有那么大的界限......” 唐匹敌摇头:“那是陛下错了,以前可以没有,以后必须要有。” 李叱张了张嘴,唐匹敌再次摇头。 “陛下啊......” 唐匹敌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陛下要给天下人重新立规矩,我们这些人就必须是最先有规矩的人,如果陛下还是觉得能如以往样,那这规矩岂不是让人觉得不公平?” “陛下打破了原来的规矩,想立下新的规矩,可是百姓们却看到这规矩都是给他们立的,陛下身边的亲近人依然可以肆无忌惮,那天下百姓何以信服?” 唐匹敌缓了一下后说道:“尤其是我,别人可以不做表率,我不能。” 他看着李叱说道:“因为陛下拿我当兄弟。” 李叱怔怔的看着唐匹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陛下还记得吧。” 唐匹敌道:“当初陛下说......要教天下换新颜,这新颜,当从我们开始。” 李叱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唐匹敌笑了笑说道:“陛下的心思臣知道,陛下是想着,这些老兄弟出生入死,就该和别人不一样,可陛下的老兄弟们想着什么,难道陛下不明白?” “老兄弟们都想着的是,天下人都可以不理解陛下,我们不能不理解......” 他停顿了片刻后,有些自豪的说道:“臣已被陛下封王,古往今来,按千年计算,开国之臣得此殊荣,臣也是唯一一个了。” 他笑着说道:“臣觉得,可牛皮了。” 李叱被他逗的笑了笑,可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与此同时,未央宫后园。 小张真人坐在他师父对面,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因为师父说龙虎山以后就要交给他了。 别人一直都称呼他为小张真人,可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看自己。 在他心目中,龙虎山的掌教真人永远都是师父,不是别人,也不是自己。 可是师父刚才说,以后道门的事他要肩负起来,兴衰荣辱,都在肩膀上了。 老张真人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着骂了一句:“这是什么狗屁表情?” 他抬起手在小张真人脑壳上敲了一下:“师父已经多大年纪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你师爷四十几岁就把龙虎山交给我,然后自己去逍遥快活了,和你师爷相比,你师父我可算得上是兢兢业业......” 小张真人:“师父......弟子,弟子担负不起。” 老张真人道:“担负不起?那要不要我把你从龙虎山除名?” 小张真人连忙摇头:“不行不行......” 老张真人笑道:“师父我这把年纪了,你特么就忍心看我还要操劳?我该去逍遥了啊......” 小张真人:“师父你这话说的好像是你前些年一直都不逍遥似的......” 老张真人瞪了他一眼:“干不干?不干就滚蛋,为师去找你师兄师弟们商量一下。” 小张真人道:“师兄弟们大概比我跑的快。” 老张真人道:“正经事,师父其实不如你,道门该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你比师父看的透彻。” 他缓了缓后继续说道:“你若有吃不准的时候,就记住一句话......陛下永远是对的。” 小张真人俯身一拜:“弟子记住了。” 他犹豫了片刻后问道:“师父你是要离开长安吗?” “离开?” 老张真人眼睛都瞪大了:“我好不容易闲下来,还到了这么灯红酒绿的好地方,你想让我离开?不把长安城里玩个遍我是不会走的......” 他看向小张真人严肃的说道:“要不是做真人耽误玩儿,我也不会这么急着交给你。” 小张真人:“......” “对了。” 老张真人道:“想娶个老婆就取个老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别和你师父我学......”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飘忽。 “总是有些事,只要回忆,便是伤。” 在这一刻,小张真人忽然觉得,师父玩笑风尘大半生,只是因为......伤。 就在这时候,长眉道人和高院长从外边进来,见那师徒俩正在聊天,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就要暂时离开,老张真人招了招手:“不要走,我们的事谈完了,咱们该干嘛就干嘛去。” 小张真人好奇问道:“师父,你们要去干嘛?” 长眉道人笑道:“小孩子不要乱问,问就是去办正经事。” 小张真人看了看这三位老人家今日的打扮,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三位老人家打扮的不说是花枝招展,也可以说是略显风骚。 “你们......” 小张真人站起来大声说道:“肯定不是去干好事!” 半个时辰后。 在城中一处官学中,三位老人家站在一间教室的门口,看起来都很严肃的样子。 可是小张真人分明看到,那三位老人家的眼神,时不时往教室里瞥。 他想过去看看,却被老张真人拦住,一个劲儿的要把他打发走。 他们越是如此,小张真人越是觉得事有蹊跷,一个闪身绕开了三位老人家,到门口往里边看了看,然后就愣住了。 屋子里,有一位看起来气质无与伦比的先生正在给学生们授课。 不管是谈吐,举止,哪怕是一个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小张真人当时就不得不感慨了一句,普天之下,都再难找到第二个这么有气质的老太太了。 在这间官学外边,高希宁偷偷往里边看了看,然后就得意的哼了一声。 “叫你们三个为难人,现在也要让你们难受些。” 她终究是要干一件大事了,一件从她人是李叱开始,就发誓一定要干好的大事。 高希宁,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的主业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又有两位气质不凡的妇人并肩过来,高希宁连忙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呢这呢,今日我可是好不容易请了原来冀州四页书院的高院长来讲课啊......” 她一边走一边伸手:“红包是必须有的,多少看心意。”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最后的机会 高希宁回到宫里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李叱蹲在高台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一看到李叱笑,就忍不住也笑起来,那一双眼睛里都是明媚。 “你这是得手了吗?” 李叱笑问。 高希宁道:“说不上得手,就是单纯的想要报复一下,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心里得劲儿。”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高希宁走到李叱身边,学着李叱的样子也蹲在那,看到李叱蹲在那还颠着屁股,她也学着样子颠儿起来。 这也就是在未央宫里,这要是在大街上,俩人蹲在路边这么颠儿着,绝对会被人说是两个二流子。 “快到大典了,你慌不慌啊。” 高希宁颠儿着问。 李叱道:“大典的那天晚上就同房了,你慌不慌啊。” 高希宁抬起手抹了抹嘴角:“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你问我慌不慌。” 李叱:“......” 高希宁伸手抓住李叱的衣服:“老娘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你心里没点数?” 李叱:“嘁......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喝酒之前的男人,刚在酒桌上坐下来,一副今天我喝你们一桌的架势。” 高希宁哼了一声后说道:“到时候看呗,我问过吴婶了,吴婶说,这种事没有认怂的女人,只有认怂的男人,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吴婶说的那般笃定,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李叱道:“你没事问吴婶这个做什么?” 高希宁:“就......随便问问呗。” 李叱:“随便问这个?” 高希宁:“怎么,明明可以自学,但却偏偏要去求教,这事你怪我?” 李叱:“......” 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叱的肩膀:“说句实话,你学过没有?” 李叱摇头:“没有,我是一个君子,君子......” 高希宁眼睛眯起来,就那么看着李叱的眼睛,李叱这话可就说不下去了。 他支支吾吾的继续说道:“学是没有学过的,但你也知道,身边全是九妹他们这样的人,耳濡目染,只能说是耳濡目染。” 高希宁的眼睛更加眯起来:“耳濡目染?耳濡也就罢了,你跟我解释一下目染是怎么回事?” 李叱:“......” 他叹了口气道:“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要怪那三位老人家,看看,把一个腼腆内向的小姑娘都给欺负成什么样了。” 高希宁道:“腼腆内向......” 她起身,背着手走了:“你的意思就是我太主动了些,那以后我就冷淡些。” 李叱:“我凑?” 高希宁一回头,哈哈大笑:“怎么样,这娘们儿们善用的手段,我也会用。” 李叱:“......” 两个人正在闲扯,就看到夏侯琢急匆匆从外边过来,看那样子就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出什么事了?” 不等夏侯琢先开口,李叱直接问了一句。 夏侯琢把手里一份军报递给李叱:“这是走军驿刚刚送过来的,事情有些不大好。” 李叱把那份密报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眼神微微一凛。 “这个元桢......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 北疆的边关送来密报,前阵子在边关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一支往草原上去的商队有些不对劲。 其中一个人的年纪,和他持有的那份通关文证有些出入,能察觉出来也实属巧合。 边军觉得可疑的地方在于,这个人是队伍里临时招募来的,这支商队的东家也说不太详细此人的来历。 只是说,路上遇到这个人,手里有通关文证,说是自己遭了灾,没有钱财回去,所以请求商队的东家收留,不要工钱,只求一天两餐即可。 这东家也是贪便宜,本来队伍里人手就不够用,听说不要工钱就把人留了下来。 此人自称是关外人,还能说清楚具体地址,和通关文证没有出入。 有出入的是口音。 巧了的是,那天当值的边军中,有一人也是关外的老家,听那家伙说话口音就不大对,于是拦下来仔细盘查。 这一查那人就显得有些慌了,转身就跑,武功居然不错,后来被边军围住的时候,还打伤了三四名边军。 若不是他手里没有兵器,可能还会伤更多人性命。 边军把人抓住之后仔细的查了查,把商队也扣下了。 这商队出发的地点距离边关并没有多远,所以边军也派人去商队出发地查了查。 最终确定,可疑之人确实和商队没有什么关系,在扣留了商队有将近二十天后,把商队放了。 那个可疑之人也是能扛,审问了二十来天硬是没有招出什么。 知道后来廷尉府的人赶到,动用了很残酷的刑-讯-手段,这人才扛不住招了。 但他招了,也是因为那支商队已经出关。 他是元桢的人,但没有跟在元桢队伍里,元桢为了保证稳妥,始终安排三个人在队伍外边接应。 后来元桢身边的黑武人都被杀了之后,连韩飞豹都对元桢没有那么高的防备了。 实在没有想到外边还有三个人潜藏,以至于元桢早早就把三份地图和三封信分别交给那三人。 元桢让那三人尽力绕远,从青州绕路到豫州,再从豫州绕路到冀州西北,然后再绕路回北疆出关。 这三个人出去了几个不知道,但被抓的这个人,把地图和书信分割开,藏在了马的马蹄铁里。 边军仔细搜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什么,是因为确实没有想到居然能在马蹄铁里藏东西。 后来边军和廷尉府的人出关追查,在关外二百多里的地方,发现了那支商队所有人的尸体。 这里属于漠北,不是黑武人地盘,曾是楚国的疆域,但后来确实已无力控制。 因为荒凉,黑武人也懒得驻军,所以漠北有大量的马贼出没。 按照那可疑之人供出的线索查找,果然看到所有的马蹄子都被斩掉带走了。 李叱看完了密报之后,心里微微有些愤懑。 这个元桢,竟然狡猾到了如此地步。 三个人就算有一个人把地图和密报带回去,对于中原来说,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现在怎么办?” 夏侯琢看向李叱。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把大典提前,然后我和你亲自带兵去北疆。” 夏侯琢道:“你怎么可能轻易离开都城,我一人去就足够了。” 李叱摇头:“这是黑武人最近唯一的机会了,我亲自去看着,心里踏实些。” 与此同时,黑武都城,红城。 巨大的宫殿里,黑武汗皇坐在那高高的墨玉宝座上,整个人似乎都在散发着一种阴寒的气息。 在这墨玉宝座的两侧,分别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长袍宽大,脸上还带着面具,所以看不出年纪。 但从他们的服饰就能看出来,这两个人都是剑门的大剑师。 一个黑武的将军快步上前,双手捧着密信和地图走到墨玉宝座下边。 有侍从上前把东西接过来,然后躬身送到汗皇面前。 汗皇先是把地图打开看了看,地图是分成几份带出来的,现在又重新拼接在一起。 看了片刻后,汗皇又把书信展开。 良久之后,黑武汗皇似乎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把书信递给侍从。 “你们也都看看元桢用命换回来的消息。” 侍从把书信递给距离宝座最近的大臣,此人名为阔可敌夜澜,是汗皇最小的弟弟,如今也是黑武帝国内,最为激进之人。 看完了密信之后,阔可敌夜澜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觉得元桢的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大部分还算中肯。” 汗皇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着急,等那些王公大臣们把信看完再说。 元桢在这封信里请求黑武汗皇陛下,若要南征,需尽快筹备。 他在信里用最重的笔墨描述了一下李叱,他告诉黑武汗皇,李叱这个人太危险,如果不能在宁国开国之际南下,等到几年后,宁国的国力就会远超当初的楚国。 而且以李叱的年纪,李叱手下那些大将军们的战力,只需数年时间积蓄力量,就能让中原变成一块铁板。 元桢笃定的说,如果现在不趁着宁国根基不稳南下,未来几百年内,可能都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 “陛下。” 一个黑武高官俯身道:“这元桢不过是夸大其词,他明知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才会写这样一封信,一,用夸大敌人的实力来掩饰他的无能,二,以此来展现他的忠诚。” 说到这,他看向黑武汗皇道:“如今帝国也需要修养,再开大战的话,可能......” “可能什么?” 阔可敌夜澜冷哼一声:“可能是你们已经怕了,可能是你们已经变成了习惯享受而不知进取的废物了,可能是你们觉得帝国现在这样就很好无需更为强大了。” 他身份尊贵,那官员哪里敢和他顶嘴,连忙俯下身来,连话都不敢说。 阔可敌夜澜看向黑武汗皇说道:“陛下,元桢虽然出身寒微,但他有忠君之志,也有效死之心,臣不会怀疑一个用命去拼的人,但臣会怀疑一群已经丧失了斗志的家伙。”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臣以为,元桢可以厚赏,重赏,封侯也不为过。” 黑武汗皇的嘴角微微一扬,还是他的亲弟弟了解他啊。 给已死的元桢封侯,那么就说明元桢带回来的消息是对的。 “我深感痛心!” 黑武汗皇起身,缓步走下高台。 “我派元桢去中原修好,元桢便是我的使臣,可是中原人却杀了我黑武帝国派去的使臣!” 他一边走一边扫视那些朝臣。 “黑武帝国的使臣上一次被杀是什么时候?” 他问。 阔可敌夜澜俯身回答:“很多年前了,柏驰国杀了我们黑武帝国的使臣。” 黑武汗皇问:“然后呢?” 阔可敌夜澜道:“然后世上就没有柏驰国了。” 黑武汗皇点了点头:“那,世上也可以没有宁国。” 阔可敌夜澜抬起头看向汗皇:“陛下,臣愿意率军南下,不胜,不还!”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搞事情! 叶小千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心里觉得愧疚,觉得格外的愧疚,这愧疚感让他心里堵得难受。 元桢的案子他以为自己办的很漂亮,可却没有想到元桢会那般决绝。 元桢虽然为自己逃走而做了万全准备,可他从一开始,也许就把自己当成了诱饵。 他用万全准备和那种拼了命要逃走的气势,让廷尉府的注意力全都在他一人身上。 最终,这个人虽然死了,却还是成功的把地图和密信送了回去。 所以有些时候不得不敬佩对手,因为他们并不是你认为的那么愚蠢和软弱。 敌人之中,也有敢死之辈,不乏有忠于敌国的死士。 如今叶小千已经被调到了未央宫做事,可这个心结,他怕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了。 所以在听闻消息之后,叶小千就和李叱请了个假,赶去廷尉府打听一下。 千办虞红衣把两份才送过来没多久的密报递给叶小千:“另外两个也被边军拦住了,他们身上带着的密信和地图也被截获。” 叶小千看了看那两份密报,然后叹息一声。 “截获了两个,和一个都没有截获其实并无区别。” 叶小千道:“陛下没有怪我,都廷尉大人也没有怪我,可我自己不能不怪自己。” 虞红衣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别说是你,这个案子换做咱们廷尉府里任何一人去办,结果也是一样的,若有不同,大概也是还不如你办的利索。” 叶小千问:“陛下和都廷尉大人,有没有安排去北疆的事?你跟我透个信,如果有的话,我就去求陛下,也让我去北疆。” 虞红衣道:“如今各有职责,现在你已是大内侍卫统领,你就该做好自己现在的事,怎么......教你那么多,你学了那么多,唯独把本分二字给忘了?” 叶小千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虞红衣说的对,他现在是大内侍卫统领,该做的事已经和廷尉府没有太多关系了。 “回去吧。” 虞红衣道:“不过......你想想,若陛下真的要御驾亲征,你是大内侍卫统领,你能不去?” 叶小千眼神一亮,情绪立刻就好转了不少,笑着虞红衣告辞,急匆匆又赶回了未央宫。 刚回到宫里没多久,就看到廷尉府的千办们全都进宫了,比他只是迟了一些而已。 除了廷尉府的千办们之外,还有军机司的人,他也看到了归元术归大人。 虽然归大人如今已经被任命为户部尚书,但军机司的职责还没有交接清楚。 看到这个架势,叶小千就猜着要有大事发生了,所以心里就有些激动起来。 大殿。 李叱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些汉子,这是在长安城的所有千办,和军机司的所有高等军官。 “军机司并入廷尉府的事归元术都已经和你们讲过了。” 李叱语气平缓的说道:“本来这个事不用太急,两边的人要互相熟悉,要把卷宗档案都整理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理顺的事。” “可是现在,黑武人极有可能再次寇边,而且来的可能还会很快,所以廷尉府和军机司的合并,也要加快一些了。” 李叱在他们面前缓步走过:“元桢在给黑武汗皇的密信中,提到了一件事。” “元桢敢写出来,就不怕被我们看到,因为他也没有把握那三个手下全都安全返回黑武。” “他不怕,是因为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密信中说,元桢在中原期间,悄悄分派人手出去,把楚国时候,黑武派入中原的密谍全都联络起来,让他们往北疆汇聚。”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元桢在密信里对黑武汗皇说,前几次南下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对中原军队的不了解。” “所以这次南下之前,最先要做好的便是情报一事,他安排密谍进入北疆,黑武人也会安排大量的密谍想办法进来。” 李叱走到大殿一侧,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沙盘,而这个沙盘就是北疆的地形。 “这是燕山山脉。” 李叱指了指那沙盘,所有人都聚集过来,站在四周认真的听李叱继续说下去。 李叱道:“虽然在所有险要处,早就修建了城关要塞,可是燕山山脉太长了。” “在这么长的山脉之中,能力出众的斥候和密谍,不计损失代价的话,还是有人能渗透进来。” 李叱的手往另外一处指了指:“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有人知道吗?” 一名千办回答道:“回陛下,这里是白山和黑山山脉。” 李叱点了点头,他的手指在燕山山脉和白山山脉之间的地域划了一下。 “这就是百姓们常说的漠北。” 李叱停顿了一下,语气平缓的继续说道:“漠北原本是楚国疆域之内,可是在数百年和黑武人的交锋中,楚国的边疆被压着向后退,已经往南退了很多,短的地方退了三四百里,长的地方退了六七百里。” 李叱指了指另外一个地方:“这里就是你们都听说过的外草原,可比漠北大多了,万里草场啊......” 说到这,李叱停顿了一下,语气也变了些。 “元桢在给黑武汗皇的密信中,可是狠狠的把我夸了一顿。” 李叱说到这笑了笑:“夸的还算中肯,他说我可能会超越楚国数百年来的所有帝王,这是他的原话,我看过之后想着,这个家伙说的......倒也实至名归。” 众人也笑。 李叱道:“他这样夸我是为什么?是因为他想告诉黑武汗皇,如果不能在咱们大宁帝国建立之初,这中原江山还不十分稳固的时候南下,那以后就可能没有机会了。” 李叱笑道:“这一点我也认同,现在确实是黑武人南下最后一次机会了,大宁会越来越强,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们就不可能再如压制楚国边军时候那样打我们,一百年后,二百年后,我们的边军就可能会反过来压着他们打。” 他的视线再次回到燕山以北的那片区域。 “就在这里。” 李叱手指在燕山山脉那一条上扫了一下:“大将军王从渤海国带回来的八十万劳力,正在重修边关,我想了想,干脆不修了。” 他的手指移动着,在白山那一条停下来,用力的点了点。 “重修是重修,但不是在北山关那一线,而是在白山和黑山这一线。” “黑武人不是要南下吗?这次我们就不死守了,我们这次就是要打出去。” 一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李叱继续说道:“黑武人要打,怎么打,在哪里打,这次他们说了不算,是咱们来定。” “战场,就是在这片被称为漠北的地方,我们在这和黑武人打对攻,如果这一次我们能把黑武人打回去,打疼了,我们就能把丢掉的漠北拿回来,把白山一线重新变成中原北疆。” 说到这,李叱看向众人。 “所以,不只是北山关一线有大量的黑武密谍,在关外漠北这一带,也会有大量的黑武密谍进来。” 李叱的手在空中握了一下。 “你们要把漠北扫一遍!” “呼!” 所有人整齐的应了一声。 李叱道:“漠北之内,有大量的马贼,凶徒,大大小小的山匪,这些人都要扫掉。” “然后是整个漠北之内的黑武密谍,元桢希望黑武汗皇南下之前,在北疆放上无数只眼睛,我们就把这些眼睛全都打瞎。” 李叱看向叶杖竹。 “这次北疆开战之前,叶先生亲自带队伍先去扫一扫漠北,他会从你们之中挑选出来一批人带上。” “大军到达北疆之前,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擦亮你们的眼睛,然后打瞎了敌人的眼睛。” “呼!” 众人再次高声答应。 不得不说的是,这可能是对黑武人作战这数百年来,极少数的主动出击。 燕山往北可不只是有漠北啊,还有那让人眼馋到流口水的外草原。 如果这一仗打好了的话,不仅仅是把国境线重新推回到白山一线,还能把万里草原重新纳入中原帝国的版图。 楚国丢掉了外草原,就相当于送给黑武人天下第一的马场,取之不尽的战马,用之不竭的骑兵。 抢回来,这取之不尽的战马,用之不竭的骑兵,就都是大宁的了。 “陛下!”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俯身道:“陛下,恕臣莽撞,臣也要去漠北。” 李叱往外看了看,见是孛儿帖赤那。 作为宁军的最坚实的盟友,李叱在长安城的登基大典,怎么可能不请孛儿帖赤那来。 他刚才和夏侯琢在外边聊天,夏侯琢提到了要去漠北打仗的事,孛儿帖赤那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立刻就跑到大殿这边,像是个父母要出去玩,却没有告诉带不带他的心急的孩子一样。 李叱笑道:“等大军开拔的时候,自然会让你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孛儿帖赤那俯身道:“陛下,如果臣带上一支骑兵去配合廷尉府办事的话,可能还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李叱问他:“怎么说?” 孛儿帖赤那道:“臣带骑兵去漠北,散布消息,就说臣要报复铁鹤部,准备出兵北上,如此一来的话,消息传到铁鹤部,他们必不会把全部兵力都交给黑武人,他们会留下大量精锐骑兵防守。” 李叱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你等大典之后再去吧,先让你手下人去漠北探探路热热身也好。” 孛儿帖赤那立刻就笑了起来,开心的像个刚刚得知出去玩也会带上自己的孩子。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实话,李叱现在还有些不适应他的人朝着他高呼万岁。 正如他现在也还没有习惯自称为朕,说话的时候,还是以我自称。 李叱把孛儿帖赤那扶起来后说道:“你现在可以先派人回纳兰草原,让将军们带着骑兵往长安这边过来。” “是!” 孛儿帖赤那立刻就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跑。 李叱看向叶先生道:“先生,大典......” 叶先生笑道:“陛下,欠着臣一顿好酒就是了。” 李叱笑着说道:“我欠着你们所有人一顿好酒,等打赢了黑武人,咱们在北疆白山上痛饮!”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俯身高呼。 不久之后,叶先生带着挑选出来的精锐队伍出发前往漠北,其中包括十二名千办,其中八人是廷尉府原本的千办,四名是军机司并入后升任的千办。 还带着两千四百人的黑骑队伍,另外还有一支一百二十人左右的草原骑兵,带队的是孛儿帖赤那的手下大将。 他们要做的,就是为了这次在关外和黑武人的决战之前,给大军擦亮眼睛。 把漠北的隐患都抹掉,把漠北的地形都摸清楚。 眼睛亮了,没有什么能藏住。 看清楚敌人,让敌人看不清楚我们。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漠北之地 叶先生在廷尉府的地位有多超然,整个廷尉府里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别说廷尉府,宁军之中大概也很少有人不知道。 虽然在绝大部分时候,叶先生都是身居幕后,但这个幕后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廷尉府后来提拔的千办,百办,那么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叶先生教导出来的。 在廷尉府各职权衙门之外,还有一个专门培训后起之秀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叶先生在主掌。 这次出发叶先生带着十二位千办,其中四个来自军机司不必多说什么。 另外的八个,其中五个是后来叶先生培养出来的人才,另外三个也要向他叫一声老师。 因为就算他们三个不是直接培养出来的人,可在日常之中,受叶先生指点也有很多。 虞红衣带着一支数十人的黑骑队伍为先锋,他们在大队人马前边二十里左右开路。 虞红衣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百办,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名为谢晚舟,和叶小千手下千办谢晚歌是亲兄弟。 所以有些时候不得不感慨在这样的非常时代,年轻人出头的机会会更大更多。 用楚国打个比方,楚国相对于廷尉府来说,大概就是当初刘崇信掌管的缉事司。 以楚国朝廷的腐坏程度,在缉事司中想要做到类似于百办的官职,如果没有钱去疏通门路,干一辈子也未必能到。 就算是本事超群的那类人,但出身平凡,又不会溜须拍马,想做到如百办一样的级别也基本没有多大可能。 可是在廷尉府就不一样,又赶上了这样一个时代,所以只要有真本事,年轻人出头的机会太多了。 谢晚舟和谢晚歌都是百办,其实还有一个兄弟,名为谢晚渔也是百办,且三人是同一时期从叶先生手下结业的。 进入廷尉府之后,三个人就分开做事,历经数年的积累,三人又差不多几乎同时做到了百办的位子。 这兄弟三人的名字,连起来其实是渔歌晚舟,而他们虽然都出身谢家,但和江南谢家又没有多少关系。 北方的谢家已经败落,尤其是在李叱得冀州之后,冀州城内的世家基本上都被连根拔起。 谢家在这样的大潮之中也难以幸免,不过好在家族足够庞大,冀州城里的谢家没了,冀州治内还有谢家的分支。 可实际上,正因为家族庞大,所以这些旁枝末节的族人,日子过的并不是很好。 李叱能把北方谢家的人用起来,一是因为他们确实天赋极强,二是用于平衡。 荆州谢家如今已经恢复过来,在荆州依然有着超然的地位。 但正因为如此,荆州谢家的人,行事极为谨慎,他们又不是不了解宁王。 宁王也一样了解这些世家,内部的斗争其实比他们与外界的斗争还要残酷。 重新提拔北方谢家的人,对于南方谢家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压力,一种制衡。 而这也是给北方被打压了多年的各大家族一个信号,要听话,听话有出路。 所以谢家这三兄弟,如今就是一个标杆。 三人之中,谢晚歌最大,谢晚舟是老二,谢晚渔是老三。 谢晚舟在虞红衣手下做事,谢晚渔在叶先生身边,两个年轻人都是绝对的万里挑一的人才。 这次出发去漠北,对他们兄弟来说,同样是机会。 天下已近乎于大定,宁王称帝也只是在等大典筹备而已。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能尽快提升自己的机会越来越少,漠北这一行,凶险不假,机遇也不小。 “大人。” 谢晚舟看向虞红衣:“大人以前去过漠北吗?” 虞红衣摇头:“没有,可能大家都没有去过。” 谢晚舟道:“属下听闻,漠北那边的马贼山匪,凶残至极,他们杀人甚至都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为了行乐。” 虞红衣道:“我也听说过,那边太久没有法制,所以......” 他稍稍停顿片刻后笑道:“廷尉府去给他们普及一下什么是法制。” 谢晚舟从怀里翻出来一个本子,在马背上打开看了看。 “从北疆送回来的密报说,如今漠北一带,最大的马贼队伍是憾三州。” 憾三州是绰号,没有人知道这大马贼的真名叫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吧。 这些马贼的凶悍程度,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杀人越货对他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屠族灭门的事也一样稀松平常。 传闻中,憾三州的马贼队伍规模已经极大,至少有三四千人规模。 据说这支马贼连黑武的骑兵都不愿意轻易招惹,倒也不是真的害怕了一支马贼队伍,而是没有必要。 黑武人若是调集重兵剿灭憾三州,当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可是不值得啊,杀了憾三州,灭了马贼,毫无收获可言,还会损兵折将。 漠北那片地方,如果真的有价值的话,黑武人早就迁移百姓过来了。 这地方不说是寸草不生,也是满目荒凉。 据说在大概一两百年前,漠北至少一半的地方和外草原还差别不大,也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场。 可是漠北风沙大,将近二百年前,楚国边军和黑武人一战之后,彻底失去了白山和黑山一线。 这地方没人管,没人治理,黑武人刚刚得到的时候只知索取不知保护。 以至于草场被沙漠逐渐吞噬,只一百多年,风沙就把漠北变成了荒芜之地。 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黑武人就更不想要了,这里也就成了真空地带,成了罪恶的乐园。 可是在漠北,还有不少游牧民族在,他们为了生活只能是追逐着水草之地不断迁徙。 其中还有一部分人也很特殊,他们是从黑武帝国逃到漠北这一带的。 他们在黑武国内饱受欺凌,活不下去,所以迁徙到这一带求生。 宁愿到这等凶险之地活着,也不愿意继续留在黑武,从这一点也足以看出,黑武帝国内所谓的低等种族,遭受着多狠的欺压。 漠北那些游牧民族的人都说,大规模的马贼队伍来了,你只要把财物献出去可能还会留下一条命。 可是在黑武帝国之内,他们这些低等民族,别说你没有什么财产可以献出去,你的命也是人家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的。 黑武帝国不阻止这些游牧民族逃到漠北,是因为对黑武帝国来说也一样有利。 在黑武国内,大的贵族欺压这些游牧民族根本不需要理由,看上了地,就把人赶走,不听话就灭族。 这种事别说黑武帝国的朝廷会不会管,因为在所有黑武贵族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黑武的朝廷,也是由贵族组成的啊...... 漠北。 憾三州的营地在一片绿洲之中,这是漠北这地方不多见的风水宝地。 有水源,是一片面积不小的湖泊,还有草地,有林子,而且还有一座不高的山包可以依靠。 憾三州的马贼队伍规模,其实已经远超传闻中的三四千人的规模,一年前就突破了八千人。 但是这八千人之中,有四千人是属于盟兵。 憾三州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才不会真的只满足于做个漠北最大的马贼。 所谓的盟兵,就是憾三州施压之下的产物。 漠北诸多的游牧部族,想要不被憾三州灭掉的,就要听话。 只要憾三州一声令下,他们就得把青壮男人派过来,协从憾三州去出战。 憾三州用两年的时间,已经在漠北有了绝对的统治权,所以他也生出了要称帝的念头,哪怕是在这一片并不富饶的土地上称帝。 当然,如果能在富饶的地方做皇帝,他也不会留恋这鸟儿都不拉屎的地方。 在憾三州的营地里,常备的骑兵有四千人左右,极为凶悍。 此时此刻,在那座很奢华的木楼里,来自黑武的使臣正在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憾三州。 “你是不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黑武使臣名为耶伏芝,是阔可敌夜澜手下的一个亲信。 这次他来,就是要让憾三州做先锋的。 耶伏芝冷笑道:“你是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向黑武帝国提条件?” 憾三州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出去,这种场面,他不希望手下人见到。 等手下人出去后,憾三州起身,走到耶伏芝面前:“这不是提条件,而是合作的根基,没有这根基,何来的合作?” “哈哈哈哈......” 耶伏芝大笑起来:“你居然认为这是合作?” 他直视着憾三州的眼睛说道:“那我就再告诉你清楚一些,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这不是找你合作,而是命令。” 他抬起手在憾三州的胸口上戳了戳:“要么服从,要么死。” 憾三州的脸色更加难看,凶匪的气势也爆发出来。 “那就打吧。” 憾三州道:“我挡不住你们黑武百万大军,但我的人,也会让你们掉一层皮。” 耶伏芝点了点头:“好,那就等着帝国的大军来吧,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说完之后,耶伏芝转身就走。 “等下!” 憾三州最得力的手下,也是这支马贼队伍的军事肖亭连忙上前,陪着笑说道:“上使息怒,我们大将军也只是求个名而已,上使还请三思。” “名?” 耶伏芝笑起来:“你想要什么名?如果你想要个将军之名,随随便便给你就是了。” “王!” 憾三州大声道:“我要黑武汗皇,封我为王!”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憾三州 看到憾三州这般嚣张样子,耶伏芝笑的那张脸都似乎要扭曲起来似的。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马贼已经猖狂到如此地步,认为自己有资格和黑武汗皇陛下谈条件。 所以耶伏芝这次连理会都懒得理会了,大笑声中转身往外走。 “等下。” 憾三州指了指耶伏芝。 “你以为你能随意走的了?” 耶伏芝回头看向憾三州:“你以为你能留得住?” 憾三州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憾三州吗?那是因为我三州之内无敌。” 说完后向前迈步。 耶伏芝大笑道:“那你可知黑武剑门?” 憾三州道:“听过没见过。” 他看着耶伏芝说道:“既然你做不了主,就先留在我这里吧,让你手下的人回去,换个能做主的人来。” 话说着,伸手抓向耶伏芝的肩膀。 刷的一声。 在耶伏芝背后绑着的那把阔剑瞬息之间就抽了出来,一剑斩向憾三州的脖子。 这一剑可不是为了阻止憾三州,而是为了杀人。 黑武人向来自傲,尤其是出身鬼月八部的贵族,更为自傲。 在他们眼中,中原人不过是两脚羊而已,而这些在漠北的草寇,是连自家主人都不要的两脚羊。 刚才憾三州这般猖狂的时候,耶伏芝就已经动了杀心。 若非是因为身在憾三州的营地他稍有忌惮,刚才便已经出手。 因为阔可敌夜澜的命令就是,这些马贼如果能用就用,如果不能用也不许他们成为黑武大军南下的阻碍。 耶伏芝刚才不动手,是想着回去后调集黑武边军骑兵,将这支马贼灭了。 此时动手,是因为憾三州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黑武剑门的人,最善用阔剑,这是一种巨大沉重到寻常汉子根本就舞不起来的重剑。 黑武剑门的弟子,有独特的用剑之术,剑法着实匪夷所思。 这一剑斩落,耶伏芝判断憾三州必然会向后撤步,而只要憾三州撤步,耶伏芝的下一招就能将其废掉。 他会用重剑的分量惯性把他自己甩出去,然后一脚命中憾三州的脖子。 这种招式,中原的武者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见过,所以也不可能有几人能接得住。 然而下一息,半空之中传来当的一声。 那把劈出去一半的阔剑,在半空之中被憾三州捏住。 憾三州手掌向上迎过去,在阔剑即将斩在他手上的瞬间,五指捏住了剑身,而剑刃距离他的手掌心也就是还有一根筷子的宽度。 然而就是这些许距离,剑就难以再进分毫,那把剑像是突然就被铸在半空一样。 耶伏芝脸色瞬间大变,立刻想把剑抽回来,试了一下剑纹丝不动。 下一刻,耶伏芝一脚踹向憾三州的心口,憾三州站在那一动不动,硬生生用胸膛接了耶伏芝这一脚。 砰地一声后,憾三州的胸脯上起了一阵尘烟,他的身子只是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可是耶伏芝却被自己这一脚的反震之力,震的向后弹了出去。 这一下之后,耶伏芝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难看起来。 腿上有酸麻感觉,那是因为他出的这一脚力度巨大,自己震了自己。 耶伏芝虽然不是剑门中的大剑师,可也有剑师身份,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认了输? 他立刻就冲了回来,双脚离地而起,两只脚同时踹在了憾三州的胸口。 可是他这一次进攻不是为了打伤憾三州,而是为了把他的重剑夺回来。 刚才那一脚耶伏芝就已经想到了,这憾三州所练的武功,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那铁布衫。 作为剑门弟子,他们自然更加看不起中原人,可是他们并不轻视中原的武学。 在剑门之中有一本中原武学密录,其中就有关于这种横练功夫的记载。 传闻之中,若这种功夫练到了极致的话,人的身体堪比磐石,寻常刀剑就算是砍中也难以伤其分毫。 要是破掉这横练铁布衫的功夫,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用神兵利器,二是找到习练此武功之人的唯一破绽。 耶伏芝明白自己若要取胜,还需把重剑抢回来,否则难以破开这等变态的功夫。 这一次双脚齐踹只是虚招,他在双脚落在憾三州胸膛上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发力。 而是人在憾三州的胸膛上蹲下来,双手重新握住依然被憾三州捏着的阔剑。 然后双脚猛的发力,要把阔剑从憾三州手里夺回来。 然而......毫无意义。 憾三州任由耶伏芝在自己胸膛上发力,任由耶伏芝双手握住阔剑往外夺。 他甚至没有丝毫的动作,只是看着,脸上还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结果就是,憾三州纹丝不动,而耶伏芝发力后没能把阔剑夺回去,人就好像个灯笼一样挂在那了。 憾三州一松手,耶伏芝落地,因为没有料到憾三州会松手,耶伏芝也没能握住他的阔剑。 人摔在地上,阔剑也摔在了地上。 “我说......” 憾三州俯身看着跌坐在地的耶伏芝:“我说我三州无敌,你以为我在吹牛?” 他直起腰,依然俯瞰着耶伏芝:“你回去吧,把我的意思带给你们汗皇,如果他愿意封我为王的话,我会带着血浮屠做你们的先锋,如果他不愿意的话,那么你回去之后就可以调集黑武边军来攻打我们了。” 他伸手往外指了指。 在外边有一根很粗很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一面黑色大旗,大旗上有三个血色大字......血浮屠。 耶伏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这个自己看不起的草寇实力有多恐怖。 他甚至觉得,这个草寇可以与剑门中的大剑师比肩。 如此人才,居然落得在漠北做贼的下场,也不得不说,中原人真的不善利用人才。 若是在黑武,有如此修为之人,必会被剑门所收纳,若不能为剑门所收纳,就必会被剑门所灭了。 “走吧。” 憾三州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回到他座位那边去了。 身受如此奇耻大辱,耶伏芝却也无能为力,他只好起身,抓了自己的阔剑,脸色铁青的大步离开。 血浮屠队伍的军师肖亭连忙跟上去,一路走一路点头哈腰的说着些什么。 而此时耶伏芝只想尽快走,不能多留在这被那些马贼嘲笑,所以对肖亭的话置之不理。 等耶伏芝走了之后,肖亭回到这木楼里,看着憾三州就叹了口气。 “大将军,你这是何必呢,如此羞辱那黑武人,怕是难以从黑武人手中得到好处了。” 听肖亭这么说,憾三州忍不住笑了起来。 “肖先生,要说在其他事上,思谋我不如你,但是对黑武人的了解我比你要深一些。” 憾三州坐下来,伸手抓起酒囊扭开塞子,一仰头,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这酒是塞北的马奶酒,一开始喝感觉没有中原的酒烈,可恰恰是因为这样最能骗人。 这酒后劲儿奇大,寻常人开始觉得不够烈,多喝了些,用不了多久就会上头,到第二天依然会头痛欲裂。 可是憾三州喝这马奶酒犹如饮水一般,他本来就从不喝水,以酒为水。 这酒囊很大,轻松装上五斤酒,他仰起脖子这一口气下去,便是半个酒囊空了。 “肖先生。” 憾三州擦了擦嘴角后说道:“这些黑武人,历来势利眼,你不让他们看出你的本事,就算你口若悬河说的天花乱坠,没有用。” 他笑道:“黑武人知道我本事之后,才会真的在意起来,刚才我只是有意展现本领罢了,又不是真的羞辱他。” 他看向肖亭:“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若我真的要羞辱他,他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去?” 肖亭叹道:“这事终究还是不好说,黑武人历来都骄傲的不得了,此人被羞辱,回去后若添油加醋的一说......” 他话没有说完,憾三州已经笑了:“他若真的添油加醋的一说,那黑武人更会在乎我了,得我一人,如得一员万军中可取敌将首级的大将,他们更会动心。” 憾三州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然后眼神里闪过一抹凶狠。 “十年前,我不得不离开中原在这里落草为寇,看似逍遥快活,也无人敢惹,可这般羞辱一直在我心中,我总是要回去的......” 憾三州抓了那酒囊在手,一仰脖,咕嘟咕嘟把剩下的一半酒一口气喝了。 “当年让我蒙羞之人,我必会加倍奉还。” 说完这句话后,憾三州起身:“喝了酒身子热,走,咱们出去打几只黄羊回来烤了吃。” 说完后大步而出。 肖亭看着憾三州那背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这次若真能借助黑武人之势回到中原的话,那他这憋屈了十年的大将军,怕是会变成一头野兽吧。 憾三州......当年真的是一人震三州武林啊。 再说耶伏芝这边,被羞辱后觉得心中堵了一座山似的,越想越气。 可他又不是一个真的毫无城府之人,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已经改了主意。 一开始想着,回去之后就请示阔可敌夜澜,调动边军骑兵,将这支马贼彻底剿灭。 可此时却想着,这等勇猛凶悍之人,若真的能为黑武所用,那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憾三州那样的家伙,放在战场上,绝对是可以力敌宁军中那些有名战将的存在。 元桢送回黑武的那封密信上说,宁军中不少大将,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还提到了几个名字,如唐匹敌,澹台压境,夏侯琢等等...... 耶伏芝想着,若能让憾三州去和这些宁军中的将领对战,不管谁死谁活,又不会伤到黑武人分毫。 一念至此,就急匆匆的赶回去求见阔可敌夜澜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漠北无敌 此时在白山南侧,黑武人要在此地集结的队伍已经来了有差不多十万人。 其中六万是阔可敌夜澜直接带来的队伍,另外四万是在白山一线的黑武边军。 还有二十万南院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距离此地大概还有半个月左右的路程。 除了这三十万黑武军队之外,还有二十五万左右的其他各部族军队也在路上。 另外,外草原的铁鹤部也接到了黑武汗皇的命令,要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白山一线。 这次,黑武汗皇完全相信了元桢在心里所对他讲的关于南下时机的事,他也隐隐约约的预感到,未来的中原可能会出现劲敌。 这是一个定律,难以打破的定律。 在楚国刚刚建立的时候,打下来整个中原的楚国府兵,也可以在北疆和黑武人硬碰硬。 所以刚刚打下来整个中原的宁王李叱,他手下的宁军有着百战百胜的士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可以和黑武人掰手腕。 但是黑武汗皇倒是不大相信元桢的另外一个判断,那就是未来几百年内中原江山都难以攻破。 元桢推测中,宁王李叱所创建的大宁,会和楚国有着巨大的区别。 楚国不是任何人击败的,而是楚国自己腐朽坏掉了。 而宁王李叱正在打碎楚国腐朽坏掉的所有诱因,这就注定了未来的宁国会很不一样。 黑武汗皇相信现在南下是最好的时机,但不相信宁国会和楚国有多大的区别。 白山大营。 黑武亲王阔可敌夜澜站在高处往南边瞭望,在这里还看不到中原的边关。 在白山和边关之间还有着数百里的漠北,但这几百里阔可敌夜澜并没有放在眼里。 就在他眺望远方,心中畅想着未来在中原纵横驰骋的时候,耶伏芝回来了。 “亲王殿下。” 耶伏芝见到阔可敌夜澜后连忙俯身行礼。 阔可敌夜澜问他:“怎么样?那个叫憾三州的马贼可否愿意为我大军先驱。” 耶伏芝回答道:“殿下,憾三州提出了条件。” “什么条件?” “他......他说,如果汗皇陛下不给他封王的话,他就不会协助大军南下。” “嗯?” 阔可敌夜澜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他甚至都没有生气。 因为在他看来,这真的不是一件值得生气的事,而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区区一伙马贼,居然敢向黑武汗皇陛下提条件,而且要的还那么离谱。 “你觉得这个人有利用的价值吗?” 阔可敌夜澜问。 耶伏芝俯身回答道:“此人武功......远在臣之上,且他可以号令八千悍匪,这支马贼队伍,足以对宁军构成威胁。” 阔可敌夜澜听完后沉默片刻,然后质疑道:“就算他武功不俗,他还有八千马贼队伍,但是他的队伍,在攻城之战中毫无用处。” “若是他的作用要等到攻破中原北疆边关之后,进入关内才能施展出来,我要他有何用?” 阔可敌夜澜道:“难道我们的铁骑进了中原后,还不如一伙马贼?” 耶伏芝回答道:“殿下,臣之前一直都在思考,如何才能和之前几次南下不一样。” 阔可敌夜澜问道:“想到了什么?” 耶伏芝道:“殿下,之前几次南下,中原人仗着有坚固的边关城池可以防守,而我黑武大军,其实并不擅长攻城之战。” 阔可敌夜澜点了点头,示意耶伏芝继续说下去。 耶伏芝道:“以前,楚国边军数量不多,粮草补给也不足,所以他们不敢离开边关出战。” 他看了看阔可敌夜澜的脸色后继续说道:“可是殿下,现在宁王李叱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敌......” 说到这,耶伏芝回身指了指那片荒原:“如果能将宁军的主力队伍引出边关,在这片荒漠中决战,那么攻入中原就要简单多了。” 阔可敌夜澜听完之后,眼神闪烁了几下,显然是有些心动。 片刻后,阔可敌夜澜问道:“所以你觉得憾三州这个人有用,在这片荒原中,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里的一切。” “是。” 耶伏芝俯身道:“臣确实是这个想法。” 阔可敌夜澜停顿片刻后,转身吩咐道:“召集所有幕僚和将军们,到这里来议事。” 手下人不敢耽搁,连忙分派出去传令。 很快,各营的将军和幕僚都急匆匆的赶来,陆陆续续的到了这座高坡上。 阔可敌夜澜召集他们来,就是要商量一下耶伏芝的想法,有几分可行。 与此同时,血浮屠营地。 憾三州也站在一座高坡上,看着远远的南方,他所在的位置也看不到中原北疆的关城,可他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眉宇之间,有一种复杂的愁思。 军师肖亭走到憾三州身边,陪着他安安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后问道:“大将军,真的想回去报仇?” 憾三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该知道,我离开中原的时候有多狼狈,有多屈辱?” 不等肖亭说话,憾三州又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不是黑武人找上来,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哪怕现在有血浮屠,我也没办法报仇......” 肖亭道:“可是大将军,现在不一样了,原来的兖州节度使可能早就已经死了,咱们就算利用黑武人打回关内,想报仇也找不到人了。” 憾三州叹道:“又何止是一个兖州节度使?” 他伸手扶着旁边的一棵大树,逐渐的,手指都抠进了树干之中。 “当初要杀我的人,除了兖州节度使那群人之外,还有幽州将军罗耿......罗耿虽然死了,可他还有个儿子罗境,我听闻也在那个宁王李叱手下。” 说到这,憾三州眼神里的杀意更重。 “当初是罗境假惺惺的要引荐我,可也是他眼睁睁的看着我被羞辱......” “那些人的样子,那些人的名字,一个一个都在我心里记着呢。” 他看向肖亭:“所以我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能回去把仇报了......就算是死,我也死而无憾了。” 肖亭使劲儿点了点头:“大将军想做什么,我就陪着大将军去做什么,大将军说往哪走,我就往哪儿走。” 憾三州把腰带上挂着的酒囊摘下来,他随身带着的这个酒囊更大,至少能装下十斤酒。 所以挂着这么一个大的东西,就显得格外醒目。 肖亭看着大将军又在喝酒,心里有些发疼......当初大将军逃亡道了漠北,如果不是有酒的话,他那么多的伤口,又没有人救治,大概早就死了吧。 到了漠北,又遇到了一伙马贼要抢他的马,憾三州撑着最后一股劲儿,一人杀了十六个马贼,抢了那马贼的老窝。 他没有找到伤药,毕竟在漠北这个地方,伤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多。 但他找到了一个很大的酒缸,直接就爬了进去,在酒缸里泡了很长时间。 也许是他真的命大,也许是那些马奶酒起了作用,他居然活了下来。 “肖亭......” 憾三州的手从树干上抽出来,那五个指洞看起来让人都有些头皮发麻。 “你知道的。” 憾三州道:“从那天开始,我就不再是许素卿,而是憾三州。” 许素卿......一个已经在冀州和兖州江湖中消失了十几年的名字。 而在这名字消失的时候,李叱还和他师父在冀州几个县内流浪讨生活。 此时此刻,许素卿闭上了眼睛,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只要回想起来,依然觉得那场面就在眼前。 “大将军......” 肖亭把许素卿手里的酒囊拿过来,示意许素卿不要再喝了。 当初那一缸酒救了许素卿的命,可是也让许素卿染上了酒瘾。 在漠北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伤药,所以疼痛发作起来的时候,许素卿都是靠喝酒扛着。 久而久之,他的酒量越来越大,可是酒也对他没有什么作用了。 以前在他痛苦的时候,不管是身体痛苦还是心里痛苦,只要喝的酩酊大醉就能暂时忘记一切。 现在的他,一天喝上十斤这样的马奶酒,却没有任何意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醉过了。 “也许后世的人会骂我。” 许素卿自言自语道:“但我不在乎了,杀了所以我想杀的人之后,我自己快活就好......” 他又想喝酒,肖亭向后退了一步,许素卿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坚持把酒囊要回来。 北山关就在燕山山脉之中,叶先生他们带着队伍到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年的初春。 北疆这边的气候还很寒冷,刚刚才下了一场雪,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是白茫茫的。 他们在北山关补充了给养,更换了更好的冬衣,没有停留太久,就一头扎进了荒原之中。 从北山关调了五个十人队的斥候过来帮忙,在这,这些斥候就是队伍的眼睛。 “大人。” 斥候校尉隋君集一边走一边介绍漠北的情况。 “从这里出关,往北走大概要走五百里左右才能到白山,以前这五百里都是咱们的,后来出关白山一战败的实在太惨,数十万精锐战没,这五百里江山也丢了。” 隋君集一边催马一边说道:“从北山关到白山是距离最近的地方,最宽的地方据说有七八百里,甚至可能有千里。” 叶先生问:“憾三州的马贼队伍在哪儿?” 隋君集从怀里取出来一份牛皮地图,展开指了指:“这里,是漠北荒原中为数不多的一片绿洲,被憾三州占据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去那边了。” “憾三州还给这地方取了个名字,叫北圣神州,传闻中他还在那建了一座木楼,取名叫长乐行宫......对了,他还给自己封了个大将军,叫闻天大将军。” 说到这,隋君集都忍不住笑了笑:“只是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怎么就这么大的脸皮。” 一小片绿洲,敢取名叫神州,一座木楼,敢取名叫行宫,一个马贼的头目,敢自称闻天大将军。 想想看,确实脸皮很厚也很大。 叶先生却没有笑,而是认真的问道:“咱们的人和憾三州的人有过接触吗?” 隋君集的笑容止住,点了点头:“以前咱们的斥候和憾三州的马贼队伍碰上过,两边打起来,咱们一个五人队,杀了二十几个马贼,可是五人队就快回到边关的时候被憾三州带兵追上,五个兄弟都被他杀了。” 叶先生点了点头:“你们对这个人的了解应该也不少,他的武艺,到底有多强?” 隋君集沉默许久后,回答:“漠北无敌。”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落入 一片稀疏的林子里,廷尉府百办谢晚舟悄悄的往外探了探头。 他身上覆盖着一团枯草,在漠北这样的地方,风滚草到处都是,所以看起来没有任何破绽。 他已经在这里观察了至少两个时辰,却没有看到这血浮屠的队伍有什么举动。 这里距离血浮屠的那被称为北圣神州的营地只有不到二里远,能靠近到这里,足以说明谢晚舟的实力。 为了减少损失,也为了能更方便灵活一些,谢晚舟没有带同伴来。 虽然北疆的边军对于憾三州有所了解,但这种了解极为肤浅,在大战之前必须尽力打探出更多情报。 漠北这个地方如此特殊,而憾三州又是如此不稳定的一个因素,所以即便明知道这是冒险,这个险也一定冒。 可是今天这血浮屠马贼似乎没有任何要出去行动的迹象,两个时辰,那营地里进出的人极少。 谢晚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就在他准备想办法再次靠近一些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有一队骑兵朝着营地这边过来。 谢晚舟立刻把身子压低,透过那团草的缝隙往外看着。 看到那些人到了近处后,谢晚舟的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 这个憾三州果然和黑武人勾结了。 来憾三州营地的就是一队黑武骑兵,在前边领路的是马贼,看起来对黑武人的态度倒是颇为恭敬。 为首的那个黑武人看起来应是剑门弟子,他身上的衣服就足以说明其身份了。 黑武骑兵人数不多,大概在百余人左右,被那些马贼迎接进了营地中。 谢晚舟的心开始痒痒起来,如果他能潜入营地,偷听到黑武人和憾三州商量了一些什么,那对于不久之后的大战一定有帮助。 可是这营地里据说有至少四千马贼,个个凶悍,而且非但憾三州武艺超群,他手下有几个马贼头目据说武功也很强。 在北疆边军的情报中,憾三州的武艺,可以称得上在漠北无敌。 在憾三州之下,还有他封的北圣四将,圣将军高无坎,圣将军廖亭楼,圣将军王欢,圣将军聂佐。 血浮屠队伍里这些马贼头目,个个来历神秘。 有人说他们都是当初从中原逃出来的大盗,因为在中原被朝廷通缉,活不下去,所以跑到漠北来躲藏。 还有人说其中有人可能是当初楚国边军的将军,不明何故投靠了憾三州。 边军斥候打听出来的消息之中,也有从血浮屠马贼队伍手里幸存下来的人,据他们所说,这支马贼队伍装备精良,和楚国府兵的装备几乎没有差别。 所以这队伍里真的可能有原来的楚国边军将军,甚至可能有成建制的楚国边军队伍在。 所以理智来说,谢晚舟不该冒险。 但他自信。 血浮屠营地,那座被称之为长乐行宫的木楼中,耶伏芝再次见到了憾三州许素卿。 “好消息啊,大将军。” 耶伏芝笑了笑道:“我回去之后请示了亲王殿下,殿下就连夜派人赶往都城求见汗皇陛下。” 他坐下来后说道:“汗皇派了特使前来,已经答应了大将军的请求,汗皇旨意稍后就到,特使在半路,不过报信的人已经到了。”他朝着许素卿抱了抱拳,用这种中原人的礼节向许素卿恭喜。 “恭喜大将军,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用不了多久汗皇旨意就到了,大将军就是汗皇所钦封的汉王。” 他看向许素卿问道:“大将军,对这汉王的封号可还满意?” 许素卿哈哈大笑起来,一摆手:“摆宴。” 他吩咐完后看向耶伏芝道:“得陛下赏识,我很开心,自此之后,愿意为汗皇陛下效犬马之力。” 耶伏芝笑道:“自今日起,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 他笑的亲切和善,丝毫看不出什么问题。 可实际上,黑武人怎么可能真的会给许素卿这样的人封王? 阔可敌夜澜也根本没有派人往都城去请示,就算是派来,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消息。 这只不过是阔可敌夜澜的命令而已,随随便便给憾三州一个封号,反正黑武人又不承认。 “大将军......不,汉王殿下。” 耶伏芝笑道:“现在咱们是不是可以聊聊,殿下能为汗皇做些什么了?” 许素卿笑道:“只管说,我能做到的,必不辜负汗皇陛下的信任。” 耶伏芝往四周看了看,这客厅里人不少,他有些话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许素卿道:“你不用担心什么,他们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可信任之人。” 耶伏芝想了想,这些人不过都是炮灰而已,就算是当面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开口道:“汗皇的意思是......” 他话刚说到这,忽然眉角挑了挑,然后往这木楼后窗位置看了过去。 “大将军,这木楼似乎有些漏风啊。” 耶伏芝朝着后窗示意了一下。 许素卿哈哈大笑道:“这漠北的风沙本来就大,漏风也是常事,堵上就是了。” 他朝着后窗那边示意了一下,手下圣将军之一的高无坎点了点头。 高无坎道:“我来为特使大人把茶换一换。” 说完后就把桌子上的茶壶拿了起来,忽然一转身,把茶壶朝着后窗砸了过去。 后窗外边,倒挂在此处的谢晚舟心里一紧,在那茶壶砸破后窗的一瞬间,他立刻把身子拉起来,然后发力想要撤走。 砰地一声,后窗被人破开。 圣将军高无坎从木楼里掠出来,看到前边的黑影随即笑了笑。 他一抖手,一条长鞭朝着谢晚舟卷了过去,这条鞭子看起来至少有三丈多长。 这么长的鞭子,寻常人别说可以使用,就算是想甩起来都极难。 可是这条长鞭在高无坎手中,却像是一条听话的长蛇。 鞭子前端绕出来一个圈,像是要把人套进去似的,然而却并非如此。 谢晚舟感觉到背后有破空之声,强行扭转身子,将他的佩刀抽了出来。 来不及劈砍,而且对付长鞭劈砍也没什么用处,他只能把长到立起来挡在自己身前。 而此时此刻,把长鞭甩出来的圈彻底抖开了,长鞭的顶端甩开,如卷尾一甩。 啪的一声,这鞭尾甩在刀身上,力度大的让谢晚舟心里一惊。 这一鞭子打的他长到向后,刀身平着拍在他自己脑门上。 谢晚舟没敢耽搁,也知道不可能动手,于是把他的飞索抽了出来。 半空之中,谢晚舟甩出飞索缠绕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借助惯性往前悠荡了出去。 就在往前荡出去的那一刻,迎面而来一块巨石。 谢晚舟的眼睛骤然睁大,此时此刻想要避开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他随着飞索荡起来往前飘,巨石迎面而来,躲怎么躲? 谢晚舟松开了手,身子立刻下坠,那块至少有百多近沉重的石头就在他头顶飞了过去,带着呼呼的风声。 正前方,血浮屠圣将军廖亭楼站在那看着谢晚舟,一脸的冷笑。 这廖亭楼看起来比寻常男人要高一个头可能还多,谢晚舟不算矮,可若是和廖亭楼站在一处的话,也就是勉强到廖亭楼的肩膀。 这人只是站在那,便像是一座铁塔。 见谢晚舟居然避开自己抛出去的石头,廖亭楼倒也不在意,弯腰又包起来一块更大的,双臂一发力,把石头朝着谢晚舟砸了过去。 谢晚舟不敢硬接,只能往一侧闪躲。 刚避开,那鞭子又到了。 这条长鞭横着扫过来,鞭尾破空的声音格外的尖锐。 谢晚舟一低头躲开,可没有完全躲开,鞭尾扫过了他的头顶,竟然和他的头发缠在了一起。 高无坎冷笑着一收力,鞭子拉着谢晚舟往回退。 谢晚舟没有丝毫犹豫,长刀往后一扫,刀子切不断那条坚韧长鞭,那就把自己的头发切断。 一脱身,谢晚舟脚下发力向上而起,一把抓住刚才甩出去的飞索,身子借力再次向上。 嗖的一声,一支铁羽箭飞了过来。 这箭显然和寻常士兵用的羽箭不一样,箭杆都是铁的,箭羽像是锋利的刀片一样。 大概二十丈外,血浮屠圣将军王欢手里握着一张铁胎弓站在那,似笑非笑的看着那要逃走的人。 这一箭断开飞索,谢晚舟身子再次落下来,人还没有落地,那条长鞭飞过来卷住他的腰身。 谢晚舟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想用长刀将鞭子切开,可还没有来得及发力就被鞭子拉的狠狠落地。 他挣扎起身,尚未站稳,廖亭楼大步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单臂把他举起来后转了一圈,又狠狠的砸在地上。 耶伏芝看到这一幕后就忍不住笑起来,抬起手啪啪啪的鼓掌。 “汉王帐下的勇士,果然名不虚传。” 耶伏芝往前走了几步,俯身看向已经昏了过去的谢晚舟:“这个家伙,应该就是宁军的探子。” “唔......” 许素卿道:“那就剁碎了吧。” 众人抽刀上前,军师肖亭却把人拦下来:“大将军,这人留着有用,还能逼问出一些东西。” 耶伏芝道:“军师大人说的没错,留着,折磨一下,或许还能问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许素卿随即一摆手:“那就先把人拖下去,关起来后先断他四肢,我和特使大人去饮酒,稍后再亲自问他。” 肖亭随即带着几个人上前,把昏迷的谢晚舟绑了起来。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你信不信我? 昏暗,阴沉。 疼痛,自责。 谢晚舟感觉自己会死,可他不觉得死有多可怕,他害怕的是自己会犯错,已经有了一个错误,不能再有第二个。 第一个错误是他不该来这里,而现在他所害怕的犯错,是担心自己承受不住这些马贼的折磨,从而说出些什么。 好在,军务上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试着动了动,四肢好像已经被断了,没有知觉,但他却回忆不起来自己的四肢什么时候被断的,没有任何痛感的记忆。 “在想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听话?” 声音在不远处传来,谢晚舟看过去,这才发现在暗处竟然坐着一个人。 这应该是一间偏房,从光线来看,大概天色已经晚了,距离天黑没剩下多少时间。 所以坐在靠墙位置的那个人身处暗影中很不容易被察觉,如果他不说话,谢晚舟还真的没有来得及注意。 “你是宁王李叱的人?” 那人又问了一句。 谢晚舟装作挣扎,却故意把头往一侧偏,因为在他的一侧衣领里藏着一颗毒药,他现在只想把毒药咬碎。 “药在我这。”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人扔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那人语气有些轻蔑的说道:“不要再浪费力气了,从你这一身装备来看,你大概就是所谓廷尉府的人吧?” 那人往前探了探身子,最后一抹还能从窗子里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 “我叫肖亭,是血浮屠的军师。” 在这种光线下的肖亭,看起来就像是地狱里等着审判新鬼的判官。 “现在你四肢没有感觉,其实不是被切断了,而是被死死的勒住了,而且已经勒了有好一会儿,你四肢血脉不通,所以你没有知觉。” 肖亭道:“如果你现在愿意配合的话,我会让人把绳子松开,如果你运气好,你的四肢也还有的救。” 谢晚舟忽然笑了起来:“既然你知道我是廷尉府的人,那你知道廷尉府是怎么审问犯人的吗?” 肖亭摇头:“不知道。” 谢晚舟道:“和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不过手段比你却比你多多了,而且不会像你这样漏洞百出。” 他身上还被盖着东西,他看不到自己的身躯......所以他反而不怕了。 “让我来教教你。” 谢晚舟语气平静的说道:“如果你真的把我四肢死死勒住的话,那么你不会用一片麻布盖住我的身体不让我看。” “让我看到了就知道是假的,所以你只是在骗人,你大概是有一种让人麻痹的药物吧?” 谢晚舟问。 肖亭是真的没有想到,廷尉府的人心理素质竟然这么强。 “你猜得没错。” 肖亭起身,过来把盖在谢晚舟身上的麻布掀开,谢晚舟的四肢果然还好好的在呢。 肖亭说道:“在漠北,伤药比金子还要金贵,你用一箱金子,未必能换来一箱伤药......但是在这有一种草叫鬼不惊,碾碎了之后涂抹在身体上,涂抹在什么位置,什么位置就会失去知觉。” 谢晚舟道:“好东西。” 肖亭道:“确实是好东西......我的兄弟们如果受了伤的话,又没有合适的伤药,又找不到郎中,伤口溃烂之后疼痛难忍,就只好用鬼不惊抹在伤口上,这样他就不知道疼了,不知道疼的等死,比痛不欲生的等死终究要好一些。” 谢晚舟皱眉:“原来是毒草。” 肖亭看了他一眼:“你懂得不少。” 谢晚舟没理会他这句话。 肖亭道:“给你用的就是鬼不惊,但你不知道的是,这种东西如果用的多了,身体也会腐烂,如果是用在伤口上,会让腐烂变得更快,非常快。” 谢晚舟一怔。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刚才肖亭说的那些话,受了伤而不能被医治的人,不得不抹上鬼不惊来麻痹身体,可是却会加速腐烂,也就是说,这东西能让伤者加速死亡。 肖亭抽出来一把匕首,切开谢晚舟的衣袖,匕首停在谢晚舟的胳膊上。 “现在我只需要在这里轻轻划一下,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细小的伤口逐渐腐烂,但好在你不知道疼。” “你会看着那伤口一天一天越来越严重,你无能为力,我们也无能为力......还有一个好在是,现在是初春而不是夏天,如果是夏天的话,你还能眼睁睁的看着蛆虫在你腐烂的伤口钻来钻去。” 肖亭看着谢晚舟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廷尉府审问犯人的时候,是不是有比这更残忍的方式,但我们没有了,这就是最残忍的。” 他停顿了片刻后说道:“大将军让我问你,如果我们能帮你们打败黑武人的话,大将军能不能得到封赏。” 谢晚舟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疑惑。 似乎是看到了这疑惑,所以肖亭立刻说道:“我们都是中原人,虽然是在中原活不下去才到漠北来的,可毕竟是中原人。” “我现在认真的和你谈三个条件,如果你能答应的话,我马上就放你走。” 谢晚舟道:“你先说。” 肖亭道:“第一,如果我们血浮屠帮宁王打败了黑武人,我们所有人都要得到赦免,不管以前犯过什么错。” “第二,大将军和其他首领必须得到封赏,不求封王封侯,但最起码要做真正的将军。” “第三,血浮屠的所有人去留自由,愿意留下的你们要照顾,不愿意留下的你们要发放一笔银子。” 肖亭看着谢晚舟的眼睛认真说道:“如果这三个条件能答应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谢晚舟忍不住笑起来:“你是不是疯了?” 肖亭:“你什么意思?黑武人可是愿意给我家大将军封王的,你们连这点条件都不能答应?” 谢晚舟道:“我只是个斥候而已,你让我答应这些,好啊,我都答应你,有意义吗?” 肖亭沉默片刻后说道:“可若是放你走了,你什么保证都不给,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谢晚舟道:“你了解宁军吗?” 肖亭摇头:“不是很了解。” 谢晚舟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了解宁军的第一步就是,你该记住......宁军从不谈判。” 肖亭的脸色随即变得难看起来,而且眼神里也似乎出现了杀意。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告诉我你们的人在何处,你留下,我派人给你们的人送信,如果他们有诚意的话,回来换你的。” 谢晚舟:“廷尉府也是宁军战兵的一部分,宁军从不谈判,所以......廷尉府也是,我刚刚才说过的,你应该记住。” 肖亭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起身离开,没有用他的匕首划伤谢晚舟,也没有再说什么。 等人走了之后,谢晚舟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他往四周看了看,寻找着有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东西。 突围逃走是第一选择,如果确定没有机会的话,那么自杀就是第一选择了。 毒药已经被敌人发现,他又不能动,现在想自杀都很难。 就这样等了许久,或许整整过了一夜,这间屋子里才再次来了人。 有人推门而入,谢晚舟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人似乎十分高大雄壮,光线的昏暗让谢晚舟没办法看清楚。 吱呀一声,那汉子把椅子拉过来坐下。 “我就是憾三州。” 对面的人语气平静的说道:“昨天你和我军师说的话,他都告诉我了。” 谢晚舟道:“所以呢?” 许素卿道:“军师告诉我说,你们从不谈判......这一点我很喜欢,因为我也懒得啰嗦,所以我就直接告诉你我的决定。” 他俯身看着谢晚舟说道:“昨日来的黑武特使已经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感谢我给他提供了最合适存放粮草物资的地方。” “你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黑武百万大军南下之前,大量的粮草物资会先一步运过来,这个地方就要十分稳妥才行。” “只有我知道黑武人会把粮草放在什么地方,如果我愿意的话,现在告诉你,然后放你走,你们的人就能在真正开战之前让黑武人退兵。” 谢晚舟没有说话,他的脑子里不断的思考着,这个憾三州的话有几分可信。 许素卿从怀里取出来一份地图丢在谢晚舟面前:“地图就在这,信不信由你,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地图有三份,因为黑武人的粮草会存放在三个地方。” “你可以回去后告诉你们的将军,按照地图位置袭击黑武人的粮草,我会派人在那地方等着你们,如果你们成功了的话,就答应我军师之前提出的要求,如果不答应,那么剩下的两份地图就别想拿到了。” “三个位置距离并不是很远,如果你们动作快一些的话,一夜之间可以把三个辎重营全都烧掉。” 许素卿一抬手,也不见他有什么大的动作,也不见他用了什么兵器。 可是谢晚舟身上的绳索却瞬间就断了。 谢晚舟的四肢虽然没有真的被死死勒住,但他还是被绑在了柱子上。 此时绳索一断开,谢晚舟立刻就想起身,那个鬼不惊的药效应该已经过去了,四肢恢复了一些。 他一把将地图抓在手里,而看到他这个动作,许素卿冷笑了起来:“原来你也很想立功。” 说完后许素卿就迈步走了出去。 谢晚舟就真的这样被放了,他离开血浮屠营地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甚至还有一个人在门口等着,把一匹看起来不错的战马给了他。 谢晚舟越来越觉得这事不对劲,可既然能脱身,那就先走了再说。 他在半路上遇到了廷尉府千办虞红衣,正带着人在寻他。 听谢晚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虞红衣决定先去请示叶先生后再说。 他们赶回边关,叶先生正在分派人手,打算加大范围搜寻谢晚舟下落。 此时见谢晚舟回来了,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不久之后,叶先生就知道了一切,而坐在叶先生身边的北山关将军窦卫城眼神飘忽起来。 他沉思片刻后看向叶先生道:“如果是假的,他们大概会在这地图上的位置埋伏,我们的人有去无回。” 叶先生点点头:“十之七八是假的。” 窦卫城道:“可如果是真的呢?” 叶先生看向他:“战场上的事,不能用如果来做判断。” 窦卫城又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我带五百最精锐的骑兵去那个地方,如果是真的,就一把火把黑武人的粮草烧了,如果是假的,我带轻骑队伍脱身也不是没有一分可能。” 叶先生摇头:“不妥。” 窦卫城道:“叶先生,我是此地边军主将。” 叶先生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窦卫城道:“今夜我去试试,若成功了,此战黑武人就已经尽失先机,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暂缓南下,若失败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叶先生的眼睛说道:“我是军人,我得去。” 叶先生无奈,只好答应下来,但他选了数十名高手跟随,也包括他自己。 窦卫城带着五百精锐出边关后一路疾驰,地方确实十分隐秘,若没有地图的话真的是不可能找到这里。 到了这仔细观察,发现守军数量应该不算少,但确实防备松懈。 窦卫城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刻带骑兵冲了过去,哪想到,黑武人真的没有任何防范。 五百多人的队伍冲进营地里,不恋战,只放火。 一时之间,这营地里很快就火光冲天。 等窦卫城他们杀出来后,远远的就看到一支人数不多的骑兵打着火把过来。 为首之人,正是血浮屠的军师肖亭。 肖亭看向窦卫城说道:“这位将军,现在相信我们了吗?” 窦卫城道:“若真的能烧了黑武人剩下的两个营地,我必会在主公面前死保你们。” 肖亭点了点头:“那就一言为定,我把第二份地图给你,你现在派人回去,再调兵马往东边去,找到黑武人营地将其烧了,那个营地最大,你需多调遣一些人。” 说完后,他指了指西边:“黑武人的第三个营地在那边,我可亲自带你去,若是速度快些,天亮之前,三个营地都能烧了。” 窦卫城立刻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他让叶先生带人回去调兵去第二个地方,他带着五百轻骑跟着窦卫城去第三个地方。 叶先生心中还是不踏实,留下一些高手跟着窦卫城,他亲自带人回去调兵。 于是,兵败。 窦卫城被肖亭引到地方后中了黑武人埋伏,五百精锐轻骑尽数被杀,只有廷尉府的一些高手侥幸逃了出来。 叶先生带人按照地图去了第二个地方,也被黑武人伏击,两千多人的队伍死伤九成。 天亮后。 一座高坡上。 许素卿站在那看着高坡下边宁军的尸体,他笑了笑,侧头看向耶伏芝:“如何?” 耶伏芝也笑起来,抬起手鼓掌。 “汉王殿下这一计,当真很妙。” 许素卿笑道:“我说过的,黑武汗皇陛下封我为王,他不会吃亏。” 许素卿自豪的说道:“在这里,没有人能是血浮屠的对手。” 耶伏芝看着他在得意,耶伏芝自己也有些得意。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等等看 关城,北风呼啸。 叶先生站在城墙上看着北边的荒原沉默了许久许久,别人不敢打扰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心里有多自责有多难受。 可是这件事要说谁大错特错,似乎也说不出来。 叶先生没有能阻止边军将军窦卫城,那是因为窦卫城才是边关的主将,这座关城里的数千边军以他为尊。 叶先生虽然是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在官职品级上要高于窦卫城,可是廷尉府的人没有特殊权利下,不能干预军令。 要说窦卫城大错特错? 似乎也说不上,他是边关主将,紧守不出确实不会犯错。 可他是军人,军人就是要求胜的,如果有机会一口气烧毁黑武人的粮草辎重,那么这一战还没开打,宁军就已经占尽先机。 作为将军,本来就要做出判断,根据判断下令行动。 “先生。” 虞红衣见叶先生从城墙上下来,连忙上前。 叶先生一边往城下走一边说道:“我刚才想了许久,在冲动和理智之间摇来摇去。” 说到这,叶先生的脚步停了一下。 “现在城中边军损失惨重,十之七八阵亡......所以咱们带来的黑骑,要肩负起守城的重任。” 叶先生看向手下人:“所有千办,制定出一个轮值的名单,两千四百黑骑,至少保证两千人守城。” “也不能把陛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放弃,所以剩下的人,带着四百黑骑和纳兰部族的骑兵,分成小队出去。” 叶先生严肃道:“首要任务是把漠北所有地形摸清楚,分出去的小队要尽快把地图绘制出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在我心中,报仇当排在首位,可是理智来说,勘察地形是首位,清剿其他小股马贼是其次,第三才是找机会报仇。” “是!” 众人全都应了一声。 按照抽签,十二名千办轮流在城中当值,人数不低于六人。 其他六人要带上小队离开关城,尽快把漠北的地形绘制成图。 虞红衣抽到了过几日才当值,所以他挑选了二十名手下,准备离开边关去打探地形。 叶先生在城门口等着他,虞红衣看到叶先生,连忙上前询问有什么事交代。 “谢晚舟怎么样?” 叶先生问。 虞红衣听到叶先生是问这个,忍不住摇了摇头:“不大好,伤势虽重,可并不是最让人揪心的地方,他格外自责......” 叶先生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去和他聊聊吧,我在这等你,是因为我怕你会冲动,谢晚舟是你的手下,我担心你会因此而去寻憾三州的麻烦。” 虞红衣道:“先生放心,我知道轻重。” 叶先生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虞红衣出门。 叶先生先去把城中所有情况都看了看,物资储备,兵力分配等等等等。 如今他就是这城中主将了,所以要考虑的更多。 把事情都忙完后,叶先生去医官那边看谢晚舟,此时已近正午。 看到谢晚舟的那一刻,叶先生心里就一紧,这个年轻人好像已经没了灵魂一样,躺在那的只是一具驱壳。 “大人!” 看到叶先生到了,谢晚舟想起身行礼,被叶先生按住。 “躺着吧。” 叶先生拉了把椅子坐下:“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心里也一样难过,因为我本有机会阻止,可我没有做到。” 虞红衣道:“大人,都廷尉大人严令,廷尉不可干预军务,大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叶先生道:“话是这么说,可若当时我强行阻止呢?” 虞红衣一怔。 以叶先生的身份地位,如果当时强行阻止窦卫城带兵出去的话,窦卫城应该也不会和叶先生闹僵。 叶先生见谢晚舟不说话,他继续说道:“所以要说犯错,最大的错在我身上,而你,只是带回来你该带回来的情报。” 谢晚舟:“可因为我,数千战兵兄弟死了......” 叶先生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好好养伤,好好休息,好好恢复......因为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觉得那数千战兵兄弟是因我而死,所以我要给他们报仇。” 听到这番话,谢晚舟抬起头看向叶先生,眼神里有了些许的光。 “如果就这么颓废了的话,活着的人觉得你可惜了,死去的人觉得你比他们还可怜。” 叶先生在谢晚舟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早点好起来,早点去把仇人的脑袋割了,带着那颗人头在战兵兄弟们的灵前上香。” 谢晚舟重重的点了点头:“属下记住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城外。 在一片林子里,虞红衣吩咐手下人把尸体都掩埋好。 他们行至此处的时候,被一群马贼拦住,从林子里冲出来能有上百人,嗷嗷叫唤着,好像很有气势的样子。 这些马贼大概觉得他们有一百多人,而被他们拦住的队伍才二十来个人,所以他们稳操胜券。 结果打起来他们就后悔了,然而后悔了也没办法,因为他们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虞红衣带着的这二十个人,可是廷尉府里的精锐,要知道廷尉本就是从各军中挑出来的精锐。 在精锐之中挑出来的精锐,二十来个人要是解决不掉这一百多个马贼,那才是笑话呢。 虞红衣下令留下了五六个活口,这些马贼对漠北地形极为熟悉,留下几个活的有用。 “你们会后悔的,以后就是你们跪在我面前求饶。” 看起来像是这伙马贼首领的那个中年男人说了一句,跪在那,却好像还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虞红衣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摆手:“让他暂时不要说话了。” 于是,他手下廷尉抽出来了他们标配的三大神器之一......竹尺。 廷尉们的三大神器,其一是飞索,其实就是锁链,虽然不是那种很粗的锁链,但打造的格外坚固。 这东西用途广泛,可以抓人捆绑,可以当做兵器,还能用于行动,缠绕在什么东西上能帮助脱身。 其二是铁钎,近身可以当做剑来用,还能掷出去当标枪用,而且这东西顶端是三棱开刃,有些凶残。 而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竹尺能成为三大神器之一,是因为它的用途更为广泛。 办案的时候,竹尺上的刻度可以测量长短尺寸,如果在野外执行任务没有筷子吃饭,这竹尺还能当勺子用。 另外一个用途,就是现在廷尉抽出竹尺要做的事......掌嘴。 这玩意是用特殊工艺制作,格外坚韧,把脸抽打的皮开肉绽也不会把竹尺打坏了。 最重要的是......每一把竹尺上都烙刻着使用者的名字。 万一出现意外,廷尉死后没有留下全尸,或是面目全非,发现竹尺,就知道死者身份。 如果是在没有办法把同袍尸体带回来的情况下,就地掩埋,竹尺就是死去同袍的墓碑。 在廷尉府里有个说法......竹尺八用,七用于人一用于己。 此时这马贼的头领,被竹尺在脸上来回扇了七八下之后,嘴角都已经在淌血,可依然还在咒骂。 “你们都得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憾三州的人......” “等下。” 虞红衣走过来,低头看着跪在那的那马贼头目。 “你真的是憾三州的人?” 那人嘴里还在流血,却含含糊糊的说道:“是怕了吗?” 虞红衣指了指这人的两个耳朵,刚才动手的廷尉立刻就再次上前。 这竹尺两侧,一边是钝的,一边稍显锋利,竹尺八用的其中一用,就是在野外生存,这竹尺可以当菜刀用。 廷尉们的佩刀,刀鞘里都有少量的油脂,对杀人当然是没影响,但用于切菜削水果就有些影响了。 廷尉上前,一只手揪着那马贼首领的耳朵,另一只手握着竹尺往下一劈。 噗的一声轻响,一只耳朵就被削了下来......下一息,在那人惨呼声中,另一只耳朵也被削了下来。 “你是憾三州什么人?” 虞红衣问。 那人疼的嗷嗷的叫唤着,嘴里还有血在往外溢,所以看起来格外凄惨。 虞红衣微微皱眉,抬起手指了指那家伙的鼻子。 这次廷尉没有用竹尺,把竹尺擦干净后收起来,换了匕首在手。 那马贼首领这次是真的怂了,不住的磕头求饶。 “回答我。” 虞红衣看着他说道。 那人连忙道:“我们......我们其实不是憾三州的人,和憾三州没有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虞红衣皱眉,抬起手轻轻摆了摆。 噗的一声,匕首捅进那马贼头领的脖子里,匕首抽出来的时候,血液滋滋的往往喷射。 虞红衣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转身走到另外一个马贼面前。 “你来说。” 那马贼显得浑身都在发颤,颤抖的幅度很大,也很快,根本就止不住。 这家伙说话的时候,牙齿也在打颤,说话就显得不利索,牙齿上下敲击的声音似乎都比说话的声音大些。 虞红衣皱又皱了皱眉,抬起手,还没有摆动,那马贼已经咣咣咣的磕头了。 “我们......我们确实不是憾三州的人,只是要听从憾三州的调遣,如果有什么大的动作,他就会派人来招呼我们一起去。” 虞红衣问:“还有别的吗?” 那人颤音回答道:“还有,还有,每个月的二十八,他都会派人来从我们这抽分头,就是我们一个月赚了多少银子,他都要分走一半。” 虞红衣下意识的想了想,明天就是二十八了。 他问:“每次来找你们收分头的人,大概有多少。” “没多少,多的时候十几个人,少的时候三五个人,人多人少我们都不敢惹。” “你们住的地方距离这里多远?” “大概,大概也就是六十里左右,就是因为明天那些家伙又该来收分头了,可我们这个月根本就没什么收成,所以大当家才带着我们出来铤而走险......” 虞红衣沉思片刻,看向一名手下说道:“带上几个人,带上两个俘虏回去见叶先生,告诉叶先生我要去那边等着憾三州派来的人,请先生派人支援。”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带上两个俘虏,骑马朝着关城方向赶回去。 虞红衣看向那个刚刚招供了的马贼:“你起来带路,如果你不耍花样,老老实实的做事,我不会杀你。” 这家伙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他颤抖着起身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他裤子湿了,而且还在往下滴。 这漠北的天气寒冷,他们这些马贼穿着的都是登档棉裤,很厚实。 由此可见这一泡尿的量还不小,把棉裤都泡湿了,还能往下滴。 再想想这漠北的风,一会儿他还要骑马赶路,那真的就是穿堂风了。 虞红衣带着手下人,在俘虏的引领下,赶路六十余里到了这伙马贼的老巢。 这地方是一个废弃的村子,从民居的破旧程度来看,至少已经有几十年没人住过了。 只有马贼们常住的那几个院子看起来还好些,其他的院子大多已经坍塌破败。 虞红衣分派人去戒备,他在这几个院子里转了转。 不得不说,这些马贼混的也不好,转了一大圈都没有什么值得虞红衣在乎的东西。 “咱们就在这等着了。” 虞红衣看似手下人:“去准备吧。” “呼!” 手下人应了一声,随即四散出去准备。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计不灵 黑夜降临漠北,这苦寒之地就更显得如同地狱一样,村子里的那些破败房子,如同化身成了妖魔鬼怪。 而这呼呼的风声,便是那些妖魔鬼怪在张牙舞爪的吓唬人。 虞红衣他们点起火堆,也不用避讳什么,反正现在也没人知道这里不是马贼而是廷尉府的人。 那几个俘虏被绑在一边,看起来他们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一个个低着头连抬眼都不敢。 这些杀人如麻的家伙,也不可能因为杀人多了就不怕死。 “每次来你们这里收分头的人,可有憾三州手下的重要人物?” 虞红衣问。 其中一个马贼连忙回答道:“我们只是小势力,憾三州的人根本就看不上眼,他也知道我们不敢反抗,所以哪里会派什么大人物来,每次只是随便派几个人来,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派谁过来。” 说到这,他看了虞红衣一眼,也不知道是真的好奇,还是没话找话说。 “大人......是将军吗?” 虞红衣道:“不是,我是廷尉府千办。” 马贼楞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廷尉府么......我倒是听闻过,传闻如今中原之内,江湖势力别管多大,听到廷尉府的名声都要害怕,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这些小人物,连憾三州都不拿正眼看我们,居然是一位千办大人把我们办了......” 虞红衣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倒是意味深长。 而这意味深长其中的一个意思就略微明显了些,大概是......那你们运气可真赞。 那马贼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憾三州手下有几个得力助手,憾三州封他们为圣将军,只有去那些大势力的时候,这几位圣将军才偶尔出面。” 虞红衣问:“那你可知道,距离此地最近的大势力在何处?” 马贼又是楞了一下,他看了看虞红衣:“大人,你们这几个人......” 因为虞红衣的眼神,这家伙后边的话硬是没敢说出口。 他连忙解释道:“我是担心大人出什么意外,真不是别的意思,真不是......大人,距离这里最近的队伍叫放山虎,大概有七八百人的样子,平日里也是不拿正眼看我们的,他们的营地离这大概有一百多里。” 虞红衣想了想,明日先把来这里的人料理了,然后再去半路上堵截憾三州的人,应该来得及。 从他们这出发,距离憾三州的那所谓北圣神州相对来说比较近,刚好可以拦截住派去放山虎那边的人。 这一夜北风呼啸,虞红衣心里惦记着事情也就没怎么睡。 到了天亮之后他就把人布置好,只等憾三州的人前来。 这等天气,又距离那么远,所以估算着叶先生派来的援兵会比憾三州的人来的迟一些。 不过好在是来这里的马贼不会很多,也不会是什么武功高强的大人物,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是从清晨等到了午后,还是不见有人来,所以虞红衣心里开始有些疑惑。 他看向那个招供的马贼,那家伙着实是被吓得不轻,一看到虞红衣看他,他就害怕。 不等虞红衣问话,他连忙解释道:“昨夜里风沙大,也许憾三州派来的人半路被风沙耽搁了,只是来的晚了,一定会来的。” 虞红衣倒也懒得理会这家伙,毕竟只是个小喽啰。 他吩咐手下人轮流吃饭,轮流休息,刚说完,布置在外围的廷尉就急匆匆撤了回来。 “千办大人,不对劲。” 那廷尉压低声音说道:“外边来了一支骑兵队伍,看起来不下一百七八十人,打着的正是血浮屠的旗号。” 虞红衣心里一紧,如果是收拾一般的马贼,他现在手下有十几个人,打埋伏的话胜算不小,他也不担心什么。 可对方是血浮屠的人,而且带着一百多人出行的,或许是个大人物。 可此时想撤走已经来不及,血浮屠的队伍已经到了这破败村子外边,与其在荒原上被血浮屠的队伍追着打,不如就在这把事解决了。 “你们听我的命令行事。” 虞红衣吩咐了一声,然后就把连弩摘了下来。 来的人其实不是一百多人,而是二百四十人的马贼队伍。 为首的,居然是憾三州手下的四圣将军之一,那个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的廖亭楼。 这个家伙比正常男人要高一个头还多,目测来看,当有七尺左右。 按照楚国制定的标准,十尺一丈,这人七尺还要多些,有多高大可想而知。 也正是因为此人过于高大沉重,寻常的战马都不能带着他长途赶路,所以他的坐骑是一匹骆驼。 廖亭楼是去放山虎那边收分头的,因为之前帮黑武人打了宁军的事,憾三州担心他派出小股队伍出去收分头,会被宁军的斥候队伍猎杀,所以干脆就让手下四圣将军其中的两个,各带几百人出去收。 廖亭楼从放山虎的队伍那边回来不只是收了分头,还下令放山虎的队伍赶去和憾三州汇合。 本来这边一百多人的小规模马贼队伍廖亭楼是真的懒得来,这次也只能是顺路收一下。 一进这营地,廖亭楼就看到几个马贼迎接过来,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迎接他的人,为首的那个,正是虞红衣。 “圣将军。” 虞红衣见到廖亭楼到了,连忙俯身行礼,那姿态做的格外谦卑。 “你是哪个?你们当家的呢?” 廖亭楼果然没有怀疑,只是随意问了一句。 虞红衣连忙回答道:“圣将军......这个月,这个月我们的收成实在少的可怜,今天就到了交分头的日子,我们当家的不敢误事,三天前就带队伍出去想办法了,还没回来呢。” 廖亭楼倒也不在意,这种规模的马贼,他又怎么可能在意。 “这样......” 廖亭楼稍稍犹豫了片刻后说道:“那等你们当家的回来之后告诉他,带上所有人,也带上这个月该交的分头,赶去北圣神州见我家大王......” 他一拨马:“咱们走。” 他手下队伍纷纷拨马转身,这地方他们是真没有什么兴趣多停留。 虞红衣见这家伙要走,倒是出乎了预料。 他眼睛一转想到了说辞,连忙俯身道:“圣将军,我们当家的知道今天是要紧日子,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圣将军和兄弟们也没有吃饭吧,我现在去给圣将军准备点热乎饭菜,圣将军歇歇脚再走?万一吃饭的功夫,我们当家的就回来了呢。” 廖亭楼坐在马背上像是愣神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虞红衣笑道:“你倒是会办事,是个机灵的,那就去准备饭菜吧。” 虞红衣他们人少,把这些家伙留下来吃饭才有机会下手。廷尉们身上都带着药,纵然不能把所有人都放翻,能放翻一半事也就好办的多了。 于是虞红衣连忙跑回去,吩咐人做饭。 廖亭楼朝着两侧分别指了指,血浮屠的队伍随即分出去两批人,往两侧去查看,显然,他们要比那些寻常的马贼队伍更加谨慎。 等进了院子之后,廖亭楼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往四周扫了几眼。 “你们这日子过的可真可怜。” 当他看到厨房那边只有一小堆白菜,一小堆土豆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虞红衣连忙道:“圣将军将就些,我们这确实......确实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不过一口热乎饭还是没问题的。” 廖亭楼一摆手:“正好饿了,别管是什么,赶紧做了端上来。” 虞红衣应了一声,转身跑回厨房里。 他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给手下人望风,这样手下人可以顺利把药下进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虞红衣他们端着饭菜送到廖亭楼面前。 “圣将军请慢用,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说完后虞红衣就要退出去,可是还没有迈步,廖亭楼忽然叫住了他。 “等下。” 廖亭楼指了指面前的饭菜:“我忽然间又不是很饿了,这些东西赏给你们吃了。” 虞红衣立刻笑起来:“给圣将军准备的,我们怎么敢吃......” 廖亭楼笑道:“如果你自己不愿意吃的话,那我就喂你吃怎么样?” 虞红衣忽然间向后退了一步,掀开旁边盖着布的篮子,把连弩抓了出来,朝着廖亭楼就一阵点射。 可哪想到廖亭楼根本就没有躲闪,甚至坐在那都没有起身。 廖亭楼只是往下一低头,他那铁盔上的面甲放下来,弩箭打在他身上脸上,没有一支能打进去的。 “自己非要找死。” 廖亭楼轻蔑的笑了笑。 他慢慢站起来,侧头看到旁边有个石头碾子,直接抓起来朝着虞红衣一甩。 “那些家伙见到我,连大气都不敢出,能躲多远躲多远,你居然有胆子请我留下来吃饭?” 廖亭楼把石头碾子甩出去后,又拎起来两个石凳,一手一个,连环朝着虞红衣砸过去。 虞红衣才堪堪躲开那石头碾子,石凳就迎面砸了过来。 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些悔意,还不如刚才直接打个埋伏的好。 都廷尉大人和叶先生交代过无数次,不能轻视任何一个敌人,此时他就犯了这个错误。 在他心里,大概是觉得马贼队伍里都是些粗糙暴戾之徒,并没有多少聪明人。 第一个疾飞过来的石凳被虞红衣躲开,可第二个是万万躲不开了。 那看起来是个傻大个的廖亭楼,居然心思极细密,这两个石凳甩出来的方向也不一样。 第一个是直接砸虞红衣,第二个居然是判断了虞红衣闪躲的方向甩出来的。 虞红衣只好咬着牙把双手伸出去硬接了这石凳,才一接触,双臂上就一股巨力袭来。 虞红衣身子一转,借力把石凳扔了出去,砰地一声,石凳砸在旁边院墙上,直接砸出来一个洞。 廖亭楼却已经跨步向前:“又是廷尉府的人吧,你们可真是不知死活,还敢来招惹。”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你能有多少兵器 虞红衣连续几个点射,可弩箭根本就破不开那家伙的防御,可见其人身上必有厚重甲胄,只是被宽大衣袍遮挡,所以看不出罢了。 廖亭楼蛮力无双,朝着虞红衣砸了两个石凳过去,虽然被虞红衣以巧妙手法化解,可是廖亭楼也大步到了虞红衣身前。 他一把抓向虞红衣的肩膀,虞红衣等他手臂快到身前的时候,伸手抓住廖亭楼的手腕用力一扭。 他们廷尉府的人,最擅长擒拿之术。 可是这一扭,纹丝不动。 虞红衣没有就此放手,而是借助那家伙胳膊上的力量将自己身子拔高。 他跳起来双腿夹住廖亭楼的脖子,双手抱死了廖亭楼的胳膊,然后再次猛的一发力。 若是换做寻常人别说早已倒地,脖子都可能被绞断了。 可廖亭楼却还是纹丝不动,这让虞红衣有些恼火。 就在他想再变换招式的时候,廖亭楼却冷笑着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虞红衣的腰带。 然后他单臂把虞红衣举起来想狠狠摔下去,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的这个敌人,比他上次交手的那个敌人要强大的多。 虞红衣抱住廖亭楼这胳膊,双腿再次锁住廖亭楼的脖子,强行发力往后扭。 廖亭楼就算再强壮,还是被虞红衣锁喉的双腿搞的很难受。 他向后退了两步,另一只手抬起来要掐虞红衣的脖子,虞红衣却先他一步松开了手,双脚在廖亭楼的脸上踹了一下,借力离开。 半空之中,虞红衣大声喊了一句:“分开走!” 厨房里那几个廷尉立刻应了一声,从后窗掠了出去,迅速的分散开。 虞红衣看了廖亭楼一眼,然后抬起小拇指比了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廖亭楼居然因为这手势而勃然大怒,跨步朝着虞红衣追过去。 虞红衣更为灵活,轻功身法也不俗,在这破旧残缺的村子里辗转腾挪。 而廖亭楼却只是大步赶来,一步顶的上别人三步,而且他这行前的时候仿佛化身成了一个人形的猛兽,横冲直撞。 前边若是有残缺的矮墙,一步能跨过去就跨过去了,跨不过去就直接撞过去。 就在他又撞穿了一道墙的时候,哪想到虞红衣居然在墙外等着。 廖亭楼一出现,虞红衣一刀横扫斩向廖亭楼的脖子。 廖亭楼瞬间低头,这般反应速度倒也是少有人及了。 他低头之间,竟是把虞红衣的长刀夹住,如此强悍的体力,让虞红衣不得不皱眉。 虞红衣双脚飞起同时踹在廖亭楼的胸膛上,脚下感觉极为坚硬,还有沉闷声响。 所以虞红衣更加断定,这个壮汉身上穿着厚重的甲胄,要想杀了他,只能找弱点。 借助双脚一踹之力,虞红衣再次脱身向后急退,可是他的长刀却被廖亭楼用下巴夹住没能抽出来。 此时看起来虞红衣已经无心恋战,他转身疾掠出去,将身法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廖亭楼大怒之下,将虞红衣的长刀掷了出去,那刀笔直的飞过,快到只留一道残影。 虞红衣似乎是想到了那家伙会这样做,疾掠之中不断变幻方向,那刀落空。 砰地一声,长刀直接将一棵能有合抱粗的大树贯穿,廖亭楼这恐怖的力度就可见一斑。 躲开这一刀,虞红衣回头看向廖亭楼,再次抬起手比了一下小拇指。 廖亭楼一声怒吼,犹如山兽咆哮,加大脚步朝着与虞红衣追了过来。 这两人一个轻灵一个迅猛,后边的人想追都追不上了。 不知不觉间,虞红衣已经冲出了村子,在原野上狂奔。 廖亭楼虽然身材高大稍显笨拙,可他体力惊人,大步追来竟是丝毫也不落后。 两人这一前一后的追赶,很快就远离了村子,跑了能有三刻左右,虞红衣一头钻进了前边林子里。 廖亭楼已经追到这了,怎么可能放弃,见不远处有一块石头,大概百十斤沉重,他直接大步过去把石头抱起来,狠狠的砸向前边的虞红衣。 虞红衣应是听到背后风声,往侧面直接一闪身,那石头擦着他身子飞出去,砸在一棵果树上,直接把树给砸断了。 这般恐怖的力度,若是直接砸在人身上的话,怕是全身的骨头也没有多少能幸免的。 廖亭楼大步进了林子,本以为那廷尉是想借助这林子地形逃脱,却见那个廷尉府的人竟然不逃了,而是站在那等他。 这一刻,廖亭楼忽然间明白过来。 “你是故意把我引出来的?” 廖亭楼问。 虞红衣耸了耸肩膀算是回答。 他确实是故意把廖亭楼引出来的,因为这是他和他十几个手下唯一的胜算。 对方有那么多人,还有一个实力不可知的圣将军,就算是虞红衣他们再自信,也明白打伏击不可能把对方全歼。 这可是血浮屠的队伍,这些人身上有着大楚府兵的全套装备。 他们的皮甲很厚重,而且很多士兵还都有护心镜,比起寻常的楚军装备还要好一些。 府兵有的他们都有,府兵没有的他们也有。 例如弓箭连弩这样的东西,血浮屠的人居然也都不少。 所以,以十几个人埋伏打一支二百多人的,武装到了牙齿的骑兵,那是痴人说梦。 这才是虞红衣的计划,之前的一切,都是他表演出来的假象。 把最强悍的圣将军引出来由他解决,剩下的那些马贼,交给他的手下人。 廖亭楼冷笑道:“你是觉得你可以一人之力打败我,还是觉得你那区区几个手下,可以打赢我两百多骑兵?” 虞红衣笑道:“我能不能打赢你得真正打过之后再说,但我的人能不能打赢你那二百骑兵,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廖亭楼在这一刻思考了一下,然后想到了这个家伙的计划。 “你是想用分割打法?” 廖亭楼不屑的说道:“你真的是太不了解血浮屠了,就算是你的人把我的人引着分散开,兵力相差悬殊,你们一样赢不了......至于你,很快你就明白,你是什么下场。” 说完这句话,廖亭楼大步向前。 虞红衣笑道:“你也是真的太不了解廷尉府了。” 说着话,一抬手,锁链应声而出,朝着廖亭楼的脖子缠绕过来。 廖亭楼又怎么会在意这种手段,等锁链绕过来缠在他脖子上后他才出手,一把攥住锁链,然后发力一拉。 虞红衣被直接拉拽过来,靠近廖亭楼的那一刻,他双脚离地而起,用膝盖撞向廖亭楼的胸口。 廖亭楼根本不在乎,他身披重甲,这膝盖就算刚猛也伤不到他。 所以他根本没有躲闪,而是一拳朝着虞红衣的脸打了过去。 可没想到的是,虞红衣在半空之中居然还能改变身形。 虞红衣身子猛的往后一仰,犹如在半空上往后躺平了一样,这般腰腹力量着实令人惊叹。 同时他屈膝猛顶的攻势也变了,双脚分开夹住了廖亭楼打出的那条胳膊。 虞红衣往下一压,锁链绕在廖亭楼的胳膊上,然后他落地顺势翻滚,锁链又绕在廖亭楼的膝盖处。 翻滚到廖亭楼的身侧,他一脚揣着廖亭楼的大腿奋力一拉。 锁链一头绕在廖亭楼脖子上,还绕过了臂弯和膝盖,这一拉,把廖亭楼拉的往前弯曲。 虞红衣动作迅速的把锁链绕在自己右臂上,左手把腰畔的短刀抽了出来,朝着廖亭楼的肋骨处狠狠的刺了过去。 身上有重甲,肋骨处便是破绽。 砰地一声闷响,这凶狠的一刀居然没有刺进去。 “小贼!” 廖亭楼气急之下一声暴喝。 他猛然发力站直了身子,虞红衣拉不住锁链,人都被带的离地而起。 廖亭楼一把抓住虞红衣的衣服把人狠狠摔在地上,这一下虞红衣被摔的很重,脑袋里都嗡的一声。 下一息,廖亭楼将那短刀夺过来,一刀戳向虞红衣的脖子。 虞红衣翻身避开,这一刀戳在地上,短刀全都没入地面,拳头也砸在地面上,直接砸出来烟尘激荡。 这一击不中,虞红衣已经翻滚到了远处。 廖亭楼再次站直了身子,看了看那短刀,发怒之下,双手抓着短刀一发力,咔吧一声把短刀直接掰断了。 他再次向前:“长刀短刀尽失,我看你还有什么兵器!” 虞红衣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可是当廖亭楼靠近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从腰带上抽出来一柄软剑。 “你想看就给你看!” 虞红衣左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身子凌空而起,一剑刺向了廖亭楼的眼睛。 廖亭楼虽然带着面甲,可双眼位置有空洞。 这一剑瞬息而至,也着实是出乎了廖亭楼的预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廷尉府的人长刀没了短刀断了,居然还有一把剑。 可他却根本不在意。 竟然是直接伸出手来一把攥住了剑身,然后胳膊来回盘绕,那软剑就好像一条蛇似的被他卷了起来。 虞红衣大惊失色。 廖亭楼一拳砸向虞红衣的面门:“我再看看你,还有什么兵器!” 虞红衣只好松开剑柄,双手抬起来架在自己面前。 砰地一声...... 这一拳重击,打的虞红衣直接飞了出去,他向后平移着飞出去能有至少两丈距离。 双脚在后边还绊了一下,身子往后仰倒,落地后,后背在地面上还滑出去能有四五尺远。 这一拳力度实在太大了,虞红衣双臂都好像断了似的,胸口里也一阵窒息。 还没等他挣扎起身,廖亭楼已经大步过来,然后一脚踩在虞红衣的胸膛上。 他发力往下踩着,同时俯身看着虞红衣说道:“你们廷尉府的人,就只靠着乱七八糟的兵器了吗?没有了兵器,你还算什么?!” 虞红衣被踩的脸色都开始发青,胸口承受巨大压力,仿佛下一息胸腔都要被踩瘪下去似的。 可是下一息胸腔没有瘪,但廖亭楼却惨呼了一声。 廖亭楼跌跌撞撞后退中低头看了看,他的脚腕处鲜血直流,而那个明明已经被他踩在脚下不能动的家伙,手里居然还有一件兵器。 那是兵器吗? 那不能算是兵器吧,因为那只是一个竹片。 廷尉府三大神器之一,竹板。 在廖亭楼一脚踩在虞红衣胸膛上的时候,虞红衣把竹板抽了出来,然后切开了廖亭楼的脚筋。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旧事 右脚的后脚大筋被切断,身材太过雄壮的廖亭楼一下子就慌了。 他向后跌跌撞撞退出去,右脚吃不上力,只能靠左脚勉强维持。 可到了这一刻,虞红衣还能再给他机会? 廷尉府的人做事向来就凶狠,他们的行事风格本来就是如此。 敌人没有破绽那就找出破绽,找到破绽就往这地方可着劲儿的招呼。 打个比方,如果是江湖上两个人约好了比试,其中一方受伤之后,另一方基本上都不大好意思的往伤处打。 那样就算是赢了,也显得不光彩。 可廷尉府对敌不是与人比试啊,廷尉府的人每天所面对的都是这世上的凶徒,还会去想光彩不光彩? 什么?敌人身上有伤口?那不朝着伤口狠狠招呼还等什么? 此时的廖亭楼已经失去了身高体壮优势,虞红衣也瞄准了他的破绽。 一个翻滚到了廖亭楼身后,手里的竹板再次划过,将廖亭楼的左脚脚筋也给挑了。 廖亭楼再也支撑不住,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给人错觉倒下去的是一座山。 可是此人那般凶悍,就算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可能就这样认了怂。 他料到了虞红衣会趁势进攻,跌坐在地的一瞬间,他的胳膊向后横着抡了出去。 这种预判,这种思维,让虞红衣心里顿时起了怀疑,这个人真的是马贼出身? 从整个交手的过程来看,这个马贼头目一身横练的本事,没有二三十年的苦功绝对练不出来。 练就这样一身本领,就为了当个马贼? 百姓们常说一句话,穷读书富习武,家境如果一般的人,根本就供不起一个孩子自幼习武所需。 虞红衣避开廖亭楼的胳膊,然后立刻跨步向前,一脚顶住了廖亭楼的后背,双手抓住了廖亭楼那条胳膊。 胳膊本来向后抡出去的力度就不小,虞红衣还顺着胳膊的力度推了一下。 咔嚓一声,廖亭楼的胳膊就被折断。 下一息,虞红衣一脚踹在廖亭楼的后脑上,这一脚是向上发力,把廖亭楼头上的铁盔给踹飞了出去。 再下一息,虞红衣脚下猛的一发力身子向前疾冲,膝盖狠狠的撞在廖亭楼的太阳穴上。 那雄壮如狮一样的汉子,脑袋晃了一下,眼睛瞬间就翻了起来。 紧跟着,身子往旁边一歪倒地不起。 虞红衣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可他很清楚此时还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 廷尉做事的另一个硬性要求就是,如果击倒了敌人,一定要补一击,朝着头上补。 虞红衣不想就这样直接杀了廖亭楼,这样级别的马贼头目,一定知道不少秘密。 但这不妨碍虞红衣照着廖亭楼的太阳穴又给了一下,打死也就打死了,打不死最好。 一击命中,廖亭楼躺在那,眼见着是不能动了。 虞红衣这才跌坐在地大口喘息,他自己其实心里也明白,能赢了这个壮汉,实在侥幸。 休息片刻之后,虞红衣撑着地面起身,把掉落在不远处的锁链捡回来,用锁链把廖亭楼死死的绑住。 但他还觉得不放心,这种实力的敌人,也许醒过来后能轻易把锁链挣断。 他把廖亭楼身上的衣服撕下来不少,编成绳子后又捆了几圈。 觉得不踏实,又把自己身上的外袍也脱了拧成绳捆了几圈。 就算是这样虞红衣其实还是不大放心,也就是身边没有合适的东西了,要是有的话他能再捆三圈。 将廖亭楼拉拽到一边,虞红衣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着村子那边跑回去。他手下的兄弟们还在和二百多名悍匪交战,他又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才跑到半路,就看到廷尉府的人从村子里追出来,应该是来寻他的。 见到自己人出现,虞红衣挺着的那股劲儿终于松了,扑通一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好在是叶先生派来的支援到的及时,不然的话,这一战就算那十几个廷尉仗着个人实力的绝对优势,能杀死不少马贼,可他们十几个应该也活不下来几人。 虞红衣制定的计划就是在这村子里打,敌人是骑兵,在村子里骑兵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 而他带来的廷尉,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 他们可以借助村子的地形,借助那些残缺不全的房屋,灵活的将敌人引的分散开,然后再偷袭杀敌。 叶先生如今要坐镇边关所以没能亲自前来,不过派来了数名千办,带着几百黑骑。 千办尚青竹走到虞红衣身边蹲下来,伸出手,示意拉虞红衣起身。 “让我躺会......” 虞红衣费力的抬起手指了指后边:“林子里有个大家伙,赶紧再去绑几圈。” 等尚青竹赶到林子里看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愣神。 这大家伙是真的大,但是这大家伙身上似乎也没有多少地方容得再多绑几圈了。 虞红衣都把人绑成这样了还不放心,从这一点尚青竹就推测出来,这个大家伙有多恐怖。 第二天,边关。 廖亭楼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他下意识的想坐起来,可是才一动,身上就一阵锁链响动。 他迷迷糊糊的往身上看了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被巨大沉重的锁链锁死在一张石床上了。 这应该不是什么正经石床,而是廷尉府的人寻来的一块比较平整的大石头。 廖亭楼晃了晃脑袋,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壳里晃来晃去。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醒过来,昨夜里醒了一次,但很快就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他那会儿当然也来不及多想,因为根本就睁不开眼睛,脑袋更是昏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廷尉给他喂了药。 按照给他喂那些药的剂量,就算是一头牛现在都应该醒不过来呢,可他却醒了。 “给他清醒一下。” 廖亭楼听到有人说话,然后就被一盆冷水泼在了脸上。 还别说,这一盆冰凉的水泼下来,廖亭楼确实瞬间就清醒过来不少。 “你叫廖亭楼?” 坐在他对面的人问了一句。 在审问这个大家伙之前,也已经问过几个被俘虏的马贼,所以知道廖亭楼的名字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廖亭楼努力的甩了甩脑袋,把脸上的水甩了下去,然后才能看清楚那个坐着的人是什么样子。 “你是谁?”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我叫叶杖竹。” 一身白衣的叶先生坐在那,看起来气质就像是个淡然安静的读书人。 “叶杖竹?” 廖亭楼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此时脑袋里还有些懵,所以表情就显得格外疑惑。 片刻后,廖亭楼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眼睛也睁大了些。 “冀州叶杖竹?” 叶先生点了点头:“是我。” 廖亭楼的表情,显然变了,刚刚的那股狠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复杂的意味。 “你认识我?” 叶先生问。 廖亭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算是认识......只不过是我记得见过你,你却不记得见过我。” 叶先生微微皱眉:“我还见过你?” 廖亭楼道:“十几年前,叶先生曾经去过兖州,还记得吗?” 叶先生嗯了一声:“记得。” 他去兖州的次数并不多,十几年前的话,那就是他代表冀州节度使曾凌到兖州去,给当时的兖州节度使周师仁送贺礼。 那时候,周师仁才刚刚调任兖州节度使,作为冀州节度使,裴旗送一份贺礼过去也是人之常情。 廖亭楼道:“那次去兖州,叶先生一句话,救下一整个门派的事,可还记得?” 这件事叶先生却有些记不清了,毕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 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叶先生忽然想到了。 那是他给周师仁送贺礼,周师仁在府里设宴的时候,期间一起喝酒的一个人,说是缉事司的人查到一个江湖门派试图谋反。 这种事,听闻十个有十个是假的,江湖门派是多大的胆子,多膨胀,多自以为是,才觉得自己可以谋反? 你要说江湖门派跟着谁谋反有可能,要说江湖门派自己主动谋反,那是扯淡。 更何况这案子还是缉事司的人查出来的,所以不用太仔细去想,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缉事司的人本来就一直都在压榨那些江湖门派,孝敬的钱给够了就不找你麻烦,不想给,或是给不够,那什么罪名不能给你安上? 当时叶先生正在和周师仁喝酒,以他的身份,当然还不能够与节度使同坐。 可他代表的是冀州节度使曾凌,所以也就有资格落座。 恰好听到缉事司的人在酒桌上提了一句,说是熊虎门的人试图谋逆。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事缉事司的人在酒桌上随口一提,作为节度使,周师仁也就随口应一句当是知道了,还不是交给缉事司的人随意处置。 可是听到熊虎门这三个字,叶先生心里就微微一震。 前几年,府兵反击渤海人攻打兖州的时候,熊虎门三百多门人全都上了战场。 连番恶战之下,三百多门人死伤四分之三。 当时的府兵将军还向朝廷给熊虎门报功,朝廷嘉奖了一块牌匾,挂在熊虎门门口。 这才几年过去,曾经为守护兖州而拼死血战的熊虎门,突然就谋反了? 叶先生有心帮一下这一门忠烈,但他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未必管用。 所以在酒桌上就故作惊讶的说了一句,大概意思是,这熊虎门怎么会谋反呢,我记得节度使曾凌曾大人有一位远亲,就在这熊虎门中学艺,当年还上过战场呢。 他不知道这一句话能不能管用,但他必须要做。 叶先生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大楚官场上做人,历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缉事司的人立刻就问叶先生,可知道谁是节度使大人的远亲。 叶先生摇头说不知道,只是听闻节度使大人提起过,当时提起来还很自豪。 那缉事司的人脸色就变了变,然后就把话题给转移了。 叶先生离开兖州之前,特意去打听了一下,得知熊虎门的人都已经被缉事司给放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不露馅,他登门去拜访了熊虎门的人,当时熊虎门的门主金拓定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后,还要给叶先生磕头。 叶先生哪里能受这般大礼,连忙阻拦,只是交代熊虎门的人,若缉事司再来问,就咬定了有人是冀州节度使大人的远亲。 这事过去十几年,叶先生确实已经忘了。 此时忽然醒悟,再看那廖亭楼,心说怪不得这一身横练功夫如此出众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那乱世人心 这天下如果说武术功法数不胜数,那么在各种功法之中,最独特的一种应该就是横练铁布衫。 铁布衫的功夫,在中原武学流传之中一共分为两种,一种是内练,一种是横练。 叶先生的流云飞袖,实则就是内练铁布衫,江湖上还有一句话是......横练可自保,内练世无双。 大概是因为这铁布衫的功夫,横练只能做到刀枪不入,而内练则可攻防兼备。 所以从渊源上来说,叶先生和熊虎门在某种意义上可称同门。 当然这个同门就很广泛,真要说起来,中原武林对外的时候,皆为同门。 此时看到廖亭楼这样的汉子,竟然沦落为漠北马贼,叶先生忍不住有些唏嘘。 “你们熊虎门的人,怎么会跑到漠北来?” 叶先生问。 廖亭楼叹了口气后说道:“不是熊虎门的人来漠北了,熊虎门中只有我一人来了此地。” 叶先生问:“为什么?” 廖亭楼沉默。 叶先生也没有急着问,廖亭楼该死是该死,就因为勾结黑武人伏击宁军死伤数千人这件事,血浮屠的马贼一个都不能活。 可是叶先生难以明白的是熊虎门出身的人,为何要来这漠北。 他十几年前去过熊虎门,和熊虎门门主金拓定老前辈有过一次长谈。 以金老前辈对弟子们的教导和约束,以熊虎门人的那种侠义心肠,不该有人做出如此选择。 叶先生不急着问,只是等着,良久之后,廖亭楼又是一声长叹。 他看了叶先生一眼后低声说道:“我来漠北,只是因为我个人缘故,与师门无关。” “我......我与大当家当时虽不是至交好友,可他落难,我已听闻,便不能不帮他。” 廖亭楼说话的时候始终不敢看叶先生的眼睛,似乎是愧疚,又像是有些畏惧。 可能是叶先生对熊虎门有大恩,所以他不敢在叶先生面前说谎。 “先生......我知道这样做不大好,可我们江湖中人,义气是不是摆在第一位?” 廖亭楼问。 叶先生摇头:“义气不是第一人,换掉一个字,道义是第一位。” 廖亭楼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他再次低下头:“我离开兖州的时候,已经宣布退出熊虎门,之后所做的任何事,皆为我个人所作所为,与师门没有任何关系。” 叶先生道:“我懂的。” 廖亭楼又抬起头看了叶先生一眼,这一眼中已经满是感激。 “大当家是个苦命人,更是遭遇了不公,若非他命大的话,早就已经被那些混账东西害死了。” 廖亭楼道:“他于我有恩,我听闻他出事之后就辞别师门赶去救他,除了我之外,如今血浮屠队伍里,有不少人都是当初从各地赶去救他的兄弟。” 叶先生问:“憾三州到底是谁?” 廖亭楼又是沉默下来。 叶先生道:“你应该知道,如今我主已经平定中原,这漠北之地,也是要收复回来的。” “楚国的时候守不住漠北,才让这里沦为马贼横行之地,沦为黑武人肆意妄为之地。” 叶先生稍稍停顿一下后继续说道:“你们勾结黑武人,这就是不可能被赦免的大罪,所以哪怕你我之间颇有些渊源,你也是要死的,憾三州也是要死的,血浮屠所有人都是要死的。” “你现在不说他是谁,并不影响将来我主大军将血浮屠剿灭,你该知道,我主对勾结黑武人的叛徒败类,绝无容忍可能。” 廖亭楼听到这猛的抬起头,似乎是想辩驳什么,可是他又能辩驳什么? 数千宁军边军被血浮屠和黑武人勾结所杀,这笔账,清清楚楚,谁也抹不掉。 廖亭楼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似乎内心之中格外纠结。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先生可曾听闻十几年前,北方之地的江湖中,有一人被称为义三州?” 叶先生听到这三个字,脑海里立刻就冒出来和这三个字有关的两句话。 三州万里义在前,刀山火海敢为先。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如喃喃自语一般说出了那个名字。 “许素卿。” 叶先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般义薄云天的江湖大豪侠,怎么会变成了漠北马贼憾三州。 如果这憾三州真的就是当初那个在冀州兖州和青州三州万里之地,江湖上人人敬仰的许素卿。 那么别说他是漠北无敌,他甚至可以称之为北境无敌。 此时此刻,因为这个名字,叶先生的思绪乱了,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是又不敢确认。 廖亭楼在此时说道:“先生可知道当初他被陷害的事?” 叶先生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似有耳闻,但记不起来了。” 廖亭楼道:“事情先发生在幽州,后发生在兖州,先生不清楚也是正常。”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当年,因为大当家有北境无敌之名,所以被幽州将军罗耿请了去。” “大当家当时并没有追求功名之心,所以罗耿几次派人去请他,大当家都拒绝了。” “最后一次去请他的人说,北疆之外,黑武人猖獗,屡屡寇边,我们损失惨重。” “只因为黑武人创建了一支名为铁浮屠的骑兵,我中原边军不能抵挡,数次交锋,皆以战败告终。” “罗耿请大当家去,是想让他帮忙也训练出一支骑兵来,确切的说是训练可破铁浮屠的槊骑兵。” “因这大义,大当家随即赶往幽州,也是在幽州,第一次见到了那时候还年少的罗境。” 叶先生听到这里微微一怔,廖亭楼提到罗境,必然是事出有因。 而罗境,同样是被誉为北境无敌。 “大当家到了幽州之后,就觉得罗境虽然生性傲慢,可天赋极强,且有好学之心。” “于是大当家就一边训练槊骑兵,一边指点罗境武艺。” “在幽州两年多时间,燕云重甲槊骑兵已经比之前更为强悍,足可与铁浮屠一战。” “可是这时候,罗耿已有除掉大当家之心,因为燕云重甲,对大当家格外敬重。” 叶先生明白了过来。 燕云重骑是罗耿所创建的北疆雄兵,令黑武人格外忌惮。 所以黑武人倾尽举国之力,打造了针对燕云重骑的铁浮屠。 罗耿几次吃亏后,偶然听闻了许素卿之名,于是派人去请。 其实许素卿三番几次的拒绝他,以罗耿性格,又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 再后来,因为许素卿的缘故,燕云重骑改变了槊攻的技法,所以战力大增,连续三次与黑武铁浮屠交手,已成平局之势。 可此时罗耿除掉许素卿之心越来越重,燕云重骑对许素卿太过敬重,甚至隐隐有超过对罗耿的敬重之意。 再加上之前就对许素卿不满,所以罗耿开始筹谋除掉许素卿。 于是他找来许素卿长谈了一次,大概意思是,因为渤海人数次寇边,兖州军损失颇重。 兖州节度使周师仁已经连续几次请求幽州这边发兵支援,可是幽州边军要对抗黑武,无力分兵。 所以他想请许素卿赶去兖州,帮周师仁训练队伍,这也功在千秋社稷的大事。 许素卿自然不会拒绝,欣然前往,可是到了兖州之后不久,就被人告发说他私自扣留军饷,中饱私囊。 办这事的是兖州缉事司的人,可这事当然是罗耿和周师仁授意。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周师仁也知道许素卿在江湖中的地位,一是不愿意招惹麻烦,二是不愿意背负骂名。 所以他干脆派人把许素卿送回幽州,还给罗耿写了一封信。 意思是,虽然许素卿是在兖州犯了大罪,可他是你的人,你自行处置吧。 因为这件事,罗耿私底下把周师仁骂了个狗血淋头,十八辈祖宗都骂了一个遍。 所以也就有了后来,兖州军想要进攻冀州,周师仁对罗耿那么忌惮,连路过幽州都要先给罗耿送大礼。 而罗耿假意和周师仁联盟,但暗地里把周师仁坑的不轻。 周师仁把许素卿送回幽州之后,罗耿下令把许素卿投入大牢之中。 这烫手山芋回到他手里了,他也是左右为难,不除掉许素卿吧,这事都已经办了,如果就此收手,许素卿也一定对他恨之入骨。 罗耿太了解许素卿的实力了,若把许素卿放走的话,罗耿担心许素卿报复。 幽州将军府里有那么多带甲勇士,可一定挡不住许素卿一怒。 所以放是一定不能放的,要是杀了呢?罗耿又担心许素卿在军中影响力那么大,怕是的幽州军都会军心不稳。 讲到这里,廖亭楼停了一下。 他看向叶先生说道:“罗境武艺,不能说是大当家所传授,但大当家对他指点那么多,怎么也算是他师父了吧。” 叶先生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廖亭楼道:“可是罗耿囚禁大当家之后,罗境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大当家,也一次都没有为大当家求情,如此忘恩负义之徒,我若见到,必杀之,若我不敌,我也要以命相搏。” 叶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罗境将军,已经战死在江南,与楚武王杨迹句同归于尽......” 听到这句话,廖亭楼的脸色猛的一变。 他们身在漠北,消息闭塞,还不知道罗境几年前就已经战死的事。 此时听闻罗境已经死了,廖亭楼仿佛心里一下子就空了些什么似的,竟是好一会儿没能说话。 其实,许素卿被罗耿囚禁之后,罗境几次去见他父亲求情,也几次要去见许素卿,都被罗耿阻拦。 罗耿那般性格,他儿子求情难道他就会放许素卿一马了? 为了除掉许素卿,而他的儿子罗境又不能从中阻拦,罗耿心生一计。 罗耿一边答应了罗境的请求,说是会放了许素卿,一边派罗境带一标营骑兵去清剿冀州和幽州的匪患。 话说起来,那日李叱和师父长眉道人往冀州城出发,半路上遇到了罗境回归幽州,恰好就是那个时间。 只是当时的李叱和长眉道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幽州那边发生了这么多事。 就算是知道的话,以当时李叱的年纪,也无能为力。 当时罗耿担心他儿子和自己闹翻,把罗境支走,然后他又不敢在幽州杀许素卿。 所以罗耿就派人把许素卿又送去了兖州,他给周师仁写信说,虽然许素卿是我的人,但他在兖州犯了罪,当在兖州审判。 那是我的亲信之人,犹如手足兄弟,可我更尊重国法军律,任何人都不能徇私情而枉法。 老周啊,我尚且如此,你当然就更不能因为他是我的人,就不顾大楚律法,不顾兖州民心。 而等罗境回到幽州之后,罗耿又骗他说已经秘密的把许素卿给放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非他对手 周师仁在接到了罗耿的信之后,也是把罗耿好一顿骂,两个老狐狸都把对方十八辈祖宗好好问候了一遍。 可终究还是周师仁惹不起罗耿,所以就下令把许素卿秘密-处死。 因为许素卿这个人在江湖上名气实在太大,如果是明着处死的话,必然会有大麻烦。 周师仁已经做到了兖州节度使这般高位,说是兖州土皇帝也不为过,若是寻常人理解,他当然不会害怕什么江湖客。 毕竟以封疆大吏的身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调动数万精锐府兵,哪个江湖势力能挡得住? 其实毫不夸张的说,节度使只要下命令,就能把整个州之内的江湖门派屠一个遍。 然而实际上,越是到了这般高位,越是要小心谨慎一些,能把门派都灭了,但能把人都杀了吗? 若因为处死一个江湖客而造了报复,被其他江湖高手偷袭暗杀,这当然划不来。 越是能做到高位的人,越是明白什么叫阴沟里翻船,越是懂得怎么避开别人的报复。 所以周师仁的意思是,在牢房里把许素卿毒死就算了。 然后把尸体或者是人头用石灰封好后送去兖州,让罗耿看一眼,罗耿也就心满意足,还会念他的好。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许素卿这个人当时虽然年纪并不是很大,可在江湖上帮过的人太多,影响实在太大。 那大牢里的一个狱卒是兖州某个江湖门派出身,得知消息之后,冒死把这事传了出去。 结果一时之间,为救许素卿,差不多州治城内的江湖势力都被惊动了。 不久之后的某个夜里,这个狱卒偷偷打开了大牢的后门,把城中自发聚集起来的江湖豪客放了进来。 一番厮杀之后,至少上百名江湖侠士战死,也总算是把许素卿救了出来。 可经此一事之后,许素卿心灰意冷,对中原已经再无眷恋。 再加上这事在兖州闹的很大,劫狱这么大的事,节度使周师仁不可能善罢甘休。 所以一群人决定护送许素卿出关暂避,等以后再找机会回中原。 这群义士把许素卿救出来之后才发现,许素卿已经被折磨的没了人样,因此他们对朝廷对官府也彻底失望。 出关后许素卿不想再回去,护送许素卿出关的那批人,其中不少都自愿留了下来,陪着许素卿在漠北生活。 而这其中,不乏兖州的绝顶高手。 血浮屠中的四圣将军都是江湖客出身,且都是江湖上极有分量的人物。 比如此时在叶先生面前的廖亭楼,可以说是熊虎门年青一代的第一高手,在整个熊虎门之中,也只有门主金拓定才能勉强胜他分毫。 原本这些在中原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环境的改变,性格也大都发生了变化。 他们一开始在漠北立足,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漠北横行的马贼。 大家商量了一下,与其低声下气的讨生活,不如干脆就打出来一番天地。 让他们去和马贼低声下气,他们当然也做不出来。 但他们这些人如果想在这打出来,对于漠北的马贼来说才是噩耗。 其中随随便便一个人都是他们各自江湖门派中的顶尖高手,这些漠北的马贼再凶悍,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如此一来,逐渐的,他们在漠北杀出来威名。 也正是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在这样不断的厮杀中,他们都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凶徒。 尤其是许素卿,在到了漠北之后,伤势痊愈,性格变得阴沉甚至可以说暴戾。 他对救出来自己的这些兄弟推心置腹,就算是让他拿命去换他也心甘情愿。 可对于其他人,哪怕是血浮屠队伍里的马贼,只要触犯到他,他绝不手软。 或许是因为他当初在幽州帮助罗耿训练了燕云重骑,所以他将这支马贼队伍命名为血浮屠。 燕云重骑的直接对手是黑武人的铁浮屠,他就把马贼队伍称之为血浮屠,这其中对罗耿的恨意,就可见一斑。 “叶先生......” 廖亭楼看向叶先生道:“我知道必死无疑,我没什么好说的,也不觉得此生还有什么留恋,死了也就死了,我只求叶先生将来可以放过大当家一次。” 他语气诚挚的说道:“大当家都是因为被那些做官的人陷害,所以才会来漠北,他是今天的憾三州,根本就不能怪他自己......” 叶先生摇了摇头后缓缓说出三个字。 “办不到。” 廖亭楼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叶先生并不打算再给他机会说什么了。 叶先生起身吩咐道:“把他架到校场上去,当众斩首。” 廖亭楼见叶先生要走,使劲儿的喊了一声。 “叶先生!” 叶先生回头看他,廖亭楼眼睛有些发红的说道:“临死之前,我得再次替熊虎门谢谢先生当年的救命之恩。” 叶先生对他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安心上路,在你临死之前我也有句话留给你,以后的中原不会在出现许素卿那样的事。” 说完后叶先生迈步而出。 不久之后,廖亭楼被架到了边关校场上,号角声响起,城中士兵除了在城墙上当值的人之外,全都集合到校场上观看。 廖亭楼被架到校场正中,他看着那些边军汉子们朝着他怒吼,一声一声杀字呼喊声破云天。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廖亭楼心里想了些什么,他扫视一周后闭上眼睛,没有说一句话。 行刑的刀斧手上来,一刀将廖亭楼的人头斩落。 两天后,血浮屠营地。 有逃回来的马贼将事情经过详细告知许素卿,许素卿听闻后大惊失色。 廖亭楼是他结义兄弟,他如何能不担心? 黑武亲王阔可敌夜澜派来的特使耶伏芝见许素卿如此反应,他心里倒是开心的很。 如果那廖亭楼被宁军所杀自然最好,如此一来,血浮屠日后和宁军交战,就必然会满怀仇恨。 “我要去边关。” 许素卿起身就往外走,大步流星。 “殿下。” 耶伏芝连忙追上去,一边追着走一边说道:“汉王殿下何必如此莽撞?这消息传回来,说不得是宁军的人故意放了活口回来。” “他们就盼着殿下你此时带兵去边关,十之七八已经有宁军在半路埋伏。” 见许素卿根本不理他,耶伏芝大声说道:“你如果贻误了战机,破坏了黑武帝国大军南下之事,你知道后果吗?!” 听到这句话,许素卿猛的停住脚步。 耶伏芝还以为自己这话镇住了许素卿,却见许素卿忽然一回头,伸手抓向他的咽喉。 在看到许素卿出手的瞬间耶伏芝就做出了反应,大概不到一息的时间之内,他连续变幻了三个方向。 然而没有用,许素卿那只手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可他就是躲不开,随随便便一样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从来都不喜人聒噪,你要么现在闭嘴,要么死后闭嘴。” 许素卿随手一甩,耶伏芝的身躯就根本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 以他黑武剑门剑师的实力,在被甩出去后有足够的能力调整身形。 然而......在被甩出去后他的身体依然不受控制,好像身上的力量都被许素卿刚才那一捏之力给封住了。 耶伏芝脑子里想到了怎么去控制身体,怎么才能稳稳落地,可也只是想想罢了。 砰地一声,耶伏芝后背撞在一根柱子上,整个木楼好像都摇晃了一下,头顶上有灰尘簌簌而落。 摔在地上的耶伏芝硬是好一会儿都没能站起来,身体里血脉不畅,四肢发麻。 胸口更像是塞着什么东西似的,连呼吸都困难,直到他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口血,这才好了些。 再看时,哪里还有许素卿的影子,人已经不知道出去多远了。 耶伏芝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挣扎起来,手扶着柱子喘息。 此时心中只想着,待日后定教你明白什么是生不如死。 出身黑武鬼月八部,又是剑门的剑师,耶伏芝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气血才恢复过来,这地方他也不愿意多呆了,让手下人扶着他离开。 出了木楼的时候,他以为会看到整个血浮屠的队伍都集合起来,却没有想到营地里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动作。 他好奇的问了问,才知道是许素卿太过心急,出木楼后牵了一匹马就冲了出去,手下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耶伏芝心说这样更好,那狂傲无礼的家伙自己跑去边关送死,这血浮屠的队伍反而更好控制一些。 最主要的是,刚才许素卿对他出手,他是真的害怕了。 就在他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却见这血浮屠的另外几个首领,已经在下令集合队伍。 耶伏芝本想阻拦,可再一想,这群根本就没什么规矩可言的马贼,又怎么可能听他的。 与此同时,边关。 叶先生站在城墙上眺望北方,那茫茫原野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注意。 千办虞红衣和尚青竹两个人走到叶先生身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同时微微点头。 虞红衣道:“先生,那日有马贼侥幸逃脱,以憾三州对他手下兄弟的态度,必会带兵前来抢人。” 尚青竹道:“所以我们两个商量了之后,来请示先生,可否准许我们两个带队伍出去在半路伏击。” 叶先生摇了摇头:“不能去。” 他的手扶着城墙,脸色凝重的说道:“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去城外伏击,毫无优势可言......” 说到这叶先生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更为凝重的说道:“如果是许素卿来,你们在半路上拦不住他,还会被杀,别心存侥幸,没有任何意外。” 虞红衣好奇的问:“那人真的强到离谱?” 叶先生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叶先生叹息一声道:“我应不是他对手,我,加上你们几个千办,或许也不是他对手。” “十几年前的许素卿是三州第一大侠,出手会留余地......可现在他已经是憾三州了。” 说到这,叶先生的眼神更为复杂。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你们信不信 中原天下实在是太大了,真要说谁的武功天下无敌,必会有人不信服。 再强再自负的人,也不是那么轻易的敢说出我天下无敌这样的话来。 可当初许素卿被人成为江湖之中北境无敌的时候,似乎也没谁质疑过。 因为许素卿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一个别人一辈子也完成不了的壮举。 十九岁,挑战整个兖州江湖,用了一年的时间拜访诸多名家。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所有被他挑战过的那些前辈高人,竟也没有一人说他的坏话。 这种事,是不是就显得匪夷所思? 直到很久之后,人们才略微知道一些其中的秘密,而这秘密,许素卿从未向外透露过一个字。 他每挑战一个门派,必会请求闭门而战,不可有门派之外的人在场。 一开始人们还以为他这样做是怕输了丢人,被人传扬出去面子挂不住,毕竟是他主动登门挑战。 后来才隐隐得知,他不管与任何人交手,胜了对方都不难,而且还会在交手中指出对方武学的破绽和缺点。 比试之后,他往往都不会马上离开,而是留在这门派之中,帮助与他交手之人把那些破绽和缺点弥补好。 久而久之,在兖州江湖之中,谁人不欠他一个人情。 所以他在兖州落难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多义士不顾自己生死前去营救。 天下人渐行渐远,不过是人心度人心,天下人越走越近,不过是人心换人心。 听闻廖亭楼被廷尉府抓了,许素卿没有任何犹豫,骑上一匹马就朝着边关这边赶过来。 路途并不近,非一天两天就能到,可他却硬是不眠不休的赶路。 那匹马跑到半路的时候便没了体力,摔在地上起不来了,许素卿便弃了他的爱马徒步狂奔。 从他的营地到边关,正常情况下需要四五天时间才能到,可他只用了两天两夜便到了。 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他人已经出现在边关城门外。 哪怕强如许素卿,这般不眠不休的长途跋涉之下,也显得格外疲惫。 他只身一人站在城门口,喘息着看向城墙上边,在朝阳之下,城墙上飘扬的烈红色战旗显得有些刺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许素卿觉得这红色战旗竟是那么的漂亮。 城墙上的边军看到了他,立刻大声呵斥,没有人认识此人,只是让他远离城门。 有人连忙去禀告叶先生,听闻之后,叶先生便带着手下千办们急匆匆赶到城墙上。 叶先生居高临下看着,见那身材修长之人虽是风尘仆仆,却依然可见其桀骜之气。 十几年前,中原北境的江湖客,哪怕是没有见过许素卿的人,也都知他温良如玉。 叶先生也没有见过他,却对此人一直都心驰神往,此时见到了,心中却倍感悲凉。 哪里还有什么温良如玉,叶先生只看到一身寒气。 “你们把人放了吧。” 许素卿在城外抬头大声喊道:“只要放了他,我保证以后不杀你们。” 这一句话,便把城墙上所有人的怒气给惹了出来,一双双眼睛里满是怒意。 千办之一燕冽伸手将背后的长弓摘了下来,这是一张三石半的强弓,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一般的将领都难以把这么强的弓拉满。 燕冽最善弓射,用的箭也是铁羽箭,射程比寻常羽箭远差不多有一倍。 他这一人发箭的力度,堪比弩车。 此时见那许素卿如此狂妄,燕冽哪里还能忍得住,弯弓搭箭,随着嗡的一声弓弦响,那铁羽箭流星一样飞向许素卿。 许素卿抬头看着,见一道流光迅疾而至,他甚至没有躲开半步,等那箭飞到自己身前的时候才抬起手,啪的一声......一把将铁羽箭攥住了。 那箭簇距离他脸只有一寸左右,可却如同瞬间被镶嵌进了石头之中一样。 许素卿一把攥着箭杆,那箭突然停住,以至于连铁的箭羽都在急促的抖动着,发出嗡嗡的轻响。 许素卿随手将那铁羽箭扔到一边,还是抬着头看着城墙上。 “谁可做主?” 他大声问。 叶先生道:“我是这里主官,我做主。” 许素卿看向叶先生道:“以我实力,此时可纵掠上去,杀数十人后全身而退,你信不信?” 叶先生没有回答。 许素卿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以我实力,夜里潜入边关之内,一夜可杀数百人,你信不信?” 叶先生还是没有回答。 许素卿声音提高了一些后继续说道:“若你不把人放了,我便杀到你愿意放人为止,你一时不放,我便一直杀人。” 叶先生道:“我知道是你是谁,也知道你实力,更知道你廷尉廖亭楼被抓后马上就会赶来,你信不信?” 许素卿稍稍思考片刻后回答:“信。” 叶先生道:“既然我都知道,可廖亭楼还是已经被我下令处死,所以你对我们威胁出这些话,可有什么用处?” 听到廖亭楼已经被下令处死这句话,许素卿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这一安静,好像整个天地之间都变得鸦雀无声了。 片刻之后,他将腰畔挂着的那个巨大酒囊摘下来,一仰脖咕嘟咕嘟的灌进嘴里,一口气,竟是把这酒囊喝空了,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跨步向前。 城墙上,箭雨齐下。 许素卿疾冲之中,将自己身后披风拽了下来,他单手抓着披风转动,那披风竟能转如风车。 边军的弓箭有多硬? 可是飞到他身前的羽箭,尽数被那披风转开,没有一支箭能把披风射穿。 只这一手功夫,就让叶先生的脸色格外凝重。 这和叶先生最为自傲的流云飞袖,其实内在的东西,并无不同。 但叶先生也自知,面对如此密集箭雨,以他流云飞袖的能力,未必就能全都挡住。 许素卿不仅仅是在武艺上有着超绝修为,在战斗智商上也一样的令人畏惧。 他刚才站在城外,谁会想到,往前冲几步到城墙下,他早就已经计算好了。 冲起来的时候披风在前他看不到前路,可是却精准不差的在距离城墙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飞身而起。 他的披风依然在身前转着,可人却是与地面平行着,踩着城墙往上跑。 转动披风,用的是铁布衫的内家功法,而此时踩着城墙往上跑,他用的则是道门的梯云纵。 连续向上跑了四五步之后,他人已经在城墙半腰处。 身子向上的力量逐渐消失的瞬间,他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匕首戳进城墙缝隙里,手发力往上一拉,人再次升高。 然后脚在那匕首上使劲儿踩了一下,向上的速度便骤然加快。 眼看着他真的就要到了城墙边缘,不少士兵用手里的长兵器刺了过去。 哪想到连城墙上士兵的反应,许素卿似乎都已经计算的清清楚楚。 距离,位置,士兵们的动作,他被披风挡着完全看不到,却没有一样不清楚。 眼看着几条长枪同时戳下去,披风忽然改变了转动的方式。 之前转起来犹如一把铁伞,此时转起来犹如一条蟒蛇。 披风将几条长枪全都卷了进来,然后许素卿再一发力,那持枪的几个边军士兵同时被拉的向前,纷纷撞在城墙上,还有人几乎翻出城外。 士兵们反应过来后把长枪脱手,但还是晚了些。 借助这拉拽之力,许素卿长身而起,一跃上了城墙。 才刚刚站稳,一支铁羽箭迎面而来。 这次,这支箭,比刚才那支射向他的箭更疾更狠更凶厉。 在许素卿落在城墙上的瞬间,那铁羽箭就到了他面门之前。 啪的一声! 还是如在城墙下的时候一样,许素卿一把攥住了那铁羽箭,眼神也变得更为凶狠起来。 他看向发箭的那个廷尉府千办:“那就先杀你。” 随手把羽箭掷出去,箭的速度,竟然比三石半的硬弓射出的速度还要快些似的。 这般距离,许素卿可以一把攥住那支铁羽箭,但这般距离,千办燕冽却避不开同一支铁羽箭。 眼看着那支箭就要洞穿燕冽的瞬间,一条衣袖飞了过来。 像是被怒风狂卷的风帆一样,砰地一声,那铁羽箭被流云飞袖打飞了出去。 叶先生横跨一步挡在燕冽身前。 许素卿看了叶先生一眼,眼神里稍稍有些惊讶,可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 他跨步向前,一路上,士兵们的兵器根本就没办法近身。 也像是有意在向叶先生展示一样,他的那两条大袖仿佛有了生命,上下,左右,前后,六合为龙。 所有兵器,不管多快多密,尽数被他的大袖荡开。 千办尚青竹一伸手抓过来两根铁标枪,朝着许素卿掷了过去。 两道黑影瞬息而至,许素卿大袖一扫,两根铁标枪旋转着飞了出去。 衣袖扫,犹如屏风开。 就在大袖扫开的一瞬间,千办虞红衣像是从屏风后边闪现出来的一样,一剑刺向许素卿的咽喉。 许素卿侧头避开这一剑,如果把速度放慢几倍来看,就能看清楚那剑几乎是擦着他的脸往后刺过去。 而在这一刻,许素卿竟是张开嘴一口咬住了剑身,然后再一次发力,长剑竟然被他如此给夺了过去。 对于一名廷尉府的千办来说,兵器被人夺走本身就是耻辱之事,以这种方式被人夺走,那种耻辱感觉就更为强烈了。 许素卿长袖一扫直奔虞红衣胸口,本就有伤在身的虞红衣似乎也躲不开了。 轰! 两条衣袖卷在了一起,像是龙与飞虎盘绕咬在了一起,呼呼风声,龙吟虎啸。 叶先生的衣袖和许素卿的衣袖撞击在一处,一声闷响之后,衣袖同时炸裂! 下一息,叶先生拉了虞红衣向后急退。 本是要救人后退,再加上那袖子上的力度着实恐怖,叶先生竟然退的有些踉跄。 就连叶先生的脸色,也有些许发白。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送你四个字 许素卿一人冲上了边关城墙,且还能全身而退,这对于城墙上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心理上的打击。 可是叶先生却似乎比之前还好了些,之前他对许素卿的判断是更高。 “他受伤了。” 叶先生一边揉着酸疼的胳膊一边说道,这句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先生看到了?” 虞红衣连忙问了一句。 叶先生笑了笑道:“虽然没有看的很清楚,却已经感觉的出来,许素卿左臂受了伤,所以才会突然走了,若再多打片刻的话,他会被我们留在这。” 众人都没有感觉的出来,但既然叶先生说了,那就应该是对的。 其实他们没有感觉出来,是因为被许素卿的气场镇住了,当时只觉得此人浑身没有破绽,强的实在离谱。 叶先生看向千办燕冽:“他左臂受伤,和你有关。” 燕冽一怔,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箭竟然能伤了那个家伙,可他明明看到自己两箭都是被人轻而易举攥住了,所以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大相信。 叶先生解释道:“他两次接你的箭用的都是左手,因为他的右手才是惯用的手。” 这解释似乎有些不通,既然右手才是许素卿的惯用手,为何他两次接箭用的都是左手? 寻常人自是不容易理解,可千办们也都是武学上的高手,叶先生一说他们就明白过来。 正因为许素卿的惯用手是右手,所以他出招,才会先用左手。 右手要时刻准备着应对突发,左手就算是伤了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而且先用左手,还能起到迷惑对手的作用。 叶先生继续说道:“他连续两次接箭用的都是左手,看起轻而易举,实则他低估了你的箭力。” “所以左臂已经被震的有些隐患,之后与我对攻一招,我觉得自己不是他对手,当时留了后撤的余力。” “但许素卿知道我不是他对手,所以出力时候并没有保留。” 众人回想之前叶先生和许素卿交手,两个人的袖子对撞在一起,那爆裂之声犹如炸雷。 叶先生当时被震的连连后退,甚至脚步都有些踉跄,可许素卿只退了一步,很快就稳住身形。 也就是在那一刻,许素卿左臂受了伤,因为他与叶先生对攻,用的也是左手。 叶先生推测,或许是许素卿还有后手,以左臂挡住叶先生一击,然后右手试图将叶先生制住。 但这有些说不通,毕竟许素卿那样的高手,早就应该察觉到左臂有些不妥才对。 再想想,或许是当时许素卿没有想到的是,叶先生根本没有想和他力拼,后撤的极为迅速。 正因为这后撤,叶先生还卸掉了许素卿的一部分力度。 如此推断的话,只能说许素卿大概也是没有想到,之前接了两箭,居然还让自己手臂有了隐伤。 所以他在察觉到自己左臂已经被叶先生震伤的情况下,立刻后撤,没有丝毫迟疑。 “他不是我以为的那般强。” 叶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心中做了个对比。 如果真的要是一对一的话,许素卿绝对在他之上,而且要胜他应该也不会用多长时间。 在交手之前叶先生判断,许素卿的实力,宁王身边众人,只楚先生一人可以与其战平。 交手之后他判断,李叱身边能打许素卿的人不但有,还不止一个。 此时他想着,若是楚先生在的话,今日许素卿就绝对走不了了。 就算是楚先生不在,四象高手之一的青龙,还有青州节度使武先生,大概都有与许素卿一战之力。 正因为想到了这些,所以叶先生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不少。 以城内十二位千办的实力,在加上他,许素卿不可能真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之前被许素卿逃了,只是因为众人一开始确实被震住了,而且也被许素卿利用了地形。 这个人非但武功奇强,心思也极细密,换句话说,就是在战斗时候的智慧远超常人。 别人都以为,冲击城墙绝对是自己找死的举动,可许素卿却看准了城墙的宽度足可被他利用。 他只要能上了城墙,宁军这边人多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 弓箭手担心误伤同袍不敢放箭,而宁军中的高手担心士兵们被杀,所以立刻上前。 这样一来,就把一场江湖高手面对军队的厮杀,变成了江湖高手与江湖高手之间的战斗。 而且此人行事极为果断,一旦发现自己不能达到预期目标,绝不恋战,转身就走。 当时城墙上的廷尉们都以为许素卿还要进攻,哪里料到他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了。 “先生。” 虞红衣问道:“先生推测,此人夜里会不会偷偷潜入城内?” 叶先生摇了摇头:“大概不会。” 尚青竹道:“我们可以不分开,等着他来,但防不住他对城墙上的士兵们动手,被他杀几个同袍兄弟就走了,我们也支援不及。” 叶先生道:“他虽然已经不再是曾经的许素卿,而是变成了马贼憾三州,但他大概也依然不屑于去杀士兵们。” 这样的人,一是自持身份,觉得对那些普通士兵下手实在丢人,二是他也会觉得这样做除了激起更大仇恨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如果许素卿要来的话,目标必然是叶先生他们。 “今夜轮流当值,你们十二个人,至少保证六个人同时当值。” 叶先生吩咐了一声后就让大家散去,等人都走了之后,叶先生才低头看了自己的右手。 他右手的手指断了一根。 在众人面前,叶先生不能说出自己右手受伤的事,这样会影响军心。 回到住处后,叶先生把身边亲信谢晚渔找来,让他明天一早就赶回长安。 一是将憾三州与黑武人勾结之事禀告陛下,而是请陛下分派高手赶来支援。 叶先生猜到了许素卿不会深夜潜入边关,但他也清楚一旦这个人进来,那么可能会出大事。 许素卿因为廖亭楼的死会做出些什么,其实又怎么可能完全预判到。 叶先生还不知道的是,李叱已经准备动身了。 长安城。 李叱再一次站在那看着一身龙袍,只是看着的却不是别人展示给他的龙袍,而是站在铜镜前看着身穿龙袍的自己。 今天早上,他以为自己会无比的紧张,甚至可能会有些失态,因为这确实是应该紧张的时候啊。 没想到的是,整个登基大典的过程他都那么那么的平静,心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站在这铜镜前边,李叱回想着之前的那一幕一幕,忽然间觉得这好像也确实不是一件应该让自己很激动的事。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大宁帝国的皇后高希宁从外边快步进来,还不时回头往后看一眼。 “你倒是躲了......” 高希宁跑进来后就把自己扔在椅子上,真的是把自己扔出去的。 “那群家伙喝的酒,能有小山那么高了。” 高希宁伸手比划了一下。 李叱笑了笑后说道:“我说过的,今日他们喝多少酒都可以,他们一直都在领兵,身为将军要以身作则,平日里哪能随意饮酒,今日让他们放开了喝,咱家又不是管不起。”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在想什么?” 她问。 李叱抬起手挠了挠太阳穴,然后笑起来:“我以为自己一定会想些什么才对,毕竟对于整个中原天下来说,这都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了。” “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想,所以我站在这自责,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有些过分了,然后就忽然间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美貌......一下子看的入了神,竟是忘记了其他。” 高希宁:“啊呸!” 她指了指自己:“这里的美貌你都见不到,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痴迷?” 李叱指着铜镜里的自己笑着说道:“你看这个人,今日为帝,是他人生中第二帅的时候,难道你不觉得他器宇不凡,美貌绝伦?” 高希宁问:“为何是人生第二帅的时候?” 李叱压低声音说道:“第一帅的时候,自然是今夜和你滚大床的时候。” 高希宁:“不要对自己期望那么高。” 李叱:“我呸!” 高希宁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要不然,趁着你现在第二帅的时候,把第一帅的事也办了?” 李叱:“......” 高希宁哈哈大笑,掐着腰的哈哈大笑。 她看向李叱道:“你是皇帝了,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需要想那么多吗?” 李叱道:“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帝不想做什么当然就可以不做什么......” 高希宁:“你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李叱:“......” 高希宁往前凑了凑,笑着问道:“已经是皇帝陛下了,你真的什么都没有想?” 李叱抬起手再次挠了挠眉角:“我想来想去,大概觉得也就是四个字了。” 高希宁:“哪四个字?” 李叱道:“实至名归。” 高希宁眼睛微微眯起来,然后把声音压的很低:“我的陛下,我可以再给你加四个字吗?” 李叱问:“是什么?” 高希宁道:“一会儿到了你第一帅的时候再说。” 说完拉了李叱一把:“走了走了,他们还都在等着你呢,记住了可不许喝很多酒。” 李叱:“记住了记住了,今夜还有大事要办,当然不会喝醉了。” 这一顿酒,和夏侯琢唐匹敌他们喝到了子时,喝空的酒坛,摆起来像是两座小山了。 好不容易等众人都散去,李叱被搀扶着往寝宫走,看起来脚步都有些不稳。 片刻后,他偷偷回头看了看,见那些人都走远了,人一下子就变得精神起来。 李叱让扶着自己的内侍松开,然后提起衣服,一溜小跑的往寝宫那边去了,这把扶着他的内侍都看的有些傻眼。 李叱跑到寝宫,居然还有礼部的官员们在,李叱竟是忘了,做这种事之前礼部的人还要主持一下...... 李叱看着那些家伙沉思片刻后说道:“你们先去外边等我......等朕,朕和皇后商量一些事,商量好了喊你们进来。” 执礼的官员们连忙退到寝宫外边,也不知道陛下这是要和皇后商量什么。 等他们一出去,李叱立刻吩咐一声:“关门!谁特么进来就拿棍子敲谁的脑袋。” 他提着衣服就跳进了屋子里:“哪里还等的住你们啰里啰嗦。” 一进门,就看到高希宁端坐在那,红盖还等着他来掀开呢,李叱这才反应过来,那些执礼的官员就是在等着这会儿。 李叱一回身把屋门关上:“快快快,把过场都省了吧。” 高希宁一把将红盖掀开:“这么急?” 李叱道:“你不急?” 高希宁微微脸红的说道:“我是贤良淑慧端庄大方的皇后啊,这种羞羞的事,我怎么会急.......” 然后她抓着李叱的衣服,一个背摔把李叱扔床上去了。 “等下。” 李叱问:“你之前说有四个字送给我,是什么?” 高希宁一边解扣子,一条腿还抬起来踩着床沿,她俯瞰着李叱说道:“咱天亮见。” 李叱:“!!!!!”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一闪一闪亮晶晶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缝隙里悄悄的往屋子里钻,大概也是想偷偷看看,那两人此时是什么样子。 可是阳光偷偷进来才发现,原来这屋里只有一个人在。 宁哥哥趴在床上休息,像是睡着了,可嘴角上微微浮现出来的笑意,证明她其实醒着。 被子有一半在一边放着,另一半盖在她腰部一下,所以那阳光小贼就趁机偷偷爬上了她那光滑的后背。 于是,这漂亮的背就变得更加漂亮起来,白的像是落在腊梅花上的初雪。 她趴在那懒得起来,只想着多歇一会儿,可是李叱却已经上朝去了。 趴在这想着昨夜里那家伙的疯狂,高希宁忽然认不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笑小腹都有些疼。 除了那微微的疼,她也感觉到了背后微微的暖,阳光这么好,心情这么好,为什么要赖床呢? 是的,这么美好的日子,难道不该出去走走,把这尚未仔细看过的未央宫都看一看? 于是,慵懒的高希宁准备起床了,可是才一起身,那该死的隐痛就让她微微皱眉。 于是她低声骂了一句......牲口...... 这有些不对啊,吴婶明明说过的,这种事到最后认怂的都是男人,吴婶说的时候可笃定了。 吴婶还说,天经地义牛耕田,可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了的田。 话是这么说,但那个牲口如果是牛,一给他套上犁,他就跟疯了似的犁地。 人家正常牛是挂着犁,可那个犊子就特么好像是抱着犁一样往前冲,是,是抱着冲的。 “臭家伙......” 高希宁又骂了一声,可嘴角上的甜甜蜜蜜,都已经稍显有些腻人了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高希宁撑着胳膊稍稍起身,回头看了看,床上各种凌乱...... “臭家伙......” 她又骂了一声。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四顾之下,竟然看不到踪迹。 终于,在远处的屏风上,她看到了衣服挂在那,应该是被那家伙扔过去的。 高希宁又缓了一会儿才起身,撩开半盖着的被子,那妙曼修长的腿伸到床下的时候,阳光洒在这洁白无瑕的腿上,这腿便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可就是这最美的风景,被那个臭家伙给拱了,每一寸都给拱了。 世上美腿千千万,不及宁哥腿一半。 不得不说的是,高希宁承认自己这次是输了,毕竟那个家伙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生龙活虎的跑去上朝了。 而此时此刻,李叱坐在龙椅上,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看起来并无不妥,但这样保持其实有些难。 因为腰酸。 不但腰酸,好像腿还在不可阻止的微微的轻轻抖动,那样子就好像他很不庄重的在抖腿一样。 不是他不想庄重,是办不到啊。 李叱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下去了,再坐下去,腰可能会酸的断开。 于是他起身,缓步朝着下边走,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来掩饰。 “我......” 他刚说了一个我字,就看到站在群臣最前边的高院长燕先生还有夏侯等人,纷纷朝他投来目光。 “朕......有件事要宣布。” 李叱一边顺着台阶往下走一边说道:“朕打算过两日就带兵去北疆,朝中的事......” 李叱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当视线扫过徐绩脸上的时候,徐绩的眼神里都出现了光。 此时的徐绩心中无比紧张起来,他在盼着,等着,期待着陛下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他没有等太久。 李叱走下高台后说道:“朝中的事,暂时交由徐绩处置,若有不能决断的大事,便派人把奏折送往北疆。” 徐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连续在心里说了两遍之后,他俯身出列。 “陛下,此时陛下亲自去北疆,着实不妥。” 徐绩刚要继续说下去,李叱已经摇了摇头:“朕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朕是告诉你们一声。” 一句话,就把徐绩后边准备好的那么多话都给憋了回去,所以徐绩可开心了。 他当然要开心啊,因为陛下亲征,这朝权就在他手里,那是多大的荣耀啊,这种事,只要想想就觉得无比的美妙。 李叱走到徐绩身边说道:“朕把朝事交给你,你不要让朕失望。” 徐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不敢辜负陛下厚望。”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看向群臣说道:“寻常事,徐绩可劝劝处置,有重要的事又来不及往北疆请示的,诸位可请高院长和燕先生商议着办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有着巨大的含义。 之前李叱的话,给了徐绩多大的权利其实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因为没有,所以就显得徐绩权利大的没边。 而这句话说出来后,就让众人明白,徐绩的权利,超不过去高院长和燕先生。 这话简单来说就是,正常情况下,高院长和燕先生不参与徐绩主持朝政,但如果他们觉得有些事徐绩处置的不好,随时都能干预。 伸手把徐绩拉起来:“徐绩,你心里当清楚,你要办好的事,不是朕这一双眼睛在看着你,而是如今天下初定,整个中原的百姓都在看着你,明白吗?” 这句话,似乎含义更深。 徐绩此时却没有想那么多,因为他太兴奋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需要用来压住这兴奋。 “臣明白。” 他垂首应了一声,可是心里那翻江倒海的喜悦,马上就要喷薄出来了似的。 李叱没有再和他多说什么,转身和夏侯他们去商量军务事了。 其实在安排叶先生去北疆的时候,李叱就已经下令为出兵做准备了。 经过这么久的筹备,粮草物资,后勤补给,所有事都已经准备妥当。 大军随时都能出发,只等李叱一声令下。 “朕随军,但不挂帅。” 李叱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唐匹敌。” 唐匹敌立刻迈步出列:“臣在。” 李叱道:“征北大将军的差事朕还是得给你,朝中所有文臣武将,也都可听你调遣,朕也一样,朕在你军中,也要遵你号令行事。” 这句话说出来,和刚才把朝政诸事交给徐绩就不一样了,是天差地别的不一样。 “臣遵旨!” 唐匹敌俯身领命,并无推辞。 “夏侯琢。” “臣在。” “你为征北副帅,且统领前军,明日就要率军出发。” “臣遵旨!” “高真。” “臣在!” 年轻的将军高真迈步上前俯身等着李叱下令,他原本要被派往南疆,可是因为北疆的战事,南疆那边的事就只能先放一放。 南疆只是去镇一镇,北疆却是要挡住黑武人这数百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 李叱看向高真道:“你到夏侯帐下听令,为大军先锋将军。” 高真俯身:“臣遵旨!” 把军务事都交代好之后,这大宁帝国开国的第一次朝会也就结束了。 李叱出了大殿后没有先回御书房,而是回寝宫,他想去看看高希宁。 结果才出大殿,内侍就告诉他说皇后在御书房等着呢。 李叱应了一声,快步往御书房那边过去。 一进门,李叱就看到高希宁正站在窗口,那个背影可真美,美的没有边际。 李叱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然后他嘿嘿笑着跑到高希宁身后,轻轻的环住高希宁的腰。 “你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这,穿着这般漂亮的长裙,世间万物在你面前都没了颜色,外边洒进来的阳光配不上你,那微风也配不上你,唯有......” 李叱的话说到一半,高希宁噗嗤一声喷了。 再看时,她嘴里塞着满满当当的点心。 李叱这才知道,这丫头背对着他站在窗口往外看,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因为嘴里塞的东西太多,怕被他看到了。 高希宁这一笑,嘴里的点心喷出去挺远,而且喷射的范围也不小。 “不好意思......” 高希宁一边笑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本来我带了点心过来,怕你下朝之后饿了,可是没忍住,我饿......” 李叱笑的肚子疼。 “大哥,你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 高希宁:“给你留了。” 李叱:“那就没事了。” 好不容易把嘴里点心咽下去,高希宁接过来李叱递给她的水,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宫里点心真好吃。” 高希宁道:“不知道在哪儿买的,回头让他们出去的时候多买点。” 李叱:“......” 高希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叱:“宫里的点心是宫里的点心师傅做的,现在咱家有这条件。” 高希宁眼睛逐渐睁大,然后逐渐放光:“这样么......我还以为宫里现在后厨就吴婶一个人呢。” 李叱:“吴婶现在是管人的,御膳房总管。”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幸好我还没跟别人说,不然是不是丢人。” 李叱点头,俩人在那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和夏侯琢他们也到了,在御书房外边等着叫进。 一听说他们来了,李叱连忙把盒子里剩下的点心往嘴里塞,然后还朝着外边吩咐:“让他们等会儿再进来。” 高希宁问:“就,就是,别的皇帝和皇后,不是咱俩这样的吧。” 李叱:“不是咱俩这样的,以后都灭了。” 高希宁噗嗤一声又笑了。 高希宁道:“我来的时候,就看到寝宫桌子上放着点心,不知道是宫里做的,可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你还要抢着吃,老唐他们进来你分给他们一些,还显得你大方。” 李叱:“一会儿他们进来,我再让人给他们上一些点心就是了,上多少都没问题,把御膳房都搬空了都行,但这个必须都是我的。” 他看向高希宁:“这可是你带来的,他们想吃,哪里配!” 高希宁的眼睛里放着光,满是小星星。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不管是谁 马车上,李叱伸手指了指对面的酒囊:“来,国公大老爷,把水壶递给我一下。” 余九龄楞了一下,然后看向李叱:“陛下说什么?” 李叱:“国公大老爷,把水壶递给我一下。” 余九龄:“陛下说的是,国公大老爷吗?不会吧不会吧,陛下真的是这么叫的吗?”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听错了,我说的不是国公大老爷,我说的是总管大太监,也可以不是总管,但必须是大太监。” 余九龄:“那陛下叫的不是臣......但臣还是听到后半句了,把水壶递给陛下。” 他把水壶递过去,李叱接过水壶后说道:“有兴趣吗?只要你想,我立刻就批。” 余九龄:“臣不想。” 李叱道:“那要是我想呢?” 余九龄伸手把李叱刚刚才接过去的水壶又拿了回来,然后塞进自己怀里:“这水可能有些凉了,臣在怀里给陛下焐焐。” 李叱:“......” 余九龄道:“陛下怎么能喝凉水呢?对身子不好,陛下你看,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才行,不能指望她们女人,心疼男人,还得是咱们男人。” 李叱:“听起来你这是想啊。” 高希宁道:“不管他想还是不想,不管陛下是办还是不办,我是受不了了,我身为皇后,给宫里招个太监应该还是没问题吧。” 余九龄:“噫......这是适得其反了吗?” 高希宁:“我看你这是不打自招。” 余九龄现在是真的自在,李叱本想安排他做些什么,他是哭天喊地的不干。 他说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大志向,也真的是没有什么大才能,安排小事给他,那是耽误小事,安排大事给他,那就是耽误大事了。 所以他就求着李叱,给他一个什么都不干,就每个月按时领俸禄的差事就行。 封公之后,余九龄确实是领了个闲职,就算是每日都不去上朝也没关系的那种。 可是他每日上朝比谁来的都早,每天第一个到大殿外边等着李叱来。 别人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只是笑笑而已,一脸的天机不可泄露。 他不说,但李叱知道,哪怕李叱也没有问过。 余九龄是那么那么在乎情分的一个人,而如今又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他想见到李叱和高希宁,每天想见都能见到,可现在李叱已经不是宁王而是陛下,高希宁也不仅仅是他大哥还是皇后,哪里还是能想见就能见到的。 李叱虽已是帝王,可他还可以像以前那样一点儿规矩都不讲,然而这规矩现在有的是人要讲。 余九龄每日都第一个到宫门外等着,然后第一个到上朝的大殿外边等着,只是为了早一点见到李叱。 “这个给你。” 李叱从身后取出来一样东西递给余九龄,余九龄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是什么啊,陛下。” 李叱道:“昨日宫里才到了一批贡品,我从中挑了几样出来,这个有一对,一个给你戴着,另一个我已经派人送到你府里去了。” 余九龄又仔细看了看,这才看出来,这是一对玉锁,他手里的是一半,和给他老婆的那一半对上,就是完整的。 “我是把你锁住了。” 李叱笑道:“你哪里也去不了。” 高希宁叹道:“连我都没有这样一件东西。” 李叱道:“你别闹,我不是早就给你了一对锁了吗?” 高希宁:“什么时候给的?” 李叱指了指自己的心:“一对心锁,一半在我心里锁着你,一半在你心里锁着我。” 高希宁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心说自己这个臭小子居然开窍了啊,当了皇帝之后连撩妹的技能都变得这么强了,这是做皇帝后就会触发的隐藏本领吗? 余九龄在旁边叹了口气:“陛下,大哥,你们背背人好不好,当着臣的面......” 李叱:“这是在给你打个样。” 余九龄:“臣回家要是对臣的那婆娘这样说,她可能会觉得臣病了......” 李叱看向高希宁:“回头等打完了北疆的仗,派人把余九龄媳妇儿接近宫里来住几天,让余九龄每天到宫里来和他媳妇儿当面腻歪。” 高希宁道:“好的嘞。” 余九龄叹了口气,心说今日陛下这是怎么了,大哥又是怎么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忽然就亮了一下,像是一间漆黑的屋子,一打开窗,明亮的阳光洒满了房间。 他这个人最是贪玩,到了长安城后也不挺老实的,要是以往也就罢了,可他现在已经是国公了。 还每日都那般贪玩的话,御史台的大人们还不可着他一个人薅头发。 用不了多久,余九龄就算是铜头铁发,也能被御史台的大人们薅秃了。 陛下和他大哥没有明说,是给九妹留了面子的。 一念至此,余九龄嘿嘿笑起来:“臣不用皇后娘娘派人去接,等打完了这一仗后,臣把婆娘送进宫里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他能这样说,李叱和高希宁就知道,余九龄懂了他们的意思。 等打完了这一仗后余九龄真的把媳妇儿送进宫里住上几天的话,那些想在李叱面前还想再揪着什么不放的人,也就知道该闭嘴了。 人家那也不是拨弄是非,而是各司其职,御史台的大人们干的就是这个差事,如果什么都不说,那他们才是失职,才是对不起身上的官袍。 余九龄自己不知道收敛,御史台的大人们说的多了,李叱到底是敲打他还是不敲打他? 只要一敲打,就会让余九龄惶恐,会让余九龄害怕,还会让余九龄不知所措。 因为现在真的不一样了啊。 余九龄想明白了这些,他心里也是后怕了一下,到长安这段日子,确实是稍显放纵了些,光是纵酒狂欢夜不归宿的事,他也不是干了一两回。 他总觉得自己又不要什么有实权的官位,只做个闲散的国公爷,玩玩也就玩玩了。 却忘了,哪怕是玩玩,也要有度。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前阵子和高院长和燕先生商量着,在长安城里办书院的事,等打完仗之后你就去帮帮忙,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 余九龄连忙道:“记着了,都记着了。” 李叱道:“行,闲事说完了,现在说说正事。” 余九龄心说这要是算闲事,那得多严肃的事才算是正事,他连忙坐直了身子,看向李叱问道:“陛下,什么事?” 李叱指了指那个玉锁:“这个,我特意问了问价儿,唯恐要多了坑了你,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就按照市价的一半给我好了。” 余九龄叹了口气:“臣想赖账。” 李叱:“准了,赖着吧,只要你认账就行。” 余九龄:“凭什么......” 正闲聊着,外边有人说道:“陛下,叶先生派人从边关送来急报。” 李叱连忙让人把急报递进来,打开看了看后,脸色随即变得稍显凝重起来。 他往外喊了一声:“叶小千,去请楚先生来。” 楚先生便是方诸侯,他给自己改姓为楚,当然和大楚有一定关系,这事李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只是李叱,很多很多人都知道的。 可谁能想到,大宁立国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人向李叱提及此事,说方诸侯改姓楚,是对楚国的留恋,是怀念,是心怀不轨。 然后这个向李叱进言的家伙,就被大内侍卫架出去打了三十棍子,没留一点情面,直接杖毙当场。 说起来这就像个笑话一样,听着让人觉得好笑,可仔细想想之后就会想到,这事不但好笑还可怕。 大宁才刚刚立国,朝中文武一半还都是跟着李叱的老人。 如此清明团结的气氛之内,还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这事难道不让人觉得可怕? 楚国遗留的风气,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彻底抹掉的。 楚先生到了之后,李叱把北疆边关的事和他说了一下,请他先带人赶往边关。 楚先生沉思片刻后摇头道:“臣还是自己一个人先过去的好,稍稍快些。” 李叱点头:“依着先生。” 于是,不久之后,楚先生孤身一人离开大队人马,先一步赶往边疆。 而此时,李叱所在的队伍离开长安已有七八天,算计着日子,夏侯琢率领的前军距离边关应该已经没多远了,毕竟前军比大队人马早出发了好几天。 楚先生就算是现在赶过去,应该也绝对追不上夏侯琢的队伍。 事实上,夏侯琢的队伍有一部分已经到了关城,是高真率领的先锋营。 先锋军几乎是昼夜兼程赶路,唯恐耽误了,到了边关发现黑武人还没有进攻,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叶先生在城门口等着,见高真带着狼猿营到了,连忙上前。 高真哪里敢让叶先生迎接他,离着还远就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到了近前给叶先生行礼。 登上城墙之后,叶先生指了指外边:“黑武人的游骑已经敢在城外出现了,格外嚣张。” 高真嗯了一声,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这茫茫原野,让高真心里也有了些许的不安。 太平了。 一望无际的平,几乎看不到什么起伏。 这样的环境下和黑武人硬碰硬的打,可能是宁军从建立以来,从未打过的硬仗。 因为从黑武立国开始,平原交锋,他们从没有输过一次。 攻城他们确实不大擅长,可是这种直面交锋的仗,是黑武人最喜欢的仗。 高峰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们就是要在这样的地方,把黑武人打怕了吗?” 说完这句话后他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 “这样打起来才真是的有意思。” 他只是有稍稍的不安而已,又不是怕,这种不安只是领军之人该有的情绪而已。 高真什么时候怕过打仗,别管打的是谁......宁军上上下下,从大将军到士兵,又有谁怕打仗了? 别管打的是谁。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大剑师 高真听叶先生讲完那憾三州是什么来历,有何渊源,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莫名斗志,只是这斗志中还有一些遗憾。 “他既然和罗大将军有一段过节,而我又在此地,那么这过节该交给我来了断吧。” 高真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叶先生刚才讲的时候都是忽略了,高真是罗境弟子的事。 高真原本是村中一顽童,被罗境发现,进而培养成了宁军中极有勇武之名的将军。 这种恩情,对于高真来说当然深重无比,罗境既是他的大将军,又是他的师父,所以在他身上,也就永远都剥离不了和罗境的关系。 可要这么算的话,许素卿曾经在幽州指点罗境武艺很长时间,算是罗境的师父。 那么,许素卿岂不是就是高真的师爷? “等陛下到了再说,将军还要守好边关。” 叶先生见高真眼神闪烁,唯恐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高真年轻,性格又有些冲动,尤其是只要打起仗来便不顾一切似的。 叶先生是真怕他指不定什么时候越想越气,突然就带兵去攻打血浮屠的营地了。 “先生放心。” 高真道:“我已不似以往那般鲁莽,陛下大军到达之前,守好边关才是要紧事,这我醒得。” 叶先生松了口气后说道:“既然如此,这边关的军务事就交给你了,陛下交给我们打探漠北荒原的差事我们还没有办好,所以从今天开始,廷尉府的人就要每日出关去探查了。” 高真抱拳道:“叶先生放心,军务事交给我好了。” 有了高真带兵驻守边关,叶先生也就能放开手脚带着他的人继续去打探地形和敌情了。 第二天一早,廷尉府的队伍大规模的散了出去,高真到城门口送行。 看着廷尉府的人走远,高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廷尉府的兄弟们,才是最辛苦的。” 他手下副将王锋峦点了点头:“凶险的事,他们总是冲锋在前。” 说到这,王锋峦好奇的问道:“将军,叶先生说的那憾三州,真的是罗大将军的师父?” 高真点了点头:“是真的,我以前听大将军提起过。” 他回忆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 那时候他才跟着罗境学习武艺,因为他所练的那些东西,不过是自己胡乱揣摩出来的而已,对付寻常人自然没什么问题,可用于战阵之上当然不行。 那时候年少的高真也好奇,问罗境说:“大将军,你武艺如此高强,是什么样的师父才能教出来的?” 当时罗境哈哈大笑道:“我的第一个倒也不是外人,便是我父亲,父亲便是我启蒙恩师。”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高真:“好学之人,若是能再碰上一个好师父,那才真的是人生之大幸。” “而这样的大幸之事大恩之人,我遇到了两个,我启蒙师父便是我父亲,后来又遇到指点我武艺数年的师父许素卿。” “师父对我说,我父亲教导我的武功,刚猛有余而灵动不足,但我师父异于常人之处就在于,他没有让我改变打法。” 罗境说到此处时,心情像是有些低落,也有对许素卿的深深敬意。 “师父说,你的武功已经成型,若要强行改变,那会让你变得不伦不类,这不是让你变得更强,而是让你变得矛盾。” “师父当时说,这刚猛的打法也适合你,所以现在只需把你这打法稍稍调整即可。” 罗境道:“我问师父,如何调整,师父说......只两个字,简单。” “让你的打法做到简单的极致。” 此时此刻的高真,脑海里都是关于罗境的回忆,罗境当时说的这些话,就在他脑子里清晰的出现。 还有罗境的样貌,言谈举止,全都在呢,所以他不免心中难过起来。 他看向王锋峦道:“如果许素卿真的要为过去找一个了断,我必然要替大将军来做这个了断。” 王锋峦道:“这个许素卿已经是漠北悍匪,将军不能再对其还有什么仁慈之心了。” 高真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绿洲,血浮屠营地。 许素卿站在木楼三层的窗口看着外边,虽然天气还冷着,可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衣。 似乎这漠北荒原冷冽的风,也没办法伤到他的心。 又或许是因为他曾经伤过的心太多,已经让他的心冷硬如铁,无法再被人伤到了。 血浮屠军师肖亭在他身后抱拳道:“大当家,黑武人派来的特使快到了,要不要到营门外去等一等。” 许素卿道:“一个耶伏芝而已,还没有资格让我去等着。” 肖亭道:“派来送信的人说,这次来的不只是有耶伏芝,还有黑武剑门中地位极高的人,八成是一位大剑师。” “江湖中身份高的人,难道就值得我去等着了?” 许素卿回头看了肖亭一眼:“莫说黑武人的江湖,就算是中原江湖之内,也无一人有资格让我去等着。” 肖亭劝道:“马上就要和宁军开战了,此时黑武派了一位大剑师来,应该是有要紧事。” 许素卿皱眉道:“肖亭,你莫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与黑武人合作,不是我求着黑武人,而是黑武人需要我,既然如此,何必低声下气?” 肖亭知道也劝不动他,只好点了点头道:“那我去外边等一等,人到了之后,我让人请大当家过去见面。” 许素卿道:“你也不要去等,莫给他们那么大脸面,来了就来了,直接让人带到这里来就是。” 肖亭张了张嘴,却也没能再多说些什么。 他看的出来许素卿的变化,廖亭楼被杀之后,许素卿比以往更加的少言寡语。 相处这么多年,肖亭当然很清楚,许素卿少言寡语的时候,大概就是杀意渐重的时候。 和宁人之间的矛盾,怕是没办法化解了。 可是再想想,从和黑武人联盟的那一刻起,和宁人的矛盾就不可能再有化解的可能。 许素卿这十几年来,早已变成了一个我行我素的人,哪里会在乎那些外人怎么想怎么看。 他认定了要做的事,就按照自己的计划和方式去做,至于什么背叛,什么民族,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毫不在意。 “肖亭......” 就在肖亭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到许素卿问了他一句话。 “我们当初刚到漠北的时候,大家商量着都不娶妻生子,现在想想,你后悔吗?” 肖亭摇了摇头:“从没有去想过后悔不后悔的事,所以应该是不后悔。” 许素卿点了点头:“我也是,但兄弟们未必都不后悔。” 肖亭问:“大当家是什么意思?” 许素卿回头看向肖亭说道:“当年我们初到漠北,不知生死如何,也不愿再回中原,对这个天下失望之极,所以想着,大家干脆就都不要子嗣算了,免得我们死了之后,自己的骨肉至亲留在世上受苦受难。” 说到这,许素卿停顿了一下,眼神也在这瞬间有了些飘忽。 片刻后他继续说道:“如果廖亭楼能有个孩子的话,我们就能好好帮他把孩子照顾好......” 肖亭摇头:“大当家,我们不能。” 许素卿一怔,然后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我们不能......这一仗打完了之后,整个中原的人都会恨我们入骨,人人都想着要把我们杀之后快,如果我们有子嗣的话,倒也是连累了他们。” 肖亭道:“大当家要做什么,兄弟们义无反顾的跟着,所以当初约定好的事,大家也不会后悔,十几年过来了,这样也好,人活无牵挂,人死更无牵挂。” 正聊着的时候,门口有手下人说道:“大将军,黑武人到了,在大寨门口等着......” 许素卿道:“直接把他们带到这来。” 那手下人犹豫片刻后说道:“大将军,黑武人说,如果还大将军不出去迎接的话,他们就不进来。” 许素卿脸色微微一寒:“那就让他们在外边候着吧,愿意等多久就等多久。” 肖亭劝道:“大当家,现在我们已经把整个中原都得罪了,若是再把黑武人得罪了,以后我们立足会很难,兄弟们......会难生活。” 许素卿听到这话后心里隐隐有些震动,这似乎才是兄弟们的心里话。 跟着他去得罪整个中原,可以,不过是被人骂叛徒奸贼,又能怎么样? 可若是再把黑武人也得罪了,将来黑武人南下打入中原,血浮屠的这些兄弟们什么都落不下,甚至还可能被黑武人斩尽杀绝。 一念至此,许素卿忍不住长叹一声,转身往外走:“那就去接。” 肖亭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连忙跟上了许素卿的脚步。 此时此刻,在血浮屠大寨之外。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黑武人坐在马背上,微微眯着眼睛,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银白色的锦衣,从服饰上就能看出来,这是实打实的剑门大剑师。 剑门在黑武帝国地位特殊,大剑师在剑门之中数量又极为稀少,所以地位也就更为特殊了。 就算是黑武的汗皇,在和大剑师说话的时候,也要稍稍客气几分。 所以,一个漠北荒原的马贼居然敢如此待他,他心里如何能不生气? 坐在旁边战马上的耶伏芝,心情已经忐忑到了极致。 如果他身边这位大剑师真的发起脾气的话,那么第一个要倒霉的肯定不是憾三州,而是他。 “座师......” 耶伏芝连忙解释道:“这里的人荒蛮无理,座师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只当他们是没教化的野人就好。” “嗯?” 那大剑师微微皱眉,耶伏芝吓得立刻闭嘴。 片刻后,大剑师缓缓点了点头:“亲王殿下的交代,我不会耽误了,只要这些人不是格外无礼,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听到这话,耶伏芝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位大剑师,可是剑门中脾气颇为火爆的一个,别说是对这些中原人,就算是在剑门中谁惹他不开心,他也一样能下得去手。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试探 在血浮屠营地外边等憾三州的时候,黑武剑门的大剑师大辛拓诺问耶伏芝道:“你说那憾三州武艺,在你之上?” 耶伏芝连忙回答道:“回座师,那马贼头领虽然粗鄙,可武艺着实厉害,确实是在弟子之上。” 大辛拓诺又问道:“他若胜你的话,需要几招?” 耶伏芝没敢直接回答,想着若是实话实说,八成会被大剑师看不起,还会狠狠责骂一翻。 所以他只能是咬着牙说谎道:“此人武艺虽然强过弟子,若是以性命相拼的话,弟子倒也不是没有一分胜算。” 因为这句话,大辛拓诺的眉头皱了起来。 耶伏芝还因为自己这灵机一动的妙语而有些庆幸,眼睁睁看着大剑师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这心里的庆幸瞬间就没了。 只是他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是错在什么地方了。 “你是剑门的剑师,出行做事,代表着的是剑门的尊严和威仪。” 大辛拓诺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既然你觉得若以命相搏未必没有胜算,为维护剑门尊严威仪,你为何不以命相搏?” 这句话一问出来,耶伏芝直接从马上跳了下去,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正巧这个时候,许素卿和肖亭带着血浮屠其他首领出来,看到这一幕,许素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血浮屠四圣将军之一的王欢压低声音在许素卿身边说道:“那狗样的是要在咱们寨门前立威?” 肖亭一停这句话就知道坏了,王欢这一句话,就能把大当家的怒意点起来。 他刚要说话,许素卿已经加快脚步向前了,肖亭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许素卿迈步过去,走到耶伏芝身边伸手去扶他:“在我这,你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是因为什么而被逼着下跪?朋友,如果你有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我。” 耶伏芝心里顿时把憾三州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句话能直接把大剑师的怒意全都勾起来。 大辛拓诺的脾气,剑门中的人有几个不知道的。 剑门之中,如今有大剑师九人,说起来也不算少,可如果再看看剑门总的人数就能明白过来,这九个人有多特殊。 剑门是黑武帝国的国教,月神是黑武的祖神,在黑武帝国,连汗皇登基都需要由剑门的门主来加冕。 如果哪一位汗皇称帝未得剑门门主加冕仪式,甚至可以被视为篡权夺位。 所以剑门在黑武帝国之内的信徒之多,超乎想象,若说黑武帝国所有人都是剑门信徒,倒也不算说的太过分。 如此庞大的规模之下,只有九个人能成为大剑师,其实力有多恐怖自然可想而知。 而在这九位大剑师之中,大辛拓诺的实力可以排进前三。 黑武帝国剑门大剑师的实力排在第几位,基本上就等同于公认的黑武帝国江湖排名。 此时许素卿伸手把耶伏芝扶了起来,还说耶伏芝是他家里的贵客,却没有理会大辛拓诺...... 对于一位地位尊贵的大剑师来说,这就是奇耻大辱了。 “耶伏芝,你是他们的贵客?” 大辛拓诺沉声问了一句。 耶伏芝扑通一声又跪下来了,可他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什么,许素卿一把又把他给扶起来了。 许素卿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到了我这里,我还能让你被人欺负了?” 许素卿看向大辛拓诺:“你是谁?为何如此欺负我的朋友。” 耶伏芝都快给吓哭了。 他连忙说道:“汉王殿下,这位是我剑门中的座师,地位无比的尊贵......” 许素卿道:“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人交朋友还要看出身?还要看他身份尊贵不尊贵?” 他拍了拍耶伏芝的肩膀:“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那确实是没把我当朋友啊......我憾三州叫朋友历来都不看出身,只看投不投缘,你和我投缘,你是流浪的乞丐,我也可以和你称兄道弟,和我不投缘,就算是贵族出身我也不看在眼里。” 说到这,许素卿再次拍了拍耶伏芝的肩膀:“你不是和我说过吗?在剑门之中,你一句话就能让门主改变主意,你还说,在黑武朝堂上,你一句话,就能让汗皇下达旨意......” 他看向大辛拓诺:“这个人,比你还厉害?” 耶伏芝真的是要吓尿裤子了,他想跪下去,可是许素卿手上力度奇大,他根本就跪不下去。 “耶伏芝......” 大辛拓诺问道:“你果然是这样说的?” 耶伏芝连忙道:“弟子没有,弟子怎么敢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胡言乱语。” 许素卿:“你怕什么?!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现在你也可以这么说,谁难为你,我给你撑腰!” 大辛拓诺怒道:“我看你是撑不住这个腰。” 许素卿一松开耶伏芝,耶伏芝就立刻跪了下去,可才跪到一半,许素卿一把又把他给扶起来了。 “你怎么总想跪?” 许素卿道:“我的耶伏芝兄弟,你不是跟我说过的吗,你是黑武帝国汗皇陛下派来的特使,哪怕是在南下的大军之中,也就只有亲王殿下比你高那么一点点,这个人是你同门,既是同门,那你怕什么。” “若说他辈分比你高,这也不算什么,你是汗皇陛下的特使,按照我们中原人的规矩,陛下最大,特使老二,辈分比你高的,见了你还要给你磕头呢。” 此时肖亭就知道,今天这事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他虽然担心大当家一下子把两边都得罪了,血浮屠以后无法生存,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也就没什么可选的了。 他向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圣将军立刻就明白过来,回头吩咐人下去召集兵马,随时准备开打。 许素卿却在此时看向耶伏芝道:“你看这你这人,怎么吞吞吐吐的,你就实话告诉我,是你大还是他大?” 耶伏芝只好说道:“当然是座师比我大,大的多了。” “唔!” 许素卿立刻就不搭理耶伏芝了,朝着大辛拓诺一抱拳:“既然是你大,那我就和你谈,不和他谈了。” 大辛拓诺憋着怒气,想发作,可又想起来耶伏芝刚才就说过,这些马贼个个粗鄙,并无教化,和野人无异。 于是这口气咽了下去,这些马贼终究还是有些用处,此时若撕破脸,回去之后,亲王殿下也会有不满。 大辛拓诺从战马上下来,也不搭理许素卿,迈步往营地里边走。 耶伏芝起身想跟着,却被许素卿一把按了回去:“既然他比你大,你就在这跪着吧。” 刚才还不让他跪,此时又不让他起,耶伏芝的怒火也起来了。 可起来了没有用。 许素卿一只手按着耶伏芝的肩膀,耶伏芝连续数次发力想起身,根本就站不起来。 那只手上仿佛有万钧之力,把一座山压在他肩膀上似的。 他越是发力想起来,那反震下来的力度就越大,一开始还能膝盖离开地面,后来膝盖开始往地面之下陷。 这可是漠北,地还冻着呢。 “你想按着他到什么时候?” 大辛拓诺忽然一转身回来,一把攥住了许素卿的手腕:“耽误在这座什么,前边带路吧。” 他一发力,耶伏芝肩膀上的压力顿时就减轻了不少。 趁着这个机会,耶伏芝就要站起来,可才刚刚起来那么一丢丢,肩膀上的力量就再次加大。 砰地一声,耶伏芝的膝盖就再次重重的跪在地上。 大辛拓诺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凛然之色,然后缓缓说道:“他既然是你贵客,你就这样招待他?” 随着他说话,耶伏芝再次感到肩膀上的压力减轻,他便明白,大剑师已经和这憾三州斗上了。 那两个人比拼内劲,可遭罪倒霉的是他。 只撑了片刻,耶伏芝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密密的汗珠,这汗珠可不是吓出来的,而是疼出来的,从那汗珠的密集程度,就可见他此时承受的痛苦有多重。 终于,随着耶伏芝一声闷哼,他膝盖大概是碎了。 许素卿笑着松开手:“这位大剑师说的也对,毕竟他是客人,虽然他骗了我,而我最不喜欢别人骗我,但我也不能这样待客。” 他一松手,大辛拓诺的手也松开了,耶伏芝却瘫软在地。 大辛拓诺若有深意的看了许素卿一眼,转身朝着营地走去。 肖亭连忙过来,压低声音在许素卿身边问道:“大当家,怎么样?” 许素卿没说话,只是微微摇头,然后也朝着营地走过去,肖亭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许素卿这摇摇头是什么意思,是这大剑师不足为虑,还是不可小觑? 那一群人进营地里去了,耶伏芝跌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可还不敢喊叫出声。 一位在别人面前趾高气昂,觉得自己无比尊贵的剑师,在大剑师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就算是放了,也得是偷偷的放,不能出声,挤出来的时候要小心翼翼,注意气流。 血浮屠营地,这座被许素卿称之为长乐行宫的木楼中,众人纷纷落座。 许素卿装作很粗犷的样子,大大咧咧的问道:“大剑师是吧......这么称呼没错吧?” 大辛拓诺没有理他,只是端坐在那冷眼看着他。 许素卿继续说道:“既然你比耶伏芝要大,那你来找我,一定是比耶伏芝找我说的事要大,是什么事?” 大辛拓诺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奉黑武汗皇陛下之命,自即日起,就留在你的血浮屠队伍中,你们的任何举动,都必须让我知道。” 许素卿猛的站了起来:“就是来监视我们的了?” 大辛拓诺也站了起来:“去给我准备房间吧。” 许素卿道:“若我不答应呢?” 大辛拓诺还没有说话,耶伏芝一瘸一拐的赶到了,才到门口就听到许素卿说话,他连忙说道:“汉王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的旨意不可违背,不然要被处死。” 许素卿抬起手挠了挠头发:“这样啊,汗皇陛下最大,那他说了算。” 然后一摆手:“去给这个大剑师准备房间。” 大辛拓诺跟着许素卿的手下往外走,到门口看了耶伏芝一眼:“你跟我过来。” 耶伏芝疼的还在冒汗,可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被引领着进了一个房间,大辛拓诺坐下来后看向耶伏芝,耶伏芝立刻就又跪下了。 哪怕此时膝盖剧痛无比,也还是咬着牙跪下了。 “座师,这些马贼确实粗鄙不堪,毫无礼数,座师还请不要动怒。” “粗鄙?” 大辛拓诺哼了一声:“他故意装傻,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说到这,大辛拓诺俯身看向耶伏芝:“你可知我为何没有杀他?” 耶伏芝连忙摇头:“座师思考,弟子揣摩不到。” 大辛拓诺忽然笑了笑:“他若是不装傻,而是恭恭敬敬的对我,甚至表现的卑微,那他就一定有问题。” 耶伏芝陪着笑了笑:“是是是,座师慧眼如炬。” 大辛拓诺一摆手:“去治伤吧,我要休息,不许有人打扰。” “是......” 耶伏芝又应了一声,挣扎着起身,弯着腰退出房间。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杀之 这间屋子不是很大,装饰的也朴素,不过在这荒原之中能有这样的住处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辛拓诺等耶伏芝走了之后,拉起衣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眉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 那马贼的实力令他震惊。 以他的身份,在黑武帝国之内尚且横行无忌,到了这荒原上,若没有什么缘由,又怎么可能忍了那憾三州让他受的气。 但这并不代表大辛拓诺觉得自己不是憾三州对手,而是这地方是憾三州地盘。 若是一对一的情况,大辛拓诺早就已经出手了,可这里除了憾三州之外还有四千马贼呢。 他是大剑师,他又不是大法师,只要还是一个人,就不可能挡得住四千人的进攻。 所以哪怕他通过刚才的试探,觉得自己杀憾三州并不一定有多难,他此时也不会贸然出手了。 就在这时候,门下一个弟子进来,俯身说道:“座师,刚才见到血浮屠的那个军师,叫肖亭的人,带着些东西去见耶伏芝了。” 大辛拓诺回想了一下之前憾三州的表现,他断定那人是在装傻。 一个能有如此武功修为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个毫无心机的野蛮人。 那些传说故事里的,头脑简单却能成为绝顶高手的,都是笑话。 头脑简单的人可能会连成绝顶武功,但永远也不会成为绝顶高手。 大辛拓诺现在想搞清楚的是,这个憾三州为何要在自己面前装傻。 中原人有句俗话说的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耶伏芝是剑门的剑师,当着一位大剑师的面羞辱一位剑师,这种事不是傻到一定地步的人干不出来。 所以憾三州这样做,一定是有所图。 此时那个军师肖亭又带着东西悄悄去见耶伏芝了......这其中好像又多了些耐人寻味的含义。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大辛拓诺吩咐了一声,剑门弟子连忙俯身退出了房间。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大辛拓诺都没有离开这间屋子,似乎不喜欢被人打扰,也不喜欢四处走动。 深夜,耶伏芝坐在那,看着自己受了伤的腿,脸色格外的难看。 在他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两个木箱,不大,可是分量沉重,因为这两个木箱里装的都是金银珠宝。 在他回到这间屋子休息之后不久,肖亭就到了,带着这两个箱子来的。 肖亭的意思是,憾三州这两天心情不大好,所以冒犯了耶伏芝。 但是憾三州已经有些后悔,且对耶伏芝满是歉意,于是让肖亭带着礼物过来跟他道个歉。 他不想要那些礼物,毕竟这事若是被大辛拓诺知道了的话,怕是会大发雷霆。 可是金银财宝带给人的诱惑,又是那么的难以抵挡。 于是在肖亭的坚持之下,这两口箱子就留了下来,耶伏芝想的是,怎么才能偷偷的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就在这时候,他察觉到后窗似乎有些异样,所以他立刻伸手去抓他的佩剑。 他用的是剑门独有的重剑,就靠在床边,以他剑师的实力,重剑在手,这江湖上能直接威胁到他的人也确实没有那么多。 可他的手伸出去了,但抓了一个空。 他的重剑消失了。 耶伏芝大惊失色,再看时,才发现竟是大辛拓诺到了,应该是从后窗进来的,可是这速度之快,让耶伏芝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座师......” 耶伏芝连忙起身要行礼,可是腿伤了,动作就稍稍慢了些。 “坐着别动。” 大辛拓诺握着耶伏芝的重剑,举起来,似乎是在灯火下自习观看。 “我记得,你是鬼月别录瑙部出身?” 大辛拓诺声音平淡的问了一句。 耶伏芝连忙回答道:“回座师,弟子确实是别录瑙部的人。” 大辛拓诺嗯了一声,然后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剑门九位大剑师中,没有一人出自别录瑙部。” 耶伏芝心里一紧,虽然还没有明白大辛拓诺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他心里已经开始出现不详之感。 “我的意思是。” 大辛拓诺的手缓缓的抬起来,那把重剑就指向了耶伏芝的脸。 大辛拓诺依然那么云淡风轻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别录瑙部虽然是鬼月八部之一,但应是实力最弱的一部,在帝国的军队中,大将军无一人出身别录瑙,在剑门的九位大剑师中,也无一人出身别录瑙。” “所以......哪怕你是剑师,按照剑门的规矩,处决你这个级别的人,需宗主点头,但我现在杀了你的话,宗主不会怪我,也没有人能为你出头。” “别录瑙部的可汗与帝国的亲王平级,可当我走进别录瑙部驻地的时候,勉强可以给你撑腰的那位可汗,也要恭恭敬敬的来迎接我。” 说到这,大辛拓诺的剑锋稍稍往前移动了一些。 他单手握着那把重剑,剑身平伸出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欺负,这种剑的分量有多重耶伏芝自然心知肚明,大剑师的这种腕力有多恐怖,他也一样的心知肚明。 大辛拓诺问道:“你和憾三州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耶伏芝立刻往前扑倒在地,趴伏在地上不住的叩首:“座师,弟子和憾三州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弟子是奉亲王殿下之命前来收服憾三州的......” “收服?” 大辛拓诺的手往下压了压,重剑的剑尖就指向了耶伏芝受伤的那个膝盖。 “你这个样子,像是把他收服了吗?我看着,倒更像是他把你收服了。”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辱没了剑门的威仪,不敢辱没了帝国的尊严......” “嗯?” 大辛拓诺的剑忽然一扫,吓得耶伏芝头皮都炸开了似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死之前才有的绝望。 可是这一剑没有杀他,而是将桌子上的箱子挑开了。 单手握着这样的重剑,却好像握着一根很轻的木棍一样灵活。 而事实上,寻常人就算手里拿着的是一根很轻的木棍,也不可能做到平伸出去的时候一点儿起伏抖动都没有。 木箱的盖子被挑开,大辛拓诺走过去看了看,那箱子里满满的都是金银珠宝。 “看吧,这个样子,像是谁把谁收服了?” 大辛拓诺的眉宇之间已经有了憎恶,在他看来,堂堂帝国剑门的剑师,居然会因为这些金银财宝而出卖帝国的尊严,这样的人,配不上帝国身份。 一位剑门的剑师如果想要贪财的话,在帝国之内,会有无数人争抢着给他送钱。 如果真的是这样,剑门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制裁,甚至问都不会问。 但现在耶伏芝收的是马贼的钱,还是中原马贼的钱,这就是一种对剑门的亵渎。 “座师!” 耶伏芝的脑子里却忽然亮了一下,似乎一下子就想通了。 他趴伏在那嗓音颤抖着解释道:“这一切都是憾三州的奸计,憾三州就是想让弟子死,他想接座师的手除掉我,这些东西,都是他派人送过来栽赃陷害弟子用的。” “嗯?” 大辛拓诺的眉角微微往上一挑,他看了看那些金银财宝,又回身看向耶伏芝。 在灯火下,耶伏芝那张脸上的表情倒是看的清清楚楚,那种恐惧,焦急,委屈,还有一些愤怒,全都被大辛拓诺看到了。 所以在这一刻,大辛拓诺有了三四分的相信。 “那......” 大辛拓诺问:“憾三州为什么要如此费力的设计陷害你?” “他......” 耶伏芝仔细想了想,却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是憾三州必须杀掉他显得合理的。 “弟子,弟子现在还没有想到,但请座师相信弟子,弟子的话绝对没有一句谎言。” 耶伏芝恳求道:“请座师给弟子一个机会,弟子一定会查到真想。” 大辛拓诺站在那看着耶伏芝,似乎是想从耶伏芝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可他没有发现,所以等了一会儿后,他手里的剑慢慢的放了下去。 在这一刻,耶伏芝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大辛拓诺却因为他松了口气,那剑又抬起来,只是剑依然不是刺向耶伏芝,是把另外一口箱子挑开了。 看起来,这箱子里的东西和刚才那口箱子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无非是金银财宝的不同而已。 可就在大辛拓诺的视线刚刚要挪开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他把另外一只手伸进箱子里,在金银中翻了翻,下一息,一封信从里边被他拿了出来。 在看到有信的时候,耶伏芝的眼睛都睁大了。 肖亭刚才来的时候,可没有告诉他说这箱子里还有一封信。 在这一刻,耶伏芝脑海里嗡嗡的响了起来,似乎是被雷云占据,一声一声闷雷在脑子里不断的炸开。 这不对,这一切都不对,可是现在的耶伏芝也还是没有找到这不对的根本。 大辛拓诺将那封信打开看了看,他会中原语言,也认得中原文字,所以要读懂这封信并不难。 当初蒙帝国的铁骑不但攻入了中原,也横扫了黑武帝国那片区域。 蒙帝国将中原文化向北传播,并且定为官方的文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黑武帝国这片区域的人,在黑武人的统治下,学习到的都是中原文化。 在黑武帝国立国之后,为了尽数的除掉蒙帝国的影响,所以也废掉了中原文化在黑武之地的传播。 然而时至今日,黑武帝国的普通人早就已经不懂得中原文字了,可是黑武帝国的贵族内部,中原的文化却一直流传下来。 比如诗词歌赋,这些东西是黑武贵族最为喜欢的,甚至严重影响了黑武帝国的文学。 大辛拓诺看着那封信,之前那么久,他单手平举着那把重剑的手都没有丝毫起伏颤抖,可看完了这封信之后,他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了。 “耶伏芝,我小看你了。” 大辛拓诺把那封信叠好收起来,这让耶伏芝吓得脸色惨白无比。 “座师,弟子不知道有什么信,弟子也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请座师把信给弟子看一看,弟子可以解释。” 他伸手,而这个伸手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大辛拓诺。 “你还想把信拿回去?” 噗的一声,耶伏芝的人头飞了出去,那把重剑扫断了耶伏芝的脖子。 血液喷洒之中,大辛拓诺转身离开,那一身白色锦衣上,没有一滴血落下。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识破 一剑杀了耶伏芝后,带着那封信的大辛拓诺回到了他住的地方。 等在门外的剑门弟子见到他回来,连忙俯身行礼,大辛拓诺却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远些。 回到屋子里,把那封信扔在桌子上,大辛拓诺的脸色看起来好像比之前杀人的时候还要难看了。 因为他忽然醒悟过来,耶伏芝可能死的有些冤枉。 然而他现在已经无法求证耶伏芝死的冤枉不冤枉了,因为他不可能拿着这封信去找憾三州对峙。 这封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大概意思就是,感谢耶伏芝在憾三州被黑武汗皇封王这件事上的帮助。 这些金银财宝,都是谢礼,同时还希望耶伏芝以后继续帮一些忙,比如在以后如果需要血浮屠做什么的话,尽量安排一些危险比较小的事。 在信的结尾,憾三州还说,耶伏芝想出来的这妙计果然有效。 他装作和耶伏芝有矛盾,双方互相看不顺眼,如此一来,黑武帝国再派人来就不会怀疑他们走的亲近。 憾三州还说,以后就保持这种关系,让外人觉得他们很不和睦,这样才能联起手来做更多事,得更多利。 此时此刻,大辛拓诺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就像是被人往脸上吐了一口痰。 如果这封信里写的东西是真的,那耶伏芝死的不冤枉,但死的可惜了。 如果说这封信里的东西是假的,那么耶伏芝死的非但冤枉,而且对于剑门来说还是奇耻大辱。 可如果现在去找憾三州的话,那一点好处都没有。 越想越觉得恼火,大辛拓诺几次起身,又几次坐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是复杂的很。 现在就去和憾三州翻脸的话,显然不理智,这是血浮屠营地,有四千悍匪。 可如果明天被人看到了耶伏芝已死,那该如何应对? 另外一边。 许素卿靠在窗口看着外边,之前一道白影划过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 “大当家,现在除掉了这个耶伏芝,以后我们做事也方便些了。” 肖亭看向许素卿说道:“现在就等着看看,那个大辛拓诺明天会是一个什么嘴脸了。” 许素卿笑道:“杀耶伏芝,对于以后做事方便不方便我不在意,耶伏芝刚来我们这的时候,那般跋扈,那般放肆,所以他当然要死。” 肖亭倒是一怔。 他以为许素卿这般算计来杀耶伏芝,是因为耶伏芝是黑武人中最了解他们的那个。 只要耶伏芝死了,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会方便一些,不至于被识破。 可现在看来,大当家确实就没有去想那么多,他只是容不得耶伏芝活着。 “下一个是他。” 许素卿说着话往上指了指,大辛拓诺就在木楼的三楼住着。 肖亭看了看身边其他人,那三个圣将军也在看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大当家变得连他们都不认识了。 感觉看着现在这个许素卿,怎么看都有些陌生,可明明那是一起生死与共十几年的人啊。 “你们都去休息吧。” 许素卿笑着说道:“明天一早还得看好戏,别睡的太晚,攒足了精神看戏。” 那几个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俯身告退。 等人都走了之后,许素卿一个人站在窗口看着外边,嘴角上有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中原人......黑武人......与我何干?” 良久后,许素卿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转身往床那边走,接着自言自语道:“既然已经选择回去了,那当然是要选一种血流成河的方式回去,至于都是谁血流成河,只要不是我......” 血浮屠营地外边,大概二三里远。 叶先生在一团枯草后边蹲着,举起千里眼往血浮屠营地方向看了一会儿。 这漠北的夜显得格外的黑,也格外的冷,在这个距离,白天可能还能发现一些什么,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楚。 “先生。” 蹲在旁边的尚青竹压低声音说道:“白天的时候,咱们的斥候说看到一队黑武人进去了,其中有剑门的人。” 叶先生嗯了一声:“血浮屠投靠了黑武人的事翻不了身,黑武人接连到这里来,大概是有什么密谋,而这密谋,其实也不难踩。” 尚青竹连忙问道:“先生,属下一时之间还没有猜到。” 叶先生示意可以回去了,已经没必要再盯着了,早就已经知道了血浮屠的位置,这就是最有用的情报了。 回去的路上,叶先生和尚青竹解释了一下。 “如果黑武人打算如以往那样,大军到了之后,就开始进攻边关,你觉得他们有必要这么在乎一伙马贼吗?” 尚青竹思考片刻后摇头道:“确实没有什么必要,血浮屠虽然有数千兵力,可都是马贼,在漠北这地方打家劫舍人人害怕,可若用这几千人去攻城的话,还不够我们打两天的。” 叶先生道:“所以黑武人只要找上血浮屠,就说明不是想用他们攻城,而许素卿他们最值得黑武人在意的地方是什么?” 作为廷尉府的教头,叶先生这种引导式的反问,可以让手下人更快的理解他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能更多的去思考。 为何廷尉府的人都对叶先生那般敬重,就是因为叶先生对他们每个人的帮助都实在太大了。 尚青竹听叶先生说完后就立刻回答道:“地形,黑武人看重的是血浮屠马贼对漠北地形的了解。 叶先生笑了笑后又问道:“那黑武人为何要在意漠北地形?他们数百年来多次南下,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这漠北地形如何。” 尚青竹的眼神已经明亮起来,他看着叶先生说道:“黑武人这次南下,和以前的打法不一样,他们想在漠北和我们打。” 叶先生点了点头:“以前他们不一定没有这样想过,但想了也没有用,因为楚国的边军根本没有能力出关和他们作战。” 尚青竹道:“现在咱们大宁初立,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黑武人觉得,他们机会来了。” 叶先生道:“没错,他们就是觉得我们可能会出去与他们在国门之外交手。” 尚青竹笑道:“那他们可就......” 叶先生:“猜对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都笑了起来。 他们连夜赶回边城,走了几天后回到城外,然后他们就觉得这边城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再看时,这才醒悟过来是何处不一样,那龙旗在城墙上飘扬,说明陛下到了。 叶先生他们连忙进了城,还没有问陛下在何处,就被人引领着到了城墙上。 在城墙的另外一侧,李叱和夏侯琢他们正在商量着什么,看到叶先生他们回来,李叱立刻就笑了。 “先生辛苦了。” 李叱笑着说道。 叶先生却要撩袍跪倒,李叱哪里容得他跪下,一把就给拉了起来。 “陛下,臣有罪,因为臣的过错,致使数千边军将士阵亡......” “朕都知道了,和先生没有什么关系。” 李叱拉着叶先生起身,走到城墙一侧和众人见面。 “这个许素卿看来是想报个仇。” 李叱道:“朕已经和下边人问清楚了,憾三州就是当年北境江湖无人不知的许素卿。” 李叱看向叶先生:“当初朕和师父在冀州行走江湖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听过他的名字,那时候江湖上还有一句话流传极广......江湖故事江湖听,天下谁人不识卿。” 叶先生道:“那时候北境江湖,确实无人不知道他。” 李叱道:“那时候朕还问过师父,朕要是练功,能不能成为许素卿那样的人,师父说,许素卿高的不是武功是人品。” 说到这,李叱微微摇头叹息:“毁了他的是楚国那些官员,他现在要毁的是好不容易才太平的中原,两者都不可原谅。” 叶先生把打探来的消息和李叱详细说了一遍,当李叱听说黑武人可能也打算在边关之外引宁军决战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李叱刚到这,听闻许素卿之事后,第一个判断就是黑武人要在关外打。 这茫茫北原,是黑武人和李叱同时挑中的战场。 不同的是,黑武人挑在这是觉得他们野战更强,而李叱挑在这,是要让战争打在国门之外。 夏侯琢道:“黑武人看起来那么在意一伙马贼,从他们坑害了咱们的边军兄弟就看出来缘故了。” 李叱点头:“是啊,把仇恨拉起来。” 唐匹敌也点了点头:“利用一伙马贼,让我们心生愤怒恨意,若是不灭血浮屠,这个仇就解不开。” 夏侯琢道:“所以如果不出意外,不久之后,血浮屠就会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引我们去攻打。” 唐匹敌道:“他不需要露出什么破绽,我们也一定会去攻打。” 夏侯琢点了点头:“所以,这就是黑武人可以利用的地方,用血浮屠把我们引出去,然后在战场的规模越打越大。” 唐匹敌道:“是啊......如果我们派一万兵力去剿灭血浮屠,黑武人就会立刻调派几万人把我们的队伍围住,我们必会再派兵支援,黑武人也趁机再调派更多兵力,如此一来,以区区一伙马贼,却将我征北数十万大军卷进这茫茫北原之中。” 李叱笑了笑,看向唐匹敌道:“敌人怎么想的你都已经看破,那你怎么应对?” 唐匹敌:“血浮屠必须灭。” 这就是应对。 李叱看向北边的原野,沉默片刻后说道:“北原这么大,只葬一伙马贼,可惜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天纵之才 唐匹敌已经看破了黑武人的打算,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黑武人觉得宁军没看破,且还上当了。 说起来这似乎并不是多难做到的事,毕竟只要顺着黑武人的想法去做就是了。 黑武人希望宁军去攻打血浮屠,那就派兵去攻打,如此一来战局必成。 可实际上操作起来很难很难。 其一,如果你真的只调派一万兵力去攻打血浮屠,那这一万人很快就会被黑武人围住。 这确实是按照黑武人的计划把战局推进了,可这最初派过去的一万将士必死无疑。 其二,你若是为了保证攻打血浮屠的队伍安全,调派更多兵力,黑武人就会推测是不是宁军察觉到了什么。 调派一万人去攻打血浮屠,和调派三万人并无区别,黑武人该合围还是合围。 可你若调派十万大军去攻打一伙马贼,黑武人难道会傻乎乎的觉得这很正常? 这个局一定要去形成,但怎样形成绝非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我要自己去看看血浮屠营地的地形。”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若地形不在眼里,这一仗还不如就靠着边城打。” 李叱点头:“你只管去。” 虽然廷尉府的人已经把漠北大部分地形探索出来,且已经绘制成图。 可以唐匹敌领兵的习惯,他不亲眼看看,便觉得差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唐匹敌就带着一支队伍离开边城,在廷尉的引领下朝着血浮屠营地那边过去。 他并没有带上多少人,只百余骑,要的便是速去速回,人多了反而不好。 唐匹敌要看的可不仅仅是血浮屠营地那一小片区域,宁军和黑武人加起来,这次战争的规模极有可能超过两百万大军,这不是那么一小片区域能放下的战争。 如果说那片血浮屠营地那一小片区域是核心,那么以此为中心向外辐射出去的区域,可能方圆数百里之内都是战场。 在这数百里范围内,任何一处可能会影响战局的地形,都有必要提前探知。 黑武人难道不知道这一点? 当然知道,不然的话为什么那么在意一个憾三州,他们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诱饵,还有憾三州对于漠北地形的熟悉。 给唐匹敌领路的是廷尉府千办尚青竹和虞红衣两个人,除此之外,便是唐匹敌的亲兵营。 这两个人并不是都有些紧张,这紧张不是对此行的害怕,而是因为他们跟着的可是大将军唐匹敌啊。 他们一路向着北边疾驰,为了速度更快,每人都有三匹战马轮换。 如果正常来说从边关到血浮屠营地大概需要四五天时间,他们只用了两天多一些就赶到了。 这一路上,唐匹敌把所过之处的地形,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他的记忆力之强,放眼整个天下,怕是也难以再寻出一人与其相比。 到了距离血浮屠营地还有六七里处,正好有一小片林子可以藏身,唐匹敌下令亲兵在此等候,他和两个千办往更靠近血浮屠营地的地方过去。 这种平原上,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为数不多的几个高坡还不算大,遮挡几个人身形还算勉强,遮挡百余人和数百匹马,哪有什么可能。 所以哪怕是他们三个人,若骑马向前的话,血浮屠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他们,他们也就只能是步行向前。 好在这荒原上野草丛生,猫着腰往前走的话,基本不会被看到。 上次叶先生靠近到了距离血浮屠营地二三里远,那里有个小小的高坡可供爬伏藏身,尚青竹他俩认识路,带着唐匹敌摸索上来。 唐匹敌到了高坡下边没有急着往上去,而是回望四周。 这一大片荒原看起来能让人心中颇为开阔,若是绿草遍野,看起来应该会更舒服些。 唐匹敌眼神流转,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他爬上高坡,举起千里眼往血浮屠营地那边看过去。 才看了没一会儿,大概几十丈外有几只雀儿飞了起来,唐匹敌的千里眼立刻转向鸟飞的地方。 “走!” 下一息,唐匹敌轻轻的说了一声,然后转身往高坡下边滑。 三个人动作迅速的往回跑,可此时身后已经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回头看,能看到野草里冒出来不少人影。 “他们一定是看到了你们上次来过时候留下的痕迹,所以派人在这埋伏。” 唐匹敌一边纵掠一边说话,他有意落在最后,让那两个千办在前边。 就在这时候,后边有人喊着放箭放箭,唐匹敌一把将横刀抽了出来。 “用锁链挂住我的腰!” 唐匹敌喊了一声。 尚青竹和虞红衣两个人立刻回头,两个人分别用锁链缠住了唐匹敌的腰。 唐匹敌面向后方背对着那两名千办说道:“你们只管往前跑就是。” 两个千办对视了一眼后,同时发力向前冲了出去。 大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需要去质疑,甚至根本不需要思考,完全服从命令就是了。 他们两个发力狂奔,唐匹敌脚下一点让自己离地而起,身子就像是风筝一样被被两人拉着飘。 可是这种飘当然不是一直都飘在半空,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必然会下落。 唐匹敌就用这下落的时机来调整方向,以脚下发力来左右移动。 后边羽箭飞来,唐匹敌一人一刀,将这飞来的羽箭尽数斩落。 尚青竹和虞红衣两个人实力很强,拼尽全力之下的狂奔,速度之快也超乎想象。 所以奔跑了没有多久,后边的那些追兵就逐渐被甩开了。 在这期间,追兵发箭至少上百支,却没有一支能威胁到两名千办。 可就在这时候,战马的嘶鸣声出现。 一队骑兵从草丛里冲了出来,马背上的悍匪嗷嗷的叫唤着,挥舞着手里的刀,有的人则把连弩端起来瞄准了唐匹敌他们。 “不用回头,继续跑。” 两名千办又听到了唐匹敌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像是在闲聊一样。 可就是这样平静的语气,却给了两人无比的信心。 大将军说不用回头只管往前跑,那就只管往前跑。 这两个人再次发力,咬着牙低着头往前冲。 一开始还好,短距离内可与奔马相较,可后来血浮屠的骑兵还是追了上来,追至近处后他们也不再放箭,挥舞着刀子砍向唐匹敌。 唐匹敌脚下一点身子又飘了起来,人在半空一刀将靠近自己的战马斩杀,这一刀下去,马头直接被斩落。 马背上的骑兵连反应都来不及,就随着战马扑倒而甩了出去。 下一息,唐匹敌落地长刀一扫,又斩断了另一外一匹马的两条前腿,这马上的骑兵也一样被摔的七荤八素。 唐匹敌脚下一点,身子向另一侧飘出去,刀锋横扫,一个靠近的马贼直接被削掉了头颅。 “猖狂!” 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一名马贼头目纵马之中,将手中长枪掷了出来,速度奇快,也颇为精准。 那长枪如一道流光瞬间到了唐匹敌面前,却被唐匹敌抬起左手轻而易举的一把攥住。 下一息,那长枪在唐匹敌手里转了一圈,然后被他掷了回去。 随着长枪出手,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又能奈何?” 这一枪飞回去的速度,可比飞过来的时候快的多了。 那掷出长枪的马贼头目连反应都没有,直接被一枪贯穿了胸膛。 这一枪非但将此人从马背上撞落,后边紧跟着的骑兵也倒了霉,被尸体撞了下去。 就在这一刻,两匹马一左一右夹击过来,唐匹敌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眼神一凛。 黑武人。 那两个追过来的黑武人身上穿着白衣,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剑门弟子。 这两个人坐在马背上将重剑抽出,其中一个将重剑甩向唐匹敌。 另外一个也把重剑甩出来,只不过目标不是唐匹敌,而是挂着唐匹敌的锁链。 砰地一声,锁链被重剑斩断,前边疾冲的两名千办顿觉失去了阻力,身子几乎同时前倾。 而另一把重剑已经飞到唐匹敌面前,唐匹敌竟然朝着那重剑把手伸了出去。 便是如此精准,那旋转而来的重剑剑柄转过来的瞬间被唐匹敌一把攥住。 借助这重剑上的力量,唐匹敌身子往后一翻稳稳落地。 下一息,唐匹敌单手握着重剑往前一扫,重剑将疾驰过来的战马脖子斩断,然后就是那马背上的黑武人。 一剑,连人带马,全都劈开了。 再下一息,唐匹敌把重剑往前一甩,另一名黑武剑门弟子吓得赶紧从马背上飞身而起。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剑不是刺他,唐匹敌利用重剑的重量和速度,把他自己甩了出去。 他在半空之中一脚踹飞了那离开马背的剑门弟子,落下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黑武人的战马上了。 在距离此处大概一里多远的地方,剑门大剑师大辛拓诺正举着千里眼观看。 当他看到那宁军将领竟然如此夺剑杀人的时候,脸色猛的一变。 “此人是谁?!为何能用剑门剑法!” 他这下意识的一声低呼,语气之中尽是惊讶。 旁边的憾三州却不屑的笑了笑道:“真正的高手,当他接触到兵器的那一刻,瞬间就能明白这件兵器的特性是什么,你们剑门的剑无非就是重而已......” 话是这样说,可憾三州心里也是不得不惊叹,那个夺剑杀人的家伙,果真强的离谱。 第一次接触黑武重剑,便瞬间掌握了这重剑的技巧,这种人......天纵之才。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竟敢不逃? 唐匹敌飞身而上,半空之中将那名剑门弟子踹飞出去。 那人身上发出一声闷响,嘴里也发出一声闷哼,虽不是被利器击中,可那是唐匹敌的一脚,此人九成九是被一脚把心口踹瘪进去了。 那一声闷响其实足以说明问题,所以唐匹敌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他夺了马之后向前疾冲,半路追上虞红衣,俯身伸手:“上来。” 虞红衣下意识的把手伸出去,被唐匹敌一把拉住,随着唐匹敌一发力,虞红衣就被拉的离地而起。 在虞红衣腾空上来的那一刻,唐匹敌的身子居然离开了马鞍,把位置让给了虞红衣。 下一息,唐匹敌从马背上跳下去,一个箭步追上尚青竹,不由分说抓了尚青竹的腰带往前一扔。 战马上的虞红衣瞬间就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尚青竹,两个人同坐一匹马。 “大将军你怎么办!” 尚青竹急切的喊了一声。 唐匹敌却毫不在意,一转身:“再抢就是了。” 这如此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再抢一匹马好像有多难似的。 迎面一匹马冲过来,唐匹敌让开马背上敌人的一刀,顺势抓着那人胳膊往下拉,那人哀嚎着落地,翻滚出去很远。 此时战马已经从唐匹敌身边掠过,可唐匹敌伸手就抓住了马尾,借着战马前冲的力量,唐匹敌飞身而起。 在半空之中他甚至还回身拨开两支羽箭,然后稳稳的落在了马鞍上。 前边那两个千办回头看到这一幕,两个人显然是惊呆了,眼睛睁的比鸡蛋还要大。 他们两个并没有跟随唐匹敌做过什么事,对于大将军的悍勇无敌,也多是耳闻。 此时亲眼见了,才知道那些传闻并不夸张,他俩甚至还觉得,那些传闻有没有可能,还故意传的低调了些? 唐匹敌再夺一匹战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马也不算什么名品,可到了唐匹敌坐下,似乎连它都觉得自己可以骄傲起来,打了两个响鼻后发力向前。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就莫名其妙的骄傲了。 两匹马三个人,朝着那片小树林过去。 后边的追兵不愿意就此放弃,毕竟人没有抓到,他们还损失了十几个人,若如此放弃,着实丢人。 从斜刺里冲出一匹战马,这马看起来就非同寻常,高大雄壮,皮毛鲜亮。 马背上,血浮屠的圣将军之一王欢伸手把背后的铁胎弓摘了下来。 此人是血浮屠四位圣将军中,唯一一个不是江湖出身的人。 其他几个,都是当初兖州江湖上的豪客,廖亭楼是熊虎门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其实力仅次于熊虎门门主。 此人就是单独出去闯荡江湖,也足以有开宗立派的实力。 圣将军之一的高无坎,是四圣将军中实力最强之人,此人本就是兖州行上门的门主。 论年纪比廖亭楼只大了三四岁,可是论辈分,他和廖亭楼的师父同辈。 圣将军之一的聂佐是兖州江湖中一独行客,此人曾经最不喜与人打交道,做事一直独来独往。 可是为了救许素卿,却和众人联手,当年在兖州那一战,他是杀人最多的一个。 其实力还在廖亭楼之上,四圣将军中,廖亭楼实力其实最弱。 圣将军王欢之所以独特,便是因为他是楚国边军出身,原本是边军一名五品将军。 当初许素卿他们从兖州出关,若非是此人帮忙,他们也是不能轻而易举出来。 那可是边关,如果边关不开,纵然他们那些人都是高手,想闯出去难道还是随随便便的事? 王欢在楚国北疆边军中名气很大,可军职不高,此人是当年楚国最后一次武考殿试的状元。 他原本是个性格内向之人,不善与人言谈,所以在官场上也是郁郁不得志。 被分派到了边疆之后,连年都有战功,可从无升迁,军功尽数被人占了。 再后来,更是因为得罪了上官,被派到了一处小的边城做主将。 恰好当年许素卿等人从兖州往北逃的时候,走的就是那里。 王欢对许素卿向来仰慕,一直都听闻其侠义之名,再加上本身他就对楚国朝廷充满怨念,所以得知许素卿遭遇后,直接把他们放出关了。 后来王欢手下人劝说他,如此放走许素卿,等兖州节度使周师仁派的追兵到了,必会处置所有边关将士。 与其被人全都当替罪羊杀了,不如干脆也反了算了,反了还能有一条命在。 所以王欢就带着这边城三百余名府兵,带上所有兵器储备,弃了边关去追许素卿。 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在边疆受尽屈辱,所以王欢到了漠北之后,是这些人中第一个性格大变的。 原本木讷老实,后来却杀人如狂,且手段极为凶厉。 血浮屠这么多年来在漠北横行,其他人带兵出去劫掠,若所得颇丰,便不会难为那些部族。 可王欢不一样,他哪怕已经得到了不少东西,往往还是会下令把部族的男人全部屠杀,不论年纪。 此时见那个中原的武将连续杀人后夺马而行,王欢气不打一处来。 他眼里看到的那人,仿佛便是当初在楚国从军时候,见到的那些将军。 他将铁胎弓摘了下来,略微一瞄准,一箭朝着唐匹敌的后背射了出去。 如今唐匹敌的作战经验,怕是如今整个中原也无人能及了。 他纵马之际,当然不会笔直的坐在马背上,而是身子往前压着,不时回头观望。 王欢从斜刺里冲出来的时候,唐匹敌就已经看到了,见那人背后的弓极大,唐匹敌便多了几分警惕。 此时见那马贼头目一箭射出,唐匹敌没有立刻躲闪,因为他发现尚青竹和虞红衣两人,就在自己正前方。 若他避开,这一箭可能会把那两个千办直接穿透,毕竟他会挡着那两人,他避开时候,那两人再想躲闪也来不及了。 于是唐匹敌在那箭飞来瞬间,一刀挑出。 若只是一刀把箭荡开,倒也不至于让后边追着的王欢大惊失色。 关键是这一刀劈砍的角度格外刁钻,一刀挑出去,那箭没有被荡飞,而是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唐匹敌第二刀平着拍了出去,刀身拍在箭尾,那箭受了巨力,笔直的激射而出。 王欢真的是吓坏了,立刻就爬伏在马背上,那箭擦着他的后脑飞了过去。 他躲开了,可是他后边的血浮屠马贼没有躲开,箭正中左眼眼窝,箭簇透穿而过,从后脑钻了出来。 这一击,就把王欢吓得不轻。 武功高强之人都有傲气,自然是不容易服了谁,更不容易怕了谁。 可仅仅是这一击,王欢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惧意。 就在王欢避开这一箭,下意识的没有继续发力催马的时候,圣将军之一的聂佐从另外一侧冲了出来。 此人是江湖独行客,越是世道乱,江湖越险恶,他孤身一人能在江湖中杀出来不小的名气,其实力之强已可见一斑。 之前聂佐眼见着两名黑武帝国剑门弟子被杀,心里还有些高兴。 此时追来,是故意要显出本事,让那黑武剑门的什么狗屁大剑师看看,他们黑武的人和血浮屠的人相比差的远了。 见唐匹敌一刀将箭劈开,聂佐心里其实也马上就紧了一下。 可此时已经追到近处,若再停下,或是避开,那就显得丢人了些。 于是聂佐一声暴喝后,双手往前猛的一甩,至少十余柄飞刀,分散着打向唐匹敌。 唐匹敌往前看了一眼,对面,他的亲兵已经冲出来接应了,所以唐匹敌嘴角微微一扬。 他喊了一声,提醒尚青竹和虞红衣往旁边避开,然后在马背上飞身而起。 那些飞镖比之前攻来的羽箭可要精准的多了,唐匹敌起身后,有几把飞刀在马鞍上飞过去,另外几把飞刀击中了那匹战马。 唐匹敌人飞了起来,可是缰绳没有松手,这就造成了一种令人眼睛有些迷乱的假象。 他仿佛在半空滞空了一小段时间似的,随着战马还在往前,被缰绳拉的往前飘起来。 就在聂佐都想揉揉眼睛的瞬间,唐匹敌松开了握着缰绳的手,那马摔倒之前,双脚同时在马屁股上蹬了一下。 凌空翻落,唐匹敌一刀斩下,聂佐吓得立刻从一侧跳了下去。 这一刀落在马鞍上,唐匹敌另一只手伸出去抓了战马的鬃毛一把,身子借力翻了过来。 下一息,在唐匹敌一刀横扫直奔聂佐的脖子,聂佐才落地起身,第二刀到了,他只好再次往后一翻避开,连续几个翻滚不敢停下。 就在这一刻,第二支铁羽箭如电飞来,这一箭是为了救聂佐。 唐匹敌听到铁羽箭破空的独特声音,这次连头都没回,右手刀往上一撩,当的一声把那铁羽箭荡飞了出去。 这王欢在心理上,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然而这打击还没有完,因为唐匹敌的亲兵营到了,虽只有百余人,迎面而来,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唐匹敌等亲兵到了近前,看了一眼亲兵递过来的缰绳,他翻身上马,然后伸手:“枪。” 他,要枪了! 远处,尚青竹和虞红衣两个人被亲兵营挡住,他俩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追过来的马贼至少有六七百人左右,甚至可能更多,其中还有不少高手,更有黑武剑门的人。 虽然亲兵营只有一百余人,可他们两个想着,这可是大将军的亲兵营,所以杀出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两个人正想着这些,就见唐匹敌伸手把那杆铁枪要了过去。 然后,他们看到,那些亲兵开始把面甲往下拉了...... 在这一刻,虞红衣和尚青竹两个人又是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唐匹敌上马之后,一只手把铁枪接过来,另一只手接过铁盔。 铁盔戴上去的那一刻,连这北原荒野的气息似乎都变了一下似的。 北原冷冽? 收敛些,大将军已露枪锋。 下一息,亲兵营的所有士兵同时把面甲拉下来,身子微微前倾,所有的长枪开始向前。 “还不后撤,竟敢紧追不舍?” 唐匹敌身子一压,催马向前:“攻!” “呼!” 百余亲兵,跃马而起。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惊退 血浮屠圣将军之一的王欢眼见那宁军将领居然跃马杀回,他心里那种惊惧便越发的浓重起来。 他是从军之人,在楚国为将,于北疆边军中生活多年,在血浮屠队伍中,他对军人最为了解。 此时见唐匹敌手下亲兵气势,便知道这次麻烦大了,这么多年领兵,他都没有见过这般气势的士兵。 看士兵什么样子,就能看出来主将是什么样子,那些骑兵虽只百余人,可就是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气势。 王欢立刻再次拉弓,这次不只是一支铁羽箭,而是三支。 这是王欢最拿手也是最有威力的箭术,这三支箭并非一起射出,而是以连珠手法,让三支箭几乎是首尾相连的打向敌人。 就算敌人反应迅速能挡住第一箭,也不可能再有那般神速的反应连破后边的两支箭。 可他选错了对手。 那三支箭飞向唐匹敌,而唐匹敌连避开的想法都没有。 长枪往前一突,看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骑兵突刺,可是这一枪却将三支箭全都崩开了。 一枪破三箭。 若说这三支箭在同一条直线上,以精准枪法连破三箭......那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 试想一下,若一个寻常人持枪突进,对面飞来的也是三支寻常的羽箭。 巧合之下,这人一枪将前边羽箭崩开,这巧合就只能是唯一的巧合了。 第一,后边的两箭跟的太紧,不可能再有反应,第二,箭上的力度也足以让枪路所有偏差,没办法去格挡后边的箭。 然而唐匹敌的枪看似这简简单单的向前突进,可有轨迹上的变化。 可以说是一枪三变,也可以说是瞬息三枪,而那急速而来的三支铁羽箭没有改变枪的任何轨迹。 那么重且力量还那么大的铁羽箭,甚至没有让枪有些许的颤抖。 在一串火星中,三支铁羽箭旋转着崩飞了出去。 在这一刻,王欢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再次发箭,这次依然是三箭连发。 相同的是这三支箭还是那般速度,不同的是,三支箭呈品字形飞出。 其中一间射向唐匹敌,两箭射向唐匹敌的坐骑。 疾冲之中,唐匹敌的铁枪居然在身前抖出来一个圆环,在战马前边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光圈。 那是铁枪上的锋芒。 啪啪啪,连续三声脆响,三支铁羽箭再次被挑飞。 王欢大惊失色,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再发箭,他只好拨马就跑。 可是天知道,唐匹敌那匹马怎么能如此之快,在王欢惊慌拨马转身的时候,唐匹敌的枪也到了。 破! 枪如霹雳,声如惊雷。 唐匹敌策马疾冲中,长枪突进,一枪刺穿了王欢的后背。 这一枪将王欢直接挑了起来,唐匹敌依然纵马,没有丝毫影响。 而王欢却已经挂在了那杆铁枪上,这一枪瞬间击穿他的身体,他一时之间也还没有死去,所以还能奋力挣扎。 于是,这一幕就让看到的人惊讶到无以复加! 那大将军纵马狂奔,长枪上挑着一个还在手舞足蹈家伙,枪身居然还保持着绝对的平稳,没有一点儿起伏! 这般臂力,怎么能不让人心中惊惧? 不远处,黑武剑门大剑师大辛拓诺看到这一幕,眼睛也骤然睁大了。 “绝对不能放此人离开,他必是宁军中的大将,务必留下此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身边数名剑门弟子催马朝着唐匹敌冲过来。 这些剑门弟子难道心中不怕? 只是剑门规矩森严,若有违令,一样是死。 剑门大剑师的命令,他们谁敢反对,谁敢犹豫? 这几名剑门弟子将重剑抽出来,其中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击唐匹敌。 左边的人重剑往右边平伸出去,右边的人把重剑往左边平伸出去,这两个人的剑便像是两道拦索。 只是一人拦的是唐匹敌,一人拦的是唐匹敌的马。 这般速度之下的对冲,若是被重剑扫中,人会断,马也会断。 唐匹敌催马冲过来,在那两把重剑靠近之前,铁枪往左边横着一敲,砰地一声敲在战马脑袋上,这一击之下战马直接横翻出去,连一声悲鸣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下一息,唐匹敌铁枪往右边横扫过来,当地一声扫在右边那剑门弟子手中重剑上。 一枪把重剑拍的翻回去,这重剑便将那剑门弟子从马背上切掉了半颗人头。 那战马还在前冲,而马背上的剑门弟子,前半个脑袋没有了。 剑是横着切过去的,从头顶往下到脖子,包括脑门和脸在内的前半个脑袋飞了出去。 脸噗的一声掉在地上,眼睛还睁着呢,也不知道他是否还看到了,后边骑兵的马蹄就朝着他眼睛落下来。 马踏而过,那张脸被踩的瘪了下去,脸下边,也不知道是肉还是什么东西,被踩中的时候还挤出来一股。 血浮屠圣将军之一的王欢,被唐匹敌一枪击杀,许素卿看到了。 此时许素卿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杀意,大辛拓诺说那人必是宁军中的大将,要留下,可许素卿哪里还有留下此人的心思,只想杀了他为王欢报仇。 当年,兖州一群江湖豪客保护他杀出重围,若非是王欢在边关将他们放出去的话,他们也必会被周师仁的追兵围住。 纵然他们都是江湖上名声显赫的高手,也挡不住大队人马的围攻。 王欢对于许素卿,那是有救命之恩。 见两名剑门弟子先后被杀,大辛拓诺催马就要向前,可他还没有动,他旁边的许素卿已经冲了出去。 疾冲之中,许素卿伸手把一侧挂着的斩-马刀摘了下来。 这种刀类似于大楚府兵的制式陌刀,不过刀身比陌刀要长不少,刀柄长度与陌刀基本相同。 这种斩-马刀威力巨大,一刀能将人马全都劈开。 许素卿是江湖高手,可是这些年在漠北横行为贼,他也练了不少马背上的功夫。 此时见那宁军将领已经冲杀到近前,许素卿一句话都没说,手中斩-马刀朝着唐匹敌劈了下去。 唐匹敌自然不知此人就是许素卿。 知道也无妨。 见对面敌人手中斩-马刀凌厉,唐匹敌一枪突进,还是如之前杀王欢那样的枪法,看起来没有丝毫改变。 当的一声,这一枪居然精准的刺在斩-马刀的刀刃上。 那才劈落的斩-马刀,硬是被一枪给撞了回去,刀身往回落。 许素卿脸色一变。 他之前看到了那宁军将领的厉害,可真正交手之后才知道这厉害是有多厉害。 这一枪的力度,竟是连他都有些压不住。 刀身往后一扬的瞬间,被许素卿硬生生用力量压住,然后横扫,切向错马而过的唐匹敌。 然而他这一刀横扫出去的同时,唐匹敌的枪也横扫过来。 枪身与刀又撞在一处。 当! 一声金属铮鸣。 唐匹敌的枪往后荡了一些,许素卿的刀也往后荡出去一些。 两个人交错而过,然后许素卿身后便传来几声惨呼。 许素卿忙于应付唐匹敌的亲兵突进,那些亲兵虽然实力远不及他,可是这种规模冲锋之下,他们又配合默契,许素卿无法杀人,只能是勉强挡住连环而来的长枪突刺。 可唐匹敌在他身后却连杀数人,几名血浮屠马贼哀嚎落地。 这一刻,剑门大剑师大辛拓诺腾空而起。 他没有带那剑门独有的重剑,赤手空拳,飞上半空后一把抓向唐匹敌的脖子。 “给我过来!” 大辛拓诺一声暴喝。 唐匹敌一枪刺死面前的血浮屠骑兵,回手把长枪抡了出去。 “给我回去!” 砰地一声,枪杆正打在大辛拓诺的掌心,大辛拓诺手掌剧痛,身子向后翻出去,又落在了他的战马上。 来得快回去的也快,除了挨了一下外,其他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唐匹敌带着一百余亲兵,将追击而来的血浮屠骑兵杀了一个对穿。 这一个对冲,便有至少两百余血浮屠马贼被刺死,却没有一个亲兵落马。 这种实力上的差距,让所有马贼心里都慌了起来。 他们在漠北荒原上纵横无敌,号称可敌幽州铁骑,更是自称血浮屠。 然而这一次,他们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兵。 许素卿拨马回来还想打,肖亭已经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大当家,再打会死更多人。” 许素卿一怔。 他这才注意到,他带出来的手下,已经有一小半被人杀了。 之前追人的时候有多气势汹汹,此时就有多狼狈不堪。 他想再打,可他手下的马贼却怕了。 对冲啊,以六七百人的规模,和一百余骑对冲,人家一兵未损,他们死伤两三百人。 再对冲一次的话,还能剩下几个马贼? 此时另一个圣将军聂佐抱了王欢的尸体回来,这尸体之前被唐匹敌随手甩出去落地,身上满是血污。 “大当家......” 聂佐眼睛血红的叫了一声。 许素卿一咬牙:“走。” 他接过来王欢的尸体抱好,一拨马朝着营地那边退了回去。 他们这一退,原本也还想再打一仗的大辛拓诺也只好退走,因为他身边已经没有多少剑门弟子了。 唐匹敌也没有追击,停下战马后把面甲往上一推,看了一眼逃走的马贼,却没有任何得意之色,表情平淡之极。 他随意摆了摆手,手下亲兵随即跳下去,把地上尸体的人头一个一个的都剁下来。 大辛拓诺回头看向战场,他看到了那些宁军骑兵,朝着尸体一刀一刀剁下去,看着那些士兵,把一颗一颗血糊糊的人头拎起来,随意的绑在自己腰带上。 这一幕,让大辛拓诺的心里都一阵阵发寒。 这就是传闻中孱弱可欺的中原军队? 一名剑门弟子下意识的说道:“不知此人是谁,竟然如此强悍......” 大辛拓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若一对一交手,我必能胜他,可若是在这样的战场上,我挡不住他。”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也不得不承认。 大辛拓诺此时心中想着,这样的战场上,哪怕给他五百黑武人的骑兵,那个人依然只带一百余骑,自己还是挡不住。 那个家伙,是战场上的霸主。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看 以六七倍于宁军的兵力追击,而且还是设伏,结果这一仗却打成这个样子。 不但是输了,且撤回营地的这些马贼,还个个心有余悸,这就不仅仅是输了的事,最主要的是怕了。 确切的说,他们不是撤回来的,撤字可没有那么狼狈,甚至还有几分体面。 他们是逃回来的,只要是用到逃这个字,便没有任何体面可言。 回到木楼里,把王欢的尸体放下,许素卿的眼睛依然是红着的。 在他们出营地的时候,谁又能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本以为只是随随便便出去转一圈,随随便便抓几个宁军的斥候回来。 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多想什么,难道不是谈笑间便能办好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们出发的时候还有人开玩笑说,只不过是去抓几个宁军斥候而已,居然连大当家和几位圣将军也惊动了,真可谓是小题大做。 可回来的时候呢? 出去六七百人,活着回来的,连他们同伴的尸体都没敢往回带,死在外边一小半。 其中还有一位圣将军也被人杀了,当时看到那场面的所有人,此时心里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人,那马,那枪。 三者合一,便天下无敌了吧? 便天下无敌。 大当家上去交手,没有把人家怎么样,那个黑武剑门的大剑师,飞过去就飞回来了,连碰都没有碰到人。 这一仗不但打的场面输了,脸面也输了,而且脸面比场面输的还要难看的多。 木楼中,许素卿一言不发的看着王欢尸体,脸色阴沉的像是下暴雪之前的天。 “只是去抓几个斥候......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圣将军之一的聂佐跪在王欢尸体旁边,手还在发颤,不是吓得,而是悲伤。 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事不可思议,怎么就发生了,而且发生之后怎么就无法阻挡? 明明对方人少,明明血浮屠这边占尽先机,明明是他们追着人家打的。 “我要知道他是谁。” 良久之后,许素卿自言自语了一声,声音很轻,可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不用猜了,也不用查了......” 军师肖亭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宁军之中,能如此霸道的,大概便是那位被称为天下无敌的大将军唐匹敌了。” “唐匹敌?” 许素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想着那人的枪,一开始追击的时候,他看到那人被锁链挂着飞来阻挡后边羽箭攻击,当时他还笑着说有点意思,是个有些许小聪明的家伙。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觉得唐匹敌会是对手,所以还有心情说笑。 可是当唐匹敌上了马,手里有枪的时候,唐匹敌就变了,完全变了。 “呼......” 许素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传令下去,所有人暂时不要离开营地,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行。” “是!” 肖亭连忙应了一声,听到大当家如此吩咐,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如果大当家还如上次一样,廖亭楼被杀之后,一个人跑去宁军边关那边,那...... 结果可想而知,因为这次不一样了,唐匹敌已经到了,说明宁军的大队人马也到了。 上一次大当家可以在边关轻松回来,这次再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大当家......” 肖亭看向许素卿想安慰几句,许素卿只是摆了摆手:“不必多说什么,你去忙你的吧。” 肖亭也只好出门去了,还有很多事需要他来操持,比如王欢的葬礼。 走出门的时候肖亭心里还想着,王欢这个结局,比廖亭楼还算好了...... 最起码,尸首带回来了,廖亭楼的尸体应该是在那座边城里,随便找了个地方掩埋了吧。 肖亭出门之后,圣将军之一的高无坎也跟了出来,这次他没有随众人出营地,看起来心情似乎很沉重。 “肖先生。” 高无坎追上肖亭。 “怎么了?” 肖亭等高无坎上来后问了一句。 看起来,高无坎显然是欲言又止,表情的复杂和眼神的飘忽,都说明他心事重重。 “到底怎么了?” 肖亭道:“你我兄弟之间不用如此计较,想说些什么便直接说了,难道我还会怪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高无坎重重的吐了口气,又是犹豫了一会儿后才说道:“我觉得,现在我有些看不懂大当家了。” 肖亭一怔。 这些话,他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似乎怎么接都不对。 片刻后,他也只是跟着一声长叹。 “肖先生......你是咱们兄弟中心思最活的人,也是想的最多的人,难道你不觉得大当家最近的表现,着实有些让人不理解?” 高无坎道:“他想报仇,兄弟们都愿意跟着他去报仇,不管这个仇怎么报,咱们刀山火海,哪怕是血浮屠拼一个全军覆没也认了......” 说到这,他回头看了木楼方向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可是现在和黑武人联手,我心里有些过不去。” 肖亭劝道:“大当家怎么安排,自然有大当家的道理,他不会害了兄弟们的。” “我知道大当家不会害了兄弟们......可是死我不怕,我怕的是死的不明白。” 高无坎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就算是和黑武人联手,大当家愿意,我们也不会说什么,联手就联手了,可是......” 高无坎看向肖亭,眼睛里的红越发重了些。 “可是肖先生你看看,廖亭楼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尸首都没有找回来,现在王欢也死了,一样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咱们兄弟五个,现在去了两个,死的憋屈啊。” 这几句话说完,高无坎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不管他们后来变得性格如何,是算作好人还是算作坏人,他们五个在漠北荒原相依为命十几年,情分有多深可想而知。 高无坎难受的是,报仇报仇,仇还没有报呢,兄弟已经去了两个了。 照这样下去的话,可能都回不了中原兄弟几个就死光了。 他心里的矛盾之处,关键就是在于这一点,连中原都没回去呢,人就死了。 “我......” 肖亭抬起手在高无坎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回头再去劝劝大当家。” “好......” 高无坎应了一声,然后擦了擦眼泪:“我和你一起去给王欢准备后事。” 两个人肩并肩的一边聊着一边走了,在他们身后,木楼门口,许素卿站在那看着他的两个兄弟走远,眼神也有些飘忽。 良久之后,许素卿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只是想报仇,我错了么......” 边关。 唐匹敌带着队伍回到边关城内,见到李叱之后,把这次出去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李叱听闻唐匹敌和那个许素卿交过手,还和一个剑门的高手交过手,他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怎么样?” 李叱问。 唐匹敌笑道:“哪个?” 李叱道:“当然是两个。” 唐匹敌语气平平淡淡的说道:“不好说......你也知道这是战场冲锋,所以理所当然没人是我对手,换个地方换个场合再打,就不好说了。” 李叱问:“有多不好说?” 唐匹敌道:“打两个的话,应该有些艰难。” 李叱瞥了他一眼。 “许素卿当年在江湖上有北境无敌之称。” 李叱道:“这个人的实力确实不是能在战场上全部发挥出来的,但即便如此,他还能在马上和你交手......” 说到这,李叱道:“话说你刚才那装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可恶啊。” 唐匹敌道:“还没适应?” 李叱不想搭理他了。 “许素卿这个人必须死,血浮屠所有人也必须死,哪怕没有他们杀害我边军兄弟的事,只和黑武人联手这一件,就都必须死,但相对来说,我现在更想杀了那个剑门的人。” 唐匹敌道:“楚国虽然丢了漠北,可那依然算是中原疆域,剑门的人已经跑到这里来放肆了,以往我们看不见遇不到也就罢了,这次遇到了,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李叱点头:“我来想办法。” 他看向余九龄:“楚先生呢?” 余九龄摇了摇头:“没见过,从咱们到边关之后就一直都没有见过他人,之前陛下让我去找,问过不少人,都没有见过楚先生。” 李叱思考片刻后,下意识的往北边看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抹疑惑。 荒原中。 楚先生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看着远处那些血浮屠的马贼在收敛尸体。 之前唐匹敌与血浮屠的人交手,楚先生就在不远处,但他没有马上出手。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看得出来,那些人威胁不到唐匹敌。 战马在,铁枪在,别说还有一百余骑悍勇无匹的亲兵,就算是唐匹敌孤身一人,那些家伙也留不住他。 楚先生只是看着,是因为他需要仔细看看。 就连在大兴城的楚先生,在很多年前便听说过许素卿之名。 许素卿和楚先生的不同之处在于,许素卿的名气太大了,而楚先生一直都比较淡泊。 楚先生的名气大概只在大兴城里,还是在大兴城的江湖之中。 许素卿的名气非但在北境,在江南也一样时常被人提起。 在大兴城的时候,也有人问过楚先生,如果是他和许素卿来打的话,他能不能赢。 楚先生当时的回答很笃定,答案是......不能。 或许不是两个人武功上的差距有多大,让楚先生觉得他一定不能赢。 而是经验。 许素卿与人交手的经验实在太过丰富了,别说是在北境,放眼整个中原江湖可能都找不出一人与其相比。 许素卿迅速崛起的过程,就是在不断的挑战,在帮助别人不断提升的同时,他自己也在不断的提升。 而楚先生很少很少与人交手,若非身上还有楚国皇族血统,连那些刺杀皇帝的事他都懒得管。 如果两个人的武艺都在一之上,那么楚先生觉得如果交手的话,败的那个一定是他。 如果败的那个是许素卿,楚先生觉得那才是没道理的事。 所以这次李叱让他来,他没有急着出手,因为这个许素卿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让楚先生在出手前觉得自己没有十足把握的对手。 可此时此刻,看过了许素卿和唐匹敌交手之后,楚先生觉得许素卿有些不一样了。 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许素卿,哪怕这十几年来许素卿还是一直都在与人交手,甚至是在不停的杀人。 可他的武艺,退步了。 所以楚先生觉得有些惋惜。 心境啊...... 一个人的心境,对于武功的高度来说,影响巨大。 他看着那些血浮屠的马贼在收尸,看了许久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形闪了一下后便消失不见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毕竟 血浮屠营地,木楼。 大辛拓诺坐在屋子里已经沉思了许久,他在考虑,到底还应不应该留在这。 按照黑武帝国亲王阔可敌夜澜的要求,他留在这的是为了监视着憾三州等人。 阔可敌夜澜信不过这群马贼,可这群马贼在不久之后的大战中还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所以这才有了一位大剑师亲自到来,不然的话,以这区区一伙马贼的分量,难道还值得大辛拓诺来? 让大辛拓诺萌生退意的原因有三个,其一,看起来这伙马贼和宁军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完全不用担心他们是假意投靠黑武帝国。 其二,这个憾三州的实力不容小觑,这个人就算不会背叛与黑武帝国的结盟,但他对黑武人也没什么好感,在这停留的时间越久,他越容易被憾三州算计,那个家伙在大战之前是不可或缺之人,所以大辛拓诺还没办法先出手杀了他。 其三......见识过那个宁军大将军的武艺之后,大辛拓诺觉得留在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因为宁军肯定是要灭了血浮屠的,他留在这,就算是完成了亲王殿下的交代,他也没法活着回去。 再仔细盘算一下,若自己就这般回去了,亲王殿下会不会责怪他? 他当然也不是那么怕,毕竟他是一位大剑师,亲王也不能随随便便处置他。 所以思考到了这里后,大辛拓诺就决定走了。 这种是非之地,少待一天是一天,天知道会再冒出来什么人直接杀进这营地里。 血浮屠是诱饵,是吸引宁军在漠北与黑武递给军队决战的诱饵,大辛拓诺是在看着这个诱饵的,他可不想成为诱饵之一。 一念至此,大辛拓诺随即下令,让仅剩下的几个弟子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回帝国军营里去。 黑武帝国如今南下的大军已经到了有十之六七,数十万兵力就在距离血浮屠营地二百余里的地方。 他们如果赶路走的话,一天一夜就能回去了。 正想着这些,弟子忽然进门来说,憾三州想请大剑师过去议事。 原本许素卿也是住在这木楼里的,可是王欢死了,他要为王欢守灵,此时在空地上搭建了一个灵堂,血浮屠的那些主要首领都在。 大辛拓诺本来不想去,那家伙让自己过去,自己就乖乖听话的过去,显得掉了身份。 可是再转念一想,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何必再多增是非。 于是大辛拓诺让那弟子去回复,说自己一会儿就到。 他把随身带着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越是收拾东西,心里越是恼火。 这一趟算是干嘛来了? 尤其是收拾东西的时候,手掌心就会疼,被那个宁军将军一枪拍在手心里,那力度可不轻。 大辛拓诺甚至相信,如果不是他,换做别人,那一枪连手骨都能给拍碎裂了。 把东西都装好之后,大辛拓诺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个鬼地方,无论如何是不会再来了。 他住在这木楼的三层,一出门就是一条走廊,下楼的楼梯在走廊的尽头,转角处下去。 他出门后朝着拐角那边走,走了几步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抬起头往前看了看,见在那拐角处站着一个人。 那里灯火不是很明亮,依稀能看出来是个身穿长衫的家伙,看款式似是中原人。 大辛拓诺一开始没有在意,因为这是在血浮屠的营地,在木楼里遇到中原人又有什么稀奇的。 他只觉得那人是憾三州的手下,看了一眼就继续迈步往前走。 可是才走了三五步,那种不好的感觉越发的浓烈起来,他再次停下脚步抬头看那个人。 那人没有说话,在拐角处负手而立,一身长衫在夜风中微微飘着,即便是看的不那么清楚,也还是让人觉得,这家伙大概是个读书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辛拓诺觉得自己现在很不对劲。 不对劲到越是靠近那个人,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好像都在不由自主的扩张着。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上像是有风在吹过,那感觉很奇怪。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风,而是汗毛好像都挺起来了似的。 “你是谁?” 止住脚步后,大辛拓诺忍不住问了一句。 暗影里的那个人往前迈了两步,走到灯火下,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那应该就是个读书人吧,不但是看这身装束像,看这张脸也像。 就在这时候,那长衫男子于是平淡的说道:“我想和你借一样东西,我家主人想要,这件东西只你有,别人借不来。” 大辛拓诺连问两句。 “借什么?” “你家主人是谁?” 长衫男子抬起手指了指大辛拓诺的脑袋:“你的头。” 这句话倒是把大辛拓诺真的激怒了,因为瞬间就到了这怒气值的巅峰,所以那浑身上下的毛孔扩张起来的感觉,更为清晰。 “是憾三州派你来的?” 大辛拓诺冷笑道:“连憾三州都不是我对手,你以为有资格拦住我?” 这不怪大辛拓诺怀疑是憾三州派来的人,因为在不久之前,憾三州刚刚才派人来过,请他去灵堂那边。 站在大辛拓诺面前的,当然是楚先生。 楚先生语气依然那么平淡的说道:“不是他让我来的,我也有东西向他借,只是他排名在你后边,他还要等等。” “狂妄。” 大辛拓诺的怒火一下子就炸开了。 他跨步向前,白衣飘起来,倒真的是有几分风采。 在靠近楚先生的时候,大辛拓诺右手抬起来,中指和食指并拢成剑,朝着楚先生的心脉点了过去。 楚先生没有避让,只是在那两根手指快要靠近自己的时候,他也抬起手,中指和食指并拢成剑,迎着大辛拓诺的两根手指点了过去。 大辛拓诺何等身份,他才不会避让。 他也不相信,这随随便便冒出来一个中原人,就能和他抗衡? 难道这中原,还处处都是憾三州和唐匹敌那样的绝世高手了? 如果真的到处都是这样的高手,那黑武人还南下个屁。 他想的没错,对着嘞。 中原当然不可能到处都是这样的绝顶高手,放眼整个天下也没几个,他能连续遇到,只是因为他倒霉。 四根手指就那样碰撞在一起,没有任何波澜出现,甚至没有任何声音。 这样的动作,如果是被寻常人看到的话,大概还会笑起来,觉得那两个年纪那么大的家伙,竟然如此幼稚,玩手指对对碰? 这难道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不是。 在那悄无声息之后,忽然出现了很细微的一个声音,细微到如果不仔细听都可能会被忽略掉。 咔...... 然后大辛拓诺的眼睛就骤然间睁大。 他立刻想撤手回来,可是在他刚刚动念的那一刻,又是一声很轻的声音出现。 咔。 这一声比之前那一声稍稍大了些。 原因很简单,之前那一声比较轻,是因为他的手指断了。 第二声稍稍重了些,是因为他的小臂骨头断了。 和楚先生的两根手指对在一起之后,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铁钎,比廷尉府标配的铁钎还要尖细的多的铁钎,从大辛拓诺的手指里钻了进去,刺断了指骨,然后刺进了臂骨。 再下一息,钻心的痛感出现,那看不见的铁钎在骨头里钻的越来越深,刺穿了骨髓。 两声咔之后不久,又是噗的一声轻响。 那看不见的铁钎似乎是从大辛拓诺的肩膀处钻了出来,他肩膀上裂开了一条细细的血口。 “啊......” 这时候,大辛拓诺才惊呼出声。 声音格外的惨烈凄厉,一下子就把这个夜都给撕裂了似的。 “不大好。” 楚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自语了一声,然后把左手抬了起来。 于是,大辛拓诺那一声惊呼就戛然而止。 但凡嘶吼,都是拉长了声音的,结束的时候也是长音下来,这戛然而止的声音就是一种宣告。 血浮屠的人,和后边剑门的弟子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喊声,立刻朝着这边跑过来。 他们冲到走廊上,看到了倒地不起的大辛拓诺。 那应该是大辛拓诺,从衣着上来看,不会有错。 他们之所以疑惑了一下,是因为那是一具无头尸体。 戛然而止,是因为脖子断了。 许素卿等人正在灵堂里守夜,听到消息后急匆匆的赶来,当他们看到大辛拓诺尸体的时候全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高手,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潜入血浮屠营地,更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杀死一位大剑师? 许素卿是和大辛拓诺暗中比试过的,虽然只是试了试对方的内劲,没有更进一步的交手。 可对大辛拓诺实力有多强,许素卿当然心知肚明,所以他才那么震撼。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除非是在大辛拓诺毫无防备之下的偷袭,不然以大剑师的实力,怎么可能死的这么快? 显然没有剧烈的打斗,如果有的话,不等那一声惨呼出现他们就察觉了。 “能是谁......” 许素卿自言自语了一句,下意识的往四周看,可哪里还能看到什么。 夜幕中。 楚先生拎着一颗人头在原野上走着,夜风吹过他的衣衫,也吹过了那人头上的乱发。 楚先生抬起右手看了看,中指和食指的骨头都断了。 胳膊也隐隐作痛,骨头应该也受了伤,只是没有断开而已。 “大剑师么......” 楚先生看向那颗人头:“杀你不容易,尽全力一击,还反被你震断了我两根手指。” 人头当然不会说话。 楚先生又补充了一句:“好在我的手指骨头会接起来,但你的脑袋接不回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发力,身子向前疾冲出去。 那看起来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交手,真的是楚先生尽全力的一击。 没有保留。 因为要杀的毕竟是一位大剑师。 楚先生本来还想再去杀许素卿,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十分把握,毕竟他的左手比右手稍稍差了些。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主要是爱吃 边城。 楚先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颗人头,一颗这个世上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带回来的人头。 黑武剑门的大剑师一共只有九个,而这颗脑袋的主人,还是位列大剑师前三的绝顶高手。 这样的高手就算放在中原让其闯荡,必然会在江湖中掀起一番风浪。 楚先生不是完好无损回来的,毕竟他伤了两根手指,手臂也受了伤。 毕竟,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他可能都无法再刺出那样没有剑的一剑。 如果当时真的有人可以亲眼目睹那场交手,一定不会觉得有多了不起。 因为那看起来真的是没有任何惊艳可言的一场交手,不过就是四根手指碰了碰而已吗? 是的,场面来说,就是这样。 此时在楚先生休息的房间,医官为他诊治好之后出门,才走出院子就看到迎面过来的李叱,连忙俯身行礼。 李叱也就没有急着进院去,压低声音问了问:“先生伤势如何?” 医官道:“回陛下,楚先生他右臂经脉受伤,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恢复过来的,也不能再轻易运气动武......不过,恢复好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叱点头,示意医官先去配药,然后迈步进了屋子。 楚先生已经站在那等着了,见到李叱,俯身就要行礼,李叱紧走两步扶着楚先生道:“先生切勿行礼。” 李叱看了看楚先生受伤的胳膊,已经用夹板固定,两根断了的手指是单独固定。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后,话题就到了那大剑师身上。 “绝非庸手。” 楚先生道:“与臣的差距,也不只是在毫厘之间。” 说到这楚先生又笑了笑道:“不过若真仔细说起来,到了差不多境界的习武之人,生死之间的较量,差距都是在毫厘之间。” 他看向李叱道:“武学是有止境的,不似习文学海无涯,习武本也无涯,可人力有穷极,到了这个地步的高手,比他再强一些的大剑师,与臣交手依然是毫厘之间,臣该是胜在那毫厘之间。” 李叱点了点头道:“从楚国立国之后算起来,这数百年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中原的侠士去往黑武刺杀汗皇,却无人能成,可见剑门的实力。” 楚先生道:“臣推测剑门中的绝顶高手,用的都不是那重剑功法,练重剑的那些本事,也就那样,大将军他第一次接触重剑,便能悟出其中诀窍。” 李叱:“不要夸他。” 楚先生道:“大将军又会被夸的飘起来,臣之前还想着,若是太平盛世,大将军不领兵,也可能在江湖中无敌了。” 李叱道:“若太平盛世,他可能都不会习武。” 楚先生仔细想了想这句话中的深意,良久后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太平盛世之下,少有人愿意吃苦习武了。” 李叱嗯了一声:“所以得搞起来。” 楚先生一怔,他没跟得上李叱的思维,这一时之间就没有想到搞起来这三个字,是要搞起来什么。 李叱道:“将来要在长安城办书院,也要办武院,先生回头得空了,去书院好歹指点一下。” 楚先生笑起来:“原来陛下说的是这个,臣指点再多,其实不如陛下一句话。” 李叱问:“哪句话?” 楚先生道:“习文习武皆有出路。” 李叱点头道:“将来要在四疆办四库武府,就是让年轻人看到习武有出路。” 楚先生道:“陛下要做的都是造福千秋的大事......” 话还没说完,李叱已经笑了:“先生这句话,顶的上余九龄那家伙一千句马屁。” 刚说完这句话,余九龄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进来,虽然戴了厚厚的棉手套,可还是烫的龇牙咧嘴。 “陛下背后说臣坏话,这也就是臣嘴不得空,不然好歹也要反驳几句。” 余九龄把砂锅放在桌子上,立刻就把棉手套摘了,然后两只手都抬起来捏着自己耳朵。 这北疆的天气依然冷着,用耳垂给手指降温,大概很有效。 “给楚先生炖了一锅黄豆猪蹄。”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吃哪儿补哪儿。” 李叱噗一声就笑了:“明明是一番好意,这句话说出来便会找打。” 余九龄道:“要打去打皇后娘娘,这可是皇后娘娘炖的。” 李叱这次来北疆,本意是说什么也不带着高希宁来,可是他拗不过。 高希宁给了李叱三个不能反驳的理由,三个理由,个个都非常有说服力。 第一,皇帝陛下才刚刚登基大宝便御驾亲征,如果皇后不随行,会有人在背后乱说话。 第二,本皇后娘娘是陛下你的福星,只要我在你身边,福星高照,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第三,陛下莫不是忘了,除了北征这种刻不容缓的大事之外,还有另一件大事也一样刻不容缓。 李叱当时问是什么事,高希宁一本正经的说......生小孩。 高希宁说,你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只要皇帝有后,便臣心安稳,臣心安稳便民心安稳,民心安稳便天下安稳,这是不争的事实,陛下要争那就是愧对天地日月。 李叱总算是悟了,原来高希宁讲道理,讲的是一点都不讲道理。 他对高希宁说,你说的这义正辞严,可我一个字都不信,生不生小孩的放一边,你就是想玩我。 高希宁居然认了。 没奈何,惹又惹不起,说有说不过,于是皇后娘娘也就随着陛下亲征了。 此时看着那一锅热气腾腾的猪蹄炖黄豆,李叱看向楚先生,尽力用平和且真诚的语气说道:“先生,外边的传言也不用都信,所谓传言,十有七八是假的,只有十之一二是真的。” 楚先生压低声音问:“那......皇后娘娘煮菜连神雕都不爱吃,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叱立刻摇头道:“当然是假的,皇后娘娘煮的菜神雕怎么会不爱吃?神雕是根本不吃。” 他认真的说道:“你看,朕刚才不是说了吗,所谓传扬,十之七八都是假的。” 楚先生再看向那一锅猪蹄炖黄豆,犹豫片刻后说道:“臣听说,这道菜......其实功效对外伤也不大好,还应有别的功效才对。” 余九龄:“是,催奶。” 楚先生:“......” 李叱在余九龄屁股上给了一脚:“催你婆婆的奶......” 楚先生:“陛下和余将军也赶上了,不然就在这一起吃饭?” 余九龄起身道:“后边还有个汤,我去给陛下和楚先生端过来。” 李叱一把拉住余九龄的衣服:“说吧,需要给你点什么,你才肯吃第一口?” 余九龄:“臣也是有原则和底线的人。” 李叱:“提钱管用吗?” 余九龄:“陛下对臣看来误会很深,臣刚才也说了,臣是一个有原则和底线的人,陛下提钱,这不就是提到了臣的原则和底线了吗,陛下你也真是的,怎么还不了解臣呢。”李叱看向楚先生:“这钱,朕觉得应是咱俩一人出一半。” 楚先生:“......” 李叱:“毕竟是皇后娘娘她亲手炖给先生吃的,朕和九妹其实都可以不吃,能陪着先生吃,这算大义了......” 楚先生道:“陛下要是这么说的话,臣出八成吧,不然臣觉得心里有愧,要不然出九成的吧......” 余九龄拿了银子,深吸一口气,用勺子舀了些黄豆出来,不得不说,火候是炖的足够了,这一勺黄豆入口,软绵香糯,吃的余九龄眼睛都亮了。 “不该啊......” 余九龄不相信,他又舀了一勺豆子吃,确实滋味很美,肉香融入其中,令人欲罢不能。 他又用筷子夹了一块猪蹄上的肉皮下来,放进嘴里后,表情居然都有些飘飘欲仙起来。 楚先生看向李叱,眼神里都是疑惑,李叱道:“演的,他肯定是演的。” 余九龄舀了一勺黄豆递给李叱:“陛下你尝尝,臣若是骗陛下,就直接阉了臣。” 李叱:“你就是想被阉......你肯定是记着呢,上次朕说你要是做内侍总管,一辈子不扣你俸禄。” 余九龄:“......” 李叱终究还是好奇,尝了一口后眼神也亮了,连呼万万没想到。 楚先生好奇之下也吃了一口,立刻就被这菜的滋味给降服了。 三个人都不是没见识的,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可偏偏是这菜里朴实的味道,让三个人都觉得好吃到不得了。 余九龄把刚收的银子取出来:“这种昧良心的钱,臣不赚,臣还是有骨气的。” 与此同时,在后厨那边。 高希宁声音温柔的对吴婶说道:“不管谁问,吴婶你都说那是我做的,好不好?” 吴婶有些为难的说道:“娘娘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可陛下不一定信啊......” 高希宁:“他肯定是不信,但楚先生信就行了,况且我还在乎陛下信不信的......骗人也不能骗自己人对不对。” 吴婶看着高希宁那认真的样子,心说娘娘为了她的名声,也是拼了。 高希宁叹了口气后说道:“我现在可是皇后了,皇后怎么能有缺点呢......” 吴婶点头:“是这个道理。” 高希宁:“所以吴婶你一定要咬紧牙关,以后再有这事,也说是我做的。” 吴婶使劲儿点头:“娘娘放心,我明白。” 高希宁道:“那就行,吴婶你帮我去看着点呗?” 吴婶:“好嘞。” 说完就出门看着去了。 倒也不是去看看李叱和楚先生他们爱吃不爱吃,而是看着别让谁这会儿进来。 厨房里,高希宁坐在小板凳上,抱着一碗她刚才让吴婶分出来的猪蹄炖黄豆,吃的美滋滋...... “吴婶。” “在呢。” “这菜真的能催-奶?” “都那么说,到底能不能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想着,既然都那么说,应该是真的吧。” 高希宁:“那......要是不到有奶的时候,能,能......”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能增大吗?” 吴婶低头看了看自己,摇头:“八成是不能......不过,也许娘娘吃了管用呢?” 高希宁道:“我也不是多想那个,主要是爱吃。”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不告诉他们 廖亭楼是死在边城里的,他在临死之前得知罗境已死的消息,可是他也没办法让他的大当家知道这消息了。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许素卿其实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要杀了的徒弟罗境其实早已不在人世。 如果他知道的话,他心里会作何感想? 罗境是罗耿教导出来的孩子,可他其实没有学来多少罗耿的阴损。 有些东西其实是与生俱来的,并非你学就能学到其中精髓。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罗境性格里有些东西,确实和罗耿一模一样。 比如优柔寡断。 当初罗耿想反而又不敢反,还期盼着楚国朝廷给他厚厚的封赏,一边以武力威胁着朝廷,一边又不停的讨好朝廷。 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捞到手里。 最后罗耿被气死,其实和本身性格也有着巨大关系,若不是他这犹如挂断魄力不足的缺点被武亲王死死拿捏,他也不会那么难受。 当时楚国朝廷内,但凡领兵之人,对罗耿还都颇为尊敬,因为罗耿确实领兵有方,能力超群。 可是罗耿的性格,却被满朝文武嘲笑,有多少人说过他有心无胆,好不容易有胆了,又有胆无识。 武亲王在离开冀州的时候甚至对罗耿的评价已经掉落低谷,以杨家皇族血脉的身份来看待罗耿,武亲王给出了极具羞辱性的评语。 武亲王和皇帝杨竞南下的路上,杨竞问起武亲王,如何看待罗耿这个人。 武亲王沉思片刻后回答说,一只看门狗,如果朝着主人呲牙了,只有三种办法解决。 其一是给他一些好处,让他多吃几根肉骨头,下次再见了主人就会摇尾巴,可这样做的弊端就是,如果有一天主人不给他肉骨头了,他还会呲牙,甚至可能会真的咬人。 其二是狠狠敲打一顿,呲牙一次就打一顿,打到他老实为止,这样选择是因为家里还缺这样一条看门狗,毕竟对付外人还挺好用。 其三就是一次打死,呲牙一次的狗就不给他活着的机会。 这番评价,或许才是气死罗耿的缘由。 看门狗这三个字,从楚国皇族的人嘴里说出来,理所当然,可在罗耿听来,却如遭雷劈。 最终是罗耿气出一场大病,没熬多久便一命呜呼,用心比天高这四个字来先让他,不为过,用命比纸薄四个字做总结,也不为过。 环境是会改变人的,如果后来罗境没有跟着李叱他们一起生活一起打天下,可能罗境性格里,像他父亲的那部分,会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突出。 可无论如何,人已经不在了,再去多做评价也并无多大意义。 血浮屠营地,木楼。 许素卿的脸色一直很阴沉,因为他猜着大概很快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其实这也不是多难猜的事......一位剑门的大剑师死在这了,还有一位剑师也死在这了。 如果这样两个人死在这里黑武人都能不闻不问的话,那黑武人如何会成为天下霸主级别的存在? 黑武人骨子里的高傲和霸道,已经存在了千年。 所以接下来血浮屠何去何从,似乎到了一个拐点,而这个拐点又不是他们自己能选择的。 “大当家......” 肖亭看了许素卿一眼,欲言又止。 许素卿正在往火盆里放纸钱,听到肖亭叫他,侧头看了看:“怎么了?” 肖亭终究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不然,咱们还是离开这吧。” 他拿了一些纸钱过来,一边往火盆里放一边说道:“现在我们真的是把两边都得罪了,黑武人不会放过我们,宁军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 许素卿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反正话都已经说出口,肖亭一咬牙,想着干脆就直接就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算了。 “大当家,你也知道黑武人为什么会在乎咱们,他们是用咱们做诱饵。” 肖亭道:“这个诱饵,我们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从黑武人找上门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 许素卿又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没有阻止,似乎他也确实是想听听身边的老兄弟是怎么想的。 “大当家,就算没有大辛拓诺被杀的事,咱们也一样是死路一条,根本不可能去的了中原报仇。” 肖亭道:“大家都听你的,没有人质疑过大当家的决定,我本来也不敢......” “我不走。” 肖亭的话说到这,终于还是被许素卿打断了。 许素卿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道:“你下去召集所有人到校场,告诉他们,谁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这句话说完后,他瞥了一眼肖亭:“你也可以走。” 肖亭终于爆发了。 “大当家!” 肖亭猛的站了起来,怒视着许素卿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素卿道:“你刚才不是在劝我说要走的吗?现在我准你们走,你却恼火起来,你还问我是什么意思?” 他把纸钱全都放进火盆里,起身:“既然你把自己心思说出来了,那我就成全你,也成全所有人,只要想走的,我不留。” “但你们走之前想想清楚,你们能走到哪儿去?一边是百万宁军,一边是百万黑武人,你们能走出去多远?” 许素卿道:“我们在漠北立足,这片荒原是我们十几年的家,可这个家,现在是我们说了算?” 许素卿扫视众人:“从得知黑武人要南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必须有个选择,要么选择投靠宁军去和黑武人打,但我们名声太臭,宁军不会要的......所以我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了,与黑武人联手,成了,我们还能回中原把仇报了。” 他说到这,语气变得更加森寒起来:“还是那句话,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了,不想走的,也就不用再劝我。” 他转身往灵堂外边走,手在王欢的棺椁上拍了拍,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安慰,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深意。 等许素卿走了之后,圣将军之一的高无坎看向肖亭,他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看,他是不是变了? 肖亭没有说话,他也看着高无坎,可他的眼神却已经回答了高无坎。 肖亭眼神里的含义是......是啊,大当家是变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要追随一生的人啊。 高无坎读懂了这个眼神,所以不再说些什么,他能读懂,是因为他心中也一样想法。 高无坎看向那口棺材,沉默许久后说道:“或许王欢和廖亭楼他们俩走在前边,还算好的。” 肖亭听到这句话心里都颤了一下,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一天后,黑武大营。 亲王阔可敌夜澜坐在大帐里,正在看着报上来的各军账册。 两名剑门弟子急匆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个人悲戚戚的把大辛拓诺和耶伏芝都死了的事禀告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因为真的悲戚戚,还是因为害怕,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在发颤。 “知道了。” 出乎预料的是,阔可敌夜澜居然脸色格外平静,似乎那两个人的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连情绪都未曾出现丝毫波动。 他看向身边站着的护卫说道:“主死仆在,这是耻辱,送他们两个上路去陪着大剑师。” “是!” 护卫们应了一声,随即迈步向前,那两个剑门弟子吓得脸色煞白,可却连反抗都不敢。 不久之后,大帐外传来两声惨呼,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护卫拎着进来给阔可敌夜澜看了一下。 “殿下。” 站在阔可敌夜澜旁边的幕府参事德森律俯身问道:“憾三州那些人,是不是马上剿了?” 阔可敌夜澜看向德森律:“为何?” 德森律道:“大剑师之死,一旦消息传扬出去的话,军中必然愤怒,人人都盼着殿下发令出兵剿了那伙马贼,若不如此的话,怕是会人人都觉得屈辱。” 他看了看亲王的脸色,然后继续说道:“消息若是传回国内的话,门主那边也会向陛下施压......” 阔可敌夜澜问:“那为何要让三军将士知道?为何要让消息传回国内?” 德森律一怔,然后瞬间就明白了亲王殿下的意思。 阔可敌夜澜起身,一边活动着身子一边说道:“没有什么是比南下更重要的事了,和南下夺取中原相比,一个大剑师再加上一个剑师,又算得了什么。” “憾三州的马贼是诱饵,没有这个诱饵,宁军就不会出边关来和我们打......” 他看向德森律:“所以如果谁坏了这件大事,谁才真的该死,你明白吗?” 德森律立刻俯身:“臣下明白。” 阔可敌夜澜走到大帐门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若这次可以打下中原,陛下会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汗皇,而我的名字,也将永远记录在帝国的史册上。” “中原有万里河山,一个大剑师,怎么能和这万里河山比?” “剑门的人会觉得屈辱,那不让他们知道,他们也就不觉得屈辱了。” “士兵们会觉得愤怒,那不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愤怒又因何而来?” 德森律压低声音道:“可是军中还有一些剑门弟子在......他们,终究还是会来问殿下,大剑师去了何处。” 阔可敌夜澜看向德森律:“我军中哪里还有剑门弟子,不都跟着大剑师出去做事了吗?” 德森律又是怔了一下,心里一阵阵紧张起来。 可他还是很快就俯身回答道:“是臣下记错了,军中确实已经没有剑门弟子在,他们都随着大剑师出门办事去了,至于他们遇到了些什么,因为全军覆没,没有人能回来报告,所以殿下不知情。” 阔可敌夜澜嗯了一声:“是啊......怪可惜的。” 他摆了摆手:“去吧。” 德森律俯身:“臣下会把事情办好的。”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将战 夜里,高希宁和李叱闲聊,说起来昨日那一锅猪蹄炖黄豆,李叱还是赞不绝口。 高希宁在李叱面前,自然不能说是她亲手做的,这么不靠谱的谎话她都不稀得说。 毕竟这个事,就算是她说的天花乱坠,李叱也不能信。 说到她也吃了不少,还请教了吴婶关于这菜还有没有别的功效的问题,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在意这个做什么?” 李叱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往高希宁胸脯上瞄了一眼,确实是说不上有多大规模。 高希宁轻叹一声:“我是为咱们以后的孩儿着想。” 李叱:“这又是为何?” 高希宁盘着腿往前挪了挪,这动作看起来乡土气息很纯粹。 “我跟你说......” 高希宁先往外边瞄了两眼,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不是小么,都说刚出生的娃儿眼神不好,这要是找不着,我怕咱家娃儿一出生,脾气大,一怒而起,钻进厨房给自己做个三菜一汤。” 李叱都愣了。 高希宁一脸智者模样:“老话不是说了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不对?” 李叱道:“有我呢。” 高希宁:“你喂他?” 李叱:“我给他带路啊。” 高希宁一瞪眼,李叱就躲到一边去了,这名震中原的大宁开国皇帝陛下,瞧着怂的好像鹌鹑一样。 高希宁又叹了口气:“要是生一个还好,你能给他带带路,这要是生双胞胎的话,你......” 李叱严肃的说道:“就算是生了双胞胎,也不能娃儿有了饭,就让他们爹挨饿。” 高希宁脸一红:“滚......” 李叱:“一起?” 高希宁:“这不好,天还没有完全黑呢。” 李叱:“你还真想!” 高希宁:“废话,我随军干嘛来的。” 李叱:“......” 俩人正先聊着,外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在外边说道:“陛下,有军情。” 李叱连忙把衣服穿好,是的,是先穿的衣服。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闲聊呢,可能是聊的热火朝天的缘故,衣服什么时候就脱了呢,好在是刚脱了一半儿。 “什么事?” 李叱穿好衣服后出门问。 来向李叱请示的,正是已经调任大内侍卫统领的叶小千,他俯身道:“大将军他们都去城门楼上去,说是有敌军在城外出现,大将军派人来请示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李叱点了点头,让叶小千他们守好这里,然后他赶到了城墙上。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登上城墙后,只能看到城外有一大片火把光亮,从规模上来看,城外出现的敌军兵力应该不算很多,粗粗估算,也就万余人左右。 这夜里观察起来做不得准,也可能连一万人都没有。 “黑武人会来攻城?” 李叱上来后问唐匹敌。 唐匹敌微微摇头:“陛下,看着不像是黑武人的大队人马,更像是骑兵,还没有靠近,所以看不真切。” 李叱觉得奇怪,这点规模的骑兵来了能有什么意义? 正看着,见有三五个火把光亮朝着城墙这边过来,速度很快。 到了距离城墙不远处,那三五人停下来,为首的正是血浮屠的大当家许素卿。 许素卿抬起头往城墙上看了一会儿后,高声喊道:“罗境来了没有?” 余九龄喊道:“你就是憾三州吧?罗境大将军在征南的时候已经去世了。” 只这一句话,许素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看起来像是一下子就僵硬在那。 许素卿这次来,本是想着既然宁军要打他的血浮屠,那就直接向罗境叫阵,让罗境来打。 这恩恩怨怨,总得有个了结。 此时突然听闻罗境已经不在人世,他精神都恍惚了一下。 城墙上,叶先生往前走了两步,到城墙边缘处朝着许素卿喊道:“廖亭楼临死之前和我说起过,你与罗境大将军之间的恩怨。” “你在幽州落难的时候,罗境是被他父亲故意支走,后来,他父亲又骗他说已经把你放了,他一直都以为你已经去了什么地方隐居,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罗境将军并不知情。” “哈哈哈哈!” 许素卿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可没有丝毫快意可言,他也绝非是因为罗境死了而开心大笑。 “他倒是死了......” 许素卿笑了好久之后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厉声喊道:“是谁杀了他!” 叶先生回答道:“在攻打京州的时候,他与楚武亲王杨迹句同归于尽。” 许素卿又怔了一下,然后点头:“那还差不多,我教出来的徒弟,若是死于别人之手,辱没了他也辱没了我,与杨迹句同归于尽,不丢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般恨着罗境的许素卿,在刚刚听闻罗境已死的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是谁杀了他,怎能不报此仇?! 片刻后,许素卿又问:“那原来的兖州节度使周师仁可还活着吗?” 叶先生回答:“周师仁也早就已经死了。” 许素卿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一下子就空了,他想杀的人,竟是都死了么? 早前他倒是听闻幽州将军罗耿已经病死,当时他还大笑了一场。 那是真的快意,唯一的遗憾就是罗耿不是死于他的手中。 可刚才听到罗境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确实没有一丁点的开心可言,甚至,心口里还疼了一下。 “罗境......可有后人?!” 许素卿又大声问了一句。 叶先生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可是城墙上灯火通明,所以许素卿倒也看到他摇头了。 “无后?” 许素卿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又疼了一下。 十几年前他教罗境武功的时候,罗境还是少年,意气风发,当时罗境还对他说,以后有了孩子,他也会把师父教他的这些本事,全都教给孩子,传承下去,绝对不能丢了。 哪里想到世事竟然这般无常,罗境英年早逝,连个后人都没有。 就在这一刻,将军高真往前跨了一步,扶着城垛喊道:“大将军他虽然没有子嗣,可他有徒弟,我就是他的弟子,你有什么事可对我说!” “嗯?” 许素卿抬起头看过去,离着还远,灯火明亮也不是能很清楚的看出来那人模样,只可以看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汉子。 “既然如此......” 许素卿大声说道:“那你就替你师父来和我做个了断吧,我知道你们必会攻打我血浮屠,既然如此,索性我先来挑个人......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高真回答:“本将军名为高真。” 许素卿大声说道:“高真,罗境是我弟子,你是罗境弟子,但你我之间并无关系,我要杀他,他既然已经死了,那你替他再死一次也好,若别人领兵来攻打我血浮屠,我可能带着兄弟们离开,不与你们交手,若你来打,我就在营地等着你。” 高真怒道:“一言为定,谁也不能失约!” 许素卿哼了一声:“等你就是了。” 然后一拨马走了。 没多久,这支马贼队伍就朝着北边退去,很快那一片火把光芒也消失不见了。 高真转身看向李叱,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陛下,臣要请战!” 李叱道:“这一战你应该知道,不管是谁领兵去攻打血浮屠,都会被黑武人围住,脱身必然艰难。” “臣知道。” 高真大声说道:“就算是没有和大将军的恩怨牵连,这一战,作为先锋将军,也该臣去打,现在又多了和大将军的牵连,这一战就只能是臣去打,必须是臣去打,大将军虽然已故,可大将军不能被人看不起,更不能被人侮辱。” 唐匹敌在旁边低声对李叱说道:“高真若愿意领兵去攻打,也可行。” 李叱随即点了点头:“那好,这第一战便由你去就是。” 高真道:“陛下放心,臣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莽撞之人,臣不会耽误了大事。” 李叱伸手把高真扶起来:“朕没有什么不放心,对你也只有一句话交代,朕在,大将军在,你只管放开了打。” 高真俯身一拜:“臣明白!” 一个时辰之后,边城将军府的大厅里,李叱和唐匹敌坐在那讨论着军务事,各军的将军们陆陆续续的赶来。 “人都齐了吗?” 唐匹敌问。 手下人回答道:“除了已经分派出去的孛儿帖赤那,其他将军都到了。” 唐匹敌起身,所有将军立刻肃立。 唐匹敌道:“你们刚才也都知道马贼来叫阵了,为什么这些马贼竟是敢突然来叫阵?这似乎足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马贼有底气了。” 他看向众人:“为什么一伙区区几千人的马贼突然有底气了?” 将军高真回答道:“因为黑武人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能随时给他支援。” “是啊......所以这一仗到了该打的时候了。” 唐匹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孛儿帖赤那的骑兵,我已经提前分派出去了,所以这一战我们没有草原兄弟的骑兵支援,而黑武人的铁浮屠一定到了。” 唐匹敌看向程无节:“我们的重骑只有六千人,黑武人的铁浮屠据说有三万多人,你心里有底气吗?” 程无节抱拳道:“卑职的底气,比那马贼可大的多了。” 唐匹敌笑了笑:“既然如此,若这一战引出了黑武人的铁浮屠,我便交给你了。” 程无节大声说道:“大将军放心!” 唐匹敌又看向高真说道:“除了你的本部狼猿营之外,我再分给你五千轻骑,至于这第一仗怎么打,陛下之前对你说了,你攻打马贼营地,只要不输,你想怎么打就去怎么打,至于其他的,你不用考虑。” 高真抱拳:“卑职遵命!” 唐匹敌一一交代,众将全都领命。 李叱等他都交代完了,还不见对老唐对他说些什么,忍不住问了一句:“朕呢?” 唐匹敌看向李叱问道:“陛下真想去打一仗?” 李叱:“当然是真想。” 唐匹敌笑着摇头:“真想......那陛下也不能去。” 李叱:“朕为何就不能去?” 唐匹敌轻轻吐出一口气后,缓缓说道:“他们不配。”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人质 血浮屠营地。 肖亭看着他们的大当家,已经看了有好一会儿,大当家沉默的坐在那,他也只是沉默的看着。 也不只是他们两个,所有人都陷入了这种可怕的沉默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肖亭还是忍不住先开口说话:“大当家,没有仇可以报了。” 听到他这句话,许素卿猛的看向他:“那就这样算了吗?” 肖亭连忙道:“我没有说就这样算了,只是我们想要杀的人都已经死了......这次......这次。” 他说了两次这次,下边的话也没能继续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了许素卿那血红血红的眼睛,这双眼睛里,依然还有这解不开的仇恨。 “你们之前跟我说,不管什么事都听我的安排,对不对?” 许素卿问。 众人点头,肖亭道:“大当家,现在也一样,只是我在这个位置,该劝的大当家的地方,我还是要说话。” 许素卿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来安排你们的生死,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们不用质疑,但你们想走就可以走,只要是留下的就不要再多说什么。” 高无坎道:“大当家,我们是不会走的。” 许素卿抬起手在高无坎的肩膀上拍了拍:“之前的十几年都是我欠你们的,这件事办完了之后,还是我欠你们的。” 高无坎摇头:“咱们之间,何来谁欠谁的。” 许素卿看向身边众人,缓了一下后说道:“我们这些人,在漠北荒原十几年什么事怕过?什么事干不成?” “十几年了,你们相信我,这是我最后一次欠你们的了......最后一次。”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走了,留下众人站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就在许素卿才转身走了没多久,营地门口的马贼急匆匆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嗓音都有些发颤。 “黑武人!黑武人的大队人马!” 这一声喊,把众人全都惊着了。 他们之前就猜测,黑武人因为大辛拓诺和耶伏芝的死可能会来报复,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肖亭立刻喊了一声:“告诉兄弟们准备好打仗,所有人都集合起来,快!” 他身边的人立刻就分散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呼喊,很快营地里就乱了起来。 许素卿还没有回到木楼就听到喊声,立刻就转身回来了。 他带着众人到了营地门口,只见远处起了一层灰蒙蒙的沙尘,那样子就好像沙尘暴席卷而来。 在那沙尘之中,黑武人的旗帜显得那么刺眼。 “好......好多人啊。” 一个马贼咽了口吐沫,从他说话的声音就能听出来,他是真的害怕了。 来的黑武人太多了,像是在地面上平铺过来的一样,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 此时,这些在漠北荒原上横行无忌的马贼,心中都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他们是有几千人的队伍,可是和此时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黑武人军队相比,这几千人根本就不值一提。 就像是原本在荒原上摆着一块很大的石头,在这,不可能再找出来一块更大的石头来,所以这石头就是霸主。 忽然之间,一座巨大的山出现了,山在地面上碾过的时候,大地都在颤抖,而这块漠北荒原最大的石头,也被震的不住颤抖。 当黑武人的军队停下来之后,那烟尘扑进了血浮屠营地里,就真的好像被沙尘暴狠狠扫了一遍似的。 烟尘逐渐散去,这营地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盖了一层土。 黑武人的骑兵在营地外边列阵完毕,这支队伍的规模之大,根本就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往左看,看不到队列的尽头,往右看也是一样。 马贼们面面相觑,有的人握刀的手在上下掂量着一样,像是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可实则那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是怕。 不久之后,黑武人的骑兵分开一条路,几十名铁甲的黑武将军从中催马而出。 在这几十名将军后边,一个身穿金黄色甲胄的黑武人缓缓催马走了出来。 他到了马贼营地的大门口,抬起手把面甲往上推了推。 “谁是憾三州?” 他问。 许素卿迈步走到大门外:“我是。” 那个催马到近前的黑武人,正是黑武帝国的亲王阔可敌夜澜。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许素卿,看了片刻后笑了笑:“汗皇陛下亲自册封的汉王,果然名不虚传,看起来,真的是威武雄壮。” 因为这一句话,许素卿他们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黑武人好像并不是来报仇的。 “你是谁?” 许素卿问。 阔可敌夜澜把自己身份说了之后,看向营地里的那些马贼。 说实话,他很失望。 这些马贼害怕的样子,就像是他在以往所征服的地方见到的人一样,看起来是还没有跪下,却只差他一声命令而已。 他有把握,只要自己现在喊一声跪下,这营地里的马贼必然有不少人会马上下跪,没跪下的也会腿软。 “我来,是想看看你们这些帝国的勇士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为帝国而战了。” 阔可敌夜澜没有下马,甚至没有靠近许素卿,大剑师大辛拓诺就死在这了,所以这个许素卿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看起来你们也已经准备好了。” 阔可敌夜澜笑着说道:“看着你们愿意为帝国出力,我很开心,也替汗皇陛下觉得开心。” 许素卿问道:“殿下如果有什么吩咐,不妨直接说出来。” 他暂时还没有想到阔可敌夜澜来做什么,不是报仇的话,又能是来做什么的? 阔可敌夜澜道:“我来,是带给你们一个好消息。” 他催动战马,在营地大门外来回走动。 “为了让你们能更有把握打赢中原人,我这次给你们带来了大量的武器装备,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 阔可敌夜澜一摆手,他身后的骑兵队伍再次分开,从打开的通道里,一辆一辆马车陆续出现。 阔可敌夜澜说道:“你们也都是帝国的勇士,帝国不会亏待愿意为帝国效力的勇士,这些,都是汗皇陛下给你们的赏赐。” 许素卿抱拳道:“多谢汗皇陛下的恩典。” 阔可敌夜澜道:“我带来了陛下给你们的赏赐,也带来了我自己的诚意。” 他看向许素卿道:“我很喜欢你们,也愿意重用你们,但不能把你们都带走留在我身边做事,所以我决定从你们之中挑选一人入我幕府,为我出谋划策。” 他扫视了一眼后说道:“我听闻,你们血浮屠中有一个军师叫肖亭,人在何处?” 许素卿迈步向前,似乎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肖亭跨步拦住许素卿,然后看向阔可敌夜澜说道:“亲王殿下,我就是肖亭。” 阔可敌夜澜笑道:“看起来就是一个智者,我最尊敬有智慧的人......你到我身边之后,也能感受到我对你这样的人的是何等的尊重。” 肖亭:“殿下,我还是留在血浮屠比较好,这里还需要我。” “不不不。” 阔可敌夜澜说道:“他们不需要你,他们需要更多的武器,更多的粮食,更多的金银财宝。” 说到这,阔可敌夜澜再次招了招手,他手下的从马车上卸下来不少弩车,看起来就威力不小。 “这些才是他们需要的,而你,是我需要的。” 阔可敌夜澜道:“跟我回去吧,我会善待你的,等打完了这一仗之后,我也会让你回来,和你的朋友们相聚。” 许素卿:“他去不了。” 阔可敌夜澜:“你说什么?” 不等许素卿说话,阔可敌夜澜伸手指了指那些靠近营门的马贼。 顷刻之间,至少千余支羽箭飞了过去,那些马贼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射翻在地。 哀嚎声立刻就响了起来,只粗粗计算,应该有两百人左右倒地。 阔可敌夜澜用马鞭指着许素卿问道:“他为什么不能来我身边呢?” 说着话的时候,他的马鞭缓缓移动,指向了另外一边,在他身后,黑武弓箭手已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瞄准了过去。 “我能去!” 肖亭连忙上前:“多谢亲王殿下的厚爱,我也愿意到亲王殿下身边效力。” 许素卿挡在肖亭身前:“你不能去。” 肖亭:“大当家!” 急切的喊了一声之后,肖亭语气又柔和下来:“如果我不去,他就会抓其他兄弟去,大当家,那个大剑师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如果我一人去能让兄弟们暂时安全,我去了又何妨?” 许素卿刚要说话,阔可敌夜澜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手往下一摆。 一层羽箭再次激射过来,马贼们立刻避让,可没有人敢还击。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比他们多无数倍的黑武人,谁都知道此时的还击,换来的一定是被屠杀殆尽。 “大当家......刚才你说,这十几年来什么事都是听你的安排,现在你就听我一次。” 肖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转身看向营地里的人:“兄弟们......” 他本来有不少话要说,而且这些话似乎都已经到了嘴边,可此时却停住了。 良久之后,他只是抱着拳说了一声:“都保重。” 然后转身朝着黑武人那边走过去,有黑武士兵给他牵过来一匹马,肖亭上马之后,朝着许素卿他们再次抱了抱拳。 阔可敌夜澜笑起来,学着肖亭的样子也抱了抱拳,可他这个动作,无疑是对每个人的羞辱。 “就这样吧,把汗皇陛下给你们的赏赐抬进去吧,好好打这一仗,打完之后,汗皇陛下还会有更丰厚的赏赐。” 阔可敌夜澜说完后拨马就走了。 那规模庞大的黑武骑兵队伍也陆续拨马,后队转前队,在一声声号令下逐渐加速离开。 荒原上再次激荡起来一层一层的沙尘,黑武人像是沙尘里钻出来的妖魔鬼怪,在杀了人之后,又退回进了沙尘之中。 许素卿站在那一言不发,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仿佛也被风沙凝固住。 高无坎缓步走到许素卿身边,陪着他站了好一会儿,等到风沙散去,黑武人的队伍已经消失不见,高无坎也转身走了。 这营地门口就只剩下了许素卿一个人,像是这荒原上早就已经失去了生机的枯木桩。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中计 黑武人的军队中,阔可敌夜澜看了一眼肖亭,忽然笑了笑问道:“你觉得这一仗谁会赢?” 肖亭笑着回答道:“当然是强大无匹的黑武帝国,当然是英明神武的亲王殿下。” 阔可敌夜澜道:“这话可是实话?” 肖亭道:“当然是实话,这世上哪有谁挡得住黑武帝国的百万大军?” 阔可敌夜澜道:“可我不相信你说的是你心里真诚的想法。” 肖亭道:“殿下,你总不能是想听我说,黑武帝国必败无疑这样的话?” 阔可敌夜澜:“难道这不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 肖亭道:“我确实还没有这样想过,但亲王殿下如果觉得我应该想想的话,现在想也来得及。” 阔可敌夜澜的眼睛眯起来,看着这个一点儿也不高大魁梧的马贼,觉得这个人好像要死了,只要他一句话,这个马贼会死的很快也很难看。 所以他笑着说道:“你们中原人中有许多江湖术士,号称可以看到前途未来,你会吗?” 肖亭点头:“会一些。” 阔可敌夜澜问道:“那你为自己算过前程命运吗?” 肖亭又点了点头:“算过。” 阔可敌夜澜问:“是什么结果?好的还是坏的?” 肖亭道:“不好,那可是大大的不好,我给自己算过,我应该是不得好死,而且遗臭万年。” 阔可敌夜澜倒是没有想到肖亭会这样回答他,他本来是等着肖亭说一些漂亮话,比如说他自己前程似锦什么的,然后阔可敌夜澜就可以说你算错了...... 结果肖亭说他自己不得好死还遗臭万年,以阔可敌夜澜对中原人的了解,这八个字,可谓狠毒之极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未来,做出这样的判断? 所以阔可敌夜澜问:“你为什么这样想?” 肖亭笑道:“瞎算的,我又不是精通此道,也许不准呢。” 阔可敌夜澜倒也没心情再说什么其他的,也不想再理会这个人了。 肖亭跟着黑武人的军队到了地方,然后他才明白,在血浮屠营地外边看到的那漫无边际一样的黑武大军,并非全部,甚至可以说,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罢了。 这座营地看起来根本就找不到头,连绵不尽的帐篷,彰显着黑武的国力。 而这还仅仅是黑武军队,还有大量的来自黑武附属小国和草原部族的军队没有在这。 当阔可敌夜澜看到肖亭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的时候,他笑了,有些开心。 “如果打完了这一仗后,你有机会可以到帝国的都城去看看。” 阔可敌夜澜道:“你就会明白,为何是黑武帝国能屹立千年......如果这次可以马踏中原,那么下一个千年,下下一个千年,黑武帝国依然是世上最强大的国家......” 他看向肖亭:“你应该感到开心,因为你选择了成为帝国的臣民。” 肖亭俯身:“多谢殿下厚爱。” 阔可敌夜澜哈哈大笑,似乎已经觉得这个马贼其实并没有值得自己在意的地方。 留下这个人,无非是为了要挟憾三州而已。 “我安排人带你去休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宁军就会进攻你们的营地了,到那时候,你会看到帝国的军队,会怎么样把宁军碾压成粉。” 说完这句话后阔可敌夜澜一摆手,示意手下人把肖亭带走,然后他朝着那座巨大的军帐走了过去。 肖亭被一个黑武人带着走向后边,他一路走一路看,越看越是心惊。 黑武人不但兵力规模巨大,而且他所见到的武器装备,让他觉得心里发寒。 就在空地那边,那一排一排的弩车,还在散发着一种属于崭新的气味。 黑武人随便带他去了一座空的帐篷,告诫他不准胡乱走动,然后就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后走了。 站在这帐篷外边往四周看过去,那一张张面孔上都写着一样的字......轻蔑。 那些黑武人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待奴隶或者说是牲口一样。 肖亭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自言自语道:“大当家......你为什么要选择他们呢?” 战争的到来已经不可避免,而这场战争,也必将会被以最浓的笔墨写入史册,不管是大宁的史册还是黑武人的史册,都会详细的记录下来。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中原的军队不敢离开边城与黑武人在平原上交战。 这一战的结果,将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一天后,原野上,宁军的骑兵像是一条长龙,朝着血浮屠营地的方向进发。 在队伍的最前边,将军高真举起千里眼看了看,距离血浮屠的木寨已经不远了。 “将军,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狼猿营副将方别恨放下千里眼,语气中带着些担忧的说道:“木寨上似乎看不到马贼。” 高真点了点头,他也看到了。 血浮屠营地的木寨修建的很完善,木墙很高也很宽,可以摆下足够的兵力用于防守。 但刚才仔细看过,木墙上却没有一个人守着,似乎那些马贼主动放弃了防御。 方别恨道:“莫非他们是想打对攻?” 高真摇头:“许素卿是江湖高手不假,可他不是真正的军人,所以他自己也会明白,和我们打对攻他没有一分胜算。” 队伍到了马贼营地外大概二里远停下来,高真再次举起千里眼仔细观察。 非但在木墙上没有看到一个马贼的身影,在那营地里也没有看到有队伍。 他只看到了一个人。 就在那血浮屠营地的寨门口,许素卿一个人站在那,像是已经等他们许久了。 高真催马向前,方别恨担心有什么意外,一招手带着亲兵营也跟了上去。 到了门外,高真看向许素卿问道:“你的人马呢?” 许素卿抬起头看向高真,没有马上说话,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很复杂的东西。 良久后,许素卿问:“你既然是罗境的弟子,那你可愿意代替罗境来与我比试?” 高真刚要说话,方别恨伸手拉着他的胳膊:“将军,战局为重,不要上了他的当。” 高真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许素卿说道:“我们已有约定,我代替大将军来和你打这一仗,所以我现在给你机会回去把队伍准备好,个人之间的比试,等灭了你这寨子后,我再和你打。” 许素卿摇头:“不必了,我的人都已经走了,只有我自己在这,你可以下令乱箭齐发把我射死,也可以选择下马来与我一战,不过我料来你该是没有这般胆色吧,若罗境来了,他大概此时已经下马过来了。” 高真道:“你无需用激将法,要打,你就去集合你的队伍。” 许素卿忽然笑了:“在这一点上,罗境不如你,我刚才说过了,若换做是他的话,他早已下马过来与我一战了。” 说完这句话,许素卿忽然转身朝着营寨里边走,好像完全没把外边的宁军当回事。 高真抓了铁枪在手,朝着许素卿一指:“攻!” 宁军骑兵开始蓄力,队伍缓缓向前,用不了多久就会把速度提起来。 许素卿进了营地之后也开始发力,朝着那座木楼方向冲过去,他奔跑起来像是踩着地面在飞一样,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高真见他跑了,催马急追。 许素卿一口气跑到木楼那边,拉开门就进了大厅,高真带着宁军冲进营地,却见四周确实是真的空了,没有一个马贼的身影。 高真骂了一声果然是胆小鬼,带着人马追到那木楼处。 下了马,高真拎着铁枪一脚把木门踹开,往大厅里看了看,却见许素卿就站在大厅的屏风旁边。 “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时间有限,黑武人的斥候就在外边盯着呢,你好好听着。” 许素卿道:“我们这些人,在漠北这么多年一件好事都没有做过,因为这个破世道,做好事的人就算不短命,也一定过的不好。” “这十几年来我们的舒坦日子过够了,所以想换个法子活一次......” 许素卿看向高真,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那桌子上有一本册子,是我所修武功的记录,我教过罗境的那些东西,都在册子上写着呢,你是罗境弟子,我便把这些东西留给你了。” 高真脸色一变:“你到底是要说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许素卿道:“没什么,无非是去杀几个黑武人而已。” 高真:“你少在这花言巧语,你杀害我边军数千兄弟,血债尚在,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骗我?” “那怎么了?” 许素卿理所当然的说道:“要想做大事,死一些人怎么了,况且他们死了也就死了,难道我会在意?”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不是要讨好你们宁军的人,死一些宁军让黑武人信任我,我为什么不做?” 许素卿道:“莫要跟来,这事接下来和你们无关,这寨子送给你了,不久之后这里会被黑武人死死围住,你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祝你有个好运气。” 说完后,许素卿转身到了屏风后边。 高真连忙去追,绕过屏风才发现,地板都已经被掀开了,那里居然有个很大的地洞。 高真让人点了火把,让亲兵持连弩,互相照看着往下边探索。 谁又能想到,许素卿在这地方建了一座木楼,是为了藏一条暗道? 而这暗道,非人力能成,而是天然所成。 高真他们进了暗道之后不久就明白过来,这地方应该是塌陷下去一个坑后被人发现,居然有一条地下暗河。 顺着河流两侧可以走,虽然有些不平坦,但也不算狭窄难走。 高真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前边传来一阵轰鸣,紧跟着就是一股风吹来,带着大量的烟尘,显然前边的路被人堵死了。 高真连忙带人往回撤,回到木楼上来,只觉得这事越发的离谱起来。 想了想许素卿临走之前说的那些话,高真忽然间明白了。 许素卿他们这些人,是真的不在乎杀几千边军士兵,只要有用,再多杀一些他们也干。 而他们确实利用了这一点,取得了黑武人的信任,最起码在他们杀害数千边军后的一段时间,黑武人肯定信任他们。 可此时高真却想不出来,许素卿他们要去做什么,难道他们还敢去攻打黑武人的营地? 又或者,自己还是上当了,许素卿只是利用这暗道脱身而已,却把高真的队伍困在了这,不久之后,黑武人的大军就会将此地合围。 高真想着必须先撤出去,刚要下令,外边有士兵急切的跑进来:“黑武人来了,四面都是!”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战场不止一处 黑武人已经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宁军的队伍到了血浮屠营地之后,没有厮杀就冲了进去,这显然有问题。 于是,阔可敌夜澜帐下的大将谢罗浮歌随即下令进攻。 谢罗浮歌曾经在阔可敌夜澜帐下领兵数年,后被调到了南苑为将军。 上一次黑武人南下的时候他也在,只是没有轮得到他抛头露面。 这次阔可敌夜澜领兵,当然要重用自己的老部下,所以将谢罗浮歌提升为大将军级别。 合围血浮屠营地的这一战,谢罗浮歌带来了十万黑武大军,他得到的命令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支宁军困住。 不是攻,就是合围。 唯有如此,才能引宁军的援兵过来,阔可敌夜澜要打的就是后边的宁军援兵。 谢罗浮歌今年三十四岁,正是一个男人的巅峰时期,也是最为自信的时期。 而且这一战对他来说,确实也没有什么难度可言,只是将那支万余人的宁军队伍死死围住即可。 此时随着号角声响起,四周的黑武军队开始朝着绿洲营地席卷过来。 营地中,高真看着四面皆有尘烟激荡,他回身大声说道:“黑武人以为是他们成功了,要把我们死死困在这,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是我们要把他们拖在这里。” 高真一边说话一边登上高墙:“就守在这,让黑武人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打!” “呼!” 先锋营的士兵们呼喊了一声,迅速的登上城墙完成防御布置。 高真回头看了一眼,心说黑武人倒是还很体贴,居然还提前给他们留下了不少弩车,真是周到。 “可惜了......” 高真朝着木楼那边看了一眼。 如果那条暗道没有被堵死的话,他们还多了一条退路,虽然也不知道那暗道究竟通向什么地方。 再想想那个许素卿的行事,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邪。 黑武人的队伍来的很快,尘烟席卷之中,迅速对绿洲营地形成了合围。 在攻打这里之前,唐匹敌就猜到了会是如此,高真带兵来的时候,斥候也已经探查到在远处有黑武人的队伍。 可是这一仗还是这样打了,高真没有去问大将军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很清楚,跟着大将军打仗,只需要服从大将军的命令即可。 在距离更远的地方,唐匹敌站在一个高坡上,举着千里眼看着血浮屠营地那边。 当他看到黑武人的队伍陆续出现后,非但没有紧张,反而还松了口气。 “黑武人以为这一仗是在这决出胜负,那就配合他们把戏演的漂亮些。” 唐匹敌看向夏侯琢:“夏侯,我把从冀州调过来的轻骑都给你,共计五万人左右,你把兵力布置在......” 唐匹敌伸手在地图上点了一下。 夏侯琢抱拳:“领命!” 同样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夏侯琢直接领命带兵走了。 唐匹敌又看向程无节:“重骑六千都在你军中,除此之外,我再给你重甲两万,你把兵力布置在这里。” 他伸手在地图上又点了一下,程无节随即抱拳:“卑职领命!” 唐匹敌倒是不担心高真那边,因为高真的队伍是诱饵,黑武人是不会这么快就把饵收掉的。 但现在唐匹敌有些看不明白的地方就是,血浮屠的马贼为何不战而退? 宁军的斥候始终都在血浮屠营地外围看着,一直到高真领兵到了之后,也未见有马贼队伍离开。 可是唐匹敌已经看到了高真让人点起来的信号,那是提前约定好的,意思是营地已经完全占领。 马贼没有打,也没有逃,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把营地让出来了? 虽然这一点目前没有搞清楚是为什么,但不影响他继续排兵布阵。 “那边地势最高。” 唐匹敌看向大将军庄无敌:“庄大哥,你带兵去那边,把队伍摆好,要严整一些,打起来陛下的龙旗。” “是!” 庄无敌一抱拳,带着他的本部人马朝着那边过去。 不久之后,庄无敌的人马就在那边地势比较高之处布阵完毕,也将象征着大宁皇帝陛下的龙旗在那竖立起来。 在最后边的队伍中,李叱举着千里眼看向庄无敌那边,一看到龙旗立起来,李叱就撇了撇嘴。 “不让朕上去,只让朕的旗子上去......” 这有些埋怨的语气中,还透着一丢丢的委屈。 漠北荒原很大,在中原内陆百姓们心中,他们觉得漠北荒原可能就是一片沙漠。 可实际上,这片被称之为漠北的地方,从边关到白山山脉,南北最宽的地方有七八百里,最窄的地方也有五六百里。 漠北荒原东西为长,能有两千余里,打个比方就是,这片荒原可以放下两个半渤海国。 在漠北荒原的东边,与兖州只有一山之隔,那片更为寒苦,基本上常年都被冰雪覆盖。 而在漠北荒原的西北侧,连接着的就是外草原。 当初铁鹤人两次南下攻打纳兰草原,走的都是这里。 此时此刻,就在铁鹤人曾经走过两次的地方,来自纳兰草原的八万铁骑沿着他们敌人走过的路,逆向而行。 纳兰部族的可汗孛儿帖赤那把脸上围着的纱巾往下扒了扒,抬头往前看,这灰黄色的荒原已经快要到尽头了。 视线的远处,能看到一层草黄。 “铁鹤人的队伍已经过去有六七天了。” 孛儿帖赤那大口的呼吸了几次,让冷冽的空气进入自己的身体里,精神也随之变得振奋起来。 “他们还想着要在漠北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却来他们的家里找他们的麻烦。” 孛儿帖赤那将弯刀抽出来,指了指那外草原的方向:“铁鹤人两次杀进了咱们的家里,不少兄弟姐妹被铁鹤人屠杀,这次,就让他们十倍偿还吧!” 他将弯刀往前伸出去:“攻!” “嗷!” “呼!” 纳兰草原的骑兵们发出一阵阵咆哮声,各种各样的咆哮声,像是一群虎豹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绵羊。 八万铁骑,埋伏在这已经有半个月之久,他们看着铁鹤人的至少三十万骑兵从眼前过去了。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报仇雪恨的这一天。 铁鹤人经过了几次大战之后,他们的实力其实已经大打折扣。 这次,黑武汗皇也必然会再次调集铁鹤骑兵到漠北参战。 孛儿帖赤那看的仔细,他一营一营的数着铁鹤人的骑兵过去的。 他差不多可以推算出来,这能有三十万人的铁鹤骑兵队伍,大概就是如今铁鹤人可以调用的最大限度的军队数量了。 所以如今在铁鹤人的草场上,绝对不会有多少像样的军队抵抗纳兰人复仇的怒火。 八万铁骑,像是浩荡的洪流朝着外草原席卷过去。 从楚国衰落后,外草原的各部族宣布不再归属楚国开始,这片外草原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见过来自中原的军队了。 当年,作为楚国朝廷分封的外草原之主,纳兰部族在战败后就退回内草原。 一百多年了,纳兰人的骑兵,再次回到了这片更为广袤的草原上。 孛儿帖赤那跟着唐匹敌已经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一下子就绕到了敌人的背后,在几乎没有防备的敌人家里杀一个天翻地覆,这种感觉爽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杀入外草原的第一天,纳兰铁骑就让这里的人体会到了什么叫狂澜怒卷。 只一天,草原外围的几个小部族就宣布了投降,其中两个反抗的部族,直接被灭。 然后孛儿帖赤那就把俘虏放了出去,让他们去其他部族奔走相告,纳兰人回来了。 他让那些俘虏去各部族报信,就说他暂时不会与其他部族为敌,只打铁鹤人。 但如果谁要是敢帮助铁鹤部抵抗,那么纳兰铁骑就会先把帮忙的人灭掉。 而若是有哪个部族愿意与纳兰人并肩作战,去攻打铁鹤部族的话,所得的一切,纳兰人都愿意与兄弟盟友平分。 孛儿帖赤那很清楚,那些部族绝对不敢跟着他去打铁鹤人。 以为铁鹤人的大队人马只是走了,又不是已经全军覆没。 就算是他派人四处宣扬说铁鹤人三十万骑兵已经全军覆没,其他部族的人也只能是暂时观望。 袖手旁观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勇气的极致了。 所以这就需要纳兰铁骑打的更凶更快,其他部族的人眼睁睁的看着铁鹤部被打的七零八落,那时候,他们就会动心思。 这么多年来,外草原的各部族都被铁鹤人欺负着,打的抬不起来头。 若有机会从已经倒下的巨人身上割几块肉,他们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所以快,就是唯一的要求。 其他部族只要不敢参与,这对于纳兰铁骑来说就是帮助了。 孛儿帖赤那算计过时间,铁鹤人的三十万骑兵想赶回来,最快也得二十几天了。 消息传到铁鹤人骑兵队伍里就得十天八天的时间,得到消息再回来,又要只要十几天。 所以只要纳兰人足够快,二十天踏破铁鹤部族营地,那么铁鹤人就算回来了也一样必败无疑。 因为那个时候,整个外草原的部族就都不再是铁鹤人的臣民了,而是敌人。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去干吧 血浮屠营地。 高真站在木墙上往四周看过去,黑武人没有马上就进攻的打算,甚至已经在构建工事,开始在营地外围的四周挖出来壕沟,应该是为了防备营地里的宁军突围。 他们的部署就是让被困住的宁军不可能突围出去,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还会偶尔放一些求援的宁军回去。 唯有如此,才能吸引越来越多的宁军,在这里决战。 所以高真站在看着敌人完成合围,把之前想要立刻突围的念头又压了下来。 虽然陛下和大将军对他说的都是,让他怎么打都可以,其他事只管交给他们,可高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做事简单冲动的高真了,他现在学会了思考。 看着那些敌人,高真心里想到了牵制这个词。 只要他不走,敌人也不会攻的太凶,那么就至少牵制住了五万以上的黑武人。 而黑武人要打这一战,就必须以这血浮屠的营地为中心来布置。 所有的战术安排,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这么分析起来,似乎他不走,不突围,对黑武人更为有利,毕竟是也让黑武人达到了预期目标。 可再往更深层次来想想,黑武人貌似是占据先机形成了一个势,可是这个势是死的。 为了保证高真这支宁军杀不出去,最少要摆下五万人长期合围于此。 而一旦高真想要突围,牵制过来的黑武军队,怕是可能会达到十万人的规模。 如果说黑武人想布下一个大阵,现在这个大阵已经成型,看起来这大阵也不可能有什么破绽的话......那就错了。 因为这个破绽,就是阵眼不是他们自己人,阵眼是高真的这支宁军。 方别恨走到高真身边轻声问道:“将军在想什么?” 高真看了方别恨一眼,笑着问道:“你心里怕不怕?” 方别恨摇头:“我本来还以为我会怕的,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后,我发现心里一点都不怕。” 高真道:“你看看外边那些黑武人。” 他抬起手指了一圈。 “因为我们这一万人,他们却至少要摆下五到十万人的队伍,不能轻易随便的调动。” 方别恨道:“对啊,他们只要想引大将军上当,前提条件就是我们得在。” 高真道:“以大将军的领兵能力,黑武人的这个破绽,大将军会好好利用的。” 方别恨道:“这样一场大战,十万人规模的军队被咱们牵制在这,相当于还没打,咱们就已经完成了一换十。” 高真笑了笑说道:“我愚笨,猜不到大将军会怎么打,但我确定黑武人现在得意的地方,就是大将军会狠狠打的地方。” 方别恨道:“咱们就看着吧,不走了。” 高真嗯了一声:“不走了,就看着。” 黑武人大营。 当阔可敌夜澜听说已经完成了对宁军的合围之后,立刻就笑了起来。 “大事已经成了一多半。” 阔可敌夜澜在大帐里一边走动一边对手下将军们说道:“各军盯准了宁军动向,按照计划行事。” 他走到地图前,就挂在他大帐一侧的地图,是根据血浮屠提供的情报绘制而成。 “要记住。” 阔可敌夜澜指着地图说道:“不要贸然的与来救援的宁军开战,要一点一点的放进来打,敌人现在只有一支队伍被我们困住,他们其实并不会太难受。” “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壮士断腕吗?如果我们对来救援的宁军打的太狠,损失惨重,他们很可能就放弃救援了。” “现在是一支宁军被困,放进来打,就会有第二支第三支宁军的队伍被困。” 阔可敌夜澜回身看向他手下的将军们:“只要有超过五万以上的宁军被困住,这一战,就由不得那个唐匹敌了。” 就在这时候,有报信的士兵飞骑而来,到了大帐外边跳下战马,单膝跪倒:“亲王殿下,前方军报!” 阔可敌夜澜道:“说!” 报信的士兵大声说道:“前方斥候探知,在血浮屠营地往南大概二百里左右,发现了龙旗。” “龙旗?” 阔可敌夜澜的脸色一变,下一息,眼睛里就冒出来了一种犹如爆闪一样的光。 “宁国皇帝李叱也亲自出来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嗓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这一战,他之前觉得最辉煌的胜利,就是把唐匹敌所率领的宁军全部歼灭在漠北荒原。 现在他又看到了更大的希望...... 中原才刚刚结束战乱,宁国取代了楚国,成为新的中原霸主。 如果这一战能把李叱杀了的话,那么这个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帝国,就会瞬间崩塌。 宁帝一死,中原很快就会再次陷入内乱之中,对于黑武帝国来说,这绝对最大的好处。 “再派人去探!” 阔可敌夜澜吩咐了一声,说完了之后就摆手:“等下......” 他看向手下大将龙离:“你亲自去看看,若真是宁帝到了,立刻回报。” “是!” 龙离立刻应了一声。 “呼......” 阔可敌夜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起来:“诸位将军,如果这一次我们能把宁帝杀了的话,你们想想,陛下会怎么赏赐我们?怕是要敞开国库,让咱们进去自己随便挑!” “哈哈哈哈......” 一群黑武将军全都笑了起来。 另外一边,宁军队伍中。 站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唐匹敌举着千里眼看向北边,距离血浮屠营地还远,还看不到黑武人的大规模兵力布置。 可是在这,已经可以看到黑武人的游骑不时出现,那不是斥候队伍,而是成建制的游骑兵。 从这一点也能看得出来,黑武人是多迫切的行程在漠北决战的局面。 看了一会儿后,唐匹敌放下千里眼,转身看向他身后的宁军将军们。 “这次和黑武人打,是我们从军以来,要打的最为艰苦的一仗。” 唐匹敌缓步走动,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知道你们都骄傲,都自信,因为你们每一个人,在过去几年中都没有打输过任何一仗。” “在中原,已经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甚至听到我们的名字,敌人就已经在害怕了。” “但!” 唐匹敌指向北边:“黑武人不会怕我们,他们在面对中原军队时候的自信,大概和咱们之前面对其他敌人时候有的自信是一样的。” “黑武人的自信不是自大,他们在平原野战的不败时间,可比我们久的太多了,算算看,至少已经有近千年,黑武人没有在这样的战场上输过了。” “他们比我们更自信,比我们更骄傲,可是我们却利用不了这一点,因为他们不会轻敌,他们会在占据所有优势的情况下,对我们全力一击。” “所以要想打赢这样的敌人,难。” 唐匹敌停顿了一下,缓缓的呼吸了几次。 这些将军们,也确实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大将军的脸上有如此凝重的表情了,甚至,在这其中有一部分人,从来就没有见过大将军表情凝重的时候。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常胜将军,诚如唐匹敌说的那样,他们赢的太多了,太顺利,所以太骄傲了。 “如果......” 唐匹敌继续说道:“如果这一次我们把黑武人也击败了,而且不是在守城战中击败的,那么我们才可以真真正正的骄傲起来,等以后,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你们的子孙后代说,当年黑武人是怎么被我打哭了的。” 唐匹敌道:“以往要打仗的时候,我会和你们说这么多话吗?” 一名将军回答:“没有,大将军大概就只会说一句......去干吧。” 众人都笑起来。 唐匹敌也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所以我这次我说了这么多话,你们明白我的用意了吗?” “明白!” “黑武人不好打。” “这一仗得用尽全力。” 众人回答着,唐匹敌点头着。 片刻后,唐匹敌再次抬起手指向北边:“所以这一次,我会用一种看起来必输无疑的打法和黑武人打。”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唐匹敌的脸色更为凝重了。 “我从来都没有用过这样的打法,哪怕是在和武亲王杨迹句决战的时候,我也不会用,甚至想都不会想。” “但是这次我们的敌人太强大,不管是兵力规模上,后勤支援上,还是单个士兵的战斗能力上,都要强于我们。” “我只能用这样一个冒险到看起来必输无疑的打法,才能有唯一的取胜机会。” 唐匹敌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唯一。” “大将军请下令!” “大将军下令吧!” “不管大将军想怎么打,只要大将军一句话,我们就按照大将军说的去拼了这条命。” 唐匹敌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将军们的声音随即停了下来。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我在来到这之前和陛下聊了好一会儿,我对陛下说,这一仗,在前期可能看起来会打的很难看,憋屈,窝囊,甚至可能会有些屈辱......” 说到这,他看向将军们:“你们猜,陛下是怎么跟我说的?” 众人没有搭话,全都看着唐匹敌,等待着唐匹敌把答案说出来。 “去干吧。” 唐匹敌大声说道:“陛下只对我说这三个字,就像是以前我对你们说的那样,知道为什么陛下只说了这三个字吗?” 唐匹敌高举右臂:“因为陛下信得过我们!” “呼!” “呼!” “呼!” 漠北的荒原,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宁军将军们的战意。 “按照我给你们每个人的安排。” 唐匹敌手一指:“去干吧!”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绝对优势 五月初,漠北的天气终于稍稍暖和了些,可也只是让人感觉北风没有那么刺骨了而已。 莫说是在江南,便是在冀州,有些争娇的花儿这月份也开了。 可是在漠北这个地方,走在这砂砾上的感觉,就像是冰层在摩擦冰层。 莫说什么花儿会在这个时候开了,便是你去野地里撒个尿,分叉的毛病都能给你冻好了。 黑武的边军和中原北疆的边军,适应这种气候,可从别的地方来的队伍,对这里的严寒还是会感觉到畏惧和厌恶。 来北疆的宁军,其中有一半以上是江南的兵,他们这次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滴水成冰。 当地的百姓们说,这里还算好的呢,再往前数上一百多年,连白山那边都是中原的。 白山那才叫真的冷呢,有个百姓开玩笑说,你放个屁都能看出来,一股白气从裤裆里往外钻。 还有人说你出门撒尿得带着跟棍子,一边尿一边敲,不然就冻上了。 可是,好在是现在的宁军真的不缺物资,士兵们的冬衣足够厚实,储备也足够所需。 以前在北疆的边军,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寒风里吃两口干粮,勉强能维持个不被饿死。 现在,驻守北疆的边军每一顿都能吃上热乎饭菜,还有热汤喝。 还有人说,燕山边关这边其实还好,冬天下雪的日子不多,你知道白山为什么叫白山吗?就是因为那边的雪,常年不化。 去年的雪还没化呢,今年的雪又盖上去了,一层压着一层。 可是啊,也不知道怎么了,边军兄弟们就想着,要是能驻扎在白山那边才好呢。 五月初六,第一支去营救高真先锋营的宁军离开边关出发了,这是一支四万六千多人的队伍,为首的将军正是柳戈。 在柳戈的队伍出发之后三天,第二支队伍也离开了边城。 这是一支五万人左右的的队伍,领兵的将军是沈珊瑚,这支队伍多数都是步兵,骑兵数量很少。 沈珊瑚是在李叱登极之前才从蜀州赶到长安的,结果又遇到了黑武人南下的事,所以没有回西南,直接跟着北征大军到了边疆。 又三天后,第三支队伍离开了边关,这是一支大概有六万人左右的队伍,为首的将军是唐安臣。 又两天后,第四支队伍出发,这支队伍大概有八万人左右,领兵的将军是澹台压境。 前前后后四支队伍加起来,已有二十几万人的规模。 黑武人大营。 阔可敌夜澜站在地图前边,看着手下人在地图上把宁军队伍的位置标注出来。 “唐匹敌大概是猜到了我们的打法,所以才会这样用兵。” 阔可敌夜澜看着地图说道:“第一支队伍看起来是要去酒宁军高真所部,可实际上是一支诱饵队伍。” 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唐匹敌自然想到了我们会打援兵的战术,所以用一支诱饵队伍来引我们出击。” “这支队伍一旦我们打了,哪怕不是大规模的围歼,我们的兵力调动也会暴露在唐匹敌面前。” “后边的三支队伍,就是一个连环打法,用这三支队伍冲击我们的包围圈,如此一来,为了保证被困住的敌人不能脱身,我大军就要全部调动起来。” “而此时,唐匹敌手里必然还有数十万军队,便可趁着我们先一步调动,他找出破绽攻打。” 说到这,阔可敌夜澜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继续说道:“素闻唐匹敌用兵极凶狠,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为了引我们先调动兵马露出破绽,他不惜接连派兵引诱。”“如果我们只有五十万军队,甚至,我们有八十万军队,唐匹敌都能找出破绽进而将被动之势化为主动,可是他低估了帝国的实力。” 阔可敌夜澜道:“唐匹敌不可能想到,这次我带来多少军队。” 他看向手下众将。 “记住,我们有足够的兵力,把唐匹敌派出来的队伍全都放进来再打,让他的计划彻底落空。” “唐匹敌前后派出的四支队伍,按照距离放进来,分开切割包围,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阔可敌夜澜转身走到地图前边,用木棍指向地图上宁军位置开始安排兵力调动。 他手下的将军们全都肃立听着,一个个屏气凝神。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所有兵力布置已经安排妥当,各军的将军转身离开大帐。 看着地图上那一道道标注出来的包围线,阔可敌夜澜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 “唐匹敌......你未曾输过,我也是。”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在桌子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五月十六。 北疆边关,城墙上。 李叱站在那看着北边,战场远在数百里之外,他当然不可能看得到。 可是他每天都会到城墙上来看着,似乎唯有如此,心里才能稍稍安定一些。 他信任唐匹敌,无条件的信任,但这一战实在要紧,他又怎么可能做到真的心无波澜? 他对唐匹敌信任的最大表示,就是对军务事的不参与,把指挥权完全交给老唐。 “陛下!” 余九龄从城墙下边急匆匆跑上来,手里拿着一份军报。 “大将军派人送来的军报。” 余九龄双手把军报递给李叱。 从第一支队五出发到现在过去了十余天,第一份军报到了,可不是好消息。 黑武人的兵力规模远超预计,多到了一个让李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 从目前来看,敌人已经暴露出来的兵力就已经超过百万,而这似乎还不是全部。 在黑武人的大营里,应该至少还有数十万大军作为预备队伍没有上战场。 老唐用于试探敌人深浅的四支队伍全部被隔断,不是被包围在一起,而是被分割包围。 四支队伍之间的距离,最短的也要有六七十里。 黑武人利用他们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在这漠北荒原上画了五个圈。 五个圈,分别困住了宁军的五支队伍,加上高真的人马,有将近二十五万宁军被切割包围。 余九龄这样不懂军务事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事态的严重性。 老唐的本意应该是用四支队伍,勾引黑武人把全部兵力亮出来。 唯有如此,才能制定好破敌之策。 可是现在,黑武人完成了对所有出关宁军的分割包围,可至少还有数十万军队没用到。 而这数十万人,就是阔可敌夜澜留着用来对付老唐的。 在阔可敌夜澜看来,你唐匹敌不是要试探吗,那就让你看看黑武帝国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切割分开包围之后,黑武所余下的兵力,尚且还有足够的实力来应对唐匹敌剩下的主力队伍。 他就是要让唐匹敌眼睁睁的看着,他是怎么把那二十万人吃下去的。 就算是唐匹敌手里还有大概三十万左右的宁军,也根本不可能把被困的宁救出来。 阔可敌夜澜还想告诉唐匹敌的就是,兵力上的巨大优势,不是靠你一个人的能力就能弥补的。 余九龄看着李叱,李叱看着战报,眉头紧皱。 “接下来......就只能是看时间了。”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声。 余九龄有些懵,他是真的想不出有什么破解之法,所以立刻问了一句:“陛下,什么时间?” 李叱抬起头再次看向北方:“老唐的时间,高真的时间,沈珊瑚的时间......他们每个人的时间。” 余九龄更加不懂了。 漠北,鱼尾岭。 这里算是漠北荒原地势最高的地方,但也称不上是山。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大概有三十几里的高坡,被当地人称之为鱼尾岭。 最高的地方,大概也就是二十丈左右,而且还是那种缓坡,绝对说不上险峻。 此时此刻,阔可敌夜澜就在这鱼尾岭的最高处,让人搭建起来一座高台,他站在上边观察着战况。 百多万大军的战场,不是他站在这种高处就能一览无余的。 可是他心里的战场,就如这漠北荒原一样辽阔,所有的布置和之后的发展,都在心里装着呢。 “报!” 一名士兵跑到高台下边,单膝跪倒后说道:“殿下,各军将军陆续派人回来报信,皆已完成对宁军的合围。” 阔可敌夜澜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朝着下边喊了一声:“把大纛立起来。” 吩咐完后又自言自语了一声:“得让唐匹敌看到我在这。” 这鱼尾岭不是什么险峻的地方,但绝对是重要的地方。 这里就像是一条分割线,唐匹敌若要率军来救援被困住的宁军,就必须要冲过鱼尾岭。 阔可敌夜澜亲自带兵再次等候,他要在这把唐匹敌死死拖住。 根据阔可敌夜澜的推算,最多只需要七天时间,被困住的二十几万宁军就能全都吃下去。 就算是宁军能打,再给他们加三天的时间,十天也必是宁军的极限。 到时候,不管是宁军的士气,还是他们所携带的粮草,都要耗尽了。 “报!” 又有报信的士兵飞骑而来,冲上高坡后没有下马,在马背上对阔可敌夜澜喊道:“殿下,南边三十里发现宁军总计,看旗号是唐匹敌的中军。” “知道了。” 阔可敌夜澜一摆手:“再探。” 那斥候应了一声,立刻拨马冲了回去。 “括耶保保!” 阔可敌夜澜大声喊着,在高台下边的一名黑武大将立刻转身看向他:“殿下!” 阔可敌夜澜吩咐道:“唐匹敌兵力最多只有三十万,我们手里也还有三十万人,这里只留十万,我亲自带着阻拦唐匹敌北上,你带二十万人,等到唐匹敌进攻此地之后,你绕开他,去攻打宁军边关!” 括耶保保立刻应了一声:“遵命!” 阔可敌夜澜道:“务必在十天之内攻破边关,切断宁军退路,如果你做到了,我请示陛下为你封侯,如果你贻误战机,我必会灭你满门!” “是!” 括耶保保再次应了一声,转身下了高坡,二十万黑武大军开始往侧翼移动。 阔可敌夜澜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唐匹敌......我想看看,你是要救你的兵,还是救你的陛下。”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我们有大将军 边关。 李叱看着退下去的黑武人,像是退潮回去的海水一样,他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从前天开始黑武人就突然杀到边关城外,没有任何的停顿,直接就开始了猛攻。 这两天来,黑武人已经被压下去十几次,可是用不了多久下一次攻势就又会扑上来。 他们就是在和宁军抢时间,哪怕他们很自信的认为,在漠北的宁军根本挡不住百万大军的围攻。 又或许,他们是在和其他的黑武军队在抢时间,看看是其他队伍先把唐匹敌击败,还是他们这边先把大宁的皇帝陛下生擒活捉。 “陛下。” 余九龄压低声音对李叱说道:“还是下去歇一歇吧,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下城了。” 李叱摇头道:“只要朕还在这,那谁都可以下城,唯独朕不能。” 余九龄道:“士兵们尚且轮换下去休息,陛下你一直在这,万一累坏......” 话没说完,李叱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怕朕累坏了,那就去给朕搞些肉来吃吃,朕不怕累,但朕一直都怕饿。” 余九龄心里一疼,连忙转身往城下跑,一般跑一边嘴里还嘟嘟囔囔...... “人家那些做皇帝的,哪有一个像你这样在最前边拼命的,哪有你这样的!” 他跑到半路的时候,正看到高希宁带着不少人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食盒,或者是抬着箩筐。 “陛下呢?” 高希宁看到余九龄连忙问了一句。 余九龄道:“大哥......不是,是皇后娘娘,你得去管管陛下,臣劝不动他,他就是不肯下来。” “谁又能劝动?劝不动就不劝。” 高希宁一招手,带着她的人继续往城墙那边走,余九龄一看这架势就急了。 “皇后娘娘,你又要上城去?” “我当然要去。”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在,陛下的婆娘怎么能不在,我不能上城杀敌,但我能给城墙上的每一个大宁的勇士都送一些热乎饭菜。” 从打起来开始,高希宁就始终都在后勤辎重营那边,跟着火头军做饭。 “我替你去吧。” 余九龄急切说道。 “我是皇后,我上去给将士们送饭,和你去给将士们送饭不一样。” 高希宁对余九龄笑了笑道:“大哥知道你担心,可大哥现在是皇后了啊,皇后就得有个皇后的样子。” 说完后就带着她的人往城墙上跑。 这是黑武人退下去后难得的间隙,也许用不了多久黑武人的下一次攻势就又上来了。 所以,她必须让城墙上的将士们,在这个难得的间隙吃上一口热乎饭。 她跑起来,她带着的人也都跟着跑了起来,这可能是中原天下,有史以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场面。 皇后娘娘带着一大群宫女侍从,拎着篮子抬着箩筐,跑着往城墙上给边军兄弟们送饭。 余九龄不是什么有文采的人,他也讲不出什么震撼人心的大道理。 可是在这一刻,余九龄心里只想着,如此的大宁,将来有怎么能不强盛? 如此的皇帝和皇后,这一战的胜利,又怎么可能会属于敌人? 城墙上,高希宁和她的侍从忙着给将士们分发食物,眼睛却不时的往四周寻找。 当她看到李叱在远处举着千里眼看向城外,她立刻抓了个篮子跑向李叱。 “趁着这会儿不打仗,快吃。” 高希宁把篮子递给李叱。 李叱嘿嘿笑了笑,把篮子接过来看了看,那热气腾腾的包子啊,光是闻着就让人嘴里的口水往外流。 这个世上知道李叱最怕什么的人不多,最了解李叱的有两个人,一个就是高希宁,另一个是师父长眉道人。 尚在襁褓之中,就开始了十余年江湖路,他最怕的,就是饿啊。 李叱此时也是真的饿了,厮杀的时间太久,将士们的体力消耗都很大,李叱又一直都在最前边。 他的体力消耗比其他人还要大一些,普通士兵发出去三箭的时间,他能发出去七八箭。 这一仗打下来,他一个人能顶的上几十个人,毕竟将士们轮番下去休息,可他没有。 这个城墙上打足了黑武人十几次进攻的人不多,李叱必然是其中一个。 李叱抓了一个大包子就往嘴里塞,一口下去,腮帮子就鼓了起来。 “你一会儿就赶紧下去吧,黑武人那边又在调动队伍了,估计着很快就会再打过来。” 李叱一边吃着一边含含糊糊的说话,眼神里都是关切。 高希宁嗯了一声后说道:“你快吃,不用和我说话,先把肚子填饱,看你吃完我就下去了。” 李叱嘿嘿笑了笑,大口大口的吃饭,很快,这篮子里十来个大包子就被他全都干掉了。 “小灶呢?” 李叱贼兮兮的问了一句。 高希宁把手伸进小布包里,从里边取出来一块糖,剥开糖纸塞进李叱嘴里:“给你带着呢。” “嘿嘿......” 一口糖进了嘴里,李叱朝着高希宁挑了挑眉角:“你家男人要打仗了,快下去吧。” 一边说一边伸手:“今夜的小灶也给我,你夜里不要上来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想的美,我又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给将士们送饭,顺便给你送个小灶而已。” 说完一转身走了。 走出去几步后回头,朝着李叱笑起来:“爷们儿,好好打仗,不许受伤。” 李叱哈哈大笑:“晓得了婆娘,快走快走。” 他看向余九龄:“快把你大哥送下去。” 余九龄连忙上前,跟着高希宁往城墙下边走,高希宁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朝着她欢呼。 “别喊什么皇后娘娘威武了,喊那玩意儿有什么用,要喊就喊你们想吃什么,做好了之后我给你们送上来!” “皇后娘娘给送什么我们都爱吃!” “对,都爱吃!” 高希宁笑道:“那你们可得抢快些,最起码得比陛下抢的快才行,他可能吃了。” 将士们全都笑了起来。 “全都保护好自己,杀敌越多越好,你们都活着就更好!” “我们听话!” 一个汉子扯着嗓子喊道:“大家都听皇后娘娘的话!” 高希宁:“呸!你们得听陛下的!” 从城墙上下来之后,余九龄劝高希宁回去休息一会儿,高希宁却不肯,还是回了火头军那边。 “我做不了其他的事,但能做的就要做好,陛下是大宁的第一个皇帝,他不想给这第一丢脸,我是大宁的第一个皇后,我当然也不能给这第一丢脸,你知道第一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得给子孙后代打个样。” 高希宁拍了拍余九龄肩膀:“九妹,回城墙上去,大哥指望着你保护陛下呢,我这不用你保护。” “是!”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往城墙那边跑。 才吃过饭不到一刻,黑武人的攻势再一次上来了,他们似乎是一点儿都不怕死,一层一层的往上冲。 黑武人攻城没有什么诀窍,就是这种悍勇的冲击,死多少人都不在乎。 到了子时,黑武人的攻势再一次退了下去,或许是因为这漠北的夜晚太黑,他们看不清楚脚下的路。 城墙上的守军也趁着这会儿开始轮换,已经打了足足一天半夜的士兵们下城去休息,换上来的宁军迅速的进入位置。 “陛下......” 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劝李叱道:“看起来黑武人后半夜不会来攻了,陛下回去歇一歇,哪怕天一亮再上来也行。” “不必。”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把那块苫布给朕搬过来,朕就躺在那上边睡。” 叶小千还想再劝,李叱已经靠着城墙坐下来了:“听话就别让朕再多说话了,朕累了,想歇歇。” 叶小千觉得眼睛里有些酸,连忙跑过去把那块苫布搬过来,和手下大内侍卫一起把这苫布折叠的整齐一些,就铺在冷硬的城墙上。 李叱在苫布上躺好,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有敌情,记得马上把朕叫醒。” 话才说完,叶小千还没有来得及应,就听到李叱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这是陛下在城墙上与敌人死战的第三个夜晚了,叶小千手扶着城墙,心里有一个声音一遍一遍的出现。 大宁啊......以后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更加强大起来,强大到让黑武人的皇帝去守城,夜里也睡在城墙上,还不敢睡的踏实了。 大宁啊......以后一定会有一天,将来大宁的将军们,带着百万雄兵,在黑武人的疆域内横行无忌。 “叶小千......” “臣在呢。” 叶小千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到李叱轻轻叫了他一声。 李叱才睡着了片刻而已,又醒了。 他压低声音对叶小千说道:“再去给朕寻点吃的来,晚饭虽然吃了,可是又饿得慌......” 叶小千连忙吩咐人去寻吃的,不多时从火头军那边找来了一些馒头和咸菜。 李叱也不在乎吃什么,只是肚子饿着睡不踏实。 一边吃着馒头,李叱问叶小千道:“你知道,楚国最强盛的时候,中原的北疆在什么地方吗?” 叶小千回答:“白山。” “不是啊......” 李叱摇头道:“比白山还往北,楚国疆域最大的时候,一直到白山北边的珞珈湖......” 他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打完这一仗,咱们把边疆推回到白山,以后再找机会,把珞珈湖也打回来。” 说到这,李叱笑了笑道:“传闻珞珈湖里有一种鱼,是当世美味,这种好东西怎么能一直在黑武人手里,以黑武人吃饭的那种方式,什么好东西不是糟蹋了。” 叶小千道:“将来一定能把珞珈湖打回来,咱就在湖边吃鱼。” 李叱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咱们等不到那一天,黑武人的国力有多强,这次你就看到了,随随便便就能调动一百五十万左右的军队,大宁和黑武比,还差得远着,可咱们不用急,也不能急,今天追他一分,明天追他一分,终究有一天会追上,终究有一天会超过......” 叶小千心里有些紧张,因为陛下提到了这一百五十万左右的敌人。 而这次来北疆的宁军,几乎是调动了如今大宁可以调动的所有兵力,也才五十几万人。 再加上本来就在北疆的队伍,还有自发过来的民勇,一共也就六十万左右。 “你也睡会吧。” 李叱吃饱了,又在苫布上躺下来:“朕要睡了,养好精神,等着大将军凯旋。” 听到这句话,叶小千心里一震。 陛下......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笃定。 大将军凯旋! 叶小千深深的吸了口气,是啊......几倍的敌人又怎么了,这几倍的敌人是黑武人又怎么了? 我们有大将军!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吓一跳要命 后半夜的城墙上显得更加寒冷了,北风似乎能穿透城墙再穿透人身上的甲胄,把寒意直接送进骨髓里。 李叱身上盖着一件大氅,也不知道醒来是因为这寒风实在令人难受,还是他过于警醒。 他起身之后活动了一下四肢,好在还有这苫布和大氅,不然他觉得自己会被冻的缩缩了。 男人啊,缩缩了可不大好。 手扶着城垛往外看了看,城外黑漆漆一片,不见火把光亮,看起来黑武人今夜是不会来攻了。 可是这只是看起来,李叱在看向城外的这一刻眉角却微微往上扬了扬。 今夜的风尤其大,风大寒意就重,可李叱警觉的不是这寒意,而是风中的土味。 “火箭。” 李叱伸手。 身边的大内侍卫立刻就找来了火箭,李叱把箭簇上包着的油布点燃,然后朝着城外一箭放了出去。 以他这臂力,这箭飞出去好远,那一团火光就划过弧线下落。 当火箭落到距离地面没有多远的时候,城墙上的士兵们发出一声呼喊。 “敌袭!” 随着喊声响起,号角声也响了起来,城墙上睡着的士兵们立刻就爬了起来,纷纷去抓自己就放在身边的羽箭和箭壶。 那火箭落下,照亮了的地方,是一片黑武人。 黑武的军队在寒夜里再次来袭,而且没有点上火把,为了保证尽量不发出声音,甚至还有用布包了他们的靴子。 可是队伍的人太多了,走路的时候难免带起沙尘,而今夜的风又那么大。 其实风中带着些土味本来也算正常,可谁叫李叱不正常来着。 “放箭!” 随着号令声起,城墙上一层羽箭放了出去,在这羽箭之中,还有明显更大更重也更快的重弩。 一轮羽箭出去,城外就响起来哀嚎声,不知道有多少黑武人被羽箭放翻。 “箭壶给朕,多拿几个。” 随着李叱下令,大内侍卫们立刻把箭壶拿过来,一个一个摆在李叱身边,触手可及之处。 李叱没有用那三石以上的铁胎弓,虽然威力巨大,可太耗费力气。 用那样的弓,能发出去的箭太少了。 他手指上缠了皮子,这几天他发箭实在太多,若不缠好手指的话,早就已经被弓弦割破了。 一个箭壶装三十支箭,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一次把三十支箭全都射出去,胳膊也会格外酸麻。 可在别的士兵才放出七八支箭的时候,李叱一个箭壶已经射空了。 当士兵们射空一个箭壶的时候,李叱身边的三个箭壶都射空了。 这般臂力,这般韧性,就算是军中那些将军们见到了,只怕是人人都要觉得自愧不如。 宁军打到后期,需要李叱亲自动手的时候实在不多,所以军中这些人,尤其是在后期被提拔起来的将军们,见到李叱出手的机会更是不多。 许多人大概也只是听闻陛下可能打了,却不知这可能打到底是多能打。 这么快把三个箭壶射空,如今在城墙上的人,无一人能及的上李叱。 三个箭壶射空之后,黑武人已经冲到了城下,他们疯狂的往前挤压,似乎根本不知道死亡为何物。 一架一架云梯抬上来,在黑武人那种独有的呼喊声中,云梯被逐渐举高。 李叱就瞄准那些想把云梯架在城墙上的黑武人射,到了城下这个距离,还有火把光芒照着,李叱的箭就更为精准了,箭箭不离致命处。 很快,李叱身边的第四个箭壶就射空了,身边大内侍卫再递过来一个,李叱却看向不远处的标枪。 用于防守的标枪,就不同于战场上宁军配备的那种铁标枪了,毕竟那玩意造价也不低。 守城的时候就这么往下扔,虽然杀伤敌人必不会少,可终究是有些浪费了。 所以守城所用的标枪都是木杆,比起枪兵用的枪短了一半还多,枪头也更小,更粗糙。 李叱一指那些标枪,身边护卫立刻过去抱过来不少。 李叱抓了标枪在手,就瞄着那些云梯附近的黑武人掷出去。 一枪一个脑袋,准的可怕。 眼看着不远处,有一架云梯已经搭在了城墙上,李叱立刻喊了一声:“叶小千!” “臣在!” 喊声在远处,叶小千已经冲出去了,到了那云梯近前,叶小千手中横刀一扫,直接将梯子给斩断。 寻常士兵可没有这般的刀法,也没有这般气力,造云梯的木材多坚韧,寻常人砍上十几刀都未必把梯子扶手砍断。 越来越多的黑武人把云梯举起来,而城墙上的宁军士兵则用挠钩将云梯奋力往外推。 他们可没有叶小千那样的刀法,在他们手里,对付云梯最有效的东西也不是横刀,而是挠钩。 挠钩就是一根长杆子上绑着一个弯钩,但这钩子不是朝内的,而是朝外。 利用杆子的长度把云梯推起来,让云梯往后倒下去。 因为云梯的顶端都有钩子,只要勾在城墙上,云梯分量本来就重,还长,再加上黑武人会迅速的往上爬,这种重量之下,想横向把梯子推倒根本不可能。 这深夜里的厮杀来的格外突兀,也格外惨烈。 羽箭密集的无法精准的描述出来,若是有人能在远处看到,便会觉得那是银河落在城墙上。 城墙上有火把照亮,箭飞过的很快,但箭簇上难免还是会有些反光。 就是这一闪一闪的反光,太密集了,似乎比天上的银河还要密集。 城下的黑武人在不断的倒下,一层一层的倒下,城墙上的边军勇士们也不断有人倒下。 “陛下,城墙下的黑武人太密了!” 有人朝着李叱喊。 李叱往喊话那边看了看,因为距离稍稍有些远,中间隔着密集的士兵,也只是依稀看出来那人应是贾阮。 挂刀门大师兄贾阮在李叱称帝之后,被调入禁军做事,任职禁军将军,在夏侯琢帐下。 “泼油点火!” 李叱朝着贾阮那边喊。 贾阮听到了李叱喊话,立刻朝着另外一边喊:“小师弟!小师弟!陛下让泼油!” 早就等在那的挂刀门小师弟甄艮立刻带着人把铁锅往前抬,锅里是烧的冒泡的热油。 甄艮在到长安城之后,被调入兵部任职,这次北征他也奉旨随军。 随着第一锅热油泼下去,城下的黑武人立刻就跟炸开了似的。 那滚烫的油泼在脸上,手一碰,一层肉皮就被抹下来。 热油不断的泼下去,一根根火把也扔了下去,很快,城下的火焰就蔓延起来,像是沿着城墙出现了一条火龙。 聚集在城下的黑武人拼了命的想把云梯立起来,人群密的如同被捅开的蚂蚁窝。 所以在一瞬间,就有数不清的黑武人被火焰吞噬了进去。 站在城墙上的人,没多久就闻到了一股一股刺鼻的人肉烧焦了的味道。 还能看到身上冒着火的黑武人在疯狂的乱窜,满地打滚。 这火势一起来,把黑武人逼的不断后退,城墙上守军的压力顿时就减轻了不少。 “放箭,继续放箭,压退他们!” 李叱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城墙上往外流的羽箭再次变得密集起来,朝着退后的黑武人放。 李叱把身边最后一根标枪投出去,手臂刚收回来,一支羽箭飞来,擦着他的铁盔飞了出去。 嚓的一声,那箭簇在李叱的铁盔上划出来一串火星。 “你他妈的!” 李叱一怒,抓了一根长枪在手,朝着城外狠狠掷了出去,那长枪化作一道流影,一枪穿透了三个黑武士兵。 在这一刻,李叱身上的江湖气再次展现出来。 可是这一下,把余九龄和叶小千全都吓坏了,李叱还在往四周踅摸东西,他俩上去拉着李叱往后退。 “陛下,陛下消消气。” 余九龄脸都白了,他是真怕李叱一怒之下从城墙上直接跳下去,拿一把刀在人群中乱砍。 他俩明明是害怕李叱受伤,可此时劝的是陛下千万别生气,消消火消消火...... 这俩人在李叱身边守着,也是怪不容易的。 李叱却余怒未消,见身边不远处有防备着敌人攀爬所用的滚木,弯腰就抱起来一根。 那滚木可不是木棍标枪那么轻,至少也有数十斤沉重,李叱抓起来就往外一掷。 那么重的东西笔直的飞了出去,直接撞在一个黑武将军的脑袋上。 这一下,把那将军的脑袋都给砸没了似的,好像给砸进胸腔里了。 李叱当然要瞄着当官的砸,谁穿戴的好就砸谁,尤其是穿铁甲的。 黑武人的号角声响起来,但那不是撤退的号角声,而是重新整队的号角。 他们在等着城墙下的火势变得小一些,很快就会再次扑上来。 李叱看了看距离,黑武人已经退回黑暗之中,像是一群狼,只是利用黑暗藏住了身形,却因为贪婪而没有退走。 “妈个鸡,竟敢把朕吓一跳。” 李叱骂了一句后朝着外边伸手指了指:“火箭,齐射!” 嗡的一声,一层火箭飞了出去。 这一片流光落下来,李叱看到了有个黑武人骑在马上,像是从后队过来,刚刚才到阵前的。 李叱还管他是不是刚来的,只想着这个时候,还骑在马上的必然是什么将军之类的家伙。 李叱心说老子也他妈要吓你一跳,伸手就把那张三石半的铁胎弓抓了起来。 随着他稍作瞄准后一松手,一支铁羽箭飞了出去。 可此时,火箭已经尽数落地,城外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射出去这一箭的李叱把铁胎弓放下,抓了一张寻常硬弓在手,等着黑武人再次来攻。 可黑武人没来。 一直等到天亮都没来,这就显得有些没道理了。 当然没道理,李叱一箭把黑武人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括耶保保射死了,一箭射穿了咽喉。 该着倒霉,括耶保保一直都在后军来着,刚上来,马还没停呢。 若他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一定也会想着,是哪个王八蛋把宁帝吓了一跳,竟是连累了自己。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脸的方向 任谁也是没有想到,堂堂的一位大将军,黑武帝国军中有名的猛将,纵横沙场二十年从无败绩的勇士,被黑武汗皇称赞为帝国之虎的重臣,竟是死的这般不明不白。 天晓得那一箭是怎么来的。 当时括耶保保见宁军往城下泼了火油,火势起来,黑武军队被火势逼的不断后撤。 他担心军心会有所不稳,前军一乱后撤会冲撞了后军,以至于阵型大乱。 所以他从后军赶过来想稳住阵型,那号角声响起,就是他下令身边号手吹响的。 在队伍出现混乱的时候,大将军到前边来压阵,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铁羽箭在他刚刚出现的时候到了,一箭就洞穿了他的脖子。 箭穿过去后还不算完,箭羽如刀片一样,又把这伤口扩大了不少,脖子上直接给掏出来个血洞一样。 这种伤没有人能救的活,就算是黑武帝国真有月神,下凡来看看这伤势也会摇头砸吧嘴。 啧啧啧,救不了救不了。 于是,这位踌躇满志的黑武帝国大将军,就被手下人抬着仓惶而退。 他领兵南下攻打边关的时候还想着,若自己是攻入中原第一人,汗皇陛下说什么也得给他封侯吧。 现在是封喉了,一箭封喉。 大将军都嗝屁了,黑武军队一下子失去了指挥,也只能是暂时退兵,然后连夜派人往鱼尾岭那边去报信。 而此时此刻,宁军守边关承受着多大压力,阔可敌夜澜那边也一样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二十万黑武军队猛攻边关,唐匹敌的军队正在猛攻鱼尾岭。 若非这守鱼尾岭的黑武军队,是阔可敌夜澜手下最为精锐的一部分,这鱼尾岭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唐匹敌。 争时间啊,双方都在拼了命的争夺时间,时间在这个战场上就成了最至关重要的东西。 黑武人争的是他们死守鱼尾岭的时间,比黑武其他各军围歼宁军的时间要久。 阔可敌夜澜的预测是,七天左右,他的百万大军能把那二十几万宁军彻底吞下去,就算宁军善战,再能撑,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天。 所以他对手下人的要求是,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死守十天。 把唐匹敌的人马死死的挡在这,给黑武其他各军争取时间,这就是阔可敌夜澜的战术。 吞掉那二十几万宁军之后,黑武百万大军合围过来,再把唐匹敌的队伍剿了。 这一战,将会把中原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大宁帝国所有精锐军队,一网打尽。 来漠北的宁军,是宁帝李叱打天下的军队,最善战,最勇猛,也最能抗。 把这支军队彻底打没了,中原还拿什么来抵挡黑武大军的南下之势? 可是阔可敌夜澜万万没有想到,唐匹敌率领的宁军这么能打。 他可是打的防守战,且还有地势之利,虽然这鱼尾岭算不上有多高大险要,但高就是高,守在这里的黑武军队,就是居高临下。 可是三天三夜了,在有地势之利的情况下,双方军队的伤亡居然差不多是一比一。 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事,也不能说是很没有道理,应该说是非常他妈的没有道理的事。 从黑武立国至今,阔可敌夜澜仔细回想所有能载入史册的战争,就没有遇到过宁军这样的敌人。 不但能打,而且战意极凶。 在南下之前,阔可敌夜澜的印象里,中原人都是那种矮小且孱弱的样子。 和黑武帝国的军人相比,中原人在先天条件上就存在着不可忽略的劣势。 可是这三天三夜,他看到的宁军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虎狼。 打起来,他们比虎狼还要凶还要猛还要悍不畏死。 防守战啊,伤亡居然和进攻一方差不多,想想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可怕之处。 如果是在相同兵力下的对攻,换句话说,如果此时唐匹敌手里也有超过一百万军队的话...... 一想到这些,阔可敌夜澜的后背都一阵阵发寒。 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间就又想起了元桢拼死送回黑武的那封信。 元桢断定,未来的宁国,将会是黑武帝国最可怕的敌人。 如果不把宁国扼杀在初建之时,以后再想如欺负楚国那样欺负宁国,几乎没有可能。 在元桢的信里,他把李叱描述成了一个中原千年过往中都没有出现过,如今也只此一个的绝世人物。 因为在这个名为大宁的中原帝国尚未建立的时候,李叱就已经把这帝国的隐患一个一个的拔除掉了。 也就是说,宁国建立之后,不会出现楚国那样的情况。 楚国刚刚建立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强势,楚军也是前所未有的善战。 可是那个帝国,依然在建立之初就被中原的各大家族暗中操控。 哪怕是楚国的开国皇帝,那般雄才大略之人,也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可是李叱不用,别说李叱已经在立国之前就把绝大部分隐患给拔掉了,就算是没拔,他也不会如前朝的皇帝那样畏首畏尾左右为难。 这就造成了一种极为良好的局面,最起码在三十年之内,不可能有任何人任何势力,可以左右宁帝李叱的想法。 有这三十年的发展,以李叱的能力,中原帝国的崛起根本不可阻挡。 所以元桢才会断定,若在大宁立国之初不能将其扼杀的话,以后,强如黑武,也再难有机会马踏中原。 若一开始阔可敌夜澜对中原人还多多少少有些轻视的话,此时的他,哪里还敢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宁军的三天猛攻,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胆战心惊,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去想过,有一天他率领着黑武十万大军,居然会被打的胆战心惊。 在这之前,其实不只是他布置在这的十万大军的每一个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守住十天并非是什么难事。 在这守十天,和平日里过十天又能有什么区别,他军中有足够的粮草物资,有足够的武器装备,需要怕什么吗? 完全不需要。 “殿下。” 一名黑武将军快步跑到阔可敌夜澜身边,俯身道:“殿下,宁军退下去了。” 阔可敌夜澜道:“我看见了,我又没有瞎。” 心情不好,所以连说话都没有什么好气。 阔可敌夜澜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天色依然漆黑如墨,可他知道,距离天亮已经很近了。 宁军暂时退下去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害怕了,而是他们也在等天亮。“不知道括耶保保那边怎么样了......” 阔可敌夜澜自言自语了一声,眼神里都是期待,期待着前方攻打边关的括耶保保,尽快给他送来好消息。 只要边关一破,宁帝不管是死了还是被生擒,这一仗就算是彻底胜了。 与此同时,黑武帝国南征大军的大本营。 许素卿从山下的林子里悄悄往外探头看了看,黑武大营里看起来灯火通明,不时有巡逻的队伍经过。 可许素卿还是觉得有问题,因为帐篷的数量不对,太少了...... 也就是说,黑武人的大队人马已经离开了营地,如果是都去了血浮屠营地那边,根本没必要带上那么多军帐,因为这里距离血浮屠营地实在算不上很远。 正因为发现了这不对劲,所以许素卿要到黑武人营地里看看。 看着一支巡逻的队伍经过之后,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的许素卿知道,下一次巡逻队出现是在一刻之后。 他趁着这个空隙,悄悄的从一侧进入了黑武大营,那围墙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进来之后,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想找出来自己要去的位置。 他想杀阔可敌夜澜。 以他的推测,阔可敌夜澜这样的黑武亲王,应该不会随随便便的亲自领兵去打仗。 他还推测,而要想找到阔可敌夜澜,就要找到最大的军帐。 想法没错,可是黑武大营实在是太大了,毕竟这里可是能放下百万大军的连营,想在这样大的一片营地内找到阔可敌夜澜,不能说是大海捞针,也可以说是大湖捞针了。 他在营地里不断的搜寻穿梭,好在是身手着实的了不起,再加上此时黑武大营里几乎是空的一样,所以并未被察觉。 越走,许素卿越觉得不对劲,他想着今天八成是找不到阔可敌夜澜了。 那些巡逻队,可能就是留守的队伍全部兵力了,他们不断的巡逻,大抵就是故意在做做样子。 看这营地里空荡荡的,这巡逻队伍就算不是全部兵力,大概也有一半了。 许素卿一路往前寻找,已经知道这里黑武人兵力不多,他探查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 即便如此,一直到天都已经蒙蒙亮了,他才总算是找到了那座他觉得应是这里最大的帐篷。 此时的许素卿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了,他已可断定阔可敌夜澜不在这里。 可既然已经找到了,进那大帐里去看看也好,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从大帐后边往前探头看了看,前边有大概十几个黑武士兵守着,想来也是做样子的。 许素卿把头收回来,见这大帐居然还有个后窗,他决定从后窗进去。 可就在要进去之前,他忽然僵硬了一下,眼神里出现了一抹惊惧。 他慢慢的又回来,没有丝毫遮掩的走出来,就往那大帐的前边走。 十几个黑武士兵听到声音后回头看他,然后立刻发声呵斥,可许素卿却好像傻了一样,依然那样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在那大帐前边的空地上,戳着一根大概有手臂粗的木棍。 木棍最上边有一颗人头。 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那人头的脸,就对着许素卿的方向。 肖亭的人头。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试试? 许素卿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虽满是血污,可却仿佛还活着一样,瞪着眼睛看着许素卿在问。 问,你怎么才来? 问,你现在可知道自己错了吗? 问,就算你才来,就算你知道自己错了,但你知道你的兄弟们想要的是什么吗? 问,来世,还能再见吗? 许素卿一步一步朝着那颗人头走过去,而那些黑武士兵已经呐喊着冲向了他。 一把把弯刀出鞘,朝着许素卿砍了下来。 片刻之后,地上多了十几具尸体,这些黑武士兵虽骁勇善战,可又怎么能是许素卿的对手。 杀他们这些人,对于许素卿来说简单的像是儿戏一样,儿戏的不能再儿戏。 甚至,许素卿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们,因为许素卿的眼睛始终盯着肖亭的人头。 那天在血浮屠营地,肖亭跟着黑武人走了,许素卿心里还想着兄弟莫怕,我会接你回来。 此时看着这颗人头,许素卿感觉自己心脏上被人捅了一刀似的那么疼,不是一刀,是一刀接一刀。 他把人头从那根木桩上摘下来,抱在怀里,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没有选择离开,他想去找找兄弟的尸身在什么地方,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也仅仅是把尸体和人头凑到一起。 看了看大帐外边有两排点着的火盆,许素卿抽了一把黑武人的弯刀,将火盆一个一个的掀翻,全都泼洒在了那座大帐上,借着风势,火很快就烧了起来。 远处林子里藏着的血浮屠马贼,看到火烧起来,立刻就冲了出来。 圣将军之一的高无坎看着火光起的地方催马疾冲,一路上杀了不少黑武人士兵,冲到地方的时候,才看到他的大将军抱着一颗人头,正在疯了一样的在四处翻找。 虽然他没有看清楚大当家怀里抱着的人头是谁,可他能猜到。 所以一瞬间,高无坎觉得自己心口也被一把利刃狠狠的刺了一下似的。 “杀,去杀人!” 许素卿看到高无坎到了,朝着高无坎嘶吼了一声。 高无坎转身就冲了出去,朝着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黑武人冲过去,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迟疑。 黑武人留在大营里的队伍确实不多,而且分成了两批轮流当值。 他们防备的重点也是在大营南侧,毕竟大营北侧是他们来的方向,是黑武的方向。 见到中军那边火起,大营四处的队伍迅速的朝着这边赶过来。 就算是留守的队伍人数再少,也远比血浮屠那些马贼的数量多。 高无坎冲杀一阵,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已浑身是血,顺着衣服都能往下淌。 他再次找到许素卿,许素卿依然在四周寻找着肖亭的尸体。 可肖亭什么时候被杀的都不知道,这天气还冷着,人头在外边冻上了,所以没有腐坏。 尸体说不定早就找地方扔了,以黑武人的做事风格,把中原人的尸体剁碎了喂给他们饲养的獒犬也不是没可能。 “大当家咱们得赶紧走。” 高无坎拉了许素卿一把:“黑武人合围过来了,我们撑不住的。” 许素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双眼睛红的好像随时都能滴出血来似的。 “烧了这里,烧了这里!” 许素卿嘶吼起来,那样子像是一头受了伤的下山虎,伤到了,反而更为狰狞。 “大当家,咱们得赶紧走,黑武人留守的队伍不少,咱们打不过的!” 高无坎又劝了一声。 “那就死!” 许素卿一只手抱着那颗人头,一只手抓住了高无坎的衣服。 “都要死!” 高无坎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大当家,他无法理解大将军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都是要死的......” 许素卿野兽一样朝着高无坎喊道:“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们解释吗?因为都要死!你,我,所有人,都要死!我不跟你们解释,就是因为我要让你们都死掉!” 高无坎的眼睛睁的越来越大,那双眼睛里的不可思议也越来越重,还夹杂着一种惊恐,还有一些对眼前人的陌生。 这是他们的大当家?这是和他们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兄弟?这是他们当初拼了命从官府手里救出来的许素卿? “为什么!” 高无坎忍不住,朝着许素卿喊了一声,他的眼睛也因为充血而变得发红。 “因为都该死!” 许素卿嘶吼道:“十几年了,我每一次杀人之后都觉得自己该死,我每一次看你们杀人之后都觉得你们也该死。” “可是我舍不得,我也怕死,十几年了,就这样煎熬十几年了!我快活吗,这十几年你觉得我会因为活下来而快活吗!” 许素卿攥着高无坎的衣服往自己身前拉了一下,高无坎被拉的踉跄了一下。 许素卿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都是该死的,十几年前不该死,可到了这漠北之后就都该死了!” “如果不是黑武人来了,我可能还会那样苟且偷生的活着,那样煎熬的活着。” “可黑武人来了,血浮屠的命,所有人的命,就该绝了!” 高无坎抬起手,也一把攥住了许素卿的衣服前襟,眼睛怒视着许素卿的眼睛喊道:“好啊,那就死啊!” “死就死了,难道我还会怕吗?我是心寒,大当家,你若是直接和兄弟们说,兄弟们还会怕死吗!” 许素卿道:“你们不怕死,你们愿意和我一起死,这不够!” 他松开攥着高无坎的手,指向那些马贼:“这些人,都得死,我说出来你们愿意陪我,他们呢?!” 高无坎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就要炸开一样,胸腔已经放不下这团火了,下一息就可能把他自己,也把许素卿一起炸个粉身碎骨。 高无坎喊道:“所以你要去招惹宁军?去杀了人家几千边军?” “那怎么了?!” 许素卿道:“那是中原欠我的!” 高无坎又怔了一下。 许素卿道:“我都要去死了,我还在乎那么多?死的人越多我越开心!” 高无坎一把将肖亭的人头从许素卿怀里抢过来,两只手捧着那颗人头递到许素卿的眼睛前边。 “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你开心吗!” 他咆哮着,像是另一头受了伤的蒙虎。 许素卿一声咆哮,然后一脚把高无坎踹翻在地,高无坎没能抱住,那颗人头也滚了出去。 两个人同时朝着人头追过去,跌得找在连滚带爬,四只手同时把人头抱住。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大当家......我们当初要救的那个,是让整个北境江湖都为之倾倒的义三州许素卿啊。” 高无坎带着哭腔,看着许素卿的眼睛说出这一句话,然后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我......” 许素卿跌坐在地,片刻后也嚎啕大哭起来。 “漠北这个地方,是地狱啊......” 眼泪往下流的时候,在那张满是沧桑也满是风沙的脸上,冲出来两道泪痕。 此时此刻的许素卿,看起来哪里有当年那个交游遍三州风采无人及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便是整个北境江湖所有人心中的第一,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对他都是那般崇敬。 他在三州遍访名家的时候,那般风度,让多少江湖男儿看了为之折服,让多少江湖女子看了为之倾倒。 可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具会流泪的行尸走肉。 “大当家......” 高无坎回头看向那些马贼,他们在放火,在和黑武人厮杀,还有的在黑武人尸体上翻找着值钱的东西。 “他们不是人啊......他们就是你我的心魔,我们把心魔放出来了,所以才有了血浮屠。” 高无坎看着那火光中的人影,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不是怕那些人影而是怕自己的内心。 原来,心魔是如此的可怕。 “我们放出来的......我们自己灭了。” 许素卿把肖亭的人头捡起来,撕下来一条衣袍包好,然后背在自己背后。 “兄弟们!” 许素卿朝着那些马贼喊道:“黑武人不多,杀光这里的人,这大营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 高无坎拉过来战马,把缰绳递给许素卿。 许素卿翻身上马后,抽出来他的刀,高无坎牵了另一匹马上去,看向许素卿。 “大当家,这应是我们最后一次杀人了,那就多杀一些?” “那就多杀一些!” 许素卿应了一声,然后催马疾冲。 那些马贼习惯的跟着许素卿和高无坎往前冲杀,不久之后,就看到了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的黑武人。 在这一刻,那些马贼怕了。 就像是在黑武大军兵临血浮屠营寨外边的时候一样,看到那么多凶悍的黑武士兵,他们怕了。 “心魔怕了!” 许素卿催马扬刀:“本我不怕!” 高无坎紧随其后:“杀!” 午后...... 荒原上,两匹马在跑的筋疲力尽后倒了下去,马背上的人也翻倒在地。 高无坎拼尽全力的爬过去去扶许素卿,许素卿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风从地面上卷着沙尘飞过,扫过他们的身体,扫过他们的脸。 “血浮屠没了。” 许素卿自言自语了一声。 高无坎道:“还有呢......我们还活着,血浮屠就还有呢,得死。” “是啊......得死。” 许素卿挣扎着坐起来,往北边看去,依稀还能看到那边的浓烟滚滚。 一座黑武营地,居然被一伙马贼给烧了,对于黑武人来说,打击最大的是粮草辎重也被烧了不少。 那些黑武人忙着去救火,也不知道能救下来多少。 三千多血浮屠马贼,除了许素卿和高无坎两个人之外,再没有人从那座地狱里杀出来了。 “大当家......” “别叫大当家了,叫我许大哥吧,好像有很多年你没这么叫过了。” “许大哥......咱们歇歇,然后继续去杀?” “继续去杀。” 许素卿再次躺下来,正好看到一群鸟儿成群飞过,飞向了南方。 “魂儿能回去吗?” “八成不能,毕竟离家久了。” “试试?” “试试!”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尔等岂能看懂 鱼尾岭。 黑武人已经挺了七天,说实话,这七天对他们来说,如同在地狱中遭受煎熬一样。 不是说这七天来,宁军每一天都看似要攻上鱼尾岭,而是这七天来,宁军始终给他们巨大的压力,持续不断的压力。 这七天,阔可敌夜澜每天都盼着能有捷报传来,要么是边关那边的,要么是其他各军的。 可是七天了,别说边关那边还没有打下来,就连围攻宁军的队伍也没有任何好消息过来。 以百万大军,将二十几万宁军分割包围,然后猛攻,这般打法怎么可能不赢? 纵然是宁军善战,也扛不住如此围攻才对,除非...... 阔可敌夜澜想着,除非是有天神相助吧,若非如此,宁军断然不能坚持这么久。 就在阔可敌夜澜想着这些的时候,总算是有军报从宁国边关那边送过来。 一听说有军报到,阔可敌夜澜的眼睛都亮了,立刻起身问道:“可是捷报到了?” 送信来的那人也是九死一生才到了这,毕竟此时鱼尾岭外边,可有唐匹敌近三十万大军。 “不是......不是捷报。” 送信的人跪在那,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将军他......大将军括耶保保,战没。” “啊?!” 阔可敌夜澜的脸色骤然一变,紧走几步,一把抓住那送信之人的衣服:“你胆敢散布谣言乱我军心?!” 送信的都快哭了,颤抖着嗓音说道:“攻城时候,大将军他被一支流箭射中咽喉,当场,当场就死了。” “这......” 阔可敌夜澜的那张脸啊,看起来都要裂开了一样,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黑。 “速去叫跌瑁过来!把谢琴科也喊来!” 阔可敌夜澜喊了一声,连他的嗓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手下人哪里敢耽搁,连忙跑出去喊人。 这跌瑁是阔可敌夜澜手下一员大将,后来也被调到了南苑任职,曾经追随阔可敌夜澜四五年。 前些年,阔可敌夜澜战功显赫,可正因为如此,被黑武汗皇逐步的摘掉了兵权,他手下的将军们,也分派到了其他各军之中,有几年时间,阔可敌夜澜就是个高贵的亲王,一点实权都没有的那种。 谢琴科则是阔可敌夜澜的幕僚之首,此人极有头脑,算是阔可敌夜澜的心腹。 不多时,这一战将一谋士就急匆匆的赶来,两个人在半路上碰到,没有说话,对视一眼,就都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担忧。 此时亲王殿下只喊了他们两个来,万万不可能会是什么好消息。 真若是好消息,有捷报来,亲王殿下必然会通传全军才对,而不是只把他们两个找来议事。 阔可敌夜澜见这两个心腹到了,他一摆手:“其他人都出去。” 一听到这句话,那两个人又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彼此眼神里的担忧更重了些。 “括耶保保战死了。” 阔可敌夜澜倒也直接,他看向跌瑁说道:“明日一早,你就带上一支骑兵,从侧翼突围出去,尽快赶到南征的队伍里,不然那二十万大军军心必乱。” 跌瑁连忙俯身应了一声。 阔可敌夜澜又看向谢琴科说道:“现在已有七天,各军皆无捷报传来,你觉得此事是不是有些反常?” 谢琴科道:“殿下可还记得,两日前,我和殿下提起过此事......” 就在两天前,谢琴科求见阔可敌夜澜,将自己的担忧仔细说了一遍。 可当时阔可敌夜澜根本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只觉得谢琴科是担心的过头了。 当时谢琴科对阔可敌夜澜说,他有所怀疑,这一战,会不会是唐匹敌的计谋。 阔可敌夜澜就笑问他说,你觉得如今宁军已经被分割包围,这般战局之下,唐匹敌还能有什么计谋? 谢琴科说,唐匹敌会不会是故意的......故意把二十几万宁军分派出来,就是送给咱们来包围的。 当时阔可敌夜澜哈哈大笑道:“是你傻了,还是那唐匹敌傻了?派出来二十几万最为善战的军队,故意被我们合围后吞掉?” 谢琴科道:“殿下,若唐匹敌要和咱们抢时间的话,现在这战局,极有可能就是他故意为之。” “他先派兵分批出关,然后顺利被我帝国大军分割合围,看起来,我们已经完全占据了优势。” 阔可敌夜澜道:“什么叫看起来,难道这不就是我们已经占尽优势了吗?” 他懒得再和谢琴科说些什么,借口还有军务事,就让谢琴科走了。 此时,阔可敌夜澜听谢琴科再次提及当日的话,他心里也变得没有多大底气了。 所以阔可敌夜澜连忙问道:“你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谢琴科道:“唐匹敌可能就是故意让他手下这二十几万宁军被我们合围的。” 站在旁边的跌瑁问道:“理由呢?” 谢琴科道:“唐匹敌知道,他们兵少,不能与我们在正面战场上决战,而他又想在这边关之外打这一仗,所以要想取胜,只能以奇兵之策。” “他故意分派二十余万宁军被我们分割包围,如此一来,看似我们占据了优势,可实际上......是唐匹敌用二十几万人,牵制了帝国百万大军!帝国以四倍的兵力,打的却不是唐匹敌亲率的主力军......” 阔可敌夜澜摇头道:“他是中原最有名的将军,领兵多年从无败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谢琴科道:“殿下为何觉得唐匹敌是犯了错?” 阔可敌夜澜道:“百万大军合围二十几万宁军,唐匹敌凭什么以为,他的人可以坚持的比我们久?” 说到这,他愣住了。 谢琴科就那样看着他,也不说话,因为他知道亲王殿下总算是想明白了。 “唐匹敌他......他料到了我会在鱼尾岭阻拦他的队伍,而他根本就不是去救援那些被困的宁军,他就是要在这鱼尾岭和我决战的?” 阔可敌夜澜猛的站起来,脚步很急的在这大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 “他宁愿把那二十几万宁军送给我们,也要争取时间把我生擒?或是......或是杀了?” 一边走动,阔可敌夜澜一边自言自语。 “可是......” 阔可敌夜澜看向谢琴科:“从昨日午后开始,宁军就停下了攻势,此时已到后半夜,宁军也未再攻打,这是为何?” 谢琴科道:“明日......怕是宁军要尽全力猛攻了,今日没有进攻,只是在让他的士兵们积蓄力量。” 听到这句话,阔可敌夜澜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跌瑁!” 他转身看向跌瑁吩咐道:“不要等到明日一早你再出发了,现在就走,趁着宁军没有攻打,你带一支骑兵从侧翼绕出去,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征南大军之中,带着那二十万军队回来,从背后猛攻唐匹敌!” 跌瑁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谢琴科连忙说道:“将军一定要小心,元桢大人的书信中曾经提到过,唐匹敌用兵奇诡,最善揣摩人心,你率军返回的路上,千万小心,不要中了唐匹敌的埋伏。” 跌瑁点头:“记住了。” 说完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他离开大帐之后就赶回自己营中,挑选了一千多最为精锐的轻骑,每人带上三天的干粮,每人带上两匹马,即刻出发。 他们从鱼尾岭的后边下去,绕出去一个大圈子后才往南赶路。 这一路上走的胆战心惊,也遇到了宁军的斥候,可是见他们人多,宁军斥候也不敢主动招惹。 就这样昼夜兼程的赶路,走了两天多的时间,总算是赶到了征南大军这边。 可是...... 征南大军没了。 他们到的时候,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远远的就看到那边场面格外的混乱,烟尘冲天。 跌瑁带着这一千多人的骑兵往前疾冲,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到了近处才发现,在远处一座高坡上,竟然有唐匹敌的帅旗! 一时之间跌瑁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再三看过,才敢确定那真的是唐匹敌的帅旗。 此时此刻,唐匹敌也看到了从北边来了一支小规模的黑武骑兵,他对这支队伍根本没有兴趣,连看第二眼的欲望都没有。 他用了七天的猛攻,来麻痹了阔可敌夜澜。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亲自率军攻打七天,在打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就带着一半宁军在夜里撤出。 场面上来看,宁军似乎没有少人,毕竟留下的还有十几万人,旗号还是照着三十万人规模来打。 在那个给阔可敌夜澜报信的人到鱼尾岭的时候,唐匹敌已经带着队伍绕回来了。 这场战争打了两天两夜,唐匹敌以十五万人的宁军,对近二十万黑武南征大军展开猛攻。 两天两夜之后,在关内李叱亲自率军出城夹击之下,这二十万人被一口吞了下去。 杀敌已有十余万,俘虏有七八万人。 “大将军,那支黑武人的骑兵要不要顺手也给灭了?” 一名宁军将军问。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那就灭了吧。” 于是,数千宁军骑兵从高坡上冲了下去,从两侧朝着跌瑁那一千多骑兵包夹过去。 唐匹敌看向身边亲兵:“你去告知陛下,我已没有时间去向陛下告辞,我要即刻率军赶回去,请陛下恕罪。” 亲兵应了一声,策马朝着边关那边冲过去,可才跑了没多远,竟是看到陛下带着人亲自过来了。 李叱到了那高坡的时候,正看到唐匹敌在换装,亲兵在帮他换上黑武人的军服。 李叱伸手从侍卫那要过来他带的东西:“知道你心急,这是才刚出锅的包子,你带了路上吃。” 唐匹敌换好了黑武人的甲胄,笑着把包子接过来:“多谢陛下!” 李叱道:“皇后她亲手给你做的。” 唐匹敌一个踉跄:“不然......” 李叱:“没有不然,你还敢不吃?” 唐匹敌:“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此处......” 李叱笑起来:“朕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先带着队伍赶去救援,后边的事朕来做。” 唐匹敌再次抱拳:“臣遵旨。” 他翻身上马,看向手下吩咐道:“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内大军就要往北开拔,没有换好黑武人甲胄的,大军不等!” “是!” 传令兵应了一声,立刻分散出去,往战场各处传令。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破计 跌瑁感觉自己距离死亡只有咫尺之遥了,没有死,是因为他足够能打,手下还有一千多最精锐的黑武轻骑,最主要的是他运气不错...... 有一支箭卡在他肩甲的缝隙里,没能刺穿进去,可箭簇在那卡着,他在马背上颠簸,肩膀上就一下一下的划痛。 血就顺着甲胄一直往下流,他感觉自己身上都是黏-腻的。 来的时候太着急,而且为了赶时间,他穿戴的是一身轻甲。 脖子位置上没有链甲保护,若这一箭稍稍再偏一些,就能刺进他的脖子里,这位置,只要是稍稍偏那么一些,就是动脉所在。 一千多精锐轻骑,杀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三四十人,跌瑁回头看的时候,这剩下的士兵也几乎是个个带伤。 眼见着后边宁军的追兵被甩开的稍稍远了些,跌瑁这才勉强松了口气,也这才有时间把肩甲上卡着的箭拔下来扔掉。 虽然是昼夜不停赶过来的,可现在却没有一点困意了,也不觉得疲乏了,只想着尽快逃离此地最好。 人在怕死的时候,什么困倦还能在乎,没有什么能影响他们逃命。 况且他们还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报信,因为他们看到了宁军在更换甲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宁军会穿着他们黑武人的甲胄,然后去鱼尾岭那边偷袭。 他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送回去,不然的话,战局就有可能发生巨变。 正想着这些,忽然从斜刺里又有一支宁军骑兵追了过来,看起来和之前战场上的宁军不同。 这些中原人身上穿着黑色甲胄,披着大红色的披风,所以显得格外醒目。 根据对宁军的了解,跌瑁知道,这是一群廷尉。 他素有听闻,宁军中的廷尉都是精选出来的高手,个个武艺不凡,大概就等同于他们黑武的青衙高手。 若是这那些难缠的家伙绞住,消息怕是难以送回去了。 “挡住他们!” 跌瑁立刻下令。 他身后的三四十个已经精疲力尽的黑武骑兵,人人知道若回头必然是死路一条。 可他们向来军纪严明,黑武人又悍勇,所以在听到命令后,立刻停下来,几十人也列好阵势,等待着后边追兵的冲击。 跌瑁一个人催马加鞭,不时回头看一眼。 他那些忠诚的部下,没多久就被黑色铁骑吞噬了进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宁军越是追的这么急,他越是确定自己判断是对的。 在逃命中跌瑁不断回头看着,那支廷尉府的队伍始终紧追不舍。 也就是跌瑁体力超群,他带着的两匹马又都是上等的战马。 所以跑出去数十里后,慢慢的把宁军追兵甩开了一些。 可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忽然间斜对面有一支宁军的游骑过来了。 这支骑兵显然不是故意埋伏在这等他的,而是在战场四周巡查的轻骑兵。 可他倒霉,正巧就遇到了。 他只好避开那支宁军游骑,不停的打马,试图将这些人全都甩开。 说他运气不好,是真的不好,毕竟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说他运气好也是真的好,跑出去六七里遇到了一支黑武人的游骑。 “拦住后边追兵,我是将军跌瑁,要赶回鱼尾岭向亲王殿下报信!” 跌瑁扯着嗓子嘶吼,那声音比风吹过破旧的风箱还要难听。 这支百余人的黑武游骑兵听到喊声,分出来十余人保护跌瑁继续往北跑,其他人朝着宁军骑兵迎了过去。 有这些游骑兵不计生死的阻拦,总算是让后边宁军的追兵慢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跌瑁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困到骑着马都能睡着,也没停下来休息。 好在是有十余人保护着他,他实在是熬不住了,就换到其他骑兵的马上,让那骑兵扶着自己,他趴在马背上稍稍睡上一会儿。 就这样赶回鱼尾岭,这才短短四天左右,看起来跌瑁已经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整个人都已经在彻底崩溃的边缘,眼睛里都已经没了神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上尘土太多,看起来竟是显得那么的暗沉。 他强撑着把南征大军全军覆没,和宁军更换战甲准备偷袭的事说完后,便一头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医官连忙上前,把他抬下去救治。 听闻南征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阔可敌夜澜感觉自己心口裂开了一样。 这是完全出乎了预料的事,唐匹敌怎么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分兵回去? 想来想去,不过是揣摩人心,可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又是何等的艰难。 唐匹敌把对手的心思都想的无比透彻了,他料定鱼尾岭的黑武人不敢反攻,也知道,阔可敌夜澜必然会觉得他强攻鱼尾岭是要与黑武人争夺时间。 所以,黑武人如何能想到,他会带着十五万人杀一个回马枪,别说阔可敌夜澜想不到,南征攻打大宁边关的那二十万黑武人,也一样想不到。 对于阔可敌夜澜来说,好在他有跌瑁这样忠诚勇敢的部下,及时把消息送回来了。 如果跌瑁也死在南边的话,说不定用不了多久,鱼尾岭就会被宁军攻破。 想想看,若唐匹敌带着一支穿戴黑武人甲胄的队伍,假意从宁军背后-进攻。 在鱼尾岭上的阔可敌夜澜,必然会觉得是跌瑁率军回来了,所以也必会率军出击。 只要他一离开鱼尾岭,再想回去就难了,这近十万大军,还不是一样的全军覆没的结局。 “传令下去。” 阔可敌夜澜道:“今夜撤军回去,留下五千兵力断后,在鱼尾岭上多点火把迷惑宁军。” 他已经不想在这继续和唐匹敌打下去了,这一战打到现在,已经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他的百万大军,前前后后已经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围攻那二十几万宁军,却依然没有好消息传来。 此时的阔可敌夜澜也总算是懂了,为什么唐匹敌就敢做出那等违背用兵常理的事。 主动派出来二十几万宁军做诱饵,是因为唐匹敌的自信,还有他对部下的信任。 他确定他的人能够坚守住,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能坚持到唐匹敌这边取得胜势。 这是相互的信任,但凡部下和主帅之间,有一人起了怀疑,这局面也坚持不到现在。 所以阔可敌夜澜已经不想等下去了,他必须带兵回去,亲自督战,尽快把那二十几万宁军解决掉。 如果再拖下去的话,这战局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连他都不能确定。 可是刚要准备回军的时候,从后方赶来的人报知,说大本营被血浮屠的马贼偷袭了。 也不知道那些马贼怎么就那般的悍勇无畏,居然这么大胆子。 虽然数千马贼尽数被杀,可是黑武人的大营也被祸害的不轻。 最主要的是,一百多万大军赖以生存的粮草物资,被那些马贼一把火烧了大半。 听到这消息,阔可敌夜澜险些一口血喷出来,气的浑身都在发颤。 只是后悔,当初为何没有直接把那些马贼灭了,竟然还想着可以好好利用他们。 他又哪里知道,这些马贼不是什么悍不畏死,而是许素卿有意为之。 到了夜里,阔可敌夜澜带着绝大部分兵力,急匆匆的往回撤。 唯恐走的慢了,被唐匹敌率军回来拦住,这一夜狂奔,可谓狼狈至极。 撤回去的路上,阔可敌夜澜仔细看了地图,距离最近的队伍是他手下大将骆铃兰的军队,围困的是一支大概有五六万人的宁军队伍。 阔可敌夜澜想着,此时回大营那边也已经晚了,索性就直接去骆铃兰军中,督促他尽快把那支宁军围剿。 三天的路程,急匆匆的赶到,却只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二十五万大军的骆铃兰,为什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败了,而且看起来还是全军覆没。 他派人在战场上搜寻的时候,找到了几个受伤还没死的士兵。 询问之下才得知,昨日才刚刚天黑,一支穿着黑武人战服的宁军突然到了。 骆铃兰将军派人去问是何处来的队伍,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出营,那支队伍派来的人已经到了营门口。 只是放下一封信,然后就急匆匆的赶了回去,这信里说,阔可敌夜澜已经暴怒,因为这么久都没能把那支宁军拿下,他觉得骆铃兰有负他的重望。 所以阔可敌夜澜分派来了一支队伍,今夜进攻宁军,若再不能将宁军剿灭,就罢免了骆铃兰的兵权。 骆铃兰完全没有想到,这支友军,居然是宁军假扮。 毕竟按照军报来说,唐匹敌的宁军还被亲王殿下挡在鱼尾岭过不来呢。 况且就算是过来了,宁军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黑武军队的战服。 骆铃兰是万万没有想到,征南的二十万大军已经被打的全军覆没了。 他夜里亲自率军攻击宁军澹台压境所部,这次是真的要拼尽全力,二十几万大军从四面猛攻。 哪里想到,那支后来的友军,突然从骆铃兰的中军背后杀过来。 这一夜的厮杀,黑武军队彻底懵了。 杀到后半夜的时候,哪怕是迎面而来的真的是他们的同袍,这漆黑夜里他们也不敢相信。 如此一来,整个指挥全都乱了套,二十几万黑武军队变成了一盘散沙。 唐匹敌率军十几万,配合澹台压境反攻,将骆铃兰所部斩杀过半。 剩下的黑武人也没法打了,夜里根本不知道谁是真的同袍谁是宁人假扮。 二十几万军队,有一半是逃走的。 阔可敌夜澜闻讯之后就知道坏了,唐匹敌昨夜里得手,现在一定已经急着赶去救下一支被围困的宁军。 后边的黑武队伍,也未必知道有一支队伍是宁军假扮,说不定还会被唐匹敌轻易给骗了。 如此一来,唐匹敌就可能用这十几万人,一鼓作气打破所有围困。 这一下阔可敌夜澜是真的慌了。 百万大军的布局,如此被毁掉,就算他能现在挽回颓势,消失传回黑武的话,汗皇陛下也必然大为震怒。 他这个征南大元帅,怕是保不住了。 此时此刻,他还在担心着自己的位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慌的已经完全不知轻重。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臣敢不敢 阔可敌夜澜知道这次事情可能要出大问题,所以哪里还敢耽搁一点儿时间。 从战场来看,他比唐匹敌只慢了不到半天时间,只要现在赶上去,就能在唐匹敌攻打下一处之前,将唐匹敌的退伍拖住,然后调集兵力合围,还能在颓势中寻出胜机。 如果能把唐匹敌所部也困住的话,就能把唐匹敌抢到的时间夺回来。 进而将在漠北的宁军全部歼灭,那阔可敌夜澜还有理由向黑武汗皇陛下请功。 如果追不上,就这样被唐匹敌救出被困的宁军然后跑了,那阔可敌夜澜可以预料到汗皇陛下的怒火会有多恐怖。 征南的那二十万黑武精锐已经被唐匹敌打没了,若是再被唐匹敌救出被困宁军,阔可敌夜澜觉得自己不但这大元帅的位子坐不稳,连亲王的爵位都不稳了。 所以阔可敌夜澜下令全军急追,同时分派出去人传令,把围困血浮屠营地的那数万黑武军队调过来。 此时那营地里被困的一万宁军已经不重要了,就算都杀了,也影响不了战局。 从这里赶到下一处黑武军队所在,实在是太近,只有六七十里的距离。 此时宁军已经先走了有半日左右,估计着已经快到地方了。 阔可敌夜澜带着十余万人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追,只盼着他们赶到的时候,唐匹敌也才刚刚开始攻打。 就这样追了能有三十里左右,前边的骑兵忽然回来报告,说是就在大概四五里处,有大规模的厮杀。 阔可敌夜澜立刻催马向前,到了可以观察的位置,要过来千里眼仔细看过去。 只见前边混战成了一团,战场的规模很大,粗粗看起来,至少也有数十万军队搅在了一起。 阔可敌夜澜立刻判断,应该是前边围困另一支宁军的黑武军队,收到了求援报信后,分派出兵力过来,结果半路上和宁军遇到了。 阔可敌夜澜立刻一声令下,他麾下的队伍立刻就呐喊着冲了上去。 不得不快啊。 唐匹敌手里有十余万人,还有救出来的那些宁军,虽然兵力不详,可加起来应该要超过分兵过来的黑武军队,毕竟那边也是在围困着一支宁军,不可能把全部队伍多调过来。 阔可敌夜澜想着此时也算是天意,紧赶慢赶,唯恐唐匹敌比他更快,哪想到被拦住了。 他麾下十余万黑武军队立刻就投入了战局,然而......他再次中计了。 那在混战的双方,都是宁军。 唐匹敌在远处观察着战局,他坐在战马上往南边看着,一见到黑武的队伍上来,立刻让人吹响号角。 阔可敌夜澜的队伍一进来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他们往前冲,那还在混战着的双方忽然就开始往两边分开。 等到他们杀到近前才看出来,那些穿着黑武人军服的都是宁人。 这一下,他们再想撤出去都来不及了。 这一场混战打的天昏地暗,从正午左右,一直打到了天黑,又从天黑杀到了天亮。 阔可敌夜澜在他的亲兵营保护下,左冲右突,总算是杀出了重围。 可是回头看,队伍已经被打散了,跟在他出来的也只有几千人而已。 可还没容得他松口气,后边大批的宁军赶来,铺天盖地一样的出现在眼前。 这是那支攻打鱼尾岭的宁军,从后边跟上来了,那黑甲如云红旗漫卷,吓得阔可敌夜澜掉头就走。 他逃跑的时候还在想着,为什么明明是宁军兵少,只有黑武大军的三分之一还不足,可现在打起来后,却显得宁军兵力那么多,处处都在压制着黑武大军。 后续上来的十余万宁军彻底改变了战局,阔可敌夜澜的队伍直接被吞了。 一天一夜的厮杀之后,近十万黑武军队被杀了能有七八万人,有一两万人大概是在夜里混战的时候,打着打着就打丢了。 之所以没有一个伤兵,是因为大将军下令,不留俘虏。 宁军这边其实也已经快到精疲力尽的时候,毕竟已经连续奔袭作战数日。 可是胜利就在眼前,大将军还在一马当先,士兵们也自然就咬紧牙关紧随其后。 破了阔可敌夜澜的十万黑武大军之后,唐匹敌带着宁军继续往北攻。 说起来,这一战对于宁军来说,打的是前所未有的惨烈。 澹台压境带着的六万兵力,本来按照布置,若有可能要向北突围,尽量汇合前边的宁军。 他肩负着在被围困之后,还要尽全力支援其他被困同袍的重任。 可正因为如此,见他这边兵多,黑武人调动了更多的队伍合围。 十几日的厮杀,六万宁军,这些从中原打了一个通透的精锐将士们,阵亡四万余。 唐匹敌从南边带来十余万人,再加上后来赶到的十余万宁军,汇合澹台压境之后,兵力差不多有近三十万人。 这个时候,唐匹敌已经可以用优势兵力去进攻了。 这就是阔可敌夜澜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打着打着,好像唐匹敌的兵反而更多了呢。 何为帅才,在此时被唐匹敌展现的淋漓尽致。 宁军一鼓作气往北继续压着打,又救出来了另一支被困的宁军。 这支宁军出发的时候有五万余人,可是打了这十几天后,现在已经不足两万,活着的也有小半带伤。 到了这个时候,李叱亲率的援兵也到了,虽然只有三万余人,可却是还没有疲乏的生力军。 合兵之后,宁军还是铆足了劲往北打,不管伤亡多大,就撵着黑武人的屁股后边杀。 唐匹敌很清楚,在开战之前就很清楚,这一战打完,宁军必然损失惨重。 可是值得啊。 这一战若是大胜,将会打掉黑武人南苑的所有精锐,也会让黑武人再动心思南下的时候有些忌惮。 只要是赢了,就能至少打出来二十年的太平。 现在的大宁太需要北疆安定了,只要黑武人不来犯,二十年内,大宁的皇帝陛下就能让中原实力翻上一倍。 那时候,黑武人再想南下,再想如欺负楚国时候欺负大宁,就是做梦。 也许在未来一百年内,两百年内,论综合国力,大宁还依然不是黑武人的对手。 可只要有这二十年发展的基础,大宁必然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宁军连战连捷,围困着宁军的百万黑武大军,被唐匹敌这种滚雪球似的连珠打法,打的支离破碎。 百万大军的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一点儿也不像是黑武人把宁军分割开来打,而是宁军把黑武人分割开来打。 四天后,血浮屠营地。 黑武人已经撤走了,百万大军损失至少有四五十万以上,再加上其他战场和边关一战,宁军杀敌总计要超过七十万人。 而且打掉的,可都是最精锐的黑武南苑大军。 以至于唐匹敌本来做好了布置,要队伍黑武人最为强大的重甲骑兵铁浮屠,到最后竟是没有用上。 那是因为黑武人已经不敢再冒险了,他们的亲王阔可敌夜澜失踪了,没有了主帅,他们眼见着宁军士气如虹,怎么还敢把铁浮屠投进来。 一旦连铁浮屠也被打没了的话,他们就算能从战场上侥幸回去,那也依然是死路一条。 别说铁浮屠也被打没了,就算是现在这样的战局,也足够让黑武汗皇大开杀戒的。 一百五十万大军南下,在这样绝对优势兵力之下,还打的是黑武人最为擅长的平原野战。 居然被五十几万宁军打掉了七十万黑武军队,这是黑武帝国立国以来,之前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营地里。 看到唐匹敌率军归来,李叱连忙带着众将迎接过去,他知道,唐匹敌一定累坏了。 一到营地门口,唐匹敌就从战马上跳下来,紧走几步后跪倒在地。 “臣唐匹敌,罪该万死!” 说完这句话后,唐匹敌连磕了几个头,跪地不起。 李叱跑到唐匹敌身前想把他扶起来,可唐匹敌就是不肯起身。 “陛下,请陛下治罪,臣辜负了陛下的重托,辜负了数十万将士的信任,这一仗臣没有打好,臣让大军损失惨重,臣难辞其咎。” 李叱听到这些话,心里都在滴血。 五十几万人,打一百五十几万那么精锐那么善战的黑武军队,如此大胜,是中原天下,有史以来都不曾出现过的壮举,往前翻看史书,一遍一遍的翻,一个字一个字的读,都再也不可能找到如此辉煌的胜利。 可是唐匹敌现在却跪在自己面前不肯起身,无论如何都要请罪...... 李叱心在滴血,是因为他实在太懂唐匹敌了。 “你哪里有什么过错,没有你,如何能有这般大胜?!” 李叱伸手拉唐匹敌,唐匹敌依然不肯起身。 “五十几万随臣来漠北的大宁勇士,损失超过二十万人,二十万人啊陛下,这一战......臣罪该万死,决不能恕。” 李叱道:“老唐,你是想逼朕犯错吗?” 唐匹敌道:“陛下,臣虽然击退了黑武人,可是损失实在太大,这不是大胜,只能是惨胜......” 李叱蹲下来,在唐匹敌耳边说道:“你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当日朕在江南封你为大将军王的时候,你没有推辞,可朕看的出来,那时候起,你就在想着怎么把这大将军王给去掉......” 唐匹敌跪在那说道:“陛下,此先例不可开,外姓封王是大忌,如果陛下不在此时拿下臣的王位封爵,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李叱:“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朕被人骂死吗?” 唐匹敌道:“千秋社稷啊陛下。” 李叱站直了身子说道:“不管你说什么,现在战事未消,其他事都要往后压一压,你的事,留待回长安之后再说。” 唐匹敌也知道此时不能逼迫太紧,不然会寒了三军将士的心,他的心意已经让陛下知道了,这便最好。 所以唐匹敌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该拉臣一把。” 李叱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唐匹敌一眼,然后伸手拉唐匹敌胳膊:“快起来吧,朕给你准备了饭菜,先去吃饭。” 唐匹敌顺势而起:“罪臣多谢陛下。” 李叱往前探了探身子,在唐匹敌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今日逼朕,朕以后会找回来的,你等着。” 唐匹敌俯身:“臣......不敢等。”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你死了心吧 李叱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血浮屠的木楼,不得不说,能在这漠北荒原上把一座楼修的这么漂亮......一定杀了不少人,抢了不少货,做了不少孽。 这木楼的每一根柱子,每一根房梁,甚至这地上铺着的每一块砖,都带着血。 “血浮屠的人烧了黑武人的粮草辎重,据说焚毁了有一多半。” 李叱看向唐匹敌:“你觉得这些人算什么?” 唐匹敌回答:“算该死的匪,莫说他们烧了黑武人的粮草,就算是他们把黑武人杀光了,他们也是该死的匪。” 李叱嗯了一声,走到唐匹敌身前,看着唐匹敌的眼睛:“你也是匪。” 唐匹敌立刻低头说道:“陛下......消消气。” 李叱呸了一声:“当众逼朕是吧?这件事咱俩一时半会儿的完不了。” 唐匹敌:“可陛下应该知道,臣所言是没有错处的,是为陛下着想,是为大宁的千秋社稷着想。” 李叱:“话你说的有错没错放在一边,才打了一场大胜你就逼着朕把你的王爵摘了,是不是朕以往太好说话?” 唐匹敌后退两步,刚要跪倒,李叱一把拉着唐匹敌的衣袖:“又来这套?” 唐匹敌:“那臣是跪还是不跪?” 李叱:“回头再跪,今天就免了吧,看到你跪就来气。” 唐匹敌笑起来:“陛下今日不摘了臣的这王爵封号,臣早早晚晚都还是要找个机会,无论如何都得把这王爵去了才行。”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王爵太重了,压着臣的脑袋,压的很难受,若陛下真的体谅臣,就应该......” 李叱狠狠瞪了唐匹敌一眼:“就应该踹你一脚,如果不是朕觉得应该打你不过,朕这一脚早就踹过去了。” 唐匹敌:“陛下要踹,还是可以踹的。” 他转身把屁股对着李叱:“陛下,请。” 李叱:“朕请你大爷!” 唐匹敌笑起来,找了个地方坐下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陛下知道,臣这样做也不都是为了陛下,不都是为了大宁,臣也是有私心的......臣啊,可是和陛下还有一个赌约呢。” 李叱:“哪个?” 唐匹敌道:“生孩子的那个,比谁多,臣这半生好胜,想着大概以后也是这般性子,怕是难以改了......所以这赌约,臣是一定要赢的。” 李叱道:“和你王爵有什么关系?你是当朕以后会抠门,见你子女多了,舍不得分封?” 唐匹敌看向李叱无比认真的说道:“臣怕的就是,陛下太舍得给臣之子女分封。” 李叱表情一怔。 唐匹敌道:“陛下啊,臣是打算多生一些的,难保这些子女中有哪个不听话,仗着家里有王爵封号,仗着臣过往的军功,就敢飞扬跋扈......这王爵的封号,对于臣来说,臣这脑袋虽然怕重怕疼,可还勉强扛得住,可臣的子孙后代,凭什么扛?” 李叱道:“就凭你刚才说的,你唐匹敌有资格扛的住这王爵封号,你的子孙后代,就都有资格!” 唐匹敌苦笑:“陛下啊,你就别难为你的侄子侄女们了,还有你侄孙,侄重孙......” 李叱被唐匹敌这句话给气笑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走到唐匹敌身边蹲下来,像个小孩子求人办事似的,一脸的真诚。 商量的还是,你看我这里有点好东西,我送给你好不好,你别不要啊,你就先试试,试试好不好,要是好你就留着,行不行? “那朕和你商量一下,王爵给你留着,咱们暂时看看,若以后你子孙后代都成器,那这世袭罔替也留着,若到时候真有不成器的,咱到时候再说......” 唐匹敌:“不行。” 李叱:“你是皇帝朕是皇帝?” 唐匹敌:“当然是陛下。” 李叱道:“那朕为什么要听你的?” 唐匹敌:“是陛下蹲在臣面前,和臣商量着来的,商量啊,就得有行有不行......别的事都是陛下说了算,这件事,还是让臣说了算吧。” 李叱:“放屁,朕既然是皇帝就可以不讲道理,你想说了算就能说了算?”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充了一句:“原来做皇帝还能有这个作用,讲不讲理的都能说了算。” 这就好像小孩子和另一个小孩子商量事,另一个不同意要他的好东西。 而李叱这小孩子才想起来,他辈儿大,所以抬出来这辈分压人了。 唐匹敌叹了口气:“这件事臣可以过阵子再提,但是这次的军功,陛下不能再给臣了。” 李叱:“不给你?不给你,你是让朕帮你存着,你给朕利息钱吗?” 唐匹敌:“看多少......” 李叱道:“扯淡,你是大宁的大将军王,可你家里能拿出来的现银要是超过五百两,朕再多给你五十万两。” 唐匹敌:“臣不敢说有五百两,臣怕陛下真的给臣五十万两。” 李叱:“那就真给。” 唐匹敌道:“赏钱的话,臣可以要,不如陛下给臣六十万两,但是把王爵给摘了?” 李叱:“咱大宁的王爵,就值十万两?” 唐匹敌:“那值多少?” 李叱:“无价,所以朕也给不起,你就把这幻想收起来吧。” 说到这他往外看了看,起身道:“朕去看看九妹怎么还没回来,让他去踅摸些酒来,他难道是现酿了?” 唐匹敌笑道:“陛下难道还不清楚,这世上有两件东西交给九妹去找,比任何人都找到的要快,一是青楼二是美酒......九妹还没回来,是因为九妹怕影响了陛下和臣说话。” 李叱道:“朕和你没的说了,所以九妹也该回来了。” 他走到木楼门口往外看了看,果然见余九龄就在远处来回溜达呢,双手抱着个酒坛,他也不怕累,不晓得把酒坛放下再溜达,就那么抱着来回走。 李叱朝着余九龄招了招手,余九龄立刻就跑了回来。 “累不累,想溜达就把酒坛放下啊。” 李叱笑着说了一句。 余九龄道:“这边太冷了,这酒也冷,臣多抱一会儿,兴许能把酒暖一暖。” 李叱怔住,正走到门口的唐匹敌也怔住。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你这个马屁拍的......朕有些招架不住,要是把朕拍哭了,朕就罚你俸禄。” 余九龄嘿嘿笑,抱着酒坛进门:“臣这几句话才不是拍马屁呢,陛下要是哭了,那是被臣暖了心窝子。” 唐匹敌笑起来,搂着余九龄肩膀:“后边这几句话,就显得有些浮夸了,不如前边那两句好。” 余九龄:“就,有点画长虫添脚丫子?” 唐匹敌哈哈大笑,回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还没动过呢,刚才只顾着和陛下聊天了。 这地方也找不出什么好菜来,更不至于这会儿就让火头军去炒几个小菜。 只是一盘花生米,还是生的,一大盘酱肉,当然也是冷的,可看着倒是真不赖。 “臣饿了。” 唐匹敌看向李叱。 李叱瞥了他一眼:“朕还饿了呢,骂你骂饿了。” 余九龄:“那陛下你这骂人的本事可不行,你看臣出去骂人的时候,骂三五个时辰都不来累的。” 李叱:“那你骂老唐。” 余九龄俯身道:“臣多多少少是有点病,但不是绝症......没必要没必要......”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三个人坐下来,余九龄倒了三碗酒,这酒是从血浮屠的地窖里寻来的,闻着倒是酒香扑鼻。 “黑武人虽然败了,但他们不会放弃白山一线,所以接下来的仗可能会更难打。” 李叱端起酒碗:“还得是你辛苦。” 唐匹敌道:“让队伍休息几日,缓一缓,臣就带兵往白山一线进攻。” 李叱又看向余九龄:“也想敬你一杯,但没词儿,你就别等着了,来,干了。” 余九龄嘿嘿笑,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唐匹敌道:“陛下,现在就可派人回关内,尽可能多的招募工匠来,还有臣从渤海带回来的那八十万劳力,也可尽快调集一部分过来。” 李叱明白唐匹敌的意思,只要把黑武人打出白山一线,就要立刻在白山修建边关。 当年黑武人强势,把楚军压回到了燕山一线,白山这边的边关大抵上都废了。 当初刚刚打下来这里后不久,黑武朝廷里有一人向汗皇进言,说是请黑武朝廷拨款,重修白山边关。 当时黑武朝廷的文武官员笑了大一片,连黑武汗皇都笑了。 修北山关城,有必要么......难道中原人还敢主动打过来? 此时想想,若当年黑武人真的重修已经荒废破败的边关,此时唐匹敌想收复白山一线也几无可能。 白山本就地势险要,比燕山要险要的多,而且黑武人造什么都喜欢造的很大,越大越好。 所以若他们真的修好了白山边关,必然比原本楚国修的更要坚固高大。 这种情况下,连唐匹敌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硬攻? 黑武人巴不得呢,虽然他们损失了七十万左右的兵力,可他们还有七八十万人在这。 虽然这剩下的七八十万军队,多数都是黑武各部族的队伍,死伤的那七十万才是黑武精锐。 可他们难道会怕宁军攻城? 宁军以三十几万兵力硬攻有那么多兵力驻守的边关,那真的就是在求死。 即便是现在白山没有像样的城关,李叱刚才也已经说了,接下来的仗比刚刚打完的还要难打。 “接下来就等着辎重队伍上来了。” 唐匹敌道:“等到抛石车都上来后,打白山,主要是抢山峡,有抛石车压制,咱们在白山山峡南边一边打一边修,日子久了,黑武人也就只能是看着咱们把边关修起来。” 他这话说的轻飘飘,可实际上三人都知道,哪里会那么简单容易的。 李叱嗯了一声,他起身,给唐匹敌和余九龄倒酒,那两人连忙也跟着起来,余九龄伸手就要拿酒坛。 “这酒朕来倒。” 李叱把酒坛端起来,给老唐和九妹倒酒,一边倒一边说道:“朕是不是说过,打下来白山,要在白山上与三军同饮?” 余九龄:“陛下说过。” 李叱叹了口气:“那一会儿你再去翻翻,看看这马贼窝里的藏酒还多不多,能用一点是一点......这么说,是不是显得朕有点抠门?” 唐匹敌:“陛下,有点这两个字用的不妥。” 李叱:“那换成什么?” 余九龄:“陛下谦虚了,还换什么,去掉不就行了么......” 李叱哈哈大笑:“酒,朕已经都准备好了,九妹,这差事就交给你了,明天一早你回边关,把酒运来!” “好嘞!” 余九龄应了一声,眉眼带笑。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暗河 北征的宁军,除了夏侯琢带兵留守边关之外,诸多大将都已经在漠北荒原了。 要说这世上强敌,也唯有黑武人才当得起这般配置,当然从这一战的结果来看,也不是特别当得起。 百万大军围攻二十几万宁军,耗时半个多月,没能把二十几万人彻底打下来。 阔可敌夜澜退走之前说,这是黑武帝国立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奇耻大辱,说的一点都没错。 自从鬼月八部联合黑武之地各族,击败了强大到几乎无敌的蒙帝国铁骑后,黑武人就继承了蒙帝国的无敌模式。 他们只是没有打下来中原,不是打不过中原。 早些时候有白山天堑在,后来楚国又花费大力气修建了燕山边关,这才挡住了黑武数百年。 换角度思考的话就会明白,如果中原没有楚国这样一个完整的统一的强国,而是分裂成几个甚至可能是几十个小国,如何能挡得住黑武人? 现在,一个崭新的,更为强大的,更为统一团结的中原帝国出现了。 大宁。 黑武人还能不能如以往那样强势,就看大宁接下来的几十年会如何发展。 说起来,阔可敌夜澜也不是蠢材,南下的一百多万黑武大军也不是不能打。 只是他们赶上了这个时候,赶上了这样一个敌人。 黑武人以为是最后一次能顺利侵入中原的机会,可碰到的是一群强到变态的将军,数十万强到变态的宁军战兵。 是啊,那不是一个两个人看起来比较强,而是一群人都那么强。 再换了个角度来看这场战争,如果不是唐匹敌领兵,换成夏侯琢,换成沈珊瑚,换成澹台压境,或许没有老唐打的这般激进这般狂放,可黑武人想要打破边关进入中原就是容易事了? 此时此刻,李叱心里踏实了,总算是踏实了。 这一仗打的着实惨烈,前所未有的惨烈,可这一战会为中原打出来几十年的太平安稳。 将士们死伤无数,可是他们的牺牲,会为更多的中原百姓争取到安稳生活的未来。 站在血浮屠营地的木楼前边,高真看着这木楼,良久之后问李叱:“陛下,这楼要不要烧了?” 李叱摇头:“为什么要要烧了?拆了多好,把拆下来的东西运到白山去,都有用。” 高真楞了一下,心说自己果然不是一个聪明人......这么看起来,自己也着实不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 “对了......” 高真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把在这营地里发现了地下暗道的事向李叱禀报了一遍,这倒是引起了李叱的好奇。 李叱想知道这条密道通向什么地方,因为血浮屠那些人能轻而易举的烧了黑武人的大营,就足以说明这条暗道可能出现在黑武人大营的背后,不然黑武人不可能防不住。 这漠北荒原的部族害怕血浮屠,那是因为他们不能打,血浮屠的凶名又实在太盛。 黑武人会怕了一群马贼? 总不能是这几千马贼一出现在黑武大营,那些黑武人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所以才会被马贼把大营烧了。 “去探探。” 李叱看向高真:“调派一些人手来,把坍塌堵住的地方清理出来,若是这暗道能通到白山那边的话......”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道:“如果能通到白山那边,或许就和捡了一座边关一样。” 李叱笑起来,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他们从这木楼一楼的入口下去,打着火把,一路往前走。 这漠北的地貌真的是让人觉得神奇,谁能想到这荒原之下还有暗河。 漠北的人都缺水,这里生活的各部族百姓,要说一年到头都没什么机会洗澡一点都不过分。 水源对于漠北来说,比金矿还要更吸引人。 血浮屠把营地选在这,最初可能是因为那片小小的绿洲,可当他们居然找到了一条暗河后,这座木楼便随之拔地而起。 控制着水源,在漠北就几乎等同于占据了统治地位,与其说是为了隐藏,不如说是为了霸占。 下来之后,李叱发现这条暗河的水流并不是很急,水量看起来也不算大。 暗河宽的地方大概有三四丈左右,窄的地方连一丈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经历多少年的冲刷,多少年的沉淀,才会有这样一种地下奇观出现在人面前。 余九龄本来是要回边关运酒的,听闻要探暗河,说什么也想跟着。 李叱哪能熬得住余九龄撒娇,所以便准了他不回去,而是派了别人回边关去把庆功酒都运来。 此时余九龄一边走一边纳闷,他抬头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满脸都是不解。 “咱们头上是不是漠北荒原,难道不都是沙子吗?沙子怎么会在头顶上不落下来的?” 余九龄好奇的看向李叱。 李叱道:“下次不要当众问出这种朕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显得朕也不是那么博学多闻。” 余九龄:“陛下可以编啊,反正臣也听不懂。” “编?” 李叱想了想,然后咳嗽了两声,用认真的语气说道:“这地方从风水上来看,叫做戳流之局,不是先天就能存在的,而是后天地貌经过外力的干涉,然后形成了暗河......” 余九龄:“陛下你真是抬举我了,编成这样以为臣就能听懂了?” 李叱:“倒也有个简单明了的解释。” 余九龄:“请陛下简单明了一些。” 李叱道:“你小时候玩过沙子吗?把沙子堆起来,用小棍在下边捅出来一个洞,你朝着洞里撒尿,尿就能流到沙堆另一边去。” 余九龄:“这还真玩过!” 李叱:“嗯,这就是戳流之局,戳玩了尿,尿完了流。” 余九龄:“噫!” 李叱笑道:“够不够简单明了?” 余九龄:“够......” 这般闲聊扯淡着到了那坍塌的地方,当时高真他们退回来的比较急,地下环境又阴暗,所以没有看的多清楚是怎么回事。 此时仔细观察才发现,坍塌下来的东西,或许不是暗河顶上的土层掉落了。 而是有人故意在这里提前堆放了不少东西,或许是血浮屠的人在发现这暗河之初就做好的准备。 他们把这条暗河当做撤离的密道,为了防备后边追兵上来,所以提前在这准备了不少木材和石头。 用绳索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固定住,当他们撤离的时候,将绳索斩断,石头就落了下来封住过道。 高真带着人上去清理,把石头木材之类的东西全都搬开,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清理了出来。 继续往前走,似乎比之前走过的地方更要狭窄了些。 高真带着人走在最前边,手下士兵也将连弩摘了下来,戒备前行。 谁也不知道这里还会不会藏着马贼,这种地方如果遇到伏击的话,连躲都躲不开。 就这样走了大概有几个时辰,算计着外边都已经天黑了,居然还没有走到头,而且往前看,还是没有边际一样,深邃的像是仿佛直通另外一个世界。 如此看来的话,也许要走出去需要几天的时间,李叱他们随即放弃了亲自探查,毕竟还有许多军务事要处置。 李叱让高真安排斥候,带上足够的食物继续往前查,他们则返回血浮屠营地。 回到那木楼里已经是第二天了,因为走的太久,还在暗道里休息了半夜。 一出来,只感觉心情都开阔了起来,世界都变得美好了。 若是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可想而知会有多难受。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什么大事,士兵们需要休整恢复体力。 之前那一战打的实在太凶了些,每个人的体力精力基本上都已经快到耗尽的时候。 这种疲劳,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缓过来的,况且那是战场啊,面对的是这世上最凶的杀戮之事。 虽然这次来漠北的都是正规的宁军战兵,他们在中原战场上早就经受过无数次血流成河的历练,可不代表他们会一点儿问题都不出。 所以李叱交给澹台压境他们一个任务,让他们没事就组织士兵们玩儿,或是蹴鞠,或是马球,或是其他什么事,让士兵们尽量放松下来。 因为这一次实在是和以前打的仗不一样,以前宁军征战四方,何时有过这么大的伤亡。 二十万人阵亡在这漠北荒原上,北征的宁军主力减员超过三分之一。 又几天后,进入暗河去探索的斥候才回来,向李叱禀告经过。 他们走了足足三天半才走出去,出口的地方果然就在白山下,一片林子里。 而且是在一条颇为狭窄的山崖缝隙中,那缝隙只能容得下两三个人勉强通过。 再窄一点的话,可能马匹都过不去,在出口的地方还发现了几具血浮屠马贼的尸体,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是死于内乱,还是受伤太重被抛弃于此。 斥候从那山崖缝隙里出来,在林子转了一圈,还能看到当初马贼在这停留的痕迹。 又顺着这些痕迹往外走,到了林子边缘处,果然看到了黑武人那残缺不全的营地。 因为黑武人退走的很急,这营地又被烧了大半,以至于剩下的营帐都没有带走,大概也只是带走了残存的粮草物资。 这一趟探路,斥候还把路线和地形大致画出了图,这是宁军斥候的习惯,从很早之前就养成的习惯。 李叱听完后,又接过来那些绘制的草图看了看。 “稍显狭小,几千马贼还好说,若是几万大军从这里走,怕是不太实际。” 李叱看向唐匹敌:“是否可以让高真带着狼猿营从这过去,提前布置好埋伏?” 狼猿营在这种山野林地作战,最为擅长,也最能发挥出他们的实力。 唐匹敌点了点头:“陛下考虑周到,确实可以让狼猿营先去布置埋伏。” 李叱又问斥候:“如重弩之类的器械,可以带出去吗?” 斥候摇头道:“回陛下,带不过去。” 李叱点了点头,看向高真道:“那就多准备绳索和其他攀爬所需的东西,把出口地形探查清楚,看看是不是可以利用山势,突袭黑武人山口里的守军。” “是!” 高真应了一声,出门去准备了。 李叱问唐匹敌:“朕能不能一起去?” 唐匹敌没回答,就是那么看着李叱,把李叱看的有些郁闷。 因为这眼神就回答了李叱的问题,当然是不能去。 “朕有些时候,也会任性。” 唐匹敌道:“陛下如果不听臣的话,那臣只好去请皇后娘娘来了。” 李叱:“......” 就在他们说着这些的时候,在漠北荒原上,有两个人,迎着北风,跌跌撞撞的走着。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能换吗 暗河。 虽然队伍还没有出发,但在这暗河之内,每隔一段距离,便安排了当值的士兵。 这暗河格外重要,若是被黑武人也察觉到了,便是极大的麻烦,所以自然要安排重兵把守。 于是,当那两个人从出口位置进来的时候,立刻引起了宁军士兵的警觉。 与其说这两个人是跳进来的,不如说他们是跌进来的,落地的时候谁都没能站稳,直接摔在地上。 正在戒备的宁军连忙上前,抽刀在手后围了上去,不少士兵把连弩也端了起来。 其中一人喘着粗气坐起来,待看清楚了面前宁军士兵的军服,他楞了一下,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这两人都是蓬头垢面,看起来身上还有已经干透了的血污,但还有没散尽的血腥气,所以围上来的宁军士兵都格外警觉。 不等宁军士兵问话,其中一个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先问了一句:“知道我是谁吗?” 距离最近的宁军士兵摇了摇头:“不知道,你是谁?” 这人又笑起来:“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只需知道,我要送给你一个大功劳。” 说完后往后一仰,躺在地上就不动了,看着是已累的精疲力尽,似乎多余的话也懒得说了。 几名宁军士兵靠前看了看,见这两个人跌下来的时候,还带着几个布包,看起来形状有些不对劲。 有士兵将其中一个布包用刀挑开,从中滚出来一颗人头。 三天后,血浮屠营地。 这里如今已经变成了宁军大营,征北的数十万宁军战兵以此为中心,建造了连绵营地,看起来格外壮阔。 三天过去,那两个进入暗道的人看起来精神也已经恢复了不少。 两个人这一路走回来也有说有笑,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未来会如何,看着都是格外的放松。 等宁军士兵把他们押送到营地后,立刻就交给了随军的廷尉审问。 半个时辰之后,这两个人已经被带到了李叱面前。 说实话,连高真第一眼都没有能认出来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许素卿,毕竟高真可是他面对面见过的,没有认出来,可见此人现在是什么模样。 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头发蓬乱着,脸上都是血污和灰尘。 所以就显得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我就不跪你了,毕竟我算不得是你这新立宁国的臣民。” 许素卿看着李叱,仔仔细细的看着,尤其是看着李叱的双眼。 这就显得很无礼,但李叱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任由此人看着。 “挺好的......” 许素卿忽然笑了笑道:“虽然我没有见过皇帝是什么样子,但想来你这样的人是皇帝,应该不差,比起我印象中的罗耿和周师仁,你看着确实顺眼多了。” 他这话李叱兵没有怎么在意,可是站在李叱身边的唐匹敌却皱了皱眉。 唐匹敌这一皱眉,立刻就吸引了许素卿的注意,他看过来,沉默片刻后一脸恍然:“原来是你。” 因为在唐匹敌一皱眉的瞬间,许素卿就感觉到了危险,是他这般绝顶高手的敏锐直觉。 然而再想想看,当今天下能一皱眉就让他有所警觉的人,可有几个? 如唐匹敌这般能用杀气给人压力的,普天之下,或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要说论武功,李叱的实力其实绝对不会弱于老唐,但李叱身上比唐匹敌少了几分杀气。 那是杀穿了中原南北,也平趟了中原东西的大将军啊,唐匹敌身上的杀气可不是杀几人能有的。 那是杀百万人才有的气势,他自己可能没太察觉,可他只是眉角一扬,这气势便会沛然而出。 “你很强。” 许素卿看着唐匹敌说道:“如你这样强的对手,我前半生都没有遇到过,若是放在十几年前,我一定会好好向你请教,现在......没有什么欲望了。” 他把手里拎着的布包扔在地上:“你们的人想拿走,我没给,只是给他们看了看。” 那布包散开,从里边滚出来的人头脸朝着下边,许素卿上前用脚踢了一下,那张脸随即转到上边来了。 “这个人,黑武帝国的亲王,好像是叫阔可敌夜澜,我追了他五天才追上。” 许素卿一脚把人头踢到李叱脚边:“用这个东西,想和陛下谈个条件。” 余九龄刚要开骂,他肚子里那些能移山填海的词儿都要喷涌而出了,却被李叱摆手阻止。 李叱问:“你想谈什么?” 许素卿指了指身边那个一样蓬头垢面的人:“这个是我兄弟,他叫高无坎,他是我们之中最干净的一个,他杀过不少人,但他杀的人应该都是该死的,大概是这样吧......总之比我干净多了,所以我想用这一颗人头,换他一颗人头,请陛下给他一条活路。” 高无坎脸色一变:“大当家,休要再说胡话了,咱们可是约好了的,回来这里一起死,再说了......我自己该死不该死,我难道还不清楚?” 他看向李叱俯身一拜:“陛下,我们两个皆有必死之心,只是想回到这里再死,不然的话,我俩杀了那阔可敌夜澜后也就逃了,大当家与我,不可有一人独活,所以别听他胡言乱语。” 李叱道:“该死之人必死,不会因为你们杀了阔可敌夜澜就免死,至于为何该死,你们两个心里也该清楚。” 许素卿问:“一颗黑武帝国亲王的人头,换不了我兄弟的人头?” 李叱:“换不了,不管他是不是你兄弟,也不管他是任何人,换个说法,若是一个大宁的普通百姓,干干净净不该死之人,拿黑武汗皇的人头来换他一死朕也不换,若是个该死之人,拿黑武汗皇的人头来换他一条活路朕还是不换。” “如此......” 许素卿楞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那也好,这么看......以后中原的天下,大概会很好。” 高无坎点了点头:“应该会很好。” 许素卿又看向李叱问:“黑武亲王的一颗人头换不了,那两颗行不行?”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再加上这颗。” 李叱看着他没有说话,因为不必说话。 许素卿见李叱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伸出手指了指李叱的脑袋:“那用这颗来换呢?” 李叱依然那样看着他,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许素卿忽然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抓向李叱的咽喉,这一下格外突兀,暴起如雷。 砰!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因为他的手才伸出去一半,李叱的拳就迎了上来。 一击,许素卿居然后撤了一步,而李叱站在那没有动。 所以许素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着实是没有想到,一位皇帝陛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朕为中原敢与天下为敌,朕为百姓敢与群雄较量,朕为公义敢与诸邪不容,能打,是朕敢做这些事的底气之一。” 李叱语气平淡的说道:“你想用朕的人头换你兄弟的人头,大概比较难。” 而就在许素卿出手的瞬间,在李叱身边的人也都出手了,只是速度有快有慢。 最慢的也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柄上,最快的那个,刀锋已经到了许素卿的身前。 最慢的那个是余九龄,最快的那个是唐匹敌。 就算李叱没有出手,许素卿若不避让的话,在他那只手触碰到李叱之前,唐匹敌的刀能把他戳一个通透。 也就是在这瞬间,四周的大内侍卫也都抽刀出来,弓箭手把羽箭瞄准了那两人。 “大当家,别浪费力气了。” 高无坎在许素卿肩膀上拍了拍:“这样不挺好的吗?我们没有回中原,可现在已经看到了中原未来的样子。” 许素卿沉默片刻,看向李叱说道:“那,我现在还能换个条件吗?” 这一刻,唐匹敌已经动怒了。 大将军一怒,后果可想而知,别说是暴怒,只是稍有怒气,也会伏尸百里。 李叱却还是给了许素卿一个机会,他问:“你想换什么条件?” 许素卿认真的说道:“我无所谓,死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我兄弟死的能不能稍微好看一些,留个全尸?” 李叱点头:“你们两个都可留全尸,另外,你们在中原可还有亲人在?若有的话告诉朕在哪儿,朕会派人去送一些抚恤,且告诉他们,你们是在和黑武人的厮杀中战死的,有功于中原百姓。” 许素卿愣住,他下意识的看向高无坎,高无坎点了点头:“这就是真的赚到了。” 许素卿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吐出。 片刻后,他撩袍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罪人许素卿,多谢大宁皇帝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愿大宁千秋万世。” 说完后起身,看向高无坎:“怎么死?” 高无坎看向李叱:“陛下,可否让我俩做个饱死鬼?”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木楼:“就死在那里吧。” 李叱嗯了一声:“好。” 然后转身:“九妹,去给他俩准备些饭菜,还有酒。” 余九龄点头:“臣遵旨。” 他看向许素卿,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我想办法。” 许素卿抱拳道:“好酒热菜,别无所求。” 余九龄:“只要想到了,告诉我即可,我尽可能给你们找来。” 许素卿道:“看不出来,你人这么丑,心还不错。” 余九龄转身就走了。 半个时辰后,木楼中,看着桌子上那颇为丰盛的酒菜,高无坎伸手抓过来酒坛给许素卿倒了一杯。 “大当家,看起来还真不错。” “是啊,这宁军中的随军伙夫,应是比我们血浮屠里的厨子好一些。” “我说的不是这饭菜,我说的是那皇帝。” “唔......你以前没有见过皇帝什么样子,我也没有见过,可是看到他之后就想着,咱们中原的皇帝,大概就该如此。” “是啊......大概就该如此,大概早该如此。” “嗯,少说些废话吧,这酒菜看着着实不错,我先动筷了。” “大当家,咱俩罪孽深重,临死之前还有这样一顿饭菜吃,算不算是还有些福报?” “福报不是因为你我罪孽深重,福报是因为你我在这罪孽深重之外杀对了几个人,哈哈哈哈。” 许素卿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个时辰后,两人自缢于木楼之中。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哎呀一不小心 在这以后,漠北也就再也没有什么憾三州和血浮屠的传说了。 可是从这以后,也许中原江湖会再流传起来许素卿和当年那些江湖义士的传说。 在中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是在漠北横行无忌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的马贼血浮屠。 只会知道他们是当年深受楚国朝廷迫害,背负冤屈不得已逃亡边塞。 却又在为了抵抗外寇入侵的战场上拼尽了自己最后一滴血,他们是为了守护中原而战死的。 他们会成为英雄,会成为中原江湖的楷模,不出意外的话,也会成为传说。 在他们临死之前,高无坎大概想到了以后会是这样,所以才会对许素卿说这次是真的赚到了。 两个人的死说不上有多悲凉,他们自己都不觉得,别人觉得还是不觉得,也就更无所谓。 死在了这座木楼里,是他们最后的盼望。 李叱吩咐人把那两具尸体掩埋,把木楼拆了一些,造了两口棺材。 “这样......他们就会永远都睡在他们的木楼里了。” 余九龄看着那两口棺材下葬的时候,自言自语了一声,语气并不沉重,或许他已经感受到了那两个人的放下。 片刻后,他走到即将入土的棺材旁边,在两口棺材上都轻轻的敲了敲,像是在提醒。 “你们要记得,虽是死在漠北,将来投胎转世还是要回咱中原,到你们轮回出生的时候,看一看大宁,你们不会再遭受到什么不公......要记得路。” 棺材缓缓的下入土坑里,这漠北的沙土覆盖上去,就像是在为这两个人的一生涂抹上最后的色彩。 “他们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楚国朝廷祸害了太多人,尤其是大太监刘崇信在的时候,江湖中人被迫害的,蒙冤的,致死的不计其数。”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九妹,记得回去后提醒朕,诏令各地官府仔细查一查,都有多少江湖中人被陷害的,该给他们有些帮助就给一些,该给他们恢复名声就一定要恢复。” 余九龄使劲儿点了点头:“臣记住了。” 他告诉自己必须记住,那不仅仅是许多许多人的冤屈,还是许多许多人的未来。 澹台压境在后边问道:“陛下,那阔可敌夜澜的人头怎么处置?” 李叱道:“找石灰封了,不要让那颗人头坏掉,等打下来白山后把这人头给黑武人送回去,记住,要对他们说不用谢。” 澹台压境咧开嘴笑了笑:“记住了。” 回到住处,李叱看了一眼正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高希宁,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给高希宁盖在身上。 高希宁一下子醒了,连忙要起身,李叱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困成这样,就不要等我回来,这几日你太过辛苦,好好休息一下。” 李叱坐在高希宁床边,抬起手理了理高希宁的发丝:“早就说不让你跟着来漠北,这边气候也冷,又辛苦。” 高希宁道:“我这般大大咧咧的性子,若没有事等你回来说,我早就钻进被窝里呼呼大睡了。” 李叱:“什么事这么重要,一定要等我回来说?” 高希宁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我有些不对劲。” 李叱:“哪里不对劲?” 问这句话的时候,李叱显然紧张了起来,连眼神都有些变了。 高希宁道:“我觉得这些日子,明显比以往能吃了,而且看见什么都觉得馋。” 李叱:“这......” 高希宁:“你不觉得吗?” 李叱道:“我觉得你可能是太累了,所以连过往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你莫不是以为,你原来不是见什么都馋?” 高希宁:“急急如律令!” 李叱:“好了好了好了,咱们好好说话,不要乱动法力......” 高希宁笑道:“真的是觉得比原来要馋了,哪怕是看到人家吃馒头夹咸菜,我也想马上吃上这一口。” 李叱沉默片刻,然后猛的起身:“你不会是......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高希宁:“那不能,吴婶说过,有了身孕的女人可难受了,看见什么吃的都想吐。” 李叱:“不是都这样,是有女人怀上了之后就如你说的这样,看见什么都吃不下,总想吐,可也有的人和你一样,有了身孕后格外的馋,胃口大开,见什么都想吃。” 高希宁:“这样么......” 她一下子坐起来,眼睛里开始放光:“我真的可能是有了身孕?!” 李叱:“不然呢......等等,刚才你以为自己怎么了?你说的你不对劲,是怎么想的?” 高希宁:“我以为,我以为我是和神雕相处的久了,被神雕影响了呢。” 李叱:“呸!你和我相处的时间还更久呢。” 高希宁:“意思一个样.....也不一样,神雕比你吃的少点。” 李叱:“......” 他伸出手来:“我给你诊脉。” 高希宁:“你会?” 不等李叱回答,高希宁醒悟过来什么似的,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为何女子有了身孕之后什么反应,你比我这个女人知道的还清楚?”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后认真的说道:“原因有二。” 高希宁:“说一。” 李叱道:“一,是因为我当年和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想赚钱不容易,所以就要什么都会一些,当年咱们师父他老人家,在妇道人家的病上,也是稍稍有些涉猎的......当年他老人家在北境七县,医术名气也不小,不然你真以为,凭我们俩那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就连乱民贼寇听说是长眉道人,都不会下杀手了?” 高希宁:“说二。” 李叱道:“二......二就是,我当年是给师父他老人家打下手的......” 高希宁:“呵呸!” 她把手伸出来:“来吧,诊脉。” 李叱嗯了一声,像模像样的摸着高希宁的脉门好一会儿,然后又叹了口气。 高希宁顿时紧张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李叱道:“朕!不会。” 高希宁:“......” 随军当然带着御医,李叱很快就让人把御医请过来给高希宁诊脉。 这可是大事,大事之中的超级大事,一听说皇后娘娘可能是有喜了,连御医都变得紧张无比。 这事对他们来说也是巨大的考验,万一要是说错了什么,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三个御医轮流上来给高希宁诊脉,又仔细询问了一些事,然后三个人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了老半天。 李叱都等的有些心急了,又不好打扰了人家在那商量,只好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终于,三位御医商量结束,三个人走到李叱面前撩袍跪倒。 “恭喜陛下,皇后娘娘的脉象,确实是喜脉。” 李叱明明希望是这个答案,可是当答案已经进了他耳朵里之后,他反而有些懵了。 为首的那位御医看着李叱这个反应,小心翼翼的又说了一句:“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李叱这才缓过神来了,看向高希宁,第一句话是:“朕这么猛?” 高希宁吓了一跳,连忙吩咐手下侍女给那三位御医发了些赏赐,然后还要交代几句,刚才陛下的话绝不可外传。 三位御医拿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千恩万谢后出去了,看出来也是如释重负的样子,走路都轻松起来。 而李叱看起来还有些懵呢,只是那张脸兴奋的开始有些变形,那一双大眼睛,都要往外发射光束了。 那三位御医出了门,为首的那位老御医已经六十几岁,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啊,还是年轻。” 另一个中年御医点了点头:“是啊,陛下当然是年轻,所以龙精虎猛......” 那老御医看了这中年御医一眼,然后点头说是是是,确实如此。 可这位老人家心里想着的却是,你特么也是个懂医术的,当然该明白,怀上孩子这事其实和猛不猛关系不大,其实就算是不那么猛,咳咳,就算是不猛,也能怀...... 可这话他敢说吗? 他当然不敢说。 那位中年御医是真的不知道吗? 当然不是真的不知道。 两个时辰之后,天都已经黑了,李叱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到了唐匹敌的军帐门外。 他往大帐里看了看,见唐匹敌正在地图前边思考着什么,沈珊瑚站在唐匹敌背后也看着地图。 两个人时不时交谈几句,应该是在商量着接下来打白山应该怎么打。 李叱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背着手缓步进了大帐,老唐和沈珊瑚见陛下来了,连忙行礼。 李叱摇头道:“不用不用,都是自家人哪里那么多规矩,朕也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嗯,咳咳,就随便走走。” 唐匹敌看了看李叱那脸色,然后笑着说道:“陛下看起来应不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看陛下神采奕奕眉目带喜,是有什么好事要跟臣说?” 李叱一拍脑门:“哎呀,你看,朕这脸上,就这么藏不住事吗?真的就像是你说的,神采奕奕眉目带喜了吗?” 唐匹敌:“倒也不是那么明显,要是臣猜错了,陛下就不用告诉臣了。” “对了,对着嘞,你是大将军,你慧眼如炬,怎么可能看错呢。” 李叱背着手,在屋子里一边走一边说道:“就是吧,咱们之前还提到了的那个赌约,你八成是,不......你十成十是要先输一阵了,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叱看向唐匹敌:“行了,不打扰你们夫妻商议军务事了,朕再随便去走走。” 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也不是刻意来炫耀什么,朕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只是想说,哎呀喂,怎么就一不小心领先了呢。” 看着皇帝陛下那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还时不时傻笑几声的样子,沈珊瑚有些懵了。 她看向唐匹敌:“你和陛下之前提到什么赌约了?” 唐匹敌叹了口气,往外看了看,又看了看沈珊瑚,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要不然,先吹了灯我再和你说?咱仔细的说。” 沈珊瑚:“什么事就要吹了灯才能说!”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集体违抗军律事件 唐匹敌和沈珊瑚两个人,看着李叱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看背影都能看出来咱大宁的皇帝陛下在笑。 笑的都在抖肩了...... 沈珊瑚问老唐,到底和陛下有了什么赌约,唐匹敌其实本不想说,毕竟略有些难为情,可架不住沈珊瑚逼问,索性就把看谁生孩子多这事说了。 沈珊瑚听完之后就陷入了沉思,老唐以为她不开心,毕竟这事他确实忘了和沈珊瑚说一下。 哪知道沈珊瑚沉思片刻后忽然抬头看向老唐:“我们老家兖州那边有一种药,据说吃了能怀上双胞胎,甚至可能是三胞胎四胞胎,要不要去搞点?” 唐匹敌:“......” 沈珊瑚道:“如此一来,也就不用你将来再把这取胜的希望寄托在其他女人身上,我一个人就把陛下三宫六院都赢了,一次四胞胎,咱生个十次八次的......” 唐匹敌:“......” 沈珊瑚:“看起来你好像有些质疑我的能力?” 唐匹敌:“不是,我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沈珊瑚:“那就给你吃药。” 唐匹敌:“......” 他看着沈珊瑚那双充满了求胜欲的眼睛,叹了口气后说道:“我本以为,我就很好胜了,和你一比......” 沈珊瑚起身:“我先把灯吹了再说。” 唐匹敌:“这......” 沈珊瑚噗的一口把油灯吹灭:“这什么这,这不是你刚才说的要吹灯再说的事吗?” 唐匹敌:“这几日确实有些乏了......” 沈珊瑚一把将老唐推倒在床上:“你乏了也没什么关系,你躺好,我来。” 唐匹敌:“噫!” 李叱在外边溜溜达达的就到了澹台压境的军帐,门口的亲兵看到陛下来了吓了一跳,连忙要行礼,李叱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迈步进了军帐。 澹台压境正在灯下读书,他确实和程无节余九龄等人不同。 如老程和九妹那样的人,若是闲下来,大概是研究一下怎么休闲娱乐。 而澹台压境喜好读书,在闲下来的时候,最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一会书。 听到脚步声,澹台压境一抬头见是陛下突然来了,连忙起身。 “坐着坐着。” 李叱笑呵呵的说道:“朕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吃过晚饭后闲着有些无聊,所以随意走走。” 澹台压境笑道:“陛下怎么不陪着皇后?” 李叱道:“皇后睡下了,有些乏,最近她总是觉得很容易就疲乏易困,而且还越发的馋了,她说自己看到别人吃东西就馋的受不了,哪怕别人吃的是馒头夹咸菜,她也想自己搞一些来吃吃。” 澹台压境连忙道:“臣这里还有一些,陛下给皇后带回去?” 李叱看了一眼,澹台压境刚才确实吃的是馒头夹咸菜,桌子上还有呢。 李叱:“你以为......朕是看到你桌子上有馒头咸菜才进来的?” 澹台压境:“是......不是,是......还是不是?” 李叱道:“当然不是。” 澹台压境道:“臣也想着肯定不是,毕竟陛下也不至于因为点咸菜过来......” 李叱:“你这个憨货,朕当然不会因为你这里有点咸菜过来一趟,你想想,朕刚才说了些什么?” 澹台压境:“说了些什么?” 他回忆了一下后恍然大悟:“陛下说,皇后娘娘馋,尤其是最近,更馋。” 李叱:“......” 澹台压境抬起手挠了挠头发:“错了?陛下也知臣鲁钝,若陛下想让臣做什么,请陛下明示。” 李叱道:“从医术的角度上来讲,一个女人,忽然间变得容易疲乏,而且还变得贪吃起来,这是什么原因?” 澹台压境:“如果是突然间这样,可能是出了问题,但皇后娘娘应该不是,陛下你不用太担心,这不是忽然间的事,皇后娘娘她天生馋。” 李叱:“......” 他看着澹台压境,像个温厚慈祥的老先生,再循序善诱的引导着澹台压境:“你想想,是不是有一种可能,皇后她是有喜了?” 澹台压境道:“有喜事那就更正常了,吃的多一些是因为心情好啊,臣有喜事的时候也想喝两杯......噫?噫!” 他看向李叱:“皇后是......有喜了?” 李叱心说你这个憨货,总算特么想到了。 然后他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澹台压境,一脸你怎么还没有开始夸朕威武的表情。 澹台压境那憨货有些激动的说道:“皇后娘娘她厉害啊,简直太厉害了!” 李叱:“咳咳......朕,你觉得难道不是朕厉害?” 澹台压境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来炫耀的,这还不是一般的炫耀啊,这是你听不懂就揪着你耳朵喊给你也要让你懂的炫耀啊。 于是澹台压境连忙说道:“陛下威武啊!” 李叱:“哈哈哈哈哈......一般一般,倒也不是你以为的那般神勇无敌,威武,哈哈哈哈,倒确实是威武......哈哈哈哈哈......” 笑着就走了。 满足了,畅快了,笑哈哈的走了。 澹台压境抬起手又挠了挠头发,想着陛下这是开心的有些失常了吗? 他走到大帐门口看向李叱远去的背影,也看出来李叱笑的都在抖肩呢。 不久之后,余九龄的军帐外边,李叱侧头往里看了看,见余九龄趴在行军床上正呼呼大睡。 于是李叱咳嗽了一声,迈步进了军帐。 余九龄听到声音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是李叱到了,连忙要起身。 李叱示意他不用那么多规矩,拉了把凳子过来,坐在余九龄对面。 余九龄揉着眼睛问:“陛下,是有什么紧急军务交给臣去做吗?” 李叱摇头:“不是,朕只是闲来无事......算了,朕直说吧,朕,要当父亲了。” 余九龄楞了一下,然后问:“陛下是收了谁为义子?” 李叱:“......” 余九龄看李叱这表情,知道自己是猜错了,又猜了猜,眼睛顿时亮了。 看到余九龄的眼睛亮了起来,李叱就知道余九龄猜到了,想着要说沉默,还得是看九妹的。 余九龄略显激动的说道:“原来不是陛下,是皇后娘娘是收了谁做义子了?”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脑壳上敲了一下:“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余九龄的表情一下子就惊呆了似的,然后猛的起身:“我大哥牛......” 说到一半停住了,然后连忙改口道:“陛下牛......” 李叱瞥了他一眼,余九龄软软的坐了下来,低着头:“臣错了,臣知罪......” 李叱抬起手又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去搞点酒来喝喝!” 余九龄立刻起身:“好嘞,臣这就去。” 李叱瞪了余九龄一眼,又追加了一句:“再搞点肉来吃吃,不要光拎着点酒回来。” 余九龄道:“臣遵旨!” 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没多久,就看到澹台压境从外边进来,一边走一边笑,李叱见他来了,笑问:“你是怎么来九妹这了?” 澹台压境笑道:“刚才九妹一口气跑到臣的军帐那边,一边喊一边笑,说陛下要做父亲了,请大家一起喝酒。” 李叱哈哈大笑。 不多时,看到披着大氅的老唐也来了,李叱看了一眼,然后指向老唐的身上:“刚才就睡下了?怎么衣服口子还是扣错来的。” 唐匹敌:“没有,没有睡下,只是单纯的扣子扣错了。” 李叱眼睛眯了起来,唐匹敌扭头看向大帐外边:“这天可真黑啊。” 没多一会儿沈珊瑚也到了,他俩可是住在一个军帐里的,没有同时来,是一前一后来的,李叱觉得显然更有问题。 然后李叱又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又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李叱:“好胜心这么强?” 老唐:“咳咳......” 沈珊瑚才到没多一会儿,大将军唐安臣和柳戈两个人一块来了,一进门就俯身行礼,向陛下恭贺。 不用问都知道,也是余九龄跑去通知的,不得不说那家伙确实跑的快。 没多久,余九龄这军帐里就坐满了人,余九龄带着手下亲兵回来,一人怀里抱着一个酒坛。 李叱瞪了余九龄一眼:“这是在军营之中,朕和诸位将军们居然深夜饮酒,传出去,将士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余九龄一愣,连忙道:“是臣疏忽了......” 李叱:“那还不快把门关上!” 结果没多久,大帐外边聚集起来的人就越来越多,李叱他们出去看了看,才发现大量的宁军战兵围拢过来。 李叱往前走了几步,刚要问他们这是怎么了,有个宁军战兵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大宁千秋万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一样,士兵们嗷嗷的叫唤着,那群家伙啊,兴奋的都快飞起来了。 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受人爱戴,在此时最能看出来,士兵们是真的高兴,发自肺腑的开心。 “干脆!” 李叱一摆手:“去吧酒都运上来,本要到白山上朕与三军同饮,不如今夜就先把这酒喝了吧!” “万岁!” “陛下万岁!” 这一下,欢呼声更大了。 听到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的高希宁急匆匆赶来,此时看到这般场面,笑的眼睛都逐渐湿润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抬起手在肚子上轻轻的抚摸了几下,自言自语道:“小家伙啊,数十万大军同庆你的到来......将来你可得争气。” 余九龄招呼人去运酒,才刚刚从边关运过来的,干脆直接通知各军各营来领。 这一夜,数十万将士们全都喝了酒,连当值的人都每人喝了一碗。 过去多少年之后再提起刺死,这应该就是大宁历史上著名的,数十万大军集体违抗军律事件...... 违抗就违抗了,反正是陛下带头的。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草原事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在落日下看这漠北风光,倒是还让人觉得有些辽远壮阔的感觉。 确实会显得有些悲凉,但更多的是这辽远带给人心境上的开阔。 也是因为这种感觉,所以李叱想到了以后自己的孩子取名,一定要取的大气些。 他和高希宁两个人站在稍微高一些的地方,看着这荒原落日,心中感慨万千。 “这地方如此辽阔,如此深远,将来好好治理一下,让水草重新丰美起来,便是一片好牧场。” 他看向高希宁说道:“所以给孩子取名,一定也要这般辽远才好,不如就叫李辽。” 高希宁:“按字来说确实挺好的,可为什么这名字一听起来,我就想到了按摩推拿?” 李叱怔了一下,仔细回味,然后点了点头:“确实是......有那么点。” 他笑了笑道:“还是等回长安后,问问爷爷和师父他们,请他们帮忙想想,若那三位老人家知道你已有身孕的事,指不定乐成什么样呢。” 高希宁撇嘴道:“若非他们三位老人家百般阻拦,我家老大都会自己去打酱油了。” 李叱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所以点头:“说的在理,咱俩要是在冀州书院的时候就勇敢些,现在孩子都能领兵了。” 高希宁眼睛眯起来,看向李叱:“那会儿你居然就有如此色胆包天的想法?” 李叱:“怎么会,那会儿我什么都不懂,单纯无邪,简单纯粹。” 高希宁:“你是从还在襁褓中就被师父他老人家收养的,对吧?” 李叱点头:“对啊,怎么了?” 高希宁道:“跟着师父他老人家那样的人,你三岁的时候估计就没有什么单纯无邪简单纯粹可言了,六岁的时候给咱师父他老人家打下手了。” 李叱:“五岁。” 高希宁:“我呸!” 就在闲聊的时候,唐匹敌和澹台压境两人过来,见到李叱和高希宁俯身行礼。 “是有什么事?” 李叱问。 唐匹敌道:“前方斥候送来消息,说是在白山的黑武军队有所调动,看起来是铁鹤人坐不住了,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孛儿帖赤那在他们大本营里开杀戒的事。” 李叱道:“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唐匹敌道:“所以臣和澹台要领兵出去了,陛下可把夏侯从边关调来,继续准备攻打白山的战事。” 铁鹤人会回去,这是作战之初就已经想到的事,唐匹敌带着重甲铁骑和所有的轻骑兵,也是为了准备和铁鹤人开战。 在之前与黑武人的决战中,程无节所率领的骑兵,与铁鹤人已经打了一仗。 只是兵力相差悬殊,并没有给铁鹤骑兵造成多大的打击。 这次,铁鹤人返回必然心急如焚,半路上打一个伏击,说不定就能敲掉铁鹤人一部分兵力,最主要的是拖住。 此时孛儿帖赤那的纳兰骑兵应该已经在外草原上杀了一个天翻地覆,以现在宁军骑兵的实力,还不足以和铁鹤人骑兵在荒原决战,可只要是能拖着打,就能为孛儿帖赤那争取更多时间。 孛儿帖赤那领兵出发的时候,唐匹敌仔细告知他到了草原上应该如何去打。 该打谁,该拉拢谁,一旦有了盟友就不要又丝毫吝啬,哪怕是把战利的七八成都让出去,也不能有一丁点的舍不得。 铁鹤人在草原上占据霸主地位已经有太多年了,虽然绝大部分外草原的部族都是饱受其欺凌,都恨不得把铁鹤人杀光才好。 可如果没有一个绝好的时机,他们还是不敢反抗铁鹤人的统治。 孛儿帖赤那到了草原上就宣称不对任何部族开战,只打铁鹤人。 这就造成了草原上各部族出现了一种观望的态度,他们不去帮孛儿帖赤那,也不去帮铁鹤人。 都是在打算着看看形势再说,而这个形势,就在于孛儿帖赤那打的够不够快。 在铁鹤人的主力骑兵回去之前,把铁鹤王庭都给犁一遍,别说回去的铁鹤人不可能还保持着三十万人的满员状态,就算是有,外草原诸多部族也不怕他们了,只剩下了这三十万骑兵的铁鹤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所以这次宁军出战,不求对铁鹤骑兵造成多大规模的杀伤,只求尽量给孛儿帖赤那拖延时间。 若能对铁鹤人造成杀伤,那自然最好。 “老将军快到了吗?”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应该是快了,他从漠北荒原的西南方向进来,按照计划,带凉州骑兵在孛儿帖赤那的队伍后边设伏,虽然还没有信使过来,不过按照时间预计,应该已经到了要设伏的位置。” 李叱点了点头:“保护好老将军,若打完了这一仗,请老将军到到长安城去好好住一阵子。” 澹台压境抱拳:“臣遵旨。” 李叱看向唐匹敌道:“你们只管去袭扰铁鹤人,打白山和之前与黑武人决战不一样,不是求快的打法,需等后方调运来的各种器械物资到了才能开战,所以还要一些时日,你们先把铁鹤人料理了,再回来打白山。” 唐匹敌俯身:“臣遵旨。” 两个人向李叱告辞,带着数万宁军骑兵,和那六千重骑到铁鹤人的前边去设伏了。 李叱派人去边关换夏侯琢来,那家伙一个人在边关大概也是很寂寞。 想想看,等那个家伙来了之后,又能炫耀一翻,李叱觉得实在是有些美妙。 与此同时,外草原。 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孛儿帖赤那从那象征着权利和地位的高台上缓步下来。 此时此刻,在这大殿上的,全都是外草原各部族的首领,大大小小的埃斤,可汗,一个个都在看着他。 这座金殿,就是铁鹤人的王庭。 外草原上的人,其实没有修建这样大规模建筑的习惯,或许是铁鹤人看着黑武帝国的皇宫羡慕,又或者是想着借此来宣示地位。 所以耗时数年,在这建造起来一座格外恢弘的殿宇。 不过这算不上是什么都城,只是一座很大的殿宇,没有城墙,也没有其他什么建筑。 孛儿帖赤那从高台上缓步下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我很开心诸位尊贵的客人能接受我的邀请来到这,大家或许也都清楚,这里是铁鹤人的王庭,这里,应该还是第一次,不是铁鹤人作为主人来邀请大家。” 他缓了缓后继续说道:“诸位尊贵的可汗,你们也应该也还记得,当年草原上的主人是谁......” 他扫视一周,笑了笑。 “现在我会代表纳兰部族回来了,但我并不是想要告诉诸位,纳兰部族将重新成为这草原上的王。” “天下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大宁帝国的皇帝陛下,我这次来,就是代表大宁的皇帝陛下来见诸位的。” “陛下的雄兵,已经在漠北荒原上战胜了黑武人的百万大军,铁鹤人的三十万骑兵也已经成为飘在外边的孤魂野鬼。’ “这王庭已经不再是铁鹤人说了算的地方,草原也不再是会被黑武人奴役的草原。” “大宁的皇帝陛下说,他将废除黑武人压在你们身上的所有枷锁,五年之内,不会向草原上的各部族征收任何钱粮赋税。” 孛儿帖赤那从高台上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可能对中原还不了解,如今中原已经一统,万里河山,皆为我大宁皇帝陛下的国土。” “黑武人已经不可能再如以往那样肆意妄为了......我看诸位脸色有些疑惑,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我其实倒也也不介意你们现在就与我开战。” 这话说出来其实有几分冒险,但这话却必须说。 此时的情况很复杂,在孛儿帖赤那已经打下来铁鹤王庭之后,一些中小部族开始向他表示了善意。 而这些人,都得到了孛儿帖赤那派人送去的丰厚礼物,当然这礼物是从铁鹤人家里拿的。 逐渐的,已经有二十几个中小部族已经明确的表示,愿意承认纳兰部族重回外草原的地位。 有了这个开始,那些规模比较大的部族,也有些坐不住了。 铁鹤人被纳兰人抄了老家,他们全都看到了,纳兰人杀的太狠,狠到是奔着灭族来杀,他们也全都看到了。 在纳兰铁骑冲进王庭之后,这屠杀就正式开始。 或许是因为之前铁鹤人两次侵入纳兰草原的仇恨,或许还有当年纳兰部族被铁鹤人背叛的仇恨。 这让纳兰族的骑兵勇士,在这变成了在马背上作战的野兽。 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哪怕他们要杀的人,还包括无数的妇女和孩子。 可正因为杀的太狠了,所以外草原的诸多部族都已明白,这一下是不可能还有回旋余地。 此时,就到了要表态的时候了。 如果此时还不表态,或许不久之后,纳兰部族的骑兵,就会朝着一些规模比较大,但不大听话的部族下手。 王者归来,自然要有雷霆手段。 灭族这种事,在外草原的纷争中历来也都不算什么稀奇的。 真要说到灭族,铁鹤人这些年灭掉的部族可比纳兰人多多了。 “我已经邀请了西凉州的大将军澹台器前来,他的凉州铁骑,将会与我一起伏击回来的铁鹤人。” 孛儿帖赤那道:“大宁皇帝陛下的百万北征大军,也已经从漠北荒原的东边往这边进发。” 他再次扫视众人后说道:“我不会要求你们和我一起去打铁鹤人,但我会要求你们不要插手。” “如果被我知道了,谁在我和铁鹤人决战的时候,站在了铁鹤人那边,那么放开铁鹤人不打,我也要先把这个人的部族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孛儿帖赤那提高了嗓音说道:“现在你们清楚了没有?我再说一遍,你们可以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等到我打完铁鹤人之后,你们过来恭喜我,我还会笑着对你们说一声谢谢。” “别捣乱,别参与,就是你们该做的事。” 说完后,他第三次扫视众人。 可此时,这些大大小小部族的首领们,心里不得不去想一个问题。 纳兰人,不需要他们任何人的帮助,就有把握打赢铁鹤人...... 孛儿帖赤那太强势了,强势到让他们对这些话不敢质疑。 “我愿意追随可汗!” 一个已经拿到了不少好处的小部族首领站出来,用跪拜草原之主的礼仪向孛儿帖赤那行礼。 “自此之后,我代表我的部族,愿意奉大宁皇帝陛下为天可汗,愿意奉纳兰部族为外草原的王族。”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这些小部族的人早已被孛儿帖赤那收买。 他们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来显示作用的,平日里那些比较大的部族根本看不起他们,可现在,他们先一步表态了,那些人就会去想,自己若一直不表态,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孛儿帖赤那一旦真的赢了,他难道也真的会对所有袖手旁观的部族说一声谢谢? 鬼才信。 草原上的杀戮,历来就远远的要比中原那边血腥味更大更重。 若孛儿帖赤那真的是王者归来,今日谁不表态,他日-比被屠戮。 于是,又有人站出来了,俯身表示臣服,且越来越多。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草原决 孛儿帖赤那虽然看到了这些人表示臣服,一个个弯腰俯身的样子,看起来可没有一丁点的瑕疵。 看着这些人的脸,他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来唐匹敌对他的交代。 “拉拢不是唯一的手段,且拉拢只能让胆小者顺从,你拉拢不到强大的对手,留下弱的对手,除掉强的对手,如果做到这样,才能迅速的平定草原。” 唐匹敌对孛儿帖赤那说:“如果他们全都表示的恭顺,且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表示了恭顺,那么这样的恭顺一定是假的,一戳就破。” 孛儿帖赤那问唐匹敌道:“唐匹哥哥,那我应该怎么做?” 唐匹敌道:“简单,让他们都在你的保护之下,但他们之间不能团结,让他们真正的仰仗你需要你,而不是只需要恭顺你欺骗你。” 这话唐匹敌说起来简单,让他去做的话当然也简单。 可孛儿帖赤那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绝对是个挑战。 以前他跟着唐匹敌南征北战,从来都没有参与过决策,他只需要听令就好。 一直都是唐匹敌的手指向哪里,他就带着他的纳兰铁骑攻向哪里,如此简单,完全不用费头脑。 虽然唐匹敌一直都在有意培养他,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天赋其实并没有多强。 当然,谁在唐匹敌身边久了,都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和天赋,因为他们能力再强天赋再好,也一样是不行。 在铁鹤人南下入侵纳兰草原的时候,他用了唐匹敌教的战术,硬生生的扛住了铁鹤人五十万大军的攻势。 现在,他在铁鹤人的老家了,在铁鹤王庭,在他面前的是一群看起来已经被他吓住的顺臣,实则随时都可能对他反戈一击的敌人。 想到了唐匹敌说的那些话,孛儿帖赤那就逼着自己去思考,冷静的思考。 怎么才能让这些看起来都在自己的保护之下,离开了他就不行。 换句话说是不得不仰仗自己的保护才能生存,但他们又不能团结...... 看着这些人,孛儿帖赤那忽然间悟了。 他们本不团结,之所以需要团结起来,是因为他们单独任何一个部族,都不是纳兰铁骑的对手。 所以不需要去给他们创造出矛盾,只需要把他们之间本就存在的矛盾扩大即可。 一念通达,孛儿帖赤那随即笑了起来。 他就在这铁鹤人的王庭大殿里设宴款待了这些部族的首领,挨着个的给他们敬酒。 等到差不多都喝了不少的时候,孛儿帖赤那借口自己有些头疼,先离场了。 然后他把手下亲信叫过来,让他们想办法,悄悄的通知几个小部族的首领,后半夜到大殿里偷偷见面。 第二天,这些见过了孛儿帖赤那的部族首领,全都找理由先离开了王庭。 而其他部族首领却都被孛儿帖赤那留了下来,还说为了庆祝草原各部的联盟,要在这里办一场盛会。 那几个离开了的小部族首领,急匆匆的赶回了各自驻地,然后调动了他们所能调动的所有兵力,联合起来后,突袭了一个规模比较大的部族。 当消息传到王庭的时候,那个被打了的部族首领勃然大怒,立刻就要回去。 可他此时回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他的部族已经被攻破,所有人都成了俘虏。 来报信的人说,那几个联合起来的部族,抢走了他们所有的牛羊和钱财,甚至还抢走了不少女人。 他的部族队伍都被俘虏了,他已经没有能力回去和那几个部族开战。 于是他只好求到了孛儿帖赤那,孛儿帖赤那得知这件事后,也一样的勃然大怒。 他立刻派人,去把那几个部族首领都找来,在王庭当面解决。 几方的人都到了,孛儿帖赤那把那几个小部族的首领一顿臭骂,那几个人本就是被孛儿帖赤那授意去做的,所以也就配合着演演戏而已,装作诚惶诚恐。 最后,孛儿帖赤那要求他们把俘虏的人全都放了,至于被他们抢走的牛羊和金银财宝,那几个人说什么也不愿意交还,看起来态度格外坚决,当然这态度坚决也是孛儿帖赤那教的。 于是孛儿帖赤那就说,你们若不把牛羊物资交还回去,那就得做一件其他的事来补偿。 这时候,就顺理成章的提到了,那个被打的部族,他们和谁有什么恩怨。 于是,孛儿帖赤那做主,让这几个小部族联合出兵,再加上被打的那一家,几方联手,去把被打那一家的仇人部族给灭了。 按照约定,被灭了的部族,所有牛羊物资和大部分女人,都归之前被打的那家所有。 而所有的俘虏,都被其他几个小部族分了,成为了他们的奴隶。 这样一来,这几家看起来都算是赚到了,只是多多少少而已。 但是被灭的那一家就显得格外倒霉,可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时候,那个被灭的部族也有相好的部族,这几个部族首领站出来,请孛儿帖赤那给个说法。 于是,孛儿帖赤那就把被灭的那个部族的草场,平分给了那几个为此部族出头的部族首领。 原本那被灭的部族首领还期盼着他请来的朋友可以联合起来,给孛儿帖赤那施压。 可没有想到,他的那些朋友,在得到了他的草原后,开心的不得了,根本就不理会他了。 可就在这时候,最初的那几个小部族又站了出来,当然还是孛儿帖赤那授意的。 这几个部族的首领在孛儿帖赤那面前大闹,说仗是他们打的,族是他们灭的,为什么草场分给了别人。 如果不能做到公平的话,那就开战。 于是孛儿帖赤那做主,让那几个分得了草场的部族,各拿出来三百头牛,给闹事的那几家平分,如此作为补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那几家还要闹,孛儿帖赤那就说,既然你们不听我的,那我就只好和另外几家联手灭了你们了。 这一下,那本来就是假装闹事的几家连忙认怂,表示这样可以接受。 这事办完了之后,孛儿帖赤那成功的让这外草原的诸多部族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纳兰铁骑确实没有能力把草原上各部族都灭了,但有能力和其他人联手把不听话的灭了。 这个时候,谁要是冒出头来做那个不听话的,那一定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各方势力都不得不仰仗孛儿帖赤那,这就让草原各部族出现了一种敌对的平衡。 把这一切做完之后,孛儿帖赤那都对自己有些佩服起来,心说原来我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笨。 当然他之所以一直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完全是因为唐匹敌的原因。 到了这个时候,孛儿帖赤那就开始了他计划的第二部分,这第二部分,才是针对铁鹤人的。 孛儿帖赤那颁布法令,如果是谁窝藏包庇了铁鹤人,那他将率领草原联盟的军队,将这个包庇铁鹤人的部族灭了,所得的一切,都会平分给出兵的部族。 相反,如果谁主动的把铁鹤人交出来,或者是向纳兰部族的骑兵告密哪里有铁鹤人,就会得到丰厚的奖赏,反正这奖赏都是从铁鹤王庭抢来的。 这计划的第一部分是铺垫,也可以说是定一个基调,而第二部分才是真的凶狠。 这草原各部族之间哪有那么多真正的同盟,如果借助这个法令可以让自己敌对部族遭受灭族之灾,那当然要干啊。 若是谁的部族里藏了铁鹤人,他们自己不说,别的部族也会告密。 所以这些部族全都动了起来,他们谁也不敢给自己的对手机会,当然也想找到机会灭了对手。 于是,外草原上开始了一场绝对称得上惨无人道的铁鹤人灭族行动。 各部族都在查,别说是铁鹤人,但凡是和铁鹤人有关的,都被抓出来杀了。 这个计划一旦开始,草原上就再也不可能有铁鹤人重新崛起的机会。 那不到三十万的铁鹤骑兵,就算是回到草原上,也不会再有人怕他们了。 整个草原,大大小小可能有数百甚至上千个部族,他们现在全都变成了铁鹤人的敌人。 曾经被铁鹤人残忍欺压迫害他们敢怒不敢言,现在他们非但敢言他们还敢动手。 孛儿帖赤那通过他这一连串的手段,迅速的让铁鹤人在草原上再无立足之地。 而此时此刻,那二十几万铁鹤骑兵,在宁军骑兵不断的袭扰之下,根本走不快。 好不容易到了外草原的边界,马上就要回到草原了,又被凉州铁骑埋伏。 一场激战之下,凉州铁骑杀了铁鹤上万人,明明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铁鹤人却不敢恋战,仓惶逃进草原。 他们以为回到草原上,一切厄运就都会过去,谁想到更大的厄运是在他们统治了几十年的草原上等着他们呢。 这些铁鹤骑兵一回来,迎面就遇到了以孛儿帖赤那为首的草原联军。 一场大战之后,二十几万铁鹤骑兵,逃出来的不过三四万人,狼狈的离开草原又回到了漠北。 澹台器和澹台压境父子率领的中原骑兵还在这等着呢,两面夹击之下,这三四万人也没有能逃过一劫。 自这一战后,雄踞外草原那么多年的铁鹤部,也是外草原最大的部族,就这样彻底从世上灭绝了。 可归根结底来说,铁鹤部的灭亡,和他们部族自己的几次判断失误有着不可忽视的关系。 如果铁鹤部没有两次南下进攻纳兰草原,也就不会让铁鹤部到最后只剩下这三十万骑兵能拿得出手。 两次南下,他们都是带着四五十万铁骑进入纳兰草原,两次都几乎被打的全军覆没。 这两次惨败后的元气大伤,才是铁鹤部被灭族的根本原因。 而他们对黑武人的唯唯诺诺,是他们被灭的另外一个原因。 若他们这一战没有出兵漠北,唐匹敌和孛儿帖赤那也一样找不到机会。 如果没有这几次战争,铁鹤部依然是那个能随随便便调集六七十万善战骑兵的最大部族,那这外草原的霸主依然还是他们。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千万别去 铁鹤人在外草原上延续了数十年的统治地位,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土崩瓦解。 可若光是他们败了也并非有多可怕,可怕的是这个部族都活生生的在世上被抹掉了。 哪怕经历了几次大战后的铁鹤人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可也是一个至少有数百万人口的大族。 若只有纳兰族的人屠杀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铁鹤人灭族。 这是一场整个外草原的人全都参与其中的屠杀,各部族都在疯了一样的报复着。 他们被铁鹤人欺压的时间太久了,一旦有了报复的机会,这复仇的人比野兽还要凶残。 在将近两百年前,楚国名将徐驱虏在外草原上大发神威,两百年来,都再也没有中原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而在那个时候,纳兰族的骑兵,也是徐驱虏的部众之一。 一百年前,为楚国朝廷管理草原的纳兰部族被偷袭,与他们本是盟友关系的铁鹤人率先发难。 纳兰族战败,不得不退出外草原,在那个时期,铁鹤人也如是一样对没来得及逃走的纳兰人展开屠杀。 接下来的百年间,草原上的霸主几番易位,而这些曾经短暂成为霸主的部族,结局无一例外,都是被灭族了。 而在这些变故之中,铁鹤人都是背后得利者。 在铁鹤人联合其他部族击败了纳兰人之后,铁鹤人并没有立刻就生出独霸草原的想法。 他们在背后怂恿其他几个实力强大的部族产生矛盾,进而导致了持续了十五年的草原战争。 可铁鹤人却没有卷入这战争之内,反而还因为战争而不断的增强了自己的实力。 十五年战争后,阔乐人成为了新的霸主,可为了这霸主之位,阔乐人在十五年战争中死伤了百万人口。 才成为霸主不到五年,还没有来得及恢复最初的强盛,就被铁鹤人怂恿另外两个部族联手将其推翻。 接下来,铁鹤人又让那联手的两个部族互相仇视,铁鹤人帮助其中一族灭了另外一族。 但在这个时候,铁鹤人依然没有表现出要成为草原霸主的野望。 他们就表现的像是忠心耿耿的侍从,帮助那取胜的部族,也就是火勒人成为了外草原新的霸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火勒人的可汗和铁鹤人的可汗成为了结拜兄弟。 火勒人对铁鹤人深信不疑,甚至可以说言听计从。 铁鹤人挑拨火勒人,今日说这个部族有不臣之心,明日说那个部族有非分之想。 于是,火勒人就连年都在征讨,草原上流淌的血,好像已有几十年没有干过。 如此持续了数年之后,火勒人在草原已经彻底失去了民心。 各族都被消耗,唯独铁鹤人越发壮大,到了这个时候,铁鹤人的野心终于暴露了出来。 铁鹤可汗邀请火勒可汗前来赴宴,半路上派兵伏击,将火勒人的可汗杀死,随行上千人也都被屠杀。 然后,铁鹤人把这场谋杀嫁祸给了另外一个部族,带着不明真相的火勒人的队伍一起展开了征讨。 接下来的数年间,铁鹤人在草原上几乎没有了对手。 那些实力与之相近的大部族不愿意招惹他们,甚至愿意用臣服来换取和平。 如此一来,铁鹤人的地位逐步确定下来,再加上铁鹤人背后有黑武帝国撑腰,变得更加霸道。 之后的几十年,都是铁鹤人在草原上作威作福,对于不听话的部族,大的打压,小的直接灭族。 数十年来,那些规模比较小的部族,被铁鹤人灭族的有数十个。 如今,纳兰人的可汗孛儿帖赤那,用了和铁鹤人当年挑拨离间其他部族一样的计策,将铁鹤族从草原上抹掉,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道有轮回。 铁鹤人以一族欺压数百族几十年,最后一刻,被数百族联手灭掉,说起来似乎也足以让人唏嘘。 纳兰人正式确立了在草原上的霸主地位,但孛儿帖赤那和铁鹤人不一样。 他知道什么叫恩威并施。 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明确自己不是草原上的王,他只是代替天可汗来维持草原的秩序。 在这一战之后,澹台器和澹台压境父子二人,带着凉州铁骑和宁军精锐轻骑进入外草原,替天子巡视。 澹台压境还带来了大宁皇帝陛下的旨意,封孛儿帖赤那为草原之主,北原节度使,加封信义王。 对于草原上其他各部族也皆有封赏,得大宁皇帝陛下所封官职。 至此,大宁帝国在立国之初,就完成了对外草原的收复。 将这片沦为黑武奴仆之地的丰沃草场,从黑武人手里夺了回来。 这一战的意义可不仅仅是在于收复失地,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未来的大宁因为这一战的胜利,将不会再为了稀缺战马而感到发愁。 内外草原皆为大宁属地,每年都会为大宁的军队源源不断的提供优良的马匹。 这就让北疆的形势,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扭转,未来的大宁北疆边军,会拥有一支近乎无敌的铁骑。 孛儿帖赤那收复外草原的功劳,绝对不只是眼前的功劳,那是对大宁千秋万世都大有好处的旷世之功。 再加上孛儿帖赤那本来就是草原可汗,所以被封王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内草原和外草原加起来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相当于冀州兖州之和,或许还要多一些。 这就让大宁的国土,在立国之初就远远的超过了楚国末年,被楚国丢掉的数千里疆域,被大宁轻而易举的拿了回来。 可北疆这一战所得到的疆域,不只是草原,还有漠北。 漠北有多大? 从燕山山脉往北到白山山脉之间,最宽的地方有七八百里,最窄的地方也有五六百里,东西长度更是有数千里。 光是漠北这一片地域的面积,就相当于至少两个半渤海国。 外草原有多大?大概也就是相当于两个半漠北这么大吧。 一个月后,澹台压境和他父亲澹台器一同回到了漠北的宁军大营,孛儿帖赤那则留在了草原。 大营外边,李叱早早的带着诸多将军们在大营外等着,远远的看到了凯旋的队伍出现,李叱就快步迎了过去。 不仅仅是因为澹台压境他们得胜而归,更主要的是李叱对老将军澹台器的敬重。 若没有这位坚守西疆的老将军,中原的战乱,或许会更为残酷。 西域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会把战火烧遍整个西部,甚至可能会烧遍整个北境。 在中原最为孱弱的时期,是老将军以一己之力拦住了西北群狼。 老将军对于中原的功绩,比收复了草原还要大,还要有意义。 见大宁的皇帝陛下快步迎接过来,老将军连忙下马步行,快到近前的时候就要撩袍跪倒。 李叱一个箭步过去将老将军扶住,说什么也不肯受老将军这大礼相见。 迎接了澹台器回到大营,李叱设宴款待,从正午一直聊到了深夜。 老将军喝的有些多了,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喝过这么多酒,是因为开心,他是真的开心啊。 澹台压境扶着父亲回去休息,老将军一边走一边笑,笑着笑着,不知为何眼泪就流了下来。 “父亲,你怎么了?” 澹台压境连忙问了一句。 澹台器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笑着说道:“没什么事,只是开心,这应就算是喜极而泣了。” 澹台压境都从没有见过父亲这个样子,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都是那种刻板冷硬的模样。 别说这般喜极而泣的场面,他几乎都很少看到父亲笑,印象中父亲总是那个板着脸的样子。 而且,似乎也总是对他不满意,不管他做的有多好,都会被父亲看不起。 所以他才有了离开凉州闯荡天下的举动,所以也就有了后来和李叱他们的相遇。 “父亲,我扶你回去休息,你今日饮酒确实有些多了,早些休息,不然可能会不舒服。” “孩儿啊,你知道父亲为何要喝这么多酒吗?” “父亲刚才不是说过,是因为开心吗?” “那你可知道,父亲为何会这么开心?” “孩儿想着,大概是如今中原天下大定,又收复草原失地,再加上将黑武人打的大败而逃......”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澹台器摇头打断,澹台器笑着说道:“孩儿啊,你说的这些固然不错,可更让我开心的,是我可以放心的把凉州交出去了。” 澹台压境一怔。 “我们澹台家世代守护凉州,守护西疆,几代人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澹台器看向他的儿子,笑着说道:“以前把凉州交给谁,为父都不放心......可现在,我如今亲眼看到了,陛下是中原天下千年来都未曾一见的明君,所以凉州交给陛下,不管是谁来接替我守卫西疆,我都安心,都踏实,都不会放不下。”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 “这天下太平了,我也总算是能放下肩膀上的担子,好好的去歇一歇了。” 澹台压境道:“父亲若真的想歇歇,不如就回长安城,我去和陛下说。” “何须你去,要去也是我自己去和陛下说。” 澹台器仔仔细细的看着儿子,然后又笑了。 “你比我做的更好,澹台家的未来,将会以你为荣。” 澹台器在澹台压境肩膀上拍了拍。 然后说道:“除了到现在为止,竟是还没有给我找一个儿媳妇这一点外,为父对你都是满意的。” 澹台压境:“......” 澹台器道:“听说,皇后娘娘最喜给人说媒,要不然我厚着脸去求求她?” “别!” 澹台压境立刻摆手:“父亲!若真想让孩儿为澹台家延续香火,千万不要去求皇后,绝对不能!” 澹台器:“为何?” 澹台压境无比严肃的说道:“父亲你就别问为何了,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咱家本来就几代单传了......别去,千万别去。”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白山之战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宁军对白山的进攻也已经到了即将出兵的时候。 所有大型的器械都已经调运上来,这一战最为关键的地方就在于白山峡。 万事俱备也不欠什么东风,只等大宁皇帝陛下一声令下而已。 这次要攻打白山的山口,目标极为明确,毕竟是早就已经商议好的事。 原本的边关在白山峡的北侧,靠近黑武帝国那边,现在要想直接打到那几乎没有可能。 纵然铁鹤部的三十万骑兵已经被歼灭,留守在此地的黑武军队依然有数十万之众。 白山峡地势险要过路狭窄,南北长达数十里的山峡如果真的要攻的话,有多大伤亡可想而知。 宁军现在确实有大胜之威,可气势在敌人占据着绝对地势面前,气势作用也不大。 黑武军队完全可以占据山峡两侧,居高临下的打击进入山峡的宁军。 而宁军进来后连反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是任人宰割,这种仗,唐匹敌怎么可能去打。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李叱和唐匹敌商议之后,决定只打白山峡南侧。 一边打一边在南边山口修建城墙,如今非但数十万宁军已经整装待发,数十万民工也一样整装待发。 大帐里。 李叱站在地图前边仔细看着,地图上被唐匹敌标注出来了宁军的进攻路线。 “黑武人在峡谷口修建了简易的城防,用石头和木材堆积起来,峡谷口是被堵死的,没有留进出的通道。” 唐匹敌站在李叱边上说道:“前几日,高真已经带狼猿营走暗河提前出发,他们将会在这布置。” 唐匹敌抬起手指了指他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一个位置,那个地方,就在黑武人修建的峡谷城关一侧。 唐匹敌继续说道:“臣准备了两种打法,其一,以咱们抛石车的绝对优势,将黑武人修建的城墙打破,压住黑武人,让他们没办法还手,进而抢夺山口。” “第二种打法,若咱们正面进攻久攻不下,便只能让高真带狼猿营突袭,从一侧杀入山谷内抢夺城关。” 李叱指了指地图:“如果是高真带狼猿营上去的话,那堆积起来的死墙没有退路,他们只能是背靠着城墙死守,进去了就不好出来,必须坚持到大军上去,或是将城墙扒开后才能支援。” 唐匹敌点了点头:“回陛下,确实如此,所以这是臣的备选战术,不到万不得已,狼猿营不会突袭进去。” 李叱嗯了一声。 这样打确实太凶险,有极大的可能,高真他们虽然突入了黑武人的营地,可因为兵力有限,很快就会被反攻压制,迅速被包围,想撤出来也几乎没什么可能了。 黑武人用乱石木材堆积起来的那城墙没有通道,就是一道死墙,进入山峡之后,两侧陡峭,也不可能往两侧突围。 这是老唐的备选战术,如果连抛石车都久攻不下,那就说明队伍上去了,靠人力把城墙扒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当然,还可以用云梯让士兵们爬上去支援,但支援的兵力在最初不会对黑武人形成反压制。 只要稍稍慢上一些,狼猿营必然是有去无回。 “陛下......” 唐匹敌看向李叱道:“皇后娘娘已经有了身孕,陛下便不要亲自去白山关那边了,留在这陪着皇后,更为稳妥。”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夏侯琢道:“有臣和夏侯他们,打山口不算太难的事。” 李叱道:“朕知道,朕不去白山那边,就在这等着你们的捷报。” 唐匹敌等人俯身一拜:“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 第二天一早,唐匹敌和夏侯琢他们就率领大军出征,老将军澹台器也随军前去。 他驻守边疆多年,却始终没有和黑武人交过手,这也是老将军的一件憾事,所以一定要跟过去看看。 李叱在漠北的宁军营地留守,这里还留下了十万大军,作为预备队伍。 李叱和高希宁不去白山那边,余九龄当然也不去,他早就说过,李叱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在漠北营地中,李叱让士兵们搭建起来一座高台,用以登高瞭望。 这里距离白山山口大概不足百里,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出去很远,也能看到那连绵不尽的白山山脉。 大军出征的十几天后,李叱正站在高台上往北边瞭望,听到声音回头看,见高希宁爬了上来,这可把李叱吓了一跳。 “快下去,不要爬上来。” 李叱连忙要下去,高希宁笑道:“陛下是觉得,我现在已经弱不禁风了吗?” 她往上爬,李叱只好把位置让开,扶着高希宁上了高台。 “上边风大。” 李叱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给高希宁披好:“怕你着了凉。”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我这身子有多强你还不知道?我这双腿多有力你不知道?” 李叱:“......” 他呸了她一声,扶着高希宁往北边指了指:“看到那边似是有烟雾升起的地方了吗,那大概就是咱们在攻打的地方。” 高希宁接过李叱的千里眼看了看,忽然笑起来:“咱的孩子,算不算是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随父皇亲征的皇子?” 李叱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高希宁把千里眼往下放,放在肚子的位置:“来,儿啊,你也看看,以后你长大了就可以吹牛皮,说你还没出生就已经在北疆和黑武人打仗了,仔细看,看仔细。” 李叱叹了口气:“他是通过你肚脐眼往外看吗?” 高希宁一愣,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还没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高希宁问道。 李叱道:“想的太多了,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那个更好。” 高希宁道:“我也想了些,若是女孩儿的话,叫李嫣然如何?” 李叱笑着点头:“好听。” 高希宁道:“要是男孩儿的话,就叫李隆势。” 李叱拍手鼓掌:“这两个名字想的都极好。” 高希宁笑起来:“有多好?” 李叱道:“好到不像是你想出来的那么好。” 高希宁抬起脚,李叱下意识的避开,高希宁哼了一声:“想了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你居然说不是我想出来的!” 李叱抬起手挠了挠头发:“我可能在不知情的时候做了些对不起你了。” 高希宁:“为什么?” 李叱道:“我想着,这几日每天晚上我都是看着你睡着的,时不时就醒来给你盖好被子,你那呼噜也不是没打啊......莫非这几日夜里,我都是去陪着别人睡了?我是给别人盖的被子?打呼噜的时候,我是堵的别人的嘴?” 高希宁:“无量天尊!” 李叱:“我错了......”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见到从北边有几条烟线出现,看着由远及近。 等靠近了看清楚,那是几个宁军骑兵纵马奔驰过来,速度太快,马在前边跑,烟在后边飞。 那几个骑兵到了大营外边就开始高呼,营门的守军立刻把门打开,放那几人进来。 不多时,那几人直接纵马到了高台下边,跳下战马后全都单膝跪倒在地。 “陛下!大捷!” “陛下,大将军率军攻破白山山口,黑武人被打退了!” 李叱站在高台上,仰天大笑。 那笑声,震荡的天上的云似乎都要散了似的,高希宁站在他身边看着,眼睛里都是光彩。 她觉得这世上的人,再无一个能与李叱相比,便是这放声大笑的气势,也无一人可及。 “走,我背你下去。” 李叱弯腰半蹲下来,示意高希宁上来,高希宁脸微微一红:“那么多人看着呢。” 李叱道:“朕是皇帝,你是皇后,皇帝背皇后,男人背女人,天经地义,还怕看?!” 说完把高希宁背起来,一只手扶着梯子慢慢下来,他有把握,可是把下边的侍卫和宫女们吓得够呛。 李叱下了高台后,一群宫女上来要扶着高希宁,高希宁一摆手:“不用不用,我哪有那么娇滴滴的。” 李叱慢慢弯下腰让高希宁下来,高希宁下来后看到李叱那撅着屁股的样子,一顺手就在李叱屁股上拍了一下,还挺响。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在高台上说被人看到你背着我多不好啊,一下来就给人屁股来了一下。 打了一下后高希宁也愣住了,毕竟是顺手的事,习惯了...... 李叱回头看向高希宁,噗嗤一声笑了:“就怕你忘了这一下。” 高希宁的脸这次是真的红了。 李叱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笑着受到:“这力度,得劲儿。” 他还是那个他,哪怕他如今已经是中原天下的皇帝。 让他矫揉造作的拿着股劲儿,他做不到,也不想去做到。 在长安城称帝后,李叱还时不时的跟高希宁一块爬墙坐着去呢。 大内侍卫们一开始吓得够呛,后来也就习惯了。 “战况如何?” 李叱问那几个前来报信的士兵。 其中一人抱拳道:“陛下,大将军破山口敌军城寨,率军追杀敌军十余里后返回,臣等回来报信的时候,辅兵民夫都已上去了。” 李叱又笑起来:“好好好,这可真的是个值得高兴的大好事。” 他回头看向高希宁:“来个小灶,让朕乐呵乐呵。” 高新宁翻出来一根糖递给李叱:“只这一根,不许多吃,师父说糖吃多了要坏牙。” 李叱哈哈大笑,把那根棒棒糖接过来往嘴里一塞,美滋滋的样子啊,还是原来的模样。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问事 唐匹敌率军攻入白山峡,黑武人没能扛住宁军的猛攻,退出了白山一线。 从场面上来说,抛石车的覆盖打击确实吓人,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是黑武人也不大愿意再拼命了。 一百五十几万大军南下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气势如虹,那又是何等的志在必得。 可是漠北荒原这一战,算上铁鹤人的三十万骑兵,黑武军队的损失竟然达到了恐怖的百万之数。 就算黑武帝国是当世第一强国,依然有着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可百万军队也不是小数字啊。 那不是一百万头羊,一百万头牛,而是一百万可以上战场的士兵。 就算是一百万头羊,一百万头牛,那也不算是小的损失啊。 对于黑武人来说,这次的战败也一样可称之为是元气大伤的事。 大军战败,草原丢失,阔可敌夜澜失踪,这些消息陆续传回黑武帝国的都城,难道黑武汗皇还会站起来拍着桌子喊,跟他们打,一直打,必须打下去? 以黑武的国力,这样打当然可以,最终的结局也肯定是宁军放弃刚刚到手的漠北,退回到燕山一线防御。 但黑武人所付出的代价会有多大?打来打去,只打了一个漠北,黑武人难道不想想什么叫得不偿失? 漠北这个地方,对于两国来说,意义完全不一样。 对于黑武帝国来说,如果漠北这片荒原是不可或缺之地,那么他们早些年干嘛去了?为何不派驻重兵把守? 真要是那么在乎,黑武汗皇可能早就把南苑大营搬到这来了。 对于大宁来说则不一样,漠北虽然荒芜,可这是中原曾经丢失的土地,拿回来了,那是大宁的国威。 相对于漠北来说,黑武人更在意的是外草原,如果有可能的话,黑武汗皇更愿意调集在这白山一线的黑武军队,去把外草原夺回来。 所以当宁军占据了白山峡之后,黑武人甚至都没有组织反扑。 就这样认了,就这样算了。 在他们看来,为了这苦寒的白山和宁军拼命,其实已真心没有必要。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宁军的主要目标就是把白山峡的城关建造起来。 大批的工匠和民工就在这等着呢,城关修建的速度超乎寻常的快。 其中,数量极多的渤海劳力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从他们离开渤海国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 这一年多,可是他们人生之中过的最为美好的一段日子了。 不管吃的好还是吃的不好,最起码顿顿吃饱,该穿冬衣的时候有冬衣,该换夏装的时候有夏装。 这种美好的日子,是他们在渤海国心心念念而不可得的生活啊。 经过一年多的调教,这些渤海国来的劳力,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肯出力干活,在这就能过的不错。 至于他们会不会偷奸耍滑,会不会包藏祸心...... 八十万从渤海来的劳力,每个月都会处决一批人,可以说是一种震慑手段,但被处决的都是触犯了律法的人,所以你要说这有些残忍,又说不上。 宁军用实际行动告诉渤海人,在这,听话,肯出力,就能吃饱穿暖过好日子。 到了夏末的时候,李叱带着一部分宁军撤离了漠北荒原,在燕山的边关稍作停留之后,朝着长安城继续出发。 这一战从五月开始,到现在的八月末,前前后后历时也只有不到四个月而已。 可实际上,这一战造成的影响,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前数百年来中原军队和黑武人交战,所带来的影响的总和。 以前不管打多久,被黑武人压着边关打一两年的时候也有,可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没有丢失边关。 这一次大胜,足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改变了天下格局。 唐匹敌在回军之前,分派了六万宁军到外草原是驻扎,这六万人在草原上会生活三年。 三年后,第二批宁军会来这接替他们,每隔三年就会轮换一次,至于轮换到什么时候为止,现在也说不上一个具体时间。 稳住外草原,就相当于大宁有了源源不断的战马,北疆的骑兵就会朝着唐匹敌梦想中的规模发展。 从领兵之初到现在天下大定,唐匹敌都没能完成他有一支十万铁骑的梦想。 白山关修建好之后,柳戈以大将军这样的高位,暂时留在这新建的边城中,至少要停留一年左右,确保黑武人不会把白山峡重新抢走。 在白山峡这样一个地方,宁军也留下了十几万人的军队,目的就是稳一稳这得来不易的边城。 回军路上。 李叱把马车的车门关好,然后给了高希宁一个现在可以了的眼神,于是高希宁翻出来之前藏好的鸡腿,盘膝坐在那啃了起来...... 李叱看着就开心,自己的女人,没有因为有了身孕而出现严重的孕吐反应,反而是吃啥都吃的那么香,这真的是特别值得开心的事。 李叱压低声音问:“还想要点什么?” 高希宁:“来一壶酒就好了。” 李叱:“你信不信我也急急如律令?”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脑着玩儿呢,我当然知道有了身孕不能喝酒啊。” 李叱:“少喝点也行。” 高希宁:“真的?那来点!” 李叱:“你看!你看你!” 高希宁:“......” 她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是个好人了,连孕-妇你都骗!” 李叱:“你还是不是个好孕-妇了,骗你,你就真喝?!” 高希宁:“罢了罢了,终究是感情淡了,竟然开始设计挖坑来训斥我了。” 李叱:“......” 他拉起高希宁的手一点温柔的说道:“咱有病这事先不急着说出去,等回了长安城,我高低找个好大夫给你看。” 高希宁噗的一声就喷了,喷了李叱一脸。 李叱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又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嚼的挺碎的......” 噗的一声,高希宁又喷了一口。 李叱再次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你要是想喂我,你就直说。” 高希宁想喷第三次,嘴里没有东西了,连忙把鸡腿举起来又啃了两口。 李叱:“别别别,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这样就真显得过分了些,你现在已经是一位母亲了,要有母亲的庄重。” 高希宁鼓着嘴嚼,那双眼睛看着李叱,你都不用怀疑,她就是在瞄准呢。 李叱连忙道:“别喷了,一会儿我下车,外边人看见我一身鸡肉渣子......他们要问我说,陛下啊,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说?我说是皇后娘娘喷的?他们也得想啊,皇后娘娘喷的,是哪儿喷的?我都不好跟人家解释,你这嚼的太碎了,看着就不像是嘴里能喷出来的东西......” 噗! 高希宁没忍住,是真的没忍住,一口又喷李叱身上了。 李叱叹了口气:“换衣服吧......” 从北疆返回长安城的路还算好走,路上也不算多颠簸,高希宁确实没有那么大的反应,所以也没觉得有太多不适。 或许是因为她这些年跟着李叱南征北战,早已习惯了这样在路上的日子。 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已是初秋,这长安城看起来着实有些美。 大街两侧的银杏树有些已经变得很漂亮,不过还不是那种金黄的颜色。 群臣在长安城外迎接大宁皇帝陛下归来,满朝文武在城门口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李叱下车和他们聊了几句,然后就回到车上,想着直接到宫门口再下来。 可是没想到,大街两侧,全都是来迎接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百姓,这般人山人海夹道欢迎的场面,李叱也是第一次见。 骄傲感啊,那种无可比拟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于是李叱决定步行走回未央宫,一路上都在不停的和百姓们招手示意。 当夜,李叱在未央宫中设宴,与群臣共饮。 一直到了快子时,宴席散去,李叱把燕先生和高院长留在了宫里。 “先生。” 李叱看向燕先生问道:“这段时间来,徐绩的表现如何?” 燕先生回答道:“事事处理都很得当,而且极为勤勉,每日处理政务都要到子时之后,很早就又起来。” 李叱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燕先生都听的出来,李叱的语气中有一种放松,还有一种似乎像是释然的感觉。 “其他方面呢?” 李叱又问。 燕先生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整理措辞。 他看向李叱道:“徐绩似乎格外......格外在乎年轻官员对他的态度,新晋的官员,离京赴任之前,若到他府里拜访,便不会有什么意外,若没有去拜访的,或是拜访的晚了,这些官员大多会被免去官职......” 李叱的眉角微微一扬,却没有多说什么。 燕先生继续说道:“来京城任职的官员中,从越州那边调职过来的人数最多,臣和院长大人暗中仔细看过,这些官员在能力和履历上,倒也没什么大的不符,所以便没有干预。” 李叱像是忽然间失去了对徐绩什么表现的兴趣,笑了笑道:“不说这事了。” 他走到一边,倒了两杯茶后说道:“朕留下先生和院长,主要还是想说些别的。” 李叱笑道:“比如......朕要做父亲了。” 李叱可是故意没有提前派人回来告知他们这件事,所以一听到这句话,高院长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 那双眼睛里,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冒光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取经路 自从得知了高希宁已有身孕,高院长和长眉道人还有老张真人那三位老人家,简直就跟上了发条一样。 这把小张真人看的有些不懂了,见老张真人在忙着给那尚未出生的皇子准备礼物,小张真人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啊......” “有话说有屁放。” “我才是你亲徒弟啊。” “是,为师也没说过你不是亲的。” 小张真人道:“可师父你好像一直也都没有这么待我好过,皇子尚未出生,你就开始准备礼物,我这么多年陪在师父身边......” 话没说完,老张真人看了他一眼:“你要是能找个女孩子成亲,你也有了孩子,为师也给小徒孙准备礼物。” 小张真人:“......” 他过去拉着老张真人的衣袖:“师父啊,难道徒儿就不可爱吗?” 老张真人:“你松手啊,这把年纪了你逼我动手不大好,而且你现在已经是龙虎山真人了,被打的太难看,出去被人见到了也不大好。” 小张真人:“......” 他哼了一声后说道:“我现在就去找个女孩子。” 老张真人:“你要是真能找一个女孩子成亲,为师把龙虎山的山门至宝都传给你。” 小张真人有些懵:“咱们龙虎山还有什么山门至宝的?怎么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老张真人道:“我是这么的嫌弃你们,我还跟你们提山门至宝?” 小张真人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找。” 老张真人道:“你要想找,要求就别那么高,别管你看得上看不上人家,人家看得上你就行。” 小张真人:“那还不容易。” 老张真人:“容易?真要是有看得上你的,为师甚至不介意是个男的。” 小张真人:“......” 他一转身走了。 一边走一边想着,凭我这般聪明,凭我这般武艺,凭我如今已是龙虎山真人的身份,难道我还不能找到一个红颜知己? 可他觉得自己没有经验,想着必须还是要先找个人请教一翻。 于是就找到了余九龄。 听小张真人把话说完之后,余九龄抬起手挠了挠头发,有些为难。 “你来问我......我确实也不知道如何答你,毕竟我和你不一样。” 小张真人问:“为何你我不一样?” 余九龄道:“其一呢,我是有媳妇儿的人了,没有你这般烦恼。” 小张真人:“......” 他不死心,问:“那你没媳妇的时候呢?” 余九龄:“我都是花钱的。” 小张真人:“我呸!” 余九龄:“你看,你问我,我说了,你又嫌弃,所以何必来问我。” 小张真人:“若实在不行......” 余九龄:“若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列个单子,是你九哥我这些年行走江湖去过的好地方,这种指南,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余九龄能写的出来。” “算了吧......” 小张真人起身告辞,想着九姐果然还是不靠谱的,不如再去找别人问问。 出了门之后就在大街上走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去找谁才好。 走着走着看到了庄无敌的将军府,于是干脆就去见见庄大哥。 知是小张真人来了,庄无敌连忙迎接出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得知小张真人的来意后,庄无敌有些愣神,他脚步一停,侧着头看向小张真人问道:“你为何觉得我能帮你?” 小张真人道:“庄大哥比我年长几岁,江湖阅历也远远比我高,所以我想着,大哥你应该能有些经验。” 庄无敌叹了口气道:“我若有那本事,这府里还能缺一个将军夫人?” 小张真人想了想,好像确实挺有道理。 两个人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庄无敌确实是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经验可以传授给他。 想来想去,庄无敌试探着问道:“你若是想娶妻生子,这是很正经的事,不能草率,需要多了解,知根知底才行,你若纯粹是寂寞闲的......” 他起身,走到书桌那边,拉开抽屉取出来一张纸,回来递给小张真人。 “我这里有个单子......” 小张真人下意识的接过来一看,这不就和余九龄给他的单子差不多一样。 只是他这单子上列出来的地方,比庄大哥的那份单子要多一些,应该是余九龄后来又补上的。 “这......莫不是九姐给庄大哥你写的吧。” 庄无敌听到这话楞了一下,问道:“他也给你了?” 小张真人把他那张单子取出来递给余九龄:“来,庄大哥你看看。” 庄无敌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叹气道:“这个九妹,还说只给我一人了......不过既然你已有了,那我这份你就别带走了。” 小张真人见在庄大哥这里也找不出什么答案,求不得什么经验,于是起身告辞。 “等一下。” 庄无敌把他拦住,看似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张真人问道:“庄大哥可还有什么别的事要说?” 庄无敌犹豫片刻后伸手说道:“把你那份单子给我,我把我这单子上没有的地方补一下......” 小张真人干脆把单子递给庄无敌:“大哥你留着。” 庄无敌:“你真的不用?” 小张真人想了想,做人不能不留后路,于是又反悔了:“要不你还是自己写一下吧。” 离开了庄无敌的府里,小张真人又开始发愁了,这长安城这么大,他的朋友那么多,可是到了这般时候,想找个人帮忙都不知道找谁好。 想着若是彭十七在就好了,那家伙江湖经验也是挺丰富的。 便在这时候,小张真人忽然想到了一句话,那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既然江湖经验多的人不能帮他,那就去找找读书多的人,说不定可以给他一些启示。 于是小张真人就往燕先生的住处走去,到了燕先生府里问了问才知道,燕先生在宫里和陛下议事,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小张真人只好告辞。 就在这时候,迎面碰到了正带着手下亲兵在采买东西的高真。 高真就要离开长安带兵去南疆了,临行之前要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见小张真人在对面低着头走路,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高真就笑着迎了上去。 高真问:“小真人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愁眉苦脸的样子。” 小张真人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嫌弃我没有女孩子喜欢,把我好一顿奚落,我便想出们来找朋友问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女孩子喜欢上我。” “喜欢上你?” 高真道:“这有什么难得,你跟我来,我回家去取一件宝贝给你,你若得了这般宝贝,一定能有女人喜欢上你。” 小张真人一喜:“是什么宝贝。” 高真:“你跟我回家去取了就知道。” 小张真人跟着高真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停:“不会是余九龄给你的什么单子吧。” 高真:“你怎么知道!” 小张真人叹了口气,把单子拿出来晃了晃:“他也给了我一份。” 高真道:“有这个东西在手,你还怕找不到女孩子喜欢上你?” 小张真人忽然间明白了,他想找的是喜欢的姑娘,高真比较在意的是喜欢上这三个字。 于是他瞥了高真一眼,抱拳说了声告辞,转身就走了。 高真看着小张真人那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小真人啊小真人,你还是年轻......” 越是找不到人帮自己,小张真人就越是觉得这些家伙每一个靠谱的。 这普天之下,难道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才有那般纯粹的感情吗? 一想到这里,小张真人忽然间有了主意,既然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才有那般纯粹感情,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去问问陛下呢。 于是小张真人便朝着未央宫方向走,脚步是越来越急。 未央宫里。 李叱听燕先生把各地筹办官学的事说完,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大宁初立,现在国库也不充盈,往北疆和西疆修路的事,又占去了国库最大的支出。” 李叱道:“若都把事情交给地方官府来办,他们也难,朕之前说了,各地都要减免钱粮赋税,各地官府怕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 李叱要办的官学不收学费,所以这是纯粹支出的事,没有丝毫的款项收益。 这办官学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最大的收益,是在未来多少年以后,大宁的人才济济。 “现在确实缺钱。” 燕先生道:“要不然,就先适当的放缓一下,尽量先把各地的县学办起来,乡学村学都往后拖一拖。” 李叱摇头道:“县学不是基础,乡学和村学才是基础,况且若想办什么事前提是拖一拖,那这事多半会办不好。” 燕先生道:“目前国库里确实是拿不出更多银子,未来三五年内,大概也拿不出。” 李叱叹道:“若实在不行,那......把曹猎请来商量商量?” 燕先生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么严肃的事确实不该笑,可着实是忍不住,想想曹猎来了之后听陛下把此事一说,脸上会是什么个表情,燕先生都能猜得出来。 就在这时候,内侍进门来俯身道:“陛下,沈医堂的沈如盏求见,现在就在宫门外候着呢。” 李叱道:“快请进来。” 这个时候沈如盏来了,怕不是巧合,所以李叱忍不住看了燕先生一眼。 燕先生俯身道:“臣......前几日去沈医堂的时候,确实和沈如盏提起过此事。” 李叱道:“沈医堂过往这些年,出力甚巨,此时再想着从沈医堂里借出来些银子,朕觉得心里有些愧疚。” 燕先生噗嗤一声又笑了。 李叱:“先生笑什么?” 燕先生道:“若曹猎曹公子此时在场的话,大概会想想,他和沈如盏都是一样出力甚巨的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李叱噗嗤一声也笑了。 不多时,沈如盏进了御书房,她向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所以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李叱他们说了。 银子,沈医堂可以拿出来一大笔,算是朝廷借款,也不用给什么利息。 以后朝廷采买的药材还都从沈医堂里买就是了,等以后朝廷有钱了,再把这借款还了即可。 李叱当然开心,沈医堂拿出来的银子,虽然不至于能让大宁全国都顺利办官学,可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正聊着,内侍又进来说,小张真人求见。 李叱让人去把小张真人请进来,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是什么来意。 一见面,李叱就看出来小张真人脸上的郁结,心说这么可爱的小胖子应该也是有烦恼的吧。 “陛下,臣有事请教。” 小张真人俯身道。 李叱摆了摆手:“你要请教的事先一会儿再说,朕先说需要请你帮忙的事如何?” 小张真人连忙道:“陛下,只管吩咐。” 李叱道:“朕想着要在大宁办官学,缺钱,你在那些富户中的名气响亮,朕本来没有想到这一点,一听说你来了,这主意一下子就有了......你可以去找那些富户说一说,他们掏钱办学,可以给他们冠名。” 小张真人:“臣遵旨,这事臣去办。” 李叱笑道:“现在说说,你有什么事要问朕?” 小张真人忽然间不好意思起来,可能是因为沈如盏在场,他不好意思说了。 所以摇头:“没什么事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你想与陛下想 李叱看着小张真人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底什么事,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这般扭扭捏捏。” 李叱笑着问了一句,谁想到这句话,就让小张真人的心情一下子打开了。 “陛下也说,臣是个大男人,可臣这个大男人,却不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 他把师父瞧不起他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李叱听的哈哈大笑。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小张真人已经这么大了,居然还吃小孩子的醋,况且还是一个尚未出生的小孩子。 李叱笑道:“这件事朕也帮不了你,朕也不会掏女孩子欢心。” 小张真人道:“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感情那么好,陛下又怎么可能不会讨女孩子欢心?臣见皇后娘娘每日都是笑盈盈的样子,若非幸福满足,怎会如此?”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被这小张真人间接的一记马屁给拍了一下,果然是浑身舒坦。 李叱道:“朕确实不擅长讨女孩子欢心,朕只会讨皇后一人欢心,世上女子千千万万并不相同,所以朕着实帮不上你,你可以去找其他人问问。” 小张真人把余九龄给他的那张单子取出来:“他们也帮不了臣,只会给臣这个东西。” 李叱把单子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脸就板了起来。 “这种东西怎么能给你看,这是要看坏小孩子的,朕没收了。” 李叱把那张单子关进抽屉里,显然是不打算再拿出来了。 小张真人眨了眨眼,有一种也没打算偷鸡却还是丢了一把米的感觉。 “小张真人。” 沈如盏微笑着说道:“我可帮你出个主意。” 小张真人脸一红,沈如盏说要帮他,可沈如盏也是女子啊,还是一个那么美的女子。 “世上之人,多还重男轻女。” 沈如盏语气平缓的说道:“小真人在长安城有天师道观,可对外宣称,道观中每隔几日,就开学堂为女子免费讲学,不管年纪大小,只要有心求学之人,皆可来道观听讲。” 小张真人一怔:“这......” 沈如盏道:“道长可让世人明白,女子并不是低人一等的道理,如此一来,必会有不少小姑娘仰慕道长的才学和人品......” 李叱看着沈如盏,就好像看着一个在骗小灰狼的大姑娘,而且还真的把小灰狼给说动心了。 “这样么......” 李叱在旁边说道:“沈先生这话说的在理,道观每隔几日就开门讲学,不收钱还可以管饭,女子也一样可以读书明理,甚至将来在书院里,也要有女子为教习,为大宁教导学生。” 李叱看向小张真人道:“若你这女子学堂的办的好了,朕还会请皇后娘娘偶尔过去给你撑撑场面。” 小张真人的眼睛越来越亮。 “臣觉得陛下说的有理,沈先生说的有理,臣这就回去准备一下,看看要讲一些什么。” 李叱道:“这道观办学的事不用你操心,朕着人安排就是了,你尽快去给朕筹措银子,那才是正事。” 小张真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太阳穴:“臣遵旨,臣回去就琢磨琢磨这事怎么办才好。” 李叱道:“不管是做什么生意的,只要是能出资让孩子们读的上书,这官学可以用他的名字来取名,朕不会觉得今日出一个张三学堂明日出一个李四学堂会奇怪,这样的学堂越多朕才越开心。” 小张真人俯身:“这个事,臣拿手。” 李叱道:“你已有想法?” 小张真人道:“这事陛下其实也擅长啊......倒也简单,大概只一个说法就管用,先说那个谁谁谁啊,你之前做生意有损阴德,后半生怕是会有坎坷,但若你多办一些善事,便可将这后半生的坎坷抵消,尤其是办学读书这种事,办一所学堂就能抵消十年灾祸......” 李叱抬起手拍了拍小张真人的肩膀:“朕觉得,你更像是我师父的亲徒弟。” 小张真人:“......” 李叱道:“当年若是再加上你的话,咱们三个人,就能在北境搞出来个大名堂。” 小张真人道:“也可能会被人追杀......” 闲聊了一会儿后,沈如盏和小张真人先后告辞,这书房里就又只剩下了李叱和燕先生两人。 燕先生往外看了看后,压低声音对李叱说道:“陛下,徐绩的事,早办比晚办要好些,他如今已有结党营私的举动,大宁初立,若权臣祸乱朝纲,越晚越不好收拾。” 李叱摇头:“朕倒是觉得,越晚越好收拾。” 燕先生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理解李叱的意思。 李叱笑道:“此事朕已经想好了怎么办,先不要理会就是了,徐绩做事还是少有人及,朝廷大大小小的事他处理的都不错,所以先干着吧。” 燕先生本来还想再多劝几句,可见李叱不想再说此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从未央宫告辞离开后,燕先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高院长的住处。 进门之后,被下人引领着到了后院,却见高院长和老张真人,还有长眉道人,三位老人家正在摆弄着什么。 燕先生到近前看才看出来,这三位老人家是在做小孩子的玩具。 不得不说,这三位老人家做出来的东西,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一种带木轮的小木马,坐在马背上,脚踩着马鞍似的东西往下发力,这小木马的轮子就能转动起来。 还有带彩绘的拨浪鼓,转一下,非但会响,还会换彩画。 此时此刻,那三位老人家,正在比着神雕的样子在做一辆马车。 猪形木车,别说,做的倒是栩栩如生。 神雕趴在一边看着,看起来连它都知道这木车是做给谁的,也知意义重大,所以趴在那一动不动的,做好它这模特的工作。 见燕先生来了,那三位老人家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做,不用客气。 燕先生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却被那三位老人家嫌弃了一顿。 说他除了会种菜之外,一无是处。 燕先生的表情是对对对,你们仨年纪大你们仨说了算。 高院长侧头看了燕先生一眼,一边在那木车上画下着,一边问:“是有什么事犹豫不决?” 燕先生摇头,往四周看了看,也没有外人,所以又叹了口气。 “今日我和陛下提起了徐绩的事,此人已有结党营私的苗头,所以我便向陛下谏言,晚决断不如早决断,若是拖的时间久了,那徐绩就可能成势。” 高院长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把手里的画笔放下。 他转身面对着燕先生说道:“徐绩有结党营私之嫌的事,你觉得,是只有你一个人和陛下提及了吗?” 燕先生道:“当然不只是我一人,御史台的大人们,似乎也和陛下提过几次了。” 高院长道:“所以,这代表着什么?” 燕先生一时之间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问题,犹豫再三,试探着回答道:“代表着徐绩所作所为,已经到了几无避讳的地步?” 高院长摇头:“代表着什么很简单,就是你刚才所提到的御史台诸位大人们也曾谏言。” 燕先生没有理解。 高院长笑了笑说道:“御史台的大人们看出来了,所以向陛下参奏,你也看出来了,所以向陛下谏言,难道别人看不出?” 燕先生回答:“满朝文武,自然也都看着呢。” 高院长嗯了一声后继续说道:“既然满朝文武都看着呢,那你觉得这事最终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燕先生回答:“若陛下还是不闻不问,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向徐绩那边靠过去,到时候朝权就不是朝权,而是他徐绩的私权,现在就已有不少人,因自己投入徐绩门下而沾沾自喜,大吹大擂,亦有不少人,因为自己没有拜入徐绩门下而被排挤,所以心生不满。” 高院长道:“再往后呢?” 燕先生想了想后回答道:“再往后,徐绩就会权倾朝野,连个地方州府衙门的官员,也都是他的门生。” 高院长:“会不会,有人不为所动,不会因为徐绩位高权重就去巴结,不会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燕先生道:“自然会有,而且也不是少数,如今已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了。” 高院长道:“你还不明白?” 燕先生又怔了一下,心说我该明白些什么? 高院长毕竟是在楚国朝廷里做过高官之人,对于官场上的事,他的理解也要远比燕先生深一些。 他笑了笑道:“你这憨货,在四页书院的时候我便说你脑子轴,你从不肯承认。” 他仔细解释道:“真如你说的那样,陛下不闻不问,所以满朝文武趋炎附势者越来越多,这不是坏事,而那些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人就会因此而被区分出来,这也不是坏事。” 高院长笑着问道:“陛下对你说,越晚越好?” 燕先生点头:“是,陛下确实是这么对我说的,我说越早越好,陛下说越晚越好。” 高院长道:“就是越晚越好。” 燕先生还想再问,高院长已经拿起画笔,继续去画那神雕模样的木车了。 老张真人看向燕先生笑道:“你恩师不愿意与你说的明白了,我这个倒是没那么多忌讳的老道人,倒是可以和你说的明白些。” 他看向燕先生道:“你劝陛下说越早越好,是不是觉得,这些人都该办了,要么驱离朝廷,要么抓了关起来。” 燕先生道:“难道这样想不对?” 老张真人摇头:“你是这样想的,作为臣子,你这么想当然是对的,可陛下不是这样想的,陛下不想把他们驱离,也不想把他们抓起来。” 老张真人笑了笑,也回头继续去画那木车的另外一侧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别人都不行 燕先生坐在那思考了好一会儿,高院长和老张真人这话里的意思,是陛下不想让那些人该离开的离开,该抓起来的抓起来? 可这不是陛下做事的风格啊,陛下不管是在冀州还是在豫州,又或是后来到了江南,什么时候不是重典制法? 当燕先生脑子里出现重典这两个字的时候,像是同时亮起来了一道光。 然后紧跟着就是背脊上冒出来一条冷线,从脊椎骨一直往上走,一下子钻进后脑壳里。 这冷意一冒出来,片刻后竟是还出了一身的汗。 是啊,陛下要的不是把这些该驱离的驱离,该关起来的关起来...... 高院长看到燕先生这般样子,笑了笑道:“看来是悟了。” 燕先生点了点头,一时之间,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 重典这两个字还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转着,好像变成了声音,在脑子里回响。 “你之前也在协助处理朝政。” 高院长一边画着那木车,一边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当然也知道,最近御史台上奏最多的折子,可不是参奏徐绩的。” 燕先生点头:“是......” 高院长道:“我昨日里进宫见过陛下了,陛下御书房的桌子上,有这么高......” 高院长比划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这么高的一摞奏折,都是地方上送来的,而这些奏折,十之七八又都是各地廷尉府的分衙递上来的......” 高院长看向燕先生:“你说是这事可怕,还是徐绩那事可怕?” 燕先生觉得自己后背上的冷汗更多了。 从陛下亲征北疆回来之后,各地的奏折就变得多了起来,尤其是廷尉府的分衙。 其中绝大部分奏折的内容基本上都差不多,所讲的都是一件事。 那就是功勋之臣。 大宁初立,分派到地方上的官员,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这些年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的功勋之臣。 有的被任命为府治,有的则官位更高,一些校尉军职的人到了地方上,就是一县的主官。 虽然从官职上来说,校尉是正六品,一般地方县令都是正七品,这还算降了一级,可实际上实权在握,所管辖之事,管辖之地,管辖之民,又岂是一个校尉在军中能有的权利。 这些有着军功的人,到了地方上就开始出现同一个毛病,一个非常大的毛病。 恃功自傲。 他们觉得自己是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是随陛下南征北战的有功之臣。 在军中的时候还有军规约束,上边的大将军们都严苛,他们不敢造次。 可一旦到了地方上,全都变得跋扈起来,甚至跋扈到连律法都不顾。 如果这只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直接按照大宁律法处置了就是。 可不是啊,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从县令到府治甚至到几乎等同于节度使的高位,都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事你让陛下怎么做? 真的按照大宁律例明正典型,只怕一下子就会寒了太多人的心。 明明是他们做的没有道理,可一旦陛下举国之内这样惩治有功之臣,反而还显得是陛下没道理了。 高院长看向燕先生道:“所以,这种事要用重典,还不能对所有人用重典,怎么办?” 他把画笔放下,递给燕先生一杯茶。 “陛下已经让廷尉府派人下去巡查,还安排了极为巡抚使,用的都是军中的人,连柳戈才回长安没多久,也被陛下派出去了。” 高院长道:“可这廷尉府的巡查,钦差巡抚使的巡查,只是治标,治不了本。” 燕先生点了点头:“巡察使到了,他们就老实本分下来,巡察使走了,还不是又和之前一样。” 高院长道:“所以这个事,真的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急着办。” 老张真人在旁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个时候,小惩大诫可没什么用,如果是大惩......又会乱了人心。” 燕先生现在彻底明白了,陛下是真的难。 大宁要改变前朝吏治,彻底清除前朝余害,才开始,一群有功之臣就变成了前朝之臣的模样。 如果是急着办,那些有功之臣的军功还就在眼前摆着呢,谁都看的清清楚楚。 唯有再往后稍稍拖一些,按照治标的法子先办着,等到了时机,再办这治本的事。 而这个本,就是徐绩。 确切的说,这个本之一,就是徐绩。 高院长看向燕先生道:“进宫的时候,陛下和我聊了好一会儿,陛下说,这个事除了徐绩之外谁办都不合适。” 他问:“你懂陛下为什么这么说吗?” 燕先生摇了摇头,确实没有马上就想明白这句话里的深意,为什么别人办都不合适,唯独徐绩办才合适。 高院长叹了口气:“陛下虽然是你的学生,可好在陛下不是都从你那学的,你啊,还是当初书院里那个又执拗又耿直的憨货。” 燕先生苦笑:“所以学生也一直都在说,学生我不是治世的大才。” 高院长笑了笑,然后朝着皇宫方向努了努嘴:“你不是,徐绩是啊。” 燕先生又是一怔,这话他更不明白了。 与此同时,未央宫,东暖阁。 李叱坐在书桌后边批阅奏折,徐绩就坐在对面等着,小心翼翼的坐着,连呼吸都自我调整的几位平缓。 实事求是的说,如何把做臣子该表现出来的样子全都表现出来,徐绩绝对是所有人的楷模。 私底下他到底有没有结党营私,这结党营私又有多严重,暂时不谈这些,只说如何做臣子,如何做宰相,没人比他更适合,也没人比他更优秀。 “朕听闻,你每日都睡的很少?” 李叱把一本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边,拿起下一本奏折的这个间隙,问了徐绩一句。 徐绩连忙俯身道:“臣虽然睡的少了些,可臣睡的还算踏实,所以不乏精神。” 李叱道:“你是大宁的宰相,国事固然重要,你身子也一样重要,不能因为办国事而把身子累坏了。”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小小的木盒:“这是朕让沈医堂送来的滋补药材,你拿回去吧。” 徐绩连忙起身,撩袍跪倒在地:“臣谢陛下恩典,臣......” 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摆了摆手:“坐着说话,不要总是跪来跪去的,东西是沈如盏沈先生亲自过的手,你补补身子,大宁还有那么多事需要你操持。”李叱把手里的朱笔放下,看向徐绩说道:“最近的奏折你也都看过了,有件事朕想问问你。” 徐绩这般聪明的人,立刻就猜到了陛下要问什么。 他俯身回答道:“各地上来的奏折中,关于分派到地方的功勋之臣有些......有些不守规矩的事,确实是多了些。” 李叱嗯了一声后继续说道:“你是宰相,这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徐绩之前就想着,陛下早早晚晚都会问自己这件事,所以他也早早就把这事应该怎么处置仔细想了许多,可这事确实不大好处置,连他都觉得有些为难。 “怎么了?” 李叱问:“不好说?” 徐绩连忙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想说......这件事要办其实不难,难在控制一个度,不到这个度,不足以震慑,而过了这个度,又会让下边的人起了怨气......” 说到这,徐绩看向李叱:“陛下,要不然......臣离开长安出去走走?” 李叱再次把朱笔拿起来,翻开一本奏折,一边看一边批阅。 “朕也是这样想着,他们觉得自己是有功之臣,觉得天大地大不如跟着朕一起打江山的功劳大,朕这几日安排了不少人下去,可他们身份地位不足以镇得住所有人。” 李叱又看了徐绩一眼:“你是大宁的宰相,是群臣之首,再说到有功,放到地方上的人,又有谁比你的功劳大?” “所以这事你出去走走也好,如果连大宁的宰相都压不住他们,那就只好是朕亲自到各地去走走了。” 徐绩起身,再次撩袍跪倒:“臣遵旨,臣......想请示陛下,臣是不是,是不是能杀几个人?” 李叱抬眼看了看徐绩:“这样的话你不该问朕,你该问大宁的律法,这是你和高院长燕先生,还有那么多官员共同拟定的,是朕用过印的法典,该怎么做,法典上都写着呢。” “臣遵旨!” 徐绩叩首:“臣明白。” 李叱嗯了一声,继续批阅奏折,眼睛看着奏折上的字说道:“出京之前,去见见皇后,她为你出巡的事也操了不少心,亲自挑选了廷尉府中的高手,你还是得去和皇后辞行。” 徐绩俯身:“臣遵旨,臣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典。” 李叱笑了笑:“马屁当面去拍吧,就别让朕转达了,朕转过去的马屁味儿不对。” 徐绩也笑起来,再次叩首:“那臣告退了。” 李叱嗯了一声:“去吧......照顾好自己,把这盒子带上......这次出门不是三天两天的事,保重好身子。” “臣记住了。” 等徐绩走了之后,李叱抬眼看了看,然后又把视线收回到了奏折上。 片刻后,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朕希望你能看明白,若看的明白了该是多好的事。” 自演自律一声,李叱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臂,然后朝着外边喊了一声:“叶小千,去张汤喊来。” 门外,叶小千俯身:“臣遵旨,臣这就派人去请张大人。” 李叱走到窗口看着外边,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是想把心里的什么郁结抒发出来。 “一位大宁的宰相大人,一位大宁的酷吏大恶人,这个治标的事,你们俩终究是最合适。”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皇帝 燕先生把事情想的透彻了,便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到宫里见见陛下。 倒也不是觉得徐绩可惜了,也不是觉得那些犯了错的官员就该被宽待。 而是他想维护陛下的声誉,陛下是开国之君,不能有任何的瑕疵。 经过高院长和老张真人的提醒,燕先生已经明白过来,陛下现在要做的是,用徐绩去治一治那些跋扈的功勋之臣。 若是心思不细密的人,似乎也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更大的筹谋,可燕先生终究也不是凡夫俗子,想到了其中更深一个层次,所以心里便有些担忧。 陛下用徐绩去治那些人,这终究也只是治标的法子,因为徐绩就算做的再凶,也不敢真的把那么多人全都拿了法办。 这个本,归根结底还是徐绩。 用徐绩去刚这些人,将来早晚是要把徐绩拿下的,而这就是陛下这盘棋最为关键的一步。 徐绩为了肃正地方官员的风气,必然要得罪不少功勋之臣。 而地方上的这些官员,背后又各自有各自的靠山,那些分派到地方的校尉和将军们,背后就是他们各自的大将军。 这个怨气一旦积累起来,也是不可小觑的东西。 等以后,这个怨气到了一定地步,而徐绩又因为结党营私之事,已经触及朝廷根本。 这个时候,拿下徐绩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还能安抚那些心里有怨气的功勋。 所以燕先生已经想到了,拿下徐绩不可能是近期的事,可能是五年后,十年后,甚至可能是二十年后。 那个时候,徐绩可已经持续治标了十年二十年,该压住的基本上都压住了。 这盘棋,陛下不是从登基之后开始下的,而是把徐绩调任冀州节度使的时候就开始了,那可是好几年前。 别人还在看天下战局的时候,陛下已经在看立国后会遇到的种种问题。 何为前瞻? 陛下的眼光,比别人要看出去的更远,最起码从现在的事来看,陛下比别人看远了至少五六年。 可这事,终究对陛下的名声有所损害,所以燕先生想着,是不是应该再劝劝陛下。 这是他的指责,因为他不仅仅是大宁的朝臣,还是陛下的老师,也是陛下的朋友。 未央宫。 见燕先生去而复返,李叱大概也明白了燕先生是悟到了些什么。 他给燕先生泡了茶,然后在燕先生对面坐下来:“先生,下盘棋?” 燕先生连忙俯身:“那臣陪陛下下一盘。” 不多时,棋盘摆好,两个人还未定出是谁先手。 李叱微笑着说道:“先生有话要对朕说,朕来猜猜,如果猜错了的话,先生就先手,若是朕猜对了的话,朕先手。” 燕先生摇头笑道:“臣的这些心思,陛下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李叱道:“全天下的人看着朕做事,想的都是朕做的对不对,盼的都是对天下人好不好,唯独自己人才会去想,朕做的事,对朕好不好。” 李叱把茶杯递给燕先生:“先生是朕的恩师,不管到什么时候,朕都知道先生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都是为朕好。” 燕先生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是进了沙子,还是眼睛有些发酸。 “陛下,先手。” 燕先生揉过的眼睛,有些红。 李叱放下第一颗棋子后说道:“想想也是啊......朕以前做事,总给人感觉是后手起势,可是朕心里想着的是,朕其实不管做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先手。” 他看向燕先生:“先手觉得呢?” 燕先生回答:“打天下的时候,连陛下的对手都说,陛下是这世上把后发制人运用到极致的大家,可臣也知道,在后发制人之前,陛下的先手才是关键。” 李叱道:“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后发制人。” 他示意该燕先生落子了。 燕先生思考了片刻,落子。 “可陛下现在不一样了,陛下是开国之君,未来会有无数人,无数代,都将陛下视为完美无缺的人。” 李叱笑起来:“先生啊,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传说故事里的神都没有一个完美无缺的。”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先生刚才说,朕是开国之君,朕是大宁的第一个皇帝,朕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子孙后代,他们都是和谁学着该如何做皇帝?” 李叱指了指自己:“只能是朕啊,所以不管是光明的,黑暗的,摆在众人眼前的,还是藏于心思深处的,朕都得把这个样给子孙后代打好了。” 李叱落下一子后继续说道:“先生来劝朕,是怕朕会背负什么骂名,毕竟徐绩也是有功之臣......” 李叱的手指离开棋盘,在半空中稍稍停顿了一下。 “那先生有没有想过,徐绩在豫州做地方官的时候,犯的就是死罪?” 这句话,让燕先生心里猛的震了一下。 李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看了看燕先生的脸色,倒也怕自己的话说的太真切了,会伤到先生的心。 “先生,徐绩在豫州的时候勾结杨玄机的事朕没理会,朕当时说的是,功过相抵。” “可朕始终都明白,功过相抵这种事,就是对国法对公道的亵渎。” 李叱道:“朕这样做,确实显得处心积虑了些,也显得不大光明,可先生换个想法......若当年在豫州朕就下令杀了徐绩,先生应该不会劝吧。” 燕先生又楞了一下。 这话,让他不得不深思。 如果当年在豫州的时候,徐绩和杨玄机勾结的事,不是被李叱压了下来,而是被宣扬出来。 那么徐绩当然是必死无疑,而且谁也不会劝李叱网开一面,因为那是背叛。 燕先生就在刚才这一瞬间还确实又想了一下,自己会不会在当时劝李叱? 答案是不会,肯定是不会。 李叱给燕先生把茶水又续了一些,放下茶壶后笑了笑道:“做皇帝,哪有一个能做到,后世无一人去骂他的?” 他看向燕先生道:“今日这些话,若不是先生来问,朕不会说。” 燕先生俯身:“臣明白。” 这些话,作为皇帝,当然不可能对做臣子的去说,这帝王心思说出来,是多么的阴沉可怕。 可李叱对燕先生说了,是因为李叱无条件的完全信任燕先生,是阴沉可怕的帝王心思中,打开的一束光。 “先生以前总是提醒朕,不要总做个甩手掌柜,不好。” 李叱一边喝茶一边说道:“那个时候朕做个甩手掌柜,其实也还好,可现在如果朕还做个甩手掌柜,那就是大不好。” 燕先生心里一紧。 他起身后撤两步,微微俯身道:“是臣想的太多了。” 李叱跟着起身,扶着燕先生坐下来:“朕和先生之间的话,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先生不要这么拘谨。” 李叱指了指棋盘:“该先生了。” 燕先生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下棋,摇了摇头道:“落第一颗子的时候,臣其实就败了。” 李叱笑起来:“先生不争输赢,也是赢了。” 燕先生心里想着,做臣子的,和陛下争赢,在争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输的体无完肤了吧。 就比如徐绩。 徐绩在豫州的时候,就以为自己聪明到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掩盖一切,他要争的就是自己比陛下聪明些,可以把陛下骗了。 然后是在冀州,在越州,再然后就是徐绩如愿以偿的做了大宁的第一位宰相大人。 从这几件事的结局来看,徐绩和陛下争输赢的时候,都是徐绩争赢了。 赢? 燕先生在心里苦笑一声,他一开始还真的想着,徐绩这样的人若是能保全一条性命,其实也好。 可是刚才陛下说完他在豫州时候的事以后,燕先生忽然间明白了,改变了的人不是陛下,是他们。 徐绩当时就该死,过了一些年,他勾结杨玄机的事很多人都淡忘了,所以就觉得他不该死了。 而此时此刻,陛下要用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在更合适的时候去死,对于帝王来说,错了吗? 陛下一直都没有变啊,不管是在冀州的时候,在豫州的时候,在京州的时候,在蜀州的时候,还是如今在长安城的时候。 陛下始终都没有变,只是陛下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想到这,燕先生忽然间就真的悟了。 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时期,该做什么样的事,那不是人变了,那是环境变了啊。 于是燕先生心中释然,他俯身道:“臣还有一件私事,想请陛下成全。” 李叱道:“先生有什么事,只管和朕说就是。” 燕先生道:“臣谢陛下......若凌她一直都很想回冀州去看看,臣斗胆请求陛下,准许臣......” 话没说完,李叱就摇了摇头。 “不准。” 燕先生一怔。 李叱道:“等徐绩巡查各地归来之后先生再提这件事吧,朕现在可离不开先生,朝廷也离不开先生。” 燕先生悟到了李叱的心意,所以一念通达,便万念通达。 李叱的话一说完,燕先生就懂了李叱的意思。 徐绩巡查各地归来之后,不管是名望还是权力,都将达到他人生的顶峰。 在那个时候,李叱还会给徐绩以嘉奖,能排在徐绩前边的人还有几个? 燕先生无疑是其中之一。 这个时候燕先生选择带着妻子回老家去看看,对燕先生来说是最大的保护。 陛下是要放任徐绩一阵子的,这个一阵子可能是十年是二十年。 这期间徐绩会做出什么疯狂事来,谁也说不好。 所以陛下才会说,等徐绩回来后才让他再提回冀州的事,那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陛下要做的事,将来一定是血流成河。 他还是如以往那样,在这个血流成河之前,会把他在乎的人保护好。 等道血流成的河已经干了,风吹来,空气里已经没有了血腥味,大宁只有鸟语花香的时候。 他们就能再相聚,看日生日落,看江山锦绣。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我怕什么? 燕先生从未央宫出来后就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重重的吐出,不是因为心有郁结,而是因为开心。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有多肤浅,肤浅到觉得陛下还是自己当年在四页书院里的那个小学生。 陛下早就已经站在了这世上的最高处,俯瞰的不仅仅是此时的人间,还有未来的人间。 燕先生是真的开心,真的释然,也是真的觉得骄傲。 因为这样的陛下,曾是他的学生啊。 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打开这个时代的人正是陛下他自己。 燕先生在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在想着,好在好在,庆幸庆幸。 好在陛下不会因为别人的话而改变心意,庆幸陛下的决定都是对的。 燕先生还在想,如果陛下是一个因为害怕他自己背负一些骂名就什么事都不愿意做的人,那大宁还会有众人期待中的那般美好未来吗? 所以燕先生踏实了,心里踏实了之后人都变得无比轻松起来。 陛下说等徐绩回来之后再放他暂时离开,那就在这段时间,辅佐陛下把朝政处理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燕先生本是要回家的,可是走到半路他又改了主意。 让车夫转了路,去高院长家里。 到了地方的时候,那三位老人家也刚刚忙完,看着他们亲手做出来的木车,这三位老人家那得意的劲儿,形容都形容不出来。 就似乎这木车,比老张真人在龙虎山传道多年的成就带来的骄傲感还要大。 就似乎这木车,比高院长以一己之力扛起足以影响整个北方的四页书院还要值得骄傲。 似乎这木车,比长眉道长教导出来李叱这样的帝王还要值得骄傲。 “回来了?” 高院长看向燕先生笑道:“料到了你还会回来。” 燕先生也笑起来,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阴云。 燕先生笑道:“这么多年来,想做做什么,还不都是被先生看的透透的。” “来的也正好。” 长眉道人笑道:“忙活了一天,也懒得再出去找地方吃饭,就在就家里随便吃一些,我已让厨房去准备了,咱们一起喝两杯。” 高院长瞥了他一眼:“这可是我家里,你倒是比我还像个主人。” 长眉道长笑道:“那你算是说错了,我在你这,比在我自己家里还要有气势呢。” 高院长:“你哪里来的底气,不管怎么说,算算辈分,你也是晚辈,你该有晚辈的觉悟。”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觉悟?觉悟就是能在这里吃饱,就不要惦记着家里一粒米,觉悟还是光吃饱不行,临走的时候还得踅摸点东西带回去。” 高院长道:“陛下就是你这么教出来的?” 长眉道人嘿嘿笑道:“别说是陛下,你信不信,陛下的孩子将来也是这样,将来大宁的每一位皇帝陛下,可能都这样,毕竟这根儿就是这样了。” 与此同时,在徐绩府里。 徐绩让下人准备好出巡所需的东西,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是吏部侍郎关大人求见。 这位吏部侍郎就是徐绩举荐的人,家在冀州,后来还随徐绩去了越州,算是徐绩的亲信中的亲信。 此人名为关墨,年少时候在冀州就颇有些名气,也是四页书院出身。 朕要说起来,他还和大宁的皇帝陛下同届,只是不在一个学堂里上课。 李叱当时进的是甲子学堂,关墨在乙字学堂,此人性格低调,不愿招摇。 若论其真才实学,当年进甲子学堂也绝非什么难事,只是他在考学的时候,故意多错了几道题。 因为他知道,甲子学堂里的那些家伙,要么就是家世显赫,要么就是聪明绝顶。 以他的能力,在甲子学堂也就是中上游,绝对不可能名列前茅。 可是在乙字学堂就不一样了,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就能从教习先生那得到更多实惠。 在李叱刚刚起势的时候,他可不敢承认自己是李叱的同窗,甚至绝口不提自己是四页书院出身。 一直到他觉得这天下可能要归宁王所有了,他才会与人交谈的时候,有意无意的透露出自己和宁王是同窗的事。 也因为这一点,他在冀州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有人对其格外吹捧。 徐绩调任冀州节度使之后,偶然听说了关墨这个人,知道此人是宁王同窗,于是便派人去请来。 徐绩这样的人,事事处处都要为未来做打算,他并觉得关墨是有什么真才实学的人,他只是希望能利用好关墨的身份。 将来在宁王面前提起来,说有一位宁王的同窗在臣手下做事,还能拉一波好感。 后来徐绩才发现,这个关墨可不仅仅是有一些小聪明,此人的能力不容小觑。 于是他便有意培养,他在冀州做节度使的时候,便把关墨提拔起来,做了五品官。 再后来徐绩到了越州,关墨被他任命为节制三州的道巡,实打实的正三品大员。 宁王在长安称帝之后,他才向李叱引荐此人。 本以为陛下会考量一下此人的才学,可没有想到,陛下根本就没有问什么,直接就在徐绩的荐书上做了批复。 于是,关墨就轻而易举的成为了大宁的吏部侍郎,虽然还是正三品,可职权要比在地方上大的多了。 况且,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侍郎是多肥的官位,别人眼巴巴的看着只有羡慕的份儿。 类似于关墨这样的人,徐绩在朝廷里还启用了不少,算算看,能称之为其心腹的就有七八人之多。 表面上来看,这关墨就是他心腹中官职最高的那个,其他人都是四品以下的官职,甚至还以五六品官职的人居多,所以也确实说不出徐绩有多徇私。 可实际上,这些人官职虽然不高,可都是各部中要紧的位置。 关墨一进来,就连忙给徐绩俯身行礼,他年纪比徐绩大不少,可历来都是学生自居。 “恩师。” 关墨一边行礼一边叫了一声。 徐绩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来,是因为陛下让我去巡视地方的事?” 关墨连忙点头道:“回恩师,确实是因为这件事,学生才冒昧前来。” 徐绩道:“你我之间,无需那么客套,你想到了什么,只管和我说就是。” 关墨道:“恩师,陛下在这个时候让你去巡视地方,是不是,不打妥当?” 徐绩问:“为何这样想?” 关墨回答道:“陛下想让恩师去处置的那些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高官显爵,也不似有什么难对付的,可实际上,这些人只是表现,他们背后的那些大人物,才是真的不好对付。” 徐绩笑道:“如果好对付,陛下会让我去?” 关墨道:“是是是,恩师说的对,学生只是想着,陛下此举,是不是......是不是对恩师有些不好,毕竟那些人背后可是一群国公大将军,他们若是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陛下也不会全然不当回事。” 说到这,关墨看了看徐绩的脸色:“学生觉得,这事恩师其实还是不去的好。” “不去?” 徐绩笑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讽:“陛下的旨意,你敢违抗?”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在你继续说下去之前,你先想想,为何是我去?” 关墨道:“因为恩师是大宁宰相,是群臣之首,恩师若是定下的事,别人也就不敢再随意质疑,再者,恩师也是大宁的开国功臣,亦有国公显爵,说话做事,不用去顾忌那么多。” “这才是你看到的表象。” 徐绩语气平缓的说道:“要说我是国公身份,所以不怕那些大将军,那你想过没有,燕青之他难道不比我合适?” 关墨一愣,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燕青之和他们关系更亲近,按理说,他去当然最合适,可陛下不用,恰恰就是因为燕青之和他们关系更亲近。” 徐绩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将来这些国公大将军们,会联起手来对付我......可你想过没有,陛下难道就看不到这些?” 关墨垂首道:“学生担心的,就是陛下故意为之。” 徐绩道:“陛下当然是故意为之。” 他走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堆奏折:“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关墨连忙摇头:“学生不知。” 徐绩道:“这些,都是来自各地官府,廷尉府分衙,还有其他人递上来的奏折,都是参奏我的。” 徐绩在那些奏折上拍了拍:“清一色的参奏我结党营私。” 关墨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徐绩笑着说道:“这些奏折,从开始有,我就一本不落的都呈递到陛下面前,这些是我看到的,还有我看不到的,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可直达天听,无需把奏折交由我转手呈递陛下,你想想,御史台的那些人,骂我难道还会省着力气骂?” 关墨没敢接话。 徐绩道:“后来怎么样了?后来这些奏折都在我这了,陛下一开始还亲自批复,慢慢的,这些奏折陛下都懒得再看,只告诉我说,你自己酌情处置......” 徐绩笑起来:“你来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关墨连忙回答道:“这是陛下对恩师的信任,是陛下对恩师的看重。” 徐绩道:“是啊,确实如此。” 他的手指在那些奏折上轻轻的敲打着,听起来还很有节奏。 “你刚才说,陛下可能是有意让我去和那些国公大将军们碰一碰,这一点你倒是猜对了。” 徐绩笑着说道:“只是你猜错了方向,那么多人说我结党营私,陛下却连问都不问我,这意思还不够明显?” 关墨忽然间就明白了,恍然大悟。 徐绩道:“这结党营私是结的什么党?当然是陛下的党!” 徐绩再次站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些。 “陛下让我去碰一碰那些国公大将军,且对这些参奏我的奏折不理不睬,是因为陛下就是在故意让我有实力,有底气,去和那些国公大将军们碰一碰。” “这结党营私,有人说是陛下视而不见,陛下他当然是要视而不见,因为这就是陛下希望我做的事,唯有我手里的实力大了,那些大将军们才不敢轻视我,陛下是有意让我站的更高,高到可以替陛下去压一压他们,懂了吗?” 关墨听到这,心里已经震撼的无以复加。 他连忙问道:“恩师,这些都是陛下亲口对你说的?” 徐绩瞥了他一眼:“你是真的蠢还是假的蠢?这种话陛下会亲口说出来?” 关墨俯身:“是是是,是弟子说话太不走心。” 徐绩道:“陛下虽然没有亲口说出来,可陛下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这世上的人啊,哪有谁能瞒着陛下做什么,满朝文武看不惯我这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可他们又没什么办法,这恰恰就是陛下希望出现的局面。” 他笑起来,心中的得意在脸上都表现出来了。 “陛下是不会亲自和那么多有功之臣翻脸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徐绩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关墨连忙回答道:“是陛下的信臣,大宁的宰相!” 徐绩摇头:“不,不仅仅是这样,有些时候,陛下不能自己做的事需要我来做,所以有些时候,我便是陛下的心,陛下的口。”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离不开 说完这番话的徐绩,脸上那种骄傲已经让人无法直视,而他自己却觉得本该就有这骄傲。 而他的言行,也开始影响到他这的这名心腹,想一想,身为吏部侍郎,手中握着的就是官员举荐,任免,分派这样的重权。 再被徐绩这番话影响了思维,天知道他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做出来什么疯狂的事。 好在是这一刻的关墨还没有那么狂热,他只觉得自己是跟对了人。 这一刻徐绩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彩,全都被他一个人给看到了,所以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荣幸。 徐绩都说了,这是陛下给他的特权,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天大地大,还有陛下大? 所以关墨立刻就撩袍跪倒在地,额头都已经顶着地面了。 “学生恭贺恩师,得陛下恩信,不管过去,现在还是以后,学生都必会唯恩师之命是从。” 徐绩笑着把关墨扶起来:“我还确实有些事想让你去做,你今日若不来,我也要派人去请你来。” 徐绩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里边,是我着人去查的一些东西,事关陆重楼。” 徐绩道:“如今能压在你头上的,也唯有吏部尚书陆重楼一人。” 关墨立刻就明白了徐绩的意思。 现在徐绩虽然安排了不少人在朝廷里为官,可有陆重楼做吏部尚书,这些人若没真才实学还真就安排不上。 然而要想用人,用很多人,哪有那么多具备真才实学还对徐绩忠心耿耿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忠诚的重要性就远远的大于才学品行的重要性。 徐绩语气平淡的吩咐道:“我不在长安城的这段日子,你就只盯着这一个人,只办这一件事。” 他的手在那信封上敲打了几下:“下边的人办事不利索,查来查去,也没有什么能撬动陆重楼的真凭实据。” 他看向关墨说道:“刚才我的话里,什么最重要,你听出来了吗?” 关墨第一反应是真凭实据,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因为他醒悟过来,连徐绩都查不到的真凭实据,难道他接手过来就能查到了? 心思一转之际,关墨就把他刚才想说的真凭实据这四给字,换成了另外两个字。 “撬动。” “哈哈哈哈哈......” 徐绩听到关墨的回答后哈哈大笑起来,满脸满眼的都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知我心者,唯关墨一人。” 徐绩笑道:“我不管你怎么做,只要能找到足以扳倒陆重楼的证据,那么我必会保举你为吏部尚书。” 关墨立刻就又跪下来,不住的叩首。 “学生多谢恩师栽培,学生定不负恩师厚望。” 徐绩笑着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在冀州的时候,我便和你说过,将来我要重用你,只要你一直都明白谁才是你的指路人,路就会一直给你指出来。” 他把那个厚厚的信封随手给扔了。 “这里边的东西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别说扳倒陆重楼,甚至都不足以引起什么流言蜚语。” 他看向关墨道:“所以事情你自己酌情去办就是了,最好在我巡视地方归来后,你就已有所成。”关墨却起身,把徐绩刚才扔了的信封又捡起来。 “学生拿回去看看,没有用处的东西,仔细从中找出万一能有用的线索,也不枉费了恩师手下人查了那么久的辛苦。” 徐绩就满意关墨这一点,所以点了点头:“拿回去看吧,我明日就要出发,你在我这停留太久不好,别人问起来,你只管说是来给我送行即可,明日就不要再到城门口去送了,免得落人口实。” “是,学生记住了。” 关墨把那信封塞进怀里,再次对徐绩行礼后告辞离开。 关墨走了之后徐绩又仔仔细细的把这件事想了一遍,在他看来,如今朝廷里能与他争位之人,只有陆重楼一个。 其实他这样想也不无道理,因为从各种因素综合来看,确实只有陆重楼能与他有一争之力。 燕青之? 徐绩才看不起那个所谓的帝师,帝师只是一种身份,而非能力。 况且,若燕青之真的适合做大宁第一任宰相,难道还轮得到他徐绩? 陛下为何不让燕青之去做?很简单,刚才徐绩和关墨说话的时候,已经说到了这一点。 因为燕青之和那些国公大将军们实在是太亲近,陛下为什么不怕他徐绩结党营私?因为陛下知道,徐绩再怎么专权,也不可能太出格,因为徐绩手中没有兵权。 可是,若燕青之做了宰相,又和那些大将军们关系匪浅,这样的结党营私,才是陛下应该不希望出现的。 而这,也是徐绩自信的原因。 他确实足够聪明,所以看问题会看的很深,然而有些时候看的太深了,往往会看错。 此时的徐绩,深信是陛下让他发展壮大起来的,为的就是对抗那群功劳实在是大到没边的大将军们。 当然徐绩这也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他这般博学多闻之人,自然知道,历朝历代,开国的皇帝陛下,最为忌惮的不就是跟着他打天下的那群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们吗。 徐绩这样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觉得有道理,便越觉得自己这条路走的对了。 他甚至确定,陛下现在唯一能用的人就是他啊,所以他才会这般骄傲得意。 第二天一早,徐绩就进了未央宫,先去向李叱辞行,然后又按照李叱的吩咐,求进后宫,向皇后娘娘辞行。 这种恩典,确实让人羡慕的不得了。 徐绩带着随行的队伍和不少官员离开了长安城,连大宁的皇帝陛下都亲自送行到城门外。 这场面谁看了谁不心里觉得艳羡?谁不都要说一声,徐绩就是当今第一重臣,也是当今第一宠臣。 午后的太阳晒的人有些困意,李叱批阅奏折已经足足有一个半时辰,坐的身子都有些麻了。 徐绩在朝廷里做事,会把这些奏折都分类出来,按照轻重缓急来处理。 所以需要李叱亲自批阅的奏折其实不会太多,大部分都是被徐绩直接处理了。 可徐绩离开长安之后,朝廷里哪位大人敢如徐绩那样审阅奏折的? 于是,这奏折便犹如堆雪片一样,很快就把李叱的书桌都要堆满了。 李叱活动了一下双臂,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燕先生,笑了笑道:“先生多久没有种过菜了?” 燕先生在东暖阁里帮李叱分类审阅这些奏折,是李叱特许。 徐绩走了之后,这审阅分类的事当然是燕先生来做,可李叱不愿意让燕先生那般辛劳。 而且,他这么做还有另外一番意思。 “回陛下,臣属实是有几年没有种过菜了,想想,上次种菜还是在冀州。” 燕先生笑了笑,神情却有些恍惚,一晃竟是过去那么久了。 “走,咱们去活动活动筋骨。” 李叱起身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叶小千,去找人踅摸来一些菜籽,秧苗也行,朕和燕先生在门外把那小园子修理出来。” 叶小千连忙应了一声,说实话,他也是盼着陛下多动动。 宁王是宁王的时候,还每天都有不少时间活动,看起来过的也还清闲。 宁王是陛下之后,每天不是在处理政务就是在批阅奏折,整日都不见有几刻能得闲。 他刚要转身走,李叱朝着他招了招手:“过来,朕得仔细叮嘱你,要寻什么菜苗菜籽来。” 叶小千连忙上前,到李叱身边听着,李叱低声对他交代了几句后,叶小千随即领命转身走了。 这时候,听到了李叱吩咐了什么的燕先生,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两天后,官道上。 徐绩坐在马车里正在读书,这马车摇摇晃晃的,让他也有些犯困,看一会儿便闭一会儿眼睛,其实翻了几页,倒也没有多少是看进去了。 “大人。” 马车外边有人轻轻叫了一声,那是徐绩府里的管事高维庸在教他。 “什么事?” 徐绩问。 高维庸从外边撩开马车的帘子,把一张纸递进来:“刚刚从长安城里送出来的消息,快马追上来的,有关宫里的事......” 徐绩示意他说话声音小一些,然后把那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接了过来。 打开之后看了一会儿,徐绩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都传出去很远,以至于队伍里不少人都看向这边,不明白这是什么事让宰相大人如此开心。 “高维庸,你上车来。” 徐绩朝着外边吩咐一声。 高维庸连忙上了车,跪坐在徐绩对面。 徐绩把那张纸条递给高维庸:“你看看。” 高维庸看完后也笑起来,把纸条揉了揉塞进自己嘴里吃了。 片刻后他笑着说道:“陛下着实是离不开大人,一刻都不行。” 宫里的人给徐绩送来消息,说是徐绩才走了一天,陛下就有些不开心了。 因为没有人能把那么多奏折审阅分类,一股脑全都直接呈递给了陛下。 陛下无奈,只好把燕青之叫到身边来,可是燕青之做事也不利索,还不如陛下自己看的快。 那奏折昨日的还没有看完,今日的又都送进来,堆的老高。 陛下觉得累了,索性就和燕青之去小圆子里种菜去了,奏折都丢在了一旁。 徐绩笑道:“看到了吗,燕青之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最大的本事,也不过是陪着陛下种种菜解解闷儿。” 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的敲着车窗。 “陛下啊......你离了臣,可怎么行?” 自言自语一声,徐绩再次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上,挂满了得意。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什么路子 不出意外的,徐绩离开长安巡视地方州府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很多事开始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说徐绩出行这一个月不到,已经废了三位府治大人,四位县令大人,其中还有两个被直接斩了。 军中已经有人开始不满,因为下边的人求上来,说徐绩确实太过分。 有人试探着请燕先生在陛下面前说一说这事,燕先生不管对谁,回答都是一样的一句话。 如果徐绩办的人该办,那我不敢在陛下面前乱说话,如果徐绩办的人不该办,他回来的时候陛下自然会有说法。 若是被人求的急了,燕先生大概也就多说上一句......若你觉得徐绩不公允,那等徐绩回来了,在陛下面前与他对峙。 如此一来,这徐绩乃是大宁第一权臣的事,传的也就越来越邪乎了。 李叱却似乎并不在意,下边的人再怎么不满,再怎么闹腾,御史台那边却一片安静。 这些往日里会揪着徐绩小辫子不放的御史大人们,这次整整齐齐的闭口不谈。 其实这足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徐绩办的事是合情合理。 御史台如果这个时候揪着徐绩不放的话,御史大人们自己都觉得不妥当,是犹如了他们的刚直名声。 初秋的时候,西疆那边送来奏折,说是西域诸国联合起来,请求大宁皇帝陛下准许他们来觐见。 与这份国书一同来的,还有厚厚的一份礼策,各国都要献给大宁皇帝陛下什么礼物,在这上边写的清清楚楚。 礼部的官员们看过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奏请陛下核准,是让他们来还是不让来。 不过礼部的官员们认为,应该还是让使臣们到长安来的好,天朝上国,当有天朝上国的风度。 礼部的奏折到了李叱手里,李叱看完了以后觉得也可行,西域诸国虽然烦人,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可大宁不能闭关锁国,和西域那边的贸易往来该怎么办还是要怎么办。 本来这奏折李叱都已经准备批了,忽然又想看看那礼单上的东西都有些什么。 这礼单实在是很厚,毕竟是数十国的事,那上边的字,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李叱看了几眼后忽然失去了兴趣,然后把礼部的奏折又拿过来,朱笔御批了两个字。 不准。 原来在冀州为官,且主持兴建了大兴城的重臣连夕雾连大人,如今便是礼部尚书。 听闻陛下不准之后,他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连忙跑到东暖阁外边求进。 李叱让叶小千把连大人请进来,还亲手给连大人泡了茶。 “陛下......” 连夕雾小心翼翼的问:“西域诸国想来长安觐见陛下的事,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李叱笑道:“他们想来长安,无非是因为现在西疆城关封闭,他们没人可以做生意了,所以就冒出来这么个想法,说是来觐见,可其中存的小心思朕不喜欢。” 连夕雾俯身道:“陛下,臣着实没有看出来这国书上,有何不妥之处,臣请陛下明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臣也可以作警醒。” 李叱指了指那礼单说道:“国书能有什么问题,无非是堆砌一些辞藻拍朕的马屁而已,问题出在礼单上。” 连夕雾连忙把礼单又拿起来看,见他这般惶恐,李叱笑了。 “别看了,你看不出什么问题。” 李叱道:“你没有去过大兴城,所以这礼单上的恶心人的地方,你看不出。” 他坐下来后继续说道:“朕在大兴城前朝的皇宫里,见过一份这样的礼单,那是杨竞即位称帝的时候,西域诸国派遣使臣过来带着的礼单。” 李叱又指了指连夕雾手里那份:“不管是规格,还是数量,又或是所贡礼品的价值,都比杨竞即位要低了些,若说这不是西域那些小国的人故意为之,朕是不信的。” 连夕雾大惊,这事陛下说起来云淡风轻,可着实不是小事。 若不是陛下亲自看出来了,西域那边得到回复说可以来长安,他们或许会笑掉大牙。 会嘲笑大宁的皇帝陛下真不值钱,还不如前朝楚国的亡国皇帝呢。 连夕雾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俯身道:“臣着实不知有此不同,但臣有罪,臣既为礼部尚书,就该把此事查的更仔细些,臣没有去查前朝的有关记载,臣有玩忽懈怠之罪,请陛下责罚。” 说完就要跪下。 李叱连忙把他拉了起来:“朕说过了,你们都没有见过那份礼单,自然不明白其中区别,这事不怪你们。” 李叱笑道:“就按照朕的批复去办吧,西域那些冥顽不灵的小国在这样的事上都要耍心机,那就让他们在关外耍着吧,进大宁来就别想了。” 连夕雾俯身道:“臣遵旨,臣回去就给他们写回复。” 李叱道:“不用写那么多......” 他沉思片刻后笑着对连夕雾说道:“你就给他们回一句话,告诉他们朕说,他们不用来见朕,朕想他们的话,会去西域见他们的。” 这话把连夕雾给逗笑了,还不好直接笑出来,连忙俯身来掩饰了一下。 他从东暖阁告辞出来,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燕先生抱着一摞奏折往东暖阁过来。 两个人见面,连夕雾向燕先生行礼,燕先生和他闲聊了几句。 连夕雾实在是难掩自己的惊讶和好奇,压低声音对燕先生说道:“陛下真神人也。” 燕先生不解,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连夕雾道:“陛下只在大兴城前朝皇宫里见过一次西域诸国进贡的礼单,就看出来这次送到咱们这的礼单不同,那么长的礼单,陛下这过目不忘的本领,着实令人钦佩。” 燕先生噗嗤一声就笑了,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陛下那可当然是过目不忘,当初在大兴城,陛下就是让人拿着这份礼单逐一核对,这些东西都值不少钱呢。” “大兴城的皇宫被贼兵攻破过,其中不少东西都流落出去了,那些贼兵当然不会留着这些宝贝,而是低价都卖了出去。” “陛下着人仔细去查这些东西的下落,长安城里的富户手中,确实有一部分,胆子小的直接就交出来了,胆子稍微大一些的,廷尉上门一问,也连忙如数交出。” “当时咱们缺钱啊,缺军资,缺粮草,缺的东西太多了,陛下就把收缴回来的这些冬休,亲自鉴定了一遍,亲自逐一定价,又都拍卖给大兴城里的富户了。” 这事连夕雾还真不知道,听完了之后忍不住的抿嘴乐。 燕先生叹道:“打蜀州之前的军费,可有一部分就是这样来的,你说陛下过目不忘,那能往吗,多少钱都是陛下亲自定的......” 连夕雾笑道:“如此说来,陛下果真神人也。” 燕先生笑道:“西域人爱耍小心思,在这事都敢恶心人,你可不能把事办坏了,陛下不开心,那这事就要强硬起来。” 连夕雾道:“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提醒。”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分开,燕先生抱着一摞奏折进了东暖阁。 “陛下。” 见李叱正在给桌子上的野花浇水,燕先生轻轻叫了一声。 这野花还是上次他和陛下整理小圆子的时候,陛下说花儿都已经开了,这般摧残了不好,于是挖了下来栽进盆里,这两日那小花儿开的更艳了些。 “可是把臣累着了。” 燕先生笑道:“这一摞奏折,臣已经抱着来回走了三趟,腿都有些酸。” 李叱笑了起来:“先生看起来是真的累了,那外边看着的人,八成是看不出先生这是做戏。” 这些奏折都是李叱早已批复好的,只是为了做做样子,让外边的人看看燕先生有多狼狈。 李叱拿了剪刀,把那野花的枝叶修剪了一些:“宫里居然都有人胆子那么大给徐绩送消息,那朕就让他们也多跑几趟吧,他们跑起来可比先生累多了,毕竟徐绩已经走了那么远。” 燕先生道:“有些人可能就是拿了些银子,觉得银子比规矩重。” 李叱嗯了一声:“这戏先生还得演下去,朕也得演下去,而且还不是要演一天两天。” 他说到这,看向燕先生笑道:“等徐绩回来,先生就不必辛苦演戏了,可去冀州那边放松。”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叱示意燕先生靠近些。 燕先生连忙上前。 李叱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个人在曹猎手里呢,徐绩应该一直都在找,这个人还得养着,回头先生就带去冀州吧。” 燕先生俯身:“臣知道了。” 李叱问:“最近陆重楼怎么样?” 燕先生道:“陛下其实不是想问陆重楼,是想问那些打陆重楼主意的人吧?” 李叱点了点头:“朕虽然想演戏,可有些戏,朕不容得出来,想动陆重楼的戏就给断了吧,断的仔细些。” 燕先生俯身:“臣去安排。” 李叱道:“让贾阮和甄艮他们去办,他们这段日子怕是也觉得无聊透顶了。” 燕先生笑起来:“他们来办这事,还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了呢。” 李叱也笑:“对了,让余九龄也去万万,前两日还和朕说他无聊。” 燕先生压低声音问:“所以这事,办在暗地里?” 李叱道:“他们把事办在暗地里,当然要在暗地里办回去,难道他们还敢张扬?” 燕先生道:“臣明白了,那就按着他们的路子办。”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作风问题 现在的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依然是东市和西市,这两个地方也并不相同。 西市那边寻常百姓来的比较多,做生意的也多是与民生有关的商人,当然也有酒楼茶馆之类的场所,可比起东市那边来要少的多了。 东市这边的酒楼极多,青楼歌坊也不少。 其中有一家酒楼名为醉玲珑,是吏部侍郎关墨最喜欢来的地方。 这里非但酒好,人也好,烹茶的那茶师不管是身材还是样貌都好。 很少有人知道,在这醉玲珑里,有一间屋子是独属于关墨的。 说起来关墨也觉得自己辛苦,明明已经到了正三品的高位,可是想休闲娱乐一下还要尽量偷偷摸摸。 御史台的那些家伙,一个个的好像火眼金睛,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那么旺盛的精力,总是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一样,别让他们逮着什么把柄,逮着他们就往诛心的份上干。 这醉玲珑三楼最里边的那间屋子,就是专门给关墨留下来的,就算关墨不来,平日里这间屋子也接待其他客人。 毕竟关墨可是正三品的大员,做生意的人,可不敢胡乱得罪这种大人物。 此时此刻,穿了一身便装的关墨就坐在这屋子里喝茶,对面那个身材妙曼的茶师属实养眼,不管是动作举止,还是一颦一笑,都足够让人觉得美好。 她和这间屋子也一样,独属于吏部侍郎大人,寻常客人来了别想见到她什么模样。 关墨在等人,也在等消息。 那茶师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有着很令人着迷的气质,身上带着些恬淡雅致,可眼神流转之间,还有些妩媚。 “大人,要不要唤人来给大人唱歌曲儿?” 这名为昭师师的女子轻声说了一句,声音也是那种软软糯糯的,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舒服。 “不要,就看你烹茶即可。” 关墨笑了笑道:“她们那些庸脂俗粉,看着便觉得心烦,而你不一样。” 昭师师笑起来,那笑容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片刻后,两个人从外边闪身进来,又很快把房门关好。 这两个人是关墨的手下,一个叫顾从朝,一个叫王进庭,是关墨最为亲信之人。 他们俩在冀州的时候就已经跟在关墨身边做事了,他们俩对于关墨来说,便如同左膀右臂。 “查的怎么样?” 关墨问。 顾从朝俯身道:“大人,这个陆重楼真的是没什么可查的,他在长安城里就只去两个地方,要么是在朝堂,要么就是在家里,平日里也不见客,更无交际可言。” 王进庭道:“属下盯了他月余,什么都没有发现,此人连也无嗜好,唯一喜欢的就是买书,还有茶。” 听到这番话,关墨的眉角往上抬了抬,显然有些不满。 而昭师师听到这番话后眼神也变了变,只是这眼神里更多的则是好奇。 她知道关墨他们提及的那位陆重楼是谁,那是大宁的吏部尚书,正二品大员,陛下的亲近之人。 关墨这个人做事很小心,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那么信任昭师师,什么事都不避着。 所以昭师师也知道,这位关大人正在想尽办法的搜集那位陆大人的黑料,试图将陆大人扳倒。 这个事,按照昭师师的理解其实很简单,关墨是吏部侍郎,陆重楼是吏部尚书,扳倒了陆重楼,那么上位的当然是面前的关大人了。 她只觉得事不关己,听了也当是没听见,她人不笨,又体贴,所以才会得关墨的喜欢。 “人怎么可能过的如此枯燥?” 关墨摇头道:“我倒是觉得,此人便是个伪君子,这一切被人看到的,都是他刻意装出来的样子。” “是是是......” 顾从朝道:“大人说的对,哪有男人是这样的,多半就是装出来的。” 关墨问:“他真的一点交际都没有?” 顾从朝回答道:“这一个月来,除了朝廷里的那位燕大人去过他府里之外,再没人去过,据说是朝廷里的人也都知道这位陆大人的性子,谁去了都会被拒之门外,所以逐渐的也就没有人去拜访了。” 王进庭道:“这个人,府里只有三个下人,身为朝廷二品大员,家中着实寒酸了些,那三个下人,一个管事的,看着能有七十岁了,走路都不利索,还有一个护院,平日里连打扫院落的事也干,更是兼着他的车夫,还有一个婆子,瞧着也有五六十岁的样子,给陆重楼做做饭洗洗衣服。” 说实话,听到这,连关墨都不得不对陆重楼有几分敬佩了。 那是他的顶头上司,其实陆重楼什么性格什么作风,关墨当然十分了解。 他只是不信,从一开始就不信,他坚持觉得陆重楼都是装的,一切都是假象。 一个男人,已经到了位高权重的地位,而且还深得陛下信任,隐隐约约中人们也能看得出来,朝廷里的官员都算上,陆重楼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似乎也仅次于徐绩徐大人。 这样一个人,日子过的他妈的比出家人还要守清规戒律,说出去谁信? 顾从朝有些遗憾的说道:“别说贪墨受贿这些事不可能查到些什么,就算是作风上也毫无瑕疵......” “作风?” 这两个字,给了关墨很大的提醒。 关墨起身,在屋子里缓缓踱步。 “这个人身上不可能有什么大罪,就算是硬生生给他栽赃过去,陛下也不信,满朝文武都不信。” 王进庭道:“是啊,这个人对他自己严苛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关墨嗯了一声:“所以,那就只能从作风上做文章了。” 顾从朝道:“作风上,也着实是没有什么把柄能落在咱们手里。” 关墨侧头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昭师师,笑了笑道:“他自己没有问题,我们可以给他送上去一些问题。” 昭师师被关墨看的有些心慌,她觉得关墨这眼神里有些让她害怕的东西。 关墨笑了笑道:“刚才你们说,陆重楼这个人除了买书之外,偶尔还会去买茶?” 顾从朝道:“是,据说此人对茶的要求倒是颇高,每次都是他亲自去挑选,每次都是西市那边的望洞庭茶楼。” 关墨看向顾从朝:“去查查望洞庭茶楼的底细。” “是!” 顾从朝应了一声,他看向王进庭,两个人同时俯身行礼,然后起身告辞。 关墨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忽然笑着问昭师师:“你可想过,以后在这长安城中,有一家自己的店吗?” 昭师师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未央宫。 李叱看向坐在那显得有些局促的陆重楼,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人,明明已经做官许久了,可让人看着还是不像个做官的。” 李叱把桌子上的食盒拿到陆重楼面前:“宫里做的点心,皇后娘娘亲手挑选的。” 陆重楼连忙起身,李叱按着他的肩膀又给按了回去。 “昨日御史台都御史邢肇文和朕聊天的时候提起来,说你府里只有三个下人,一个车夫,连打扫院落和安宅护院的事都干了?” 陆重楼连忙回答道:“回陛下,臣家里着实也没有必要请太多人,一是开销支出臣觉得已经够了,二是家里也只有臣一人,要那么多下人也没用处。” 李叱笑道:“你是有多抠门,府里只有三个下人,居然还在算计开销支出?是朕给你的俸禄不够用?” 陆重楼俯身道:“陛下,臣开销着实不小,主要是......都买书了。” 李叱回头看向门外:“叶小千。” 叶小千连忙进门:“陛下,臣在。” 李叱吩咐道:“着人去学监司说一声,以后刊印出来的书册,不管是什么,都送一份去陆大人府里,这笔钱学监司自己出。” 陆重楼一喜,连忙要行礼致谢,李叱又把他给按了回去。 “你家里冷清,朕看着也不欢喜,所以朕和皇后娘娘商量着,是不是应该给你保个媒?” 听到这话,陆重楼吓了一跳。 “陛下,臣确实还没有成家的心思,臣一个人其实很好。”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分明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媒是皇后娘娘给你保,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到这李叱停了一下,然后补充道:“当然了,担心一些也情有可原。” 陆重楼这般严肃的人都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指了指那食盒:“早饭又没吃吧?先吃点东西再说,朕一会儿和你聊点正经事。” 说完后,李叱就起身回书桌那边,坐下来批阅奏折,陆重楼则小心翼翼的打开那食盒,取了点心吃。 与此同时,西市,望洞庭茶楼。 茶楼的掌柜肖维安坐在柜台后边发愁,按理说这挨着西市,茶楼的生意应该不差才对。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家里的生意是日渐冷清,越来越少有客人登门。 那位一个月或许回来一两次的陆大人,竟然都是他这茶楼里最大的客户了...... 他昨日里去东市转了一圈,人家那边的生意好的,简直就像是在两个世界。 那边不管是茶楼还是酒楼,家家生意都火的不得了,尤其是到了晚上,可以说是人满为患。 再看看他这,整整一个上午了,就来了一个客人,一进门他就主动迎接过去,一脸陪笑的问想买点什么。 结果那家伙张嘴就问,方便借个厕所吗? 想想看,这也怪自己,当初听人家说,大宁龙虎山的真人都说了,长安城是风水祖地。 陛下在长安城称帝是代表着什么?就好比这本就是风水最佳的地方,陛下在此称帝,就相当于是又给这长安城开了个光。 他一激动,就带着全部家当来了长安,置办了这茶楼。 可是哪想到,陛下开光的不匀称,把他这给漏了。 正发愁着,忽然看到门口有两个人进来,肖维安马上就站起来,脸上又堆起了笑脸。 那两个人,正是顾从朝和王进庭。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茶楼 望洞庭茶楼的掌柜肖维安看到进来两个客人,眼睛都有些直了。 这些日子茶楼生意惨淡,他是本着进来一个就必须抓住一个的心思在做生意。 所以他堆起笑脸就迎了上去,而这职业性的假笑,让顾从朝和王进庭两人都有些嫌弃。 不管怎么说,这两位也是跟着吏部侍郎大人做事的,这在寻常百姓眼中应该是属于有钱人的肖维安,在他俩眼里,一样也是升斗小民。 “你是掌柜的?” 王进庭问了一声。 肖维安连忙陪笑着说道:“是是是,我是这茶楼的掌柜,两位是要采买些茶叶,还是在咱们这休息会儿?” “谈谈你这茶楼。” 顾从朝往四周打量了一下:“我看你这茶楼地段不错,所以想问问你卖还是不卖?” 肖维安也跟着往四周看了看:“地段,不错?” 顾从朝点了点头:“就说卖还是不卖。” 肖维安连忙道:“这位先生,虽然我是生意人,可也不能胡乱做买卖,这茶楼是我花费了一生积蓄才开起来的,都是我的心血......” 他话没说完,顾从朝从怀里取出来一沓银票:“这是大宁通兑的银票,五百两一张,你觉得你这茶楼值多少钱,你自己拿,拿够了这茶楼就是我们的了。” 他把银票放在桌子上,示意肖维安别客气,自己上去拿就是了。 这财大气粗的样子,确实把肖维安给震着了。 他走到桌子边上仔细看了看,银票确实是大宁朝廷开办的钱庄通兑银票,只要是在大宁之内,随便走进任何一地任何一家这官方的钱庄,都能把银子兑出来。 检查了银票没有问题,他回头又看向顾从朝,顾从朝朝着他点头,意思是你自己看着拿。 按照现在大宁城内的物价,这茶楼规模虽然不算大,生意也着实算不得好,大宁才刚刚立国,都城的地价也不算多离谱,可这地方好歹是在西市边上,算是如今的长安城最为繁华之地。 当初买茶楼这块地,一共是两亩左右,花费了大概二百两银子,起木楼又花费了大概二百两。 这茶楼的陈设家具,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算起来有一百两也差不多了。 若不说他这茶楼里的货物和家具,只说这茶楼的价值,其实算四百里都是多了。 肖维安伸手出去,然后有停住,回头看向顾从朝:“这茶楼里的存货你们要吗?我这里可都是好茶,连吏部尚书陆大人都来我这里买茶,不不不,是陆大人只来我这里买茶。” 顾从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当然都要,快拿!” 于是,肖维安伸手拿起来一张银票:“这是地皮和建楼的钱,还有家具陈设,一张就够了。” 顾从朝忍不住微笑起来,心说这家伙虽然是做生意的,可心不黑,估价也正常。 他刚要说你再拿一张,算是买你的茶叶钱。 却见肖维安已经自己拿了一张:“这是茶叶钱。” 顾从朝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这地方买的还算公道。 然后就看到肖维安又拿起来一张:“这是茶叶钱。” 再拿一张:“这是茶叶钱。” 拿起来第四张:“这是茶叶钱。” 第五张:“这是茶叶钱。” 他伸手去拿第六张的时候,顾从朝一个箭步过来,把桌子上剩下的银票一把按住。 他看着肖维安:“给你脸了?” 肖维安为难道:“我这茶叶确实都值钱,而且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光是运费......况且也不用先生你多给我脸,我自己多大脸,我心里有数。” 顾从朝:“我就问你拿够了没有?!” 肖维安:“再来一张也行。” 顾从朝一把将银票抓起来往自己怀里一塞:“你别过分啊,你拿的银票足够买你这破地方五个了。” 肖维安叹了口气:“那行吧......” 他转身往回走:“我去把地契给两位先生取来,咱们还得一起去长安府做个备案......” 顾从朝道:“先不用管这些,你把地契拿来就好,另外......你人要留下,我雇你当掌柜,你这茶楼里还有没有伙计,伙计也要留下。” 肖维安一喜:“我还能留下?那......工钱怎么算?” 顾从朝道:“你想怎么算?” 肖维安道:“以我对茶的了解,以我这里的客源和我的人品,一个月最少也要三两银子......” 顾从朝道:“一个月算你五两。” 肖维安千恩万谢:“那,伙计怎么算?” 顾从朝道:“伙计一个月按照原来的开,你开多少我开多少。” 肖维安:“我可是给伙计一个月开二两银子的。” 顾从朝:“你放屁,你这地方连个客人都没有,你一个月给伙计开二两银子?” 肖维安:“那伙计如同我自己一样,我待他极好,每个月确实是开二两银子。” 顾从朝摘下来他的钱袋子,倒在桌子上数了数,大概一用有个二十几两。 他看向肖维安说道:“先给你开三个月的,你十五两,伙计三个月开五两,你觉得行就留下,不行就走。” “行行行。” 肖维安连忙把那二十两银子收起来,抱拳道:“以后就听两位先生,不不不,以后就听两位东家的使唤了,有什么事,只管交代。” 顾从朝问:“你的伙计呢?把人叫过来,我交代几句。” 肖维安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我一人做两人的事,保证你不吃亏。” 顾从朝:“......” 站在旁边的王进庭都快忍不住了,心说要不是侍郎大人交代下来的事,现在就把你拉出去打一顿。 打个半残,也不用赔这么多银子。 可两个人也不想再多浪费口舌,这地方本来也就是暂时用用,三个月应该也足够了。 顾从朝对肖维安说道:“我们不是东主,东主明天一早会过来,到时候我们两个也会一起来,你先去把楼上的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东主要住,你就不要住在楼上了,在楼下随便踅摸个地方就行。” “是是是,我马上就去收拾。” 肖维安客客气气的把那两位送出门,虽然地契交出去了,可是心情美的不得了。 半生积蓄耗尽,才在这长安城里开了个茶楼,结果几个月下来,亏的连饭都要舍不得吃了。 这下好了,天无绝人之路,他心说这卖地皮可比卖茶叶赚多了。 以后要是有能力了,还是得囤些地皮的好,转手一卖就是前半生都没有赚来那么多的银子入账。 他也不管那东主是谁了,人家真金白银的买了这,连被他坑了都不在乎,他还在乎他坑了谁? 去楼上把自己住的最大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抱着铺盖卷到楼下选了一小间搬进去。 想想看,这茶楼从今日开始就不是自己的了,难免还有些伤感。 但一想到自己在这做个掌柜,一个月七两银子到手,比他卖茶叶的时候一个月收入的还多。 那位大客户,吏部尚书陆大人,最多的一次也就是买了二两银子的茶叶,那还是咬着牙买的。 到了晚上,肖维安刚要关门,顾从朝和王进庭又来了,这次带来了不少人,能有十几个。 两辆马车停在门口,搬下来不少东西,一看就都是女子用的物品。 那被子的颜色和花纹,就不是男人能驾驭的了的,肖维安就猜着,这位东主应该是个女人了。 他忍不住又想到,莫非是有人看上自己了?不然的话,谁吃这亏...... 明明是那么普通,又是如此自信,这大概就是肖维安此时的心境写照。 一想到以后可能就要过上被人养着,什么事都不用干,还有大笔银子入账的生活,肖维安觉得今夜的阳光都那么璀璨了起来。 管他今夜有没有阳光,反正就璀璨。 若那看上自己的女子,还是一个国色天香之人......肖维安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了人生巅峰是什么滋味。 顾从朝走过来,严肃的对肖维安说道:“东主今夜就要住过来,你不要胡乱说话,规矩些,没你的事就不要在东主面前晃悠,平日里东主若不下楼,你也不要去打扰,记住了没有?” “是是是......” 肖维安连忙应了一声,心说这看上了自己的女人啊,你还装什么矜持呢。 他本想帮忙搬运一些东西,可是那些人根本不让他碰,似乎是嫌弃他手脏。 肖维安心想着你们懂个屁,早晚有一天,那颜色漂亮的锦被还不是我来睡。 这些人动作迅速手脚麻利,做事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有些纪律严明的感觉。 很快他们就把楼上那屋子又重新收拾出来,然后顾从朝就和王进庭两人就到门口去了。 两个人在一辆马车旁边俯身说了几句什么,一个侍女将车门打开,扶着昭师师从马车里下来。 肖维安眯着眼睛往外边看着,虽然那下车的女子用纱巾蒙着脸,可光看身材就知道绝对是人间极品。 一时之间,肖维安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好像,不是很配得上人家。 所以他心里又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女人,身材极品,样貌应该极美,还那么有钱,怎么就瞎了呢? 所以说这人生啊,真的是无法琢磨。 你看,表面上如此完美的人,其实是有缺陷的,要不是眼瞎了看上这地方,或是看上他这个人。 那就是心眼缺的太多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这就是 肖维安虽然心里会有些幻想,可确实还真不敢去打扰人家,毕竟那位东主看起来气场确实非凡人可比。 简单来说就是但凡财大气粗,都会让寻常人下意识的离的远些。 第二天一早,那位东主居然下楼来了,在这地方转了一圈,似乎有些不满意,很快就回了楼上。 当然是不满意啊,在东市醉玲珑那般地方生活习惯了的人,到了这茶楼里,自然心中会有落差。 醉玲珑是长安城有名的酒楼,装饰奢华,作为侍郎大人独属的茶师,她在醉玲珑身边也一直都有人侍候,吃穿住行皆无需自己操心,是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的待遇。 这里的冷清让她有些难过,下来转了一圈,越看便越是难过。 肖维安倒是想的更多,他心里想着那如此天仙一般的人,果然还是按捺不住相思之情下来看看自己。 然而人家看过了环境之后,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再看看他,好像还差一点就吐了。 所以肖维安内心再怎么强大,也不敢再胡思乱想,觉得是人家看上了他。 正在擦拭着茶楼里的桌椅,那个叫玥儿的侍女从楼上下来,冷冷淡淡的对肖维安说道:“你上楼来,东主想问你话。” 肖维安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又想到莫非自己刚才猜错了? 不是没看上自己? 他连忙应了一声,擦了擦手跟着那侍女上楼去了,那侍女对他的态度,倒是真的满眼都是看不上。 说不上是厌恶吧,反正就是很冷冰冰的样子。 “东主,你有事找我?” 肖维安俯身问了一句。 昭师师嗯了一声后问道:“我听闻,吏部尚书陆大人时常回来这里买茶?他大概都是什么日子来?” 肖维安楞了一下,然后脸色就有些暗淡下来,原来人家看上的是陆大人。 这就怪不得了......买了我这茶楼,原来是为了能找机会和陆大人亲近。 说起来,陆大人那般高官,要才学有才学,要地位有地位,能得这般的佳人青睐,这才正常。 “回东家,陆大人什么时候来,着实是没有定数,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有时候一个月未必来一次。” 听到这句话,昭师师明显有些失望。 关墨让她来,她本就不愿意,和关墨说自己没什么兴趣接触陆重楼。 原本待她很好,甚至可以说礼敬有加的关墨却突然翻了脸。 她本以为关墨是个正人君子,虽然谁都看出来关墨对她有意思,可关墨自己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每次来醉玲珑,也只是让她烹茶。 然而在她说出不想这两个字的时候,关墨的脸色明显就变了。 他对昭师师说,这是你不想就不办的事?你一家老小是醉玲珑在照顾,若没有我的话,醉玲珑凭什么养着你家里人? 我一句话就可把你全家拿下入狱,随随便便定个什么罪名,便可发配千里之外。 这话着实是把昭师师吓着了,她父亲原本是冀州节度使曾凌府里的人,为曾凌烹茶。 她自幼便从父亲那学了不少茶艺,还喜欢读书写字,家境也算优渥。 可到了她十几岁的时候,曾凌死了,冀州变了天,她父亲便带着一家人回到了长安老家。 后来长安被定为都城,可她家里的日子倒是更不好过了些。 父亲身子不好,家里断了收入来源,连抓药的钱都拿不出。 恰好醉玲珑要招茶师,心地单纯的她便想着,从父亲那学来的本事应该也能用得上。 哪想到醉玲珑的东主,看上的可不是她的茶艺,而是她的身材相貌。 那时候醉玲珑的东主正在巴结关墨,所以就把她留了下来。 关墨一开始确实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而且动念想纳她为妾。 然而大宁初立,对于官员的品行作风要求严苛,他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让自己成为御史台的靶子。 于是纳妾这事便拖了下来,然而在徐绩一番话之后,关墨便立刻做出了取舍。 这样的姑娘有的是,以后随随便便还能找,可若能用这姑娘扳倒了陆重楼,这就是大赚。 按照关墨的计划,他控制着昭师师,一步一步引诱陆重楼在这茶楼里花的银子多一些。 这当然只是第一步,若这一步成了,那就说明陆重楼对昭师师已经沉迷。 关墨年少时候在冀州,身边所认识的人,大多与他家境相差无几。 那时候关墨就看到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事,人一旦掉进坑里,自己出不来,别人也不会拉一把。 他原本有个还算不错的朋友,家境比他还稍稍好些,做人又大方,所以人缘比他也好些。 后来,另外一个朋友介绍此人,认识了青楼中一位花魁,只短短三个月,那朋友竟是砸进去上万两银子,而这些银子,多数是他从家里偷出来的。 再到后来,这朋友把他家地契都偷出来了,想博那花魁欢心,还想把人从青楼赎出来。 可没想到,青楼拿了他家地契,还把他赶了出去,一顿嘲笑。 他父辈祖辈,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才积攒下来的这些家业,被他前后不到四个月就糟蹋了个精光。 当时关墨看的仔细,事情就在自己身边发生,除了唏嘘......他别的也没做。 后来他的那个朋友不知所踪,大概也早已死于乱世之中了吧。 此时关墨想的就是这计策,让陆重楼沉迷于昭师师美色,陆重楼只要用了钱,那破绽就算露出来了。 如今陛下抓官员风气之事如此严苛,只这一件事,便能把陆重楼从吏部尚书的位子上拉下来。 不需要指望着陆重楼会被重判,只要他不是吏部尚书即可。 到那时候,关墨在徐绩的力保之下,成为吏部尚书绝非难事。 有他在吏部主事,徐绩再安排什么人进朝廷为官,或者是下放到地方为官,岂不是轻而易举。 昭师师虽然不想做,可她是真的害怕关墨把她家人全都关起来。 她父亲身子不好,若没了银钱,续不上药,怕也撑不住多久。 此时她听闻陆大人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来,又是失望,又是觉得万幸。 内心中矛盾至极,不想害人,可又想早点把这事办完了,早点解脱。 接下来的几天,也未见陆重楼登门,昭师师心中便越发矛盾起来。 肖维安看出来昭师师心事重重,和昭师师也算熟了,于是就和她闲聊了几句,想问问她为何这般忧愁。 昭师师只好说是仰慕陆大人诗词,买下这地方,也只是为了能得陆大人墨宝。 肖维安一听就来了主意。 “陆大人若是茶没有喝完,怕是不会来了,况且就算是喝完了,兴许陛下都有赏赐,又或者去别家买了。” 肖维安道:“所以这般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昭师师下意识的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法子?” “有。” 肖维安道:“陆大人时常从门口经过,但过而不入,是因为这里除了茶叶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可吸引他的。” “不如姑娘把这门楼重新装饰一下,然后再把招牌换了,陆大人若经过时看到了,便会觉得好奇。” 肖维安笑道:“到时候他若进来看看,东主你亲自接待,求陆大人墨宝倒也不是难事。” 昭师师一听觉得有理,于是点头道:“那这重修之事,就交给你吧。” 肖维安摇头:“我办不了。” 昭师师问:“为何?” 肖维安认真说道:“我没钱啊。” 昭师师道:“钱的事无需你操心,我回头给你就是。” 肖维安道:“别回头啊,回头多不好,东主拿了银子,我明日就找人重修门楼。” 昭师师看向那叫玥儿的侍女吩咐道:“去和顾从朝取银子来。” 她问肖维安:“需要多少?” 肖维安道:“少说得五百两。” 昭师师随即对玥儿说道:“那就去找他要五百两银子来。” 玥儿应了一声,起身出门去了。 一听说要重修店面,顾从朝当夜就到了这茶楼,看着肖维安的眼睛说道:“你是不是胡说八道什么了,想骗东主的银子?” 肖维安耸了耸肩膀:“你若不信,你去问东主啊,主意虽然是我出的,可决定是东主下的。” 顾从朝怒问:“你这店面卖了两千多两银子,你居然拿不出五百两?” 肖维安理所当然的说道:“拿得出啊,但这茶楼已经不是我的了,我凭什么拿?” 他看着顾从朝的眼睛说道:“你若怕我黑你家东主银子,那你来操办啊,我躲还来不及呢。” 顾从朝心说这也就是为了尽快把事办好,不然你这个孙子我都想挂起来打。 取了五百两银票给肖维安,让他不要耍花样,然后顾从朝就走了。 肖维安拿了银子之后果然就办事麻利,当天就动手了,亲自动手上去把望洞庭的门匾摘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也不见来什么工匠。 昭师师把肖维安叫过来问这是怎么了,肖维安道:“这就管用,何必浪费银子,若三日之内陆大人不来,我再花钱重修门楼,若来了,这银子不就省下了吗?” 说到这,他往前凑了凑:“东主若真的爱极了陆大人的墨宝,陆大人又不知何时回来,我这里倒是有陆大人亲笔所写的几个字,当初也是花大价钱买来的,要不然东主拿去?” 昭师师也不敢说不要啊,说不要岂不是露馅了? 于是点了点头:“那就送我好了。” “送?” 肖维安摇头:“我是花大钱买来的,凭白送人可怎么行,你是东主你也不行啊,你想要啊?你得买。” 昭师师叹了口气,说那就买,问肖维安要多少银子。 肖维安说这字是他花五百两银子买来的,他也不赚东主的钱,给五百两就得了。 昭师师又让悦耳去找顾从朝拿钱,顾从朝一听就急了。 这特么还什么事都没干呢,好几千两银子扔进去了,昨日才给了五百两,今日又要五百两。 他急匆匆的到了茶楼,劝昭师师说不要被肖维安骗了,昭师师说,我和他说的便是想求陆大人墨宝,此时我不要,岂不是被人怀疑? 顾从朝一听也有道理,只好硬着头皮又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 肖维安得了银子后笑起来,说了声等着,我去给你拿,转身救出去了。 不多时,肖维安扛着那块写着望洞庭三个字的匾额回来了,砰地一声往地上一戳。 “这就是!”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是不是很合理 顾从朝终于知道这事这人都有些不对劲了,这个他以为只是有些小狡猾的茶楼掌柜,可不只是狡猾,他还坏,是真的坏。 坏到为了银子,居然骗人都不看看被骗的人什么来路,这种人为了银子真的是连死都不怕,这是什么?这是肆无忌惮。 所以顾从朝知道,有必要让这个叫肖维安的小人物,体会一下什么是人生残酷了。 “我看,不如这样。” 顾从朝笑呵呵的对肖维安说道:“这五百两银子其实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不如你跟我会商行,我直接提给你三千两银子,你以后就本本分分的做事,不要再搞出些什么难堪的事来。” “行!” 肖维安丝毫都没有怀疑什么,这个家伙为了钱,好像真的是什么都不怕。 顾从朝带着肖维安离开茶楼,上了马车后就顺着大街一直往前走。 肖维安问他商行在什么地方,顾从朝说你别管,到了地方自然就告诉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重楼的马车经过了茶楼门口,陆重楼往窗外看了一眼,见那茶楼门上的匾额不见了,于是就让车夫停了下来。 车夫问道:“大人,要买茶吗?” 陆重楼摇头道:“不买,只是觉得奇怪。” 他下车进了茶楼,车夫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另外一边,顾从朝的马车在长安城里兜了几个圈子,最终在城南一片比较荒的地方停了下来。 顾从朝先下了车,然后往四周看了看,觉得这地方还算满意。 长安城毕竟才建造起来没多久,其实城内许多地方都还空着。 比如城南这一带,连民居都不多。 未央宫在长安城北城那边,所以满朝文武的宅邸,大多也都在北城。 有的人喜欢热闹些的地方,就把家宅安在了东西两市的附近。 城南是人口最少的地方,还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空地。 这地方有一片林子,按照长安城的建造规划,这里原本是要建起来一片园林。 “下车吧,肖掌柜。” 顾从朝喊了一声。 肖维安从马车上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后显然有些懵,然后问了一句:“你家商行开在墓地?” 顾从朝一怒,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子就冒了起来,他可是早就看这个肖维安不顺眼了,此时火气上来,这又是无人的荒地,他还管那么多,上去就给了肖维安一脚。 肖维安没能躲开,一脚被踹在小腹上,疼的嗷的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就蹲了下去。 顾从朝怒道:“你这个混账东西,骗银子上瘾?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把人当傻子?!” 他上去又给了肖维安一脚,这一脚踹在肖维安肩膀上,肖维安往后仰倒。 顾从朝大步跟上去,一脚朝着肖维安的胸口踩了下去。 啪的一声,肖维安的手抬起来,一把托住了顾从朝的脚底。 “打两下就得了啊,别过分。” 肖维安道:“我可是练过的。” 顾从朝气的够呛,朝着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的王进庭道:“过来和我一起打这个混账东西!” 王进庭把袖口挽起来,走过来的时候顺便从树上折断了一根树杈。 一看这架势,肖维安也起来了,顾从朝一拳打向他的面门,肖维安这次居然轻松避开,然后一拳反打,正中顾从朝的小腹,这一下疼的顾从朝嗷的叫换了一身,轮到他捂着肚子蹲下去了。 王进庭一看自己兄弟挨了打,拎着木棍就上去了,就在他才把木棍扬起来的瞬间,他看到肖维安的拳头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知道操蛋了。 这个肖维安原来是扮猪吃虎,此人的武功看来非同小可。 顾从朝和王进庭两个人是关墨的亲信,但这俩人并非江湖高手,确实比寻常汉子能打一些,可也就是这水平了。 那拳头已经到了王进庭的面门前边,忽然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干嘛呢!” 已经准备后硬挨一拳的王进庭睁开眼睛,就看到远处有几个人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从林子里出来了。 而此时,却见肖维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把他怀里的银票掏出来,全都塞进了王进庭手里。 肖维安跪在那不住的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们已经把银子都抢了去,不要杀人灭口啊。” 王进庭都懵了,他回头想解释几句,确实是想解释,因为那几个提着裤子出来的,身上穿着的是廷尉府的锦衣。 “妈的,光天化日之下,在长安城里居然敢行凶?”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看起来是一名廷尉府的百办,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找地方拉个野屎都拉不痛快,才他妈脱了裤子没挤出来多少,就被你们给惊着了。” 王进庭连忙喊道:“大人,这都是误会,这个家伙这是栽赃陷害啊,没有打他,也没有要杀他。” 肖维安跪在他身前,被王进庭挡着,后边过来的廷尉看不清楚他,于是肖维安笑起来,抬着头仰着脸,笑呵呵的对王进庭说道:“你说没打就没打?” 然后这家伙抬起手,居然狠狠的给了自己鼻子一拳,那血一下子就喷涌出来。 “大人们救命啊!” 肖维安连滚带爬的朝着那几名廷尉过去:“大人,他们绑架我,抢了我的银子,还想杀我灭口啊大人。” 那百办一看到肖维安这一脸血,立刻就懵了一下,下意识的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我凑,大人你玩真的?” 好在是声音小,王进庭和顾从朝没有听清楚。 “给我拿下!” 那百办伸手一指,几名廷尉上前,不由分说用锁链把顾从朝和王进庭都被绑了。 把人带回廷尉府去受审,那百办往四周看了看后,掏出来一块手帕递给肖维安:“大人,擦擦,还在飙血。” 肖维安接过来擦了擦,瞪了那百办一眼:“大人什么大人,我现在是茶楼掌柜,记住了!” 百办连忙应了一声:“是是是,大人是掌柜的,还是鼻子眼里在飙血的掌柜的。” 肖维安瞪了他一眼,伸出手:“快把我也锁了,我现在也是嫌犯,别让人看出来。” 当夜,醉玲珑。 关墨坐在独属于他的这间茶室里,看着对面那空荡荡的位置,心里还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那般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白白送给陆重楼那个木头疙瘩,还真是可惜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朝着门外问:“顾从朝和王进庭干嘛去了,今日怎么不见人?” 手下人回答说也没见着,不知去了何处。 正说着话,那个叫玥儿的侍女急匆匆的赶来了,一口气跑上了三楼。 进门来,玥儿气喘吁吁的说道:“大人,可能出事了,小姐请大人过去说话。” 关墨眉头一皱:“什么事跑来这里找我?我不是早已吩咐过了吗,不要再往这里来。” 玥儿道:“确实是出了大事,小姐他不敢做主,所以才让我悄悄来寻大人。” “到底什么事?” “顾先生和王先生两个人不见了,买下来的那茶楼原来的掌柜,也不见了。” 关墨听完后哼了一声:“他们不见了就不见了,还能出什么大事,我一会儿派人去问问就是,你回去吧。” 玥儿道:“今日那陆重楼到了茶楼里,和小姐聊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小姐有些事不敢做主,又找不到顾先生和王先生,所以才差我来请大人的。” 关墨沉思片刻,起身道:“你先出去,我换了衣服就来。” 不多时,关墨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没有穿锦衣,从醉玲珑的后门出去上了马车,往西市那边走。 他问玥儿陆重楼和昭师师都说了些什么,玥儿回答说,聊起茶经,两人相谈甚欢,那陆重楼还和小姐约好了明日再来。 小姐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又不敢贸然离开茶楼,所以才请大人过去。 关墨心里有些得意,想着那陆重楼的弱点原来不是美色,而是茶道加上美色,所以这昭师师真是选对了人。 马车到了茶楼后也没走前门,玥儿带着关墨从后门进来,然后直接就上了二楼。 进门之后,关墨就让别人留在门外,他回身把房门关好。 “到底怎么回事?” 关墨坐下后问了一句。 昭师师显然有些心慌,说话都显得磕磕绊绊,她把陆重楼来的事说了一遍,又说那肖维安惹恼了顾先生和王先生,被两人带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听完后,关墨说道:“那三人无需在意,我派人去寻就是了。” 然后他把声音压低了些,仔仔细细的交代昭师师该怎么办,明日陆重楼再来了,你应该如何如何说,若有必要,可用色相勾引,然后再怎样怎样,吧啦吧啦的说了一堆。 可谓事无巨细,讲的格外透彻,安排的无比缜密。 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昭师师还会问出来,关墨便再详细解释一遍。 说完了之后,关墨准备起身离开,看向昭师师说道:“若此事办好,将陆重楼扳倒,我便还你自由,再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和你家里人找地方隐居去,保证你们后半生都衣食无忧。” 昭师师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大人们,都听清楚了吗?” 房梁上,有人回了一句。 “听清楚了,着实是,让人震惊。” 紧跟着黑影一闪,有个人从房梁上下来了,看他装束,竟然是廷尉府的一名千办。 关墨立刻就惊着了,下意识的转身就走,可才拉开屋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男人。 这个人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的样子,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很有学问的,柔柔弱弱的读书人。 可是看到这个人,关墨后背上的凉气一瞬间就冒了出来,直达后脑勺。 “张......张大人?” 张汤笑了笑,吓得关墨倒退好几步,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好悬没把关墨吓死。 “按理说,我本该在今天离开长安,去追在各地巡查的宰相大人。” 张汤不紧不慢的说道:“可是要出门了,来了个案子,有人绑架,还想杀人灭口,要是小案子也就不至于我亲自来,可涉案的金额有数千两,涉案的还是两个有功名在身的人。” 张汤道:“所以我来这,是不是合理?”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一个好玩的人 当关墨看到张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不管是什么都完了。 原本还想夺门而出,可张汤只是在门口这么一站,关墨就感觉自己面前是一道铁闸。 “原本以为是个一般大的案子,现在一下子就变成了特别大的案子。” 张汤嘴角带着微笑,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说道:“关大人,愿意跟我回廷尉府喝杯茶吗?” 关墨没有敢回答,却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昭师师,此时昭师师已经站了起来,微微昂着下颌看着他,好像在说是的,就是我。 陆重楼进茶楼是因为茶楼上的门匾不见了,门匾不见了的意思是......你要进来。 陆重楼每次路过这茶楼门外都要往这边看看,看的就是那门匾还在不在。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关墨缓过来一口气,连忙对张汤说道:“此事不过是我与那女人胡乱吹嘘的,根本做不得数。” 张汤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会安排的如此草率,换我也不信。” “谢谢谢谢。” 关墨连忙道谢。 可张汤却还是那副样子,微笑着说道:“不过既然案子已经出了,还是请关大人跟我回廷尉府走个过场。” 他又看向昭师师:“这位姑娘,也得劳烦你跟我走一趟。” 不久之后,廷尉府。 屋子里的灯火还算很亮,所以关墨那张惨白无比的脸,就看得更加清晰起来。 张汤坐在那把玩着个不知道什么做的吊坠,也没有问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昭师师站在一边,说起来她确实很紧张,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 就在这时候,门外又有人进来,昭师师听到脚步声看了一眼,然后就微微一惊。 进来的人是肖维安,那个贪财的茶楼掌柜。 一进门,肖维安就看向张汤问道:“是不是要给我发一个好人奖?” 张汤看了他一眼:“你算什么好人?” 肖维安道:“我可是帮助廷尉府破获了这么大的案子,以后咱不提啊,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这是不是咱大宁第一大案。” 这话把张汤都给说懵了,想想看,大宁立国这才多久,你要说这是立国以来第一大案,好像也没什么错的。 张汤道:“你先把案子说清楚,至于是不是要给你奖赏,看这案子怎么判了。” 肖维安指向关墨说道:“当场抓住的,难道还有什么疑问?这家伙要是不定罪,那就......” 话没说完,张汤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确实定不了你认为的那种罪。” 张汤说完这句话后,关墨的眼神里都出现了几分光彩,他猜到了,这一定是因为徐绩徐大人的关系。 谁不知道他是徐绩的人,谁敢轻而易举动一位吏部侍郎? 这可是丑闻...... 想到丑闻两个字的时候,关墨心里居然没有一丁点的愧疚,反而觉得丑闻这两个字,就是自己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张大人。” 关墨立刻说道:“这案子确实不是大人以为的那样,我是被他们陷害......”张汤侧头看向关墨说道:“没有人让你说话。” 说完这句话后张汤伸手指了指关墨的嘴:“摘了吧。” 两名廷尉上前,关墨还想反抗,不停的喊着,看起来确实已经慌了。 张汤皱眉:“廷尉府里,谁也不能放肆。” 他这话一说完,站在旁边的千办虞红衣上前,一脚踹在关墨的腿弯处,关墨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在跪下的那一刻关墨嘴里还喊着:“我是大宁的吏部侍郎,正三品的大员,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们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算是你们廷尉府,也不能对我滥用私行!” “聒噪。” 虞红衣抬起手给了关墨一个大嘴巴,啪的一声,格外的响亮。 这一个耳光打的关墨都懵了,也把昭师师给看懵了。 在她眼里,关墨这吏部侍郎的高官,原本是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触及到的地位,她不管怎么样,在关墨的实权面前都不堪一击。 然而在这廷尉府里,正三品的吏部侍郎,被人一个嘴巴扇的嘴角都裂开了,很快就开始往外流血。 紧跟着,昭师师就看到那个千办大人抬起手捏住关墨的下巴,来回扭了两下后,关墨的下巴就被摘了,合不上嘴的关大人,血和口水往外流的更快了些。 “说过了,没让你说话。” 张汤有些厌恶的看了关墨一眼,然后看向昭师师:“这案子廷尉府会仔细查清楚,现在与你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但你不能离开长安,你的家人也暂时不能,可以做到吗?” 昭师师连忙点头:“可以。” 张汤嗯了一声后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担心会被什么人报复,你的家人会被廷尉府妥善保护,你......” 说到这,他看向了那个肖维安。 肖维安道:“她是重要的人证,且此案涉及到了吏部尚书陆重楼陆大人,所以她理应交给陆大人亲自看管,我看不如这样,就让她暂时住到陆大人家里去。” 张汤眼睛眯了起来。 可没想到的是,张汤居然答应了。 肖维安道:“好人奖不给我就算了,我先把昭姑娘送到陆大人府里,这儿的事我也不掺和了。” 张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似客气,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走好不送。 肖维安笑了笑,看向昭师师道:“走吧东家,我送你回去。” 昭师师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出门跟在肖维安身后,离开了廷尉府,上车朝着陆重楼家的方向走。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终究,昭师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在廷尉府里她不敢问,此时总算是壮着胆子问出来了。 “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次表现的很好,以后也要如此,你要坚信大宁的律法是公正的,要坚信大宁的官员中,关墨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只要你肯站出来说,大宁的朝廷就会给你一个公道。” 肖维安看向昭师师:“我听说,陆大人一进门,你就把事情全都说了?” 昭师师昂着下巴:“昂,都说了,一个字都没少说。” 肖维安也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为何就没有一丝顾忌,陆大人一进门你就把事情全都说了?你是怎么判断出,陆大人一定会把事情帮你解决好?”昭师师道:“因为陆大人是吏部尚书啊,关墨是吏部侍郎,我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学问,可我知道,尚书大人比侍郎大人要大呢!”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有道理了。 肖维安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确实很有道理。” 昭师师还有件事更为好奇,她想着既然已经问了第一个,那第二个问题干脆也直接问出来好了。 “那......把我送到陆大人府里,是真的需要请陆大人亲自看管我?” “陆大人哪有那个空......大人他有那么多事要办,一天到晚在家里的时间都没多少。” “那为什么,要把我送到陆大人家里?” “这么跟你说吧......” 肖维安想了想,似乎着实是不好整理出什么合适的措辞,所以想了有好一会儿。 “这么跟你说吧,你以为关墨的官儿很大了对不对?你以为陆大人的官儿更大了对不对?” 昭师师点头:“确实很大啊。” 肖维安道:“那......你问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去陆大人家里,我都不敢给你解释,你就想想吧,这事涉及到的人,有多大......” 昭师师皱眉,仔细想了想,这事难道会那么复杂? 肖维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你这样的人啊......永远也想不到,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有什么神一样的人物......” 说到这,自言自语的话就戛然而止了。 而在他内心深处,那自言自语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有什么神一样的人物,心里正燃烧着多么强烈的八卦之火...... 就在路边一座很高很高的木楼的三楼,临街的窗口,有几个神一样的人在俯瞰着路上的马车经过。 高希宁把千里眼放下来,啧啧了两声:“果然长的飘了,这姑娘陆重楼要是拿不下来的话,那就只能是我亲自出马了......” 李叱道:“你还是别了,对于陆重楼来说这可能是巧合之下的因缘,算是天意了,你要是出面的话,兴许连天意都给干回去。” 高希宁眼睛眯起来,李叱连忙闭嘴。 片刻后,他指了指那马车:“你看你看,你这不已经出手了吗,你就再忍忍,忍忍......” 另外几个人站在他俩身后抿着嘴乐,其中有挂刀门的大师兄贾阮和小师弟甄艮。 贾阮笑道:“陛下,臣举荐的这人还可以吧。” 李叱笑起来:“是个好玩的人,以前怎么没听你们提起来?” 贾阮道:“挂刀门的师弟们,都是好玩的人,肖维安只是其中之一,他老早之前就被调到了廷尉府做事,但很少抛头露面,一直都在后勤支援那边。” 李叱笑道:“这么好玩的人放在后边做事浪费了,调到宫里来吧,先到叶小千手下做事。” 贾阮点了点头:“臣一会儿去找他。” 李叱道:“让他一会儿回廷尉府就是了,朕去见见张汤。” 说完转身下楼。 众人跟着李叱往下走,这群内心中满是八卦之火的人啊,觉得陆重楼和昭师师的事,似乎比关墨的事重要的多了。 也好玩多了。 第一千五百章 能有大乱子? 张汤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嘴巴还在流血的关墨,眼神里连一点怜悯都没有。 这样的人,在张汤眼里凌迟处死都不为过,只要他把罪行全都招供出来,凌迟了也确实不为过。 按照律法来说当然够不上凌迟的处置,可他太特殊了,这大宁立国第一案,所以重判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可真是运气好的没有边了。” 张汤倒了一杯茶,转过身的时候朝着关墨示意了一下,然后又装作恍然的样子说了一声,忘了,你喝不了茶。 他在关墨身前坐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这样的人啊,本不该有如此运气,可是谁让你赶上了这么一个好时候。” 张汤稳稳当当的坐好,端着茶杯闻了闻茶香。 “你不会死,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你也不能多说些什么,这一点你也可以放心,前者是因为徐绩还不能倒下去,所以你死不了,后者是因为徐绩还不能倒下去,所以你不用说什么。” 关墨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恐惧,本就发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他懂了。 “不久之后,陛下就会宣布你的罪行,但这罪行算不上有多大,无非是......你以为太过贪心,想通过设计陷害把陆大人扳倒,然后你想做吏部尚书,这当然只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和宰相大人更没有关系。” 张汤道:“你的事,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宰相大人也会得到消息,但他一定不会想着如何救你,反而会想着怎么尽快把你除掉,毕竟按照你的罪行,不会判处斩立决。” “他大概还会在陛下面前痛心疾首,说实在是看错了你,然后还回去陆重楼陆大人面前真诚的道歉,大概还是那些话,说他看错了你。” 张汤道:“如果除掉了你,宰相大人心里就会松口气,如果没能除掉你,你失踪了,那他就会很难受。” 他看着关墨说道:“所以你自己想想看,你是希望徐绩救你呢,还是不希望?” 关墨已经明白过来这件事应该怎么去办,所以立刻摇头。 他当然不希望徐绩救他,徐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难道会因为关墨而做出有损他自己的事情来? “那就好,看来你懂了。” 张汤把茶杯放下,伸手托住关墨的下巴给安了回去,张汤可不是一个武学上有多高造诣的人,他更不是一个在医术上有多高造诣的人,看他把下巴安回去这么快,大概也只能是因为熟能生巧。 关墨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连忙哭求道:“张大人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啊。” 张汤道:“你现在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了,所以你才会求我,因为你想着,现在大概只有我能救你了。” 关墨使劲儿点了点头:“是是是,以后关某唯大人之命是从,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他很清楚,从他落在廷尉府手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只能是个死人了。 他知道徐绩太多的秘密了,徐绩是绝对不允许他多活一天的。 张汤往前压了压身子问道:“你在徐绩面前的时候,也是这般乖巧吗?” 这句话把关墨问的有些傻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气氛立刻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行了,我也不多难为你。” 张汤语气平和的说道:“廷尉府会保护你的安全,对外会说,你因为出发国法而被陛下免职,然后还会被逐出长安。” “会有人假扮你离开都城,至于去什么地方你就不必操心了,或许还会有一场假的刺杀,那个假的你也会死于非命。” 关墨听到这番话,再次使劲儿的点头。 “你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下来,一直到陛下需要你出来的时候,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都记住了,张大人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张汤嗯了一声,起身道:“歇着吧,明天一早就会有人带你离开。” 说完后张汤直接出门走了。 关墨好像一瞬间就没了力气,在张汤出门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白的吓人。 其实在刚才的那短短片刻,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他已经想的差不多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被算计了,在他安排人去望洞庭茶楼之前,陆重楼就已经被陛下派人严密保护起来。 他的人出现在望洞庭,就是给了陛下一个机会。 而他根本就配不上陛下去筹谋什么,他这个身份,陛下想拿掉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陛下要除掉的是宰相大人啊...... 一想到这些关墨就怕的骨子里都在发寒,宰相大人临走之前还和他说,陛下是站在宰相大人那边的。 此时想想,宰相大人那么自信那么得意的原因,竟是虚的。 可他还能怎么办? 想办法逃出去,然后跑去和徐绩告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难逃一死。 陛下会不会派人追杀他,徐绩就一定先动手杀他灭口。 不说之前的那些事,只说一个逃犯跑去找徐绩这事,就足够让徐绩吃不了兜着走的。 唯一的生路就是好好听话,将来有一天,陛下需要他站出来指证徐绩的时候,他按照陛下的要求把事办好,陛下有一念之仁,他还能留一条命。 做官就别想了,这辈子都别想了,能好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奢求。 虽然他是徐绩的亲信,可是当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让他选择是信任陛下还是信任徐绩,他当然选择陛下。 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李叱已经到了廷尉府。 听张汤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李叱点了点头,看向随行的叶小千:“人你想办法带到宫里,找个地方关起来就是了。” 叶小千俯身:“臣遵旨。” 谁又能想到关墨会被陛下藏在宫里,连关墨自己都想不到。 李叱看向张汤说道:“你该去做什么还去做什么,朕让你去追上徐绩,若他问你,这案子怎么回事,你就说是关墨自己失心疯了,竟然敢陷害朝廷大员。” 张汤俯身:“臣记住了。” 李叱道:“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让你去追徐绩,是因为朕担心他在外一个月,杀气会越来越重,杀的太凶了,本不该死的也会被牵连......你到了之后,他会忌惮一些,也会收敛一些。” 张汤道:“陛下,若臣到了之后,发现徐绩有僭越之处,臣办不办?” 李叱瞪了他一眼,张汤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高希宁也瞪了他一眼,这一眼的意思大概是,你也是跟着我这么久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笨! 被高希宁瞪了一眼后,张汤这样的人居然吐了个舌头......一脸的愧疚。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看着张汤说道:“再吐一下朕看看,你居然是这样的张汤。” 与此同时,高院长府里。 燕先生一进门就看到那三位老人家又在研究制造什么稀奇古怪的玩具,这院子里造了一个棚子,三位老人家整天整天的在这棚子鼓捣着,乐此不疲。 高院长的宅子里,还专门腾出来一间屋子来放这些玩具,现在那屋子已经快要放满了。 “又来蹭饭?” 高院长瞥了一眼燕先生。 燕先生笑道:“有个最新的消息,三位老人家要不要听?” 高院长道:“你少卖关子,不说就走,说了就留下来吃饭。” 燕先生嘿嘿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吏部侍郎关墨被廷尉府拿了,估计着很快就会被罢免。” 高院长叹了口气道:“我教出来的孙女,满心满脑子的八婆,我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也满心满脑子的八婆?” 长眉道人看向他:“那你想过没有是你的原因?” 高院长狠狠瞪了他一眼。 燕先生道:“陛下明明是不打算动徐绩的,可现在却先动了徐绩最亲信的关墨,这一下,徐绩怕是心里会慌起来。” 高院长道:“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只管说,何必要套我们的话?” 燕先生又笑了笑。 他对高院长说道:“学生这不是怕自己想错了么......大概是因为,陛下虽然暂时不会动徐绩,但也不可能让徐绩无限制的扩充实力。” 高院长笑道:“这不是一点儿都不笨吗。” 长眉道人一边编着一个好像小箩筐似的东西,一边说道:“陛下是要放任徐绩变得越来越强,可关键的人得拿掉,如今关墨是这个关键的人,拿掉就成了必然之事,将来徐绩身边再有人成了那个关键,那么就再拿掉。” 高院长道:“陛下可以让徐绩的门生遍天下,各地都有徐绩的人,可朝廷里不能有那么多。” 燕先生点头:“地方上多一些并没有多大关系,可朝廷里实权的人若太多都是徐绩的人,会出大乱子。” “屁!” 高院长又瞪了燕先生一眼。 “能出个屁的大乱子?” 他哼了一声后说道:“陛下拿掉关墨,不是因为陛下害怕出大乱子,而是陛下不希望这样的人影响了布局,换句话说,陛下是在玩一个游戏,拿掉这个游戏里不好玩的人,剩下好玩的,才是陛下希望的。” 他看向燕先生道:“你认为就算徐绩能拉拢一大批人,朝中也有不少手握实权的人和他关系密切,他们就能改变了局面?还大乱子......陛下随便招招手,战兵入京,你觉得大乱子能从哪儿起来?” 燕先生被损的有些难为情,低下头:“要不我也编个筐吧。”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谋策 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几个月,又到了年底,长安城里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大宁皇帝陛下登极以来的第一个春节。 东暖阁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东暖阁,屋子里的温度,和外边好像是两个世界。 李叱身子强壮,这屋子里火盆又旺盛,他身上只穿了一套单衣,盘膝坐在炕上批阅奏折。 是的,这东暖阁里多了个火炕。 李叱觉得长期坐在椅子上着实有些累,让人在这书房里砌了一个火炕。 在这火炕上办公就显得舒服多了,累了可以往旁边靠一会儿,垫上两床厚厚的被子。 若是有些烦躁了,推开窗就能看到外边。 唐匹敌坐在火炕的另外一头,斜靠在那像是要睡着了似的,眯着眼睛。 李叱撕下来一条纸,揉成一个纸团朝着唐匹敌抛过去,还挺准,正打在唐匹敌的脑门儿上。 见唐匹敌睁开眼睛,李叱朝着火盆那边努了努嘴。 唐匹敌笑了笑,过去把火盆里的木炭翻开,从里边夹出来两块已经烤好的红薯。 把两块红薯放在炕桌上,唐匹敌朝着李叱努了努嘴。 李叱指了指比较小的那块:“那是朕的,另外一块是你的。” 唐匹敌眼睛又眯起来:“大的归臣?” 李叱道:“最近的饭量倒是越来越小了,前阵子觉得这样可不大好,于是把九妹喊来和他拼了个饭,居然输给了九妹。” 唐匹敌的脸色变了变,再看看李叱身边那几摞厚厚的奏折。 片刻后,他过去一把将李叱拉起来:“走,臣今日就把陛下劫持了,说什么也要出去走走。” 李叱被唐匹敌拉起来,还回头看着那些奏折:“许多事朕都还没有办完呢。” 唐匹敌拉着李叱就往外走,也不管李叱说什么,到了门口他就朝着叶小千喊:“去给陛下把马牵过来,带上侍卫们,咱们跟着陛下去北郊打个猎。” 李叱笑了笑:“去就去,难道朕还怕了你?” 换好了衣服,带上一众大内侍卫,李叱和唐匹敌骑马出城直奔北郊。 长安城的北郊也还算比较荒,虽然田地大部分都种着,依然还有不少地方没开垦出来,尤其是在这严冬时节,还刚刚下了一场雪,看起来白茫茫一片,让人心情都开阔了不少。 李叱停下马往四周看了看,见雪地上有些脚印,应该是野兔留下的。 “今日打些什么就吃什么,打不到猎物,你们就陪着朕一同挨饿。” 李叱笑着说了一声,催马向前。 “谁第一个打到猎物的,朕就赏给谁一件从兖州送过来的貂绒大氅。” 这话一出口,侍卫们嗷的叫换了一声,除了留在陛下身边的贴身护卫,其他人全都催马冲了出去。 唐匹敌看向李叱道:“陛下,那屋子里的炉火太旺了,不好。” 李叱点了点头:“朕也知道不好,可事情着实是太多了。” 唐匹敌问:“还不打算让徐绩回来?” 李叱摇头:“还得再等等,过了年吧,过了年朕把他召回来。” 唐匹敌道:“高院长和燕先生的书院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臣听闻,陛下从六部挑选了几位大人,让他们去书院教书了?” 李叱笑起来:“你消息倒是灵通,前日朕才和燕先生他们聊过,今日你就知道了。” 唐匹敌道:“臣知道了,是因为燕先生过来找臣,说是书院那边光是教人读书也不大好,显得单调了些,臣这阵子都在长安,他想让臣也去书院里上上课。” 李叱嘴角一扬:“去吧。” “对了。” 唐匹敌笑道:“前日臣的弟弟安臣说,他家里添了新丁,他夫人是在雍州时候认识的,两人也算是一见钟情。” 李叱笑道:“朕已经得了信儿,让九妹替朕过去看了看,九妹说,那小家伙长的很漂亮,虎头虎脑的,看着就是个从军的料。” 唐匹敌道:“臣......就是因为知道陛下派人去过了,所以才想请示陛下,安臣他在长安城也已经有阵子了,正巧四疆武库的事也需要人盯着,臣想请示陛下,能不能......” “老唐。” 李叱看向唐匹敌时候,眼神里有些难过。 “你不要总是这样,难道朕就必须要信不过你们?必须把你们一个个都分派到远远的地方去?” 唐匹敌连忙俯身道:“臣只是觉得......” 李叱摇头道:“你就别觉得了,朕有件更大的事要办,你和安臣都要去。” 唐匹敌连忙问道:“陛下说的是什么事?” “这事朕已经琢磨着有一阵子了,也算是深思熟虑,朕打算把大宁的州府制改为道府制,重新把大宁的地方划分一下,以道取代原来的州,之前大州小州的,划分起来麻烦,许多事安排起来也麻烦。” “朕想着,把大宁分成十九道,每一道之内,安排一卫战兵,道治如何划分朕已经让燕先生他们都商量好了,新的地图也马上要制出来,可着十九卫战兵的事,只能你去办。” 唐匹敌心里一震。 这重新划分大宁地方道府,陛下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以前的楚国的州府制度有些混乱。 重新划分之后,官员必有大规模的调动。 然后就是战兵的设置,一道一卫,战兵有不从属于地方,直接听命于陛下。 每一道之内都有一位将军率军镇守,不管是什么地方,哪里的地方官府出现了问题,本道之内的战兵都能立刻把问题解决掉。 再想想徐绩的事,唐匹敌心中了然。 “臣遵旨,臣回去之后就到兵部,和兵部的大人们仔细商议此事。” “不是商议。” 李叱道:“朕一早就让人拟旨了,这事是兵部配合你来办,不是你配合兵部来办。” 唐皮肤在马背上俯身:“臣,遵旨!” 李叱看了看唐匹敌:“你这个人啊......总是想着怎么躲开朕,朕就给你找事干,你一直想躲开朕,朕就一直给你找事干。” 唐匹敌无奈的笑了笑:“陛下说了算。” 李叱催马向前:“走,咱们也去打几个野物,不然的话会让人笑话了。” 与此同时,蜀州。 眉城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可却总是给人一种这里焕然一新的感觉。 替陛下巡查天下的徐绩前些日子到了蜀州,昨日刚到眉城。 书房里,手下人从门外进来,又迅速的把房门关好,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双手递过去。 “大人,京城里加急送来的消息。” 徐绩把信接过来看了看,眉头就往上扬了起来,人开心的时候就会眉飞色舞,可他这扬眉显然不是因为开心。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徐绩自言自语了一声。 前阵子关墨出事,徐绩上奏折请示陛下,说他难辞其咎,想回长安当面向陛下请罪。 可陛下给他的回信说,关墨是关墨,你是你,虽然同出冀州,可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安心替朕巡查地方,关墨的案子朕亲自看过,已经结了,不过是他利欲熏心而已。 陛下的回复让徐绩心里踏实了些,可他不敢让关墨还活着。 连夜安排人赶回长安城,想尽办法把关墨除掉,可是他派去的人才到就得了消息,说关墨被逐出长安城后,走了没有百里就被人杀了,尸体都运回了长安城。 徐绩的人想办法买通了验尸的人,确定死的就是关墨,于是就又急匆匆赶回来和徐绩复命。 听说关墨死了,可徐绩一点儿都没能放松下来,因为关墨不是他杀的,这事就有些蹊跷。 按理说陆重楼有理由杀他,但陆重楼不是那样的人,徐绩确定这一点。 关墨的事还没有让他心里踏实下来,刚刚得到消息说,陛下要重新划分道治...... 也就是说,天下再也没有位高权重的节度使了。 而他这次出行,和几位节度使接触的颇为密切,他最善于与人打交道,所以这关系拉近的极快。 以后军政分开,没有了节度使那样大权独揽之人,很多事就变得让人揪心起来。 徐绩心里有些不踏实是因为,他安排了不少人在地方上任职,而且很多人,都是奔着成为下一任节度使来培养的。 这可是个庞大的计划,不是一年两内能完成的事,快则十年,慢则十五年二十年。 即便是如此,他预想中他能影响的节度使也不需要太多,大宁这天下,只要有五六位节度使是他的人,那他这宰相的地位就稳如磐石。 到时候别说是那些功勋大将军,就算是陛下想动他,也要深思熟虑。 可是现在忽然间陛下动了这样的心思,这就显得有些不正常。 虽然徐绩培养的那些人,将来做不成节度使还能做道府大人,一样可视之为封疆大吏,但没有兵啊。 各道之内皆有战兵将军在,一卫战兵镇守一道,道府大人又能怎么样? 权利看起来大,官职看起来高,可调动不了战兵的一兵一卒。 “看来我也要换个法子了。” 徐绩重重的吐了口气。 可是到现在为止,徐绩也不觉得陛下这样做是为了针对他。 与其说针对他,不如说针对楚国时候所创立的节度使制度。 节度使实在是权利太大了,手握重兵,完全可以称之为地方的土皇帝。 “兵权......看来是碰不得。” 徐绩自言自语了一声。 “书院?” 徐绩眼睛里有些东西闪烁了一下。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若时光可倒回 眉城的冬天也说不上冷,蜀州这个地方环境确实好,四季各有各的舒服。 徐绩在眉城得到消息,说陛下要改大宁天下道府划分,这一下就让徐绩心里有些急。 姚焕生作为他的亲信,在徐绩身边地位和关墨差不多相等的幕僚,此时也跟着有些着急。 其实他理解为什么宰相大人会一步一步布那么大的局,说白了,是害怕。 当初在豫州的时候,徐绩和杨玄机暗中勾结的事被陛下压了下来,徐绩自己能不清楚? 现在他是大宁朝中第一重臣,看起来也是陛下的第一宠臣。 然而徐绩还是害怕,害怕真有那么一天,陛下把豫州的旧账翻出来算。 这种账不是小账,不管过去多久,哪怕是十年二十年,只要拿出来翻就依然是死罪难逃。 徐绩的目标当然也不是倾覆大宁,他还有这个自知之明,就算他权倾朝野他也做不到。 他的目标是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哪怕是关墨和姚焕生这样的亲信他也不会提。 可姚焕生比关墨要聪明的多,关墨只当是陛下对徐绩宠信,而徐绩仗着这重新要把持朝政。 可姚焕生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徐绩的目标是陛下。 徐绩为什么想把手伸到各地节度使身上? 因为节度使都手握重兵啊,徐绩倾覆不了大宁,但他如果将来真的可以做到权倾天下的话,就可以逼着陛下让位。 或是......干脆除掉陛下。 那时候陛下的孩子还小,徐绩若能把持朝政的话,这大宁还不是他说了算。 然而陛下这废除节度使制度的决心一下,徐绩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 说出大天来,手中没有兵权,依然是连个屁都不算。 陛下若想翻盘,随随便便调动大军入京,再大的风浪不能压下去? 所以这个时候的姚焕生,不得不也多思考起来,为徐绩思考,也为他自己思考。 “大人。” 姚焕生看了一眼徐绩的脸色,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刚才提到了书院?” 徐绩点了点头:“是,你有什么想法?” 姚焕生道:“学生刚才忽然间有了个念头,只是,也不知是否合适......” 徐绩一皱眉:“有话就直说。” 姚焕生连忙道:“是是是,学生是想着,书院确实是一个很要紧的地方,如今天下已经太平,自然要抑武扬文,大人可利用书院大做文章,让那些大将军把兵权放下。” 他看向徐绩说道:“陛下手里的利剑,无非就是唐匹敌等人,可若想办法让他们远远的离开长安......” 姚焕生道:“世人都说读书人最明事理,可换个想法就是,读书人最容易挑拨,只要是用事理去挑拨,他们就会上当。” 徐绩眼睛一亮:“继续说。” 姚焕生道:“御史台的大人们是不是读书人?当然也是......若能想办法让他们觉得,现在那些拥兵自重的大将军都是隐患,他们就会上奏陛下,削减诸位大将军的兵权。” 徐绩点头:“那你刚才提到书院是怎么回事?” 姚焕生道:“书院的学生,是最容易挑拨起来,要不然学生悄悄回长安,想办法让书院的学生连忙上书,请求陛下削减大将军兵权......” 他往前凑了凑:“学生的几个朋友也在书院,而且在书院弟子中也颇有些威望,让他们去牵头......” 徐绩沉默片刻后说道:“若不会牵扯到我,以此来试探陛下心意,倒也不是不行。” 姚焕生道:“历朝历代,开国的大将军们都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就拿楚国来说,楚国开国的大将军们,在立国后十去七八......” 他试探着说道:“万一,一下子就被咱们猜中了陛下的心思呢?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也就成了。” 徐绩再次沉思起来,片刻后点了点头。 “京城里有消息送过来,说陛下有意在大宁设十九道,每道设一卫战兵,这就是要把大将军们手里的兵权分出去,分成十九份给别人......” 徐绩看向姚焕生道:“那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回长安。” 姚焕生俯身:“学生遵命。” 徐绩道:“另外......我在冀州的时候,曾经养着一批死士......” 说到这,徐绩看向姚焕生,姚焕生连忙低下头道:“学生不知此事。” 徐绩道:“现在你知道了。” 他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然后伸手把窗子关好。 “我在冀州为节度使的时候,暗中查到了当初山河印的许多秘密,而这些秘密,当时我没有上报给陛下。” 徐绩道:“这其中不仅仅有大量的金印,还有一批实力很强的高手。” 他回头看向姚焕生:“如今这些人就潜伏在长安城中,你回去之后把他们联络起来,若有机会......还是要除掉陆重楼。” 此时的徐绩已经有些疯了,他这是阴谋诡计不得逞,直接就要用最无耻的手段了。 “大人......为何在这个时候,还是一定要除掉陆重楼?” “威胁.......” 徐绩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满朝文武都算在内,哪怕是高院长和燕青之那样的人,我都不放在眼里,唯有陆重楼是我最大的威胁。” “可说起来,这威胁来自何处?还不是陛下么......只是因为在陛下眼中,陆重楼是唯一一个可以取代我的人。” 说到这,徐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若非陆重楼资历尚浅不能服众,我猜着,陛下应该是更想让他做大宁的第一任宰相吧。” 徐绩道:“你回长安做筹谋,我在外边尽快把事情都安排好,未来五年到十年,是最为关键的时候。” “是!” 姚焕生应了一声,告辞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徐绩一个人,他缓步走到窗口,再次把窗子打开。 看着外边怡人的景色,徐绩又是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陛下啊陛下......你真以为臣看不懂你要做什么?” 徐绩自言自语。 “从一开始你不杀臣,臣就明白,以陛下的性格不杀人,只是因为这个人将来必有大用。” “别人都以为这个大用,是陛下必须用臣为宰相,所以当初才会网开一面。” “可臣心里一直都清楚啊陛下......当初不杀臣,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如果臣就死了的话,对陛下来说,利用的价值远远不够。” “天下大局已定,陛下创立了大宁,那些功勋之臣必然跋扈。” “陛下你才不会亲自出面去和你的功勋之臣出现矛盾,臣,是陛下从多年前就选出来的那个人。” 徐绩看着窗外轻声说话,好像李叱就站在窗外看着他一样。 徐绩道:“陛下啊......世人都说陛下仁义,是有史以来第一明君,也是第一仁君。” “可只有臣知道,陛下的心肠比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位帝王都要狠厉的多。” “陛下你要用臣来得罪那些功勋之臣,甚至不惜借臣之手来除掉一批人。” “如此一来,那些功勋之臣,尤其是那些大将军们,自然不会怪罪陛下,他们会骂臣,说是臣做事太凶狠,是臣想大权独揽,是臣要结党营私。” “陛下你这么宠着臣,连各地廷尉府上的奏折都不理不睬,还不是因为你要把臣养大?” “臣一直都看的清清楚楚啊......可臣还能怎么办呢?臣只能顺着陛下你的心意办,在陛下摆出的棋局里,靠臣自己的力量杀出来一条活路。” “陛下你不想让臣活着,臣就得自己求活,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的话,一定会笑话臣这是以卵击石。” “可臣不怕,臣也没有退路,普天之下最了解陛下的人是臣,普天之下最了解臣的人是陛下。” “我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要做什么,而陛下手握国器,当然不觉得你会输。” “臣也不想输,所以臣只能真的去做那以卵击石的事,臣还记得陛下说过,背叛这种事,一次不容。” “是啊......臣有过一次背叛了,陛下安能容臣常在?” 徐绩自言自语到了这,第三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心里的郁结有多重可想而知。 “陛下,你做了皇帝之后应该也会很寂寞吧,因为天下已经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了,臣只好来做你的对手。” 徐绩转身回到书桌那边。 他坐下来,提笔在纸上写了两行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看着这两行字,徐绩沉默了许久许久,然后又提笔在下边写了两句。 捅破青天顶,拨云看日出。 他把毛笔随意丢在桌子上,看着这几行字看了许久许久。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徐绩伸手把那张纸拿起来撕成了碎片,细碎细碎。 “臣陪着陛下玩玩,陛下觉得是天下主宰,臣出一招陛下破一招......那臣就不在别处出招了,只出招给陛下看。” 徐绩转身离开。 桌子上还有残阳的痕迹,那张纸却已经变成了过眼云烟。 徐绩之聪明天下少有人及,他说的很对,天下最了解陛下的那个人,可能真的是他。 他说的也对,天下最了解他的那个人,一定是陛下。 徐绩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陛下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带他去见陛下的人说,你在见主公的时候,你不要与主公对视。 他问为何? 给他的回答是......你眼中的野望太重。 徐绩想着,野望重怎么了,少年难道不该有野望?那时候的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可现在若时光能够倒退回去,此时的徐绩一定会做一件事。 那天,他一定不要和主公对视。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大不好 长安城。 李叱这是第几次站在城墙上俯瞰城景,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站在这样的高度俯瞰下去,似乎有一些地位和权利象征的感觉。 可实际上,李叱站在这里俯瞰下去,并没有什么骄傲和得意,唯一有的是惶恐。 这种惶恐,李叱不会展现在任何人面前,哪怕是在高希宁面前也不会。 这种惶恐是独属于帝王的惶恐,是一种害怕自己对于未来有所辜负的惶恐。 这大宁如果不能越来越好,那么中原的天下,也不过是把楚国从立国到灭亡这个过程再走一遍而已。 站在城墙上的李叱看着下边的万家安乐,心中的那种决绝就会越来越重。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把所有的隐患都消除,但只要他这个开国皇帝做的多些,再多些,那么将来他的子孙后代,未来大宁的历代皇帝,肩膀上扛着的压力就会轻一些。 所以有些让人感觉起来的凶狠,只能是他自己来办。 李叱又是那么那么在乎自己兄弟的一个人,所以他这必须要有的凶狠,就需要一个更为特殊的途径,想一个更为特殊的办法。 自古以来,开国的功臣们都会面临一些问题,或是被自身环境地位的改变而影响,也会因为其他人的言行而被影响。 这个世界上的善念,往往会有深思熟虑,最不济也要又些许犹豫,可这个世上恶意,总是在瞬间就能冒出来,不假思索。 比如一位开国的功臣,自己已满足如今所得,可是有些人就会变着法的怂恿他。 一个小功臣因为得不到他欲望之中的东西,就会在大功臣耳边不断地吹风。 去说一些你得到的远远比不上你付出的这样的话,怂恿比他们地位高的人去反去闹。 这个世上,也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怂恿你做出头鸟的时候是心怀善念。 好在李叱身边的兄弟们没有这样的人,然而李叱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他这些兄弟。 他要保护这些兄弟,不成为后世之人嘴里说的那些自古以来就一定不会有好结局的人。 所以这凶狠,就要有起因,有过程,有结果。 站在这城墙上看着长安城,李叱心里的那种居然就会越发坚定起来。 就在思考这些的时候,余九龄从后边过来,人没到笑声就先到了。 “陛下,又有什么好事找臣来做?” 余九龄凑到跟前,笑呵呵的说道:“臣就知道,陛下一旦找臣办事,必然是好事。” 李叱笑道:“可这次给你的,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余九龄道:“反正陛下又不会害臣,给臣的不管是好办的差事还是难办的差事,臣都会办好,而且,大概能找臣办的事,一定是只能由臣来办。” 李叱笑道:“那,若朕让你办的事,会让你被人骂呢?” 余九龄道:“骂就骂去呗,陛下知道的,臣不在乎臣在乎之外的人,爱说什么说什么,爱骂什么骂什么。”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那这个差事朕真的就交给你了。” 余九龄:“陛下只管吩咐就是。” 李叱道:“拍朕的马屁。” 余九龄楞了一下,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因为这种事......找他不就对了吗。 他看了看李叱的脸色,确定李叱不是说错了,说的就是关于拍马屁的事。 于是余九龄笑道:“陛下是觉得,臣以前的马屁拍的不够漂亮吗?” 李叱笑道:“给你换个拍马屁的方式。” 余九龄道:“不管是什么方式,臣都觉得,这个拍马屁的差事如果陛下没有交给臣,那就是陛下用人不对。” 他又凑近了些:“到底是什么事?” 李叱笑了笑后说道:“过几年,朕可能会做一些有血腥味的事,但朕是开国皇帝,所以又不能名声太坏。” 他看向余九龄道:“所以史官的事,朕交给你了。” 余九龄一下子就明白了,压低声音说道:“以后留给后世之人看的文字,臣来盯着怎么写?” 李叱给了余九龄一个你猜对了的眼神。 余九龄笑道:“那真的不是什么难事,陛下交给臣是找对了人。” 李叱沉默片刻说道:“若过几年,朕杀的人有些多呢?” 余九龄一下子就愣住了,脸色也有了变化。 在这一瞬间,李叱看到了余九龄眼睛里的恐惧和担忧。 “不会是你想的那样,朕身边的兄弟,亲人,朕不会伤害任何一个,而且朕要杀一些人,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余九龄长出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胸脯后说道:“陛下放心,史书上留下的文字,如果有一个字对陛下不好,那臣就自己了断了自己。” 李叱摇头道:“你要乱发誓。” 余九龄嗯了一声:“臣明白。” 李叱转身,再次看向城墙外边。 “朕有心让大宁成为中原有史以来最强的帝国,有心让中原百姓成为天下最为自傲的百姓。”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朕当然也要让朕自己,成为以后大宁历代皇帝心中完美的太祖皇帝。” 说到这的时候,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陛下,这是从蜀州加急送来的奏折,蜀州廷尉府分衙那边......” 话没说完,李叱已经伸手把奏折从叶小千手里拿过来。 看过之后,李叱点了点头:“预料之中。” 他顺手把奏折递给了余九龄,这可是奏折,余九龄连忙后退一步,俯身道:“臣不能看。” 李叱道:“让你办的事与这有关,看吧。” 余九龄这才把奏折双手接过来看,看了一会儿后,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徐绩在蜀州杀的人,已经超过了之前他在各地所杀之人的总和。” 余九龄看向李叱:“陛下,这会不会太重了些。” 李叱摇头:“不重,这也是为什么朕选了徐绩去,地方上杀的人多了些,这些人背后的将军们脸上自然不好看,可是朕让徐绩杀这些人,并非是给他们看的。” 余九龄懂。 他俯身回答:“是给百姓们看的。” 李叱道:“是啊......是要给百姓们看的,朕得让天下百姓看到,大宁和楚不一样,大宁和以前的任何一个时期都不一样。” 刚才余九龄其实并没有猜到什么,尤其是李叱说将来可能会杀一些人的时候,他没猜到会是徐绩。 可此时看着奏折,余九龄再猜不到的话,那他就是真的愚蠢了。 此时此刻,余九龄心中已经了然。 陛下就是用徐绩来肃正法纪,而徐绩也要利用这个机会派排除异己,打压武将。 陛下需要这个过程,大宁需要这个过程,未来需要这个过程。 余九龄也很清楚,有些功劳的人到了地方上为官之后,变成了他们之前反对的人,杀死了恶魔的勇士,正在逐渐变成恶魔。 如果这些人不动的话,听之任之,那么百姓们就会对大宁失望。 陛下要的不是一代而终的大宁,陛下要的千秋万世的大宁。 李叱看向余九龄问道:“现在懂了?” 余九龄回答:“懂了。” 他确实懂了,徐绩需要这个过程来确定他的地位,他不怕和武将起冲突,因为他要想维持住自己的地位,必须得天下民心支持,必须得文官支持。 他在天下这样走一圈,这个宰相的声望将会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甚至会超过以往历朝历代的任何一位权臣。 余九龄想到了李叱之前就说过的话,大宁不需要一位权倾天下的宰相。 现在陛下在培养一个权倾天下的宰相...... 余九龄缓缓吐出一口气,俯身说道:“臣现在真的明白陛下的心意了。” 李叱再次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朕得和你们一起看到更远的地方,看到更好的地方。” 与此同时,长安城,程无节府中。 程无节看着手下那些将军们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一大早,他军中不少将军们就来找他,说起徐绩在各地乱杀人的事。 从他们来到现在,程无节的耳朵里已经灌满了抱怨和愤怒。 一个将军站起来说道:“大将军,这个徐绩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天下难道是他徐绩打下来的,他那么放肆,想对谁动手就动手,打狗还要看主人......” 啪! 程无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睛已经瞪了起来。 “够了!” 程无节扫视了这群将军们一眼,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了杀气。 “天下不是徐绩打下来的,是你们打下来的?在外吹牛皮的时候说几句,陛下的江山是我们打下来的,我之前没拦着你们吹,已经算是仁慈了。” “现在你们居然放肆到了这个地步,认为没有你们陛下便没有这江山?” 程无节脸色已经寒到了一定地步。 “时至今日,我一直都在惶恐,我所得的地位是我不该得的,我都做了些什么,怎能配得上陛下给我的殊荣?” “我尚且如此惶恐,你们却觉得陛下给你们的不够?觉得你们是功臣就该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我今日把这话放在这,若谁在我面前还提到这些话,我先一刀一个剁了你们,然后再自我了断,让家人拎着我的脑袋去陛下面前谢罪!” 他看向手下人说道:“徐绩杀了多少人我比你们清楚,比你们知道的早,为何我不似你们这样坐不住?” “因为我知道死的都该死,若徐绩滥杀无辜,哪怕只杀了一个不该死的人,我早已在陛下面前说了,你们之中任何一个,若没有做错事而被徐绩找理由杀了,我拼了这命不要,也去手刃了徐绩给你们报仇,再请陛下制裁我......” 他抬起手指向众人:“你们现在拍着良心告诉我,你们到现在为止,功成名就之后,有几个没拿过一点不干净的钱,有哪个没做过一件不干净的事?” 许多人都低下头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程无节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只警告你们一句话......别仗着自己有功劳就想去倒逼国法,你们的功劳是什么?你们的功劳是和陛下一起打破了你们恨的旧朝,现在你们怨恨的是什么?是在怨恨陛下阻止你们变成那些被你们推翻杀掉的旧朝之臣吗?” 程无节一摆手:“滚!” 这群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都低着头走了。 程无节看着他们走了,也痛骂了一顿,可他知道自己心里一点都没能痛快下来。 沉思片刻后程无节起身吩咐道:“去准备车马,我要去求见大将军。” 他已是大将军,可在他心中,大宁只有一位大将军。 他觉得这事不好,非常不好,必须去和大将军商量一下。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老程 程无节离开家之后,乘车马往唐匹敌的府邸赶过去,这些事他越想越觉得可怕。 大街上,有两辆马车对向而过,程无节看着窗外的时候正巧看到了。 那两辆马车的车夫,和马车前后的人都让程无节心里微微一动。 因为他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辆马车外边的人都是高手。 但他也没有多事,因为他大概也看的出来,这些高手来自军中。 那些人的气质和行为,他太熟悉了。 他当然不知道,其中一辆马车里的人是关墨,另外一辆马车里的人是廷尉府千办方洗刀。 曾经的吏部侍郎大人,外界都以为他早就死了,可被廷尉府秘密关押了一阵子后,将被送出长安藏起来。 程无节心中有事,只想着赶紧去见唐匹敌,哪里想到这马车里的人,正是他所担心的事中,极为关键的一个。 等到了唐匹敌府里,得知唐匹敌不在家中,而是去了长安城外的宁军大营。 唐匹敌想着反正也没事,就干脆直接去大营找大将军,于是让车夫出城。 与此同时,城外十几里处有个镇子,规模不小。 镇子口有家茶馆,这里当然不会卖什么好茶,过往之人口渴了,花上一文钱就能买一大碗。 这茶馆其实也只是搭建起来的几间棚子,其中一间就算是这里的雅间了。 此时此刻,在这雅间之中坐着几个人,一边闲聊,一边时不时的往外边看几眼。 为首的看起来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戴着草帽,只有往外看的时候才能让人看仔细他的面貌。 “是今天?” 坐在他对面的人轻声问了一句。 问话的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也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一样戴着草帽。 “是今天,这是咱们大人穷尽心思打探来的消息,不会错。” 他们这些人,都是户部侍郎梅欣曲的手下。 梅欣曲这个人从表面上来看,和徐绩过往在各地做官都没有什么直接关联。 两个人在做官的时候,距离最近的时候,相隔也有千里以上。 可是从几年前开始,梅欣曲就在暗中和徐绩联络,他们书信往来的时间,甚至可以推到徐绩在豫州做官的时候。 梅欣曲那个时候在冀州为官,此人亦是当初四页书院出身,颇有才学。 他和徐绩没有直接关联,但他和徐绩手下最亲信之人姚焕生关系匪浅。 大宁立国之后,他们这些曾经在地方上官职不低的人,都被调到了长安城任职。 徐绩被调往越州做节度使的时候,梅欣曲被调到了豫州做越州节度使布政佥事,正三品的官职。 这数年来他和徐绩书信往来,所谈的最主要也一直都在谈的话题是......文官如何掌权。 新朝初立,文武百官中,为陛下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们,自然地位最高。 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武将的地位都会很高。 梅欣曲和徐绩书信往来中,数次提到,若不能在大宁初立的时候,扳倒一两个功勋武将,那么文官的地位就很难尽快提升起来。 可梅欣曲也没有想到,现在他想扳倒的武将一个都没能动,但同为文官的陆重楼成了他们的目标。 这是徐绩的死命令,姚焕生从蜀州回来后秘密见了他,将徐绩的话原原本本的带到。 梅欣曲不想对陆重楼动手,毕竟他也很钦佩陆重楼的学识人品,但此时也没得可选了。 在徐绩和陆重楼之间做选择,他又能怎么选? 在城外镇子里的人,是他手下的高手,但这些高手也并非是他亲信。 徐绩当初在冀州发现了山河印的许多秘密,而这些秘密,他绝大部分都没有上报。 尤其是其中的部分高手,都被徐绩留了下来,可徐绩又不敢带在身边,唯恐被人揭发,所以就把这些人都分散了出去。 其中几个实力绝对不俗的高手,被徐绩安排在梅欣曲身边。 徐绩让姚焕生回来找人,姚焕生思来想去,要找稳妥底细的,只能是梅欣曲。 镇子里的高手在等廷尉府的马车经过,而此时此刻,姚焕生就在梅欣曲的家里。 “宰相大人的想法我都清楚,可我并不是很赞同他的做法。” 梅欣曲看向姚焕生:“除掉陆重楼之后,我们这些文官的分量反而更轻了些,如何能与那些武将对抗?” 姚焕生放下手中茶杯,走到梅欣曲面前语气有些严肃的说道:“梅大人,你这想法有些危险。” 梅欣曲问道:“何出此言?” 姚焕生道:“什么叫陆重楼死了,文官的分量会变得更轻?文官的分量不在别人身上,包括你我,也包括陆重楼,文官的分量都在宰相大人一人身上,你懂不懂?” “如果因为陆重楼而让宰相大人地位不稳,那你觉得文官的分量还剩下多少?而剩下的这些分量,又是不是与你们一伙的?” 梅欣曲一怔,这话触及了他的心底,可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朝中官员内斗,这向来都是大忌,大宁初立,我等为人臣者,其实不该如此......” 梅欣曲这话一说完,姚焕生就笑了,那长脸上满是冷笑。 姚焕生道:“梅大人,你我是同窗,有些话我本不该多说,可你这般模样若被宰相大人知道,怕是宰相大人要寒心。” 他看着梅欣曲的眼睛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为了让文官地位提升起来,宰相大人顶着多大的风险多大的压力在地方上铲除那些武将的羽翼,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 梅欣曲吓了一跳,这话可是给他扣了一顶大帽子。 “我哪里是在说风凉话。” 梅欣曲道:“宰相大人的命令,我照办就是了,只是觉得......不大妥当,我也是担心,陛下可是万年不遇的英杰,我们这样做一旦被陛下识破的话......” 姚焕生哼了一声:“别瞻前顾后的,迈了第一步就没有后退可言了,既然迈步了,那就一条路走到底。” 他走到座位那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梅大人,你应该知道宰相大人这么做,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是为了陛下,宰相大人难道就不忌惮那些国公?可宰相大人还是在地方上大刀阔斧的办事,这其中什么含义,你还没有思考明白?” 梅欣曲道:“焕生兄,你我是同窗好友,何必卖关子?” 姚焕生走回去,在梅欣曲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就没有想过,这就是陛下的心意?” 这话听完之后,梅欣曲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片刻后,梅欣曲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看向姚焕生有些激动的说道:“陛下也知这些功勋之臣手握重兵,看起稳妥,实则都是隐患,所以陛下才让宰相大人离开长安,从下边开始试探着办事,下边的小人物办掉了,再来办那些大人物。” 姚焕生笑了笑道:“若无把柄,连陛下都不好意思拿掉那些大将军的兵权,所以你只需知道,所有宰相大人要除掉的人,不仅仅是宰相大人的绊脚石,也是陛下的绊脚石,这种事,陛下会明说?” 梅欣曲一下子就踏实起来,连连点头:“我明白了,这次真的明白了。” 姚焕生道:“所以要团结起来,陆重楼就是我们之中的异类,没有了他,朝中文官都会团结起来,以宰相大人为首,好好的为陛下办事,把大宁的隐患一个一个的除掉......” 他看向梅欣曲道:“所以宰相大人才会如此信任你,因为大人觉得你是自己人,除了兵部那边咱们不好插手,其他各部官员,咱们都能聚拢起来,这些事,你也要多操持。” “懂了。” 梅欣曲脸色都明朗了起来,眼神里也轻松了不少。 他对姚焕生说道:“那几人都是高手,除掉关墨不是难事,等他们把关墨杀了之后,我再安排他们想办法除掉陆重楼。” 姚焕生点了点头:“这件事宰相大人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办,我还要急着赶回蜀州去和大人回报,你不要让大人失望了。” 梅欣曲哪里想到姚焕生是想脱身,所以点头道:“放心,你回去后告诉宰相大人,这事我会办好。” 姚焕生又随意闲聊了几句随即告辞离开,走的是后门。 出了梅欣曲的府里,姚焕生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徐绩让他回来想办法杀陆重楼,这是多凶险的事?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他自己万劫不复。 他才不会自己去冒险,所以就把这事交给梅欣曲去办,他也不会急着离开长安,他只想在暗中看着。 事情办好了,他就回去和徐绩复命,事情办不好,他就想办法跑路。 上了马车之后,姚焕生吩咐道:“出城,去看看情况如何?” 车夫应了一声,催马前行。 而此时此刻,程无节已经到了城外,他心里着急,只想着尽快去找唐匹敌商量一下。 他是当真的害怕,手下的这些人恃功自傲,到时候毁了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都是从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没有倒在敌人面前,若倒在了大宁的国法面前,这事多难过? 正在往前急着赶路,忽然间听到车夫在外边喊了一声。 “国公,前边出事了!” 程无节打开车窗,把头伸出去往外看了看,然后脸色就一怒。 “光天化日之下,长安帝都之内,居然敢在官道上行凶?” 他一脚踹开车门,门都被他踹飞了出去。 跳下马车,程无节习惯的去找自己的大锤,却发现根本没带。 心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朝着那边出事的地方喊了一声,然后跨步就冲了过去。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有些人过分了 大将军程无节本来是要出城去大营,走到半路上,见前边有一群人在围攻两辆马车,当场便怒了。 这可是在大宁的都城,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身为大将军,如何能忍得。 此时此刻,官道上,廷尉府千办方洗刀已经有些撑不住,他也没能想到,就在长安城外这么近的地方,竟有人敢当街拦截,而且那出手的几个人,实力都很强悍。 一个用朴刀的汉子,刀法凌厉,招招凶狠,以方洗刀的江湖阅历,自然看的出来这人用的刀法,是楚国府兵的战阵刀。 另外三个也很棘手,一个用狼牙棒,左手还持圆盾,用的也是楚国府兵的功夫。 另外两个用的是江湖武功,一个用剑,剑法轻灵飘逸,不像是北方人。 一个用链子枪,这种兵器极难练成,可只要大成,便足以在江湖闯荡。 虽然方洗刀带了不少手下,可比起这四个人来,他手下廷尉的蜈蚣显然差了不少。 且方洗刀还要护着马车里的关墨,所以格外的被动,身上已经中了招。 他此时心中已经明白,一定是被人早就盯上了,或许廷尉府中还有人泄露了消息,所以才会被人拦截的这么准。 从拿了关墨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之久,今天才出城就被盯上,若说没有廷尉府的人泄露消息,方洗刀不相信敌人会这么精准。 而且这几个人看起来胸有成竹,敢在距离长安城十几里外动手,就说明他们还有接应。 而且,他们连押送关墨离开长安城的人可能都十分清楚,确定只有一位千办在场,所以才敢这般明目张胆。 方洗刀的实力在廷尉府所以千办中,也可名列前茅。 但这个天下太大,江湖中高手如云,尤其是这些当年为楚国朝廷效力的人,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府兵之中的强者比比皆是,只是在楚国崩坏之际,这些人多已另寻出路。 当初山河印中就招募了大量的军中高手,其目的也不仅仅是用这些人去杀人,还要用这些人训练山河印的队伍。 当年楚国府兵曾经抽调了一批精锐,皆是高手,秘密出关,前往黑武准备刺杀黑武南苑大将军。 结果这件事还没有做,八十六人的队伍才出关,就被叛徒泄露了踪迹。 黑武南苑大将军调集兵力围剿,这八十六人,在关外辗转腾挪,且战且退。 到最后,八十六人全部阵亡,可他们杀黑武人至少七八百人,还被他们杀了四个五品将军,一个四品将军。 黑武人痛恨至极,将这八十六名勇士挫骨扬灰,这事惨烈之极,可也从中看得出来,当年府兵中的强者确实很多。 方洗刀一人要防住四人,左右奔走,前后格挡,不多时身上就又中了一击,肩膀上鲜血直流。 他一刀斩落,那用狼牙棒的刺客以圆盾挡住这刀,右手狼牙棒向前突进,正中方洗刀小腹。 狼牙棒上的尖刺,在方洗刀小腹上留下了几个血洞。 方洗刀后撤两步背靠着车厢,马车里,关墨还在一个劲儿的喊着,声音有些刺耳。 “你们说好了要保护我的,你们都死了我也不能死啊。” 方洗刀眼神里闪过一抹厌恶。 可他身为千办,职责在身,再厌恶关墨也还是要拼死一战。 用朴刀的刺客一刀横扫过来,方洗刀低头避开,那一刀将车厢切开一条口子。 吓得马车里的关墨嗷嗷的叫唤起来,可能连胆子都已被下破了。 方洗刀才低头避开,用狼牙棒的刺客膝盖向前狠狠顶过来,方洗刀单臂挡在自己脸前边,这膝盖撞在他胳膊上,胳膊又撞在他脸上。 重击之下,方洗刀身子往后仰出去,后脑又撞在了车厢上。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关墨,以方洗刀的实力,纵然不敌,脱身也不会太难。 可他死也不愿意退开,那四人便故意前后拉扯,让方洗刀不能两顾。 朴刀再次落下,直奔方洗刀的脖子。 啪的一声,那朴刀在半空之中被程无节一把攥住,那刺客往后撤手,可刀在程无节手中,竟是被铁闸夹住了一样,他一时之间撤不回来。 “好大的胆子!” 程无节怒吼一声,一拳朝着那刺客面门砸过去。 那刺客见程无节气势凶悍,一时之间有些惧意,再加上他抽不回自己的刀,便觉得程无节是高手中的高手,最起码力大无穷,于是松手弃刀。 程无节的功夫...... 虽然向来以勇猛凶狠著称,可他会的招式,着实不多。 只是常年征战沙场,那种霸气一旦释放出来,这些人又怎么可能敢不把他当回事。 用朴刀的刺客后撤出去,用狼牙棒的刺客上前,兵器砸向程无节的胸膛。 程无节一脚踹出去,那刺客用圆盾挡住,这一脚踹的力度奇大,那刺客被踹的往回连退。 “合力杀了他,不能再耽搁时间!” 弃了朴刀的那刺客大喊一声,另外几个人随即围拢过来。 有大锤在手的程无节,绝对是当世勇将,就算是万军之中也少有人敌。 可手里没有兵器的程无节,战力下降了何止是一个层次,他拳脚功夫着实是......格外的平常。 四人猛攻之下,程无节一开始还可用气势镇住对方,渐渐地也有所吃力。 “妈的!” 程无节觉得懊恼之极,手里没有兵器,让他觉得无比憋屈。 就在这时候,那狼牙棒再次袭来,程无节一咬牙用肩膀接了一招,狼牙棒砸在肩膀上的那一刻,血都往外溅了出来。 可他却趁着这敌人瞬间的迟疑,他一把将狼牙棒攥住,奋力一拉,将狼牙棒夺在手中。 他攥的是狼牙棒顶端,剑刺把手掌也扎出来几个血洞,血流如注中他却凶狠如虎,直接把狼牙棒拽了过来。 那刺客心中大骇,下意识要退,程无节还会给他这种机会? 攥着狼牙棒的顶端狠狠砸下去,竟是用狼牙棒的柄把那刺客砸了个头破血流。 “虽不趁手,杀贼足以!” 程无节大喊一声,把狼牙棒调转过来攥住,以一己之力将那些刺客逼的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候一条长枪刺来,程无节下意识的用狼牙棒去磕那长枪,哪想到那枪竟然瞬间就绕在了狼牙棒上。 再看时,才注意到那是一条链子枪,绕住狼牙棒后,那人奋力往外拉,程无节有怎么会轻易松手。 两人角力之际,那用长剑的刺客从他背后偷袭而来,一剑刺向程无节后颈。 方洗刀已是重伤,见程无节毫无防备,他咬着牙起身撞向那刺客。 见方洗刀还能动弹,那刺客也恼火了,剑收回来,朝着方洗刀咽喉刺过去。 方洗刀飞身扑来,此时想避开已是不能。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东西飞来,当的一声打在那长剑上,竟然将长剑震的荡开。 再看时,竟是一条马鞭。 不远处,唐匹敌的战马还没有停下来,他人已经从马背上掠下。 大步流星而来。 用长剑的刺客一剑刺向唐匹敌,唐匹敌左手像是格外随意的抬起来,却一把攥住了那人手腕,紧接着唐匹敌的右拳就砸在刺客咽喉上。 打的不是脸而是咽喉,这一拳击中的时候,那刺客脖子上的肉,肉眼可见的往后荡漾了过去。 那一瞬间,肉都飞到了脖子后边去了似的,然后就是一声闷响。 一击,脖子里边的骨头也好喉管也罢,全都碎了。 下一息,唐匹敌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转身朝着其他刺客过去。 再下一息,用链子枪的刺客眼睁睁的看着唐匹敌,只是随意的偏了偏头,那枪头就被避开。 他连忙发力把链子枪往回拉,试图让枪头从唐匹敌背后刺入。 可他才发力,就知道已经晚了。 他只看到唐匹敌跨步而来,却没有想到这一步能那么大那么远。 一步,唐匹敌到了那刺客面前,依然是没有丝毫花哨可言的直拳。 砰地一声,这一拳打中那刺客的眼睛,在击中的瞬间眼眶就裂开了。 拳头打在脸上,却打出来一种这张脸是被攻城锤重击了一下似的。 血肉在拳头下边爆开。 还是如刚才一样,一拳命中之后,唐匹敌也没再看看这刺客到底是生是死,转身朝着下一个走了过去。 而此时,剩下的刺客已经在逃了。 要说程无节刚刚出现的时候,那气势确实把几个刺客吓了一跳。 可他们终究没有逃走,而是觉得四人围攻,程无节也不可能撑得住多久。 而此时唐匹敌出现,那气势直接把刺客的心态压崩了。 前边一个刺客在逃,唐匹敌一步就从后边追上去,大手张开按住了那刺客的后脑,手掌往前一发力,那人就直接转了半圈,腿还在跑着呢,可突然腿就离地而起了,而且还在跑着呢。 然后就是砰地一声,那刺客的脑袋重重的撞在地上,整个脑袋都好像要戳进胸腔里一样。 脑壳撞在官道上的那一刻,好像连头皮都炸开了似的。 只短短片刻,几名刺客尽数被唐匹敌杀了,没留一个活口。 唐匹敌是故意为之,若留活口的话,可能会坏了陛下的大计。 但他的怒意,却依然还在。 “有些人,过分了。” 唐匹敌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身拉过他的战马。 “你们各自回去,此事无需过问,我进宫去见陛下。” 说完这句话,唐匹敌打马向前。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见血光 东暖阁。 唐匹敌俯身对李叱说道:“今日若非是臣正巧遇到了,怕是程无节会被那些歹人所杀,方洗刀和那些廷尉也会被杀,就在长安城外......” 他抬起头看了看李叱的脸色,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陛下大计,臣不敢扰乱,可有些人做事已经过了线。” 李叱点了点头:“给朕四个时辰。” 唐匹敌俯身:“臣遵旨。” 就在这时候叶小千从外边快步跑进来:“陛下,皇后娘娘去廷尉府了!” 李叱脸色一变,大步就往外冲了出去,唐匹敌心里也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 皇后娘娘已近临盆,这个时候亲自去廷尉府,李叱如何能不担心? 按日子算的话应该就在这几天,高希宁去了廷尉府,这事真的是太吓人了。 大概是廷尉府那边上报,高希宁得知方洗刀遇袭,连国公程无节都险些殒命,这么大的事一出,她的火气有多大可想而知。 东暖阁外边的大内侍卫们,看着陛下大步流星的往外跑,大将军紧随其后,一时之间都吓得有些呆住了。 廷尉府距离未央宫并不远,李叱他们往外冲的时候,高希宁的马车已经在廷尉府外边停了下来。 两名侍女扶着高希宁的手下了马车,高希宁挺着个大肚子脚步匆匆的就进了门。 从宫里跟出来的人,一个个吓得脸色都白了,快步跟着皇后娘娘,唯恐皇后她走路万一有个不稳当。 “让衣服上带祥云的全都滚过来见我!” 高希宁一边快步走一边喊了一声,语气中的寒意,吓坏了身边人。 廷尉府里,百办或是百办级别的官员,黑色锦衣上有银线流云图案,千办或是千办级别的官员,黑色锦衣上有金线流云图案。 高希宁一句让带祥云的全都滚过来,可见今天她的怒火是真的烧到极致了。 没多久,凡是在廷尉府的,百办以上的各级官员,像是一阵阵风一样往大厅这边跑。 高希宁扶着肚子站在大厅里,进来的人一个个全都俯身跪了下去。 副都廷尉张汤如今代理都廷尉,掌管廷尉府大小职权,听闻皇后娘娘到了,连他都被吓得脸色发白。 皇后娘娘已经到了待产,廷尉府就好像是皇后的娘家一样,这事谁不知道。 此时皇后娘娘来了,他们又如何能不怕。 进来一个跪下一个,不多时,这大厅里就跪了一层衣服上带祥云的廷尉府官员。 张汤到了之后跑到众人前边,俯身刚要说话,高希宁看了他一眼:“你也跪下!” 张汤扑通一声就跪在那了,声音很脆,跪下去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收力。 就在这时候,叶先生也从后院赶过来,一进门后见到这场面,叶先生撩袍就要跪倒。 “先生免了吧。” 高希宁看向叶先生道:“先生站到我身边来。” 叶先生连忙到高希宁身边站好,微微俯身道:“不管多大的事,皇后娘娘还是应该留在宫里的好,娘娘如今......” 高希宁摇头道:“先生啊,这是家里出了贼,抓贼的地方,家里出了贼!” 她语气陡然一寒。 “且先别说廷尉府里的一位千办险些战没,毕竟这是廷尉府出的差事,大将军程无节都差一点被人杀死在长安城外,这么大的漏子我如何能不来?我还是廷尉府的都廷尉呢!” 高希宁看向张汤:“爬过来!” 张汤跪着挪到高希宁面前,低着头说道:“臣知罪,臣请皇后娘娘息怒,请娘娘保重身体......” 话没说完,高希宁一摆手:“叫我都廷尉大人!” “是!” 所有人同时跪在那俯身:“都廷尉大人!” 高希宁往后看了看,朝着两个侍女吩咐道:“搬把椅子来。” 那两个几乎被吓傻了的宫女连忙抬着一把椅子过来,高希宁坐下来后说道:“张汤,我是把廷尉府交给你了,所以今天今天这事我也交给你,我只给你两个时辰,我就在这坐两个时辰等你,两个时辰查不出来这内贼是谁,你就自己去外边领一条白绫吧。” “是!” 张汤立刻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李叱和唐匹敌赶到了,两个人都是骑马来的。 到了廷尉府门口两个人一出现,院子里那黑压压的一片廷尉全都跪了下来。 李叱大步走进大厅,看到高希宁坐在那,李叱好歹是松了口气。 他上前劝道:“这事朕来办就好,你快回宫去歇着,别任性......” 高希宁道:“陛下,这是廷尉府的事,要么陛下今日先把我这都廷尉的官职摘了,要么陛下就由着我来办这事办了。” 李叱:“你办你办,朕看着你办。”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后站好,看了一眼叶先生,叶先生也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眼神交流了片刻,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担忧,当然也有其他东西。 大概两个人都在想着,这事把高希宁惹到这个份儿上,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了。 高希宁那脾气上来...... 看看陛下现在站在她身边那一脸紧张的样子,哪怕这廷尉府里还有不熟悉高希宁的人,此时大概也能看出些什么了。 陛下站在那都紧张的搓手,你说别人什么样? 张汤已经出去查了,李叱微微弯腰,在高希宁耳边轻声说道:“缓一缓,先缓一缓,别气坏了。” 高希宁道:“陛下放心。” 她只说了四个字,吓得李叱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好安安静静的站在她身边。 这事看起来怎么都会让人觉得,皇后娘娘一怒,连陛下都得在一边罚站。 张汤没用两个时辰,只一个时辰就把人给翻了出来,泄露消息的是廷尉府一名百办。 这人叫徐上心,两个月之前才提拔起来的。 其实在方洗刀城外遇袭的消息一传回廷尉府,徐上心就知道完蛋了。 前些日子,他和一个在长安的同乡喝酒,喝多了之后吹嘘自己在廷尉府知道的秘闻多,嘴上没把门,就把关墨其实还没死的事给说了出去。 他说完之后就醒悟过来,酒醉也吓得没了一大半,后背都湿了。 连连告诫他同乡不要把话说出去,那同乡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只是个做小生意的人,能说给谁听。 这事徐上心也不敢对廷尉府的人说,只盼着关墨平平安安被送走就算了。 其实廷尉府里知道关墨在的人都不多,那天把关墨带走的时候,徐上心就在场。 一进门,徐上心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不......都廷尉大人,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高希宁没理会他,看向张汤:“去拿人了吗?” 张汤俯身道:“虞红衣和尚青竹已经去了,有他们两个去足够。” 高希宁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等着。 又半个时辰不到,尚青竹带着人回来,徐上心的同乡居然没有逃出城,虽然躲了起来,可在长安城里他还能藏得住? 这人没多久就招供了,别说动刑不动刑,这里的人就足以把他吓得半死。 “陛下,都廷尉......” 张汤俯身道:“这人是受了户部侍郎梅欣曲府里管事的唆使,故意接近徐上心,消息也是告知了梅欣曲府里的管事。” 他说完后抬起头看了李叱一眼,李叱瞪着他:“看朕做什么?” 张汤连忙又看向高希宁:“大人......” 高希宁道:“你亲自去拿人,一个不要漏了,带黑骑去!” 张汤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高希宁抬起手指了指徐上心和他那个同乡:“就不用关起来占地方了,也不用再进刑房审问,该死的就要死,要死就要死的快些,要快些就要在我眼前。” 叶先生连忙俯身道:“皇后娘娘,还是把人拉出去在外边动刑的好,娘娘就要......实在是,实在是见不得血光。” 高希宁扶着肚子说道:“我今日就偏要见,我且看看这廷尉府里锄奸杀贼的血光,能不能吓着了孩子。” 她的手在肚子上轻轻的抚摸着,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今日娘就带着你看看,免得以后你出生之后胆子小见不得血......也让人都知道,皇子尚未出生,已在监护国法!” 众人都看向李叱,李叱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示意别听皇后的,最好不要见血光。 唐匹敌从旁边跨步而出:“臣当年身前压得住尸山血海,今日这血光,也当是臣在身前压一压。” 说完后跨步上前,一手一个拎着那两人起来,背对着高希宁,把两人的脑袋对着猛的一撞。 血光是有血光,皇后娘娘说要有血光,就一定要有,因为唐匹敌知道,高希宁要肃正廷尉府的决心。 陛下不愿意让皇后娘娘见到血光,血光还一定要有,那就出血不见血。 砰地一声,那两人脑壳撞瘪了进去,血都溅在了唐匹敌身上。 唐匹敌随手把两具尸体扔了出去,然后没有回到李叱和高希宁身后站着,而是走到门口,面对着门外站好。 这一幕,把廷尉府里的人全都吓住了。 他们可不是胆子小的人,在说到怕死不怕死这件事上,廷尉府的人最有胆气。 他们怕的是陛下和都廷尉大人,如果这事不肃正,廷尉府如何再以公正示人? 唐匹敌站在门口的那一刻,门外的尸体血流如注,可他站在这,什么凶不凶,什么祥不详,安敢越过大将军?! 李叱看向高希宁压低声音道:“接下来的事,朕来办,好不好?” 高希宁应了一声,起身,李叱连忙扶着她站起来,然后吩咐道:“送皇后回宫。” 内侍们连忙上前,扶着高希宁从另外一边走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扶着椅子坐下来,脸色也逐渐沉下来。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帝王心术 廷尉府大厅里忽然间就显得空了起来,所以被押进门的户部侍郎梅欣曲心里顿时觉得发凉。 倒也不是现在才觉得发凉,从他看到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带着大队黑骑闯进他家的那一刻,就已经凉了,现在的凉是凉上加凉,可谓是凉透了。 可以说他是大宁立国以来,第一个享受到廷尉府调派黑骑上门待遇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是正三品的高官,倒也不必动用到黑骑,更不必动用到一位副都廷尉。 “陛下!” 梅欣曲看到李叱坐在那,紧走几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有罪,但臣冤枉啊陛下。” 梅欣曲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很快额头都破了皮见了血,可他却好像已经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李叱只是漠然的看着这个人,任由这个人在他面前磕到头破血流。 梅欣曲一边磕头一边辩解,说自己完全不知情,那府里的管事为何做出这等事,他也同样不知情。 但他猜着,会不会这管事是大宁的仇人,所以故意做出此事来陷害一位朝廷重臣。 李叱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这种痛哭流涕,心里毫无波澜,也许是练出来的心境吧,也许......天生? “叶小千,去把门关上。” 良久后,李叱吩咐一声。 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随即迈步过去,先出了这大厅,在外边把房门拉上。 这大厅里只剩下大宁的皇帝陛下和一位痛哭流涕的臣子后,那寒意就显得更重了些。 天气带给人的寒意,冬衣火盆可御,可大宁的皇帝陛下带给梅欣曲的寒意,他拿什么来抵御? “两年前,朕还在蜀州的时候,徐绩派人去杀陆重楼。” 李叱起身,围着梅欣曲一边慢慢踱步一边慢慢讲话。 “那些人没能杀的了陆重楼,且人还失踪了,你觉得是真的失踪了吗?” 李叱问。 梅欣曲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李叱,别说什么陆重楼不陆重楼,他眼神里的恐惧可以说是更上一层楼。 不用他回答,李叱一边踱步一边继续说道:“关墨没有死你大概知道有一阵子了,他陷害陆重楼,朕也没有杀他,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梅欣曲不敢说话,一个字都不敢说,浑身都在颤抖着。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百转千回,他似乎看到了一丝丝生的希望。 那些人都没有死,为什么没有死? 梅欣曲骤然间就悟了,陛下不希望他们死,是因为将来一定有大用处,而这个大用处,也一定是和徐绩有关。 所以他在一瞬间还想着,自己应该也不会死了,陛下会如留下关墨一样留下他,在关键时候起作用。 “臣真的知罪了,请陛下给臣一个恕罪的机会,只要陛下让臣去做的,不管是什么事,不管是什么时候,臣必赴汤蹈火......” 李叱脚步一停,低头看向梅欣曲:“赴汤蹈火么?那何必等到以后?” 梅欣曲吓得又哆嗦了一下。 李叱道:“你是不是想着,朕可以不杀那些人,当然也可以不杀你?” 还是不等梅欣曲说话,李叱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后继续说道:“你想错了,你差一点就害死了一位大宁的开国公,差一点害死了一位廷尉府的千办......你居然还想着自己能活?” 李叱道:“程无节是朕兄弟一样的人,方洗刀从最初就跟着朕做事,你啊......朕该怎么说你?” 李叱朝着梅欣曲招了招手,梅欣曲立刻就爬跪着到了李叱面前。 李叱一伸手捏住了梅欣曲的下巴,左右一扭再一拉,梅欣曲的下巴就被摘了。 “朕不想听你说话了。” 李叱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叶小千进来。” 叶小千立刻推门进来,俯身道:“臣在。” 李叱指了指梅欣曲道:“他说还愿意为朕赴汤蹈火,那就找个地方先关起来,朕想看看梅大人被关起来后,如何能为朕赴汤蹈火。” 叶小千俯身:“臣明白。” 他过来一把将梅欣曲拎起来,就这样拎着出了大厅。 不久之后,梅欣曲就被关进了廷尉府后院的一个小房子里,人被扔了进去之后,不少大内侍卫默不作声的拎着木柴也扔了进去,一捆一捆的往里扔,梅欣曲被摘了下巴,连呼喊都不能。 然后一把火点起来,这小房子就没了。 叶小千看着那把火烧起来,看着那把火烧尽了,看着灰烬里那烧焦的东西,面无表情。 看到了之后才转身离开,又不久之后,回到廷尉府的大厅里。 “陛下。” 叶小千俯身道:“关押重犯梅欣曲的刑房不知道为什么失火了,房子烧没了,梅欣曲也烧没了。” 李叱看了叶小千一眼:“你为何会如此失职?” 叶小千身子压的更低了些:“臣知罪,请陛下惩处。” 李叱起身:“罚俸三个月吧。” 叶小千道:“臣领罚。” 李叱往外走,这廷尉府大院里,黑压压的一大片廷尉,立刻都跪了下来。 “张汤。” 李叱叫了一声,张汤连忙过来:“陛下,罪臣在。” 李叱道:“皇后让你代管廷尉府,你看看这才多久,你把廷尉府管成了什么样?你降为百办,廷尉府的事交给叶先生暂代。” 张汤叩首道:“臣本死罪,谢陛下开恩。” 李叱也没再理会他,更没有理会跪着的那些廷尉,拉了唐匹敌一把:“咱们走。” 他们走了,也没说梅欣曲的家里一同被抓过来的人如何处置。 张汤看了一眼叶先生,叶先生微微叹息道:“廷尉府里,可以烧的房子还多吗?” 张汤看着叶先生,片刻后,也是一声苦笑。 不久之后,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就得到了消息,梅欣曲骄纵无矩,对府中下人管教不严,以至于他府里下人飞扬跋扈。 这些人在长安城外,居然与开国公程无节起了冲突,然后突然偷袭,将程无节打成重伤。 如此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之事,自然不可轻恕,于是陛下下旨,将梅欣曲极其府中众人悉数拿入廷尉府受审。 没想到,梅欣曲竟是在廷尉府里畏罪自-焚。 这事说出来其实谁也不大信,那些一等一的高手落在廷尉府手里都没有自杀的本事,一个文官能做到?当然,也没有谁敢质疑。 自不自的不知道,反正是焚了。 东暖阁。 李叱盘膝坐在那土炕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站在旁边的唐匹敌等人,立刻就微微俯身。 “老唐留下,其他人回去做事。” 李叱看向唐匹敌说了一句,其他人立刻俯身一拜,然后退出东暖阁。 “老唐,朕的心思,是不是太狠了些?” “陛下的心思不狠。” 唐匹敌回答道:“今日也好,来日也好,陛下做的事,都是为了后世之人,为了大宁未来。” 李叱道:“朕去看过程无节了,他之所以出城,是因为他原来军中的部下,不少人跑到他府里告徐绩的状,这些人都被程无节给骂出去了,他担心如此下去会有大害,于是急匆匆出城想与你商量。” 唐匹敌没有回答李叱的话,却说了另外一件事。 “十九卫战兵臣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划分清楚,其中十八卫大将军也都已经按旨意任命好,随时都能赴任。” 李叱嗯了一声。 “明日朕就会朝堂上把这事宣布下去。” 李叱看向窗外:“将军们都去各道领兵吧。” 唐匹敌俯身道:“臣也该离开长安了,只要臣还在长安,有些人终究不敢太放肆。” 李叱又是嗯了一声,然后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你说过许多次要离开长安,朕一直都没有答应,这次朕答应了......你想去哪儿?” 唐匹敌回答:“去西北。” 李叱点头:“西北很好,西疆兵力历来不足,纵然已经任了西疆大将军,也筹办了西疆武库,可是西北地广人稀,兵力补充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他看向唐匹敌:“朕给你三年时间,去创一座西北大营出来,历练新兵,练你想练的兵。” 唐匹敌俯身:“臣遵旨,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叱问:“是什么?” 唐匹敌道:“臣弟唐安臣,可随臣去西北练兵,他也不要留在长安城了。” 李叱沉思片刻,摇头:“这件事朕不准,他要留在京畿道做甲子营的大将军,之前朕定下来十九卫大将军中的十八个,唯独甲子营没定,就是留给他的,他到甲子营赴任,他的家人留在长安吧。” 唐匹敌想了想,陛下把唐安臣留在京畿道领兵,此举也是大有深意。 于是他俯身道:“臣遵旨,都听陛下的。” 把唐安臣留在京畿道领甲子营,领最为精锐的战兵,若长安城真有什么事的话,唐匹敌也能安心些。 李叱起身,走到唐匹敌身边说道:“给朕三年时间,朕把你调回来,咱们......” 话没说完,唐匹敌道:“陛下需要臣在哪儿,臣就在哪儿。” 李叱怔了怔,然后又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那,都沉默了下来。 不久之后,又一件可以称得上是爆炸性的大事在满朝文武之中流传开。 说是大将军王唐匹敌,因为程无节重伤的事而大怒,居然在陛下面前直接杀了两个人。 之后唐匹敌觉得此举触犯了天威,于是在陛下面前请罪,请旨去西北戍边练兵。 陛下已经准了,大将军王可能很快就要离开长安城去西北荒蛮之地。 那地方当然是荒蛮啊,在纳兰草原往北一点,就是漠北荒原西部。 当年外草原的铁鹤部数十万骑兵,先后两次从这里入境,攻打纳兰部。 得知大将军王要被派到那样一个鸟儿都不拉屎的地方去,众人心中不胜感慨,人人都唏嘘不已。 那可是最受陛下信任,与陛下亲如手足的大将军王啊,就这样被派到西北荒蛮之地去了。 后来又有人说,可能是因为当时皇后娘娘也在场,大将军王不只是当着陛下的面杀人,也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杀了人。 皇后娘娘马上就要临盆,还见了这等血光之事,陛下当然会生气。 这消息一传出来,人们又在说怪不得怪不得,这也就是大将军王,陛下已念及了兄弟情义,不然换了别人的话可就不是只被派往西北戍边练兵那么简单了。 可也有明眼人,在这件事上看出来一些端倪。 纳兰草原被称之为内草原,孛儿帖赤那如今在外草原上做主,而外草原和内草原之间隔着漠北荒原。 大将军王被派去这个地方创建西北大营,说是为了补充西疆兵力,难道不是为了看好内外草原? 有大将军王在内外草原之间领兵驻扎,这草原还能出什么风浪? 只要内外草原太平,大宁未来就会有连绵不断的战马供应。 而且,只要好歹动心思想想就知道,大将军在西北创建的大营,要练的是什么兵? 在内外草原之间,不缺战马供给之地,还能练什么兵? 或许三年之后,大宁就会真的拥有一支,足可让草原骑兵都为之惧怕的铁骑在西北出现。 那时候,大将军也终于实现了他的十万铁骑之梦了吧。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亲戚 大将军王唐匹敌要被调往西北苦寒之地的消息一传出来,很多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变化。 因为梅欣曲的死,和此人交集颇多,关系匪浅的那些官员,其实个个都心中惴惴不安。 不少人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几日,唯恐自己被那白痴牵连。 可是当他们知道大将军王要被调往西北之后,那担惊受怕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当初追随李叱的多是武将,文官大部分都是后期启用。 所以他们从这种意义上来讲,这满朝的文官,其中绝大部分都觉得自己低了那些武将一等。 尤其这是开国之时,大宁的天下是这些武将们用命打下来的。 他们这些文官若是在立国之后就急不可耐的去争位的话,谁都会担心惹陛下不喜。 陛下和那些武将都是过命的交情,他们若是说三道四,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此时见大将军被调走,不少文官心中就变得活络起来,他们三三两两的在私底下议论此事。 有人说,陛下心里其实也明白,已经立国,不是征战时候了,所以当然要抑武扬文。 对大将军王的处置,就说明了陛下的态度,杀一个梅欣曲并不代表什么,因为梅欣曲做的那事确实也该死。 大将军王离开长安城之后,诸多武将又被分派到了地方上领战兵驻守诸道。 这长安城里,当初陪着陛下打江山的武将几乎都被调派出去,剩不下几个。 一个是国公庄无敌,早早就辞掉了兵权,得陛下的准许,连早朝都不上。 每日都是在长安城里过着闲散无聊的生活,和其他人也并无交集,行事低调的不像是一位开国公,更不像是陛下的结义兄长。 前阵子庄无敌和陛下说了一声后,就带着随从回燕山去玩了,这一去大概没有半年都回不来。 再一个能文能武的人是原青州节度使武奶鱼,陛下本来是让他做户部尚书,可武奶鱼请辞,非要去帮高院长筹建书院。 虽是显赫的国公身份,可他却并无实权,他不愿意做户部尚书,这户部尚书的位子,就给了叶策冷。 高真早早被调往了南疆,夏侯琢是留在长安城了,算起来,也是陛下留在身边的唯一一个打天下时期的战将。 但夏侯琢身份超然,他还没有卸掉军职,并非是他自己不愿,只是陛下不许。 文官们对于夏侯琢的感觉,要比对其他人好一些。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夏侯琢更为低调,且夏侯琢的妹妹夏侯玉立,极有可能在不久之后入宫。 皇后娘娘一直都在劝陛下,陛下暂时没答应,不代表一直不答应,听闻陛下不答应的原因只是皇后娘娘似乎想劝陛下设两宫皇后。 这事陛下大概是会坚持,可只要皇后娘娘不再坚持这两宫之事,陛下应该也不会再拒绝,毕竟谁都知道,夏侯玉立对陛下心怀情愫不是一年两年。 以夏侯玉立的身份,入宫便是贵妃,这是不可能出什么意外的事。 所以这些文官,就算想争朝权之位,也不敢轻易去招惹夏侯琢。 就好像他们不敢去招惹唐匹敌一样。 如今大将军王离开长安城,文官们一下子就觉得腰杆都硬了起来。 就在这消息传出来后不久,在户部尚书叶策冷的府里,姚焕生就在叶策冷的面前。 叶策冷是最初就来投奔李叱的中原名士之一,当年李叱派人盛情邀请的人,排在前两位的,一个是连夕雾,另一个就是他。 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徐绩的姐夫。 那年叶策冷带年仅十几岁的徐绩投奔李叱的时候,曾经多次告诫徐绩,不要张扬,一定要沉稳。 由此其实就可以看出此人性格,是个稳重谨慎的,而且作风也低调。 后来徐绩被调任冀州节度使后,叶策冷被调往豫州任职。 燕先生不再担任豫州节度使后,叶策冷便接任了这豫州的主官。 此人平日里做事本分,任劳任怨,李叱称帝立国之后,封其为郡公。 叶策冷被调任户部尚书后,其实心里一直都在忐忑,因为他看到了自己那小舅子徐绩的春风得意。 他不是嫉妒,也不羡慕,他是太了解徐绩了,他只有担心。 “大人。” 姚焕生俯身道:“虽然梅欣曲死了,可对宰相大人的布置,其实并没有多大影响。” 听到这句话,叶策冷的脸色变了变。 他看向姚焕生沉声说道:“徐绩要做些什么,不必和我说,我并无兴趣。” 姚焕生道:“可是大人,宰相大人派我回来是向大人你求救的。” 叶策冷皱眉:“他如今贵为大宁宰相,还替陛下出巡,求救?他需要向我求救什么?” 姚焕生道:“大人,徐大人说,他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可得罪的也是陛下身边那一群有从龙之功的老臣,徐大人时常觉得肩上担子太重,而他又孤身一人,着实辛苦。” 叶策冷道:“他得陛下信任,身为大宁群臣之首,肩膀上的担子自然也最重,难不成还想又要做宰相,又要得清闲?” 叶策冷起身,走到窗口位置,看着外边语气更为低沉的说道:“你不要再劝我什么,他要做的事,难道我还看不出?我没有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已经对得起他了。” 姚焕生撩袍跪倒在地。 他语气恳切的说道:“大人,徐大人他想做的不是求私利谋私欲的事,而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宁,为了全天下的百姓。” “可徐大人他现在面前的对手,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大将军们,若没有大人你的支持,徐大人怕是扛不住。” “大人,你是徐大人的亲人啊,徐大人说过,在这满朝文武中,唯有大人是他最信任的......” 此时此刻,一直都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叶夫人语气悲戚的说道:“老爷,徐绩他确实只有你能帮他了。” 叶策冷脸色变了变,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又咽了下去。 他年少时候家境突变,他夫人徐婉颜与他早有婚约,可他家道败落之后,徐家就打算把这门婚事退掉。 当时徐家风头很强,在当地算是一等一的望族,虽然那当地也不大,叶家败落后,徐家要退婚,叶家也是毫无办法。 可是徐婉颜坚决不肯,为此不惜与她父亲闹的很僵,其父甚至一度想将她逐出家门。 可她说既然已有婚约,便不可更改,不管叶策冷今后是富贵还是穷苦,她已许配给叶策冷,她都必须嫁过去。 正因为如此,叶策冷对自己夫人始终感恩,多年来礼敬有加。 叶夫人说起来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她唯一的弱点和缺点,大概就是她弟弟徐绩了。 当年家里要悔婚,弟弟徐绩是坚决站在姐姐这边的,徐绩又是家中独子,不然的话,怕是光靠徐婉颜一人之力,也难以撼动她父亲的决心。 哪想到嫁过去没多久,徐家的家境也出了些问题,不得不去兖州投靠叶策冷。 这事说起来,多多少少都有些令人唏嘘。 徐婉颜比徐绩大不少,她嫁给叶策冷的时候徐绩还不到十岁呢。 后来徐绩到兖州求学就一直住在她家里,说是她弟弟,其实更像是儿子一样。 此时此刻,叶策冷见自己夫人已经开口,他除了长叹一声之外,还能如何? 他知道徐绩要谋的事有多大有多可怕,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在的话,徐绩死活他才不会去管。 可是真要说起来,徐绩这性格,与他和夫人在兖州时候那般娇惯不无关系。 “他......” 叶策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转身看向姚焕生道:“他到底想让我帮忙做什么?” 姚焕生见叶策冷松了口,心里也立刻就轻松不少。 “大人。” 姚焕生压低声音说道:“对功勋战将给些约束,甚至要用重典,这本就是陛下的意思。” “徐大人这是得了陛下旨意在行事,陛下不能亲自做,是因为陛下不能背负骂名。” 他看向叶策冷,见叶策冷听到这番话后微微点头,他就知道自己说话的方向对了。 “大人,陛下要卸掉大将军手里的兵权,总得找个理由才行,徐大人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可徐大人担心的是,一旦这件事替陛下办好了,那些武将的反噬之力也必然凶悍,他们不敢针对陛下,但他们敢针对徐大人。” “这些大将军们卸掉了手中兵权,在下去之前,也会倾尽全力的报复徐大人......” 姚焕生又看了看叶策冷的脸色,然后继续说道:“所以徐大人只是想求大人站在他这边,将来如果陛下真的......真的心思有些摇摆不定的时候,希望大人能为徐大人说句话。” 叶策冷点了点头:“这是必然。” 若仅仅如此的话,他当然会帮徐绩说几句话,毕竟徐绩也真的是为陛下分忧做事。 陛下日后应该也不会真的为了安抚那些大将军,而对徐绩斩尽杀绝。 姚焕生道:“虽然梅欣曲死了,但绝对不会影响到大人你,这一点请大人放心。” 叶策冷再次点头:“我自然知道,陛下对我信任,不会随便听信什么谗言。” 姚焕生连忙道:“陛下对大人的信任,连我都看的出来,所以徐大人才迫切想得大人相助。” 叶夫人在旁边说道:“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到时候替他多说几句好话而已。” 叶策冷又是长出一口气:“知道了......到时候我劝劝陛下就是。” 姚焕生见时机成熟,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大人,武将那边无需担心,可文官之中,若也有人要趁机扳倒宰相大人,这事就不好办了。” 叶策冷一皱眉:“能有谁会这般对他,他毕竟是大宁的宰相......” 话没说完,他眼神忽然就恍惚了一下。 姚焕生趁机道:“陆重楼啊......大人,陛下如此重用陆重楼,难道真的没有在以后,用陆重楼接替宰相大人的想法?” 他看向叶策冷:“大人,若陆重楼真的早已知道,他是未来宰相的不二之选,那若徐大人出了什么事,他必会不遗余力的踩上一脚!” 叶策冷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眼神也变得更为飘忽。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你还惶恐吗? 东暖阁。 陆重楼偷偷看了一眼李叱的脸色,然后很快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个小动作可没有逃开李叱的眼睛,所以李叱忍不住笑了笑。 “想说什么就说吧,朕又没有不让你说话,憋的那张脸都难看起来了,还在支支吾吾。” 李叱把桌子上的点心往前推了推,示意陆重楼可以一边吃一边说。 陆重楼搓了搓手,声音很低的说道:“臣在想,陛下的事都安排妥当之前,臣还能不能活到那天,毕竟现在臣应该是头号目标,危险,太危险。” 李叱笑道:“想要什么?” 陆重楼小心翼翼的把手从袖口里伸出来:“想跟陛下要点钱。” 李叱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朕听闻,你的俸禄基本上花不到什么,除了买书之外,再无大的开销。” 说到这,李叱看向陆重楼问道:“你想跟朕要银子,做什么用?又想要多少?” 陆重楼咬了咬牙说道:“臣干着这么危险的差事,怎么也得多给点,就......一千两!” 李叱笑道:“看看你这小家子气的样子,咬着牙说出口的,居然是一千两,朕看你这鼓足了劲儿的时候,还以为你会要几十万两。” 陆重楼连忙道:“用不了用不了,臣估算着,有一千两应该也就够了。” 李叱问:“到底什么事?” 陆重楼道:“臣......臣想娶昭姑娘,成亲的银子臣自己手里不大够,明媒正娶,总不能亏了人家,聘礼还是要给足的。” 李叱道:“这么快就要娶人家了?” 陆重楼道:“实在是......喜欢。” 李叱哈哈大笑道:“你是朝廷大员,正二品的高官,若传出去被人知道了你连娶媳妇的钱都不够,人家不止是会笑话你,也会笑话朕,甚至会笑话大宁,若你想好了的话,这银子朕让户部给你拨款,让礼部给你操办。” 陆重楼惊了一下,然后连忙道:“臣不敢如此大操大办,臣觉得,到时候只邀请一些好友,当然还有陛下,一起吃一顿饭就好,昭姑娘也不想太过张扬,她总说担心会影响了臣的名声。” 李叱:“这种事理会它做什么,姑娘是你自己看中的,你是人家姑娘看中的,两厢情悦,别人说什么就说让他们说去,真要说起来,朕原来还是江湖骗子呢。”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这银子朕从皇宫内务府拨给你三千两,婚事交给礼部的人来为你操办,这三千两你拿出来一部分给人家姑娘做聘礼,剩下的过日子用。” 说到这,他把自己腰畔挂着的袋子摘下来,把里边的东西全都倒在桌子上。 陆重楼伸着头看了看,大概有十几两银子,还有陛下的印章。 这印章可不是大宁的玉玺,而是陛下自己的。 李叱把那些碎银子数了数,挑了两块大的递给陆重楼:“朕个人再赞助你十两银子!” 陆重楼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在这一刻之前,臣以为,臣就很穷了......” 李叱瞪了他一眼。 然后他笑起来:“朕给你一个忠告,一定要记住......成亲之后,这家里的银子可别都交给女人来管着。” 李叱说完这句话后又笑了,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朕在等着曹猎回来,曹猎回来后,朕也就富裕些了。” 陆重楼噗嗤一声又笑了。 堂堂大宁的皇帝陛下,身上的银子大大小小细细碎碎的加起来,都没有超过十五两。 “现在银子难搞啊......” 李叱叹道:“想当年朕在冀州的时候,去茶楼里随便唱歌曲儿说个书,每天还不是大把的银子进账。” 他说到这看向陆重楼:“若是朕闲来无事的时候,还去茶楼里赚点私房钱,应该不难吧。” 陆重楼:“陛下......名声实在是不好。” 李叱嗯了一声,心说也对,自己这妻管严的名声总不能传遍整个大宁,嗯......要脸。 “陛下......” 陆重楼看着桌子上那些碎银子,实在是不忍心去拿,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要不然臣借给陛下点?” 李叱:“......” 陆重楼道:“陛下说拨给臣三千两,臣可以借给陛下五百两,只要陛下给臣打个借条就行......” 听到这些话,李叱忽然眼睛亮了一下,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眼神里的光像是在照耀一片新的大陆。 一看到陛下这个样子,陆重楼就知道可能要坏事,当陛下眼睛里开始放光的时候,那应该就是陛下嗅到了银子的味道。 李叱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朕刚才说,从皇宫内务府给你拨三千两银子来着?” 陆重楼道:“是......陛下刚才说了。” 李叱道:“够用吗?” 陆重楼:“用不了用不了的。” 李叱道:“用不了就好,别不够用,朕做事不能小气了,别到时候给你拨款了半天,银子还不够用,传出去的话,朕的名声一样不好。” 陆重楼连忙道:“陛下,若婚礼的事礼部操办,这三千两银子其实都用不到......” 李叱抬起手挠了挠太阳穴:“这样啊......那朕拨给你三千两,你拿两千五,朕扣下五百两,此事......” 陆重楼举起手发誓道:“此事天知地知,陛下知臣知,话不传六耳!但......借条?”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朕觉得还是你懂事啊。” 陆重楼道:“臣是觉得,陛下为了五百两银子如此费尽心机,真的是......让人心疼。” 李叱瞥了他一眼:“五百两?一百两的整数朕都多久没有见过了?” 他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后说道:“你刚才和朕说什么来着?跟你借?” 陆重楼一惊,心说这五百两银子刚才还是借出去的,现在马上可能就要没了。 李叱道:“刚才你说,你现在是他们的头号目标,所以让朕给你点银子......这话不对,得罚。” 陆重楼抬起手捂住脸...... 李叱道:“当初这可是你给朕出的主意,洋洋洒洒五千字的奏折,朕一个字都没落下的看了,现在朕都能给你背出来,你却说是你在替朕背锅?” 陆重楼道:“陛下,不要再说了,那五百两银子臣送给陛下了。” “送?” 李叱哼了一声:“算你送的,朕还要记着你的人情,直接罚没了多好,朕拿的也就理直气壮了。” 陆重楼道:“陛下现在不也是理直气壮了么......” 李叱笑道:“这计划,从头至尾是你想出来的,借势培养徐绩,让他这个大宁的宰相看起来足可一手遮天。” “等到他事情犯的太大了,朕把这个大宁的宰相拿下,然后趁此机会昭告天下说,设立宰相有百害而无一利,大宁废除宰相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内阁制度......” 李叱看向陆重楼:“怎么,这坏主意都是你出的,现在你倒是装可怜?朕越想越觉得亏了。” 陆重楼一把拉住李叱的手,带着哭腔说道:“陛下,五百两够了,肯定够了,陛下别再觉得亏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桌子上那些散碎银子,眼神里的意思是,陛下你都是这么穷的人了,五百两对陛下来说那都是巨款了。 李叱瞪了他一眼:“那你说,朕罚你五百两应该不应该?” 陆重楼重重点头:“应该!” 李叱道:“这还差不多,这样,你先给朕打个借条吧。” 这话说的陆重楼都懵了,刚才不是说陛下给他打个借条的事来着? 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他得给陛下打个借条了? 这从借给陛下五百两,到向陛下借五百两,里外里,好像一千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见陆重楼那哭丧着脸的样子,李叱笑道:“谁叫你跟朕提银子来着,朕已经多久没有听过银子这俩字了,这一听到,朕心里就痒痒,要是不搞点银子到手,朕就如同亏了银子一样。” 陆重楼道:“臣记住了,以后臣要是再敢当着陛下的面提银子,臣就自挂东南枝......” 李叱道:“别挂在未央宫里,朕还得跟你收点租树杈子的钱。” 陆重楼长叹一声。 这计划,确实是当初陆重楼和李叱提起来的,那五千字的上书,也确有其事。 李叱要推行内阁制,可自古以来中原帝国就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能看到第一层意思的人,觉得是李叱要利用徐绩这样的文官,来削弱有从龙之功的武将。 能看到第二层意思的人,觉得李叱这样做是为了铲除大宁的隐患,而徐绩本身,也是大宁的隐患。 陆重楼是看到第三层意思的人,他知道李叱的心思是什么。 这个天下啊,墨守成规的人太多了,甚至可以说完全占据了主流。 废除宰相制度,到时候第一批站出来反对的人是谁? 读书人啊,是天下的读书人。 如果废掉了宰相制度,这些读书人就感觉自己失去了人生的目标,虽然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能做到宰相的也只那么几人而已。 可他们会闹,读书人闹事,最可怕。 他们不但自己会闹,还极具煽动性,他们可以煽动百姓们跟着一起闹。 百姓们不知道自己闹的是什么,但想着读书人闹的事一定是有道理的事。 要废掉所谓的传统,哪有那么容易,哪怕李叱是大宁帝国的开国皇帝,他有时候也不能直截了当的去把想办的事办了,得迂回着办。 当年李叱就动念要杀徐绩,一直都没有杀,就是在等着这个时候。 用徐绩这样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先把大宁立国之后地方上的隐患逐渐排除。 然后再利用徐绩把宰相制度废除,最终推行李叱心中的内阁制,这才是最主要的目标。 如果徐绩的罪行小了,而且不是在宰相位置上犯的错,那么办他的时候就起不到推行内阁制的作用。 得让天下读书人都看看,宰相一旦大权独揽,那是多大的祸患和威胁。 堵住读书人的嘴,天下事都会变得好办起来。 楚国数百年,周国数百年,加起来千年的中原历史,其中有足够多的经验和教训让李叱去吸取。 更何况,他读过李先生的书。 坚定了李叱推行内阁制信念的,甚至可以说启蒙了李叱这个念头的,归根结底,还是李先生。 “陆重楼。” 李叱看向陆重楼说道:“你帮朕想了这么多,朕却不能把宰相的位子给你,朕心中一直觉得亏欠你的。” 陆重楼连忙俯身道:“陛下所谋,是江山万世的大事,臣只是为陛下做了些许小事,陛下这样说,臣惶恐不安......” 李叱问:“有多惶恐不安?” 陆重楼愣了一下,心说这惶恐也不好怎么来确定级别啊,最高级的惶恐? 李叱道:“就说多少银子可以让你不惶恐吧,刚才五百两了,朕要是再黑你五百两银子,你就不惶恐了吧?” 陆重楼:“!!!!!” 李叱笑着拍了拍陆重楼的肩膀:“再拿出来五百两,是不是,心里踏实多了?也不惶恐了,也安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皇子来了 陆重楼拿着笔,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写下的欠条不对劲,这应该是不该有的东西啊。 李叱看了他一眼,笑道:“再坚持坚持,你这银子朕先用着,等以后......” 陆重楼道:“陛下莫要宽臣的心,臣知道的,等以后陛下也不会把银子还给臣。” 李叱道:“你误会了,朕的意思是,等以后曹猎回来了,朕就不用再用你的银子了。” 陆重楼沉默片刻,俯身道:“那臣也开心。” 李叱噗嗤一声句笑了。 君臣二人在东暖阁里聊了好久,主要聊的还是关于将来内阁制度的事。 陆重楼很有想法,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把内阁学士的职权和约束,各方面都想的格外透彻。 李叱一边听他说一边看着奏折,听他说到要紧的地方,便放下朱笔认真听着。 时不时插上一句,从陆重楼的话中找出些疏漏来,让陆重楼把这疏漏补上。 陆重楼这个人,你让他去和人打交道,在酒桌上与人推杯换盏,他便是个白痴。 你让他思谋这朝局大事,思谋天下格局,他的心思比谁都灵动。 明明是那么好的脑子,全都在正事上,没有一丁点用在闲处。 这正是李叱格外看重陆重楼的原因,这个家伙用好了,不是宰相,比宰相的作用还要大。 按照陆重楼的设想,内阁制度要设立首辅次辅和一众内阁大学士。 首辅权利极大,但却没有单独的决断权利,所有朝政,都需所有内阁大学士商议办理。 李叱听他讲完之后,看向陆重楼问道:“朕问你,若推行内阁制之后,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陆重楼想了想,回答:“陛下会清闲一些。” 李叱笑道:“似乎只这一点便足够了。”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笑着说道:“还有件事朕得托给你来办。” 陆重楼俯身道:“陛下吩咐就是。” 李叱往前凑了凑,语气中竟是有些请求的意思:“你也知道皇后她好哪一口,就喜给人做媒,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陆重楼一惊,试探着问道:“陛下不会是想让皇后娘娘做臣的媒人吧?” 李叱道:“不然呢,不过你放心,朕想着这事风险太大,所以等到你们成亲之后,一切都办好了,朕再对外说是皇后娘娘给你保的媒,不会耽误你婚姻大事。” 这话从大宁皇帝陛下嘴里说出来,都带着那么一丢丢的卑微。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内侍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喊道:“陛下,皇后娘娘要生了。” 李叱噌的一声从土炕上跳下去,一阵风似的就从东暖阁飞走了。 陆重楼站在那愣愣的,心说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是出宫回家吗? 与此同时,距离长安城大概不到四十里的官道上,一个车队正在加紧赶路。 或许是因为长安城就在眼前,所以众人虽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可此时却全都兴奋起来。 马车上,曹猎坐在那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可心里却一直都不大平静。 陛下把他召回长安城,给他的信里写了理由,很简单,只一个......朕缺钱了。 可曹猎这样的人,当然明白这事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他是从蜀州回来的,而大宁的第一任宰相大人徐绩,之前就正好巡视到了蜀州。 徐绩那样的人心思多玲珑,虽然位高权重人人都说他强势,可他当然不会在曹猎面前强势。 哪怕曹猎身上可没有什么正经官职,要说爵位也没多高。 可徐绩很清楚,宁愿去得罪一位节度使,都不能得罪一个曹小侯爷。 曹猎这一路上都在想着这次回京的事,他猜着,陛下急着让他回来大概有两个原因。 其一,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必然和徐绩有关,哪怕不是和现在的徐绩有关,也会和以后的徐绩有关。 其二......陛下应该是真的缺钱了。 第一个原因曹猎不头疼,毕竟他的身份地位,陛下早就给他定下了。 这大宁天下的江湖事,全都交给曹猎来打理,江湖事可不是小事,也不是儿戏,江湖事说小了是打打杀杀,说大了就是江山稳不稳。 所以徐绩会是怎样的下场,陛下又是下了多大一盘棋,曹猎没兴趣多操心。 真要对比起来,陛下缺钱这事才让他头疼呢,这些年他最难应付的不就是陛下缺钱这四个字吗。 这事应付的好了,曹家会一直做着那么大的生意,应付不好的话,曹家就真的会被一点点挖空。 陛下允许你有钱,但不允许你富可敌国。 所以很早很早之前,曹猎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标准,他家族产业赚再多的钱,也不是自己的钱。 他,只是在替陛下暂时代管这些钱。 说起来他在乎钱多钱少吗? 他在乎,在乎钱多,钱多就被人惦记着,若只是陛下惦记着还好,若是被满朝文武惦记着那就惨了。 他更在乎钱少,钱少了日子过的不舒服可怎么行。 这世上啊,那么多比曹猎年纪大的人,可真说谁比曹猎活的通透了......少之又少。 到了午后,曹猎的车队终于进了长安城,他也顾不上收拾什么,直接去未央宫求见陛下。 在宫门外等了一会儿后,有个小太监跑出来,引领着他进了未央宫。 “侯爷,陛下说让你现在东暖阁里等着,陛下稍候会回来见你。” 曹猎应了一声后问道:“陛下去哪儿了?” 小太监回答道:“皇后娘娘今日大喜,陛下有后了,是位皇子。” 曹猎一怔,脚步也随之一停。 他沉默片刻后回身:“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去取些东西,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能空着手来。” 小太监道:“侯爷不用回去了,陛下说,若你听到这消息要回去取东西,就让我告诉侯爷说,什么东西不东西的,咱们之间的情分不必这么客套,带钱就行了。” 曹猎:“......” 这小太监把李叱的话,模仿的惟妙惟肖,真是那么回事。 他问:“陛下还说什么了?” 小太监道:“陛下还说,若侯爷你没带钱,那就可以回去了。” 曹猎:“......” 等到了东暖阁后,曹猎一看这屋子里居然还备下了饭菜,心里一暖。 皇后生产这么大的事,陛下肯定忙,却还不忘了让人给他备下饭菜。 桌子上的菜肴都是热的,显然拿捏着时间,可能曹猎快到未央宫之后才开始炒菜。 他深呼吸,然后缓缓吐出。 “我自己在这等着就好,劳烦公公了。” 那小太监俯身道:“那我就先出去了,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喊我就是。” 曹猎也不客气,坐下来后就开始吃,菜是真的好吃,也或许是他确实饿的狠了。 狼吞虎咽的吃完,曹猎坐在一边休息,许久之后往外边看了看,天都已经黑了。 他索性就裹了裹衣服,斜靠在长椅上打算睡一会,一路赶回来确实辛苦,闭上眼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 东暖阁外边的人听到鼾声后互相看了看,有人轻笑,有人皱眉,也有人若有所思。 后宫。 李叱坐在床边,看着高希宁那张脸满是心疼,眼神中也有些好奇。 高希宁斜靠在那,瞥了李叱一眼后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听闻女子生产后都会很虚弱,你......吃了三碗饭了。” 高希宁:“三碗饭多么?我生孩子费了多大的劲儿,得补回来。” 李叱声音压的更低了些:“我还听闻,女子生产的时候会疼的嗷嗷大叫,我一直都在旁边守着,却没听到你喊一声。” 高希宁道:“我是皇后,喊出来岂不丢人?” 她一摆手:“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一回生二回熟的事,下次你找三个人来陪着我打打麻将,打着牌就把孩子生了。” 李叱:“......” 高希宁把碗递给李叱:“再给我来碗汤。” 李叱连忙起身,然后又坐下:“御医说,你应该少吃一些,吃的太多不好。” 高希宁:“为何?” 李叱这次把头伸过去,贴着高希宁的耳朵说道:“吃太多了你会想拉粑粑,拉粑粑就还要使劲儿,使劲儿就还会疼。” 高希宁一怔,然后连连点头:“御医就是御医,说的有道理。” 李叱:“......” 不吃了,高希宁躺好了之后,看向李叱问道:“刚才陛下在外边的时候,想什么了?” 李叱道:“想着那小家伙,可千万别太难为他娘亲,乖乖巧巧的出来就好。” 高希宁叹道:“刚才她们说,你一眼都没有看孩子,直接冲进来看我了?” 李叱笑了笑:“孩子稍后再看也不迟。” 高希宁嘿嘿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在李叱的鼻子上捏了一下。 她不是不疼,不是不想喊。 她是怕李叱心疼。 手离开李叱的鼻子尖,她在自己枕头下面摸索了一会儿,抓出来一根棒棒糖。 递给李叱:“给,早就准备好了给你的。” 李叱:“为什么要奖励我?” 高希宁先是轻声笑了笑,然后放声大笑:“呵呵呵呵,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孩子出生我看了,真是......真是好丑啊,这棒棒糖不是奖励,是安慰你的......一会儿你看了可别怪我,哈哈哈哈......怎么会那么丑。” 笑的哎呦了一声,高希宁连忙收住。 她抿着嘴笑道:“吴婶说,刚出生的孩子都会显得丑,我只是没想到......哈哈哈哈” 李叱忍不住好奇,起身去外边看了看,然后回来了。 他坐在床边,沉默片刻后,噗嗤一声也笑了:“果然是丑。”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陛下不苦臣才苦 李叱回到东暖阁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一进门就看到曹猎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他之前特意交代过,若曹猎在这睡着了,他回来的时候不要把曹猎叫醒。 曹猎是从蜀州万里迢迢赶回来的,这一路上必然辛苦,李叱想着让这家伙能多休息一会儿就多休息一会儿。 毕竟还得跟人家要钱呢不是么...... 所以当李叱进了门坐下来,因为太疲劳,坐下来后重重的出了口气,曹猎都没有醒。 李叱能理解这种感觉,以往的他也是这样,只有在一个完全放松完全信任的环境下,才能睡的如此深沉。 曹猎这样的人,在蜀州为李叱肃正江湖上的事,绝非轻而易举。 蜀州江湖历来复杂,不似在豫州那样,曹猎一句话就能让江湖安静。 在蜀州,曹猎就是个外来的人,要想让那么复杂的江湖安静下来,不是只靠打打杀杀就能办好的。 看着那熟睡的家伙,李叱心里有一丢丢的感慨,因为曹猎回来后要面对的,是比蜀州江湖更为复杂的京畿道江湖。 李叱刚刚完成了对中原江山的重新划定,冀州这边大部分区域,被化为了京畿道。 京畿道按照面积来说要比原来的冀州小一些,幽州和漠北大部分划归为军屏道,也占去了冀州的一小部分。 可京畿道环境的复杂程度,不会因为比当初的冀州小了些就变得简单起来。 因为定都在了长安,大批的势力从中原各地汇入京畿道。 其中很大一部分势力不敢贸然进入长安,却会抓紧时间在京畿道布局。 这个时期的复杂和艰难就在于,李叱在打天下的时候,就已经把楚国时候的世家大户对中原的影响逐步打压。 所以此时中原之内的各大势力,要想重新进入权利构架之内,他们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他们会分派大批的人手进入京畿道,想尽办法的拉拢大宁的官员。 这个时候他们饥不择食,以往他们看不上四五品以下的小官,可现在他们能拉拢一个是一个,能控制一个是一个。 哪怕是六七品的官员,现在也是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有了这些品级低的官员做跳板,再去拉拢巴结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 前些日子,在京畿道内,不少势力曾经聚集在一起商议大事。 这个大事,当然就是各大家族的人,如何能尽快归回权力中心。 他们当然知道李叱对他们的态度,所以他们不敢直接露面。 走江湖路数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用商人或是江湖客的身份来结交官员,进而一步步拉拢到控制。 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所以对于金银财宝这些东西,丝毫也不吝啬。 也就是在这次各大家族实力在京畿道议事的时候,有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大宁的皇帝陛下不喜欢我们,所以看起来他手下的那些文武官员也像是不喜欢我们,但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足够多的钱,这个世上有多少人不喜欢钱? 他们还说,看看大宁皇帝陛下手下的那些大臣们吧。 一个个的,大部分都是泥腿子,甚至是草莽山匪,根本就没有什么背景可言。 这些人纵然现在位高权重,可他们见识过什么?他们全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从来都不知道真正的享受为何物。 而现在这个时期,是让他们学会享受的最佳时期。 为了能尽快在这个新的帝国中重新找到地方扎根进去,像是过去犹如蛀虫挖空了大楚这棵树一样,他们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 尤其是那些曾经征战四方的将军们,他们什么时候见过真正的美人?什么时候享受过真正的奢靡? 直接给钱如果他们不要的话,那就带着他们去享受,像是水渗透进坚固的墙壁一样,一点点的把人腐蚀掉。 李叱急着把曹猎从蜀州调回来,就是要办这件事。 因为李叱很清楚,人的欲望有时候不是严苛的律法能控制住的。 徐绩在地方上查出来那么多官员有小问题,已经足以说明了现在的大问题。 就是这些跟着他打天下的人,觉得命拼过了,苦吃够了,现在到了该享受的时候了。 以至于不少人在地方上任职之后性情大变,骄奢淫逸者比比皆是。 京畿道是重中之重啊,李叱怎么敢掉以轻心。 真要说对比起来,打天下确实很难,可是要让这个天下不被毁掉,更难。 这才立国,多少官员就已经没了初心。 李叱要用徐绩,不仅仅是因为那内阁制度的推行,那是结局不是过程。 因为徐绩是在这个时期最好用的人啊...... 因为徐绩贪权,他绝对不容许有人把朝权从他手里分走,他可以让满朝官员都巴结他,但不能让满朝官员都去巴结别人。 古往今来,数千年的历史,被人们用文字记载了下来,这其中的一笔一划,写的都是人心险恶。 李叱坐在那思考着这些的时候,曹猎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忽然醒了。 看到李叱后,曹猎连忙起身,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被李叱打断。 “起猛了会头疼,坐着吧。” 李叱起身过去,泡了一壶茶后朝着外边吩咐一声:“丁青安,去踅摸些吃的来,朕饿了。” 那个把曹猎迎接进宫的小太监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曹猎看向那小太监的背影笑了笑:“陛下这都是从哪儿踅摸来的人,一个个的......” 李叱:“一个个的怎么了?” 曹猎笑道:“一个个的都好像是陛下亲传弟子似的,浑身上下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劲儿。” 李叱问:“详细说一下,是什么劲儿。” 曹猎:“臣不说,臣说了就是辱骂陛下触犯天威,臣不给陛下把臣抄家灭门的机会。” 李叱笑道:“灭门不可能,抄家这种事,朕倒想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曹猎:“......” 李叱吩咐其他的内侍,去给曹猎打了一盆洗脸水来,让曹猎精神精神。 曹猎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天这后半夜大概是睡不了了。 陛下没有让他找地方去等,而是直接让他在东暖阁里等着,就足以说明会有很大的事需要他去做,而且可能已是迫在眉睫。 曹猎在来的这一路上都在思考,所以陛下让他做些什么,他大概也已有猜测。 不多时,那个叫丁青安的小太监带人拎着几个食盒回来,就在这东暖阁的矮桌上一盘一盘摆好。 李叱确实是饿了,从赶过去守着高希宁到把高希宁哄睡着,一口水没有喝过,一口饭没有吃过。 “恭喜陛下。” 曹猎刚开口,李叱一边吃东西一边摇头:“口头上的恭喜就免了吧。” 说完伸手。 曹猎轻叹一声,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来一张纸。 这张纸上的字,还是他到了东暖阁之后,吃过东西休息之前写出来的。 李叱看了看那纸:“不是银票?” 曹猎:“......” 李叱看到曹猎那表情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把纸接过来看了看,然后问曹猎:“这是什么名单?” 曹猎道:“陛下身边有许多可以信任的人,军中也好,廷尉府里也好,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的忠臣比比皆是。” “可是陛下也知道,他们都太明了,哪怕是廷尉府的人也太明了。” 曹猎指了指那名单说道:“陛下,这份名单里的人,都是足可以信任,而且武功实力非同小可的人。” 李叱明白了:“你是担心,有人会对皇子不利?” 曹猎道:“未必有人敢,但不得不防,这份名单上的人都可成为皇子身边的暗卫,明面上照看不到的,他们在暗中都可照看,臣从来都不会以最善良的心去揣测那些野心家,江湖上的恶人可能都有自己的底线,他们没有。” 李叱从曹猎这句话里听出来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所以笑了笑。 他递给曹猎一块点心:“你知道朕为什么不希望你进入朝廷吗?” 曹猎道:“因为臣如果进了朝廷,是大祸害。”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一边吃东西一边说道:“你担心的是徐绩,现在他没胆子怎么样,可以后未必不会铤而走险......所以这份大礼,朕替你的侄子收下了。” 你的侄子,这四个字就足以说明曹猎的地位。 曹猎笑道:“臣想着,陛下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臣进朝廷里做事,应该是觉得臣若在的话,徐绩可能会太收敛,所以事就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李叱道:“你若在朝廷里做事的话,徐绩不仅是要收敛,他还会想方设法的干掉你,可他又干不掉你。” 曹猎压低声音问:“就好像徐绩现在迫不及待的要除掉陆重楼一样?” 李叱叹道:“不大一样,他干不掉你,但他有可能会干掉陆重楼。” 曹猎已经离的朝堂足够远了,可是朝堂上的任何事,似乎他都能看的精准。 所以曹猎自己才说,他这样的人一旦进了朝堂,就肯定是个大祸害。 “你和陆重楼不一样。” 李叱对曹猎说道:“陆重楼在朝廷里,朕把他摆在了徐绩的对面,看起来占优势的必然是徐绩,可如果朕把你摆在徐绩的对面,以你的性格,徐绩能活多久?” 曹猎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挑了挑大拇指:“陛下看人真准。” 曹猎这种不吃亏的人当然和陆重楼不一样,徐绩要是敢对他有一次杀念露出来,那徐绩就会不可能再有机会有第二次。 以曹猎的性格和能力,能把徐绩祸害的生不如死,如果曹猎不想玩了,才会把徐绩痛痛快快的送进地狱。 “大礼朕收下了。” 李叱道:“作为回报......” 曹猎一听到回报这两个字,立刻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用不用不用,不要不要不要......” 李叱笑道:“外边的人听到了你这不要不要的,还以为朕把你怎么了。” 曹猎道:“陛下的回报太累人了......” 李叱道:“这次不让你出远门。” 曹猎:“臣倒是宁愿出远门躲开陛下。” 李叱哈哈大笑:“你想的美,朕有两件事交代......一,京畿道之内现在有许多妖魔鬼怪,你带人去震慑一下,让他们有点敬畏之心,二就是,你尽快在京畿道搞点钱,朕确实过的苦。” 曹猎重重的叹了口气:“陛下不苦,臣才苦......”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京畿道 曹猎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真要说他功劳巨大足以封公,似乎也不大准确。 李叱给他诸侯之上的爵位,侯爵之中第一人,距离封公也只差那么一丝。 然而这个一丝,其实真的很难。 李叱有心给曹猎公爵封号,可总得还有些事能摆出来才行。 而这也是李叱把曹猎调回京畿道的原因之一,真就只是江湖事,叶先生去办足矣。 连李叱自己提起来的时候也总说,是他一直都在压榨曹猎。 可是大楚那么多被李叱灭掉的家族摆在那呢,曹家得以保存,且曹猎虽无明面官职,却有一等侯封爵。 到现在为止,最大的生意李叱还是都给了曹猎,说是从曹猎生意里不断拿钱,换个说法,用分红应该更合适。 所以这个压榨,要看从什么角度说起。 “臣有多大限度?” 曹猎一边吃一边问了一句。 李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说道:“徐绩出京的时候,朕没有给他什么限度。” 曹猎点头:“臣明白了。” 连整肃官场上的事李叱都没有给什么限度,那曹猎去摆平江湖上的事,自然也就更不会有什么限度了。 曹猎只记住了李叱刚才说的一句话......让他们有些敬畏。 李叱吃饱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说道:“朕昨日和陆重楼聊起来的时候还说,可以给徐绩更大的权利,但不能给徐绩左膀右臂。” 这其中的含义,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可以让徐绩做那个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但他身边不能有一直能为他所用的人。 比如先冒出来的关墨,后冒出来的梅欣曲,都是徐绩的左膀右臂。 要让徐绩做一个权臣,还必须是一个孤单的权臣。 曹猎有了李叱这句话,心中就更加有底气了,左膀右臂这四个字,格外值得深思。 三天后,京畿道,安市县。 这是距离长安城很近的一个县,在长安县被李叱选中之前,这里也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镇子。 随着长安城日益繁华,这地方也水涨船高,长安城才修建好,安市县也从一个只有五千余人的镇,发展成了有五六万人口的县城,而且还在不断的增加。 京畿道被确立之后,安市镇正式被定为安市县,短短几年,这里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长安城被定为都城,顺理成章的也就成了大宁的中心,不仅仅是政治中心,也是经济中心。 原本很少往北边来的江南客商,大规模的往北发展,长安城周边的县就都被带动了起来。 可也是因为发展太快,所以安市县还没有来得及修建城墙,因为城镇规模扩充的也快,所以还显得有些乱。 没有一个宏观上的规划,镇子的民居都显得那么乱七八糟。 最为繁华的是两条主街,这里的地价也比以往翻了能有十倍。 长安定都之前,这种小镇子,还是中原偏西北地方的小镇子,地价根本不值钱。 原来若想在镇子上置办地皮,一亩地可能都用不了三五两银子,现在三五十两都买不下来。 在主街上有一座鸿宾楼,是一位从荆州来的富商所建,这位也是个颇有些眼光的人,历时不到一年建起来的木楼,自己的生意还没有真正开张营业,就被人用超过二十倍的价钱买下了。 这位荆州富商拿了银子,转身就去稍微偏一些的地方又继续建楼子去了。 而拿下这座鸿宾楼的人,和徐绩有着莫大的关系,此人名为陈旭功。 当初徐绩从越州来长安城的时候,带在身边的人就是他。 可是这个人有一样地方不讨喜,令徐绩越发厌恶,逐渐的把他从核心位置给扔了出去。 这个人,总是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徐绩,他们陈家在越州可没少给徐绩花银子。 这种事说一遍也就罢了,他三番五次的说,惹的徐绩不喜。 原本徐绩是真的打算把他带进朝廷里做事,最不济也要给个四品官。 现在的陈旭功,也只能是帮徐绩打理一些明面上不能见光的生意。 徐绩也需要大笔的银子来经营人脉,那么多来投奔他的人,哥哥都想入他门下。 作为门师,徐绩总不能一点儿银子不花,但作为大宁的宰相,生意场上的事他难道还要自己去抛头露面? 陈旭功对徐绩有怨气,也只能忍着,好在是徐绩没有彻底放弃他。 他也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所以也想着好好表现一下,争取将来还能入朝为官。 就算是现在手握着大量的现银,替徐绩打理着庞大的生意脉络,可终究不如做官来的实在。 陈家在越州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然而地位也说不上有多高,因为族中就没几个人做官。 尤其是楚国时候,越州虽然后来富裕了,可在权贵和读书人眼中,还是把越州看成南蛮之地。 所以楚国立国有数百年,朝中就没有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员来自越州。 就连被派去越州做节度使的人,都觉得自己有些掉脸面。 陈家抱住了徐绩的大腿,是多希望家族之中有谁能光耀门楣。 陈旭功就是陈家的希望。 此时此刻,在鸿宾楼里,陈旭功在一群富商们面前谈笑风生,可眼神里还是会时不时的露出几分鄙夷。 只是这样的眼神都是一闪即逝,不会被人看出来。 生意人,在他眼中都是小角色,上不得台面,而且这些生意人,都需要仰仗着他。 “诸位。” 陈旭功笑了笑,那真的是一副标准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啊。 可是在场的这些生意人,却还是要陪着笑,而且态度谦卑的陪着笑。 “前阵子我接到了宰相大人府里送来的命令。” 陈旭是微笑着说道:“诸位也都知道我是宰相大人的门徒,宰相大人在越州做节度使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宰相大人身边做事了,正因为如此,这生意上的事宰相大人才敢放心的交给我。” 这些话他说了可不止一遍,每次必会提到他是多早之前跟着徐绩的,他在徐绩眼中有多重要。 在场的人哪个没有听过几遍,可还是要表现出无比敬仰和钦佩的样子来。 见到这些人那种敬仰的样子,陈旭功心里就很满足。 “所以有些事,我可以代表宰相大人直接和你们说。” 陈旭功起身,在客厅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大人他最近在蜀州,之前在荆州,每日都要宴请官员,每日都有大笔开销......”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咱们这些人,仰仗着宰相大人才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人他吃苦。” “是是是......” “对对对......” 一群人连忙附和。 陈旭功见他们这般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 “所以大人府里送出来消息,说大人希望咱们把生意做的再大一些。” 陈旭功环视四周后说道:“你们可以把心思放的更大一些,再大一些,宰相大人说的更大,那是我们能看到的大吗?当然不是,那是我们拼了命要去做大的目标。” “我想着,等宰相大人代陛下巡查天下归来的时候,总得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才行。” 陈旭功指了指门外:“这安市县就是我们第一个要做大的地方,大到什么地步,你们想想看。” 其中一人起身道:“陈先生,我看,这安市县的茶楼酒楼生意,就全都拿下来吧。” 另一人起身道:“安市县这边有长安城周围最大的牲口市,这生意说不上多好听,可是收益极大,不如也都拿下。” “哈哈哈哈......” 陈旭功笑着说道:“我刚才说过了,你们眼里的大,可宰相大人说的大,真的是相差甚远啊......你们这些人眼里盯着的,也只是喝口茶唱个曲儿,甚至骡子驴羊的那点小钱。”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把语气提高起来。 “安市县只是个开始,但这个开始很重要......我想着,得给生意人立个规矩,让他们明白做生意是在谁的准许之下,得让他们有些敬畏。” 他的手在桌子上敲了敲:“安市县要成立个商会,不只是什么茶楼酒楼,什么牛马牲口,所有的生意,都必须是在商会管辖之下。” “要想在安市县做生意,就得服从商会的命令,每个月要抽出收成的一部分交给商会。” “愿意加入商会的,每个月按时缴纳这笔钱,商会就会给予庇护,毕竟这是宰相大人的生意。” “如果安市县这边开一个好头的话,那么接下来就是京畿道内各县都要推进此事。” “诸位!” 陈旭功笑道:“此时在场的诸位,都是商会的元老,到时候一个铜钱的银子不用花,甚至连生意都可以不做,每个月收成就够了。”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神里放光,那是一种对权力渴求的光。 这中混账主意,怎么可能会是徐绩那样的人想出来的,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是宰相府里派人告知陈旭功的。 徐绩若知道了的话,还会把陈旭功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是陈旭功太想表现自己了,太想回到徐绩身边了,他想着的是若徐绩回京的时候,自己奉上一大笔银子,徐绩定然会对他刮目相看。 可是在场的人,一个个却都犹豫起来,被陈旭功说动了心的,似乎并不多。 就在这鸿宾楼对面,有一家卖羊汤的小馆子,小到这馆子里只能勉强放下四张小桌子。 一个看起来大概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端着一碗羊汤喝了几口,然后满足的吐出一口气。 他往对面鸿宾楼瞥了两眼,然后继续喝汤。 坐在他对面的......是曹猎。 曹猎看着这个年轻人,越看越好奇。 “你......真的叫小米?”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曹猎的做事风格 陶小米觉得自己可真的是太累了,长这么大,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和别人解释为什么叫小米。 他听曹猎问他是不是真名就叫小米,点了点头,习惯性的刚要解释,却发现曹猎已经没有听他解释的兴趣了。 曹猎这个人啊,他只是觉得这名字好玩,但并不好奇。 所以已经想要解释一下的陶小米反而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因为他真的已经习惯因为自己的名字,把自己兄弟姐妹全都介绍一遍了。 曹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来些什么,于是问道:“你刚刚张了张嘴,是想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名字叫小米?” 陶小米道:“侯爷问我,不是想让我解释?” 曹猎道:“不要活的那么辛苦,别人问你名字真的是叫小米?你就回答是便足够了,别人非要你解释,你就告诉他关你屁事。” 陶小米都惊了。 他是第一次遇到曹猎这样的人,如此的......简单直接。 曹猎道:“下次有人再问你为什么叫小米,除了关你屁事这四个字之外,他还想听别的就要给钱,不然的话凭什么要浪费时间力气来解释。” 陶小米又惊了。 他发现曹猎真的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啊。 曹猎低头闻了闻那羊汤的味道,却没有喝,陶小米道:“挺好吃的。” 曹猎嗯了一声,还是没有喝。 陶小米被调到曹猎身边做事,他觉得自己应该多了解一下自己这个新的上司。 所以问了一句:“侯爷是不喜欢喝羊汤?” 曹猎回答:“我不吃东西的时候大概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不饿,第二是东西便宜。” 他又看了看面前这羊汤。 陶小米心说这个曹小侯爷不但是有个性,还有点病啊,但是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还会有些喜欢。 “侯爷吃过最贵的东西是什么?” 陶小米好奇的问。 曹猎看了他一眼,没回答,陶小米却懂了,因为曹猎眼神里的意思是......关你屁事。 所以陶小米也就不再问什么,而是低头喝他的羊汤,他反正是觉得这羊汤滋味还挺不错的。 曹猎坐在那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反而像是在等着陶小米吃饭似的。 这让陶小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不急。” 曹猎回头看了一眼鸿宾楼的方向,然后起身道:“你吃你的,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合适的地方。” 他说的合适的地方,当然指的是能更好监视着鸿宾楼的地方。 他带着人来安市县这是第二天,只一天的时间他就查到了这鸿宾楼有问题。 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监视着鸿宾楼,当然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们之所以来这小馆子喝羊汤,也是因为陶小米说这里位置最佳。 可曹猎显然看不上这地方,或许只是因为他看不上这羊汤。 陶小米坐在那一边吃一边等着,大概一刻之后曹猎还没有回来,陶小米决定起身去寻一下。 刚要出门就看到曹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盒子。 一见面,曹猎把盒子递给陶小米:“收好。” 陶小米本来想问这盒子里是什么,可一想到刚才曹猎眼神里的关你屁事,就又打消了问一问的念头。 曹猎道:“送你了。” 这下陶小米更好奇了,下意识的把盒子打开,发现里边像是牛皮纸,抖开看了看,然后就惊了。 盒子里是一张地契。 曹猎出门说找个更合适的地方,然后用了一刻左右的时间,把旁边的一家戏楼买了下来。 刚才进这小馆子之前陶小米看到那戏楼了,四层高的木楼,占地极大。 “送......送给我了?” 陶小米咽了口吐沫,觉得有些不真实。 曹猎道:“这羊汤馆子虽然位置不错,但是太小了,我没有买下来的兴趣,隔壁戏楼还勉强。” 说完后转身往外走:“走吧。” 陶小米连忙跟上去:“侯爷,去哪儿?” “去你家睡觉。” “去我家睡觉?” 陶小米心说我家在青州呢啊,现在已经改成连山道了,距离这可是万里迢迢的...... 然后一下子又恍然大悟,他家就在隔壁,是的......那戏楼现在是他的了。 那盒子里除了一份地契之外,还有一份买卖的契约,契约上戏楼新主人的名字,写的就是陶小米。 他这才醒悟过来,怪不得刚才小侯爷问他小米是不是真名字。 原来人家不是好奇他这个名字,只是随便问一声,为的是一会儿去买戏楼用的上。 他跟在曹猎后边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其实若真的需要买下个地方来的话,这羊汤馆子也足够了,毕竟花不了那么多钱。” 曹猎回头看了他一眼,陶小米立刻闭嘴,因为他在曹猎的眼神里又看到了关你屁事。 他以为曹猎说回去睡觉是随口说说,哪里想到曹猎回到那戏楼后真的是找地方睡觉去了。 戏楼里原来的东家正在收拾东西,看到曹猎的时候那一脸热情的样子,就足以说明他这戏楼卖了个大价钱。 陶小米本来想跟着曹猎上楼的,可是他发现有两个人始终不离曹猎左右,曹猎去休息的时候这两个人一个守在楼梯口,一个守在曹猎门外,他也就没好意思跟上去。 这两个人,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看起来应该没有二十岁。 另外一个看起来能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都已经花白,脸上也都是皱纹。 之前曹猎和那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陶小米暗中记了下来。 年轻的那个姓西野,这是很少见的姓氏,以陶小米的阅历,大概也能猜到这个人家乡是哪儿。 这种姓氏,好像只是在蜀州西南一带才有,那边算是半蛮荒之地。 在楚国立国之前,周朝势微的时候,周天子分封在蜀州的江夏公就姓西野,蜀州西南一带就是江夏公的封地。 曹猎喊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只喊姓,叫他西野,所以陶小米也不知道这年轻人名字是什么。 年纪大的那个看起来饱经沧桑,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代表着他经历过的风风雨雨。 这个老人姓东乌,也是很奇怪的一个姓氏,以陶小米的阅历也不知道这老人是何来历。 他在这之前甚至都没有听过东乌这个姓,但曹猎之前叫过那老人的名字,如果陶小米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东乌归命。 这老人身材不算很矮,可却极痩,那种感觉就仿佛他脱了衣服就不应该是个人,而是一根枯了的树杈。 陶小米年纪虽然不大但他也算是老江湖了,看这两个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去招惹他们。 曹猎和陶小米之前也说的很清楚,这次在京畿道做事,陶小米要做的就是负责和朝廷联络。 怎么做事,做什么事,都是曹猎交给他手下的人去做,陶小米像是个局外人一样。 来之前陛下和他说的也很清楚,曹猎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试图去干扰。 所以陶小米对自己这次出任务的身份也有个判断,他就是个传声筒,或者说......就是陛下需要有个人在曹猎身边,而曹猎也需要有个人替他传话,又或者只是需要这样一个人看着曹猎做事而已。 这个看着还不是监视的意思,只是看着,如果非要给一个定义的话,那就是负责记录。 用陶小米的眼睛记录下来,曹猎是怎么做事的,又是做了些什么。 这次曹猎带来了不少人,但他的队伍在进安市县之前就分散开了。 跟在曹猎身边的护卫大概有三十几个,姓西野的年轻人和姓东乌的老人,是这三十几个人中地位最高的两个。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两个人引起了陶小米的注意,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个文质彬彬的人,腰带上经常都会挂着一本没读完的书,陶小米也注意过,书经常会换,证明这个人是真的在读书,而是不会挂本书装装样子。 另一个女人看起来二十几岁,给人的感觉就是......妖。 明明是一个看起来身材小巧玲珑,样貌清纯可爱的女孩子,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却不是这个类型的女孩子应有的诱惑力,而是威胁。 每次陶小米看到她,都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母豹,母熊,母老虎...... 从种种迹象表明,曹猎带来的人都是他从蜀州收服的。 所以这让陶小米格外的敬佩,也对曹猎更为好奇起来。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孤身一人到了蜀州之后,非但平了整个蜀州的江湖,还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收服了这样一群怪人。 陶小米在楼下思考这些的时候,这戏楼原本的东家收拾好东西就告辞走了。 只带走了值钱的金银细软,连衣服都没有带走多少,显然曹猎给他的价钱高到足以让他在离开自己这产业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留恋不舍。 大概又一刻之后,那个书生带着几个人离开了戏楼,他们手里拿着不少纸张。 陶小米跟那书生要了一份,书生也没有拒绝,给他之后就直接出门去了。 陶小米看了看,那是一份招人的告示,意思是这戏楼已经换了新东家,需要重新招戏班。 戏楼当然是要唱戏的啊,虽然戏楼的主要收入是来自茶点和打赏,可如果没有一个好的戏班,哪里会有什么来自茶点和打赏的收入。 陶小米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搬了把凳子到门口坐着。 这时候看到鸿宾楼里出来不少人,每个人路过戏楼门口的时候,都会看上那么几眼。 陶小米知道,鸿宾楼里这些人,当然也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知道这戏楼已经易主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书生回来了,真的带回来了一个戏班。 而且这戏班的规模还不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能有四五十号人。 书生指了指陶小米:“这是东家,跟东家问好。” 戏班子的人全都俯身行礼:“见过东家。” 这一下,把陶小米给搞的不会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给他铺路 陈旭功站在鸿宾楼的窗口看向对面,那戏楼今日突然易主,让他稍稍有些在意。 但他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一家戏楼的买卖,居然会牵扯到曹猎那般身份的人。 况且如今这京畿道之内,尤其是长安城附近的州县,地皮买卖实在是太过频繁。 尤其是从南方来的各种各样的人,在这几个月内涌入京畿道的可能会有几万。 大大小小商人,各大家族的人,想来京畿道找机会的人,数不胜数。 很多人都和陈旭功他们的选择一样,暂时不进长安城抛头露面,而是在长安城外先找个地方做据点。 可以说每天这安市县内都有这样的买卖,买到现成商铺楼市的,买不到现成的就买地皮自己建的,太多了。 陈旭功没以为会是多了不起的事,但正巧他要搞安市县的商会,所以对新来的人,他就有些感兴趣。 “小雷。” 陈旭功看着对面的戏楼吩咐道:“你去对面拜访一下,看看新来的是什么人,什么来路。” 他得力手下陈雷随即应了一声,然后问他:“客气些?还是吓唬吓唬?” 陈旭功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客气些,人家初来乍到,你吓唬人家做什么?” 陈雷笑了笑道:“明白了。” 他下楼招手带上几个人,大大咧咧的就往对面戏楼过去了。 结果这一去,过了能有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陈旭功忙着别的事,都把陈雷去戏楼的事给忘了。 见陈雷醉醺醺的回来,陈旭功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让你去办事,你居然喝这么多酒?” 陈雷道:“对面新来的那家伙实在太好客,拉着我们几个喝酒,还每人塞了个红包,还说明天要来拜访东家你。” 陈旭功一听,心说这新来的还挺上道。 “你打听底细了吗?” “打听了,来的人是从青州过来的,年纪不大,是青州陶家的长子,这次是他先过来看看,如果这边生意好做,陶家就把青州的生意挪过来。” 陈旭功想了想,青州陶家好像确实听说过,但中原那么大,他又是在越州出来的,怎么可能对整个天下都那么了解。 况且陶家在青州确实小有名气,而且在周国时候,陶家还出过几位大人物。 所以陈旭功倒也没多想,点了点头道:“没有什么问题就好,明日他来,正好说说商会的事。” 陈雷看起来确实是喝的不少,站都站不稳,在那摇摇晃晃的。 陈旭功又瞪了他一眼:“滚去睡觉吧,丢人现眼。” 陈雷心说这可不是我丢人现眼,东家你去你也得这样,这青州人喝酒实在是猛啊。 人家又那么客气那么热情,酒桌上劝起来,不喝都不行,要不是我酒量好,只怕会被人家抬着送回来。 再想到那陶家的小公子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大红包,心里还挺美滋滋。 与此同时,戏楼。 曹猎看了陶小米一眼,眼神欣赏,他对这个年轻人着实的有些刮目相看了。 一个人喝翻了对面过来的四五个,看起来还没有什么事,之前当着那几个人的面装作醉的不轻,可人一走,陶小米立刻就精神起来,非但酒量不俗,连戏也演的漂亮。 曹猎把这戏楼买下来,写的是陶小米的名字,不是随意而为。 首先青州陶家确实有这个实力,而且这边的人对青州家族也不大熟悉。 其次,曹猎没打算直接了当的把这些小角色解决了,因为解决他们真的是太容易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用。 陛下把事情交给他,他就得把这些小角色利用起来,让小角色在关键时候起大作用。 原本他还确实打算着,在京畿道直接立威,因为陛下提到了要让某些人应有敬畏之心。 然而到了这之后曹猎发现,对手实在是......让他提不起太大的当场立威的兴趣。 这些小喽啰都除掉了又能立多大的威?现在他们做的事,也对陛下的大计没有什么影响。 所以曹猎打算养鱼。 “我已经派人回去向陛下禀报此事。” 曹猎看向陶小米说道:“若陛下应允,你就在这做一阵子陶家的公子吧。” 陶小米这个人的身份本来就神秘,在廷尉府里就不是时常抛头露面的人。 再加上曹猎和廷尉府给陶小米做一个新身份出来,查都查不出什么问题,那陶小米留在这就更有意义了。 陶小米点了点头道:“都听侯爷的安排。” 曹猎嗯了一声:“为了不引起他们那些人的注意,我和我的人会暂时离开一阵子。”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盒子:“那是我留给你用的东西,不够了和书生说,书生和幺姑我留给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就行。” 说完后曹猎就起身往外走:“让陛下看看你的本事,养出多大的一条鱼出来。” 陶小米俯身道:“我明白。” 曹猎交代完就真的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走的潇洒利落。 陶小米打开曹猎留给他的盒子看了看,然后就惊了,哪怕曹猎已经给过几次震惊,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后,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知道曹猎有钱,但他没有想到曹猎会这么把钱不当钱。 这盒子里除了厚厚的一沓银票之外,还有不少珍贵的东珠,还有陶小米从没有见过的晶石。 就这盒子里的东西估算价值的话,大概就能把安市县两条主街都买下来。 陶小米拿起那一沓银票看了看,然后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我给列祖列宗烧纸钱的时候,都不敢说那值钱这么大面额。” 这一沓银票就不下十万两,曹猎竟是随随便便就丢给他了。 陶小米不得不承认,人啊,还是有钱才有底气,拿着这些银票他都觉得自己可以牛皮的不行了。 曹猎没有离开安市县,但他出了县城,用最短的时间把安市县城外的一座庄园买了下来。 原本这只是个镇子,规模没多大,这庄园是当初镇子上的首富所建。 后来闹兵祸,庄园也就废弃了,再后来长安兴建,这庄园的主人闻讯后又赶了回来。 但是他已经把家搬去了长安城,这庄园只留了几个人看守。 手下人在收拾院子的时候,曹猎就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看起来懒散的像是浑身都没有骨头似的。 “侯爷。” 东乌归命从外边回来,俯身对曹猎说道:“查清楚了,这里替徐绩做事的人叫陈旭功,从越州来的。” “陈家在越州还算有点地位,陈旭功代表陈家跟着徐绩来长安,现在却被派来做生意,显然没得徐绩喜欢。” “陈旭功在安市县已经控制了不少生意,而且这两日正在商量着要办什么商会,想让安市县的商人都入会,他好从中谋利。” 只一天时间,东乌归命就把陈旭功的底细查的差不多了,其一是因为东乌归命确实很了不起,其二是因为陈旭功这个家伙也一点儿都不低调,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在为徐绩做事。 “陈家......” 曹猎睁开眼睛看了东乌归命一眼后说道:“去查仔细些,陈旭功在安市县的生意到底有多大,我要个确切的数字。” “是!” 东乌归命立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曹猎又看向那个年轻人,沉思片刻后吩咐道:“西野,你去查查这陈旭功身边有多少高手。” 年轻人没说话,俯身行礼,然后转身就走了。 “陛下啊......这些小喽啰真心不值得现在就都打掉,留着比打掉有用......” 曹猎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就闭上眼睛继续晒太阳。 长安城。 李叱把面前的奏折往旁边推了推,下意识的抬手揉起了眼睛。 每日都是这样,大量的事需要他处置,连练功的时间都变得少了。 燕先生又抱着一摞奏折从外边进来,看到李叱揉眼睛,他心里都微微一疼。 “陛下,先歇会吧。” 李叱笑了笑道:“其实也不算累,而且学会了从这奏折的文字中看天下,便还觉得有点意思。”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看了看燕先生刚刚抱进来的奏折:“都是和徐绩有关的?” “是。” 燕先生道:“都是各地送上来的奏折,大大小小,皆与徐绩有关。” 李叱问:“先生看过了吗?” 燕先生道:“臣都看过了,如果按照奏折上的事来看,徐绩算不上犯错,只能说他手段凶了些。” 李叱道:“徐绩当然不会犯错,他只是在利用朕给他的权利罢了。” 李叱指了指桌子上他刚刚看完的那份奏折:“这是陆重楼新写的东西,先生可以看看。” 燕先生应了一声,拿起那奏折仔细读了起来,越看眼神里的钦佩就越重。 “陛下,陆重楼确实了不起。” 燕先生把奏折放回桌子上后说道:“将来真的把内阁推行起来,此人可为首辅。”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但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安排的事,朕算计着,徐绩想要谋大事,最起码需要五年以上的时间。” 燕先生道:“五年也不算太久。” 李叱道:“可是徐绩太了解朕了,就像是朕了解徐绩一样......朕现在怕的不是徐绩胆子越来越大,而是到了关键时候,徐绩缩回去了。” 燕先生一怔。 这事确实值得深思。 徐绩那么聪明的人,在他帮陛下把事办好了之后,突然就缩回去了,到时候这事就会变得雷声大雨点小。 陛下要的是一个足以震慑天下的效果,徐绩若往回缩的话,这效果也就没了。 燕先生道:“不然......给徐绩再多铺几条路?” 李叱笑了笑道:“朕裁撤了各地节度使。” 这句话一说完燕先生就懂了,笑着点了点头:“那这条路给他铺出来,他就不会缩回去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二把手 长安城的冬天再次到来,这庄严的都城在寒风中,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燕先生撩开帘子进入东暖阁的时候,热气就扑面而来。 这热气之中还夹杂着一些香气,那种独特的气味钻进鼻子里,就让人产生食欲。 陛下居然在这火盆里在烤红薯,而且看起来已经熟了,有两块红薯烤的都在冒油。 “陛下。” 燕先生进来之后回身把棉门帘拉好,双手递给李叱一个本子。 “这是西域诸国的国主,联名上奏的国书,还有礼单。” 李叱没看,笑了笑问道:“比上次如何?” 燕先生道:“看名单,使者的身份都比之前定的人要高不少,这次名单上的人不是亲王就是王子,有几个小国的国主还要亲自过来,礼单上的东西比上次厚重了一倍不止,看着就实惠。” 李叱嗯了一声。 西域人这次变得这么快,其实也简单,李叱已经任命了西疆大将军,又把唐匹敌调到了西北练兵。 这消息传到西域,那些小国的国主们哪个不在心里掂量掂量。 尤其是唐匹敌到了西北,对于西域人来说,这真的不仅仅是一种震慑。 老唐要是去练兵的,这兵的实战怎么练? 虽然西域人没有和唐匹敌直接打过交道,可他们和唐安臣打过交道啊。 他们连唐安臣都打不过,甚至是被唐安臣按在地上摩擦。 当初韩飞豹联合西域人的时候,唐安臣带兵到了西北,和西域联军不是没有接触过。 西域人一开始还觉得自己人多势众,打过几次之后就明白,他们人多势众的唯一优势就是,他们不至于一次就被宁军打的全军覆没。 传闻中唐匹敌是不败战神,当年韩飞豹都能把西域人吓得不敢张扬,韩飞豹可是被唐匹敌打的狼狈不堪。 好歹想想就知道,大宁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加大在西域布置的兵力? 就因为这些西域人耍小聪明,大宁的皇帝陛下就想着要敲打敲打他们了。 当年雍州有个韩飞豹,凉州有个澹台器,西域人都不能寸进。 如今他们更别奢望着能打进中原,唯一的奢望就是宁军别主动出关去打他们。 现在的宁军是什么士气?是什么战力? 百万黑武大军都被宁军在漠北给剿了,他们这些西域小国还指望着能和宁军掰手腕? “让进吧。” 李叱笑了笑道:“大宁刚立国,总不能一直都在打仗,既然西域人怂了,那就给他们机会当面向咱们点头哈腰。” 燕先生也笑了笑道:“让他们来看看也好,看仔细了,也就真的明白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了。” 说到这,燕先生问道:“礼部那边在想着用什么样的规格来接待,是不是沿途各关卡都派人迎接一下。” “迎接?” 李叱微微皱眉:“礼部的官员是疯了吗?是西域人要来朝贡大宁的,不是朕请他们来的,还跑去迎接?” 燕先生道:“他们大概也只是想着,不能丢了大宁的礼仪。” “丁青安。” 李叱朝着外边喊了一声。 小太监丁青安连忙进来,俯身道:“陛下,奴婢在,请陛下吩咐。” 李叱道:“去礼部那边传朕的话,礼部五品以上所有官员罚俸半年,三品以上罚俸一年。” “是。” 丁青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燕先生觉得心里有些愧疚,就因为自己一句话,让那么多人被罚俸。 李叱起身,活动着身子说道:“朕一直在说,要想让大宁的百姓们骄傲起来,自豪起来,官员们当以身作则。” “一群西域来的小国使臣,就值得礼部派官员沿途迎接?” 李叱说到这的时候,显然怒气更盛了些。 “接下来是不是人家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半路上要吃的就给吃的,要喝的就给喝的,要女人是不是还要给安排女人?!” 燕先生连忙起身,李叱的怒气,超出了他的想象。 “朕没有求着西域人来,用不着礼部的官员去拍他们的马屁!” 燕先生道:“陛下,息怒。” 李叱缓了一口气后,看向燕先生说道:“先生,朕不是生你的气,是生那些家伙的气,大宁站起来了,中原站起来了,他们作为大宁礼部的官员,是最该站直了身子的人,对外代表的可是大宁的形象,他们膝盖却还软着?” 李叱抬起手指了指外边:“先生你信不信,如果朕允了他们的想法,他们真的就能做出所谓以礼相待实则卑躬屈膝的事来?” “不是朕非要生气,而是这个头儿不能开,开了,便是遗祸无穷!” 李叱看向燕先生道:“先生回去告诉他们,这是第一次,朕不重罚,以后不管是谁再提这样的事,一律罚俸三年,再有下次不论是谁,全都罢官轰出去。” “是!” 燕先生俯身应了。 李叱道:“以后,不管是哪里来的使臣队伍,进了大宁就按照大宁的规矩来,过关卡,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若是大宁的官员主动给他们开方便之门,那不是待客之道,那是打自己的脸!” “规矩是朕定的,国法是满朝文武商量出来的,一旦这种事成了习惯,那也是打朕的脸,打大宁国法规矩的脸。” 李叱道:“朕就再定一个规矩,以后不管是从哪儿来的使臣队伍,不得有特权直接过关卡,大宁的百姓们在关卡处怎么排队,外臣的队伍也要怎么排队。” 燕先生道:“臣记下了,回去之后和礼部那边说一下,然后再召集人商量下写进规矩里。” 李叱缓了一口气,扶着燕先生坐下来:“什么事都是惯出来的,要让下边的人时刻记住,外边的人来了,永远都不会是大宁求着他们来的,他们来,甚至都不能叫拜访,叫朝觐。” 燕先生道:“回去之后,臣就召集他们,仔仔细细的商议出来,这个礼字,到底应该怎么把握。” 李叱嗯了一声:“不失礼就好,用不着去巴结。” 他问燕先生:“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燕先生道:“没有什么大事,还有就是......书院已经建造好,却还没有定下名字,高院长想请陛下赐名。” “朕前几日去看过,喜欢极了那座雁塔,所以书院就叫雁塔书院吧。” “行,臣回去和高院长他们说。” 燕先生试探着问:“书院开门的时候,陛下要不要亲至?” “要。” 李叱道:“书院是给天下读书人开的门,是有志者开的门,非但朕要去,文武百官都要去。” 说到这,李叱笑道:“书院开门之后,朕也会抽空去听课,听先生的课。” 燕先生连连摆手道:“臣现在哪里还能给陛下讲课,臣......” 李叱摇头道:“先生永远是朕的先生,朕学会了小聪明,是师父教的,朕开始明理,是先生教的。” 这一句话,燕先生的心里就有些撑不住了,眼眶里也湿润了起来。 “对了。” 李叱起身,走到书桌那边拿起来一封信递给燕先生:“这是曹猎派人送来的。” 他坐下来后说道:“有些人果然还是要在江湖上搞事情,现在打的名目是商会,可那不就是想搞第二个山河印么?” 燕先生道:“陛下的意思是,在这第二个山河印没有成型之前,就按碎了它?” “不......” 李叱摇头道:“养着吧,曹猎安排陶小米去接触那些人了,现在陶小米已经成了商会的副会长之一,当然也是花了好几万两银子才搞到的。” 燕先生噗嗤一声笑出来:“陛下这几万两银子其实不会亏,早晚会从这什么商会里连本带利拿回来。” 李叱笑道:“连本带利怎么够?朕要拿,就都要拿过来。” 他笑着说道:“曹猎说,现在那个为徐绩做事的陈旭功,已经和陶小米称兄道弟了。” 燕先生噗嗤一声就笑了:“这是好事。” 李叱道:“曹猎这个人,办事总是会与其他人不一样,这江湖上的事没人比他更擅长......” 说到这,李叱看向燕先生问道:“大宁若以后再增补国公,朝臣们会不会反对?” 燕先生点头:“肯定会,开国的时候陛下定的国公没有曹猎,除非曹猎的功劳大到让所有人闭嘴,不然肯定会有人站出来,且可能会一呼百应。” 李叱嗯了一声:“大功......朕已经安排给他了,他自己别掉了就行。” 曹猎会不会掉? 反正现在曹猎一点儿都没把增补国公身份当回事,他在安市县这边日子过的还挺舒服。 这庄园经过几个月的修缮已经焕然一新,他觉得住在这种小地方,比住在大城镇里要踏实的多。 况且他还能看戏,那些商人们演出来的戏,在他眼中看着可好玩了。 陛下让他来办这件事,其实算是降维打击了。 他现在最喜欢看的陶小米的戏,如果这个局就是一台演员众多的大戏,那陶小米这个主角就真的很出彩了。 昨日陶小米派人来问,什么时候收个网,他都已经是商会的二把手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打地基 庄园。 曹猎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陶小米,忍不住笑出了声。 “侯爷你就别笑了。” 陶小米一脸为难的说道:“这才三个月不到,陈旭功什么事都交给我干,在这样下去到收网的时候,我是朝廷的头号目标了,主犯啊。” 曹猎听到这话忍不住笑的更大声了。 陶小米叹道:“侯爷你倒是笑得开心,我现在是一肚子的郁闷,我出身廷尉府,别等到时候廷尉府来拿人,直接就奔我来了,链子往脖子上一套......走嘞兄弟,廷尉府刑房给你留了个单间。” 曹猎哈哈大笑道:“你还能开得出玩笑,就说明心里其实不担心。” 陶小米道:“这是开玩笑?” 曹猎道:“你现在做到了这商会的二把手,这是好事,但我觉得你现在努力的目标不对。” 陶小米连忙问道:“侯爷是有什么指示?” 曹猎坐直了身子后认真的说道:“你这么轻而易举的做到商会二把手,说明了三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其一,这个陈旭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个蠢材,你何必担心。” “其二,你们现在这个商会人员构成有太大漏洞可以利用,这一点你若能加以利用,到时候商会里安插进去更多你的人,别说二把手,你想干的时候直接把陈旭功废了,你做一把手都有可能。” “其三,你做到二把手如此的容易,还因为你们商会的制定的目标太低了,已经做了两个多月,生意还是在这区区一个安市县内。” “你要做好这个二把手,就要把目标放大一些,生意要放眼四海,把商会做大做强,这样一来,你就不会觉得那么容易了。” 陶小米就那么看着曹猎,把曹猎看的越发想笑。 “做大做强......” 陶小米叹道:“我的亲侯爷,再做大做强,生意做到整个大宁,那我这个主犯是别想跑了。” 曹猎笑道:“你这个人还真是胸无大志,这样吧,既然你自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我来给你定一个。” 陶小米道:“虽然不是很情愿的说请侯爷吩咐,但我现在也只能说请侯爷吩咐了。” 曹猎道:“那是,现在能证明你身份的人就是我,你总得巴结着我一些。” 陶小米叹了口气。 曹猎道:“我之前给你打点上下所需的银子一共十万两,我给你定个小目标,半年之内你把十万两的本金还给我,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就去找陛下,说你现在地位危险,为了保护你,廷尉府应该把你的卷宗档案全都删掉......” 陶小米:“什么仇什么怨......” 曹猎大笑道:“半年之内十万两还给我,一年之内再赚它十万两,这个事办好了之后,别说你身份得保,陛下也会念你的好。” 陶小米好奇的问道:“陛下为何会念我的好?” 曹猎居然很耐心的解释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他今日确实心情大好的缘故。 “前阵子我进长安见陛下,陛下给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缺钱。” 曹猎道:“陛下缺钱这种事你作为臣子能忍吗?若你一年之内给陛下赚到了十万两零花钱,陛下见了你都会眉开眼笑。” 陶小米眼睛亮了一下,他问:“真的?” 曹猎道:“我骗你做什么,毕竟如果你拿不出给陛下的零花钱,这钱还得我来出。” 陶小米又震惊了。 “陛下是跟侯爷你要钱,侯爷你让我去赚钱给陛下......” 陶小米叹道:“怪不得都说给跟着小侯爷做生意,寸草不生。” 曹猎笑道:“我借给你本金,你替陛下赚银子,到时候我没有掏钱,我很开心,你虽然掏了钱但是陛下开心,陛下开心就给你升官,升官你也开心,三个人都开心,美不美?” 陶小米道:“行吧......” 曹猎朝着陶小米拍了拍手:“努力噢!” 又两个月后,已经过了年,大宁的第一位皇子都学会走路了,虽然看起来随时都会摔倒似的,可小家伙却就是不肯坐下来歇会儿,学会了走路就一直很兴奋似的。 皇子取名为李隆势,高希宁给他取了个小名儿叫坨坨。 作为亲娘,如果是觉得李叱小名儿叫丢丢,所以给皇子取小名叫坨坨也还说的过去。 可她一直管自己儿子叫一坨,这就显得这个娘亲很不正经了。 看着孩子在那蹒跚学步,高希宁还在想着,这小家伙怎么还不摔跤呢。 倒是夏侯玉立,一直小心翼翼的跟在李坨坨身后,唯恐他摔着了。 “不用怕,小孩子摔了也没什么,哪有人学步的时候不摔跤的。” 高希宁笑道:“我爷爷说,我小时候他就这么管的,所以我才这么皮实。” 夏侯玉立瞪了她一眼:“怪不得你脑子不大好......都是小时候摔的。” 高希宁:“噫!竟敢如此对皇后说话,信不信我把你拉出去伺候陛下。” 夏侯玉立脸一红,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她进宫已有两月,年前选的黄道吉日。 进宫后背封为贵妃,只在高希宁之下,这事还是高希宁一力促成的。 说起来,咱们大宁的皇后娘娘,也总算是亲力亲为的保了个媒。 不像是年前陆重楼取昭师师的时候,她这个媒人就是个挂名,想想就不爽。 高希宁促成了夏侯玉立进宫的事,竟是丝毫没觉得过瘾了,还想着把刘英媛和苑佳蓓也尽快搞进宫里来。 夏侯玉立进宫才两个月,没想到竟是这么的准......也已有了身孕,昨日才找御医看过,说是喜脉。 此时听高希宁说把她拉出去伺候陛下,夏侯玉立又瞪了高希宁一眼。 她们俩在这看着孩子玩儿,李叱此时正在东暖阁和燕先生他们商议事情。 燕先生看起来比以往还胖了些,李叱总说,是若凌姑娘把燕先生照顾的太好。 “昨日曹猎派人送来消息。” 李叱道:“那个叫陈旭功的人,听了陶小米的劝,要把生意做到江南去。” 燕先生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就笑了:“这陶小米还真是有些本事,干一行爱一行......” 李叱被燕先生这话也给逗笑了。 “陶小米给朕写信诉苦,说陈旭功是个很懒的人,这几个月来见他做事利索,干脆把生意上大部分事都交给他打理,陈旭功整日去逍遥快活,成了青楼的常客。” 李叱笑道:“陶小米说,再这样下去的话,他担心自己将来不但会成为主犯,还是首犯。” 燕先生:“陛下是怎么回复他的?” 李叱道:“朕派人去跟他说,只要你给朕多赚些银子回来,朕到时候给你特赦。” “哈哈哈哈......” 燕先生笑的前仰后合。 “对了。” 李叱指了指桌子上的奏折:“这是年后徐绩上来的第二份奏折了,请朕准许他回长安,他大概是觉得在外边飘荡的太久了,担心朝廷里出变化,怕朕趁着他不在,把陆重楼提拔重用起来取代他,也怕他在外边这么久,树敌越来越多。” 燕先生道:“陛下是打算让他回来了?” 李叱点了点头:“回来吧,他留在朝廷里的左膀右臂都被朕给掰掉了,他急于回来重新扶植这左膀右臂,朕得给他机会。” “其次就是......这阵子打算来长安朝觐的各国使臣越来越多,这种事,交给徐绩办更好些,毕竟他是大宁的宰相。” 李叱一边在屋子里走动一边说道:“对了。” 李叱看向燕先生道:“高真给朕送来了一份密报。” 燕先生听到这话,眼神一亮。 高真也是陛下布的一步棋,这一步棋就是专门给徐绩看的。 本来李叱是要给高真安排个更高的职位,可李叱想给徐绩留个门路,所以就故意压着高真没提拔,现在还是正三品。 按照军功来说,高真依然是正三品显然是低了,毕竟他南征北战从来都没有落于人后。 一听到陛下说高真来了密报,燕先生就猜到也是和徐绩有关。 李叱看向燕先生道:“徐绩果然派人去见高真了,虽然还没有提到什么有用的事,但高真告诉朕说,徐绩派去的人对他极尽谄媚,显然是要把关系拉好。” 燕先生点了点头:“徐绩在为几年后布局,短时间内是不会和高真提到什么,而是会尽力拉拢,给银子给美人......” 他看向李叱,李叱笑道:“朕给高真回信说过了,让他照单全收。” 燕先生道:“陛下是不是也打算,过两年把高真从南疆调回来?” 李叱点了点头。 他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远处,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一左一右,拉着李坨坨的手正在往这边走过来。 李叱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得给他们把地基打好了,哪怕是显得朕阴狠了些,这地基也一定要打稳。” 燕先生深吸一口气,他当然理解陛下的心思,他本就是最能理解陛下心思的那个人啊。 当年在书院的时候,燕先生问才十几岁的小李叱:“你和高院长说过,习武比读书更难,更有用,心里真是这么觉得?” “是啊。” 李叱当时回答说:“现在这个天下,习武更有用,因为习武最起码可以让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大一些,但将来不是。” 他抬着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光。 他说:“如果有一天全天下的孩子,都如我一样可以在这样的书院里读书了,那是不是读书更有用?” 陛下现在在做的,让天下的孩子都有书读,恰恰也在其中。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需要一根手杖 燕先生把西域使团的事又仔细和李叱说了一遍,大意是,西域人希望这次能够和大宁皇帝陛下谈妥,把通商的事确定下来。 之前那些年中原内乱,西域人想的可不是如何跟中原人把生意做好,而是如何能占到大便宜。 西域人不止一次想过把雍州抢过去,当然也包括冀州西北那一带。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打不过宁军,那就只能低下头来谈生意。 李叱道:“这些事等徐绩回来后让他去谈,他知道该怎么谈。” 燕先生点了点头:“按陛下说的办,若陛下没有其他吩咐,臣就先回去了。” 李叱道:“先生好像许久没有和朕一起吃过饭了。” 燕先生连忙道:“陛下国事繁忙,臣也是一直都有琐事缠身,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李叱笑道:“那择日不如撞日。” 燕先生道:“那臣就只好叨扰陛下了,留在这陪陛下吃饭。” 李叱摇头:“朕只说是和先生许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何时说过要留先生在宫里吃饭的?走,朕今日去先生家里吃饭。” 燕先生都懵了。 他挣扎了一句:“可......这不是在宫里吗?” 李叱道:“朕都不嫌远,先生回家还嫌远的吗?走走走,坐朕的马车走,朕的马车可舒服了。” 燕先生:“......” 这让在一边的余九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现在可是有专职在身的。 李叱把史官的事交给他,陛下的每日生活,一言一行,只要有必要的都要记下来。 此时余九龄想着这一段该怎么记?他看向他手下那个录记官,那录记官也眼巴巴的在看着他。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记下来啊,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来主笔。” 录记官看着本子发呆了好一会儿,着实是难以下笔。 写什么? 写大宁皇帝陛下在宫里和燕先生说,朕已经许久没有和你一起吃过饭了,然后驱车前往燕先生家里蹭饭? 李叱走过余九龄和那录记官身边,看了那本子一眼:“这一段就别记下来了,朕总得给子孙后代留点正面的东西,若是让他们以后都学会了跑去朝臣家里蹭饭,朕想想就觉得有些许丢脸。” 余九龄和那录记官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大概是都不相信,这觉得有些丢脸的话是陛下亲口说出来的。 出了门之后,李叱笑着对高希宁说道:“朕今日要带你们出宫去吃饭。” 高希宁立刻就看向燕先生,燕先生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从高希宁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对自己的同情,所以他回报给了高希宁感激的眼神。 下一息高希宁就回头喊道:“快去接我爷爷,接上师父他们,咱们今天去燕先生家里吃饭。” 燕先生:“......” 李叱看向高希宁认真的说道:“去先生家里吃饭,你却还要喊那么多人,兴师动众的多不好,尤其是空手去,显得更失礼了些。” 高希宁点了点头:“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但并不觉得丢脸。” 李叱:“巧了,朕也不觉得丢脸。” 说完后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似的,看向李坨坨说道:“这你可不许学。” 高希宁道:“他当然不会学......还小呢,以后就才会学。” 燕先生一时之间心中感慨万分,他想着有陛下这样的开头儿,以后大宁的皇帝陛下们...... 罢了,还是不想了。 与此同时,江南。 如今的京州已经不是京州了,京州的一部分被划归进了东蜀道,靠北边的一部分和豫州被划入了江南道。 徐绩的队伍此时此刻就在安兴江上,船队看起来规模不小,颇为浩荡。 此时徐绩站在船头发呆,像是心事重重,又像是放空了自己。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僧衣的禅宗中人,看起来大概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此人留着长须,虽然已经年纪不小可看起来依然风度翩翩。 当年楚国兴盛的时候,来自西域的禅宗也在中原兴盛起来。 最繁华的时候,仅仅是都城大兴城里,就有寺庙十六座。 大楚崩坏之后,各地义军纷纷揭竿而起,寺庙也多是荒废了。 这个黑衣僧人现在的法号叫藏劫,以前叫悟鸣,原本就是大兴城里山云寺的僧人,二十几年前,他在大兴城里几乎人尽皆知。 他最辉煌的时候,大兴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哪怕就是宫里的妃嫔,都以能现场听他讲禅而自豪。 大楚亡国皇帝杨竞的父亲,那么多年没有理会过朝政,连听朝臣们上奏都觉得厌烦。 可是对这僧人也很有好感,他听这僧人讲禅可以安安静静的听上半日。 但是杨竞不喜欢,所以在杨竞即位之后,藏劫在大兴城里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后来他预感到这大楚将亡,于是离开大兴城,前往蜀州避世。 本来他听闻宁王率军进入蜀州的时候,还想过出世见一见宁王,可是后来听说了宁王的名声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徐绩到蜀州巡查的时候,不知怎么知道了藏劫这个人,于是派人去找他。 藏劫两次拒绝了徐绩的邀请,这让徐绩十分不爽,正打算想个法子治一治藏劫的时候,藏劫却忽然自己登门来了。 两人见面,藏劫一番话就把徐绩给说的浑身舒坦,直接留在了他身边。 藏劫对徐绩说,前两次拒绝了宰相大人的邀请,是因为害怕。 毕竟他是楚国皇族的座上宾,担心会被宰相大人惩处。 后来听百姓们谈论宰相大人,人人称颂,他便打听了一下这些百姓们为何要称颂大人。 得知宰相大人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事之后,藏劫想着,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来见宰相大人一面。 这马屁拍的徐绩通体舒泰,最主要的是,这个藏劫虽然隐居蜀州,可对天下局势居然还能说的头头是道。 徐绩如今身边缺人,这藏劫的脑子如此好用,他想着留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也是好的。 但他当然也知道陛下脾气,更知道这藏劫原本的身份太过敏感,所以让藏劫把悟鸣这法号弃了,改名为藏劫。 而藏劫这两个字,也是徐绩的一种期许,他希望藏劫可以为他藏一些劫数。 蜀州之地,现在被化为西蜀道,徐绩离开之后,这一路上每日都和藏劫聊天。 越是聊的多了,越是觉得这个僧人了不起。 这个人,能从你的只言片语中,迅速找到最有用的那几个字,而且还能马上根据这几个字想出什么对策。 从西蜀道到江南道,这一路上,徐绩觉得自己都被藏劫猜的差不多了,可他却看不出这藏劫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或许正因为这个藏劫是外人,和徐绩之前没有任何关联,和陛下之前也没有任何关联。 所以徐绩反而对他说的更多,许多对别人提起来都算得上谋逆之罪的话,对藏劫说了,徐绩也不用太担心。 因为徐绩很清楚,藏劫之所以靠近他,可不是因为什么百姓们口口传颂的宰相大人那好名声。 他在藏劫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不甘心。 这个人,曾经在楚国的都城里呼风唤雨,他在蜀州隐居那些年,大概也是他最难熬的时期了。 藏劫已经习惯了活在那中风光之中,他又怎么可能会真心寄情于山水。 “大人,在想什么?” 藏劫之前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陪在徐绩身边,看到徐绩缓缓吐了口气,他才开口说话。 这个人,哪怕是连什么时候该说话的时机,都能把握的无比精准。 徐绩笑了笑,指着江水说道:“你看这江水,汹涌有力,可还不是要东流入海,进了大海的江水还是江水吗?这条大江走到尽头是大海,许多人啊,也如这大江一样,走到尽头是没了自己。” 藏劫立刻就明白了徐绩的心思。 “大人,既然谁都可能是这大江,那大人何必如此哀伤?” 徐绩眼睛微微眯起来,看向藏劫问道:“禅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藏劫笑了笑,也指向江水:“大人说人如江水,可大人此时却在看江水,看着它奔流到海不复回......所以这江水的事,与大人何干?” 徐绩也笑了笑:“禅师这话,倒是让人觉得有些新意。” 藏劫道:“大人是站在船上看江水的人,且大人现在还是逆流而上。” 他双手合十道:“水往低处流,大人却在往高处走,逆流而上当然会难走些,可走到源头,也就是最高处了。” 徐绩眼睛眯的更深了些,只剩下一条缝隙,可这缝隙里却在冒光。 “禅师,你这话说的,可是杀头之罪。” “大人又说笑了,我跟在大人身后走,大人不杀我的头,谁能杀我的头。” “哈哈哈哈......” 徐绩大笑起来。 “禅师,那我再问你,我走到高处的时候,已经有人站在那了,可那位置只容得一人,我该怎么办?” 藏劫笑呵呵的说道:“看大人心意了,大人想上去的话,那就把已经在高处的人拉下来,大人不想上去,但又觉得那人碍眼,那大人就换一个顺眼的人上去,高处的人随便是什么人,最主要的是,大人还是大人。” 徐绩道:“你果然是胆大包天,我要是不杀你,你将来都可能会害了我。” 藏劫俯身道:“大人想什么时候杀我,那就什么时候杀我,可大人现在往高住走的辛苦,需要一根竹杖。” 徐绩道:“竹杖可不够硬,容易断。” 藏劫道:“竹杖不够硬,劈开来加个箭簇就够硬了,两片合起来夹住了刀柄,那也够硬了。” 徐绩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用?” 藏劫道:“我听闻,蜀中西南有仙山,仙山上有长生不老的药材......” 徐绩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硬。” 徐绩一边大笑一边说道:“现在已经觉得这竹杖很硬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一条船上 藏劫问徐绩:“大人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徐绩点头:“自然知道。” 藏劫又问:“既然大人知道陛下要做什么,那大人想过没有,陛下其实也知道大人知道陛下要做什么?” 徐绩看了藏劫一眼,却没有发生回答。 这个问题,恰恰就是他现在给不了答案的问题,因为他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 藏劫笑了笑说道:“如果大人低估了一位开国的皇帝陛下,那大人从一开始就输了。” 徐绩道:“我自然没有低估陛下,当初天下群雄,哪个不比陛下起点高,陛下能一个一个把他们都踩了下去,我岂敢低估了陛下?” 藏劫道:“那大人为何会觉得,陛下会猜不到你最终要做什么?” 徐绩再次沉默下来。 藏劫道:“陛下将来要用大人这条明来办大事,他当然会防备着大人你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暗中筹谋。” 徐绩:“你到底想说什么?” 藏劫道:“我想和大人说的,大人其实自己早就想过千百次了,只是大人还有侥幸之心罢了。”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道:“刚才我和大人提到可让人长生的神药,大人的眼睛里有光。” 徐绩道:“若真有这种药的话,谁听了会不心动?” 藏劫道:“可我却看的出来,大人心动的不是为大人你自己心动,而是为陛下心动。”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但凡枭雄,天下已无对手,那唯一的对手便是岁月,陛下这般雄才大略之人,说实话,在我看来,十个大人你加起来也斗不过他,唯有岁月是可以击败陛下的人,唯有岁月是可以杀死陛下的人......” 藏劫道:“在我看来,大人现在欠缺的不是头脑智慧,因为大人本就是这世上顶尖聪明的那类人,大人你欠缺的是勇气。” 徐绩冷笑道:“是你刚才说的,十个我加起来也斗不过陛下。” 藏劫道:“是,现在这天下内,十个大人也斗不过陛下,可再过五年后,二十个大人也斗不过陛下,再过十年,五十个大人,一百个大人加起来,也斗不过陛下,所以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时期了。” 徐绩怔住。 藏劫继续说道:“大人想挑战强者,强者越来越强,大人越来越强,哪怕大人更努力一些,但大人和强者之间的差距,也会成倍的拉大,而不是缩小。” 徐绩一言不发,可显然心思已经动了。 “这个世上啊,能让陛下恐惧的不是任何对手......只要大人能把这药让陛下感兴趣,那这事就成了七八分。” 藏劫道:“现在皇子年幼,陛下若有什么意外的话,大人你觉得,这第一辅臣之位,是身为宰相大人的你吗?” 徐绩摇头。 藏劫道:“现在陛下为了用大人,也不想让大人多怀疑,所以把各军大将军,包括大将军王唐匹敌都调离了长安,如果这个时期之内大人还没有什么举动的话,等到四疆稳固,大将军王回朝......大人你还想有举动,岂不是自己在给唐匹敌献上人头?” 徐绩看了藏劫一眼,却还是没有说话。 藏劫继续说道:“所以大人唯一的胜算,恰恰就是陛下的自信。” “陛下觉得,大人在三五年内难成气候,而陛下在三五年内却已经能把大局稳住,到时候再扳倒大人,并非难事。” “所以大人能利用的,可不是十年八年,不是二十年,而是这三五年,依我看来,最多是三年内。” “陛下太自信了,自信到他不觉得大人你有任何手段翻盘。” 藏劫道:“所以现在这机会,难道不是陛下给大人送到眼前的吗?” 徐绩道:“陛下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信这世上真有长生之药,连我都不信。” 藏劫道:“我也不信,可是啊......君王不畏天地,畏不能长生。” 他看向徐绩说道:“这该是最简单的一个局,不需要大人亲自去和陛下说发现了这长生之药,只需要让陛下知道即可。” 徐绩道:“我又能如何让陛下知道?” 藏劫:“大人难道还觉得,你身边陛下安插的人会少了吗?” 他微笑着说道:“我已经让人在暗中散布消息,之所以大人带着我离开蜀州,就是因为我向大人献出了这长生之药,且大人已经在服用了。” 徐绩道:“这般手段,如你所言,简单且肤浅,别说陛下,我都觉得幼稚可笑。” 藏劫道:“那若大人看起来,确实比以前年轻了呢?” 徐绩一怔。 藏劫道:“大人虽然年纪本来就不算大,可是连年的操劳辛苦,看起来比实际年岁要大十岁不止。” 他看向徐绩,徐绩也下意识的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胡须。 其实徐绩心中一直都担心别人会因为他年纪不够大而看不起他,所以故意留起了长须。 而且他确实因为劳心费力,脸上皱纹都比同龄人要多不少。 藏劫笑道:“大人可知道,为何我当年在大兴城的时候,那么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听我讲禅?” 徐绩道:“禅师你讲解精益,所以诱人。” “非也非也。” 藏劫道:“只是因为我讲的,多是养生之术,当初在大兴城里追捧我的人,也多是那些妇人,包括宫里的妃嫔。” 徐绩眯起眼睛:“你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藏劫道:“大人回到长安城之后,按照我给大人的法子养身,我保证大人你的容貌,会越发的光彩,看起来也更精神奕奕。” “大人完全不用设计去让陛下知道,只是让人私底下有些议论即可,而满朝文武,又眼睁睁的看着大人越来越年轻......” 藏劫略显得意的说道:“那这长生之药的传闻,还需要去质疑什么?” 徐绩的眼神闪烁起来。 这个局,听起来确实有些不靠谱,毕竟谁都会不相信所谓的长生不老。 可是历朝历代的帝王们,似乎也都没有放弃过追求长生不老。 陛下是那样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应断然不信此事才对,况且陛下自己就是半个道家弟子出身。 陛下身边还有龙虎山老张真人在,若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术,连老张真人都不懂,别人能懂? 可是藏劫的找计策,又偏偏让徐绩觉得可行。 因为徐绩太了解人心了......藏劫这计策利用的可不是陛下想长生的心思,他利用的是人心里的怀疑。 怀疑,一旦在心里滋生出来,谁都不可能控制的住。 比如两个亲如手足的朋友,合伙做了些生意,没有这事之前两个人不分彼此。 可是一旦有人心里生了怀疑,觉得另一个比自己分得的多了,那么这怀疑会逐渐的把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比如恩爱的夫妻,明明没有什么问题,可其中一个偶然怀疑另一个外边有了人,那这种心思就会越发控制不住。 可掌权者,掌的其实就是人心,可玩术者,玩弄的也是人心。 徐绩这样的人,太了解人心人性了。 “你......” 徐绩看向藏劫问道:“你有几分把握陛下会怀疑?” 藏劫听到徐绩说出怀疑二字,就知道徐绩真的懂了他的意思。 藏劫笑道:“大人啊,这种事谁敢说有几分把握?就算大人硬让我说出个多少来,我也只能说一成都没有,可是大人啊,我们赌的不就是这一成都没有的胜算吗?” “一成都没有的胜算......” 徐绩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神逐渐飘忽起来。 藏劫道:“不然呢?大人想和陛下拼什么?人心所向?朝臣支持?兵力军马?” 他摇头:“大人你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可以随随便便给你,也可以随随便便拿回去。” 徐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此事......确实连一成胜算都没有,可此事,也确实是唯一一个连一成胜算都没有,偏偏还有些希望的计策了。” 徐绩看向藏劫,眯着眼睛问他:“你为何要如此帮我?” 藏劫道:“大人啊,我若是去投靠陛下,陛下会如何看我?大概都不会看我,觉得这妖人无用,我当年在大兴城的时候可呼风唤雨,后来藏身深山苟且偷生......” 他语气认真的说道:“大人,此事成了,大人是古往今来第一权臣,而我也可以去过如以往那最好的日子。” “大人只需准许我在长安城建一寺院,这便是我心中最大奢求了。” 徐绩点了点头。 藏劫这些话他不知道有几分真诚,他总觉得藏劫这个人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这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他敢这么直接的站在自己这边,若说没有大图谋,徐绩断然不信。 他也暂时查不出藏劫到底是什么身份,因为藏劫的身份确实太好查了,就在那摆着呢。 可是徐绩身边能帮他的人太少了,有头脑的就更少了。 尤其是最近,徐绩已经明显感觉到,陛下就是在有意先把他的左膀右臂都斩掉。 这种孤独感,让徐绩更为惶恐害怕。 藏劫说的没错,他知道陛下要做什么,陛下也知道他大概会有什么反抗。 双方只是没有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说而已,可彼此心知肚明。 陛下给他自己培养出一个对手来,是因为陛下真的没有对手了。 “以后......” 徐绩看向藏劫说道:“若还有什么事需请教禅师,还望禅师不吝赐教。” 藏劫俯身道:“我已和大人同乘一船了啊。” 此时在大江之上,两个人确实已在一条船上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劫来 初春,燕先生家的院子里特意留出来的那块空地总算是又到了能用的时候。 李叱他们到了这院子之后,女人们带着孩子去玩儿了,李叱难得有空闲,所以就想活动活动。 看他拎起出头,燕先生吓了一跳:“陛下怎么能在臣这里干活。” 李叱笑起来:“当年在书院的时候,朕可没少祸害先生的菜,今日朕为先生把地开出来,朕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也踏实些。” 燕先生道:“陛下当年也不是祸害了菜,都吃了的......” 本想客气两句,说了之后又觉得其实还不如不说。 看李叱那拿起锄头就干活的样子,燕先生忽然间醒悟过来。 他试探着问李叱道:“陛下,莫不是惦记上了臣这小园子里的菜?陛下今日开了田,他日菜长的好了,还要和臣要......” 李叱看向燕先生,忽闪了一下他那双大眼睛。 燕先生连忙道:“是臣胡言乱语,陛下怎么会惦记着臣这点菜,陛下惦记着都是曹猎家里那样的大钱......” 李叱道:“先生啊,不得不说,你现在还和在书院的时候一样。” 燕先生道:“是不会说话吧......” 李叱道:“是看人真准。” 他笑道:“朕今日为先生这小院子开了田,他日菜长好了之后,先生能好意思不给朕送一些去?” 燕先生道:“臣......可以好意思吗?” 李叱道:“先生当然可以啊,先生不想送自然就不送,难道因为几颗菜,朕还会逼先生不成?” 燕先生点了点头,一脸陛下你罚我俸禄都可以,但动我菜就不大行的决绝。 李叱道:“先生不送,朕自己来拿啊,就如今日朕来先生家里吃饭都嫌远,难道拿菜还能嫌远了?” 燕先生:“......” 当年在冀州城四页书院的时候,李叱偷了燕先生的菜,可是被燕先生罚他一起翻地来着。 燕先生回想起来那一幕,忽然间心里也明白了陛下为什么非要他几颗菜。 陛下啊,是在找当年的师生情分,在回忆当年的往事。 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也是感慨万分。 但片刻之后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看陛下那开心的样子,好像就是单纯想贪他几颗菜似的。 就在这时候,燕先生府里的管事急匆匆过来,说是陆重楼陆大人求见。 李叱笑道:“这个家伙,莫非是闻到了饭菜香就跑过来了?” 燕先生道:“还没做饭呢......” 李叱道:“他与朕一样,难道先生没做饭菜,就闻不到饭菜香了?” 燕先生叹道:“遥想当年,陆重楼还是一个木讷老实的人,现在......” 李叱道:“现在他也算是木讷老实的那个。” 他指了指旁边蹲在地上的余九龄,那家伙用手指头在地上抠小坑呢。 燕先生道:“九妹,你现在抠这些小坑也没用,土还没有翻呢,不能种。” 余九龄:“噫!原来还没有种下菜籽啊,我还以为先生已经种好了呢,所以想抠出来几颗菜籽带回去,到时候就省得等菜长好了我再跑一趟,现在抠点菜籽回去种我家里,长出来都一样。” 李叱笑道:“看吧,陆重楼是不是算木讷老实的了?” 燕先生点了点头:“陛下说的对。” 余九龄道:“没有菜籽,白刨了半天,要不然一会儿我抓把土回去吧。” 李叱道:“无耻!” 余九龄立刻低下头:“臣知错。” 李叱道:“朕对你不好吗?只给你自己抓一把土,就不知道给朕也带一把?” 燕先生:“臣......还是去看看做些什么吃的吧。” 李先生道:“朕和先生一起去。” 然后看向余九龄道:“你如此无耻,朕看不顺眼,所以这园子里的地你自己翻了吧,算是对你的惩治。” 余九龄:“啊?” 李叱拉了燕先生一把:“走吧,先生咱们去看看做些什么吃的,这地有九妹呢。” 燕先生看向余九龄叹道:“跟着陛下吃多少回亏了?怎么一点记性都不涨!” 余九龄:“防不胜防啊。” 他拿起锄头,看了看这早春还有些没化开的土地,心说自己这是图个啥......不就是用手指抠了几个小坑出来吗。 也就是这时候,燕先生忽然醒悟过来什么,看向余九龄道:“早春这地还硬着,你手指头很厉害啊。” 余九龄随口回了一句:“练的。” 燕先生:“......” 李叱看燕先生这般表情,试探着说道:“先生是误会九妹的话吧?” 燕先生脸一红:“臣陪陛下去看看饭菜。” 与此同时,西北边境,凉州城外。 来自西域的各国使臣早就在这城外等着了,只是一直都不得大宁皇帝陛下的准许,他们也就进不来。 从第一次把国书递交到长安,算起来到现在已经等了有半年的时间。 第二次国书递交上去的时候,不少人都在骂街,都手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既然是真的想和大宁通商,是真的要带有诚意去长安城朝觐,那还耍心机做什么。 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不能把话明说出来,只能是在心里骂大街。 这次使团中,地位最高的当是迦楼国的亲王沐言沐笛,如今在西域中,迦楼国实力最强。 所以哪怕其他小国有国主亲临,在沐言沐笛面前也要客客气气,尊他为首。 迦楼国算是西域诸国中,唯一一个吃到了中原内乱这个红利的国家。 其他小国联合起来准备入侵中原的时候,迦楼国却在冷眼旁观。 等这些小国的队伍在西疆被击溃之后,迦楼国的皇帝就任命沐言沐笛为大将军,率军二十万征战四方。 三年期间,沐言沐笛灭国十数个,迦楼国的实力迅速增强,隐隐约约中,已有西域霸主之相。 但迦楼国对中原历来没有表现出恶意,这次要觐见大宁皇帝陛下,迦楼国一开始也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沐言沐笛曾经劝过他的兄长,迦楼国皇帝勒野库辛,说无论如何都不要对中原动兵。 当西域诸国在大宁西疆惨败,而迦楼国趁势崛起之后,勒野库辛不是没有想过也派兵东征。 可是沐言沐笛坚决反对,他说和中原人之间最大的利益所在是通商,而不是战争。 既然是靠通商就能打到强国的目的,何必非要去厮杀征战? 迦楼国应该稳一稳,通过和大宁的通商,让迦楼国彻底成为西域第一,而不是把才刚刚得来的这第一,因为战争的拖累而再次拱手送给别人。 也正因为如此,现在这西域诸国使团中,唯有沐言沐笛的队伍,可以住在凉州城内。 其他诸国的使臣,在城外这荒原上住帐篷已经住了大半年。 这些小国之中,被迦楼国打疼了的也不止一个,他们当然也不愿意和沐言沐笛住在一起。 金交国,兰虎国,小月狮国,柏新国,铃兰国等等等等,至少十几个小国的使团,巴不得避开沐言沐笛。 这些小国中,又以小月狮国的实力最强,人口千万,可调用征战的队伍有数十万。 比较小的如可可托邦,说是一个小国,其实只有一座大城,再加上周边百余里的地盘。 能调用的军队,到最大限度,也不超过一万人,而且战斗力完全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 此时此刻,就在这城外的诸国营地中,围着一个火堆,这些小国的使臣们聚在一起议事。 他们之所以选择一片空地而非在帐篷之中,是因为这样反而更不会被人怀疑。 一个身上穿着西域人服饰,还盖着头布的男人在其中颇为显眼,哪怕是坐着,都显得比其他人高一些。 但此人显然有心隐藏自己,坐的位置比较靠后,也一直都没有说话。 可是那些小国的使臣们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就会看他一眼,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而这个人,自始至终也都是用点头和摇头来回应。 此人名叫甘洛,来自黑武。 黑武人虽然在漠北荒原一场惨败,让他们顿时打消了继续南征的想法。 可是黑武人,不可能真的坐视这中原大宁顺利崛起,一个比楚国还要强大的中原帝国,对于黑武人来说就是当世最大的威胁。 这些西域小国算什么? 就算他们加起来也能拼凑出超过百万大军,可在黑武人眼中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这些西域人唯一的价值,就是可以利用他们来对抗宁国。 在宁国现在还没有真正稳住国基的时候,让西域人捣捣乱,找找机会。 而这个机会,就是刺杀宁帝李叱。 黑武人还不知道大宁的皇帝陛下已经有了孩子,所以在他们看来,只要有机会杀死李叱,这个才刚刚建立起来的中原帝国,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那些原本忠心耿耿的大将军们,会马上变成中原的各路诸侯,他们会让楚国灭亡时候的中原乱象重现。 在黑武人眼中,中原人从来都不是那么团结,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历史上,但凡出现过团结之象的中原帝国都强的可怕,那才是黑武人真心忌惮的存在。 而现在,宁帝李叱,似乎就正在把中原人团结起来,对于黑武来说,这种事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甘洛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从西域各国中挑选最强的武士,再加上他从黑武带来的绝对高手,利用朝觐,刺杀宁帝。 黑武人想进中原太难了,可他的人利用这些西域人,能得到合理的西域人身份,这样就能轻易进入大宁。 可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不只是宁人,还有一心想和宁国修好的迦楼国。 那个叫沐言沐笛的人,是甘洛的眼中钉。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老大和老二的区别 凉州,大将军府。 凉州定海神针澹台器从京城长安才回来没多久,这次回来后,大将军就真的是要把担子放下了。 而接下来这个担子的人,正是他的独子澹台压境。 本来在西疆大将军和禁军大将军之间做选择,李叱也是犹豫了许久。 他是真心想把澹台压境留在身边,可是考虑到西疆的局势,再考虑到澹台家在西疆的影响,所以最终还是把澹台放回了西疆这边。 李叱这样安排不仅仅是因为澹台家在西疆的地位,还因为李叱对西域人的判断。 用李叱和燕先生聊起西域诸国的时候的话说就是......一群想占小便宜的人,你不让他们吃些亏,他们就一直都会想着怎么占你便宜,哪怕占不到,他们也会恶心你。 西域诸国的使团第一次呈上国书和礼单之后,就印证了李叱对这些小人的猜测没错。 西域这些小国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忘疼忘的特别快。 用中原话来说,就是一群贱到了骨子里的人。 打个比方,若是你和一个正常人有了矛盾,错处在对方,不管是碍于面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不愿意认错,最终只能是两人打了一架。 你把他打疼了,他还是嘴硬不肯跟你认错,但他会避开你,以后尽量少跟你接触。 但西域这些小国的人不一样,他们的反应就是贱人的典型反应。 你把他打疼了,他暂时害怕会躲开你,过两天他们就会想,你不打他了,是不是你打不动了啊。 于是他还会来招惹你,你再打他,他还是会怕,再过几天后他们依然会想,这家伙应该是打不动了吧。 楚国时候大将军徐驱虏在西域杀了一个血流成河,让西疆迎来了一阵子太平。 可是过了些年,这些家伙就想着,要不咱们再试试? 李叱把澹台压境调回西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这打仗,没有谁比澹台家这父子打的更好了。 别看在长安城里,李叱和燕先生聊天的时候说起过,西域人若诚心来谈通商的事,那就可以谈。 但李叱从开始的判断就没改过,到现在依然如此判断。 对付西域人,你不把他们打疼了,他们就不会真心的按照你的规矩和你做生意。 现在大宁刚刚立国,战兵是最能打的时候,不趁着此时把四周该打的都打一打,以后再打就要深思熟虑瞻前顾后。 一个国家会必然经过几个时期,如果大宁现在,看起来刚刚立国百废待兴,但大宁不怕打仗。 跟谁都不怕,别说是西域人渤海人,黑武人再来一次,大宁还是跟他硬碰硬的干。 可是若安稳发展了十年二十年后,大宁再打仗,就真的要慎重思考了。 因为这个时期,大宁各方面都处在一个起步发展的阶段,一场大战,就可能让大宁才刚刚好起来的经济倒退多少年。 李叱的意思很清楚,该打的仗,都交给他来打就是了。 他的孩子,就安安稳稳的把大宁发展起来。 然后大宁就会迎来第三个阶段,一个国家,强盛到了不怕打仗的时候。 不管是财力物力人力,还是人的斗志和民族的自信,都到了这个时候。 那么如果大宁就进化到了另外一个高度,不是你招惹我的时候我敢不敢打你。 而是你不招惹我,我都在想着要不要找个理由和你打一架。 黑武人南下的时候,李叱在长安城刚刚称帝,那时候他和高院长等人有过一次长谈。 李叱说:朕现在什么都不怕,打仗这种事,现在打了比以后一百年内打要好多。 该打的仗朕不打,那朕的子孙后代也要打,百姓们的子孙后代也要打,那个时候打会触及国家根本。 现在不一样,大宁现在说富有,说不上,说强盛,说不上。 但说兵强马壮,那一定说的上。 朕打完了这些仗之后,可能会让大宁将来起步的时候低一些,但发展的会快起来。 朕现在去想着应该尽量把大宁发展的富裕起来,那就会瞻前顾后不敢打。 然后面对的一定是一边打一边发展,那样太慢了也太难了。 先打,打到四方五十年不敢来犯,那这五十年的发展就会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起来。 澹台压境回凉州之前,李叱和他也有过一次长谈,在场的也有大将军澹台器。 对于陛下的判断,老将军澹台器深表认同,他和陛下的看法一致。 没有人比老将军更了解那些西域人,他知道那些人都是狼子野心。 而这次西域诸国组成使团要朝觐大宁,澹台器把沐言沐笛请到凉州城里来住,却没有理会其他人,就是有意在表达这个态度。 其一是用这样的行动来告诉西域人,你们真心想做生意,如迦楼国这样,那么大宁就会如对待朋友真心相待。 迦楼国就是一个表率,想做朋友就拿出来真情实意,大宁回赠的也是真心实意。 就在这凉州大将军府里,澹台器父子正在和沐言沐笛一起吃饭。 “陛下的意思是。” 澹台压境看向沐言沐笛说道:“迦楼国的皇帝是真诚的,那大宁也要拿出来真诚,所以如果亲王殿下愿意现在就启程去长安,我会安排向导带路,在大宁的规矩之内,送你们到长安。” 沐言沐笛的眼睛顿时亮了。 这种区别对待,他可真的是太喜欢了。 他不是一个笨人,如果是的话,他也不会劝他的哥哥,迦楼国的皇帝勒野库辛不要动起兵的念头。 所以他当然也知道这区别对待的利弊何在,大宁要在西域过扶植起来一个能做表率的国家。 现在这个国家,就是他们迦楼国。 如此一来,迦楼国会从大宁这里得到最大的优惠待遇,不管是想做什么生意,都会优先照顾迦楼国。 无论是大宁需要往外卖的东西,还是大宁需要从西域采买的东西,都会优先和迦楼国来谈。 也正是如此一来,迦楼国就会成为西域诸国的眼中钉。 沐言沐笛有着超强的领兵能力,也有着超绝的武艺,更有着超前的思维。 在这个时候他要做出取舍,是亲近大宁,还是和西域诸国绑在一起。 而此时他眼睛里露出来的光彩,已经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了。 沐言沐笛起身,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朝着澹台器和澹台压境抱拳行礼。 “多谢两位大将军,多谢大宁的皇帝陛下,若大宁皇帝陛下真的准许我们提前去长安,我无比的感激,甚至想着明日一早就出发。” 澹台器笑道:“若你想明日一早就出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来安排就是。” 沐言沐笛再次抱拳:“多谢大将军,这真的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我一会儿回去之后就和他们说。” 澹台器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安排起来也不难。” 他端起酒杯敬了沐言沐笛一杯酒,然后像是随意的问了一句:“我听闻,很多人因为我请你住到凉州城里来而不满?” 沐言沐笛笑着回答道;“大将军不在乎他们的不满,我也不在乎他们。” 澹台器点了点头:“我当然不在乎,你也无需在乎,但如果有些人真的聒噪起来令人厌烦,那我就会有些在乎了。” 沐言沐笛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几分杀意。 澹台器是什么人,在凉州那么多年,靠一支凉州铁骑就能让西域诸国怕了那么多年。 这样的人领兵,在孤军奋战的时候都能打的西域诸国狼狈不堪。 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帝国的支持,且大宁皇帝陛下又在西疆布置重兵,澹台器当然更有底气了。 如果是普通人,喝酒聊天多半都是打屁胡吹,可是到了他们这个级别的人,哪有多少酒桌上的废话。 从澹台器这些话里,沐言沐笛瞬间就判断出来,这位大将军是要挑个人出来打一打了。 如果没有大宁皇帝陛下的首肯,大将军想打仗也要三思而后行。 思考片刻后,沐言沐笛道:“有些人确实很让人厌恶。” 澹台器笑着问道:“看来亲王殿下也有自己不喜欢的人。” 沐言沐笛笑呵呵的说道:“当然有,或许和大将军厌恶的人,还是同一个呢?” 澹台器道:“喝酒喝到此时,也着实有些无趣,这般干喝酒没什么游戏,怎么都少了些滋味,不如这样,亲王殿下把讨厌的人写下来,我也把讨厌的人写下来,亲王刚才说或许是同一个,那咱们就以这个为赌,真是同一个,我喝三杯,若非同一个,殿下喝三杯。” “好!” 沐言沐笛笑道:“这么说就有趣的很了,请大将军派人取纸笔来。” 两个人等纸笔拿上来,就各自写下了一行字,然后对视了一眼,同时笑起来。 澹台器道:“那就一起放在桌子上?” 沐言沐笛应了一声,两人同时把写好的纸拍在了桌子上。 沐言沐笛虽然中原人的话说的不错,但中原文字却不怎么会写,所以写的是迦楼文字,看起来挺长的一串。 而大将军澹台器这边就简单了,只有三个字。 可实际上,沐言沐笛那一长串文字翻译过来,也就三个字。 小月狮。 在西域,如今有能力和迦楼国叫叫板的,就是小月狮国。 大宁如今是中原当之无愧的老大,而迦楼国在西域也可称得上老大。 两个老大要搞搞事情,那么倒霉的一定是老二。 而老大和老二的区别就在于......凉州城外,那个做老二的号召了一大批人在那商量着。 咱们打一打老大啊? 一群人虽然看起来很兴奋,觉得打老大也确实是值得兴奋的一件事,可实际上都是各怀鬼胎。 而两个老大坐在一起的时候,说一声打老二啊,那肯定是......那就打呗。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忠心可鉴陆重楼 沐言沐笛此时也总算是完全明白了,大宁皇帝陛下准许他提前进长安城的意思。 澹台器这近乎于指明了的态度,就是在告诉他,你到了长安城之后要和陛下谈什么。 陛下他要的是西域人安稳些,安稳下来才好做生意,那么这个安稳就不该只是由宁人一方来遵守。 “大将军。” 沐言沐笛端起酒杯敬澹台器和澹台压境,喝完之后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我听闻,大宁皇帝陛下准备在大宁西北练兵?” 澹台压境道:“你听闻有误。” 沐言沐笛道:“难道是假的?” 澹台压境道:“不是准备要在西北练兵,是大将军王唐匹敌,已在西北。” 沐言沐笛一下子就懂了。 大将军王都来了,那这一仗就好玩了,澹台父子二人已经是西域人眼中的魔鬼,再来一个魔鬼中的魔王,大宁皇帝陛下打这一仗的决心,已是显而易见。 沐言沐笛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若大将军王要在西北练兵的话,他对西北地形未必熟悉,是否需要我给大将军王准备几个向导?” 唐匹敌可是在漠北荒原上练兵呢,离这还有上千里。 他能准备出来的向导,能给唐匹敌向导个啥? 但这个态度,澹台器格外喜欢。 “不用了,亲王殿下明天一早就去长安吧,大将军王练兵也不急,估摸着亲王回来的时候,大概正合适。” 沐言沐笛立刻点头:“如此最好。” 与此同时,长安。 李叱盘膝坐在这东暖阁的土炕上,指了指棋盘对陆重楼说道:“朕让着你,你先手。” 陆重楼连忙道:“臣怎么敢让陛下让了先手,还是臣自己主动要求先手吧。” 李叱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最近越学越坏啊。” 陆重楼:“臣谢谢陛下谬赞了。” 李叱道:“既然如此,让你先手也无妨,朕有把握赢你,再让你三子如何?” 陆重楼:“臣先手已是占了大便宜,怎么敢再请陛下让三子。” 李叱道:“那朕让你先手,你让朕三子?” 陆重楼:“......” 然后李叱还是输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让三子不让三子的,陆重楼的棋艺远在李叱之上,三下五除二就让李叱投子认输。 李叱看着棋盘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陆重楼:“下次说清楚些,你可以先手,但让朕的三子得改改条件。” 陆重楼自负道:“陛下请说。” 李叱道:“你下落子,朕落三子,你再落子,朕再落三子。” 陆重楼:“不是一局让三子,是一手让三子,那陛下这着实不大对......” 李叱道:“不对么?唔......是不对,让三子,应该是你落一子,朕落四子,这样才是让三子。” 陆重楼:“......” 李叱笑道:“来来来,你先手。” 陆重楼:“这棋,其实不下也罢......” 李叱道:“不下是抗旨,抗旨就罚俸。” 陆重楼:“......” 不出意外,这么下别说是陆重楼,棋圣来了都得哭出花生那么大的泪珠儿来。 李叱赢了,然后舒舒服服的吐出一口气:“看,在公平之下,朕还是稳操胜券的。” 陆重楼道:“陛下的公平就是,陛下说什么是公平什么才是公平。” 李叱道:“不是么?” 陆重楼:“必然是!” 李叱道:“你若觉得棋艺胜于朕,输的不服气,那朕就陪你再下一局。” 陆重楼:“服气,臣服气的五体投地,别说再下一局,再下一百局臣也不是陛下对手。” 李叱笑起来:“你虽然棋艺不怎么样,但态度还是很好的。” 陆重楼:“......” 李叱:“你快说谢谢陛下谬赞。” 陆重楼:“臣......谢陛下谬赞。” 李叱笑道:“朕是想告诉你,下棋朕不是你的对手,学坏,你不是朕的对手。” 陆重楼低着头说道:“臣学坏当然不是陛下的对手,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臣学坏还能和谁学......” 李叱道:“那你肯定是和余九龄学的,你要是和朕学的不至于学的这么烂。” 陆重楼:“可能是臣天分不好......” 李叱:“骂人?” 陆重楼立刻就弯腰了:“臣不敢,臣没有,臣怎么可能是想说陛下天生的坏。” 李叱叹道:“竟是已如此明目张胆的骂朕了......” 他起身走到书桌那边,朝着丁青安喊了一声:“去请燕先生来,朕要和他商量一下,陆重楼的去留。” 陆重楼一下子就怂了,俯身道:“臣知罪,臣再也不敢了。” 李叱瞥了他一眼:“晚了。” 这个晚字才说完,就看到燕先生从东暖阁外边迈步进来。 燕先生俯身道:“陛下找臣来,是有什么吩咐?” 陆重楼都惊了,去请燕先生的丁青安还没出门呢,燕先生进门了。 这请人是怎么请的,意念请人吗?燕先生又是怎么来的?收到意念传旨后,瞬移过来的? 此时陆重楼才算明白过来,陛下这是给他挖坑了,燕先生老早就在外边等着呢。 李叱看向燕先生说道:“陆重楼当着朕的面骂朕,这该定个什么罪?” 燕先生俯身道:“满门抄斩。” 陆重楼:“!!!!!” 李叱道:“那就满门抄斩。” 燕先生道:“臣遵旨,臣这就派人去抄他的家。” 陆重楼扑通一声跪下了:“陛下想让臣做什么,臣都愿意去做,臣知罪了,臣下次一定不敢了。” 李叱看向燕先生问道:“这人是满门抄斩的罪,但认罪态度好,应该怎么办?” 燕先生道:“可以流放三千里。” 李叱:“那就流放三千里。” 陆重楼叹了口气,低下头说道:“哪怕陛下让臣去西北边疆,臣也愿意。” 李叱:“噫?” 燕先生:“噫!” 李叱道:“你在长安城做你的二品大员多舒服,为什么想要去西北边疆那样寒苦的地方?” 燕先生:“对啊,臣也想不明白。” 陆重楼道:“陛下,别玩了......臣自愿押送粮草物资去西疆交给大将军王,自愿留在西疆一阵子,为大将军王做后勤梳理之事。” 李叱:“那就准了?” 燕先生:“陆大人忠心可鉴,陛下应该准了,不然会寒了陆大人的心。” 李叱道:“先生说的对,那就准了。” 他坐下来后笑着问陆重楼:“你对此事有何看法?说心里话,不用藏着掖着。” 陆重楼道:“论坏,臣再学三辈子也不行。” 李叱哈哈大笑,然后看向燕先生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记住骂街不要骂朕,这是燕先生想出来的法子。” 燕先生笑道:“陛下说,西北的战事一定要打,而且一定要打好,所以后勤之事需要一个有分量还有能力的人去做,要让大将军王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 他看向陆重楼说道:“陛下说,这事啊还得是你去办,我说陛下啊,臣不想去。” 李叱笑道:“朕说,先生不想去,那谁还能去?先生说陆重楼可去,定能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燕先生道:“陛下问我说,那若陆重楼也不想去呢。” 李叱道:“先生说,那就坑他啊。” 陆重楼:“臣谢陛下隆恩,臣谢先生厚爱......” 李叱道:“你这般懂得感恩,朕也是十分的欣慰了......如果你有什么条件的话,现在可以当着朕的面提出来,只要你说出来的,朕要是觉得答应不了,你就自己想办法克服。” 陆重楼:“......” 燕先生从袖口里摸出来两块银子:“朝廷里该给你的支持都会给,我个人再赞助你二十两银子。” 陆重楼:“......” 其实他又不傻,当然明白这往西北押运粮草物资的事,根本不需要他这样的重臣亲自去。 一位正二品的朝廷大员,吏部尚书,跑去押运粮草物资,说出来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差事,随随便便选一个四五品的官员就能办了,而且也不会办的差多少。 所以在刚才陛下给他挖坑的时候,陆重楼就已经猜到了陛下的用意。 陛下这样的安排,原因有三。 其一,徐绩就要回来了,陛下让陆重楼暂时去西北,是对陆重楼的保护。 其二,如今往西疆去的那条直道已经修了一年多,有传闻说,负责修这直道的官员可能有贪墨,且故意拖延修路的进度,所以陛下才需要一位有分量的朝臣去看一看,陆重楼是正二品大员,压得住,办得了,陛下对他信任。 其三,西疆这一仗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悬念,有澹台器和澹台压境在,这一仗已是十拿九稳,何况大将军王还在那边,说是有千里远,真要是快打起来,大将军的队伍肯定就在凉州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陆重楼去混一些功劳,他虽然在朝中已经有了不低的地位,可实际上没有多少被人明眼看到的功劳。 去一趟西疆,大胜之后归来,那这功劳是可以好好写一笔的。 陛下将来肯定是要重用陆重楼,可和徐绩比起来,陆重楼确实资历太浅。 他是在大兴城才开始跟着陛下的,之后虽然有许多格外重要的想法,但说实话,这些想法大部分都和与陛下的想法不谋而合,就算他不提出来,陛下也是要办的。 这一点来说,和徐绩比确实差的太远了。 只说十万民夫吓退敌兵这事,虽然现在陛下他们都知道,那不是徐绩自己想出来的妙计。 可是这事明摆在那,大部分都觉得,那就是徐绩的本事。 这次陆重楼去西疆,难道还怕没有功劳? 在西疆的都是谁啊,唐匹敌,澹台压境,澹台器,那都是陛下的人啊,陆重楼在西疆有多大的功劳,那三个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此时陆重楼想着这些,心中感动。 然后就看到陛下过去,把燕先生拿出来的二十两银子分走了一半。 李叱一边把那十两银子装进自己兜里,一边很认真的说道:“先生怎么能破费呢?陆重楼去西疆是公务事,所需欠款都是朝廷出,先生自己掏钱不好,快收起来一半,有一半给他意思意思就得了。” 话没说完,那十两银子他已经收起来了。 陆重楼的第一反应是......陛下啊,曹猎不是回来了吗?陛下你至于的? 哪知道李叱一眼就看出了陆重楼眼睛里的意思,于是也深深的看了陆重楼一眼。 陆重楼在陛下的眼神里读出来......曹猎回来不回来,跟朕黑你十两银子有关吗? 此时,燕先生看着那剩下的十两银子尴尬起来。 他看了看那银子,又看了看陆重楼,再看看李叱,眼神里的意思是......陛下啊,你黑的是我的银子啊。 【明日元旦,新年伊始,祝大家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另外,圈子的帖子数量差几千不到十万,写书这么多年,还有过书评区有十万贴的成绩,这样吧,咱们水到十万贴我发大红包,是在书评区发纵横币大红包还是在微信群发大红包,你们说了算。】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惊马 燕先生掏出来二十两银子说,我个人再赞助给你二十两这个举动,不得不说有点灵性。 所以李叱看向燕先生叹道:“先生学什么不好,学朕干嘛......” 燕先生道:“臣这次是长记性了,下次再也不这么干了,十两银子,说没就没了。” 李叱道:“这十两银子就当是先生赞助给朕的吧。” 燕先生道:“陛下,曹猎不是回来了吗?” 这话刚才陆重楼也说过。 李叱叹道:“朕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皇后他现在对其他事都没有兴趣了,只玩一个游戏......找朕的小金库,也奇怪了,一找一个准,曹猎给朕的银子,朕还没有捂热乎呢。” 陆重楼和燕先生对视一眼,然后俩人同时笑了起来。 这就是一山还比一山高,陛下看起来很高了吧,皇后更高。 李叱坐下来后对陆重楼说道:“这次你去西疆,辅佐大将军王把仗打好,等你回来之后,朝廷里的事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陆重楼俯身道:“陛下放心,臣去了西疆之后,一定会好好帮大将军王把西域人打服气。” 李叱道:“刚才先生也说过了,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燕先生:“不不不,那是陛下说的,不是臣说的......” 燕先生现在这个反应,便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重楼把燕先生没好意思收起来的那十两银子收起来,在燕先生眼巴巴的注视下收起来的。 然后看向李叱说道:“陛下,燕先生已经私人支持臣十两银子了。” 李叱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叭叭,朕把你那十两银子也给黑过来?” 陆重楼俯身:“臣谢主隆恩,臣先告退了。” 李叱道:“都什么人,为了十两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陆重楼和燕先生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不约而同的看向李叱。 李叱会在乎这个?看去呗。 几天后,陆重楼带着兵部和户部协调的粮草物资,朝着西疆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李叱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战之人,如果能不打仗就让大宁安安稳稳的发展,那他何必要去打? 只是因为他看到的不是寻常人能看到的远处,所以他很清楚西域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诚意。 哪怕西域人已经改了礼单,但这毫无疑问是西域人的迷惑之计。 陆重楼去了西疆之后,朝廷里的事压在李叱身上的也就又多了些。 而此时,徐绩距离长安城也没有多远了,他可真的是风餐露宿赶回来的。 关墨等人被陛下处置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正因为如此才会心急如焚。 如果再不赶回来的话,他害怕陛下趁着他不在,把他安排在朝廷里的人一个一个都拔掉。 如果有一天这些帮手都没了,就算他还是大宁的宰相大人,又能有什么用? 满朝文武的眼睛都尖着呢,那些大家族大势力的眼睛更尖。 透过关墨等人被处置,他们难道就不会去怀疑,陛下是不是已经看不惯徐绩了? 徐绩急着回长安城,就是要让他背后的那些大势力打消疑虑。 想做权臣哪有那么容易,没有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的支持,说做权臣也只是个口号罢了。 你拿了人家大量的支持,不管是什么方面的支持都拿了。 可人家若从你这得不到任何的回报,人家凭什么还不遗余力的支持你? 人家花银子去支持一个府治大人,虽然只是个四五品的官员,可还能得到一些利益呢,比如安排人进府衙,比如在治地以内生意畅通。 你堂堂一位宰相大人光拿银子不办事,能糊弄人多久? 所以徐绩就想着,趁着关墨等人被陛下办了,他再安排几个人递补上来。 这也是徐绩想对陛下的试探,如果陛下否了他所有的举荐,那就说明陛下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如果他举荐上去的人,陛下都应允了,那就说明陛下处置关墨等人与他并无太大关联。 而且只要他举荐的官员都被陛下准许的话,背后支持徐绩的那些大势力也就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一个读书人,如果有一天登山到巅峰处,有感而发一句高处不胜寒,那大概只是真的被冻着了。 一个读书人,如果有一天做到了宰相大人这样的位子,感慨一句高处不胜寒,那才是真的体会到了人间的寒意。 这天下最冷的地方,从来都不是环境,哪怕是北疆之寒也一样排不上号。 天下最冷的地方与天下最暖的地方一直都没有变过,历来都是人心。 陆重楼离开长安半个月左右,徐绩也总算是回到了长安城。 当徐绩进长安城的那一刻,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他实在是太喜欢长安城里的空气了。 这空气中的气味都和别处不一样,这里,每呼吸一口,都能嗅到权利的味道。 有钱的人叫做富人,有权的人才能叫贵人,长安城里多富人,也多贵人。 徐绩一到长安,顾不上别的,直接就到了未央宫外求见陛下。 第一这是他本该做的事,第二他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陛下的态度到底如何。 东暖阁。 李叱伸手把跪拜在地的徐绩扶起来,拉着他走到一边:“坐下来说话,你这风餐露宿的赶回来,一路必然辛苦。” 徐绩连忙道:“臣在外边其实不辛苦,比起在长安城其实还要清闲些。” 李叱道:“你回来后就有你辛苦的了,你不在长安城的这段日子,朕可是真的累着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桌子上厚厚的奏折:“朕每日批阅奏折,连多陪陪皇后和皇子的功夫都没有,更何况是练功的时间,更没有了。” 他笑着说道:“朕就不给你放假了,朕给自己放几天假......你今日回去休息一下,明日就来处置朝政,朕明日带着皇后和皇子去城北的御园住几天,有什么你决断不了要紧事,派人送到御园来吧。” 陛下这些话说的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毕竟徐绩才回来,一刻都没来得及休息呢。 直接把朝政都丢给徐绩了,陛下反倒是要去休息了。 可徐绩心里却乐开了花,陛下这个态度,他是真的踏实了。 他虽然人不在长安,可他的人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向他禀告,说陛下因为政务太多而恼火。 现在看来这都是真的,陛下确实是厌烦了。 李叱也真不是说着玩的,第二天一早,就带着高希宁和李坨坨还有夏侯玉立等人,在禁军的护卫下,出长安城去北边的御园了。 御园占地很大,毕竟长安城修建的时候,这里很多地方都是荒田。 连夕雾连大人把修建长安城剩下的材料利用起来,在渭河南边修建了一座御园。 这里如今已经颇具规模,除了大片的园林景观之外,还有不少从各地运来的珍禽猛兽。 皇子李坨坨年幼,正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时候,李叱带着他来这长长见识。 徐绩也在第二天一早,就以当朝官员之首的身份,带着文武百官送陛下出城。 回去之后,徐绩就把事情都揽了过来,然后他发现,陛下居然还积压了一批奏折没有处置。 这让徐绩更为开心起来,这说明陛下离不开他,可不是一句虚言。 御园。 李叱站在那看着余九龄扶着李坨坨坐在神雕的后背上,笑的眯起了眼睛。 神雕显然知道这个小不点是谁,看起来竟是比余九龄还要紧张些。 它和李叱等人生活的时间太久,说已经通了人性都不为过。 那看起来高冷之极的狗子,一直盘旋在院子上空,不时叫一声,似乎是在提醒神雕你小心些,你再小心些,若摔着了那小不点,我和你没完。 高希宁和李叱一样,一点都不担心孩子会摔着,反而是夏侯玉立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了,一个劲儿的说李叱和高希宁,一点都不像是做爹娘的样子。 前些日子小坨坨走路还不太利索呢,现在已经能颠颠儿的跑起来了。 只是跑的时候也还是下盘不稳,跑快了就没准给自己一个绊子。 这小家伙,从这么小就表现出了不服输不服气的那种气质。 余九龄把他从神雕北上抱下来,他就又颠颠儿的跑出去追蝴蝶了。 一回头看到神雕在低着头拱地,这小家伙蹲下来,也学着神雕的样子想用鼻子去拱地。 结果他现在这个年纪如何能稳得住,蹲在那往前压身子,压着压着,一脑门戳地上了。 夏侯玉立和余九龄连忙报过去扶,可再看那爹娘二人,李叱和高希宁同时笑的前仰后合。 高希宁道:“这么傻,应该不是随我,不过刚生出来那会那么丑,现在如此漂亮,应该是随我。” 李叱道:“回头问问师父,我小时候拱过地没有,若我没有,我再去问问爷爷他老人家,你小时候拱......” 高希宁:“不许去!” 李叱:“嗯?” 高希宁脸一红,压低声音说道:“谁还没有过幼稚的童年了......拱地这样的事,我不信你没做过。” 李叱:“看来是真的随你了......唉,这可怎么办?” 高希宁道:“什么怎么办?” 李叱道:“坨坨儿这么随你,以后长大了若不务正业,皇帝不好好当,非要去给人说媒怎么办?” 高希宁:“......”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不远处有一匹马不知道为什么惊了,一声嘶鸣后竟是把缰绳挣脱开,朝着小坨坨儿那边冲了过去。 这一刻,李叱的眼神一凛,脚下已经动了。 下一息,正在拱地的神雕从斜刺里冲过去,一头将那高头大马直接撞翻了出去。 再下一息,狗子从天而落,两只利爪狠狠的抓进了那匹马的眼窝中。 一猪一隼,顷刻间将那发了疯的战马给挡住了。 在那马的哀鸣声中,李叱一把将坨坨儿抱起来,转身往回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匹马,眼神里有些东西闪烁了一下。 而此时,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已经朝着战马跑过来的地方掠了过去。 【大家元旦快乐!】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朕怒 “这事不正常。” 余九龄看向李叱:“战马平白无故惊了也就罢了,居然那么巧,朝着皇子冲过去。” 李叱朝着余九龄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在这说继续说下去了。 他抱着小坨坨儿朝着房子那边走,四周的大内侍卫已经形成了一个防御圈。 李叱示意了一眼,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也跟上他往回走。 而就在大内侍卫们已经形成防御阵列的同时,四周无数道黑色的身影已经朝着出事的地方掠了过去。 廷尉府数名千办在最前边,成方形把出事那边围住,若这是一个四方阵,四名千办就形成了这方阵的四角。 被廷尉府围住的,就是那些骑兵。 能进入禁军的人,而且随陛下出行,且在身边护卫,基本上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但这事猛一眼看起来是巧合,但正如余九龄说的那样,看起来巧合到有问题了。 可就在张汤迈步上前的时候,小太监丁青安从李叱那边跑过来。 他在张汤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张汤听完后随即点头。 片刻后,随着张汤吩咐下去,所有的廷尉全都撤走了,像是风一样,来的快走的也快。 那些惶恐的禁军骑兵一时之间有些懵了。 这时候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上前,大声告诉大家不要慌,各自回队,不要乱了秩序。 刚才廷尉府和大内侍卫上前是因为那战马惊了,担心还会伤人,也担心还有其他战马会出事。 此时见并无什么其他事发生,所以就都扯了下去。 这当然是安慰人的话,如果不是李叱下令的话,大内侍卫和廷尉府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下去。 李叱是不想让那么多禁军士兵们惶恐,不想让他们觉得,是陛下怀疑他们什么了。 屋子里,李叱把小坨坨儿放在膝盖上,笑着说道:“看到那马儿跑过来,你怕不怕?” 小坨坨儿摇了摇头:“不怕。” 李叱笑问:“为什么不怕?” 小坨坨儿道:“我连神雕都能骑了,马儿跑过来,我也能骑,一点儿都不怕。”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在小坨坨儿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果然了不起,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 高希宁把孩子接过来:“你们商议事,我带坨坨儿去睡一会儿,他也玩累了。”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已经回到门外的叶小千,叶小千自然懂李叱的眼神,吩咐下去,大内侍卫在高希宁住处外增加了不少人手。 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陛下,才到御园就出事,不寻常。” 李叱道:“等等再看。” 余九龄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没明白陛下说的等等再看是等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迈步进门,看到他的那一刻,众人也就全都心中恍然大悟了。 楚先生。 李叱看到楚先生进门,不等楚先生行礼就先开口道:“先生不用那么多规矩。” 楚先生也洒脱,进门之后走到李叱面前说道:“没有见到什么异样,也没看出谁不对劲。”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余九龄道:“去告诉张汤不要查了,当这事没发生过,另外......去看看是谁的战马惊了,领一匹新马给那士兵送过去,宽慰几句,不要吓着人。”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连楚先生都说没有看出来什么异样,那这件事可能真的没什么问题,只是巧合。 楚先生道:“陛下,人没有异样,但马未必没有异样,一会儿陛下让人把战马的尸体运到御园外边,臣去看看。” 李叱看向叶小千,叶小千立刻道:“臣去安排。” 楚先生俯身道:“臣去御园外边等着了。” 李叱把楚先生送出门,回到屋子里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楚先生说人没问题,但马未必没问题,那其实就是人有问题,只是这有问题的人,未必当时在现场。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余九龄从外边回来,见到李叱后压低声音说道:“张汤没有查当时在场的人,而是暗中查了查御园留守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看来张汤的心思,和楚先生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高希宁把廷尉府交给张汤的原因,虽然之前张汤被降职了,李叱说把廷尉府交给叶先生暂代,可实际上,还是张汤在主持。 而且就在昨日李叱宣布要来御园之前,下旨恢复了张汤副都廷尉的官职。 余九龄道:“张汤让我告诉陛下说,随陛下来的人都不必要怀疑,但御园留守的人必有问题。” 这御园自大建好之后,李叱这还是第一次来,在这之前,御园之内的人,并不是禁军在把守。 李叱道:“就让张汤在暗中查查吧,这事明面上要压下去,就是一个意外。” 余九龄应了一声:“臣明白。” 与此同时,御园外。 大内侍卫用一辆马车把那匹战马的尸体拉了出来,到了御园外的一片林子中,他们将战马尸体拖进林子里。 楚先生已经在这等着了,除此之外,还有廷尉府专门负责查验尸体的仵作。 虽然他们平日里查验的都是人的尸体,可他们足够仔细。 楚先生直接到了战马尸体后边,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 “用手按一按,按仔细。” 楚先生忽然交代了一声。 这战马的尸体上,除了被击杀时候留下的伤口,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战马皮糙肉厚,且还有一层毛,若伤口细小的话,想察觉到其实很难。 大概半刻之后,一名仵作猛的抬头,眼神有些变化,他看向楚先生说道:“似乎有东西。” 然后他用双手在按住的那个地方挤压了好一会儿,却没能挤出来什么东西,于是又取了一把极锋利的小刀将皮肉切开,片刻后,从里边捏出来一根细细的针。 楚先生皱了皱眉,因为这根针看似很小,但反映出来的问题很大。 他当时没有看到有人异常,所以用这细针伤马的人在他注视的范围之外。 能把一根这么细小的针,从很远的地方打进战马身体里,足以说明这个人实力恐怖。 另外,这个人非但在武艺上实力恐怖,而且他居然还能精准的判断出,一匹马什么位置突然被刺了一下,能保证这马是朝着皇子的位置冲过去。 又或者,这是这场预谋中唯一的巧合。 而如果说这个人刺伤了战马的目标不是为了杀皇子,只是为了制造一场混乱...... 楚先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朝着御园那边掠了回去。 屋子里,李叱端起茶杯刚要喝,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这手里的水杯。 他忽然间放下茶杯,人已经犹如一道残影般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片刻后,李叱已经到了高希宁和小坨坨儿住的那间屋子。 李叱一进门就急切的问了一句:“你们喝过水了没有?” 高希宁点头:“喝过了啊,孩子刚才也喝过水。” 说完后她脸色猛的一变:“水有问题?” 李叱立刻回头喊道:“请御医和沈医堂的人过来,要快!” 就在这时候,正在睡着的小坨坨儿忽然咳嗽了几声,然后睁开眼睛,哇的一声就哭了。 李叱看向孩子的时候,发现孩子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劲。 他下意识的把随身带着的解毒药取出来,听到身边的高希宁也咳嗽了几声。 一个时辰后。 李叱站在门外等着,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所以没有几个人看到大宁皇帝陛下的脸色有多寒冷。 片刻后,沈如盏从屋子里出来,走到李叱身边后微微俯身道:“陛下,毒大概已经解了,幸好发现的快,用药的快。” 不远处,站在那的楚先生眼神里闪过一抹歉疚,若他早一点想到的话,早一点赶回来,可能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战马受惊是幌子,而受惊的战马冲向皇子,应该就是个巧合。 有人故意制造混乱,哪怕李叱立刻就下令把廷尉府的人和大内侍卫撤回来,但在那一刻,混乱其实已经出现了。 住处就在出事的地方不远处,手在住处附近的大内侍卫看到战马险些伤了皇子,全都冲了过来。 所以在那一刻,物资四周的护卫,人数最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人盯着这房子了。 制造混乱的人就是利用这片刻的时间,进入了高希宁的住处,在水里下了毒。 沈如盏让人试了试,李叱那个房间里的水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这个人的目标就是皇后高希宁和皇子李隆势,而且这个人身法极快,下毒后立刻就走了。 在陛下来之前,大内侍卫和廷尉府的人,必会率先过来,严格检查。 所以这个人不可能在用水中提前下毒,如果这样做的话,早就被发现了。 他只能是利用这样的时机,所以又可以证明,这个人的心思也极细密。 李叱缓了一口气,看向沈如盏道:“多谢沈先生......” 话还没有说完,张汤从远处过来,快步到了李叱身边:“陛下,查清楚了,少了一个人。” 李叱问:“谁。” 张汤道:“一开始查还没有少人,刚才再查的时候,发现居然少了一个,是御园的厨子之一,叫方冒。” “不过就在刚才,臣派人仔细查的时候,在后边的粪坑里把方冒的尸体找到了。” 李叱眉头往上一抬。 这眉角一动,杀意便凛然起来。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理由呢 御园外,禁军的骑兵在方圆几十里来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而就在距离御园大概只有二三里,一个草丛里出现了些细微的异常。 这是一个提前许久就做好了的隐蔽场所,入口处是一块翻板,翻板上有土层和野草,所以翻板放下来的时候,不走到近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此时这翻板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有个人站在里边往外观察。 远处禁军的骑兵呼啸而过,这人立刻把翻板放下来,回到了地窖之中。 这个地窖不小,里边居然还准备了大量的粮食物资,地窖中点着的油灯不停闪烁着,就说明这里的通气口不止是翻板那边一处。 地窖里的人也不少,一共有数十个,看起来都有些紧张,说话的时候声音压的极低。 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人显得格外的醒目,此人身上穿着的是一套黑色的僧袍。 “禅师。” 这群人的另外一个首领,在蜀州江湖上也颇有些名气,但他最近一段日子在蜀州混不下去了。 原本他就是蜀州马帮的对头,是蜀州最大的山贼首领,名为李词传。 在蜀州,永远对立的只有山贼和马帮,那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是这个局面之前还保持着一个相对的平衡,马帮按照人数来说,比起这支马贼队伍要多不少。 可是马贼更为隐秘,不在明面上,而且他们下手更凶狠,心黑手辣。 李词传的队伍叫连峰寨,最多的时候有三四千人马,背靠着的就是裴旗的蜀州军。 裴旗不喜欢马帮的人,但又离不开,为了给马帮制造压力,他刻意扶植了连峰寨。 如果马帮的人不太听话了,裴旗就会让李词传带着山贼劫掠马帮队伍。 马帮和连峰寨的人打过许多次,虽然每次都能占优势,可是要想灭了连峰寨也极难。 这个平衡的局面在李叱破蜀州后被打破了,宁军扶植马帮,与马帮联手剿灭了蜀州十万大山中绝大部分山贼队伍,连峰寨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那个。 在宁军和马帮的合力围剿之下,连峰寨已经没了生存的空间,只能四处逃窜。 仗着他们对山里的熟悉,倒也是几次险险的避开了宁军的围猎。 可李词传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蜀州他是混不下去了,只能是想办法去别的地方谋生。 就在这时候,黑衣僧人藏劫找到了他,说可以带他和那些山贼去领一番荣华富贵。 此时此刻,李词传却有些怕了。 之前藏劫对他说,要跟着大宁的宰相徐绩办事,当然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词传心说自己原本是宁军围剿的人,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宰相的人,自然格外的乐意。 谁想到,他们居然跑到了长安城来,而且要办的事还如此可怕。 早知道如此的话他就不上这艘贼船了,现在想下去,看来为时已晚。 藏劫之前带他们来这的时候,并未告知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只说是帮宰相大人做件事。 谁能想到,这黑衣僧人竟是如此的胆大包天,敢到御园行凶。 他叫了藏劫一声,藏劫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怕了?” 藏劫只是语气淡淡的反问了一声,而这平淡中还有些些许的轻蔑。 “禅师,你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带么。” 李词传道:“你若造告知我们是要来御园这里做事,我打死也不来。” 藏劫忽然笑了笑,语气中的轻蔑更重了些。 “你真的以为,我对你说的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是轻而易举就能得来的?这个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什么付出都没有,就想得荣华?” 藏劫睁开眼睛,扫视众人一眼,他看的出来,这些凶悍的山贼,其中不少人怨气很重。 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家伙,真要是李词传一声令下,他们现在也真的敢一拥而上。 藏劫起身,在这地窖里缓步走动。 “你们之所以怕,是因为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在为谁做事。” 藏劫一边走动一边语气平缓的说道:“如果真的只是为宰相大人做事,他敢让你们来御园下毒?” 李词传道:“毒是你下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藏劫道:“毒是我下的不假,毒是你给的也不假吧。” 李词传张了张嘴,刚要说那是因为你骗我,就见藏劫微笑着说道:“那我为何跟你要毒不死人的毒?” 李词传一怔。 藏劫道:“因为这一切,并非是宰相大人安排,恰恰是陛下自己安排的。” 李词传他们全都傻了眼,一个个看着藏劫,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藏劫道:“朝廷里的事那么复杂,不是你们这些常年占山为王的人随随便便就能看破的。” “我之前没和你们说,是因为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也觉得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这事传出去,对陛下都大有影响。” “但你们现在已经怕成了这个样子,我也只好把这事来龙去脉和你们仔细说说。” 藏劫道:“陛下如今已经一统江山,我问你们,陛下还有什么担心的人没有?” 李词传他们互相看了看,这些山匪,让他们杀人越货他们都拿手,让他们思考这朝局大事,他们根本莫不着头脑,一脑子都是浆糊。 藏劫道:“天下已经没有敌人了,陛下把他的敌人全都送进阴曹地府了。” “可是天下间还有陛下担心的人,这些人,就是和陛下一起打下这江山的大将军们。” “陛下想裁撤这些大将军们的军权,可又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现在,皇子和皇后中了毒,这事陛下就能大做文章,先拿如今掌管禁军的夏侯琢开刀。” 他扫视众人:“我现在说这些,你们能听懂吗?” 李词传道:“那陛下可够狠的啊,为了废掉这些大将军,连自己的老婆孩儿都能下得去手,万一毒死了那可怎么办?” 藏劫哼了一声:“毒是我下的,莫说还是毒不死人的毒,就算是能毒死人的毒,剂量也都在我控制之内,根本不可能出意外。” 李词传道:“那......我们做这些事有什么好处?” 藏劫指了指这地窖一侧:“那里有一口箱子,你去打开看看。” 李词传过去把那箱子打开,然后就震惊了一下。 这箱子里满满的都是黄金。 就这一箱子黄金分给他们,他们后半生什么都不用干,就已经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了。 藏劫道:“你们是为陛下做事,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外边禁军的搜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你们且安心在这里藏着,等到陛下回长安城后,这里的禁军也就撤了。” 李词传松了口气,他手下的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都被那口箱子里的黄金吸引了过去。 这箱子很大,装了那么多金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都发慌发颤。 藏劫道:“这只是个开始,以后陛下让你们做事,每一次都会有赏赐。” 这一下,连峰寨的山贼们全都笑了起来,一个个的乐的合不拢嘴。 藏劫找地方坐下来后说道:“这件事你们做的不错,虽然只是在外边接应了我一下,但我也能看出来你们的能力。” 他再次扫视众人后说道:“下一次,我们的目标就不是宫里人了,所以会比这一次要轻松些。” 李词传问:“下一次是谁?” 藏劫笑了笑,然后说了四个字,这四个字是真的把李词传他们全都吓着了。 刚才还因为那满满的一箱子黄金激动,现在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宰相大人。” 这四个字一出口,地窖里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 藏劫笑道:“看看你们这胆子,难道你们觉得,还真要毒死宰相大人吗?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宰相大人洗脱嫌疑,毕竟他可是刚刚才回到长安城。” 他看向李词传:“把你的毒再给我些。” 李词传犹豫了片刻,取出来一个药瓶,递给藏劫之前不放心的问了一句:“真的不会有事?” 藏劫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李词传被看的有些发毛,片刻后把东西给了藏劫。 藏劫把东西揣进怀里后说道:“你们就暂时在这躲着,天黑之后我会离开,我没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能出去。” 李词传道:“我们当然不出去,谁出去谁傻。” 天黑之后,藏劫带了毒药离开地窖,月色下,这黑衣僧人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只见到一黑影闪烁几下,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御园。 李叱看向张汤,张汤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方圆几十里来来回回的搜,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发现。 御园里那个厨子被人替换,真人被勒死之后扔进了粪坑里。 但这个假的厨子居然没有被识破,就说明刺客也极擅长易容之术。 “陛下,只有两个可能。” 张汤俯身说道:“第一,刺客武功超乎想象,在下毒之后就立刻离开,我们的人在搜遍方圆几十里前,他已经逃走了。” “第二,这个人还在御园中,或许是又假扮成了其他人,或许......本身就在其他人之中。” 高希宁看向李叱道:“这个人并不想杀我们,如果他想的话,我和坨坨儿都已经死了。” 李叱点了点头,如果那个人用的是最烈的毒药,可能真的已经得手了。 当然这只是可能,因为这个世上就没有无色无味的剧毒之物,李叱从没有见过,连沈如盏都说,烈性之毒又无色无味,以现在的药术来说,根本不可能造出来。 所以真的用剧毒,可能高希宁会察觉到。 但凡下重毒,都不会下在清水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水都会变色。 为着遮盖气味,往往都会下在食物中。 可如果这个人真的不是存心杀人,那他费尽心机下个毒是为什么?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哪里不对 长安城,宰相府邸。 徐绩在朝中忙到半夜才回来,一进家门就直奔书房,因为他知道,藏劫在这个时候必然已在等他了。 一进书房的门,看到藏劫居然还踏踏实实坐在那喝茶,徐绩的火气瞬间就冒了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绩啪的一声拍了桌子,震的桌子上的茶具都倒了不少。 藏劫倒是不为所动,似乎大宁的宰相大人发怒,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 “我让给你给陛下下毒,你为何要去给皇子和皇后下毒?!” 徐绩这压着嗓音的嘶吼,比大声咆哮看起来更为狰狞。 “陛下没那么容易中计。” 藏劫回答的第一句话,让徐绩的怒意更盛,因为这都不算是什么像样的解释。 不等徐绩再次低声咆哮,藏劫示意徐绩冷静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大人的计策,有问题。” “按照大人的计策,先想办法给陛下下毒,这个毒只是一个引子,不会有明显的症状出来。” “明日大人献上从蜀州带回来的檀香,檀香中暗藏了药物,只要陛下长时间用,身子便会一日比一日垮。” “然后陛下再偶然得知,大人一直在私下里用从蜀州带回来的药物,且看起来却有让大人恢复青春的药效,陛下便会中计,向大人你问药。” 说到这,藏劫看向徐绩说道:“大人这计划中,最危险的一环是什么?” 徐绩道:“是给陛下第一次下毒。” “不是。” 藏劫道:“这计策中最危险的一环,是大人献上檀香,陛下身边可不乏医道圣手,比如那个叫沈如盏的女子。” “陛下的师父长眉道人,当年在冀州十余县内颇负盛名,难道真的是招摇撞骗出来的名气?” “有沈医堂的人在,还有宫中御医,再加上长眉道人......大人这计策,只会把大人自己陷进去。” “陛下现在可没急着对大人动手,但只要这计策一败露,大人觉得陛下还会心慈手软?” 徐绩听到这,脸色变幻了一下。 他在心中仔细的把藏劫的想了一遍之后,脸色已经逐渐缓和下来。 “那你为何不提前跟我说?!” 徐绩怒问了一句。 藏劫道:“我也是到了御园之外后,才醒悟过来这计划中的不妥当之处。” “别说这檀香是大人亲自献上去的,就算是大人想办法让别人献上去,因为这香只产自蜀州,而大人又刚从蜀州回来,陛下也一定会怀疑到大人身上,所以一旦察觉,陛下对大人下手的时候就不再会心慈手软。” 藏劫看着徐绩的眼睛认真说道:“所以我临时改变了大人的计划,把对陛下下毒,改为对皇后和皇子下毒。” 徐绩道:“和何异于打草惊蛇?你既觉得我计策有问题,不去做这件事便罢了,何必要去招惹皇后和皇子?招惹到这两个人,陛下是要杀人的!” 藏劫却笑了笑道:“正因为如此,陛下杀谁都杀不到大人你头上。” 徐绩皱眉:“为何?” 藏劫回答:“因为陛下太了解大人你了,就正如你了解陛下一样。” 藏劫耐心解释道:“陛下知道大人唯一翻盘的机会是什么,那就是陛下死,趁着皇子年幼,大人以宰相之位成为首辅之臣,所以普天之下,除了陛下和皇后之外,就只有大人你更在乎皇子的死活,大人你,是最不希望皇子出事的人之一。” 徐绩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你对皇子下毒,是让陛下不怀疑我,而去怀疑别人?陛下又怎么会轻易怀疑别人?” 藏劫道:“我这样做,一是为了让陛下不怀疑大人,二是为了让陛下心中生疑。”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是要给自己立一个仁君之名的。” “对百姓们宽仁,对兄弟们信任,这就是陛下必须秉持的一个原则。” “所以陛下必不会大张旗鼓的去查,他担心的是,禁军里的将军,包括夏侯琢,都害怕他怀疑。” “然而陛下越是不能明着去查,越是不能表现出什么,心中的疑心便会越重。” 藏劫笑了笑:“我在大兴城的时候看到了太多的人心,所以我确定,与其给陛下下毒,不如给陛下心里种上一棵毒草。” 徐绩缓缓吐出一口气。 藏劫继续说道:“大人你想过没有,就算之前咱们定下的计划成功了,大人想得那首辅之臣的位置,也不容易。” 徐绩点了点头,藏劫这话说的没错。 高希宁只要还在,这首辅之臣的位置,必然会给唐匹敌。 唐匹敌不在,她会给夏侯琢,会给燕青之,甚至是武奶鱼,都不会给他。 藏劫道:“我之前也和大人说过,大人能利用的是三五年的时间,不会超过这个时间。” “可大人也不能心急,心急就会出大差错,要用这三五年的时间,徐徐图之。” “第一步,让陛下心里起疑心,第二步,让这些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们心里起疑心。” “陛下最信任的不是唐匹敌也不是大人你,而是皇后高希宁。” 藏劫一边踱步一边说话,看起来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笑了笑说道:“大人你想,如果陛下有疑心,难道会和唐匹敌去说?他当然不会,但他一定和高希宁说。” “所以这前两步最重要,就是让陛下和武将之间出现问题,连高希宁在陛下死了之后,都不敢完全信任这些武将,所以这首辅之臣的位置,才能给大人你。” 徐绩摇头:“这不容易,你这计划成功的可行不足三成。” 藏劫问:“为何?” 徐绩道:“若是你把这计划说给别人听,别人会觉得你计划的天衣无缝,可我却知道,陛下和皇后与唐匹敌等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坚不可摧,所以你这分化之计,不可能成功。” 藏劫眼神闪烁了一下:“那大人的意思是?” 徐绩道:“我若能得首辅之位可控朝权,要想成功,机会只有一次,且条件必须满足两个。” 徐绩道:“其一,陛下和皇后都得死,如有必要,夏侯琢若还在长安,他也必须死。” “其二,他们死了之后,我立刻辅佐皇子登基,在武将们返回长安城之前,把首辅之臣牢牢抓在手中。” 他看向藏劫说道:“你刚才说的计划不成。” 藏劫沉思良久后点了点头:“大人说的对,我之前想的计划确实有些草率了。” 徐绩道:“但你刚才说的,让陛下不怀疑我,倒是做的不错。” 他话锋一转:“可你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再想给陛下下毒,哪里还有机会。” 藏劫道:“那就看大人敢不敢了。” 徐绩眼睛眯起来,他从藏劫这话里听出来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你想说的是什么?” 徐绩起身走到藏劫面前,两个人站的近在咫尺,眼睛看着眼睛,像是定格在那了一样,至少有数洗的时间就这样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知道徐绩把视线从藏劫的眼睛上收回去,藏劫才回答了徐绩的问题。 “我这里带了一瓶药,和给皇后和皇子下毒的药一模一样。” 藏劫一字一句的问徐绩:“大人敢吃吗?” 徐绩眼睛眯的只剩下一条缝,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看穿藏劫的内心。 徐绩问藏劫:“且不说我敢不敢吃,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吃?” 藏劫道:“大人当然也可以不吃,或者是假装吃了。” 这可不算是回答,所以徐绩心里的那种恼火再次升腾起来。 藏劫看着徐绩脸色上的变化,甚至在这变化中看到了徐绩对他动了杀心。 “大人。” 藏劫微笑着说道:“我说过了,想要让陛下对大人从蜀州带回来的药感兴趣,之前大人想的计策不行。” 徐绩的眼睛缓缓睁大,因为他在这一刻想明白了藏劫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让吃下去毒,然后再给我解毒......” 徐绩道:“然后再想办法,让陛下知道我中毒了,用的是从蜀州带来的药解毒的。” 藏劫道:“让陛下那对药生出兴趣有很多种法子,给陛下下毒,再解毒,再献上檀香......太繁琐了。” “这个世上不管做什么大事,最完美的计划一定不是罪繁琐的计划,越繁琐越容易出错。” 徐绩沉默不语,眼神闪烁。 大概一刻之后,藏劫从徐绩书房的后窗离开,不久之后,徐绩就撞开了房门,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第二天中午,御园。 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急匆匆的进来,俯身递给李叱一封密信。 李叱把信拆开看了看,眼眉就微微往上挑了挑。 他把信递给已经闻讯赶来的夏侯琢,夏侯琢看过后眉角也往上抬了抬。 “巧不巧?” 李叱道:“昨夜里,咱们的宰相大人也被下毒了,但消息被他下令严密封锁。” “廷尉府安排在徐绩府里的人说,徐绩从书房里冲出来,让人请他府里的医官来。” 夏侯琢把那封信放在一边后说道:“他和那医官说了一句......我已经用过从蜀州带回来的药了,但我不安心。” 说完这句话,夏侯琢看向李叱问道:“陛下,他能从蜀州带回来什么药?” 张汤不等李叱回答,俯身说道:“我已经派人去问,再把张汤在蜀州的行踪仔细查一遍。”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夏侯琢道:“等等看。” 夏侯琢道:“如果他真的巧了有解药的话,那这事岂不是不打自招。” 李叱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看的出来,他心中应该也暂时没有想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可从他的眼神里就看的出来,他就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胆大包天 午后的太阳晒进窗子里,恰好落在床上,小坨坨儿在床上睡的很香,那酣睡的样子如此可爱。 那小脸蛋红扑扑的,被阳光照着,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 高希宁一直守在小坨坨身边,这两日也是真的担惊受怕。 这还是第一次她几乎不敢睡觉,总觉得自己哪怕睡上那么一会儿,小坨坨都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好在是李叱让沈如盏给她用了些安神的药,这才算睡了比较长,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看向孩子。 李叱站在旁边看着她,没有说话,就想高希宁安安静静的看着孩子一样。 “会查到吗?” 高希宁忽然问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已经快了。” 高希宁问:“是徐绩吗?” 李叱道:“目前看起来不像,似乎是有外人进来了,但这个外人是谁,要做什么,我还没有看清楚。” 高希宁:“外人......以前没有剿干净的人吗?” 李叱摇了摇头道:“还看不真切,不过很快了,再给我几天时间。” 高希宁起身,伸出双手抱住李叱的腰:“不要那么逼着自己,孩子没有事,我也没有事。” 李叱道:“可是差一点你们就出事了。” 高希宁把脸贴在李叱胸膛上说道:“这是你成为帝王之后必然会面临的问题,不是你没有做好,如果非要说是谁做的不够好,也是我们大家都没有做的足够好。” 李叱低头在高希宁额头上吻了一下:“所以这次我会做好的。” 一个时辰后,御园的甬路上,张汤跟在李叱身后一边走一边说话。 “陛下,徐绩在蜀州的时候去过一次苍岚山,特意去见了个人,这个人好像是个僧人。” 李叱问:“派人去蜀州查朕等不及,想个法子,把这个僧人到底是谁查清楚。” 张汤俯身道:“臣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他们想动皇后,想动皇子。” 李叱看向张汤道:“所以朕让你去想的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 张汤回答:“想尽办法。” 李叱点了点头:“去办吧。” 张汤再次俯身行礼,然后转身快步离开,说实话,张汤心里的那股杀意,比李叱丝毫也不弱。 这些人已经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不开杀戒,不足以平怒火。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徐绩的府邸之外。 虞红衣转身回到巷子里,看向叶先生道:“大概是有问题,之前徐绩在朝廷里处理公务,经常三五日不回家,现在每日不管忙到多晚都会回来。” 叶先生点了点头:“今夜我进去探探。” 虞红衣道:“先生,还是卑职去吧。” 叶先生摇了摇头:“你们在外围接应我即可,如果没事我就出来了,如果有事......那就直接嫌犯了他的宰相府。” 虞红衣点头:“我回去点人,先生子时整进去,如果一个时辰没有回来,我就带人闯进去。” 叶先生嗯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后说道:“徐绩在蜀州一定收了不少人,因为现在还敢冒头的,大概也只有蜀州江湖中那些被打压的人,小侯爷曹猎在蜀州动作很凶,不少人能被徐绩利用。” 虞红衣立刻明白了叶先生的意思:“我回去之后让人仔细查查,徐绩回长安前后有多少人是持蜀州那边的通关文证过来的。” 叶先生道:“还有......如果这事真的确定和徐绩有关,陛下说,那就不等以后了。” 虞红衣重重的点了点头:“卑职懂了。” 深夜,徐绩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来,他下车之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往四周看了看。 以往回家来,大概他都是直接乘车进后院,这几次都是在门外下来,似乎有些深意。 他当然知道此时在他家外边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故意在门外下车,是因为这是藏劫的计策。 以往在朝廷里做事熬到夜里,他就不会回来了,他现在每天都回来就是要让监视着他的人看到。 而且藏劫还告诉他,这两天夜里一定会有人来他府里,让他准备好演戏。 徐绩知道藏劫的实力有多强,当初他觉得能有这样一个人相助,对他来说大有裨益。 可现在,连他对藏劫有些忌惮了。 这个人不管是心思谋略还是个人武艺,都超乎了徐绩之前的判断,所以现在也成了徐绩的心头之患。 徐绩不得不在思考,如果让陛下服药的计划成功,他就必须尽快除掉藏劫才行。 这个人当年在大兴城里的时候可以呼风唤雨,突然离开大兴城,未必就只是因为楚国已经扛不住了。 徐绩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现在也开始思考,这个藏劫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身份。 如果是的话,这个藏劫故意接近自己,也许藏着更大的祸心。 可是现在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徐绩也只能是走走看看,他不敢再有什么疏漏了。 或许是因为藏劫的话,让徐绩错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无数鬼魂一样的黑影在跟着他。 这种感觉很不好,他甚至害怕,下一息就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个人掐住他的脖子,就这样把他掐死了。 回到书房之后,徐绩按照藏劫的吩咐,让手下人去把他要的东西取来。 此时此刻,叶先生就在暗影里看着他。 也是在此时此刻,距离叶先生大概二十丈左右的暗影里,藏劫就在看着叶先生。 其实叶先生进徐绩府里的时候藏劫就发现了,他对叶先生表现出来的实力有些吃惊。 他当然知道,一位开国的帝王身边必然高手如云,可他又是那般自负的一个人,所以也并没有太过担心。 叶先生的轻功身法让他觉得有些危险,所以他不也敢距离叶先生太近。 徐绩的手下转身离开之后,藏劫就看到叶先生远远的跟着那个手下往后院去了,他在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事差不多成了。 就在徐绩大宅的后院,有几间屋子里还亮着灯火,此时已经进了子时,整个后院都安静的脸脚步声都显得有些大。 叶先生却好像一片云一样悄无声息的跟着那个下人,他想看看,徐绩每天夜里再晚都要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个下人进了后院亮着灯火的房间,问里边的人:“大人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屋子里有人回答:“已经好了,你拿给大人的时候要小心些,这丹药炼制起来格外复杂麻烦,一天也只能炼出来一颗。” 那人应了一声,然后双手捧着一个小盒子从屋里出来,朝着前院快步赶回去。 叶先生却没有再跟着那下人返回,他想知道,这屋子里有些什么不对劲。 远远的,叶先生借助屋子里亮着的灯火,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僧衣的中年男人。 这几间屋子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住,而且就在这屋子前后,暗中都有人在看守。 窗子开着,叶先生看到那个人回到里屋之后,就在一点点的分着药材。 看了好一会儿,那人始终都很认真的做事,看得出来,他对药材的分量要求极为严格。 叶先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所以打算先出去告诉虞红衣暂时不能动手。 如果他再晚一些出去的话,虞红衣就可能带着黑骑硬闯宰相府了。 第二天一早,御园。 归元术急匆匆的从长安城赶到御园求见李叱,只等了片刻,丁青安就过来,告诉他陛下已经在等他了。 书房里,李叱看向归元术问道:“急匆匆赶来,有什么要紧事?” 归元术道:“昨日张汤派人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曾经有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僧人。” 他看向李叱道:“陛下,臣还真的知道一个。” 因为楚国皇族对西域禅宗很信服,所以当年楚国辉煌的时候,禅宗在中原也格外辉煌。 大兴城作为楚国都城,在大兴城里的禅宗寺庙就更为辉煌。 “陛下,以前在大兴城里有一个僧人,法号悟鸣,很有本事,连皇族中不少人都跑去找他。” 李叱问:“此人很有本事指的是什么本事?” 归元术道:“传闻他在药术上极有造诣,能炼丹,吃了可以让人恢复青春,所以那时候楚国皇宫里不少妃嫔都暗中去找他,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也经常求见他。” 李叱微微皱眉。 这种事听起来有板有眼,可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江湖骗术而已。 “这个人后来去哪儿了?” “臣也不确定,不过那时候杨竞才刚刚即位,悟鸣就离开了大兴城。” 归元术看向李叱道:“此人当年是从蜀州去的大兴城,所以臣怀疑他可能就是回了蜀州。” 就在这时候,叶先生到了。 他天一亮就赶来御园这边,把他昨夜里探知的消息禀告给李叱。 李叱和归元术听叶先生把昨夜里看到的事说了一遍后,归元术更为怀疑,那个黑衣僧人就是悟鸣。 李叱问归元术道:“你在大兴城的时候,见过这个悟鸣吗?” 归元术回答道:“见过两次。” 李叱沉思片刻后对他说道:“你和叶先生去办这事,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会离开徐绩家里,如果会,那就在徐绩家之外把人拿了。” 归元术和叶先生同时俯身:“臣遵旨。” 与此同时,就在朝廷里,徐绩回到了他办公的地方,就在未央宫里。 当初为了方便向陛下请示,在未央宫太极殿外边,东侧的那排房子里特意给这些朝廷重臣都留了屋子。 徐绩进门后就坐下来,示意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出去。 然后他看向跟他进门的那个随从:“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装扮成随从的藏劫笑了笑道:“胆子大的人才会明白,越是对手觉得不可能有问题的地方,越安全。” 徐绩问:“你跟我来这,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藏劫道:“大人府里不安全,路上也被人盯着,唯独是在这未央宫里,大人身边的眼睛就少了。” 他看着徐绩的眼睛说道:“我只是想让大人明白,计划到现在已经完成了一多半,大人要稳住。” 徐绩看了他一眼:“我没有什么稳不住的地方,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你让我感到不安。” 藏劫笑道:“大人放心,很快我就能让大人安心了。” 说着话的时候,他的笑容似乎深意更重了些。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一颗忠魂 一个曾经在大兴城里可呼风唤雨的僧人,在杨竞继承帝位之后突然离开,猛的听起来似乎还算合理。 因为杨竞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父亲喜欢的东西,杨竞没有一样喜欢的。 这个不喜欢包含一切,当然也包含那个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刘崇信,自然也就包含着他父亲喜欢的那个会讲故事的和尚。 悟鸣在大兴城里之所以有那般地位,当然和老皇帝的喜欢大有关联。 所有人都知道杨竞不喜欢他,他逃离大兴城,当时城里还有不少人觉得可惜了。 比如宫里的那些贵人们,她们是真的觉得这悟鸣不仅仅是风度翩翩还有趣,更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最起码,他的药确实有用,不少贵人都觉得用过之后,确实比以往显得年轻了些。 后来还有人猜测,这个悟鸣和尚是当年是从蜀州来大兴城的,是不是和裴旗有关,所以才会在杨竞即位后,就立刻逃回了蜀州。 而这个猜测,归元术也有过。 但李叱不这样想,在李叱听归元术说完后,微微摇头。 “如果悟鸣和尚是裴旗安排到大兴城的人,在他回蜀州之后,应该立刻去见裴旗才对,而不是找一个清幽的地方隐居,而裴旗也没有派人与他联络过。” 李叱道:“裴旗手下有幕营,幕营里都是一些江湖高手,其中不少人学的本事都算偏门。” “如果这个悟鸣和尚真的在药术上造诣无与伦比,那么裴旗怎么可能不把他招入麾下?” “以裴旗的性格,如果这样的人不能为他所用,也会早早除掉。” 归元术听李叱说完后点了点头。 陛下说的确实有道理,所以从这方面考虑的话,就可以断定当初悟鸣去大兴城,不是裴旗所派。 李叱沉思了片刻,觉得这个悟鸣和尚一定藏着更为神秘的身份。 “叶先生。” 李叱看向叶先生说道:“昨夜里你进徐绩府里,确实看到了一个黑衣僧人?” “陛下,臣看的仔细,那屋子里灯火明亮,臣离的也不算太远,所以确定不会看错。” 李叱摇头:“这样说的话,就有问题。” 李叱道:“徐绩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不像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府里有个僧人。” 叶先生俯身道:“臣也是这样想的,这徐绩完全没有必要改变以往的习惯,现在每日不管多晚都回家,本身就已经在告诉别人......我有问题。” 归元术道:“若他真的不想让人知道,那会把悟鸣和尚藏的更深,难道以徐绩的头脑还想不到,这几日,必有高手进他家里看看?” 叶先生道:“他一回家就让人去取东西,那不像是取东西,像是在给臣带路。” 徐绩从蜀州带回来这样一个和尚,然后又装作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表现的紧张些? 那怎么可能,徐绩再不济也没这么肤浅愚蠢。 李叱道:“那他就只是想让朕知道,尽快知道......他现在的不寻常,正是怕朕不知道。” 叶先生道:“臣进徐绩府里太轻易了,这个人的府里不该没有真正的高手。” 李叱道:“所以他是巴不得让人看到他府里有个和尚,巴不得让朕知道那和尚有些手段。” 李叱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对叶先生说道:“既然徐绩巴不得让朕知道,那就遂了徐绩的心意,想办法把那悟鸣和尚带回来。” 叶先生俯身:“臣明白。” 与此同时,未央宫。 装扮成了徐绩随从的藏劫和尚从宫里出门,在门口被大内侍卫拦住。 大内侍卫接过来藏劫递给他的身份凭证,然后仔仔细细看了看:“经常跟在宰相大人身边的那两人呢?” 藏劫回答道:“其中一个病了,我暂时顶替他随宰相大人办事,另外一个就在大人身边呢。” 大内侍卫仔细查了查,倒也没有查出来什么不对劲,毕竟那身份凭证是徐绩办的,又怎么可能会假。 藏劫就这样顺利的出了皇宫,任谁都没有想到,他能有这般胆子。 利用徐绩的身份,把未央宫里能看到的地方,仔细的看了一遍。 他需要熟悉这皇宫里的地形,因为他要做的事,可不仅仅是给皇后和皇子下一次毒那么简单。 他和徐绩有一套说辞,且说服了徐绩,但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从始至终,他接近徐绩,利用徐绩,都不是真的为了他自己。 他和徐绩说,他想回到当初在大兴城里的时候一样,可以在这中原新的都城里建一座寺庙。 可这个理由,真的说不上有多好,但他也懒得再想更合理的理由了,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 从那天开始,他就在等机会,从机会到了开始,他就在等着死亡来临。 其实从他离开大兴城回蜀州的那天开始,他就在等着自己的死期到来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那么的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他都已经心灰意冷,且确定无力回天的时候,徐绩到了蜀州。 这个机会,他说什么也不会再放弃了。 在这长安城里,藏劫和尚还有一个藏身的地方,这里连徐绩都不知道,更别说徐绩从蜀州带回来的那些江湖客了。 他故意把那些江湖客困在御园外边的地窖里,就是他不想被人盯的太紧。 他知道徐绩信不过他,只是觉得他有本事,不得不利用他而已。 但是徐绩也太低估他了,想用那些绿林道的山贼盯着他,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有一万种法子,把那些头脑简单的绿林山贼耍的团团转。 他进御园给皇后和皇子下毒,以此引出了禁军的搜查,那些绿林山贼就只能乖乖的藏在地窖里不敢出来。 再回到长安城,藏劫和尚身边的眼线就没了,他可以放心的给自己找一个暂时安全的藏身处。 藏劫和尚从跟着徐绩开始,身边就带着一口柳箱,不大,看起来也就勉强放下几套衣服,再加一些金银之物。 他的这口箱子谁也不准碰,徐绩问过他两次,他只说这箱子里是他保命的东西,也不肯对徐绩说实话。 他在长安城里找到的藏身处,是在城南的一处民居,地方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 长安城规模宏大,但是如今城里其实还有很多地方比较空。 尤其是城南,因为距离繁华之地更远,所以在这住着的,多数都是寻常百姓。 同样大小的一处宅院,在东市西市附近的价格,要比在南城这边贵三倍。 他买下这个小院也没花多少钱,况且他不缺钱,在大兴城那段时间,他积累下的财富足以让任何人眼馋。 就算是那些经商一辈子的商贾大家,也未必有他攒下的财富多。 毕竟当初和他打交道的人,都是贵人,而且出手都阔绰,丝毫也不算计。 最多的一次,楚国的老皇帝一次就赏给他三件珍宝,宫里拿出来的东西放到黑市上,随随便便就能卖个高价。 刘崇信当年一次就送给他一箱子珍珠,随便一颗就价值百金。 他不缺钱,自身武功又高,虽然现在说不上年轻了,可人依然风度翩翩。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就算是在蜀州隐居,日子也会过的很逍遥快活。 他根本没有必要来陪着徐绩蹚浑水,以他的智慧,难道还看不出徐绩早晚都会被大宁皇帝陛下废掉? 出了未央宫之后,藏劫和尚一路步行,像是漫无目的,可时刻留心着四周。 确定眼线都被他甩掉了之后,他才绕路回南城那边,这个过程就足有两个时辰。 他不怕耗费时间,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所以他必须要确保自己不出意外。 唯有现在好好的保护自己,哪怕显得浪费时间一些,也是对他这为数不多的时间最大的尊重。 这个小院看起来着实有些简陋,院子里倒是干干净净,连一棵杂草都没有。 只是太空了些,那正房里,除了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之外,就只剩下一张床了。 他没有添置任何多余的东西,因为毫无必要。 死是他写给自己的最后的诗句,这结尾的词句,每一个字他都认真思考过。 那口柳箱就放在床上,因为自负,他确定这里不会有人找到,所以也懒得再藏。 回到屋子里之后藏劫和尚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下意识的看向那口柳箱。 片刻后,他拉了椅子到床边坐下来,打开柳箱。 这箱子里确实有几套换洗的衣服,但没有什么金银细软,除了衣服之外,还有一个......牌位。 藏劫和尚把牌位取出来,又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条手帕,仔仔细细的把牌位擦拭了一遍。 虽然那牌位上一尘不染,可他还是擦的跟认真。 “当年你是那么信任我,把那么重要的事托付给我,而我却辜负了你......” 藏劫和尚的手在牌位上轻轻的抚过。 “我知道,你在死亡之前的最后那段日子,身边应该已经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了。” “所以你才会不顾危险,甚至可以说不顾一切的来蜀州......我大概是你想见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你能见的最后一个人,但我们终究是没有见到。” 他把牌位摆在床上,起身后撤了几步,然后朝着牌位俯身一拜。 “这次,我不会再辜负你了,哪怕我没有见到你,我也知道你冒死去蜀州要和我说些什么。” “一定会有许多人不理解你吧,觉得你在那个时候还跑到蜀州,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一定会有许多人在心里骂你吧,觉得你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梦想,居然去投靠仇人......” “可是啊,你根本就不是去投靠他的,对不对......陛下?” 藏劫和尚直起身子,看向那牌位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些湿润。 “明明我们没有见过几次,可我大概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了。” “所以你即位之后找到我,说希望我能回蜀州帮你除掉裴旗的时候,我立刻答应了你。” “陛下大概也是我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吧......他们觉得我只会坑蒙拐骗,唯独陛下看的出来,我心里住着一颗大楚的忠魂。” 藏劫和尚说完后深呼吸,过去把牌位放回柳箱里。 “我用我的命做保证......陛下,你且看着我,看着我帮你做最后一件事。” 他把柳箱关上,手在箱子上轻轻的拍了拍。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我是楚人 藏劫和尚的手在柳箱上轻轻拍了拍,可是这轻轻的落手,每一下又仿似重如千钧。 他的手离开柳箱的时候,语气很柔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陛下,你没有朋友吧?” 说完这句话后藏劫和尚就离开了床边,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向天空。 夜色已经降临在大地上,黑暗笼罩的不仅仅是人眼睛里可以看到的一切,还有人眼睛里看不到的人的内心。 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也没有朋友了,曾经有过一个。” 很多年前,大兴城。 就在皇宫里,那时候还叫悟鸣和尚的他,第一次见到了大楚的皇帝陛下。 把他接进宫里来的人叫刘崇信,那个当世之下无人不怕的权阉,那个据说杀人多到比他自己头发还多的大太监,那个大楚之内皇帝最大他第二大的五千岁。 之所以把他接进宫里来,理由又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像是开玩笑一样。 刘崇信对他说,听说你很会讲故事,那就随我进宫给陛下讲个故事吧。 刘崇信说,陛下最喜欢听故事,从小时候起就这样。 刘崇信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有些得意,他说陛下小时候听的令人快乐的故事,几乎都是他讲的。 可是下一句,悟鸣和尚就从刘崇信的话里听出来几分悲凉。 刘崇信笑了笑后继续说道:“可我的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陛下却还是喜欢听故事。” 于是,他被带进宫里,当面给大楚的至尊讲故事,他一直都在忐忑不安。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才能满足这位皇帝陛下。 更因为他想好了之后,知道这是一个绝对不可能满足皇帝陛下的故事。 他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从不上朝,哪怕年纪一大把了还喜欢和人做游戏。 古往今来这么多年历史之中,所有昏君干过的事他大概都干过,古往今来这么多年的历史之中,所有昏君没有干过的事他大概也干过。 悟鸣和尚想着,如果自己这个故事讲的不好,大概是要掉脑袋了,如果这个故事他讲的太好,大概也要掉脑袋了。 于是他准备好了掉脑袋,因为他要给这个昏君讲一个昏君的故事。 别人总是说他招摇撞骗,而且更喜欢骗女人的银子。 他这样的人,应该早晚都是要下地狱的,还说他下了地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被拔了舌头。 因为他太会骗人了,哄的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团团转,心甘情愿的掏银子。 甚至还有人愿意花钱养着他,不知道多少大家闺秀愿意自己贴上去。 可悟鸣和尚知道自己心里始终有一个故事要讲,和他之前讲给那些贵妇的故事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他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幻想着,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给大楚的皇帝陛下讲一个昏君如何导致灭国的故事。 这个故事距离现在已经很远了,有几百年那么远。 这个故事距离现在也说不上有多远,毕竟只是大楚上一个王朝周国的故事。 他想着,自己讲这样的故事,楚皇会下令把他大卸八块吧。 但是无所谓,若他一死能换来皇帝陛下的几分改正,他倒也觉得自己伟大,死得其所。 楚国已经千疮百孔,他多希望自己就是一味药,一味药到病除的药。 可他不是,他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他的药啊,只能是哄那些贵妇开心。 于是他把周国亡国皇帝的故事讲完之后,就在等着领死了。 而坐在一边和楚皇一起听完这个故事的刘崇信,也准备要杀人了。 事实上,在这个故事讲了没多久的时候,刘崇信就已经要杀人了。 只是楚皇对刘崇信摇了摇头,于是这个杀人如麻的大太监,就乖乖的坐了回去。 “你讲的很好。” 楚皇对他说:“朕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个故事,是朕的父皇讲给朕听的,你讲的比他讲的还要好一些。” 悟鸣和尚万万没有想到,楚皇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朕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朕也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事。” 楚皇看着悟鸣和尚的眼睛说:“如果将来有机会,你把朕的故事也讲给以后的人听吧,讲给太子听,虽然他亲眼看到了,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大概会觉得不大一样。” 刘崇信问:“陛下,这个人不该活着吧?” 楚皇摇头说:“为什么不该?朕觉得他的故事讲的很好,以后不但可以经常给朕讲故事,也可以经常给太子讲故事。”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神意味深长的看了悟鸣和尚一眼:“太子和朕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后皇帝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明日再来,不过朕不想再听这样的故事了。” 就这样,悟鸣和尚活着从宫里出来了,而且还得了刘崇信给他的一颗珍珠。 刘崇信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我也没想到,你这样的和尚胆子居然那么大。” 悟鸣和尚回答说:“有人说,禅宗是很多很多年前,由蜀州那边的云游之人传播到了西域......有人说,禅宗从来就不是中原的东西,是西域人故意传播到中原来蛊惑人心的。” 刘崇信:“这和你胆子大不大有什么关系?” 悟鸣和尚回答说:“禅宗怎么来的和我胆子大不大当然没关系,就好像我胆子大不大,和我是不是和尚也没有关系一样。” 他对刘崇信道:“我是楚人。” 刘崇信眯着眼睛看他,然后点了点头:“你这个楚人,胆子是真的大。” 他问悟鸣和尚:“你真的不怕我?” 悟鸣和尚回答:“讲故事之前怕,讲完了之后不怕,现在又怕了。” 刘崇信听完后哈哈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走了,看起来好像很开心似的。 第二天,刘崇信派人又来接他进宫给皇帝讲故事。 这一次,太子也在。 那是悟鸣和尚和太子的第一次见面,他一开始以为是皇帝让太子来的,一起听他讲故事。 后来才知道是太子听说他昨日给皇帝讲过故事,所以主动来的。 禅宗有许多典籍,里边记载了许多故事,听起来好像都很有深意。 于是他想着,选一个最不容易犯错的故事来讲,比如割肉喂鹰。 他想讲这个故事,大概心里还有些期盼,想让皇帝明白,有人可以割肉喂鹰,你为什么不能让百姓们多口饭吃? 可是他才开始讲,楚皇就摇了摇头说:“不要讲这个,把你昨天讲给朕的故事,再讲一遍。” 他迟疑了。 因为昨天这位至尊说过,不想再听这样的故事了,可今天就又让他再讲一遍那足以把他凌迟处死的故事。 “朕听烦了,但朕想陪着太子再听一遍。” 皇帝说:“昨日朕和你说过了,朕第一次听这个故事,是朕的父皇讲给朕,那时候朕还小,其实听不大懂父皇要讲的本意是什么,后来懂了,但朕懒得懂了......可不管怎么说朕也应该把这个故事讲给太子,可朕讲不好,所以你来讲。” 于是,悟鸣和尚就真的把周国最后一个皇帝的故事讲了一遍。 而且比昨日讲给皇帝听的时候还要认真仔细,给皇帝讲这个故事他讲了半个多时辰,给太子讲,他讲了一个半时辰。 而在这一个半时辰之中他看得出来,皇帝大部分时候都在走神,甚至还睡了一会儿,毕竟那鼾声也不算小。 但是太子却始终端正的坐在那听着,没有一息的时间走神。 悟鸣和尚知道这样的故事太子必然早就听过了,他讲的也未必真的就那么好听。 可太子认认真真的听完了,没有说话,在悟鸣和尚把故事结尾后,起身抱拳给悟鸣和尚行了一礼。 然后转身就走了,大袖飘飘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回,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话。 刘崇信看着太子离开,再看一眼又睡着了的皇帝,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他走到悟鸣和尚身边往前探了探身子,贴着悟鸣和尚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昨天就知道你胆子大,但我没想到你胆子还能更大,你他妈的居然真的还敢再讲一遍。” 说完这句话后,刘崇信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也转身走了。 悟鸣和尚出宫的时候,刘崇信手下的人在等他,都是缉事司的人。 悟鸣和尚想着,这次自己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吧,刘崇信都已经骂街了,对他的怨念有多大可想而知。 可他没有想到,缉事司的那群人没有动他,只是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还给了他整整一盒珍珠,告诉他说,这是督主赏给你的。 所以在那一刻,悟鸣和尚发现自己错了。 他一开始觉得自己已经知道刘崇信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那一刻的他,觉得自己不知道了,完全不知道了。 从那一次之后,他经常来宫里给楚皇讲故事,只是再也没有讲过任何关于昏君误国的故事。 从那一次之后,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再见过太子殿下,直到有一天,太子殿下居然到了他的寺庙里。 在寺庙里,太子和他相对而坐。 太子问他:“你可知道,为什么父皇会让你给我讲那个故事吗?” 悟鸣和尚回答说:“陛下说过,他怕自己讲不好。” “不对。” 太子说:“父皇不是讲不好,是他讲不合适,他会觉得自己脸上不好看,在别人来讲和他自己来讲之间做选择,当然不能是后者。” “一个昏君,给他的儿子讲不能做昏君的故事,他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虽然都是令他觉得难堪的事,可他历来都是如此,在丢脸和更丢脸之间做选择,当然是丢脸。” 悟鸣和尚不敢接这句话。 太子因为他不敢接话而有些不满,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你胆子很大。” 悟鸣和尚苦笑,这是他现在最不喜欢听到的评价了,可对面是太子殿下,他不喜欢也只能是苦笑。 太子起身道:“如果有一天,我让你脱掉这黑色僧衣,换上紫袍,你的胆子会比现在更大吗?” 悟鸣和尚摇头说:“我的胆子其实一直都不大,做事还只是在敢不敢,没到该不该。” 太子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悟鸣和尚知道自己让太子殿下失望了,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穿紫袍的资格和本事。 他最大的胆子真的就只是害己啊,他不敢误国。 他和太子的第三次见面,那时候太子已经不是太子了,而是大楚的新皇。 杨竞问他:“朕现在还想问你一句,你的胆子大不大?” 悟鸣和尚反问:“陛下想要多大的胆子?” 杨竞再问他:“杀人你敢吗?” 他再反问:“杀谁?” 杨竞又问:“朕让你杀人,你觉得杀谁有什么区别吗?” 悟鸣和尚回答说:“杀寻常百姓,无辜之人,陛下赐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 杨竞说:“那若杀一方诸侯呢?” 悟鸣和尚想了想,回答:“这个可以敢。” 杨竞不解的看着他,眼神里都是疑惑,良久后问他:“为什么?” 悟鸣和尚回答说:“我是楚人。”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猜到 连续三四天,叶先生他们始终在等机会,只要那个僧人离开徐绩府里,就一定走不掉。 以廷尉府现在的实力,想在长安城里无声无息的带走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是这么看下来发现,那家伙根本就没有出徐绩家的打算。 叶先生又在夜里进徐绩府里看,那人被伺候的极好,吃穿都有人照顾,完全不需要出门。 所以叶先生他们也就只好再去请示陛下,看看是不是从徐绩家里把人拿了。 李叱听叶先生说完后摇头,去徐绩府里拿人?那显得多小家子气,直接把人喊过来多好。 徐绩不是想让朕知道这个和尚吗,那朕就告诉他,朕知道了。 而在另外一边,西域的使团也得到了从长安城传来的消息,说是大宁皇帝陛下已经准许使团入境。 从黑武来的甘洛得到消息后深吸一口气,然后往东北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那是黑武的方向,他看不到家,可他还是想多看两眼。 这次他和他手下的这批高手是要刺杀大宁的皇帝,就算是成功的话,他们也不可能活着逃出来。 再自负的人也不可能会觉得,在一个帝国的都城刺杀皇帝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每个人都知道,这次的刺杀任务其实是换命,成功的话是用他们所有人的命换大宁皇帝一个人的命,不成功的话,他们的命什么都换不来。 这次甘洛手下的人都是精挑细选,为了确保不会出问题,所选的人和他一样,其实都不是典型的黑武人。 从外形上来看,黑武人太容易被认出来了,就算是有西域使团的身份做掩护,也根本掩护不住。 其实这次西域人要到长安城朝觐大宁皇帝陛下,本身就是黑武人的计划。 他们在南征的战场上败给了宁军,短时间内,就算是以黑武的国力也无法再形成大规模的南下。 可正是因为那惨败的一战,让黑武帝国的汗皇更加确定了李叱是第一威胁的判断。 当初元桢的话正在被一一印证,一个如李叱这样的帝王如果活的足够久,对黑武来说威胁太大了。 不能在战场上击败大宁,不能在正面杀掉宁帝,那就只能用其他办法除掉这个大威胁。 想来想去,黑武汗皇想到了西域人。 大宁刚刚立国,百废待兴,和周边国家的交往,也要尽快取代过去的楚国。 尤其是和西域人那边的交往对于中原国家来说格外重要,大量的贸易因为战争停了下来,不管是对于中原人来说还是对于西域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其实西域人原来还有别的选择。 外草原归属黑武帝国之后,西域人可以穿过外草原和黑武人做生意。 但他们怕黑武人,也不喜欢黑武人,因为黑武人太霸道了。 一样的生意,和中原人做就能赚到钱,和黑武人做就一定会亏本,甚至血本无归。 即便如此,在中原的生意因为战乱断了之后,西域人也还是不得不和黑武人打交道。 然而后来这样的生意也没法做了,因为大宁的皇帝陛下收服了外草原。 西域人往黑武的通道被切断了,要想继续和黑武人做生意,就要绕出过整个草原。 平时走一年的路程,绕一圈就要多走一年,而且还要面临更大的风险。 这一路上的豺狼虎豹不说,光是大大小小的马贼就能把他们吃干喝净。 黑武汗皇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能唆使西域人去求见宁帝,刺杀的计划就能执行。 甘洛手下的人,是黑武汗皇下令从各地调来的精锐。 黑武青衙是一个规模庞大且极为恐怖的衙门,为了方便监控周边各国,青衙之内也收入了大量其他各国的人为密谍。 这些人中不乏高手,而且有着极为丰富的潜伏经验。 在青衙内,也有一支专门负责刺杀的队伍,这支队伍里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人。 除此之外,剑门也要出力。 作为黑武帝国的国教,剑门历来标榜公平,不管是什么民族的人,只要是黑武帝国的臣民,都可皈依剑门。 话是这样说,但没有任何一个鬼月八部之外的人,能够到剑门中位高权重的地位。 甘洛论身份来说,在剑门中只是个剑师,而且还按照剑门的等级划分,一星到七星剑师,他只是最低级的一星剑师。 但这个世上的人啊,从来都不是地位高就一定能力大。 不管是在曾经的楚国还是在黑武,地位高也许是天生的。 以甘洛的身份,能升到剑师就要付出比黑武鬼月八部的人高处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 其实按照真实的实力来说,甘洛的武功,足以跻身剑门大剑师行列。 此时此刻,西域诸国的使臣都看向他,等着他的指示。 黑武汗皇为了保证计划不会暴露,也不可能对西域人直接说,这是刺杀宁帝的行动。 黑武人对西域人的说辞是,其实黑武人也有很多生意需要和中原人做。 可是两国之间有那么大的仇恨,如果黑武人直接出面说要做生意,太丢人了些。 所以黑武人打算把他们的生意,夹杂在西域人的生意中去和中原人交易。 然后还会按照生意的比例,给西域人一部分酬劳。 甘洛明面上的身份,就是来促成这种交易的黑武国朝臣。 对于西域人来说他们当然不敢反对,别说还给他们一部分酬劳,就算什么都不给,他们也不敢反对。 “这次去长安。” 甘洛看向那些西域人说道:“黑武帝国的生意,就要仰仗诸位了,如果事情成了,汗皇陛下会记住你们的好处,将来会有回报。” “还请诸位切记,千万不要暴露我和我手下人的身份,一旦暴露出来,以宁国皇帝对黑武帝国的仇恨,别说我们会死,你们也一样会死。” 这些人连忙点头。 说实话,如果能反对的话,他们谁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还有一件事。” 甘洛道:“我已经派人查到,迦楼国的沐言沐笛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提前去长安城了。”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楞了一下,然后就是愤怒爆发出来。 看着这些西域人因为恼火而扭曲的表情,甘洛心里倒是有些舒服。 “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迦楼国现在是黑武帝国的敌人了。” 甘洛扫视众人后说道:“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是黑武帝国的朋友,以后如果迦楼国敢对你们任何一国动武,黑武帝国都不会袖手旁观。” 听他这样说,这群西域人又千恩万谢起来。 顿时觉得自己有底气了,有了黑武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做靠山,那迦楼国还用怕? 甘洛道:“到了长安城之后,生意上的事,尽量要谈成,不管宁帝提出什么条件,只要不涉及到诸国荣辱,那就都可以答应。” 说完这句话之后,甘洛朝着他们摆了摆手道:“都去准备吧,尽快入关,不能再耽误了,不然的话迦楼国的沐言沐笛,极有可能先和宁国皇帝谈成条件,如果他谈成了,你们这些人就都会被迦楼国打压。” “另外......” 甘洛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你们回去之后也可以商量一下,想想看,如果沐言沐笛死在长安城的话,那迦楼国和宁国之间,会不会直接反目成仇?”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说的动了心。 一天后,西域诸国的使团进入凉州城,做短暂停留后,朝着长安城方向进发。 大将军澹台压境安排了一支队伍沿途保护,这当然只是个好听的说法,更直接一点,可以说是监视。 长安城。 徐绩回到家里,还是如以往那样,让手下人立刻去后院取药。 可实际上他让人取来的这药,只是红薯粉做成的东西。 那个假的藏劫和尚是他的人,他不相信藏劫,也不敢真的吃藏劫的药。 他也不知道藏劫的计划还要多久才能奏效,可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就在他看着那刚刚取回来的药丸发呆的时候,后窗外,藏劫闪身跳了进来。 徐绩吓了一跳,立刻起身:“你怎么能如此胆大妄为?!” 藏劫倒是无所谓,他走到一边坐下来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瓶:“怎么,大人连红薯粉做的东西都不敢吃了?” 徐绩皱眉:“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是不是真的以为我现在离不开你?” “大人你误会了。” 藏劫道:“大人找了一个假的藏劫和尚来,我当然只能用这样偷偷摸摸的方式来见大人了。” 徐绩怒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藏劫和尚摇头:“还不能走,要紧事还没有说。” 徐绩皱眉:“那你就赶紧说,说完了立刻离开我这里。” 藏劫和尚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陛下的人因为找不到机会把我抓回去,那就只能用另一个法子了。” “陛下会直接派人来找你,告诉你说,听闻你这里有个药术不俗的和尚,让你把人带过去给陛下看看。” 徐绩脸色变了变。 藏劫和尚道:“这就是大人你期盼着看到的,所以大人你就不用装做惊讶了。” 藏劫和尚说道:“可是大人,你那个假的和尚,真的不会出意外吗?陛下那是什么人,可能三言两语就能试出你那假和尚的身份了。” “不说其他,只陛下一直追问药术上的事,你的那假和尚能撑得住多久?” 徐绩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怎么,你难道还敢自己去见陛下?” 藏劫和尚笑道:“大人难道不盼着我去?”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在书房外边说道:“大人,宫里来旨意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失踪了 藏劫和尚之前假扮成徐绩的随从,利用这个机会仔细看了看这未央宫的地形。 当然他能看到的并不多,毕竟徐绩也没有权利在宫里随意走动。 藏劫能看到的这些,是他可以利用到的东西,他有自己的计划。 他算计到了只要利用好徐绩,以李叱那样的为人,必然会亲自见一见这传说中药术造诣高超的和尚。 徐绩一开始想找一个假的和尚去见陛下,他觉得只要这个人在药术上有足够的钻研就差不多了。 可是后来他才醒悟,光是药术上有造诣,其实根本没用。 陛下不可能查不到这个和尚曾经在大兴城里很有地位,只要随便问一问这和尚在大兴城里的事,徐绩找来的那个假的,必然就露馅了。 所以无奈之下的徐绩,也只能答应了让藏劫和尚亲自进宫。 然而徐绩心里怕的就是藏劫和尚会有其他举动,此时此刻连累了他的话,那何来以后? 徐绩如今是骑虎难下,而他发现自己骑虎难下的时候已经晚了。 此时回想起来那藏劫和尚为何要跟着他进宫一次,徐绩也揣摩到了藏劫和尚该是别有用意。 他担心的是那家伙会在见陛下的时候动手,可是又觉得不该如此。 因为没道理。 现在的徐绩才知道自己有多难受,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这边把他架起来的是陛下,那边把他架起来的是藏劫和尚。 前者,他以为自己可以利用陛下暂时需要他,从而掌控朝权,最终倒逼皇权。 后者,他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藏劫和尚的实力,让陛下被算计,中毒之后缓缓而死。 结果,现在这情况,徐绩反而成了最被动的那个。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陛下已经派人传旨,让他明天一早带藏劫和尚去未央宫。 所以徐绩只能警告藏劫和尚,切勿轻举妄动。 藏劫笑了笑道:“我又不是求死,难道大人你还会怕我要刺杀陛下?我何来的道理要做那般自寻死路之事。” 徐绩道:“陛下明天就会回未央宫,估计着和你给皇后和皇子下毒有关,不然的话,不会这么快就从御园回来。” 藏劫在心里笑起来,心说不然我为何要在御园给皇子和皇后下毒? 那御园里的人,陛下已经信不过了,所以才会尽快回宫里。 每一步都在藏劫和尚的计算之内,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丝偏差。 在藏劫和尚的计划中,他在御园下毒之后,陛下必然会怀疑御园中的那些人。 而这些人当初是谁选的? 是为建造长安城立下了巨大功劳的连夕雾,连夕雾这个人算是李叱手下绝对有分量的重臣。 当然了,以连夕雾的高位,这些留守御园的下人根本不需要他亲自挑选。 这是一个漏洞,被藏劫利用到了。 他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大宁的开国皇帝陛下,逐渐的对他身边的重臣产生疑心。 连夕雾这样的人虽然在官位上低于徐绩,在地位上低于燕青之。 可是在朝廷文官中的分量,必然会在前五之内,能在他前边的人不多了,最多再加上一个武奶鱼。 藏劫和尚太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想杀皇帝?那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杀皇帝,也太肤浅幼稚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哪怕真的得手了也一样不值得骄傲。 让大宁的皇帝陛下,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之间出现矛盾,让皇帝不停的怀疑他的这些手下,那才是最完美的局。 连夕雾是文官,现在徐绩在不停的宣扬以后文官职权要超过武将的必要。 藏劫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啊...... 这个局,其实并不复杂,可是人心里的怀疑,最可怕。 禁军是夏侯琢在掌管,禁军的战马突然发疯冲向皇子那也不是意外。 以藏劫和尚的手段,控制着战马朝着那个方向冲过去,着实不难。 夏侯琢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和大宁皇帝陛下可是亲如兄弟。 但藏劫和尚本来就不是让皇帝去怀疑夏侯琢啊,他是有多傻才会觉得皇帝能去怀疑夏侯琢。 他是要让皇帝怀疑,文官之中有人渗透进了禁军,想嫁祸给夏侯琢。 徐绩已经在这个局里了,把连夕雾拉进这个局,下一个目标是叶策冷。 可是藏劫和尚不打算亲自去见叶策冷,以他对徐绩的了解,他猜到了徐绩一定已经拉叶策冷入局。 到了这个时候,文官之中的三大重臣,都在局里了。 所以藏劫和尚很开心。 他对徐绩说:“大人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到府里来,和大人一起进宫。” 徐绩道:“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最多是你我一起死。” 藏劫和尚点了点头:“大人不想死,我也不想死,所以大人把心放进肚子里就好。” 说完后藏劫就转身离开,从后窗又跳了出去。 七绕八绕,甩开了所有的眼线,藏劫在一个黑暗的胡同里,换上了他提前藏在这里的衣服。 装扮成了一个妇人的模样,然后又绕了几个圈子,租了一辆车回城南他住的那个小院。 回到屋子里,藏劫和尚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屋子里陈设简单,连一面铜镜都没有。 可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妇人装扮应该很可笑吧...... 再次打开那个柳箱,把杨竞的牌位取出来,又拿起那块手帕仔仔细细的擦拭。 “陛下......应该快要成功了。” 藏劫和尚自言自语的说道:“他毁了陛下你的江山,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毁掉宁国的江山,可我会想尽办法毁掉李叱和他那些兄弟们之间的信任......” “皇帝怀疑臣下,臣下早晚要死,君臣不同心不同德,这个宁国也会留下隐患。” 藏劫和尚再次深呼吸。 “徐绩居然怀疑我明天可能会对皇帝动手......所以从来看,徐绩的心已经乱了。” “他没有那个实力却偏偏想和皇帝对抗,皇帝能把他玩-弄的体无完肤......” “其实徐绩如果真的聪明,他看出来了皇帝的计划,那就顺着皇帝的计划走就是了。” “只要他足够听话,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甘愿做一个背锅的人,到了那个皇帝要动他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动他自己,念及他这些年做宰相兢兢业业不容易,皇帝可能还会留下他一条命。” “可是人心里的欲望太重,就会让人变得疯狂起来......当年的时候,陛下你也是如此,现在的我,何尝不是如此。” 藏劫和尚看了一眼牌位。 “其实不管我做些什么,将来宁国的皇帝在和他的孩子讲起过往的时候,陛下你和你的父亲,都是昏君故事里的人啊......” 藏劫和尚把木牌放进柳箱里,又多看了一眼。 “明日之事是这个计划真正的开始,陛下你若不能看到,我死之后,讲个你听。” 第二天一早。 徐绩早早的就起来了,其实他也根本没有怎么睡,那个藏劫和尚让他夜不能寐。 昨夜里他想到了许多事要交代那家伙,所以早早等着那家伙来。 藏劫和尚神出鬼没,到了长安城后,徐绩本以为对这样的人手拿把攥,没想到反而在都城里失去了控制。 他找不到那家伙,只能等着那家伙主动来,况且那家伙昨天夜里也说过了,今天一早他就会来。 可是左等右等,已经到了该去上朝的时辰,那家伙还是没有出现。 徐绩作为群臣之首,若是上朝迟了成何体统,所以他只好先去未央宫。 心里一直忐忑着,以至于在朝堂上,徐绩都显得有些许恍惚。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朝,徐绩刚要避开李叱,却被小太监丁青安叫住。 “宰相大人,陛下请你到东暖阁说话。” “这......是......” 徐绩只好跟着丁青安到了东暖阁,李叱看到他后,先是问了问这两日朝廷里的事。 然后就问到了那个和尚。 “朕听下边人说,你在蜀州找到一个很有本事的僧人,药术上造诣高超,有让人回复青春的本领?” 李叱笑着问道:“这般本事的人,你为何迟迟不向朕举荐?” 徐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有罪,臣不该听信这种谎言,臣只是觉得体力精力都不如过往,心中惶恐不安,所以才会急病乱投医......臣只是想着,若能让臣精神好起来,能不辜负陛下重托,没想到此事竟然惊动了陛下。” 李叱道:“朕有没有怪你,你想多些精力为朕做事,这是好事,也是好心,朕怪你做什么。” 他问:“昨日朕让丁青安派人去告诉你,把那僧人带来让朕见见,人来了吗?” 徐绩看了李叱一眼,又连忙把头低下去:“那僧人昨夜听说陛下要见他,竟是兴奋之下喝了不少酒,以至于清晨时候臣派人去喊他,他却还没有醒了......臣怕他酒醉冲撞了陛下威仪,所以就没有等他......” 李叱忍不住笑了:“僧人也能饮酒?” 徐绩一怔,连忙道:“臣也是觉得奇怪,这不是胡来么,就算是再开心也不能破戒,更不能误了陛下的事啊,臣想着这种人大概就是骗子,臣回去就把他赶出长安......” 李叱笑道:“何必如此,朕看着你确实比以往精神好了些,这样,你再派人回去看看那僧人酒醒了没有,若醒了,带过来就是,和尚能开心的喝酒,朕想着这大概也是个洒脱不羁之人,你知道,朕喜欢这样的人。” “是是是......臣这就派人回去。” 徐绩从东暖阁出来,哪里敢派人回去,只能是自己急匆匆赶回家。 到了家里一问手下亲信,那藏劫和尚根本就没有来过。 徐绩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把那假藏劫和尚喊来了。 “你去喝两口酒。” 徐绩对那假和尚说道:“一会儿随我到宫里见陛下,陛下问你什么你就回什么,不要多嘴说话,以前我也教过你该怎么说,还记得吗?” 那假和尚听说真的要去见皇帝陛下,看起来紧张的脸色都变了。 可他又不敢拒绝,只好是灌了几口酒后,跟着徐绩进宫。 这一路上,吓得他都在发颤,徐绩看着他这般熊样,也是无可奈何。 那藏劫和尚突然失踪了,天知道他此时在什么地方,又是要干出什么事来。 【1月7号,也就是本周五晚上七点整到晚上八点半,百度小说直播间,我会在直播间和大家见面,聊聊书里不能聊的事,到时候还会有小度智能屏等等等等大礼当场送出。】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股掌之间 李叱带着高希宁和孩子回到长安城皇宫里,可是御园这边的案子还在查。 张汤带着廷尉府的人,已经把御园里的人都仔细查问了至少两遍。 没有什么新的收获,张汤也从中判断出,这些人和那个神秘的刺客,不是同党。 只能说那个刺客利用了这里的漏洞,假扮成了御园里的一名厨子。 以张汤审案的能力,他觉得这些人没问题,就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是无辜了。 但张汤总觉得这里边还有问题,这问题就是刺客下毒但不想毒死皇后和皇子,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张汤思考这些的时候,连夕雾从长安城赶了过来。 他是主动请旨过来的,因为这御园也是他督造而成,这里出了事,他不敢有丝毫的推脱。 可说起来他才是真的无辜,这御园的修建名义上是他管,可是长安城建好之后,他就奉命去办别的事了,期间他还率军驰援北疆,根本就没有一直留在这里。 御园这边是他手下官员每日在这盯着,只是查验的时候他来过而已。 连夕雾见过张汤之后,仔细问了问案子,然后他决定亲自把这御园再仔细看一遍。 当初负责督造这御园的官员叫燕梅生,是个老实巴交的性格,做事更是谨慎,一丝不苟。 所以御园出事,他这样性格的人也是吓得不轻,请示过陛下后,带着御园所有的图纸也来了。 “禁军和廷尉府的人,在方圆几十里内搜查,一无所获。” 张汤看向连夕雾道:“大人,这才不得已请示陛下,让大人带着当初建造的图纸过来,仔细查查,这御园里是不是留下了什么隐秘的地方,可供那贼人藏身,我始终觉得那贼人没有逃远。” 燕梅生抬起手擦了擦汗,紧张到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图纸我都带来了,张大人可以让廷尉府的人和我一起来看,但这图纸是国之机密,毕竟涉及到了陛下的安危......” 张汤点了点头:“我懂,查看图纸的事,我交给方洗刀方千办和你一起办,尽量不让更多人接触。”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燕梅生连连道谢,额头上的汗是出了一层又一层。 如果不是张汤也早已调查过燕梅生,知道他性格如此,此时见燕梅生这个反应,多半还会怀疑他心虚。 图纸太多,又繁琐,方洗刀和燕梅生等人查了许久还是找不到头绪,最终还是方洗刀想了个法子。 只查当初那些修建御园的工匠,有没有建什么临时躲避天灾人祸的地方,忘记填补了。 一说到这个,燕梅生忽然间想起来别的什么。 “千办大人,我想起来一些事。” 燕梅生道:“修建这样的工程,要求极为严苛,对于土地的勘测也不只是这御园范围之内。” “为了保证御园里的建筑,不会因为地形地质而出现隐患,所以方圆几十里,都要深挖采样。” 他看向方洗刀说道:“几十里内,有许多处当时挖出来的地窖,用于测试震动会不会坍塌。” 方洗刀立刻问道:“这些地方,图纸上可都有标注?后来是否都填补了?” 燕梅生道:“这......大概,没有都填充回去,因为当时觉得,也......也并无这个必要,而且,又赶往其他地方去做事,所以......” 他说到这又连忙补充道:“不过位置都有标注,我查查,我现在就查查。” 不久之后,关于当初勘测地质地形的图纸被他找出来,方洗刀数了数,这测试挖掘的地方竟然有几十处。 原本他对这方面的事接触不多,此时看了这么久的图纸,再看这测试挖掘的地方,才明白为皇家修建一处御园,需要多大的工程,需用多少人力物力。 方洗刀立刻去请示张汤,张汤听完后,下令三名千办,分别带着黑骑去查。 同时派人去向禁军大将军夏侯琢禀告此事,因为这案子涉及到了禁军,夏侯琢也必须知情。 夏侯琢没有回长安城,这案子不破开,他心里也堵得慌。 听张汤说完后,他决定带着五百禁军骑兵,亲自去查看这些地方。 按照地图,夏侯琢带着骑兵找到一处地窖挖掘之处,可是却根本没有发现什么。 按照燕梅生的说法,挖掘这些地窖,是为了测震,御园中必然会修建密道,地下藏身处,这些地方九成九是用不到的,但必须要有。 一旦真的出现什么意外,这些地方,就是皇族中人用以藏身避难之所。 所以测震的时候,要求也极为严苛,按照御园中地下藏身处的标准,挖掘地窖,然后用木柱石墙在里边做支撑,做好之后,再用重车,奔马,来回在地窖上边经过。 甚至还会用木架绞索吊起来巨石,再突然掉落下去造成震动,看看地窖的结构是否安全。 可是这些地方用完之后就没人理会了,说起来也确实算是他们的疏忽。 关键是当时他们也太忙了,修好了御园,这批人又紧急调回长安去修建城内的一些建筑,比如雁塔书院的建成,也是燕梅生带着人督造。 正因为这些,燕梅生后来还被升任为工部侍郎。 此时夏侯琢到的这个地方,按理说应该一眼就能看到个坑洞才对。 可这里看起来一览无余,别说坑洞,地面上都没有个裂痕。 可正因为如此,夏侯琢心里有些怀疑了。 “派人回去找些爬犁来,就在这范围之内,一遍一遍的给我过。” 夏侯琢吩咐完后就下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在他等着手下人去运爬犁的时候,又下令其他禁军士兵下马,一排排的整齐往前搜查。 结果还没有等爬犁运回来,真的就被他们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一排士兵手臂挽着手臂的往前蹚着走,其中一名士兵忽然觉得脚下声音不对,有些空。 他立刻喊了一声,四周的禁军士兵全都围拢过来,不少人把兵器都拿在手里了。 夏侯琢看到不对劲就快步过来,他接过来一条长槊,用槊锋在那发空的地方敲打了敲打。 这声音就让他知道找对地方了,他回头吩咐了一声:“去找干柴过来!” 他用那条长槊压着翻板,等着士兵们收集干柴,不多时,下边的翻板就动了一下,显然是里边的人有些坐不住了,急着要往外冲,可夏侯琢臂力那般惊人,一人压着翻板,下边的人想出来都不能。 等手下人收集过来不少干柴,夏侯琢朝着翻板下边喊道:“若老老实实的出来,我保你们暂时活命,若不肯老实,那就先把火点了,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来,被熏死的感觉,你们大概也都不想尝试吧。” 这话说完之后不久,翻板下边就传来沉闷的喊声。 “我们愿意投降,不关我们的事,不要放火啊!” “求求你们了,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敢反抗,让我们出去吧。” 夏侯琢示意手下人后退一下,让弓箭手做好准备,一圈的羽箭瞄准了翻板这边。 他后撤两步,用槊锋将那翻板挑开。 没等多久,就有人从地窖里爬了出来,看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也能想到他们躲在这地窖里过的不怎么样。 这些人一个一个的出来,身上都带着一股子臭味,想想也能明白,他们在这躲着,吃喝拉撒都在这密闭的空间之内,不臭才怪。 这些从回蜀州来的山贼一个个的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样,他们什么都没干呢,就被人在这地窖里一锅端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大街上,徐绩的马车朝着未央宫的方向急匆匆的赶过去。 徐绩此时心里真的是慌的受不了,他坐在那,感觉屁股下边藏着针一样。 他下意识的活动了几下,还伸手在座位上扫了扫,忽然间脸色微微一变。 马车的座位上放着一个棉垫,他刚才用手扫过去的时候,感觉棉垫下边有东西。 在下边摸了摸,抽出来一个信封。 徐绩看到这信封的时候,脑袋里就嗡的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怕的不得了。 他之前上朝的时候也坐的这辆车,回家来的时候还是这辆车,可他却没觉察出坐垫下边有任何异样。 这信封上没有字,干干净净,可徐绩却错觉他在信封上看到了血迹。 手都有些发颤的把信封里的纸抽出来,徐绩甚至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 里边有三页纸,看起来这封信字数不少。 【宰相大人,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吓得咯噔了一下?】 这信的一开头,就让徐绩感受到了藏劫和尚对他的嘲讽,深深的重重的嘲讽。 【如果不出意外,大人你从蜀州带回来的那些绿林山贼,大概已经被人找到了。】 【我让他们藏身在地窖之中,只要廷尉府的人还没有那么愚蠢,找到他们也不是多难的事。】 【这些人一旦被廷尉府的人抓了,大人应该明白,你这谋逆的大罪,基本也算坐实了吧?】 【如果大人不想今日就直接被陛下处死,或是被下狱查问,那最好现在赶紧想办法,阻止廷尉府把这些人带回长安城。】 【可是大人现在又分身乏术,还得带着一个假的我去见陛下呢,大人你可怎么办才好啊,我都替大人你发愁。】 【不过,我知道大人手里还有其他实力没露出来呢,大人在冀州为节度使那几年,应该没少养死士吧,是时候用到这些人了。】 【如果我是大人的话,读到这里就该派人去想办法了,而不是浪费时间把后边的话也看完,但我想着,大人你那么多疑,哪怕我告知你后边的话没什么用,你也还是会看完。】 这些嘲讽的话写完之后,接下来的两页多纸上,写的都是徐绩为何要谋逆的推断。 这样一封信,徐绩怎么可能留住,他看完之后,手颤抖着把信撕的稀巴烂。 可是他还不放心,又把这些碎纸放进嘴里,就那么硬生生的嚼了吞咽下去。 “停车!” 徐绩朝着外边喊了一声。 【1月7号,周五晚上七点整到晚上八点半,百度小说直播间,我会在直播间和大家见面,聊聊书里不能聊的事,到时候还会有小度智能屏等等等等大礼当场送出,礼品超级多,能拿到手软啊。】  这周五晚上七点直播。 这周五的晚上,也就是一月七号的晚上七点整,我在百度小说直播间跟大家直播见面,大概要聊一个半小时,这期间,会送出海量的礼品,包括小度智能屏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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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实际上,青龙可以排在第一,白虎霸刀可以排在第二,但玄武和朱雀,绝对不是第三和第四。 因为山河印这个组织构成实在过于庞大,大到连曹猎的父亲,其实都没办法完全彻底的掌控。 在曹家出事之后,山河印中大部分杀手全都选择了隐遁,顺势脱离山河印的控制。 他们确实从山河印中得到了不少好处,但也失去了自由。 御镰就是这些人中实力极为强悍的一个,他也足以排在前十之内,而且排名一定会比玄武和朱雀要高。 但他肯定不如玄武和朱雀高调,那是因为那四个人关系匪浅,招惹了其中一个,就相当于招惹了另外三个。 他绝对可以打赢朱雀,但只要他去打了,第一个跟他拼命的一定是玄武。 如果玄武上了,和玄武关系亲近的白虎霸刀也一定会出手。 御镰被徐绩找到之后,徐绩给了他相当程度的自由,也给了他无法拒绝的好处。 久而久之,御镰也就成为了徐绩的亲信。 徐绩在冀州收拢的那些江湖实力,一部分在关墨等人手下,一部分被他调给了叶策冷。 叶策冷是徐绩的姐夫,徐绩以为叶策冷找来一些护卫为由把人塞给他,当时叶策冷也并没有深思。 毕竟那时候天下依然乱着,宁军中的重要将领和文官,身边都很必要有大量护卫。 此时御镰赶去叶策冷那边,是希望叶策冷下令,调集人手在城外拦截廷尉府的人。 这是一招险棋,走不好就会牵连出一大批人,可若是这一招险棋不走,马上就会牵连一大批人。 在坏和更坏之间做选择,在眼前和以后之间做选择,徐绩只能都选择前者。 御镰赶到叶策冷家里,此时叶策冷刚刚才回来,御镰把这事和他说了一遍后,叶策冷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不可能!” 叶策冷怒道:“徐绩难道不知道这是谋逆之罪?还想把我也牵连进去,这事我断然不会答应他。” 叶策冷转身就去拿他的衣服:“我现在就去未央宫求见陛下,徐绩的事无需别人去说,我要去陛下面前告发他!” “老爷!” 叶策冷的夫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叶策冷面前,哭着说道:“老爷你三思啊,我就这一个弟弟,只这一个亲人了......老爷你不帮他,你也不能害了他啊。” 叶策冷怒道:“我早就和他说过,不要去做过分的事,不要触及陛下的底线,你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叶夫人哭着说道:“老爷,他年少轻狂不懂事,犯了错是该罚,可他不该死啊老爷,他还那么年轻,以后还有改正的机会......” 叶策冷怒道:“愚蠢!那是谋逆的大罪啊,那是小错吗!如果处置不好,你我都要被牵连。” 叶夫人只是哭嚎不止,一个劲儿的哀求,把叶策冷搞的头痛不已。 御镰见这般场面,他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天知道廷尉府的人会什么时候把那些江湖客带回长安。 再拖下去,一旦那些人进了城,根本就没有下手阻拦的机会。 “叶大人,若你不敢参与此事,可以把人全都调给我,当初这些人也是我家大人送给你的,现在我要把他们拿回来用,大人不该阻止。” 叶策冷猛的转头怒视御镰:“你们这些人,会把徐绩害的遗臭万年!” 叶夫人拉着叶策冷的裤子说道:“老爷,你不要管这事,你让他们自己去解决还不行吗?” 叶策冷气的一跺脚,甩开了叶夫人的手大步走了。 他这一走,其实也是一种态度,就是真的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听了。 叶夫人见丈夫走了,连忙对御镰说道:“我带你去把人召集起来,要快。” 御镰应了一声,伸手把叶夫人扶起来,两个人急匆匆的去召集人手了。 叶策冷站在窗口看着那俩人离开,闭上眼一声长叹。 “完了......这一下,什么都完了。” 此时徐绩的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外,他连续的深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又交代那假的藏劫和尚不要慌张,不会有任何问题,只要他按照自己教的说,就不会有错。 那假和尚吓得说话都不利索,看起来似乎也没能把徐绩的话听进去多少,整个人都是飘的,吓的没了几分魂魄,身子看起来都轻了。 徐绩下车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就醒悟过来。 藏劫和尚这是要让陛下把他和他有关的人,一网打尽。 他在这一瞬间醒悟过来后,甚至不得不去怀疑,这藏劫和尚是不是陛下故意安排给他的。 如果是的话,自己现在带着一个假的藏劫和尚去见陛下,那在陛下眼里,他就真的是个小丑了。 藏劫和尚这一招棋子落下,就把连夕雾,叶策冷等文官中地位最高的人,全都拉了进来。 连夕雾现在不得不赶去御园那边,想尽办法的证明自己的清白。 叶策冷是徐绩姐夫,因为这些江湖客的事也注定了难以脱身。 串联,结党,谋逆...... 藏劫一招棋,就把文官们逼到了死路。 越想,徐绩越觉得这藏劫是陛下的人,再看那假和尚,他心里就更加的慌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能想象的出来藏劫和尚那得意的笑脸。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藏劫和尚居然会是已故的楚国亡国皇帝杨竞的人。 杨竞那样一个悲情人物,最后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还能有这般忠心耿耿的手下...... 作为文人,徐绩知道其实这世上有许多死忠的臣子,楚国国灭之后,多少读书人自寻死路? 投江的投江,撞墙的撞墙,自缢的自缢,甚至还有人为求死,拦在宁军前边破口大骂的。 但徐绩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前朝的死忠之人出来兴风作浪。 可他才是那个浪的根本啊......没有他的话,藏劫和尚又怎么能翻起风浪?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叶夫人把府里的人大部分召集起来,不管是不是当初徐绩派过来的,能打的她都召集起来了。 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她只想着自己弟弟不能就这样死了。 叶策冷作为大宁的二品大员,府中护卫自然也不在少数,其中也有不少人是这几年来追随叶策冷的忠仆。 叶夫人发话,他们就觉得这便是叶大人的意思,所以也无人反对。 叶夫人看向手下众人,片刻后俯身一拜:“求诸位了,若能帮我弟弟度过此劫,以后不管你们有什么要求,需要我做些什么,我必会倾尽全力,你们都是我和弟弟的救命恩人,我们姐弟二人,对诸位的恩情,永世不忘。” 御镰不敢再耽误时间了,说了一句夫人放心,然后招手带着这群人迅速的离开了叶府。 时间回到昨夜。 在城南的那个小院里,藏劫和尚在屋子里点了四五盏灯,让屋子里尽量更光明一些。 他手里拿着一个炭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最先画出来的一张图,一张人的关系图,以徐绩为中心延伸出去,牵连出来的各种各样的人。 一条线连着叶夫人,叶夫人又连着叶策冷,叶策冷又连着诸多从豫州调进长安的官员。 一条线连着连夕雾,徐绩和连夕雾之间本来没有那么多牵连,可是因为御园,这条线就连上了。 藏劫和尚在那个地窖里藏了个东西,那是他做出来的假证据。 一份被撕碎了的图纸...... 这个图纸上,只标注出来了从御园到这个地窖的精确路线。 这其实不难啊,这地窖的事是徐绩想起来的,作为宰相,他也曾代表陛下巡查御园。 所以他知道有些地窖还没有填补回去,当时徐绩就想到了,这些地方以后说不定能利用。 直到御园的位置,又找到了这样一处地窖,再按照位置把图画出来难吗? 然而,这图只要被廷尉府的人发现,就一定会想到当初建造御园的官员,是不是和这次谋逆的刺客串联。 一张藏劫和尚话出来的草图,就能嫁祸工部一众官员。 蹲在地上画这些关系图的藏劫和尚,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他太喜欢这样布局了,他太喜欢自己要做的事了。 以一己之力,毁掉整个大宁朝廷。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动手了 徐绩在宫门口等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心情尽量平复下来一些。 虽然深呼吸也没什么大用,可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办法了。 除了这样之外,此时的他还能怎么办? 如果御镰带着人把那些蜀州江湖客拦下来了,那他还能把死期往后拖一拖。 若是拦不下来,陛下都没有理由再留着他,哪怕陛下其实还真的愿意多留他一阵子。 所以在进宫之前,他告诉自己就当这次已经死了吧,进宫之后,就当是个死人一样和陛下见面吧。 他带着假藏劫和尚进宫,被内侍引领着一路往东暖阁这边过来。 一路走他一路低声交代,说见了陛下不要失礼什么的,实则是告诉那假藏劫和尚,你可不能害了我。 那假藏劫和尚连头都不敢抬,只是嗯嗯嗯的应承着。 徐绩走的步伐都不稳,那假藏劫和尚更是离谱,从头至尾一路上连头都没敢抬起来。 进了东暖阁,李叱看了一眼徐绩,又看了看那个僧人,然不住笑了笑。 从这僧人的气度就能看出来,这绝不是一个曾经在权贵之中游刃有余的高人。 想想看,若他是那么多年在大兴城和一群皇族,妃嫔,达官贵人,甚至是和楚国的皇帝打交道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大和尚如何称呼?” 李叱笑着问了一句。 假藏劫和尚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嗓音发颤的回答道:“回陛下,草民叫藏劫。” 这话把李叱都给逗乐了......草民叫藏劫,亏他能想出来这样的回话。 李叱笑道:“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假藏劫和尚试着起身,可是因为腿软,竟是没能一次站起来。 这一下就显得尴尬了,而徐绩的脸色,比假藏劫和尚还要尴尬。 假藏劫和尚没起来,只好说道:“见陛下天威,吓得草民腿软,请陛下容草民缓一会儿。” 徐绩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他在家里教这家伙那么久,算是白教了。 可他还能怎么样呢,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至于走成个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但他想着,应该是不可能走好了吧。 “朕听闻,你在大兴城的时候,曾经为不少人治病调理?” 假藏劫和尚连忙说道:“是是是......草民当初在大兴城里是没少给人看病,都是为了糊口......” 听他这样回答,李叱都想替徐绩去捂脸。 他下意识的看了徐绩一眼,徐绩立刻就低下头说道:“陛下,他大概是真的吓坏了,若有胡言乱语,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李叱笑道:“也算是真性情了,朕又怎么会怪他,既然起不来,那就坐在那说话吧。” 假藏劫和尚像是松了口气,真的就一屁股坐地上了,大概也确实是腿软没办法站起来,连跪着都不能跪的端正。 李叱问他:“听徐绩说,你给他开了一个调理身体的方子,他用过之后觉得确实有效,朕也粗通一些医理药术,你可愿意把方子跟朕说一说?” “愿意愿意,草民当然愿意。” 假藏劫和尚连忙把早就背好的方子说了一遍,虽然有些结结巴巴,可总算是没出错。 这方子是真藏劫和尚写给他的,徐绩让他必须背下来,他在徐绩家里整日做的就是背这方子,按照徐绩要求务必做到一字不差。 好在是这记忆力没有坑了他,结结巴巴的背完了,方子倒是真的一字不差。 李叱听完后琢磨了一下,这些药材放在一起,似乎真的好像有些效果才对。 他转身看向一直都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沈如盏,沈如盏微微颔首,意思是方子没问题。 李叱特意把她请来,就是要听听这方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以沈如盏的医术,只听了一遍,就知道这方子确实是高人所创。 但她也确定,这方子肯定不是面前这吓坏了的僧人所创。 李叱见沈如盏点头,于是问那假藏劫和尚道:“大和尚,这般妙方,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假藏劫和尚连忙回答道:“也是偶然想到,非刻意为之。” 李叱嗯了一声,低着头问他:“若朕想把你留在宫里做事,你可愿意?” 假藏劫和尚被李叱这话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徐绩帮他想过很多问题,都是陛下可能问他的,但就是没有想到,陛下会直接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宫里。 在徐绩看来,陛下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身份存疑的僧人,这是没道理的事。 且这僧人曾经和楚国那么多达官贵人交往密切,这种人,陛下断然不该信他才对。 徐绩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假藏劫和尚就不知道怎么说,下意识的看向徐绩。 徐绩瞪了他一眼道:“陛下问你话,你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看我做什么......不过......” 徐绩看向李叱俯身道:“陛下,此人行为粗鄙,缺少礼教,留在宫里做事的话怕是会冲撞贵人,臣以为......” 话没说完,李叱就瞪了他一眼:“朕想留他在宫里做事,他可以自己以为,你以为什么?” 这话把徐绩噎住了,只好低头闭嘴。 可那假藏劫和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留下?留下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他那点医术他有自知之明,就算能骗的了陛下,骗的了宫中那么多真正的医道圣手? 犹豫再三,假藏劫和尚还是摇了摇头道:“陛下恕罪,草民真的不敢造次,若陛下用的着草民,随时传草民进宫说话就是,不必,那个不必把草民留在宫里,宰相大人说的对......草民缺少礼教,不懂规矩,还是......” 李叱笑道:“行了行了,不用吓成这样,不愿意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罪过,朕以后还能找到你就行。” 这最后一句,朕以后还能找到你就行,把假藏劫和尚吓得一哆嗦。 李叱站在假藏劫和尚身边说道:“看起来,你在徐绩府里的时候,他应该没少教你怎么说话,可你好像一样也没记住?” 假藏劫和尚连忙道:“是是是,陛下说的对,宰相大人确实教了臣许多。” 李叱笑问:“比如呢?” 假藏劫和尚低着头说道:“比如......” 他话没有说出来呢,小太监丁青安从外边进来,俯身对李叱说道:“陛下,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求进。” 李叱道:“叫进吧。” 丁青安转身出去了。 李叱又看向假藏劫和尚说道:“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对了,你听到张汤的名字,似乎吓得颤了一下,为何?” “草民......草民.......” 假藏劫和尚连着说了几个草民,忽然抬起头看向李叱,同时左手抬起来,袖口里洒出来一团药粉。 两个人距离那么近,这药粉又多,李叱显然是避不开了。 在那假藏劫和尚出手的瞬间,李叱似乎早有察觉,后退两步,大袖往前一扫。 在那刹那之间,他的衣袖犹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样鼓了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陛下竟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练会了叶先生成名的绝技......流云飞袖。 这两条大袖往前一扫,屋子里就起了一阵狂澜,在烟尘之中,假藏劫和尚哪里还是像刚才那一唯唯诺诺胆战心惊,向后疾掠中,另外一只手朝着李叱一甩,袖口里无数飞针激射而出。 就在这一刻,一条彩虹从一侧飞来,看起来绚烂璀璨的夺人眼球。 可那并非是一条彩虹,而是沈如盏的披肩。 彩虹横着过来,犹如突然出现在李叱身前的彩虹墙。 所有飞针,尽数被这披肩挡了下来。 下一息,假藏劫和尚已经撞破了窗户,人犹如疾风一样掠了出去。 就在他身后,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出手了,长剑如电芒一般点向藏劫和尚的后心。 藏劫和尚在半空中强行扭身,双掌合十一拍,啪的一声竟是将叶小千的长剑夹住了。 他双手横翻,叶小千的剑拿不稳,随即脱手,可下一息,叶小千另一只手里多了根铁钎,朝着藏劫和尚的眼睛刺了过去。 藏劫和尚不敢大意,双手夹着那把剑挡了一下,然后把剑砸向叶小千。 连续避开两击之后,藏劫和尚脚下一点,身形快如残影,从大殿东南侧的矮房上借力跳了出去。 未央宫的宫墙很高,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可能直接掠到宫墙之上。 别说是他不能,就算是如楚先生那样的绝世高手,也不能。 可他似乎对这里地形格外熟悉,对那些大内侍卫的站位也很熟悉。 直接冲到那一排矮房附近,这一排房子,正是徐绩等朝廷重臣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他脚踩着矮房的房脊发力,手中甩出去一条绳索,很细,但看起来就格外柔韧。 那长索卷住了宫墙的墙垛,他拉着长索在墙壁上往上飞奔。 这种速度,看的人瞠目结舌。 到了宫墙之上,他连续避开了几支打过来的弩箭,又击倒了三四名禁军士兵,然后直接从宫墙跳了下去。 这一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犹豫,好似他对这宫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一般。 此时李叱却没有因为这逃脱了而气恼,反而是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没让徐绩看见。 藏劫和尚跳出去之后,迅速的窜进了一条小巷子里,这些地方,他也很熟悉。 因为他早已探过撤离的路线了。 他不是假藏劫和尚,他是真的。 那天他夜里说是离开了徐绩家,可却在半路返回,悄悄潜入后院,将那假藏劫和尚杀了。 然后他利用易容术,将自己易容成那假藏劫和尚的模样。 所以他才会在见徐绩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装作惶恐不安,连徐绩的眼睛都不敢看。 那天他假扮徐绩的随从进入未央宫,看过了地形,然后又在出宫后七绕八绕的回城南。 他可不只是为了甩开什么眼线,他是在为今日逃离未央宫做准备。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我已成功 沈如盏蹲下来,从地上捏了些药粉放在鼻子前边轻轻闻了闻,然后起身,看起来已是了然于胸。 回到她刚才坐着的位置,把她打来的盒子打开后,取了一个玉瓶出来。 玉瓶里都是大小只有米粒般的药丸,她倒出来一些递给李叱:“陛下,吃三颗。” 李叱道:“朕无妨。” 沈如盏也没有再多劝说什么,只是那样安安静静的看着李叱。 被她看了片刻后,李叱只能是认输了,把那三颗药接过来,往嘴里一塞,也没用水冲,直接咽了。 “每人三颗。” 沈如盏把药瓶递给小太监丁青安,丁青安连忙把这些药给东暖阁里的众人分了。 他没有给徐绩,李叱还伸手指了指徐绩,意思是别把人家当外人啊,也得给。 小太监丁青安一脸不开心的递给徐绩三颗,徐绩还真就一脸不争气的把那药给吃了。 沈如盏交代道:“着人在地上洒水然后扫了即可,多冲洗几遍。” 此时此刻,李叱才看向跪在那瑟瑟发抖的徐绩,一时之间,竟然对这个家伙有些可怜起来。 “你呀你呀......” 李叱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对徐绩说些什么。 想说的吧,还不能当众明说出来。 他倒是真想就这样直接告诉徐绩,朕确实想和你玩玩来着,可你为何如此不中用? 你就看看你找来的这些人...... 张汤其实根本就没有来,让丁青安说张汤求进,也只是李叱故意试探徐绩的而已。 御园里的事,早就有飞鸽传书到了宫里,李叱虽然没有见到那些蜀州来的山贼,可事情已经知晓。 李叱就想赌一赌徐绩知晓不知晓,若徐绩知晓的话,听说张汤回来了,一定会吓破了胆子。 不出意外的,在丁青安说出张汤到了那句话的时候,徐绩就已经瘫软了。 徐绩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他的人没能把廷尉府的人截住。 此时看到陛下看他的眼神里,竟然还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意味,徐绩心里也是一阵阵发苦。 又害怕,又苦涩,百般滋味在心头,平平仄仄平平仄。 在那个假藏劫和尚动手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这次被人骗的体无完肤。 那哪里是什么假的,分明就是真的,更吓人的是而陛下竟然也早有防备。 不说陛下练就了叶杖竹的流云飞袖,这事徐绩完全不知情,只说沈如盏在这,那藏劫和尚在药术上有再大的本事,又能如何? 就算是那些洒出来的药粉是剧毒,沈如盏就在当场,要想给陛下等人解毒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叱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全都出去,这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和徐绩二人。 李叱在徐绩身前蹲下来,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该不该对你失望,还是说,是朕对你期望太高了?” 这话,比直接在徐绩脸上给几下还要狠。 朕都这么放水了,这么哄着你陪朕玩,甚至可以说,朕都忍不住要出手帮你对付朕了...... 可你居然如此的不堪,这期望太高四个字,就相当于直接告诉徐绩说......你啊,真的是个废物。 李叱问:“是不是安排人去长安城外了?” 徐绩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这是本能反应,他当然害怕,而且已经怕到了骨髓里。 可是很快,徐绩又点了点头,虽然点头的幅度不大。 李叱又叹了口气。 他问:“人手够用吗?” 这话问出来,比刚才那句朕对你期望太高了,还要伤人自尊啊。 徐绩跌坐在那,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回陛下这句话,他觉得自己此时若能化作一粒灰尘被风吹散了也好,这种耻辱,让他觉得活着简直是煎熬。 “人手不够用的话和朕说,毕竟朕现在也还不大想就这样把你废了。” 李叱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又是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了徐绩一眼。 “你啊,朕都已经算是亲自下场在帮你了,可你还是什么都做不好,心比天高不是坏事,可先得有本事才行,没本事还心比天高那不是瞎胡闹?你要做的事,就得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稳扎稳打懂不懂?” 李叱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对徐绩说道:“其实朕已经替你都安排好了,你派去城外的人,根本就拦不住廷尉府的人,不是朕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的人去,而是朕已经派人去御园传旨,你从蜀州带回来的那些山贼,就在御园里秘密-处决。” “朕就没想把他们带回长安城审问,怕的就是你不中用,结果还是被朕猜到了,你果真不中用。” 李叱摇头道:“就这,朕还得借着帮你,明日会有许多人知道,在御园里试图行刺皇后和皇子的那些刺客,已经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继续说道:“不然的话,你这接下来的戏还能怎么演?当然,朕也不能帮你太多,所以你以后还是自己多小心些,多谨慎些,用人的时候不要舍不得花银子,你这几年又没少搂钱,雇一些贵的。” “还有。” 李叱继续说道:“今日这宫里行刺的事,不会传扬出去,你找来的那个和尚没能杀了朕,你倒是要小心些了,他或许会去找你......” “朕刚才也说了,别舍不得花钱,雇一些贵的,难道你还指望着朕派人去保护你?朕就算给你放水,也不能放到大海决堤吧。” “你要是真找不到高手保护,朕就安排御前侍卫去你家里,就按照市价给朕结算银子即可,朕也不坑你钱。” 李叱说到这摆了摆手:“回去吧,明日不用来上朝,朕会告诉朝臣们说,你是累病了,需要在家修养几日。” 徐绩爬起来想走,像是木偶人似的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跪下来,朝着李叱磕了几个头。 李叱也没理会他,只是看了他一眼。 徐绩起身后,摇摇晃晃的出了门,看的出来,这家伙现在三魂七魄都没了七八成。 出东暖阁门的时候,徐绩听到陛下在他身后又说了一句话。 “丁青安,派人送徐大人回家去修养,着人去太医院给徐大人开两副安神的药一并送过去,那和尚的药方看起来也不大好用,还是请御医给开个方子吧。” 徐绩脚步一停,心里如同又被捅了一刀似的,片刻后,木然回身,木然俯身,木然的说了声谢主隆恩。 李叱心说这特么的当然是隆恩,朕现在已经可以算作是你谋逆的帮凶了,你再不谢主隆恩朕岂不是亏大了。 朕帮你干掉朕自己,还他妈要帮你排兵布阵讲道理? 他心里甚至还有些难过,这些手下,看遍文臣武将,也就徐绩带着些反心。 还得是他连哄带骗加鼓励的让徐绩反心再大一些,实在不够大,他就亲自下场给徐绩铺铺路...... 事都做成这样了,徐绩还是难以让他满意。 徐绩自己可能都没有这么操心费力,所以事情办的如此不漂亮,李叱在怪徐绩不争气之余,甚至还有些自责。 你说这叫什么事。 另外一边,逃出未央宫的藏劫和尚却很开心,甚至在跑路的时候都洋洋得意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行动如此成功,甚至可以找地方先喝两杯酒庆祝一下才合适。 成功的表现出了要刺杀皇帝的样子,又成功的逃出了未央宫,这种事,放眼天下也就他能做的如此完美。 他当然不知道,其一,李叱也觉得他干得不错,甚至想着若徐绩能如他这样,自己也不至于那么操心。 其二,李叱要不是交代过,藏劫和尚想这么轻而易举的离开未央宫? 别说离开未央宫,先离开那间东暖阁都几乎没有机会。 那屋子里的人,李叱自己没打算动手,只是以流云飞袖震散了那些药粉。 如果李叱愿意活动活动的话,藏劫和尚能把屁都吓出来。 沈如盏得了李叱的指示也没有追,若她想追的话,能把藏劫和尚的第二个屁也给吓出来。 就连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都没有尽全力,在追出去的时候,还要看起来像是很尽全力的样子。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城南小院。 楚先生打开那口柳箱,第一眼就看到了楚国亡国皇帝杨竞的牌位。 所以在这一瞬间,楚先生也就明白了那和尚为什么要来长安城。 这一刻的楚先生心里还有些悲伤,他拿起那牌位看了看,轻声叹息。 又片刻之后,楚先生微微侧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把那牌位方回柳箱中。 把柳箱合起来,他向后退了一步,人已经在门外,随手一挥,大袖起处有风吹过,地上的脚印也被吹没了。 再下一息,楚先生人已经离开了这院子,不知去向。 再再下一息,藏劫和尚从院墙外边掠进来,先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这才迈步进门。 他进了屋子之后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倒也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压力大,而是因为心情舒畅。 拉了椅子到床边,把柳箱打开,取出了那块牌位,还是如以往那样,拿了手帕轻轻擦拭。 “陛下,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概距离成功也不远了。” 藏劫和尚自言自语道:“我假意刺杀宁国皇帝,徐绩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一位宰相大人,就这样因为谋逆而被处死,也算是宁国开国之后的第一丑闻。” “不只是徐绩自己会死,我还设计把叶策冷也拉了进来,对了,陛下还不知道吧,那叶策冷也是宁国皇帝手下重臣。” “这开国就出谋逆大案,牵连进去的还都是重臣,这一下,宁国朝廷必受重创。” 藏劫和尚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 “陛下啊,你让我离开大兴城的时候,说希望我能为大楚出些力,除掉裴旗那样的国贼,我没有做到。” “现在,我也算是补偿给你一些了......宁国君臣不和,上下怀疑,陛下你见到这局面,也会开心吧。” 说到这,藏劫和尚的手在牌位上轻轻拍了拍。 “等我亲眼看到徐绩等人被宁国皇帝处死,我就离开这,不亲眼看看,终究还是差了些什么。” 他把牌位放回去,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觉得胸腹之中,说不出的畅快。  今晚七点百度小说直播间直播 今天晚上七点整,我在百度小说直播间跟大家直播见面,大概要聊一个半小时,这期间,会送出海量的礼品,包括小度智能屏等等等等。 咱们有时间的就来直播间聊聊,顺便把奖品也都拿了,和我一起直播的还有纵横的铁马飞桥大大,他的读者朋友们也会到直播间抢礼物,咱们不管人多人少,礼物多抢就是了,如果抢礼物这种事还能输了的话,大概也对不起我们这几年磨练出来的脸皮。 597176091读者群】这是咱们的群号,大家进群,我会在六号和七号,连续的把直播的二维码发在群里,这样大家进直播间就方便了,如果错过了进群,或是没有看到二维码的朋友,在七号晚上七点的时候,进百度小说首页,应该能看到直播间入口。 聊天聊什么都无所谓,书里不能写的也可以聊一聊,包括我新书也可以聊一聊,内容和发布的时间都可以,当然,我们的目标还是要抢礼物啊,聊天什么的哪里比得上抢东西来的实在...... 干吧,兄弟们!若能一件礼物都不留,是我们牛皮。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事有段落 其实楚先生并没有走远,以他的实力,压住自己的气息不让那个僧人察觉,也绝非难以做到之事。 楚先生现在所修之术,已经超脱了寻常江湖中人的招式局限。 从古时候就有说法,习武之人,体术至极便要练气,练气之极便可脱凡。 话是这样说,可自古以来的习武之人,连到能练气地步的人都少之又少。 叶先生的流云飞袖,也只是练气的初级而已,按照古武传下来的说法,到了练气的极致,可以御物。 当然,就算是习武之人把这些话,也都是当神话故事听。 人力有穷极,至叶先生这般可练气的境界,便已近乎于人体极限。 楚先生是天纵之才,放眼前后两百年,都未必再能出他一个。 叶先生的弊端在于,他的体术还没有练到极致,便已经开始感悟练气。 所以他的实力,在一等,却不能在一等巅峰。 他是以练气之法,弥补了自己招式和体术上的不足,也正是因为如此,桎梏了他的发展。 青龙的实力比叶先生还要强一些,但青龙在练气上的参悟,其实比叶先生还差些。 但在招式和对某一种兵器的运用上,青龙是真的已经近乎极致了。 在众人之上的便是楚先生,一人站在最高处俯瞰人间。 招式,武功,还有战斗时候的思考,临机应变,各方面楚先生都已经到了极致。 也就是人力有穷极的穷极,他无法再往上了,因为这个世上,真的没有神仙。 所以藏劫和尚再自负,也不曾想到这人间还有如此高手。 别说此时楚先生是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他,就算是在门口看着他,他不回身,也发现不了楚先生。 楚先生如今已经能把自己的气息压制到几乎无声无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不呼吸,不发声,便如这世间万物一样,是自然的一部分。 楚先生看着那藏劫和尚眼神里有些同情,但这同情并不是很重。 归根结底楚先生还是一个人,他不可能真的忘记自己的出身,他只是放下了。 放下和忘记,永远都不是一回事。 有人说忘记才是真正的放下,那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如果楚先生真的忘记了,不理会这人间七情六欲,那他也不可能成为神仙,只能是一具看似超凡脱俗的驱壳。 楚先生暂时没有出手,是因为陛下对他说,且先看看,这个僧人还有没有帮手。 此时看起来,这应该是一个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信的孤单人。 所以楚先生在思考,要不要现在就把这个人带回去。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孤单人,偏偏是僧人这种,最为煎熬。 因为他非但忘不了,也放不下,禅宗中人说贪嗔痴是祸根,这执念便是痴心的一种。 站在那看了良久,楚先生还是没有选择出手,而是转身离开。 在楚先生走的那一瞬间,藏劫和尚转身往外看了看,因为他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听到一声轻叹。 他掠出屋子往四周看,什么都没有,所以藏劫和尚觉得自己是疑心病又犯了。 当夜,未央宫,东暖阁。 李叱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叶策冷,并没有责备什么,而且看起来他也没有生气。 这一切都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叶策冷也不是一个一心想谋反的奸贼。 他啊,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家伙。 “朕记得,那时候朕在冀州才刚刚立足,且是立足未稳之际,大将军王向朕举荐了你。” 李叱道:“那时候朕还有些担忧,叶先生当时已是天下名士,朕担心请不来你,于是写了一封足有三千字的书信,向叶先生表明朕的心意,叶先生你看过信之后,便不顾阻挠,也不顾数千里之遥,从兖州奔赴而来,这份情义,朕永远都不会忘了。” 叶策冷跪在那,眼眶里已满是泪水。 “陛下,可臣犯了罪,是大罪,犯罪者,不能不问其缘由,但不能因其缘由而定罪,当以罪行而论。” “臣没有阻止,知而不报,按罪当满门抄斩,这是臣和高院长等人一同商议,又奏请陛下定夺的大宁律法。” “陛下,臣过往有些功劳,但陛下已经给了臣超过功劳的赏赐,功已经是过去事了,而罪是眼前事。” 李叱摇头道:“叶先生说的没错,可这事不能按照大宁的律法办。” 叶策冷抬头看向李叱,眼神里有些不解。 他此时真的没有惧死之心,他只想一死了之,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心有两愧,一愧对皇恩,二愧对发妻。 当初陛下给他写了一封三千余字的亲笔信,告诉他,想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制度,想要打造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他是因为陛下这信里宏大的理想,因为这信里真挚的情感而来。 此时,他自己也是破坏者之一了,他内心之中那道坎,不好过去。 李叱道:“你非要问一个理由,朕也不好说清楚些什么,但你只需记住,朕信你的本心。” 叶策冷还要说什么,李叱已经摇头阻止。 “去西疆吧。” 叶策冷一怔。 李叱继续说道:“西疆划出的河西道还缺一位道治,你去西疆那边配合好大将军王,还有澹台压境他们把西域那一仗打好。” 叶策冷跪在那不住磕头:“臣不能领此皇恩,臣是罪人,罪人当有惩治......” 李叱道:“以后会惩治,现在朕需要用人,你暂时以戴罪之身赴西疆备战,以后朕再处置你此时的罪行。” 叶策冷沉默良久,再次叩首:“臣领旨。” 他起身后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再次撩袍跪倒:“臣知道,这次分别,大概是不会再见到陛下了......臣叩谢皇恩浩荡,臣恭愿陛下安康永健,臣祈愿大宁千秋万世。”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过去把叶策冷扶起来:“以后若是还能见面,朕与你一醉方休。” 话虽然这样说,可李叱确实有不再让叶策冷回长安之心。 叶策冷这样的聪明人,又怎么可能不理解陛下的苦心? 趁着徐绩的事还没有爆发出来,陛下为了保护他,把他调到距离长安远远的河西道去。 借此机会,也就不处置他的夫人了,他们这夫妻二人,也可因此而远离徐绩。 到了西疆那边,他这个河西道的道治大人,应该会一直到他干不动了为止。 各道的道府,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随意离开属地,不能擅自回京。 他不回来,陛下不宣他,徐绩将来犯了多大事,怎么处置,都也与他无关了。 陛下又要保护他,又要稳住群臣之心,堵住悠悠众口,何其之难。 叶策冷回到家里,看到夫人跪在地上等着他,连忙过去搀扶。 “老爷,是我害了你......” 叶策冷把夫人扶起来,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不理解我......和你相比,其他任何事我又何必那么在乎?” “之前我不帮徐绩,你说,我是怕丢了自己的官位,是怕自己受牵连。” “我心里痛的厉害,我不帮徐绩,是不想你会因他而被牵连。” 叶策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陛下洪恩,不处置你我了,让你我去西疆。” 叶夫人怔住,她也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如此宽宏。 其实她召集人手去拦截廷尉府的人之后,没多久她就冷静下来。 将心比心去为叶策冷想了想,她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明日一早就动身。” 叶策冷拉着夫人的手说道:“若你不舍得这长安城,今夜我陪你出去再走走,再看看。” 叶夫人摇头道:“逢大事,经大乱,我才知道自己有些时候会太人性,这世上不舍之人我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弟弟,可是这世上不舍之地我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你的地方,不用看长安,我一直能看你,便是心归处。” 叶策冷把夫人抱在怀里,抱的那么紧。 第二天一早,陛下明旨,调叶策冷为河西道道府,正二品,领一品双俸禄。 散朝之后,李叱还亲率文武百官,送叶策冷出城,一直送到城外十里。 虽然调离了朝廷权利中心,可是满朝文武,谁也不觉得叶策冷是被处置被贬降了。 做尚书虽然也是正二品,而且距离陛下更近,可实际上真不如做一道的道府来的舒服。 那是一道之内的第一人啊,真真正正的手握实权。 要真说有些不寻常,这种朝廷要员调任地方都是升调,比如各部的侍郎调去做封疆大吏更多见一些。 然而现在不是非常时期吗,朝臣们又都知道,陛下有心在西边打一仗,所以谁也没多怀疑什么。 至此,李叱把朝廷里的事处理的也算差不多了,留着徐绩,也只是还真的需要这样一个人而已。 叶策冷调离长安之后,徐绩也就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别说什么左膀右臂没了,连依靠都没了。 况且李叱把叶策冷调去西疆,更主要的为了战事,陆重楼在西疆不会太久,那边需要一个有分量的官员在。 回到东暖阁,李叱让丁青安想个笑话,毕竟这两天事情也多显得有些阴沉。 丁青安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想起来一个,笑着说道:“臣小时候家里穷苦,父亲为了找些吃的,又是冬天农闲青黄不接,于是便去河边钓鱼。” “从清晨到日暮,也一条鱼没有钓上来,直到天都黑了,才有鱼上钩。” “父亲当时开心极了,对我说,这可是条大鱼,拉都拉不动,好大的力气。” “父亲说遇到这样的大物不能放走,就算是累屁了也要坚持,这么大一条鱼,足够一家人吃几天的。” “结果这和鱼斗起来,就斗了整整一夜,累的我父亲精疲力尽。”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父亲气喘吁吁的起身,抓了鱼竿说,我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丁青县笑道:“也就是这个时候,那小河对岸,有个老汉也是扶着腰站起来,看起来和我父亲一样的决绝。” 李叱微微楞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鱼钩,钩上了?” 【一会儿七点整,百度小说直播间,我直播和大家聊天,纵横会发好多礼物,咱们把礼物抢光了就跑。】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谈未来 未央宫,东暖阁。 李叱看向面带愧色的楚先生,笑了笑道:“先生没有出手,自然有不出手的理由,所以先生不必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朕其实也没打算让先生直接出手。” 楚先生道:“只是觉得,此人大概不会逃走,但凡执拗之人,凡事都要等一个结果。” 李叱点头,楚先生这话他是真的赞同。 有执念的人,又怎么会在没出结果之前就离开?哪怕他觉得自己把事做成了,也该走了,可不亲眼看到结局,这样的人心里一定会很难受。 楚先生道:“臣虽然去过了那僧人住处,也未见其有同党,但臣以为,还是多放一放好些。” 李叱道:“先生说的在理,朕也是这样想的。” 他对楚先生说道:“如果按照先生所说,这僧人其实和杨竞并无太多交集,却能为杨竞如此出力,倒也是个忠义之士。” 楚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若非如此的话,他又怎么会有心放那僧人一次。 在某一刻楚先生甚至还想着,那僧人啊,你聪明些,逃走就是了。 当然,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 他不喜欢僧人,尤其是这个藏劫和尚,楚先生在大兴城的时候对此人也素有听闻。 在楚先生印象中,这个人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家伙,用所学济世救人的医术,骗那些达官贵人的银子。 楚先生很清楚的是,生老病死是不可逆转的过程,习武之人,靠着强身健体,确实可以延年益寿。 可若以为药物可让人长生不老,那不是痴心妄想又是什么? 可怜那些宫里的贵人们,觉得吃了僧人的药粉就能青春永驻,做不停的白日大梦。 若藏劫和尚只是这样一个人,楚先生动手的话绝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可这藏劫和尚却做了这样一件令人心生敬畏的事,楚先生觉得自己一时之间下不去手。 李叱当然也知道楚先生必然下不去手,他请楚先生去看看,却没有对楚先生说一定要下手,也是因为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叱也很敬佩藏劫和尚那样的人。 楚先生的放下令人敬佩,藏劫和尚的放不下,一样令人敬佩。 “他等一阵子,不见徐绩被处置,不见朝廷大乱,他的心里大概就要大乱了。” 李叱自从知道这藏劫和尚的身份,知道他为何而来,便懂了藏劫和尚的心思。 可是藏劫和尚不懂李叱,不懂这个大宁,不懂这个新的中原。 “现在想想,也许杨竞当初费尽心思的逃离大兴城去蜀州,并不是去投靠裴旗。” 李叱道:“他是想见见这个藏劫和尚,想对藏劫有个托付。” 楚先生点了点头:“陛下猜测的应该便是真相了,那时候的杨竞,应该也已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再有翻身机会,去投靠裴旗,也一样是死路一条,他选择离开大兴城,显得他多么的无智。” 李叱嗯了一声,想想那时候杨竞的心境,大概满是悲凉吧。 杨竞不是一个蠢人,他当然知道自己去了蜀州,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裴旗真的那么需要他这个楚国皇帝的身份吗?裴旗真的需要他来做大旗吗? 他在大兴城里已经见到了宁军有多强大,见到了李叱有多强大。 所以他很清楚,裴旗绝非李叱对手,蜀州被攻破也只是早晚而已。 他放弃了可以活下来的机会去蜀州,大概只想对藏劫说一句......替朕让那未来的宁国鸡犬不宁。 这是杨竞最后的执念了,然后这执念转移到了藏劫和尚心里。 藏劫和尚没有见到杨竞,但他却领悟了杨竞来蜀州的用意。 “朕一直都在说,敌人之中,亦有值得敬佩的人物。” 李叱走到窗口那边,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杨竞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 楚先生默默点头。 是啊,杨竞不是,他再悲情,再可怜,再有心回天,再满怀壮志,可他不管是行事还是手段,都不值得人敬佩。 “但愿以后因他而死的人,不会再有了。” 李叱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楚先生再次默默的点了点头。 陛下的话,楚先生懂了,这个藏劫和尚还是要死的,但愿他是最后一个。 雁塔书院。 高院长站在雁塔上俯瞰这座恢弘的书院,心里的满足感无以复加。 这书院比起当初他以一己之力建起来的四页书院来说,更让他满足。 当初建立四页书院的目的,是为了让北方有志者也可有出路。 现在雁塔书院建立起来的目的,是为未来养人才,这两者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 “你明日就要去冀州了?” 高院长问燕青之。 燕先生点了点头:“是啊,学生明日一早就出发,若凌一直都想回冀州看看,最好是住一阵子,最主要的是,陛下还有事让我在冀州办妥了。” 高院长点了点头:“回去一阵子也好,虽然徐绩自己犯蠢,让陛下不得不明示态度,可陛下预定要走的步骤,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完,唯有如此,大宁的朝廷才会在未来几十年内都团结一心。” “我们中原人太需要团结了,自古以来,都没有现在这样的契机,可能让整个中原所有人都团结一心。” 高院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想想吧,如果陛下真的做到了,那未来的大宁会强到什么地步?你只要肯认真去想,就会明白那必然是一种离谱的强大,让四方臣服的强大。” 高院长指向北边:“到那个时候黑武人算什么?必有大宁的雄兵,在那边纵横驰骋,必有大宁的明君,在那边插旗宣誓。” 高院长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令人无比振奋的场面。 “青之。” 高院长道:“陛下知你心意,你知陛下心意,这书院建起来了,需要有一个与陛下同怀心志的人把书院撑下去,我已经老了,待你从冀州归来之日,这书院的院长必然是你的。” 燕先生道:“学生知道陛下的心意,他日归来,学生也必会倾尽心血,让书院为大宁培养出更多人才。” 高院长嗯了一声:“这书院,可不是楚国那些专门为达官贵人们贴金镶边的地方了,从这里走出去的每一个人才,将来都可能成为大宁的柱石之臣,书院,我是第一任院长,可其实我能做的不多,我还能活多久呢?” 燕先生刚要说话,高院长摇头道:“这种事就不用急着反驳我了,生老病死之事乃是天道,哪有什么值得辩驳的。” 他指向书院:“你要把这里当成你的菜园,你该知道,陛下有多喜欢你的菜园,你菜园里的菜,陛下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多喜欢你,菜园和菜,皆是因你。” 燕先生后退一步,俯身:“学生记住了。” 他也是才恍然,为什么那天陛下要特意跑到他家里蹭饭吃,特意还去他菜园里翻地。 这用意他当时并没有刻意去想,此时高院长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 他从朝廷里离开,去冀州算是隐居,失去了那么高的官位之后,难保不会有人对燕先生轻视。 可陛下亲自去他家里蹭饭吃,还亲自为燕先生的菜地翻土,这事早已经传扬出去了。 陛下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所有人,燕先生是朕的老师,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是朕的老师。 不管燕先生做官还是不做官,朕这个学生,都会把燕先生当长辈看待。 谁让燕先生不欢喜,那朕就谁永远都欢喜不起来。 想到了这些,燕先生心里就有一股暖流出现,很快就走遍了全身。 “陛下还是原来的样子。” 高院长道:“他会尽全力保护他要保护的人,他在乎的人,他的亲人和朋友。” 高院长看向燕先生道:“当年,长眉道长把陛下送进书院,然后陛下去那道观看长眉道长,你在暗中跟随保护......从那时候起,陛下就把你当做自己的长辈了,那种保护着家里晚辈的长辈。” “就像是家里的大白鹅,刮风下雨,大白鹅张开了翅膀,小家伙们躲在翅膀下遮风避雨。” “遇到危险,不管是凶犬,是豺狼,这看起来不该有多凶残的大白鹅,会压低着脖子伸着头,义无反顾。” 燕先生深吸一口气:“先生教诲,学生明白了。” 高院长道:“这可不是什么教诲,只是在说事实,现在陛下已经长大了,他可以是那只大白鹅了” “陛下回头看一眼,那些曾经为了保护他的大白鹅都已经年迈,伤痕累累。” “如果此时还有什么凶犬,财狼,看着咱们这些已经年迈的大白鹅流口水,你且看看陛下会不会目露凶光。” “因为陛下不是大白鹅啊,陛下是龙,可化身万千的龙。” 高院长在燕先生肩膀上拍了拍。 “我是年迈了,你却没有,你在这书院里还要做那只大白鹅。” “等到你年迈的时候,外族外敌,有人露出贪婪之心,你且看看,你这大白鹅羽翼之下成长起来的那些后起之秀,会不会浩荡成军,凶光四溢。” “书院是什么地方?书院是让这凶如万兽的弟子们,在这可以磨尖了牙齿和利爪的地方。” “书院不是战场,可书院可以为弟子披上铁甲,递上利刃。”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为难吗 叶策冷离开长安城之后没多久,燕先生也带着家眷离开了长安,返回冀州探亲。 叶策冷出长安的时候,陛下带群臣送出十里,这已算是格外隆重的待遇。 但叶先生出京群臣没有得到陛下要带着他们给燕先生送行的旨意,所以一大早就都到了大殿上等着陛下驾临,可是左等右等也没等来。 小太监丁青安上来,说陛下今日就不早朝了,因为陛下和燕先生同乘一车已经出了长安。 徐绩虽然现在心境已经大不如前,可他好歹还是群臣之首。 于是徐绩问了一句,陛下何时回来,若早,我们在这等着就是。 丁青安说,陛下说了,不用等,他送燕先生出城,说不好送多远。 若是没什么事,陛下送百里便回,若是有什么事,陛下送燕先生到冀州后再回,若还是舍不得,陛下就陪燕先生在冀州住几日才回。 徐绩也是心大,又多嘴问了一句,他问陛下怎么没带朝臣一起去送燕先生。 丁青安说,陛下说燕先生是家人,陛下送燕先生就是家事,既然是家事也就不劳文武百官一起送了。 这一下,燕先生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是什么样的,就算再蠢的人也明白了。 这文武百官中,其实不是没有碎嘴子的,暗地里议论着说燕先生去冀州,说是探亲,分明就是被陛下弃用。 还说什么之前陛下去燕先生家里吃饭,那也不过是陛下要做做样子罢了。 陛下都要把燕先生罢官了,还不能做做样子安慰安慰燕先生? 可是陛下要把燕先生一路护送到冀州去,这事就不一样了。 这几日还在碎嘴子的那些家伙,一个个面面相觑,恨不得能有穿越的本事,回到前两天,把自己要说的话给憋回去。 憋不回去就把嘴巴缝上,反正这话不能让陛下知道了,谁说的,谁倒霉。 陛下带文武百官送叶策冷去西疆,那是国事,叶策冷去赴任,为的也是国事。 陛下亲自送燕先生去冀州是家事,要是寻常百姓说家事,那肯定显得没有国事大。 可陛下的这家事一说出来,和国事相比,谁亲谁近,还需要睁大了眼睛才能看清楚? 徐绩这些日子也是心里烦闷凄苦,懒得理会那些人,其实是懒得理会任何人。 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处理公务,该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反正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命啊......也就那样了。 想想看,如果他争气一点,陛下和他玩的不亦乐乎,俩人还能真真假假的斗法几年。 可徐绩连续做了几件蠢事,以至于陛下都不得不把事情挑明了说。 要说陛下还在放水没有? 看看吧,那天御镰带着叶策冷家里的那群人出长安城去拦截廷尉府的人。 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才对,可陛下还真就没有下旨拿人。 陛下大概是想着,怎么也得给徐绩留几个人,不然徐绩那光杆一人也太难看了些。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 每日都会到未央宫外停留一会儿的藏劫和尚,此时此刻心里无比的苍凉,无比的愤怒。 他想不明白,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徐绩那谋逆的大罪,难道还不处置?都这样了,难道皇帝还装作视而不见? 这是没道理的事,一丁点的道理都没有。 藏劫和尚也擅长易容之术,这本就是他最拿手的本事之一。 当年在大兴城里,靠着一手给宫里贵人们化妆容的手法,可是没少得贵人们的赏赐。 那时候,达官贵人家里的女眷们,谁要是能排上队让藏劫和尚亲手给他们描眉画彩,那可真的是值得吹嘘的事。 毕竟,藏劫和尚可是要给宫里贵人们化妆,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照顾其他人。 这几天他每日变幻形妆,只想看看那未央宫承天门里,是不是会有一队禁军出来,押着徐绩等人,到承天门外斩首示众。 可是等不到,倒是能看到徐绩如往常一样,每日还是第一个到宫门外等着早朝。 今日一早,他还是早早的来等着了,在朝臣们到之前,他已经在隐秘处看着这未央宫。 倒是等到了一辆马车出来,还有不少便衣高手骑马跟着。 藏劫和尚猜到了这车里必然是有什么大人物,所以略微一沉思,就悄悄跟了上去。 那马车在不少骑士的护卫下直接出长安城,而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呢。 结果那支队伍到了城门口,城门立刻就打开了...... 藏劫和尚就越发的好奇,这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竟然有如此的地位。 这长安城的城门不到时辰,除非有陛下旨意,否则谁开口都不好用。 然而太早了,除了那支队伍之外,此时出城跟上去,藏劫和尚就算是个神仙也藏不住身形。 所以他只好耐着性子等,想等到城门正常开的时候,自己再排队出去。 那队伍不可能比他骑马追赶还要快,毕竟马车跑不过轻骑。 等着也是等着,藏劫和尚家城门不远处有一家卖早点的铺子已经开门,于是便走了过去。 这铺子里的蒸屉腾腾的冒着热气,让这不算大的铺子里显得云里雾里一样。 “客爷真早。” 铺子的老板笑着和他打招呼:“是急着出城吧?那也还得等一会儿呢,先来屉包子吃?” 藏劫和尚点了点头:“再来碗热粥。” 那老板倒是手脚麻利,不多时就端着一屉包子放在桌子上,又给他盛了一碗热粥过来。 “肉包?” 藏劫和尚皱眉。 老板一怔,回头看向藏劫和尚:“客爷吃素?” 藏劫和尚沉默片刻,摇头:“不,只是闻着这包子可真香。” 老板嘿嘿笑起来,似乎是因为这客人不走心的一句夸赞而开心起来。 藏劫和尚夹了个包子,先是闻了闻,那肉香气味真的是直冲脑海,再看一眼这包子,甚至都能看到包子的汤汁,已经有要渗透出来的迹象。 他看着这肉包,忽然就自嘲的笑了笑。 心想着和尚啊和尚,你连杀人的事都做过了,却因为吃肉而觉得有些为难? 禅宗的这些清规戒律,在大兴城的时候你就已经破的七七八八,死守着一个吃素,还觉得自己高贵了? 正想着这些,面前忽然坐下来一个人。 虽然现在还很早,天色依然有些暗,可是急着出城的人也必然有。 城门不开,先到这卖早饭的铺子里,吃一顿热乎乎的早饭,自然也正常。 可是这铺子里只有藏劫和尚一个客人,还有许多空桌,这人却偏偏在他面前坐下来,便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藏劫和尚坐直了身子仔仔细细看了看面前这个人,这人浑身上下不管看什么地方,都似乎写着两个字......平凡。 这样一个人,就算是突然在你对面坐下来,你都不会觉得他有任何危险。 可是藏劫和尚却知道这个人一定有危险,因为以他的实力,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人进门。 “何必为难自己?” 不等藏劫和尚说话,那对面的人先开口说了一句。 藏劫和尚居然没有厌烦,也没有觉得这人多事,反而觉得这一问,问到了自己心里。 所以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那筷子上夹着的肉包:“你是说这个?” 对面的人回答:“是,但不止。” 这四个字回答出来后,藏劫和尚就知道,这个人大概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我们见过吗?” 藏劫和尚问。 不等那人回答,藏劫和尚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见过的话,我不该没有印象,若是没见过的话,你不该了解我。” 对面的那个人啊,当然是楚先生。 楚先生语气平静的回答道:“我见过你,这是第二次。” 藏劫和尚好奇起来,问楚先生道:“那你可否愿意告知,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时候?” 楚先生还是那般平静的回答:“在大兴城你的寺庙里。” 藏劫和尚心里一惊。 若是到他庙里去见他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确定以自己的记性,不可能对这人没有丝毫印象。 能在大兴城那个地方,无数权贵之中游刃有余,记错了人可怎么行? 藏劫和尚问:“请问,贵姓?” 楚先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回身对老板说道:“给我也来一屉包子,也要一碗热粥。” 老板还以为这俩人是约好了的呢,刚才只顾着忙,也没听他俩说些什么。 但是听到要包子,耳朵立刻就灵了起来,连忙端着送上来。 楚先生等包子放好之后说道:“先吃饭吧。” 藏劫和尚从这四个最普通的字里,听出来了很不普通的含义。 先吃饭吧...... 他沉默片刻后,点头:“那就先吃饭。” 他也不在犹豫什么了,一大口咬下去,嘴里带给他的直接反应是......好香! 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香味。 他还小的时候听师父说,如果一个人长期吃素的话,再吃肉,就会呕吐。 师父说还说,呕吐,是因为你长期吃素身体已经干干净净,而肉是不洁之物,是杀生而来,是罪恶,所以吃了才会呕吐,是干净的身体在排斥罪恶的东西。 可他现在却没有任何想要呕吐的迹象,他甚至还等了片刻,可是......真的只感觉很香。 看他这样的反应,楚先生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原来你也不为难。” 藏劫和尚苦笑一声,然后继续埋头吃饭,真的是越吃越香。 他觉得自己吃上三个应该就已到极限,可没想到吃了五个之后,还觉得自己能吃下去更多。 这一刻他忽然醒悟到了什么。 这便是欲望。 师父说过,欲望使人沉沦,一旦有了第一次,便不可抑制的想要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 第一次也许会有些艰难,可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只会越来越容易。 吃肉是人的欲望之一,会让人变得不节制,越吃越多,越吃越胖,越胖越吃。 似乎一瞬间他好像悟到了什么,可是下一息他就放弃继续去思考这些了。 因为他真的还能再吃下去几个。 于是他真的就又吃下去了几个。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那你可得 藏劫和尚吃饱,起身:“咱们去外边?”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个卖包子的老板,似乎是想告诉楚先生,吓着别人不好。 楚先生道:“稍等,我还差几口没有吃完。” 于是藏劫和尚就真的坐下来等着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等楚先生吃完之后,他取出来一些铜钱结算了饭费,把藏劫和尚的也一起结了。 藏劫和尚笑了笑道:“我就不说谢谢了,毕竟一会儿你要杀我。” 楚先生道:“我不杀你,陛下说,天下间可杀你的人很多,但唯独不该是我。” 藏劫和尚一怔。 想了想这个人刚才说过,曾经在大兴城的寺庙里见过他。 再加上刚才这句话,似乎有些事已经呼之欲出,毕竟藏劫和尚在大兴城的时候地位有些特殊。 他曾游走于达官贵人之间,与宫中那些妃嫔们交往甚密,所以他当然会知道不少寻常人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一个人能进他的寺庙看他,而他却完全没有印象,这说明这个人不是正常进入寺庙看他的。 “你......姓方?” 藏劫和尚问。 楚先生点了点头:“是。” 藏劫和尚先是皱了皱眉,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讶,一抹惧意。 但是很快这惊讶和这惧意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一笑。 “那就怪不得了。” 他问:“所以现在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楚先生道:“你刚才是不是要跟上出城去的那支队伍?现在咱们就跟上去。” 藏劫和尚思考片刻问道:“陛下在?” 楚先生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门,藏劫和尚便跟了上去。 他再自负,也知道若这人真的就是当初大兴城里那个方诸侯,那自己跑也没有用。 况且他心中也确实有不少疑问,想当面问问那大宁的皇帝陛下。 到了城门口之后,藏劫和尚发现这里守门的士兵,居然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两匹马。 两个人出城的时候,那些士兵甚至都没有问什么,直接把他们放了出去。 他们纵马而行,一路往前追,到了中午的时候,在一座镇子里追上了李叱和燕先生的队伍。 此时李叱和燕先生正在休息,镇子口临着路边有家卖茶汤的铺子。 这个茶汤不是喝的那种茶,而是一种看起来像是粥一样的食物。 用的是小米面,很细,先在碗底放一些热水,一些红汤,然后用手抓一把小米面慢慢往碗里放。 一边放的同时一边搅拌,等到把小米放完之后,用烧开的水一沏。 看起来很稀很稀的东西,经过开水这么一冲之后,就变成了粘稠的茶汤。 至于这东西为什么叫做茶汤,李叱和燕先生这般博学的人,也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但两个人都很爱喝这个东西,端着碗,坐在木凳上,吸溜吸溜的喝着。 楚先生和藏劫和尚追上来后,先是被李叱的护卫给拦了一下,李叱朝着护卫摇了摇头,示意把人放过来。 “先是喝不喝?” 李叱问楚先生。 追了半日,早晨吃的那些包子也都已经消化掉了,楚先生却摇了摇头:“臣,不喜欢吃甜食。” 李叱道:“他这里还能煮面,先是可去让店家下一碗面来。”楚先生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店里边走了,把藏劫和尚留在那,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个家伙会趁机出手。 李叱看向藏劫和尚:“你喝不喝?” 藏劫和尚问:“很甜吗?” 李叱道:“看你愿意放多少糖,糖放的多了,自然也就甜了。” 藏劫和尚道:“那我应该喝一碗,现在确实需要甜一些的东西。” 李叱道:“别放太多,糖这种东西放少了是微甜,放多一些是很甜,放的再多些是齁甜,再放多就是苦了。” 藏劫和尚笑起来:“多谢陛下指点。” 可他还是让店家帮忙放了许多糖,也不知道这么多糖能不能缓一缓他嘴里和心里的苦。 李叱也没有和他再多说些什么,还是和燕先生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和茶汤,还是那样吸溜吸溜的喝着。 如果不知道他们这两个人一个是大宁的皇帝陛下,一个是帝师,看他们喝茶汤的姿势和喝法,大概和农夫也没多大区别。 而且,两个人一开始还是坐在木凳上喝,不知道为什么,又都蹲在木凳上喝了。 先是李叱蹲上去的,燕先生自然而然的也跟着蹲了上去。 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茶汤回来,藏劫和尚看到这一幕,沉吟了片刻后他也蹲在了木凳上喝。 李叱看了他一眼:“怎么样?” 藏劫和尚回答:“齁甜。” 李叱道:“朕原来也是喜欢这齁甜的,可是后来皇后不许,朕便不再喝了。” 藏劫和尚问:“为何皇后连这样的小事也要管?” 李叱道:“大概,她觉得凡是关于朕的事,没有小事。” 藏劫和尚微微楞了一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问出来这句话。 “陛下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藏劫和尚学着李叱他们的样子,吸溜了两口茶汤后问了一句。 李叱示意了一下:“先喝完。” 就在这时候,楚先生端着一碗面条回来了,看了那三个蹲在木凳上的人,显然也是迟疑了一下。 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在木凳上坐了下来。 在这一刻,藏劫和尚似乎心中又有了些感悟,但是这即有所悟的感觉,被藏劫和尚自己主动打断了。 因为没必要。 这不是个饭局,这是生死局。 所以在这个时候还有所悟,其实是很无用的一件事,悟出来的道理在死后还算什么道理? 李叱看他表情却似乎看到了些什么,于是问:“你刚才表情僵了一下,是因为楚先生没有如朕和燕先生一眼,蹲下来吃饭?” 藏劫和尚心里一惊,他没有想到,如此细微的心事居然都能被大宁皇帝陛下一眼看穿。 这样一位帝王,却没有杀该杀的徐绩,肯定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就在这之前,他还坚持觉得李叱不杀徐绩,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李叱有妇人之仁。 无非是念及徐绩是旧臣,是功臣,所以才会网开一面,这不是妇人之仁是什么? 对于一位帝王来说,这样的妇人之仁,只能是让国法不严,让公道不明,让人心不平。 “轮到朕问你了。” 李叱看藏劫和尚已经喝完了那一碗茶汤,他从木凳上下来,用袖口扫了扫凳子,又在凳子上坐下来。 “那日在御园,是你杀了御园中的厨子,然后易容成厨子的模样,再找机会给皇后和皇子下毒?”李叱问他,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藏劫和尚点了点头道:“是。” 李叱又问:“那毒,能不能毒死人?” 藏劫和尚沉默片刻后回答:“虽然我刻意的把下药的剂量减低了许多,但那药确实能毒死人。”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问题了。 藏劫和尚却好奇起来:“陛下为何只问我这一个问题,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叱道:“朕觉得你这人有些不该死的地方,总想着给你找个活下来的理由,但那药真的能毒死人,你便没有了活下来的理由。” 藏劫和尚怔住,他不解的问道:“不管那药粉是不是能毒死人,我下了药,目标是皇后和皇子,难道我不都是罪该万死吗?” 李叱点头:“是。” 藏劫和尚就那样看着李叱,眼神里的意思是,既然是,陛下你又何必要问我? 李叱看懂了他的眼神,又确实对这个和尚有几分欣赏,所以也就多解释了两句。 “这句话不是朕要问你的,是皇后让朕问问你,她说一个本来和咱们无冤无仇的人,却甘愿冒着必死之险做这件事,大概是因为义气,不管对错,义气是值得人尊重的。” “所以皇后让我问问你,那药是不是真的能毒死人,如果不是,皇后说,那就让朕想个法子,能免你一死就免你一死,毕竟这中原天下,还能因义气而赴死的人不太多。” 藏劫和尚听了这番话之后脸色变幻不停,显然心中所受的触动极大。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哪怕陛下不是这样的陛下,但皇后是这样的皇后,那大宁也必胜过大楚。” 李叱道:“胜过楚国,朕开国即做到,所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藏劫和尚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对李叱说道:“方先生是楚国皇族中人,所以陛下才不让他杀了我?” 李叱道:“只是其一。” 藏劫和尚又问:“那其二呢?” 李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动的是朕的妻儿。” 藏劫和尚脸色再次变了变,在大宁皇帝陛下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 那话出口的时候,藏劫和尚仿佛就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已经把自己围住了,像是无数到看不见的锋刃。 他坐在这一动不动还好,只要动一下,锋刃就会把他切成无数碎片。 燕先生看了看这藏劫和尚的脸色,问他:“你现在是有些后悔了吗?” 藏劫和尚回答:“看是什么事。” 他对燕先生说道:“我对我的目标没有后悔,但我对给皇后那样的人下毒后悔。”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看向李叱:“陛下要亲手杀了我吧?那现在可以动手了,我虽然也知道到了该死的时候,但有机会能和陛下这样的人交手,我也想试试,自己在武功上,难道也不如陛下?” “也?” 李叱问:“为何要说一个也字?” 藏劫和尚道:“因为我没懂陛下为何不杀徐绩,但我想这其中必有道理,所以只是我不懂,而不是不该,这便是我不如陛下的地方,再说到武功......所以我用了一个也字。” 李叱点了点头:“也字用的不错。” 他起身道:“你对皇后下毒,却没有对朕下毒,是不是想着,这中原天下,如果突然再没了帝王,会重新变得乱起来?” 藏劫和尚道:“确实想了些。” 李叱嗯了一声:“那你可得全尸。”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果然更累 李叱摆了摆手,四周的护卫随即向后退了出去,这个举动让藏劫和尚对李叱多了几分不理解。 想亲手杀了他的这种念头他可以理解,毕竟他对人家的妻儿下手了。 如果作为皇帝,连这种事都能容忍的话,那么这个国家里的人,一定会随之软弱无能。 可李叱毕竟是皇帝啊,大宁的皇帝陛下,怎么能冒这样的风险? 不能忍归不能忍,完全可以下令让手下人来解决这件事。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李叱已经迈步走到了空地上,并且朝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藏劫和尚缓步走过去,深吸一口气后说道:“陛下有大志,万民有远福,所以若陛下只想让我死的话,大可不必非要亲自动手,万一......陛下当知道,我并非真的就甘愿认命赴死之人。” 李叱只是那么看着他,平静到,也没觉得藏劫和尚这些话有些多余。 平静到他只是在等着藏劫和尚出手,其他一切事都没有任何关系。 李叱从来都是如此,在他选择要与人交手的时候,便一定心无旁骛。 藏劫和尚却觉得这是一种幼稚的赌气,哪怕他现在对这位大宁皇帝陛下已经满怀敬畏,可还是觉得,陛下太年轻了些。 年轻人啊,哪怕表现的再成熟,可还是有年轻人抛不开改不掉的缺点。 比如冲动。 所以藏劫和尚想着,最起码要给这位年轻的帝王一些教训,让他知道,帝王之尊,不该以身犯险。 所以他朝着李叱走过去,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叱倒也不客气,点了点,随即就那么笔直的朝着藏劫和尚走了过来。 藏劫和尚看着这位帝王如此轻狂,心说若就这样把他杀了,乱世就乱世,大概也与自己无关了吧。 禅宗里有句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当时藏劫和尚在大兴城和楚国的那位老皇帝说起过这句话。 那位老皇帝听完后笑了笑,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回了一句:“朕死之后,管他什么天堂地狱。” 藏劫和尚不知道,他从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到我死之后管他天堂地狱,这一刻的转念,便和他穿了那么多年的僧衣再无关系了。 他出手。 一拳朝着李叱的面门打了过去,但他知道这样寻常无奇的一拳,一定伤不到这位帝王。 李叱能有这样的自信,当然不是装出来的,况且藏劫和尚也早就听闻,大宁皇帝陛下武艺超群。 他在刺杀李叱的时候,也见过了李叱那流云飞袖的本事。 一个习武之人,已经从练体到了练气,这足以说明李叱的武学境界。 然而他不觉得自己不如李叱啊。 所以这一拳是虚招,接下来的才是他的杀招,他在等李叱如何应对这一拳。 只要李叱出手了,那么必有破绽,哪怕这个破绽出现的时间只是三分之一息,甚至只是十分之一息,他也有把握抓住这个破绽。 李叱不管是怎么躲,又或者是怎么接,在他出拳的瞬间,他已有大概判断。 李叱当然不会躲,也不在乎他这一拳是虚招还是实招,他只是也出了一拳。 所以藏劫和尚的这一拳虚招,就不能是虚招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李叱快。 虚招的巧妙就在于出手的速度,变招的迅疾,攻敌于不可防备。 然而他来不及把虚招变招,李叱的拳头已经打在了他的拳头上。 你是虚招? 无妨,给你变成实招就是了。 藏劫和尚在这一瞬间眼睛骤然睁大,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攻出他的杀招了。 他的虚招只能是硬接了李叱一拳,选都没的选。 一拳对一拳,藏劫和尚的胳膊就被震的向后甩了出去,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清晰的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不是咔的一声,而是咔咔咔咔咔...... 指骨碎了,臂骨也碎了。 藏劫和尚在这一刻万念俱灰,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接住一拳了。 一招落败,便不能有翻身机会,更何况对面的是一位帝王。 若非枭雄,何成帝王? 枭雄一旦占据优势,就不可能再给他的任何对手有喘息之机,一旦占了优势,必然抓住时机,不浪费一息时间。 但藏劫和尚又错了,因为李叱根本就没有马上攻出第二拳。 一拳震碎了藏劫和尚的骨头,李叱就原地停了下来,于是藏劫和尚慌乱之下的防御招式,就显得那么狼狈不堪。 他的右臂断了,左臂抬起来来回横扫,这完全是寻常人的反应,被人打疼了,见人追上来,于是胡乱挥舞手臂,试图将对方吓退。 可他不是寻常人,他这胡乱挥舞的拳头,依然有极大的力量。 “朕的师父在朕小时候说,这世上从无绝对之事,因为这世上,还有意外二字,朕一路走来,所学所练,所思所想,皆是为了朕做事时候......出手即绝对。” 李叱看向藏劫和尚那双已经没有了意志的眼睛,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做皇帝吗?” 藏劫和尚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想的是......还不是因为欲望? 做皇帝啊,天下第一大,绝对权势,绝对地位,绝对至尊。 哪个男人如果有机会做皇帝,能够心平气和的放弃? 他没有回答出声,可李叱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的想法。 于是李叱微微摇头:“别人为何做皇帝,朕不确定,但朕做皇帝,是因为......” 李叱一拳向前轰了出去。 藏劫和尚避不开,躲不掉,甚至连出手防御一下都来不及。 他的眼睛里只是恍惚了一下,那一拳就到了他面前,随着砰地一声闷响,藏劫和尚向后飞了出去。 一拳将藏劫和尚打飞之后,李叱看着那飘出去一丈多远才落地的人,缓缓的继续说道:“朕做皇帝,是要给朕的子孙后代打个样,告诉天下人大宁的皇帝,应该是这样的......朕念为天意,朕怒为天威。” 说完之后没有再看那奄奄一息的藏劫和尚,而是走到燕先生身边:“先生,咱们该启程了。” 燕先生也是习武之人,他知道陛下这些年进境神速,但他也被吓着了。 因为他知道陛下自从称帝以来,比起以往,少了太多用于练功的时间。 功夫这种事,一日不练便会不如前一日,一年不练便废了大半。 可是陛下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这两拳的威势寻常人看不出,他也是勉强看出来两个字。 霸道。 任你千变万化,朕若出手,你便只能按照朕的方式来打。 站在不远处的楚先生眼神也闪烁了一下......因为他的心也在这一刻不能平静。 他在很早之前就说过,他觉得唐匹敌是这世上万中无一的练武天才。 若唐匹敌不去领兵作战的话,专心习武,必成江湖第一人。 他也曾经在心里想过陛下在习武上的天赋,想来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陛下仅次于唐匹敌。 然而今日陛下这两拳,让楚先生的心境都变了。 万中无一? 不......陛下大概是,当世唯一吧。 为什么唐匹敌是陛下之下的第一人,因为唐匹敌是真的仅次于陛下啊。 楚先生忽然之间就理解了,陛下刚才说的那句......朕过往一切辛苦,都是为了,出手即绝对。 这一刻的楚先生也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发问,如果是他和陛下真真正正的打一场,胜负会如何? 他不知道答案,不是他有自信,而是他现在看得懂自己,看不清陛下。 天知道,陛下这两拳就是极限了? 藏劫和尚的实力,若是被普通人看到被这样击败,大概会觉得他是个酒囊饭袋,装倒是会装,但真的不堪一击。 可楚先生却知道啊,普天之下的习武之人都算上,藏劫和尚的实力也能在其中列入一等高手之境。 还不是不堪一击。 燕先生咽了口吐沫,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回应道:“那好,咱们现在就启程。” 李叱走到车前,撩开车门的帘子请燕先生先上车,似乎已经对那个藏劫和尚失去了任何兴趣。 他和楚先生聊天的时候说过,这个人,还是必须要死的。 陛下还说过,这个人能跑到长安城来作乱,实是为了义气,所以也值得敬佩。 陛下亲手杀了他,大概就是对这个人最大的尊重了吧。 不然......藏劫和尚还真配不上陛下出手。 马车缓缓前行,护卫们纷纷上马,楚先生缓步走到藏劫和尚身边,低头看着他,眼神略显复杂。 藏劫和尚此时还残存一息,他看着楚先生的脸出现在他最后的世界里,忽然想对楚先生问一声......他其实不需要你吧? 楚先生沉默片刻后,蹲下来在藏劫和尚身边说道:“万民需要陛下,所以陛下需要我。” 藏劫和尚那张残缺不全的脸上,还能露出几分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冤......” 他用最后的力气,挤出来这样两个字,然后就那残存的一息也散了。 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不冤,是他在乎的那位大楚皇帝陛下输得不冤,还是他被这两拳打的离开这人间不冤。 楚先生伸出手,把藏劫和尚没有闭上的那只眼睛扶合。 是的,只有一只眼睛睁着了,因为另外一只眼睛是被李叱击中的位置,眼睛和眼睛一圈,拳头大那么一块,都不见了。 “这个天下所有输给陛下的人,都不冤。” 楚先生起身,回到那卖茶汤的铺子里,取了些银子放下,示意这些钱给你,算作安慰。 放下银子后,楚先生问那老板:“请问,你这里有锄头吗?我想挖个坑,如论如何,也应该把这个人葬了。” 那卖茶汤的老板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见到这般场面,他还能勉强站着,其实已经算不错的了。 “没有?” 楚先生略微有些失望,毕竟没有锄头挖坑,那挖坑这种事就会显得更累一些。 于是他走到不远处,忽然蹲下来,朝着地面给了一拳...... 轰! 一拳,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大坑,碎石碎土飞溅出去,像是被炸开的浪。 在这一刻,那卖茶汤的老板终于撑不住了,吓得嗷的一声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楚先生站起来看了看那坑,脸上的表情大概是......看吧,这样挖坑,比用锄头挖坑,果然还是累一些。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一人为止 路边的荒野里多了一座黄土坋,也没有墓碑,过往的行人若见到了,大概也不会多看两眼。 这土坟看起来虽然稍显简陋,除了一座坟包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这也应该算个归宿了。 楚先生在这座土坟旁边站了一会儿,想着和尚啊和尚,你自己给自己念一段往生咒吧。 “若你还能见到楚国皇族的人,告诉他们一声,别假惺惺的不瞑目,现在这中原可好了。” 楚先生蹲下来,在土坟上轻轻拍了拍。 “你也是。” 说完后就转身走了。 如果不是还有那个被吓傻了的茶汤铺子老板,还有这座新填的土坟,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茶汤铺子的老板大概才是倒霉的那个,因为他以后怕是也不大敢在这里继续做生意了。 所以楚先生临走之前告诉那铺子老板,别怕......刚才在你这喝茶汤的那位,什么都镇得住。 别说是一座土坟,万万里江山又如何?神仙妖魔,那位一样镇得住。 可是老板也不能信他啊,之前李叱他们说话的时候,这老板也没有在近前。 所以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更不知道那位出手杀人的,居然是大宁的皇帝陛下。 在楚先生走了之后他就跑去报官,官府听说出了人命大案,县令大人都连忙赶了过来。 留在这处理善后事宜的大内侍卫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那县令听说是宫里的大内侍卫出手,杀了一位在逃的刺客,着实是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这在逃的刺客是潜藏在自己治内,万一朝廷因此而办了他可怎么办。 好在是这事不可能有人继续追究什么,这位县令大人大概也就是胆战心惊一阵子,事情过去了,烟消云散了,便也不会再胡思乱想。 马车上。 燕先生缓了缓后说道:“都说这幽冀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江南那般温柔乡里,何尝又少了这慷慨悲歌之人。” 李叱点了点头后说道:“可和尚破了戒,杀了人,禅宗的因果循坏治不了他,终究还是有人要治他。” 李叱看向窗外:“朕和楚先生聊起来的时候还说过,希望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是最后一个了。” 燕先生嗯了一声。 “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死忠之士,哪怕明知道是错的,可还是一心求死。” 燕先生道:“其实说起来,这也不算是坏事。” 李叱笑:“先生看到了朕心里怎么想的......这确实不能算是坏事啊,这中原之内,多忠义,少奸佞,大宁也会越来越好。” 燕先生道:“这一点陛下倒是可以放心,大宁必会越来越好。” 李叱笑了起来。 他是真的打算把燕先生送到冀州城去,一是舍不得,二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所有人,燕先生你们谁也别想对他动什么坏心思。 与此同时,长安城。 徐绩坐在书房里发呆已经好一会儿了,虽然他这段日子一直都还在处理公务,可不似以往那样勤奋,或许是觉得也没必要了吧,每日回家来都不算晚,回家后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 他夫人也姓徐,是他在冀州做官的时候相识,还是叶策冷派人去冀州给他送了一封信,这才有了两人相识的过程。 叶策冷说,他的一位前辈想搬迁去冀州,举家过去,让徐绩在冀州多照应一下。 这位前辈姓徐名公朗,原来也是在兖州那边做官,后来因为兖州战乱,便想回冀州老家。 可回来之后才发现冀州也乱,甚至比兖州还乱,所以无奈之下,徐公朗就带着全家老小到豫州投奔亲戚。 毕竟那时候豫州还算太平,没有太大的战乱,他们一家就在豫州住了下来。 叶策冷在冀州做官,徐公朗是叶策冷在兖州时候的旧识,两人相见后分外亲切。 听闻徐公朗一心想回冀州老家,于是叶策冷就给徐绩写了一封信,又安排人护送徐公朗一家北上。 徐公朗比叶策冷大十几岁,两个人算是莫逆之交,徐公朗有个女儿,到冀州的时候才十六岁。 徐绩那时候虽然已经贵为冀州节度使,可他接到姐夫的亲笔信后,当然也不敢托大。 他自幼得姐夫照顾,家境败落之后,徐绩一家都是靠着叶策冷才勉强活了下来。 虽然在这之前,徐绩的父亲母亲,对叶策冷可是分外的看不起,叶策冷却不计前嫌,徐绩当然心中对姐夫十分感恩。 后来熟悉了之后,徐公朗的女儿徐暖青就看上了徐绩。 徐公朗看出女儿心思,派人往豫州给叶策冷送了一封信,请叶策冷做这个媒人。 叶策冷在豫州做节度使不便脱身,是叶夫人赶去了冀州撮合此事。 要说这做媒人的事,还得看因缘。 两边都看上了眼,那这媒人做的自然也就轻松,事情很快就谈妥了,然后也很快定下了婚期。 高希宁后来也知道此事,她说一定是假的,媒人哪有那么好当...... 不信谣,不传谣。 徐绩和徐暖青婚后也格外恩爱,一时之间,倒也是一段佳话。 徐暖青这段时间也看出来徐绩的心事重重,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她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大部分时候,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徐绩。 今日徐绩回家又早,徐夫人便亲自去准备饭菜,捡着徐绩最喜欢吃的做。 “过阵子,你也回冀州一趟吧。” 徐绩看向夫人说了一句,这话来的莫名其妙,也把徐夫人吓了一跳。 “为什么突然想让我回冀州?” 徐绩笑了笑道:“没有什么事,只是见燕先生和他夫人回冀州省亲,想着你也有好久没回去见你爹娘了,大概也早就想念之极,只是你不与我说,怕我烦心。” 徐夫人道:“回头派人把爹娘接过来也好......” “还是不要了。” 徐绩道:“长安城啊......帝都居大不易......冀州那边挺好的。” 徐夫人越发觉得有些奇怪,徐绩之前主动说过好几次,想把她爹娘接过来,住在长安,也好有个照应。 现在突然又改了口风,显然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可徐绩既然不明说,她也就不能明问。 “是不是朝廷里有什么事,让你为难了?” 徐夫人轻声问了一句。 “那怎么可能。” 徐绩笑道:“我可是大宁的宰相,群臣之首,哪有什么事会让我为难,只是恰因为如此,我也不便落人口实,若现在就把爹娘接过来,御史台的那些家伙大概会揪着不放,会说我公权私用。” 徐夫人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先不接来了。” 徐绩道:“我身为宰相,之前又代陛下巡查天下,所以一时之间难再离开长安,我会安排人把你护送回冀州,你不用急着回来照顾我,我身边有那么多下人伺候着,无需担心,你就多陪爹娘住一阵。” 徐夫人不明白徐绩为何执意让她回冀州,但她性子温婉,向来对徐绩的话言听计从。 又想着徐绩既然如此安排,便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不方便对自己说。 徐绩笑着说道:“对了,燕先生回冀州也会住上一阵子,你到了冀州之后,可以和燕夫人多走动,免得你在冀州觉得孤单无趣。” 许夫人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徐绩的这句话,似乎有些深意,她不知道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徐绩从来都不会说没用的话,从来都不会办没用的事。 可她也着实没有想到,徐绩会这么急,第二天一早就做好了安排,调派了一队护卫,护送她去冀州。 几日之后,冀州城。 四页书院还在,只是看起来更为荒废了。 徐绩在冀州做官的时候,为了拍李叱的马屁,对四页书院的维护倒是很尽心尽力。 徐绩离开之后,冀州也失去了州治大城的地位,这里主官,也不再是节度使那样的高官。 冀州一部分被化为军屏道之后,道治城也向北迁移了,没有定在冀州,毕竟相对来说,冀州稍微靠南了一些。 军屏道看名字就知道这里的战略意义,所以道治城当然要更靠近北疆。 冀州的战略地位,政治地位,甚至是经济地位,都算是跌落了不少。 李叱和燕先生重游四页书院,也没有让地方官员陪同,他俩是自在,可是把冀州府治的官员们都吓了一跳。 谁能想到陛下和帝师会突然回冀州来,早知道的话,就算是突击一下,也要把这四页书院修缮出来。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李叱笑道:“地方官员,本就不该把眼睛都盯在这些事上,不过先生回来了,这里应该就会重新好起来。” 燕先生点了点头,然后问李叱道:“陛下,那臣留在冀州这段日子,是不是也能继续住在书院?” 李叱笑道:“先生想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 燕先生道:“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大一片地方荒废,倒也真觉得可惜,臣在冀州无事的时候,还可以在这书院里继续种种菜,也可以收收弟子。” 李叱道:“那还不好办。” 他回头对余九龄说道:“九妹,一会儿朕写个四页书院的牌匾,你找人重新雕刻挂上去。” 余九龄笑起来:“臣明白。” 只要陛下亲自写的牌匾一挂上去,这四页书院也就活了,而且会活的朝气蓬勃。 到时候再有传闻,帝师在此开门授课,四页书院很快就会人满为患。 就在这时候,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上前,俯身对李叱说道:“陛下,刚刚廷尉府从长安城送来消息,说徐绩安排他夫人也回冀州来了。” 李叱听后眉角微微一扬。 “徐公朗现在赋闲在家?” 李叱回头问了一声。 燕先生答道:“是,徐绩曾经邀请他出仕,但被他拒绝了,一直都赋闲在家。” 李叱道:“叶小千,派人去请他来,就说朕希望他也能来四页书院教教书,若他怕累着,就在四页书院里挂个名,偶尔来一趟也可。” 燕先生笑了笑:“徐绩知道后,会感念陛下恩典。” 李叱道:“他已经向朕表态了,朕答应了他就是......就到徐绩一人为止吧。”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可不能失礼了 李叱在冀州住了五天,安顿好了燕先生之后启程返回长安。 四页书院的门口上边挂上了他御笔亲题的牌匾,这四页书院果然立刻就活了起来。 回程的路上,余九龄忍不住问李叱。 “陛下,徐绩把他夫人送回冀州,是他已经认命了?” 李叱点了点头:“朕在藏劫和尚于宫里动手的那天和徐绩聊了聊,他也是真的让朕失望,所以朕把话挑的比较明,他不是悟了,是被朕点醒了。” 余九龄点了点头:“所以他懂了陛下的意思,他该死不是现在才该死,而是在豫州的时候就该死了,于是他把妻子送到冀州,是想求陛下网开一面。”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哪个说你愚笨的,你这看的比谁不清楚?”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 “陛下,西疆的战事,陛下要亲自去吗?” 余九龄又问了一个他好奇的问题。 李叱摇头:“现在不一样了,打黑武的时候朕去了,是因为朕要让全中原的百姓们看到,朕和大宁的将士们,皆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可是打个西域人,如果朕还去的话,就会让百姓们觉得西域人也是大敌......北边是大敌,西边是大敌,这样不好。” “西疆这一战要主动打,而且还要打出雷霆之威,可有老唐在,有澹台在,陆重楼和叶策冷还都去了,这雷霆之威打出来并不难,百姓们听闻西疆大捷之后就会明白,原来大宁唯一的对手,中原唯一的强敌,只是黑武人。” “要让大宁的百姓们尽快自信起来,对外开战是最快的一种手段,用打仗来告诉百姓们,大宁兵强马壮。” “中原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乱,大大小小的战争,百姓们经历的太多了......他们现在每个人都畏惧战争,所以也并不自信。” “打过西域人之后,朕想让百姓们知道,以后的仗都是在国门之外打,以后的仗,都是我们欺负着别人打,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朕就算长寿,活到百岁也了不得了,所以朕必须用这几十年的时间,让中原百姓都自信起来。” “自信之后再有团结,朕用几十年的时间让大宁上下一心,变成铁板一块,再把这铁板,锤炼成神兵利器。” 李叱说到这笑了笑:“朕还是那句话,朕把一百年内该打的仗都打完了,让四疆太平,连战连捷百姓们必然开心,也会自豪,再有百年发展......” 李叱看向余九龄问道:“你想想,百年之后的大宁,那样子美不美?” 余九龄使劲儿点了点头:“美!美滴很!” “所以朕要做的事太多了......” 李叱缓缓说道:“外患内忧,朕都要在这几十年内解决掉,以后朕的子孙后代们提起来,得说一声咱老祖宗不孬,总不能让他们也在一个内忧外患的中原里骂他们老祖宗。” 余九龄笑道:“陛下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内忧外患陛下解决起来,哪里会用那么久。” 李叱道:“马屁中听,回去奖你。” 余九龄:“何必回去呢,陛下现在就奖。” 李叱:“你也看到了,朕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算想现在奖赏你,也没的可奖啊。” 余九龄:“臣这些年跟着陛下,唯一让臣觉得很满足的就是,臣和陛下学了不少本事。” 李叱:“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九龄道:“陛下,你写下来,口说无凭,况且翻脸不认账历来是陛下的拿手好戏......” 李叱:“九妹......你怎么能学的这么坏。” 余九龄:“陛下你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李叱笑道:“那行吧,你说想要写什么,只要不太过分,朕都应允你。” 余九龄道:“臣想让陛下,在长安城里再赐给臣一座宅子,臣那争气的妻子已经......又有了,孩子多了,宅子就需要的多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眼神里闪现过一丝心疼。 余九龄这个国公,不要官职不要权势,哪怕是到了现在,他还是只想做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李叱语气有些触动的说道:“呸!你自己买不起?” 余九龄:“陛下,臣买的起买不起,陛下心里没点数么......臣那点俸禄......” 李叱哈哈大笑,看向坐在一边傻笑的丁青安说道:“回去记得提醒朕,在长安城里选个好地方给咱们余国公建个新宅子。” 余九龄看向丁青安说道:“你可记住了,而且一定要坚持。” 丁青安说道:“国公爷,我记住了是没问题,可为什么还要坚持?” 余九龄朝着李叱努了努嘴:“咱就怕,到时候不知道怎么了,陛下就让你记不住了。” 李叱哈哈大笑:“你让他坚持,朕若假装不记得了,他又能坚持什么。” 余九龄:“好歹也得有个人证啊。” 李叱道:“你找这个人证也不怎么样,随时都有叛变的可能。” 余九龄叹道:“可臣也没别的法子了啊,臣也是想相信陛下的,可陛下伤臣太深......”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脑壳上敲了一下。 余九龄揉着脑壳说道:“不用选地方,臣觉得城南那边就不错,地方大,又清净,臣也不用再多要一处宅子了,臣就请旨在城南建一座稍微大些的,现在臣住着的那所宅子,陛下以后再赏给别人。” 李叱心里一震。 他抬起手想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一拍,余九龄以为陛下又要弹他脑壳,连忙躲闪。 李叱道:“你的就是你的,朕给你的,谁也不能再拿走。” 说到这,余九龄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他提醒李叱道:“陛下,关于高真的事,现在大概用不到他与徐绩暗中周旋了吧?” 李叱点了点头:“用不到了,所以朕打算回长安后,就下旨提升他的爵位和军职。”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开心。 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现在就高真还没有获封国公,陛下现在既然说了,那高真这国公封号应该也不不远了,不然的话,高真去南疆那边做大将军,身上没个国公的封号,都显得有些分量不够重。 “九妹。” “陛下,什么事?” “你真的不想出去当个官儿?朕让你去领个道府如何?做封疆大吏!” 余九龄听到这话连连摇头:“陛下你可饶了臣吧,也饶了百姓们吧,臣去做道府,那得把百姓们祸害成什么样,臣无祸害之心,可臣有祸害之蠢啊......” 李叱又问:“那去做一卫大将军如何?” 余九龄又摇头:“陛下可别劝臣了,臣是真的不想做官了,太累太麻烦,臣就一直做陛下的马屁虫多好。” 李叱道:“你这马屁虫做的,也没什么好处可拿。” 余九龄道:“是......陛下你终于能反思一下了,臣这马屁拍的辛苦啊,拍的不好,陛下罚臣的俸禄,拍的好了,陛下还罚臣的俸禄,拍的好拍不好,陛下还都说臣是谗臣......” 这话当然是玩笑话。 所有人都算上,得到的赏赐之丰厚来说,余九龄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李叱是没少扣他的俸禄,可李叱赏给他的,比俸禄多百倍。 李叱笑道:“你也知道,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盯着呢,不但盯着你们也盯着朕......如果朕不扣你俸禄就给你赏赐,御史台的人就会说朕昏聩,朕时不时扣你们俸禄,再给奖赏,他们也没话说。” 余九龄一挑大拇指:“陛下老奸巨猾啊!” 李叱:“......” 噌的一声,余九龄从马车上直接跳下去了。 李叱往外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和内忧外患斗,还得和御史台的大人们斗,更要和你这样的反贼斗......你就说朕累不累。” 长安城。 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原礼部尚书,吏部侍郎,全都空缺了出来。 来自西域的各国使臣就要到了,所以李叱在离京之前,将归元术调任礼部尚书,挂刀门大师兄贾阮调任礼部侍郎。 这俩人这两天也很忙,毕竟各国使臣距离长安已是没多远,纵然不会巴结着他们,可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有。 陛下对他俩说过的,不能过分热情显得上赶着他们,也不能失了大宁的礼数。 归元术如今一身宽袍大袖,穿起来格外的不自在,他还是觉得那一身武装穿着舒服,也不用整天假装很斯文。 现在最苦的是要重新读书啊,作为礼部尚书,总不能被人说没学问吧。 以前他当然不是没学问的人,当初在大兴城里,可是正正经经在帝都最好的书院结业的高才。 可是架不住他这些年丢的多。 原来在书院的时候,要满嘴的之乎者也,出了书院后就满嘴的格老子屁。 现在搞的,之乎者也不会说了,格老子屁还得憋着不能说。 “大人。” 贾阮问归元术:“那些使臣来了,还需要大人你亲自去接待一下吗?” 归元术道:“我不去了,你代表陛下,代表礼部,到城门口迎接一下。” 贾阮点了点头后说道:“那他们要是拍我马屁的话,我该不该拒绝呢?” 归元术道:“那拒绝个屁啊,他们愿意拍你马屁,你就全盘接收,陛下只说不准咱们拍他们马屁,没说不准他们拍咱们马屁。” 贾阮道:“大人理解陛下旨意,透彻。” 归元术道:“那是......其实按理说,我去接一下,也不算是太上赶着他们,只是我怕自己忍不住。” 他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脾气,万一碰见个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是忍不住的,当场把使臣打哭了这种事,陛下终究也还是要罚我,所以我还不如不去。” 贾阮:“陛下也是,知道咱俩都是粗人,偏偏还让咱俩干这礼部的差事......” 归元术笑道:“好在我官儿比你大,还能让你顶在前边。” 贾阮:“......” 正聊着,外边有人快步进来,俯身对他们两个说道:“尚书大人,侍郎大人,西域诸国的使团已经到长安城外十五里了。” 归元术笑道:“陛下还没回来呢,这些人先到了......侍郎大人,你去吧。” 贾阮叹了口气:“行,我这就去。” 归元术道:“记住陛下吩咐,不用太给他们面子,毕竟过阵子咱们大宁的边军,就去掏他们老家了,当然啊,你身为礼部侍郎,也不能失礼。” 贾阮嘿嘿笑了笑,向归元术拱手告辞,带着手下人去城门外了。 归元术想着这些使臣到了,自己也得去准备一下,于是就去见徐绩。 作为宰相,陛下不在长安,宰相主事,这接见款待使臣的事,终究还得请示徐绩。 才到未央宫,还没有进徐绩办公的地方,后边就有礼部的官员追上来。 “大人不好了。” 那官员跑的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朝着归元术喊:“侍郎大人在城外动手了。” 归元术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他怎么样?” 那来报信的小吏咽了口吐沫后说道:“侍郎大人没事,有个傲慢无礼的西域人,被侍郎大人打哭了,哭的嗷嗷的。” 归元术:“......”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礼仪之邦 徐绩在屋子里都听到了外边有人喊,他微微皱眉,吩咐一声:“去看看外边是谁在大声喧哗,这可是在宫里,怎么能如此放肆!” 立刻就有人出门来询问,这人一出来就看到归元术归大人往宫门外跑呢,跑的贼快。 他连忙去问外边的人发生了什么,得到回答说,咱们新任的礼部侍郎在城门外和西域使臣打起来了。 这来问话的人吓了一跳,这大大小小也是外交-事件,他不敢耽搁,跑回去向徐绩禀告了此事。 徐绩听完后也不敢耽搁,这么大的事,他虽然为宰相,可也不能做主如何处置。 陛下又还没回来呢,徐绩想了想,便只好跑到东暖阁那边,找内侍去后宫请示皇后娘娘,是否可以求进。 不多时,有内侍回来告诉他,说皇后准他进后宫,徐绩提着长袍一口气小跑着进去了。 高希宁正在宫里斗小坨坨玩呢,夏侯玉立等人也都在。 徐绩到了之后,连忙给皇后和各位贵人见礼。 高希宁问道:“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你都解决不了还要来问我?” 徐绩道:“新任的吏部侍郎贾阮,不知道为何在城门外,与西域来朝觐的使臣打了起来。” 高希宁一怔,紧跟着眉角往上一扬。 “动手了?” 徐绩俯身道:“娘娘息怒,据说贾阮没吃亏。” “他吃亏不吃亏的放一边,西域来的人,敢在长安城门外动手?” 高希宁朝着外边喊了一声:“调黑骑!” 徐绩一听这话,下意识的都想用手拍拍自己的脑门,心说我就不该来。 高希宁大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玉立你看着孩子。” 徐绩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回屋干嘛去了,也不敢先走,只好在这院子里站着等她。 不多时高希宁又出来了,徐绩一看就吓了一大跳,心脏都抽抽了一下。 高希宁换了一身衣服,穿着廷尉府都廷尉的黑色锦衣出来的。 此时徐绩心想着,自己现在就算是把脑门拍烂了,大概也无济于事了吧。 城门外。 一群西域使臣全都吓坏了,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大宁礼部的官员如此生猛。 本来他们这一路过来,其实心里确实都窝着火,因为他们没有受到一丁点特殊的待遇。 一路走过来,所经过的任何城池关卡,他们全都要按照规矩排队经过。 他们也和一路护送过来的边军将军交涉过,问问是不是能特事特办,不要在排队这种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那将军回答说,我们自家的人都要排队,你们这些客人凭什么不排队? 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自家人排队不是应该的吗,客人不应该被照顾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但凡涉及到了规矩的事,他们什么照顾都没有。 他们需要和那些大宁的百姓们一起在城门口排队,每一辆车都要接受盘查。 所以许多人都是怨声载道,再想想以前,就越发的觉得不能忍。 在楚国灭国之前,西域人曾经有过一次组团到大兴城朝觐,那时候楚国皇帝杨竞亲自出城迎接了他们。 从他们入关开始,一路是被当做了贵宾中的贵宾来款待。 非但沿途所过的城池关卡没有任何阻拦,每到一地,当地的官员都会一脸谦卑的出城迎接。 不仅仅是他们得到了最高级别的礼遇,就连跟着使团一同进入楚国的那些商人们,也一样的享受特权。 楚国皇帝杨竞还下旨,为了彰显楚国的大国风范,西域使团所有人从入关开始,一直到大兴城,沿途不管是吃饭还是买东西,都不收钱,让客人们感受到楚国的气度。 虽然这事导致了后来各地叛乱加剧,但杨竞最终都没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 咱们泱泱大国,好客一些怎么了? 朕彰显大国风范,又怎么了? 可他就没有想过,这些西域人有多得寸进尺,一路上白吃白喝白拿,多少人因此而破产。 有人亏损巨大,找官府去要个说法,本地官府的人就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要想找说法,你去大兴城找陛下啊,你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你不收钱的。 你亏了找当地官府他们不管,可你要是敢收咱们贵客的银子,那官府抓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客气。 这次从西域来的使团,他们不少人也是参加过上次使团的。 尤其是他们这些人,怨气更重。 楚国时候他们来那是何等的风光,甚至可以随随便便欺负中原人。 甚至还发生过,西域使团中的人玷污了中原女子,当地官府也根本不管的事,还客客气气的送人家过境。 这次倒好,从入关开始,就没有一天享受的,那些经历过上次去见楚国皇帝的人,在入关之前可是好一顿吹嘘,说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如何如何的有面子,中原人又是如何如何的要面子。 结果一进来,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所以这些吹嘘的人没少被其他人讽刺。 好不容易到了这长安城外,一看到出来迎接他们的,只是一位吏部侍郎,甚至连尚书大人都不出来,不少人顿时就炸了毛。 金交国的使臣首领是他们的宰相博克多月,在金交国内,他这个宰相的身份仅次于国王。 连那些王族的人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行礼,那些亲王都要巴结他。 当他看到那个穿着长袍锦衣,带着笑意,但明显不是真的客气笑意的吏部侍郎出来的时候,气就不打一处来。 而且这个吏部侍郎,完全没把他们当回事,出来后就说了一句......诸位贵客远来辛苦了,我奉大宁皇帝陛下旨意来此迎接你们,诸位现在可以随我进城安顿,待陛下得空,就会召见诸位。 这话什么意思? 明显就是没把他们当回事啊,他们能不能见到大宁皇帝陛下,还得看那位陛下愿意在什么时候见他们。 楚国的时候,楚皇杨竞可是早早的就在都城外等着他们了。 礼部侍郎贾阮也是没想到这些家伙真不客气,出门之前他还想着,这些家伙见了自己,大概怎么也得拍上几句马屁的吧。 结果一出城,就发现这些家伙一个个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都能吃人似的。 金交国的宰相博克多月上来就对他说道:“既然你们宁国的皇帝没打算马上见我们,那我们就暂时不进城了吧。” 贾阮当时就回了一句:“进城之后吃喝用度由大宁礼部管理,你们不进城的话,吃穿用度所有事,都得自己掏钱,而且为了防止诸位在城外有什么危险,是走丢了还是惹事了,所以会调派军队保护。” 这话把博克多月直接气炸了,朝着贾阮就喊了一声:“你不就是个宁国皇帝的家犬吗,你在本相面前装什么,要是在金交国,我让你马上人头落地。” 贾阮看着这个家伙:“让我人头落地,老子先他娘的给你一个大鼻钉炮!” 这位礼部侍郎大人啊,可是个江湖客出身,挂刀门的大师兄。 直接把袖子往上一拉,上去就给了博克多月的鼻子一拳。 这大鼻钉炮,直接把博克多月打的一屁股坐地上了,鼻血瞬间就飙了出来。 以贾阮的实力,一拳把他打死都不是什么问题,这一拳还是收了七八分力的。 博克多月被打了之后更加恼火,一边擦着血一边朝着手下人喊:“杀了他,杀了他!” 这也不是他们真的无知,而是他们上次来的时候,确实是横行无忌。 可那个时候还是楚国呢,现在已是大宁。 依着贾阮的脾气,还能惯着他? 贾阮心说你还想杀了我,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骂了一句xxx,上去就骑在博克多月身上,朝着博克多月那张脸就来了左右循环式大嘴巴子。 打哭了。 真的给打哭了。 贾阮看到这硬气的家伙居然哭了,他也是没有想到,一时之间还不好再打下去了。 这种事历来如此,若有人跟你一直叫板,你越打越恼火,往往下手就没了轻重。 可是打哭了......你再打都觉得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贾阮起身,嘟囔了一句你也不抗揍啊,不抗揍你说你牛皮个什么劲......你大概是不知道,我们之前打的那些敢吹牛皮的,还都算抗揍的呢,最起码哭的不多,上来就哭的你是头一个。 可是这一下,整个西域使团都乱了起来。 博克多月的那些随从自然是不敢真的杀人,但他们敢拔刀吓唬人。 让使者的护卫带刀,这也算是对他们保持着几分客气了,没缴械没收,宁军的人真算是给了几分面子。 然而他们以为拔刀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料到在他们拔刀的一瞬间,四周的宁军立刻就动了。 这些从战场上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卒,瞬间兵器在手,无数连弩瞄准了西域人。 这个时候,只要再有任何风吹草动,一个不小心,这些西域人怕是全都活不了。 贾阮作为礼部侍郎,终究是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不要动手。 见他如此,那博克多月以为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站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自己还在飙血的鼻子,一只手指着贾阮喊:“你现在,立刻,马上,向我道歉!不然的话,你就等着我西域诸国的联军,向你们中原进攻吧!” 他话音刚落,贾阮还没有说话,一道身影从贾阮背后蹿了出来。 博克多月就看到眼前黑影一闪,然后一个大脚丫子就踹在他脸上了。 “我可去你-妈的吧!” 归元术飞起一脚,把才起身的博克多月给踹回地上去了。 他是来处理突发事件的,往这赶的时候还想着,到了之后,假惺惺的责备贾阮几句,给那些西域人一些台阶下,这事也就过去了。 那些西域人要是有了台阶不下那再说,但台阶得给,所以他连怎么责备贾阮的词都想好了。 可谁想到,他才刚刚到着,就听到那家伙说你等着我们西域联军进攻吧。 归元术是一息都没忍啊...... 博克多月躺倒在地上,被手下人扶着坐起来,就看到那个新来的宁国官员,已经在捋袖子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不是很爽 被无数个大嘴巴子扇了满脸血,金交国的宰相博克多月还没有来得及缓过神,一只大脚丫子迎面而来。 他在那一瞬间应是来不及看出,这鞋底子是千层底的布鞋,不是官靴。 鞋底子上有密密麻麻的针线,看起来就很规矩,不大规矩的是鞋底上还有一些鸡屎。 大概是因为归元术赶过来的时候跑的急,所以没有能避开。 这一脚把博克多月踹的往后仰倒了出去,整个人往后飞是被脸带着飞的。 可他竟然还有胆子问一句:“你是哪个?” 归元术一边把袖口挽起来,一边朝着博克多月走,吓得博克多月在地上往后挪。 归元术道:“我是大宁礼部尚书,怎么,问我是谁,是想记住我名字报复我?那我倒是要认真告诉你,我叫归元术。” 博克多月心里那叫一个恨。 这大宁礼部的字,不是礼貌的礼字吧,听起来像是不讲道理的理。 “打人?” 归元术道:“而且是在大宁都城之外,殴打大宁朝廷命官,你是真的有勇气。” 博克多月牙都掉了两颗,所以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但他还是辩解了几句。 他的中原话,还是上次出使楚国的时候学的,虽然不怎么利索吧,但表达自己意思是足够了。 他抬起手指着贾阮说道:“哪里是我殴打他,分明是你们的官员,殴打使者!” 归元术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也吓了一跳。 城门内,大队大队的黑骑已经到了,那气势如虹的样子,似乎要马踏群贼。 如果黑骑真的催马冲锋,那这些西域诸国的人和草芥又有什么区别? 归元术等人看到皇后居然在队伍前边,立刻转身迎了过去,率众人俯身行礼。 “哪个打人了?” 高希宁没下马直接问了一句。 贾阮连忙俯身回答道:“回皇后,是臣一时没有忍住,动手打人了。” 高希宁先是仔细看了看他,确定贾阮没有受伤,然后又瞪了贾阮一眼,瞪这一眼的意思是,蠢货,我问的又不是你。 片刻后,高希宁的注意力就击中在了那个满脸是血的西域人身上。 “他是何人?!” 高希宁抬手一指。 贾阮连忙回答道:“这个人,是金交国的使臣博克多月,也是金交国的宰相,这次金交国前来朝觐的使团领队之人。” 他也是打完了之后才问了问,这个被他揍哭了的家伙是谁。 高希宁催马向前,于马背上用马鞭指了指博克多月:“你打的人?” 博克多月知道来人竟是大宁的皇后,倒也不敢再胡乱造次。 他刚才敢对贾阮出言不逊,却真没有胆子对大宁的皇后胡言乱语。 “外臣......” 他才开口,高希宁就打断了他。 “你不是外臣,你没资格自称大宁外臣。” 高希宁道:“竟然敢在大宁帝都城门口,天子脚下,用你的脸如此残忍,如此凶狠,如此放肆的殴打我大宁礼部官员的拳头,这般跋扈,大概是想直接向我大宁宣战了吧。” 这话一出口,那些西域人全都懵了。 他们既然是来中原出使,所以人人都会中原话,或多或少而已,但高希宁的话他们是都听懂了。 什么就叫用脸极为残忍的殴打了大宁礼部官员的拳头?中原话说起来这么好听的吗? 归元术俯身道:“皇后,他刚才已经向大宁宣战了,说是要率领西域联军攻打中原。” 高希宁眉角一扬。 “西域联军?” 她扫过那些西域人:“就是在场的,你们所有人?” 这话一问出来,绝大部分西域人全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这真的是不假思索的行为。 造成这样结果的,不只是高希宁出现,还带着气势汹汹的黑骑。 主要还是因为刚才大宁礼部那俩当官的,下手的真的直截了当还凶狠。 当然也因为刚才他们的人才一抽刀,大宁的战兵立刻就围了上来。 他们现在也丝毫都不敢去怀疑,如果他们再有什么不礼貌的举动,宁军战兵会真的屠了他们。 见大部分西域人全都后退,只有金交国的使团还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 高希宁道:“看来你说的西域联军,今日并没有到来,那我就代替大宁皇帝陛下给你个机会。” 她看向归元术吩咐道:“将金交国的使团逐出大宁,让他们回去备战吧。” 归元术俯身道:“臣遵皇后旨。” 他转身看向博克多月等人:“我会安排兵马将你们遣送出境,你们回去之后就尽快准备好你们的联军,你刚才所下战书,我大宁将士们皆已收到。” 说到这,归元术一摆手:“把金交国使团驱离!” 话音一落,大宁战兵跨步向前。 “呼!” 随着一声战吼,金交国的那些人显然被吓坏了,不断的后退。 “等一下。” 高希宁抬起手指了指金交国那些人:“刚才都谁拔刀了?” 归元术这家伙立刻说道:“皇后,金交国的所有护卫人员,全都拔刀了。” 高希宁点了点头后说道:“在大宁疆域上,外域来的士兵拔刀,我记得陛下以前对此有过说法,归元术,你还记得陛下是怎么说的吗?” 归元术道:“外域之人,在大宁疆域之内拔刀,一律视为对大宁的侵犯。” 高希宁道:“所有拔刀的,今日看在西域诸国其他使臣的面子上,就不杀了......断手。” “呼!” 黑骑催马向前。 片刻后,这大宁帝都的城门外便传出来一片哀嚎声,那些来自金交国的人,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是商人还是士兵,只要是刚才拔刀在手的,一个都没能逃脱。 所有人都被斩断了握刀的那只手,刀在左右斩左手,刀在右手斩右手。 “还有......” 高希宁看向贾阮问道:“他伤了你的手,你可需要医治?” 贾阮连忙道:“皇后,臣手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高希宁点了点头:“那就不需要他们赔钱了......但是袭击大宁官员的凶器,必须留下。” 这话一出口,连贾阮都有些懵。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说的那凶器什么,他反应慢,可是廷尉府的人反应不可能慢。 跟着咱都廷尉做事这么多年的人,谁还不了解都廷尉大人的性格了。 有几名廷尉上去按住了博克多月,两个人死死的把住博克多月的脑袋。 另一名廷尉将廷尉府标配的神器之一,竹板抽了出来。 “握刀的手要断,你以嘴握牙攻击大宁官员,这牙就是凶器。” 那廷尉说了一声后,抡起胳膊朝着博克多月脸上就扇了起来。 每一下,都是血珠乱溅。 真的是满嘴牙都给打掉了,一颗都不留,打的博克多月那张脸全都是血。 这般伤势,若得不到好好医治的话,也真不一定伤及不到性命。 高希宁当然是故意的,打死了才对。 若直接下令杀了这个人,显得有些不大好,这样处置......当场没打死,后来死了,当然和大宁无关。 这世上最了解李叱的就是她,她最清楚李叱要在西域人那边立什么威。 西域人首鼠两端,典型的墙头草,若不以霸道震慑,这些人更没法打交道。 李叱就是要让西域人都产生一种感觉,大宁就是霸道不讲理,比黑武人还要霸道。 如此一来西域人才会真的老实一阵子,他们怕黑武,难道是因为黑武人会讲道理? 噼噼啪啪的抽打声终于结束,博克多月嘴里的牙齿全都被打掉了,那张脸也是完全没了人样。 高希宁看向西域诸国的使臣,轻轻的笑了笑:“既然诸位都不是这金交国的盟友,那当然还是要按照大宁的礼数款待,请诸位进城吧。” 她这一笑,把西域诸国使臣又都吓了一跳。 高希宁也不想多停留,说完之后拨马转身。 那些西域人啊,一个个面面相觑。 宁国的吏部侍郎直接动手的时候,他们心里想着的是还能如此离谱? 礼部尚书归元术直接飞起一脚的时候,他们想着原来还能更离谱。 等大宁的皇后娘娘出现,他们才知道刚才那俩离谱真不算什么,皇后才是离谱的祖宗。 那些之前一直都在吹嘘,自己上次来中原是如何如何跋扈,如何如何享受的人,一个个的谁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对了。” 高希宁忽然想起来什么,把战马停住。 她回头看向归元术说道:“这次西域诸国来长安的使臣,其中不少都是上次去大兴城见过杨竞的,对不对?” 归元术连忙回答:“是,不少人都是上次来过中原的。” 高希宁道:“我听闻,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其中有人祸害过中原的女子,楚国的时候没人追究,那是楚国上下都没骨气,自家的女人都护不住,还舔着脸说什么泱泱大国?” 她回头扫了那些西域人一眼:“查查看,在不在这些人里边,在的话,不要怕费事,把人押赴犯罪的地方,距长安城千里就走千里,距长安城万里就走万里,把人带到犯罪的地方,当众斩首......用钝刀。” “是!” 归元术俯身一拜。 高希宁吩咐完了之后说道:“按理说,后宫的人不能干预国事,所以我先回去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去和徐绩商量着办吧。” 归元术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皇后娘娘虽然贵为天下第二人,论地位那仅次于陛下,可她说的也没错,后宫的人不能干预国事。 所以咱皇后娘娘可是穿着都廷尉的锦衣出来的,事办完了之后,忽然一下子又想起来自己是皇后了。 然后一本正经的说,后宫的人不能干预国事,这是不对的...... 高希宁回到后宫之后,把衣服换了,夏侯玉立连忙问她:“怎么样?没气着你吧。” 高希宁道:“气是肯定气着了,倒也不是因为那些西域人跋扈给气着的,而是这皇后身份碍事......” 她还一脸遗憾的说道:“真依着我的心意,所有人全都先下了廷尉府一个一个的查,该办的办,该杀的杀,把他们上次来中原时候所犯过的罪行,全都处置了。” 夏侯玉立白了她一眼:“好在你还想起来自己是皇后了......” 高希宁道:“这皇后做的不爽,回头我和陛下商量商量,我做两年,过两年就让给你。” 夏侯玉立吓了一跳,一把将高希宁的嘴捂住:“你可闭嘴吧你!别胡说八道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臣有话说 李叱从冀州回长安,还没进宫就听说了高希宁处置了金交国使臣的事,可是把李叱给乐坏了。 自家这婆娘霸道起来,还真的是飒。 这事换做李叱处置的话,大概也并不会有多大区别,应该说是一般无二才对。 李叱一边走一边和余九龄说道:“看着吧,御史台的大人们,怕是要参你大哥了。”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他们又不是傻......做做样子也就罢了,真要是不开眼,他们揪着皇后这事不放,那廷尉府的人还不揪着他们不放?” 李叱道:“别瞎说,你大哥又不是那样的人。” 余九龄道:“皇后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张汤是啊,廷尉府上下,谁还能容得有人欺负皇后了。” 李叱噗一声又笑了。 跟在李叱身后的徐绩是一脸苦笑,心说这么大的事,陛下看来是根本没当回事。 再想想之前陛下因为这西域使团的事,人还没到,先处置了礼部不少官员,徐绩其实也就明白陛下的态度。 再想想陛下临时把归元术和贾阮调去礼部,要说陛下是安了好心的......西域人现在都不信。 可是这事不管怎么说,以徐绩的角度来看,确实还是稍显过分了些。 皇后娘娘怎么样,他不敢说,但归元术和贾阮这俩家伙,好歹也得处置一下吧。 可他又不好在此时和李叱提及此事,因为看陛下笑的那开心的样子,他就不敢说。 李叱才一进大殿,还没坐稳当呢,果然啊,御史台的人先出列了。 御史台都御史高有莲是出了门的铁嘴铜牙,而且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 别说此时在场的满朝文武,唐匹敌和夏侯琢,他也不是没参奏过,用词也是不来一点柔和的。 有一回他见到唐匹敌竟是和李叱并肩而行,他当时就没忍,直接上去说唐匹敌不知礼数不懂尊卑。 夏侯琢去后宫看他妹妹夏侯玉立,虽然是皇后准许了的,可还是被高有莲一通批评。 所以当朝臣们看到高有莲出列的那一瞬间,一个个眼睛都睁大了。 有不少人心里还在笑呵呵,想着看看咱们都御史大人,这次是怎么把矛头对准了咱大宁皇后娘娘的。 “陛下,臣有本奏。” 高有莲俯身说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说。” 高有莲直起身子后说道:“臣要参奏皇后娘娘!” 这话一出口,满朝文武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一个个的都开始放光。 有的人脸上已经抑制不住的露出那种表情......来了来了,你们看,真的来了!高大胆果然是高大胆,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叱扫了众人一眼,心说你们这群王八蛋,果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那一群人,一个个的难掩脸上的小雀跃。 这些人,哪有一个没被高大胆怼过的,甚至还有人说过,宁惹张汤不惹大胆。 让高大胆记恨起来,他能连续六天在朝堂上参奏一个人,陛下想躲都躲不开。 上次,陛下去燕先生家里蹭饭的时候,给燕先生的菜园子翻了翻地。 因为这事,高大胆揪着陛下不放,最终还是让陛下在满朝文武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身为帝王,就不能为所欲为!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接着说吧。” 高有莲道:“臣以为,因为礼部尚书归元术和礼部侍郎贾阮,而导致皇后亲自出宫处置紧急事端,皇后在此事中,犯了三个大错。” 李叱抬起手揉着眉角:“那你一一道来吧。” 这大殿里的人,一个个的看起来那脸上都已经不是小雀跃了,是大雀跃啊。 那一双双散发着光芒的眼神里,都是充满了对高有莲的敬佩。 大胆啊大胆,你还真是大胆,以前对你是半服,现在对你是真服气,全服。 还给皇后娘娘列出来三条大错......这勇敢的不像话了,果然是群臣表率啊。 高有莲清了清嗓子后,大声说道:“其一,皇后娘娘不该亲临城外现场,那些西域人穷凶极恶,居然敢用脸去打贾阮的拳头,如此凶残,什么事做不出来?皇后娘娘以身犯险,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是对皇子的不负责,更是对陛下的不负责!” 噫! 当时啊,满朝文武的脸上,都是这个表情。 已经有人在心里骂高大胆了......大胆啊大胆,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你居然也是这种人...... 高有莲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其二,皇后娘娘虽然调集了黑骑出城,但却没有调集禁军,这样不对,虽然皇后还是廷尉府的都廷尉,但都廷尉的身份,在皇后身份之下,所以理应先调动禁军。” 李叱揉着眉角的手,已经开始准备捂脸了。 “其三!” 高有莲道:“后宫不得干预国事,这是陛下在开国之初就定下的规矩,皇后她......” 说到这的时候,群臣又激动了起来。 前两条那叫参奏吗?那他么不就是拍马屁吗?堂堂都御史,居然学余九龄! 但后宫不得干政这个可是大事,拿这件事做文章,这是真的要把事情搞大的迹象啊。 李叱抬起手把脸捂上了。 高有莲继续大声说道:“陛下,皇后以都廷尉身份处理这件事,臣觉得大善,既维护了大宁官员的尊严,也维护了大宁帝国的威严。” “所以臣刚才说的第二点,臣认识到错了,皇后调动黑骑,而不调动禁军,实在是深思熟虑后的做法。” 李叱抬起头看向高有莲:“你说的没错,朕会转达给皇后的。” 高有莲俯身道:“臣对皇后的参奏,就这些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高大胆啊高大胆,你是真的苟...... 李叱道:“既然说完了,那就回去站着吧。” “陛下。” 高有莲道:“臣还有一言,请陛下代臣转告皇后娘娘。” 李叱道:“你说。” 高有莲深吸一口气,然后撩袍跪倒在地。 “那年,臣还在大兴城楚国朝廷里做官,做的也是这御史的差事。” “西域使团要进中原朝觐,杨竞下旨,凡使团所过之处,吃喝用度一律不准收钱。” “臣向杨竞谏言说,如此一来,必会让西域人瞧不起,更会让百姓们苦不堪言。” “杨竞没有理会臣的谏言,还说臣不懂什么叫大国风范,不知什么是天朝气度。” “臣当时恼火,据理力争,被杨竞贬为庶民,逐出朝堂。” “之后,臣听闻,有西域使者在来大兴城的半路,玷污我中原女子,楚国上下,大小官员,竟然视而不见,当地官府,更是将西域人礼送过境,臣又听闻,那女子不堪受辱投井自尽,她的父亲要去大兴城告御状,被当地官府的人活活打死了。” 高有莲深吸一口气,以头触地。 “臣当时已经被罢官,但臣还是去找那杨竞,在大兴城皇宫之外,撞门死谏......” 说到这,高有莲已经有些哽咽,嗓音都有些发颤了。 而刚才这还想看他笑话的满朝文武,一个个都肃立在那,看着他,所有人的表情也都变了。 他们看着这个老人,眼神里哪里还有之前的玩笑含义,只有肃然敬意。 高有莲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着陛下的老臣,他是楚国旧臣。 当年因为西域使团的事,楚皇杨竞将其罢官,他得知那些西域人沿途所犯下的恶行之后,以头撞皇宫大门,向楚皇杨竞死谏,要求严惩西域凶手,严惩当地官府...... 他撞的头破血流,杨竞却还是不见他。 只是派人把撞晕了的高有莲抬着扔出了大兴城,告诉高有莲说,你要想撞死在门外,就撞死在城门外,别在宫门外。 李叱攻破大兴城之后,早就听闻过高有莲之名的他,立刻派人去寻。 千方百计寻找,才知道那次高有莲撞的重伤,被扔出大兴城之后,围观的百姓们得知他是高有莲,连忙把他救了,他家里人闻讯赶来,带着他离开大兴城,去乡下隐居了。 按理说,这高有莲应该也是对楚国失望透顶才对,可是李叱得知他住处后,请燕先生去见他,燕先生连去了三次,他都闭门不见。 后来是高院长亲自去了,高有莲算是高院长的弟子,曾经拜入高院长门下,这才开门迎接高院长进去。 那时候高院长请他出仕,他都婉拒了。 直到李叱在长安城定都之后,高院长又派人去请高有莲,连续写了六封亲笔信,这才请得高有莲出山。 高有莲到长安城后,李叱亲自迎接出门,说这都御史之位,非他莫属。 此时此刻,就在这朝堂上。 高有莲以头触地。 “陛下,请转告皇后,臣谢谢她......臣听闻,皇后在城门口下旨严查,这西域使团中是否有当年凶手,若有,千里万里,也要押送去当年他作恶之地以钝刀斩首示众。” 高有莲跪着直起上半身,然后又重重的俯身下去,一头磕在地上。 “臣谢皇后娘娘,为那当年被害的女子报仇,为她伸冤,这不仅仅是为她一人伸张正义,这是为中原百姓,过去所受之屈辱伸张正义。” 他说完这句话后,还要再重重叩首。 却见李叱一个箭步从龙椅那边掠了过来,在高有莲磕下去之前,一把扶住了高有莲的额头。 “高先生,你一会儿随朕回东暖阁,朕请皇后也过来,你和她当面说。”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小月狮国的人 整个朝堂上全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看着这位老人,每个人的眼神中只剩下敬意。 他是大宁的都御史大人,他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曾是楚臣而自卑,也从没有因为自己先楚后宁而羞耻。 他说他是大宁皇帝陛下亲选的都御史,那他就要把这差事干好。 他是一个看起来偏激执拗,甚至让人讨厌的老头子,你可以说他小题大做,但你不能说他错。 因为他从没有错过。 当陛下把这位老人扶起来的时候,所有朝臣,包括徐绩在内,全都朝着这位老人俯身一拜。 老人说,谢谢皇后,谢谢她为已经冤死多年的那位中原女子主持公道。 也许他还不知道,高希宁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她告诉自己......我现在是皇后,这样的公道就该由我来主持。 母仪天下不仅仅是一种尊荣,更是一种责任。 不久之后,东暖阁。 高希宁扶着又要朝自己行礼的都御史大人,很认真的说道:“高先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高有莲问道:“臣不知,是什么好事?” 高希宁道:“我让张汤去查,巧就巧在,那个当年作恶的家伙,就在被逐出过境的金交国使团中,我已经派人去追了,如不出意外,明天一早就能把人带回来。” 高有莲激动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这大半生,都是在以说话来维持公义,来肃正朝纲,可是现在这一刻的他,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与此同时,官驿。 来自黑武的甘洛脸色有些凝重的站在窗口思考着什么,像是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候,小月狮国的使臣之一,名为敖楼的西域人到了他门外,透过窗口看到甘洛后,敖楼俯身行礼。 “进来说话,不要在那朝着我行礼。” 甘洛有些恨其不争的瞪了敖楼一眼,然后转身往回走。 敖楼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刚才做错了些什么,甘洛明面上的身份,只是随使团来长安城的一个西域商人。 而他是小月狮国使团的武官,论地位,在使团众人中也能排到第三。 小月狮国的正使是一位亲王,是小月狮国皇帝的亲弟弟,名为冬潜渊。 副使是小月狮国的一位文官,名为满来亚曼,已经是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 说起来,冬潜渊自然是地位最高的那个,使团以他为尊,但他事事都要和这个满来亚曼商量。 满来亚曼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研究中原文化,一边仰慕,一边觊觎。 他坚持认为,中原文化是这世上最完美的文化,不管是文字,还是礼仪,又或者是传承的意义。 所以他也坚持认为,如果有机会能攻占中原,才能让小月狮国真正成为这天下的霸主。 他一直都坚持自己的看法,小月狮国在西域那边就算发展到了极致,也不过是一隅小国而已。 唯有占据中原之地,以物华天宝之气,才可养霸王之道。 这个人很坏,就因为他对中原文化钻研太透彻,所以他一辈子最想做的就是成为这种文化的主人。 他甚至曾经还在授课的时候,公开对他的弟子们说,只要能占据中原那样的地方,过了百年后,那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中原文化了,因为这中原文化,就变成了小月狮国的文化。 敖楼就是满来亚曼的弟子,他也是满来亚曼狂热的支持者。 此人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小月狮国皇帝的护卫队队长。 这次西域诸国之中,唯一能让黑武人看上眼的也只有两个国家。 一个是小月狮国,另一个是迦楼国,可迦楼国明显是要亲近大宁的,所以甘洛能利用的只有小月狮国了。 见敖楼进来,甘洛问道:“你来做什么?” 敖楼俯身道:“大人,亲王殿下派我来问问大人,计划要在什么时候执行?” 甘洛看着眼前这个勇武有余但显然是个白痴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 敖楼确实很强,连甘洛这个实力堪比剑门大剑师的人,都要承认敖楼那令人羡慕的天赋。 上天给了这个西域人太多的照顾,天生神力,而且又迅疾,唯独差一些的就是脑子笨了点。 如果敖楼再足够聪明的话,他的战斗智商上去了,那么这个家伙就算是到了剑门,也一样有堪比大剑师的实力。 “我说过了,到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我会派人告知亲王殿下。” 甘洛道:“我没有派人去告知之前,便是什么都不做。” 敖楼道:“可是亲王殿下担心,宁人如此的不友善,可能会提前驱赶所有使团出境......” 甘洛甚至想骂人了。 他有些生气的说道:“你们亲王殿下派你来问我之前,可曾与满来亚曼商量过?” 敖楼连忙回答道:“恩师他出门去了,说是去领略一下长安城的风采,顺便买一些书册,恩师他这次能一起来,主要就是想多买一些在小月狮国买不到的中原书册。” 甘洛立刻就明白了。 满来亚曼出门去买书了,那位亲王殿下觉得无聊,又不想让甘洛觉得他无能,所以就让敖楼过来问问。 殊不知,这来问问,才显示出了那亲王殿下的无能。 他居然担心宁人会把所有西域使团都驱逐出境......宁人敲打了金交国的人,那就是敲打,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了。 如果宁人要把西域人都驱逐出境的话,何必允许西域人来? 人家就是给你们个下马威,傻子才会觉得宁人已经不想和西域人打交道了。 这分明就是宁人的一种策略而已......先表现的态度强势,甚至有些傲慢无礼。 等到以后谈交易的时候,稍稍给西域人一点好脸色,这些西域人还不得受宠若惊? 满来亚曼是了解中原人的,在来的路上满来亚曼就说过,中原人最会做戏,最会使诈,也最懂得算计人心。 和中原人打交道,一定要多几个心眼,因为中原人太多弯弯绕了。 甘洛对敖楼说道:“以后你家亲王殿下再想问什么,让他先和满来亚曼商量后再说......你可以回去了。” 敖楼在心里把这个傲慢的黑武人骂了几句,然后点了点头:“那我就回去了。” 甘洛道:“再给你一个忠告,不管什么事都要和满来亚曼请示一下,哪怕你只是想出去逛逛街,也要和他请示,不只是你,你们亲王也一样。” 敖楼道:“我记住了,回去我就和亲王殿下说。” 甘洛懒得理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敖楼回去之后,添油加醋的把甘洛如何傲慢说了一遍。 冬潜渊听完后有些恼火。 “他什么事都让我和满来亚曼商量,难道他觉得我是个傻子吗?” 冬潜渊道:“我可是代表我王兄来的,我才是这使团的主使。” 敖楼看到冬潜渊真生气了,又连忙劝:“那黑武人应该只是胆小怕事,他不是看不起殿下。” “他也配!” 冬潜渊道:“他居然教我什么事都要和满来亚曼商量,我还需要他来教?王兄早就说过了,什么事都要和满来亚曼商量,难道我还能忘了?” 敖楼在心里松了口气,心说谁不知道你傻啊。 整个小月狮国的人都知道,亲王冬潜渊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他小时候好像是被打坏了,又或者是自己摔的,反正脑子不好使。 他只听他大哥的话,也就是小月狮国的皇帝的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敖楼还曾听说过,在冬潜渊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小月狮国的皇帝保隆桦带着他这个弟弟到了悬崖边上。 他对冬潜渊说:“我已经和国师学会了仙术,我只要在你身上点一下,你就能够飞起来。” 说完后他就在冬潜渊身上点了一下:“现在你就可以飞了,你直接往前走,就算是走下悬崖你都不会摔死,你会腾空而起。” 冬潜渊连犹豫都没犹豫,大步朝着悬崖边上走,头都不回。 一步迈出去,人都开始往下掉的时候,又被保隆桦一把拉了回来。 保隆桦哈哈大笑道:“这天下间,唯有我的弟弟,对我说什么都不会怀疑,唯有我的弟弟,对我忠诚无比。” 又几年后,保隆桦说:“弟弟啊,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替我去征战了,我给你一支军队,你去把凤凰国灭了吧。” 凤凰国是小月狮国的盟国,结盟已有三十年之久,在保隆桦的父亲做国王的时候,两国就已是盟友。 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凤凰国的国王派遣使臣来,请求保隆桦准许,把他的女儿许配给冬潜渊,让两国亲上加亲。 当时保隆桦大为开心,连连称赞,并且告诉那使臣说,你回去就让你们国王准备婚礼吧,不久之后,我会让我的弟弟,带着一支军队,亲自去迎娶凤凰国漂亮的公主。 他又马上让冬潜渊准备婚礼,见冬潜渊开心极了,没两天又让冬潜渊率军去攻打凤凰国。 “弟弟啊,不过是迎娶公主,怎么迎娶都是迎娶,只要你灭了凤凰国,你再把公主娶回来也一样。” 于是,冬潜渊就真的带着大军去攻打凤凰国了。 到了两国边境的时候,凤凰国的守军,还以为冬潜渊真的是带着军队来迎娶公主的,直接就把国门打开了。 冬潜渊带着小月狮国的军队一路杀到了凤凰国的都城,逼迫凤凰国的国王跳城自杀。 这还不算完,他几乎屠尽了凤凰国的王族,只剩下那个公主一人绑回了小月狮国。 他带着大军回来后,保隆桦哈哈大笑,连连夸赞他了不起。 可是一转脸就把冬潜渊的兵权全都罢免了,然后还亲自主持了冬潜渊和凤凰国公主的婚礼。 在小月狮国有句话说的是......亲王冬潜渊的那颗脑袋,就算是小月狮国最了不起的智者满来亚曼亲自教导,也没办法让这脑袋里长出一点智慧来。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刺杀宁帝计划 满来亚曼从外边回来的时候,随从跟在他身后,挑着一个担子,胆子两头挂着的箩筐里满满都是书。 这个钻研了大半辈子中原文化的西域老人,此时开心的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冬潜渊一看到满来亚曼回来,立刻就迎了过去:“叔父,你可回来了。” 满来亚曼在冬潜渊父亲在位的时候,就已是小月狮国的重臣,甚至可以说是国王之下第一人。 老国王临死之前传位给大儿子保隆桦,告诫他一定要尊重满来亚曼,也一定要管理好国家。 然后老国王又把二儿子冬潜渊叫过来,竟是让他拜满来亚曼为义父。 当时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保隆桦和满来亚曼。 冬潜渊是个傻的啊,老国王让他拜满来亚曼为义父,他转身就朝着满来亚曼叫了一声父亲。 吓得满来亚曼当场跪下来,说什么也不敢接受,老国王无奈,就说那就让他把你当亲叔叔一样看待吧。 满来亚曼也没办法再拒绝,只好应承下来,于是从那天开始,冬潜渊就一直叫他叔父。 或许是老国王太了解自己的大儿子了,一个心狠手辣但绝对是个合格国王的男人。 原本老国王有四个儿子,其中最聪慧的老三,可是有一天,十一岁的老三带着七岁的老四出去玩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双双跌入湖中,那么多护卫在场,竟是没能把两位王子救上来。 老国王大发雷霆,大儿子保隆桦也大发雷霆,他一得知消息,就带着他的亲兵把那些护卫全都杀了。 这还不解恨,他还下令屠杀了这些护卫的家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老国王在临死之前就在想,哪怕他的二儿子是个傻的......老大最后也没准还是容不得他。 再想想老二在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和老大出去玩,怎么就那么巧,从山上掉下来一块石头,正砸在老二脑袋上。 这也就是老二命大,没死,可是人给砸傻了。 老国王担心自己这个傻儿子可能也会被老大莫名其妙的杀了,所以这才让老二拜满来亚曼为义父。 因为老国王看的太透彻,他知道老大谁都可以杀,唯独不敢杀了满来亚曼。 其一,满来亚曼在小月狮国的名气太大了,被誉为小月狮国第一智者,他的弟子太多太多,多到一旦他出了什么事,可能导致保隆桦的王位都坐不稳。 其二,满来亚曼还是小月狮国拜日教的大萨满,老国王还封他为国师。 这样一个身份复杂的人,保隆桦除非是疯了,不然绝对不敢动他。 有满来亚曼照顾着老二,老大就算做了国王,还是会给满来亚曼几分面子。 就这样,在满来亚曼的庇护下,傻乎乎的老二,总算是活到了现在。 可是这次保隆桦派他和满来亚曼一起到中原来,具体安了什么心思,怕是只有保隆桦自己知道。 “殿下。” 满来亚曼朝着冬潜渊俯身行礼,冬潜渊连忙回礼,两个人这对拜的样子,好像是在夫妻对拜。 “叔父买了这么多书。” 冬潜渊看着那两个大箩筐里的书册,好奇的问道:“这都是什么书?” 满来亚曼很满足的说道:“这都是宁国官府刊印的书籍,我以前都是通过行商来买中原的书籍,可是那些行商太坏了。” “他们知道我爱书如命,只要我喜欢的书,他们开多大价钱我都会买。” “但他们又买不到真的书籍,就自己想办法翻抄,抄不到就自己胡编乱写......” “后来我才知道,最离谱的一本书,只有作者名字是真的,书里的字和作者一点关系都没有。” 满来亚曼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更有甚者,一个商人知道我爱看中原书籍,他干脆花钱雇了一个中原的书生,找地方住下来,他让那书生写,写完了拿给我看......” “当时我就发现,这书籍不对劲,虽然文采斐然笔法精湛,可就是错别字太多了些。” “那商人自己是个没学问的,他当然看不出问题,我却看得出来。” “我一开始以为又是那些翻版的东西,摘抄的都是些没学问的人,所以错别字才多。” “后来被我查出来竟是那商人雇了个书生写的,我大为好奇,于是亲自去见了那书生。” “这才知道,原来错别字那么多,都是因为这书生写的快,他头脑聪明,天赋异禀,文章写的又快又好,快到最初给我写书的时候,一天能写一万多字,当然错别字也就多了些。” 冬潜渊问:“后来呢?” 满来亚曼说道:“后来我就把那商人逐出国境,把书生留下来给我写书,并且规定他,一天不要超过六千字,写得慢一些,不要再写一万字了,毕竟会显得有些水分太大,且错别字连篇。” 冬潜渊:“再后来呢?” 满来亚曼叹道:“是我高估了这个家伙,他一天写六千字,还是那样错别字连篇,写完了也不修改,直接给我,然后拿了银子就去呼呼大睡。” “而且越是写到后边,水分就越大,我越想越气,于是让人把他打了一顿。” 冬潜渊:“那就果真是该打。” 满来亚曼指着这箩筐里的书册说道:“这些可都是大宁官府刊印的书籍,绝对不会有错别字了。” 冬潜渊道:“这样啊,想想就替叔父你觉得开心。” 满来亚曼道:“对了,殿下今日没有出门去吧?” 冬潜渊立刻道:“没有没有,叔父不在,我不敢胡乱走动,哪儿也没去。” 他压低声音问道:“叔父,不只是买了书吧?” 这话是敖楼在满来亚曼没回来之前,教他问的,敖楼很想知道满来亚曼都出去做了些是。 满来亚曼笑了笑,示意冬潜渊跟他进里屋说话,于是冬潜渊连忙跟了进去。 到了里屋,满来亚曼让人把房门关好,这才对冬潜渊说道:“我查到了迦楼国的人住在什么地方,看来他们果然已和宁人谈好了许多事,因为他们居然住在庆园。” 冬潜渊问道:“庆园是什么地方?” 满来亚曼道:“庆园是这长安城里的皇家园林,没有得大宁皇帝陛下准许,连宁国的贵族都不能随意进出,迦楼国的沐言沐笛等人住进了庆园,这足以说明大宁皇帝已经与他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冬潜渊问道:“那咱们怎么办啊,这些家伙已经领先了,要不然咱们也住进庆园去吧。” 满来亚曼:“......” 他一时之间有些无语,这屋子里的亲信等人,也都无语起来,甚至还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敖楼就是忍不住笑出声的人之一,作为这使团里排位第三的人,又是小月狮国皇帝的亲卫队队长,所以就算满来亚曼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别人都说敖楼也是个缺心眼的家伙,可满来亚曼却很清楚,一个缺心眼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保隆桦那样的人重用? 这敖楼的缺心眼,都是他自己装出来的,这个人随使团来的目的,大概就是要监视着他和冬潜渊。 满来亚曼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又把窗子重新关好。 然后对敖楼说道:“我已经安排人在迦楼国使团里做内应,要想刺杀宁国皇帝,由迦楼国的人动手最好。” 敖楼道:“迦楼国的人会动手?” 满来亚曼自信的笑了笑:“你也知道,我的学生遍布诸国,在迦楼国中也有不少人也曾在我门下求学。” “我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让我的弟子混进迦楼国使团中,而且......之前你问过我,陛下派给我的那些高手都去哪儿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都被我安排进了迦楼国使团中。” 这次来中原,保隆桦为了取悦黑武人,特意调集了大量的高手。 可是这些高手并没有在小月狮国的使团队伍中,这让敖楼都十分不理解。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了,原来这些人都在迦楼国使团中。 满来亚曼继续说道:“他们住在庆园,宁国的皇帝才回到长安,不久之后,一定会去庆园见迦楼国的人。” “到时候,我安排的人就能出手,若能将宁国皇帝刺杀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杀了宁帝,迦楼国难道还想和宁国走的亲近?” “这些我安排好的刺客只要一动手,迦楼国就会成为宁国的首要之敌,到时候,宁国为了报复,就会西征迦楼。” “宁国最会打仗的大将军王唐匹敌,如今就在宁国西疆练兵,说是练兵,还不是在准备着与我们开战。” “原本我小月狮国必然是宁国的首要目标,但迦楼国的人刺杀了宁帝,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迦楼国就成了宁国的首要目标,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敖楼总算是知道了满来亚曼的全盘计划,顿时对这位国师大人钦佩起来。 这计划,可能除了国师和过往陛下外,在今天之前谁也不知道。 此时和他们说出计划,是因为宁帝回来了,马上就要和迦楼国的人见面了。 这说起来也是天意,迦楼国的使团虽然比他们早到长安城至少半个月时间。 可巧合就巧合在,恰好就是这一段时间,宁帝出长安去了。 说是去送一位重臣去冀州,而且还在冀州住了几天,来来回回,十几天过去了。 敖楼忍不住问道:“可是国师大人,那宁帝要想见沐言沐笛等人,完全可以把沐言沐笛叫进未央宫说话,为何国师大人断定,那宁帝会去庆园?” 满来亚曼笑道:“现在宁国还不想让西域诸国和宁国直接出现矛盾,也不想让迦楼国现在就和西域诸国闹翻。” “宁帝让迦楼国的人住进庆园,这是个秘密,是我的学生告诉我的,别国的人并不知情。” “为何要让迦楼国的人秘密追进庆园?就是为了方便宁帝和迦楼国的人秘密沟通。” 满来亚曼自信的说道:“我的学生告诉我说,昨日未央宫已经有人来找他们传话,说大宁皇帝很快就会到庆园见他们了。” “所以这最好的机会,便这么轻易的来了。” 满来亚曼看向敖楼道:“你去把甘洛请来,我需要他的人配合。” 敖楼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满来亚曼又看了看冬潜渊,冬潜渊等着他交代自己该做些什么,眼睛里都是期待。 “殿下好好休息,不要胡乱走动。” 说完这句话,满来亚曼转身出去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朕都想中计了 迦楼国的使团确实就住在庆园,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希宁格外喜欢庆这个字,就觉得寓意好。 所以这长安城里最大的园林,就被命名为了庆园,而且就在未央宫一侧。 然而让西域人误解的是,这庆园并非是什么皇家园林。 庆园分成两部分,内园占地不算特别大,这里确实会安排比较重要的宾客住下。 但更大的外园,正常情况下,允许任何人进入游玩,只要带着大宁官府勘发的身份凭证,检查过之后便会放行。 迦楼国的使团住在内园,因为使团的规模不小,足有数百人,是西域各国使团中规模最大的一支。 不但有迦楼国许多重要的官员在,还有不少商人也随使团前来。 迦楼国物产极为丰富,但唯独粮食的产粮低的难以置信。 这么多年来,迦楼国为了养活全国百姓,要么是通过战争去抢夺粮食,要么就是通过交易来换取粮食。 在西域人和中原断了交易的那些年,迦楼国就只能是不断的和西域其他国家打仗来抢夺粮食物资。 好在是迦楼国运气好,出了一位能征善战的亲王,自从沐言沐笛领兵以来,就没有打输过一仗。 可是西域诸国的粮产本来就都不算多,这样打下去,就算是一直赢,也依然没有办法持续保证国力强盛。 尽快和中原恢复通商贸易,就成了迦楼国的当务之急。 这么看的话,迦楼国的皇帝确实是有必要让沐言沐笛这样的重臣亲自带队来大宁。 迦楼国盛产玉石,宝石,也盛产宝马良驹,最主要的是迦楼国还有很多的铁矿。 这些东西,大宁自然也都感兴趣。 用粮食换战备物资,对于中原来说这样的生意可以持续做。 此时此刻,大宁的礼部尚书归元术就在庆园里,和迦楼国的亲王沐言沐笛在商谈通商之事。 沐言沐笛在迦楼国的地位,就基本上相当于唐匹敌在大宁的地位。 原本迦楼国也算不上是西域强国,完全是靠着沐言沐笛超绝的能力,才让迦楼国拥有了一支近乎不败的强大军队。 归元术在迦楼国的人面前,倒也不是在城门外见其他西域人那时候一样的态度。 因为迦楼国表现出了足够的谦卑,姿态放的极低,这也就应了那句伸手不打笑脸人。 沐言沐笛笑着说道:“尚书大人是说,陛下过两日就会来庆园?” 归元术点了点头:“嗯,陛下还有一些比较紧急的国事要处置,所以就劳烦亲王殿下多等两日。” “不急不急。” 沐言沐笛连忙说道:“看陛下什么时候有空,是召我们入宫,还是陛下来这,我们都觉得荣幸至极。” 归元术笑了笑道:“至于亲王殿下提及的通商之事,我可代表陛下先和你们谈,只是不知,亲王殿下是否可全权做主,能代表迦楼国的国王陛下吗?” 沐言沐笛点头道:“国王陛下交代过,我可代表他与大宁商谈通商之事,我可全权决断。” 归元术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招了招手,手下人双手递过来一份卷宗。 归元术指了指那卷宗说道:“这是亲王殿下之前提交礼部的通商计划,宰相大人已经做了批复,亲王你先看看。” 沐言沐笛连忙起身,双手将那卷宗接过来。 归元术笑道:“我也还有不少事要忙,前两日不是犯了错么,陛下还要罚我......唉,这礼部的差事果然不好做。” 他说着话起身,沐言沐笛也跟着起身:“那我送送尚书大人。” 他一起身,迦楼国的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你们不用都来送我。” 归元术指了指那卷宗:“有送我的功夫,还不如先看看宰相大人给你们的批复,你们也要抓紧时间商量一下,毕竟陛下过两日就会来了。” 沐言沐笛回身看向他那些手下:“你们不用跟上来了,先把宰相大人的批复看过,一会儿我回来就要问你们如何按照宰相的批复修改。” 迦楼国的官员随即全都俯身一拜。 沐言沐笛跟着归元术往外走,归元术走了一段后见四周已经没其他人。 于是笑了笑问道:“亲王殿下刚才在说话的时候,似乎欲言又止,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刚才说?” 沐言沐笛惭愧道:“被尚书大人一眼看出来了......我现在也是没有什么办法,所以只能找和大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幸好大人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我这点心思。” 归元术问道:“这使团里都是你的人,你又贵为亲王,还不方便说话?” 沐言沐笛压低声音说道:“我来之前就在怀疑,我迦楼国使团中,可能会有不可信任之人。” “他们都是随我来大宁的,可人员名单并非是我亲自拟定,是迦楼国中几位重臣商量出的结果。” 归元术眉头微微一皱:“亲王殿下的意思是,你的队伍里,还有奸细?” 沐言沐笛道:“我怀疑,西域诸国使团中有黑武人在幕后做主,连我的队伍里怕也早已被他们渗透,不只是我队伍中随行的商人,就算是我身边的官员,都有可能被收买。” 归元术道:“你跟我出来,是想告诉我说......陛下若来庆园,可能会有危险?” 沐言沐笛道:“他们未必有胆子真的敢对陛下动手,但他们极有可能破坏我迦楼国与大宁之间的通商大事。” 话这么说,归元术就立刻明白了。 沐言沐笛把声音压的更低了些:“所以我的意思是......陛下最好还是不要来庆园,若陛下有旨意,可以召我入宫。” 归元术道:“你的话我会禀告陛下,不过......亲王如果怀疑自己队伍里有奸细,为何不把人揪出来?” 沐言沐笛摇了摇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归元术倒也没有逼着问他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既然亲王殿下有难处,那我也不多问了,我先回去把此事禀告陛下,亲王就在庆园等我的消息。” “多谢!” 沐言沐笛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抱拳行礼。 归元术告辞之后,在半路上仔细思考了一下沐言沐笛的那些话,又回忆了一下沐言沐笛那一脸为难的表情。 一位战功显赫的亲王,在迦楼国中地位仅次于国王,如此分量的大人物,怎么还会那般为难? 回到未央宫后,归元术求见陛下,把沐言沐笛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听完后,李叱看向坐在一侧的徐绩:“你觉得是为什么?” 徐绩俯身道:“回陛下,这迦楼国如今已可视为西域第一强国,能勉强与之抗衡的,也只有小月狮国。” “西域诸国,除了小月狮国之外,还需联合起来才能对抗迦楼国。” 徐绩道:“迦楼国能在短短数年内崛起,成为西域霸主,就是因为沐言沐笛的善战。” “现在迦楼国已是西域最强,而迦楼国的国王还把沐言沐笛派来大宁做特使......” 徐绩把这些前提条件整理了一下,看向李叱说道:“陛下,臣以为,这迦楼国的使团中,看似都是沐言沐笛的手下,实则绝大部分人不与他同心,怕是迦楼国国王派来监视着沐言沐笛的。” 归元术俯身道:“徐大人说的,也是臣所想的......臣以为,迦楼国国王让沐言沐笛来长安城,怕是没安什么好心思。” 他看向李叱说道:“陛下,臣观察沐言沐笛的言行举止,觉得他想提醒陛下有危险是假,向陛下求助是真。” 李叱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的意思是,沐言沐笛觉得有危险的不是朕,而是他自己?” 归元术道:“他在迦楼国,功高震主,迦楼国的军队,听他调遣的时候令行禁止,连国王的命令都可能不会立即执行,国王勒野库辛担心的是沐言沐笛会有夺王位之心......” 徐绩道:“归大人所言极是,这勒野库辛当然不能直接杀了沐言沐笛,如此一来必会失去民心。” “而且真若这样做了,那些忠于沐言沐笛的军队,说不定就会真的造反。” 徐绩道:“所以臣以为,沐言沐笛已经察觉到了他兄长的用意,他才会想向陛下求助......”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硕大:“勒野库辛很清楚,他想杀沐言沐笛,西域诸国的人更想杀沐言沐笛。” “沐言沐笛一死,勒野库辛安心了,西域诸国被沐言沐笛打惨了的那些人,也可以安心了。” “所以臣觉得,这迦楼国的使团之中,难保不会有西域其他各国安插进去的人,而这些人,甚至是迦楼国的那些重臣故意放进去的,因为这些重臣,当然是奉了勒野库辛的命令做事。” 李叱嗯了一声:“所以若朕去庆园,这些人会假意对朕下手,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最起码能除掉沐言沐笛。” “是。” 徐绩道:“只要他们动手,陛下安然无恙,可这事足够大......” 归元术道:“如果勒野库辛真的要除掉他弟弟,那么一旦刺客的事出了,他立刻就会向陛下请罪,请陛下直接杀了沐言沐笛,或者是他派人来杀了沐言沐笛。” 徐绩摇头道:“若只如此的话,那也太肤浅了。” 归元术说道:“请徐大人指教。” 徐绩起身道:“刚才归大人所说的,只是第一层,如果勒野库辛没有能解决的办法,只是杀一个沐言沐笛,然后向陛下请罪,就能阻止大宁的边军讨伐他了?” 归元术摇头:“不能。” 徐绩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所以,这勒野库辛一定还有后手,也就是第二层安排。”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只要沐言沐笛一死,迦楼国的人立刻就会向陛下呈递上来新的证据。” “证明沐言沐笛是被陷害的,是被西域诸国陷害的,西域诸国就是要陷害沐言沐笛陷害迦楼国,破坏两国邦交。” “这时候,勒野库辛兴许会亲自赶来,或是派重臣前来,然后惨兮兮的对陛下说,迦楼国被算计陷害,失去了一位亲王,但迦楼国依然对大宁皇帝陛下充满敬畏,为了表示诚意,迦楼国愿意出兵,与大宁联手铲除那些坏人......” 徐绩看向归元术道:“人本来就是他们故意安排进使团里的,他们当然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沐言沐笛是冤枉的。” 李叱道:“到了这个时候,被蒙蔽了的朕恍然大悟,也因为杀了沐言沐笛而自责,于是更为迁怒西域诸国。” 徐绩道:“勒野库辛当然乐意见到这样的局面,陛下一怒发兵,勒野库辛亲自率军配合,与大宁的军队联手荡平西域......到时候,西域和大宁的生意,他自己独占多好。” 李叱忽然笑了笑:“朕怎么忽然觉得......如果按照勒野库辛的计划干下去,居然有点让朕心动了呢。”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各有算计 李叱这话把归元术等人都逗笑了......几个坏人互相看了一眼,笑意盎然。 因为迦楼国的皇帝勒野库辛如果真的是这样算计,那么对于大宁来说没有任何坏处。 一边是西域诸国想要削弱迦楼国,一边是迦楼国想要除掉他们本国的英雄。 你就看看,是不是不谋而合。 而只要他们计划成功了的话,对于迦楼国来说会损失一位英雄,但对于迦楼国过往勒野库辛来说,铲除了一个隐患,哪怕这个隐患是他的亲弟弟。 对于西域诸国来说,只要沐言沐笛一死,他们非但算是大仇得报,还觉得以后能高枕无忧。 大宁损失了什么? 如果非要说大宁会损失什么的话,那大概也只是李叱去庆园的时候,会假装被刺客吓一大跳。 西域人的这个计划,还会给李叱一个出兵的理由,而大宁现在欠缺的恰好就是这样一个理由。 徐绩俯身对李叱说道:“陛下,臣以为,那些西域人虽不足惧,可是这背后一定有黑武人的影子,所以陛下还是不要去庆园的好,西域人没什么可担心的,但黑武人不得不防。” 归元术也俯身道:“徐大人说的,也臣想对陛下说的。” 李叱笑道:“你们又不是不了解朕......这么好玩的事,若因为朕不去庆园而全都发生不了,朕都觉得有些遗憾。” 李叱在东暖阁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西域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策,朕若不去,他们这计划就不成......” 他回头看向徐绩等人说道:“说起来,让西域人想出来什么妙计可不是容易事,这几分面子,朕还是要给的。” 归元术道:“陛下若非去庆园不可,应提前调动护卫,做好万全准备。” 李叱道:“朕若做好万全准备,西域人连个机会都找不到,那也不好。” 徐绩俯身道:“可陛下安全为重,对西域这一战,有个正经理由自然最好,没有这个正经理由,大宁又不是不能打......” 这话说的,把李叱给逗笑了。 然而这话是实话,以现在大宁的国力,以现在大宁的雄兵,真想打西域的话还需要什么理由? 可是有个理由终究比没理由好一些,咱大宁可是天下最讲道理的国家了。 你若不招惹我,我直接过去欺负你,显得咱们太霸道了些。 哪怕你只是过来拔了我家里几棵草,这都算是有理由。 当然若真的是西域人不配合,没有人过来拔这几棵草,那大宁可以自己拔了扔过去...... 李叱一边溜达一边笑着说道:“迦楼国如果有一个能征善战的亲王,而且还和迦楼国的国王一条心,对于大宁来说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 徐绩对这一点都是极为赞同。 虽然说西域人绝对不可能如黑武人那样对大宁构成威胁,可若迦楼国真的能一统西域,那对大宁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要想让西域那边始终构不成威胁,那西域一直都是一盘散沙才是最好的局面。 “庆园朕还是要去的。” 李叱笑道:“该配合西域人的地方还是得配合,不然把他们的念头都打消了,这仗咱们打的亏理......不过朕却不打算配合的那么舒服,让他们心满意足。” 李叱说到这看向归元术道:“除了迦楼国外,西域其他诸国的人,可曾找过你?” 归元术道:“他们......大概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太想见到臣。” 李叱噗嗤一声又笑了。 “你也是。” 李叱看向归元术说道:“侍郎大人动手了也就罢了,尚书大人也上去直接开打,好歹也应该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俩倒是好,俩黑脸。” 归元术俯身道:“着实是怪不得臣,是那些西域人也太放肆了......” 李叱一摆手:“你不合适再去和他们聊聊了,徐绩......你去吧。” 徐绩俯身:“臣遵旨,臣先把他们召集起来,一块见见。” 李叱满意的点了点头:“是该如此,不过......就别一起把迦楼国的人也见了。” 徐绩自然明白李叱的意思,想让西域人不团结,当然得给他们把矛盾制造出来。 把西域诸国的使者召集起来一块见一见,唯独不安排迦楼国的人出现,这矛盾不就来了吗。 “明日去办吧。” 李叱说完这句话后,又看向归元术:“你抽空去告诉沐言沐笛,朕打算两日后去庆园,总得给人家把刺杀朕的时间预留出来,也让沐言沐笛自己去想想办法,也给他两天时间,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若连自救的办法都想不到,朕也看不起他。” 归元术和徐绩同时俯身:“臣领旨。” 第二天。 住在官驿的满来亚曼正坐在窗口读书,昨日买来的书籍让他格外满足。 对于中原文化的仰慕,让他近乎痴迷。 就在正看的入迷的时候,外边有仆从过来,俯身对他说道:“国师大人,有人刚才送信过来了。” 满来亚曼抬头看了看,见那仆从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他伸手把信封接了过来。 “怎么送来的?” 满来亚曼随口问了一句。 仆从回答道:“按照国师大人的交代,咱们的人在那个茶楼里取来的密信,给国师大人送密信的人,提前放在茶楼约定好的地方了。” 满来亚曼摆了摆手,那仆从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他将书信打开看了看,然后眉眼一喜。 “去把亲王殿下,敖楼,还有黑武人都请来。” 满来亚曼吩咐了一声,站在门口的仆从随即领命而去。 不多时,被人称为西域第一傻王的冬潜渊和敖楼一块来了,又等了片刻,黑武人甘洛也到了。 “这是庆园那边刚刚送过来的密信。” 满来亚曼把信递给甘洛:“我的学生冒险送出来的,说是已有准确的消息,宁帝会在后天去庆园见沐言沐笛。” 甘洛看过书信后,问他道:“国师大人安排在迦楼国那边的人,可靠吗?” 满来亚曼点了点头:“当然可靠。” 甘洛问:“可有机会把我的人安插进去?” 满来亚曼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八成是没有机会了,迦楼人都住在庆园,外边有宁国的禁军看守。” 甘洛沉思片刻后问道:“那我的人,怎么才能安排好?” 满来亚曼笑了笑道:“我已经替你想好。” 他起身,把窗子关好后继续说道:“若宁帝在庆园遇袭,庆园必然大乱,宁国的禁军会把庆园围个水泄不通。” 甘洛点头:“这是必然。” 满来亚曼道:“所有人都会盯着庆园那边,可机会本就不在庆园那边。” 甘洛看着他,也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等着这个老人把计划说出来。 他很清楚一个活了那么大年纪,而且还能在迦楼国保持着一人之下地位的老人,拥有着什么样的智慧。 满来亚曼说道:“只要庆园那边一出事,大批禁军,甚至包括宁国廷尉府的人,都会到庆园去。” “宁帝会离开庆园返回未央宫,虽然庆园和未央宫距离并不远,可这路上就是你们刺杀宁帝的最好时机。” 甘洛眼神一亮。 庆园发生了刺杀宁帝的大事,谁能想到宁帝回宫的路上还有第二次? 满来亚曼说道:“可将死士分成两批,一批就在庆园门外找机会,宁帝一出庆园就寻机动手。” “若此时没机会,那就等到宁帝的车驾走到半路的时候动手。” 满来亚曼从桌子上拿起来一张纸递给甘洛:“我这几日在长安城里走了不少地方,说是买书,可实则是观察地形。” “这张图上已经标注出来了最适合伏击的位置,你回去看看,自行安排。” 甘洛拿过图纸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老家伙的眼光果然毒辣。 “那好。” 甘洛起身道:“我先去这样安排,不过国师大人还是应该想想办法,若能把几个人送进庆园最好。” 满来亚曼点头:“我会想办法的,但你知道,机会不大。” 甘洛嗯了一声,把那张图纸拿起来:“那我先回去了,其他事你们商量。” 等甘洛走了之后,冬潜渊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满来亚曼:“叔父,黑武人想杀宁帝,咱们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因为这句话,连敖楼都忍不住多看了冬潜渊一眼。 这傻王爷居然能想到这些,也是当真的不容易了,毕竟傻王爷脑袋里都是浆糊。 才想到这,就听冬潜渊说道:“所以叔父刚才把图纸给他之前,应该跟他要好处的。” 满来亚曼哈哈大笑道:“殿下考虑的周到,是我疏忽了......不过现在图纸已经给了他,也没办法了。” 冬潜渊道:“我现在去追他,跟他要!” 敖楼见他真的要去追甘洛,连忙一把将他拉住:“殿下别急,国师大人一定早有安排,你听国师大人说完。” 冬潜渊:“再不追他就走远了,回去不认账了怎么办。” 满来亚曼笑道:“好处肯定是有......” 他压低声音说道:“敖楼,这件事你来办,我让我的学生从迦楼国使团那边偷了几样东西,你想办法让黑武人带上,一旦他们被抓住,就能证明这些刺客也是迦楼国安排的。” 敖楼眼神一亮:“还是国师大人想的周到。” 冬潜渊:“可是好处呢?” 满来亚曼笑道:“好处不是现在,而是以后。” 他起身,语气平和的说道:“迦楼国必会想办法,在沐言沐笛死后证明他是被陷害的,宁帝不可能被刺杀,黑武人就算高手如云,在长安城里也没机会得手。” “我们安排好,让宁帝找到把柄,迦楼国的人想陷害咱们,哪有那么容易。” “只要事情出了,我就立刻求见宁帝请罪,愿意协助大宁出兵攻打迦楼国......” 满来亚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勒野库辛想借刀杀人,除掉他的亲弟弟......还想一石二鸟,再借宁国的大军除掉我们。” “他算计的太美了些,我得让他知道,太美的愿望多数都不会如愿。” ...... ...... 【纵横又开始一年一度的年终盘点了,每个人每天有一张免费票,大家如果有时间的可以把免费票投给我,投最佳作者那个选项,谢谢大家。】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出乎预料 李叱和高希宁带着坨坨儿在东暖阁外边玩的时候,小太监丁青安说,禁军大将军夏侯琢求见。 李叱往后看了一眼,夏侯琢已经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不用问,李叱也知道夏侯琢是干嘛来的。 他明日要去庆园,而庆园中必会有事发生,这事夏侯琢知道了如何能让他去。 依着夏侯琢的性子,他才懒得去理会西域人的什么计划不计划的。 西域人行刺? 那还不是想怎么定就怎么定? 李叱的意思是,让西域人行刺的事成为事实,夏侯琢的意思是,你是大宁的皇帝陛下,你说是事实就是事实。 “陛下,皇后。” 夏侯琢俯身行礼,李叱白了他一眼:“又没外人在,别搞这些虚的,你是不是要来骂朕的?” 夏侯琢道:“臣怎么敢骂陛下,臣觉得陛下英明神武......” 李叱:“呸,你刚才瞪朕一眼的时候,那瞬息而过的眼神里边,骂朕的话能有一百多个字了,可你夸朕的时候,憋了半天就憋出来个英明神武。” 夏侯琢道:“陛下有所不知,骂人的时候语速快是正常的,夸人的时候......” 李叱:“还说不是来骂朕的?”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夏侯琢道:“陛下去庆园这事根本没必要,臣现在带人去把西域所有人都抓了,然后捡着陛下要留的人不杀,其他的人全都咔嚓了,绝对没有一个冤枉的,杀了之后就给西域诸国下战书,他们自己难道不心知肚明?” 李叱:“一点儿都不精巧。” 夏侯琢道:“这就不是个需要什么精巧设计的事,他们有刺杀之心这就够了。” 李叱道:“朕平日里全都是忙着处理国事,所以有些无趣。” 夏侯琢道:“臣陪陛下玩藏猫猫?庆园就别去了吧。” 高希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哈哈大笑,把小坨坨儿都给笑懵了。 李叱笑道:“你是怕什么?朕的武艺你又不是不了解,大内侍卫们的本事你也都知道......” 夏侯琢俯身:“陛下曾经说过,陛下之所以战无不胜,是因为从不会轻视自己的对手,不管这对手是强大还是弱小,只要是对手,便当全力以赴的应对。” 李叱:“是朕说的。” 夏侯琢抬起头看向李叱:“可陛下现在轻视了西域人。” 李叱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看向高希宁:“他是你请来的?话是你泄密的?” 高希宁:“陛下也知道,女人们聊天的时候,个个都是八婆,传闲话这种事,怎么能算泄密呢?” “况且陛下你也不能只说我一个,我和玉立传了几句闲话,玉立和她亲哥哥传了几句闲话。” 夏侯琢道:“臣不是女人,但臣也觉得,传闲话不算泄密。” 李叱叹了口气。 他指了指后边:“去园子里走走?” 夏侯琢:“去哪儿走走都行,但陛下是万万不能说服臣的。” 李叱道:“朕试试看。” 高希宁把坨坨儿抱起来:“走,咱们也跟着。” 李叱:“你跟着做什么?” 高希宁:“我不听闲话,我拿什么传闲话?” 李叱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在理。” 未央宫的一处园子里,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西域诸国的形势,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大宁要制定对西域人的策略,也不是只打一仗这么简单。” 夏侯琢道:“臣知道,但不管简单还是不简单,陛下都没必要去冒险。” 李叱道:“朕不是轻视西域人,而是朕肯定会做好万全的防范。” 夏侯琢道:“陛下还说过,进攻的事有万全准备一说,但防范的事,从无万全准备一说。” 李叱:“你拿朕说过的话来堵朕,你该知道,堵到朕无话可说的时候,朕是可以不要脸的。” 夏侯琢道:“陛下可以不要脸,但陛下不能不要命。” 李叱怔住。 他看向夏侯琢,夏侯琢也在看他。 夏侯琢道:“陛下,臣之前说过,臣其实干不来禁军大将军这个差事,因为臣只要干这件事,臣的心不可能松懈的下来,臣眼中所见到的,处处都是危险。” 李叱点了点头:“朕知道。” 夏侯琢道:“一群西域人而已,不过是要为西征找个理由,这个理由可以是刺杀大宁的皇帝陛下,也可以是刺杀大宁的禁军大将军。” 李叱摇头:“不可以。” 夏侯琢道:“臣可以做个假的出来。” 李叱眼睛眯起来。 夏侯琢道:“西域人知道要刺杀陛下,必须先杀夏侯琢,所以就先刺杀夏侯琢,这事也合理。” 李叱叹了口气:“这样吧......明日去庆园的时候,你跟朕一起去,到时候是刺杀大宁的皇帝,还是刺杀大宁的大将军,咱俩都在,让他们挑一个?” 夏侯琢:“陛下果然开始不要脸了......” 李叱笑道:“朕说过的,讲理不行的时候,朕就只能用不要脸了。” 高希宁道:“我也去。” 李叱和夏侯琢同时回头:“不能去!” 陛下终究是陛下,所以夏侯琢说的再多也没什么用,李叱想做的事总是要去做的。 所以夏侯琢也必须跟着,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现在是禁军大将军,他眼里看到的处处都是危险。 官驿。 满来亚曼正在读书的时候,仆从进来,递给他密谍送过来的第二份情报。 满来亚曼看完后点了点头,随手把这密信烧了。 不久之后,甘洛被满来亚曼派人请过来,已经他就问:“又有什么新的消息?” 满来亚曼递给甘洛一杯茶:“刚才我安排在迦楼国那边的人再次送来密信,说已确定,明日宁帝必会到庆园,而且宁帝似乎也有所察觉,要带禁军大将军夏侯琢一同去。” 甘洛听到这些话,脸色明显变了变。 如果宁帝真的有所察觉,那么在这长安城里,别说他们这些人是什么精选出来的武功高手,就算是精选出来的神仙,也不可能挡得住大宁长安城内的八万虎贲。 他拥有堪比剑门大剑师的实力不假,但他又不是傻子。 面对着八万虎贲禁军,他这个大剑师就如同在巨人面前的蝼蚁一样,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的余地。 甘洛看向满来亚曼:“送来的密信呢?我想看看。” 满来亚曼指了指地上的灰烬。 甘洛叹了口气后说道:“如果宁帝真的已经有所准备,那么在庆园里准备动手的人,一个都不可能活下来。” 满来亚曼:“这是好事。” 甘洛道:“对于你们小月狮国的人来说当然是好事,毕竟这样一来,迦楼国就会成为宁国西征的第一个目标。” “可对于黑武帝国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黑武帝国要做的是想尽办法除掉宁帝。” 甘洛看向满来亚曼道:“你也应该清楚,帝国答应了给小月狮国以庇护,是在刺杀宁帝的基础上,如果杀不了宁帝,帝国也没有必要保护你们。” 满来亚曼眼神里闪过一抹不悦,但并没有说些什么。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片刻后,他看向甘洛说道:“事情其实如我推断一样,昨日我和你也说过,在庆园之中,其实并无机会。” 甘洛道:“宁帝若带大批禁军随行,在半路上也一样没有机会。” 满来亚曼道:“可我刚才想着,我们觉得在庆园里没机会,如宁帝那般自信的人,当然也觉得庆园里的事,他尽在掌握。” 甘洛微微皱眉:“国师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满来亚曼道:“宁帝会提防着迦楼国的使团中藏有刺客,但他不会想到,我们连迦楼国的所有人一起杀。” 甘洛一怔,片刻后想到了什么:“下毒?” 他摇头道:“据我所知,宁帝本身就有颇为高超的医术,在他身边,还有医术武功都极为高强的人贴身保护,下毒这种事,对付一般人没问题,但对付一位皇帝,简直是儿戏。” 满来亚曼道:“我的人告诉我说,这次迦楼国的使团带着不少迦楼国特产的美酒。” 甘洛问:“皇帝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的喝你们西域人带来的酒?” 满来亚曼道:“我可安排人做死士,献给大宁皇帝的酒,他先喝第一碗。” 甘洛还是摇头:“这种事,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 满来亚曼道:“现在已经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强行动手的话,还不如冒险试试这下毒的法子。” 正说着话,外边忽然有人快步走来,听到脚步声,两个人同时都闭了嘴。 小月狮国的武官敖楼快步从外边跑进来,看他脸色就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国师大人,不好了。” 敖楼跑进来后,气喘吁吁的说道:“刚才未央宫里有人来传宁帝旨意,让咱们明日一早进庆园。” 满来亚曼脸色一变,他看向甘洛,甘洛的脸色也变了。 “是只来我们这里传旨了,还是其他诸国的使团,都要在明日一早去庆园?” “是所有人。” 敖楼回答道:“刚才来传旨的那宁国官员说,宁帝明日要在庆园设宴款待诸国使臣以及所有随行人员,不只是各国的官员要到场,随行而来的商人也要到场。” 这一下,满来亚曼和甘洛两个人,心里都狠狠的紧了一下。 看起来大宁皇帝这可不像是要设宴款待西域诸国使团,更像是要把人集中起来一网打尽...... “没办法。” 满来亚曼看向甘洛说道:“现在若不去,宁人会直接对我们发难,既然都到场,那我们在乱中反而还有机会可寻。” 甘洛深吸一口气后说道:“谁不去谁心里有鬼,去是要去的。”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国师大人尽快安排你的人,我现在回去召集我的人,半路伏击的计划取消吧,所有人都做好准备,哪怕拼着全军覆没,也要在庆园找机会对宁帝下手。” 满来亚曼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满意。 可他还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先回去把人召集起来吧。” 说实话,他这般老谋深算的人,也没有想到宁帝忽然间就用了这样一招。 原本只有迦楼国的人住在庆园,所以嫁祸给迦楼国的人倒是不难。 现在数十国的使团同时去庆园,宁帝出了事的话,谁能脱了干系? 宁帝啊......你还真的打算以一国,战西域数十国?所以一下子给数十国全都按上一个刺杀你的罪名?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位置 夏侯琢看着李叱那张脸笑都透着一股坏劲儿的脸,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你早就想好了?” 夏侯琢问。 李叱笑道:“朕说过的,朕从来都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是你以为朕轻视了他们。” 夏侯琢叹道:“把西域诸国所有人都召集到庆园来,这个事一下子就好玩了起来。” 李叱笑道:“你相信我,还有更好玩的事呢。” 夏侯琢问:“有多好玩?” 李叱摇头:“不到时候不告诉你,况且好玩的事,只有到了那个关键的时候你再看,才能体会到这好玩究竟是怎么个好玩。” 夏侯琢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索出来几两银子递给李叱:“花点钱能让陛下提前透漏一下吗?” 李叱看着那些银子,虽只有区区几两,可是真动心啊。 他有些为难的说道:“你看你......一下子就戳到了朕的软肋。” 他的手在说话的时候都已经伸出去了,可是居然硬生生的能在接过银子之前忍住了。 “不行,朕是个有原则的人。” 李叱把手收回来,背着手往前走:“朕安排这么大的场面,耗费了那么多脑力,因为区区几两银子就提前把事情泄露出去,朕觉得亏。” 夏侯琢:“臣暂时也只带了这么多,若陛下不满意的话,陛下可以先拿着这几两银子,不够的臣回头再补。” 李叱脚步一停,显然夏侯琢说回头再补这几个字,又戳到他软肋了。 他犹豫片刻后,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也就是你......换做别人,求着朕拿这几两银子,朕看都不看一眼。” 夏侯琢连忙道:“是是是,陛下是什么人,怎会因为这区区几两银子而动心。” 李叱把银子接过来后收好,看向夏侯琢道:“这算个定钱,对不对?” 夏侯琢道:“这点银子,当然只能算是个定钱,陛下既然是设计了那么大一个局,算计到了那么大一批人,没有个几十两......” 说到这他看了看李叱的脸色,然后有改口道:“没有个几百两,当然不行。” 李叱见他从几十两改口为几百两,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夏侯琢道:“那......定钱陛下既然已经收下了,是不是可以告诉臣一些机密?” 李叱道:“这是定钱,定钱的意思是,你从朕这里预订了什么,而不是真正买到了什么。” 一听这话,夏侯琢就知道事情要坏,心里一阵阵的后悔。 他心说夏侯琢啊夏侯琢,你难道还不知道陛下是个什么人? 李叱一本正经的说道:“朕可以负责人的告诉你,朕既然拿了你的定钱,就不可能不作数。” 夏侯琢松了口气。 李叱继续说道:“拿了你的定钱,就算是在朕这预订了一个名额,朕可以保证,你现在是唯一一个,预订了朕在特殊时候给你讲解名额的人。” 夏侯琢:“陛下......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叱道:“意思是,这定钱就是定钱。” 夏侯琢:“就是说,臣花点钱,提前预订了臣可以从陛下口中知道什么秘密,但不能提前知道是什么秘密?” 李叱点头:“然。” 夏侯琢:“那臣定了个屁啊。” 李叱道:“确切的说,还不如定了个屁。”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毕竟到时候,事情一有个了结,朕就会把事和你们都解释清楚了。” 夏侯琢:“所以没花钱的也能知道?” 李叱道:“当然。” 夏侯琢:“那臣花这个钱做什么......” 李叱:“是你愿意花的啊,又不是朕主动找你要的,这样吧,朕在该解释的时候,让你站的离朕近一些。” 夏侯琢:“就算没有这个钱,按照臣的官职品级,臣大概也是离陛下最近的那个了。” 李叱:“那不一样,花点钱不是心里踏实么。” 夏侯琢:“......” 两个人一路闲聊着到了庆园门口,听闻大宁皇帝陛下到了,所有人都在庆园门外迎接。 一看到陛下的御辇停下来,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不管是宁臣还是西域诸国的使者,哗啦啦的跪了一大片。 李叱迈步从御辇上下来,笑呵呵的示意他们全都起身。 夏侯琢是和李叱同乘御辇而来,所以夏侯琢这身份地位,就算不熟悉他和陛下关系的人,也是能一眼看出来。 禁军已经在庆园外边完成了布防,庆园周边的几条街,都布置了大量兵力。 按照这个防卫级别,别说是一个剑门的大剑师,就算是来三个大剑师,怕是连禁军布置的外线防御都攻不破。 人群之中,迦楼国的特使沐言沐笛脸色有些复杂。 他是最没有想到大宁的皇帝陛下,居然会把各国使臣全都召集到庆园来的人。 毕竟之前大宁朝廷的人,不管是那个礼部尚书归元术,还是宁国的宰相徐绩,都信誓旦旦的和他说,迦楼国在长安城里所得的待遇,一定远超西域其他诸国。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大宁皇帝陛下来和他见面的事,结果所有人都来了,哪还有什么特殊待遇。 可是他又不能说出些什么,只能是被动的接受宁国安排。 然而,沐言沐笛却没有一丁点的不开心,甚至心中还有几分窃喜。 他当然很清楚大宁皇帝陛下来庆园会有危险,而这个危险,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大宁皇帝陛下死不死的没人可以确定,但只要刺杀的事一出,他一定死这事谁都可以确定。 庆园的外园本来向所有百姓开放,但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外园也提前封禁了。 陛下授意安排的宴席,也是在外园中,外园更大,景色更好,也就显得更隆重些。 此时正是好时节,庆园里边的风景如画,随处可见花团锦簇,也随处可见绿玉葱葱。 礼部的人早已布置好了场地,一共摆下来一百二十张桌子。 陛下的所在的位置在最里边,按照规格,只有迦楼国的亲王沐言沐笛,和小月狮国的亲王冬潜渊有资格和陛下同坐,其他西域使臣,只能坐在远一些的地方,而随行来的西域诸国商人,当然是坐个更远。 坐在最外边那桌子周围的人,看大宁皇帝陛下都看不清,得伸着脖子看。 所以随行而来的甘洛等人,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以他们的地位,只能坐在最外围,距离宁帝太远,从他们这往宁帝的位置冲,还没到半路,就能被大内侍卫和禁军用连弩射成刺猬。 “你随我来。” 满来亚曼忽然回身,压低声音对甘洛交代了一声。 甘洛立刻上前一步,和满来亚曼并肩而行。 满来亚曼低声交代道:“一会儿你就坐在我身边,宁人若问你身份,我会和他们解释,给你找个理由在距离近一些的地方坐着。” 甘洛松了口气。 他的中原话说的不大好,这本身就算是个破绽,可有满来亚曼给他打掩护就好的多了。 满来亚曼是小月狮国的国师,虽然不能和宁帝坐在一桌,他的位子,也是距离宁帝最近的地方了。 “不过......” 满来亚曼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若动手,你最好连我也一起伤了,不然的话,我也会被你连累。” 甘洛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我明白。” 满来亚曼叹了口气道:“这次若真的能杀了宁帝,小月狮国能不能逃过此劫,就看黑武帝国是不是说话算话了。” 甘洛道:“你大可放心。” 话虽然这样说,可甘洛很清楚,黑武帝国的汗皇陛下,怎么可能会把这些西域人放在心上。 宁国出兵去攻打西域,才是汗皇陛下最想看到的局面。 宁国新立,江山未稳,又不得不和整个西域开战,对于消耗宁国实力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局面吗? 宁帝一死,宁国必然大乱,宁军又不得不为宁帝报仇,战事一起,中原很快就会再一次陷入内忧外患之局。 到时候,那些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们,没了宁帝的制约,谁不想从这中原江山中分一杯羹? 看看楚国时候的那些节度使就知道了,一旦中原大乱,最先站出来的一定就是这些手握兵权的人。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叱已经走到了最里边那张桌子旁边。 夏侯琢站在李叱一侧,宁国的宰相徐绩站在李叱的另外一侧。 稍微远一些的宁国重臣有礼部尚书归元术,礼部侍郎贾阮,毕竟今天这宴席是由他们主持。 除了礼部官员之外,还有几位宁国的重臣,能坐在这桌的西域人只有两个。 当冬潜渊和沐言沐笛对视一眼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浓浓的厌恶和鄙夷。 迦楼国现在风头正劲,而小月狮国是唯一能与其抗衡的国家。 所以这两个人见了对方,那种互相厌恶的态度,根本就没怎么掩饰。 “都坐吧。” 李叱笑着往下压了压双手。 大宁皇帝陛下发话,所有人全都按照座位安排坐了下来。 甘洛借着满来亚曼的身份,得以在距离宁帝最近的桌子旁边坐下。 他还特意选了一个能正对着李叱的位置,可以看到李叱的一言一行。 这个距离,甘洛计算了一下,以他的实力,连一息都不用就能到李叱面前。 ...... ...... 【纵横正在进行年终盘点,每人每天有一张免费票,大家可以投给最佳作者那个选项,谢谢大家,最近各行各业都不是很好,大家尽量不要花钱给我打赏来投票,快过年了,留着银子给小孩子包红包更好啊。】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都是天下第一 李叱笑吟吟的扫视了一下全场,这么多外国人,他也是第一次见。 确切的说,这么多上门来做客的外国人,他是第一次见,战场上见的另当别论。 虽然这些外国人都长的差不多,但其中还是有几个人引起了李叱的注意。 一个是满头红发的女子,即便是坐在那,那身材的凹凸有致还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另一个是棕色头发的女子,虽然比起红发女子来说身材稍稍差了些,可是更高更狂野。 还有一个是一个是黄头发的女子,那头发金黄金黄的如同镀了金一样,皮肤白的好像在泛光。 李叱看过了之后不得不感慨,自己的眼力还着实是毒辣,就那么几个好看的,一眼就都给看到了。 这三个女子还没在同桌,呈品字形把李叱所在的那一桌为围起来了。 所以李叱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稍稍收敛些,这样转着圈的看,显得自己好没有见识一样。 夏侯琢坐在李叱身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是想提醒李叱,看就看,别死盯着看。 李叱侧头,在夏侯琢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觉得哪个能打?” 夏侯琢下意识回答:“红头发那个大。” “呸!” 李叱白了他一眼:“朕问你的是看起来哪个能打,不特么是问的你哪个更大。” 夏侯琢又咳嗽了两声,但显然不是因为愧疚,更不是因为尴尬。 他很认真的压低声音解释道:“臣回答的就是陛下问的,哪个更大哪个就更能打,毕竟胸肌不是白白练出来的。” 李叱楞了一下,然后不得不点了点头:“分析的头头是道,理解的入木三分。” 夏侯琢谦虚的说道:“臣也是领兵多年的人,所以看人这种事也是日积月累的经验,能不能打,臣只要动手一摸就知道了。” 李叱道:“动手一模,人家就打你,你就知道能打不能打了?” 夏侯琢:“陛下,这场合,庄重些。” 李叱又白了他一眼。 宰相徐绩看了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气氛也差不多了,于是请示李叱是不是要讲几句。 李叱示意徐绩来讲就是了,这第一杯酒,由大宁的宰相大人来敬西域诸国的使臣,也不能说没给他们面子。 其实按照设计好的流程,第一杯酒是礼部侍郎贾阮来敬,第二杯是礼部尚书归元术,第三杯才是徐绩。 李叱这杯酒要等到最后,看看情况如何,若谈的好了,李叱作为主人,敬一杯酒也就敬了。 若是谈不好,大宁皇帝陛下这杯酒,大概是不会再敬了。 可李叱显然不想浪费那么多时间,所以直接跳过了贾阮和归元术,让徐绩敬酒。 徐绩觉得陛下是想着少些繁琐,起身的那一刻,他忽然间想到,陛下跳过归元术和贾阮,大概是另有原因。 毕竟那两个人之前在长安城外和西域人是直接动手了的,现在让他俩敬酒,显得是让他俩赔礼道歉。 连徐绩都觉得打就打了,赔礼道歉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李叱? 于是徐绩起身,以大宁宰相的身份敬酒,西域诸国使臣和随行人员连忙全都站了起来。 李叱看向夏侯琢道:“赌一两?” 夏侯琢点头:“赌了。” 在徐绩起身敬酒的那一刻,所有西域人也都站了起来,这一刻,那三个西域女子的身材也就彻底展现出来。 李叱把那三个人看了一遍,然后从自己腰畔的小小荷包里翻出来一两银子递给夏侯琢。 夏侯琢乐呵呵的收下,凭本事赚的钱,拿到手就是美滋滋。 李叱道:“果然是你眼力好,还是那红的大。” 徐绩是紧挨着他俩的,正在讲话呢,耳边传来陛下和大将军的交谈,徐绩都结巴了一下。 他这才知道是自己想的多了,李叱让他敬酒,单纯是就是想让西域人都站起来。 唯有都站起来,陛下和大将军才能看的清楚些...... 徐绩想着,这事若是写在史书上的话,那陛下就妥妥是个昏君,大将军就妥妥是个奸臣。 李叱就这么输了一两银子,显然是有些不甘心,于是压低声音问:“再赌一把?” 夏侯琢笑道:“陛下只管放马过来,臣难道还怕了不成,陛下你只管说赌什么。” 李叱道:“赌这三个人,一会儿动手的时候,有几个是刺客,有谁不是。” 夏侯琢沉思片刻后说道:“三个都是。” 李叱道:“我赌那个金色头发的不是。” 夏侯琢:“索性赌的大一些?” 李叱:“大一些?你是禁军大将军,既然你都开口了,朕还能不答应,那就二两。” 夏侯琢:“......” 李叱见他反应,忍不住哼了一声:“居然还想玩的更大?” 夏侯琢:“三个人,最少每个人赌三两银子,玩的小了,配不上陛下身份。” 李叱道:“现在还能这么看得起朕的人,不多了......好兄弟,朕就算是赌上全部也陪你玩一把。” 夏侯琢:“......” 接下来的时间就有些无趣,都是徐绩在主持一些关于通商具体事宜的商议。 然后是西域诸国使臣的表态,还有他们想提出来的条件。 李叱有意无意的听着,时不时侧头和夏侯琢说几句什么。 在那些西域时辰看来,大宁皇帝陛下这是在和手下重臣在商量着通商之事的细节。 谁能想到堂堂大宁皇帝陛下和堂堂禁军大将军,还在说赌三两银子的事。 说的还是分期。 李叱的意思是,朕身上现在加起来也没有九两银子了,如果朕一会儿赌输了的话,可以分期给夏侯琢。 夏侯琢的意思是,分期是没问题,但是陛下你得写个字据。 李叱说你要是这么说,那朕可就要耍无赖了,朕输给你,就让玉立回娘家说,陛下家里揭不开锅了,日子过的苦,请娘家人帮衬帮衬。 夏侯琢听完后,觉得分期也不是不能接受,不写字据也能接受。 正说着呢,徐绩那边的话到一段落,坐了下来。 李叱和夏侯琢也坐直了身子,因为按照流程,此时是诸国使团的主使,逐个过来向大宁皇帝陛下敬酒。 迦楼国的亲王沐言沐笛刚要起身,小月狮国的亲王冬潜渊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这起来的姿势之猛,连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都给惊动了,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冬潜渊端起酒杯对李叱说道:“陛下,臣是小月狮国的主使冬潜渊,向陛下敬酒。” 他话还没有说完呢,沐言沐笛也已经起身:“陛下,臣是迦楼国主使沐言沐笛,向陛下敬酒。” 冬潜渊看向沐言沐笛道:“我先站起来的,你懂不懂什么叫先后有序?” 沐言沐笛道:“你那酒杯里都忘记倒酒了,你有什么资格敬陛下酒?” 冬潜渊低头看了看,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是真的忘记倒酒了。 来之前,满来亚曼交代说,不能输给了迦楼国的人,按照尊卑排序,谁第一个站起来给大宁皇帝陛下饮酒,谁就代表着本国是西域第一强国的身份。 冬潜渊脑子直,就记住满来亚曼说要抢第一了,忘了倒酒这事。 李叱忍不住笑了笑道:“无妨无妨,你二人可一起与朕同饮。” 他这话也算是给冬潜渊找了个台阶下,冬潜渊脑子再笨也反应过来了。 连忙趁机说道:“陛下,刚才是外臣冒失,惊扰了陛下,外臣为了向陛下请罪,应该先自罚一杯,另外,外臣想向陛下敬的酒,可是外臣从小月狮国不远万里带来的绝世美酒。” 他回身看了一眼。 满来亚曼连忙看向黑武人甘洛。 甘洛立刻就起身,他终于明白了过来,满来亚曼的全部计划是什么。 要给大宁皇帝下毒,按照满来亚曼的说法,用的是迦楼国这边带着的美酒。 可此时冬潜渊先提到了酒,这算是给迦楼国那边的人一个铺垫。 他连忙把身边的酒坛抱了起来,快步走到冬潜渊身边,给冬潜渊的空碗倒了一杯酒。 此时甘洛想着,这冬潜渊如此的笨也不是没有好处,满来亚曼交代的事他倒是完成的极好。 假意忘记倒酒,引出敬酒用本国美酒的事,这般细节都考虑到了。 冬潜渊见酒碗已经满了,端起来说道:“陛下,外臣刚才冒犯,先自罚一杯。” 说完后,端起那酒碗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沐言沐笛没有说话,可是迦楼国的副使,也是迦楼国的一位大将军,名为萨玛的人站了起来。 “陛下,我迦楼国不能输给这小月狮国的人,我们也为陛下带来了美酒,也一样是不远万里从迦楼国带来的。” 沐言沐笛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却好像极为矛盾,又暂时忍住了没说。 萨玛抱着一个酒坛过来,走到沐言沐笛身边说道:“亲王殿下,莫非忘记了咱们也带着绝世美酒?” 沐言沐笛点了点头:“确实是忘了。” 萨玛道:“刚才小月狮国的亲王殿下说冒犯了天威,要自罚一杯,咱们也不该失了礼数,亲王殿下也该自罚一杯。” 沐言沐笛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脸上竟然有了几分放下之色。 似乎一瞬间,就觉得这人间再无留恋。 他杯子里有酒,先是把这碗酒喝了,向大宁皇帝陛下赔罪,然后又让萨玛给他倒了一碗他们带来的酒。 冬潜渊道:“陛下,外臣带来的这酒,采的是小月狮国独有的雪山清泉水,配合小月狮国独有的雪地青稞所酿造,当为天下第一美酒,外臣斗胆,想请陛下品尝。” 他话刚说完,迦楼国的副使萨玛说道:“呵呵......弹丸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转身看向李叱道:“陛下,外臣带来的这酒,采用的是迦楼国特产的紫叶高粱,配的是迦楼国千年古井的水,此物才是天下第一美酒。” 夏侯琢噗嗤一声笑了。 李叱问:“你笑什么?” 夏侯琢道:“他说他那个是天下第一美酒,他也说他那个是天下第一美酒。” 夏侯琢指了指冬潜渊和萨玛:“来,你俩换换,你喝他的,他喝你的,你俩先比较比较。” ....... ....... 【纵横的年终盘点,大家每个人每天有一张免费票,请求大家投给知白,就投给最佳作者那个选项,谢谢大家,万分感谢。】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出手时机到了 夏侯琢笑着说道:“你的酒是天下第一好酒,他的酒也是天下第一好酒,你俩又谁都不服谁,所以你俩换换,你现在喝他的酒,他喝你的酒。” 他这话一说完,冬潜渊是楞了一下,迦楼国的副使萨玛也愣住了。 然后他俩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来些不对劲。 夏侯琢见他俩这个样子,起身走到那俩人中间,伸手把两个人的酒杯换了过来。 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吧,互相品尝,酒好不好,哪有自己一股劲儿吹嘘的,还是要让人别人尝过了才知真的好坏。” 萨玛看着手里的酒杯,一时之间有些发呆,像是不知道怎么做了。 这时候沐言沐笛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萨玛手里的酒杯拿了过来:“我来吧。” 夏侯琢看向沐言沐笛:“怎么,你想抢这小月狮国的好酒喝?” 沐言沐笛笑了笑道:“回大将军,我是迦楼国的主使,这迦楼国的酒好还是小月狮国的酒好,还得是主使之间来做判断,既然冬潜渊端了这杯酒,那我也必须端这杯酒。” 在他的笑容之中,夏侯琢看出来几分已对这人间毫无留恋的释然。 或许他想着,就这样被一杯毒酒送走了,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他是迦楼国的功臣,是迦楼国的英雄,没有他,迦楼国就不会成为西域霸主。 可正因为如此,他的亲哥哥,迦楼国的国王勒野库辛不能容他。 “看来你们都对自己的酒很有自信。” 李叱起身:“那要不要朕来替你们喝,朕来替你们品尝一下,这酒到底谁家的好?” 李叱的话一说完,冬潜渊的表情显然变了变,眼神里都有了些许光彩,只是这光彩一闪即逝。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被他对面的沐言沐笛看了出来,在这一瞬间,沐言沐笛判断冬潜渊的酒有问题。 沐言沐笛在李叱说完这句话后,虽看出冬潜渊有些不对劲。 可他却忽然将酒杯举起来,往自己嘴里一倒,咕嘟咕嘟的把这酒都灌了进去。 喝完之后,沐言沐笛把酒碗放在桌子上,抬起手擦了擦嘴角:“倒也不错。” 冬潜渊见他如此,他手里的酒是没办法再给别人喝了。 于是他端起酒杯也咕嘟咕嘟的灌了进去。 这一下,坐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满来亚曼像不自然起来,脸色明显也变了变,眼神中意味复杂。 冬潜渊敢喝,是因为满来亚曼告诉他,他们的酒里有问题,迦楼国的酒里是没有问题的。 一切都已在掌握,绝对不会出问题,因为迦楼国的使团内,有满来亚曼安排的内应。 到时候,他会想办法让两个人换酒喝,如此一来,就能毒死沐言沐笛。 他还告诉冬潜渊说,那酒里的毒是慢性毒药,如果沐言沐笛喝下去,或者是宁帝喝下去,都不会当场有事,所以让他放心。 谁都知道,冬潜渊这个傻亲王,一是对他哥哥的话言听计从,一是对满来亚曼的话从不怀疑。 所以冬潜渊接过来迦楼国的酒,才会那么直截了当的一饮而尽。 满来亚曼奉旨杀了冬潜渊,哪怕冬潜渊是一个脑子坏了的人,小月狮国的国王保隆桦依然不容他。 那本就是一个从来也不把亲情当回事的皇帝,冬潜渊脑子怎么变傻的,难道还需要去怀疑? 老国王最喜欢的三王子,自幼聪慧,十来岁的时候就能与当朝大臣对辩,且稳占上风。 老国王问他如何处置国事,所问之事,三王子的想法,比保隆桦还要好许多。 所以老国王在临死之前是多么的后悔,当初就不该露出来他想立三王子为继承者的态度。 正因为这态度,他的长子保隆桦才会生出杀心,也不是......杀心必然早有,只是因为他这态度,让保隆桦不再藏着这杀心了。 二王子冬潜渊和他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被滚落的石头砸了脑袋,没砸死,但是傻了。 三王子和四王子一同出去游湖,也是他怂恿的,他说湖中有五彩斑斓的鱼,谁抓了献给父王,父王一定大为开心。 于是那两个孩子便上船去找鱼,说是不慎落水,可那怎么可能是不慎。 在场有上百名护卫,那艘船四周有五六条船在周围保护,这些护卫,哪个是酒囊饭袋? 结果两个王子落水之后,这上百名护卫,竟是一个都没能救上来。 保隆桦的阴狠,由此就可见一斑。 但他更阴狠的地方在于,老国王在打算查这件事之前,保隆桦就带着他的队伍,把所有的护卫都杀了。 哪怕他的弟弟冬潜渊是个傻子,依然是他的心头大患。 所以这次本该是满来亚曼做主使,保隆桦却力排众议,让他亲弟弟冬潜渊做了这个主使。 当时小月狮国内多少人不理解,让一个傻子做主使去大宁觐见大宁皇帝,这不是开玩笑吗。 然后国王如此下旨,谁又能反对? 这次让冬潜渊来,保隆桦给满来亚曼下的死命令就是,若冬潜渊没有被借机除掉,那国师你也不必回来了。 此时,满来亚曼眼见着保隆桦把那碗酒喝了下去,他心里不由自主的有些恐慌起来。 就算他经历过大起大落,经历过那么多凶险,可如今要杀的是一位亲王啊。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到底会不会换酒喝。 小月狮国的那酒里是真的没有毒药,如果夏侯琢不让他们换酒的话,满来亚曼也会让他们换。 迦楼国的酒里有毒,他们的酒里没毒,只要换酒喝,冬潜渊喝了以后就毒发身亡。 这就说明了迦楼国是要毒杀大宁皇帝的,迦楼国的使团,必会遭受灭顶之灾。 可若是不能把酒换过来的话,满来亚曼就没办法借助迦楼国人之手毒杀冬潜渊了。 但这对于迦楼国要毒杀大宁皇帝陛下,却没有多少影响。 因为就算是没有换酒,冬潜渊喝了自己的酒什么事都没有,沐言沐笛喝了自己的酒却毒死了...... 所以当夏侯琢说让冬潜渊和沐言沐笛换酒的时候,满来亚曼心里都激动起来。 沐言沐笛喝了小月狮国的酒,他以为自己会死,结果什么事都没有。 等了片刻后,没有任何反应。 他那般决然的喝下去小月狮国的酒,就是因为他之前判断,这酒里有问题。 沐言沐笛都有些茫然,他心说小月狮国的人如此老实吗? 据他推测,若黑武人在西域诸国的使团中,必然是在小月狮国的使团内。 所以小月狮国的人向大宁皇帝陛下献酒,酒里一定会有问题。 就在他稍稍有些诧异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冬潜渊忽然间脸色变了变,然后捂着肚子就蹲了下去。 “好疼啊!” 冬潜渊喊了一声,然后就撑不住倒在地上,不停的打滚,没多久,嘴里就有黑色的血液往外溢出来。 看到这个场面,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第一个冲了过来:“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向前疾冲的同时,已经抽剑在手,指向脸色大变的沐言沐笛。 “迦楼国的人试图行刺,把所有人拿下!” 夏侯琢立刻喊了一声。 可就在这时候,黑武人甘洛知道机会来了。 那个大内侍卫统领离开了宁帝身边,而他此时就在距离李叱不到半丈的距离。 以他的实力,这半丈的距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真正的高手面前,半丈,不过三分之一息。 他忽然将怀里抱着的酒坛砸向夏侯琢,因为他很清楚,能成为禁军大将军的人,必然实力超群。 这一砸,是为了阻止夏侯琢救李叱。 酒坛砸出去之后,甘洛从自己腰带里抽出来一柄软剑,脚下发力,朝着李叱的咽喉刺了过去。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他这样一名拥有大剑师实力的强者,在这个距离突然出手,就算是神仙大概也要吓一跳。 李叱没有被吓一跳,因为李叱根本就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别处。 眼看着甘洛动手,在人群中有不少人,也将暗藏的兵器抽了出来。 他们带着的都是软兵器,便于藏起来,此时动手,全都朝着李叱所在疾冲。 李叱站在那像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居然没有躲闪。 可你若是能在此时看看李叱的眼神,就知道他为何没有躲闪了。 距离他最近的甘洛已经出手,下一息那软剑就能刺在他的咽喉上。 可他的眼睛居然没有看着甘洛,而是看向那三个彩发女子,一个红的一个棕的一个黄的。 若有人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很难理解,大宁皇帝陛下这是怎么了。 若了解李叱的人就会感慨一声,陛下这赌的可是九两银子呢,对于陛下来说,那可是豪赌! 都是豪赌了,不看着点行吗,非但要看,还要仔仔细细的看。 所以李叱不看黑武人甘洛,这也就能理解了,纯粹是因为那九两银子。 甘洛又怎么会浪费如此良机? 一位大剑师出手,只要动,便如雷霆。 这一剑他志在必得,剑上洒出三点寒芒,一为过去,一为现在,一为未来。 一剑出,便是永灭。 啪的一声轻响。 就在甘洛的剑距离李叱不到一寸的时候,他背后的衣服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 紧跟着一股巨力出现,竟是将他硬生生的拉了回来。 粗粗一看是被人抓着衣服了,唯有高手才能在这一瞬间看出来,那只手并非抓着他的衣服。 而是手指已经扣住了甘洛的脊椎骨,五指死死捏住,犹如铁钳。 ...... ...... 【第一件事,推荐好友新书,潇铭大大的新书医品龙王,请大家收藏支持。】 【第二件事,还是求年终盘点的票,请大家投给最佳作者那个选项,谢谢,咱们过年群里发大红包。】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他答应了的事 黑武人甘洛虽不是大剑师身份,可他却有的大剑师实力。 在黑武剑门之中,许多人看不起他,又不敢招惹他,因为他的剑从来就没有缺过血喝。 此时他的剑距离李叱的咽喉也只是一寸而已,对于一位大剑师来说,一寸是什么? 一寸可瞬息万变,一寸是绝对控制,一寸可成生死轮回。 然而就是这区区一寸,此时此刻已不只是生死,还是天涯海角。 那只手的五根手指,死死的抠住了甘洛的脊椎骨,他人就被挂在了半空之中一样。 这般要害被制住,甘洛的四肢好像都在瞬间失去了自主,手里的剑也握不紧了。 这种被人制住的感觉根本就没办法形容出来,人家的手指再发一份力,便仿佛能把骨头捏碎了一样。 脊椎骨被控制住,甘洛想回头看看是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住自己都不能。 他是那样谨慎的一个人,在朝着李叱出手之前,他先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用酒坛砸向夏侯琢,因为他看得出来,夏侯琢是李叱身边最具威胁的一个。 第二件事,他算计好了自己出剑的招式,路线,还有时间。 第三件事,他还观察了一下四周,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在他身边阻止的。 因为他身边的人,都是他的人,包括小月狮国的几个人也是。 可阻止他的人就在他身边。 明明已经口吐黑血死过去的小月狮国亲王冬潜渊,一只手死死抠住了他的脊椎骨。 另一只手已经伸到了他的脖子后边,一把掐住了他的颈椎骨。 此时此刻的甘洛,这位心高气傲的黑武剑师,就好像一条被倒鳞捋直了的蛇,僵直在那,一动都不能动。 当看到甘洛被擒住,而冬潜渊根本没有死的那一刻,小月狮国的国师满来亚曼的眼睛骤然睁大。 这眼神里,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应该是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是算计别人的人,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算计一个傻子,居然算计落空。 他借刀杀人的方法想的很妙,这计划不可能会有什么疏漏。 利用迦楼国人备下的毒酒毒死冬潜渊,一是为小月狮国的国王陛下铲除隐患,二是栽赃给迦楼国,将宁国的怒火引向迦楼。 如此一举两得,足以让小月狮国在以后成为西域霸主。 然而,那个傻子骗了他。 看他啊,那装死的样子是多么的逼真,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看他啊,那临死之前的抽搐,那嘴里溢出来的黑血,哪里像是假的。 控制住了甘洛的冬潜渊,回头看向满来亚曼,眼里都是笑:“叔父,是不是吓了你一跳?” 满来亚曼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那眼神还是让人不能真的看懂。 冬潜渊微笑着问道:“刚才你见我中毒倒地的时候,可有一点心疼?” 满来亚曼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大概也没了意义。 冬潜渊的眼神啊,哪里还是那个傻子该有的眼神,那是一双散发着光芒的眼睛,那眼神里是复仇的快意。 “看来是没有。” 冬潜渊轻轻叹了口气:“当年父王为了保我一命,特意让我拜你为义父,在你惶恐的时候,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对我的心疼,那时候我还想着,父王选择的人果然没错。” “可是现在你的眼神里有恐惧,有慌张,还有不可思议,更多的则是想逃。” 冬潜渊摇了摇头:“如果你有一分心疼我,我也不会动你,毕竟你曾庇护我多年。” 满来亚曼道:“殿下,你该知道这不怪我,我已经老了......老了,就扛不住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小月狮国的武官敖楼:“保护我出去。” 敖楼立刻应了一声:“是!” 然后一刀捅进了满来亚曼的肚子,肚子里的血像是冒涌的泉水一样往外流,让那只握刀的手都显得那么的黏-腻。 “你......” 满来亚曼看着敖楼,他眼神里的那种不可思议变得更加浓烈起来。 “我什么我?” 敖楼叹道:“国师大人啊,你被誉为小月狮国第一智者,按理说越老越精明才对,可你怎么老了之后变得愚蠢了呢?” “国王陛下让你我除掉亲王殿下,国师大人,你想过没有,就算你计划精妙,连大宁的人都被你骗过了,你我顺利得手后,回到小月狮国,咱们的陛下就会不杀我们?” 满来亚曼低头看着自己肚子上的血,然后苦笑了两声。 “是啊,我怎么就老糊涂了呢?” 他看向冬潜渊说道:“杀了殿下回去后,国王陛下再杀了我们,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他心狠手辣的事了,杀亲弟弟这种事,他做的多了,可还是怕被人骂......” 他跌坐在地,一边喘息着一边说道:“殿下,你回国之后,也千万不要念及什么骨肉亲情,若你念及,终究还是你会输。” 冬潜渊道:“这些年来,叔父你教导我许多,我都记住了,这句教导我也会记住。” 听完这句话后满来亚曼往后躺倒,毕竟他已是年迈,又流了那么多血,已经撑不住了。 另外一边,沐言沐笛忽然一回身,从他身边的酒坛里取出来一把短刀。 这坛酒,是迦楼国的符师萨玛端上来的,萨玛也一直都没有离开沐言沐笛身边。 短刀在手,沐言沐笛回身一击,直接贯穿了那个刺客的胸膛。 而这刺客,就是那红色头发的西域女子,不得不说,夏侯琢的眼神果然毒辣,这短刀若是再短一些的话,都未必能刺进红发女子的心脏。 一刀命中,想扑过去刺杀李叱的西域女子当场毙命。 而副使萨玛,也从坛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甩了出去,正中那棕色长发的西域女子额头。 夏侯琢恰好看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一脸很遗憾的样子。 此时场间已经大乱,西域诸国的人往四处逃窜,可是才跑没几步,四周压上来的禁军就逼的他们不得不回来。 那一身重甲的禁军队列严整,这显然是精选出来的精锐,个个都极为高大健壮,人手一把陌刀。 谁想往外冲,先要想想自己能不能扛住这陌刀一劈,如果能扛住一劈的话,那能不能扛住二劈三劈四五六七八九十劈。 如果你扛得住,宁军又愿意,劈一个月也行。 四周压上来的重甲步兵,像是四面合围上来的四堵墙,把西域人挤压在一个四方的范围内。 那些黑武刺客还在动手,然而在甘洛被生擒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冬潜渊两只手同时发力,咔嚓咔嚓两声骨头断裂的声响后,他把甘洛扔在了李叱脚边。 冬潜渊绝对是个强者,但如果不是他装死然后偷袭,想制住甘洛这样拥有大剑师实力的强者,哪会如此容易。 把人扔在那,冬潜渊朝着李叱俯身道:“陛下,此人就是黑武人派来要刺杀陛下的刺客首领。” 李叱看向冬潜渊说道:“你这一身好厉害的武功。” 冬潜渊低着头说道:“外臣日日担心被人杀了,所以哪怕只有一会儿的时间,也要练功保命。” 李叱点了点头,看向沐言沐笛道:“你们两个啊......朕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了。” 沐言沐笛苦笑一声,他看向冬潜渊,冬潜渊也对着他苦笑一声。 这两个之前还互相看不顺眼,互相鄙夷,甚至随时可能出手杀了对方的人,其实早就已经暗中联络。 他们两个的命运是那么那么的相似,都有一个根本不拿骨肉亲情当回事的哥哥。 唯一不同的是,保隆桦要杀冬潜渊,不是因为冬潜渊是领兵大将军,是国家的英雄。 “有件事,还是要和你说,是他......是他告诉我的,让我在他死了之后告诉你。” 沐言沐笛走到冬潜渊身边,从衣服里取出来一封信递给冬潜渊:“这是给你的。” 冬潜渊问:“是什么?” 沐言沐笛看向倒在血泊中的满来亚曼,沉默片刻后说道:“国师大人留给你的亲笔信。” “他真的令人敬佩,这一切设计,都是他为了你而设计。” 冬潜渊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沐言沐笛道:“知道我为什么主动在暗中找你结盟吗?那是因为国师他暗中先找了我。” “他说,你已经快要藏不住了,哪怕你装傻子的本事越来越强,也还是要藏不住了。” “他在得知你们的国王要让你来做主使后,他就知道保隆桦要杀你,所以立刻派人暗中联络我。” “国师说,我和你的境遇相差无几,虽然两国是敌人,但你我可成为盟友。” 沐言沐笛道:“他对我说,只有我们两个联手,才又各自活命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务必要向大宁皇帝陛下称臣。” 说到这的时候,冬潜渊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似乎刚才中了一刀的那个人不是满来亚曼,而是他。 沐言沐笛道:“他还告诉我说,他必须死在宁国,必须死在你手里......他说你太仁善,就算回去暗中起兵,得他早已安排好的队伍相助,可你一定不忍心杀保隆桦。” “他希望,以他之死作为警醒,当你准备仁慈,不忍杀保隆桦的时候就想想他......他还说,他不死,你就不能变得最强。” “他说,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不死,他的弟子们就不会对保隆桦有那么大的仇恨,就不能尽全力帮你。” 他啊...... 一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老头儿,一个对中原文化痴迷到了极致的书呆子。 他啊...... 被誉为小月狮国第一智者,还是小月狮国的国师,门下弟子万万千千。 他啊...... 当年答应了老国王一件事,从那天开始,他就是冬潜渊的叔父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为时已晚 冬潜渊听沐言沐笛说完后,整个人都僵硬在那,似乎一下子连三魂七魄都丢了。 一刀杀了满来亚曼的敖楼也愣在当场,之前他讥讽那位老人的话,此时却像是扇在他自己脸上的耳光。 那老人一直都被成为小月狮国第一智者,现在他们才真的懂了,什么是大智慧。 李叱听沐言沐笛把话说完都忍不住朝着那老人的尸体多看了两眼,然后吩咐一声把尸体收敛了。 西域使团的人,不管是官员还是商人,全都被控制住,谁也别想离开。 李叱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黑武人,指了指他,然后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庆园正房的客厅里,李叱坐下来喝了口茶。 夏侯琢跟在他身后,进门就吩咐道:“把那给黑武人带上来。” 甘洛此时心如死灰,人有宁军士兵把他抬进了屋子里,又被扔在地上。 他脊椎骨断了,别说上半身已经彻底失控,下半身也完全感觉不到。 此时的他,连翻身都不能。 那个叫冬潜渊的家伙出手实在是重,直接把这位实力超群的剑师彻底废了。 “黑武汗皇应是不怎么看重你。” 李叱看向地上的人,有些遗憾。 “朕看到你出手了,你的剑很快,如果不是朕早有安排的话,朕可能要被迫接招。” 被迫接招? 甘洛的脊椎骨坏了,但是脑子没坏。 他听到被迫接招这四个字,当时脑子也差一点坏掉。 他那倾尽全力的一剑,对于这位大宁的皇帝陛下来说,只是被迫接招? “黑武汗皇当知道,你根本就杀不了朕,让你来,也只是为了让你配合好西域人的戏。” 甘洛听到这话后心里一震,他的中原话虽然说不好,可听得懂啊。 夏侯琢道:“你啊,在你们汗皇陛下的眼中,还不如那些西域人重要。” “你胡说!” 甘洛下意识的喊了一声,这一喊触动了伤势,疼的他额头上立刻就又冒出来一层汗。 夏侯琢蹲在他身边说道:“你们黑武的汗皇不是傻子,他当然很清楚要刺杀我大宁皇帝陛下根本没机会,就正如我中原义士,这么多年来前赴后继去你们黑武杀汗皇,可有机会了?” “他让你来,只是因为西域人历来是一盘散沙,需要你代表黑武汗皇来给西域人施压,让他们配合你行事,可实际上,黑武汗皇这样做,是想让你配合西域人。” “这刺杀的事一旦出现,别管成功还是不成功,大宁帝国的军队必然西征,这才是黑武汗皇的目标。” 甘洛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些什么,或许在此刻他已经信了夏侯琢的话。 夏侯琢道:“黑武汗皇要利用西域人,消耗大宁的军力,他更希望这一仗会长久的打下去,只需要打上十年,他觉得大宁就会被拖进战争泥潭,国力大大受损,甚至一蹶不振。” “因为黑武汗皇很清楚,大宁现在虽强,想灭掉西域诸国也是不可能的事,而西域诸国若真能联手,能和大宁一直拖着打......” 夏侯琢在甘洛的肩膀上拍了拍:“所以,那些西域人都不值得同情,你才是可怜。” 他这一拍,疼的甘洛额头上又冒出来一层汗。 夏侯琢把手收回来,略显歉然的说道:“抱歉,忘了你身负重伤。” 然后又拍了一下,比刚才那一下劲儿还大,疼的甘洛不由自主的低呼一声。 夏侯琢笑了笑道:“刚才那下是忘了你受伤,这一下是故意的。” 他起身回到李叱身边:“陛下是什么时候安排好的?” 李叱道:“让澹台回西疆的时候。” 夏侯琢一怔:“那么早?” 李叱道:“筹谋大事,哪有嫌早的,当然是越早越好。” 他看向门外,西域迦楼国的沐言沐笛和小月狮国的冬潜渊等人已经到了门外。 所以后边的话,也就没有和夏侯琢多说。 那几个西域人进来向李叱请罪,毕竟这也算是惊扰了圣驾。 门外,余九龄和叶小千两个人站在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笑。 “也不知道那些西域人是怎么想的。” 余九龄笑着说道:“居然还想着在长安城刺杀陛下,他们那边驴是不是多?” 叶小千道:“你还别说,我真听说西域人那边驴特别多。” 余九龄道:“那就是他们这些人的脑子,都被驴踢了。” 叶小千:“这么想也还好,咱们这边驴少,要是想被驴踢的话,他们这么多人还得排队,他们那边驴多,两驴踢一个人都够。” 叶小千:“怪不得踢的那么好,俩驴踢一个。” 这俩人闲聊了一会儿,话题也到了陛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安排的。 叶小千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可此时此刻,却发现自己所能看到的,连陛下看到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其实在李叱调派澹台压境回西疆的时候,就已经在布置今日之局面了。 在澹台压境回西疆之前,老将军澹台器到了李叱身边。 李叱又如何会不问老将军西域的情况,所以李叱对于西域诸国的实力和矛盾,算是知知甚详。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澹台器更了解那些西域人,所以李叱向他请教,便是请教了最对的那个人。 西域两个最强的国家,一个是小月狮国,一个是迦楼国,这是澹台器早就告知李叱的。 而在听闻这两个国家的事之后,李叱就做了判断。 小月狮国的国王保隆桦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的亲弟弟都死于他的手中,这事连澹台器都有听闻。 而迦楼国的国王勒野库辛能成为继承王位,只是因为他是长子,论能力远远不如沐言沐笛。 李叱当时对澹台压境说,你到了西疆之后,可想办法提前探知西域诸国的使团成员。 若小月狮国派了冬潜渊,迦楼国派了沐言沐笛,那必是这两国的国王,要除掉这两个心腹大患。 于是澹台压境在西疆的时候,提前把沐言沐笛请进了凉州城中。 巧合的是,此前,小月狮国的国师满来亚曼,已经派人暗中联络了沐言沐笛。 冬潜渊和沐言沐笛都深知自己的处境,要想活命,唯有借助大宁的力量才行。 这个局面,可是把李叱给高兴坏了。 大宁再强,也确实没有灭掉西域诸国的实力,所以若能让西域之内最强的两个国家内斗,那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此时此刻,客厅中。 李叱看向沐言沐笛和冬潜渊说道:“朕会调派廷尉府的高手,暗中保护你们回国去,且会尽力协助你们夺取王位,你们两个都知道,到了这一步,若不能夺取王位,你们也不可能活下去。” 沐言沐笛看了看冬潜渊,冬潜渊对他点了点头。 李叱继续说道:“你们两人,诚心与大宁交好,这份心意朕记下了,朕对待朋友,历来真诚。” 他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朕已经派人往西疆传旨,让大将军王唐匹敌,还有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配合你们。” “你们悄悄回到国内之后,大宁的边军会向西进发,给西域诸国施压。” “今日这些人,朕是不会放走一个的,到时候便会有消息传回西域,说你们所有人,因为刺杀朕而被诛杀。” “朕调派大军往西挺进,西域诸国必会全力以赴,到时候,你们两个人在本国夺取皇位,也会更容易些。” 李叱看向冬潜渊道:“你有你叔父满来亚曼暗中筹谋,他的弟子会倾尽全力帮你。” 又看向沐言沐笛:“你本身在军中就有威望,只要回去后登高一呼,便会有人响应。” 李叱道:“你们二人夺取王位之后,只需记住,与大宁真诚交朋友,朕不会亏待你们。” 那两个人同时俯身一拜。 这些事谈了许久,等冬潜渊和沐言沐笛离开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李叱松了口气,看向夏侯琢,然后伸手:“给钱。” 夏侯琢:“给什么钱?” 李叱道“朕和你的赌约,你莫要耍赖。” 夏侯琢:“赌约?什么赌约?” 李叱:“你是觉得,朕不能扣你俸禄?” 夏侯琢叹了口气:“陛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那个金色头发的女子不是刺客?” 当时在场的三个女人最为引人注目,三个人的头发颜色都足够醒目。 夏侯琢笃定认为,这三个女子都是刺客,可李叱却说,那黄色头发的女子,绝对不是。 为此,两个人还赌了九两银子。 此时夏侯琢百般不解,李叱随即笑着解释道:“那黄色头发的女子,身材娇小,皮肤雪白,看着就不大像是真正的高手,但凡她练功刻苦些,也不会白的那么夺目。” “其次,她和同桌的那个西域主使暗地里眉目传情,一看就是那主使趁着出国的机会,带着小情人出来玩了。” 夏侯琢叹了口气:“陛下......慧眼如炬。” 李叱笑道:“你看女人,只盯着人家大不大,朕看的却是眼神。” 夏侯琢:“是因为陛下怕皇后,所以总是偷看皇后眼神吗?” 李叱:“噫!” 夏侯琢起身:“臣先告退......” 李叱道:“银子留下什么都好说,银子不留下,朕明日让御史台高有莲连骂你十天。” 夏侯琢一想到那老大人的样子,后背就一阵阵发寒。 转身回来,取了银子放在李叱手边:“臣......愿赌服输。” 李叱:“你愿赌服输个屁,朕要是不威胁你,你连朕都敢耍。” 夏侯琢:“......” 李叱把银子拿起来,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似乎还怕这银子是假的。 正专注的看着,眼神的余光在那银子后边,看到了高希宁笑呵呵的进来了。 李叱吓了一跳,想把银子藏起来,为时已晚。 ...... ...... 【想要.......】 【年终盘点的票票】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大大小小的仗 夏侯琢一直都听李叱说,自从做了皇帝之后,生活反而更加拮据。 夏侯琢也一直都以为,李叱说的只是在演戏,哪有皇帝那么缺钱的。 直到,就在高希宁进门的那一刻,夏侯琢看到,高希宁在看到那几两银子的时候眼睛冒光,他信了。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现在你懂朕了吧。” 夏侯琢跟着轻轻叹了口气:“以后陛下若遇到什么难处......最好也别和臣说,臣丢不起那个人。” 李叱瞪了他一眼,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几两银子收了起来。 高希宁道:“看那小家子气的样子,难道那区区几两银子我还能抢了你的?” 李叱:“你少抢了?” 他看向夏侯琢说道:“你可知道,一个人贪财到了皇后这般地步,还不花钱是什么样子吗?” 高希宁道:“为什么要花银子呢?看着那么多白花花金灿灿的钱,难道没有满足感?” 李叱:“朕没有......” 高希宁道:“我倒是也不那么在意你有没有满足感。” 夏侯琢:“......” 他忍不住问高希宁:“皇后你也不花钱,那你一个劲儿的攒钱是为什么?” 高希宁很认真的回答道:“就看着好玩!” 夏侯琢摇头:“不信。” 高希宁道:“我倒也不是那么在意你信不信。” 夏侯琢:“......” 高希宁说完后,朝着李叱伸出手,李叱只好把刚刚才揣进口袋里的那几两银子掏出来。 高希宁拿了这区区几两银子,好像还真的很满足,笑呵呵的走了。 她来了,她走了,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心满意足。 李叱道:“看到没,她就是来抢朕银子的!” 夏侯琢问:“皇后这是为什么?” 李叱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她一直都在想尽办法的攒银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攒出来的银子交给廷尉府,以朕的名字,给那些过去阵亡的廷尉家里送去。” 说完后李叱笑了笑:“朕也就是平日里黑你们的银子少,所以她暂时只能照顾廷尉府的人,若朕心再黑一些,银子多了,她可能会想尽办法的把银子送去更多人家里。” “这么多年来,为朕征战阵亡的将士们,她从来都没有让朕去惦记过,一直都是她在照看。” “将士们阵亡,故去的人还都是家里的顶梁柱,青壮男人没了,发的抚恤虽然不低,可也不能用一辈子。” 李叱指了指外边,夏侯琢随即跟上李叱的脚步,两个人在庆园中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李叱道:“所以朕急着和西域人打一仗,打完这一仗后就能顺顺利利的和西域人把通商恢复过来。” “只有打过这一仗后,西域人做生意才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等恢复通商之后,我们能从西域人手里赚来不少金银,朕打算着,以后每年都给阵亡将士们的家里发一些。” “可是现在大宁百废待兴,确实抽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朕总不能可着曹猎一个人使劲儿的薅......” 原本还有些伤感的话题,提到曹猎后,夏侯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曹猎曹公子,以及曹家,为大宁已经奉献的其实足够多了。 李叱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等等吧,朕之前请燕先生算了算,百姓们需要几年休养生息,过几年后,各行各业都重新繁华起来,国库也就不至于总是这般捉襟见肘。” 夏侯琢点了点头。 他忽然又笑了笑:“所以陛下才把老唐调去西北练兵的吧。” 李叱笑道:“真要是只打仗的话,澹台压境足够把西域人打的抬不起头来。” “可是澹台比老唐心软,你让澹台打赢了不是问题,但你让澹台打赢了之后还把西域人搜刮干净,他大概不会做的太狠。” 夏侯琢嗯了一声:“老唐去一趟西域,估计着能好好的改善一下国库现在这不充裕的情况。” 李叱道:“本来想让你去的。” 夏侯琢:“......” 李叱道:“在这一点上,你比老唐还要强一些。” 夏侯琢:“......” 李叱白了他一眼:“你看你那个样子,装无辜的好像是朕说错你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起来。 说实话,真要是单纯的说西域敢搜刮干净这种事,夏侯琢确实比老唐还要狠。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夏侯琢想起来那个黑武刺客还没有发落呢。 他问:“陛下,那黑武人怎么处置?” 李叱道:“他已经废了,就这样杀了他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派人把他送去北疆,送出国门,交还给黑武人,顺便让他给黑武汗皇带一封信去。” 夏侯琢道:“他回去之后,黑武汗皇大概也不会放过他。” 李叱点了点头:“把他送回去,他就会把在大宁的所见所闻告诉黑武汗皇,尤其是和西域人开战的事。” 夏侯琢沉思了片刻,然后懂了李叱的意思。 黑武汗皇之所以派刺客来,并非是觉得能把李叱杀掉。 黑武人就是想让大宁和西域那边一直打下去,不停的消耗大宁的国力。 那个黑武刺客被送回去之后,黑武汗皇得知事情经过,他一定不会让西域那边轻而易举的对大宁称臣。 夏侯琢道:“原本黑武人想要给西域人施压,会直接给外草原的铁鹤人等部下令西进。” “可是现在外草原在我们手里,黑武人要还想给西域人施压,就必须重新夺回外草原。” 李叱点了点头:“所以黑武人哪怕是象征性的,也会对外草原动兵。”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外草原的人其实对黑武人还是心存惧意,如果不让他们真真假假的和黑武人打一仗,他们就不会断了依然想投靠黑武人的心思。” 夏侯琢道:“这是让老唐去西北的第二个原因吧。” 李叱嗯了一声:“嗯,没错。” 他走到荷池边上停下,看着荷池里那些似乎是在自由自在游水的鱼儿。 “老唐陈兵在西北,外草原的各部族,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和黑武人对抗。” “再加上孛儿帖赤那留在外草原了,这一仗不会打的太狠,因为黑武人现在国力大损,不敢打硬仗了。” “可这一仗只要打了,外草原诸多部族也就真的别在想做墙头草。” 李叱道:“朕说过的,该打的仗朕在的时候,尽量全都打了,以后百年间也就不需要子孙后代们去流血拼命。” “现在看起来艰难,可是现在恰恰正是最不怕打仗,也最能打仗的时候。” 李叱继续说道:“西疆稳定下来,外草原稳定下来,就算是为大宁百年太平彻底奠定了基础。” 夏侯琢道:“黑武人象征性的给外草原施压,外草原各部的墙头草也会暴露出来。” 李叱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西疆打完了,外草原打完了,南疆还是要打一打的。” 李叱道:“南疆荒蛮,一味的打,会让反抗越来越强烈,可是不打,整个南疆就不会安宁。” “高真南下的时候朕就告诉过他,要打疼了南疆的蛮夷,打疼了之后还要再给一些好处。” “让南疆蛮夷明白过来,打,他们打不过大宁,听话,就能从大宁领糖吃。” 夏侯琢听完这些话后,心里已经是感慨万分。 他看着眼前的李叱,这位大宁的开国皇帝陛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似乎眼前的人,没办法和他在书院里照顾的那个小屁孩重合在一起。 那个时候的李叱,拼命抗争的是他自己的命运,现在的李叱,拼命抗争的是整个中原民族的命运。 见夏侯琢沉默了许久,李叱笑着问道:“想起什么了,一直在发呆。” 夏侯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陛下,臣自私,一直都想着请辞,没能为陛下多分担。” 李叱呸了他一声:“你若真觉得朕不容易......你看能不能把高希宁抢走的那几两银子,你再补给朕?” 夏侯琢摇头:“为陛下拼命臣在所不辞,风里雨里,刀山火海,臣也绝对不会有丝毫迟疑,陛下指的方向,臣步步踏血也会冲过去,可陛下想要银子,臣万万不答应。” 李叱:“......” 他叹了口气:“朕总不能真的就只薅曹猎一个人......” 他刚说到这,就看到小太监丁青安从远处跑过来,一溜烟的到了近前。 “陛下,曹猎回京了,求见陛下。” 夏侯琢哈哈大笑道:“曹猎真及时雨也。” 曹猎是不是及时雨,曹猎自己还没有这个觉悟,但他觉悟到了,自己在京畿道做事真的是有些无聊。 和那些小喽啰们周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对手和他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这种博弈,着实无趣。 他回长安城,一是想告诉李叱说,京畿道中徐绩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已经全都暗中控制好了。 二是想问问李叱,自己能不能回江南去,还是在江南日子过的舒服。 之所以会有些坐不住,是因为前阵子李叱和徐绩已经算是把事都挑明了。 此时的徐绩大概也是认了命,不再真的继续去想和陛下争什么。 他只需要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即可,把该暴露的人暴露出来,把该修正的事修正。 所以连徐绩这个最主要的对手也没了,曹猎当然觉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不多时,庆园中,曹猎一看到陛下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都在冒光,他沉吟片刻后转身就走。 远远的朝着李叱喊了两声:“陛下,臣忽然想起来还有要紧事没有处置好,臣改日再来跟陛下问好。” 李叱朝着他招手:“来都来了,快过来问问朕好不好。” 曹猎只好硬着头皮回来,见到李叱后就挤出来几分虚伪的笑容。 “陛下,一阵子没见,看起来更加精神了。” “你看错了。” “陛下,臣怎么会看错呢,陛下这神采奕奕,臣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叱:“你真的看错了,朕一点儿都不精神。” 曹猎:“既然陛下精神不大好,那臣今日就先告退了,臣改日再来。” 李叱道:“挣扎有意思么?” 曹猎:“......” ...... ...... 【继续求年终盘点的免费票。】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可不可以投降输一半 “陛下,臣想回江南。” “江南有什么好的,朕回头许你在长安城里开几个楼子,你想建成什么样的就建成什么样的。” “陛下,长安无趣。” “长安怎么会无趣呢?朕最近想了个法子,可以让你家绸缎生意在长安大火。” “唔......臣还是想......” “想听听?” 李叱道:“朕想过了,回头把李先生留下的那些衣服款式都送给你了,你让手下人都做出来,然后找一些俊男美女,在长安城里搭建一个高台,就在高台上展示给百姓们看,大概用不了几日,长安城便开始风靡你曹家成衣。” “可是陛下,长安城真的无趣。” “朕帮你想办法搞个国公,最近这事已经提上日程了,朕授意徐绩带头支持,现在只需说服御史台那些人,大概也就过了。” “陛下......” “朕知道。” 李叱道:“若实在是有些憋闷的慌,西疆就要打仗了,估摸着会有不少守城,你去西疆玩一趟,缴获的好东西你随便挑,记得玩够了回长安即可。” 曹猎:“陛下,臣不想去......臣只是想回江南。” 李叱看向曹猎说道:“朕最近向你伸手确实频繁了些,大不了朕两年不和你要银子,不过朕之前说的成衣生意,那可是朕的点子,分红还是要给朕的。” 曹猎叹了口气。 李叱跟着叹了口气,片刻后,李叱试探着说道:“要不然,朕让皇后给你保个媒?想办法把蒹葭姑娘接到长安来?” 曹猎的眼睛亮了。 以上这段对话,如果是在小说里发生的,这本小说的名字大概叫做......高冷小商人和他的冤种陛下。 可是曹猎的眼神只亮了一下,就又变得闪烁起来,那光芒忽隐忽现忽生忽灭。 “陛下......保媒是好事,可......可臣觉得,还是不该劳烦皇后亲自张罗此事。” 李叱听到曹猎这句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们对皇后误解颇深。” 曹猎:“陛下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李叱笑了笑:“行吧,你和蒹葭姑娘的婚事,朕亲自张罗,让叶先生代替朕,去一趟蒹葭姑娘家里提亲。” 曹猎终于笑了出来。 李叱白了他一眼,示意小太监丁青安过来续茶。 曹猎问道:“陛下刚才说的成衣生意,臣觉得可以搞,而且可以搞的很大。” 李叱不想理他。 曹猎道:“可以先把这生意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比较便宜的衣服,做工要好一些,用料也好一些,但是价钱保持和其他家基本相同。” 说到这看了李叱一眼,李叱没理他。 曹猎道:“最好是想出一个让百姓们觉得,花同样价钱买的衣服或者是布料,非但品质好,而且格调还高,所以臣想着,可以打个噱头,就说所有材料,产自安阳郡陛下亲自选定的桑园。” 李叱还是没理他。 曹猎道:“第二个部分,做高等次的订制,找最好的裁缝来,不接受非预订客人的生意,每一件订制衣服上都在不显眼的地方绣上订制客人的名字,在不显眼的地方是因为显得不张扬,如果放在显眼的地方,就有些俗套了。” 李叱依然不理他。 此时此刻,如果这是发生在某本小说里的情节,这本小说的名字应该叫......高冷皇帝和他的冤种小财神。 曹猎道:“关于分红......” 李叱理他了。 李叱道:“分红的话,朕也不好意思拿太多,就一九吧,朕拿一成。” 曹猎:“至少也得三七。” 李叱想了想后摇头:“就二八好了,朕又不贪心。” 曹猎:“......” 他停顿了片刻后对李叱说道:“京畿道的生意,陶小米做的挺好,现在徐绩那边的人已经彻底信任了他。” 李叱道:“京畿道的生意什么时候有纯粹的利润,你定期派人交给皇后即可。” 曹猎:“那京畿道的生意怎么分?” 李叱:“还是二八。” 曹猎:“好,谢陛下恩典。” 李叱道:“我八你二。” 曹猎:“臣收回刚才谢陛下恩典这句话,并且有些怨气,但臣可以忍住不发。” 李叱笑了笑:“国公的事你不用心急,朕终究会给你想个法子出来。” 曹猎道:“陛下知道的,臣对这国公身份,其实并无执念,臣心里唯一的执念......” 李叱:“知道了知道了,朕明日就让叶先生去选些礼物出发,快的话,年前就给你们把婚事办了。” 曹猎:“京畿道的生意,其实一九也是可以的,臣拿一份就行。” 李叱:“你看看你那嘴脸。” 曹猎:“与陛下竟是一般无二。” 李叱瞪了他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曹猎道:“陛下还有那么多国事要处置,臣就先告退了,陛下有什么吩咐,随时召臣入宫,臣觉得长安城真的是臣最喜欢的地方了,不管是风土还是人情,臣都喜欢的不得了,打算在长安城定居......” 李叱:“滚......” 曹猎俯身:“好的嘞。” 走到门口,曹猎忽然又回身,看向李叱问道:“陛下说准许臣在长安城开几家楼子的事......” 李叱瞪着他说道:“如果蒹葭姑娘真的愿意嫁给你,且来长安城定居,你还想开楼子?” 曹猎道:“这样啊......那臣忽然又想到了个好生意,陛下也能分红。” 李叱:“有屁快放。” 曹猎转身回来,压低声音对李叱说道:“各地官府,各部衙,所有官员的官服,各卫战兵的军服......如果这些生意陛下也交给臣的话,朝廷拨款,臣给陛下回扣。” 李叱瞪着他:“你居然想让朕做大宁的蛀虫?!” 曹猎连忙低头。 李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提这事朕还忘了,这些事都可以给你,但军服是将士的尊严,官服是朝廷体面,用料做工,都不容的有一点马虎。” 曹猎:“臣意思没有说清楚,臣接了这差事,除去所有成本之外,臣只按照一分利来赚,这一分利,臣拿出来一半也定期交给皇后,皇后那边支出极大,臣已经知道,皇后每个月都要给阵亡将士的家里尽力发一些抚恤......” 李叱沉默片刻,摇头:“一分利是你该拿的,这已经很少了,就算是扣掉成本的一分利,再加上其他计算不到的消耗,一分利也就没了,这事你是亏欠的,至于给阵亡将士家里按月发的抚慰,朕以后会让户部和兵部做个条陈出来,由朝廷来发。” 曹猎俯身:“臣遵旨。” 李叱摆了摆手:“快滚快滚,你这样一身铜臭气,会污秽了朕。” 曹猎:“......” 曹猎离开之后不久,小太监丁青安说,宰相徐绩求进。 李叱让徐绩进来,他也没抬头,继续批阅桌子上的奏折。 “陛下。” 徐绩进门后俯身行礼。 李叱还是没抬头的问了一句:“什么事?” 徐绩道:“关于西征的事,各部都已经按照陛下吩咐准备妥当,第二批发往西疆的辎重,臣想请示陛下何时送出去,又该派何人监管护送。” 李叱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昨日御史台的高有莲等人还和朕提起来,礼部尚书归元术和吏部侍郎贾阮,在长安城外与西域人斗殴,有失朝廷体面。” 徐绩脑子里立刻转动起来,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处置归元术和贾阮? 那怎么可能,那俩人把西域人打了,陛下乐的比谁咧的嘴都大,开心的不得了,陛下怎么可能真的要处置那俩人。 况且陛下在西域人来之前,临时把那俩家伙调到礼部任职,那俩干的事本身就是陛下的心意。 归元术是礼部尚书,但归元术绝对不是礼部尚书的最佳人选,贾阮也一样,这俩人就不该在礼部做事。 陛下刚才又说高有莲等人参奏的急,所以这事也终究得给个说法。 徐绩那脑子里迅速的转了转,然后俯身说道:“高有莲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归大人和贾大人确实有些冒失,但不是什么大错,小有惩处即可。” 李叱笑着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惩处?” 徐绩道:“归元术调任礼部尚书之后,刑部尚书就一直空缺,臣以为,可以把归元术降为刑部侍郎,暂代刑部尚书职权,再扣一年俸禄。” 李叱:“这么轻?” 徐绩:“降为侍郎......不算轻了。” 李叱道:“朕说的是扣一年俸禄。” 徐绩:“两年?” 李叱:“三年吧。” 徐绩心说陛下你说几年是几年,反正扣了的俸禄,陛下也会想办法给他赏回去,说不定还是成倍成倍的赏。 于是徐绩俯身道:“那就三年,按陛下的旨意办。” 李叱:“这不是你说的吗?你提起来的,朕准的。” 徐绩苦笑一声,俯身:“臣错了,确实是臣提出的谏言。” 李叱问:“那贾阮呢。” 徐绩道:“贾阮身为礼部侍郎,却做出如此有违礼制之事,着实不可原谅,所以臣以为,当革去其礼部侍郎官职,从正三品,降为从三品。” “责令其自己反思,但朝廷现在着实缺人,所以让他为运粮官,押运护送第二批往西疆的辎重。” 李叱点了点头:“可以,就按照你说的办吧,你回去后和他们商量一下措辞,朕来用印。” 徐绩俯身:“臣遵旨。” 徐绩出门后长长的松了口气,心说陛下啊陛下,果然这坏人你是打算都让我当了。 可这是处罚吗? 这算个屁的处罚。 归元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陛下重新升回刑部尚书,而贾阮因为往西疆押运粮草有功,十成十的回来后就会升官。 徐绩甚至都想到了贾阮要去哪儿...... 以前户部那边都是徐绩的人,等贾阮回来后,最不济也会被升为户部侍郎。 站在东暖阁门口,徐绩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陛下啊......臣已经领会到陛下的意思,臣以后也尽力配合好陛下,那投降输一半行不行?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抗旨不尊 不出李叱的预料,在黑武人刺杀李叱的计划失败之后,黑武人果然开始往外草原方向调动兵力。 而这一切,是李叱早早就已经想到的过程,当然,结果也是李叱早早就想好了的。 孛儿帖赤那在外草原上格外强势的要求所有部族必须参战,甚至给各部族定下了出兵的人数要求。 这是李叱派人向他直接授意的事,所以孛儿帖赤那执行起来也没有丝毫犹豫。 李叱的意思是,不管是中原还是外草原,其实到现在为止还满是内患。 与其等到这些麻烦在到了必然爆发的时候再处置,不如提前把这些隐患找出来。 黑武人一动,这些隐患必然就会自己往外冒。 所以李叱在给孛儿帖赤那的亲笔信里,明确告诉他,不要害怕草原上有人怀有异心。 只要有人暗中勾结黑武人,那就必须用强力的手段镇压。 和西域人的仗还没打起来呢,大将军王唐匹敌就在孛儿帖赤那背后,随时可以支援。 李叱的意思是,有黑武人的内应,那就打内应,黑武人来了,那就打黑武人。 失去了外草原之后,又在漠北荒原那一战中损失大量骑兵。 所以李叱断定黑武人不会真的想打,就看孛儿帖赤那如何反应了。 如果是孛儿帖赤那不敢打,步步后退,那黑武人当然要步步紧逼。 可只要孛儿帖赤那显示出来死战到底的决心,黑武人必会退兵。 第二年的春天,孛儿帖赤那亲自率军,先后铲除了三个暗通黑武的部族。 然后把他的队伍就摆在边界线上,黑武人在和草原人僵持了两个月之后随即退走。 这也许都算不上和黑武人打了一仗,但若没有这一战的话,外草原的隐患就会一直都在。 靠着强势的作风和雷厉风行的手段,孛儿帖赤那在外草原的地位越发稳固。 而此时,也已经到了和西域人有个了结的时候了。 四月初,大将军王唐匹敌率军往西疆移动,虽然他带着的只是十万新兵,可对于西域人来说依然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其实正如李叱所言,这一战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经历了中原大战,击败了无数强敌之后的唐匹敌,去和西域人打,属于纯纯粹粹的降维打击。 黑武人在兵力是唐匹敌三倍的情况下,依然不敌老唐,更何况西域人根本就凑不出他们希望能凑出来的百万大军。 当大宁的各路边军开始往西疆施压的时候,西域人内部早就已经分化的乱七八糟。 真心想打的又有几个? 五月中,在廷尉府的人帮助下,悄悄潜回迦楼国的亲王沐言沐笛发动了兵变。 过往勒野库辛战败被生擒,在被囚禁了半个月之后,他自缢于牢房之内。 到底是怎么自缢身亡的,这事其实已经没有必须要去深究了。 有廷尉府的人在暗中协助沐言沐笛,就算沐言沐笛不忍心对他兄长下手,廷尉府的人难道还会心慈手软? 这一战其实也一样的没有任何悬念,因为沐言沐笛在迦楼国军中的威信实在太高。 几乎所有能打的军队,都是沐言沐笛亲手带出来的,他只需登高一呼,便有从者无数。 过往勒野库辛能调动的为他拼命的军队,只有王城的几万人而已。 他原本以为可以死守王城,等待着他调集的援兵,可是哪想到,沐言沐笛带着队伍到了王城之外,连打都没有打,守城的队伍就开城投降了。 最终只有勒野库辛只有几千人的死忠禁军保护,在皇宫内外死战,可也只坚持了一天一夜。 沐言沐笛成为了迦楼国的国王,坐上宝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与冬潜渊的约定,出兵攻打小月狮国。 与此同时,宁军继续向西施压,大部分西域小国打都不敢打,直接宣布投降。 澹台压境亲自率军,一路攻打到了小月狮国的东线,而西线有沐言沐笛在猛攻。 与此同时,小月狮国内,已故国师满来亚曼的信徒和弟子,不断给小月狮国的军队添麻烦。 两面夹击之下,小月狮国也只坚持了不到月余,国王保隆桦就不得不出城向大宁军队投降。 这都是计划之内的事。 沐言沐笛有军队支持,所以取代勒野库辛成为迦楼国的新王绝非难事。 可冬潜渊不一样,就算他有满来亚曼安排好的支持,也不如沐言沐笛那般强力。 所以先帮助沐言沐笛夺取王位,再由迦楼国出兵协助冬潜渊夺取王位,这样最为容易。 在小月狮国的都城外,保隆桦宣布退位。 冬潜渊下令把他带上一艘小船,划进那个淹死了他三弟和四弟的小湖中。 冬潜渊下令在保隆桦身上绑了上百斤的一块大石,将保隆桦推入湖水中。 至此,西域最强的两个国家,全都成了大宁的属国。 冬潜渊成为小月狮国的国王之后,立刻宣布与迦楼国断交,两国成为死敌。 表面上看这是冬潜渊忘恩负义,沐言沐笛才帮他夺取王位,他立刻就反目成仇。 可实际上,这根本就是沐言沐笛和冬潜渊暗地里商量好的。 因为他们两个很清楚,作为西域最大的两个国家,一旦他们是坚固的盟友关系,那就会成为大宁的隐患。 大宁的皇帝陛下,不愿意看到他们亲如手足,所以这个姿态,他们必须要做出来。 不管是为了取悦大宁皇帝陛下,还是为了自保,这样做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冬潜渊宁愿背负骂名,也不愿意成为大宁帝国的下一个征讨目标。 但是两国几乎同时宣布向大宁皇帝陛下称臣,并且立刻就选出了新的使团,前往大宁朝觐。 有这两个大国作表率,其他西域的国家,还有谁再站出来对抗大宁? 这一仗其实也没算真的打起来,可对于大宁来说,这一战的意义,几乎不输于和黑武人在漠北荒原打的那一仗。 西域这边安定下来,大宁四疆也算是都安定了,哪怕是黑武人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兴兵南下。 李叱亲手制定的为大宁百年安稳而战的计划,最开始的这几步,走的格外坚实。 没有了外患,接下来就能专注的解决一下更令李叱感到有心的内患。 到了九月,大宁西征的大军陆续凯旋,这一战说起来几乎没有什么战损,可是收获却极大。 西域各国敬贡上来的物资,成车成车的往回运,队伍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 也是在九月,李叱派人往西疆传旨,让大将军王唐匹敌返回长安。 十月中,传旨的官员到了西疆,这个人正是挂刀门的小师弟甄艮。 见到唐匹敌后,甄艮宣读陛下旨意,唐匹敌领旨之后,却不打算回长安了。 “麻烦你回去告诉陛下,西疆这边军务繁重,新兵大营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所以我得晚一些回长安。” 甄艮叹了口气道:“陛下就料到了你会这么说,所以让我转告大将军,西疆的军务事没有什么必须是你来操心的,回长安吧,朕想你了。” 唐匹敌听完这句话后沉默了许久,然后又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吗?” 唐匹敌道:“你是和陛下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所以话我不瞒你。” 他递给甄艮一杯茶后说道:“我这次西征之前,数次请求陛下免去我的王爵封号,可陛下不准。” “非但不准,还让我来了西疆,事实上,西疆的战事其实根本不用我来打。” “你也看到了,我只是带着新兵营往西边压了压,自始至终,都是澹台在打。” “可是只要我在这,陛下就一定会给我记功,陛下就是让我找不到请求免去王爵封号的理由。” 甄艮叹道:“可是大将军,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当知道朝中无人敢说你什么坏话,陛下又不可能会你有什么疑虑,你真的是多心了。” “我多心的不是觉得陛下会对我有疑虑,恰是因为陛下对我深信不疑。” 唐匹敌道:“陛下为了堵住朝臣们的嘴,时不时的就会给我找机会记功,一直这样下去,朝臣们就一直没有理由说我什么......” “可是你想过没有,大宁只有我一个外姓王,陛下待我恩德深重,可陛下这样做是错的。” “这世袭罔替的王爵,将来必成大宁隐患,大宁可以有我一个外姓王,但绝对不能一直有外姓王。” “陛下又不会罢免我的兵权,长此以往......” 唐匹敌看向甄艮:“我死之后怎么办?” 甄艮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唐匹敌的意思是......他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他却不敢保证他的子孙后代,一直都对大宁忠心耿耿。 也许几十年后,唐匹敌的子孙就会觉得不公平,天下是唐匹敌打下来了大半,为何是李家坐了江山? 那时候,唐家在军中的影响力依然还在,可陛下和老唐可能都不在了。 唐匹敌不只是对自己的子孙后代担忧,也对陛下的子孙后代担忧。 他和陛下之间的感情毋庸置疑,谁也不可能做到把他们两个挑拨到反目的地步。 可是陛下的孩子将来即位之后,看着坐拥兵权的一位外姓王,难道心里也无一丝一毫的疑虑? “陛下说过,要把隐患在这一代都解决了,陛下去解决他要解决的隐患,而作为臣下,我也该解决我要解决的隐患,那就是我自己,我不是陛下的隐患,但我是大宁的隐患。” 唐匹敌在甄艮肩膀上拍了拍:“休息几日就回去吧,告诉陛下说,唐匹敌抗旨不尊。” 甄艮:“我不说!” 唐匹敌道:“唯有我多犯一些错误,御史台的大人们才能揪着我不放,也唯有如此,我身上这王爵,才有可能被拿掉。” 甄艮道:“陛下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唐匹敌摇头道:“陛下可以不做,但我不能不想。” 甄艮急切道:“可大将军你若真的不回去,就不只是御史台的大人们会揪着你不放,他们会说你抗旨不尊且拥兵自重!大将军啊,这是多大的罪名啊!” 唐匹敌笑道:“若真有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我反而心里踏实了。”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说道:“甄艮,若你是我的话,也会和我一样。” 甄艮沉默良久。 ...... ...... 【最近眼睛里出现了大片的黑影,严重影响了视力,看医生说是玻璃体浑浊,没办法......现在看电脑屏幕都是花的,诸位可有什么办法?】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朕说了算 十一月中,派往西疆的钦差甄艮返回长安,当面向李叱上奏,大将军王唐匹敌不愿回长安。 说这些话的时候,甄艮的心里难过的好像有一把小刀在来回切割一样。 依着他,无论如何这样的话也说不出口,因为他很清楚抗旨不尊是多大的罪过。 可这是唐匹敌摆脱他务必要说的话,而且还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来说。 李叱听完这些话后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因为他太清楚唐匹敌想要做什么,想要一个什么结果。 你想要,朕就给? “都听完了么?都听清了么?” 李叱看向满朝文武问。 群臣纷纷点头。 李叱又问:“大将军说他不想回长安,你们觉得大将军这样做怎么样?” 群臣纷纷低头,谁也不愿意说些什么,大将军王要做些什么,陛下清楚,难道文武百官不清楚? 之前徐绩那么想夺权的一个人,他也没有在任何时候想过针对唐匹敌。 一来是不敢,二来是真心敬佩。 都说文武向来不和,往前推几百年往后推几百年,可能都是一样的局面。 可老唐就是这样一个人,别说满朝的武将没有一人不服他,就算是满朝的文官也没有一人不服他。 李叱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于是点名道:“高有莲,你可有话说?” 御史台都御史高有莲应该是有话说的,按照他的性子,唐匹敌这般抗旨不尊,这就是他该大说特说的事。 高有莲出列,俯身回答道:“回陛下,臣没有话说。” 李叱问:“什么话都没有?” 高有莲回答:“什么话都没有。” 李叱脸色有些发沉的多问了一句:“你不觉得唐匹敌抗旨不尊?” 高有莲回答:“臣不觉得,大将军王在西疆没回来,便是有不回来的道理,军务事,大将军王比谁看的都清楚,臣是文官,不懂军务,所以不敢胡乱指摘。”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高有莲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连你都觉得大将军王不回来有道理,那就真的是有道理。” 李叱起身道:“丁青安,帮朕记着一件事,天冷了,把朕的大氅送去西疆给大将军王御寒。” 说完后转身走了:“散朝。” 文武百官全都松了口气,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又都忍不住笑起来。 刚才陛下问他们谁有话说的时候,真要是有人敢拿唐匹敌这不回长安城的事说三道四,你且看看陛下会什么反应,会不会把说话的人骂掉三层皮。 陛下生大将军王的气,那是因为大将军王执意要请陛下摘掉他王爵封号,而不是大将军王抗旨不尊。 陛下生大将军王的气不是大将军王不懂事,而是大将军王太懂事。 “陛下真是直钩钓鱼......” 高有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钓不上来就直接朝着鱼儿喊话,我这条鱼可不笨......”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难得看到都御史大人也有开玩笑的时候。 十一月的长安城其实已经很冷了,这边的气候比冀州还要稍稍冷一些。 整座城里的树木几乎已落尽了叶子,大街上一片一片的金黄,看着格外的漂亮。 有一支队伍离开长安城,踩着这满地金黄往西疆去了,给大将军王送陛下的大氅。 除此之外,陛下还对大将军王另有封赏,总之就是......你不是想辞吗?那朕就多给。 雁塔书院。 高院长挨着火炉,伸着手烤火,火炉上还烤着几颗大枣,这屋子里就满是这烤枣的香气。 “陛下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小张真人一边给几位老人家添茶,一边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关心则乱,他是真的怕陛下生大将军王的气,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 “生气,肯定是生气。” 长眉道人笑了笑道:“可你觉得,陛下会因为生气就处置唐匹敌?” 小张真人摇了摇头:“陛下已经派人往西疆送封赏,当然不会处置大将军王。” 高院长笑道:“唐匹敌不想从西疆回来,无非是想给陛下一个理由而已,可陛下就是不肯要。” “真要说生气,那陛下大概也就是......唐匹敌啊唐匹敌,你不是不愿意回来吗?那你就不回来吧,你愿意在西疆待多久就待多久,但陛下就可着劲儿的赏你,你越是不想要的陛下越给。” 长眉道人笑了笑:“理解的透彻。” 老张真人笑道:“陛下和唐匹敌之间的生气,那只是在斗气而已,还都是反着来的斗气。” 小张真人松了口气,三位老人家都这么说,那就是没事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外边有很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全都下意识的往门外看,就见余九龄一溜小跑着往这边过来了。 余九龄急匆匆的进门,带进来一股冷风。 “不好了不好了。” 余九龄脸色有些发白的喊了两声,连他都这般着急,看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大事。 长眉道长看向余九龄说道:“慢点说,到底怎么了?” 余九龄都跑的有些气喘,可见其心急。 “刚刚,西疆廷尉府的人秘密送消息到长安,说......说不久之前,老唐他在西疆办了件蠢事。” 高院长微微皱眉:“唐匹敌能办蠢事?” 这话,他可不信,这屋子里三个老妖精没有一个信的,普天之下的人都有愚蠢的时候,但唐匹敌绝对是个异类。 “到底什么事?” 高院长问。 余九龄道:“廷尉府送回来密报,说是西征大军回到凉州城的时候,带回来不少缴获。” “其中有一件西域小国的王袍,就是金交国国王的王袍。” “金交国的使臣,之前不是在长安城外边和贾阮打起来了吗。” “所以这次西征,大军唯一灭了的西域小国就是金交国。” “缴获的物资运送到凉州,老唐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傻,非要把那王袍穿起来看看好看不好看。” 余九龄把话说完后,高院长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因为这个事,确实不好说......比起上次老唐不回长安的事,要大的多。 他不回长安,陛下都不会说什么,因为唐匹敌是领兵主将,主将说暂时不回,那陛下都能替唐匹敌开脱,说就是军务事繁重,就是没办法及时回来。 可是穿一个亡国-之君的王袍...... 长眉道长连忙问道:“陛下怎么说?” 余九龄道:“陛下暂时还不知道,廷尉府的人也不是白痴,当然不敢先报陛下,而是先报给了皇后。” “这事,廷尉府的人必须要报,不报就是失职,可事现在先到了皇后那,也是廷尉府的人能做的极致了。” 余九龄看向高院长:“皇后连忙让我来问问三位老人家,这事应该怎么办?” 长眉道长摇了摇头:“这事别人什么都不能办,连皇后都一样,什么都不能办。” 高院长点了点头:“你回去告诉皇后,该怎么把事情如实禀告陛下就怎么如实说,不要有任何的隐瞒,甚至在措辞上,不能有任何对唐匹敌的偏袒。” 老张真人道:“他们说的没错,这个事如果别人胡乱插嘴插手,陛下才会真的生气。” 余九龄着急道:“那就真的什么都不管?” 高院长点头:“你就回去把我们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皇后即可,她不笨,她知道该怎么做。” 余九龄应了一声,也不敢耽搁,一口气又跑回未央宫。 第二天一早,朝堂上。 李叱坐在那听着朝臣们议事,等上奏的事都商议完了之后,原本到了该散朝的时候,可李叱却示意暂时等一等。 李叱起身,从高台上缓步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朕昨日接到廷尉府一份密报,有件好玩的事朕跟你们说说,如果朕不说,你们大概谁也别想知道。” 朝臣们全都看向陛下,等着陛下说那好玩的事有多好玩。 “金交国被澹台率领的西征大军给灭了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李叱问完了之后,所有人都点头称是。 李叱道:“金交国国王被处死,王袍作为战利品一并运了回来,咱们的大将军王觉得好玩,就穿了穿那王袍......” 李叱的话说到这,朝堂上立刻就出现了一片低呼,这是朝臣们不由自主的反应。 御史台都御史高有莲的脸色立刻就白了,因为这个事他真的不能再没话说了。 上次的事他可以没话说,陛下也希望他没话说,可这次不一样。 所有高有莲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陛下这次别点他的名字了。 可是他才想到这,就看到陛下的目光朝着他这边转过来,高有莲连忙低下头,假装没看到陛下看他。 “你们觉得,大将军王试穿金交国国王王袍这事,是什么意思?” 李叱问。 朝臣们全都低下了头,谁都不敢说话,他们都知道大将军王要干的是什么,可他们也都知道,大将军王这次干的过分了。 “你们是不敢说,还是猜不到?” 李叱又问。 满朝文武啊,还是无一人敢说话,全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李叱笑了笑:“你们大概都是猜不到吧......可朕猜到了。”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为何大将军王要去穿一个亡国-之君的衣服?朕想着,大概是觉得那衣服很漂亮,而他大将军王的王袍不太漂亮,朕想来想去,这事啊......是朕错了。” 众人全都猛的抬起头看向李叱,一个个惊讶的都不知所措了。 李叱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大将军王的王袍,居然不如一个西域小国的王袍漂亮,这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所以朕想了想,大将军王的王袍不够漂亮,那就再漂亮些好了......徐绩。” 李叱突然叫到徐绩,徐绩连忙俯身:“臣在。” 李叱道:“一会儿你帮朕拟个旨,大将军王的王袍以前是三爪金龙,改四爪吧。” 徐绩额头上都开始冒汗了,连忙垂首道:“臣记住了,臣回去就拟旨......” 李叱嗯了一声,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徐绩:“四爪漂亮吗?” 徐绩立刻道:“漂亮,那必然是极漂亮的。” 李叱摇头:“朕忽然又觉得不妥了。” 徐绩都松了口气,心说陛下你总算是觉得不妥了。 然后就听到李叱说道:“五爪吧,嗯......不用议了,就按朕说的去办,礼部的人和徐绩商量一下,这五爪王袍该怎么做,务必做的漂亮起来。” 说到这李叱一摆手:“都退了吧。” 说完就走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你不回来朕就去 “唉......” 高希宁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又跟着自言自语了一声:“两个冤种。” 她还能说谁啊,除了咱们陛下和大将军王之外,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这样两个冤种。 夏侯玉立听高希宁说出这四个字,噗嗤一声就笑了。 “大将军王说什么也不想再做这王了,咱们陛下就说什么都不答应。” 她笑着说道:“这要是一男一女,事就不好说了。” 高希宁:“你以为两个男的这事就好说了?” 夏侯玉立:“......” 高希宁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两个小孩子,眼神里都是溺爱。 夏侯玉立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公主,粉雕玉琢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想要亲亲。 这小姑娘被李叱取名为李暖兮,小名儿叫朵朵。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男孩和女孩的区别,李隆势小名儿是坨坨,女孩儿小名就是朵朵..... “大将军王也不知道还要抗多久。” 夏侯玉立道:“若不然,你给他写封信劝劝他,就回长安来吧。” 高希宁道:“我没有给大将军王写信,可我给沈珊瑚写过三封信了,她回信说根本劝不动。” 说到这,高希宁叹了口气:“这两个犟种。” 刚才还说是两个冤种,现在就已经说是两个犟种了,说的当然还是李叱和唐匹敌。 “对了。” 夏侯玉立道:“前阵子从西疆传回消息,沈珊瑚生了一对双胞胎,要不然趁着这个机会,我和陛下去说,替陛下去西疆看看?” 高希宁道:“你身子还没恢复呢,跑西疆那么远不好,我和陛下说说,我去。” 正说着呢,外边传来李叱的声音。 “你俩都去。” 高希宁和夏侯玉立连忙看向门口,李叱迈步进门:“他特么的不回来,那朕就去看他......不,朕怎么会想看他,朕只是想看看两个孩子,嗯,朕着实是想看孩子。” 高希宁和夏侯玉立对视了一眼,俩人都抿着嘴笑,谁也不戳破李叱这拙劣的表演。 “国事那么多,陛下怎么能抽得出身?” “抽不出也要抽,朕就是要去。” 李叱道:“所以......你们俩得去准备一些礼物,小孩子能用的东西多带一些。” 高希宁和夏侯玉立同时点头:“放心,我们会准备齐全。” 李叱嗯了一声:“朕已经找过徐绩了,让他暂时把事都扛起来,朕就跑一趟西疆,且看看那个家伙还怎么躲着朕。” 高希宁看向夏侯玉立道:“看到没,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夏侯玉立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你说什么了?” 高希宁:“你俩都是冤种,犟种,满天下的找都再找不出你俩这样的。” 李叱楞了一下,然后点头:“这......倒也是。” 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天后,陛下亲赴西疆,满朝文武送到长安城外,这些大人们心里都很复杂,大将军王不回来这事已经很离谱了。 更离谱的是陛下根本不计较大将军王数次抗旨不尊,更更离谱的就是大将军王不回来,陛下就亲自去。 这种待遇,除了大将军王之外,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夏侯琢可以与之相比了吧。 作为禁军大将军,陛下去西疆,夏侯琢自然也要率军护送。 马车上。 余九龄坐在马车边缘晃荡着腿,时不时的就傻笑,把旁边坐着的小张真人都给看傻眼了。 “你这是怎么了?” 小张真人问。 余九龄笑道:“没怎么,就是开心。” 小张真人:“开心是看出来了,眉目带春也看出来了,你这次去西疆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事吧。” 余九龄:“有,给你找个西域娘们儿。” 小张真人:“滚......” 余九龄笑道:“我开心,是因为陛下和老唐之间,从来都没有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改变过,朋友之间的关系,能到陛下和老唐这样,令人羡慕,作为陛下的朋友,作为老唐的朋友,哈哈哈哈......就开心。” 小张真人道:“我掐指一算,你这话虽然说的真诚,可实际上和你开心的关系不大,最多只有三成。” 余九龄道:“别胡说八道,你以为我还能因为什么开心。” 小张真人道:“我再掐指一算,你已经有很长一阵子没有离开过长安城了,没有离开过,你的胆子就没有那么肥大,就不敢过分的在长安城里胡搞乱搞......对了,在就开心那句话前边,你说的是什么来着?” 余九龄:“我开心是因为陛下和老唐?” 小张真人:“再前边一句。” 余九龄想了想后回答道:“给你找个西域娘们儿?” 小张真人道:“我掐指一算,你这话把给你两个字去掉,便是你为什么这个开心的原因了,最少占七成。” 余九龄瞥了小张真人一眼:“瞎算......还算得挺准。” 小张真人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我听闻西域那边的娘们儿,腰这么细,胸这么大......” 他一边说一边忘情的比划了一下。 小张真人:“我掐指一算,你这特么不是听说的。”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就上次......西域人在庆园打算行刺陛下的时候,不是见了几个么,红头发那个......啧啧啧。” 小张真人一捂脸:“你这啧啧啧三声,太特么猥琐了。” 余九龄一摆手:“你懂个屁,这算是猥琐吗?这是雄心壮志!去年老唐和澹台率军征讨西域,为大宁争光,今年我余九龄挑战西域高手,也是为大宁争光。” 小张真人从马车上跳下去:“我换个车,和你在一块容易被带坏了。” 余九龄:“快回来,我去挑战红头发的那种西域高手的时候,带上你还不行?” 小张真人沉默片刻,又爬回马车:“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你武艺不行,可能一个人搞不定,再丢了咱们中原武林的脸面。” 余九龄:“是是是,你说的是。” 在他们乘坐的马车前边那辆马车上,高院长,长眉道长,还有老张真人三位也都在。 按理说,这么长途跋涉的,舟车劳顿,三位老人家岁数都不小了,不该去才对。 可是他们三个执意要去,连陛下也没办法拦得住,毕竟陛下在这三位老人家面前,也不是那么有威严。 “西域你去过没有?” 高院长问长眉道长,长眉道长摇了摇头:“我虽然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可大部分时候连冀州治内都没出过。” 高院长又看向老张真人:“你去过没?” 老张真人摇头道:“没有去过。” 停顿了一下后又微微有些自信的说道:“但我神游已久。” 长眉道长瞥了他一眼,从上瞥到下。 老张真人回瞪了他一眼。 高院长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关于西域的风土人情,我只在先贤的诗词歌赋中才领略过,一直都心驰神往,这次既然有机会,那就一定要去看看。” 长眉道长嘿嘿笑了笑:“你说的那些先贤写出来的诗词歌赋,大概并不是他们真心想写的东西,只是有些事不好写出来而已。” 高院长:“龌龊!” 长眉道长:“我说什么了就龌龊......” 高院长:“你说什么都龌龊!” 老张真人刚要张嘴说话,高院长又瞪了他一眼:“你也龌龊!” 老张真人叹了口气道:“咱们三个加起来都二百多岁了,还这样满嘴胡言乱语,怎么给小辈们做榜样。” 高院长道:“我一身正气,不似你们两个,我自然是可以做榜样的。” 老张真人:“那你就实话实说,你想给谁做榜样吧。” 高院长沉默片刻,一本正经的说道:“去把余九龄叫过来。” 半个月后,西疆,凉州城。 从长安城来送信的人,早于陛下的大队人马到了,所以得到消息的唐匹敌,也带着家眷提前到凉州城来等着陛下驾临。 澹台压境看了看老唐的脸色,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大将军啊大将军,我这可是第一次在你脸上看到了紧张之色。” 唐匹敌叹了口气:“也不知陛下来了之后会如何骂我,又如何会不紧张。” 澹台压境道:“那怪谁?” 唐匹敌:“按理说该怪陛下,我不停的做错事,陛下就该惩处,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放纵,着实是有失公允......” 澹台压境:“我呸!” 唐匹敌笑了笑,然后问澹台压境:“陛下这次来西疆估计着要住一阵子,可能还要去边关看看,你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澹台压境点头:“护卫陛下安全的事,大概都已经准备好,只是心里还有些不踏实。” 唐匹敌忽然问他:“你说我要是行刺陛下,陛下还能找个什么说辞?” 澹台压境一惊:“大将军你是真的疯了?” 唐匹敌叹了口气:“我若是真的疯了,便会真的这样做,奈何我没疯。” 他起身,活动了几下后说道:“大概,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认命吧。” 正说着话,有人从外边进来,俯身禀告道:“大将军唐安臣携家眷已到凉州城外三十里。” 唐安臣虽然不是西疆大将军,可这几年一直都在内草原上坐镇。 孛儿帖赤那去了外草原后,内草原也不能不顾,所以李叱调唐安臣到那边已有两年之久。 内草原距离凉州没多远,陛下来了,唐安臣也要赶过来接驾。 唐匹敌和澹台压境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迈步,要去城门口接一下。 不多时,凉州城门外,唐匹敌看到唐安臣的车马队伍到了,嘴角露出微笑。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个小男孩从马车里钻出来,毫无来由的,朝着马车旁边的一名护卫就抽了一鞭子。 然后还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 ...... ...... 【今天是年终盘点最后一天,继续求票,谢谢大家。】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谁行? 凉州城。 李叱站在城墙上俯瞰这凉州外的风景,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西域原野的风景,确实让人心里都位置开阔,面前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空旷,心里也跟着坦荡了起来。 “朕听闻,这百年来都是澹台家历代在治理荒漠,若非如此的话,这凉州城都可能已被风沙吞没。” 澹台压境俯身道:“多谢陛下夸赞,这属实是我们应该做的。” 李叱看了他一眼:“朕没夸你,凉州治理的这么好,和你大概也没有几分关系。” 澹台压境嘿嘿笑了笑。 李叱看向澹台器说道:“老将军这么多年来守护西疆,朕要替整个中原的百姓谢谢你。” 老将军连忙俯身道:“臣愧不敢当。” 李叱笑道:“老将军当得起,这全天下的百姓都要感谢之人,普天之下并无几个,老将军当为其一。” 从到了这凉州城开始,李叱和唐匹敌还没有说过两句话,唐匹敌向他行礼的时候,他也没理会。 老唐倒也不觉得尴尬,其他人只觉得好玩。 到登上城墙领略域外风景,唐匹敌又两次和李叱说话,李叱还是不理他。 可沈珊瑚和李叱说话,李叱立刻就会转身接话,高希宁更是一直都拉着沈珊瑚的手说话。 所以这般场面,老唐也只能是像个忍气吞声的小媳妇。 就这样一直聊了好一会儿,李叱似乎是才想起来有唐匹敌这么个人似的。 “西北大营怎么样了?” 李叱忽然问了这一句,把在旁边放空自己,已经在神游九天之外的唐匹敌吓了一跳,连忙把思绪从飘忽中收回来。 “回陛下......” 他才说了三个字,李叱打断他:“好了,西北大营的事倒也不急着说,朕也饿了,老将军,可准备好了饭菜?朕早就想尝尝这西北菜。” 澹台器笑道:“回陛下,已经准备妥当,陛下若是饿了,现在就可下城用膳。” 李叱嗯了一声,举步往回走。 唐匹敌跟在后边,走着走着,就又开始神游于九天之外了,反正陛下又不理他。 陛下一路走一路和老将军他们闲聊,唐匹敌就在后边跟着,不说话也不搭茬。 李叱走几步后回头看他,他就抬头看天穹。 气的李叱干脆又不理他了,一路走下城墙,直到澹台压境的大将军府,李叱都没和唐匹敌说一句话。 可是这般置气,在高希宁她们看来,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一位是旷古烁今的大将军,百战百胜无人可敌,一位是史无前例的至强帝君,眼界万里天纵奇才。 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幼稚起来连小孩子都觉得他们可笑。 老将军澹台器看在眼里,也是乐在心中,这般的帝王这般的大将军,他能见到都觉得是自己的运气。 老将军前半生是楚臣,眼里见到的都是尔虞我诈,都是阴谋算计。 他以前都不可能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有大将军这样的同僚,会有陛下这样的明君。 楚国朝廷上上下下那种风气,伤透了这位老将军的心,而此时看到的陛下和大将军这般孩子气,就像是一剂良药,让老将军暖了心。 君臣啊,同僚啊,这个样子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上下没有猜忌,这就是君臣之道啊。 李叱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忽然低头看了看脚下,然后问:“这是什么?” 众人全都好奇的低头看,可是陛下脚边什么都没有啊。 李叱用脚在台阶上踩了踩:“莫非这就是个台阶?”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孕傻三年在夏侯玉立的身上比较明显,她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陛下什么意思。 高希宁笑道:“陛下看的真切,这确实是个台阶,而且还是好大一个台阶呢。” 她说完这句话看向唐匹敌,唐匹敌抬头看天穹,屋檐挡住了天穹,于是他就看屋檐。 李叱叹道:“可惜了,连台阶这种东西,有人都不认识。” 余九龄点头道:“陛下说的是,这么大个台阶都不认识,多半是装的。” 唐匹敌动作轻缓的抬起脚,在余九龄屁股上点了一下。 余九龄顺势哎呦一声就跌坐下去,坐在上面一级台阶上,然后还故意往下滑到了下面的台阶。 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说道:“哎呀可是不得了了,幸好这里有个台阶让我下,不然还不把我屁股摔坏了。” 他看向唐匹敌:“大将军你看,这台阶是不是很好?” 唐匹敌叹了口气:“臣也看到那么大一个台阶了,而且臣之前也请陛下看到那么大一个台阶,可陛下不下,臣也不下。” 李叱回头看着他:“你让朕看到的那不是台阶,那是个大坑。” 唐匹敌道:“陛下让臣看到的这个也不是台阶,也是个大坑。” 李叱:“你就是个大坑!” 唐匹敌针锋相对:“如果陛下执迷不悟,陛下也是大宁的大坑!” 李叱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就那么瞪着唐匹敌,唐匹敌也丝毫都不示弱,就那么直视着陛下。 这两个人啊,就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好一会儿,俩人好像化身了石像,谁也不肯让步。 余九龄叹了口气,看向高希宁,高希宁也叹了口气,看向众人,众人全都扭头看向别处。 这种情况下没法劝,不只是没法劝大将军,也没法劝陛下。 这两头大犟驴碰到一起了,谁能有办法? 若两个人都是为自己也就罢了,众人还能找到个说辞劝一劝。 可他们两个都是为了对方,还谁都不肯让步,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给了对方一个大台阶,又都觉得对方给的是个大坑。 唐匹敌想着陛下就不该如此的不理智,留他这样一个外姓王有什么好处? 李叱想着唐匹敌就不该如此的执拗,你这个异姓王对大宁没有任何坏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将军澹台器试探着对李叱说道:“陛下,要不要进去用膳?臣怕再耽搁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李叱点头:“听老将军的,那就吃饭。” 说完迈步就进了客厅,唐匹敌看着李叱那样子,眼神里闪过一抹心疼。 他也迈步跟了上去,众人这才从后边跟上。 落座之后,李叱看向正要给他倒酒的澹台压境:“这酒你先别倒,朕来。” 他说完后一把将酒坛接过来,直接走到唐匹敌面前:“不如就再幼稚些,你与朕拼酒。” 唐匹敌:“陛下与臣拼酒,从没有赢过。” 李叱道:“那是朕让着你罢了,你只说敢不敢。” 唐匹敌:“臣陪陛下就是了,但陛下可不能耍赖,拼酒输了就是输了。” 李叱点头:“那就如此。” 于是,这围坐了一桌的人,全都眼睁睁的看着这君臣二人在那你一碗我一碗的对饮。 这两个人也不吃什么东西,只是极快的喝酒,比喝水还要快。 说实话,就算是喝水,寻常人也不可能喝这般多,早就已经肚子胀的受不了了。 一坛酒有五六斤,这两个人没用多久就把一坛酒喝完了。 “再来。” 李叱招手,澹台压境虽然担心陛下喝多了难受,可此时也不敢违逆了陛下的意思,只好让人再取酒来。 第二坛酒送上来,俩人还是这样一对一碗的喝,大家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坛酒以飞快的速度消失。 这第二坛酒快喝完的时候,唐匹敌的身子似乎有些不稳了,看得出来肩膀在微微摇晃。 而陛下却没有任何反应,依然站的很稳,只是脸色看起来很红。 第二坛酒喝完,李叱招手:“再来。” 两个人已经一人喝了一坛酒,五六斤的量下去,别说喝醉不喝醉,难道灌进去这么多肚子里不难受? “陛下......” 老将军澹台器想要劝说一句,可才叫了一声,就被李叱摇头阻止。 李叱道:“拿酒来。” 澹台压境只好让人又送上来一坛酒,李叱一掌把酒封拍开,想倒酒,忽然又停住。 “再拿一坛来。” 李叱朝着澹台压境吩咐一声,这可把澹台压境吓坏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高希宁,用眼神示意皇后你劝劝陛下吧,可高希宁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 澹台压境无奈之下,又去取了一坛酒来。 李叱接过来后又是一掌排开酒封,把这一坛酒直接递给唐匹敌:“一碗一碗喝着实没有意思,朕和你一坛一坛喝。” 唐匹敌接过来这一坛酒,沉默片刻后,举起酒坛就往嘴里倒。 李叱自然是不肯落后,也把酒坛举起来往嘴里灌,大概各自灌了一半的时候,唐匹敌没能坚持住,噗的一声喷了酒。 李叱把酒坛放下看着他:“你喝酒,其实真的不如朕。” 说完这句话,李叱拉了唐匹敌往外走,众人不知道陛下要拉着老唐去何处,连忙都跟了出来。 “来人,取十张三石弓来。” 手下人不敢耽搁,连忙去取了十张硬弓过来,李叱数了五张弓扔在唐匹敌脚边。 “你与朕比气力,看谁先把这五张弓拉断。” 唐匹敌也不说话,弯腰捡起来一张弓后看向李叱,意思是来吧。 这两个人,竟然能把寻常人拉开都难的三石弓,一张一张的拉断。 众人都在那看着,眼睁睁的看着。 陛下终究还是比老唐快了些,唐匹敌拿起来第五张弓的时候,李叱已是把第五张弓拉断了。 这一下,众人全都看傻眼了。 “喝酒你不行,气力你也不行。”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去调两个标营的边军来,朕与大将军比试一下破阵。” 唐匹敌却摇头:“臣不如陛下。” 李叱道:“喝酒你不行,气力你不行,连用兵你也觉得不行,那你为何觉得,朕在此事上判断不如你?” 众人都想着事已如此,大将军总该是认错了吧。 可没有。 唐匹敌摇摇晃晃的说道:“陛下喝酒比臣厉害,气力比臣厉害,武功其实也比臣要厉害,就连用兵臣也比不过陛下,可这事,就是陛下错了,臣没错。” 众人啊......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心里最苦的人 李叱看着唐匹敌那张执拗的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老唐只坚信一点,那就是大宁不该存在什么外姓王,现在不该有,以后更不该有。 大宁若是千秋万世,那千秋万世都不该有什么外姓王。 “朕一直都觉得,你该相信未来的大宁会不一样,你也该相信自己的后人,会如你一样守护大宁。” “陛下,臣坚信这世上自律之人万万千千,臣可在这万万千千中也有一席之地。” 唐匹敌道:“可臣不相信,这世上自律者能超过臣的也有万万千千,臣能做到的事,天下百姓未必能做到,臣的子孙后代也未必能做到,陛下知道的,臣向来自负。” 李叱:“你为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 唐匹敌回答:“陛下,臣就是在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来,不是和你怄气的,如果你能说服朕,那就拿出你能说服朕的东西来。” 唐匹敌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陛下,这种东西如果真能拿出来,于陛下,于大宁,于天下百姓而言,岂不是大不幸?臣现在在做的,恰恰就是让这种东西,现在,将来,永远都拿不出来。” 李叱再次沉默。 良久之后,李叱也看着唐匹敌的眼睛说道:“朕在一天,你就别想了。” 这次轮到唐匹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两个人就这般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要不......” 余九龄试探着说了一句:“先吃饭?” 李叱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连忙低头,可李叱却笑了笑:“那就先吃饭,朕也着实饿了。” 余九龄心说陛下你喝了那么多酒,你确定你还饿?你这只是给我个面子啊...... 可他当然不敢问,他可怕陛下一脚踢他屁股上,直接踢出九霄云外去。 这顿饭吃的其实一点儿都不放松,因为老唐的执拗,大家吃饭吃的小心翼翼,连说话也一样的小心翼翼。 入夜。 李叱站在窗口看着外边发呆,高希宁走过来,把大氅披在李叱肩膀上。 “老唐有他的道理,你对他不要太强硬。” 高希宁轻轻的劝了一句。 李叱苦笑道:“他的道理完全都是他自己认为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这个人犟的其实不可理喻。” 高希宁笑道:“可这是你和老唐最相似的地方。” 李叱回头看向高希宁:“朕也这么犟?” 高希宁道:“有些时候你比老唐还要犟一些。” 李叱问:“哪些时候?” 高希宁:“大部分时候。” 李叱被这话给逗笑了。 “他为什么就那么不相信他自己呢?” 李叱道:“他唐匹敌教导出来的子孙后代,又怎么可能会差的了。” 高希宁道:“今日凉州城里的廷尉府分衙百办过来见我,说了一件事,我想这大概就是老唐执拗的原因之一。” “什么事?” “唐安臣也是那般优秀的一个人,也是严于律己的大将军。” 高希宁道:“可他对孩子的溺爱,可能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还没有找准度在何处。” “廷尉府的人说,前些日子唐安臣携家眷到凉州的时候,他的独子唐旭格外的不听话。” “还没进凉州,就从马车里爬出来要往下跳,护卫阻止,他拿了马鞭就抽刀护卫的脸,一边打一边笑,而马车里的唐安臣,只是呵斥了几句,却并没有出手阻止。” “后来在凉州城里,这个才几岁的孩子,俨然就是混世魔王一样。” “在城里玩耍的时候,看到什么想要的直接就去拿,别人不给他就抢。” “唐安臣安排的人就一路跟在唐旭身后擦屁股,抢了人家东西就掏钱买。” 听到这的时候,李叱已经微微皱眉。 高希宁道:“虽说是都付了账,可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人家要卖的,而是人家自己喜欢的东西。”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门外吩咐道:“叶小千,你派个人去告诉唐安臣,明日一早朕要见他。” 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连忙俯身应了,分派人手去传旨。 李叱道:“唐安臣这个人谨慎小心,行事稳健,朕确实没有想到,如他这样的人会对孩子溺爱到如此地步。” 高希宁道:“唐旭的事老唐自然也已知道,还骂过唐安臣,唐安臣这几日把唐旭关在住处不许出门,据说他住的那宅子里,已经被那孩子砸的差不多了,手下人也都是不敢约束。” 李叱叹了口气:“你我将来也不许这样......臣子的家事,朕可以过问,让他多加管教,朕劝的话可以说,他不能管过来的,将来要有国法管,然而真犯了大错可终究还是要被人骂的,若你我的孩子将来也这般跋扈,将来祸害的就是整个大宁了。” 高希宁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唐匹敌的住处。 沈珊瑚递给唐匹敌一杯热茶,有些心疼的看了唐匹敌一眼,想说些什么安慰他,最终也只是把手放在唐匹敌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唐匹敌侧头对她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什么,我与陛下之间,永远都不会有隔阂。” 沈珊瑚道:“我自然是知道你和陛下间不会有隔阂,我怕的是你这样顶撞陛下,让陛下在朝臣面前下不来台,终究是影响了陛下的威严,老唐......现在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原来你和陛下以兄弟相称,玩笑都可无度,现在你要多为陛下的威严考虑。” 唐匹敌点了点头:“夫人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沈珊瑚道:“若实在不行,明日你去见陛下,你退一步,这大将军王的封号就留着,求陛下先把世袭罔替的隆宠收回......” 唐匹敌叹道:“你又不是不了解陛下,陛下认定的事,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沈珊瑚也叹了口气。 是啊,陛下那般执拗,和老唐是如此的相似,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在这件事上陛下不打算让步,所以也就不可能把老唐的大将军王,改为不可世袭罔替。 “那就以后再找机会吧。” 沈珊瑚劝道:“现在我已经辞去了所有军职,安臣那边也已经卸掉了大部分兵权,朝臣们大概也不会多说闲话。” 唐匹敌摇头:“这本就不是怕他们说闲话的事,你当知道,我什么时候怕过别人有闲言碎语。” 说到唐安臣,唐匹敌有些懊恼。 “唐旭那个孩子被他们两口子惯纵的没有一点样子,现在还小,还可严加约束,若再这么纵容下去,以后就会出大事。” 说到这,唐匹敌看向沈珊瑚道:“我前两日已经骂过他了,再找他有些不合适,毕竟他那么大的人了,我连着骂他,他脸上心里都有些挂不住,一会儿你去见见他妻子,好好聊几句。” 沈珊瑚点头:“我一会儿就过去。” 唐匹敌叹道:“看到唐旭那个模样,我心里就更加担忧......以后我们的孩子,能不入仕便不入仕,若国家需要,宁可隐姓埋名去为国效力,也不要再打唐家的旗号,我唐匹敌这面大旗,自己扯得,我的子孙后代扯不得。” 沈珊瑚嗯了一声,轻轻抱住唐匹敌道:“你这些日子心力皆苦,这些事就不要再管了,我去安臣他们说。” 凉州城,澹台压境家中。 澹台压境递给夏侯琢一碗酒,坐下来后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你明日再去劝劝老唐吧,总不能这样和陛下硬顶着来。” 夏侯琢笑道:“陛下和老唐,你觉得我能劝得动谁?” 他把酒喝了后说道:“老唐和我的情况还不一样,陛下当初要给我封王的时候,我娘跑去和陛下闹,玉立也去和陛下闹。” “陛下可以不在乎玉立的话,可陛下不能不在乎我娘的话啊,老人家在陛下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也是心软了。” 澹台压境忍不住笑道:“你和老唐啊......真的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 “若是别人要被封王,可能高兴的要飞上天去,你俩是一个比一个能扛,就是不肯答应。” 夏侯琢笑道:“我太了解我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了,老唐那样的人都害怕约束不住自己子孙后代,我能约束的住?” 他又倒了一碗酒,抬起头看向夜空。 “这大宁啊,不只是陛下为之拼劲心血才得来的江山,更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出生入死换来的太平......” 夏侯琢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所以我能理解老唐,这江山啊,这太平啊,我们不帮陛下守着,谁来帮?” 说到这,他看向澹台压境笑道:“早晚我都会辞了禁军大将军的职位,我看这西北真不错,到时候我来找你,你给我安排好住的地方,我或许就赖在你这不走了。” 澹台压境撇嘴:“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辞去这西疆大将军的职位呢,你来找我,那我们就去西北大营找老唐,咱俩蹭他的吃喝。” 夏侯琢哈哈大笑:“你要这么说......我突然就变得格外期待了。” “夏侯,刚才你说的没错。” 澹台压境一口把酒喝下去,然后语气很肃然的说道:“这天下的太平,这百姓的安康,得来的何其不易。” “老唐不想让这太平这安康,这可绵延万世的繁华毁在我们自己人手里。” “这是陛下带着我们打下来的,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的子孙后代成了这繁华的破坏者......” 澹台压境摇了摇头:“不敢想不敢想。” 夏侯琢道:“这事,说起来是我们这些人个个都想辞去兵权,是陛下极力在挽留,可将来被人骂的一定是陛下,后世之人,或许还会说陛下薄凉。” 澹台压境沉默下来,因为他知道夏侯琢说的没错。 “陛下可以护着我们,宠着我们,甚至是放纵着我们......” 夏侯琢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后,语气有些重的说道:“可我们不能不懂事。”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是啊......如果陛下身边的人都因为这军功而可以不懂事,那将来大宁就会变成下一个楚......” 他再次摇了摇头:“不容的,绝不容的。” 夏侯琢道:“所以陛下心里苦。” 澹台压境一怔,然后叹了口气:“是啊......心里最苦的,一直都是陛下。”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需要一个盒子 说来也可能是真的和李叱有些关系吧,毕竟他被称为人皇。 大宁自立国以来风调雨顺,就连西北这边的干旱都没有以往明显,连着几年雨水都不少。 说起来,从凉州往南往西,包括楚时候的整个雍州,干旱似乎才是最正常的事,雨水多才不正常。 这几年的年景好,西北百姓的日子也过的不错,再加上朝廷调拨支持,已有安定之相。 李叱没有一直都在凉州城里停留,休息了几天之后,就去西疆直道那边视察。 这条直道关乎的不仅仅是边疆安危,更关乎西疆百姓们的日子会不会越来越好。 有这条直道在,交通运输变得顺畅起来,西北百姓们的日子自然会更好些。 按照李叱的旨意,陆重楼在配合西疆边军压制了西域诸国后,就赶往修直道的地方督工。 前阵子就有传言,说是负责监督修建直道的工部官员,可能有贪墨之事。 李叱没有带着高希宁等女眷,带了夏侯琢,澹台压境和唐匹敌等人前往。 距离还有几十里的时候,陆重楼已经在路边等候了,除了他之外,只有三五个随从。 李叱见到只有陆重楼到了之后有些意外,他以为这边的官员都会来迎接。 “陛下恕罪。” 陆重楼撩袍跪倒:“工程上的事实在是周转不开,只能是臣自己前来接驾,其实臣也不想来的,只是怕陛下骂臣......” 李叱好奇:“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有。” 陆重楼回答道:“只是太难修......” 李叱一直都知道西疆直道不好修,毕竟要穿山越岭,他看过工部的图纸,所以从没有想过能在短短几年内把这条直道修好。 “你先起来说话。” 李叱让陆重楼上马,一起回修路的地方。 “前阵子朕让你查的案子,可是确有其事?” “回陛下,有,也没有。” 陆重楼脸色复杂的看了李叱一眼,似乎是想解释什么,但他只是语气也很复杂的说道:“陛下到了地方,看过就知道了。” 李叱他们随即催马前行,几十里的路,硬是走了一天一夜才到,可见有多不好走。 “陛下。” 到了修路的地方后,陆重楼和李叱上了高坡,朝着工地方向指了指。 “臣一开始也没以为会有多艰难,因为工部的图纸,臣也看过。” 陆重楼看起来比在长安城的时候黑了许多,皮肤上还有许多起皮,看着憔悴的变了个人一样。 他对李叱说道:“陛下你看那边,工部图纸上画的虽然详细,可是这地方,地质太复杂,图画的是位置,画不出地质。” “前边几丈范围都是松散的石头和泥土,一锹下去,就可能造成滑坡,前阵子有三十几个民工被滑坡的山石泥土掩埋,人都没了,其中半数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想尽办法的固定,打桩,拉网,把这几丈远的路修出来,足足用了几个月。” “可是再往前,是根本就敲打不动的岩石,大锤加铁杵,奋力一下子砸上去,就出个白印儿。” 陆重楼说到这,眼睛已经微微有些发红。 “陛下让臣查贪墨的事,臣查了......银子在账册上确实有问题,可没人贪墨。” 他看向李叱,那双眼睛里都是血丝。 “每天都在死人,这里督工的官员,每天都在发抚恤......可是这些事报上去,没人敢对陛下说死伤竟是如此惨烈。” “那边那个。” 陆重楼指了指远处一个正在山坡上指挥的官员:“他叫高有信,工部员外郎,在这两年了,来的时候一百六七十斤,现在只有九十几斤......” “臣查过,银子都经过他的手,可他连一个铜钱都没有私留过,还把自己这几年的俸禄全都贴进去了。” “大部分时候是想让工匠们能多吃一口肉,还有时候,是给死去的人加一份抚恤......” 陆重楼看向李叱:“这两年,高有信一直都在上奏,可死人的事被徐绩压下来了,而且徐绩一直都在催,甚至下了五年内修好西疆直道的死命令......” 李叱的眼睛也微微有些发红。 陆重楼道:“高有信来这两年,每天怀里都揣着一份绝笔,告诉手下人说他若出事,不要救,这地方救人,救一个可能会再搭进去三五个,就到山下找找尸首即可,把绝笔信给送回家里去......” 陆重楼低下头:“臣这次来这才算看明白,朝廷里的大人们一句话,下边的人要么跑断腿,要么拼上命。” “这里的银子每一两都是花在人命上的,臣知道高有信也有错,甚至越权截留了地方上的一部分钱款,地方上的官员气的骂娘,可还是把钱款给他了,臣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臣也没办法处置他。” 李叱问:“为何连夕雾没有向朕说过此事?他是工部尚书,难道这些事连他也不知道?” 陆重楼道:“这事两年前就被徐绩揽过去了,所有关于西疆直道的上奏,都直接交给他,连大人作为工部尚书都没权过问。”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一个五品员外郎,在这里的两年,就像是每天都在鬼门关上走一遍。 再想想那些工匠,他们比高有信还要难上多少倍? 李叱沉默着,并没有发作,可是他的脸色已经格外的难看。 “陆重楼,朕给你个差事。” “陛下请吩咐。” “咱们先绕过去见见高有信,一边走一边说。” “遵旨。” 这里已经根本不可能再骑马,其实从陆重楼接着李叱的地方开始,没走几里路就没法骑马了。 看起来高有信他们就在沟壑对面,可那沟壑太深了,眼见着只有二三里远,可要过去得绕出几十里。 “看来地方上许多事,只要涉及到了人命,都会往下压一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种事终究不对。” 李叱道:“你这几年也看过了许多青年才俊,更看过许多地方上的事......” 他看向陆重楼:“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朕物色一批人,名单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许再让除了朕与你之外的第三人得知,这些人,必须是公正严肃之人,必须有不畏强权之心。” 陆重楼大概明白了李叱的意思,俯身道:“臣遵旨。” 李叱又看向余九龄:“你当初的部下,许多人都分到了军机司,后来又调入了廷尉府,你把其中可托付重任之人,也列一个名单给朕。” 余九龄连忙应了一声。 “老唐,夏侯,澹台......” 李叱又看向那三位大将军:“从你们各自军中,选忠直勇武之人,一样列份名单交给朕,与陆重楼一样,这份名单,只有你们各自知道,不可串联询问,不可商量协谈。” 唐匹敌三人同时俯身:“遵旨。” “得有个盒子。”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声。 一个盒子,里边的东西可以直达李叱,不经过朝中重臣之手。 现在是徐绩,将来是内阁,这些盒子里的东西,都只交给大宁的皇帝陛下一人。 因为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比如高有信。 这样一个人,称得上殚精竭虑,也称得上拼上性命,更称得上忠直无畏。 可一旦出了什么事,背黑锅的人一定是他,李叱是觉得徐绩的话不能全信,可在这种事上,徐绩上奏说工部的官员该杀,一个五品的员外郎,李叱绝对不会亲自着手去查,最多交给廷尉府去核实。 极有可能,一个这样的好官,就会被徐绩随随便便一道命令处死了。 权臣和地方官员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品级上的巨大鸿沟,还有生死的界限。 几十里的路,绕过去又已经天黑了。 李叱没有让人去叫高有信过来,而是在营地里等着,一直到了后半夜,高有信才一身尘土的回来。 才进营地,就被叫到了李叱面前,高有信离着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罪臣高有信,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话还没有说完,李叱过去一伸手把高有信扶了起来。 “朕没有过去看你,是想着朕去了,只是给你添乱,夜里你和工匠们知道朕到了,或许就会造成混乱,朕怕是非但没有帮上什么忙,还会出危险。” 李叱指了指不远处:“朕刚才等你的时候,做了些菜,过来吃。” 高有信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不该吃,一时之间,局促的不知所措。 “坐下吧。” 李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高有信欠着屁股坐下,不敢抬头,坐在那的时候看得出来他手都在抖。 “朕听闻,你挪用了一些银子?” 李叱这话一说完,高有信扑通一声就又跪下了。 “罪臣认罪,罪臣罪该万死......” 李叱伸手把他拉起来:“你听朕把话说完。” 李叱道:“挪用银子的事,该罚,就罚扣你一年的俸禄吧。” 高有信怔住,实在没想到是这个处置。 唐匹敌笑而不语,夏侯琢也笑而不语,澹台压境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余九龄却觉得有些不该,这么好的一个官员,已经两年没有留过一个铜钱的俸禄了,还要扣他一年的?似乎是有些狠了吧? 李叱问高有信道:“你现在是五品?” 高有信连忙回答道:“回陛下,从五品,臣原本是工部六品员外郎,调任此地后,升了半级......” 李叱看向陆重楼道:“回去之后,你拟个奏折交给朕,提高有信为正三品,侍郎衔,领三俸禄,奏折你尽快递上来,朕来批。” 陆重楼俯身:“臣遵旨。” 要想提拔高有信为正三品,李叱自然是当场就能把事宣布了。 可还让陆重楼上一份奏折,这就是在给满朝文武看,在给徐绩看,也给连夕雾他们看。 工部的事,宰相能拿来过问,但工部的官员如果连这些事都不敢据理力争,也是失职。 被徐绩把事情要过去了,然后就不闻不问,那就不仅仅是失职,更是渎职。 高有信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站在那真的是乱了分寸,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陆重楼俯身问道:“陛下刚才说,对高有信的处置是罚俸一个月,是从下个月罚?还是暂缓罚?” 李叱道:“朕刚才说没说过他已是正三品了?” 陆重楼道:“陛下刚才说让臣上奏折,陛下批,陛下没说他从现在开始就是了。” 李叱笑了笑:“你上奏折是补个过程,朕没说他现在就是正三品了,那朕就正式说一遍,他现在就是正三品了。” 李叱看向陆重楼道:“另外......罚的是他从五品员外郎的俸禄,他现在是正三品了,下个月领正三品三俸,和从五品员外郎有什么关系。” 陆重楼笑了,俯身:“臣明白了。” 李叱拉了高有信一把:“吃饭!” ...... ...... 【跟大家汇报个消息吧,今天会更的稍微多一些,也会尽力不出错别字,因为今天不让会完本。】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一别 李叱在吃过晚饭后,在营地里和陆重楼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关于盒子的事,朕刚才仔细思考了一下,开国之初万事艰难,所以有盒子存在的必要,待以后吏治清明上下一心,盒子这个东西,能不用还是不要用的好。” 陆重楼俯身道:“陛下思考的周到。” 盒子这个东西啊,用的好了自然是可以让大宁皇帝更稳妥的掌控天下大局。 可用不好了,万一落在什么心思不正的人手里,一定挥出大问题。 李叱摇头道:“朕也得为子孙后代想想,若非变局之君,倒也无需用到这盒子,这东西......就算是朕给后世之人留个办法吧。” 陆重楼道:“现在陛下用的到这样的盒子,是为大宁越来越好,将来若还能用到这盒子,必然也是为大宁越来越好而用。” 李叱笑了笑道:“你现在这说话的水平,越来越像余九龄。” 陆重楼也笑起来:“臣也要不断的学习。” 李叱呸了他一声后说道:“关于西疆直道,朕回去后会让徐绩把差事交出来,就由你亲自盯着吧。” 陆重楼俯身:“臣遵旨。” 李叱听着这营地里此起彼伏的鼾声,沉默片刻后说道:“回去后,朕也会让他们商量一下,把修这直道所有工匠的工钱,尽量再往上提一提。” 他问陆重楼:“你觉得翻一倍如何?” 陆重楼再次俯身:“陛下圣明,臣替所有人谢陛下隆恩。” 李叱道:“看过了才知道,这条直道要想真正的修好,怕是没有五十年都难,徐绩做事那般急功近利,会害了更多人命。” 他看向陆重楼:“你也要谨记,该快的自然要快,不能快的就一定要稳。”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后边追过来,听到李叱这话后好奇的问:“陛下说是什么快不快?” 李叱回头看了余九龄一眼,笑道:“朕说的是你最快,比谁都快。” 余九龄:“倒也......不都是。” 李叱笑问:“那你说,快好还是慢好?” 余九龄回答道:“那要看什么事了,比如这西疆直道修好之后,从中原腹地到西疆能比过去快两倍不止,这当然是快了好,可修直道又非一日之功,当稳扎稳打,快了又会出问题,所以这快慢,不能单纯而论,快慢分明,动静结合,快时如奔马,慢是如细流,一定是爽的。” 李叱眼睛眯起来:“后边这两句话不说,朕都以为说话的人不是你余九龄。”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 李叱道:“可是道理说的没错,连你都懂的道理,许多看起来好像比你聪明的人,却假装不懂。” 余九龄他们知道李叱说的是徐绩。 李叱道:“官员们急功近利,犯错之后大抵还要狡辩几句,说什么初衷是好的......”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这借口狗屁不通。” 余九龄道:“陛下说的对,这就是打着做好事的旗号耍流氓。” 李叱哈哈大笑:“九妹通透,话糙理不糙。” 正说着,唐安臣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到李叱后连忙行礼。 之前在凉州城的时候,李叱本来是要找找唐安臣仔细聊聊,说一说关于他儿子唐旭的事。 可那天李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稍作提醒,之后唐安臣就安排人把他妻儿送回了内草原。 这次李叱来修直道的工地,唐安臣回来后追到了这里,就是来向李叱请罪的。 余九龄他们知道陛下有话和唐安臣说,于是都故意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远远的跟在后边,借着营地里的灯火,能看到唐安臣不时的俯身回话。 走了一段路后,唐安臣脚步一停,撩袍跪倒在地,像是在认错。 陆重楼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教导孩子的事,比南征北战都要难。” 唐安臣这样的大将军,能让任何敌人闻风丧胆,可没能让他儿子乖乖听话。 余九龄也跟着叹了口气:“陛下难道不像是一位老父亲?这满朝文武都是陛下的孩子,陛下教导孩子岂不是更难?陛下真的是为我等操碎了心啊。” 陆重楼眼睛眯起来:“陛下刚才说,我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你了......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才知道我和你差的还是太远了。” 余九龄笑了笑:“那是,轻而易举被你们都追上了,我还怎么做大宁第一谗臣,这拍马屁的事不好干,得学习,得进步。” 陆重楼抱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余九龄道:“你可拉倒吧你,你就老老实实做你自己好了,学我这套,没有用......我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哄陛下开心的,而你们,就是为了让陛下安心的。” 陆重楼沉默片刻,再次抱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前边。 李叱看向唐安臣道:“你若真知道何处错了,就不该来追朕,而是该去凉州城里,亲自去和那些被你儿子抢了东西,被他欺负了的人家去道歉。” 唐安臣连忙道:“臣回去后立马办这件事。” 李叱道:“去道歉是应该的事,别端着个国公的架子,让人觉得你能去是赏脸了。” 说到这,李叱又多看了唐安臣一眼:“你现在能和朕道歉,能和那些被欺负了的人家道歉,其实为时不晚,若将来真有大事,你能向国法道歉吗?” 这话已经很重。 可李叱还有一句更重的。 “国法,从不接收道歉。” 唐安臣跪倒在地,俯身认错。 可他心里却觉得,陛下这大概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一个几岁的孩子,无非是顽劣了些,还能有什么大错,又能出什么大事。 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尤其是男孩子,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他可以想,但不敢说,当然也确实觉得自己有些疏于教导。 可他也是真的没觉得自己儿子有多差,想着回去后多骂两句也就成了。 他又怎么能想到,多年后,就是因为他儿子,连累的何止是他一家,还有大将军王唐匹敌。 不只是他没有想到,若李叱能想到的话,今日这番谈话,他就不会只说这些了。 李叱说的话他自觉已有些重了,归根结底,这事也还算不上是有违法纪。 哪怕李叱是帝王,帝王过问家事,也只是能点到为止,况且李叱的话已经重到不是点到为止了。 一句国法从来不接受道歉,没能起到作用,也非李叱所能预料。 李叱在修造直道的工地停留了七八天的时间,越看越明白修建这样一条路有多艰难。 刚来的第一天,李叱想着十年八年绝对干不完,怕是要有五十年才行。 等到七八天之后李叱想着,这条路真要修好的话,五十年大概也不够。 不是没有人劝过李叱,大宁立国之初,如此耗费钱粮物资来修建一条直道,大概有些不值得。 可李叱的回答是......大宁不是五十年的大宁,不是百年的大宁,这条直道修好之后,是造富万年的事。 七八天之后,李叱和群臣回凉州,在半路上接到了外草原送来的上奏。 孛儿帖赤那派人送来亲笔信,告知李叱在外草原上最近发生的事。 黑武人退兵之后,外草原里一些之前和黑武有所勾连的部族更是心生畏惧。 所以不断发生叛逃之事,孛儿帖赤那以雷霆手段,亲自率军征战,连灭六个部族。 澹台压境对李叱说道:“是不是稍稍狠了些?” 李叱摇头:“这算的什么狠,孛儿帖赤那能有这公允之心不错了,不要忘了当年外草原的联军是怎么屠杀他的族人。” 澹台压境想了想,陛下想的确实更多。 按照仇恨来说,孛儿帖赤那在外草原杀多少人都不算太过分。 可他没有,他只是镇压了该镇压的人,除掉了该除掉的叛徒而已。 “丁青安,去取纸笔来。” 李叱吩咐一声。 小太监丁青安连忙取了纸笔来,李叱坐下来给孛儿帖赤那写回信。 写了数百字之后李叱停笔,沉吟片刻,将这刚写好的回信撕了。 再次提笔重新写,却只五个字。 朕信得过你。 李叱在凉州停留了大概三个月之久,巡查了西疆直道,又巡视了边关。 三个月之后,李叱决定返回长安。 大将军王唐匹敌与澹台压境等人送行,李叱上车之前本想和唐匹敌说几句什么,可是沉默片刻,只是瞪了他一眼后随即上车。 看着陛下的车驾远去,唐匹敌撩袍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大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澹台压境伸手把唐匹敌扶起来,唐匹敌起身后沉默许久才回答他。 “自此一别,我大概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吧。” 澹台压境听到这话后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大将军怎么会这样觉得,若想念陛下了,大将军随时都可回长安,陛下也说过了,唯有大将军你,回长安不用请旨,随时都可回去。” 唐匹敌摇了摇头:“陛下可以给我荣宠,但我不能乖张......我不回长安,我只是西北大营一新兵教授,我回长安,天下权臣,谁人能比得过我?” 听完这些话,澹台压境也沉默了良久,只觉得心里堵的难受。 再回想以往和陛下一起征战时候,那般快意,也是那般肆意,只觉得恍如隔世一样。 有些事越往前越好,可有些事,回首望去才知那时才是最美。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手刃 要说一座城有一座城的风格,那大宁的长安城便是肃正。 转眼间大宁立国已有十五年,这十五年间,大宁皇帝陛下内解民忧,外慑强敌,大宁越来越强盛。 十五年,大宁各方面都已经有了巨大的提升,不管是经济还是军事,都已经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 只用十五年时间,大宁便超越了楚国数百年历史中最巅峰的时期。 终楚国数百年之乱,令中原江山恢复锦绣,又让百姓富强。 大宁的这十五年,便是中原帝国重新崛起成为当世强国的一大步。 长安城的冬天比起另外三个季节,更加令人敬畏,这满目的冰霜之下,是一个帝国强劲的心跳。 李叱从朝堂回到东暖阁,一进门,已经升为御书房秉笔太监的丁青安就连忙先拿了个鸡毛掸子,把陛下身上的落雪扫了扫。 “又下雪了。” 李叱感慨了一声,把大氅解下来递给丁青安。 丁青安一边接过大氅一边说道:“下雪好,冬天多下几场雪,明年春暖就又是一个好年景。” 李叱笑了笑道:“你这吉祥话说的好。” 丁青安道:“如今大宁,哪天都是吉祥天,吉祥天下,所以谁说的都是吉祥话。”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和余九龄走的近,他的马屁都快比不过你了。” 李叱坐下来,丁青安已经吩咐小太监给陛下端上来一碗姜汤。 “皇后娘娘特意准备的,说这几日天气太冷,陛下从朝堂回来,喝一碗姜汤驱寒暖身。” 李叱接过来姜汤喝了一口放下,问:“有没有从西北来的奏折?” 丁青安心里微微一疼,因为这句话,是陛下的每日一问。 可是十五年来,大将军王唐匹敌都很少上奏折,有时候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一份奏折,就算有,说的也都是公事。 见丁青安没有回话,李叱就知道没有,其实他也已习惯了没有,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个王八蛋,真以为这样冷淡下来,朕就能顺了你的心意?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去告诉皇后一声,中午朕过去吃饭,顺便要检查势儿的学问。” “是。” 丁青安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外边候着的小太监去皇后娘娘那边送消息。 那小太监领命跑了出去,因为跑的急,又在下雪,一个不小心扑倒在地。 “看看这毛手毛脚的。” 丁青安过去把人扶起来,然后回头吩咐道:“多找几个人,把大殿前边好好扫扫,摔了咱们没事,若是摔了哪位大人可不好。” 话才说完,就看到远处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跑的实在是太着急,没稳住也趴倒在地。 丁青安认出来那人是廷尉府都廷尉张汤,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张汤扶起来。 张汤却已经挣扎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脚步更急的往东暖阁过来。 几年前,高希宁卸去了廷尉府都廷尉一职,彻底把廷尉府的差事交给了张汤。 叶先生被高希宁任命为廷尉府内院的供奉,专门负责训练新人。 廷尉府的事,多半都是由这两个人商量着办。 此时丁青安看张汤跑的这么急,就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陛下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张大人你慢些......” 张汤都顾不上和丁青安多说几句话,一口气跑到了东暖阁外边。 “进来吧。” 没等张汤说话,李叱已经先开口。 张汤进门后穿着粗气说道:“陛下,刚刚从西北传来消息,有......有大事。” 李叱微微皱眉:“再大的事,你也不该如此慌张。” 张汤连忙道:“陛下......事关,事关大将军王。” “嗯?!” 李叱猛的站起来,眼睛都瞬间睁大了:“老唐他怎么了?” 张汤俯身道:“大将军王......他,他亲手砍了大将军唐安臣的独子唐旭。” 李叱的表情都瞬间僵硬了。 “几个月前,大将军唐安臣的独子唐旭在云州城里犯了大案,在大街上看中了一个姑娘,强行......强行把人家姑娘霸占了。” “这事出了之后,那姑娘家里人就跑去了云州府治衙门告状,府治肖生不敢处置,去请示唐安臣。” “唐安臣担心这事闹得太大了,于是压下来不报,亲自登门去道歉,还赔了一些银两。” “唐安臣把唐旭关起来打了一顿,没想到唐旭竟是觉得自己挨打,皆因为那姑娘一家不识抬举。” “于是他夜里跳出去,跑到那姑娘家中质问,吵闹起来后,唐旭怒极之下,竟是把那姑娘一家几口全都杀了。” 李叱听到这,眼睛里已经有杀意外泄。 张汤继续说道:“出了人命大案,云州城府治肖生不敢再瞒报,又不敢得罪唐安臣,所以只能是偷偷派人去道治城告知廷尉府分衙的人。” “结果唐安臣却安排人为唐旭顶罪,廷尉府的人去查的时候,那一家几口都已经被毁尸灭迹。” “这事大将军王知道了,从西北大营带着三千边军直接到了云州城。” 说到这,张汤看了看陛下脸色。 “大将军王他没有理会唐安臣跪地求饶,直接在那姑娘家门外,亲手将唐旭脑袋剁了。” “然后大将军王他废了唐安臣的军职,把唐安臣帐下所有知情之人全都抓了起来,没有请示陛下,直接都在云州城斩首示众了。” 李叱听完后脸色已经很白。 “老唐啊老唐......” 李叱闭上眼睛。 良久之后,李叱摆了摆手:“把这事的经过,仔细整理出来写一份奏折给朕,你先下去吧。” 张汤连忙俯身:“臣遵旨。” 出门之后,张汤心里还是平复不下来,他知道这事把陛下伤着了。 但伤着陛下的不是唐安臣,也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唐旭,而是大将军王的大义灭亲。 大将军王这样做其实也说不上来有多错,在内草原云州城里出的事,立刻就在云州城处置。 让所有百姓们都看着,大宁的律法不容侵犯,哪怕是大将军的孩子,犯了罪也要砍头。 大将军王还是如以往那样雷厉风行,可是大将军王他这样做,也触犯了律法。 若说是家事,他不该杀人。 若说是国事,大将军王越界处置,也不该。 没多久,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两个人急匆匆的赶来,一进东暖阁,就看到李叱在发呆。 “陛下......” 高希宁轻轻叫了一声。 李叱有些木然的转身看向她,然后习惯性的咧开嘴笑,可想那笑容显得如此僵硬。 高兴心疼坏了,连忙上前,李叱缓缓吐了口气后说道:“朕没事......朕又怎么会有事。” “着人......着人去西北。” 李叱话还没有说完,外边就有人又跑了过来,正是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 “陛下,大将军王从西北派来送信的人到宫门外,昼夜兼程赶来的,人看着已经累的不行了。” 李叱吩咐道:“把人抬进来。” 不多时,唐匹敌的亲笔信就到了李叱手中。 “十五年......” 李叱看着手里这封信,自言自语的说道:“朕等了十五年,但朕没有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封信。” 李叱没有看那封信,放在一边,闭上眼睛说道:“丁青安,传刑部尚书归元术进宫。” “是!” 丁青安应了一声,哪里敢耽误一息,连忙派人去请归元术。 一个时辰后,归元术急匆匆的从未央宫里出来,他进宫后和陛下聊了一会儿,便出门去准备往西北查案。 这案子牵扯到了大将军王,归元术也是心急如焚,回去后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数十随从,天黑之前就出了长安城。 此时此刻,唐匹敌已经在半路上了。 他也没有想到,十五年后他再次见陛下,会是因为他亲手砍了自己侄儿的脑袋。 这十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陛下,可他却就是不肯回长安。 哪怕他是这大宁天下唯一一个,无需请旨,随时都可返回帝都的朝廷大员。 他杀了唐旭,废了唐安臣,自己也脱去了大将军王的衣服,换了一身布衣。 他带着三百亲兵,押送着唐安臣一家往长安城来,其中也包括云州府的府治肖生等人。 唐安臣在一辆囚车中,看起来似乎已经苍老了几十岁似的,头发都花白了。 唐匹敌骑着马走在囚车一侧,他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良久后问道:“你若觉得我心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此事终究是你的缘故。” 唐安臣靠坐在囚车里,苦笑一声:“是,是我的责任,那是我的孩子啊......” 唐匹敌道:“关于旭儿,我每年都会写信给你,让你多加管教,可你从不肯听。” 唐安臣默不作声。 唐匹敌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就这样沉默着赶路。 许久许久之后,唐匹敌说道:“这次去长安城,陛下大概不会治你的死罪,你对大宁有功,为陛下拼过命,你所犯下的罪行,也不至死......但我会恳请陛下,夺去你所有封爵,罢免你所有官职。” “另外,你以后就不要姓唐了。” 唐安臣听到这句话猛的抬起头看向唐匹敌,那双眼睛里瞬间就布满了血丝。 唐安臣嗓音颤抖着说道:“我用那么年拼死,那么多场血战,只为了自己能配得上父亲的姓氏,你......你怎么能将这姓氏夺去!”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将来你会死,我也会死。” “等到你我都死了之后,到了那边见到父亲,他大概也会这样做。” “唐......从来都不是什么高贵的姓氏,但一定是干干净净的姓氏。” 唐匹敌再次看了唐安臣一眼:“你现在,配不上唐这个姓氏,也配不上安臣这个名字。” 说完这句话后,唐匹敌催马向前,没有再和唐安臣多说一句话。 唐安臣在唐匹敌背后嘶吼:“只有你配得上?!” 唐匹敌还是没理会,只是扬了扬他手里的马鞭。 风雪中,这往长安城而去的队伍还在赶路,每个人看起来都和风雪是一样的颜色。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兄弟,喝酒! 长安,城门。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风雪停,见到陛下的时候,云开日出,似乎有七彩光芒撕开了云层,照耀在这帝都门外。 那光芒就不偏不倚的落在李叱身上,也落在了跪在李叱面前的唐匹敌身上。 四周皆还带着些昏暗,偏偏这是一道光束,让两个人都如同与当世隔绝,这光里只有他们两个,再无其他。 “陛下,罪臣......” “滚起来说话。” “臣戴罪之身,不该起身,不敢起身。” “那要朕把你拉起来?拉不起来还要朕把你背进城?” “臣.....遵旨。” “跟朕一路走回未央宫,大街两侧不少百姓们等着看你呢,朕不想任何人看到你不光彩。” 李叱回身:“丁青安!给他把大将军的锦衣换上!” 御书房秉笔太监丁青安立刻上前,把双手捧着的大将军锦衣递上去。 李叱看着唐匹敌的眼睛说道:“你把这身锦衣脱了,朕就给你带来。” 唐匹敌深吸一口气,然后脱去自己身上的布衣长衫,换上了那光彩夺目的大将军常服。 “除了朕,没有人可以看你低头,进了这个城门,挺起胸昂起头,你还是大宁的大将军。” 李叱转身:“跟上朕。” 唐匹敌再次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上李叱。 长安城的大街两侧全都是人,大将军十五年没有回过长安城了,如今回来,谁不想看看? 当大宁的皇帝陛下和大将军进城门的那一刻,百姓们都翘首看着,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跟朕并肩走。” 李叱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唐匹敌随即快步上前,与李叱并肩而行。 “陛下,臣辜负陛下了。” 唐匹敌声音很低的回了一句。 “放屁。” 李叱笑着和两侧的百姓们打招呼,一边挥手一边说道:“朕这些年吹过很多牛皮,但让朕最得意的,一直都是唐匹敌是朕的兄弟,这个牛皮朕还会一直吹下去。” 众人都在李叱和唐匹敌身后跟着,看着陛下和大将军那并肩而行的样子,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 “这次你赢了。”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一直以来都想让朕把你的王位给免了,朕以前从没有过动摇,可这次朕不得不动摇。” 唐匹敌道:“所以臣,辜负了陛下。” “你没有。” 李叱道:“如果是你辜负了朕,朕会把你大将军的锦衣封起来,而不是带到你面前。” “这件事现在长安城里的人还都不知情,但很快不只是长安城里的百姓,整个天下的百姓都会得知。” 李叱侧头看了唐匹敌一眼:“这事朕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压下去,你该是最理解朕的。” 唐匹敌道:“臣明白,臣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压下去,不然臣就不会带兵去云州城。” 李叱点了点头:“王位朕暂时替你留着,以后......” 话还没有说完,唐匹敌已经打断了他。 “陛下,臣从没有想过要借此机会,唐安臣是臣的弟弟,是臣父亲的次子,臣......” 李叱道:“这些话不必和朕解释,天下之人数以亿计,最光明磊落必然是你,说光明磊落四字,连朕也不如你。” 唐匹敌刚要说话,李叱又阻止了他。 “不要再谈这件事了,触及了国法,按罪去惩治就是......朕现在只想和你喝酒。” 唐匹敌点头:“臣也是如此。” 未央宫,大殿之上。 丁青安双手持圣旨宣读,满朝文武在大殿中肃立听宣,一个个全都屏气凝神。 其实大家也都猜到了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大将军王的封号,怕是不得不拿下了。 陛下可以压着群臣的不满,但陛下不能不顾及天下人的不满。 陛下一直都在说,大宁和楚国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国法就是国法,国法不容就是国法不容。 这件事传扬出去,百姓们会觉得此事不可能和唐匹敌没有丝毫关系。 悠悠众口,可盖皇权。 陛下旨意,夺去唐匹敌大将军王封号,改封国公,但依然位列群臣之首。 唐安臣被贬为庶民,按照大将军唐匹敌的请求,陛下准许,夺唐安臣姓氏,该姓为束。 大殿里只有丁青安朗读圣旨的声音,文武百官全都安安静静的听着。 直到旨意宣读完毕,满朝文武才俯身下来。 本以为事情到了这也算告一段落,可是在此时,御史台都御史高有莲出列。 他奏请陛下,当革去唐匹敌西北大营管代军务官职,这话一出口,这大殿里的官员们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说勇,还是高有莲高大人真的勇。 李叱听完后只是回了高有莲一句:“你去找找依据,若你的谏言有法可依,朕就听你的。” 说完后起身离开。 等陛下走了之后,高有莲不由自主的舒出一口气,看起来非但没有被陛下吓着,还有些放松。 刑部尚书归元术路过高有莲身边,脚步停了停,然后朝着高有莲挑起大拇指。 “高大人,佩服。” “废话,我也佩服我。” 高有莲白了归元术一眼:“这话我不说,你说?” 归元术连连摇头:“我才不说......你说了陛下最多不搭理你,我说了,陛下会把我叫去骂。” 高有莲:“陛下要是把我也叫去骂,我才开心呢。” 说完之后,这位老大人哼了一声,溜溜达达的走了。 可是没走几步他又回来,在归元术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陛下要设宴款待大将军,我在酒宴上可能会闹事......到时候你要拉着我。” 归元术:“高大人此言何意?” 高有莲道:“大将军终究是触及了律法,陛下的处置可谓是轻之又轻,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设宴接风,我身为都御史,就该在酒宴上大骂大将军......” 他拍了拍归元术肩膀:“这种事我能托付的人也不多,归大人你必须要帮我了......” 归元术:“那高大人想过没有,其实你若只是为了表明态度,陛下设宴你可以不去的啊。” “那当然不行。” 高有莲义正辞严的说道:“我不去就是怂,身为都御史,谁怂我都不能怂,你是刑部尚书,你头顶上有国法,我是都御史,我头顶上不仅仅有国法,还有道德。” 归元术叹了口气:“这活儿,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高有莲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我不知道大将军是这天下最不可能有反心之人,可我一会儿酒宴上,还不是要骂他乱臣贼子。” 归元术:“要骂的这么凶?” 高有莲:“后边还有更凶的,但我觉得到乱臣贼子这句就够了,你到时候就打断我......拜托了。” 归元术又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不过,高大人你算是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有把柄落你手里,你在满朝文武面前,骂我的时候可要轻着些。” 高有莲:“你这......不是难为我么。” 归元术:“呸,不帮你了。” 高有莲连忙拉住归元术;“我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到了晚宴的时候,众人纷纷到唐匹敌面前敬酒,虽然唐匹敌看起来像是犯了错才回京的,可谁都知道,这错是天降大锅,大将军都不得不背着。 再说大将军已经十五年都没有回过长安,这次回来,就算只是礼貌上的事,也该过来敬酒。 归元术过来和唐匹敌喝过一杯酒后,刚要回自己座位,就看到高有莲端着酒杯过来了。 归元术心里一紧,心说高大人你端着杯酒过来,这目的也太明显了吧。 果不其然,高有莲到了唐匹敌面前,叫了一声大将军,唐匹敌起身回礼的时候,高有莲举起手就要把酒泼过去,脸上也开始走心的有戏了。 结果归元术手疾眼快,一把将高有莲的酒杯按了回去。 一滴酒都没有洒出来,归元术的手按的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这一按,唐匹敌有些懵,高有莲也有些懵。 按照高有莲的设计,这杯酒泼出去后,他就要大骂唐匹敌了,可是归元术这一按,把他节奏打乱了。 就在高有莲稍稍有些乱了分寸,想要重新找找节奏的时候。 却见唐匹敌横跨了一步,用他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群臣的视线。 然后唐匹敌把他自己手里的那杯酒泼在自己身上了,又后退一步,然后一脸惊讶的看着高有莲。 “高大人,你这是何故?” 见唐匹敌这样,高有莲的表情就不得不变得精彩起来。 下一息,高有莲破口大骂:“你还有脸问我这是为何,你这乱臣贼......” 话没说完,归元术从桌子上一把抓过来个很丰-满的鸡腿,啵儿的一声捅他嘴里了。 “高大人怎么喝多了,我扶高大人回去休息。” 归元术说完,拉着高有莲就往回走,高有莲假意挣扎了几下,也就顺势下去了。 到了无人之处,高有莲叹道:“我找你帮忙,还不如直接找大将军呢......那杯酒若是不泼出去,这戏都没法往下演。” 归元术:“好了好了,算我没配合好,以后我有把柄落你手里,你可着劲儿的骂我就是。” 高有莲笑了笑,然后转身往外走,归元术好奇的问他:“你这就要出宫去?” 高有莲摇头:“陛下知道我骂了大将军后,也没法继续留在那喝酒了,特意在后边给我开了个小灶,我单独吃一桌,你先回去吧,我去吃我的。” 归元术眼睛都睁大了:“到底你找了几个人陪你演戏!” 高有莲:“你怎么就不想想,连我都可能是陛下找来演戏的?” 归元术想了想,迈步跟了上去:“我先跟你去吃吃小灶,不然我多亏。” 高有莲笑着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若不让我当众演一场戏,他们那些人虽然明面上不敢说,可还是会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现在我闹一闹,他们也就没人敢在这时候再说三道四了。” 归元术点头:“这倒也是,不过......陛下找了你,该是会给你些好处吧,你又找了我,那是不是该分我一些,就算是层层下包,到我这也该有个仨瓜俩枣......” 高有莲:“宁死不从!” 经过高有莲这一闹,这酒席上确实没有人再说些什么了,高有莲这么不给陛下面子,他们若是再不给,那就指不定谁要倒霉。 今日能在这未央宫里喝酒的,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谁会在这时候还主动触霉头。 一直到子时,众臣才全都散去,李叱把唐匹敌留在未央宫里,又让人备了些点心小吃,就在东暖阁里重新摆了酒菜。 “你特么的如果不出事,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长安?” 李叱瞪着唐匹敌的眼睛问。 唐匹敌端起酒杯:“陛下息怒,息怒,陛下不是说只想和臣喝酒吗?臣先敬陛下一杯。” 李叱把酒端起来,刚要喝,又放下:“你等等,先回答朕的话,若不出事,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回来见朕?” 唐匹敌:“臣......不回来,比回来好。” 李叱:“你又要说什么狗屁道理?!” 唐匹敌叹道:“臣若时常回长安,又或是长居,那陛下觉得,是去巴结徐绩的人多还是来巴结臣的人多?臣不想结党营私,可天长日久,外人看着,这不就是结党营私?” “臣可以不理会,陛下可以不理会,可一定会有人以是臣的人自居,出去吹个牛皮,说我是唐匹敌的人,大概会比说我是徐绩的人要好使的多。” 李叱被他气的噗嗤一声笑了:“那你也吹牛皮去,说你是朕的人,看看哪个牛皮比这个大。” 唐匹敌笑着举杯:“陛下,喝酒!” “朕不喝。” 李叱摇头。 唐匹敌语气有些哀求:“陛下,又怎么了......” 李叱道:“今日你喊一声陛下喝酒,朕就是不喝,你若喊一声兄弟喝酒,你试试看这杯酒喝下去的快不快。” 唐匹敌犹豫再三,又回头看了看外边,连丁青安都识趣的到东暖阁外边候着了。 片刻后,这东暖阁里有话音起。 “兄弟,喝酒!” ...... ...... 【全书正文完,客官先别走,后边还有一章胡言乱语,再加一个小小的续。】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后记 不让江山这本书写到现在,大概也是我遗憾最多的一本书了。 最大的遗憾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是......我不该写这样一本书。 从开书初期的信心满满,到后来的如履薄冰,这个过程确实很煎熬。 因为长宁帝军已经写到了极致,是大宁帝国最为壮阔最为浩荡的极致。 冷子也是极致,他比丢丢儿要可爱不少,还有茶爷,比高大哥也要可爱不少。 你们是那么爱茶爷爱冷子,我也是啊,所以我不敢写的太过于类似。 这就给丢丢儿和高大哥上了枷锁,越是到后期,越是有这样的弊端,也就越艰难。 丢丢儿还好,毕竟在性格塑造上和傻冷子相似一些也能接受,可高希宁无法和茶爷塑造的一模一样。 在构想之处,高希宁的形象在我心中是一个杀伐果断且心思缜密,甚至有些阴狠冷酷的女人。 但这样一个女人写出来,实在是不讨喜吧,以至于我不断的推翻自己,所以写到后来高希宁的形象就模糊了。 有茶爷珠玉在前,高希宁的塑造对我来说实在艰难,这一点我败的体无完肤。 再说情节。 或许是因为长宁中剧透过多,当时还没觉得会有什么影响,可是开始写不让江山后才知道,这些剧透对于爽点来说是致命的弱点。 有些时候我甚至还想着,哪怕我写大楚徐驱虏,或者干脆写穿越者李先生,都要比写丢丢儿的故事简单些。 这本书没有错,错的是我的执念,本想写长宁三部曲来着,但我只能在不让江山这里戛然而止。 其实新书我本来构思的,就是大宁的第三部,一部在大宁帝国框架内的悬疑小说。书的主角和丢丢儿无关,和冷子也无关,只是一个捡了李先生宝藏的江湖客。 可是这个故事被推翻了,我对故事有自信,但这个故事撑不起来一部长篇作品。 所以,我只好把我准备在大宁三部曲之后的新书构思拿了出来。 对不起大家,新书和大宁无关了,但新书的构想是为了应付大宁系列会导致大家审美疲劳而产生的。 我个人觉得,这样一本书的精彩应该在长宁之上,不然我不敢用来对抗自己心目中的大宁三部曲。 不让江山有太多遗憾了,比如刚才说过的角色塑造,比如说这本书从开始到结束。 还有许多小的遗憾,比如说书评区差两千多没有到十万条评论。 但所有遗憾,都会因为不让的完结而逐渐淡忘,用一句很渣男的话来说,我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男人,我只是一直憧憬新的美好。 所以,年后,新书见。 最后,一个小续。 ...... ...... 西北的风还是那么的粗糙,粗糙到让人害怕它会伤了刚刚才从土下钻出来的嫩绿。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蹲在那看着一抹新芽,摘下酒壶,朝着这棵才露出头的小草浇了一滴酒。 他看起来满脸风霜,也满目沧桑,可他偏偏还是那么帅气的一个老头儿。 “爷爷。” 一个看起来才六七岁的小男孩蹲在老者身边,他没有看嫩草,而是看老者腰畔挂着的那个东西。 “这是什么?” 小男孩儿问。 老者笑了笑,把腰畔挂着的东西摘下来,那是一个酒杯。“这个啊......是爷爷的兄弟和爷爷分开之前喝酒用的小铜杯。” 老者把酒杯举起来,因为常年都拿在手里把玩,所以显得很亮。 阳光洒在这铜杯上,映衬着老者眼神里的光彩,山河万物的光彩都不及它。 “就这样的小杯,我和我兄弟,能喝一千杯。” “爷爷吹牛,一千可多可多了。” 小男孩儿不信。 他伸手:“爷爷,可以给我看看吗?” 老者把铜杯递给他,小男孩儿接过杯子,拎起来绑着杯子的细绳,那被子就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小男孩儿突发奇想,把他腰畔挂着的那把没开锋的小匕首摘下来,在铜杯上轻轻敲了一下。 叮...... 声音清脆,还悠远,悠远到好像飘荡出去万里那么远。 老者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微微湿润了。 “真好听。” 小男孩又敲了一下。 叮...... 这次声音好像传的更远了,而且还有了回音。 叮...... 在远处,这回音一样的好听。 老者猛的站起来,一瞬间脸色就变了,他慢慢的回身看去,手已在发颤。 远处,又来了一个好帅气的老头儿,坐在马背上,手里拎着一根细绳,细绳上绑着个小小的铜杯。 小男孩儿敲一下,他也敲一下。 叮叮叮,叮叮叮。 万里那么远啊。 可万里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