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病娇联萌》 第一章

人一走起背运来,喝口水都能呛住,走夜路都能遇到鬼。 纪棠从某酒店出来,拒绝了老同学们送她回家的提议,摇摇晃晃地在街边瞎溜达。 她眯着双醺醺的眼,目之所及,所有影子都变成了一式双份。双份的大厦,双份的巷子,双份的……电线杆。 “砰——”的一声,她把自己撞得晕了过去。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问她:“你的梦想是什么?” “成为国际级的摇滚歌手!”纪棠比了个rock的手势,“!” “……” 那个声音有点恼怒,“认真点!” 纪棠痛哭流涕,“我想要个忠犬系的男朋友。” 话音刚落,隐约听到一句吐槽:“呸,又是只单身狗。” “单身狗怎么了!你们这群带着家属来同学会的人,根本不体谅单身狗的难处!”她顿时怒了,“你们以为老娘想单着吗,你们以为我喜欢看到那个渣男前任挽着新欢,在我面前秀恩爱,还嘲笑我没人要吗?” “好好好,别激动。” 那声音轻咳了两下,用电视促销员的腔调,声情并茂地说,“您情路不顺吗?您午夜寂寞吗?恭喜您,被‘情意绵绵’恋爱养成系统抽中,成为本系统的第956位玩家!现在进入系统,完成新手指引任务,成为正式会员,再通关九个副本,即可获赠男友一枚。” 如果是清醒状态下的纪棠,肯定把这个自称“系统”的家伙,打得满地找牙,再以非法传销的名义,扭送到最近的警察局里。可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前男友和白莲花小三得意的笑脸,根本没有用来理性思考的剩余脑容量。 她迷离着眼,毫不犹豫地点头,嘿嘿笑道:“好啊。” 【叮——恭喜956号玩家加入系统,新手任务读取中】 这是她在现实世界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纪棠就彻底丧失了意识。 - *新手任务:逆转娱乐圈 寒风冷肃,刮在人脸上,比刀子还不如。 天刚刚擦亮,街上没两个行人。偶尔有车子驶过,带起一阵疾风,只把这儿搅和得更冷。 一个瘦小的身影,披着快及踝的军大衣,整个人像挂不住的面条,一溜就能从衣服里滑出来。 这人拿衣领捂住半张脸,凑到一个在巷口点烟的男人身旁,左右四顾,压低声问道:“大哥,要签名不?” 那男人在墙上顺手弹了两下烟灰,眉目冷峻,斜睨一眼,没说话。 这人偷偷摸摸地撩开大衣,里面夹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明星签名,用细绳拴着,都给体温焐热了,“男明星女明星都有,您瞧这个,现在最红的宋晶晶……” 男人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是个小姑娘。细皮嫩肉,长得还不赖。他眼睛微微眯起,叼起烟,吐出个白圈,“看你的年纪,应该还在读书吧。怎么出来倒腾这个?” “辍学啦。本来想做演员,没门路,跟着老乡干这个,混口饭吃。”小姑娘水灵灵的脸蛋冻得通红,出口却是一副老江湖腔,“大哥,你到底要不要?” 那男人轻笑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咋知道你是谁。”小姑娘理直气壮,“你不要,那我可走了啊。”她把大衣稀里哗啦一拉,扯紧领口,顶着风往外走。 “等等。”那男人懒洋洋地叫住她,叫唤家猫一样地向她招手,“我要一张。” 她回过头,一脸喜色,“您要谁的?” “给我一张许京的。”男人把烟掐熄了,捏在两指间,一面从钱包里掏钱。 小姑娘三两步小跑回来,背着风口,打开大衣,当着他的面儿翻来找去,终于从腰后拔出一张红皮塑料膜包着的签名,高高兴兴地递给他,“您真有眼光,许京长得帅不说,演技也好,今年听说又提名了影帝。对了,他人特别和善!” 那男人递给她一张百元钞票,接过签名,随意瞄了一眼,笑眯眯地问道:“哦,你还认识许京?” “我刚来大横国那会儿,进一个剧组当龙套,听说许京就在隔壁剧组拍戏,跟我们才隔了一堵墙。我趁人不注意,爬到那堵墙上偷看,只看见个背影,比电影里高多了。”小姑娘眉飞色舞地说。 她举着那张毛爷爷,在口袋里扒拉了一会儿,神色却渐渐沮丧起来。 “怎么了?” “我找不出来。”她耷拉着眉毛,双手捧着钞票,“今儿我刚开张呢。您有没有小一点的?” 男人耸耸肩:“没有了。” 小姑娘咬着下唇,望眼欲穿地盯着他,清澈的大眼睛里写满哀求。 “真没有了。”男人为证清白,翻开自己的钱包给她看,里面果然都是百元大钞。 小姑娘重重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这么早,店面也都没开门。”她把钱还给他,伸手向他要那张纸,“您把签名给我吧。” 男人握着那张热乎乎,还带着体温的签名,随口说:“不用找了,这一百块你拿去吧。” “那可不行。”小姑娘一脸倔强,“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男人被她逗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两道清雅的剑眉,向下压着一双上挑的桃花眼,说不出的俊秀风流。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有点看呆了。她在横店见过好多明星,有当红的,有过气的,有年轻的,有迟暮的,可好像谁都比不过眼前这位路人大哥。她愣了一会儿,才说:“纪棠。我叫纪棠。” “纪棠。”他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笑着说,“我记住了。这样吧,我给你留一个电话号码。你先把这一百块收着,下回你有了钱,再打我电话,把钱给我送过来。” 纪棠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我找张纸写给你。” 纪棠拍拍胸脯,“不用,我记得住。” “这么厉害?”他唇角一勾,似是不信。但还是把手机号码念了一遍。 正当他准备念第二遍的时候,纪棠却摇手拦住,“我已经记住了。”她生怕他怀疑,还特意加重音强调,“真的记住啦。”然后流畅地背诵了一遍。 男人眼神中些微的惊讶,无疑让她十分得意。她昂首挺胸,小脸也红扑扑的。 “这钱我明天就还你。”她把毛爷爷平摊好,折了一折,小心翼翼地塞进内袋,道了声“再见”,捂着大衣走了。 刚走出两步,她突然转过头来,嘴里哈着白气,真诚地对他说:“大哥,你要不去做演员吧。我觉得你肯定能红的,说不定会比许京还红!” 那男人朝她微微一笑,道:“承你吉言了。” 卖签名的小姑娘,踏着她那双破旧的棉靴,欢快地跑远了。军绿色的小点,渐渐消失在街角。 男人站在巷口,又点燃了一支烟。 火光明灭,映在他脸上,像一部经典怀旧的老电影。 直到助理抱歉地来叫他,“许哥,车子修好了,咱们可以去片场了。对不住,耽搁您这么久。” “没关系。”许京还是一如往常地懒散随意,在墙上摁熄烟头,喑哑的声线拖得老长,“咱们走吧。” - 纪棠从街口跑到街尾,又从街尾跑到街口。 太阳慢慢升上来,她的额头也渗出了汗水。一身军大衣,不敢敞开口子,也不敢脱下来,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见不远处烤鸭店的门口台阶上,也坐了个“军大衣”,眼睛一亮,噌噌跑过去,拍了一下那人的背。 一个满脸稚气的小男孩扭过头,惊喜地说:“棠棠姐,你今儿也在这条街开张啊?” 纪棠笑嘻嘻地问他:“生意还成不?” 男孩沮丧地摇摇头,掀开大衣一角,小声说:“才卖出去三张。” “姐卖得多,姐请你吃烤鸭。”她大方地一挥手。 “这怎么行?”那男孩连连摆手,“烤鸭太贵了。咱吃盒饭就成。” 纪棠不由分说扯着他往烤鸭店里走,掏出一百块,拍在桌面上,点了一整只烤鸭。小男孩瞧得口水直流。 两人连鸭骨头都嚼碎了,和着白开水咽下,十根手指头舔得干干净净。剩下来半只舍不得吃,全叫纪棠用塑料袋封好,一股脑塞到了小男孩怀里。 小男孩看着都快哭了,“姐,你自己留着吧。” 纪棠粉嫩嫩的舌尖一卷,将唇齿间的油腥拢了个干净,闲闲剔着牙,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打着饱嗝说:“你姐我主业卖萌,副业卖周边,小日子滋润着呢。这种剩菜剩饭,我怎么可能稀罕?拿走拿走!” 小男孩拎着烤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纪棠从烤鸭店出来,擦了把汗,继续在街上游来荡去。贼眉鼠眼,逢人就问:“大哥,要明星签名不?” - 黑幕一点点降下来,行人越来越少。 纪棠把口袋里的散碎零钱全部掏出来,一毛一毛,一块一块地数。 “十六……二十一……还差三十七块。”纪棠挠挠后脑勺,“早知道就买半只鸭子,让大树直接带走得了。那小子还带着个妹妹,饭盒里好久没见肉了。”她作势扇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让你贪嘴。凑不够钱还给那大哥,看你明天怎么办?” 她叹着气,向后仰头,靠在脏兮兮、油腻腻的旧墙上,饿得忍不住用手勒紧胃部。 大横国的夜晚,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因为这里的星星全掉在地上了,一颗比一颗耀眼,一颗比一颗昂贵。 而她,终究只是一粒廉价的砂砾。 第二章

纪棠好不容易凑够了钱,数了又数,确定数字没错,才兴高采烈地跑到路边一家副食品店,喊道:“阿姨,我打个电话。” 嗑着瓜子的肥胖老板娘,两只眼睛正津津有味地钉在电视剧上,随手指了指固定电话上贴的小纸片。 “五毛一分钟,这么贵呀。”纪棠撅着嘴,小声嘟囔着,但还是按照昨天记下的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小心翼翼地拨了电话——如果拨错人,她的钱可就白花了。 可是电话那头却传来占线的忙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一连播了三个,都是占线。 “打不通就别打了,后面别人还排着队呢。”老板娘不耐烦地说。 纪棠心想:你这破电话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挂着一个月,也没见两个人打,牛什么牛啊? 她凑过头,瞄了眼老板娘的电视屏,怪声怪气地说:“宋晶晶这演技,歪鼻子瞪眼的,哭起来跟二傻子似的,亏您也看得下去!我都演的比她强。”不等老板娘反应过来,就笑嘻嘻地一溜烟跑了。 “臭丫头,有本事你演一个我瞧瞧啊……” 老板娘在她背后破口大骂。 纪棠只当没听见,吹着口哨,一路小兔子似的活蹦乱跳,心情大好。 “棠棠姐。” 她撇过脸,“是大树呀。”面上带着笑,心里却直打鼓。这小子不会是吃了一顿好的,从此赖上她了吧?现在可正好到饭点。 大树今天没穿那身军大衣,换了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外套蓝色毛衣背心,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他见纪棠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我在一个大剧组当群演呢。他们管盒饭,还管衣服。” 纪棠听到“剧组”两个字,眼睛唰地一亮,“你进组了?”平时这种好差事,可都是被一帮地头蛇垄断的。 “嗯。”大树说,“他们在拍中学的戏,只挑年纪小的要。” 纪棠有点害臊地捧着脸,“你说,就我这长相,冒充中学生,还靠谱不?” “棠棠姐今年十六,明年十五。”大树竖起大拇指,又添了一句,“而且这剧组超阔气,盒饭有肉,学生还加鸡腿!” 纪棠一听见鸡腿,整个人都不好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拽着他急吼吼往前跑。 “棠棠姐……” “干嘛?” “你走错方向了,在那头……” - 许京在拍的这部电影,是一部警匪片,拍摄地点在影视城内的广州街上。 今天他只有三场戏,导演允许他抽两个小时集中拍摄,但出于敬业的好名声,他还是早早就候在了片场。当然,他不会和其他演员一样坐在棚架下面等,而是待在房车里喝汽水打游戏。 除了导演和对手戏演员,没几个人能跟他搭得上话。 他们只知道这位年轻的影帝,阴晴不定,全凭自己喜好办事。一言不合骂导演也有,下了戏直接吃盒饭也有。 寒冬腊月,一群身着单薄学生装的临时演员,嬉笑着从他的房车前路过。几个人凑近窗户,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明星在。可极具私密性的反光水银玻璃,隔绝了他们的窥探,让外面的人什么也瞧不见。反而是坐在窗前的许京,将他们打量得一清二楚。 “这剧组太土豪了。”一个圆脸的男孩,扒着房车的窗户,啧啧惊叹,“肯定是哪个大明星的车子。” “看你这熊样,丢人!万一车里有人呢?”两条柔顺的麻花辫,衬得小姑娘伶俐又可爱,刘海用夹子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墨眉细长齐整,一根杂毛也没有。她虽嘴上这样说着,却也把一张小脸凑上来,贴着车窗玻璃哈气。 许京觉得这孩子长得有些眼熟。但能让他眼熟的孩子,应该不至于来剧组做群演啊。 那小姑娘眼睛亮极了,又挺又翘的鼻尖蹭在玻璃窗上,嘴唇像花瓣一样柔嫩。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往手心哈了口气,在车窗的白雾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纪、棠。 他听见她说:“以后,我也要买一辆这样的车子。”唇角骄傲地翘着,眉目飞扬。 漂亮! 许京在心底不吝称赞。 他搁下手里的游戏机,撑着下颌,盯着那女孩直看。越看越漂亮。 “喂!你们几个……”虎背熊腰的场记大声呵斥,“离车子远一点!还想不想干了!” 那女孩受了惊吓似的抖了抖,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惊醒的蝴蝶,振翅忽闪,一下子就从他眼前溜走了。她蓝色的百褶裙在风中一闪一闪地晃,调皮的笑声传开老远。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冲场记做鬼脸的模样。其实,他也觉得那个场记挺讨人嫌的。 “纪棠。”在念出这两个字的一霎那,他才想起,这名字,昨天好像已经咀嚼过一遍了。 原来还是那个小姑娘。 许京不由好笑,自己居然被同一个女孩,吸引了两次! - 临近傍晚,助理大河怒气冲冲地跑到车上,说:“剧组也太过分了,胡乱排戏,也不是这么个弄法!就三场戏,让您等到了这会儿。” 许京把腿架在桌子上,懒懒地问:“前边是不是出事了?”他刚才听到好大一声动静。 大河抱怨道:“别提了,有个临时演员,四处瞎逛,踩到爆破师刚埋好的一个点,把腿给伤了。” “瞎逛”这个词,正好戳在他心尖上,“是群演吗?演学生的?” 大河想了想,摇头:“不是,演的是警察局里一个女警,抬出去的时候还穿着制服呢。” 许京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她还是个有关键台词的,不是群演。导演一时找不到能替她的人,正在给隔壁‘大轰炸’剧组打电话,问他们能不能借个年轻的女演员过来。”大河不满地说,“前头真是兵荒马乱。” 许京抬起一双霍乱人心的桃花眼,慢悠悠地说:“哎,我这儿倒有一个人选,你去问问导演,看他愿不愿收。” - “什……什么!我,我顶上去?”纪棠被从天而降的一块大馅饼砸晕了。她感觉满眼都是星星,脑子里像塞进去一坨浆糊,咧着嘴倒吸凉气,傻乎乎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呀?” 场记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子也不晓得哪个会是你嘛! 上面就是让他去找个叫纪棠的学生群演。他还以为人家有多厉害的靠山呢,在片场一喊,张望了半晌,才看见一堆跐溜方便面的盲流里,举起一只细伶伶的小手。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抬起来,冻得瑟瑟发抖,吸着鼻涕回应:“是我。我是纪棠。” 场记也傻眼了,“学生群演里有重名的没?” 小姑娘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面汤,用袖子擦了擦下巴,撇嘴一笑:“没有。” “那就你吧,跟我走。” “哦。”纪棠一句话也不问。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也不至于把她卖了。 然后,那个馅饼就啪叽砸下来了—— 导演指着服装师和化妆师,焦躁地说:“赶紧给她化妆,换衣服。”顺手扔了两张纸给她,“半小时内背熟了,马上开拍。” 纪棠接过那两张纸,双手都在颤抖。妈呀,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台词!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啊!祖坟冒青烟啦! “行不行?”导演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狐疑不已,“不行我换人了!” 她双脚立定,昂首挺胸,大声答道:“行!保证一遍过!” 保证一遍过?影后都不敢这么夸下海口。导演叹了口气,心想,就当卖给许京一个人情吧。 - 许京估摸着纪棠那边快开拍了,戴上墨镜和帽子,手插裤兜地往片场走。 “许哥,您这是……”撞见个熟人,一眼把他认了出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人家也没多问,笑着让了路。 片场的大灯映得周遭白天一样亮。揣着盒饭的龙套,抄着暖手等戏的演员,忙碌的场记、灯光师、化妆师、录音师……几十个人围看着,却几乎没什么杂音。 许京在阴影里寻了个位置,靠墙站着,视线正对灯下那个冷得搓手跺脚的小姑娘。 她穿着女警制服,颇有点东施效颦的样子,歪歪斜斜,站没站相。通红的鼻子下,挂着两道鼻涕。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石静,准备上场。” 石静是她在片中的名字。这是她第一个有名字的角色。 纪棠暗暗发誓,要把这个名字记一辈子。 她整了整警服下摆,将长发撩到耳后,走进灯光里。 “天河悬案……第三百六十九场!” - 大树蹲在简易大棚下面,拿大衣盖住大半个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纪棠的身影,用力揉了两下鼻子。 “人呐,就要懂得知足。”旁边一个矮矮瘦瘦的大叔,抖了两下烟灰,冷眼斜看场上,讥嘲道,“真以为咱们这个土疙瘩里能飞出金凤凰?” “我觉得棠棠姐挺好的。”大树弱弱地说,“好多女明星,也不见得有她漂亮。” 那大叔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嗤笑道:“她这样的,在娱乐圈一抓一大把。她是有亲爹呢,还是有干爹啊?她是有文化呢,还是能唱会跳啊?你知道这种只有一张脸蛋的小姑娘,最后都干嘛去了吗?” 大树低下头,忿忿道:“棠棠姐要上场了,我不跟你说了!” 那大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随着导演那声“”一响,他的目光却逐渐被灯光中央那个瘦弱的女孩吸引了。而且不止是他,全场上下,原本懒散等戏的人们,都一点点直起了身子。 他们的视线全部聚焦在那女孩身上。 来回走动的场记,抱着块泡沫板,伫立在原处,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在饮水机前接水的明星助理,起先是举着水杯,后来干脆把水杯搁在了饮水机上面,坐在一边的空水桶上看;大树瞪着眼睛,嘴唇张成了“o”字…… 许京抱臂倚墙,沉黑的眸中,闪过流星似的一道光。 第三章

“!” 那个女孩踱到灯光中央,四面八方的打光板,映得她的脸,雪一样白。 她脸上那副有些傻气的紧张,瞬间无影无踪,表情变换之快,连阅尽千帆的导演,居然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女孩挺直腰板,紧抿嘴唇,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拇指和食指不断在揉搓,微微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安。她两三步走上前去,拦住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那是他们警队的中队长。她不敢把这个动作做得像是强迫人,只敢轻轻扯住他的衣角。 这个动作,让导演眼前一亮! 中队长回头,“小石,什么事?” 女孩在他的注视下,呼吸变得急促,“那个女囚、那个女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讲不下去了。 “小石啊。”中队长温和地说,“你是刚来的,可能不太懂我们局里的规矩。这事儿是上头决定的,咱们这儿只负责把人看住。至于案件的真相,那是重案组的工作。” “那个女囚怀孕了!她很有可能是冤枉的!第一次开庭不也说证据不足吗?只有两个人证,物证到现在还没有取验出来,这么断案根本就不对。时间也不对,怎么会这么仓促?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把案子定下来?” 女孩一连串的质问,掷地有声,让中队长一下子黑了脸,“好了,这事你就不要管了。上面下来的公文,清清楚楚,白纸黑字。” “可是……”她不甘心。 “到此为止。”中队长比划了个中止的手势,“不要再说了。”他意味深长地叹息,“你该回家了。姑娘家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说完转身而去,只留下女孩孤孤单单地站在原地,影子被路灯拖得老长。 此时,导演对摄像轻声说:“切特写。” 在监视器中,女孩的脸上,混杂着多种表情,有忧郁,有无力,有愧疚,有不安……这几种情绪悉数堆在她的眼角,凝成一滴眼泪。“对不起。”她呢喃道,“对不起。”她别过脸,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等再回头时,那滴眼泪已经不见了。 “卡!” 导演喊道。 全场屏住的那口气,一齐呼了出来,竟然形成了一道整齐划一的喟叹。 饰演中队长的中年男演员,走过来搭了一下纪棠的肩,夸奖道:“小姑娘演得不错!差点把我都带走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颊边染上两朵飞霞,“是您带的好。” 那个虎背熊腰,老爱赶人的场记,也趁着调整打光板的空隙,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 许京望着不远处被人轮流拍肩搭背,笑得一脸娇憨,还红着脸的纪棠,眉稍微微挑了一下。 “做好事不留名?学雷锋?”导演走到他跟前,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借个火。” 许京把口袋里的打火机抛给他,颇为玩味地摸着下巴,说:“就想看看,是不是不小心挖到了一块璞玉。” 导演笑起来:“恐怕不是璞玉,是和氏璧。” 许京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是每个好苗子都能长成的。比我天赋更好,夭中途折的也不是没有。”他眼皮一掀,唇角带着几分得意,似笑非笑地说,“全看我愿不愿意。” 导演叹道:“你呀!” “给她加两场戏,到时候剪不剪进去随你。”许京漫不经心地转身就走,“等拍完了,我带她回北京,给渺渺做个伴儿。” “喂,你去哪儿?你戏还没拍呢。” “你让我等了一天,就不许让你等一会儿?”许京背着身朝他挥挥手,脚下一点不打算停,“先去见我家渺渺未来的伴儿。” - 纪棠双手背在身后,走路轻得像是要飘起来。她走到巷子前,看到拐角处站了个人,脸没在阴影里,瞧不分明,一条长腿却闲搭着,横了半条巷子。 她奇怪地瞥了那人一眼,准备绕过他,贴着墙皮往巷子里走。 “喂,丫头。”那人一开口,语气是懒洋洋的调子,让人不禁联想到午后打瞌睡的猫。他倏地把腿拔高,脚掌正抵着墙,拦住她的去路,还绰绰有余。 他上半身靠在另一堵墙面上,飞行夹克的金属拉链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纪棠心下警觉,手指悄悄滑到衣服后边,握住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她随手携带的防狼棒。她面上挂着笑,故作轻松地说:“大哥,你这是干啥?咱们好像不认识吧?” 她管谁都叫大哥吗?许京眼眸一眯。这乱攀亲戚的毛病,可得改一改。他刻意压低声,凶巴巴地冷哼道:“小丫头,钱准备好了没有?” 纪棠松了口气,原来是谋财的。谋财就好,反正她身上,一毛钱也……不对!她身上有钱,要还给那个大哥的钱!她登时紧张起来,把身后的防狼棒攥得更用力了。 “大哥,我没钱。”她苦哈哈地把自己那只粉红色凯蒂猫的零钱包掏出来,展示给他看,“你看,就几个硬币,您要就拿去吧。”话音刚落,她把钱包一抛,灵活地弯下腰,从他的腿下面钻了过去,一阵风似的往外跑。 许京伸手在半空中接住钱包,用两根手指捏起来看,眼梢染上几分笑意,“和我家渺渺还真像。” - 纪棠一通狂奔,好歹是跑回了自家楼下。 六十年代的筒子楼,墙皮已经褪了大半,露出陈旧的红砖。时亮时不亮的路灯,在头顶上一闪闪乱晃,终于不堪重负,咣当一声熄灭了。 她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男人,站在锈迹斑斑的楼梯道旁。 “你还敢尾随!”纪棠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就没往闹市跑呢? 她拔出防狼棒指着他,虚张声势地说:“你等着,这栋楼全是我熟人。我喊一声,一群人马上能跑出来把你逮了,你信不信?”声线微微发抖。 这栋楼里都是她熟人不假,可这个时间点,他们都还在外面工作,不会待在家里。 那男人手插口袋,步步迫近。 她步步后退,“你……你别过来,我喊人了!”一直退到楼梯道,后背不小心撞到一只花盆,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电光火石间,那男人嚯地向她伸出手—— “啪!”她的防狼棒正好敲在他肩头。 同时,那男人右手掌心却多了一盆花。 “嘶……”他用左手摸了摸肩头,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喑哑,“小野猫。” 路灯颤颤巍巍地亮回来。 纪棠望着眼前这人,蓦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哥,是你呀?” 许京一手绕过她的身子,把花盆摆回原处。这姿势,像把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纪棠不由红了脸,不晓得是羞的,还是悔的,懊恼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就不会打你了。” “我刚刚不是问你,钱准备好没么?还是……”许京顿了顿,凉凉地说,“你债主太多,想不起我来了?” 纪棠争辩道:“才不是,我从不欠人家钱的。”埋在围巾里的小脸,从耳尖一路红到鼻头,一对眼波被哈出的白气染得雾水蒙蒙,脸颊气呼呼地鼓起来,实在可爱。 许京居高临下,趁抽回手的时候,顺便摸了摸她的头。柔软蓬松,手感不错。 他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晌,她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露出恍然的表情,“哦!” 他欣慰地点点头,“没错,我……”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她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无辜地眨眨眼,“大哥,上回只问了一个手机号,我打了几次都没有打通。我可不是故意拖欠你钱的。” 不等许京说话,她就把他往外推开,从外衣的内置口袋里,掏出一摞叠好小额钞票,五块、十块的,塞进他手里,真诚地一笑,“喏,还你。” 许京捏着那堆花花绿绿的零钱,哭笑不得。 她憨憨地张嘴,“你要不数数?” “不用了。”他把钱收进口袋,“我信得过你。”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和这个小姑娘打交道的正确方式,那就是死命夸奖她,给她戴高帽,不着痕迹地顺她的毛——这点和他家渺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果然,纪棠得意地翘起了嘴角,看他的眼神,立马亲切了几分。 许京说:“我在剧组看见你演戏了,演得不错。”他把不错俩字,发得特别重。 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惊喜中略带疑惑,“大哥,你也在剧组工作呐?你是做什么的,我怎么没看见你?”一天下来,她可是把剧组上上下下溜了个遍,从主演到配角,要了厚厚一沓签名。 “我是演员。”他屈起食指,在她额上轻轻碰了一下,微笑道,“我的名字叫许京。” - 一天之内,纪棠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晕了两次。 第一回,她顶替了一个受伤的女演员,说了好长一段台词,还得到了好多夸奖。 第二回,影帝许京亲自跟到她家楼下,对她说:“跟我一起回北京,怎么样?” 第四章

纪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鲜很少有失眠的时候,可这一回,睁着眼睛,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她想起昨天导演亲*待,许诺她和大树可以一直在剧组跑龙套,一个激灵,倏地坐了起来。可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却没有了昨天的高兴和激动,反而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忐忑, 一想到要和许京见面,她就坐立不安,心跳快得按捺不住。 - 昨晚的那段对话,在她心里反反复复过了好几遍,每个字她都记得—— “这部戏大概还要拍一个月。下个月,你跟我一起回北京,怎么样?” “北……北京?我去北京干嘛?” “读书,学演戏。” “这些,我在大横国也能……” “横店太小了,容不下你。” - 纪棠喃喃着那句,“横店太小了,容不下你。”起床、穿衣、吃饭,赶第一趟班车去影视城上工。直到领了早餐的盒饭,蹲在大棚下面,把稀粥和萝卜干搅和成一大冻坨,她还是没想明白,横店怎么就容不下她了呢? “嘁,有的人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红了,吃不下咱们这口饭了,是不是?”一个学生装外边罩着羽绒服的女孩子,捧着搪瓷碗,路过她面前,停下来冷冷地说。 这个女孩叫肖红,和她是一个村里出来的,读书的时候就在一块。两人铁过一阵,后来肖红注册了演员工会,接上了有台词的角色,就不太跟她来往了。 纪棠见她手上多拿了好几根萝卜条,便抿着唇,淡淡地说:“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吧。” “别以为你被导演夸了两句就会怎么样。人家一天到晚,不晓得说了多少话呢?你还当真觉得自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肖红修得尖尖的眉尾一扬,“导演他们,根本连你的名字都没记住吧?” 纪棠嘟囔道:“说得好像人家把你名字记住了似的。” “肖红。”此时,一个场记在不远处招手,“你过来一下。” 肖红得意地昂着头,用眼神说“看吧,人家就是记得我的名字”,用鼻孔朝纪棠哼了一声,孔雀一样从骄傲地从她眼前走过。 坐在纪棠旁边的另一个女孩,艳羡地望着那边:“肖红姐可真厉害,咱们这一帮人,就属她混得最好了。说不定,她以后能去北京,住大房子,开宝马车呢!” 北京……北京……纪棠脑海中浮现出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她不由想得出了神。 “纪棠姐,纪棠姐!” 身边的女孩推了她两下,才把她从白日梦里叫回来。 “怎么,开工了?”纪棠恍恍惚惚地问。 “不是。”那女孩涨红了脸,指了指前方,“有人找你。” 纪棠呆呆地仰起脸,望着那个站在大棚下的男人,“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 有的人天生在云上,有的人天生在泥里。 满地蹲着、坐着的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无一不抬起头,把目光投向那个闲站着的男人。 “许京。”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是更大声的惊呼,“真的是许京。” 不少人知道影帝许京也在这个剧组里,可这部戏签了保密协议,大部分场次都会对群演清场,没几人真正见过他。 许京还是戏里的装扮,一身笔挺的西服外套着及踝米色呢大衣,越发显得风度翩翩,像是书里走出的贵公子哥。 他对着纪棠勾了勾手指。 纪棠红着脸,仍蹲在台阶上,一不敢应,二不敢答。抱着个大碗,两眼汪汪。 许京好笑地望着她,原来不是胆挺肥的么,怎么一晚上成这样了? 他喊了声:“纪棠,你过来。” 所有人的眼光又从他身上,溜到纪棠哪儿去了。 她没有办法,只能搁下手头吃饭的家伙儿,对身旁的女孩说,“阿兰,你帮我看一下。”顶着一大堆嫉妒、惊异、困惑的视线,小跑到许京跟前,悄声问了句:“有事儿?” “跟我一起吃早饭去。”许京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拽着她往外走。他身材高大,拖得她这只小鸡仔,两条小细腿架空一般晃荡,“顺便谈谈咱们昨晚说过的事。” 纪棠原本还在挣扎,听到后面一句,就不动弹了,认命似的由他拖着。 刚迈出大棚,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淬了毒的眼睛,好像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那是肖红的眼睛——小时候她们玩游戏,用小手绢蒙上又掀开,那时她乌黑黑的眸子,还清亮得很。可她现在看着纪棠地眼神,像看杀父仇人似的。 她们原来不是好好的么,什么时候就成了这样? “怎么,认识?”许京凑在她耳边问。 纪棠不大乐意跟他讲这个,闷闷地说:“你不是要说事吗?赶紧走吧。” 许京低头看她,笑得一双桃花眼弯弯斜飞,唇角翘得老高。 她心里纳闷:这个人,怎么这么像只猫。 - 许京把纪棠带上房车,餐桌上一溜排开七八道早餐,牛油面包、芝士火腿、牛奶煎蛋…… 纪棠嘴角一撇,“你早上就吃这个?” “怎么了?” 她扭头说:“我想回去吃稀饭,我吃不惯面包。” 许京拉住她的胳膊,“车里有厨房和冰箱,你想吃什么自己做。”指了指车外的助理,“再不济,我让大河给你买去。” 让大河给她买? 纪棠一阵恍惚,大河可是许京的私人助理,整个剧组谁不高看他一头,连制片人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更不用说一票场务了。这样的人,给她一个小龙套买早餐? 她突然有点害怕,倏地甩开许京的手,“你好好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许京俯下身,眯着眼眸凝睇她的脸。两人近得鼻尖都快贴在一起。 纪棠肩膀一颤,把头栽了下去,拼命躲闪他的靠近,“你,你不要……”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被他逼到了角落,摁着肩头,用力压在亚木色的墙上。 与她四目相对的这个人,墨黑的眉,斜飞的眼,笔挺的鼻,唇角似笑非笑地上扬,一派慵懒华贵,却又气势迫人。有那么一瞬间,纪棠甚至晕乎乎地在想,如果是被他……好像一点也不吃亏。 “喂,丫头。”许京懒洋洋地开口,“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吧?” 纪棠一时噎住了,“我……” 许京松开她的肩,优雅地踱到桌前,拣起面包片咬了一口。长腿一跨,直接坐在了餐桌边上,笑吟吟地望着她。 纪棠当然知道自己中了他的圈套,一张小脸气得滚烫,连眼眶都红了。她胸口上下起伏,梗着脖子问:“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北京?”她除了这张脸,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神色一肃,沉声道:“难道我就不能因为惜才吗?” “惜才?”她愣住了。 许京颔首,用目光指引她看向窗外,“每年有多少人满怀梦想来到这里,就有多少人从这里黯然退场。他们有的缺天赋,有的缺努力,有的缺机遇。可是你,幸运的丫头,你什么都不缺。” “你能吃苦,也愿意上进,天生就会演戏,戏感比别的新人好太多。至于机会……”许京掀唇一笑,“还好,你遇到了我。” - 纪棠这一顿早饭,味同嚼蜡。她不住拿余光偷瞄许京。 “好好吃饭。”许京拿筷子敲了敲她的额头。 “唔。”她用勺子将碗底的粥渣刮得一干二净。 许京说:“饭做得不错。”事实上,是比演戏还好。他觉得这姑娘,说不定更合适去做个大厨。 纪棠嘴角的弧度又忍不住翘起来了。 他猜想,如果让她长一条尾巴,那条尾巴应该也会翘到天上去。 “待会儿石静还有场戏,剧本我让大河拿来了,你在这里背好。” 她一怔,“石静不是只有一场戏吗?”这是个龙套角色啊。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就和她能拿到这个角色一样,肯定也是许京走了关系的缘故。 这种感觉,就像大家在一个班里读书,只有你的家长在偷偷给老师送礼。 她闷着头,把这个想法和许京说了。 许京纠正她:“应该是大家都想给老师送礼,唯独你家长有能耐,把礼送出去了才对。” 是是是,你有能耐,你是许京嘛。 纪棠在心底做了个鬼脸。 - “陈先生,你提供的线索,对这个案件非常重要。但恐怕……结果不会如你所料。” 纪棠饰演的石静,是个新入职的热血女警,但受到很大的内部压力,中止了对案件的追查。而许京饰演的男主陈晟平,是个无意间被卷入其中的富二代。他停在路边的兰博基尼,被一辆面包车刮花了车漆,一气之下,与这辆面包车展开了公路追逐。 这辆面包车的后备箱中,此时正藏着被害人的尸体。在陈晟平愤怒地敲响对方车窗玻璃时,凶手已经起了杀心。好在一个巡逻的交警路过,迫使驱车逃逸。可凶手在逃跑时,却遗落了重要的物证,被陈晟平捡到,从而引发出后续一系列的故事…… “算了,我就知道找你们没什么用。一帮废物。” 陈晟平外表狂傲刻薄,实际智商极高,拥有很出色的推理和反侦察能力。对于任何一个线上的男演员来说,这都会是个不小的挑战。 但纪棠在和他对戏的过程中,发现他驾驭这个角色,完全是游刃有余,轻描淡写,根本不会出现用力过猛的情况。生平第一次,她感受了什么叫作“演技碾压”,全方位的压迫,让人简直喘不过气来! 放下剧本,她深吸一口气,眼眸点燃似的亮,“去了北京,我以后能和你一样厉害吗?” 许京卷起写满笔记的剧本,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微笑道:“你只会比我更强。” 第五章

纪棠和许京一起到了片场。他俩的对手戏发生在闹市,所以也没清场,那帮熟悉的群演们都在。 此时,他们自然而然地都把目光投在纪棠身上。 许京那样的人物,他们仰望不起,可纪棠是他们每天看惯了的。这俩人站在一起,实在瞩目得戳人心窝子。 “大树。”纪棠已经换好了衣服,纯白的衬衫扎进牛仔裤里,蹬着黑色马丁靴,再加上款式经典、价格不菲的名牌风衣,整个人利落又明朗。她朝大树招了招手,可后者却怯怯地瞄了眼她身后的许京,红着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不肯过来。 纪棠撇着嘴不高兴,扭头对许京说:“你长得太凶了,他怕你。”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怕我?” 她为什么要怕他,一个连自己签名都买的自恋狂……诶,签名?签名! 她卖了一张“许京”的签名给许京!? 纪棠猛地抖了一下,牙关开始打颤,磕磕绊绊地问:“我卖给你的那张签名,你……” “你说那个签名啊……”许京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一勾唇,“笔迹还学得挺像,练了很久吧?” 纪棠顿时觉得两眼一抹黑。 她预感到,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在许京面前抬头做人了。 - 两人亲昵的交流当然引起了不少人注意,其中一个就是肖红。 她死死盯着许京抚摸纪棠头顶的手,如果眼神能杀人,估计纪棠早就死一百遍也不止了。 肖红想起制片人肥腻的肚腩、副导演斑秃的脑袋和场务满口的黄牙,可她付出了那么多,也不过是偶尔有台词的临时演员。而纪棠呢?她凭什么站在许京身边,受到许京和导演的青睐?她那副单纯无辜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就恶心! 在肖红暗咬银牙,狠掐掌心的时候,纪棠和许京的对手戏开始了。 许京是影帝,成名十余年,从一开始被人质疑“靠脸吃饭”,到现在被影评家们一致归为“演技派”,用精湛老辣且不拘一格的演技,征服了所有观众。 他一上场,就是火力全开,语气刻薄地把“石静”骂得狗血淋头,从细微表情,到肢体动作,活脱脱就是一个飞扬跋扈的“陈晟平”。 “我就知道找你们……” “卡!”两人入戏的时候,却听到导演恼怒地喊了停,怒吼道,“后面那个群演,你怎么搞的!滚出我的镜头!” 导演是真的很生气。许京和纪棠的表情渐入佳境,他正要切全景,突然莫名其妙跑进来一个群演,不但一直盯着镜头,眼神还阴沉得像女鬼。 他甚至气得脱下自己的鸭舌帽,一把摔在了地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群演瑟瑟发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制片人、副导演和场务,可这三人都装成没看到。她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叫肖红。” “你今后不用来了!”导演指着她说。 肖红一下子就吓得腿软了,“导演,我、我不是故意的。” 导演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去,出去!” 一个场务把肖红领走,作为替补,挑了阿兰上来。 这个小小不和谐的插曲,并没有影响许京和纪棠的发挥,大家脑补的“纪棠被许京全面碾压”场面也没有发生。 虽然淫浸行业多年的导演,能看出许京技高一筹,并且全程都在带着纪棠找戏感。但就普通现场观众而言,几乎瞧不出两人的高下。一条拍完,导演也没有再拍的意思,只是和善地对纪棠笑了笑,还说了一番鼓励的话。 纪棠兴奋得小脸红红,眼睛亮得像反光的玻璃珠子。 - “你这下高兴了吧!满意了吧!”头发蓬乱,满脸泪痕的肖红,突然冲上来,对着纪棠大吼大叫,“你能和许京一起演戏,我却连工作都要丢了!凭什么!凭什么!” 许京眉头皱了皱。 两个工作人员赶紧上来,想把这个女人架开。 可肖红瘦瘦小小的身板,此时力气却分外大,死命挣扎出来,大喊:“为什么你们一句话就能定我的生死?一个不高兴就能把我赶出去?你们就这么了不起吗!纪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跟在我屁股后面捡甘蔗渣吃的穷丫头!许京知道你睡了多少个男人吗,他就不嫌你脏吗?” 纪棠简直被她这番话惊呆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同归于尽”战术? 她下意识望向许京,“我没有,我……” “你,过来。”许京忽然对肖红勾了勾手,“你们放开她。”这句话是对两个工作人员说的。 肖红面上一喜,粗蛮地挣脱了那两人的束缚,“放开我!听见没有?”扭着腰,一颠一颠地小跑过来。 “年纪?” 肖红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京是问她今年多大。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娇羞道:“十九。” 纪棠忍不住说:“你明明已经二十……”二十一了,比她还大一岁呢。 肖红瞪了她一眼,提高嗓音:“你可别瞎说,我就是十九!” 纪棠实在无语。 “刚才我们对戏,石静的台词你记清楚没有?”许京不动声色地问。 肖红忙不迭点头:“记清楚了!记清楚了!”石静的台词本来就没几句话。 “那现在你演石静,我演陈晟平,我们对一场戏。” 什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纪棠怔怔地看着许京,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想让自己顶替纪棠,出演石静了!肖红欣喜若狂。 许京这是在式戏呢,只要她演得比纪棠好,入了他的青眼,就能被他提拔,麻雀变凤凰了! 肖红想到自己光明的前途,说不定还能和许京……光是盯着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就激动得快晕过去了。她察觉不到自己牙关声线都在抖,只一个劲地猛点头,“好,好!” 周围人自觉地清出一片空地,连纪棠也站到了边上去。 导演走到她身边,呵呵笑道:“紧张吗?” 纪棠摇了摇头。 不知怎么的,她对许京似乎有股盲目的自信。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可是他那样的人,和肖红混在一起的画面,根本无法想象。 - 片段一开始,是石静在闹市街头跟着陈晟平走。 他在一个拐角处回头,烦躁又略带痞气地质问她:“石警官,你一个姑娘家,跟在男人后面是怎么回事?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许京的发挥很稳定,和先前拍的那条几乎是一模一样。 “陈、陈先生,我还是想和你讨论一下,那个、那个案子。” 但肖红扮演的石静,却连台词都不太通顺,尖锐的嗓音一出口,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石静的性格是倔强耿直,还带着点初入社会的天真和软弱。可肖红无论表情、肢体、台词,都完全没有体现出来。 接下来就是陈晟平的一通毒舌嘴炮,“那个案子?哪个案子?你们警察冤枉死人的案子吗?那个孕妇还关在牢里呢,你要是真可怜她,不如想办法把她保出来。做不到吧,石警官?你到底能做什么?” 陈晟平作为一个颐指气使的富二代,智商又高,发起火来是很吓人的。此时许京步步逼近,恶狠狠地指着肖红,把她吓得两腿直抖,脸色阵阵发白,几次想念台词,却根本张不开嘴。 “我、我……” “你什么你,你还有什么话说?”陈晟平冷冷道,“算了,我就知道找你们没什么用。一帮废物。是我自己蠢,跑到警察局去。” “许先生,你听我说……”肖红惨白着脸,大寒天里鼻尖渗出了汗珠,在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后,慌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是陈先生,你听……” “不用说了。”他漠然抬起手,“你可以走了。” 这句话是陈晟平说的,也是许京说的。说完后,他再没看狼狈的肖红一眼,从人群中扯了纪棠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肖红软软地瘫坐在地上,眼里全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知道,自己完蛋了! 可是没有人同情她。 通过她和纪棠的对比,大家反而更加认识到了纪棠惊人的天赋。一个新人,就能自如地和许京对戏,这才是真正的前途无量啊! - “懂了没,我今天给你上的一课?” 纪棠没跟上他跳跃的思路,“什么课?” 许京鄙夷地睨了睨她,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你不会以为,我和刚才那个疯女人对戏,是为了教育她吧?” “难道是为了……”纪棠指着自己的鼻子,“教育我?” 他啧啧两声,戳戳她尚带婴儿肥的小脸,“我是为了告诉你,以后在这个圈子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实力碾压!谁不服,就用演技压到他服为止,学会了没?” 果然简单粗暴啊,不过,她喜欢! 纪棠重重地点头,“嗯!” - 一个月后,纪棠与大树告别,奔赴大帝都。 飞机降落首都机场。 戴着口罩墨镜,气场尽敛,一身邻家装扮的许京,牵着个围巾包脸,裹得像粽子的小姑娘走出来,一脸“拐卖人口成功”的得意笑容。 “这段时间你先住我家,做饭干家务当房租。” “这……这不太好吧。” 你丫不是大明星吗,这么随便真的不会传绯闻? “唔。没什么不好的,我女朋友也在家。带她给个保姆回来,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哈?” 女朋友!? 第六章

许京在北京的房子,位于一个安保严密的小区。在他推门的前一秒,纪棠险些落荒而逃。 她真的还没做好见他女朋友的准备!她现在风尘仆仆,头发蓬乱,脸色惨白(晕机,而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想也知道,肯定是慵懒妩媚,美得闪瞎眼。 “能不能不要进去?”她哀求道,“我去住宾馆,不,睡火车站都行。” 许京长臂一伸,揪住她的马尾辫,把她倒着拖进来,从鞋架上随手扔了双拖鞋给她,“你开什么玩笑?”那眼神跟看白痴似的。 呜,可她真的不想当电灯泡,看他们秀恩爱啊。 许京笑吟吟地冲着房里喊:“渺渺,我回来了,你想我没有?” 她叫渺渺啊?这名字可真好听。纪棠酸溜溜地想,原来恋爱中的许京是这样的,和他们村里的愣头青也没什么区别嘛。不知道他女朋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让他这么牵肠挂肚? 屋里传出一阵细微的动静,像是花瓶、茶杯一类的东西被撞了一下。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玄关前。 她慵懒又妩媚地眯着眼睛,神态和平时的许京几乎一模一样,骄傲得像个女王。脚步轻盈,身材丰腴。尤其是那清澈的眼眸,让人联想到无尽的天空和大海,一不小心就深深陷了进去。 “渺渺!” 她斜睨了眼许京,把目光投到了陌生的纪棠身上,一通肆无忌惮地打量,却始终没有过去迎接主人和客人的意思。 许京自己就噌噌跑过来了,一把抱起她,把脸埋在她颈边,“好久不见。” 渺渺趴在许京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纪棠看。 纪棠发誓,绝对不是自己多心,那双眼眸中,确实有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纪棠尴尬地招了招手,“渺渺,你好。” 渺渺冷淡地扭过头去,假装没有听见。 “不可以这样哦。”许京捉起她的手,象征性地朝纪棠摇了摇,“要和客人打招呼。” 渺渺眯着她那双琉璃眼,懒懒地拖长音调,敷衍地开了尊口:“喵——” 这下,纪棠终于知道,许京那种欠揍的语调像什么了。 - 纪棠在北京的生活,果真如许京说的那样,读书、学表演,给他女朋友当牛做马。 许京给她报了一大堆班,除了普通话、舞蹈、声乐,还有正儿八经的文化课。特别是英语,听说读写,全部都要从头开始学。他弄了张中央戏剧学院的旁听证扔给她,把重要的课程,全部标记了出来。 纪棠偷偷把每一门课的学费都打听清楚了,全部记在小本本上。她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加倍报答许京。 其实她也不知道,他这么厉害,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可她想,只要他需要,只要她有的,她什么都愿意给他。 不知不觉就在北京待了大半年。 纪棠渐渐看不出当年乡下土丫头的模样了。她学会了化妆,学会了穿高跟鞋,学会了区分红酒的种类。即便是走在美女如云的电影学院,依然气质独特,鹤立鸡群。她明白,没有许京就没有今天的自己。 所以他说参加聚会浪费时间,她就推掉所有殷勤的邀请。 他说交男朋友会被扒出黑历史,她就默默删除所有追求者的短信。 他说女孩子在大城市里乱逛很危险,她就每天乖乖按时回家给渺渺洗澡。 …… 吃过晚饭,夜风清凉。纪棠把窗户都打开,抱着渺渺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新闻联播还没结束,她先哄着渺渺掏耳朵。 渺渺脑袋枕着她的大腿,软软绵绵,一点不淘气,完全不像其他猫咪一样又挠又叫。 “真奇怪,就跟听得懂人话似的。”纪棠低低地笑,“是不是主人聪明,养出来的猫也特别聪明?” 渺渺不屑地转过脸,那眼神似乎在说,跟谁养没关系,本王是天生高智商! “让我们看看,你聪明的主人在哪儿?有没有跑到电视上?”纪棠咯咯笑着,可劲儿揉了它两下,把它搓得两眼直放光,肉爪爪四下乱甩。这傲娇的小模样,真是像极了许京。如果哪一天,她也能这么瞎揉许京的头毛,肯定一本满足! 这时,电视广告播完了,切入年度电影盛典颁奖礼。 红毯上星光闪耀,名流巨星,导演制片,纷纷登场。 纪棠抱着渺渺,眼神跟钉在电视上似的,急切地说:“渺渺,你快找找,他在哪儿?” 如果猫能翻白眼的话,渺渺估计已经翻得晕过去了——有点出息好么?咱家这位可是影帝,不得压轴出场啊? 果然,许京差不多等红毯结束了,才姗姗来迟。一身高定丝绒西装,衬得腰窄腿长,贵气非凡。引得粉丝的尖叫此起彼伏,谋杀一大片菲林。 纪棠蹲在电视机前,捧着小脸花痴,“好帅!” 渺渺不忍直视地背过身去。你丫天天见,没看腻啊! - 许京回到家,发现纪棠对他格外热情,又是拿拖鞋,又是下面条。渺渺趴在沙发上,冷眼旁观,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你知道了?”他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呢。 纪棠一脸懵懂,“知道什么?” 许京拿出个文件夹,扣在桌子上,“我给你谈的新电影啊。”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解开两粒衬衫的扣子,终于缓过气来,“张军鹏导演的冲奖作,九月份开拍,下星期试镜。” 张军鹏、冲奖作。光是这两个词就能让大部分女明星下足血本,疯狂运作了。 纪棠端面的手都在发抖。 “小心点,别把汤洒了!”许京赶紧接过来,在她眼前晃手,打了个响指,“醒醒,试镜没过,还不是你的呢。” 她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问:“是女三号,还是女四号?”毕竟她只是个毫无履历的新人,能演上张导的作品,哪怕是个路人甲都值了。不过按照许京的性子,应该会帮她争一下人设比较出彩的女配…… “女主角。”许京吸着一根面条,随口说。 背后传来“砰——”的一下,重物坠地的声音。 渺渺从沙发上跳下来,踩了一脚纪棠的脸,优雅地迈着猫步,向房间走去——跟鱼唇的人类待久了,它一定也会变笨的,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 张导正在筹备的新片《山马兰》,是一部由真实拐卖妇女案件改编的电影。女主人公的身份是一个记者,在暗访某个偏远山村时,被当地人发现并非法囚禁,从而接触到了这个外表淳朴的村庄内部,挖掘出更加血淋淋的事实…… 经历过无数轮的筛选,进入最终试镜环节的一共只有五个人。 除了纪棠外,无一是成名多年,经验丰富,背景强大的女演员。 在公布名单的那一晚,圈子里所有觊觎这个资源的人,包括演员、经纪人、制片人甚至投资商,都在互相询问同一个问题——“谁是纪棠?纪棠是谁?”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个名字像星火燎原一样,伴随着种种传言发散开。 而此时,纪棠本尊正抱着影帝的大腿,哀求他告诉自己其他入围者的名字。 “大哥!你就给我透点底吧,是不是全一线阵容?有没有影后级的大咖?” 许京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你演你的,管别人干什么?” 纪棠又是睁眼到天亮,不,是天不亮就起来做功课。查资料、翻新闻、读剧本,把能想到的全部做了一遍。甚至找出老家的电话簿,试图和一个当年被卖进他们村子的女人以及她的子女取得联系…… 许京穿着松垮的白t恤,抱着渺渺,一脸困倦地看着她忙来忙去。 “我饿了。” “哦,等等。”她埋头剪报纸。 “渺渺也饿了。” “哦,等等。”她埋头打电话。 许京和渺渺同步叹了口气。 “对,是我点的外卖……我?我不是许京!呵呵,他们也总说我和许京长得像。” - 一周后。 纪棠忐忑地坐着,手指不断绞来绞去,扭成各种让人心惊的形状。 体贴的工作人员倒了一杯茶给她,“纪小姐,不用紧张。” “谢谢你。”她强笑了一下,接杯子的手微微发颤。 剩下入围的四个女演员也和她坐在同一个房间里。 最近红得发紫,广告代言接到手软的宋晶晶正握着手机刷微博,和粉丝们频繁互动。 大导电影出身,有票房女王之称的秦雨正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曾三度提名影后的实力派女演员章家梦,手里拿着一本英文原版书,心不在焉地翻着。 最后一位,张导的御用女主,与他有过多次合作的赵莹,正和某个工作人员熟稔地打招呼。 论人气,她不如宋晶晶;论票房,她不如秦雨;论经验,她不如章家梦;论人脉,她不如赵莹。怪不得许京不肯告诉她竞争对手是谁。 而且—— “请纪棠小姐跟我来。” 她还抽中了传说中必然百分百落选、毫无女主光环笼罩的一号! 第七章

若干年后,纪棠参加一个访谈节目,被主持人问到这场改变她命运的试镜。 她淡然一笑,“我根本不记得那时在导演面前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只记得从面试的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满满都是绝望。我想,我死定了,肯定拿不到这个角色了。”她垂下眼睑,拂了一下碎发,轻声说,“我觉得自己没有脸回去见许京,那一瞬间,甚至动过从楼顶跳下去的念头。” 炽烫得发白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她走出传媒大厦,浑身发冷,每一根骨头都冻得颤抖。 她坐公交车回家,路上看见一家快餐店招服务员,起薪一千五,包吃住。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或许那才是她的归宿。 欠许京的钱,一年不够就攒两年还,两年不够就攒三年还。虽然他不在意那点小钱,可她终有一天是要还清的。她让许京看错了!她不是他要找的千里马,也不是什么灰姑娘!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纪棠在公交车上,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埋头呜咽大哭。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许京不在,渺渺在露台上晒太阳。她给渺渺准备了猫粮,然后把自己缩在房间里,蒙着被子,逃避这一切。她想到了一切可能,离开北京,离开娱乐圈,离开……许京。 “许京”这两个字,仿佛是从她心肝里挖出来的,一碰就刀绞似的疼。 她的眼泪淌了一脸,枕头全湿了。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有人轻叩她的房门,“喂,丫头。” 他回来了。他一定知道试镜的结果了。他,该多失望啊? 你不能一辈子做缩头乌龟。纪棠对自己说。她擦干眼泪,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在漆黑的房间中摸索着去开门。 “咔——” 推门的一刹那,客厅的光线照进来,刺痛了她的眼睛。眼泪又不受控地扑簌簌流下来。 许京抵着门背光站立,阻挡了她全部视线。她的身高才刚到他肩头。她把脸低下去,希望他没看见自己这么狼狈地哭着。 “丫头。”一只温暖的手掌压在她发顶上,许京猝不及防抱了她满怀,“傻丫头。”他声线喑哑,平时听着总有种瞧不起人的疲懒气,此时却分外温柔。 她抬起一双兔子似的通红的眼,水汽氤氲。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有多厉害?张导跟我说,他被你吓了一大跳。” 纪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许京抱着她,像抱个小孩那样,双脚离地晃荡了两下。见纪棠仍是晕乎乎、懵呆呆的,便顺手揉乱她的头发,唇边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弧度,“林春华这个角色,是你的了!” - 林春华不是她试镜的女主角记者,而是被人贩子拐卖到村里的女二号。 这个角色因为难度太大,原计划是邀请四十岁左右的老戏骨,化妆成三十余岁的妇女来演出。但没想到,张导竟一眼相中了刚满二十岁的纪棠! “我们试着让她即兴演了一段林春华的戏。可能她只准备了女主角的部分,所以整个人都懵了。于是制片人就摇头说不行,这孩子太呆,没有灵性。可没想到的是,我们话刚说完,她马上就跟林春华上身一样,浑身都是绝望麻木的气息。啧,你一直说什么惜才惜才,我原来半个字都没信,还以为你和那小姑娘……现在信了!绝对信了!” 许京想起张导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再看看怀里这个哭哭啼啼的女孩,不由好笑又无奈。 “我真的选上了,不会是你骗我的吧?” 他把手机里和导演的聊天记录给她看,“这下信了没?” 纪棠捧着他的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这条短信看出花来。 “收拾收拾东西,剧组马上就要去甘肃。”许京敲了她一个脑瓜崩,“这回你演的可是个大出你实际年龄一轮的农村妇女,要丑死了,怕不怕?” 纪棠双脚立定,喜滋滋地大喊:“不怕!” 只要能不让他失望,她什么都不怕。 - 这个时节的甘肃,白天像火炉,晚上像冰窖。 剧组待的这个村子,就在黄土高原上。土地贫瘠,黄沙飞扬。一呼一吸,浮尘就往口腔鼻腔里钻。大家都自嘲,这才是真正的吃土。 女主角王乔最后花落宋晶晶。对于这个结果,纪棠还是挺讶异的,她以为会是章家梦或者赵莹。许京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张导没拧过投资人呗。宋晶晶是缺奖缺疯了。” 到了剧组之后,纪棠发现他可真是一语中的。 宋晶晶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角色,也不喜欢这部电影。她除了刷微博,打游戏,什么都不喜欢。导演说她表情僵硬,情绪不对,她嘴上嗯嗯应着,下一条再拍,还是那副眼歪鼻斜的样子。 “喂,你是每天怎么吃下这些东西的?”宋晶晶把盒饭撇到一边,疑惑地望向吃得津津有味的纪棠,“这饭硬得跟石头一样,里面好像还有沙子味。” 纪棠觉得剧组给她们的饭菜已经很不错了,底层的工作人员吃得更差。她老实地说:“还好吧,有排骨和青菜呢。” 宋晶晶嫌恶地把饭盒扔到垃圾桶,叫了她的助理进来,给她买其他吃的,“我要寿司。” 她助理看起来跟纪棠差不多大,忙来跑去,脸颊都给晒掉了一层皮,此时为难地站着,半天才说:“晶姐,这儿真没有寿司店,外面镇上也没有。” “镇上没有,你就去县里买,县里没有,你就去市里买。市里再没有,那你就去兰州买。”宋晶晶冷淡地说,“反正我就要吃寿司。” 从村里到镇上有三个小时车程,到市里要七八个小时……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纪棠看不过去,帮着劝她:“就算买回来了,你也来不及吃啊。这马上就要开拍了,你饿着肚子怎么演?” 宋晶晶看白痴一样看着她。女演员不拿乔,不提点过分要求,人家会把你当大牌看?听说演女二号的新人也是有背景进来的,怎么跟村姑似的?怪不得一间窑洞就把她打发了,自己住的可是村里唯一一栋全现代化的新楼。 纪棠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客气、很诚心呀。 “纪棠姐,前面拍摄进度快,导演让你顶上先拍,过会儿太阳就下山了。”一个生着笑眼的女孩跑过来说。她是许京给纪棠配的助理,叫方方。纪棠现在合约签在许京的工作室,大小也算个真正的演员了。 纪棠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盒,忙不迭地应了,跟着助理出去。 背后传来宋晶晶一声轻蔑的嗤笑,“傻子。” 她只好装作没听见。 - 夜里下了工,纪棠躺在床上,隔着玻璃窗,看见漫天星斗。 她披着羽绒服,从窑洞里出来,寻了个土坡坐下。 不知道渺渺在干什么。 不知道许京在干什么。 她抬头仰望星空,觉得心底沉甸甸的。半年前,她还是个一文不名的跑街丫头,连龙套都做得很开心。可现在,居然每天都能听见别人夸她,有天赋、有潜力,将来必成大器。 如果是许京在,肯定会揉着她的头毛,冷哼:“大器什么大器,个儿都长不高。”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嘴角上扬。 “想什么呢,半夜一个人笑得跟偷腥似的。” 啊,她已经想念许京到出现幻听的地步了吗?纪棠挠挠耳朵。 “喵——” 咦,这次连渺渺的叫声都听见了。她一定是拍戏太累了,还是早点睡吧。 纪棠拍了两下脸,深吸一口气,从土坡上站起来,插着口袋,哆哆嗦嗦地往窑洞走。 村子夜里也没个路灯,黑黢黢的。她爬下土坡的时候,脚后跟一绊,险些摔倒。“哎哟”她下意识轻呼一声。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却进了一鞋子黄沙,硌得脚趾生疼。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不远处小跑过来,照着她的脑袋就是一记“板栗”。 “路都走不稳,你几岁了?信不信,你要是在这儿摔断了腿,喊半夜都没人听见?” 这倒是真的,剧组特地给她隔了个单人的院子。住得最近的,还离这里百来米远。 不!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 纪棠瞪大了眼睛,吓得都破音了:“你怎么在这儿?” 他怀里那只昼伏夜出、难得精力旺盛的土猫,一个跃起跳到她身上,替主人回答道:“喵——”不停拿脑袋蹭她的脖颈。 许京故作眺望状,将视线转向别处,“嗯,风景不错。” 纪棠顺着他的目光,只看见了堆成山的柴火、颓败的破墙、形状诡异的小土坡…… “咳咳,好冷,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渺渺附和道:“喵喵喵。” - 主持人拍着手,哈哈笑起来:“许京还有这种时候?真是……”活见久啊! 纪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发誓,虽然夜里很黑,但我那时真的看见他脸红了。” 第八章

屋外北风呼啸,纪棠慢慢仰倒在炕上,看着许京,“你真就住这儿啊?” 他顾自从柜子里取出大红碎花的被褥,扬了扬灰,铺在地砖上。渺渺“喵”的一声,从灰尘里跳到了桌面,讨好似的望向纪棠。 “唉,你跟我睡吧。”纪棠朝它招了招手。 许京斜了它一眼,“见风使舵。”拽了只枕头垫在脑后,支棱着长腿,躺在炕下合上了眼。 渺渺挑衅地向他一龇牙,把脸埋在纪棠怀中撒娇。她轻轻点了点它的小鼻头,“咱们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抬手拉了灯,把它塞进被窝里。 借了月光,她扒着炕头,偷看许京的脸。 他紧闭着眼,睫毛又长又密,小扇子似的投在脸上,两道影子浓得化不开。鼻梁高挺,下颌曲线平滑优雅。 “看什么呢?”他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 “看你。”她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奇怪的是,许京长得这么有辨识度,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却愣是一点儿没认出来。 许京两扇睫毛抖啊抖,唇角勾出一点笑意。 “我知道了。”纪棠一颗脑袋从炕上探下来,小声说,“是因为你演技太好了,所以我那时没认出你是许京。我记忆中,许京就是《雪色浪漫》里那个硬汉,还有《白孔雀》里那个忧郁的画家……反正,就不是长你这样的。” “哦?”许京说,“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 纪棠想了想,“很帅,很懒,脾气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她说完感觉不对。符合这条件的男人太多了,可许京只有一个。于是又加上了一条,“对我特别好。” 许京笑出声,“你还知道我对你好啊?” “嗯。” “那你这么多天,电话也不打一个?”他冷哼道。 纪棠瞪大了眼睛,“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呀?”她挠了挠头,“这边信号不太好,我打了几次没打出去。” “所以你就不打了?”许京更不高兴了。 我以为我不在,你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以为你……不会想我。纪棠心头一热,鼻腔就酸了,“我……我……”有一句话,似乎马上就要冲破喉咙,可隔了半晌,仍是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憋得她一阵胸闷气短。 “我不是故意的。”她最后嗫喏地说。 “哼。”许京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纪棠央求他:“你别生气了嘛,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她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我今天真的好高兴,我都不晓得你会来。从县城到这里,两三天才有一趟公交,你是坐什么来的?明天又怎么回去?如果被人看见,他们会怎么想你,记者会不会随便乱写?” “乱写什么?”许京闷闷地说。 纪棠愣了一下,“就……乱写我和你啊。” “我和你什么?” 纪棠在黑暗中红了脸,“我和你的……绯闻。” “喂,丫头。”许京的声音隐隐带着恼怒。 她受惊一般提高了音调,“干嘛?” “你是笨蛋吗?是智障吗?是单细胞还是神经比正常人粗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毒舌,让纪棠茫然又委屈,“我,我不是……” “算了。”许京踢了一脚被子,“睡你的觉吧,我明天就走。” 本来好好的,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纪棠咬着嘴唇,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连夜辗转反侧。 - “方方,纪棠呢,来了没?是不是没起啊?”导演站在土坡上喊。纪棠的助理方方也正纳闷呢,平时都是最早到片场的一个啊,今儿怎么睡晚了。她正准备往纪棠的窑洞走,却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拦住。 “我去吧,正好顺路。”那男人爽朗一笑,露出两排齐整的白牙,让人很有好感。 他叫秦悦,是这部戏的男三,童星出身,今年刚从大学毕业。平时虽然礼貌低调,但人气和奖项都是同龄人里拔尖的,前途一片光明。 除了纪棠本人,谁都看得出来他对纪棠有好感。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工作人员们都挺看好这一对的,私下还和秦悦打趣,让他再加加油,趁这朵小花还没大红赶紧摘下,晚了就来不及了。 方方隐约觉得有些不好。纪棠一直住在许京家里这事儿,她是少有的几个知情者之一,可此时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来,只好点了点头,“那行吧。” 秦悦穿着件t恤,没一会儿就汗湿了一半。走到纪棠院子里,看见墙边有个水龙头,就拧开擦了把脸。水糊了眼,刚眯开一条缝,就对上双又大又圆的猫眼,吓得他“啊”一声,退了两步。 那只猫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秦悦纳闷,哪来的土猫啊?一边叩响了纪棠的房门,“小棠,小棠,是不是睡过头了?” 房里传来个朦胧恼怒的轻吟,伴随着一声枕头砸门的动静。 “嘿,还有起床气呢。”秦悦倒是新鲜,看纪棠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这小脾气不一般呐,“再不起床,早饭可就被人抢光了。” 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清灵的声音,“秦悦,你怎么在这儿?” 秦悦扭过头,看见纪棠正抱着刚刚闪过去的那只猫,站在门边上。 她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易觉察的惊慌,小跑过来拽着他往外走,“你是不是来找我的,对不住啊,今天睡晚了一点。” 秦悦困惑地指着她的房间,“那里面的是……” 纪棠笑容一僵,拼命推着他走,“那、那是方方呢,她昨晚和我睡一块。” “可是方方刚才……”秦悦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 这时,窑洞的门“砰”的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光着脚斜站着,怀里抱个软塌塌的大枕头,声音还带着起床时特有的喑哑,说:“纪棠,我袜子呢?你是不是又拿去洗了?” 纪棠和秦悦不约而同地风中凌乱了。 “喵——”渺渺打了个哈欠。 - 许京绕过秦悦,直接走到纪棠跟前,面色不虞:“你跑去哪儿了?” “我……”纪棠偷窥一眼秦悦的脸色,举了举手上的饭盒,“我去给你弄早餐了。” “你吃了吗?” “嗯,吃了。” “什么时候开工?” “大概……还有十分钟吧。” 纪棠快被这日常的轻描淡写的对话逼疯了。大哥!你倒是看一眼旁边还有人啊!人家一定会误会的啦!秦悦那眼神,分明满满地写着“我误会了”啊! 许京像是才看到秦悦在一边似的,“你是……” 秦悦勉强一笑,“你好,我是秦悦,小棠的同事。” 许京“哦”了一声,“你好,我是许京。” “许京!”秦悦讶然地打量他被凌乱刘海遮住大半的脸,竟然真的是影帝许京! 他突然萌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感觉。本以为乖乖女一样清纯可爱的纪棠,和宋晶晶那种在圈内摸爬滚打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她努力敬业,全凭演技得到导演的赏识,才获得了这个角色。没想到,她和其他女明星根本没有区别! 不过是她搭上的这棵大树,比别人更高而已。 秦悦霎时态度就冷淡了下来:“原来是许京先生,您来这里,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呢?” “等一下我会亲自过去跟导演问好的。”许京把纪棠拽到自己身后,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让他把他的女演员稍微借我一会儿。” 秦悦不冷不热地转身走了。 许京满意地一颔首,低头就看见纪棠一脸古怪地望着自己,“怎么了?” “你是故意让人误会的吗?” 许京无辜地一笑,“我哪有?” 明明哪里都有!纪棠一阵气短,无名怒火烧上心头,“你就是故意的!你总是这样,不轻不重地讲几句让人误会的话。让别人上当,看别人跳脚,你很开心是吗?是啊,你是许京嘛,你比别人都聪明,都会演戏嘛!” 她红了眼眶,拼命忍住泪水,“我知道我很蠢,老是被你耍着玩。可是,明知道你只是爱开玩笑,我还是当真了。连你那天说不准我谈恋爱,我都开心得睡不着觉。我以前从来不会失眠的,从来不会想东想西,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她说不下去了。 “你喜欢刚刚那个秦悦吗?”许京突然问道。 她气得脑袋发冲,一记拳头捶在他胸前,“你胡说什么?”秦悦只是个普通的同事而已,她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许京握住她的拳头,包在自己手心里,深深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纪棠霎时懵掉了。 “我没有常常和别人开玩笑,也没有说过让你误会的话。我从北京颠簸十几个小时到这里,也不是为了来见识黄土高原的风景。”许京抓着她的手,一点点绞紧,让她感受自己手心的一层薄汗,“瓜田李下,我并没有做到问心无愧。” 粉红的太阳从山坡上缓缓升高,暖烘烘的阳光打在她脸上。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这样热,热得身体里所有水分都要蒸干似的。她猜想,自己的脸肯定红成了猴屁股。 好在她一抬头,看见许京也是。 第九章

《山马兰》的大获成功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但轰动到引起社会舆论狂潮,甚至间接推动相关立法进展,还是令导演和演员们分外惊喜。 影片上映后,纪棠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自己变忙了。 片约和邀请像雪花一样飞来,她刚刚开通的微博,粉丝数量急剧上涨。虽然论人气,她和宋晶晶之间还差着十条马里亚纳海沟,但起码也是个公众人物了。一言一行,都被许多双眼睛盯着。 很快,她和许京就被狗仔拍到了照片。 那是一组她穿着t恤短裤,抱着渺渺在小区散步的图。这本来没什么特别的,但后来忽然下起了毛毛雨。一个身着连帽衫、大裤衩的男人,从楼道里下来,一面给她打伞,一面揉了揉她略湿的额发。 男人被拍到个隐约的侧面,与许京十分相似。 山马兰剧组就有人匿名出来说,曾看见许京来探过纪棠的班,两人还住在一个屋子里。言之凿凿,连细节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网上立马就炸了!网友把纪棠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借机上位、潜规则、绿茶婊,多少难听的词都有。好在她不怎么上网,各种事情都甩给工作室处理,根本没机会看到这些。 “许哥,要不要压下来?”工作室的公关负责人焦头烂额。 许京咬着根老冰棍,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两只手正在剥豌豆夹,闲不下来,“压什么压?人家说的不是实话?” 纪棠抽走了他好不容易剥完的一小碟,顺手把冰棍从他嘴里捞出来,“饭前别吃这个,胃都吃凉了。”转身扔进了垃圾桶。 瞧吧,以前多娇羞的一小姑娘!被他戏弄两下,耳根子就蹭地烧起来。现在活脱脱就是个河东狮。 不过,还是很可爱。 “不和你聊了,我这儿正忙着呢。”许京说,“你过两天搞个发布会。” 公关负责人忐忑地问:“那这个发布会,大概什么规模?” “能请的都请来。”许京顿了顿,望着厨房中纪棠忙碌的背影,淡淡一笑,“就说我要结婚了。” - 许京虽然是影帝,但向来低调得可怕。 他的粉丝说,粉他就像养老,因为他总是那么完美,长得帅、演技好,奖项人气代言无一短板,而且永远不会整出幺蛾子来,让你担惊受怕。 可,这样的许京,却连日在娱乐圈扔下了重磅炸弹。 别说粉丝,连记者都给炸懵了。 曝光恋情、拍到同居、宣布结婚,一气呵成!现在就算他说他有私生子,估计记者们也不会太吃惊。 记者们准备了一大堆问题,可惜发布会从头到尾,女主角都没有出现过,而许京也只是露了一会儿面。 “请问许京先生,这么重要的场合,为什么纪棠小姐没有出席?”在他们的不懈追问下,影帝含笑答曰:“让她多睡会儿。”瞬间引发无数桃色联想,满场轰动。 事实上,纪棠本来是严阵以待,精心打扮,为记者会做足了准备的,只是被方方开车带到了别的地方。 “这里……不是发布会现场吧?” 她环顾空无一人的温室花园,明亮的玻璃被筑成穹顶的形状,周围遍植各色花卉。她不由感觉奇怪。回头一看,方方已经不见了。 她猜到这肯定是许京的主意。 “大哥,你又在玩什么?”她偶尔会开玩笑这么叫他,只是语气由原本小偷小摸的江湖气,变成了亲昵打趣。而他们,竟不知不觉间,从擦肩而过的路人,变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和预想的一样,没有人回答。纪棠不在意地笑笑,顺着指引继续往前走。 她路过新鲜欲滴玫瑰,路过纯洁无暇的百合,路过清新可爱的雏菊,路过馥郁芬芳的郁金香。而这条路的尽头居然是一面等人高的全身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青春美丽的女孩,长发披肩,一身炽热如火的红裙,眉目似画。她娇艳的脸颊上浮着红晕,眼眸亮得仿佛天边的星。她不是顶顶漂亮,却充满生命力,和周围的花朵一样,每一次呼吸,都自由坦荡。 背后传来亲切的淡香,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 “许京。”她熟悉他,甚过熟悉自己。 他的呼吸落在她耳畔,“棠棠。”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她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让她哭出来的事——看吧,他还没有说话,她的眼泪剧开始积蓄了。 “幸运的丫头,你想做第一个,见到许京新娘的人吗?”他轻声说,“他很珍惜他的新娘,想把她一辈子藏在身边,不给别人看。她是个很有天分的演员,一开始,他以为他爱的是她的天才……” 纪棠快忍不住了,“那后来呢,他不爱她的天才了吗?” “他爱她的天才,也爱她的其他。与其说,他喜欢的她都有,倒不如说,但凡她有的,他都喜欢。”许京缓缓移开手心,纪棠看见了镜中从背后相拥的男女,也看见了自己满满溢出的泪水。 “好丢脸,好丑哦。”她边哭边笑,正准备伸手揩去自己的眼泪,他的吻已经轻轻降了下来。先是眼角,然后是额头、鼻尖、滚烫的嘴唇……他牵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中签下自己的名字,打趣道,“收好了,这个可是真的签名。” 纪棠破涕而笑,投入他的怀中。 渺渺从镜子后面踱出来,在他们脚边蹭来蹭去,喵喵乱叫。它戴了个大大的粉红蝴蝶结,蝴蝶结末端绑着一枚钻石戒指,满脸不耐烦地挠挠头。 喂!你们还要磨叽多久,快把这东西解下来啊!魂淡! - “新晋小花纪棠,在最佳新人奖的致辞上,公布了自己和影帝许京的婚期!” “影帝许京与新晋小花纪棠,被爆将在欧洲古堡完婚!” “纪棠又斩获重量级奖项,演技受圈内认可!人气女星宋晶晶暂无任何提名!” “张军鹏导演:未来的影后,非纪棠莫属!” 从全网非议,到娱乐圈的金童玉女,他们走过了数轮春夏秋冬。她也终于站在了与他并肩的位置,成为了他的新娘。 - 纪棠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神秘古老的德古拉城堡。 她穿着拖地婚纱,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十指相扣,穿过挂满油画的长廊,走进尽头的一线幽光里。背后是唱诗班在吟唱婚礼进行曲,逐渐越来越远。那个男人一把抱起她,推开厚重雕花的房门。 他们俩笑着摔倒在松软的床上。那个男人有最深邃的眼眸,最温柔的手指,轻轻撩起她的长发。她想不起他的脸,却记得紧握他手心的触感。他们交换誓言,交换薄汗,躺倒在床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远眺漫天星辰。 “下一世。”男人喑哑的声音一点点飘远,“许我下一世。” 她把脸埋在他怀中,道:“好。” - 纪棠嚯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漂浮在星空中。 她脑袋里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电影啊,奖项啊,还有无数支离破碎的片段。出现最多的,还是一个男人模糊的面孔。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想不起那个人确切的样子。 “喂,系统!系统!你给我出来!”她摁着太阳穴,呲牙咧嘴地喊。 “恭喜宿主,通过新手任务,即将开启一段爱情之旅。”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讨好的传销腔调。 “不是,我真的谈了场恋爱吗?怎么感觉根本就没有掌控剧情走向啊?跟看了场电影一样。”纪棠无语,“你们这是虚假营销,我不想玩了。” “这只是个新手任务,主要是为了测试宿主和您攻略对象的兼容程度,所以特地消去了您的主体意识,在接下来的副本任务中,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系统连忙解释,而且加重语气强调,“您对这个攻略对象,应该也很满意吧?” 纪棠想起梦里那一幕幕,忍不住有点脸红,没有说话。 那个男人,好像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温柔又专一,忠犬型帅哥。 系统嘿嘿笑道:“只要您完成九个副本,就可以把他带回家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那……那好吧。”纪棠点点头,“第一个副本是什么?” “这个嘛,您马上就会知道了。确定选择开启任务吗?” “确定。”纪棠毫不犹豫。 系统望着她慢慢变透明的身体,终于放下心底一块大石头,轻轻吁出一口气,嘟囔道:“真好骗。”星空中出现了一面大屏幕,上面有数不清的数据闪动。其中一项,猛地跳动两下,从十赫然跃到了三十。 “要不是我把许京的病娇指数,一直压制在十以下,宿主肯定会中止任务的……不过现在,反正他们都有感情基础了,调高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第十章

“凯蒂,你是不是拿走了我的项链?” “你这是污蔑!那条项链本来就是我的!” 两个同样尖利的女声在耳边争吵不休,让纪棠觉得脑仁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别吵了。”话音刚落,却冷不丁地被人踢了一脚。 顿时神魂归位,神智清醒。 她睁开眼睛,略带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两个欧美长相的少女。 个头高一点的那个,穿着一身血红的中世纪风格礼裙,嘴唇也涂成了艳红艳红的血色。个头矮一点的,则是通身漆黑的洛丽塔打扮,缀满蕾丝和花边。两人都白得可怕,连皮肤底下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纪棠差点没吓得又一次晕过去,“你……你们,是人是鬼啊?” 红裙少女抱臂冷笑道:“我敢发誓,她一定是因为不能去舞会,得了失心疯。” 黑裙少女捂嘴一笑,夸张地故作怜悯姿态,“噢,天呐!我可怜的姑娘,你怎么能在壁炉边睡着呢?你的教养和矜持哪儿去了?” “得了吧,凯蒂,她身上哪有一点这种高尚的东西?你看看她这张脏兮兮的的脸,既没有像鲜血一样艳丽的眼睛,也没有性感丰满的胸脯,就算去了舞会,王子也不会瞧上她的。”红裙少女得意地抬头挺胸,显示出自己傲人的身材。 然而黑裙少女却听出了话里的讥嘲,因为她也没有这两样东西。她过于稚嫩的长相,令她从来没有像姐姐那样,受到男人们疯狂的追捧。她扬起脸,恶狠狠地说:“至少我也没有塌鼻子和小雀斑!” “噢,你说什么!你是在嘲笑我吗?” “没错!你还不算太蠢!” 被刺到了痛处的两个少女,很快就把纪棠抛到了脑后,互相扭打起来。 纪棠趁乱,扶着墙壁逃走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穿的也是欧洲电影中那种带有里衬的长裙,只不过比那两个女孩朴素了太多,灰扑扑的,还打着不少补丁。 【5、4、3、2、1……剧情数据传输完成,请宿主接收】 纪棠抱怨道:“怎么才来?”在大脑中选择了确认接收。 一瞬间,无数画面涌入她的脑海。 这是一个血族的世界,名叫永夜城,整个城市里生活的都是吸血鬼!城主是所有人的“父亲”,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下面则依次是王子和公爵、伯爵、子爵、男爵。 但除了食物和审美趣味,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中世纪的普通人类并没有什么两样。有婚姻,有家庭,也有子女。 让纪棠震惊的不是这个剧情背景,毕竟她是连末日这种最坏的情况都考虑过的。真正令她接受无能的是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设定—— 她名叫辛德瑞棠,本来是贵族家中独女,后来母亲过世,父亲迎娶了一位后母,后母还带来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有没有很熟悉?有没有很亲切? 这不就是灰姑娘的故事吗!系统你丫的逗我玩呐? - 纪棠花了半个小时来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现在是吸血鬼版灰姑娘,被继母和两个姐姐剥夺了取消参加王子舞会的资格。 “这是你今晚要干的工作,不做完别想出门!”浓妆艳抹,风韵犹存的继母,扔给她一筐死蝙蝠和一筐死老鼠,“记得,每一根骨头都要剔干净,不能沾一点儿肉。” 两个姐姐挤在厨房门口,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纪棠捏住了鼻子,挡住那一阵阵扑面而来的腐烂气息,无语望天。 这画风不对啊亲! 不过既然她是灰姑娘,那要攻略的男主必定是王子无疑了吧。系统是不是太小瞧她了,居然发布这么一个送分题。 王子爱上灰姑娘,这不是剧情必然走向吗? 纪棠听见“咔”的落锁声,紧接着便是姐姐们的放肆嬉笑,和逐渐远去的马车吱呀声。 她当然不会去给蝙蝠剔骨头,或者白切老鼠什么的。反正传说中的仙女都会帮她做好。她耳尖一竖,确定她们都走远了,便抱着碍手碍脚的裙子,小跑到了院子里。 “咦,灰姑娘的那棵树呢?”童话里那棵会飞下鸽子,衔来礼服的树。 黑黢黢的庭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棵形状诡异的枯树,上头栖着无数乌鸦。绿幽幽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渗人的冷光。 纪棠突然觉得寒气逼人,抱紧胳膊,生生打了个哆嗦,“算了,还是去屋里等仙女吧。” 正当她转身的时候,背后却响起一声爆破音。仿佛气球倏然炸开,吓了她一大跳。蓦然回头,只见空中浮着个小女孩,全身笼在黑雾中,看不清长相。与其说像仙女,不如说像妖魔鬼怪。 “噢,可怜的灰姑娘啊。”小女孩生硬地念台词,“你为何哭泣?” 纪棠满头黑线,“我没哭。” “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了,相信我,善良的人必定会得到他应有的回报。倘若你和王子是真爱,谁也阻拦不了你们在一起。”小女孩顾自背书,语气干巴巴的,毫无情绪可言。 “你们的客户服务体验太差了,完全没有真实感,我要退货。”纪棠面无表情。 小女孩明显僵了一下,瞬间变脸,换上了一副声情并茂的推销腔:“我会让你成为舞会的女王,城堡里的焦点!亲爱的,你是如此美丽动人,没有任何男人能抵挡你的魅力,包括高傲的王子!尽情打肿继母和姐姐的脸吧,就像所有开挂的女主那样!” 纪棠向她伸出手,摊开。 “什么?”小女孩一懵。 纪棠一撇嘴角,哼道:“我的外挂。” “哦哦哦。”小女孩恍然大悟,手指在空中虚晃两圈,口中念念有词,“变!” 一分钟后。 五分钟后。 十分钟后。 纪棠把条条蹦出的青筋压回去,咬牙道:“请问、有什么、变化吗?” 小女孩尴尬地一笑,“再等等,再等等。” “都已经等了……”纪棠话音未落,忽然从脚底升起一股黑气,不停向上蔓延。 小女孩大大松了一口气,兴奋又得意地拍手道:“你看,我就说会出来的吧?” 纪棠低下头,看见自己破旧肮脏的裙子,逐渐被镀上一层星空般神秘的黑色,脚下多了一双黑曜石雕琢的高跟鞋,鞋尖镶嵌着一粒钻石,如同星辰闪耀。 “怎么样,满意吗?给好评哦亲。”小女孩骄傲地变出一面悬空的镜子。 镜中显现出一个从头黑到脚的女人,及腰的黑色秀发,深沉的黑色眼眸,大面积露背的黑色晚礼裙,唯有肌肤雪白,嘴唇一点紫红。最特别的还是她的妆容,浓重的烟熏妆和细长的眼线,令她看起来御姐气场十足,分分钟想让人跪下来唱征服。 纪棠瞪大眼,“这是我?” “这是血族最流行的哥特风,绝对秒杀全场!”小女孩又挥舞了两下手指,变出一辆由三匹黑马拉着的马车,车旁盘旋着无数黑压压的蝙蝠。一只凄厉怪叫的乌鸦,从枯树飞下,落地变成了一个身着燕尾服的执事,向她微微鞠躬。 纪棠晕乎乎地上了马车,隐约听见小女孩叮嘱,“十二点前记得回来哟。” - 远处的王宫灯火辉煌,像暗夜中的一团火焰。 纪棠在宫外下车,乌鸦变的执事恭恭敬敬地替她开门。周遭环绕的无数蝙蝠,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威势,仿佛是女王才有的气派。再加上那副唯我独尊的装扮,简直把守门的侍卫都看傻了眼。 “天呐,这是哪家的小姐?” “我从没在城里看见过她,我发誓!她实在太美了!” 纪棠提着裙子,不慌不忙地步上王宫前的台阶。 从她站在大厅门口起的那一秒,所有人的目光就被她吸住了。肤色苍白的贵族们交头接耳,不停窥看她的长相、服饰,互相询问她的身份。当然,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大家不约而同地猜测她是异国来的公主。 被这么多人看着,纪棠不得不摆出一副高冷的姿态来,以掩饰内心的紧张。 她的视线一眼就扫到了大厅中央,那个黑发黑眸的男子。 他身材高挑颀长,五官俊秀,更难得的是,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温柔的浅笑。他无疑是在场所有男性中,最出众的一个。不只是她,全场的女孩,包括她两个姐姐在内,都在用渴求的眼光注视他。 “快来请我跳舞吧,我已经等了很久。”女孩们发射出的信息是完全一致的。 这个男人,渐渐和纪棠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像重合起来。 她长裙逶迤,两手合在小腹前,一步一步走向他。 两边的人群潮水般为她退让开。不少女孩望着她的眼神,都恨不得咬碎她的骨头。但她们都不得不认同,这个“公主”实在太美丽太华贵了,把其他人都衬成了野花。假如她们是王子,也肯定会选择她的。 “是你吗?”她凝望着王子,伸出了自己白玉一般纤细的柔荑。 她潋滟的眼波,真是令人心醉。在场的男士,虽然一早就知道自己是王子的陪衬,可还是忍不住嫉妒了。 王子握住了她的手,忽而又松开,几经犹豫,终于还是抱歉地颔首道:“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跳舞。” 纪棠张着嘴,一脸不敢置信。 waht!?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十一章

纪棠眼睁睁地看着王子绕过自己,走向另一个女孩。 “请问,能和我跳一支舞吗?”王子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 那女孩兴奋得快晕过去了,脸上浮起两朵红云,羞答答地把手递给王子。两人于是走下舞池,翩翩起舞。 纪棠不尴不尬地站着,悻悻收回手,凑到唇边咳了两声。她面上轻松,实则已经急得背后发汗。难道这女孩才是灰姑娘,而她只是个类似灰姑娘的炮灰?她不由盯死了那女孩看,个子娇小,肤色苍白,洛丽塔打扮……等等,怎么有点面熟? 她瞬间如遭雷劈,这不是她二姐凯蒂吗! 王子爱的是灰姑娘的姐姐? 她扭头一瞅,果然看见装扮美艳的大姐夏洛特,暗咬手帕,一脸妒恨地站在旁边,似乎也在为王子看上她平平无奇的妹妹,感到万分吃惊。 童话原剧情中,王子和灰姑娘跳了一夜的舞。但纪棠发现,这次只跳完头一支舞后,王子就不咸不淡地交换了舞伴,对凯蒂好像并没有特别眷恋。 她终于嗅到了一丝希望的味道。 眼尖地瞄见王子离开大厅后,纪棠便婉拒了一众向自己邀舞的人,也提起裙摆,尾随着王子走到了花园中。 王子坐在喷泉池边,仰望着明亮的红月,眼眸中透出淡淡的忧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个百灵鸟般清脆的声音,“你为什么不高兴?”他讶然地一回头,看见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含笑凝视着自己。 她的长相无疑令人印象深刻。他记得她,那个大胆又骄傲的女孩。 他垂下纤长的睫毛,轻声说:“刚才真是抱歉。” “你是说你拒绝和我跳舞的事吗?没错,那确实让我挺没面子的。”纪棠坐到他身边,将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高傲地昂起头,“可是谁也不能强迫你,不是么?你没有眼光是你自己的问题。” 王子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你说得对,谁也不能强迫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轻叹着补充道,“除了我父亲。” 嗷,一个孤独的、承受着巨大家庭压力的男孩,讨厌父亲的独断□□却无可奈何!纪棠眼睛一亮,找到了突破口。 她刻意引诱着王子再多说一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父亲也是个罔顾意见的大家长,母亲过世后,他很快就娶了后妻。我的绝食反对,在他看来,还不如那女人的一次蹙眉来得让他痛心。” “噢,对不起。”王子怜惜地看着她,“你的母亲也过世了吗?” “大概在我十岁的时候吧,太久远了,我已经不大记得她的样子了。但她的手很温暖,歌声很动人。她唱着摇篮曲哄我睡觉的时候,整个人散发着月亮一样的光芒。”纪棠敏锐地抓住那个“也”字。原来不仅受到来自父亲的压力,还是个缺乏母爱的敏感少年。 王子羡慕地说:“你起码还残留着你母亲的记忆,而我一出生,她就已经不在了。” “相信我,这也不是什么好事。”纪棠自嘲道,“如果我不记得她,就不会一直拼命回想她的一切,沉溺在过往的记忆里。反而会更容易接受我的继母,开始新的生活。” “不是的。”王子急切地捉住了她的手,目光热忱地说,“只要你还记得她,她就永远活在你的记忆里,不曾真正离去。”他说完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失礼,连忙松开手,红着脸向她道歉,“啊,对、对不起。” 纪棠嫣然一笑,“亲爱的王子殿下,你今晚已经向我说过三次‘对不起’了。” 皎洁的月光洒下一片银白,她冰雪一般的肌肤微微发亮,那明丽的笑靥仿佛瞬间刺中了王子的心脏。他感觉自己无法从眼前的女孩身上移开目光,一颗心小鹿乱撞,砰砰直跳。那在他看来,过分浓重妖艳的妆容,似乎也变得顺眼起来。 原来她丑陋的外表下,竟有如此明媚清澈的眼眸和纯洁的心灵!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动。 如果纪棠知道他对她今晚装扮的评价,居然是大写的丑陋,估计会先抽死他,再回去抽死那个仙女! - 两人正在血月下畅谈人生,畅谈理想。王子突然咽了一下口水,俊秀的脸慢慢向她凑近,羞涩得耳根通红,“我可以……吻你吗?” 进度好快!不愧是血族副本,这说亲就亲啊! 纪棠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缩,望着王子的脸,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怪异。但她很快就选择性地忽略了这种奇怪的感觉,默念着“都是任务,都是套路”,轻轻嗯了一声,含羞带臊地闭上了眼睛。 正当两人气息相近,眼看就要肌肤相亲之时,忽然窜出一只猫,倏地从他们中间越过去,呲着牙,凶恶地发出“喵——”的叫声。纪棠吓了一跳,捂着小心脏,险些后仰摔倒。 好在王子及时地搂住了她的腰,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嗯。”那只猫幽幽地盯着王子搂腰的那只手,看得纪棠心里发毛,不着痕迹地从王子怀里挣脱出来。她怕王子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连忙转移话题:“这是哪来的猫?” 王子望向那只猫的眼神,居然隐隐含有几分畏惧。他说:“这是我父亲的猫,名叫渺渺。” 渺渺?好熟悉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她记忆中破壳而出,可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纪棠抚着额头,不禁露出了茫然的表情。王子以为她受了惊吓,便说:“我送你回家吧?”然而刚说完,他自己就先笑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辛德瑞棠。”她说。 王子温和地回敬了一个吻手礼,“我叫威尔。” 在他吻上她手背的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身子。威尔王子是浑身过电一般的激动和快乐,而纪棠,却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惶恐。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宏伟瑰丽的城堡——除了灯火通明的大厅,其他房间都深陷进一片漆黑中。 仿佛沉睡的巨兽蛰伏于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蓦地想起那只猫,再扭头去找,可哪里还有它的踪影? - 这是整个城堡中最神秘的房间,没有来过的人,无法想象其奢华精致。暗红色的墙纸和胡桃木的书架相得益彰。华丽的烛台完全就是个装饰品,上面没有蜡烛,也没有灰尘,就像崭新的一样。因为它的主人,已经不记得上次看见光明是什么时候了。 他完完全全生活在黑暗中。 此时,他穿着金线缝边的披风,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花园中那一对处处相配的璧人。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脸上,窥探到一丝情绪,喜或者怒,都没有。唯一的例外,不是人,而是一只猫。 它正伏在他的脚下,讨好似的拿脸蹭他的裤脚。 因为它觉察到了主人不高兴,十分、非常、极其不高兴。它毫不怀疑,如果给他手心里放一只水晶杯,他一秒钟就能把杯子捏得粉碎。 “渺渺。”他开口,声音却不是想象中冰冷,反而带上了一点渗人的温柔,“那个女孩,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呢。你看,她和威尔说话的时候,把头稍稍凑过去,朝他微笑,那段脖颈多美。” 饶是渺渺心理承受能力极其强大,还是被他说得毛骨悚然,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两步。 “哦,快十二点了,她要走了是吗?他们在告别,依依不舍。嗯?威尔又亲了一下她的手,她的脸红得像最娇艳的玫瑰花,真是诱人。你看,威尔似乎也想立马吃掉她呢。”他唇角一勾,幽深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不定。 渺渺被他的语气吓得又退了两步。 “威尔追得太急了,害她跑得过快,掉了一只鞋。”他的眼眸一点点眯起,“你去把那只鞋叼回来。”后一句是对渺渺说的。 “喵——”它应了一声,唰地飞奔出去,生怕再待一秒钟,他就要发怒暴走。 呜呜呜,这一世的主人好可怕! - 十二点一到,纪棠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 这座城堡好像真的有古怪,她总觉得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一样,不管威尔王子说了多少温柔缱绻的情话,都不能使她安下心来。 不过收获还是很丰盛的,看样子,王子已经对她情根深种了。只要再留下那只高跟鞋,让威尔顺利地找到她,然后举行结婚典礼,这个副本应该就算是通过了。 纪棠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将高跟鞋甩在台阶上,赤着脚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马车,“快走!” 乌鸦执事驱着三匹黑马,很快就消失在了王子的视线中。 威尔王子怅然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喃喃道:“神秘的辛德瑞棠,你到底是谁?我还能见到你吗?”他恍然想起她留下了一只高跟鞋,连忙回头去找。 可是台阶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第十二章

纪棠回到家里,重新换上灰扑扑的裙子。 门外响起了马车的轴轮声,伴随着一路骂骂咧咧,夏洛特和凯蒂推开了房门。她们两个像是在马车上就扭打过了一回,头发蓬乱,脸上各自多了几道抓痕。 “你这是在嫉妒!”凯蒂尖着嗓子,跳脚大喊。 夏洛特不甘示弱地站到桌子上,叉腰道:“你这个德行,有什么资格做王妃?” 继母被她们吵得脑壳疼,摁着额头,抬眼就瞥见了站在旁边的纪棠,冷哼道:“你倒是很闲嘛,蝙蝠和老鼠都处理好了?” “唔,大概吧……”她还没来得及去厨房看。 “如果敢跟我撒谎,那你就死定了!”继母竖着眉毛向厨房走去。纪棠悻悻跟在她身后,暗自祈求小仙女做事能靠谱点。 黑漆漆的厨房中发散着古怪的臭味,血族的本能使她们能轻松在黑暗中视物。而辛德瑞棠的视力好像还相当不错,至少比她继母好。因为她还没走进厨房,就知道大事不好,里面分明还是她离开时的那一片狼藉,而她继母却还在往里走。 她在心里把小仙女诅咒了一百遍,撩起裙摆,拔腿就朝外跑。 “辛德瑞棠!”背后传来继母愤怒的咆哮,她脚下一不留神,踩到一大坨蝙蝠内脏,弄脏了最贵的一身衣服,“我要关你的禁闭!” - 关禁闭就关禁闭吧,起码还是文明的体罚方式,不对她使用家庭暴力就行。 纪棠被推搡着扔进狭窄的阁楼,门上足足挂了五六把锁。她掸了掸灰尘,坐在唯一能透着点月色光亮的窗台上。当然,窗户也是紧闭的,除非她能把玻璃砸开。 永夜城没有白天,没有阳光。普通人家里也很少用灯烛,放眼望去,整个城市都是乌沉沉的。这种感觉不大好受,至少对纪棠来说,实在是有点压抑。她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副本,包括……威尔王子。 算了,很快就能结束任务了。说不定到下一个副本中,他的人设能变得有趣点。 她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就枕着胳膊,趴在窗台边上睡着了,梦里还隐隐听见了几声细微的猫叫。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喧嚣热闹起来。她睁开眼睛,握拳揉了一揉,看见大街上一队身着王室披风的侍卫,正捧着一只用黑曜石制作的高跟鞋,挨家挨户敲开门,让姑娘们试穿这只鞋子。 果然来了! 纪棠精神一震,眼眸也蹭地亮起来。 终于等到那队侍卫来到自家楼下,继母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 她好奇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可还是什么都听不到。此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个熟悉的声音,“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吗?”这当然是系统君无疑。 纪棠想到昨天那个不靠谱的小仙女,真恨不得一口回绝“它”。可还是耐不住好奇心驱使,点了点头。 - 客厅中,继母正谄笑着请侍卫长入座。 “不必了。”侍卫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把你们家所有适龄的女孩叫出来就行。” 精心打扮过的夏洛特和凯蒂,你推我,我拉你,同时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地走下来,互相瞪了一眼,抱臂冷哼,各自把脸扭向一边。 “只有这两个吗?”侍卫长疑窦地扫视楼上。 继母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我只有这两个女儿。” 侍卫长把那只华丽的鞋小心翼翼地搁在地毯上,“你们谁先试?” “我先来!”夏洛蒂一屁股把妹妹挤到一边,喜滋滋地坐在凳子上,把脚伸进了鞋中。可不幸的是,她的脚趾太长了,无论如何也摁不进鞋里。 凯蒂嘲笑道:“你的脚这么大,不用试都知道穿不下。”说完把姐姐一把推开,自己坐了上去。她身材娇小,对自己的纤纤玉足十分骄傲。但没想到,当她把脚趾套进去时,却仍有半个脚后跟露在外面。 “这不可能!”凯蒂尖叫道,“世界上没有这么小的脚。” 侍卫长犀利地盯着继母,问道:“真的没有其他女孩了吗?”这已经是全城最后一家了。 继母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回答道:“确实没有了。” “我们家还有一个女仆。”夏洛特插了一嘴,“但她不可能是你们找的人。” 凯蒂鄙夷地斜睨她,懊恼地暗骂,这个蠢货!辛德瑞棠长得实在太惹眼了,万一被侍卫长看上,再禀报给王子…… 侍卫长说:“请把她带来吧。” 凯蒂抢在继母和夏洛特之前,说:“我去把她带下来。”提起裙子便往阁楼上跑。她路过厨房,特意先进去抹了一手炭灰,才取来钥匙,打开阁楼的重重大锁。 - 纪棠甫一开门,下意识头往旁边一侧。凯蒂那手灰全抹在了她脖子上。 “你这是干什么?”纪棠瞪着眼睛,明知故问。 反应还挺快。 凯蒂撇撇嘴,拍了拍手上的灰,并不打算解释,只冷冷地说:“有人找你,快下去。” 此时,侍卫长正站在楼梯下面,仰着脸,焦急地等待着。 纪棠的身影让他眼前一亮。 “请试一下这双鞋吧。”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她坐到凳子上,从破旧的木履中,伸出一只洁白细腻的小脚。仿佛是最杰出的艺术大师精心雕琢的作品,如此完美可爱的天足,脚趾微微蜷起,泛着诱人的粉色。 在众人轻蔑、讶然、惶恐的目光中,她的脚与高跟鞋丝丝入扣地贴合在一起,好像这只鞋就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 “这不可能!”夏洛特和凯蒂异口同声地叫起来,脸色瞬间转为煞白。 侍卫长激动地单膝下跪,说:“终于找到您了!城主大人一直在等候您,请您立即与我们到王宫去。” “嗯……嗯?”纪棠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城主大人?”她公公这么急着见她干嘛,考察她是不是贤妻良母,和他儿子般不般配吗?果然婆婆早逝,一个爹还兼任半个妈吧,单亲爸爸不容易啊。 - 华美的宫廷马车载着纪棠离开了,母女三人面如死灰地坐在客厅中。 “我不相信,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凯蒂愤怒地站起身,霍然推开大门,“我要去问个清楚,王子昨天明明选择跳舞的人是我,怎么会变成辛德瑞棠?” 夏洛特冷笑说:“得了吧,不要再心存妄想了。” 但凯蒂没有理会姐姐的讽刺。她全凭着一腔怒气和委屈,往王宫跑去。半路忽然下起了雨,她的头发和衣裙全淋湿了,浓妆被雨水冲刷下来,露出一张娇嫩的小脸。 她也没有想到,会在王宫门口遇见王子。 他同样站在雨中,像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塑。苍白的面孔显得那样忧郁,甚至是绝望。他俊秀的脸庞微微凹陷下去,一对高贵的黑瞳全无生气,*的头发贴着他的额头,让他看起来令人心疼极了。 “王子殿下。”凯蒂慢慢地走近他,“您在这里干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她,眼神却毫无焦距。“她走了。”他喃喃道,“我从车窗里看见了她的脸。”凯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能做的,就是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最深情的目光凝视他。 威尔王子没有挣脱开她的手,他面无表情地说:“现在,她也是父亲的了。” “可是我属于您,王子。”凯蒂急切地说,“您还有我。我发誓,一辈子忠诚于您。”她的心脏突突跳得厉害。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一定要抓住! 威尔像是第一次发现面前还站着个人似的,他略带吃惊地看着她。 这是个狼狈而柔弱的姑娘,身材娇小,没有别人那样浓丽的装饰,反而显出清水出芙蓉一般的纯真。 正饱受亲情和爱情双重打击的威尔,忍不住握紧了眼前这根救命稻草。他对着凯蒂娇艳的双唇,低头吻了下去…… - 纪棠从马车上下来时,外边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有个身形挺拔修长的男人,擎着黑伞,站在城堡外面等她。她钻到他伞底下,道了一声谢谢。环顾四周,却没有王子的身影,而且……侍卫们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对不起,请问,你知道威尔在哪吗?”她努力地仰起头,想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脸。可他实在太高了,她只能看见一条极尽性感的下颌线。 那个男人一开口,嗓音喑哑低沉,仿若最醇厚的佳酿,“你要威尔?” 纪棠虽然也被这声音震了一下,可她回过神来,却觉得这人语文学得太差。什么叫“你要威尔”,威尔是某样食品或者饮料的名字吗? “是威尔王子请我来的。”她说。 “是城主请你来的。”他纠正。 跟这人说话真费劲啊。她绞尽脑汁地琢磨,问道:“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话间,两人走到了檐下。那男人收了伞。细碎的雨滴顺着伞柄淌下,还没流到地上,便已蒸发不见。这个男人,浑身上下,一点湿痕也没有。 他揭下斗篷,露出一张苍白至极,也俊美至极的面孔,淡淡微笑道:“这天气,真是糟透了,不是么?”一只猫从里面跑出来,亲昵地偎在他脚边。 第十三章

纪棠有点懵,“请问您是……” 男人没有回答她。他手中的伞,眨眼间就不知被收到了哪里。两手空空时,那只猫便灵巧地跃上来,挂在他胳膊上。他抱着猫往里走,黑色斗篷被风卷起一个优雅的弧度,“辛德瑞棠小姐,饿了吗?” “唔,是有点……”毕竟她自从穿过来,就没正经吃过东西。当然,不夜城的日常食物,香煎老鼠和芝士焗蝙蝠一类的,对她来说和□□也没区别,更别提那一袋袋包装精致,贴着食用日期和价格标签的血液了。 虽然她很饿,但并不打算吃东西。反正血族的身体很坚韧,一段时间不进食也不会死,顶多是虚弱一点。 那男人微笑着说:“恕我直言,辛德瑞棠小姐,你太瘦了,女孩子还是该有点肉。” 纪棠跟在他身后,穿过幽暗的长廊。两边挂满古老精美的油画,每隔几十步才有一盏昏暗的灯烛。若不是她现在拥有了血族的夜视能力,肯定会觉得异常诡异。 名叫渺渺的猫,趴在男人的颈边,眯着它那对漆亮的眼眸,看得纪棠有点心慌。 也许他是城主派来的接引人,所以这只猫才和他这么亲近。她心想。 不知不觉来便到了餐厅。这里比外面亮堂得多。闪闪发亮的吊灯和两排金制的烛台,烘托出一种虚幻的光明,尽管纪棠仍感觉寒气逼人,但起码没那么阴森了。 中央摆着一张极长的雪白餐桌,正如她在中世纪电影中看到的那样。还好,桌子上没有死老鼠、死蝙蝠一类的佳肴,只放置了新鲜水果。 “现在的女孩子似乎都喜欢这些从人类世界传来的零食,听说比处子的血更甜。”那男人说,“虽然这只能让她们因消化不良而腹痛,一点营养都没有。”他显然发现了纪棠不断吞咽口水的小动作。 他随手丢了一个苹果给她。 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接住,捂在手心里。但她也知道,主人还没到,就先开始吃东西,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说不定城主就偷偷躲在哪个角落,观察她是否具备做王妃的资格。 这是场关乎金饭碗的面试,因小失大可不行。 她客气地说:“水果在饭后吃更好。请问城主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到?” “哦,他已经来了。”那男人拉开首席的黄金座椅,在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自己坐了上去。 他好像很喜欢看她吃瘪似的,两手交叉,顶着下颌,轻轻笑了起来。 看得出他是个不常笑的人。所以微笑时,眉梢就不自觉向上挑,唇角泛起的涟漪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纪棠脑子里乱乱的,难道威尔王子不止没有亲妈,连爹也是后爹?不管怎么看,这个妖孽到炸裂的帅哥,也只比王子大几岁而已啊! “你在想什么?”城主大人交叠长腿,眼眸危险地眯起,“是在想威尔吗?” 她本来想往下点的头,在他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下,下意识变成了左右摇晃。看到城主满意地一颔首,她居然怀揣着劫后余生的侥幸,悄悄松了一口气。 “今天没有威尔。”城主拉开身旁的座椅,示意她坐下。 纪棠还没回过味来,就已经坐到了他右手边上。她略带不安地搓搓手,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希望她和威尔结婚吗? 此时,一个侍从无声无息地端上两杯暗红色的饮料。 “一个小时前采制的血液,宫廷秘法保存,口感只比立时吸取的减少百分之十。” 纪棠婉拒:“谢谢,还是不用了。” “可惜了。”城主端起水晶杯,轻啜了一口,原本略显苍白的嘴唇,沾染了一丝殷红的血液,平白增添几分诡艳。他漆黑如夜的眼眸,好像也带上了隐约的红色,“辛德瑞棠小姐,你为什么要故意丢下那只高跟鞋?” 纪棠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被看见了吗?所以他认为她是个擅用心计的女孩,不能嫁给威尔? 看出了她的不安,他温柔地一笑:“不要紧张,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毕竟这也算是一种聪明的小技巧——‘欲擒故纵’不是么?东方似乎有这样的说法。” 正当纪棠准备解释一番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从匆忙进来回禀:“是威尔王子。”城主用白帕擦了擦嘴角,慢悠悠地说:“让他进……”话还没说完,浑身湿透的威尔已经闯进了门。 纪棠讶然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完全没发现,在她把目光投向威尔的一刹那,城主大人的眸色微冷了一下,薄唇不动声色地抿紧,搁在桌边的手渐渐用力,险些将坚硬的桃花心木碾碎一个角。 他冷淡地说:“威尔,你太失礼了。” “对不起,父亲。”威尔一边说着,一边却将视线落在纪棠身上。他的眼神先是炽热,继而变成了哀伤和无奈,以及……深深隐藏的怨恨。 纪棠对他的变化十分不解。她在城主大人看不到的角度(自以为拼命朝威尔使眼色,可威尔居然全然不理会她。 “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诉您。”威尔深吸一口气,“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希望立刻和她结婚。” “哦?”城主摇晃着水晶杯中的鲜血,颇为玩味地看着他,“是舞会上认识的女孩吗?” “是的。”威尔点点头。 城主微笑着问:“是哪家的小姐。” “是第一个与我跳舞的女孩,名叫凯蒂。” !?她没听错吧? 纪棠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这人是威尔没错。难道她看走了眼,这小子其实是个脚踏几条船的撩妹高手,让每个女孩都误以为自己是他唯一女友的那种? “我相信,凯蒂小姐会成为一位好妻子的。”城主大人离座走上前,与威尔虚抱了一下,附在他耳边,轻笑道,“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威尔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谢谢父亲。” 城主放开他,拍了拍他的肩,走到已经石化的纪棠面前。冰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掠过她耳后,刺得纪棠一下回了神,打了个哆嗦,有点害怕地仰起脸望着他。 她此时显得非常无措,眼睛湿润润,鼻头红红的,花瓣般的嘴唇微微张开。一道脏兮兮的炭灰从她的下颌抹到脖颈,一直延伸至锁骨,反而衬得那一段肌肤更加白嫩。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 “辛德瑞棠小姐,要不要顺便在城堡做客一段时间呢?”城主大人的声音带着一股特殊的魔力,仿佛海上蛊惑人心的塞壬,“凯蒂小姐马上就要进宫学习礼仪,如果有个娘家人陪伴,应该能更快适应吧。” 纪棠脑海一片空白,茫然地点点头。 “真乖。”城主贴着她的脸,修长的手指伸到她脑后,替她拢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顺着脊梁滑到她的腰间,宠溺地一笑,“乖孩子。” 在外人看来,两人的亲昵简直超越了暧昧! 威尔王子垂在两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直到纪棠躺倒在王宫某张巨大的床上,还是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威尔要娶凯蒂,而她则莫名其妙地被城主留在了王宫里。 纪棠是个反应当时略迟钝,但事后会想东想西,脑补出一大堆的人。她睁眼望着天花板。猫咪、王子、城主、高跟鞋、侍卫长…… 迷迷蒙蒙,似睡非睡间,她突然打了个激灵,想通了所有关节!猛地坐起来,抓了一把头发。 妈呀,城主大人才是捡到高跟鞋的人!所以侍卫长只字不提威尔王子。 她貌似……搞错攻略对象了。 但是这个城主这么可怕,到底哪里像温柔的忠犬,是不是系统bug了? 在呼叫了系统一百次,却无任何回应后,纪棠还是没忍住,沉沉陷入了梦乡里。 - 凯蒂以未来王妃的身份,趾高气昂地搬进了王宫里。特别是在看见纪棠的一霎那,这种扬眉吐气的得意之感,简直噌噌蹿到了极点。 纪棠穿的是侍女给她准备的衣裙,不算太华丽,但也不寒酸,简单而精致,正好是她喜欢的风格,甚至比起小仙女准备的那一身更合她心意。 血族女人以黑为美,崇尚极致的华贵,极致的张扬。比如凯蒂进宫后换的裙子,就是那种满满点缀着蕾丝和纹饰的大蓬裙,脖子、手腕上戴满黑玛瑙、黑珍珠的珍贵首饰。 凯蒂看到纪棠那身不起眼的衣服,便在心里直接把她当成了女仆一类的角色。而且认定她得到城主另眼相待之类的传闻,肯定是以讹传讹。 “我要喝新鲜的处子血。”凯蒂颐指气使地说。 “没有。”纪棠翻了个白眼,“那是王子和城主的特供。” 凯蒂蛮不讲理地说:“我不管,反正我就要!现在就要!你去给我弄来。” 纪棠听到这句话,脑海中忽然像过了一道电,脱口而出:“晶晶。” 凯蒂抱臂冷哼道:“别以为你叫一声我的小名,我就会心软。我现在是准王妃,以后这整个王宫的都是威尔的,也就是我的。我可是这里未来的女主人。” “……”纪棠无语望天。 系统啊系统,你要不要穷得连女配都循环客串? 第十四章

此后几天,凯蒂一直在想着法子折腾纪棠。一会儿让她干这,一会让她干那,总能从鸡蛋里挑骨头来。 纪棠好几次想撂挑子走人,可一想到攻略目标还在王宫,就只能忍气吞声,做出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我想见城主。” “对不起,城主不见客。” 同样的对话在她和王宫侍从间进行了n次。 那个撩完就跑的混蛋始终没有再露面。她气得跺脚,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 这天,凯蒂又给纪棠出了个难题——收集玫瑰花上的露水。她得意的脸上,明晃晃写着“我就是刁难你,有本事打我啊”,料定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好吧,纪棠确实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毕竟凯蒂现在是准王妃,身边婢女成群,一不高兴还能对她使用暴力,而她连个告状的人都找不到。 纪棠灰溜溜地捧着水晶瓶,走到花园里,半蹲在地,小心翼翼地用针尖从玫瑰花瓣上挑下露水。这可是一项极富技巧的体力活,没一会儿就弄得她腰酸背痛,眼睛酸涩。忍不住站起身,边捶后背,边伸了个懒腰。 “嘶——”手指不小心给玫瑰花刺了一下,一滴血珠从指间沁出来。 纪棠连忙把手指含进嘴里。 突然听到一声猫叫,她扭头往身后一瞅,那只叫渺渺的猫飞梭过来,一下子扒住了她的小腿。再抬起眼,但见一人站在月桂树下,长身玉立,恍若梦幻。 不是她矫情,实在是……某人长相气质太妖孽,古今中西什么形容词都能往上套。 城主大人今天脱了那件外黑里红的高领斗篷,一身白衬衫加黑马甲,灰裤长靴,衣兜里别着一支黑色玫瑰,透着一股居家又闷骚的禁欲感。他向她微笑的时候,纪棠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妈蛋,又被撩了! “辛德瑞棠小姐,真巧啊,又见面了。”他绅士地一颔首。 呵呵,都去找过你n次了,装什么蒜? 纪棠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提起裙子一角,躬身对他还礼,“城主大人。” 城主那双深邃过人的眼眸,此时显得更幽暗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伤口,语调有点奇怪,“你受伤了?” “只是被玫瑰刺了一下。” “只是……刺了一下?”城主大步迈了过来,一把捉住她的手,两道墨黑的眉毛倏然上挑,嘴唇严厉地抿起,似乎对她的措辞非常不满意。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生气。 纪棠猛地抽回手,“嗯”了一声,有些不适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将手指重新含住了。 他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在……吃自己的血?” “哦,不,不是。”她同样为他的脑回路感到惊奇,“只是唾液能使伤口更快痊愈而已。” 博文广识的城主大人,被这个说法震撼了一下。他眉间攒起川字的纹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 很多年以后,纪棠才知道,血族是没有生命特征的,他们的唾液当然也不可能具有治愈功效。但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她正面临着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是这样吗?”城主大人突然牵起她受伤的那只手,扣紧了她纤细的手腕,低低凑下头来,轻柔地含住了她的指尖,“这样就能止血?” 纪棠全身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她的腿在打颤! “是、是、是……”是你个大头鬼啊!她的牙齿咔咔作响,半天没能把一句脏话说全,听起来反而更像娇羞的回应。 城主大人含着她的手指,嘴唇冰凉,似乎连口腔也没有一丝热气。他的舌尖滑过她的指尖,仿佛蛇的信子,让她头皮发麻。然而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她居然还能想起有间接接吻这种名词的存在。 “好甜。”他用牙齿轻轻挤压着她的伤口,迫使更多鲜血流出,眼眸渐渐显出迷离的暗红色。他的舌尖从她的第一指节滑到第二指节、第三指节,最后缠绕着她的一整根手指,好像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纪棠生生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就清醒了。 所以,他不是想撩她,而是……想吸她的血!? - 她嚯地把手指抽出来,后退两步,警惕地望着他。 城主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僵硬在半空。他似乎仍在回味刚才那股令人欲罢不能的甘甜,大拇指轻揩过唇边的血迹,恋恋不舍地用舌尖舔尽。 纪棠一面觉得他这个想吸干她的眼神,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一面又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有种难以言喻的变态帅。 “辛德瑞棠小姐。”恢复正常的城主大人,那如水温柔的眼神,看起来可怕极了,“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纪棠吞了下口水,“什么?” “和我结婚吧。成为王宫的女主人,我尼古拉斯·京·德古拉此生唯一的伴侣。”他摘下上衣兜中的黑玫瑰献给她,一手背在身后,九十度鞠躬,“只要您愿意与我签订血约盟誓。” - 所谓血约盟誓,就是每逢初一十五,就把脖子凑上去,让他吃个够——至于多少才叫吃的够嘛,以这位boss的饭量,纪棠估计是“不死就行”。 不过眼前这位,是她的攻略对象啊!而且现在吃她上瘾,就算她不答应,他也能有一百种方法逼迫她无偿献血。 既然如此,还不如拿个城主夫人的头衔,起码就不用受凯蒂那头的气了。 纪棠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 - 凯蒂等了一天,也没等到纪棠把玫瑰花露水送来。她可是筹划了好几个借口,准备挑着刺把露水倒掉,让纪棠一遍遍重新去做呢。 她越想越生气,“辛德瑞棠呢?她跑哪儿去偷懒了,让我逮到,非抽她一顿不可!”于是怒气冲冲地派了女仆们去花园里找。 其中一个女仆匆匆忙忙地回报:“有人看见,辛德瑞棠小姐和城主一起离开了。” 凯蒂大惊。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就听人来禀,城主请她和威尔共进晚餐。 众所周知,德古拉城主是个极其神秘且冷酷的人,即便是对待他唯一的儿子,威尔王子,也从来没有一分好颜色。而身为未来王妃的凯蒂,打从住进城堡,就根本没见过他的面。 难道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比如……她和威尔的婚事。所以才把她的妹妹,辛德瑞棠一起叫走了吧。 凯蒂一阵窃喜。 她和威尔还没正式结婚,所以一直住在城堡三楼的客房中。刚走到楼梯口,就和威尔不期而遇。她亲昵地挽住了威尔的手,故作疑惑地问:“亲爱的,你说父亲为什么要邀请我们进餐呢?” 威尔的面色并不很好看。他比起舞会那天,苍白了不少。 “谁知道呢,他一向这么自作主张。”威尔冷淡地说。 两人并肩走到了餐厅外,听见了里面女孩子的笑声。凯蒂脸色一黑,而威尔则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辛德瑞棠实在是太失礼了,都怪我,没有教好妹妹。”凯蒂柔弱地说,“我一定会好好教授她宫廷礼仪的。” 威尔没有说话。凯蒂把他的沉默理解为对辛德瑞棠的不满。说实话,那只高跟鞋一直是她心头的隐痛,每每想起,就寝食难安。威尔越讨厌辛德瑞棠,凯蒂就越安心。 侍从恭恭敬敬地为他们推开门。 一片辉煌亮堂的灯火中,辛德瑞棠正坐在最上首的位置,拿着一根逗猫棒,和渺渺嬉戏玩耍。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脸上不施脂粉,连淡淡的绒毛都在灯光下一清二楚。 渺渺不时用舌头舔着她的脸颊,引得她咯咯直笑。 威尔感觉自己的心,狠狠中了一箭,淌着滚烫的血,几乎喘不过气来。 凯蒂看见了他的表情,登时嫉妒得发狂。她大声叱责道:“辛德瑞棠,你怎么能坐在那里?那可是城主的位置!你这个不懂礼数的臭丫头!” 纪棠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们两人。 此时,从她背后的阴影里,慢悠悠地步出一个修长挺拔的男人。他手上端着一只玻璃杯,杯中的鲜血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荡,在灯光下被折射出异样的光泽。 他低下头,凑在纪棠颈边,轻轻啄了一下。 “是我允许的,那又怎样?” 第十五章

凯蒂从来没见过德古拉城主。在她想象中,那该是个性格古怪、消瘦阴沉的老头,或许还有点孤傲,十指像枯柴鹰爪一样,细长嶙峋。但眼前—— 如玉的修长手指,灵活地将冷盘中的牛排切成小块,用叉子拣到纪棠盘子里,望着她定睛含笑,眸中带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宠溺,对凯蒂抱怨道:“不知道她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没有一点儿营养,怪不得总也长不高。凯蒂小姐,你说是吗?” 纪棠两眼冒绿光,优雅而迅速地将他切好的牛排一扫而空,吃得两颊鼓鼓。 天呐!这是多久没吃到人类的食物了!虽然这份牛排看着顶多三成熟,一刀划拉下去,鲜血咕噜咕噜往外直冒,半生不熟的,但她还是连吞带咽,恨不得把刀叉上的残渣也舔干净。 “辛德瑞棠她……”凯蒂噎了一下,语气生硬地说,“她一直很向往人类的生活。” 城主大人笑了笑,伸手摸摸纪棠的头发,“亲爱的,慢点吃好么?都是你的。” 眼中只有食物的纪棠,显然没注意到他给她冠上的昵称,忙不迭地一边猛塞牛排,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威尔和凯蒂都放下了刀叉。他们觉得在这肉麻一幕的衬托下,餐桌上的食物十分令人倒胃口,简直和屎没什么两样。 “果然呢,人类的食物,只有这小东西才喜欢。”德古拉·京让侍从撤下了他们桌前的食物,换上两杯香醇诱人的处子血液,并端起自己手头的玻璃杯,遥遥向他们敬了一下,轻啜一口。 威尔和凯蒂赶忙回礼。血腥味一入口,凯蒂险些当场吐出来。她捂着嘴,面色苍白,一副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怎么了?”威尔压低声问她。 凯蒂艰难地说:“里面……好像、放了胶水。” “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王子大吃一惊。 她咬牙切齿道:“肯定是辛德瑞棠那个女表子,她早就想报复我了。”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她惊慌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了威尔眼中深深的疑惑和讶然,还有隐约的鄙夷和愤怒——他的未婚妻,一个出身贵族的小姐,怎么会说出这样有失体面的话? “哦,对不起。”凯蒂拼命挤出两滴眼泪,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刚刚是太难受了。这杯血真的让我恶心得要命。” 威尔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凯蒂抚胸庆幸,王子的耳根子实在太软了。 “怎么了?”德古拉城主关切地问道,“凯蒂小姐不舒服吗?” 王子抢先替她答道:“不,父亲。她很好。”大概是怕她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 城主微笑道:“那就好。我听说凯蒂小姐一直想尝尝这种血,还因此发过几次脾气。所以今晚特地为您准备的,味道怎么样?”虽然是在笑,可他的眼神充满了压迫和威胁,像一条勒在她脖子上的细绳,让她喘不过气来。 凯蒂紧咬后槽牙,看着那杯掺了料的鲜血,仰头一饮而尽,“很好喝,大人。”她几乎张不开嘴,喉咙和食道都黏在了一起。 她淬了毒的眼神不敢直视城主,却投向了一旁的纪棠。 任谁被这么恶毒的目光直盯着,都会背后一凉,纪棠也不例外。她无辜地仰起脸,回瞪了凯蒂一眼。 德古拉·京忽然轻笑出了声。他托着下颌,随手挑起纪棠散落膝上的一缕长发,缠在手指上,把玩道:“辛德瑞棠小姐,你可真有意思。” 纪棠同样瞪了他一眼,“城主大人,彼此彼此。” 德古拉·京含笑与她对视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当他的视线落在另外两人身上时,却全然没了那种堪称温柔的鲜活气息,“你们的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冷淡而敷衍。 威尔说:“凯蒂希望能举办一个盛大的仪式。” “那是人类才会干的事。”德古拉·京嘲弄一般发笑,“鲜花和教堂。” 威尔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尴尬的红晕。 “不过既然你们喜欢,那就这样做吧。我可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家长。”他说着,掏出手帕,细心地给纪棠擦了擦嘴角,“亲爱的,你也喜欢人类式的婚礼吗?” “什么?咳咳——”纪棠猛地呛了一下,耳根都咳红了。 凯蒂和威尔都瞪大了眼睛,好像他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可真是个孩子。”德古拉·京温柔地轻拍纪棠的背,对着他的儿子和准儿媳说,“难道我没告诉你们,我也要结婚了吗?” - 凯蒂的心灵几乎是崩溃的。 她的丈夫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并不显得比她更镇静。 他们黑着脸,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大门。 “辛德瑞棠也要准备婚礼,想必会很忙。我能把另一个姐妹夏洛特接进王宫吗?”凯蒂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一个帮手,才能和辛德瑞棠抗衡。 威尔王子心不在焉地说:‘随便你。” 马上就要成为终身伴侣的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语。 - “亲爱的,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德古拉·京不知从哪变出一本烫金的小册子,像是广告合集一类的东西,指着上面的推荐图,“墓地合葬式婚礼,安静无扰。让新婚夫妇共处一具棺材,体会灵与肉的共鸣。” 纪棠一脸懵逼。 “不喜欢?那这个呢,悬崖高空降落婚礼。手牵手从六千公尺的悬崖跃下,然后近地滑翔,让新婚夫妇从生死中感悟真爱的珍贵。” 纪棠二脸懵逼。 德古拉·京苦恼地摸摸下巴,翻了两页,“都不喜欢啊,那湖底水怪婚礼……” “别说了。”纪棠紧急喊停,做了个休止的手势,“有没有最最最简单、质朴、迅速的婚礼?”她可不想在婚礼中途心肌梗塞,或者患上幽闭恐惧症、精神分裂之类的。 “有啊。”他立马合上了那本小册子。 纪棠毫不犹豫地说:“那我们就选那个吧。” 德古拉·京站起身,一手撑着她的椅背,将半个身子倾过来,直勾勾盯着她,“你确定?”纪棠老脸一红,不自然地把头扭了过去,“嗯……啊!” 她刚一点头,就被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天翻地覆,眼前一花,辉煌明亮的餐厅,瞬间转换成了幽暗曲长的走廊。 “喂!你……”她恼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吓死我了,你事先知会一声好吗?” “我已经问过你了。”他的胸腔因为闷笑而微微震颤,“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亲爱的。”他长腿轻迈,两边的油画便从她视线中飞快往后退。 他走得这样快,却也抱得这样稳。稳到她心猿意马。右颊压着他光滑的衬衫,凉飕飕的,愈发衬得她皮肤滚烫,像发烧了一样。她从下往上看他的脸,心里那根弦,便无知无觉地被拨了一次,又一次。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抱我了?”这话说得撒娇似的轻,丝毫没有震慑力。 德古拉·京把脸低下来,在她发间嗅了一嗅,鼻尖擦过她的耳后,嗓音喑哑,低低地说:“亲爱的,最简单的婚礼,当然只有一道仪式了。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 话音刚落,他一脚踢开房间大门,将她掷到了绵软的大床上。 迎着一缕丝薄的月光,他带着一抹莫测的微笑,开始动手解领结。 纪棠这次是真的感觉快窒息了…… - 夏洛特的马车停在王宫门口。 她被侍女领着,来到城堡后的花园,见到了阔别不久的妹妹。 凯蒂穿着一身华丽的巴洛克式黑裙,层层褶皱,纱调轻盈,脖间点缀了一串血月形状的黑宝石项链。一个侍女正跪下来给她穿鞋,浮花锦缎的鞋面,纤尘不染。 她高贵得像个真正的公主。 夏洛特一下就妒红了眼,“凯蒂。” “你来了。”凯蒂慵懒地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整个花园里就剩下姐妹两人了。夏洛特坐到了她身边,从头到脚打量她华贵的首饰,眼神中赤/裸/裸地写满渴望。 “想要吗?”凯蒂虚睨了她一眼。心中暗自不屑,她这个姐姐,实在蠢得毫无遮拦。 夏洛特嗤笑道:“难道你还能把威尔王子让给我吗?准王妃殿下。” “威尔是我的!”凯蒂拼命告诉自己要庄重,可面对这个老对手,还是忍不住要和她生气。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冷淡地说:“你知道辛德瑞棠马上就要嫁给城主大人了吗?” “什么!”夏洛特不敢相信,“辛德瑞棠?” 于是矛盾迅速从内部转移向外部,两人又从对手变成了战友。 凯蒂恨恨道:“没错,就是辛德瑞棠,这个贱人趁陪伴我在王宫的这段时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勾引了城主大人。” 夏洛特马上和她同仇敌忾,一起咒骂起辛德瑞棠来,“真是不要脸!那可是城主大人。” “与其让她压在我头顶上,成为城堡的女主人,我倒宁可那人是你。夏洛特姐姐。”凯蒂终于抛出了自己的计划。她颇有深意地握住了夏洛特的手,真切地说,“毕竟我们才是亲姐妹,不是吗?” 夏洛特这种胸大无脑,空有一张脸的蠢货,明显比辛德瑞棠更容易控制。虽然,让她嫁给城主,实在是便宜她了。那个人……即便她不愿意承认,不管是地位还是长相,魅力还是魄力,都胜过威尔一百倍。 “姐姐,永夜城女主人这个位置,你想要吗?” 当然,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第十六章

暗红色天鹅绒的窗帘静静垂下,一轮巨大的浑圆的血月升在半空中。他逆光而站,仿佛随时能张开黑翼的堕天使。只有眼睛是粼粼亮着的,像黑暗中点燃的一从幽火,也像深井里倒影的一点星辉。 一颗、两颗、三颗……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纽扣,将外衣随手掷在床尾。 纪棠的两颊烧起来,用手轻拍,试图找回一丝理智。 “我们……是不是太快了。” 德古拉·京已经脱完了上衣,赤着半身,顺床沿坐下。他抬起右手,看似瘦削,却有很漂亮的流线型肌肉。他闷笑着将脸凑过来,靠近她的脖颈,略嫌冰凉的呼吸,落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纪棠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往旁边缩了缩。 “小丫头。”他咬着她的耳朵,发出一声哀长的叹息,“你还是太小了。”那只高高抬起的手,最后轻轻落下,只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睡吧。”他一面说着,一面越过她,躺到了大床里侧。 呃,这就完啦? 纪棠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直愣愣坐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沾了巴掌大的枕头边,贴着床沿躺下去。 夜里沁生生地凉,她只躺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去扒拉他脚下的被子。小猫似的爬了一段,把被子卷在身上,蹑手蹑脚地爬回来。 被惊扰的城主大人,斜睨了她一眼。 “被子。”她眼神躲闪,喏弱弱地说。 德古拉·京扒着她的肩头,顺势一翻,伴随着她“啊”的一声惊呼,将她整个人掼到了里侧,自己睡到了外边去。 “唰——”她从头到脚被盖了个严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在外面。 “好好睡觉。”德古拉·京的胳膊压着她的腰,外边传来他压抑的喑哑嗓音,“特别是……别乱动。” 纪棠在被中拼命点头。她感觉自己要被憋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条压着她的胳膊缓缓抽走。她身上陡然一轻,才敢钻出半张脸,大口大口吸气。 她偷窥一眼城主大人的美背。瘦而宽的两肩下,一条曲线优美的脊骨,延伸到浅浅的腰窝里。她忍不住小声问:“你……不冷吗?” 德古拉·京唇边浮起一道笑意,却背对着她,点了点头,“唔。” “那要不,你也盖点。”真不懂这人的被子怎么会是装饰,冷血动物也是需要取暖的吧。纪棠慢吞吞地朝他挪过去,分了大半被子给他。不小心触到他的肩窝,果然凉得惊人,便扯着被子将他遮得通透。 德古拉·京没赞同,也没反对。任由她猫儿一样在自己身边动作,刚才那句“别乱动”,也像没说过一样。 纪棠心满意足地做完了这一切。她本以为躺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会睡不着觉。可实际上,即便她再怎么提醒自己要警戒、要防备,还是没过多久就歪头睡死了。这一觉又香又甜,不停转换各种美梦。 德古拉·京直起身,良久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伸手替她将一缕碎发撩到耳后。 “喵——”被抛弃在餐厅的渺渺,刚悲悲惨惨地寻到路回来。 他皱眉望着它,不满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渺渺:呜呜呜,我离家出走给你看哦qaq - 纪棠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 她睁眼前本来还在纠结,要怎么面对他。可真发现他不在身边,心头却隐隐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出门拦住一个侍女,“城主呢?” 侍女看她的眼神有点异样,片刻后才行礼,说:“城主大人在花园里。” 纪棠还没走到花园,隔着老远,就听到一阵女孩子的娇笑。 “城主大人,讨厌啦!你怎么这么说人家?” 她浑身一僵,下意识转身想走,可终于还是禁不住好奇心,贴着门壁,偷偷往花园里看。 穿着性感的夏洛特正坐在德古拉·京的大腿上,娇嗔地捏着小拳头,在他肩上轻捶了两记。她的半个胸脯都袒露在外,一片雪白波浪,在他眼皮底下晃荡,一条长而直的大腿,半勾着他的腰。 德古拉·京一手举着书,拇指夹在书页间,一面凑过头,附在她耳边说话。 他竟然在笑,极温柔的那种,如同情人喃喃密语。他用书挡了一挡两人的脸,似乎是有意不让外人目睹他们的亲昵。 夏洛特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是嘴唇被什么东西倏然堵住。 纪棠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胸口闷得发慌,简直喘不过气来。她一边捶胸口,一面扶着墙往外走,脚步渐渐加快,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就是很想提起裙子跑远,最好是能长翅膀飞起来,飞得越远越好。 “砰!”她在拐角处撞上一人,低着头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鼻头只是有一点疼,可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哗哗往下流,“真的、对不起。” “辛德瑞棠小姐。”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汪汪地通红,像晴亮如洗的天空。 威尔王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柔声问:“撞疼了吗?你怎么哭了?” “唔,没什么。”她摇头,“什么都没有。” 威尔望向她身后,目光慢慢变得生冷,但落到她身上,却升腾起一种痛苦而无奈的甜蜜。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反问道:“因为父亲是吗?”语气沉下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讽刺意味,“他还是那样自以为是,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 “夏洛特小姐,我刚才没有骗你。”德古拉·京的笑容,温柔中带着凛冽的残酷,是裹着糖的利刃,奶油里的刀片,“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发誓。” 夏洛特一愣,旋即更加娇媚地乜了他一眼,嗔道:“城主大人,您可真幽默。” “噢,我可不是个幽默的男人。幽默的男人大多满口谎话,而我实在太正直了。”德古拉·京举起手上的书,遮住两人的脸,附在她耳边,恶毒地微笑,“夏洛特小姐,您长得倒是凑合。但你身上老带着骚气的臭味。这会让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 夏洛特像被人骤然掐住了脖子,笑声戛然而止。 她的眼眶立时红了,“您……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伤害一个淑女,鄙视我对您的爱?” “你不知道吗?”德古拉·京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嫌恶地弹了弹衣服上的灰,“正如传闻中说的那样,我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并且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 “我觉得您说得不对,威尔殿下。”纪棠擦干眼泪,想了想,“城主大人并不是这样的。他……虽然不大热心,不大亲切,但做事总能让人信任。如果他真的一直自以为是,唯我独尊,也不可能得到永夜城这么多人的敬爱。” “那是你不了解他。”威尔没想到她会为德古拉·京说话,他的眼神更加阴沉了,情绪激动地说,“他是个恶魔,一个预备将所有人溺死在梦里的恶魔。” 纪棠没听懂这句话,“您说什么,殿下?” 威尔沉默了片刻,避开她的目光,把视线移向别处,涩涩地开口道:“忘记我刚刚那句失礼的话吧,辛德瑞棠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纪棠不解地望着王子远去的身影,心底突突的,蓦然涌上几分不安。 - “宿主第一次攻略男主失败,任务进度陷入僵局,是否选择继续跟进?” 【是。必要时,代理人可为宿主提供帮助】 “得了吧,本来好好的,让你非得去招惹威尔王子,还触发了支线剧情。” 【……】 “别以为装死就没事了。你设计的这什么乱七八糟剧情,照搬《灰姑娘》,笃定人家世界名著不跟你要版权费是吧?到头来都是我擦屁股。男主的精神力这么高,万一被他看出来,那我……” 【警告,宿主正朝这个方向走来,请代理人迅速回归岗位】 “呸!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管理人权限夺过来。” 【哔——系统已下线,通话中止】 - “喵——喵——” 石柱后面溜出一只猫,冲她撒娇似的直叫唤。 纪棠蹲下身,笑着问它:“渺渺,你怎么在这儿呀?” 渺渺无辜地眨了眨眼,钻进她怀里,一动不动地趴在她胳膊上。它轻轻巧巧的,纪棠毫不费力就把它抱了起来。她顺了把它的毛,感慨道:“整个王宫里,只有你还是热乎乎、软绵绵的,别人都冷硬得像石头。” “喵呜……”渺渺扑腾两下,用爪子指着宫外的大道。 “你是说……我们俩个一起溜出宫去玩?”纪棠为这个念头吃惊不已。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件事极具可行性。王宫没什么守卫,永夜城的治安也向来很好。 渺渺坚定地点点头。 纪棠也有点心动,“那、我们去哪儿呢?”辛德瑞棠长年待在厨房干活,一出门就是去市场买做饭的材料,她可不知道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渺渺的眼神似乎在说“跟我来”,然后一猫当先地跑了出去。 纪棠犹豫了一瞬,环顾四周,也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第十七章

“讨厌啦,您又摸人家,不要嘛!” “记得再来啊,人家会想你的。” “大人,您是喜欢小猫咪还是小蝙蝠呀?” 纪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霓虹闪烁的街道,还有穿着暴露,嗲声嗲气的性感美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 渺渺莫非是在提醒她,城主大人喜欢这种调调?怪不得对夏洛特那么暧昧呢!变态! 她的脸蹭地红起来,避着头匆忙转身走人。别看她这样,她其实可是个心灵纯洁的好姑娘啊! “喵——”可渺渺死死叼住了她的裙角,非要把她往里面拽。 纪棠不得不哭丧着脸,抱住身旁一根树干,“要不要玩这么大?我还是个孩子啊!” 一人一猫在街口形成对峙之势,引来不少侧目的眼光。 纪棠羞愤地扭过头。突然,她眼尖地瞥到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高领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跟着两个同样装束的男子,消失在了一家酒吧内。 “威……威尔王子。他来这里干嘛?他都快结婚了。”纪棠恶寒地打了个哆嗦。果然,一家子都是变态! 她这儿放松警惕,一不留神,就被力气大到根本不像一只猫的渺渺,拖进了街口。 “大爷,小的认输了。”纪棠无奈,“咱们就去这家成不?”她指的正是威尔进的那家店。黑漆漆的,门口没什么显著标志,倒是有几只黑猫晃荡来晃荡去。看起来画风稍微正常一点。 渺渺舔舔肉掌,喵呜一声,没什么异议。 纪棠于是抱起它,往店里走去。 一进门,就撞见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头红色的长卷发,年龄已然不小,但风韵犹存,上下端量她,问道:“你是爱德华介绍过来的吧,叫辛迪是吗?” 刚好走过一群年轻男女,大声嬉笑喧闹。纪棠一时没听清,反问:“什么?” 话音刚落,手腕已经被这女人扣住,“跟我来,今天有几位贵客,就喜欢你这种。” 迷迷糊糊地被拉到一个小隔间外,里面已经有好几个女孩,目测都和她差不多年纪,脱得七零八落,正在换衣服。 那女人急促地说:“猫给我,你快进去。”伸手便来夺渺渺。 “你大概是搞错了。”纪棠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抱紧了渺渺,赶忙解释,“我只是普通的客人。” 那女人皱眉道:“你不是……” 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个男人的声音,“苏珊,准备好没有?客人们已经到齐了。” “好了好了!马上!”那女人一面高声应答着,一面把纪棠往小隔间里推,“来不及了,你先顶一会儿,过后我会给你报酬的。你的猫我替你看着。“ 纪棠急了,“不行,渺渺它不让别人……”话还没说完,渺渺已经“喵呜”跳到了那女人怀里,在她胸脯间乖乖趴着,并且慵懒地用眼神告诉她:放心去吧,少女,我很喜欢这对大胸。 真是……日了猫了。 纪棠无语地被推进了换衣间。 - 从小住在寄宿制学校,过惯了集体生活,纪棠对这种女孩们一起换衣的场景并不陌生。 “天呐,你皮肤真好。”一个女孩羡慕地说。 纪棠看见她把一条毛茸茸的小猫尾安在身后,讶然道:“你……你这穿的什么呀?” “你不知道吗?”那女孩同样回复了她一个惊讶的表情,“今晚的主题是黑猫女郎啊。” “黑、黑猫女郎……”纪棠一抬头,看见某个女孩刚换完的一身衣服,险些晕厥过去——黑色抹胸比基尼,鱼网丝袜,极度仿真的猫耳和猫尾巴,还有华丽的猫面具。 “啊啊啊啊啊,放我出去!救命!” - 十分钟后。 “辛迪,你这么穿好可爱啊。”那女孩捂着脸,眼中不停冒爱心泡,“别人穿都是性感,只有你最可爱了!” 哦,可能因为她是血族极其罕见的a杯吧。纪棠一脸生无可恋,任由这个女孩拖着自己往前走。 五六个女孩一齐站定在一个包厢前。穿着燕尾服的执事为她们推开大门。 里面并没有纪棠想象中的靡乱场面,只不过是几个男人在喝血色的酒而已。其中一个端着高脚杯,说:“人类可真会享受,怪不得连城主大人都向往人类的生活。”另一个附和道:“听说这条街就是完全仿照人类的城市建的。” 从角落里响起个怪声怪气的腔调,“这样一来,我们和人类还有什么差别?拔去了獠牙,丧失了能力,只能像宠物一样,软弱地等待一批批鲜血供应。这才是他的目的吧?” 纪棠听到这个声音,瞳孔骤然一缩。 “啊哈,可爱的猫女郎们。”最先说话的那个男人,向她们招了招手。 几人鱼贯而入,各自坐在一个男人身边。留给纪棠的位置,居然是威尔右手侧。好在威尔已醉成了一滩烂泥,而她又戴着面具。他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事实上,她也几乎无法把眼前这个醉汉,和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忧郁王子联系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威尔哈出一口酒气。 纪棠努力改变声调,用尖细的声音说:“辛迪。” “辛迪,糖果。”威尔喃喃地笑起来,“糖糖。” 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 好在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各位大人应该也很享受这种生活吧,不用狩猎,不会受到追捕和驱逐,永远蜷缩在这个弹丸大的永夜城里,享受城主大人的庇佑。噢,天呐,简直是个美梦!” 纪棠一惊。她突然想到威尔先前对她说的那句话——“他是个恶魔,一个预备将所有人溺死在梦里的恶魔。” 永夜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这里之外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 - 另外几人因为威尔的这番言论,感到十分尴尬,“威尔,你醉了。”一边对纪棠说,“你扶他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小心翼翼地去搀威尔的手,可他却甩开了她,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了房门,“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德古拉·京也一样,他会为轻视我感到后悔!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几人吓得一震,连忙指挥纪棠,“你快把他带走,他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 纪棠愣了一下,才重新去扶威尔的胳膊,把他半拉半拽地拖出了包厢。 房门在她背后关上。 醉醺醺的威尔靠在她的肩头上,压得她脑袋都抬不起来了。他口中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话,可她一句也听不清楚。 “把他给我吧。”正当她不知怎么是好的时候,一双男人的高靴突然出现在她眼皮底下。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来了!纪棠毫不犹豫地把王子交了出去。 身上陡然一轻,她仰着脖子,伸了个懒腰。我的妈呀,这都叫什么事啊?王子喝花酒,她这个准后妈在陪酒。 “砰——”眼前那个男人,抓着威尔的胳膊,用力把他掼到了地上。威尔痛苦地呻/吟了两声,白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纪棠又一次目瞪口呆,“你……” “我什么我?”那男人冷笑着,从身后拎起一只恹恹的猫咪,“你是要找它吗?” “喵呜——”渺渺发出一声细微的哀呼。纪棠立即噤声了。 德古拉·京眼眸一眯,解下斗篷,披在她身上,将她罩了个严实,“胆子越来越大了,嗯?”尾音威胁似的扬起,还顺手摸了摸她头上的猫耳,“还有谁,看到了你这副样子?” 纪棠目光游移着,不敢和他对视。 “可恶的丫头。”德古拉·京将死尸般的威尔一脚踢到旁边,用力抱住了她,凉飕飕地附在她耳边说,“至于你的帐……我们回家再算。” - 随着他这声话音落下,他们眼前的景物开始飞速扭曲变化。等到一阵晕眩感过去,纪棠骇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站在了城堡的卧室里。 卧槽,这是空间魔法?德古拉·京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不要这么看着我。”城主大人拎着自家的爱猫,随手扔到沙发上。渺渺登时像活过来一样,蹦跶着溜走了。他给自己倒了杯血酒,仰头喝下,发泄怒气似的解开两颗袖口,冷冰冰地说,“辛德瑞棠小姐,我本来以为你是个乖巧的好姑娘。你不准备解释一下今天的事吗?” 没错,她就是啊! 纪棠忍不住反驳道:“德古拉·京先生,你的秘密比我多得多。你不觉得你应该先解释一下吗?” “看来我好像让你很不满呢,辛德瑞棠小姐。”他说着,猛然欺身压上来,倏地揭开她的面具,用力掷到地上,在寂静的夜晚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并且将她的斗篷往两边敞开,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胸口和大腿扫视。 这个动作使纪棠不由低声尖叫,她试图从他手中夺回对斗篷的控制权。但显然,她的体力和他差了不止一万个档次。她使劲全力,也不能让他的手指移动分毫。 “亲爱的辛德瑞棠,我只是想拿回我的斗篷。”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毕竟你刚才就是这么一副可爱的装扮,在别的男人面前走来走去。” “不!这只是个误会,我不是故意……”她涨红了脸,“你先把斗篷给我。”他锋利如刃的视线,让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和□□没什么两样。 德古拉·京微笑着说:“亲爱的,我不关心原因,只关心结果。结果正是你让男人们看见了你这副模样,不是吗?我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把他们的眼睛,全部挖出来喂乌鸦。” 他的笑容配上这句话,简直让人不寒而栗。没人会怀疑,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于真心。 纪棠强辩道:“你不能这么做,那里面还包括你儿子呢。” “我的儿子,你是说威尔?”德古拉·京讽刺地一笑,“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是我的‘儿子’吧?” 纪棠怔住了。这是嘛意思? “既然你这么好奇永夜城背后的故事,告诉你也无妨。”他伏在她颈间,啜得她雪白的肌肤留下一串红痕,“毕竟夫妻间是没有隐瞒的,不是么?” 第十八章

血族三大亲王,千年来纷争不止,为了提升己方的力量,打压对方的势力,不断制造子裔,将大量年轻力壮的人类“转化”为拥有自己血统的血族,以求在战争中牟取更有利的地位。 直至两百多年前,在德古拉·京的多方协调下,三方终于签下停战协议,各自划分势力范围。而她脚下的永夜城就是德古拉亲王分到的地盘。 但即便如此,另外两大亲王也从来没有完全收敛野心,他们摩擦不断,甚至还一直在暗中转化人类,继续扩大自己的血统统治。 只有德古拉亲王真正遵守约定,将永夜城永久封闭,禁止同姓血族猎食人类,废除二代三代的血统划分。他通过与人类世界的血液交易,凭借自己一己之力,掌控住全局,为城内血族提供庇佑。 而一部分被迫成为血族的人类,也叛出自己的“父亲”,来永夜城投奔他。永夜城的规模由此逐渐扩大,成了血统荒漠中的一方绿洲。 但血族的血统层次越高,嗜血本能就越强,德古拉·京几百年来只靠人供血液存活,力量大大削弱。在一次直面两大亲王的围剿中,他不得已猎食了一个濒临死亡的少年。而那个少年则被迫转化为血族,被他带回了永夜城。 这就是威尔王子。 -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亲爱的。”德古拉·京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她的秀发,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像个正在对孩子讲睡前故事的父亲,“威尔的小手段,我并不放在眼里。小辛德瑞棠,比起他来,你更让我闹心。” “我?”纪棠睫毛一闪一闪,无辜地眨眼。她没做什么坏事吧?今晚只是个意外而已, 他的鼻尖轻轻抵着她的喉咙,“你不知道,你的血液有多甜美,多么令人贪恋。”自从在花园中浅尝过后,便成了他的毒瘾。每次见到她,闻到她的香味,都令他几欲发狂。 纪棠不解地一歪头。不就是血吗?她完全可以抽一点给他啊。定时献血对身体也没什么坏处。她如是想着,便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胳膊,“喏,给你吃吧!” 她以为自己的手是猪蹄吗?德古拉低低发笑。他俯身咬住了她的手腕,却没有用尖牙刺破她的肌肤,而是温柔的含着,一路吻上去,啮着她的锁骨,“亲爱的,我不要这个。” 他爱的是她的心脏,那颗与众不同、跳跃着的心脏。它产生的血液,供给她的全身。而离心脏最近的、最新鲜的部分,就是她的脖颈处的动脉血。 纪棠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电影里的吸血鬼,都是直接啃脖子的。 她突然有些同情他。堂堂血族亲王,喝了这么多年人供血,这不就相当于一个顶级美食家,吃了二十年的冷冻水饺吗? 既然他这么喜欢自己的血,那给他喝一口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撩起自己散落在肩头的长发,别开脸,将细腻洁白的脖子敞露在他眼前,“好吧,脖子也行。不过我们说好,就喝一点点哦。” 寂静无声的夜晚,她清晰地听见了城主大人咽口水的响声。 “好。”沉默许久,他喑哑道。 他的双腿撑在她的腰两侧,半个人压在她身上,沉得床垫都往下陷了一陷。她下意识想将他推开一点,可甫一抬头,却被他眼中异样的狂热和迷恋震住了。 一连串的吻落在她的肌肤上,冻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一冷一热,一软一硬。 他突然攥住她身后那条猫尾巴,用拇指来回摸索。“亲爱的辛德瑞棠。”他一面抚摸着她的猫耳,一面将她的手压在头顶上。 这个姿势,令她不得不蜷缩起身子,以抵抗他冰冷又炽热的撩拨。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像一只猫了,叫/春的那种。 大变态!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但下一瞬间,却也迷失在了他给予的、激烈的温情中。仿佛一叶小舟,在夜晚的海面飘摇。无论是惊涛骇浪,还是温柔波澜,都只能一力承受,漂泊无依。 极度的空虚,让她不禁微微扬起了脸,搂住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脖颈往他嘴下送。 - 德古拉张开双唇,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他的眼眸在黑暗中幽幽发亮,但他仍在犹豫——眼前的女孩实在太弱小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轻微贫血、营养不良。 他怕自己无法控制住猎食的本能,像猎取威尔那次一样,不小心伤害到她,做出后悔终生的事。而纪棠的血液,对他的吸引力,更胜于威尔一万倍。 突然,他脸色一变,霍然直起身。 “辛德瑞棠!”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极度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她身上散发出了如此浓郁的血腥味?是他把她弄伤了吗? 此时,他身下的女孩,捂着小腹,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是不是哪里痛?”情潮霎时消退得一干二净,他焦急地伏在她身上,一路嗅着,终于找到了血腥味发出的地方,“刺啦”一声,撕开了她的衣服,想察看她的伤口。 眼前的景致,让他浑身都……凝固了,“啊啊啊啊!你这个变态!大变态!”——以至于完全没有想到要避开,结结实实地挨了生平第一记耳光。 纪棠扯过被子,挡住他的视线,难堪得险些哭出来,“人家的大姨妈来了啦!” - “看来我先前的猜测没有错,你果然是人类和血族的混血。” “你……先出去。” “人类和血族的混血,同时具有两族特征,而且血液比一般人类更加鲜美。” “你再不出去,我死给你看哦。” “嗯,很值得研究的案例。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止血呢?” “不、不用止血。它自己会停的。” “如果用上次你教我的方法,可以快点止血吗?” “……什么、方法?” “就是用舔……啊!”城主大人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左右对称。 纪棠强压下额上跳动的青筋,指着大门的方向,“出去!” “好。”他弯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温柔地说,“随时都可以叫我,亲爱的。” 确定他离开后,纪棠把脸埋在枕头里,嚎啕大叫,“啊——我不想活了!系统,快给我块豆腐,我要撞死!” 【系统:拒绝】 - 纪棠大姨妈的突来到访,打乱了所有计划。异常诱人的血腥味让整个城市陷入了奇特的迷乱中。尽管她想了种种办法,但都无法阻挡这股血腥味的发散,因为血族对鲜血实在太敏感了。 犯罪率陡然提升,鲜血的需求量更是增加了近一倍。 然而城主大人居然对此表示十分理解,“亲爱的辛德瑞棠,连我这样善于忍耐的绅士,也无法抗拒你的诱惑,更何况其他人。” 这句话让她有点脸红,“那你说,该怎么办?还有一周时间呢,这才第一天。” 德古拉.京墨眉一挑,“你觉得度蜜月这个主意怎么样?” “度蜜月?” “是啊。”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膝上,在她颈间深嗅一口,叹道,“享受婚假是永夜城居民的合法权利,城主也不例外。” 纪棠扭过脸,“可我们还没完成婚礼。” “只延迟一周。”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定睛含笑,“我发誓,等你的那位亲戚一走,我们马上结婚。” 还有一周,副本攻略就完成了啊。纪棠望着德古拉.京的脸,不知为什么,忽然涌上一股淡淡的惆怅。 “怎么了?” “没什么。”纪棠努力驱走心底的不安,笑着说,“只是担心城里的公务。” “交给威尔吧,他也该独当一面了。”德古拉.京满不在乎地轻叩扶手,微笑道,“没什么比我们的蜜月更重要了。” - 城主大人的效率简直惊人,就在他提出这个想法的半个小时后,一辆漆黑的马车就载着两人,无声无息地驶出了永夜城。 她本来还担心他会把她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超安静的墓地,或者万尺悬崖之类的,但好在最终马车停在了一座古老的城堡前。 她站在城堡门口,望着久违的蓝天,疑惑道:“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座城堡。” “德古拉城堡。我们的家族产业。”他晃晃着指间的钥匙,“以后就叫辛德瑞棠城堡了。” 她捂着肚子笑起来,连忙摆手,“不要啦,好难听。” “好吧。”他管家似的鞠了个躬,“但凭您做主,德古拉夫人。” 两人竟然真的正儿八经过起了新婚夫妻的蜜月生活。白天抱着猫在庭院晒太阳,晚上盖着棉被看月亮,牵手去乡间散步,偶尔还到附近的教堂听唱诗班的颂歌。 “天呐,德古拉先生,我还以为你会立地焚烧成灰呢。” 从教堂出来的路上,路过一片玫瑰花田。 德古拉.京随手摘下一朵,别在她发间,温柔轻笑,“没有什么能杀死我,除了你的爱。德古拉夫人。”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第十九章

悠闲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和城主大人待在一起,纪棠每天就负责吃吃喝喝、被揉乱头毛,几乎把攻略任务完全忘在了脑后。 直到德古拉·京遗憾地提醒她,“亲爱的,我们的婚嫁要到期了。”她才懵着脸想起来,那我的任务呢?系统没通知任务达成啊。 趁德古拉去整理行李的功夫,她赶紧呼叫系统:“我觉得已经攻略得差不多,怎么还没跳转下一个副本?” 【系统回复:以举行婚礼为通关标准】 举行婚礼?那岂不是……纪棠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的汹涌程度把城主大人吓到了,他坚持认定她失血过多,短时间内不适合被猎取。可是如果没有被吸血,就意味他们的婚礼没有真正完成。 “算了,再多待几天吧,德古拉他……”抱着枕头,仰倒在床上,扭头望向床头的空杯子——未涸的血液凝固在杯底,像一颗红色的碧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闷声喃喃,“没什么不好的。”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那个变态对她真的很好,会让全世界都嫉妒的好。如果永远留在这里,或许也不是那么糟糕……纪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霍然坐起来,懊恼地捶了捶额角,“清醒点,笨蛋!他只是一组数据!” 此时,突然响起两下叩门声。 她抬起头,只见德古拉·京靠在门框边上,屈着手指,朝她微笑,“亲爱的,你还好吗?” “啊——没事,我只是,锻炼脑门硬度。”纪棠心虚地一溜眼,干笑两声,像磕鸡蛋似的,把自己的头往桃花心木的床柱上撞,“……脑门硬度。” 他三两步走进来,左手□□她的额头和床柱的缝隙里,右手摸了摸她发红的额头,笑道:“不用锻炼你的小脑门,我不会让棍子打到你头上的。”话间轻柔地俯身,将冰凉的唇贴在她额头上。 别说,还真有点镇痛效果。 纪棠盘腿坐在床边,傻呵呵地笑起来。 “城里出了点事。”德古拉·京捏住了她的一点耳垂,在指间摩挲着,“我得先回去处理一下。” 她马上举手:“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们的假期还有半天呢,不要浪费了。”他哄孩子似的说,“你不是很喜欢这里的阳光和玫瑰吗?去散散步吧。我解决完所有事情,立刻就来接你。” “可是……”纪棠把他的手扯下来,摇了摇,哀求道,“我不想一个人待着。”阳光和玫瑰有什么稀罕的,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宁愿和他一起,生活在没有白天的永夜城。 “乖,听话。” 德古拉·京的语气非常温柔,态度却十分坚决。无论她如何撒泼打滚,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纪棠一面厚着老脸卖萌,一面暗自猜想,肯定是城里出了大事! “辛德瑞棠。”德古拉·京拿她毫无办法,舍不得打,还舍不得骂。看她的眼神,就跟她看别人家熊孩子一样,整张俊脸上都写满无奈,“虽然我不想这么做,但是……” 嗯哼,果然还是决定带我回城吧? 纪棠嘴角显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可那个弧度还没升高,就僵在了唇边,“你,对我做了什么?”瞬间全身绵软,头脑昏沉。 “好好睡一觉吧,亲爱的。”他扶着她的腰,将她倾倒在床上,声音仿佛带有一股特殊的魔力,让她无法抗拒地渐渐失去意识。 纪棠的眼皮越来越沉,梦呓一般喃喃,“不,我不要。”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已昏昏堕入梦乡,可手指还攥着他的斗篷下摆不放。 德古拉·京毫不费力地松开她的十指,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手背,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还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我保证,等你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还会是我。我永远不会留你一个人,辛德瑞棠。”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只猫身上,“暂时,就让它先陪陪你吧。” - “宿主被迫进入沉睡状态,与剧情脱离,是否唤醒?” 【确定唤醒宿主】 “男主精神力太强大,如果强行唤醒,会被发现的,我们应该使用哪种方式?” 【精神刺激】 - 纪棠做了一个梦。 她独自在漆黑的街道行走,依稀是永夜城,可又不太像。路边站着许多面色苍白,神情不善的血族,无一不是咧开嘴唇,露出尖利的獠牙。他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射,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好美味啊……” “怪不得德古拉·京……” 她听到这个名字,骤然打了个哆嗦。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奔向那个血族,急声问道:“你知道德古拉·京在哪儿吗?他说过会来找我的!” “哦,他呀。”那人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我知道他的下落。如果你能让我吸一口你的血,我就告诉你。” 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害怕地退了两步。 “不行就算了。”那人作势要走,“反正咱们现在正在备军,等攻占了人类城市,鲜血有的是。” 备军?难道是要发动战争?城主大人呢,他不阻止吗?她心中充满了困惑和不安,下意识地把这些疑问都说出了口。 “城主?你是说德古拉·京?哈,德古拉家族已经完蛋了!他‘转化’的子裔,那个叫威尔的,打开城门放入了两大亲王的联军,王宫已经被攻陷。对了,你不是想知道德古拉·京在哪儿吗?去王宫门口看看吧,说不定他的头颅刚好被挂出来呢!” 那个血族哈哈大笑。 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你……你说什么?” 德古拉·京死了? 她脑海中一根弦,“啪”的断掉了,眼前天旋地转。两耳嗡嗡直响,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她以为自己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可实际上,心跳却快得无以复加,连带喉咙一同燥哑得冒烟。 王宫,王宫在哪里,东边,还是西边? 她提起裙子,拼命向前跑。前方隐隐传来一股血腥的味道。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向没有光的所在,仿佛走在望不到尽头的隧道中。她渐渐跑不动了,跌跌撞撞地走,然后变成艰难痛苦地爬。 怎么办,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的内心填满了绝望,又黑又沉,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 “许京——” 纪棠喊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满头大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衬裙已然全湿透了。 她掀开被子,赤脚站在地毯上,对着空气,大喊:“我要回城!系统,送我回去!” 【可以,但作为代价,宿主将不再具有中途退出资格,必须完成所有副本】 “好,我答应你!”纪棠毫不犹豫。 【马车已在城堡外等候】 她心急火燎地推开房门,往楼下跑去。刚走到楼梯口,似想起了什么,扭头回去,把正在晒太阳的渺渺抄在了怀里。 “带我去找他。”一人一猫,四目相对,“我知道你听得懂的。” 渺渺“喵”了一声,佯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 乌鸦执事赶着马车,向着永夜城飞驰而去。 看到大开的城门,纪棠就知道自己梦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并非胡思乱想。 “去王宫。”她焦急地喊道。 辘辘的车轮碾过渗着血迹的青石板,一路哀嚎遍野,到处是撕裂的内脏和倒下的血族。安逸太久的永夜城普通居民,远非凶残嗜血的敌人的对手。纪棠看得揪心不已,十指紧紧掐进渺渺的毛里。 马车停在王宫外面。 眼前的城堡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她曾经故意丢过一只鞋的台阶,他们订下婚约的花园,被他横抱着穿越的漆黑长廊…… 渺渺突然冲着一个方向直叫。纪棠凝神,果然听到了打斗声,是从大厅传出来的。 她呼吸一窒,他还没死!他还没活着! - 德古拉·京虽然还没死,但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的实力在两大亲王之上,可也没达到以一敌二的地步,更何况,离上次猎食威尔,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他的实力与巅峰时期,不能同日而语。 “‘父亲’大人,这是你欠我的!”威尔露出了他的獠牙,眼珠完全转为血红色。 德古拉·京身形微动,快如幻影,眨眼便站定在他跟前。威尔一惊,刚想抬手,脖子已被他的五指掐住,连头带脚,狠狠掼到墙上。 威尔吐出一大口血,脊梁和背后的墙一起,从中间开始寸寸断裂。连大厅顶上的吊灯,也受到这股强大气场波及,“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从半空撒下,仿佛一局光彩陆离的梦境。 他浑身颤抖,望向德古拉·京的眼神中,满是惊恐——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这位“父亲”的力量。 “我不欠你什么。”德古拉·京眯着眼睛,“反而是你,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凭着我对你的些末同情。” 他将死狗般瘫软的威尔,随手掷出几十米,正好扔到躲在一旁的凯蒂身上。凯蒂尖叫一声,狠狠推开这摊和腐肉没什么两样的东西,抱着同样魂不附体的夏洛特,嚎啕大哭。 德古拉·京看向两位老对手,比了个手势,“该你们了,老伙计。” - “砰——” 德古拉·京被理查德亲王一掌打得飞出十余米,倒在大厅门口,从来苍白的脸上,竟隐约浮出一丝血煞的红晕。 但理查德亲王的情况更糟糕,跪在地上,不停呕血。 “可怜的理查德,上了年纪……”埃洛瓦亲王嘲弄般笑了一下,握着夏洛特的下颌,上下打量,“四分之一人类血统,虽然不太够,但也勉强用吧。”他把吓得涕泗横流的夏洛特,扔到理查德亲王面前。 “不要,救救我!我不想死,我……” 夏洛特瞪大眼睛,脸色倏然涨红,又迅速变成青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理查德亲王撇开她的脑袋,将她踢到一边,抹了抹嘴唇边上的残血,重新站起来。 他冷笑道:“德古拉,你现在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了吗?崇尚和平,保护人类,真是愚蠢至极!人类是最卑鄙的动物,半人半血族,和转化为血族的人类,都是不可信任的工具。”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不是的!” 纪棠迈进大厅,蹲下身,扶住了德古拉·京。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激烈的情绪,引起一连串咳嗽。他呛声怒道:“你怎么在这里?快离开。” “来不及了。”她哼道,“我来都来了。” “你……”德古拉·京刚提起一口气,凝视着她的脸,却又缓缓降了下去。他垂下眼帘,轻声说:“好吧,我们死在一起,这也很好。” 这样就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我才不要你死呢。”纪棠撩开长发,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大半个圆润肩头,“你吸了我的血,就不会死了。忘了吗,你还欠我一个婚礼呢。” 他久久凝望她的脸,忽然微笑道:“这个婚礼,会不会仓促了一点?” “哪里仓促?”纪棠指着两个亲王,“这可是会载入史册的一战诶,三大亲王齐聚,还有两个这么棒的祭品。” 理查德、埃洛瓦:“……” 德古拉·京低低笑起来,染血的食指轻轻点着她的额头,留下一点血色的印迹,“你呀!”他搂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深吸一口气,掀唇露出尖牙。 钻心的剧烈疼痛袭来,纪棠眼前一黑。 同时,系统发出提示音:【第一副本完成,宿主攻略男主成功】。 第二十章

虽然有点遗憾不能看到德古拉·京大杀四方,但只要知道他平安无事,纪棠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下了。想想自己真够可笑的,不过是副本中的一串代码,居然都能这么真情实感…… 她缓缓睁开眼,果然回到了系统设定的悬浮星空中。 “恭喜宿主完成第一副本任务!”四周突然响起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掌声,还伴随着虚假敷衍的人声喝彩,像某个综艺节目插入的廉价音效。 纪棠一时无语,“你不会是个盗版吧?” “胡说!”那个声音恼羞成怒,“我可是正经人家的‘情意绵绵’恋爱养成系统。” 她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我以前在123言情看系统文,明明各种高大上,任务和流程和赏罚惩处都很正规来着。女主要使劲浑身解数,才能完成任务,勾搭上男主,为什么到了我这里,有点……怪怪的?” “哪、哪里怪?”系统的语气略带心虚,“我们是很重视客户体验的,只要客户有要求,我们一定尽量满足改进。” 纪棠摸索下巴,努力回想自己在副本中的种种经历,“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我攻略男主,可事实上明明是德古拉·京更主动。怎么感觉……是我被攻略了?”到底是她做任务呢,还是她被任务做了。 系统缄默了许久,才僵硬地问:“你是嫌难度悉数太低?” “难度低当然是好,可是没有成就感啊。”纪棠挠挠后脑勺,“我玩游戏都喜欢选地狱模式的。” “……好吧,满足你。下一个副本,我们会调低男主的主动度,提升任务难度。” 熟悉的倒计时响起。 【5、4、3、2、1……第二副本加载完毕,开始传送】 - 望着纪棠的身影渐渐消失,两道黑色的影子同时显现在星空中。 其中一个恼羞成怒道:“你看看我说过什么,让你不要做得这么明显吧?每次都是男主主动,这也叫攻略任务吗?宿主都起疑心了!” “没、没这么严重吧,宿主就是顺口一提。”系统咳了两声,提高音量,“而且这能怪我吗?你知不知道,宿主在现实中,是个告白失败三次,被劈腿两次,二十多岁还保持初吻的单身狗啊!难度大了,她卡着过不去怎么办!” “可我们不是测试过了吗,她的灵魂能和男主发生共鸣,就跟磁铁一样。不管你怎么胡编乱造剧情,他们还是会吸在一起的。” 系统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下一个副本是你设计的剧情,你看着办吧。” “哼!”那个黑影嗤道,“反正肯定比你那个大杂烩灰姑娘有逻辑。” - “啪——” 纪棠一穿过来,就差点没被这个巴掌打到灵魂出窍。惊愣过后,右脸颊火辣辣地疼起来,两串眼泪不受她控制,“唰”的滑了下来。她望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捂着脸,满眼不敢置信,“你……” 你特么神经病吧,一个大男人,当街打女人! “你这个贱人!”那男人恨恨道,“要不是你,陈鹏也不会死。别以为你是我女朋友,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死的那个,也是我兄弟……”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背过身,留给她一个夕阳下悲壮的背影。 另外四个男人,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老大,别太难过了。陈鹏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纪棠全程傻眼。下次一定要系统提前给自己开剧情,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此时,她瞥到了树下独站的一个身影。那是个略显瘦弱的修长少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颊边,紧抿着薄唇,正在认真地拭擦手上那柄沾满鲜血的匕首。一只猫伏在他脚下,黄毛脏兮兮的,半阖着眼,没什么神采。 仿佛瞬时被长箭射中心脏。纪棠呼吸一窒,刚想提步走过去,系统音就及时响起了。 【剧情传输完毕,宿主是否确认接收】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确定接收。” 和上回一样,大量数据涌入她的脑海,像放电影似的在她眼前闪过。 - 她现在这个身体,也叫纪棠,是z市一中的高三学生。父母是大学教授,自己的成绩也相当亮眼,再加上长得清纯漂亮,性格温柔可人,在一中向来有白衣校花之称。追求她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她是个乖乖女,从没想过早恋,全部矜持地回绝了。 如果没有半个月前那场末日灾难,她的人生,也该和所有天之骄女一样,考上顶尖大学、嫁给喜欢的人,就这么一帆风顺下去。 可是,正当他们离高考仅差四十五天的时候,末日病毒爆发了,全世界一半人受到感染,变成了丧尸。她的父母也死在丧尸手下。学校停课,军队撤离,她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这个灾情最严重的城市里。 好在幸存下来的人中间,陆陆续续出现了异能者。她也觉醒了一项异能,就是储存空间。凭借这项异能,她被一支小队收留,成为了后勤人员。 这支小队共八人。队长就是她从前的追求者,市一中的学生会会长,秦悦。在她身心受到重创的时候,秦悦趁虚而入,向她强势告白。原主怕他把自己赶出小队,就违心地接受了,成了秦悦的女友。 而其他成员,也多是他们学校的同学,包括刚刚死掉的陈鹏。陈鹏平时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男生,性格内向懦弱,即便觉醒了治疗异能,仍是小队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因为两人都是后勤人员,近来经常待在一起。可直到陈鹏为了救她而死,她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暗恋自己。 陈鹏死前的那段真情告白,让原主既感动又愧疚。按照原主的圣母软弱性格,早就已经在内心中把自己谴责了一万次,恨不得代替陈鹏去死。而这时,她名义上的男友秦悦,为了取信其他队友,展现出自己的义气,还狠狠打了她耳光。 秦悦那一巴掌打得极有诚意,就这一会儿功夫,她的半张脸就肿成了发面馒头。 尽管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一条缝,纪棠还是努力剐了秦悦一眼,暗骂道:“渣男!”目光落在树下那少年身上,才变得温暖了些。 许京,市一中学霸,不,学神。各种竞赛金奖拿到手软,考试从没拿过第二名,高二就定下被保送b大。低调得近乎冷漠,在一中没什么朋友,末日后觉醒了雷系异能,实力目测在秦悦之上。 他之所以加入秦悦的小队,完全是懒得自己搜集物资,听说秦悦他们要去s市,就搭个顺风车。秦悦一开始还怕他实力太强,会争夺小队长的位置,后来发现人家真不在乎这个,每天除了打丧尸,就是抱着他那只猫捋毛。 但秦悦看他就更不爽了。凭什么同样出生入死,我们朝不保夕,你就云淡风轻? 都末日了,拳头才是硬道理,学霸有个鸟用! 可许京拳头也不软,不管他们交给他多么艰巨的任务,总是能毫发无伤地完成。秦悦等人总疑心他还隐瞒了一部分异能,却苦于没有证据。 - 剧情看上去很多,但实际上纪棠接收完成,前后也不过花了几分钟时间。 她毫不犹豫地决定先抱住男主的大腿,然后说服他带她“私奔”,离开这支人渣小队。她刚准备迈步走向许京,手腕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粗暴拽住。秦悦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由于带了几道血痕,显得分外狰狞,“你想去哪儿?还不快去给老子做饭!” 没错,因为原主的怯懦退让,本该由队员们轮流负责的杂务,做饭洗衣一类的活儿,全被丢到了她的头上。而其他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要不是她还是秦悦名义上的女友,指不定会遭受什么呢。 秦悦是个好面子的人,如果原主敢在众人面前违抗他,暗地里就会被又打又骂。可怜原主一朵娇生惯养的小白花,哪里受过这样的摧残?除了妥协和隐忍,就只剩下麻木了。 “放开。”纪棠冷淡地说,“你不是要吃饭吗?这么抓着我,我怎么给你做?” 秦悦触到她的眼神,隐约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后来转念一想,应该是被陈鹏的死刺激得狠了。“今天搜刮到不少物资,还有新鲜的猪肉和蔬菜,你去做顿好的,给兄弟们改善改善伙食!”他故意大声说。 前一秒还在为陈鹏之死两眼通红的几个男人,都笑嘻嘻地说:“谢谢大哥!谢谢大嫂!”把大嫂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带着一股下流的意味。 纪棠心里恶心不得了,装成没有听出来,往厨房走去。 其实所谓的厨房,不过是车上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搁着砧板和水槽,还有个酒精锅。 这辆车是他们的移动基地。说得好听,也就是大巴车改装的破窝棚。塑料车座全拆了,铺上一张大板床,七零八落地叠着被子,所有人夜里都睡在这张板床上。车窗玻璃在一次丧尸围攻中,裂了两面,没时间补上,就用报纸随手一糊。 要不是许京这个大学霸在,他们连水电改造都完成不了。 第二十一章

原主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做饭水平十分有限。第一次用酒精锅时,烫到手指起泡,也只能含泪被秦悦骂得狗血淋头,怪她浪费食材。但在末日这样的大环境下,几人吃得最多的,还是压缩饼干一类的干粮,很少开火做饭,所以也没机会让她提高厨艺。 纪棠作为一条独居多年的单身狗,别的没学会,做饭技能倒是接近点满,不知道比原主这种娇小姐强了多少倍。她检查了一下空间,发现里面还有面条,就加上番茄和小葱,煮了一大锅。 起锅的时候,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在其中五个碗里,撒了一大把盐。 “好香!” “开饭了!” 几个男人如狼似虎地凑过来,“嫂子可真贤惠,大哥你有福了。”秦悦呵呵笑着颔首,对纪棠这次没有煮糊面条,表示十分满意。这才有个女人的样子嘛,光会读书画画算什么本事,能伺候老公,做饭生孩子才是正经事。 看着平日里高傲矜持,从不多瞧自己一眼的校花,热得浑身大汗,端着一小碗面条,默默蹲在泥泞里,小口小口扒着,秦悦心底别提有多得意了。 - 纪棠送了一碗面,给一直站在树下的许京。许京淡淡道了声谢,蹲下身,用筷子挑了喂给自己脚边的猫吃。 这一幕,要是原主见了,肯定会委屈得泪水汪汪。而秦悦等人,更会指责他浪费宝贵的食物。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能理解,在连自己亲人都能抛弃的末世,怎么会有人带着一只土猫逃生。 只有纪棠明白,渺渺对他而言,远不止是一只宠物这么简单。 “你吃你的,我给它留了口粮。”她从空间里偷偷摸出一包小鱼干,蹲在地上,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秦悦他们的视线,喂给渺渺。渺渺啊呜一声,把脸埋进她的手心,狼吞虎咽起来。 许京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纪棠不敢久待,怕引起秦悦的怀疑,把剩下的鱼干塞进他手里,悄声道:“你一定要把面吃完啊。”说完便一溜烟跑走了。 回到大巴车旁,那几人正被咸得四处找水喝。秦悦正呸呸地吐口水,一看见她,就像揪小鸡似的拽住了她的衣领,怒骂道:“你怎么搞的?把面煮得这么咸,你是猪头吗?” 纪棠佯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大概是我把盐和味精搞错了。” “你!”秦悦作势要打她,但看到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和半张高高肿起的小脸,总觉得没个下手的地方。把她往地上一扔,压低声冷冷道:“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留在这里喂丧尸。” 他以前常常这么威胁原主,每次原主都会吓得像筛子一样发抖。所以纪棠一面在心底翻白眼,一面也学着原主的样子,哆哆嗦嗦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秦悦这才放过了她,拿出几个罐头,和兄弟们分着吃了。 他远远看着树下吃面的许京,嗤笑道:“这么难吃也吃得下去,读书读得脑子出问题了吧。” - 秦悦欺负纪棠的场景,许京不是没看见。但他不过眼神微微晃了晃,就恢复如常,和平时一样视若无睹了。直到他吃完整碗面,发现碗底多出的那个荷包蛋,才怔着眼,愣了一小会儿。抬头去寻纪棠的身影,猝不及防便撞进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中。 她擦了把脏兮兮的小脸,冲他嫣然一笑,两眼弯弯。 原来她一直在看他,一刻也没舍得离开过。 - 秦悦虽然虚伪恶劣,但能坐到学生会会长的位置上,除了善于交际,为人活泛以外,也很擅长看人眼色,自然不是个傻子。纪棠对许京的关注比以前多得多,他又怎么会完全没发现。 末日来临后,全球气候异常,昼夜温差加大。虽然还是春夏之交,可一旦入了夜,四周就肃肃冷下来。 几人吃完饭,都钻进了大巴车里,搓手取暖。 唯独许京没动静,因为他是守夜的。虽然按规矩是一人守一天夜,可事实上由于秦悦等人故意刁难,一个星期里倒有五天是他待在外面。 纪棠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窗户,看他只穿了单薄的卫衣,实在忍不住,想下去给他送件外套。她刚一起身,就被秦悦沉声喝住了,“大晚上,你去哪儿呢?” 她头也不回,“尿急。” “那你拿着件衣服算怎么回事?” “我冷。” 秦悦冷笑:“可这衣服是男人的。”他怕其他人听见,刻意走近了,附在她耳边说话。热热的吐息喷在她脸上,差点没把她恶心得隔夜饭都吐出来。 “你……离我远点。”纪棠避过头,用力推了他一把。 这个动作激怒了秦悦,他狠狠攥住了她的胳膊,咬牙道:“你别忘了,你可是我女朋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许京那种小白脸嘛!我倒是要看看,如果老子现在上了你,你和那个小白脸能拿我怎么样?” 说着,一张嘴便凑到她颈边乱拱。 纪棠气得直抖,拼命挣扎,“你他妈放开我!”她倏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刺向秦悦。在人人自危的末世,即便她只是个后勤人员,也是有随身携带的武器的。 秦悦想不到她竟敢和自己动刀子,猛地把她往旁边一推。纪棠这个身体毕竟柔弱,被他这么一推,刀锋便失去了准头,划了个空。整个人砸在玻璃窗上,痛得全身骨头都像要裂开,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你疯了!”秦悦瞪着眼睛,怒吼道。 纪棠咬着下唇,疼得倒吸凉气,却冷笑道:“是你疯了吧?我可告诉你,这一行人里,只有我一个空间异能者。我杀不了你,还不能自杀吗?我要是死了,你们存在空间里的物资可就得给我陪葬了。” “你……”秦悦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狼狈的女人。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纪棠吗? 纪棠跌跌撞撞地扶着墙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厚外套,向车门走去,“今晚我在外面睡,你要还想像以前那样对我动手动脚,就别怪我卸掉你命根子!” 这段时间,原主和他们一起睡在大通铺上,秦悦借着睡她旁边的机会,没少把手伸进她被子里,占她的便宜。虽然原主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始终没让他真正得手,但纪棠一想起那些画面,还是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再让她和秦悦待在一起,她一定会发疯的。 秦悦眼睁睁看着纪棠向许京走去,恨得咬碎了牙齿,“早晚有一天,老子要剐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而纪棠此时也是一般想法。早晚有一天,老娘要活剐了秦悦这个人渣! - “喂,冷不冷啊?傻子。”纪棠心里有气,连带看许京也不顺眼,发泄似的用力把外套扔到了他头上。 她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他居然还袖手旁观!他明明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的。 纪棠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这个傻子,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差点就……” 许京把外套拿下来,望着她哭得皱巴巴、毫无美感的脸,眼神中略带了点无措,“你,别哭了。” 纪棠哭得更厉害了,稀里哗啦的,险些喘不上来,嘴里含糊地骂着,“混蛋!负心汉!渣男!”许京不明白她骂的究竟是秦悦,还是自己——可问题是,他和眼前这个女孩,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十句啊。 他捏着手里的外套,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披到她身上,“别哭了。你冷吗?” 纪棠在他披外套的功夫,顺势倒在了他怀里,一抽一抽地说:“冷,抱抱。”许京双手僵在半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表情尴尬极了。纪棠看着他这个傻样,忍不住破涕而笑,“真是报应。”撩妹者,终被妹撩之。 其实这样的许京,也蛮可爱的。 纪棠展开件外套,同时盖住两人,更加自然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他的肩,长长出了口气。此时,她才有了安心的感觉,哪怕是在危机重重的末世。 她亲昵而自然的态度也感染了他。许京终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搁在她身侧。 “要不要喝饮料?”纪棠眯眼望向广袤的星空。城市毁灭了,灯塔倒塌了,可星空却残酷地璀璨着,甚至比以往更明静寥廓。 许京呆了呆,“什么?” “我们在约会诶,星空下的二人世界,这么浪漫。”纪棠摸索了一会儿空间,居然淘出几样小零食。她刚哭红的眼睛,眯成两道月牙,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淘到一样东西哦,你肯定喜欢。当当当!” 她手里多了一瓶血红的番茄汁,献宝似的送到他眼皮底下。 许京:“……” 在她噌噌发亮的期待眼神下,他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喝得急了,唇角带上一点残汁,他正想伸手揩去,却被她急忙拦住,“不要擦。” “为什么?”他不解。 “不为什么。”她低下头,环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道,“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星光下,在她没看到的地方,许京的脸渐渐变成了和那瓶番茄汁同样的颜色。 第二十二章

许京果然没有去擦唇边那道番茄汁,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看上去格外可笑。纪棠盯着瞧了一会儿,噗嗤笑出声,“还是擦了吧。”她在空间中翻找纸巾,却意外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数学试卷,四开八面,和世界上所有试卷没什么两样。 纪棠怔怔地将那卷子抽出来,心底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悲伤。原主是个很乖的女孩,虽然家庭优越,但读书却非常刻苦。她是真的喜欢读书,喜欢学习,梦想着考上大学,出国深造。 可是末日改变了一切。她的人生,成了芸芸众生中一场随波逐流的悲剧。 看着这张试卷,纪棠好像也能感受到原主的遗憾和痛苦,仿佛这具身体还残存着她的一部分记忆,烙印在每个细胞、每滴血液里。 末日来临时,原主正在进行数学考试,她还有最后一道大题,想了很久也没有解出来。她瞄了眼手表,发现还剩二十分钟。她决定放弃检查的机会,专攻最后的大题。可也就是在那一刻,天地变色,世界完全被颠覆。 慌忙中,她发觉自己开启了储存空间,就把试卷放在了里面。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完成最后一道大题了。 她的生活,从考试、学习、熬夜,变成了死亡、饥饿和恐怖。 纪棠回忆着属于原主的一切,突然陷入了无尽的伤感中。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已经满是泪水。她轻声喃喃:“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安心离开呢?做完这道题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或许能够帮你。” 许京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看她哭得两肩微颤,神情便有些无措,“对不起。”他生硬地说。 “哈?”纪棠擦着眼泪,不解地问,“你干嘛道歉?”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忽然哭得这么厉害,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可是女生的心思,他真的猜不到啊!任凭许京如何调动自己一百八的iq,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孩能一秒内变脸,又哭又笑。 “是不是,我不该……抱你?”许京把她推开,迅速坐到了半米开外。纪棠哭笑不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注孤生? “喂,大神。”她手脚并用,三两下又爬回他怀里。许京赶紧把手背到身后,生怕碰到她。可在他动作前,就被纪棠拦住了,“你不许动!” 咦,这怎么好像是恶霸强逼良家少女的台词? 纪棠抓着他两只手腕,扣在自己腰间,气嘟嘟地后仰脑袋,靠在他肩上,“大神,你的情商是喂狗了吗?” 许京长睫一敛,沉默着没说话。 不难为他了,还是发挥一下学霸的特长。纪棠摇了摇手上的数学试卷,“你教我做最后一道题好不好?”这么多年没接触数学,重点高中状元班的大题,她连看一眼都费劲。 许京对这个谜一样的话题转变,接受得十分坦然,甚至还隐隐舒了口气。 “好。”他一口应下。 纪棠从空间里扒拉出一支笔,坐直了身子,严阵以待。 “连接mt、ma、mb,显然m、t、a三点共线,且|ma|-|mt|=|at|=2cosθ……” “什、什么?你说慢点。” “嗯,简单来说,就是设点m是轨迹p上的动点,点n是圆a上的动点,把|mn|的最大值记为g(θ)……” “……直接写下来吧,求你!给跪!” - 解完那道数学题的同时,纪棠感到身体一阵轻松,那股若有若无的愁怨也随之消失无踪。想必是原主真正了却心愿,平静地离开了。 累了一天的她,直接睡倒在了许京怀里。 结果第二天一早,她悲伤地发现,整夜没合眼的许京啥事没有,而她不过在室外待了一夜,就得了重感冒,还发了点低烧。 怪不得原主对秦悦委曲求全,就这黛玉体质,一个人在末世妥妥活不过三天啊。 秦悦之所以在z市停留这么久,而不是直接前往华国最大的幸存者基地s市,就是为了在军队撤退后,最大程度地掠夺z市剩余的战略物资。 用他的话来说,就他们这几个人,要是一穷二白去了s市,就只有给人家卖命的份,还不如多攒点东西,在基地争取一点话语权。 他们今天的计划,是夺取市区加油站的柴油,为大巴车提供燃料,并且大量储存这种硬通货。这个计划,当然不会因为纪棠这么点小病而搁浅。反正她就是个移动仓库,哪怕抬,也要抬到目的地去,剩一口气不死就行。 而且她昨天和秦悦吵成那样,其他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见她和许京站在一起,都是一脸鄙夷,暗骂奸夫□□,有意无意地把他俩隔绝在计划讨论之外。 不过这俩都不在乎就是了。 许京吃了纪棠供应的小灶,精神大好。纪棠虽然身体不大舒服,但扒着许京的大腿,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系统总不能让男主挂了吧。 一行人开着大巴车,到了z市最大的加油站附近路口。秦悦在车里拿着副望远镜,观察加油站的情况,“我们预测得不错,其他幸存者小队,都忙着搜刮食物,还没想起油料的事。这个加油站里只有三十只左右的低级丧尸,完全有把握拿下。” 此时,纪棠没憋住,咳嗽了两声。 秦悦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你跟在我后面,敢坏事,老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许京眉头一皱,眸色微暗。纪棠拍了拍他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她和许京如果从这支小队逃离,同样需要大量储备物资。秦悦越是拼命收集物资,就越是为他们做嫁衣。不过,她暂时还没把这件事告诉许京。毕竟好感度刷到了什么程度,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 七人按照原定计划,三人开路,一人观察丧尸动向,由实力最强的许京和秦悦,护送纪棠进入油库,迅速把油桶搬进空间,然后沿原路撤退。 这是纪棠穿越过来后,第一次直面丧尸这种物种。 这些丧尸全身腐烂,血盆大口,一直咧到耳根下面,牙齿尖利。有的眼珠子爆出,有的露出半个腹腔。纪棠差点没直接看吐出来。好在她也是恐怖电影爱好者,就催眠自己,当成是在看全息电影,胃里才舒服了些。 不过丧尸大多行动迟缓,特别是低级丧尸,攻击力并不强。 许京和秦悦一左一右将她围在中间。她下意识向许京靠近,贴着他的背,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心。 秦悦的火系异能,能释放出黑色的火球,和许京右手幻化的冰蓝雷斩,从威力上看不出强弱。但许京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手起如刀落,削脑袋和切西瓜一样。相比起来,秦悦就费力多了,每施放四五次,还要喘着气休息,换上匕首,进行物理攻击。 纪棠对她和许京的“私奔”,又多了几分把握。 -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已经逼近存放油桶的仓库。 许京用雷斩切开仓库大门,“你的精准不够,不要使用异能了,会引发爆炸。”他语气平淡地对秦悦说。雷系和火系异能都有可能助燃油料,但他却特意强调让秦悦不要使用,言下之意,当然是自己的精准度足够控制异能,而秦悦不行。 秦悦脸色白了又青,后槽牙咬紧,一言不发。 三人一进入仓库,秦悦便暴躁地催促纪棠:“来不及了!你快搬!”许京却说:“你慢慢来,摩擦也有可能致使爆炸。” 纪棠肯定是选择听许京的话,小心翼翼地往空间里收纳油桶。 秦悦焦躁地在仓库里踱来踱去。突然,他惊恐地大喊一声:“有丧尸!在油桶后面!”纪棠手一抖,立刻停下了动作,惊惧地抬起头来。 许京冷静地说:“别怕,我拦着它们。” 他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向着秦悦的方向走去。 “许京!”纪棠在背后喊了他一声。 他蹲下脚步,回过头,从她眼中看到了焦灼和……哀求。 “求你,一切小心。” - 仓库里的丧尸是进化种,比加油站里的厉害得多,不但行动速度几乎与正常人无异,而且还会躲藏和暗算,智商相当于四五岁的孩子。这样的丧尸,秦悦的小队只遇见过一次,就是昨天在百货大楼。结果是,陈鹏死了。 而此时在仓库里却有十多个! 纪棠搬空了一半油桶,停下手来。因为没了油桶的遮蔽,许京就会被所有丧尸合围攻击。她不敢往他那边走,怕增加他的负担,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咬着手指。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她蓦地站起来,高兴地喊道:“许京!” 可惜看到的却是秦悦那张铁青的脸。秦悦浑身浴血,衣服上挂着腐肉,看着无比狼狈。他紧拽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外走,“都搬完了吧?快!跟我走!” “我不!”她拼命挣扎,双脚蹭着水泥地,磨出两道灰迹,“许京呢?他在哪里?” 秦悦在她腕上勒出紫痕,恶狠狠道:“信不信老子打晕你?” 纪棠毫不示弱地朝他怒吼:“那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让你一桶油都得不到!” “你……”秦悦指着她鼻子骂道,“有本事,你就进去跟他一起死!” 呵呵,果然是把许京扔下,自己逃出来了。 纪棠冷冷地盯着他,“懦夫。”她径直转身,“我不会跟他一起死,只会跟他一起活。” 第二十三章

秦悦望着纪棠飞奔而去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妈的,这女人疯了!”他脚步停了一停,想到她空间里的物资,又想到那些形容可怕、动作灵敏的丧尸,终于还是强压不住恐惧,咬牙向仓库外跑去。 物资再珍贵,也得留着命才能用啊! 他全速跑出仓库,按照原定计划,与其他四人在加油站会合。 “许京和纪棠呢?” 秦悦喘着粗气,扶着膝盖,道:“仓库里有十多只进化种,他们俩……还在里面。”几人大吃一惊,“什么!进化种?”许京一个人,还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纪棠,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唉!只是可惜了纪棠空间里的物资!大家心里都倏地冒出这一个念头。还有人想着,许京的异能是整个小队最厉害的,他和纪棠一死,小队的主攻和两个后援可都完蛋了!几人顿觉前途一片灰暗。 秦悦沉声道:“现在不是详谈的时候。许京和纪棠用生命为咱们争取的时间,不能白白浪费了。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好,我们听大哥的。” 话音刚落,仓库方向突然爆出一声巨响。地面剧烈晃动起来,不远处火光冲天,升腾起一浪接一浪的蘑菇云。小队成员们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扶着加油站口的柱子,惊惧地面面相觑,“发生什么事了?” 仓库那道火舌侵袭过来,眼看就要逼近他们。秦悦霎时反应过来,眼里浮出深深的惊恐,嘶声大喊:“快跑!仓库爆炸了!”那里面可全是易燃易爆的油桶,真炸起来,光是飞来的碎片都能把他们砸死。 好在一行人此时已经站在了路边,离停靠的大巴车并不远,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把门窗紧闭。才开出十几米,背后就又传来一波轰隆隆的爆炸声。回头一看,整个加油站都烧成了破烂,笼罩在一片乌黑的浓烟中,只剩下“华国”两个红底白字,还依稀可见。 秦悦望着车上胡乱堆积的脏衣服和吃剩的罐头,心底蓦地涌起一股绝望。没有食物,没有汽油,连队员都损失了一半……他哗地踢烂了一个易拉罐,抱头坐在旁边,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大哥!大哥!”趴在后窗观察情况的那人,忽然高声大叫起来。 秦悦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吼个屁吼啊!” “你看……”那人指着窗外,手指和声线一齐颤抖起来,“是许京,还有纪棠。他们没死!” 什么!?所有人都猛地震了一下,争相围到后窗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黑烟嚣天,烈焰熊熊。一条笔直的公路通向远方,却给这场爆炸斩成了两截,从中间条条裂开。原本该是仓库的地方,已成了一片狼藉,路边的野草烧得漆黑。然而,满目焦土中,却有个影子,一横一竖。 竖的是颀长劲瘦的少年,横的是他怀里抱的女孩。 少年毫发无损,一张莹莹发光的脸,仍白到了日光里。他脖颈边上有两条灰痕,是那女孩用手勾出来的。她两条胳膊环着他的脖子,蓬乱的小脑袋抵着他的胸膛,牛仔裤烧得只剩下半截,脚上的鞋也丢了一只。看着可比少年狼狈多了。 她嘻嘻笑起来,脸蛋又脏又黑,只有牙齿和眼睛,白得耀眼。 - 两人回到车里。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呼,没有死里逃生的眼泪,只是神态轻松地坐了下来。 “她受了伤。”许京把纪棠搁在自己腿上,指了指她膝盖上一条细长的小伤口,似乎是被玻璃划破的,“拿消毒水和绷带来。” 没有人应声。 几人都把目光投向秦悦,无声地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秦悦沉声道:“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进化种的丧尸可不是好惹的,哪怕许京的实力远在他之上,也不可能毫发无损。更何况,还带着纪棠…… 许京眉头一皱:“消毒水、绷带。”医疗物资是由秦悦亲自看管的,以前只有陈鹏才能从他手上取。 “还有这场爆炸是怎么回事?” “消毒水,绷带。” “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没逃出来,全部死在里面!” “消毒水,绷带。” 秦悦眼冒怒火,伸手就要去揪他的衣领,“你这什么态度?” 许京的眼神也渐渐生冷下来。纪棠感觉他马上要发飙了,赶紧握住他的拳头,给他使了个眼色。等许京冷静下来,才扭头对秦悦说:“火是我放的,不关他的事。” 早知道他这么牛叉,能轻松以一敌十,她还瞎浪费什么脑细胞啊。特意设个局把丧尸引到埋了火星的油桶边,也是很危险的好吗!最后要不是许京抱她出来,她说不定就交待在这儿了。 “解释完了。”许京一双黑漆漆、乌沉沉的眼睛,直直盯着秦悦,“消毒水,绷带。” 纪棠补充道:“还有剪刀。”对上许京疑惑的眼神,她有些恼羞地扯扯自己烧焦的长发,“你不会想让我一直留着这个爆炸头吧?” 许京唇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挺好的。”很可爱。 围观群众:“……” 秦悦气得血气上涌。这种被围观戴绿帽子的情景,让向来好面子的他,恨不得立刻砍死这对狗男女。可形势比人强,现在对许京和纪棠发难,万一这俩人一起脱队,他不就既赔夫人又折兵了吗? 秦悦咬牙咬得腮帮子都疼了,才挤出几个字,“老川,去拿消毒水和绷带。” - 许京给纪棠上了药。她把自己的小腿搁到他膝盖上,自己拿了把剪刀,在头上瞎比划。许京看得心惊,“你转过来。” “干嘛?” 他一个闪手,夺了她手里的剪刀,“我给你剪。” 纪棠望向他的目光中,全是狐疑,“你啊?”不是她不信任许京,是她压根就不信任直男审美! 许京“嗯”了一声,摁着她的肩,把她掰过来,完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拢着她的长发,咔嚓就是一刀。纪棠头皮一麻,嘶地倒吸凉气,“你悠着点,这么大刀阔斧,我心慌。” “好。”许京轻轻说。 算了,就当刷好感度了。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原主养这头女神黑长直不容易,纪棠在心里默默向她到了个歉。 她虚窥了一眼秦悦那边,几个男人拿着z市地图指指画画,估计是在讨论明天的计划。她刚刚听了两句。他们觉得现在z市的丧尸已经开始进化,即使他们一直躲在市郊,也可能会遭遇围攻,还不如赶快启程去s市。 在离开z市前,他们把最后一票的目标定在了市区的金店。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秦悦也不完全是笨蛋。”纪棠压低声说,“到了基地那边,商品肯定还是流通的。粮食这种东西,数额一大,交易起来就困难了,不可能全部靠以物易物。通货膨胀,纸币成了积压的废纸,但黄金不会轻易贬值。” “嗯。”许京点了点头,专注着眼前那一缕参差的头发。 纪棠试探性地问道:“那我刚刚在加油站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她趁着美救英雄,刷爆好感时,将“私奔”计划,告诉了许京。 “嗯。”他试着剪了一截,可还是不齐。 看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愈发心急上火,气恼地把头一甩,发渣子扬了许京一脸,“同意不同意,你给个准话啊大神!” 许京从脸上蹭下一手碎发,说:“明天,从金店出来,我们抢一辆车,先去天府仙都。”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纪棠眼眸一亮,喜笑颜开,“好好好,都听你的。”她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为什么要去天府仙都啊?”那是全市最豪华的别墅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能逃的早就收拾细软跑去基地了。 许京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回家拿点东西。” 能让许京折回去拿的,一定是好东西。纪棠转过头,看到他眉毛、嘴唇上挂的发渣,“噗嗤”笑出了声,掏了张手巾纸,给他细细擦干净了,“你怎么这么浑啊?都不知道躲一下,又不是避不开。” 许京放下剪刀,眼观鼻、鼻观心,说:“剪好了。” 纪棠的空间里还真没镜子,她一抬头,看见许京那双眼珠子,清亮乌黑,像风吹镜湖,不起波澜,就好奇地凑上前,上下端详。两人贴得极近,鼻尖都压在了一起。许京波光潋滟的眸里,倒映出她一个硕大的西瓜头。 仿佛天上地下,唯有她入了他的眼。 “剪得还不错。”纪棠说,“挺平整的。”跟拿尺子量过一样,发梢环成一道笔直半圆弧线。何止是平整,简直像强迫症患者剪出来的。 她本来感冒就没好,被扬起来的碎发一激,鼻头就更痒了。捂着口鼻,把他脸撇开,重重打了个喷嚏:“啊湫——”接着又开始猛咳嗽。 许京犹豫了一会儿,把手伸到她背后,轻拍了两下。 “今晚,你睡车里,车里暖。”他说。 “我不。”纪棠厌恶地望着秦悦的身影,“我宁可病死。” 许京顿了顿,良久才开口道:“不怕,我陪你睡。” 第二十四章

“你……认真的啊?” “嗯。” 入夜,许京果然抱着旅行用的睡袋,躺到了大通铺上。他这么长的个子,小腿一半都悬在了木板外边,恰到好处地把通铺划开一道,用身体隔绝其他人的窥探。他在右手边沿给纪棠留了空。 “大神。”纪棠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找了个位置,悄声问,“如果没有末日,你以后想做什么?” 许京沉默了半晌,“科学家。” “那你说,人类能研发出对付丧尸的疫苗吗?”纪棠看过很多末日小说,每一本都有恢弘壮烈的结局。可是今天真正在面对丧尸时,她却不确定了。她和许京就是这个世界的男女主,可他们的任务却不是救世。 所以,他们会在一堆废墟上结婚,然后任由这个空间崩塌? “能。”他顿了顿,淡淡地说,“但他们的研究方向错了。” 许京说错了,那就一定是错了。她相信他的判断,即使他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高中生。纪棠叹了口气,脑海中闪过燃烧的街道,飞溅的鲜血,婴儿的哭啼……这些都是原主的记忆。对于原主来说,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人间惨剧,每一幕都痛彻心扉。 她蓦地升起一股冲动,“我们,去s市基地好不好?全国最大的研究所就在那里。” 以许京的理解能力,不必她直接戳破,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希望他去参与丧尸疫苗的研发,帮助人类从末日走出来。 做出这个决定,对纪棠来说并不容易。这意味着她要在第二副本浪费很多时间,而且是在明知这个世界只是一组程序代码的情况下,做出的无用功。可奇怪的是,她说出这句话,没有多少犹豫,也没有多少后悔,只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许京的声音似乎离她很近,却又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轻飘飘地落进她的耳中,只有一个字——“好。” 纪棠的心软涨涨地浮起来,“谢谢你。”她枕着自己的胳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轻轻地说。许京“嗯”了一声,阖上眼睛,“睡吧。” 纪棠一闭眼,黑暗中好像全是他的影子,在眼前乱晃。她缓缓睁开眼,视线在他俊秀的脸上流连了半天,反复确认了他是真实的存在,这才重新合上,眉眼弯弯地睡去。 清冷月色下,许京睫毛微颤,细长的眼眸,闪烁着月光细碎的投影。他从睡袋中伸出一只手,替怀中的女孩掖了掖被角,“晚安。” 趴在床边的渺渺,舔舔自己的乱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猫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神游般失去了焦距。 - “老川和李乔,你们跟我进金库,老吴你待在车里,第一时间接应我们。”秦悦的目光落到许京身上,“许京,你负责开路,解决完外围丧尸后,就守在门口,防止它们进来,没问题吧?” 明显是想着让许京一个人对付全部丧尸。 “至于纪棠,你人还病着,就好好休息吧。”秦悦体贴地说,“反正你那二十个立方米的空间也没剩多少了,这次就让老川和李乔带着麻袋装回来。” 根本不许她参加行动,果然是不信任她了。不过这也很正常,经过几回闹腾之后,小队其他人已经孤立了她和许京。纪棠佯装不满地冷哼了一声,抱臂道,“随便,反正我落得清闲。” 车子开到了市中心,停在一个十字路口。 入目的是一片荒凉和破败,令人根本无法相信,这里不久前还是华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断了半截的红绿灯柱子横过马路,第一次大屠杀留下的血液早已干涸,凝在人行道地砖上,下水道里发出阵阵腥臭味。 许京和秦悦等人离开前,看了她一眼。 纪棠朝他点点头。 车上只留下了她和一个名叫吴铭亮的男生。后者正坐在驾驶座上吃方便面,跐跐溜溜吸得山响。 “老吴,你看,玛莎拉蒂。”纪棠指着一辆停在道中的跑车,艳羡道,“要是能开走就好了。”路上七零八落的车子非常多,都是末日来临那天车主出事了的,要么是自己感染变成了丧尸,要么是被丧尸拖出来吃了。 吴铭亮不屑地说:“这算什么,我上次还看见辆布加迪威龙呢。有鸟用,整个车厢加起来,还放不下两箱方便面。” 纪棠嘿嘿一笑,“你说,我要是下去开一圈,会不会撞烂了啊?” “你会开车吗?”吴铭亮从方便面上方抬起一双绿豆眼,嘲笑道,“油门和刹车都不会踩吧?”他不是一中的学生,是秦悦在外校的狐朋狗友,上了个中专,学的就是汽修。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我看我爸妈开过,本来想高考完就去考驾照的。”纪棠拗起了脾气,“我还非得开给你看看。”说着打开了车门。 “喂!你别随便下车啊,这里可是市中心,随时会出现丧尸的。” 吴铭亮赶紧阻拦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纪棠揣着渺渺,下了大巴车,拉开车门,坐进了那辆玛莎拉蒂里,远远朝他做了个鬼脸。 “这臭丫头,被丧尸弄死可怪不了我。不过她抱着那只土猫干嘛,那不是许京的吗?果然有一腿。”吴铭亮摇摇头,重新端起那碗泡面,连汤一起喝得滴水不剩。放下塑料碗,看见纪棠开着车子,在路上像喝醉了酒一样,呈“s”形乱晃。 “嘿,还真给她发动起来了。不过这技术,啧啧!咦?她这是……卧槽,他妈的她要把车开去哪儿?”吴铭亮站起来,打开车窗,冲着街口大喊道,“纪棠,你快回来!纪棠——” - 傻逼才回来呢。 纪棠一踩油门,飞一样驶出街区,按照原主对市区的记忆,将车开到金店后门的农贸市场。下去找了家卖种子的店,把各种粮食瓜果的种子一扫而空。路上撞见了一小波丧尸,但好在没有进化种,都是行动最迟缓的那种。 她连忙把种子塞进空间,拿出当年考一百米的速度,刺溜钻进车里,猛踩油门。 宝蓝色的玛莎拉蒂刚开到金店后门,一眼就瞅见那里站着的颀长人影。许京扛着两个大麻袋,造型颇为滑稽地站在人行道上。她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西瓜头,朝他招招手。 许京坐上副驾驶座。她把那两个麻袋收进空间,“你全拿了,没给他们留点?” “嗯。”他点点头。 “人呢,没死吧?”她从车里搜出两只墨镜,扔给他一副,自己戴上了一副。从后视镜里一瞅,这才有点女侠的风范嘛。 许京接过墨镜,搁在一旁。正好渺渺“喵”地一声,从后座跃到了他膝上。他就顺手给戴在了渺渺那张大脸上,然后举着猫左右端详,调了调镜架平衡,“不知道,给丧尸围住了。你有机动车驾驶证吗?”后面那句当然是对纪棠说的。 “没有。”纪棠嘻嘻一笑,“不过我可是老司机。” 许京不信任地看着她,说:“……要不还是我开吧。” 说得好像你个小屁孩就有驾照似的。姐姐怎么说也拿了七八年驾照,难道还不如你?她撇撇嘴,调整了一下座椅,喝道:“坐稳了,老司机要发车了!” “轰——”一声巨响,玛莎拉蒂在寂静无人的街道绝尘而去。 - 二十分钟后,两人站在了天府仙都小区,一栋米白色的独栋别墅前。 许京解了密码锁,推开房门,带着她进来。 纪棠好奇地站在玄关,左右张望。原来这就是许京的家啊?即使稍稍积了些灰尘,也能看出是全套欧式装修的豪宅。实木家具,拱形飘窗,只是完全不像许京的风格。 德古拉·京没有父母她能理解,不过许京……应该还是有家人的吧,怎么完全没听他提过?她挫败地吁了一口气,果然是好感度还没刷够。 许京说:“你等我一下。”抱起渺渺向楼上走去。 “哦。”纪棠不好意思在别人家乱走乱逛,就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她看到漱口杯里插着一根史努比的牙刷,顿时被萌得不要不要的。心虚地四顾,确定许京不在后,偷偷把那根牙刷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好像个变态啊。她一边唾弃自己没节操,一边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客厅。 许京正好走下楼梯。 “啊,东西都拿好了?”纪棠看见他手上拿着一摞笔记本和几只药用滴瓶。渺渺像是清理过一番,比原来干净多了。 他微微颔首,“去车库吧。” “不是有玛莎拉蒂了吗?”纪棠还真有点舍不得。她几辈子加起来,都没开过那么好的车,放进空间里也好啊。 许京走出两步,见她没有跟上来,便回过头,说:“有更好的。” 更好的?迈巴赫,兰博基尼?全球限量版? 纪棠没骨气地吸着口水,乖乖跟着他走了。 直到许京家地下车库的门帘升起来,纪棠才终于懂了那句“有更好的”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五章

“我勒个去……”她咽了下口水,“你家,卖车的啊?” 许京绕过一台黑色阿斯顿·马丁,一台幽灵柯尼塞格,走到一个庞然大物前,打开了车门,对她说:“上来吧。” 那是一辆和双层巴士差不多高的房车,外形活像变形金刚,银白色的车身,巨大的越野轮胎。一般人谁会没事买这种车子放在家里啊?纪棠发誓自己以前没见过这种怪兽级的车子,可奇怪的是,她对这辆房车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等等。”她站在车门台阶下面,举手问道,“这车里是不是有张浅色实木的餐桌?” 许京往车里窥了一眼,朝她点点头。 妈呀,还真猜对了!纪棠提步迈上台阶,参观似的在车里走了一圈。她发现自己甚至连车里洗手台的朝向这种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可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型号的房车。 算了,可能是系统bug吧。她决定抛开不再想这个问题,舒舒服服地坐在大沙发上,发出一声喟叹。然后从空间里掏出一堆饮料和蔬菜水果,填满了空荡荡的冰箱。 许京定好了路线,把车子设置成自动行驶,抱着那一摞笔记本,搁在书桌上。 “大神。”纪棠犹豫地叫住他,走到桌前,旋了一下他书桌前那张转椅,坐定在他对面,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跟你说件事。” “嗯,你说。”许京漫不经心地翻开一页笔记。 纪棠说:“其实我的空间大小,不是二十立方米。”原主毕竟还是个聪明的姑娘,在这件事关生死的大事上,对秦悦撒了个任何人都无法验证的谎。 许京把笔记合上了,抬头望向她。 纪棠深吸一口气,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掏出一支笔,在纸上划了个大大的圆圈,“这是整个空间。”添上一条凸起的弧线,“这是一座山。”她对上许京的眼睛,接触到他平静的视线,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停顿片刻,继续画下去。 再画一个小圆,“这是一个湖。” 一堆横竖相间的井字,“这是一大片农田。” 她摊摊手,说:“没了,剩下的就是空地了。” 许京抿了抿唇,总结道:“一个完整的生态循环系统。” “对,是这样。”纪棠说,“我不太懂,别人的空间异能也是这样的吗?” “不可能。空间异能者的待遇非常一般。”许京摇头,“如果每个空间异能者都拥有生态循环系统,肯定会受到上层最大的重视。” 那就是系统给她开的外挂喽?算它厚道。纪棠说:“我今天去农贸市场弄了些种子,打算试试看能不能在空间里种出东西来。不过我没干过农活,不敢保证。” 许京沉吟道:“你先把空间里先有的物资列一张清单,如果有可能,拿一点土出来,我研究一下。再告诉你怎么种植。” “好。”纪棠一口应下。 两人于是安安静静地各自占据书桌一边,奋笔疾书。 纪棠习惯咬笔盖,咬着咬着,就把笔头咬坏了。她没有多余的笔,只好问许京借。他头也不抬,指着一本笔记,“那里面还夹着一支。” “哦。”纪棠顺手把那本笔记摊开,抽出中间的圆珠笔。突然,她的目光被笔记本上一行小字吸引了,那是一句泰戈尔的诗——“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她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因为同样的诗句,也写在这个身体原主的日记上。 她霎时就僵住了。难道,许京一直暗恋原主?虽然这也不是没可能啦,学霸和校花,郎才女貌,天生绝配。可是,为什么她心里这么不舒服呢? “大神,你……喜欢泰戈尔的诗啊?”她试探着问道。 “不喜欢。”许京淡淡地说,“但有个人喜欢。” 纪棠心里怄着气,没心情写下去了,把笔一摁,闷闷地说:“我累了,想睡觉。” “你睡床,我睡沙发。”许京全身心都沉浸在了研究里,完全没觉察到她的失落。 纪棠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又从恋人未满,退回了战友,还不如待在小队的时候。然而,和她抢男人的,不是女配,而是科研。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自作自受? - 这辆房车的内部空间不是特别大,但容纳两个人生活绰绰有余,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浴室、卫生间、厨房、餐厅、卧室一样不少,家具电器都是最好的,节能又便捷。美式乡村风格的装修,水电储备充足,还自带太阳能板发点,简直不能更棒。 唯一不算缺陷的缺陷,是里面只有一张床。 可在纪棠看来,两人都是曾经盖着棉被纯聊天的情谊了,难道就不能把革命友谊再升华一下?许京给出的答案是,不能。 纪棠翻来覆去睡不着,抬起夜光表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书桌前的灯还亮着。 来到末日副本的第三天,她住进了豪华房车,却第一次体会到了失眠的滋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车窗,纪棠头昏脑涨地睁开双眼,看见许京还坐在书桌前,保持着她昨晚睡觉前的姿势。她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不会……一晚没睡吧?” “嗯。”许京雕塑般坐着,只有在纸上演算的手指,握着笔飞快移动。 纪棠往窗外看了一眼,目之所及,却是枯黄的农田,和破损的公路栏杆。昏暗的天空下,只有几只乌鸦停在枯树稍,发出呀呀的嘶鸣。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今早凌晨一点五十五驶出z市境内,离下一个异能者建立的中转站还有三十公里。” 末日才来临不久,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z市的通讯是十天前被切断的,从那以后,包括她在内的幸存者,就彻底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可是,许京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似乎发现了她的疑惑,解释了一句,“卫星通讯。” 这个副本里的世界,比她所在的真实世界科技发达一点。比如全自动驾驶已经在高层普及,私人卫星通讯频道也成为了富豪的标配。许京的手表,就带有这个功能。 纪棠感慨了一番社会贫富差距,从冰箱取了食材,给许京做了顿早饭。虽然只是清粥小菜,但在末世里已经难以想象的奢侈品了。 两人刚吃完早饭,车子就到了中转站。 - 这里原来是个高速公路边上的休息站,被改装了一番,就成了z市通往s市的中转站。窗户钉上钢条,旁边乱七八糟地竖起了很多违章建筑,看起来十分粗暴野蛮。 两人的食物、燃料都十分充裕,足够他们到达s市基地了。可许京还是决定在这里中转一天,“这里不少人是趁乱逃出来的罪犯,在末日前身上就背过几条人命。” “那我们还停车干嘛,赶紧走啊!”纪棠透过窗户,看见几个光着膀子蹲在路边抽烟的男人,身上袒露着好几条巨大的伤疤,甚至还有枪伤。即使知道他们没法从单向玻璃窗外看到自己,她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你需要一把枪。”许京说,“他们或许会有。” 归根结底,还是她太弱了。带着个生态循环系统的空间在末世乱走,又是黛玉体质,万一什么时候许京不在旁边,分分钟被人捏死。没有攻击性异能,起码也得搞把枪防身。 纪棠瘪着嘴,“好了,我知道了。” 两人把车停在休息站外,一前一后下了车。 其实就算他们不下车,那辆“变形金刚”也足够瞩目了。很多人收到消息,特地从中转站里面跑出来围观,眼里无一不流露出贪婪和艳羡。以至于纪棠刚迈出车子,就感觉自己简直被这些饿狼般的目光射成了窟窿。 外面的人发现下来的居然是两个二十岁都没有的小屁孩,一个个都瞪大了眼,恨不得立刻把他们撕碎,抢了这辆房车。男人们肆无忌惮地在纪棠的脸蛋和身上扫视,做着下流的手势,朝她吹口哨。 有个男人盯着纪棠,一面嘿嘿笑着,一面指了指自己的裤裆,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紫黑的嘴唇。但下一瞬间,他脖子就架了一把冰凉的匕首,冷嗖嗖的像渗进了皮肤里,惊恐地对上一双生冷的漆黑眼珠。 “哪根手指?”看似瘦弱的少年,语气平淡地问道。 那男人张着嘴,瞪大了眼睛,“你……” “右手食指对吗?”还没等他说完,许京反手唰地麻利一刀,直直切了下去。 众人只见白光微微一闪,那男人的一根指头,就落到了地上。动作实在太快,尽管围着二三十个人,但竟然没有一个人看清那少年是什么时候出的手。手起刀落,不过眨眼之间,那男人已经握着断掉的指根,嗷嗷惨叫起来。 许京扫射四周,冷冷地说:“错了也没关系,那就再割一根对的。”凡是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第二十六章

在震慑完全场后,许京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这儿归谁负责?” 一个身材矮小的干瘦男人,与同伴相觑了两眼,站出来说:“我们这儿是葛老大做主,但他出门去了,还没回来。” “出去了?那我们在车上等他回来。”许京背着手,气定神闲地带了纪棠上车。 车门一打开,不少人有意无意往里面探头探脑。显然,他们都被许京的气势镇住了。别说,连纪棠都觉得他那派头挺唬人的。 “你觉醒的不是雷系异能嘛,怎么打架这么厉害?”不怕学霸有文化,就怕人家智商和体能一起碾压。 许京说:“我还觉醒了格斗异能中的速度。” “格斗异能?那是什么?”纪棠发现原主的相关知识简直太缺乏了。 许京抱着渺渺,捋了一把猫毛,慢慢地说:“异能者分成三种,元素异能者,格斗异能者,和特殊异能者。前两者具有攻击性,在队伍中充当主攻,而特殊异能者的划分界限就太广了,除了非常神秘的精神力异能者、比较吃香的空间异能者,还有非常弱小,功能局限在某些特殊领域的异能者,比如嗅觉异能、听觉异能这种。特殊异能者大多体质孱弱,非常容易成为下手对象。” 纪棠举双手同意,“完全是行走的标靶!” “丧尸病毒来得很突然,时间太短,目前关于丧尸和异能,我们所了解的都还很少。”许京难得一口气讲这么多话。随着谈话的深入,他的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纪棠有心想扯开话题,忙说:“你有没有觉得,渺渺最近状态不大对?是不是生病了?” 上一个副本中,渺渺可是通灵性的,每天活跃得不得了。然而最近却焉得厉害,像霜打的茄子。虽然用魂不守舍这种词,来形容一只猫,本身就够奇怪的,但放在渺渺身上,却非常合适。 许京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可他检查过,渺渺的身体很健康。 “是不是……发春了?”纪棠想了又想,终于推导出一个结论,“要不要把它放出去找只公猫?” 渺渺顿时吓得神魂归位,在许京怀里挣扎几下,跳到地板上,手舞足蹈,显示自己的活泼可爱,“喵呜——喵呜——” 许京:“看来,它还是挺好的。” 纪棠:“……嗯。” - 过了两个小时,刚才和许京搭话的干瘦男人,名叫赵天的,敲着他们的窗户说,葛老大已经回来了。 “葛老大”全名葛三陆,原来是z市地下帮派的一个小头目,末日时觉醒了格斗异能里的力量,变得力大无穷。他也是最早带着小队搜刮物资的人之一,但他们队里那时没有空间异能者,只好一边和丧尸搏斗,一边用卡车搬运。后来占据了z市和s市的中转站,就开始做起了生意,拉拢了一帮人,弄出个四不像的小基地,自立为王。 这里聚着的,不是混混,就是□□。偶尔也有路过的异能者小队借宿。 许京和纪棠打算一同去会会这位“葛老大”。 迈进大厅门,就看见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留着浓浓一圈的胡茬,坐在老板椅上,怀里还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那女人衣着暴露,一双凤眼滴溜溜得乱飞,直落在许京身上。 葛三陆狠狠拍了一下她屁股,“瞧你这浪样。” 那女人却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这环境让纪棠非常不舒服,她想着得尽早谈完,回去洗洗眼睛才行。 “葛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听说您这有能走火的玩意儿。”纪棠开门见山,“我们想问问价。” 葛三陆嘿嘿一笑,“小姑娘,现在钱可不值钱了,你想拿什么来问我的价?” “以物易物,讲的是各求所需,那要看葛先生需要什么了。”纪棠一记太极打回去。 “谁都知道,粮食最好脱手,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 “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纪棠笑盈盈地看着他,闭口不言。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葛三陆终于先开了口:“好吧,我也不欺负你们小辈,二百斤换一支,怎么样?” 二百斤大米换一支枪,这是铁了心要把他们当猪宰啊。如果他们要是真能拿出来,估计也走不出这个黑店了。 “既然葛先生完全没有诚意,那我们也不强求。”纪棠拉起许京,往外面走。 她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等等。”葛三陆叫住他们,“一百二十斤。” 这次纪棠倒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犹豫了一会儿,说:“让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一百二十斤也不是个小数目。” 葛三陆叠声称好。目送两人身影离去,他一双吊稍眼中凶光毕露,抱着怀中的女人摸了一把,哈哈笑道:“这次的两个可都是极品货!你一个,我一个,咱们均分了怎么样?” “不行,两个都得给我。”那女人冷笑道。 “肖红,你可别太过分了。你要那小丫头干嘛?” “你懂个屁。”肖红咬掉指甲上半褪的红颜料,恨恨道,“不管你信不信,那丫头就是我命里的宿敌,我非搞死她不可。” - “有诈。”纪棠合上车门,和许京交换了个眼神。许京点头表示赞同。 她凉凉道:“一句话的功夫,降了快一半的价钱。这哪里是谈生意?”分明是谈人命。 “拖到晚上,看他们有什么动作。”许京停了一会儿,才语气平淡地说道,“大不了,我给你抢一支回来。” 纪棠刚欲开口,却忽然听到一阵敲窗声。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看向窗外。 原来是先前葛三陆怀里那个女人,手上拿了两个焉巴巴的苹果,在敲他们的车窗。许京将车窗开了一道隙,冷声问道:“什么事?” “我来给你们送点水果。”肖红娇滴滴地说,不住朝他抛媚眼,“现在水果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你们很久没吃了吧?” 纪棠似笑非笑,倚在玻璃上,看着许京,比了个口型:“去套她的话。” 许京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肖红还以为他不肯要苹果,连忙说:“现在的水果都是末日前产的,有点不新鲜也正常。要不,我从我空间里给你拿个好的?”空间自带保鲜功能,是储藏各种食物最好的地方。 空间?两人敏感地捉住了关键词。纪棠指指肖红,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除了水果,还有别的没有?”许京把窗子又打开了点,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单手撑着窗沿,俯下身,附在肖红耳边,缓声问道。肖红也不知被多少男人近过身,自诩是花丛老手,可被他这么一靠近,居然脸红心跳起来。 她佯装羞涩地低下头,媚眼乱飞,“人家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我就有什么。” 纪棠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地*,忍不住表情夸张地翻起白眼来。许京余光斜睨到她的动作,唇边便染上了一点笑意。他本就生得极好,这么一笑,更是仿如春雨初霁,俊秀难言。肖红立时看得呆住了。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详谈。”许京特地将安静和详谈这两个词,咬得重了一些。 肖红身子一酥,问道:“你那个小女朋友呢?” 许京说:“她,刚刚睡着了。” 说着,便关了窗户,走下车去。纪棠在他关窗的那一瞬间,捉住他的手,在腕上忿忿咬了一口,“美男计使得很熟练嘛?”刚才那副高手的姿态,倒是神似某个血族城主。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许京无辜地说。 纪棠在他胸口用力一拍,恼怒道:“那你就学着电视上演的,保护好自己,别被狐狸精采阴补阳了。” 许京唇角一弯。 “笑什么笑?”她火冒三丈。 他反捉住她的手,在她西瓜头上揉了一把,生硬而又温柔地说:“乖。” 他只说了一个字,纪棠就缴械投降了。啧,注孤生什么的,就当她没说过。这人就算轮回一百世,骨子里也是个撩妹狂魔。 - 许京跟着肖红离开后,纪棠气鼓鼓地给自己倒腾了一顿饭,做了好多菜,边吃边默念着“我不生气,我不生气”。化怄气为食欲,将所有食物一扫而空。洗完碗一看,天都黑了,许京居然还没回来! “不会出事了吧?”她顾不上那股子小肚鸡肠的嫉妒了,满心都是担忧,“万一被姓葛的发现了……不会的,就算被发现了,他也肯定逃得出来。” 话音刚落下,就见一个人影飞奔上车,闪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大神,你……真的被发现了啊?”纪棠将车门锁死,透过车窗,看到十几个男人追上来,对着他们的车子又踢又踹。虽然因为隔着道玻璃,这些人的面目和表情都看不分明,但那凶恶狰狞、犹如杀父仇人的模样,还是吓得她往后一缩。 “偷他们一把枪而已,至于吗?” “不是一把。”许京从驾驶室走出来。纪棠这才发现他手上拎着个箱子。他把箱子打开,镶嵌在猩红鹅绒垫中的黑色机械,一排列开,乌沉沉的,漆亮幽深。 许京从里面拣了把轻巧的□□,扔给她,“柯尔特m系,精准度极高,操作简单易上手。”纪棠咽着口水接住了,捏在手心里,有点发抖。 “这些大概就是葛三陆的命根子了。”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后窗。那个破烂似的中转站,已经成了视野里的一粒小黑点,“就算是在s市基地,也是拿得出手的东西。” 此时,他们距离华国最大的基地,号称海上碉堡的s市,还有九百六十公里。 第二十七章

末日之后,整个华国南方的幸存者都涌向s市。这里被称为华国最后一道屏障,临海建成了如今的基地。华国上层将部分重要战略物资和科学研究所都转移到了战舰上,最大程度避免了丧尸病毒侵害。 纪棠和许京在去往基地的路上,初步完成了对她空间的整理工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空间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末世之后,自然环境特别是土地和空气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农作物一夜间全部枯萎,而她空间中的黑色土壤,不但能中和空气中的有害物质,而且能使农作物五倍速生长。 两人成功地用这种土质,培养出了近似太空种的西红柿,说明这种黑土中的微量元素,在空间以外的地方也不会失效。 “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空间的事。”许京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种事情,她难道会不知道吗? 纪棠从车子里,远远看见了长龙一般没有尽头的车队。这些全部都是等待进入基地的幸存者。光鲜如携带众多保镖的富豪,站在千万豪车车顶上咒骂;寒酸如拖家带口,面黄肌瘦,靠着两只脚走到基地的普通人。然而,在生死面前,财富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特权的能力——唯有拳头和大脑,能证明他们的价值。 “谁是异能者?异能者先来登记进城!” 好不容易排在前列的人们,面面相觑。此时,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人群中举起来,一个浑身脏乱的年轻人,诺诺地问:“我,我觉醒了精神力异能。” 工作人员听到精神力异能,眼睛一亮,“哪方面的精神力?”如果是攻击系的,可以直接送去猎杀队;如果是脑力的,就问问研究院还收不收人。 那个年轻人在大家艳羡的目光中,把背挺直了些,说:“是平衡力的。” 平衡异能?这能有个锤用?工作人员脸色一冷,在身份晶卡上划了一道,低头录入“八级”,甩到另一个同事那里,等他输入完毕后,淡淡地说:“过了安检就能进城了,根据晶卡去找你的住宿点,领取生活物资。” 年轻人双手颤抖地接过晶卡,连声道谢,进入了基地。 “啥,平衡力也算异能?那俺家大花过独木桥也厉害啊!” “对啊对啊,我跑得特别快,这算不算异能?”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拍桌子,喊道:“安静!安静!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异能的,就是没有!”所有觉醒异能的人,都会自动获得相关技能的使用方法,脑电波的频率也会和正常人不同。就算某些人想谎报异能,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在一片嗡嗡纷杂的议论声中,许京拨开人群,带着纪棠来到了录入处。 “我听说三级以上的异能,能携带家眷进入内城区是吗?” 工作人员狐疑地扫了他们两眼。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学生,怎么会知道这条最新规定,还直接说出了内城区? 滞留在基地以外的人,基本上都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其实s城现在的具体构造,和纪棠当年看过的一部日本动画很相似。 他们用巨大的高墙隔绝世界,并且在高墙内细分了外城区、内城区和核心区。五级以上的异能者直接进入内城区,听命于上层。而外城区则会收留普通人和低级异能者,来建筑工事,种植食物,保证内城区供给。核心区则竖立着办公大楼、研究所以及上层人士的居所。 许京的指尖冒出一丝幽蓝的雷电,“雷系攻击异能,再加上格斗异能。” 这个工作人员的异能就是感知异能波动,所以才会被派来做这个。他迅速评估许京的能力及其叠加效果,在晶卡上打出了“二级”的标志。他的眼神落到纪棠身上,“那这位小姐呢?是什么异能?” 纪棠说:“二十立方米的空间。” 不算什么好异能,评级大概在六级左右。工作人员眉头一蹙,但看她抓着身边少年的手臂,便猜到是一对情侣。他把两人的晶卡叠在一起,“进去安检吧。” s城基地是允许带枪进入的,但也要进行登记,不然就是黑枪。纪棠为了光明正大使用枪支,便意思性地绑了一把在大腿上,其他都扔进空间里。当工作人员看见纪棠这么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撩开裙子,卸出一把柯尔特m97时,不由微微惊讶地瞥了她两眼。 “不是要安检吗?”许京身子一侧,挡住他窥探的视线。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讪讪道:“哦,对。你们两个过来吧。” 两人过了检查,两手空空地顺着晶卡找到自己的住处。那是一栋外观极其老旧的小楼,微微倾斜,估摸着离坍塌还差三五年。但这已经是二级异能者的待遇了,其他人的住宿和生活条件,更是可想而知。 内城区好歹还有四壁一顶遮风挡雨,据说外城区全是漏风的帐篷。 狭窄的老楼梯仅容一人通过,纪棠跟在许京身后走。刚到三楼,就撞上一个女人泪流满面,两眼通红地从楼上跑下来。她呆滞地望着他们,额头颊边有好几道青紫痕迹。纪棠拉着许京,往旁边让了让。 “有本事就别回来!没了老子的三级异能,看你怎么养得活自己?去卖吧你!” 那女人捂着脸,哭喊道:“去卖也比跟你着好!你这个人渣,把儿子都卖了!你还是人吗?”快步冲下了楼。 纪棠和许京皱着眉头没说话,一路拾阶而上,看到六楼一室门口倚着个醉汉,赤着膀子,嘴里嘟嘟囔囔地谩骂。而六楼二室,正是他们分配到的房间。 她用晶卡进了房间,合上门背靠着,咋舌道:“这样的人,居然也是三级异能。” “异能的苏醒,很大程度上是任意的。只要年纪在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都有可能获得异能。”许京仍旧没什么表情,在破破烂烂的板凳上放下背包,取出那一摞笔记本,就要继续做研究。 “我真怕了你了。”纪棠无奈地一摊手,“这你都坐得下去?” 她摇摇头,从空间中拿出各种日用品,开始打扫卫生和布置家具。 “对对对,把沙发往右挪一点……” 至于大神嘛,当然是男人当畜生使的廉价劳动力。 - 在基地定居后,第一件要解决的就是工作问题。出乎纪棠意料,许京居然没选择去研究院,而是进了猎杀队。她不解道:“你不是说,他们的研究方向是错的吗?” “所以他们更无法接受我的正确答案。”许京眉眼间的冰雪渐融,平添几分温暖,“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这么相信我。”他毕竟只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学生,就算进了研究院,又能有几分话语权。 纪棠摸了摸下巴,“你是想进猎杀队,直接拿那些丧尸做试验?” “这是其一。”可是无论她怎么用眼神询问他,他都不肯说出那个“其二”。 纪棠鼓着两颊,朝他做了个鬼脸。“哼,我去空间练枪了。得意什么呀,就你聪明!” 许京看着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中,心道:傻丫头,我还要赚积分养你啊。 基地内部黄金和积分混合使用,有时候还是做贡献得来的积分更好使。因为秦悦小队洗劫了几个超市的缘故,纪棠空间里堆了不少物资,但其实真正可供食用的粮食并不多,更多的是罐头和饼干之类的。 而且虽然空间能进行耕种,他总不能让她把时间全部花在种田上吧? 她也不是来给他做保姆的。 - “76号,许京。” “到。” 许京被分配到第二十三小队。小队总共有十个人,包括一个空间异能者和一个治疗异能者。这是猎杀队的标准配置。二十三小队上次任务刚损失了两个主攻手,所以才由许京和另一个新人补上。 小队长名叫李昊,手上拿了一本名册,从浓眉下抬起一双大眼,对他友好地一笑:“二级异能,还是元素和格斗叠加,不错呀!你是z市来的?”许京点头。 “正好,今天来的另一个新人也是z市的,跟你年纪差不多。”李昊对着角落招了招手,“你们认识一下……欸!那谁,你过来一下。”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小跑过来,“队长,你叫我?” 刺目晨光下,许京的眼眸微微眯起,将手递到了腰后。 “对!你看,你老乡,也是z市来的,叫许京。以后就是队友了,你们认识一下。”李昊挠挠后脑勺,憨笑道,“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以前是同学。”那男生爽朗大笑,大咧的雪白牙齿掩盖了眼底的阴沉,“队长,你怎么忘了,我叫秦悦啊!” - 内城的治安还不错,纪棠身上带着枪,胆子大了些,一个人也能在瞎晃悠了。实在凶险的时候,她还可以考虑钻进空间里。不过空间的进出有冷却时间,等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五秒钟,估计歹徒也早把她剁成片了。 她的目的地是核心区的研究院。 纪棠心里清楚,无论杀多少丧尸,都不过是饮鸩止渴,真正解决末日危机的根本,还在研究院的疫苗上。可是许京又不愿意和研究院那帮人合作…… 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哪怕探探虚实也好。说不定,研究院里的人没有许京想象的那么迂腐呢? 研究院的护栏外,守着一排“军装”,冷眉冷眼的。纪棠刚走近两步,就被他们轰着往外赶——“机密重地,闲人免入。”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从路口向研究院驶来。横在大门口的栅栏,二话不说就升起来放行了。 纪棠眼尖地瞥见黑色轿车后排坐了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忿忿问道:“她也是研究院的人吗?她怎么就能进去呢?” 车后座的女人,听到动静,从车窗里斜过侧脸,睇了她一眼。 这次换到纪棠讶然了,“……她怎么在这儿?”车里那女人,居然是她曾在中转站结过仇的肖红! 第二十八章

纪棠拦着守门小哥,死缠烂打,脸皮厚度全开,终于从他嘴里撬出一个不耐烦的答案——“那是我们院长刚找回来的女儿!” 哈,肖红是研究院院长失散多年的女儿?这是琼瑶剧,还是韩剧啊。她本能表示不大相信,毕竟这么大的金手指,不开给女主就算了,反过来开给敌对方实在不科学。 【支线任务开启:寻找凌院长的亲生女儿】 伴随着熟悉的系统电子音响起,纪棠才终于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么个废柴。虽然证实了她的猜想,肖红的确不是凌院长的亲生女儿。可人海茫茫,兵荒马乱,她去哪儿找那位失踪十多年的凌小姐啊? “你倒是给点线索ok?”纪棠抱怨道,“难道我要拉住街上适龄的女人,一个个问过来吗?” 【系统提示:凌明湘,二十六岁,十二岁时与家人失散,右脚腕上有一颗红痣,手戴一串海南黄花梨佛珠】 “就这样啊?有没有其他资料?” 无论纪棠再怎么呼叫,系统都没有再出现了。她苦恼地摸着下巴往回走,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开家足底按摩店,用来搜寻凌明湘的下落。 刚走到楼下,就听见一阵孩子的哭声,“妈妈,妈妈……我要妈妈!”然后是噼里啪啦的摔打声,“喊个屁!晦气死了!有本事你自己找你妈去,看你妈一晚上接十个男人,养不养得活你!” 一个老婆婆从楼上下来,摇头喃喃:“作孽啊。” 纪棠认得她,她儿子也在猎杀队。末日时多少人抛家弃子,她儿子偏偏把老娘从废墟里捞了出来,一步一步背到了s市基地。整个内城区,年纪比这个婆婆大的,再也没有了。 “婆婆,上面发生什么事了?”纪棠是很愿意多接触一点这样的人的。在末世里,人如果没了点信念,就真的与走兽无异了。 “你家对门这个叫王祥的,明明是个三级异能者,胆子却小得要命。猎杀队不敢去,研究所去不了,又不肯放下身段去做苦工。领着救济金过日子,平时还要老婆养着。前两天,他趁他老婆出去工作,转手把儿子换了一百斤米。”老婆婆叹了口气,“他老婆气得搬走了。可今儿人家又把他儿子送了回来,说孩子在他们那儿整天哭着要妈妈。” 纪棠也是义愤填膺,“人渣!” “爸爸,呜……你不要打我,爸爸……” 王祥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害老子亏了一百斤米!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爸爸……”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妈的!简直不是人!”纪棠看不下去了,撩起袖子,二话不说往楼上跑。一到六楼楼梯口,就看到孩子在墙角蜷成一团,背上手上全是木条抽出来的红痕,小兽似的咽声抽泣。王祥拿木条抽了不够,还把鞋子脱下来砸。 纪棠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孩子护在了怀里。那只鞋正好砸在她肩头,疼得她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你谁啊你?” 她站起来,张开双臂,用身体拦住孩子,“我谁都不是,就是看不过眼你这种禽兽!” 王祥打了个酒嗝,手上凝聚起一个火系元素球,冷笑道:“小姑娘,你活不耐烦了吧?”他再怎么不济,也是个三级异能者,轮不到一个黄毛丫头教训他! 纪棠把手摁在了腿侧,心脏砰砰直跳。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异能者的攻击,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把那个小男孩半搂在左手臂弯间,右手猛然抽出了自己的枪。 “砰——” “轰——” 电光火石间,两人几乎同时发动了攻击。那个火球擦着纪棠的脖子后跟,撞在老旧的墙面上,震得整栋楼都摇了一摇。而她的子弹,也划着王祥的胳膊飞过,带起一条血痕,嵌进了他家门里。 纪棠抱着孩子,滚倒在地。 王祥摁着自己的出血的伤口,闷声惨叫。 “大树!大树!”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哭着奔上楼梯,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孩子,“你可担心死妈妈了,妈妈一直在找你啊!”纪棠抬起头,看见那个老婆婆,拄着拐杖,正站在楼梯口。 她俩交换了一个目光,微微一笑。 “王祥!你这个混蛋!”那女人如同被激怒的雌狮,搂着自己的小兽,凶狠地大喊,“我们母子俩就是饿死,被丧尸吃了,也不要再受你这种欺负!我们死也死在一块!” 她硬气地抱起孩子,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 纪棠注意到她的脚一瘸一拐,可能是来得匆忙扭伤了,便说:“大姐,不然您先来我家坐坐吧。” 那女人的长发从前脸挂下来,停了半晌,才苦涩道:“妹子,你是好人。” 纪棠打开房门,请了两人进来。关门前,跟婆婆告了声再见,临了还狠瞪王祥一眼。 那女人见了她家里的装扮,不由连连咋舌。这地板,这墙纸,布置得比末日前的许多房子还精致。要知道,现在哪还有人有闲心闲钱搞这样啊,连吃饭都困难? “大姐,您贵姓啊?”纪棠从空间里拿出医疗箱和跌打酒,扶她坐在沙发上。对上母子两人惊异的目光,她赶紧解释道,“我是空间异能者。” 那女人说:“我姓凌,你管我叫凌姐就好。”她把儿子拉过来,“这是我儿子,大树。” 如果是平时,纪棠听到这个姓,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默认是双木“林”,可今天她满脑子都是凌院长、凌院长,下意识就问道:“哪个林?双木林,还是……” “不是。”凌姐摇头,“是两点水的那个,凌厉的凌。” 纪棠声线有点颤抖,“凌姐,你能脱下鞋,让我看看你的脚吗?” 凌姐以为是她要替自己包扎伤口,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说着脱掉了自己的鞋子。 当纪棠看到她右脚腕上那粒殷红的小痣时,内心真是说不出的感慨。如果她没有帮助这对母子,岂不是就和任务目标擦肩而过? 原本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倒是多了几分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同情。人生的际遇,确实不可言说。凌明湘的遭遇,让她想起了《红楼梦》里的香菱。 “凌姐,你是不是还有串南海黄花梨的佛珠?” “你怎么……”凌姐吃了一惊,但神色很快黯淡下来,“那是我爸妈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来基地的路上,经过一个中转站,从一个女人那里给大树换了一盒感冒药,就没在了。” 这下就说得通了,为什么肖红会被认成凌院长的女儿。 纪棠握住了她的手,真切地问道:“凌姐,你想不想找回你的亲生父母?” - “许京!小心!”李昊大喊一声,一刀横劈,斩断了自己眼前这只丧尸的半条胳膊。他焦灼地望着不远处同时与三只进化种战斗的许京,急得满头热汗,却苦于无暇脱身,帮他一把。 许京左手整个手掌被雷电覆盖,发出“呲呲”的响声,猛地削在眼前丧尸的脖颈上。那丧尸瞪着两只空洞,一颗带着腥臭气的头颅,噌地飞出十余米,滚落在干草丛里。与此同时,他右手反握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身后那个丧尸的喉部。 一泼带着腐朽功效的臭水从那丧尸的喉头飞溅出来,他微微侧脸避过,一脚将它踢开。他看上去这么文文弱弱的一个少年,长腿绷直,伸弹自如,却仿佛蕴含着极大的威力。 那个丧尸生前是个魁梧壮汉,比许京还高半个头,竟被他这一脚,踢得呈抛弧线飞将出去。正好落在秦悦身上,压得他险些断了骨头。 秦悦拼命将身上的丧尸推开,可已经糊糊地粘了一头一脸黏液,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 “你……” 在他组织各种恶毒的詈骂时,许京已经从容不迫地送了第三只丧尸上路,并且一个闪身,挪到了李昊身边,帮他解决了这一波丧尸中,最后一只进化种。 此时,其他人也相继结束了战斗,围靠到李昊和许京身边。 “许京,你好厉害!你真的是二级吗?感觉不比一级差啊!” “对啊,许京。我从没见过谁能这么快杀死进化种的!” “话说这些进化种,实力好像又增强了……” 李昊拍拍许京的肩膀,“谢谢了,兄弟。”他眼神一转,落到秦悦身上,皱眉沉声问道,“秦悦,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一人一只进化种的吗,你怎么全给引到许京那边了?” 秦悦厌恶地用手揩去颊边黄白的臭汁,冷哼一声,压根没打算理他。 “你这什么态度,我……”李昊是个爆脾气,当场便要发作。他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高瘦男人,平时跟他关系不错,赶紧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这个秦悦,听说是凌院长的未来女婿。咱们可惹不起。算了,算了。” “凌院长……”李昊怔了一下。凌院长可是出名的德高望重,怎么会挑中这样的女婿? 他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愧疚地望向许京,“对不起啊。”自己明明是小队长,却只能眼看许京吃亏,不能替他主持公道。 许京面容平静,擦干净了匕首,摁回鞘里。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纤尘不染,完全不像刚刚大战过的样子。 “没关系。” 他的公道,不需要别人主持。 第二十九章

李昊小队杀的四只进化种丧尸,和原来的进化种有有了明显的不同。喜欢网就上它们的攻击速度更快了,而且还学会了团队合作围攻。队中的医疗异能者建议,应该把这几只丧尸送进研究院,进一步解剖观察。 李昊联系了中队长,放下通讯记录,说:“研究院那边听了情况,希望我们一起过去,模拟战斗过程。”他擦了把脸,有点好不意思地说,“我还没进过研究院呢,今天还打得这么狼狈。” 小队中最惨的还是秦悦,一身腥臭的黏液。不过他本来就被特批住在研究院的宿舍里,所以刚好回去洗个澡了。 “秦悦,听说你……嘿嘿,和凌院长的千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时候,我一穷二白,一个人从z市来s市,在中转站休息的时候,看见湘湘被人欺负,就出手救了她。”真想当然远比这个黑暗得多,可秦悦不介意给自己塑造个英雄救美的光辉形象。 “哎呀,好浪漫啊。”队中唯一一个女生两眼冒星,“听说凌院长的千金,是小时候走丢的,后来你们怎么和院长相认的呀?” 秦悦鼻子翘到了天上去,“我们刚到基地的时候,生活困难,湘湘就含泪卖掉了从小戴的串珠。后来凌院长就顺着串珠找过来,认出了女儿。” 众人都听得一阵唏嘘。末世中不知道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没想到凌院长一家反而有团聚的好运。不过,他们都还有个想法没说出来,秦悦这小子,也是走了狗屎运,一步登天了。 一行人将丧尸的残肢用真空袋装了,放进空间里,上了车向研究院驶去。 - 纪棠也正好在研究院门外,死磨烂泡,“你就让我们见凌院长一面吧,好不好?”拼命眨眼发动哀求射线。不过这一招好像只对男主有用,比如面前这个军装小哥,就完全不为所动。 凌姐领着大树,怯怯地站在一边。偷偷看了两眼墙垣深深,高门巍峨的研究院,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她居然是纪棠口中凌院长的女儿。她对父母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只记得父亲曾经在一所大学教书。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从研究院驶出。车中人看到这一幕,喊了声“停车”。 从车上迈下来个年轻傲慢的女子,虽然卸了浓妆,换上了精致的衣饰,纪棠还是认出了她就是自己在中转站见过的肖红。 肖红长眉一挑,阴阳怪气道:“这是谁啊?怎么在这儿闹事?”她目光转向守卫,“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吗?没看见‘闲人免入’的标志啊!要我说,这人很可能就是个别国间谍。你们就该马上把她送到安全保卫部!” 从车里传出个优雅和蔼的女声,“湘湘,怎么停车了?你刚说什么间谍?” 听到这个声音,一直缩在纪棠后面的凌姐,忍不住轻轻颤抖,嘴唇翕动了几下,“妈……” “妈妈,一点小事。我处理就好。”肖红冲着车里甜甜一笑,“您放心,不会耽误您赴宴的。” “这孩子。”凌夫人嗔道,“还不是你老说着,要我把你介绍给那些阿姨认识吗?” 纪棠听到这里,神情一凛,急忙拉着凌姐上前一步,大喊道:“凌夫人,她根本不是你女儿,我身边这位,才是真正的凌明湘!”肖红吃惊地看了凌姐两眼,马上认出了她就是把佛珠抵给自己的那个妇女。 她背后霎时冷汗涔涔,青筋迸出,指着两人,大声道:“你胡说什么呢?卫兵,还不快把她们两个抓起来!她们肯定就是间谍!”完全忘记了,她作为院长的家眷,是没有资格指使军队的。两个卫兵面面相觑,没有行动。 “我们不是间谍!”纪棠深知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她扑过去一把抱住肖红,将她压制住,扭头对凌姐说,“你快点,快给凌夫人看你的脚!告诉她,你才是凌明湘!” 凌姐捂着脸,摇摇晃晃地朝那辆轿车走去,带着哭腔,哽咽道:“妈妈,我是湘湘啊!” “湘湘……”凌夫人糊涂了。 肖红扯紧了嗓子,大喊:“她们是骗子!妈妈,别相信她们!”纪棠个头比她矮,力气也没她大,数次险些被她挣脱,脸上还被她的指甲抓出好几道伤口,疼得直咧嘴。 “凌姐!脚!脚!”纪棠提醒道。 研究院前的情境,简直像舞台上的闹剧。以至于李昊一行人抵达路口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许京目力极佳,远远看到纪棠脸上的伤,脸色微变,推开车门,一个飞跃跳出了还在行驶中的越野车。 李昊吓了一跳:“许京,你疯啦?”这车速可不慢。 只见许京腾身缓冲了一圈,安然无恙地落地起身,向着研究院飞奔而去。李昊目瞪口呆:“神人啊。”真是白担心了。 凌姐手忙脚乱地脱了鞋,想给凌夫人看那颗痣。哪知忙中出错,脱错了鞋,踝上一片洁白。“痣呢?我的痣呢?”她急得团团转。大树在旁边不忍心地提醒道:“妈妈,在另一只脚上。” 精疲力尽的纪棠再也困不住肖红,被她一把推倒在地。好在许京及时赶到,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揽在怀里,避免了她狗□□的命运。一看到许京的脸,纪棠便安心地出了口气,还有余力调侃,“大神,你真是神了。这都能找到我。” 凌夫人从车里钻出来,视线在凌姐和肖红两人脸上不断交换,露出了茫然之色。凌姐一脚踢了鞋子,给她看自己脚上的痣,急得满头满脸大汉,“妈妈,我真的是明湘啊。”然而,肖红却嘤嘤哭了起来,“妈妈,我跟您说过,我的脚被烧伤了,才找不到那颗痣……您不能被她们骗了啊。” “我作证,伯母!”突然响起一道男声。秦悦连忙跑过来,把哭得几欲昏厥的肖红抱在了怀中,急声道:“伯母,湘湘的脚是我亲眼看着被烧伤的。” 纪棠被秦悦的出现,惊得呛了一下,不住咳嗽起来,憋红着脸大喊:“你说谎!” “我们没有说谎!” 两方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凌夫人的头隐隐作痛,扶着车门,退了一步。 凌姐红着眼眶,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妈……凌夫人,您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而这时,肖红还在恨恨地盯着纪棠,不断口出恶言。 “别吵了。”许京清越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仿佛一涧清泉。他冷静地说,“凌院长自己就是研究基因工程的,做个亲子鉴定还不容易吗?” 此话一出,肖红和秦悦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 “没错。”他们身后传来个儒雅低沉的声音,“亲子鉴定,我已经亲自做了。” 凌夫人靠在凌姐怀里,低低喊了声:“长路,你回来了?”凌院长快步走过来,扶住凌夫人,探了探她额头,“你头又疼了?” “先别管这个。”凌夫人把他的手一掰,含泪咬唇道,“你先告诉我,到底谁才是我的明湘。” “这位小姐,我不知道。”凌院长的目光先是落在凌姐身上,继而如同一把利剑般指向肖红,“但她,肯定不是!”肖红被他的眼神吓得推后了两步,正准备倒在秦悦怀里装晕,谁知道回头一看,秦悦退得比她还远,已经两股战战地发起抖来。 凌夫人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那、那我的女儿,到底在哪里?” 纪棠急道:“凌夫人,凌姐真的是你的女儿。那串佛珠,也是她先卖给这个骗子的,就为了给儿子换一包药。”她此话一出,凌家夫妇才注意到旁边站的小男孩。 “这孩子……”凌夫人颤巍巍地摸上大树的脸,“长得和明湘小时候真像啊。”重新抬头看凌姐,果然越看越像自己女儿小时候。只是凌明湘当年白白嫩嫩,娇生惯养,此时却被生活磋磨成了黄脸妇人。唯独秀美的五官,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影子。 凌姐抱着大树,泪如雨下,冲着凌夫人,喊了声“妈妈!”大树也应景地喊了声“外婆!”三人相拥哭成一团。 【支线任务完成,恭喜宿主获得奖励:精准枪法】 纪棠脑海中瞬间涌入无数关于枪法的知识,仿佛任督二脉被疏通,说不出的清爽舒服。新得奖励的她,毫不吝啬地向许京展颜一笑。 她一笑起来,满脸的指甲抓痕,就显得分外惨不忍睹。 许京揉揉她的发顶,指尖心疼地轻轻划过她的伤口。 “疼疼疼——” 他戳了戳她额头,无奈道:“冲动。” “那我就是蠢嘛,我又没否认。”纪棠悄声说,“但我还是做了件好事啊,你看,咱们帮凌院长找到了女儿,你再和他讨论你的研究成果,他肯定不会随便看轻你年纪小了。” 明明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却说的“咱们”。许京心里不是不感动。这一刹那,他其实很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其实,我和凌院长……” “小京。” 许京的话被人打断了。凌院长朝着他俩走来,一下子捉住了许京的手,激动地说:“你来了s基地,怎么也不来找我呢?你这孩子,真是……” 纪棠目瞪口呆,合着你们认识啊!那她岂不是又做了无用功! 她狠狠瞪了一眼许京——大神,你到底还有多少事藏着掖着?这次宝宝真的生气了! 第三十章

在凌院长的授意下,肖红和秦悦被赶出了s市基地。这两人本就是露水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还没走到基地门口,就互相指责扭打成了一团,连卫兵都不能把他们拉开。 “我真是瞎了眼了,居然跟你这种人来基地!”肖红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吐出最恶毒的脏话,将秦悦贬得一条狗都不如,“秦悦,你这个吃软饭的男人,你连许京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秦悦最好面子,在大庭广众下被她骂成这样,真恨不得一把将这女人掐死,“你喜欢许京?可人家就是看不上你这个万人骑的女表子,也不想想,你在那个破中转站睡过多少男人?要不是你哭着喊着让我救你出苦海,我会带你走?” 当时肖红因为被许京拿走了枪,在中转站地位一落千丈。她不甘之下,就勾搭上了外表英俊的秦悦,以自己空间里的物资为诱,让他带自己来到了基地。只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千金小姐了。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的出现……肖红想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对纪棠又恨了几分。 纪棠、纪棠,这个从小就神秘出现在她噩梦中的少女,一定是她上辈子的仇人! - 凌院长、许京、纪棠站在凌家书房中央。 “……事情就是这样。” 纪棠听凌院长面色平静地讲完一整个故事,才知道这个末日副本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样一条支线剧情。虽然明知都是系统设置的代码,可涉身其中,却只觉得命运弄人。 凌院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当年许京的父亲,是我们一众师兄弟中,最聪明,最有天分的。如果他把心用在正道上,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身雪白的衬衫,站在团团花树下,捻起一片飘落的花瓣,微笑着对他说:“师兄,你看,生命多么短暂啊。再美的东西,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如果能把它们都留下来就好了。” 他那时愣了一下,讷讷地回复:“可生老病死,新旧更迭是自然的规则啊。” “规则嘛,总是设来让人破的。”那少年浅浅一笑,眼底却有着非凡的灼热和迷狂。现在想来,他就是这么一个肆意妄为、纵横无忌的人。原来在那时,他就已经暗中进行基因研究了。 许京甚至不愿意将那人称为父亲,对于凌院长对他“和你父亲很像”这个评语,也是不置可否,只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他是全人类的罪人。” “可他一开始,并不是想研制出这种可怕的病毒。他……只是太骄傲了。”凌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所以,他就把我母亲变成了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许京的鼻翼微微翕动,语气也激烈了起来。纪棠赶紧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手背轻拍了两记。他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只有苍白脸颊上不自然呃一丝潮红,显示他的情绪仍十分不平稳。 纪棠轻声问道:“那许京的父亲,现在在哪里?如果是他发明的病毒,他应该也有办法研发出疫苗吧?” 凌院长摇摇头:“我们最后能掌握的信息,就是五年前,他带着初步丧尸化的夫人,离开了z市,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五年前,那时许京才十三岁。纪棠下意识望向许京,目光中带着心疼。他用手轻轻盖上她的眼睛,低声道:“别那么看我。”父母的出走,对他而言,其实是一种解脱。他再也不愿回忆父亲那时几近癫狂的样子,以及母亲被囚禁在地下室,日夜如鬼的哀嚎了。 病毒爆发的那一天,他看到街上的僵硬的丧尸,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攥紧不放,阵阵作痛——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他在夺走丧尸根本不像“生命”的生命时,无数次想到浑身腐烂,啮噬生肉的母亲。 如果没有纪棠,他应该会守着渺渺寿终正寝,然后痛快结束自己毫无牵挂的一生。 可看着她生病、发脾气,他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惶惶。要是他不在了,这个女孩怎么办?她要怎么活下去,会不会被人欺负,甚至沦落到肖红和凌姐那样的地步? 每每想到秦悦殴打她的那一幕,他就恨不得时光倒流,上前扭断秦悦的脖子。这是第一次,他对丧尸以外的生命,起了真正的杀意。而且是几乎淹没他理智的杀意! 他开始怀疑,自己骨子里是否也有着父亲疯狂的基因。 “他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部分手抄的笔记。”许京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不透明的小滴瓶,正是他返回许家书房拿到手的东西,“还有这个。”他把滴瓶放在桌子上。 凌院长伸向滴瓶的手微微颤动,“这、这是……” “我没有实验室来分析它的成分,但我猜测应该和丧尸病毒有关。”许京说,“而且这些丧尸进化的速度很快。关于它们的进化,我从笔记中发现一些线索,应该和吞噬有关。” 他根据自己的研究初步成果,将目前的进度,向凌院长做了个简单汇报。凌院长越听越吃惊,满脸不可置信,“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 许京神色淡淡地颔首。 “我刚才说错了,你不像你父亲。你比他,更出色。”凌院长身子微晃了一下,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苦笑道,“……原来我们的研究方向,全部都错了。”他略带沧桑的眼眸藏在镜片后面,竟有些湿润了。他搭着许京的肩膀,说,“来研究院吧,帮凌叔叔,不,是帮全人类,好么?” 许京听到这个邀请,第一反应却是看向纪棠。 纪棠疑惑地想,大神,你不赶快答应下来,看我干什么?我肯定支持你啊。 “几年?”许京突然开口问道。 凌院长怔了怔,半晌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研究疫苗需要的时间,“五年。”这已经是个保守估计了。要是进度不顺利,完全有可能在某个项目上,一耽误就是几年功夫。做科研的就是这样,进了死胡同就要重头来过。 纪棠被许京牵住的那只手,被他五指渐渐收紧攥住。 “三年。”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等我三年。” “哦,好啊。”虽然要在第二副本耽搁三年,不过只要和许京在一起,也没什么难捱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可在回答完的那一瞬间,她却感觉许京的手更用力了,手心还冒出了汗。 他抿着唇,“你答应了?” “嗯,答应了。”她嫣然一笑。 “那说好了。”许京长舒一口气,眉梢带出一点笑来,轻轻松开她的手,继而又马上十指扣紧握住,“三年后,我们结婚。” 嗯……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结婚! ?谁答应跟你结婚了!?你到底脑补了什么? - 三年后。 “凌姐,我就没想明白,连个求婚仪式都没有,我怎么就要嫁给他了呢?” 纪棠站在房间中央,战战兢兢把脚尖伸进那双十公分的高跟鞋里。难得的一个晴天,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细细长长地投在地板上。凌明湘站在她身后,替她把拉链一点点挤上去,“吸气!” 她哭丧着脸,“凌姐,我真的不行了,极限了。” “就差一点了,再努力努力。” 纪棠小脸憋得通红,双手扶着化妆台,连肋骨都恨不得往腹腔挪几分。 “你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许京对你还不好?”凌明湘瞪着眼睛,作势拍了一下她的肩头,“疫苗一研发出来,他就急着要给你办婚礼。这些年全世界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男人女人,领回家睡了就是夫妻。结婚证、民政局都没了,谁还这么正儿八经地去找婚纱、礼堂啊?” “没戒指,又不下跪。”纪棠撇嘴,“他不还是吃死了我喜欢他吗?” 凌明湘突然想起什么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说许京吧,聪明是真聪明,犯起浑来也是不得了。那天在授奖礼上,将军亲自给他戴训章,对他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直接劈头盖脸一句,我要领张结婚证。” 纪棠已经不晓得第几次听到别人跟她说这件事了,可每一次听,还是既感动又好笑,她低下头,轻声附和道:“是啊,你说他怎么这么浑呢?” 阳光忽然被成片乌云没去。随着光线的隐退,房间里的温暖倏然消散得一干二净。凌明湘去开了灯,才重新亮起来。她忧心忡忡地说:“明天就是婚礼了,老天保佑,天气一定要好好的,千万别下雨。” 纪棠打趣道:“难道下雨就不结婚啦?” “明明是你的婚礼,你还一点不上心,下雨多不吉利啊。”凌明湘半真半假地埋怨道。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忽然从外边被猛然推开,“嚯”的一声砸在墙上。与此同时,阴沉的天空被一道霹雳撕开,豆大的雨点垂直打下,在屋檐、窗台爆开。 “轰——”震天动地的雷鸣,也没能压下满城的尖叫和哭泣。 已做了凌院长女婿的李昊,脸色惨白如金纸,站在门外,舌头止不住打颤,“丧尸,围城了。” 纪棠被婚纱上的蕾丝,紧紧包裹的心脏,停跳了一瞬。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像两片砂纸摩擦,从喉咙里挤出来,“许京呢?他在哪儿?” “许京他……” 又是一泼更急促的闪电,映得三人都是面色煞白。 李昊咽了一下唾沫,“他,出城了。” 第三十一章

纪棠一阵眩晕,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凌明湘赶紧去搀扶她,却被她甩开了手。她盯着李昊,问道:“他……还有留什么话没有?” 李昊对上她那双眼睛,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心虚,低下头说:“许京让你等他,说他一定会在婚礼前回来的。” “去他妈的回来!”纪棠瞬时暴怒起来,将化妆台上的镜子扫落在地,出“啪”的碎响。凌明湘和李昊从没见过她脾气的样子,一直觉得这小姑娘乐呵呵的,像只无忧无虑的笑猫,都被此时黑沉着脸的她吓了一跳。 凌明湘想拉她的手,又不太敢,诺诺道:“小棠,你也别着急。许京他……他这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是,他很厉害。人人都知道他很强,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就不会受伤,不会难受了吗?所以他就活该去面对围城的丧尸,活该去死? 纪棠眼眶一热,死咬下唇,把眼泪憋了回去。 每次都是这样,许京是,德古拉也是,口口声声保护她,然后把她一个人丢下。 纪棠深吸一口气,拉开化妆台的抽屉,拿出一把剪刀,将婚纱的裙尾从膝盖上方剪开撕烂。凌明湘吓得登时便要去夺她的剪子,尖叫道:“小棠,你这是干嘛呀?你别想不开啊。” 她一个闪身避过,又在婚纱划了一道大口。转眼间,华美优雅的鱼尾裙已经给她剪得稀烂,破碎的裙摆在风中呜咽,被主人毫不留情地踢到一边。纪棠踩着婚纱,俯身从床头掏出两把枪,利落地插入枪套,绑在大腿上。 她坐在床边,脱下高跟鞋,顾自踩进一双短靴里,开始系鞋带。 李昊和凌明湘面面相觑,“你……你这是要?”他们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我要出城。”这当口,纪棠已经站了起来,从李昊身旁擦肩而过,向门外走去。 李昊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急道:“出城?你出去能做什么?你是能打丧尸,还是能救许京?” 纪棠回过头,目光熠熠,无比冷静。有那么一瞬间,李昊还以为自己对上的是许京。她的短养长了很多,清爽地扎成一束马尾,褪了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当年尚嫌稚嫩的五官逐渐长开,清丽而剔透,仿佛精雕细琢的美玉。 这样的女孩,天生就该是让人护在手心里的。 然而……然而……纪棠掰开他的手指,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我去带他回来。” - “你疯了?这就是你设置的剧情?让宿主去救男主,两个人都会死的!”系统在星空控制台,愤怒地咆哮。 另一个声音没了过往的嚣张,显得有点委屈,“这能怪我吗?从中转站开始,你这破程序就已经崩得没边了!我每天不眠不休地修复这些bug,漏洞却越来越大。如果不是我增加支线剧情,给宿主增加枪法的金手指,宿主根本没法出城救人。” “你还有脸提中转站!女配和男主的残存记忆是怎么回事?你居然没给全部销完?” “这……这只是个意外。” “意外你个大头鬼,是你的精神力不够,控制不住男主了吧!再这么下去,别说第二副本,所有平行空间都要崩溃了!你……你快想办法,把剧情圆回去。” 此时,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代理人“咦”了一声,在光幕上飞操作,调出影像,说道:“宿主来救援信号,要求获取男主的位置。” “给她给她!什么金手指都给!警告你,这是你最后一次补偿的机会,务必要让男女主角顺利完成婚礼。” - 这些年因为纪棠空间里的黑土,被复刻成分,大量推广应用,基地的粮食供给得到了极大改善。除了丧尸病毒疫苗,研究院还腾出余力,开始研系列军工产品。许京有时会当成小玩意儿,给她带回家。纪棠玩过一阵,就扔到了空间里。 而其中一样就是充电式飞行翼。 这是个不大成功的鸡肋明,原理和滑翔机差不多,限定只能载人飞行。不但负重仅仅四十五千克,而且电量最多只能维持两个小时。要不是纪棠最近为了婚礼,刻意减了点肥,估计一出城就被丧尸打成筛子了。 她向系统申请了男主的坐标位置,惊讶地现,许京居然不在基地附近,而是在城外九点钟方向八十公里开外的野地。 纪棠望了望乌沉沉的天空,随手一抹脸上的水迹,拖着*的身子,毫不犹豫地朝着许京的方位飞去。 - “轰——”分不清是乌云间的霹雳,还是许京手上的雷刃,在岩石上炸开。霎时石屑四溅,寸草不生的地上,生生砸出一个巨坑来,露出黝黑的泥土和早已枯死的根茎。 天昏地暗,一望百里,荒无人烟。 谁能想到,这里以前也曾经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细密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沿着许京冷峻的眉骨滑下。他的睫毛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只要轻轻一眨,就会如同止不住的眼泪一般,顺势连串落地。极稀薄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双眸子晦暗难明。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他抬起下颌,直视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你是这样的?” 其实他跟前这堆东西,那已不能称之为一个男人,甚至不能称之为人。它勉强保持着一个人形,身体却完全不对称。左手极长,仿如猿臂,右手却像女人一样洁白细腻,一颗笨拙的脑袋歪在脖子上,五官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猩红的嘴里突出一排尖锐的獠牙。 许京想起小时候路过垃圾场,看见一个布娃娃,是用其他娃娃的四肢和躯干东,东拼西凑缝补出来的,畸形得让人恶心。 他脑海中略过父亲以前的样子。聪明、英俊,极讨女人喜欢,常常因为桃花运太好,招来母亲似嗔非嗔的埋怨。父亲是跑车爱好者,搜集了很多名车,每次来学校接他,总能引起一阵轰动…… 如果不是丧尸王右手那枚结婚戒指,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这堆东西,与记忆的任意一角重合起来。 “嗷——”那丧尸怒吼着朝他俯冲而来,灵敏得不下猿猴。两条粗壮的大腿,爆力极强,一脚踹在许京身上。许京两手交叉在胸前,格挡了一下,消去大半力道,顺势往后滑出两米,倒腾扭身,狠狠给了它一记雷拳。 它头顶不多的几根毛,被电得直竖起来,恼怒地捶胸长啸。左脚跺地,整个地面居然微微颤抖起来。许京不敢掉以轻心,从靴中抽出匕,横在胸前,稍稍下蹲,做出攻击姿势。 丧尸王力气极大,刀枪不入,唯一的弱点就是眼睛。可它的身材又足有两米多高,不管许京怎么挪腾,都伤不到他的眼珠子。他几次试图骑到它背上,可它全身似乎覆盖着某种黏液,根本抓不住手。 转眼间,一人一尸,已经僵持了近两个小时。 许京渐渐察觉到自己体力的流失,而眼前的丧尸王,却仍没有任何疲乏的征兆。它望着“敌人”的目光中,甚至闪过一丝得意和狡黠。 当纪棠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紧握匕的许京,在丧尸王的步步紧逼下,不断向后退。 卧槽,这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她背后的电子翼因电力不足,此时已不能飞得很高,差不多就是和丧尸王脑袋平行的高度。她趁着它专心对付许京,迅托起枪来,朝它后脑勺“砰砰砰”连射三枪。可没想到的是,子弹居然打不穿它的脑袋,像撞到了防弹玻璃一样,反弹落地。 反倒是她被这三枪的后坐力,冲得一个踉跄,双脚一蹬,踩实了地面,被迫着6。 许京越过丧尸王,看到纪棠一屁股坐到泥地里,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现她穿的那身破破烂烂的婚纱,依稀是自己挑选的款式,才敢确定,这真的是自己胆大包天的未婚妻。 “你……你来干什么?快回去!”他从丧尸王臂下钻出来,飞快奔到她面前,一把将她从泥里捞出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迫和慌张。 “来不及了。”她冷哼一声,摸了摸摔疼的屁股,“我来都来了。” 咦,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 “你……”许京刚提起一口气,凝视着她的脸,却又缓缓降了下去,用手指划过她脸上的污泥,“既然一起来了,那我们就一起回去吧。”万一……他们回不去了,死在一起也好。这样,就不会留她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两人齐齐望向丧尸王。 “弱点是眼睛。我吸引他注意力,你退后,找准机会,朝他眼睛开枪。” “好。” 许京与丧尸王缠斗,纪棠则调整角度,瞄准它的眼睛。但很快,她就现这条路行不通。进了水和泥的枪,受到阻力影响,是不可能打准的。她马上明白了许京的用心,“你耍我是不是?”摆明了就是想把她拖出战场。 每次都是这样!骗子! 纪棠扔掉两支进水的枪,将匕咬在齿间,双眸一眯,从小山坡上俯冲下来,大喝一声,跃到了丧尸王背上。虽然它皮肤上有一层黏液,但她及时抱住了它的头颅,整个人挂在它身后。 丧尸王不断嚎叫,拼命摇晃着身躯,想把她甩下来。纪棠半个身子在空中乱甩,只一条胳膊,死死勒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握住匕,朝它脸上扎去。因为看不见它眼睛在哪,她几次都扎了个空。 “啪!”手一滑,匕从指间落了下去。 她惊恐地看着丧尸王那条灵活的猿臂,一下子压在了自己天灵盖上…… “棠棠!”许京突然浑身爆出可怕的雷电之力,横冲过来,竟然硬生生用手将丧尸王的脑袋切了半边。失去了平衡的丧尸王,轰然倒地。 这下,纪棠能找到它眼睛的方位了。她随手从空间中掏出一个长条状的东西,紧紧握住,使出所有的力气,狠狠地□□了它的眼眶里。 “呜——”丧尸王捂着眼睛,出狼嚎般的惨叫。 一泼腥臭的绿色血液,并着白色脑浆,溅到纪棠身上。她连忙扭头,护住了眼睛和口鼻。看着许京朝自己飞跑而来的身影,她得意地一扬脸,“喂,你现在知道,我也不是……” 废柴了吧?我可是能和你并肩而立的女人!满满御姐气场的那种。 “棠棠——” 许京惊恐的表情在她面前不断放大,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根本不像平时冷静的大神能出来的。她本来想嘲笑他,原来你也会破音啊,大神?话到了喉头,却死死卡在齿间,变成了腥甜的血液,沿着唇角流下来。 她低下头,看见一只戴着婚戒的手,从自己腹腔穿出来。 对了,婚戒呀?她和许京还没有交换戒指呢。他们的戒指哪去了?是许京保管的。他不会打着打着,把他们的婚戒丢了吧? 纪棠呕出一大口血,眼前的黑幕慢慢拉下来,像剧目散场时那样。 突然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知道是许京冲过来抱住了她。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许京的脸。伸手在他脸上一摸,却全是水迹——唉,怪不得凌姐说,下雨天结婚不吉利。都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水进了眼睛。 “许京。”她费力地吐出几个字,“我的戒指呢?” 许京颤抖着手,从口袋中掏出个红色的盒子,语不成句:“在这里,戒指。戒指。棠棠。”他想给她戴上,可连试了几次,都抖得套不进去。最后一次,戒指还滚到了泥水里。他一手抱着她,一手伸到泥里捞。捞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里,在衬衫上蹭干净。 纪棠听不见声音了。所有感知都在离她远去,飘忽忽的,只有风在耳边刮,雨水带着沙子落进眼睛里,砂砂地硌人。连她自己说的话,都被风吹散似的模模糊糊,吐出前一个字,就忘了后一个字要说什么。 “许、许京,先生。你愿意、愿意,娶……” 许京终于把戒指戴到了她的无名指上,虔诚地亲吻她的手指,“我愿意。” 在他落下最后一个音节时,纪棠听到了熟悉的系统音。 她微微笑着,安详地垂下了手。 - “啊——”男人呜咽的哭泣伴随着凄凉的长啸,在旷原如野鬼哭号般飘荡开来。 他切断丧尸王的头颅,拔下它右眼上插着的史努比牙刷,随手扔在它的尸体旁边,抱起他的妻子,一步一步,走向天边的一线亮光。 “棠棠,你知道吗?从小,你就出现在我梦里。我已经等了你,很多很多年了。刚开始,我以为纪棠是你。可是后来,我现她不是。那时,我可真想杀了她。还好,你还是出现了……” 他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婚纱,将上面的蕾丝一层层叠齐。他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抱歉地说,“你说想要中式婚礼,穿凤冠霞帔,没能替你准备,真是对不起。” 他擦去她肌肤上的血迹,忽然温柔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角上翘,“不过,现在也是红色的呢,是不是很喜庆,很热闹?你呀,总爱往热闹的地方挤。其实,就我们两个人,不是更好吗?” “城市,有什么用?” 远处的基地,变成了一组幽蓝的代码,凭空消失在原地。 “人类,那是什么?” 大街上行走的人,工厂里劳动的人,瞬间蒸成了数据。 “你,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谁也抢不走你。”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射向天空,所过之处,乌云退散,露出大片大片星空。 从这星空中传出一道惶恐的惊呼—— “程序崩溃了!” 第三十二章

“警告!警告!程序错误——” 星空中响起红色的警报声,两个影子四只手噼里啪啦在光幕上不断敲打,却仍是无法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最糟糕的结果还是生了。 系统丧气地抱着脑袋,蹲在角落里,“完蛋了!我们已经失去第三副本的掌控权了,现在副本里生什么,我们完全不能提前预测。” “你赶紧振作一点!”代理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记,恼怒道,“最大的问题是,宿主根本没有在我们指定的坐标降落,时间和身体都不对啊!” 系统含泪,颤抖道:“那宿主……在哪里?” - 纪棠睁开眼睛,现自己躺在一张冷冰冰的床上。环顾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一点微薄的阳光,透过粗糙的窗纸投进来。她坐起身,撩开褪色的纱幔,突然现自己的手上,纵横着好几道紫红的伤口,而且瘦得像一只骷髅。 偷偷掀开古装制式的内衫,果真身上也带着新旧交错的伤口,细白的皮肤挂在肋骨上,中间一两多余的肉都没有,看着好不可怜。 这次的剧情到底是多凶残啊?这具破败得跟漏斗似的身体也太惨了吧! “娘娘,您起了?”一个脸色灰暗的宫装婢女,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幽魂一般飘进来,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啥,就这待遇,还是个娘娘?看周围的环境,倒确实挺像冷宫的。 纪棠说:“放那儿吧,我……本宫待会儿再喝。”她一开口,喉咙里出的嘶哑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主究竟遭遇了什么,搞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急迫地想知道剧情,可在房间里坐了足有半个时辰,也没听到系统提示音响起来。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向宫女探听消息。既然她是娘娘,那肯定还有个皇上了,先问问皇上肯定没错。 “皇上?”宫女木然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回归死寂,“大概在陪元妃娘娘玩乐吧。”她顿了一顿,语气中略带讽刺,“娘娘,您与其指望皇上,还不如自己想想怎么逃命呢。” 冷宫中的宫女都可以这么对主子讲话了,果然落毛凤凰不如鸡啊。啊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难道她这个原身,还有性命之忧,需要逃出宫去? 纪棠小心翼翼地问:“逃命,逃什么命?” 那宫女冷笑道:“皇后娘娘,叛军都打到京城外面了。您莫非以为,皇上会带着您一块儿逃走吗?您醒醒吧,他眼中除了元妃娘娘,什么都没有。为了那个妖妃,连江山社稷都不要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简直大到爆炸!纪棠一下子就懵逼了。她在脑海中重新过滤了一遍信息。 第一,她不是冷宫里的小妃子,而是皇后娘娘。 第二,她的皇后之位马上就要保不住了,因为叛军兵临城下,这个国家快亡了。 第三,皇帝独宠封号为元妃的妖女,导致了亡国。 她心里最大的疑问就是——许京呢?他是什么身份,现在又在哪里?反正总不会是那个昏庸无道的亡国之君就是了。也许是叛军将领,或者宫里别的什么人?毕竟每次穿越,他的位置都没有距离她太远。 纪棠觉得老待着不行,还是要出去晃悠晃悠,没准就能和许京胜利会师了呢。 “我想出去散散步。” 宫女看她的眼神,和看神经病差不多,似乎在怀疑自家娘娘已经被刺激疯了。在这个丢命的紧要关头,整个皇宫的人都逃得差不多了,她还有心情散步? “您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外边太冷,奴婢就不奉陪了。”那宫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要不是她没有门路,早就和其他人一样逃跑了,哪还有心情搭理纪棠。 但这正中纪棠的下怀。 她推开门,被迎面扑来的寒风激得一战栗。紧了紧单薄的披风,哆哆嗦嗦地往外走去。一路秋风萧瑟,连猫狗都没有几只。偶有过往的宫人,也是步履匆匆,神色躲闪。不知不觉间,竟然逛到了御花园。 此时,御花园中的名花异草,早已谢了大半。另外一半,也因疏于照料而枯死。唯独一片殷殷红梅,在风雪中傲然而立。纪棠看见这片梅花,心中按捺不住地一喜。因为她曾经和许京谈到过,自己最喜欢的花就是红梅。 “许京!”她拖着累赘的裙摆,向梅林飞奔而去。 林中伫立的一个黄袍男子,听到这声呼唤,下意识抬起了头。隔着深沉的乌云,微弱的薄阳从花瓣的间隙落下,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脸上。他极苍白又极俊秀,好比雪涛纸上的一笔浓墨,混淆一点丹砂,在红与黑之间摇曳不定。 纪棠在撞进他深邃眼波的那一瞬间,简直有落泪的冲动。 她伸出细瘦如枯柴的手,想触摸他的脸颊。可令她意外的是,许京却紧蹙眉头,倏然拍掉了她的手,眼中的厌恶和不屑毫不掩饰,仿佛在看一只肮脏的虫子。 “许京,你……” “谁准许你直呼朕的名字?”许京面如寒冰,凉凉地打断她,“看来你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纪棠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明黄的龙袍,不由瞪大了眼睛,“你是皇帝?” 许京冷笑道:“皇后现在是再和朕装疯卖傻吗?” “皇上。”忽然从他背后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纪棠直直一看,吓得尖叫一声。她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呆住了,直愣愣地指着那个女人,牙关不住打战,“你你你你……” 那女人撅着嘴,娇弱地趴在许京怀里,一双杏眼仿佛能泛出水来,委屈地说:“皇后娘娘,好像对臣妾颇为不满呢。臣妾真的这么惹人讨厌吗?” 许京漆冷的双眸中,立即浮上浓浓的宠溺。他抚摸着她的顶,嘴唇在她鬓边轻轻一碰,柔声道:“怎么会呢?我们棠棠这么讨人喜欢。” 目光重新落到纪棠身上,却又是刀剑一般锋利无情。他唇角掀起一抹令人胆寒的微笑,“看来皇后上次受的教训还不够啊,到底是鞭子没抽够,还是夹板没挨够呢?” 这一刻,纪棠就像从没认识过他一样。眼前的许京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和她记忆中那个人,除了脸,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她不禁后退了两步,用一种极诧异又极陌生的目光打量他。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是你现一个女人,顶着你的脸,靠在你男朋友怀里,攫取了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纪棠忽的想起,自穿越过来,她还没看过自己的长相,难道…… 她摸着自己的脸,飞快跑到御花园的池塘边上,俯身蹲下,惊恐地看见了一张无比陌生的面孔。尖瘦的脸型,笔挺的鼻子,细长的凤眼,唯独和“纪棠”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她第一反应就是系统出bug了,可无论她怎么急声呼唤,脑海中的电子音却始终没有响起。 -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元妃依偎在许京的胸口,敛目垂眉,眸中却闪烁着恶毒的光芒,“看着怎么和得了失心疯一样?要不要找太医给她瞧瞧?” “不过又是什么些无聊的伎俩,也值得你费心?”许京垫脚折下一枝红梅,温柔地送进她手心里,“朕瞧着,整片林子就这枝开得美,疏密有致,正好叫人插了,送到你宫里。你不是最喜欢红梅的吗?” 元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手指将那红梅死命捏紧了,许久才语气欢快地说:“对啊,臣妾最喜欢红梅了!皇上您又知道?” “你的事,我每一样都知道。”许久低下头,埋她间嗅了嗅,“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皇上,也不要自称臣妾。在我心中,你就是你。纪棠,我唯一的妻子。” 元妃佯装羞怯地点点头,拢在袖中染了红蔻的长指甲,却恨不得掐进肉里。 纪棠!纪棠!又是纪棠! 许京,你看我一眼,我也爱了你一辈子,我是……肖红啊。 - 纪棠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瞥了眼饭桌上早已凉掉的青菜汤,胃里一面感受到了灼烧般的饥饿,一面又难过地直想呕吐。她径直走到妆奁前,翻开铜镜,抚摸着自己略显蜡黄的憔悴面容,朦朦胧胧地生出一种荒唐的梦幻感。 突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纪棠”是假的,那有没有可能“许京”也是假的呢?或许他只是个和许京生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根本不是她要攻略的男主!没错,一定是这样!不然已经做了皇后的她,还有什么必要和皇帝举行婚礼呢? 这个念头让纪棠心中好受了许多。她吐出胸口憋的闷气,整个人又变得轻快起来。此时,饥饿感压倒了所有,她坐到桌前,咕噜咕噜地喝下冰凉的菜汤,抹了抹唇边的汤水,重新充满了希望。 就算许京长了张和原来截然不同的脸,她也有信心一眼认出他。反之,她相信许京也一样。 第三十三章

纪棠本就不甚安稳的一觉,是被擂鼓声和喊杀声吵醒的。她迷蒙着眼睛坐起来,叫了两声昨日那宫女的名字。偌大的寝宫里只传来空荡荡的回音。她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惨叫,伴随着金属碰撞出的“刺啦”声,令人头皮麻。 糟糕,叛军打进来了! 她哗啦起身,在衣箱中翻倒出一件颜色素淡的旧衣服,三两下扒到身上,扭头就往外跑。刚迈过门槛,想了想,又回去拿了根金簪子,揣在怀里。 安可卖钱,危可防身,有备无患。 纪棠跑出寝宫,眼见四周一片死寂,料想大概是还没打到后宫。打杀声和惨叫都是从墙外传来的。她有些茫然地站在暗红的宫墙根下,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许京……”她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想给自己鼓鼓劲。可回想起昨天那一幕,却总也提不起精神。 此时,隔了老远,响起一个声嘶力竭的怒吼,“保护陛下,不能让贼子攻进乾元宫!”这一声,极悲壮又极凄厉,带着破釜沉舟的必死之心。哪怕她不在战场上,也可想前面的战况之惨烈。 乾元宫,乾元宫!许京就在那里。 他……会不会有危险? 纪棠一咬下唇,将髻打散,盖住大半张脸,向着擂鼓声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处处是未涸的血迹和哭喊逃跑的宫人,她捉住了一个太监,急声问道:“乾元宫,乾元宫在哪?”那太监随手一指,猛地撞开她的肩膀,像躲瘟疫一样连滚带爬跑走了。 对,这些宫人都是从那边逃出来的,只要反着方向走,估摸着就能到乾元宫了。纪棠想通了这个关节,加快脚步,如同小鱼在波涛中逆流而上,艰难挤开人群。等她站到乾元宫前时,一身凌乱狼狈,和疯婆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叛军的大部队正和禁军在武德门厮杀,距这颗帝国的心脏,不过一墙一门之隔。 纪棠远远地看见黑烟升起来,熏得半边天空,乌压压地沉重。耳中充斥的喊杀和惨叫,几乎要溢出来。鲜血从那扇紧闭朱红的大门下,沿着青石板的沟槽淌到她脚底,染红了她的绣鞋。 她害怕地退到台阶上,眼眶不知不觉便红了。 紧咬着牙,爬上白玉天阶,霍然推开了乾元宫的门。 “许京,你……”没事吧?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愣得呆呆伫立在门外,将还没说完的话又咽了下去。 年少的天子坐在龙椅上,怀里靠着个娇娇软软的华服女子。他亲手给她剥了葡萄皮,去了细小的籽,喂到她口中,心无旁骛地微笑望着她。 “皇上,臣妾还要。”那女子吃得两颊鼓鼓,斜睨他一眼,千娇百媚。 许京揉揉她的顶,柔声说:“好,都是你的。”慢条斯理地从玉盏中又捻起一颗。 巨大的愤怒和悲伤吞没了纪棠,她的眼泪热盈盈地落下来,顺着脸颊,滚到染血的鞋面上,被她抬起手背,一把揩去。由于用力太狠,脸被衣袖上的纹饰划了一道,从嘴角到脖子下,多了条细细的血痕。 “皇上。”她喊的不是许京,因为他不配,她真为墙外那些士兵心寒,“你就是这么做皇帝的吗?” 她可以不怪他认错了人,可她的许京……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他会为无依无靠的血族建立世外桃源,也会为解救人类竭尽全力。他傲娇又别扭,但一直很善良,很有责任心。往任何人身边一站,满满都是安全感。他……是她最崇拜最信任的人。 许京这才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的女人。他眯着眼睛,像是花了许久功夫,才勉强认出她,懒洋洋地开口道:“皇后,你怎么在这儿?” 纪棠刚想说什么,大殿之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沉沉轰鸣。哭喊声和欢呼声响成一片——武德门被攻破了。 “皇上!臣,无能啊!无颜见先帝!” “将军,将军……” 将军自杀殉国了。 许京眉头一皱,“废物。”他怀中的女人终于直起了腰,面带恐惧地抱住他,颤颤道,“皇上,我们会没事的吧?”他安抚似的轻拍她的背,“没事,朕定会保你平安的。”说罢,按下了龙椅旁的一颗龙眼宝石。 “咔擦”一声轻响,一条漆黑幽深的密道骤然出现在宝座下面。 元妃欢喜地拍手道:“原来皇上早有打算。”许京牵起她的手,微微一笑,带她走下金阶。 纪棠浑身如坠冰窟,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你走了,外面的士兵怎么办?他们都是为你而战的。” 许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他们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棠头脑一热,下意识挡在了密道前,张开双臂,脱口而出:“你这样,还算是人吗?”她不要求他做个无私忘我的圣父,可眼前这个人,实在冷酷到了没有人性,居然真的丝毫不把别人的命放在眼里。 叛军眼看就要冲入乾元宫。许京望向纪棠的眼中,起了浓浓的杀意,他护着怀里的元妃,沉声道:“让开!” 纪棠一动不动,目光倔强地盯着他。 不知为何,许京对上这道愤怒的视线,忽然莫名涌出一种熟悉感。他本来摁在腰间剑柄上的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松开。 “皇后不过是不愿殉国,何必和朕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许京冷笑着,在她肩头用力一推,将她送入甬道。自己抱着元妃,随后跃了进去,在黑暗中轻轻一扭,放下了断龙石。 纪棠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背后还贴了个温暖的身子,脖子已被人像捉小鸡那样掐住。 “你……” “别说话。”许京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是开国皇帝设的密道,谁也不知道有没有藏着机关。你在前面替我们探路。” 纪棠一时气结,“替我问候你十八代祖宗。” 许京怔了一下,“什么?” “不是说这破密道是你祖宗设的吗?我让你和他们打个招呼呢。”纪棠闷声道。 黑暗中的许京,唇边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当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在微笑时,脸色一变,那抹笑意也随之消失了,同时眼底浮上深深的疑惑。 - 三人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从密道里出来。 密道外只有一匹马,因为连许京都没料到,自己会把皇后带出来。 元妃像没有骨头似的软在他怀里,眼角含泪,天真无辜地问:“我们加上姐姐有三个人,怎么坐一匹马呢?追兵很快就会赶上来的呀。” 许京听完她的话,目光冰箭一般射向纪棠。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杀意。可她知道,自己现在留在这里,绝对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只能赌一把了! 纪棠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说:“你尽管带着你的爱妃逃命便是,千万不要理我。”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许京抱着元妃上马,自己跨坐在后,鞭子一抽,绝尘而去,根本没打算理会她。 纪棠又一次气结。 等她想办法证明了身份,一定要让他跪搓衣板!三天三夜! - 许京回过头,看到那女人已成了视线中的一粒小点。 密道的尽头是一个山洞,就设在悬崖边上。她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散落的长被风吹得扬起,掩住了大半张脸,背着手,脚尖有意无意地在地上乱蹭。 “你懂什么,这叫画个圈圈诅咒你……胆敢让本小姐等你,我诅咒你生儿子没……啊呸,把我自己都咒进去了。” 他的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元妃仰起苍白的脸,凝着泪光,娇弱得如同花骨朵,担心地问:“皇上,你怎么了?” 许京大手抚摸着她那张熟悉的面孔,摇了摇头,“朕没事,朕……” “啊——”身后传来一声尖叫,他瞳孔一缩,猛然扭头望向身后。 - 纪棠还没把他祖宗十八代画圈圈诅咒完,就感受到了地面的微微颤动,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子,不意外地看到了奔腾而来的千军万马。 说是千军万马有点夸张,大概百十铁骑吧,反正对她来说都一样。随便哪匹马一踩,都能把她碾蚂蚁一样碾死了。 “啊——救命啊!”她第一反应就是跑。跑不跑得再说,总不能傻站着吧。 拿出当年运动会百米冲刺的劲头,迈着两条骨瘦如柴的小细腿,拼命往前跑。 “许京!许京——”瞧她这没出息的,真到了要命的时候,下意识还是在叫这个渣男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把他召唤回来一样。其实人家早就带着小三跑远了。 “上来!” 面前突然多出一只手,修长白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纪棠愣了一瞬,抬起脸,看见他逆光坐在马上,紧抿着唇,连皱眉头的动作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你傻了是不是?不想死就上来!”连骂她傻的口吻都很像。 很像许京,她的……许京。 她毫不犹豫地把手递给了他,踩着马镫,借力一跨,坐到他身后,捏了把他的腰,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 语气自然得许京后颈一凉,紧勒缰绳的手,不受控地颤了一下。 元妃不理解他为什么会中途折返,含泪的杏眼里,满是哀怨。可这关头,许京也解释不了这么多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为了这个正眼都没瞧过的皇后,去拿自己和“棠棠”的生命冒险。 第三十四章

一匹马上骑了三个人,很快就不堪重负。眼看身后的追兵离得越来越近,元妃急了,对许京说:“皇上,他们快追上来了,咱们怎么办?”带着那个累赘,他们三个人都会死的!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眼底浮上一层水光,含泪哭泣道:“不然臣妾还是下去吧,他们要的只是臣妾这个妖妃的命,不会为难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说罢,作势便要跃下马去。 许京一把拽住她的手,沉声道:“别胡闹,朕不会让你有事的。”哪怕是牺牲他自己也在所不惜。可是他死了,棠棠怎么在这个险恶的世上活下去?他如何忍心留她一个人? 他转过脸,一瞬不瞬地望着纪棠,眼中似有一丝犹豫,但终于还是回归冷寂。果然,他不该一时冲动,去救这个女人。 纪棠触到他的眼神,内心油然升起一股寒意,环在他腰间的手,渐渐松了,“你想,让我跳下去?”她憋着眼泪,努力平复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仿佛死水不起波澜,但细细留心,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微颤。 许京冷峻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哈哈。”纪棠怒极反笑,嘴角扯开一个大大的弧度,“许京,你让我跳下去?” “皇后娘娘,您素来贤德,叛军想必不会为难您的。”白莲花咬着下唇,哀求道,“臣妾若离了皇上,还不如死了好。皇上……也是一样,离不开臣妾。” 纪棠看都没多看她一眼,直直盯着许京,一字一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哪怕她不是纪棠,只是一个路人,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在皇后心中,朕该是怎样的人?”许京突然放柔了声线,眉眼温润,向她伸出手。纪棠将自己的手递到他的手心里,紧紧一握,坚定地回答:“你是个好人,哪里都很好。” 许京微笑道:“这个回答……可真是稀奇呢。”世上竟有这么一个傻女人,说他是个大大的好人。可惜啊,这个女人马上也要死了。他手下一用力,将纪棠整个人狠狠从马背上拽下来,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他毫无愧疚地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却被那里面刻骨的讶异和失望刺中了心脏。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刺痛感,重新淹没了他,同时伴随着的,竟然还有隐约不可明说的恐惧。 此时,纪棠只剩下拇指和食指还死死扣着他的手腕,两条腿已经垂到了地上,在白马的拖曳下,被磨得血肉模糊。她很疼,疼得浑身血液倒流,恨不得立即死掉。可他那样无情的眼神,给她的伤害,远比身体上的疼痛还要让她难受一万倍。 “许京,我错了。”她艰难地抬起头,冲他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沾满鲜血,“我好像真的搞错了一件事。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一记大锤轰然砸中他的后脑勺,他僵硬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怔怔地望向她。然而,纪棠却自己松开了扣住他手腕的两指,如同一片零落枯萎的花瓣,从他的世界剥离而去。 她摔在坚硬的砂砾上,在轰乱纷杂的马蹄声中,犹如花瓣落地,毫无声响。 “如果落在叛军手里,大概会很惨吧。” 纪棠叹了口气,慢慢朝着悬崖爬去。沙子磨破了她的手脚,可她却像完全失去了痛觉。也许是心被刀子一下一下戳得麻木了,她只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冷静、清醒,仿佛一场春秋大梦,终于做到了尽头。 听说有一种东西叫女主光环?不知道现在这个炮灰的身体,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她跪在悬崖前,低头瞥了瞥下面的万丈深渊和汹涌的急流。水流在岩石上被拍碎成白色的泡沫,四下溅开,像一只吞噬所有的怪兽,张开獠牙蛰伏在山崖下。 “许京,你知道的,我很怕高,也很怕水。”她呢喃道,“可现在我除了你,什么都不怕了。” - 许京曾经有过一只风筝,是身边的小太监为了讨好他,给他做的。隔了很多年,他还记得那是用竹骨架成的蝴蝶形状,蝶翼上飘着两条丝带。他心里其实很喜欢,但当它缠到树梢上时,却毫不犹豫地裁断了它的线。 小太监诺诺道:“奴婢去给殿下摘下来。” “不用了。”他转身就走,“我已经不喜欢了。” 他很清楚,在这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除了他怀里的人。所以他根本没必要为了任何人或任何事,去调动喜怒哀乐。 可在看见那女人坠落的一瞬间,衣袂飘飘,正如那只风筝上的丝带,他的心似乎也跟着坠了下去。从头到脚像灌足了铅,沉甸甸的,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一下。好奇怪,怎么会突然这么冷?冷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流动的,冷得牙关抖,想从喉咙里吐出一个音节也不能。 “棠棠。” 元妃缩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 但他的心脏,却再也没有重新活动起来。 - 从山谷里传来一声大吼,回声冲击着群山,久久不绝。 “许京,你这个智障——” “你这个智障——” “智障——” 纪棠将胸中的闷气一吐而出,却丝毫没觉得轻松,冷风倒灌进衣袍,像细线绞割皮肤。 她最后的意识,是“噗通”掉进水里,昏昏地、沉沉地,坠到了无底巨兽的腹中。 - “怎么还没醒,算算时间,应该醒了啊……” 一个声音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转悠,让她感觉心烦意乱,连带本来还算恬静的梦都被搅和得支离破碎起来。她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别吵了!许京,快把渺渺抱走。” 在吐出“许京”两个字的刹那,她犹如被一根闷棍敲醒,霍然睁开了双眼。 没有许京,没有渺渺,只有一间简陋的屋子,和一个尖嘴猴腮的瘦老头,背着手在床前来回踱步。眼睛一亮,凑到她跟前,惊喜道:“醒了!醒了!我就知道是今天。” 在瘦老头的叨念中,纪棠整理出了自己落崖后生的事情始末。 简单来说,就是她凭借着非凡的女主光环,拖着重伤,顺流而下,被隐居山谷的老神医给救了。老神医惊奇地现,她全身骨头断了大半,挫伤擦伤无数,风寒高烧,从内到外一身破病,居然还顽强地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老神医于是就把她当活标本供了起来,还弄了无数□□灵药在她身上做试验,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把她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哦。”纪棠眼神灰暗,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一脸生无可恋地翻了个身,面朝内壁闭眼假寐。 老神医疑惑道:“丫头,难道你不想活?”可她那身伤,分明也不是想不开跳崖的痕迹啊。 “想活。”纪棠闷闷地说,“可是不想这么活。” 老神医挠挠头,不解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话玄玄乎乎的。能不能整明白点?” “您说,一个人有可能忽然性情大变吗?比如原本温柔体贴的人,一夜间成了冷酷无情的人。”纪棠眼眶热热的,想到许京最后留给她的眼神,心却凉透了,凉得连眼泪都冻成了冰渣,一滴也流不出来。 原来是被男人背叛抛弃,受了情伤。老神医暗自摇头,心道:这世上的男人,若要忘恩负义,多半都是如此。这虽不是大病,却比任何疑难杂症难治一百倍。他看纪棠这瘦骨嶙峋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劝道:“说不定这才是那男人的真性情呢,你一个年轻姑娘,一时走漏眼看错人也是有的。” 纪棠反复喃喃:“真性情……难道这才是真正的他……不可能,不可能的。” 又一个被情爱逼疯的姑娘。老神医叹息,这病人算是白救了,平白浪费他大半个月的精力。毕竟他医术再高,也医不了别人的心病。他干笑两声:“大不了,老朽给你易容另换一张脸,比那个负心人的小情人美得多,你再去把那人抢回来算了。” “易容?”纪棠耳尖一动,“您还会易容?” 老神医终于吊起了她的一丝兴趣,心情大悦,得意道:“那当然,老朽的易容术独步天下,就算是亲爹亲娘,也保准辨不出真假。” 纪棠提起的心,慢慢地又冷坠了下去。她自嘲地一笑,就算易容成自己原来的样子又怎么样,能改变什么?许京瞎的不是眼睛,而是他的心。他既然连她都认不出来,自己又何必倒贴着上去,向他摇尾乞怜? 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拥有她的脸,可是她们都不是她。 纪棠正欲再说些什么,门口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一脚踢开大门,横抱着个苍白的女子冲进来,喝道:“谁是崔正?快救她!来给朕把她救活!” 整个副本,还有其他人会自称朕吗?来人自然就是许京。纪棠苦笑地想,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系统还要把他们紧紧栓在一起,连一天的躲避时间都不愿意给她。 第三十五章

纪棠眼看许京抱着元妃进来,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奇怪。似乎是将心底的那块腐肉,连着半颗心肝一起剐去了,只剩下胸腔里没有着落的空荡。虽然怅然,却彻底没了痛感。 她冷眼旁观着,甚至暗暗掀起一个满是讥嘲的淡笑。 “我这儿又不是医馆,什么病人都收!就一张床,已经躺了病人,没有空了。”崔神医见多了来求医问药的人,凡没有眼缘的,没有例外,一律轰出去。 他指着被踢坏的大门,嫌弃地说,“把修门的钱留下,你可以走了。” “你说,你不治?” 纪棠发现许京眼底升起的冷冽杀意,生怕他对崔神医动手,赶紧偷偷扯了扯神医的衣袖,向他使了个眼色,哑声道:“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把床让给这位……夫人吧。”她说到夫人两字,顿了一顿,语气略带讽刺。 屋中潮暗,仅一点昏黄的豆光。她刚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便如死人一般。许京自然没注意到,此时听到这砂纸般的声音,竟浑身一震,连带投在墙上的影子,都颤了一下。 纪棠艰难地扶着床沿起身,极缓慢地将一双包成粽子的脚,伸进麻布鞋里。她原先那双精致的绣鞋,早就在河中遗失了。这双鞋是崔神医没穿过的,大了一倍不止,倒正合她现在的脚码。 再不通医术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她伤得多重,每走一步,都疼得倒吸凉气。 “你胡闹什么!”崔神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给她摁了回去,“就你这伤势还想下床?” 纪棠和善地微笑道:“这位夫人瞧着伤得很重呀,您还是先看看她吧。我又没有生命之忧,起来走走反倒舒心。” 崔神医上前给昏迷在许京怀里的元妃,搭了搭脉,破口骂道:“放屁,这也叫伤得重?不过是肋骨断了两根,痛得昏了过去,便是街头游医也救得活,居然还敢来踢我家的门!” “这夫人柔弱得厉害,别人或许疼不死,她可能就疼死了呢。”纪棠紧了紧衣衽,摸索着坐到一张板凳上。萧瑟的冷风从敞开的大门里灌进来,冻得她两排牙齿扣扣直抖。 崔神医瞪了许京一眼,“人搁下吧。不想你娘子死的话,就去把门安上。” 许京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将元妃抱到床上。自己顶在了门板上,用身体挡住被踢坏的风口。纪棠霎时便觉得暖了回来,呵了口白气,打了个哈欠,略显困倦地垂下了头。 许京本来是一瞬不瞬盯着元妃的,听到这哈欠声,便将余光转了过来,有意无意地望着她。纪棠抬起头,捉贼似的捕住他的视线,浅浅一笑,问道:“你瞧我做什么,我生得又不如她好看。” 语气再自然不过,好像从前根本不认识他一样。许京一惊,左边眼皮子突然猛跳起来。 那厢崔神医游刃有余地替元妃接骨,还腾出了一半心神与纪棠聊天:“丫头,你若是喜欢这脸,我替你弄张一模一样的如何?” 纪棠咧嘴一笑,扯得身上和心上的伤口一齐疼起来,道:“那敢情好,我夫君要是见了这张脸,保不准就移情别恋,独宠我一人了。” 许京喉头一梗。 “你这丫头,忒没出息。天底下男人多得是,何必贪恋负心人,你再去找个好的不就成了?” 崔神医话头未落,许京已经猛然喝断:“不行!” 两人讶然地看着他,纪棠凉凉道:“行或不行,干你什么事?” “你贵为一国之母,怎可行再嫁之事?”他压下擂鼓般的心跳,沉声斥责。 崔神医惊奇的目光又转到了纪棠身上,只听她冷冷地说:“皇上,您好像忘了。你的国,已经亡了。我不再是你的皇后,更不是你的妻子了。” 崔神医一时怔住,不敢置信,“你,你们……” “呜……皇上,臣妾好疼啊。”刚接完骨头的元妃,这时痛得嘤嘤哭了起来,从被中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朝许京的方向递去。许京犹豫了一刹那,松开门板,踱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坐在风口的纪棠瞬间被冻了个底朝天。 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看戏一般把目光投向床板那边。 “皇上,臣妾做了个梦。”元妃有气无力地说,“梦见到处是可怕的活死人,您和天神一样,手上发出雷电来,将那些怪物都砍死了。可您却丢下臣妾,一个人走了。” 纪棠没忽略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也没忽略许京眼中渐渐涨满的怜惜。 许京将她的长发撩到耳后,柔声道:“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纪棠轻轻嗤笑了一声。 “昏君!妖妃!”原本站在角落的崔神医突然暴起,一把揪住了许京的衣襟,两目被愤怒染成了赤红,“就是你们,害得举国动荡,民不聊生!老朽真是瞎了眼,居然为这妖妃治病!早知如此,我宁可自断双臂,永不行医!” 他虽空有一把怒火,但年老体弱,如何是许京的对手。许京轻描淡写地一扣,便将他的五指抓下来,反手掐在他脖颈上,“你治还是不治?” 崔神医的脸庞都涨成了紫红色,咬牙道:“不治!” 许京眸色一沉,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等等!”纪棠急得背后汗湿,抬手大声阻止,“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许京浅色的眼眸,在昏黄灯光下,翻着一种近乎冰凌的淡漠光泽。 纪棠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因为他会易容术,能帮你们逃过叛军的围剿。” 许京手下一松,将崔神医随手掼在地上,居高临下,颔首道:“若此话当真,留他一条命倒也不是没有用处。” 纪棠大大吁了口气,扶着墙站起来,一步步挪到崔神医身边,将他搀扶着坐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崔神医无奈地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的元妃,听到“易容”两字,却倏然捂着脸,失声尖叫:“你们是不是要给我换脸?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要易容,不要!” 许京安慰她:“棠棠,别怕,只是一些颜料,过些日子就能褪去的。” “那也不行!我不要!”元妃不顾伤势,又踢又闹,两手捧着脸大哭起来。 听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声线,被扯得无比尖利刺耳,和市井泼妇有得一拼,纪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恐怕是在场之人中,唯一一个知道为什么元妃不肯易容的了。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自己那张过于清纯幼稚,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这么讨人喜欢? 许京哄劝了半天,元妃才含泪闭眼睡去。 他坐在床前,两手搁在膝盖上,深深凝望她熟睡的恬静面容。 “我有个办法,不知你可否愿意听?”纪棠也不等他开口,便慢悠悠地说道,“叛军既然想要‘元妃’的命,你给他们就是了。” 许京冷冷地打断她:“这不可能。” “我说的不是把你的心上人交出去,而是……”她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把我交出去。” 许京墨眉一皱,“你是说……” “我易容成元妃的样子,代替她去死,怎么样?”纪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连多余的波澜都没起一下,仿佛只是日常地问他,是吃鸡腿好还是吃鸭脖好,是喝雨前龙井还是铁观音。眼观鼻,鼻观心,唇边还带着平淡的笑容。 许京不相信。世上没有这样的蠢人。 “我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我尽可以代替她去死。”纪棠的视线在元妃脸上转过两圈,最后落到他的眼底时,唯余浅笑,“我想和你成亲,堂堂正正地拜一次天地。” 真是匪夷所思,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许京恍然想起来,自己和这位名义上的皇后,似乎确实没有完完整整举行过大婚。在册立礼那日,他派去寻找棠棠的人,终于带回了音信。他从宫中拂袖离去,连新娘的面都没有见到。难道这便是皇后的执念? 纪棠见他并不出声反驳,只当他是默许了,向崔神医问道:“可有红布?” 崔神医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干涩道:“丫头,你……你何必呢?”他长叹一口气,从箱笼中翻出一身褪色的嫁衣和两尺红布,“这是我娘子当年嫁给我时穿的。” 纪棠收了那两尺红布,却将嫁衣退了回去,摇头道:“不必了。太贵重,我受不起。”她的这一番虚情假意,完全是为了完成任务。既然如此,又何必糟蹋人家的真心。 她从红布上扯下两道一指宽的长条,将其中一条扔给许京,漠然道:“系上吧。”自己也将那红绳扎在发顶上。鲜艳的发带垂下来,拂过她的脸颊,衬得她那惨白的脸,勉强多了一丝娇艳之色。 她转头对崔神医道:“劳烦您唱个词。” 这时,许京也已系好了红色发带,歪歪扭扭。他想着,她或许会不满意,踮起脚来替他重新系好。可事实上,纪棠只是淡淡一瞄,便瞥开眼,道:“开始吧。”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隐隐升起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不是这样的,他们的婚礼……不该是这样的!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回旋。同时闪过的还有一个女孩如花的笑靥。 “一拜天地。” 她走在他前面,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回过头来,眉眼弯弯地说:“我想要中式婚礼,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那种。” “二拜高堂。” 她扶着额头,苦恼道:“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墓地婚礼什么的,也太猎奇了吧!你是变态吗?” “夫妻对拜。” 记忆中的女孩与眼前形容枯槁的女人,渐渐重合。哪里都不像,哪里都不像。只有一双眼睛,分毫不差地嵌在一起,清澈、明亮,犹如天上的星辰,映照进一潭清泉中。“轰——”的一声,他的脑海仿如炸裂,千千万万的碎片拼凑在了一起。 许京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大叫:“棠棠!棠棠!” “啊……你终于想起来了。”纪棠似笑非笑,“可惜,太晚了呢。” 【第三副本完成,宿主攻略男主成功】 第三十六章

烈阳当头。街口杵着一棵大柳树,掐绿的细叶,生生被日头打得蜷成了卷儿。一家原本生意冷清的茶馆,托这酷暑的福,也多了几个翻白眼吐舌头的过路客。 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上,面对面坐了一双年轻男女。那少年不过十多岁,一身粗布衣裳,却掩不住清秀俊逸的五官,顾盼飞扬间,活脱脱是个浊世佳公子,可偏偏背后极怪异地负了片直愣愣的木头。仔细一瞅,竟是块搓衣板! 那少女更古怪,白衣如雪,冰肌玉肤,却是横眉冷目,犹如峨山明月,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近前。纤细的腰肢上,挂着条冰蓝的宫绦,在微风中轻轻晃荡。 “师父,咱们已经在这一带晃悠七八天了,您究竟是要找什么东西?”这少女年纪瞧着并不比少年大,可他却一口一声师父,喊得恭恭敬敬。敛眉垂目,再乖巧不过的样子。 少女撑着下颌,望向窗外,并不理会他。 少年早已习惯地摸摸鼻尖,但眼中仍隐隐闪过一丝失落。 此时,小二将几样清淡可口的素菜一一摆上来了。少年连忙提起筷子,给她碗里夹了一块豆腐。少女斜睨他一眼,冷声道:“八荣八耻背了吗?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背完不许吃饭。” 少年僵了一下,默默搁下筷子,叽里咕噜地背起了那段自己根本读不懂的“心法”。他死命琢磨了一年多,还是没弄明白,这段文字和修仙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每日早晚诵读,饭前再背上两遍。 “……以服务人民为荣,以背离人民为耻……以诚实守信为荣,以见利忘义为耻……” 在少年含含糊糊的背诵声中,纪棠的心神逐渐涣散,飘到了天外去。 - 两年前,她穿越到现在这具身体里,成为了天下第一仙门,玄天宗的一位长老。看着仍是二八少女,但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三百岁了。结束闭关后,她犹豫良久,还是选择了去找许京。 月余后,她在一个凡人的小镇找到他。那时,他正坐在墙头,叼着根野草,眼看一群恶霸围殴一个瘦弱的书生。恶霸抢了书生的钱袋,从里面掏出一半银两抛给他。他笑嘻嘻地收了,拍拍衣袍上灰尘,转身走人。 纪棠在巷口拦住他,问:“那些恶人为什么给你钱?” 他惊奇地上下打量她,半晌才开口道:“因为那书生拐了天香楼的花魁准备私奔,是我通报的消息。” 纪棠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五味杂陈地将他带回了玄天宗,养在身边。他执意要拜她为师,学习仙术。刚开始她咬死了不同意,生怕他学会了本领,心术不正,更加成为一个大祸害。然而时间久了,他竟在各个长老那里偷摸观望,自己摸到了门道。 掌门对他的资质惊为天人,想将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不过好在这小子多少还有些良心,不肯拜在别人门下,说此生只认她一人做师父。纪棠没有办法,勉强收下他,带在自己身边做个跟班,却始终不敢认真教习,每天只让他背八荣八耻和核心价值观。 据她一年多的观察,许京对前面几个副本的记忆非常有限,如果不刻意激发,他很少会主动提起。但随着他们相处时间的加长,他能记起来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深沉。 他是个极敏感,且极冷漠自私的人,反社会人格严重。在他的潜意识里,好像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都是虚幻的,所以对他人的感受和生命无比漠视。当纪棠通过细致的观察,得出这个结论时,简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因为她根本无法将他,同自己爱过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 “师父,师父……”许京将手伸到她眼前,晃了两下。 纪棠这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夹起他盛到她碗中的豆腐,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味如嚼蜡。 许京心满意足地看着她,语气中略带一点讨好,说:“师父,你让我打听的魏家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纪棠这才上了心,抬起头来。 “这魏家的老爷,刚从京城告老还乡回来,买下了镇里一座大宅,就在清澜坊边上。他家人口也很简单,就一妻一妾,长房儿子并儿媳和一个孙子。”许京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魏家藏着什么宝贝,才劳动师父您亲自下山来找?” 这话倒也没猜错。纪棠点了点头,道:“是有一件不世出的宝贝。” 许京漆黑的眸中涌起几分兴奋,“那咱们今晚就去把宝贝偷出来吧。” 纪棠闻言眉头一皱,冷冷道:“才让你背的八荣八耻,都吃进肚子里了吗?偷,为什么要偷?有的是正经手段拿到,你偏偏要去偷?”许京被她训得脸色忽红忽白,低下头去,诺诺认错:“师父,我错了。” “今晚再跪一个时辰搓衣板。” 他眼底浮上委屈之色,张了张口,却不敢反驳。 别的师伯师叔门下,一般都是佩剑行走,方便御剑飞行。可他师父却从没提过给他佩剑的事,反而让他背着块搓衣板,每次犯错都以此为惩戒。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两三个时辰。有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会被罚跪。 如果是别人这样对他,他早就在心底恨死那人,巴不得一剑捅个窟窿报仇雪耻了。可师父……对师父,他心里总藏着一种隐秘的感情,并着难以言喻的甜蜜。莫说一个恨字,便是被她打骂,看她瞪着眼睛生气,心底也是极欢喜的。 - 小小一个镇子,只得一家客栈。 夜里两人投宿,老板为难道:“客官,小店只剩一间房了。” 许京知道纪棠不喜自己,马上便说:“我睡马厩就好。”没想到纪棠反而平淡地说:“没事,你和我一同睡。”他既惊又喜,跟着她快步上楼,殷勤地替她铺好了被子,点上她最喜欢的熏香,亲自泡上一壶龙井。 等到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他才局促不安起来,两手交握,站在一旁。 纪棠坐在凳子上,窸窸窣窣地翻着一本游记,并不准备去歇息,冷眼提醒道:“搓衣板。” 许京恍然,卸下身后背的搓衣板,搁在床脚,面朝她的方向,慢悠悠地跪了下来。这是他一年多来,几乎日日做惯的。从一开始的双膝痛麻难忍,到现在的若无其事,还能定睛含笑地凝望她,丝毫不以为耻。 纪棠起先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想起上一世的委屈,便买了块搓衣板扔给他,让他做错了事便去罚跪。结果他竟然当真跪了一夜,跪得膝盖上都起了泡子,两条腿红肿淤血,险些就废了。 她好气又心疼,卷起他的裤子,向师兄要了仙门秘药,替他推拿了半日。没想到自此之后,这小子就跪上了瘾,还挑着地方,一定要跪在她的眼皮底下。一来二去,就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纪棠搁下书,合衣躺到了床上。许京的目光便也跟着她,调转方向,贪得少看一瞬都不行。她被他盯得有些恼了,掌风一扬,扑熄了烛火。整个房间霎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唯有明月透窗而入。 “师父。” “嗯。” 许京膝行向前,跪在她床前,两手交叠抵在颌下,柔声问道:“您那时为什么要带我回玄天宗?” 因为需要骗婚完成任务,因为想把你拘在身边监管,因为……还残存一线期许,希望你变回原来的样子。纪棠心头千思万绪,如同纠缠不清的乱麻,最后却是长长出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纪棠往床内侧让了让,腾出一大半地方,取下腰间的绦子,搁在中间,轻声道:“睡吧,别跪了。” 许京本以为自己最多睡在脚踏上。连进她的房间,都感觉受宠若惊,完全没想到她居然愿意让他上榻睡在身侧。他一时愣住了,心中涌起一波惊涛骇浪,狂喜得不知所措。指尖扶着床沿,微微发颤,用最小心、最轻柔的动作,爬了上去。 他努力屏着呼吸。可她身上的幽香却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像剧毒侵蚀着他的骨髓。 “师父,师父。” 没人回应。她气息平稳,已然睡熟了。 他于是翻过身,贪婪地凝视她月光下,皎洁无暇的睡颜。一股奇异的酥麻,由脚底直冲头顶。他伸出手,隔空描摹她的面容,从额头到鼻尖,最后是花瓣般的嘴唇。如果她允许他吻她一下,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立时为她死了,也心甘情愿。 但此时,终究是不敢。 怕她明白了他的龌蹉心思,就此转身离开,将他孤零零弃在这人世。 - 两人拜访魏府,纪棠给门房递的是玄天宗的条子。 在这个副本中,世俗和修仙界并不是毫无交集,不少国家的王室都需要修仙界的力量作为支撑。时人也非常尊重修仙者,口称仙使,以自家子弟修仙为荣。 魏老爷接到她的条子,惊得跳起,带着全家老小,匆匆出来迎接,“仙使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是为了向魏老爷讨一件宝贝。”纪棠的视线落在他家孙儿身上。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目光澄澈,尚嫌稚气的面容已能看出几分清绝来。不卑不亢,气质出众。最难得的是头顶三阳聚首,心思剔透,再干净纯粹不过。 她满意地颔首道:“令孙是修仙的奇才美玉,不知魏老爷可愿让他做我的关门弟子,加入玄天宗?” 魏家上下欣喜若狂,许京却捏紧了拳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眸中惊怒交加。 第三十七章

收徒弟这种给自己找麻烦的事,实在不是纪棠的本意。但玄天宗规定,各峰长老必须有嫡传弟子继承衣钵。掌门私底下找她好几次,软磨硬泡,目的无非是让她好好培养许京,不要浪费这个不世出的好苗子。 纪棠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是不是我再另寻一个弟子,就不用收许京为徒了?” “这个嘛,可以是可以……但资质不能比许京差。” 现在各大仙门都在争相网罗天资出众的年轻人,要找到一个比许京天赋更佳的弟子,谈何容易?纪棠花了大半年的时间,遍寻天下,才偶然魏长宁。即便如此,他的天资与许京也不过是伯仲间,并不见得更好。 她打算把魏长宁带回玄天宗,扔给多管闲事的掌门教习,之后就带许京下山,不再理会这些琐事。 - 在魏家人的极力恳请下,两人只得在魏府休息一日,再行上路。 “这样也好,能让你和家人道个别。此去便是仙凡永隔,也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日。”纪棠掏出一个白瓷瓶子,递到魏长宁手里,长叹道,“这是洗髓丹,你沐浴时化在水里,我来为你祛除体中杂质。” 魏长宁生了一双笑眼,性情温和,十分讨人喜欢。他恭敬地接了过去,问道:“师父在凡世可还有挂念的人吗?” 纪棠余光瞥一眼默默靠在墙根的许京,神色复杂地摇摇头,“没有了。” 送走了魏长宁,纪棠和许京由仆妇领着,各自回到了房中。两人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以修仙者的耳力而言,这么近的距离,便是最细微的动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纪棠没有忽略许京踹倒凳子的声响。 “那是人家的东西,小心别碰坏了。”她淡淡地说。 “师父。”许京蹲在墙角,把头埋进双膝里,干涩道,“您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纪棠说:“我没有讨厌你。” “那您为什么不教我仙法?为什么要收魏长宁为徒?”他提高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我究竟哪里不如他?”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玄天宗的长老们,包括掌门在内,都很喜欢他,每一个都愿意收他为徒,偏偏只有纪棠,对他鲜有好颜色。 “你学了法术,想做什么?” 许京一愣,答道:“自然是……” “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纪棠冷冷道,“还是,纵横捭阖,唯我独尊?” “我想保护你!”许京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纪棠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她这个身体很强,前所未有的强。即便是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也绝对有自保的能力。 说完,她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许京听到隔壁开门声,霍然一惊,急忙也推门问道:“师父,你去哪儿?” 纪棠要去为魏长宁洗髓易筋。跟在身后不远处的许京,她只当看不见,径直走进了魏长宁的房里。丫鬟将满满一桶热水送上来。她给魏长宁的那瓶丹药,融合了无数天材地宝,是玄天宗的秘方。一加进水中,原本寻常的热水马上就变成了粘稠剔透的琥珀色,散发着沁人的芳香。 魏长宁只穿着一件白色寝衣,赤脚站着。饶是他再如何稳重,面对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纪棠,还是忍不住脸泛红晕,“师父,我还是自己……” “自然是你自己脱衣服,难不成还要我给你脱吗?”纪棠不由好笑。在她看来,这只是个初中刚毕业的小屁孩而已。她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 魏长宁这才长舒一口气,背过身把衣裳脱了,坐进浴桶里。 - “疼就喊出来,没关系。” “唔,还好……嘶……” “洗髓易筋,那是将骨肉抽掉一层,任谁都是疼的,你逞什么能?” “啊啊啊啊啊!” 纪棠把魏长宁从浴桶里提出来,掌心抵在他脑后,注入一脉真气。打通完所有经脉,两人都是大汗淋漓。魏长宁背对她穿完衣服,直接就晕倒在了地上。纪棠摇摇头,将他拎小鸡似的搁到床边,替他盖上被子。 魏家人聚在门外,见她出来,一口一个仙使,千恩万谢。 纪棠随口敷衍了几句,一抬头,看见许京蹲在廊下,正拿一根小树棍戳蚂蚁窝。她走过去,本想说些训斥的话,可临了却张不开口。他的脸色那样苍白,一丝血色也无,鬓发被屋檐滴下的露水打湿了一半,双眸藏在低垂的长睫下,叫人看不分明。 “师父,你不要我了,是不是?”语气低落无比。 纪棠心里泛起一点酸楚,道:“不是。” “你要魏长宁做你的徒弟。你从没替我洗什么髓,易什么筋。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想过要收我为徒,对吗?”他扬起脸来看着她,一双黑眸阴仄迫人,中心两点眸光,像愤而燃起的火星子。 “对。我从没打算做你的师父。” 许京冷笑两声,扔掉手中的木棍,道:“你以为我想叫你师父吗?我一点都不稀罕做你的徒弟!”说罢,从庭院里穿过,看都没看她一眼,三两步消失在回廊后面。 纪棠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和以往一样,打坐、睡觉。 直到明月沉落,三更天的时候,许京还没有回来。 她听着隔壁一片死寂无声,心中仿佛有千万蚂蚁在啮噬攀爬,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启了神识,瞬间覆盖方圆十里地,寻找他的踪迹。 没想到神识一开,他的脚步声就在她门外响了起来。他的脚步声很特别,又轻又慢,像一只慵懒的瘦猫。她甚至不需要刻意提升听觉,也能马上辨认出来。 许京推开她的房门,蹑手蹑脚地靠近。 “师父,师父。”他跪在她的床畔,小声唤她。 她突然不太敢答话,下意识选择了阖上眼假寐。 许京捉住了她露在被子外边的手,用两手合捧着,凑到唇边轻轻一吻,柔声道:“师父,我白天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同我生气。”他用脸颊蹭着她的手心,“我是个混蛋,也不值得你为我生气难过。” 纪棠纵有铁石般的心,此时也软了大半。 “我说不想你做我的师父,是真的。那些飞来飞去的仙法,我其实也没那么想学。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我就满足了。”许京低声说,“我只是气不过,不愿意看你对别的人好。你哪怕有一分眼光在我身上,对我笑一下,我都高兴得恨不得把心剖给你。” 纪棠的脚趾微微蜷起,强忍住泪意。 “师父,你摸摸我的心好不好?”他顺势躺到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伸进自己的内衫里,摁在自己左胸膛上,“你为什么要去看别的男人?他比我更好看吗,还是比我更听你的话?” 他贴着她的耳根,气息灼热,喷在她的脖颈上,激起一阵战栗。慢慢凑近了,用薄唇摩挲她的下颌曲线,沉重的呼吸声,犹如黑夜里潜伏着一只受伤的野兽。被中的手,一路往下。起先是肩膀,然后是腰肢和大腿。 纪棠装不下去了,霍然睁开眼,推了他一把,压低声怒道:“你干什么?” 正对上许京晦暗而略带戏谑的眼神,“你果然没有睡呢,师父。”尾音微微上扬,宛若嘲讽。 她羞恼地坐起来,“你疯了吗?” “你明明,也很喜欢。”他突然贴过来,一掌拍在床头,将她禁锢在怀中,低笑道,“不然为什么要容我放肆亲近?” 纪棠深吸一口气,眸色渐冷,“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的。”许京说,“我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不是吗?”他邪肆地一挑眉,语速极慢,认真地说,“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杀我的。相反,你还会救我。” 纪棠浑身一僵。 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静,□□静了。连蝉鸣都听不见。 她猛地抬头望向他,“你刚刚做了什么?”她放开神识,覆盖整个魏府,可仍然听不到任何声音。无论是婢女的走动,夫人的夜话,还是……所有人的呼吸声。 “师父,你知道吗?你说你活了三百岁,可实际上,你总是单纯又固执得像个小姑娘。”许京摸了摸她的脸,微笑道,“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我干了什么,只是不愿意继续往下想罢了。” 纪棠的心一下子被封冻住了,全身如坠冰窟,“你,杀了他们?” 许京毫不躲闪地与她四目相对。 她一口气险些没能提上来,胸口闷得快窒息了,重复了一遍,“你杀了他们?是不是?”霎时气血上涌,摘下腰上的宫绦。那绦子到了她的手中,寒光一闪,化作一条通体晶莹的长鞭。 “啪——”一鞭子抽下去,房间的青石地砖,瞬间裂开一道儿臂粗的缝隙。 许京不躲不藏,生生受了她这一记。他半条手臂几乎被这鞭子撕烂了,软软地垂下来,呕出一大口鲜血,跪倒在地。 纪棠知道自己那一鞭有多厉害。轻则分筋挫骨,重则五脏俱裂。浓稠的血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想上前一步扶起他,可想到他做的事,这一步,便又退了回来。 “师父。”许京艰难地开口,齿间鲜血溢出,却仍是在笑,“你果然,舍得不杀我呢。” 气成这样,也不过才使出三四分力。 “可是,你也从来不信我。”他眸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此时,幻术解除。院中的蝉,重新鸣叫起来。 第三十八章

纪棠愣在了原地。她手中的鞭子缓缓垂了下去,缩回一束宫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冷硬,微颤,“你这是在做什么?”然后腿便不由自主地迈了过去。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把他半个身子扶在了怀里。 又问了一遍,“你这是在做什么?” “师父。”他一面呕着血,一面伸手去够她的脸颊。纪棠白嫩的颊边沾染上了两指印血迹,衬得眼角那点泪光更加醒目。她握住了他的手,内心盈满愧疚,点头道:“我在。我在这里。” 这是许京啊。不是别人,是许京啊! 他嘴角不断渗出鲜血,一对浓墨的眉毛,难受地攒在了一起,在眉心压出一条深痕。纪棠只觉得那道痕,像极了自己心头的疤。 “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许京苦笑道:“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信我。” 纪棠懊恼地咬着下唇,不断将自己的真气输入他体内,“你现在别说话了。我给你疗伤要紧。”寒玉鞭造成的伤势,自带延缓愈合效果。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救治,随着时间推移,伤情还会逐步加重。届时,他的这只胳膊可就算废了。 许京感受着体内源源不绝涌入的真气,四肢通达,说不出的温暖舒适。当然,最舒服的还是被她抱在怀中。 “师父,我冷。”他蜷着身子,往她腰间挪了挪。 纪棠抱紧了他,手上凝聚起更多的真气,“现在还冷吗?” 许京把脸埋在她小腹,孩子般摇了摇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微微上扬。 - 因为许京的伤,纪棠不得不又在魏家叨扰一段时间。 她倒是想先带着他,御剑回山门。毕竟玄天宗多的是高阶灵药,比她身上这些二流货色不知高出多少品级。可每次稍一挪动,许京就抱着胳膊直喊疼。 “你伤的是右手,怎么左手也疼,双腿也疼?”这副样子,简直跟断了奇经八脉似的,一动都不能动。 许京泪眼汪汪地看着她,“还有肚子。”要师父揉揉才不痛。 纪棠一头雾水。难道是她还没掌握寒玉鞭的使用方法,不小心打了个暴击出来? 不过看许京伤成这样,她也彻底没了脾气。不但要照看他的伤,还要暗中教魏长宁炼气。为什么是暗中?还不是许大爷,每次发现她去找魏长宁,都要发老大一通牢骚。 他倒也不和她发火,只是在床上默默侧身,面朝内壁,一日里一句话也不说。纪棠把饭端到他床边,他便闷声道:“让我饿死算了,你带姓魏的回山就好。”其实他在玄天宗待了一年,辟谷之术习完大半,十天半个月不吃饭倒真饿不死。 但纪棠这人心软,骨子里还是凡人思维,没法对病人拉下脸来。 “你吃吧,我不去找魏长宁就是了。” 他这才转过身,抬了抬包成粽子的右手,眨眼道:“师父喂我吃。” 我勒个去,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要脸呢!纪棠明知他是三分真伤七分卖惨,还是拿他没办法。横的怕不要命的,冷的怕惯耍贱的。 她舀了一大勺白米饭,强塞进他张开的嘴里,斜睨一眼,“噎不死你。” 许京两颊高高鼓起,慢慢咀嚼,两眼亮亮地眯成月牙,脸上全是心满意足。 “师父,我们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 “永远,永远什么?你想一辈子躺在床上吗?”纪棠气恼地用木勺后柄,敲了一下他的头,“别耍花样,等你伤好了,马上启程回山。” 许京乌黑的眼眸嵌在苍白瘦削的脸上,显出一种让人瞧着很不忍的病态美感。他的嘴角总是自然下垂的,笑起来便比别人淡。可他浅淡微笑的时候,眼里就像盛着一盏美酒,醉得人目盲耳聋,忘了东南西北。 他头往前伸,下巴在她拿勺子的手背上刮了一下,一口含住了勺上的米饭,颔首说好。 “怎么突然这么听话?”纪棠嘟囔道。 “我向来很听你话的。”他说,“你不让我修仙,那我就不修。你不让我杀人,那我一辈子都不沾一滴血。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样好不好?” 纪棠舀汤的手一抖,回头看他:“你是认真的吗?” “是。你希望我做好人,我就做好人。”许京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讨好的哀求,“只要你别离开我。永远看着我,不让我做坏事。” “难道我离开了你,你就要去做恶人?”纪棠搁下了碗。 “没错!”他毫不犹豫地说,“你要是丢下我一个人,我就拼命去做坏事,把天底下的恶事全部做尽。” 他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倒让纪棠不知怎么回答是好。她一时语塞,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心底有个声音对她说,这样也好,反正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哪怕他本性再坏,她一点一点教他,敬他爱他,总有学好的一天。那个温柔善良的许京,早晚会重新回来的——不就是改造病娇吗,有什么可怕的? 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自她心底升起。 纪棠吐出连日来憋屈的闷气,只觉得浑身一轻。 她掏出一条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道:“今天份的八荣八耻还没背呢,你可别想赖。”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她好久没有这么轻松地笑过了,就像放下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连十指都舒散了几分。 许京看见她这样的笑容,不禁呆呆愣在了那里。 纪棠伸出食指,勾了勾他的鼻子,灿然笑道:“喂,回神啦!”举了举手中的饭碗,“刚刚才说了要听我的话。浪费粮食也算一件大大的坏事,咱们可不能做。” 他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嗯”了一声,恍惚发觉自己活了二十年,就属这一瞬最为快乐。 “话说回来,你的幻术是和谁学的?居然连我都瞒过了。” “……” “看着我的眼睛。你敢说谎试试!” “琅嬛阁的*室。” “……你!你饿死算了!那可是历代掌门才能入的禁地,违者是要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的!” “你又没收我为徒。” “……我头疼,你自己吃吧。吃不到?那就用舔的!” - 纪棠端着碗筷走出房间,迎面撞上魏长宁。 “师兄的伤好些了吗?”这孩子总笑眯眯的,脾气看着不是一般的好,比屋里那只讨喜多了。纪棠唇角一扬,笑道:“别理他。装病呢,没那么严重。” 魏长宁关切地问道:“师兄怎么突然就受伤了呢?” “唔,是有点事……不过也没什么,已经解决了。”她含含糊糊地敷衍了几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可惜了,今日镇上办了灯会,本来师父和师兄可以去看看的。”他遗憾地说,但说完便想起两人是修仙者,应该瞧不上他们小镇的这点玩意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也没什么好玩的,去的人多是出双入对……” 纪棠与他闲聊了一会儿,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日影西垂,天色渐暗,东口果然热闹起来。隔了大半个镇子,还能听见喧阗的锣鼓声。远远传来少女银铃般的娇笑,萦绕着人间烟火气。 许京喝完了药,搁下碗,望着窗外的火光怔怔出神。 纪棠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烧,“怎么了,伤口疼?” “师父,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纪棠有点心虚地避开他灼灼的眼神。她也不知道他们算不算前世今生,或只是纠缠得没完没了。 许京沉默良久,摇了摇头,绽开一个微笑,说:“没什么,就是听老人们说多了奈何桥、孟婆汤,随口一问。师父是修仙者,保不准就能超脱轮回,飞升上界。咱们下一世或许就遇不上了。” 纪棠腹诽道,别说下一世,就算是下下下一世,我们俩也还得绑在一起。 她在他额角敲了一记,“净想些有的没的!” 他委屈地摸摸被她敲打的地方,眼珠子骨碌一转,转眼便笑眯着眼凑过来,“师父,我们也去灯会瞧瞧好不好?” “有什么好瞧的,你以前没逛过吗?” 许京道:“听说这镇上有棵长生树,只要把两人的姓名挂在红笺纸上,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纪棠本想嘲笑他一番,封建迷信要不得,可撞到他无比认真的目光,那些玩笑话便说不出口了。 “都是庙祝骗人的把戏,你怎么还信这个?”她叹了口气,“别胡闹,那是给情人设的。你莫不是想生生世世做我的徒弟?” 他垂着长睫,低下头去,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像被抛弃在路边的流浪猫。 纪棠是真受不了这个。她家里塞满了流浪的小动物,都是被这么捡回来的。“好好好。”她无奈地妥协道,“不过只能待一会儿。你的伤没好,千万别乱跑。” 许京的眼睛噌地一亮。 第三十九章

千灯万树,人间烟火。 无数男男女女,有的是两情相悦的恋人,有的是新婚燕尔的夫妻,还有携妻带子的一家人,父亲将孩子扛在肩头,熙熙攘攘,从他们身边擦过。许京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护着纪棠,不让她被人群磕着碰着,纪棠却又小心翼翼护着许京受伤的手。 两人看起来,竟好似半抱在一起。 人潮涌动,纪棠时不时被挤到许京怀中。她起先还没发觉,后来次数一多,便有几分恼了,咬唇道:“你怎么不说,灯会原是这样的。早知道如此,我们就不来了。” 许京无辜地眨眨眼,“我怎么知道人这么多?” 可纪棠觉得他就是知道。 她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许京赶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四顾张望,指着一处套环的小摊子,笑道:“师父,你瞧那儿有个泥瓷捏的小花猫,我给你套回来好不好?”纪棠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胳膊,果断拒绝:“不要。你还伤着,别逞强。” “嗨,我就算两只手全断了,套个小玩意儿也是全不费事。”他可是在街头长大的孤儿,什么坑蒙拐骗、偷拿讨巧的事都难不倒他。说着,顺势牵起纪棠的手,用肩膀挤开人流。 纪棠本不想给他牵的,可又不忍心他伸过来的手僵在半空,落个尴尬。就这么一犹豫,已经被他十指扣住了,再想甩脱,难免坏了心情,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小情人似的亲昵相握,男俊女俏,很是惹人关注。连坐在一旁的摊主,也笑眯眯看了他们好几眼。 “公子,那只花猫位置太偏了,刁钻难套得很,您还是换一个吧。”摊主看出许京想套泥瓷,忍不住好意出声提醒。纪棠扯了扯许京的袖子,朝他摇摇手,示意他放弃,“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猫。” 许京不信。他们初遇时,她就问他见没见过一只狸花,名叫渺渺。他想了良久,摇头时分明看见了她眼底的失落。他想,那只猫对她而言,一定很重要。 他掏出一个铜板,拍在案台上,道:“来一个圈。” 摊主讶异地反问:“您只要一个圈?” “一个圈”许京没受伤的左手竖起一根食指,两眼弯成月牙,“足够了。”他接过碗口大的竹制小环,瞄准偏角,轻轻一抛。那小环便跟长了翅膀一样,轻飘飘地飞向泥瓷小猫,“啪嗒”一声,落地套在了小猫脖子上。 摊主摸摸后脑勺,叹道:“真是神了。”从拾起泥瓷,交到许京手里。他先前还怕这位公子吃亏,现在却只担心他赖着不走,把他这摊子上的小玩意儿一网打尽。 许京明知他的心思,还故意拖长声音,问纪棠:“师父,你还有别的想要吗?” 摊主的脸立时苦了下来。 纪棠岂能看不出来,屈了手指凑在唇边,轻笑着说:“不要了,咱们走吧。”接过许京递来的泥猫,大小刚好捏在手心里,拇指摩挲着粗糙的猫耳朵。许京见她欢喜,心里也跟着高兴,说:“对!前头肯定还有更好,师父你再有看中的,我全送给你!” 她又不是孩子,拿这么多小玩意儿干什么? 纪棠被他拖着往前走,隐约听到身后的摊主啧啧道,“现在的年轻人哟,一口一个师父徒儿,真是……”她羞得两颊发热,可望着许京高大修长的背影,心中却是一暖。 - 两人顺着人潮走,不知不觉便到了长生树下。无数深浅不一的红笺纸,被细绳拴着,在风中微微飘荡。有些年代极远的,风吹雨淋,已经褪成了粉白色,多是挂在下面的枝杈上。 许京身材颀长,一抬头,便看见一张白得发脆的笺纸,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依稀可见两个名字下,挂着一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他低头凝睇纪棠浅笑的脸庞,一直盯到她微微侧头避开,皱着鼻子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他点头道:“是啊,别动。”指尖在她洁白细腻的唇边划了一道,“大概是刚刚吃糖人蹭上的。” 纪棠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偏开视线,假装看风景。 “师父,我们也去写一张,好不好?” “不好。” “去嘛,来都来了。” 她羞恼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都是庙祝骗人的东西!你不信我,信他做什么?” 乌黑的碎发贴在他苍白的颊边,一双漆黑如点星的眼眸里,黯然惆怅如鳞光翻涌。他轻启薄唇,低声道:“我知道是骗人的东西。既然是假的,你就骗骗我,不行吗?”或者,她连一句好听的谎话都不愿意同他说。 对他而言,没有系统,没有九世轮回。每爱她一次,都是刻骨铭心的重新开始。 纪棠咬了咬下唇,缄默半晌,终究还是拉起他的手。 “走吧,你不是要写吗?” 他失落的神情霎时明亮起来,仿佛霁月出岫,光彩迸发。那种真诚的喜悦是做不得伪的,他两道唇角高高上翘,神采飞扬,一下子就把她抱在了怀里,双脚离地旋了两转,高喊道:“师父!师父!” 纪棠比他矮了一截,此时被他整个人提起来,不得不用手肘撑着他的肩膀。四顾周围或惊讶,或善意,或暧昧的眼神,尴尬得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你放我下来!” “不放!” “放我下来!我数三下,一、二……” “三!”许京迅速寻到她的嘴唇,连啄了三下,趁着纪棠发怔失神的功夫,将脸埋在了她白腻的颈间,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师父,我真的好高兴。” 纪棠现在只后悔没有学会玄天宗的遁地术。不过,她好像无意中掌握了传说中的离魂术——魂魄出窍了大半天,等回过神来,已经在红笺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却没看清许京在他俩名字后面附了什么话。 “你在后面写了什么?” 许京岔开话题,“师父你看,那里有人在放莲花灯。” “看着我的眼睛,你答应过不会骗我的。” “要不我们也去放一盏吧?”他兴冲冲地往河边走。 纪棠扯住他,“你先告诉我。” “放了莲花灯,我就告诉你。”许京猫儿似的在她头顶蹭了一下,“我保证。” 她实在没办法,又眼看他一路小跑去买莲花灯。她站在河边等他,看见无数成双成对的少年男女,半蹲在水岸。一盏盏精致玲珑的纸灯随流水漂走,仿佛漫天星辰陨落,衬得那一张张年轻幸福的脸庞格外动人。 或许在路人眼中,她和许京,也是这样一副静好的情景吧。 - “师兄。” 许京买完花灯回去找纪棠,却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回过头,便对上了魏长宁那张永远含笑的温和面容。他的笑容瞬间冷下来,淡淡颔首:“哦,是你啊。” 魏长宁手里托着盏小兔儿灯,昏黄的灯光映在他仍旧稚气的脸上,显得无辜而良善,“长宁还以为师兄不会出门了呢。是和师父一起来的吗?” 许京懒得理会他,“嗯”了一声,转身便往河边去。 “师父和师兄,看着感情很好的样子呢。这样走在街上,难免引人误解,还是避避嫌为好。”魏长宁缓缓开口道。 “关你什么事?”许京皱着眉,冷冷望向他。 魏长宁笑容不变,一双可爱的圆眼却渐渐眯起,显出几分幽深来,“长宁不过是随口一说,师兄若问心无愧,何必急着撇清?”顿了顿,又道,“其实师兄很不喜欢我吧,本来能和师父二人独处,却偏偏要多一个人,来分散师父的注意。” 许京觉察出了不对劲。 “本来,我不是家中独子呢,下面还有个弟弟。”魏长宁轻叹道,“只可惜夭亡得早,三岁就没了。我爹娘难过得很是哭了一场。” “你同我说这个干什么?让我陪你一起哭吗?”许京长眸微闪。 魏长宁笑道:“自然不是。我那弟弟过世的时候,我尚且一滴眼泪都没流,更何况现在。我只是想告诉师兄,我和师兄一样,最讨厌别人分享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许京冷笑一声,快如闪电,瞬间揪住他的衣衽,“谁是你的东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信,我当然信。其实师兄受伤的那个晚上,本来就是想杀我的吧?可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收手了。”魏长宁遗憾道,“如果师兄那时就动手,倒能少费我许多功夫。” 许京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要瞎说。” “我是不是胡说,师兄心里清楚。”魏长宁附在他耳边,轻声笑道,“至于证据嘛……师兄敢不敢和我赌一把,师父是信你呢,还是信我?” 许京浑身一僵。 第四十章

纪棠没想到许京会去这么久,等得她上下眼皮子都快搭上了,才捧着一盏莲花灯姗姗来迟。乐文小说w-w-w..c-o-m。她气得想骂他两句,可看他脸色十分不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 许京摇头一笑:“没事,那边人多,耽搁了一会儿。”反而眉飞色舞地给她讲起自己从前逛灯会的趣事来。他蹲下身,握着纪棠的手,缓缓将手中的莲灯推向水面。 无数莲花顺水而下,仿佛彼岸花在冥河流淌,映出一条火照之路。他凝视着身边人虔诚许愿的面孔,忍不住将她拉到怀中,五指插入她的长发,柔声问道:“师父,你许了什么愿望?” “你都不告诉我,你在长生树上写了什么,我干嘛要告诉你我许的愿?”纪棠嗔怒地瞪他一眼。许京的心都快含化了,语气愈发温柔,“那我告诉你我写的字,你也告诉我你许的愿,好不好?” “不好!”纪棠并不上当,“你刚刚还说,放完花灯就先说红笺纸上的字,现在怎么就成二换一了?我不干。” 许京闷声笑起来,引得胸腔微微震动,把她的头,往自己怀中摁得更紧了一些,“师父,我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嘶,真肉麻。纪棠环抱双臂,下巴在他胸前用力磕了一下,嗔道:“你要走便走,谁稀罕你?” - 许京伤势一转好,纪棠就准备带着他和魏长宁回山了。 掌门那边已经不知派纸鸽催过多少次,她每次回信都是长吁短叹,非得绞尽脑汁才能写出一大堆官方打太极的话来。许京似在凡间玩上了瘾,将他们的行程一拖再拖,还是纪棠发了狠话,才终于把他从万丈红尘中拉出来。 谁知临了又出了乱子! 魏长宁不能御剑飞行,纪棠自然要和他共乘一剑。以前许京还借口不会御剑之术,非凑到她身后,可如今他连嫏嬛阁的幻术都学会了,那一套说辞她当然不会再信。但许京就是死活不肯让她和魏长宁独处。 “你这么大个人了,自己飞不行吗?”纪棠无语,“我一个人怎么拖着两个走?” 许京强辩道:“可是我没有剑啊!” 纪棠道:“你有搓衣板,原理是一样的,尽管飞就是了。”她走到近前,戳了戳他的胸膛,不满地说:“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吧,你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 “魏长宁不是小孩子,他已经十五岁了。”许京咬牙强调。 她虚眼窥了下魏长宁,见后者正在哭哭啼啼地和父母告白,没听到他们的谈话,才拍了拍许京的脸,没好气地说:“可你比他年纪还大,更不是孩子了。你就不能懂点事吗?”连初中生的醋都吃,也真够幼稚的。 许京不依不饶,“那我带着他。” 纪棠暗忖,谁知道你中途会不会把他跌下来摔死啊?这可是掌门未来的心头肉! 最后还是决定由纪棠御剑带着魏长宁,许京自己一个人御搓衣板。 在魏家老小的抽噎声中,两道白光霓虹般消逝在天边云外。、 - 御剑飞回玄天宗所在的青穹山,至少也要两天一夜。许京和纪棠是无所谓,但魏长宁的*凡胎受不了。三人天一黑,便寻了个山头降下。 许京主动提出要给魏长宁猎只山鸡,补补身子,这倒真让纪棠没有想到。 “怎么好劳烦师兄,我和师兄一起去吧。”魏长宁温雅一笑,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 纪棠眼看两人一高一矮,并肩朝林子里走去,心里好生奇怪。他们俩不是向来不对盘的吗?不,应该说是许京单方面看不惯这个便宜师弟。魏长宁倒是个老老实实的好孩子,明知许京对他的敌意,还是处处恭敬忍让。 确认已经离开纪棠的神识监视范围外,许京立时顿住了脚步,冷冷回头望向魏长宁,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魏长宁纯真地一歪头,“师兄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如果你的目标是我,那倒也没什么。”许京一掌钉进身旁一棵树干里,在千叶簌簌中,寒声道,“别把你的鬼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师兄是不是误会了,长宁对师父,向来只有敬重,绝不会……”他停了一停,唇边的笑容变得邪肆起来,“像师兄一样,对师父起非分之想。” 许京怒极反笑,森森问道:“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听说师兄是个修仙奇才,资质与我不相上下?”魏长宁定睛直视他,“玄天宗的天才,有一个就够了,师父也无需两个嫡传弟子分心。师兄是个聪明人,我这么说,您应该懂了吧?” “你想让我离开玄天宗。”许京慢条斯理地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魏长宁笑道:“师兄天资过人,即便不是玄天宗,也还有玄地宗,玄人宗抢着要收您为徒,又何必在这儿与我纠缠不休?” 许京半晌没有说话。 魏长宁眼底渐渐浮上得意之色,以为他已经向自己做出了妥协。 但—— “你先前说要跟我打赌,师父是信你还是信我。其实根本不必赌,现在我就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许京抬起头,捻起头顶上掉落的一片树叶,轻轻吹开,淡然微笑,“师父会相信你,可是……她会选择包庇我。” - 奇怪,太奇怪了! 纪棠看着眼前这一对“师兄弟”,你递给我一只鸡腿,我送你一个野果,谈笑风生的友爱画面,简直背后发凉。难道他们突然一见如故,聊成了好兄弟? 她满心的疑问,都被许京笑眯眯的表情淡淡挡了回来。 结果三人就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中,回到了玄天宗。 位于青穹山的玄天宗,是修真界第一仙门,千年底蕴,实力雄厚。山门巍峨,宝象庄重。而这青穹山,远远望去,更是一片云雾缭绕的人间仙境。不过纪棠可知道这里面的厉害——经过几千年无数代掌门锤炼,青穹山已与玄天宗融为一体,形成一个无比严密的护山大阵,一旦开启,便是假仙境界的修真者进来,也绝无活路。 纪棠的这个原身,作为十脉八峰长老中唯一的小师妹,在玄天宗还是颇有地位的。 掌门玄阳子提前结束了闭关,亲自在大殿等她回来……不,应该说是在等魏长宁。这个拥有绝品地灵根的百年不世出天才。 “哎呀,居然真的给你找到了!”玄阳子激动得老泪纵横,左看看许京,右看看魏长宁,不由嫉妒起了师妹的狗屎运。怎么资质绝佳的弟子,一个天灵根,一个地灵根,天地双骄,都撞到她手上了呢? 纪棠觉得他这个神情,真的很像收集完全套手办的死宅。 不过,能集齐天地双灵根,就算对于玄天宗这样的大派来说,也是坟头冒青烟了。 “十五年前,这个南陲小镇上,曾有仙光涌动。大家都怀疑是异宝出世,纷纷前往寻宝。此事在当年还算轰动一时,但后来因为一无所获,只能不了了之。”她抓着要紧处简单解释了一番,“不久前我途径此处,发现这一带的灵气比周围更加聚集。一开始也以为是有什么天材地宝,后来才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天地灵根出世时,也可能引起灵气异变。” 还好原主是个热爱读书的修仙界学霸,脑海中知识储备堪比图书馆,才能让她这么顺利地带许京脱身。 “现在掌门能履行先前的承诺,让我带走许京了吗?”她冷不丁抛出的这句破坏气氛的话,同时引来了许京和魏长宁讶异的目光。 两人异口同声,喊了声:“师父……” 纪棠摆摆手,示意他们俩先不要开口,用眼神威逼玄阳子:“掌门,您亲口说的话,总不能不算数吧?” 玄阳子尴尬地说:“那自然……自然是……”不想算数的!虽然魏长宁的资质也极好,可许京是天灵根啊。眼看这么个旷世奇才砸在纪棠手里,他心疼得后脑勺都抽抽了。 “作为交换,我可以把地灵根转到您的门下。”她把魏长宁往前一推,“我的性子掌门是知道的,哪里担得起教养弟子的重任?还是掌门您来管教他更合适。” 玄阳子眉心一动,“此话当真?” “当然。” 出众的弟子固然是整个玄天宗的资源,但也是长老们争脸面的筹码。玄阳子虽然也收过两个弟子,但无论资质还是心性,都矮了执法长老那边一头,为此憋屈了百来年。此时纪棠抛出的这个诱饵,可比送他一件仙器更让他心动。 “师父。”魏长宁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长眉低垂的刹那间,闪过一丝阴毒和不甘。原来他就只是纪棠用来和掌门做交易的砝码,而且,还是为了许京! 纪棠肃然道:“别叫我师父了,以后掌门才是你的师父。他的本事不知比我高出多少倍,你跟着他学习,定然比跟着我好。” 这番义正言辞的吹捧,无疑取悦了玄阳子。他抚着长须,道:“既然师妹执意如此,那我也就不再劝了。今后许京的修行事宜,我也不会再插手了。” “多谢师兄。”纪棠微微颔首,算作行礼,扯着许京的手腕,扬长而去。 此时,许京眼角眉梢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还没出大殿,便在广袖下用食指勾住了她的指尖。 “师父。” “嗯。” “其实您也很在意我吧?” “滚!” - 伫立在大殿内的魏长宁,面上仍带着谦和的笑容,指甲却抠进了肉里,险些掐出血来。 ——许京!纪棠!你们这对狗男女,凭什么不把我放在眼里? “以后你就跟我一起,住在长鹿峰……”玄阳子絮絮叨叨地跟自己的新弟子交待各种琐事,殊不知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淬了毒的心千思百转,早已到了远方去。 “师父,听说玄天宗的幻术很厉害,是真的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幻术?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玄阳子想到不少低阶修士在凡间行走,经常靠这一手段蒙骗世人,还以为他年幼时受了什么人迷惑,便解释道,“这只是些不入流的末技,专修这一科的人是很少了。便是有,也难成大器。” “那有没有可能,有什么幻术能蒙蔽师……不,蒙蔽纪长老呢?” “唔,师妹毕竟也是大能修士,怎么会被低阶幻术蒙蔽。不过,若是那个,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玄阳子沉吟了一会儿,想到了一种功法,“那是一个剑走偏锋的邪修创立的幻术,名为霍天诀。不过那邪修被我们中前辈铲除后,就没人修炼这功法了。” 魏长宁急切问道:“那这霍天诀现在在哪里?” “后山嫏嬛阁禁地。” 第四十一章

“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玄阳子狐疑地扫了魏长宁一眼。&乐&文&小说.lwxs 他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追问道:“弟子斗胆请教师父,擅入禁地,学习邪修功法是何罪?” 玄阳子心中一凛,上下打量他,沉吟片刻,方肃然道:“按照门规,应该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不过他很快就补充,“嫏嬛阁防守严密,机关重重,寻常弟子,根本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进入禁地。” “那么若是与长老勾结呢?” 玄阳子身躯一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魏长宁突然撩起衣摆,下跪在地,抱拳道:“弟子自知入门尚浅,不该肆意僭越,妄议尊长,但此事搁在弟子心头,实在如鲠在喉,若是不能据实禀报掌门,总有一日会成为弟子的心魔,还望师父明察。” 玄阳子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若确有其事,我自然不会偏私。” “弟子怀疑,纪棠长老与其弟子许京,早有私情,偷盗嫏嬛阁邪修功法,准备叛出师门!” 玄阳子神色平缓,并无异变,只是沉声开口道:“你可有证据?” “许京为隐瞒与纪长老的私情,在山下曾有意杀我灭口,无意间泄露了他的幻术。然而纪长老怕事情闹大,出手阻止了他,他手上至今还有当时与纪长老起争执留下的鞭伤,师父一查便知。”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即便许京与纪长老有过争执,也不过是他们的师徒私怨。”玄阳子的面容愈发沉下来,原本看向魏长宁的热情和期许,也慢慢冷凝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魏长宁知道,要是这次一击不中,很有可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失去掌门的信任。他暗咬银牙,神情诚恳,道:“若师父仍然不信,待弟子将许京引来,套出他的话,师父在旁边一听便知!” - 纪棠携着许京回到自己管辖的凤昀峰。因为原身清冷孤僻的缘故,这个山头并不像其他长老的地盘一样繁荣气派,空落落的只有一间竹屋。屋前划出了一片练武场,几个许京练体术时搭的木桩子,还牢牢伫立在一边。 她推开屋门,随手捏了个清净诀,拂开里面的落灰。当着许京的面,撬开床下一个暗格,将里面的瓶瓶罐罐,玉简谱图都取出来,“快收拾收拾东西,等我交待完门中事宜,咱们尽早下山。” “师父。”许京犹豫了一下,“那个魏长宁……” “唉,说到那小子。”纪棠手下一顿,痛心疾首地说,“我的好东西,全泡在他那桶‘化灵汤’里,这要是给你用了,估计你直接就能突破个三四重境界。” “咦,那不是洗髓丹吗?” “你还真信啊!你来玄天宗这么久,听过谁经历过洗髓易筋没?”纪棠往床边一坐,心疼得直抚胸口,“那是由无数天材地宝集炼成的化灵丹啊,估计连掌门手里都不一定有。”据原主留下来的记载,这颗丹药可是她冒死在一个仙墓中得到的。 许京好笑地坐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那你还给那姓魏的用?” 纪棠长叹一口气,戳了下他的脑门,“还不是因为你!魏长宁确实是地灵根,但我找到他时,发现他的灵根似乎受了邪祟污染,隐隐呈现出‘假地灵根’的征兆。如果是假地灵根,那就比你低了一截,掌门也不能答应你跟我走啊。” “原来师父是为了我。”许京借机向她怀中倒去。 她嗔怒地把他推开,“去去去,别跟我在这儿闹!赶紧收拾家当跑路要紧!灵根不能逆转,一颗化灵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掌门早晚还是要发现的。” 许京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我的家当只有师父你一个。” 纪棠心里既甜蜜又不安,虎着脸,瞪他一眼:“滚!” “师父,你最近越来越凶了,是不是年纪到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去搓衣板,跪不满两个时辰不准起来。” “哦。” - 许京跪在搓衣板上,双手灵活地变化眼前这一堆阵旗。红绿黑白四色的旗子被他不停交换位置,衬得地砖上血红的丹砂符号更加诡异。他神色从容,不时停下来思索一二。 他刚来到玄天宗时,因为纪棠不肯传授他法术,便剑走偏锋,寻了很多阵法和画符的书简来看,久而久之就摸索出了门道。而进入嫏嬛阁则完全是个偶然事件,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人在操控,让他每次都惊险突破机关,引他找到了无需灵力也能修炼的霍天诀。 这本霍天诀,就是将被修仙者看轻的幻术,和阵法结合起来,营造出更逼真更庞大的幻境,对当时的他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 他也曾试图找出那股暗中无形帮助自己的力量,但始终一无所获,只能归结于修仙者口中的所谓“天道”。 此时,窗外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碰撞。 许京心头一凛,伸手把所有痕迹抹去。房间瞬间恢复原状。 “什么人?”他谨慎地打开窗,只看见了一张纸条。上面用小楷写着——“子时一刻,后山林外。魏。” 这个魏长宁,还真是冤魂不散! 许京敏锐地嗅到了一点阴谋的味道。 他悄无声息地步出房间,路过纪棠的门前,脚步微微顿了顿,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走开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她一辈子都无忧无虑,不用为任何事伤神。哪怕,是为了他。 房内,早已习惯失眠滋味的纪棠,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夜风长眠,满山静寂。她脑海中虚晃着无数影子,每一个都是许京。深情的他,无情的他;微笑的他,流泪的他;沉冷的他,狡黠的他……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他,又隐瞒了她什么? 纪棠叹了口气,起身推开门,跟了出去。 - 魏长宁站在一棵千年巨槐下,月光洒满他的衣袍,看起来完全是个青涩乖巧的少年。 “啪”许京踩断了一片黄脆的枯叶。 “师兄果然来了呢。”魏长宁定睛含笑。 许京冷淡地说:“我并未拜过玄天宗历代祖师,当不得你师兄。” “玄天宗是当世第一仙门,师兄为何来这里近两年,却始终没有真正入门?”魏长宁道,“难道是因为对凤昀峰纪长老起了邪心,不愿冠上‘师徒相恋’的骂名吗?” “邪心,什么叫邪心?”许京冷笑,“我与师父清清白白,她的品性如何,还轮不到你来非议。你这样的忘恩负义的小人,才担得起‘邪心’二字。如果没有师父,你现在也不过是个凡俗童生,岂能一步登天,成为掌门嫡传?” “那是我资质过人,与她何干!”魏长宁忍不住恼羞,偷偷瞥了眼身后的密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全被掌门看在眼里,登时恢复了一副温和面孔,轻咳两声,“不过师兄虽然没有入门,一手幻术却着实厉害,连纪长老都能瞒过,比起其他嫡传弟子,也是丝毫不差呢。” 许京内心升起警惕,余光在四下虚窥一二,最后落在了密林中。 这里面,若要藏几个人,倒是容易得很。 - 纪棠静静潜伏在密林的灌木后,偷窥两人的动静。她隔得虽远,但将灵力灌入耳目,却是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身后的一丛枝桠,轻微地晃了晃。 她皱着眉头扭头,看见一顶玉冠露在黑魆魆的枝叶外,在月色下格外显眼。 “师兄?”玉冠上的纹饰实在太打眼了,这分明是掌门才能使用的规格。 玄阳子全身一僵,尴尬地从树丛后探出头,“师妹。” 纪棠扶膝蹲着,默默挪动脚步,退到他身旁,密音传耳:“师兄怎么在这儿?” “……” 魏长宁、玄阳子、许京。她就算再蠢,也能猜到一点内情,“师兄是来捉现行的?” “……” “呵呵,别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去。魏家那小子,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魏长宁还是太嫩,那点些末道行撑不起一肚子坏水。刚到玄天宗,也不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就急匆匆向她和许京发难。随便他拉住哪个杂役问问,整个玄天宗上下,谁不知道她这个原身,是掌门玄阳子最疼爱的小师妹啊! 自从纪棠当上凤昀峰长老后,几百年来各种关于她和掌门“潜规则”、“有私情”、“偏心护短”传闻就没断过,都快成修仙界茶余饭后的固定段子了。 如果他把事情捅到那个面冷心黑的执法长老那里,倒真有些麻烦,可偏偏是玄阳子……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关系好,互相信任,她会把他送到掌门那里吗! “你和许京的……私情,是真是假?”玄阳子干巴巴地问。 “嗯,这个倒是真的。” 那一瞬间,纪棠仿佛听到了掌门心碎的声音。 好吧,知道你暗恋原主几百年,现在被一个小屁孩横刀夺爱,是挺可怜的。 默哀一秒钟。 第四十二章

魏长宁几次三番没有套出许京的话,渐渐失了耐心,开始变得焦躁起来,“我听说纪长老专心修炼,从不染指旁门左道,不知师兄所学幻术,又是从何而来?” “幻术,什么幻术?”许京眸色一闪。m.乐文移动网 “此处只有你我两人,师兄又何必装蒜?当然是你想杀我那日,瞒过了纪长老的幻术。”魏长宁观察许京的表情,发现他一脸沉静,不由暗骂此人狡猾,“师兄不妨设想一下,若是长老和掌门知道了你偷窃嫏嬛阁邪修功法,会作如何处置?” 许京冷哼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时要杀你,又何时去过嫏嬛阁?凭我这点修为,怎么可能突破嫏嬛阁的重重机关?” “单凭你一人,自然毫无可能!但如果是与纪长老合谋……啊!”魏长宁话刚说到一半,便发现眼前的许京不见了,而下一瞬间,他的脖子已被狠狠扼住,整个人掼在槐树树干上。 双脚悬空扑腾,背后一阵刺痛,只见许京的寒冷如冰的俊脸越来越近。 “你再敢提她一句试试。” 魏长宁的脸连着脖颈,涨成了猪肝色,拼命喘着气,试图掰开的双手。但许京的手指就像铁箍一样掐着他的咽喉,令他因缺氧而四肢无力,无法挣脱。 那一刻,他分明从许京眼中看到了杀意。 “师父……师父……救我!”魏长宁心中升起无尽的恐惧,如同被人掐断了脖子的公鸭,狼狈地哑声求救。 玄阳子瞪了纪棠一眼,似乎在说“你教出来的好徒弟,都敢在门派内杀人了。” “废话真多,快去把你的‘地灵根’救下来吧,真死了就白搭了!” - “住手!”玄阳子跃出草丛,伸手拦阻。 许京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出来似的,神色淡淡地松了手。魏长宁犹如死尸般靠着树干滑落,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吸气,望向许京的目光仿佛是淬了毒的利箭,令人胆寒。 “今日之事,完全是一场误会。”玄阳子对上许京的眼神,尴尬地轻咳了两声。 刚缓和过来的魏长宁,不甘地大喊道:“师父,不能放过他!他先前还要杀我!” 许京冷笑道:“我不过是与魏师弟切磋一番罢了,师弟何出此言?难道不是师弟深夜约我前来的吗?”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摊开甩在魏长宁脸上,“墨痕未干,莫非师弟已经忘了?” 魏长宁哀求地看着玄阳子,希望他为自己做主——毕竟他才是掌门的弟子不是么? 然而,玄阳子却并没有如他所愿,站在他这一边,甚至连重话都没有一句,只是教训了许京出手不知轻重,误伤门中弟子。 许京乖乖认错:“是,弟子知错了。” “师父如此处事,未免有失公允!应该先将许京关押,仔细审问!”魏长宁咬牙道。 此时,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这里是玄天宗,不是你的知县衙门。关押、审问?你是要严刑逼供呢,还是屈打成招?”纪棠从玄阳子背后走出,“即便许京真的会幻术,你又怎知他是从嫏嬛阁偷出的功法,而不是自己苦心钻研出来的?这般无凭无据地诬赖他人,恐不是君子所为吧?” 她与玄阳子站在一处,举止亲近,毫无嫌隙。 魏长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恨自己一时冲动,行事鲁莽,没有探清对方的底细。纪棠毕竟是长老之尊,在玄天宗根基深厚,哪是他的一面之词就能扳倒的? “这事就到此为止。即日起,长宁你就好好闭关修炼,不要再多作牵扯了。” 魏长宁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半晌才道:“弟子遵命。” - 玄阳子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许京一眼,“师妹,你这个徒弟,很是不得了啊。” 纪棠僵着脸干笑,“多谢师兄谬赞。”她知道掌门不是个蠢人,对魏长宁的说法,虽然心存疑虑,没有尽信,但毕竟还是上了心的。 “你早先说要下山修行的事,我已经准了。”玄阳子道,“明日你便带着许京走吧。” 这是要让她避避风头的意思了。如果她选择走,就等于默认了某些事实。 纪棠沉默片刻,鞠躬行礼,道:“多谢师兄成全,我明日就带他下山。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请师兄多多保重。” 玄阳子长叹一声:“你……终究是……唉,罢了!”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却没能说下去。领着失魂落魄的魏长宁,踏剑乘风而去。 纪棠也跟着叹了回气,对着月光下一声落拓的许京,伸出了手,“走吧。” 许京“嗯”地应了一声,紧紧牵住她,攥在手心里。 “师父,我们下了山,要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去你的家乡也行。” “那师父的修行怎么办?” “修行干什么,多活几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等他玩够了,他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拜堂成亲。或者不结束任务,就这样相濡以沫,相伴白头也不错。 - 天刚蒙蒙亮,细微的晨光透过竹帘,穿堂入室,投在干净朴素的莆台上。 玄阳子盘腿静坐,阖着双目,看似宁和,一颗心却跃上跃下,不安得厉害。 “你纪师叔走到哪儿了?” “应该出山门了吧?”答话的是他大弟子,前脚才从外面进来,冷不丁就被劈头问了一句,怔了一瞬,下意识回道。 玄阳子眉头一锁,睁开眼睛,又问:“那你小师弟呢?” 他大弟子内心抱怨,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我,我又不是专修天眼的,哪个晓得他们在什么地方?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师父不是让他去无涯泉修炼了吗?那自然是在后山了。” 不对,不对! 玄阳子眸中精光一闪,抬起食指,在眼皮上划了一道。他放出一缕神识,配合天眼之术,探查后山的动静,果不其然,完全没看到魏长宁的踪影。他已是化神境界,第六感极准,隐隐猜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执法长老今日是不是恰好回山?” “是,大师伯一回来就去后山取那株千年狮草了。”作为帮掌门料理门中各项事宜的首徒,关于执法长老的事,他倒是一清二楚。谁让他们这两边内斗了几百年,平时日日盯着对方找茬呢。 玄阳子霍然起身,喊道:“不好!”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巨大的爆破声,轰得整个山头都在微微发颤。 他的二弟子慌里慌张地推门进来,高声急道:“师父,大师伯和小师叔打起来了!” - 纪棠手握着寒玉鞭,伫立在山门外,将许京挡在身后,冷声道:“毕竟师兄妹一场,执法长老何必如此纠缠不休,让门下弟子看了咱们的笑话?” 执法长老紫黑的面膛上,一双虎目圆瞪,沉声道:“如果师妹不是做贼心虚,又为什么要拦着,不让我用搜魂*?真相与否,我一探便知,难道还会当着这满山弟子的面,冤枉了你们师徒二人不成?” “笑话,我座下的弟子,随随便便就让你执法长老搜了魂,岂非显得我无能至极?” 旁边的小辈弟子听了,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各自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我觉得纪长老说得有道理,掌门那边和执法长老向来不对付,这有一就有二,开了这个先河,万一执法堂的人,遇见谁都搜一搜魂魄,那咱们成什么了?” “若是许师兄没有学习邪修功法,身正不怕影子斜,干嘛不让执法长老搜魂,以证清白?”魏长宁躲在人群中,冷言出声。不少人觉得他这么一说也有理,暗自点头附和。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纪棠和执法长老,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看来大师兄是打定主意,不肯让我们走了?”她从元神中,祭出原身的本命法宝,寒心冰魄轮。原身修炼的种种术法,虽然她也勉强会用,但终究不是原装的,和这些灵宝没有过磨合。到底能使出几分,她心里也没底。 这寒心冰魄轮是原身的保命宝贝,在她神识的控制下,高高漂浮悬于头顶,投射出万丈光华,竟连日光都被压得黯淡了不少。 纪棠霎时感觉通体舒畅,犹如被天泉洗涤过一般。她的神魂与法宝中的灵体呼应交缠,陡然感觉自己仿佛一具俯仰天地的真神,将世间所有,都看作了蝼蚁。 执法长老见她一开始便祭出本命法宝,也是大为吃惊。这是以命相搏的架势啊!他心中更加坐实了她师徒二人勾结之事,冷哼一声,也祭出自己的乾坤钟,迎面撞了上去。 两人在空中化作两道刺目的白芒,四溢的灵气在群山间来回冲撞,仿若万啸奔腾,引得天地震动,满山的林木被压得哗哗倒成野草状。白云流散,灼日无光。 功力稍微逊色的弟子,在底下受到这股灵气冲击,都跌坐在地,头昏脑涨。 伴随“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凤昀峰竟被削去了一座山头! 一个影子从云端垂落摔下。 “师父!” 许京双目赤红充血,发冠震落,鸦发散落,神如鬼魅。 第四十三章

红绿黑白四面小旗从许京袖中飞出,盘旋在他周身,突然光芒大放,箭一般射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牢牢插在山头。章节更新最快再看许京,已经完全不是原本俊秀清逸的模样,他的额前多了一抹朱砂色的红痕,形如闪电,一双眼睛也完完全全变成了血红色。 执法长老傲然立在空中,冷哼道:“果然是修炼了邪术!” 以他化神期的修为,根本没把许京这等末技放在眼里。任凭他练了什么邪功,也不可能逾越境界之壁,从自己手中逃脱。所以他并不着急立刻出手,只是冷眼斜看他咬破食指,将鲜血滴在脚下。 许京的鲜血一落到地上,立刻蒸腾起来,犹如灼热岩浆,在青石板上翻腾着血泡,顺着沟槽淌开,竟隐隐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护山大阵,与真正的青穹山大阵遥相呼应。他完成这些布置,不过眨眼之间。 此时,眼看纪棠就要落到地上,那血阵中便升起一股黑烟,化作巨大的双手形状,将她温柔地托在手中,轻轻送到许京跟前。 “师父,你放心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他在她昏重的眼皮上,落下一吻,替她整了整凌乱的碎发。他的语气分明是极柔软深情,落在旁人耳中,却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仰起头,看着空中的执法长老,缓声道:“至于你,就去死好了。” “狂妄竖子!”执法长老虽然在与纪棠的对战中耗费了一部分灵力,但毕竟是大能修士,移山倒海不在话下。一声怒吼,惊如撞钟,犹如实质般荡开,霎时引来乌云蔽日,暴雷阵阵轰鸣。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半空,伴随着一道霹雳炸响,瞬移到许京身前。 两人相距不过一尺,执法长老屈起五指,迅雷般抓向许京头顶。 满山弟子早已作鸟兽散开,有资历深厚的,远远御剑飞着观战,见此情景,异口同声惊道:“搜神*!” 不错,正是执法长老引以为傲的搜神*,能将人的记忆从识海深处掘出,使神魂受到极大拷炼。被搜魂者往往会留下极大的后遗症,或识海破碎,或心魔渐生。 若非纪棠明晃晃是掌门派系的中流砥柱,执法长老也不至于一上来就向他们发难,提出要搜许京的魂。他敢这么说,其实就是料定了纪棠不会答应。两人之间必有一战。只是没想到,纪棠的修为退步这么多,打得比他想象中还容易得多。 许京双眸沉冷,不阻不拦,任由他进入自己的识海。 在执法长老右手摁上许京头顶的那一瞬间,两人周遭的景致迅速扭曲,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 乌蒙蒙的天空低低压在树梢,仿佛随时都能被一记惊雷,刺出一个破洞,灌下瓢泼大雨来。眼前是个阴沉的庭院,世俗富贵人家的布置,四周一圈精致的围廊,团着正中一株老榕树。 执法长老看到许京抱臂靠站在榕树下,低首垂眸,手头把玩着一把冰凉的匕首。 “哼,是他在魏家用邪术,想杀魏长宁的那天。” 过了一会儿,许京果然有了动静。他在庭院四角插上四面小旗,咬破手指,画了个奇怪的符号。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院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四下变得无比寂静。 执法长老“咦”了一声,嘟囔道:“有点意思,居然连我的耳目都被蒙蔽了。” 许京手握匕首,走向长廊口。执法长老站的位置,刚好在正前方,但他知道自己是作为旁观者在幻境中,不会被感知到,所以没有打算让步,反而陷入了对幻术的思考中。 果然,许京穿越他的身体,毫无凝滞地走了过去。 但——异变突生! 在许京迈步的刹那,骤然转过身,将手中的匕首,捅入了执法长老的心脏。他俊逸的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贴着执法长老的耳畔,轻声道:“去死吧。” “这不可能!”执法长老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胸腔中流出的鲜血。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他眼前一黑,在心中咆哮,“不可能!怎么可能!” 身旁的景致又开始扭曲变换。 执法长老满头大汗,霍然惊醒,蓦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嫏嬛阁内。 这里是非掌门不得入的禁地,即便他在玄天宗位高权重,也从来没有进来过。他环顾四周,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靠右的墙边摆着一排多宝格,上面放着一摞玉简。 那些都是前辈缴获的邪修功法,随便哪一本,都能让整个修仙界风云动荡。 他没有发现许京的身影,眼中却满满被那些功法填满了。吞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向那排多宝阁走去。当他把手指放在其中一枚玉简上时,忽然听见心底响起个轻飘喑哑的声音,“打开……打开它,你就能突破化神。待到那时,区区一个玄阳子又算什么?” 执法长老的眼神逐渐涣散了,当他的视线重现聚合时,已经充满了灼热。 但他毕竟是大能修士,没那么容易上当。在触到玉简的那一霎,又倏地缩回手,深吸一口气,阖上眼睛,等待识海澄澈清明,才缓缓张开双目,冷笑道:“许京,你就这点手段吗?不过是不入流的野狐禅罢了!” 在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手上已经结完了堪破印,大吼道:“破!” 整个嫏嬛阁“砰”地爆开,裂成无数尖锐的碎片,在空中洋洋洒洒。 远远地传来许京一声闷哼。 执法长老得意地一笑,乘胜追击,祭出神识中一口巴掌大的小剑。那把小剑悬在他额前,嗡嗡作响。他并起两指,在额间轻轻一压,开口道:“追!”那小剑便完全消失了踪影。只有执法长老知道,他的这本命法宝,正在追杀许京的神魂。 一旦搜捕到他的魂迹,便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他分出的一缕意识,也注入小剑,跟着走进了许京真正的魂魄中。 - 任执法长老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许京的识海深处,居然会是这样一副情景——四个颜色不同的匣子,齐整地悬浮在幽蓝的深海中。 一般人的识海中,只会存在一个或大或小、形状各异的虚魂而已。如果是修为高深的修真者,则有可能已经把虚魂炼成了凝实的宝珠。 “难道这其中另有蹊跷?”执法长老紧皱眉头,打开了第一只匣子。 一道红光从匣中破出,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怪哉!怪哉!这究竟是什么魔功?”他依次打开了其余三个匣子,分别蹿出蓝、黄、黑三色光芒,但同样也消失无迹。 当最后一道黑光被放出时,许京的整个识海突然猛地震动起来。犹如海涛汹涌翻滚,执法长老乘着他那柄小剑,像是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无依无靠,被海浪一次次掀翻,狼狈不已。最可怕的是,他的小剑居然开始被海水溶蚀了,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执法长老大为震惊,“这,这……” 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似乎和他对敌的不是一个无名低阶小辈,而是无所穷极的天道! 他抚胸吐出一口血,恨恨咬牙,驾驭着已经半废的小剑,逃一般从许京的识海遁出。 - “警告!警告!男主精神力溢出!” “噗——失联这么久,终于追踪到了吗?他们在第几号位面?” “号仙侠位面。” “?我看看……妈呀,谁打开了男主的记忆黑匣子!我‘哔——”他全家啊!” - 玄阳子赶到时,半个山门已经炸成了废墟。他默默盘算了一下维修费用,感觉心头血一滴滴在流。 “师妹!”他一看纪棠软软躺在旁边,生死未卜,吓得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急忙过去给她探脉,输入大量灵力。好在纪棠的伤并不重,只是一时昏迷,不久便幽幽转醒,眼睛刚睁开了一条缝隙,开口便是:“许京呢?” 玄阳子强忍辛酸和幽怨,指了指场中一动不动的两人。 执法长老的五指还压在许京头顶上,但脸色已是青青白白,毫无血色。对面的许京也差不多。 “他们还在幻境中,即便是我,如果贸然进去,恐怕也……”玄阳子内心其实早就惊成了咆哮脸——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入门两年的低阶弟子,能跟化神期的执法长老斗成这样啊喂! 这时,执法长老忽的喷出一口血,五指一松,跪倒在地。 玄阳子目瞪口呆,难道许京居然把执法长老打败了? 不过就在他刚刚闪过这个念头时,原本还站着的许京,也双膝一软,后仰倒了下来。他还来不及反应,身旁虚弱的纪棠已经扑了过去,在许京落地前,将他抱在了怀中。 两张极尽苍白的脸贴在一起,她用冰凉的嘴唇贴着他同样冰凉的额头,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我马上带你走。”泪水沿着她消瘦的脸颊,倏然淌下来,滴在他的眼皮上。 许京的睫毛颤了颤,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字:“棠棠。” 第四十四章

黯淡的月光被封在了窗外,屋子里燃着一盏民间的油灯,最普通的那种。-乐-文-小-说-豆大的昏黄光晕在风影中一摇一曳,映出一团简陋的桌椅板凳。纪棠背对着灯光,趴在他的床边,睡得很安详。 她眼底下淡淡的青黑,像一片阴影,笼罩在他心头,乌凉凉的冷痛难忍。 许京从被中伸出手,放在唇边哈热了,才敢去触摸她的鬓发。她的脸本来就小,现在更是瘦得下颌尖尖,弱得像是一揉就能掐碎了。他所熟悉的婴儿肥,连睡梦中都能上翘的唇角,都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一抹轻愁。 “棠棠,棠棠……”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迷梦,让他惶恐又不安。 纪棠捏着小小的拳头,揉了揉眼睛,困倦地问道:“你醒了?”话音未落,已经被他拉过来,紧紧搂了满怀。 “咳咳。”卡在肩头的胳膊不断收紧,她感觉全身骨头都快被他握断了,“你……你松手!”两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却被他骤然低头攫住了双唇。她浑身一软,更加使不上劲了。 “许京!你……唔……” 他充满侵略性地压倒她,尽情攻城略地,一时温柔地含着她的唇瓣,一时疯狂地啮噬她的香舌。他们接过很多次吻,缱绻的、甜蜜的,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绝望而缠绵,似乎要把所有的愤怒和疼痛都发泄出来。 纪棠闭着双眼,感觉有什么湿湿的东西,一滴滴打在自己脸上。 很烫,很重,很痛,如同一把炽热锋利的火刀,一下一下绞割着她的皮肤。 “对不起。”他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像个做错了事,后悔又无措的孩子。 她猜想自己的嘴唇肯定肿了,又热又辣,还尝到了一股血腥味,但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怎么也狠不下心骂。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后脑勺,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不就是吻技差了点嘛?咱们慢慢琢磨,总是能提高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身上的许京似乎僵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睛还带着红血丝,禽兽……啊呸,野兽瞄准猎物一般眯起,凉声道:“你说谁吻技差?” “这种事,总是有个从无到有的过程的。你别难过……唔!” 在纪棠快要窒息时,脑海中最后闪过的一个念头是:你特么精分前打个招呼好吗!? - 他们所在的小屋,是掌门的秘密私产,位于青穹山百里开外的一个树林里。 这房子风吹漏风,雨落漏雨,破烂得只剩下四壁和茅草屋顶。纪棠看得一阵心酸,没想到堂堂第一仙门的当家人,百来年积攒下的家当,才这么一点。以前掌门哭穷说自己两袖清风时,她真不该嘲笑他。 现在还养着两个被门派通缉的重病患者,玄阳子的荷包就更瘪了。也无怪他每次给他们送丹药来,都是一副苦大仇深,长吁短叹的模样。 “师妹啊,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不会想一直赖在这儿吧。 纪棠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盖了块白手帕,一晃一晃地摇着长椅。她揭了手帕一角,朝玄阳子勾勾手指,凑在他耳边说:“比起这个,我倒更担心……那个。”指了指蹲在门口修篱笆的许京。 “自从受伤之后,他这里就一直……不大正常。”她戳着自己的脑门,小声说,“不会是给执法长老打傻了吧?” 玄阳子左看右看,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怎么了?” “他现在每天看我的眼神,跟欠了我一百万两还不上一样。每天洗衣服做饭,打家具修房子,上次我说嘴馋想吃酸的,他把满山的杨梅都摘完了。” 玄阳子倏地一惊:“你想吃酸的?你难道是……” “是你个大头鬼啊!”纪棠无语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就这抓重点能力,阅读理解别想及格了。 被暴揍的掌门不忧反喜,摸着脑袋傻笑:“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反正……他就是不正常,非常不正常。”纪棠压低声说,“我现在修为大跌,暂时不能擅动灵力,你帮我看看,那次的大战他到底伤到哪儿了?” “他和执法长老斗的是魂力,身上没什么痕迹,按照你这么说,可能是识海受伤了。” 纪棠在底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你不是开了天眼吗?赶紧给他看看。” “哎呀,我那天眼才开到一半。”玄阳子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将灵力凝于双目,开启了天眼之术。突然,他压在额上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满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样?他是不是伤得很重?”纪棠着急地问。 “……不,不是。他,没什么事。”玄阳子说,“他的识海比常人大得多,吓了我一跳。” 纪棠放心了。毕竟是系统钦定的男主,有点外挂也是很正常的。 - 许京刚修好一段篱笆,头上忽的压下一片影子。他抬起头,看见玄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旁,“掌门有事?” 玄阳子瞥了眼在躺椅上熟睡的纪棠,压低声道:“你准备瞒她一辈子吗?” 许京手下动作没停,重新把头低了下去,“我不知道掌门您在说什么?” “经脉倒流,识海尽碎,魂魄离体,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玄阳子冷哼一声,迅雷不及掩耳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两指搭在他的动脉上,“近来你是不是烈火灼心,浑身犹如万蚁啮噬,每走一步,关节就像碎裂重筑一次?一般人,早痛也痛死了。” 许京甩开他的手,搁下手中的锯子,冷冷道:“掌门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我可以不管你,但我不能不管她。”玄阳子苦涩道,“若你死了,教她一个人如何独活?”见许京缄默不语,他又急声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要你闭关三十年,结成元婴,就能重铸金身,凝聚魂魄……” “来不及了。”许京截断他,“我不会离开她三十年,去修劳什子仙的。” “师妹寿元悠长,区区三十年,算不了什么。”玄阳子劝道。 然而,许京却摇了摇头,满腹柔肠地望向院中那个恬静的身影,叹道:“你不懂,这是我欠她的。”如果真能让他活活痛死,心里倒还好受些。 两人都没有发现,盖在纪棠脸上的那条雪白帕子,一左一右,洇出了两点深色。她藏在袖底的手指,分明捏紧了,却还是禁不住微微发颤。 - “我们成亲吧。” 纪棠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许京正趴在灶下给柴堆扇火。他有点懵地仰起脸,“你说什么?” 她拿手帕俯身给他揩了揩灰,脸颊被火光映得泛红,重复了一遍:“我们成亲吧?” 许京抱着她的小腿,把她倏然举起来,足高了自己大半个头,吓得纪棠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嗔怒地扯了扯他的耳朵,“你干什么!” “你再说一遍。” 纪棠指尖划过他齐整的眉毛,辛酸又甜蜜地说:“我想和你成亲,越快越好,这样行了吧?听明白了吗?”尽早成亲,结束这个副本,他才能不受病痛折磨。 “不能越快越好。”许京顿了顿,认真地凝视她,“要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纪棠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摇头道:“不要,我都不要。” “要的,你喜欢那个。”他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你说过,你喜欢。” “你记错了,我不喜欢。”她再也憋不住眼泪,抱着他的头,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耳后,“我这个人最怕麻烦了,一点都不想穿那么繁琐的嫁衣。我还晕车晕船,如果坐上花轿,肯定会一路走一路吐。” 许京本想伸手去抚她的背,可僵硬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垂着长睫,看向自己痛到扭曲抽搐、指甲外掀的右手,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力弱小,居然连安慰她都做不到。 “棠棠,你还记得我们在长生树上留的红笺纸吗?” 纪棠拼命点头,“嗯。” 许京用暗劲掰断了自己的手指,使它看起来不那么狰狞,免得吓坏了她。他将手藏在袖中,用手背轻轻摩挲她的长发,柔声道:“等我们成亲的时候,我就告诉你,那上面写了什么。” - 三天后。 长生树下,一对璧人,身着红衣。 少女长发挽起,额间垂着一颗红玉,娇艳如花。少年满脸缱绻,苍白如薛涛纸的俊秀脸庞上,挂着淡淡微笑。他摊开骨瘦如柴的手,默念了一句话,满树的红笺纸便飘摇晃动起来,仿佛有了生命。 其中一张跳出红绳的束缚,蝴蝶般飘落到他的手心。 上面写着两个名字“纪棠”、“许京”。 ——愿言配德,携手相将。不得于飞,使我沦亡。 第45章 番外一:人生长恨水长东 二十岁以前的记忆,他已经很模糊了。模糊到他几乎以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是虚空中臆想的迷梦。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太子,然后登基成了皇帝,还和某个世家女子有过一段婚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当他霍然清明时,已经堂皇坐在了龙椅上,眼看着脚下的臣子山呼万岁。 处处是疏离和陌生,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和所有人隔绝。他的心犹如一潭死水,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再起一丝波澜。 每天最快乐的时间,竟然是在梦里。 梦中总有一个女孩,每天带着开开心心、傻里傻气的笑脸,在他眼前瞎晃,嘟嘟囔囔:“你为什么老板着脸呀?笑一个,笑一个嘛!”然后扑腾到他怀里,把他的心思打乱。他有时会故作高冷地掰开她,有时又会举手投降,乖乖地让她揉自己的头毛。 那个女孩,比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更加真实。 他渐渐颠倒了梦境和现实,好像只有她的存在,才能证明他是真正活着的。对梦中人爱得越深,作为皇帝的他就变得愈加冷漠。他不再专注政务,不再关心民生,而是长久地强迫自己入睡。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他已不满足只在梦中与她相遇,他想和她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耳鬓厮磨,相伴白头。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画出了她的肖像,让暗卫去寻找她的下落。 这一找,便是三年。 他在深宫中等到近乎绝望,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只是自己构想出的虚幻人物,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也正是那时,耽搁多年的立后之事被那群大臣重新提起,一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被抬进了后宫。 大婚那天,阴雨绵绵,乌云蔽日,惹得他心烦,“谁定的吉时,拖下去斩了。” 身旁的内官劝道:“陛下,大喜之日,见血不吉啊!” 他墨眉冷竖:“再多说一句,连你一起斩了。” 内官怯怯地缩着头,不敢再劝。谁都知道,这位主子性格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劝谏的老臣撞死在大殿上,也不见他回头多看一眼的。 雨势渐大,他焦躁地在宫中踱来踱去,心头蒙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宫人捧着礼服,跪在殿中,求他更衣。可他却直直盯着门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此时,一道霹雳刺破天际。他派出去寻人的暗卫,蓑衣斗笠,急步而入,却在殿外被拦下。 “臣有要事禀告!” 他的心猛烈震颤起来,“让他进来!” 那人匆匆而入,刚要下跪,便被他一把搀起。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模样的暗卫,不禁微微一怔,“皇上……” 他十指紧掐着暗卫的胳膊,急声问道:“是……找到人了吗?”声线紧得发抖。 “找到了。” 在暗卫说出三个字的刹那,眼前年轻的皇帝,久久、久久没有呼吸,一只手摁着自己的胸膛,攥着胸前明黄色的布料,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他的鼻尖渗出密密的细汗,嘴唇一张一合,哑声问道:“她在哪里?” 暗卫道:“臣将她安置到了城外一户农家。”话音未毕,已经被一脚踹翻在地。 “蠢货,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下?”年轻的皇帝推开送伞的宫人,只身跑进了瓢泼大雨里。“嘚嘚”马蹄声在宫墙内回荡,守门的侍卫远远看见雨中一抹明黄色,都讶然地合不拢嘴。 雨水沿着他的眉骨、脸颊淌下,轰隆隆的闷雷在他头顶炸响,两耳浸了水,慢慢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有心底的呐喊,一遍遍冲上大脑——“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在等我。”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骑着马,在雨里狂奔。 这个世界究竟是真,还是假;身边的人究竟是真,还是假。他已不愿深思。满心满眼,只剩下那人笑靥如花、似嗔非嗔的模样。 - “民女见过皇上。”她一身粗布麻衣,头戴簪花,娇娇怯怯地向他行礼。 他原先想着,如果找到她,两人相见会是怎样的场景?是相拥而泣,还是相视而笑?唯独没想到,是“游龙戏凤”,是“皇帝与一个民间女子”的风流邂逅,是雨声淅沥,佳人含羞。 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棠棠。”他试着像梦中那样唤她。 眼前的女子肩膀一颤,抬起头来,眉眼皆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她咬唇道:“皇上怎知民女的小名?” 他喉间一塞,喑哑道:“你,也曾从小到大做相似的梦吗?” “做的。”她娇羞地低下头,“民女的梦中常常出现一人,与我携手相笑。”末了,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一只猫,土黄色,通身花斑。” “那只猫……叫什么名字?”他拢在袖下的手捏紧了,手心满是汗水。 “渺渺。” …… “渺渺!”她气鼓鼓地叉着腰,指着地板上的猫脚印,“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渺渺。”她唉声叹气地滚倒在床上,吃力地举着肥猫,“你家主人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好想他啊。” “渺渺。”她睡得香甜,不晓得做了什么美梦,傻兮兮咧嘴笑起来,“你别舔我,别舔我。” …… 他一把将那女子拉到怀中,窒息般抱紧她,喃喃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棠棠。” - 他封了她做元妃。“元”是第一的意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犹自不满足——她本该是他的妻子,怎么会成为一介区区妃嫔! 但无论如何,他已有了一位皇后,虽然没有与他正式大婚,却仍稳坐中宫。 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仓促一瞥,只依稀记得是个呆板无趣、懦弱胆怯的女人。他实在没有想到,外表唯唯诺诺的皇后,居然会对元妃下毒手!当他听到元妃中毒昏迷的消息时,简直恨不得当场打死那个女人。 “皇上,或许皇后只是一不小心,并非有意毒害臣妾。”元妃脸色苍白地依靠在床头,握着他的手,不时背过脸咳嗽两声,却还要为那女人说好话,“是臣妾霸占了皇上的宠爱,在后宫中引来诸多妒忌,才……才会……” 她说不下去了,嘤嘤地抽泣起来。 他怒不可遏,“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做一国之母?” 皇后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听到这句话,才抬起头来,轻轻为自己辩驳了一句:“臣妾是无辜的。”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力度。 他盯着皇后的眼睛,从那里看不见任何虚伪、恐惧、畏缩,只是平静。 也许皇后真的是无辜的,可那又有什么打紧?棠棠不喜欢她。仅这一个理由,就足够足够了。他缓缓开口:“把皇后拖下去,幽禁宫中,没有朕的命令,不许放出来,碍元妃娘娘的眼。” 如果非要有一个人下地狱,那就让他去吧。 她只要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他的羽翼下,随心所欲,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皇后被拖出去之前,从门口回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妖妃祸国,国之不存。三百年国祚,毁于你身。” 元妃愣了片刻,更加伤心地趴在他怀中哭泣,哭得险些岔过气去。 “皇上,皇上……臣妾,不是妖妃。” “棠棠不是。”他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所有罪孽,就由朕来担。你什么都不用多想。” 元妃梨花带雨地抬起脸,“听说叛军已经打到了大昌了,是吗?” “谁在你面前说这些胡话?”他轻点她的额头,“你不信朕能保你平安吗?即便朕不当皇帝了,咱们也能隐居江湖,比现在活得更轻松自在。” 那时,再没有什么皇后,什么嫔妃,她就是他唯一的妻子。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怀中的元妃似乎僵了一下,半晌才强笑道:“好啊。” 他多希望,那一刹的陌生和疏离,都是他的错觉。 - 叛军终于兵临城下,打到了皇宫。他不疾不徐地布置好一切,只等一把火烧掉大殿,就和棠棠遁隐江湖。 然而—— 皇后的失常搅乱了他的计划。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站在他眼前,两眼冒火,像两点陨落的星光。她倔强又傲气,挺身拦在他面前,大声说:“你走了,外面的士兵怎么办?他们都是为你而战的。” 他好奇地打量她,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 她,变得与往日大不相同,莫名还有种熟悉感。 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就带着这个女人,一起走上了逃亡的路。 可无论马匹还是行装,都是两个人的分量,没有多余的位置。事到临头,还是要把她丢下。人生中头一回,他感到那么一点点内疚。但这微末的内疚,远不足以让他心软。 稍作犹豫后后,他把她推下了马。 他毫无愧疚地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却被那里面刻骨的讶异和失望刺中了心脏。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刺痛感,重新淹没了他,同时伴随着的,竟然还有隐约不可明说的恐惧。 “许京,我错了。”她艰难地抬起头,冲他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沾满鲜血,“我好像真的搞错了一件事。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仿佛一记大锤轰然砸中他的后脑勺,他僵硬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怔怔地望向她。然而,她却自己松开了扣住他手腕的两指。一片零落枯萎的花瓣,从他的世界剥离而去。 马渐渐跑远了。 他受到心灵感应般回头,只看见她朝着悬崖爬去。她爬得那样慢,像一只可笑的蜗牛,在身后的砂砾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然后……然后如同断线的风筝,从万丈高谷飘然落下。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强行跳马,去扯住她的衣袂,哪怕一片也好。 而事实上,他,居然真的这样做了! 他连滚带爬地从马上跃下来,重重砸在地面上。好疼,疼得眼泪直冒。原来,她刚刚也这么疼吗?他仿佛听不见元妃的哭喊,也听不见叛军的马蹄,眼中只有那片飘忽的衣影。那影子堕进急流里,慢慢再也看不到了。 怎么办? 无穷无尽的恐怖自心底一*澎湃击来,他的十指抠进了崖边的石缝里,鲜血淋漓,“怎么办?怎么办?”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好像,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掉了。 ——比如,他的心脏。 所以再也不会呼吸,不会跃动了,是吗? - 等他想起元妃,回过头去找时,发现她从马上跌下,受了很重的伤。 奇怪的是,他很心疼,却不是心疼她眼里的泪水,而是心疼她肌肤上的血口。 “我会治好你的,找最好的大夫。”他如是说。 于是,他找到了崔神医。 屋里还躺着人,他起先并没有在意,直到那人出声,“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把床让给这位……夫人吧。”她说到夫人两字时,语气很讽刺。 因为,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心口那道豁风的大窟窿,陡然填满了大半。最起码,现在的他能够呼吸了。 光是看着一个人,就能心满意足。这种感觉,多少年没有过了?不,是从来没有过。 所以当她提出那荒唐至极的换脸方案,并附加了成亲条件时,他竟然丝毫没有想过要反对,甚至心中还隐隐有那么一点窃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梦中的女孩与眼前形容枯槁的女人,渐渐重合。哪里都不像,哪里都不像!只有一双眼睛,分毫不差地嵌在一起,清澈、明亮,犹如天上的星辰,映照进一潭清泉中。 “轰——”的一声,他的脑海仿如炸裂,千千万万的碎片拼凑在了一起。 她是棠棠!他的棠棠!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可眼前的女人,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在他眼前逐渐消失了。 “啊……你终于想起来了。可惜,太晚了呢。” - 元妃本来还沉浸在睡梦中,却骤然被一双手死死勒住了脖子。 她惊恐地睁开眼,望着面前泪流满面的男人,挣扎着憋红了脸,翻着白眼吐出两个字,“皇、皇上……”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他青筋迸出,手下渐渐加力。 “我是……棠……”她大汗淋漓,不断吐舌的模样活像个吊死鬼。 “不许你说这个名字!”他面色青黑,由内至外散发出一股骇人的煞气,“从她的身体里滚出去!” 肖红浑身猛地一抖,看见自己的灵魂从那具身体里缓缓飘了出来。 她惊恐地翻转手背,捂着自己的脸,大喊:“不!不要!我是纪棠,我是纪棠!” “原来,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他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嘴唇,几欲作呕,厌恶到恨不得杀了自己,“你真让我恶心。” 为什么他能看见她?他现在应该是个普通人啊。 肖红慌张地跪在他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哀求道:“皇上,皇上。臣妾也是爱你的啊,臣妾虽然不是纪棠,可对你的爱并不比她少啊!” 他冷冷地俯视她,“你说你爱我?” “是!是!我爱你!” “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他俯下身,五指抓住了她的长发,使劲往后一拖,俊秀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不愿意对吧?” “我,我……”肖红瞠目愣在了那里。 他捉着她的脖子,“咔擦”一扭,阖上眼睛,微笑道:“可你还是要死。” 肖红的灵魂体尖叫一声,如碎片砰然炸开,消散在空中。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还能遇见你吗?”他呢喃着抽出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 身痛,可还及不上心痛。 他直到身体的最后一滴血流干,才颓然垂头,跪倒在地。 第四十五章 纪棠已经不记得上次站在系统中转站的情景了。虽然只间隔了三个副本,对她来说却已经有近五年时光了。所以,当她发现自己没有直接被投放任务,而是悬浮在星空中时,第一反应居然是破口大骂。 “‘情意绵绵’!‘情意绵绵’!你特么给我出来!” 结果,系统君就真的“出来”了。 一个咬着小帕子的小女孩,泪眼汪汪地看着她,瘪嘴哭道:“宿主!我好想你啊!” ——呃,让她满肚子的牢骚都无从发起了。 “你……你别以为换个小萝莉的外壳,我就不会骂你。” “呜呜呜,这就是人家本来的样子啦。” “怎样感觉……有点眼熟?”纪棠扶额想了一会儿,脑海中“叮咚”一声,记起来了,“你是血族副本中那个小仙女!” 系统君羞涩地点点头,“对啊,那次是人家本色客串啦。” 纪棠无语了,“你就不准备解释点什么吗?” “我准备了啊。”系统君笨拙地从背后抽出一大摞演讲稿,“而且准备了好多。” 对各部门冗长的报告会议深恶痛绝的纪棠,毫不犹豫地阻止了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不用了,我问你答就行。” “哦。”系统君放下稿纸,蹲在地上,作乖宝宝状。 “第一,为什么许京会性情大变?”她抛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系统君:“男主根本就没有变,他一直都是那副死相好么?不过前几关我怕吓到你,就把他的病娇指数调低了一点,方便你适应任务嘛。” 纪棠额上青筋乱跳,果然是传销组织,各种不靠谱的虚假安利。 “第二,那几个反复出现的配角是怎么回事?群众演员吗,也太真情实感了吧?” “这倒不是。”系统君托腮说,“这是我从无数‘恶毒女配’和‘装逼渣男’中提取数据,然后合成的固定程序,也就是你们说的npc,主要功能是破坏男女主角关系,顺便推动剧情。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女配脱离了控制。” “那她现在在哪儿?”纪棠想起那段狗血的错认经历,还是后脑勺疼。 系统君痛心疾首地说:“在你完成第三副本时,活生生被男主掐爆了!你知道这样一个具有自主思想的程序多贵吗?” “所以……我穿错身体的那个副本,是你们操作失误造成的意外,没错吧?” “如果不是男主精神力突然爆发,你们所在的平行世界整个崩溃,发生了一堆连锁反应,这种意外完全是可以避免的。”系统君只差没有跪下来求她了,“拜托您老千万别再刺激男主了,他每次精神力溢出,加班的都是我啊。” 纪棠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我们所在的各个世界,不全是虚构的喽?” “您看我一小业务员,虚构得出这么逼真的幻境吗?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平行空间的投影。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可能对真实世界造成影响的。”系统君咳了两声,从智脑中调出立体图像,指了指上面的三维投影。 “这是你们刚刚完成的仙侠副本,原型取自一本名为《良辰美景,奈何傲天》的升级流种马小说。你们的降落时间在主角出生前六百年。而那个魏长宁,在原定剧情中,会毒害玄阳子,当上玄天宗掌门,成为主角升级路上‘伪君子型’的boss一枚。” 系统君说:“可是由于你们的介入,玄阳子对魏长宁起了防备之心,整个玄天宗的任务支线,对真正的主角而言就消失了,最后玄天宗也逃过了灭顶之灾。” 纪棠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希望玄阳子有个好结局。 “而你们对末日副本的影响,就不只是改变支线任务那么简单了。”系统君在光幕上戳了两下,画面转变成了极具科技感的未来都市,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屹立着两座洁白的雕像,赫然就是她和许京的样子。 “这个末日世界的主角,本该是那个名叫大树的小男孩,但他的异能要七年后才觉醒。你们的存在,直接导致了末日结束,并且大大推动了科技发展。所以本该成为救世主的主角,最后却做了科学家。”系统顿了一顿,“而且因为你狂刷了大树的好感度条,再加上他作为主角,精神力强大,以后你们还有可能在别的世界遇上。” “最后一个问题。”纪棠比着一根手指,神色一肃,“许京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系统君目光复杂,“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保证,如果你能刷到最后一个任务,也许男主会愿意自己对你说出真相。” 纪棠深吸一口气,叹道:“好吧,我会等那一天的。” “确定进入第五副本吗?” “确定。” - 还是熟悉的晕眩感,还是熟悉的系统倒计时,还是熟悉的咸鱼……嗯!咸鱼味!? 纪棠又又又一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又又很悲惨地住在一个每样家具都叫嚣着“我超级穷”的地方。到底有多穷呢?请大家先看那张桌子,对,就是缺了个角,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那张。上面公然摆了条长白毛的咸鱼,外加拇指块大小的奶酪。 当她把视线投向奶酪时,正巧和一只大老鼠撞了个对眼。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抬头,一缕残阳从阁楼的小天窗里透进来,细小的灰尘漫天飞舞。身上盖的被子已经潮得不成样子,拧在一起像条咸菜。她身上穿的衣服……呃,更是一言难尽。 又肥又重的大棉衣,土得掉渣,两条裤管起码比她的腿肥了两三倍,而且是上红下绿的神奇搭配。乌黑油亮的□□花辫一直长到了腰间,手和脸糙得像砂纸。不过手是做惯了粗活的糙,而脸是被风吹得皲裂的糙。 “原主啊原主,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原主。”纪棠欲哭无泪。 此时,阁楼外响起了敲门声。单薄的门板隔音效果极差,门外一男一女的说话声,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或许,他们就是有意让她听见的。 “这都欠多久的房费了?今儿她就是下跪,我也不能让她再拖下去。交不出房费,还赖在别人旅馆里,娘希匹的还要不要脸?趁早滚出去睡大街!”骂人的是一把尖利泼辣的女声,估计是老板娘之类的。 继而一个男人接了话,“唉,人家个小姑娘,孤身在上海不容易,你就少说几句吧。” “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妖精了?我就说你怎么有事没事,就给她修个窗、送顿饭呐!嘿,修窗送饭,最后都滚到床上去了吧?我可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小姑娘,是结过婚的女人!这次到上海,就是来找她男人的。” “你,你胡说什么呀?我哪有……”那男人恼羞成怒,“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姓梁的,你胆肥了是不是!你倒插门到我家的时候,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吗?”那女人哭闹抓着他打,指甲牙齿齐上,打得那男人惨叫连连,忙不迭求饶,好言相劝。 纪棠面无表情地推了门出去,“你们别吵了。” 两人都唬了一跳。梁老板是个斯文戴眼镜的矮小男人,此时脸上多了好几道抓痕,神情尴尬,小声说:“纪小姐,你都听到了?” 拜托,你们闹的这动静,整栋楼都听见了吧。 纪棠点点头,“嗯,听到了。” “听到了还能扒拉在这里不走,脸皮可真厚。”梁太太翻了个白眼,抱臂嘟囔道。 “您看这个够不够?我身上实在没钱了。”纪棠摘下耳垂上一对金耳环,这是原主留下的唯一值点钱的东西了。她刚刚在房间里翻了一圈,除了几张毛票和两块缝在内衣里的银元,什么都没有。 梁太太接过那对金耳环,嫌弃地瞥了一眼,“啧,就这成色。” “纪小姐,你不是说,这对耳环是你婆婆给你的吗?这是你结婚时收到的,意义非凡,我们不能要……”梁老板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已经被他太太狠狠掐了一把。 梁太太截断他的话,晦气地挥挥手:“得了得了,算我倒霉。勉强抵了这几天房费,你快搬出去吧!” 梁老板敢怒不敢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能说出口,长长叹了口气。 “你一个女孩子,在上海多加小心呐。如果实在找不到你先生,还是……回老家去吧。”他心想,那男人多半是在上海另结他欢,早把老家订了婚的姑娘忘在脑后了。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凡是读过一点书的都喊着,婚姻自由,恋爱自由。谁还会乖乖听家里摆布,娶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太太呢? 纪棠朝他微微颔首,微笑表示感谢,拎起原主那只灰蓝色的包袱,走出了逼仄飘摇的旅馆。她那张带着高原红的木讷小脸,因为这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瞬间绽放出了不一样的光芒,仿佛她并不是一个被丈夫遗弃的村妇,而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矜持小姐。 梁老板看得两眼发直,呆了半晌,直到被他太太扯住耳朵,骂得满脸唾沫子,才回过神来。 他隐隐觉得,这位纪小姐,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第四十六章 天色将暗,夜幕缓缓降下来。纪棠提着个小包袱,走了一段路,停在路灯下,望着眼前当当作响的老式电车和远处的钟楼,对于这个经常在电视机中出现的时代,感到十分好奇。 她闭上眼睛,顺利接收了剧情。 原主纪棠,出生在苏南某乡地主家庭,从小接受三从四德的旧式教育,精于女红,却大字不识,只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 她十五岁时嫁进当地的乡绅白家,婚后五年里只见过丈夫白子梵一面——那天正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他揭开她的盖头,黑着脸甩下一句“我们离婚吧”,就去了上海,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在老家从此就成了笑柄,连婆婆都责怪她留不住男人的心,尽管她服侍公婆,操持家务,善待弟妹,可白家人还是处处嫌弃她。她知道白子梵每个半个月会寄一封书信回来,可他们从没给她看过。 有时她把头凑过去,还会挨小姑子的耻笑,“你又看不懂,瞎瞅什么?” 不久前,她终于狠下决心,从婆婆上锁的匣子里,偷了两封信出来,找了街口算命的先生,念给自己听。这才晓得,原来白子梵早就在上海另外交了女友,正准备结婚!那女人是喝过洋墨水的娇小姐,出生富贵,公婆相看了照片和门第,也十分满意。 怪不得他们处处鸡蛋里挑骨头,来寻她的错处,一会儿说她“不敬长辈”,一会儿说她“无后不孝”,竟然是打这样的算盘,要借机休了她,娶那女人过门!也不想想,她和白子梵从未有过夫妻之实,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 原主激愤委屈之下,托算命先生写了一封出走信,搁在房中,带了盘缠独身前往上海,要找白子梵问个清楚。 可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实在太低估了大上海。在这个灯红酒绿、中西混杂的大城市里,寻人真是犹如大海捞针。她没多久便被自称“侦探”的骗子,骗走了大部分盘缠,渐渐连吃饭和住宿都成了困难。 她想找个地方做工,却险些被“中介人”卖到下三滥的窑子里,还是她见情形不对,拼死拼活才跑了出来。自那以后,受到惊吓的原主,便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成天窝在那间小阁楼里暗自垂泪。 直到被纪棠魂穿过来。 - 纪棠穿过这么多人,从性格上来说,这个原主是最懦弱无用的。到上海来这个决定,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勇气。等她真正来到大上海时,却被这里的繁华吓破了胆,鹧鸪般将脑袋缩回了巢里。 但原主的身世也确实非常可怜。从小爹不疼,娘不爱,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对弟妹,卡在中间,总是受到忽视。嫁进白家之后,默默忍受着各种讥嘲,连自家人也从不帮她。极度的自卑让她不敢与人对视,宁可天天待在厨房和灶台,熬黄了俏脸,磨糙了双手。 纪棠不是原主,压根就没打算去找白渣男。她是要寻人没错,但对象显然并非白子梵。 “什么工作能养活自己,又能尽量多的接触到形形□□的人呢?” 这个时代虽然深受西化思潮影响,可妇女的权益还没真正得到保障。一个独身女子,想找到一份工作,仍是很难的。 柔软绮丽的靡靡之音隐约传来,她抬起头,看着顶上被霓虹灯渲染得五颜六色的暧昧招牌——“仙乐宫”。原来和那破旧旅社隔了两条街的,就是上海最富盛名的歌舞厅之一。她漫无边际地瞎逛,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里。 不时有搂着艳丽舞女的富家公子,西装革履,油头粉面,醉醺醺地从旋转门里出来,被自家司机接走;也有侍应生前前后后,步履匆匆。他们眼角余光瞥过穿着土气,其貌不扬的纪棠,或不屑撇嘴,或视若无睹,只当她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妇女。 纪棠刚提步要走,却发现门口的欧式柱子上,贴了张招聘启事。 “诚聘舞女、伴舞、招待……薪水面议。” 仙乐宫倒是个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如果从这里开始找人,想必会比她上街坐等偶遇强点。以她现在这副糙手糙脚,满脸高原红的尊容,在这种美女成堆的地方,估计也不会受到什么奇怪的骚扰。 她想了一圈,走了进去,向领班说明了来意。 “我们这儿不缺洗碗扫地的。”领班是个看不出年龄的浓妆女子,时髦的小卷发散在肩头,一身暗紫色改良旗袍,指间夹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在暗角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撩人,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纪棠抄着袖子,不疾不徐,淡然自若地说:“我是来应聘招待的。” 领班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舞厅中那些身材苗条,年轻活泼的女侍应,说:“招待也满了。侬要真想来,只能做伴舞或者舞女。”她满以为这样就能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村姑吓跑,却没想到纪棠一口应下。 “好,那我应聘伴舞。” 领班眯着眼,仔细端看了她一会儿,“小妹妹,会跳舞伐?阿拉说的是跳舞,不是侬村里唱大戏。” 纪棠面色如常地点头:“会的。” 讲真,别看她这怂样,她真的会跳舞啊!拜一个有舞蹈梦的妈妈所赐,她这把老骨头,在坐办公室坐得肌肉僵硬之前,还是能随便劈叉下腰的。学芭蕾失败后,转学国标,中二期又跟着街舞社瞎混,跟着应付这点扭来扭去的简单舞步,简直soeasy好么! 领班将信将疑地说:“跟我去后台,先换件衣服。” 纪棠于是背着她那只小包袱,一身臃肿地跟在领班后面,像个掉入孔雀堆的小熊猫,淡定地接受了一路怪异的目光。 - “三少,你怎么了?” 贵宾座上的男人,仿佛受到某种心灵感应般,猛然回头,望向通往后台的幕布。可令他失望的是,那里只有几个妖冶的舞女进进出出。坐在他对面的肥胖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窥看他的脸色,关切地问道。 那梳着背头,精致考究的俊美青年,却只是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威士忌,轻轻抿了一口,道:“没事。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呃,说到了船厂那边做的烂账,黎功武毕竟是……” “既然不是个做实事的,那就撤了。这种事情,也来问我?”青年搁下酒杯的手劲,稍稍大了一点,玻璃杯底与桌子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吓得对面那人肥肉一抖,从西装兜里掏出一条手帕,不停擦汗。 “可他是……梁副部长的侄子。” 青年冷哼道:“梁副部长,好大的气派?那你倒说说,是他老子官大,还是我老子官大?” “当……当然是您。”那人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吞了一口唾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整个上海滩,谁不晓得您许三少的背景大啊。 青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环臂靠着沙发软背,长腿交叉,隔了半晌,忽然开口道:“你把这家舞厅所有女人的资料,全部找给我,特别注意,其中有没有姓纪的。” 那男人愣了一下,忙不迭点头:“诶,好。我这就去办。”他心底暗忖,莫不是这一夜间洗心革面的花花公子哥,又旧病复发,瞧上了这儿哪个舞女?如果真是这样,许家那位姑奶奶,非得打死自己不可! 反正千错万错,肯定不是她宝贝侄子的错。谁让他这等狐朋狗友,老带许大公子来这种地方呢! - 纪棠到了后台,从那一大堆花里胡哨的舞裙里,挑了条稍微能过眼的旗袍。说是能过眼,也就是矮子堆里拔高个罢了,至少胸口那开叉的心形设计,和袖口不土不洋的蕾丝边,就让她恶寒了半天。 她在帘子后面换完衣服出来,看见了领班眼中一闪而过的亮色,就知道自己的工作应该是有戏了。 “蛮好,蛮好。”领班围着她转了两圈,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腰,啧啧道,“年轻就是不一样,瞧这水灵的。”语气中隐带艳羡。 可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又变成了另一种遗憾,叹道:“就是这长相嘛……”本来凭这把身材,做个领舞都绰绰有余,但光看这脸,还是躲在暗处伴舞的好。不然被台上的大灯一照,估计能把客人全吓跑了。 纪棠摸了摸自己砂纸般的脸蛋,庆幸地想,要不是原主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还真不敢火中取栗,到这种地方谋生呢。不过有得就有失,原主的身材还是很不错的,凹凸有致,穿起旗袍来,比她自己原来那飞机场好看了一百倍。 “你说你还会跳舞?” “嗯。” 领班勾了勾食指,“走个舞步来瞧瞧。” 纪棠猜想这个时代中,舞厅所跳的应该是交际舞之类的,便按照现代交际舞的舞步,脚尖轻点,旋了几圈。但她到舞厅应聘本就是临时起意,又好多年没真正动过筋骨,这一跳之下,便发现自己的舞步很是生涩。 跳完之后,她有些忐忑地看着领班。 “明天来上班吧,以后就叫我金姐。”谁知领班毫不犹豫地拍案定下了她。 啊,这样就行了?入门标准也太低了吧。 然而纪棠不知道的是,对于金姐这种眼光老辣的内行来说,舞蹈本身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股劲儿!盘亮条顺,还要放得开,光是这两点,就没几个能做到的。 大多数来做舞女的人,要么身世不幸,要么爱慕虚荣,莫不将此视作自己的终身污点。而纪棠却是真正在认真跳舞,完全没有自卑和羞耻心理,自然也就舒展得开了。 金姐从这双眼睛里,只看到了纯粹。 收下一个纯粹的女孩,对她,对仙乐宫,都没有什么坏处。 第四十七章 “金姐,你见的人多。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有没有听说过许京这个人?” 金姐摸着下颌想了想,摇头道:“没听过。”挪揄地暧昧一笑,“怎么,是你的小情人?” 纪棠不好意思地说:“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多少?”金姐抿唇笑道,“没听过才是好事。你以为我耳熟能详的,能是什么好男人?” 纪棠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脸上便不自觉浮出了一丝微笑,但仍是说:“劳烦金姐以后帮我留意一下。” 金姐这人道行颇深,也不问她详情,只说如果有了消息会告诉她。毕竟交情浅薄,纪棠也不知道她这话有几分客套的成分,可总归是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向金姐预支了一点薪水,付了附近一家旅店的房费。 因为坚信自己不会在这里住太久,所以她没有选择价位更低的月租。那点微薄的钱转手就花完了。这意味着,如果不能在短时期内找到许京,她又会沦落去睡大街。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纪棠心大地把自己掼到松软的小床上,没一会儿便安然入睡。 - 次日清晨,许公馆。 许京晨跑回来,一身米色运动装,乌发的额发汗湿了,贴在额头上,惹来女佣们的频频窥看。他把颈间的白毛巾,随手扔在真皮沙发上。 “我的小祖宗哟。”许如辛穿着水碧绸缎苏绣旗袍,正好从楼上走下来,拿起白毛巾,嗔怒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叫人看了,要说我们许家没有家教的。” 许京也不在意,朝她笑笑,问道:“姑姑要出门?” “马太太约了我打马吊。这也太早了,让她别一早就这么心急,她偏不听。”许如辛嘴上这样说着,神情却是跃跃欲试,等着大杀四方,“嗨,别以为她姓马,打马吊就厉害。前些个儿输了我这个数呢。”说着,得意地比出两根手指。 那是人家让着你好么? 许京笑而不语,道了声再见,径直往书房去。 “等一下。”许如辛叫住他,“刚刚彭如海来了,大清早的,一身脂粉气,难闻得很,我让他到院子里去了。”说着,露出嫌恶的表情,啧啧两声。 彭如海就是昨晚和他一起待在仙乐宫的那个中年胖子,许家船厂的二把手。别看这人一副胆小没用的蠢模样,其实本事不差,许家父子都非常信任他。不过,许父是放手把暗地里的事交给他做,从前的许公子是让他四处搜罗好吃好玩的。 但自许京一夜间换了芯子,性情大变后,他也很久没“助纣为虐”了,此时揣着装满仙乐宫舞女资料的文件夹,心里还真有些惴惴不安。 许京双手插着裤兜,慢悠悠地走进花园,坐到阳伞下面,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彭如海缩头缩脑地坐下,把一摞文件推到他面前,“三少,仙乐宫舞女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许京冷眉一抬,“女招待呢?洗碗的,抹桌子的呢?”说到这几个工种的时候,他的心被轻轻蜇了一下。如果她真的吃了那么苦,怎么办?想到这里,满心的雀跃便低低沉了下去。 彭如海忙道:“在的,在的。都在这里。” 许京快速翻动资料,一面问道:“有姓纪的吗?” “有一个。”彭如海拿出一张纸,“好像叫季唐……” 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纸就被许京猛地抽了过去。因为用力过猛,许京的手背都被锋利纸边划了一道口子,他攥着那纸的手微颤,瞳孔收缩。 彭如海目瞪口呆,咽着口水把话补完,“叫季唐心……三少,您流血了。” 许京沉着脸,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他手背上的血一滴滴溅在许家漂亮的草坪上,洇进泥土里,然而他却仿若无知无觉。 彭如海心中嘀咕,这位大少爷以前不是会晕血的吗?一点疼都能哭得跟杀猪一样。 “还有别的没有?”许京翻完了所有文件,仍是一无所获,脸色越来越差。 彭如海刚想说话,就见一个女佣匆匆小跑过来,说:“少爷,夏小姐打电话找您。” 许京眉头一蹙,冷声道:“挂了!” “这……”女佣很是为难。 “要不您还是去接一下吧,说不定夏小姐有要紧事呢?”彭如海说这句话的时候,两腿都在发抖,因为许京望向他的眼神太吓人了,冷得跟块寒冰似的,黑得能滴出墨汁来。可他站在许家的立场上,不得不劝一句。 毕竟这位夏小姐,是过世的许夫人亲自为三少挑的未婚妻。虽然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但死者为大,就连许如辛也不敢插手她这宝贝侄子的婚事。 许京倒没发脾气,沉默着站起来,回了屋子。 彭如海在他身后大大舒了口气。许父总和他说,许京不肖自己,生生被许如辛养成了一副怯懦无用的软样,以后就是个败家玩意儿。要是看到现在这个三少,不知道会是什么复杂心情。 - 许京拿起听筒,声线沉冷,“喂。” “许京。”电话那头传来个娇软的女声,“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姑姑说我们的事?” “我们的什么事?” 那女孩缄默了一会儿,强压怒气道:“你不会压根就没敢提吧?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也绝对不会嫁给你。我另有喜欢的人了,希望你们许家能主动退婚。” “凭什么你另觅他枝,反倒要我来退婚?”许京淡淡地说,“你是没长嘴,还是没长脑子?自己不会去求你家长辈吗?” 那女孩一时语塞,脱口道:“那我的名声怎么办?” “所谓名声闺誉,都是你们口中的‘封建糟粕’,你是倡导新式婚姻,自由恋爱的进步女学生,眼光怎能如此狭隘?”许京不冷不热地说完,正准备挂电话,却听那头响起一声惊呼,“等等!” 他面无表情地问:“夏小姐还有什么事?” “我想见你一面,和你谈谈,还有……同我的男友一起。” “我只有今晚有空,在仙乐宫,你想找我谈,就来那里找我吧。”许京唇角讥讽地一翘,“同你的男友一起。” “你!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喂……喂!” 许京利落地挂了手摇电话。 - 夏敏元听到听筒中的“嘀嘀”声,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委屈。 许京怎么敢这么对她,难道就是为了前不久自己拒绝了他的求爱吗?可他那时还口口声声说,对她的真心日月可鉴。这才过了几天,就变成了冷言冷语?果然他就是个不学无术、荒唐浪荡的纨绔子弟。 仙乐宫……听他的语气,倒是那种地方的常客。 还好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誓死反抗这段封建婚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敏元,那个许三少怎么说?”她身旁的男人忙不迭问道。 夏敏元一扁嘴,投进他的怀里,红了眼眶,“他说要咱们去仙乐宫找他。这不是成心羞辱我吗?我……我怎么能进那里?” “不怕,我和你一起去。”那男人安慰道,“我听邵才他们说,那里也就是个跳舞喝酒的地方,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夏敏元柳眉一竖,“邵才说!邵才说!你就只听姜邵才说说吗?老实回答,你是不是也去过那儿?” “我哪能啊?你还不知道我吗?”他搂着她的纤腰,柔声道,“我心里只有夏敏元一人,看其他女人全部都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这才破涕为笑,嗔道:“你要是敢在外面胡来,我就像那些村里的泼妇一样,揪掉你的头发。”这天真无邪的话语,经由她的樱桃小嘴说出来,不但没有丝毫震慑力,还可爱得紧。 他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她的嘴唇。 “白子梵,你可决不能负我。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我私自退了许家的亲事,一定会把我赶出家门的。我可只有你了……” “不会的,你爸妈这么疼你。” 夏敏元沮丧道:“怎么不会,你都不知道,他们能高攀上许家的婚事,有多开心。为什么他们不能像我一样,喜欢你这般真诚浪漫的男人,而非要去追逐金钱权势这种身外之物呢?” - 纪棠穿着孔雀开屏般的夸张演出服,站在当□□手背后伴舞。说是伴舞,其实一帮姑娘踢踢腿,绕绕圈,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而且她站的位置,在最边角的暗处,一丝光都没有。 这点让她非常满意。毕竟……化着鬼妆,跳这么那啥的舞蹈,还是挺丢人现眼的。 纪棠跳完一轮下来,听到台上的歌手在唱白光的《如果没有你》,便默默蹲在幕布后面,津津有味听了起来。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不管天多么高,更不管地多么厚。只要有你伴着我,我的命便为你而活……” 坐在台下的许京,似有所感地一抬头。可灯光下那个熠熠生辉的歌手,显然并非他要找的人。 棠棠,你到底在哪儿呢? “许京。” 他浑身一震,倏然回头,看见的却是那位尴尬不已的“夏小姐”。 眼底的火星子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无聊和敷衍。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沉声道:“有话快说,说完就滚。” 第四十八章 夏敏元头一次被人劈头盖脸这么骂,气得眼泪汪汪,“你……”作势要打他,却被人摁住了肩膀,一扭头,对上白子梵斯文的面孔,更是委屈至极,“子梵。” 白子梵上前两步,将夏敏元挡在身后,正声道:“许先生,你也是留过洋的进步青年,应该懂得什么叫‘绅士风度’吧?怎么能……”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许京冷淡打断,“对不起,我不懂。”充满不屑的六个字,将他剩下的义正辞严全部卡在喉头,不上不下,哽得他一阵胸闷气短。 “许京,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嫁给你的。不管你们家如何施压,我都要和子梵在一起,你休想用背景压我们!”夏敏元伸出柔荑,与白子梵十指相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眉间带着一往无前的凛然勇气。 “夏小姐,你似乎弄错了什么?”许京揉了揉额角,不耐烦地说,“我从来没有打算纠缠你,如果你能下决心退婚,那是再好不过。我绝对不会拦着你,相反,我还会帮你说服双方长辈,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夏敏元将信将疑:“你没骗我吧?” “我可以对列祖列宗起誓,要是我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就让我天打雷劈怎么样?”许京烦躁地站起身,顺手抄走西装外套,夹在臂弯间。他擦过白子梵的肩,站定在夏敏元面前,居高临下,神情蔑然,“我宁可娶个村姑,也不想搭理你这种自命不凡、愚蠢腻歪的‘新女性’。” 说罢,径直扬长而去。 夏敏元噙在眼中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她银牙紧咬着下唇,不顾白子梵的阻拦,快步跟上去,在门口拽住了许京,怒道:“你是说,我连个村姑都不如吗?别以为仗着你姓许,就能这么侮辱人!” 白子梵跑出来,见过往的客人,都带着一副戏谑面孔,停下脚步看热闹,不由暗自埋怨起了夏敏元的冲动。他赶忙拉着她,小声劝道:“敏元,算了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夏敏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当着这些人的面,又说不出口,羞窘得两颊生红,讪讪松开许京的胳膊,退后了一步。 - 刚下班换回那身大棉袄的纪棠,用围巾包着半张脸,正准备走人,刚巧撞上金姐迎面袅袅而至。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金姐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哎,你是不是托我打听个姓许的人来着?” 纪棠心脏急跳,忙说:“许京,他叫许京。” “你别说,我还真想起一个姓许的,好像还是你同乡,在码头做船工。”金姐比划了一个高度,“高高的,瘦瘦的,生得还有点俊?” “对,对,长得可好看。”纪棠急切地捉住她的手,“他在哪个码头?” 金姐报了个地址,见她一副匆忙激动,立马就要赶过去寻人的模样,劝道:“不急不急,这个点儿,码头哪还有人啊?明天再去也是一样的。” 纪棠恳切地说:“那我去码头守一夜,等他们上工也是一样的。” 金姐唏嘘道:“傻姑娘哟。”眼见纪棠一身灰蓝旧袄子,一路小跑消失在视线里,更是长长叹了一回气——这世上总是多情女子薄情郎。听说那姓许的船工,但凡手中有一点闲钱就往窑子舞厅跑,也不晓得会不会稀罕这一片真心。 纪棠转眼跑出了仙乐宫,被那五色陆离的霓虹一熏,萧瑟的北风一吹,霎时清醒过来。 许京又不记得她是谁,这样贸贸然找过去,万一吓到他怎么办?她的脚步渐渐缓下来,沉沉地拖着,一颗心七上八下,既喜且忧。 “纪棠!” 有人从背后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看到金姐踩着高跟鞋,手里捧着几件衣服出来。 “金姐,有什么事儿吗?” 金姐把那些衣服往她怀里一塞,嗔道:“你明个就打算穿成这样去见小情人啊?当心他吓得不敢要你。这衣服我统共也没穿两回,料子还是好的。你先凑合穿着,撑撑脸面。” 纪棠虽然觉得不用多此一举,但还是十分感谢金姐的心意,叠声道了谢,收在臂弯里。 - 许京皱着眉头,正想抽身走人,蓦地听到身后有人喊“纪棠”,惊得眼皮子一跳,愕然转过脸去。 斑斓的霓虹灯下,站着个臃肿的年轻女子,拖着条土气的麻花辫,微微仰着头,笑得眉眼弯弯。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 周遭的色彩霎时褪去,满世界只剩黑白色,唯有她的笑脸,鲜活如初见。他记得,一切都记得。记得她撒娇时旋的梨涡,也记得她嗔怒时竖的秀眉。 他听不见夏敏元和白子梵又讲了什么话,仿佛是灵魂飘出头顶,看着自己的脚,一步步朝她迈去。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凝视,稍稍偏转侧脸,对上了他的目光。 极度的惊与喜凝在她的眼中,化作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 像是交错了万年的、命运般的相遇,一个字也不必说,懂的人自然懂得。 她同样提步向他走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短短的一个对视,短短的十米夜街,他们却恍若穿越了几个世纪,几个光年。 许京抬起双臂,想接住她,“棠棠……” 然而—— 半路横插出来一人,拦在他们中间,对着纪棠,怒气难遏道:“你怎么在这里?谁许你来找我的?” 纪棠的脚步刹住了,茫然地抬头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隔了好半晌才想起,这不就是原主的“丈夫”白渣男吗?他怎么也在这里? 她试探性开口问道:“白子梵?” 白子梵窥了一眼夏敏元,将声音刻意压低了,语气却仍极严厉,是那种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的命令式口吻,“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纪棠本来对“白渣男”还没什么痛恨,毕竟他争取婚姻自由这一点,深究起来没什么错处,只是不该栓着原主在他家为奴为婢,受尽欺凌。 然而今日一见,才发现此人真是不愧“渣男”之称。 她白眼一翻,撇嘴道:“这条街是你的产业,还是这仙乐宫是你家开的?什么叫作‘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腿长在她身上,她想去哪儿,还得经过他同意? 白子梵咬牙逼近了一步,寒气凛然地盯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心中奇怪的夏敏元走了过来,“子梵,怎么了?是认识的人吗?” “是个同乡。”白子梵连忙和她撇清关系。 纪棠听了这句话,突然呼吸一窒,心中涌上一股极强的怨气。这怨气自然不是她的,而是原主对白子梵的憎恨。这种情况她在末日副本中也曾遇到过,似乎只有原主对某人某事存在非常厉害的执念,才能被触发。 这一瞬间,她的身体忽然不像自己的了,一连串的悲愤欲绝的质问脱口而出:“原来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同乡。呵,同乡?一个同乡,会住在你家中,替你服侍父母,照顾弟妹吗?晨昏定省,端茶送水,给你娘洗脚,给你爹做寿,还要被他们戳着脊梁骨骂生不出儿子!你弟妹上学,要我回娘家去求哥哥,看嫂子的眼色;你祖母瘫了,又是谁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她?她发起疯来,连我的头发都抓掉了一半,把我的十个指头都啃出了血啊!” 纪棠清楚地看见许京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脸上浮现出极其震惊的神情。 她满脸黑线,真想让原主不要讲下去了,可无论如何都遏制不住那股澎湃汹涌的怨气,口中还是不断吐出凄厉怨毒的话语,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苦楚都倒干净了。 “你这个陈世美!在外面有了女人,就要和你爹娘合起伙来休掉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纪棠捂着脸,深感丢人。 大姐!咱们用高端、大气、上档次点的复仇方法好么!求你了!学重生宅斗文里那样,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倾家荡产、悔不当初啊!你这出口就是同归于尽,活脱脱一副怨妇嘴脸啊! 纪棠顿感绝望——这一世和许京的第一次见面,难道就要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吗? - 正当她头脑昏沉,哭笑不得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地,许京已经一拳将白子梵撂倒在地。 “啊——”夏敏元捂嘴尖叫一声。 许京双目赤红,一下子攀到白子梵身上,提拎着他的领带,狠狠地把他的脑袋掼在柏油路上。白子梵瞪大眼睛,鲜血从牙齿里迸出来,试图从他手中挣扎出来,却发觉这个看似羸弱的世家公子哥,手劲极大,像钢铁浇筑的一样。 “你疯了!”他大喊道。 许京是快疯了。他雪白的牙呲着,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乌黑的眼眸中,两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你和她结了婚!”一拳打在白子梵的鼻梁上,直打得他鼻血横流。 “还不好好对她!”又是一拳,砸得白子梵脸颊都凹了下去。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敢给她脸色看!”白子梵惨叫一声,掉了两颗牙。 站在一旁的夏敏元拼命去拽许京,可毕竟没有力气,反而自己跌了一跤,坐在地上,捂脸哭泣起来,喊道:“别打了!别打了!” 许京气得两眼充血,嘴唇发抖,显然已经怒到了极处,恨不得将这人杀之而后快。 他一拳拳打下去,不多时,白子梵便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夏敏元哭得嗓子都哑了,踉踉跄跄站起来,喊着要去找巡捕。 纪棠看得心惊,这时代勉强也算是法治社会,杀人是要坐牢的! 她咽了下口水,弱弱地说:“行了,别打了吧,要出人命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才让许京僵住了手。 第四十九章 许京甩开白子梵,迈着长腿站起来,喑哑道:“跟我走。” “好,好,我跟你走,只要你不再为难他。”夏敏元一张俏丽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屈身拉着许京的手,哀戚道,“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白子梵抬起肿成猪头的脸,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含糊不清地说:“敏元,不要求他。我宁可死了,也不愿意你嫁给他。”血污的手指微动,扯住了她的裙角。 “子梵——” “敏元——” 两人抱头痛哭,俨然是一对被拆散的苦命鸳鸯。 纪棠:“……”喂,你们俩要不要先搞清楚状况再喊。 许京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了这两人一眼,攥着纪棠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气得手指发抖,可仍像怕抓疼她似的,只把指甲往自己指腹里扣。他手长腿长,步子又快又大,纪棠跟在他身后,如同被拖着走的小鸡仔。 静谧无人的长街,偶有轿车驶过,车灯一瞬间略过他沉郁的面孔,很快又归于漆暗。 纪棠脑海中过了无数念头,总觉得他像认识她一样,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会轻易动怒打人?难道不靠谱的系统又出错了? 思及此处,她试探地问了他一声:“这位……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吗?” 许京的背脊僵了一下。他想起了,她没有前世的记忆。对她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而已——现在还是个把她丈夫狠狠殴打了一顿的陌生人。她会怎么想他,把他当作有暴力倾向的奇怪的人吗? 他停下脚步,生硬地松开她的手,转过身,尽量放柔了语气:“这位小姐,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我打那个男人,完全是因为一时气不过。这样无耻的败类,你还是尽早看清,离开他为好。” 他把离开两字,压得特别重,近乎咬牙切齿的程度。 纪棠既松了一口气,又有种难言的失落。她点点头:“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刚刚,谢谢你。” “不用谢。”许京拼命想表现出自己的友好,展开一个温和至极的微笑,“我只是正义感太强,看不惯这些事情而已。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出手相助的。” 正义感……你确定这个词和你有半毛钱关系么?而且你一“出手”,就差点打死人了吧。 纪棠憋着笑,低头干咳了两声。 许京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之色:“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纪棠摇摇手,看了眼天色,“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你住在哪儿?我送你!”许京说完才发现不妥,对上她惊奇的眼神,连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纪棠腹中笑得肠子都快绞起来了,可脸上还要装作一副“我们不熟”的样子,为难道:“这样……不好吧?”在许京的再三恳求下,才报出了自己所在旅馆的名字,“那就麻烦您了。” “我姓许,你叫我许京就好。”他殷勤地接过她手头的衣服,“我帮你拿。” 纪棠想到这身衣服本来该是明天穿去见他的,不由好笑,脸上自然而然便带出一点笑意。 许京看到她的笑脸,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直恨不得马上抱住她,却只能握紧双手,强忍下来。 - “纪小姐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刚来没多久。” 怪不得他一直没找到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慢慢走进了一条漆黑无光的巷子。“你等等。”许京走在前边,替她踢开脚下的石头,“小心点,别摔着。” “嗯,没关系,我走过好几次了。”纪棠看见他昂贵的皮鞋,被石子蹭出了刮痕,“许先生,你的鞋……”他回过头来,俊秀的面孔在月光下更显清雅,眼眸乌黑,轻声说:“一双鞋子而已,你没事就好。” 独身住在这样的地方,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他会痛恨自己一辈子的。 纪棠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油然滋生出一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然而,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是平行世界的投影,还是系统的一组编程,就这样爱上了,连回头的路都没有。 九个副本结束后,他们还会再见吗? “纪小姐,纪小姐……” 她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旅店门口。 “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她朝他颔首致谢,“今晚多谢许先生了。”说吧,便向旅店门里走去。 “纪小姐!”许京叫住她,眉头紧得让人心疼,凝望了她半晌,才小声说,“你记得栓好门窗,明天要吃早饭,不要踢被子,天冷会着凉的。” 她撞进他深如幽泉的眼波中,心猛晃了一下,突然升起一股跑上去拥抱他的冲动。 良久、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克制住满溢的思念,回复道:“知道了,谢谢。” - 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许京才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他不能离开她了。一分一秒都不能。就像一条鱼不能离开水,否则就会干涸致死;一棵树不能离开土,不然就会枯朽腐烂。他瞧不起夏敏元的盲目无知,可深陷在爱情中,谁又不是飞蛾扑火? 许京推开那陈旧旅馆吱嘎作响的门,对酒醉迷醺的老板说:“给我一间房,就要刚刚那姑娘隔壁那间。” “呃,那间房已经……” 他将一沓钱拍在油腻的案台上,冷冷道:“你会有办法的。” - 眼见一个满脸凶煞的男人,咧着大黄牙,拿了钱从旅馆离开,他眸色一暗,取过钥匙,步上那摇晃的楼梯。 昏暗的油灯,瘸腿的桌椅,散发着霉气的床褥。 这就是她在上海住的地方。 许京将手工定制的西装外套铺在地上,靠着单薄的木板墙,一手搁在膝盖上,支棱长腿坐着。半张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剩下半张被微薄的光线打成油画般的质感,在黑暗中影影绰绰。 隔壁响起了流水的声音,大概是她在洗脸,只掺了一点点热水,冻得嘶嘶吸凉气。 她唱起了歌,胡乱拼凑,不成调子,赤脚踩在地板上,把自己掼到床上,用被子卷成蛹状,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他想象着她熟睡的模样,总是很好眠,恬静而纯真,无关容貌,只是让人看了心安。 半夜,她起了一回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因为是凉的,肚子有些疼。 许京听得害怕,几次站起身,想去敲她的房门,却又怕打扰她,被误认为跟踪狂,急得一头一脸汗。 然后,她重新睡着了。 梦呓两次,蹬脚一次,傻笑一次。 透光的天色从窗帘外,渐渐亮到屋内。楼下响起小贩叫卖早点的吆喝声。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抖抖外套上的灰尘,将皮鞋提在手里,蹑手蹑脚地下楼。 “先生,这么早啊?”老板打着哈欠,谄媚一笑。 许京穿好鞋子,说:“那个房间我包了,你不要租出去。” “好,好。”老板一叠声答应,“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他顿了顿,轻声道:“二楼拐角的那个姑娘,你记得提醒她吃早饭,不要让她饿着肚子。” - 许京回到公馆,刚迈进门,便听见一声怒吼,“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许如辛随手扔过去的靠枕,被他轻轻松松抬手一把接住。 她气得在大厅乱转,寻找趁手的工具,“夜不归宿!我让你夜不归宿!”刚拿起一根高尔夫球杆,抬首看到了许京此时的样子,吓得嘴唇一抖,“你怎么把自己搞这样?” 胡子拉碴,满身灰尘,眼下挂着一道青黑,下颌还有些伤口。 许如辛扔掉球杆,心疼地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和谁打架了?” “姑姑。”他长睫一垂,沮丧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很惹人讨厌?” “哪个混蛋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看老娘不扒了他的皮!”许如辛怒了——这可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侄子,放眼整个上海,哪还找得到这么俊的年轻人。 许京眼眶发红:“那为什么夏家要退亲?夏敏元亲自来跟我说,她不想嫁给我这样的窝囊废。她还说……还说姑姑一辈子嫁不出去,性格古怪,才会把我教成这副模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倒了许家的门楣。” 许如辛双目喷火,寒声道:“退亲?他夏家算什么东西,敢欺负到我们许家头上!我们姓许的高看他女儿一眼,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姑姑。”许京神色失落,低声说,“家里佣人太多了,看着心烦。我想搬出去住一段时间,一个人静静。” 许如辛舍不得,“你别听他们乱说。你从小就是这么多人伺候着,自己怎么生活啊?”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许京倔强道,“我想证明,就算我不是许家少爷,也不比他们差。” “好吧。”许如辛终于松了口,叹息道,“淮海路的洋楼还空着,我让人先去收拾收拾,你再搬进去。”孩子长大了,早晚是要自立的,她也没办法永远把他留在身边。 不过,夏家实在欺人太甚,她非要去问个明白不可! 夏敏元要是真的瞧不上她侄子,他们许家难道还要厚着脸皮,扒拉住这个儿媳妇不放? 第五十章 纪棠走下楼,那位从来不拿正眼看她的老板,忽然从柜台后边伸出油腻腻的头,语气带点讨好地说:“纪小姐,你记得吃早饭啊。这个不吃早饭吧,它伤胃,对身体不好。”她一头雾水地点点头。本来没放在心上,但路过街口时看到叫卖的早点摊子,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句提醒,买了两根油条。 白天的仙乐宫很冷清,三三两两的舞女聚在后台,抽烟闲聊,无非是流行的电影、衣服和客人送了多少花篮,给了多少小费。 纪棠灰头土脸地从她们中间穿过去,默默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其实这倒不是她的工作,但前几天做保洁的大婶回乡下去了,金姐一时招不到人,她想起那几件衣服,便主动提出要帮忙。 一个当红舞女,对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嗤之以鼻,哼道:“土包子。” 纪棠眼观鼻,鼻观心,只装作没听到。毕竟她已经找到了许京,估计也不会在这里久待,没必要和这些人撕得难看,让金姐难做。 “你们看,好多花篮!”突然有人捂嘴惊叫,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原来不知是哪个纨绔子弟,弄了十来个小厮,抬了一大车花篮,流水一样送进来,摆了满满一走廊,将后台挤得塞都塞不下。 一群舞女这儿看看,那儿瞅瞅,眼见已经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而花篮还在不停地往里面送,不由越来越吃惊,面面相觑,“这是哪位公子的大手笔?红鸢在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吧?” 红鸢是仙乐宫的头牌舞女,嫁给了一个富商做二房。后来听说那富商的太太病死了,她摇身变成了大奶奶,惹得这一帮小姐妹人人眼红不已。 然而,纪棠看见此情此景,唯一的念头就是:唉,又多了好多花瓣要扫。 此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进来,礼貌地一鞠躬,道:“请问哪位是纪棠小姐?” 在所有人或讶异,或愤怒,或妒忌的目光中,纪棠弱弱地举起一只手,说:“我就是。” “鄙人彭如海,这些花篮全部都是许三少送给您的。”那人虽然肥钝,但一身高级定制西装做不了假,看着也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对纪棠说话却是恭恭敬敬,一直低头抄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管家在对少奶奶说话。 纪棠扶着额头,下意识道:“这败家玩意儿!”仙乐宫的规矩,买了花束、花篮送人,收到礼物的舞女能得三分提成,可实际上这里花篮的价钱,足够在外面的花店扎十个了。一个花篮,几乎抵得报社小职员半年的收入。 她抬起头,才发现包括彭如海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用一种极复杂极古怪的眼神打量她——敢骂金主败家的舞女,她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了。虽然她还只是个小小的幕后伴舞,连舞女都称不上。 尽管惊诧于许三少的口味异于常人,彭如海还是表现出了过人的礼貌,轻咳了两声,道:“三少的车就停在外面,想请纪小姐吃顿饭,不知可否方便。” 纪棠把扫帚搁到一旁,双手在棉裤上抹了两下,随意地说:“行吧,不过现在离饭点差得远,我还到没下班的时间,得先告个假。” “不用了,三少……已经替您请假了。”彭如海咽了下口水,看傻了,半晌才忍不住说,“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这卷筒一样的棉麻衣裤,黑色布鞋,麻花辫,实在从头到脚土得不能直视啊! 纪棠满不在乎地说:“哦,不用。你们三少就好这一口。” 彭如海呆若木鸡,内心咆哮——三少,你是中邪了吗!中邪了吗! 而刚刚嘲讽过纪棠的那个舞女,从彭如海进门起就是一脸□□样,听到她说那个公子哥就喜欢村姑,更是险些抓狂。等她醒过神来,旁边的同伴都已经闹哄哄跑空了。跑啥?当然是去围观那个“败家玩意儿”了。 “肯定是个脑满肠肥的土少爷……” “不,我觉得什么三少就是叫着好听,说不定是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 只见仙乐宫的旋转门外,停着辆黑色福特车,乌亮的车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再亮也亮不过靠在车前的那青年。雪白的手工西装,蓝色条纹领带,精致的五官嵌在略显苍白的脸孔上,额发轻扬,微微笑起来,比天上那轮太阳还耀眼。 “吃早饭了吗?”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低沉温柔。 “吃了。” “吃的什么?”替她整了整领口。 纪棠老老实实地回答:“两根油条。” 许京还是不满意,皱眉道:“太腻了。”替她拉开车门,“上车吧,我请你吃好吃的。” 纪棠坐进车里,好奇地摸了摸民国老爷车的车座,许京启动车子,笑着问她:“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 “我车技不太好,蹭坏了可惜。你的那些花篮也别送了,怪花钱的。”纪棠从车后镜里,看到舞女们还聚在仙乐宫门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叹了口气,“许先生,你来找我,弄这么大声势,我工作都不好做了。” “不好做就对了。”许京打着转向舵,小声嘟囔道。 纪棠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许京目不斜视,一本正经,“我这里有个家教的兼职,不知道纪小姐肯不肯做?报酬绝对丰厚。” “家教?教什么?”纪棠摸不着头脑。 “教跳舞啊,不用很难的舞步,基础的交际舞就行。” “是许先生家的孩子吗?”她其实也知道仙乐宫不是久留之地,如果能找到下家,还方便和许京接触也挺不错的,“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她第一反应就是小孩子。 许京呛了一下,咳嗽两声,说:“男孩……年纪,有点大了。” “那行吧,我试试。如果不好,您再换别的老师。”毕竟不是专业级别的,纪棠也没太大底气,“上课时间大概是几点?” “嗯,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二点。” 纪棠大吃一惊:“十多个小时?那孩子的体力能吃得消吗?”填鸭式教育也不是这么填的啊。 “绝对吃得消。”许京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生硬地说,“您不用担心这个。” 可是她体力跟不上啊!纪棠欲哭无泪。 “按小时计费,包三餐和住宿。”许京说,“而且孩子可乖了,绝对不哭不闹。” 还包食宿?这倒是正好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纪棠考虑了一下,真诚地说:“这待遇太好了,我没法拒绝。麻烦您转告孩子家长,我还会算术和英语,钢琴也会弹一点,如果有需要的话,这些也能教。” “好啊,我会转告的。”许京笑得见牙不见眼。 车子停在一家法国餐馆外面,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生来为他们开门。当纪棠穿着那一身乡土气息浓郁的棉衣下来时,清楚地看见了侍应生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专业的微笑面孔。 许京带着纪棠走进去,两人丝毫没有被围观的自觉,径直坐到窗边的位置上。 “这家的牛排不错。”他翻着菜单,刚说完这一句,突然想起也许纪棠不会用刀叉,抬头对侍应生说,“拿一副筷子来。” 侍应生露出为难的神色,“这……” 许京眉头一皱,正准备发作,被纪棠拦下,“不用,拿刀叉就行。”她落落大方地对许京说,“没事,我会用。” 难道她在乡下也吃西餐?或者,是白子梵教她用的? 许京脑海中浮现出白子梵握着她的手,从身后抱住她,教她用刀叉的情景,胸口一闷,险些呕出血来。 牛排一上来,他就主动替她切好。但纪棠看他切牛排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分尸。有必要切得这么用力吗? - “敏元,你看那是谁?” 夏敏元还惦记着医院里的白子梵,整个人神情恍惚,被女伴摇了一下,才愣愣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许京和那天见到的村姑。他们俩有说有笑,许京还亲自替那村姑倒红酒、切牛排。 女伴替她忿忿不平,“许三少不是已经和你定亲了吗?怎么还能跟别的女人,这么堂而皇之地幽会?”眼前的两人实在不般配到了极处,另她既震惊又嫉妒,“而且还是那样一个女人,你瞧瞧,她穿的什么样子!” 夏敏元想到许京那晚疯狂的样子,心有余悸,害怕得拿叉子的手指都微微发颤。 “要我说,他肯定是为了羞辱刺激你。”女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堂堂许家少爷,会看上这样的女人,“他前些日子不是还爱你爱得发狂,口口声声非你不娶,恨不得跪下来求你嫁给他。” 难道许京真的还对她没死心,只是装模作样,欲擒故纵?所以才把子梵打成那个样子,还故意当着她的面,和这个村姑做戏?夏敏元越想越对,心中渐渐燃起一股复仇的怒火。 他不是喜欢纠缠她吗?那她就更要叫他死心塌地爱上自己,然后狠心把他抛弃,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许家三少,会是怎么一副痛哭流涕,哀求可怜的模样! 第五十一章 因为是去别人家里做家庭教师,纪棠也不好意思再穿着自己那身“安全至极”的乡土棉衣招摇过市。她翻出金姐送的衣服换上,又绞短了辫子,扎成两条乖巧的麻花,将手脸洗得干干净净才出门。 刚迈出小旅馆,就见到一辆颇为熟悉的轿车,她不由多瞥了几眼。 彭如海从车里探出个肥肥大大的脑袋,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犹豫道:“纪小姐?”还是个疑问句。 不就是换了身衣服吗,不至于认不出来吧?纪棠点点头。 “咳,您早这样穿多好。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彭如海起身替她拉开车门,不无讨好地说,“三少特地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来接您。本来他是要亲自来的,有点事情耽搁了。” 他这态度实在殷勤得令纪棠有些不自在,连忙扯开话题,“我要教的孩子,是三少的什么人啊?”昨天许京一直不肯明说,她便只好套套彭如海的话。但彭如海也是个老江湖了,只含糊地回答:“到了您就知道了。” 纪棠没办法,耐着性子一直坐到淮海路。 这里是上海的富人区,两旁都是精致漂亮的西式公馆,和她原先所住的那片区域,实在是天壤之别。纪棠不得不佩服许京投胎的运气,除了仙侠副本略惨了点,在其他任务里,全是上流社会金字塔顶层。 同样带着主角光环,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雪白的栅门退开,彭如海把车驶进小花园,停在喷泉边上。 “纪小姐,您自己进去吧,我就不送了。”他恭恭敬敬地说。 纪棠颔首:“好。” 她推开大门,入目的是一间明亮整洁的大堂,中西混搭的装修风格,如果驾驭不好,一不小心便会沦为附庸风雅的暴发户。而眼前的厅室,却显得随意又温暖,欧式古典落地钟与插着梅花的青花瓷瓶相得益彰。 没有人出来迎接,她张望着楼梯口,朗声道:“您好,我是今天来上课的家教,我姓纪。请问有人在吗?” 从楼上响起一阵悠缓的脚步声,纪棠赶紧用手指梳了两下发尾,严阵以待。 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米色毛衣、白衬衫和格子西裤,打着哈欠下来,走到一半,趴在楼梯扶手上,笑眯眯地望着她,活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许……许先生。”纪棠眨巴着眼睛,“您也在这儿啊?” “这里是我家啊。”许京托着下颌,唇角微勾。 她眉梢一挑:“那我要教的孩子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无辜地一笑。 “听说许先生是留洋回来的,难道没参加过学校舞会,没学过交际舞吗?” 许京面不改色心不跳:“没学过。”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纪棠不由好笑,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幼稚的,“那请问许先生,您是要从哪里开始学起呢?” “您教什么,我就学什么。”许京走下楼来,捉住她的手,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 夏敏元从医院里出来,被明晃晃的日光照得头晕眼花。她扶了一把墙,粉色的蕾丝裙边蹭了一层泥灰。旁边的一个护士关切地问:“小姐,您怎么了,没事吧?”她摇了摇手,勉强一笑,“没事。” 耳边犹自回响着白子梵的怒骂声。他掉了一颗门牙,右眼高高肿起,原本风流俊俏的脸,看起来分外狰狞可怕。他报社的工作也丢了。主编亲自找上来,封了红包,说了一大通意味深长的话,让他小心走夜路,不要得罪人。 白子梵气得砸了花篮和水果,其中一个苹果正好砸在她的膝头,登时青肿起来。 可他却像是完全没看到她痛楚的表情,只一味詈骂着许京的无耻,还声称要写文章将许家操控金融界、勾结政府高官的丑事全部披露出来。 “敏元,敏元,你去帮我接近许京,收集证据好不好?”他拉着她的手恳求她。 她却只感到害怕,吓得倒退了一步。许家是怎样的庞然大物,白子梵或许不清楚,可她从小就听父母一遍遍渲染,知道那绝不是自己或者白子梵,甚至夏家惹得起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清醒了不少,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怕。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病房里出来,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敷衍的白子梵。呵,敷衍,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用敷衍这个词,来形容她和白子梵的对话? 夏敏元叫了辆黄包车。 “小姐,去哪儿?” 她沉默了良久,直到黄包车夫再三询问,才轻声道:“淮海路。” 今早在饭桌上,她母亲特意告诉她,许京一个人搬到了淮海路的洋房,没了许如辛管教,正是两人接近的好时机,让她多约三少出去玩玩。 - 许京从抽屉里翻出积灰的黑色胶片,问她:“你喜欢听哪张?” 纪棠坐在沙发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挑吧。” 他抽出最顶上的,卡进留声机里。舒缓的音乐响起,吱吱嘎嘎,伴随着这个年代特有的靡丽,仿若彩裙翻飞,将人带入如梦似幻的情境中。暖薄的阳光为雕花的窗棂镀上一层金色,慷慨撒向地板。 许京的眸光慢慢变得柔软至极。 “如果没有你……”她对他会选这首歌感到些许惊讶,可细想又有点感动。 他轻声顺势接下去:“日子怎么过。”顿了顿,微笑道,“这位美丽的小姐,可否请您赏脸跳一支舞。”纪棠噗嗤笑了出来,把手递给他,学着老电影里的腔调,用英文回答道:“荣幸之至。” 他扶着她的腰,做了个标准的国际舞起势。 “许先生学得很快嘛。”她打趣道。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天赋异禀。” 这首歌其实不太适合用来跳交际舞,新手很难踩中舞步节点。可他们两人一个是真会,一个是装不懂,两圈下来,毫无凝滞,默契无比。如果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不会把他们当成第一次合作的舞伴,而是磨合了许多年的情人。 纪棠今日恰好就穿了一身红色洋装,裙尾翩翩,像极了一只艳丽的蝴蝶。许京搂着她的纤腰,嗅着她发间的幽幽香气,不禁心猿意马,节奏便慢了一拍。纪棠发觉到他的失误,得意地扬起脸,挑衅的小眼神似乎在说“我赢了”。 许京险些就没忍住吻了下去,头一低,嘴唇蜻蜓点水般划过她的耳际。他咬着她的耳朵,仿佛暧昧地讲了一句悄悄话:“纪小姐,我有没有告诉你,你今天很美?” 纪棠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像上好的胭脂,连眼皮都烫了起来,更显得动人,“许先生,你同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吗?”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从没和别人说过。”他又贴近了一些,胸腔因发笑而微微颤动,“不过,你的这句话倒令我很高兴。这说明纪小姐,并不是太讨厌我,对吧?” 她以右脚为轴,旋转一圈,重新回到他怀里时,将距离刻意拉开了一点,轻轻喘息道:“如果你对每个认识的女人都这么上心,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讨厌你吧?” “我说过了,只有你。”许京后退一步,拔掉了留声机的唱针,靠在红木几斗柜上,额头微沁着细汗,含笑凝视她,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此刻,又重复了一遍,“只有你。” 这三个字在宽广的客厅来回荡漾,像是被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纪棠松开他的手,汗湿的鼻尖冒着热气,连眼珠子也是热腾腾的,“我可以理解为,您是在追求我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他一耸肩,“难道我表现得还不明显吗?” 她凝目思索了片刻,说:“我觉得您应该冲个凉冷静一下。” 许京解开了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扇了扇风,颇有深意地说:“您说得对,我是很热。”他哈哈笑着上了楼,似忽的想起了什么,孩子气地伏在二楼围栏上,双手交叠撑着下颌,说:“右手边第二间房是为您准备的,纪老师。” 纪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住家的家庭教师,食宿全包?分明是他又挖了坑给她跳。 她握着把手,推开房门。眼前的一切简直完全符合她对“家”的想象——漂亮的窗台,正对着花园,窗帘是浅米色的,被挽作很好看的形状,像两朵晃悠悠的花悬在窗前。实木大床,松软的枕头,还有大大的衣柜,一拉开,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洋装和旗袍。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百货大楼里所有符合她尺码的衣服,全部搬回了家。 大到斗篷貂裘,小到耳环发卡。 拉开屉子,满满一屉新鞋,鞋跟没有超过两寸。无一不是拿白醋泡过,将磨脚的位置全泡软了,再晾到味道散去,才摆进来的。 他实在不是个细心的人,总是丢三落四,无论度过几世,都煎不好一个荷包蛋。可唯独对她,实在没有二话。纪棠想起他曾经说过“我连路都舍不得你走,怎么舍得你穿高跟鞋”,眼眶霎时便红了。 “叮咚——”这时,门口的电铃忽然响了。 她隐隐地听到彭如海惊讶地叫了声“夏小姐”。 第五十二章 夏敏元拎着一只珍珠皮包,脸色苍白,问道:“三少在家吗?我有点事情想和他谈谈。” “三少他……”虽然彭如海很想回答不在,但毕竟自己就守在门外,如果矢口否认,就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可纪棠还在屋里,他总不能就这么把许京的未婚妻放进去,万一两人在里面干什么……咳咳,被撞见还了得? 他故意提高音量,朗声说:“夏小姐,这个时间,三少或许还没起呢,要不我先进去帮你看看?”夏敏元眉头皱了一皱,点头说好。这些公子哥们夜里寻了开心,一觉睡到午后也是常有的事,她的几个哥哥就是如此。但这不意味着她看得惯这种作风。 彭如海留了夏敏元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进来,和恰巧推开房门的纪棠撞了个正着。 “纪小姐,三少人呢?”他尴尬地问。 “在洗澡。”纪棠指了指楼上,见他神情暧昧,连忙解释道,“跳舞出了汗。你也知道的,他这人有洁癖,一点汗都不能沾。”殊不知自己这番对许京知根知底的熟稔模样,更惹人遐想。 “那我去和夏小姐说,让她改次再来。” 纪棠好奇地问道:“这位夏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她数天内就见到她两次了。 彭如海刚打算开口说话,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冷哼,“什么人都不是,让她赶紧滚。”许京穿了身浴袍,湿漉漉地踩着一双拖鞋就下来了,头发哒哒地滴着水,淌得肩膀湿了一片,显出匆忙又不耐烦的样子。 “唉呀,你冷不冷啊?”纪棠抽过他腕上挂的白毛巾,瞪了他一眼,“过来。” 许京于是乖乖地坐到了沙发上,任由她把自己的湿发像揉狗毛一样乱薅。一面眯着眼对彭如海说:“听见没有,还不快把那个大小姐弄走?”一面用鼻尖蹭了蹭纪棠的手心,被她嗔怒着捏了鼻子,才悻悻罢休。 彭如海看得暗暗心惊,叠声称是,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夏小姐,三少还在睡觉,他起床气重,要不您还是下回再来吧?”彭如海话音刚落,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许京,你别闹!”再扭头看夏敏元,一张娇俏的小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冷笑道:“在睡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三少二十来岁的人了,还要人陪着才能睡?” 说完,径直推开彭如海,走了进去。 面前的情景倒不是她想象中的*浪荡,但仍深深刺痛了她的眼。那个不可一世的许三少,正哈哈笑着把湿发往一个红裙少女身上蹭,看到她似嗔似怒的模样,好像特别开心。当她认出这个少女,就是前几天见过的那个村姑时,心中的怒气更是涌到了极点。 “许京,你是故意的吗?” 许京头也没抬,懒洋洋地反问:“故意什么?” 夏敏元气得发抖:“当然是你故意拿这个村姑来气我。” “一口一个村姑,这就是你们夏家的教养,我真是领教了。”他刚冷冷抛下一句讥嘲,便回过头,好声好气地对纪棠说,“你别听她瞎说,我和她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纪棠把毛巾往他头上一摔,重复了一遍:“嗯,什么关系都没有?” 许京揭下毛巾,委屈地看着她。 “我是他未婚妻。”夏敏元大声说,“你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你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这些所谓富家公子的可恶之处。” “你觉得我是被他蒙骗了,因为我涉世未深?”纪棠慢条斯理地说,“那涉世已深,读过大学,受过西式教育的夏小姐你,为什么也会被男人骗呢?” 夏敏元愣住了,“什么?” “白子梵现在应该躺在医院里吧?被打得那么惨,还无处伸冤,一定很委屈吧?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你解释那晚发生的事的。是你早就知道他老家有一个妻子……”纪棠从容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上前两步,“还是你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这些斯文败类的可恶之处?” “我……”夏敏元一时语塞。 她确实早就听说白子梵在老家订过一门亲事,可他从来没有主动对她提起。而且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办婚姻,本就不该成为他们身上的枷锁。连她自己都对与许京的婚约深恶痛绝,又怎么会再去质问白子梵呢? 那晚的事,她后来想起来,却是透着一股蹊跷,旁敲侧击问过白子梵几次。可白子梵受了伤,心情本就不好,听到她说到这个,更加大发雷霆,坚称那女人是许京找来的骗子,和自己根本没有关系。 没多久她就在餐厅里撞见了许京和那女人,心里隐隐便信了白子梵的话。以许三少的性格,做出这种雇人离间他们关系,又顺带伤她自尊的卑鄙之事,也不无可能。 纪棠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笑了一下:“夏小姐你不用紧张,我不关心你和白子梵的事。就算你现在不爱他了,想把他推给我,我也不愿意收容那种败类。” 许京在一旁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附和道:“对,那种败类不能要。”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纪棠斜睨了许京一眼,“不妨碍你们俩谈事,先回去了。” “不行!”许京急了,捉住她的手,“我可是承诺包吃住的,你得住这儿。” “那是因为你骗我在先,我才会答应的。” 他赖皮道:“不管,反正你旅馆的房间,我已经让人退了。” “……” 这个厚颜无耻的无赖是谁,她不认识!快让系统收了他! - 夏敏元心中千头万绪,纷乱如麻,面前的情形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她原先是想就婚事问题和许京虚与委蛇,展开谈判,为自己和白子梵争取更大的好处。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但现在看来,许京却似乎对这门婚事完全不上心。 难道,他真的爱上了这个嫁过一次人的村姑? 如果白子梵真的一直在骗她,那就算她取消了婚约,败尽了名声,又能得到什么呢?她好像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夏敏元好恨,既恨许京的冷漠,也恨白子梵的虚伪。为什么局面会变成这样? “许京,你想清楚,你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什么出身?许家会允许这样的女人和你在一起吗?”夏敏元原本端庄秀丽的面孔,变得刻薄如同深宅怨妇。 许京冷脸一沉,“这就不用你夏大小姐操心了。”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自从他“苏醒”过来那天起,就一直左一口“自由”,右一口“婚约”,自相矛盾,愚蠢之极。现在竟还以为拿捏着他的软处,就能胁迫他。 “彭如海,送客。” 夏敏元道:“不用你送,我自己走。” 看着她努力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纪棠突然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挺可怜的。” 许京仰头微笑问她:“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纪棠朝他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 许如辛抱着一只油光水滑的波斯猫,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手指梳理着猫毛,一边问管家:“少爷打电话来没有。” “大小姐,还没呢。”管家含笑答道。 “唉……儿大不由娘。”虽然许京不是她亲生的,但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和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这还没娶上媳妇呢,心里就没有我了。” 说到媳妇,她额角一抽,想起另一桩事来,“夏家那边回复了没有?” “夏老爷那边,说压根不知道什么退亲的事。”管家道,“他说要亲自来见您一面,问个清楚。” 许如辛嗤笑道:“谁要见那个老匹夫?把他家那位小姐叫来是正经。”她突然灵机一动,摆手道,“这样吧,你晚上把少爷和那位夏小姐都叫来,就告诉他们我想组个牌搭子,让他们都来陪我打两圈。” 她顿了顿,面上忽的浮现出一抹冷笑,说:“不是说夏小姐还有位‘好朋友’吗,把那位一同请来,咱们一次把窗户纸捅个明白。到时候我待要看看姓夏的,还有什么话好说。” - 许京接了个电话,搁下听筒,对纪棠说:“晚上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干什么?” 他眨了眨眼:“赴鸿门宴,还有,看好戏。”他这个姑姑,可是差点就拜入了梅派,在大剧院粉墨登台的人物。要不是许家老太爷拦着,指不定能成一番什么作为呢。 第五十三章 许京颇有兴致地将纪棠打扮了一番,她都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哪来那么大的热情。一屋子的衣裙鞋子都被拿出来,摊得满地全是,绫罗绸缎、貂绒狐裘,那一匣子珠宝更是差点闪瞎她的眼。 最后,纪棠都快累瘫了,他才勉强挑中了一条元宝领窄袖旗袍,月白织锦缎的底,几点殷红,手工刺的踏雪寻梅苏绣,外面罩了件狐绒斗篷,领口嵌进一只钻石别针,踩着一双缎面低跟鞋,洋气得像个海派归来的贵小姐。 许京揪了揪她那两根麻花辫,亲手给她挽了个髻,手法粗糙得没眼看,她舍不得拆,从花瓶中摘了一朵娇妍的丽格海棠,卡在发间,稍微挡上一挡。没想到效果极好,整个人如同出水芙蓉,顾盼生辉,优雅又清新。 原主就算只有六分长相,被这身衣服一衬,也成了十足十的美人。 许京望向她的目光,缱绻得像一泓春水,揉着鼻子笑起来,嘟囔道:“看来我得金屋藏娇,把你看得再紧一些。” - 白子梵惴惴地看着车窗外飞掠的风景,两个身着蓝马褂的高大男人一左一右坐着,将他夹在中间,像是生怕他逃跑了。戴着贝雷帽的司机,一句话也不说,却不时从后视镜里偷窥他的动静。 他顿时毛骨悚然,头皮发麻,“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你们知不知道,私自把人从医院带走,是非法的,我要去告你们!” 坐在他左边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嗤笑了一声,道:“白先生,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要不要告,那是你的事,至于法院敢不敢接,那就是他们的事了。”这样狂妄的口气,让白子梵更加不安地扭动起来。 “老实点!”右边的男人在他肩膀上用力一压,他便抖着后牙,烂泥般软了下去。 左边的男人发出一声无情的嘲笑。 白子梵便是在这种既畏怕又愤怒的情绪中,被带到了许家。那两人将他麻袋般往外一扔,就飞快驾车跑了。他瘸着腿痛骂了两句,一扭头,就对上夏敏元惊异的目光。她盛装从轿车上迈下来,亭亭拎包站着,一副赴宴会客的端庄模样,与他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他此时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胡子拉碴,丝毫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才子风流。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道。 白子梵面色一青,“这是哪里?” “这里是许家。”从他们背后忽的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欢迎白先生和夏小姐。” 许京挽着纪棠,犹如金玉合璧,面带微笑地走过来。 白子梵完全没认出纪棠来,一心只盯着许京,恨恨道:“许先生,你把我从医院绑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就算你们许家财大势大,你这样无法无天,就不怕落人话柄吗!” “别误会,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请你过来的另有其人。”许京说,“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坐坐吧。”说完便带着纪棠,先行一步。白子梵看着纪棠的背影,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见夏敏元越过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敏元。”他追上去。 却没想到,夏敏元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压低声道:“这里是许家,你别乱说话。”她在看到白子梵的那一瞬间,浑身如坠冰窟,联想到许如辛嬉笑怒骂间的雷霆手段,背后全被冷汗沁湿了。唯有硬着头皮,一步步走向森严的许家大宅。 - 许如辛看见许京带了个面生的姑娘过来,笑得那叫一个慈眉善目,可许京知道,这恰恰是她不满的表现。“小京啊,这位是……”她懒懒地斜靠在沙发上,撑着半边脸,将纪棠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是我的朋友。”许京丝毫不惧,“姑姑不是要组牌局吗?我这位朋友,可是个中好手。” 纪棠诧异地歪头看向他——喂!这么重要的台本,你居然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敲定? 许京用眼神回答她,同时报之以微笑——亲爱的,我相信你。 许如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原来不只夏敏元暗度陈仓,她自己的宝贝侄子,也早就对这门婚事心怀不满了。她的视线落到后进门的那一对男女身上,笑道:“哟,人都来齐啦。我这家里,好久没聚过这么些年轻人了,净是些夫人太太的,难得啊,难得!” 她站起身,吩咐女佣去沏茶倒水,摆开雀桌。 “小京啊,你去楼上帮我把那个大师开光的转运符拿下来,我得镇镇运气,不然敌不过你们这群年轻人喽。” 许京知道她这是要支开自己的意思,也没戳破,笑了笑,把纪棠领到桌前坐下,扶着她的肩膀,附在她耳边,却没有刻意压低声,“随便玩,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许如辛打趣道:“岂不是她输了赢了,钱都是从许家的口袋流出去的?你倒是会做人情。” 许京笑道:“姑姑输了也一样,我拿自己的私房钱给您垫着,不动账房的钱。” “这还差不多。”许如辛戏谑道,“行了,赶紧上楼吧,我不会欺负你这位‘朋友’的。” 然后才招呼了一脸尴尬的夏敏元和白子梵落坐。 麻将桌上开着强光灯,从顶头打下来,照得四人脸庞雪白。纪棠略有点热了,眼睛亮晶晶的,颊边生霞,瞧着十分娇美,坐在她对面的许如辛,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而夏敏元和白子梵,却各窥见她一边修长的脖颈。 牌桌上的目光,不知不觉都聚在了纪棠身上。然而不通民国麻将规则的纪棠,却一心一意扑在麻将牌上,紧张得鼻尖冒汗。她开口问了两个最粗浅的基本问题,许如辛想到许京刚说的“个中好手”,不由好笑。 “别担心,我们也是胡乱打的。”许如辛笑了笑。 纪棠“欸”了一声,两眼却还是盯在麻将牌上。 她这一出声,坐在下家的白子梵忽的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望向她,“你……”原来这个贵气难言的娇小姐,竟然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被他抛弃在老家的女人!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会一夜间变得这么漂亮,还和许京这么亲昵。 “到你了。”纪棠刚打出一张牌,见白子梵怔愣愣的,脸色惨白地呆坐着,眉头便蹙了一下。白子梵失魂落魄,随手打了一张出去。一看到这张牌,许如辛和纪棠便相视笑了起来。 “杠!”许如辛年纪虽然不小了,可在麻将桌上,还和个孩子似的得意。 夏敏元一眼就看出白子梵在想什么,心中愈发不耐,觉得他上不了台面。在灯下细看他憔悴的脸,法令纹从眼下一直滑到嘴角,显得老气又猥琐,活脱脱是个失意暴躁的底层男人,与奢华精致的许家大宅格格不入。 天呐,她当初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夏敏元害怕得指尖发抖,心思也完全不在麻将桌上了。 纪棠则越打越顺手,与许如辛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圈下来,许如辛看她的眼光,都亲切了几分,称呼也从“纪小姐”改成了“小棠”。 “谁赢了?”许京从楼上下来,把那张转运符递给许如辛,转头却是在问纪棠。 “我小赢了点,姑姑才厉害。”纪棠嘴角翘了翘。 许如辛不接那转运符,挥了挥手,笑道:“今个儿手气好,不用这玩意儿了。” 许京便靠在纪棠椅背边上,看着他们打。 几把下来,夏敏元和白子梵已经输得不少,夏敏元还好,白子梵的脸色越来越白,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他数次开口想退出,但张望四周,却找不到离开的借口。他渐渐的不敢去看纪棠了,而是汗流浃背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牌面上。 可是他越认真,却输得越多。最后发了狠,输得不敢往下算,只能硬着往下打。 此时,许京俯身在纪棠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逗得她轻声笑起来。 “犯规!你是不是在教她牌?”白子梵突然一声厉喝,把另外几人都吓了一跳。 夏敏元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许京一耸肩,“白先生,你也太敏感了,我只是说了个笑话。” “什么笑话?”白子梵不依不挠。 许京淡淡一笑,转开话题:“白先生知道自己输了多少钱吗?” 一听到输钱二字,白子梵便像个筛子般抖起来,缩着脖子低下了头。 “好了,我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许如辛摁着额角,拍了拍自己的座位,“小京啊,你来替我打一会儿。这副牌你要是给我输了,仔细我扒了你的皮!”后一句自然是说笑。许京应了一句,替坐到她的位置上。 许如辛本身牌技一般,但好在纪棠一直让着她,故意让她吃牌,才能得到这么大赢面。可许京就不一样了,和纪棠合起伙来,简直大杀四方。一圈下来,别说白子梵,连夏敏元都傻了眼。 “白先生现在记起自己输了多少了吧?”许京撑着下颌,优哉游哉地问道,“卖了你们白家的祖宅,能还个囫囵吗?” 白子梵冷汗直下,将手中的牌一推,瘫软在椅子上。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许京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目的,他冷笑一声,道,“写下休书来,我还能让你完整走出去,不然你要卖祖宅,还是卖爹娘,就自己看着办吧。” 此言一出,连纪棠都抬起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 ——合着你在这里等着呢。真够鸡贼的你! ——喜欢吗? ——喜欢。 第五十四章 纪棠坐在副驾驶座,透过车窗,看到白子梵狼狈踉跄的模样,仿佛听见内心深处,属于原主的一声长笑和狂笑过后的呜咽。她叹了口气,将手中攥着的休书四折叠好,收进了口袋里。 夏敏元从车旁失魂落魄地经过,纪棠沉思了片刻,摇开窗子,叫住了她:“夏小姐。” 她扭头望向纪棠,神情中带着刻意的冷淡:“您还有什么事吗?” 纪棠恳切地说:“夏小姐,今夜过后,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了。有句话,无论你听不听,我还是要说的——白子梵实在不是你的良人,他这人叫家里宠坏了,空有一副花架子,却没半点责任和担当,你还是不要再同他来往得好。” 夏敏元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恼羞成怒道:“现在你已经不是他的夫人了,何必插手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们好还是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纪棠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相劝。摇了摇头,关上车窗。 此时,许京和许如辛正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楼下这一幕。许如辛哼道:“你的这位‘朋友’倒是蛮好心的嘛,只可惜人家压根不想搭理她。” 许京注视着车中隐隐绰绰的身影,满目柔情地一笑,道:“她向来心软。” “夏敏元这个女孩子,骄傲自负得紧,脑子还不好使,要我看,她还会回头去找那个白子梵。”许如辛闲闲地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一股子逆反心理。夏家的老头老太太说姓白的不好,你这‘朋友’也说姓白的不好,那她就偏偏要和白子梵把日子过好了,风风光光地给你们看。” 许京没有说话,可眼中的嘲讽之意一览无余。 许如辛叹道:“再犟也不该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这是一辈子的事。”她这一声叹息,感慨的又不只是夏敏元了,还包括她自己年轻时的糊涂事,以及对许京的暗暗警告。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容道:“我不会走错路的,姑姑。” “小棠是个好姑娘,可她的出身……”许如辛眉头皱了皱。 许京替她拢了拢鬓边开始发灰的长发,眸光闪烁,如同揉碎的星子,却又带着少有的认真,道:“姑姑不是找大师替我算了命,夸我八字奇好吗?那就把我的八字分她一半吧。” “你呀!”许如辛从他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打趣地笑起来,“我是没意见,这话你还是留着跟你爹解释吧。不过以你爹那性子,你得自己出息给他看,他才能松口。” “谢谢姑姑。” 许京回到车里,启动了车子。两束车灯莹漫进来,映得他棱角分明,眉目齐整。纪棠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想我啦?” “呸,不要脸。” 黑暗中,他忽然伸来一只手,压在她后脑勺,将她一把拉过来。纪棠还来不及叫唤,便被他封住了嘴唇。唇瓣相接,柔软而粗粝地摩擦着,慢慢变得湿润。他身上有好闻的气息,淡淡的,像雨后的花园,至于究竟是什么味道,她也说不清,只是摄入多了,有些昏昏的熏然。 他一直吻到快窒息才罢手,松开她的后脑。纪棠大口喘着气,一开一合的红唇,潮湿晶亮得引人犯罪。许京忍不住又捧着她的脸,在额头重重地亲了一口,“棠棠,好棠棠。” 她抬起那双汪汪的杏眼,看得他心都酥了,哄孩子似的说:“你也叫我一声嘛。” “许京。” “换一个,好听点的。”他们都在一起几辈子了,她叫过他一次“夫君”、“老公”没!许京想想还挺委屈的。 纪棠咬着大拇指思考了一会儿,犹豫不定,软糯糯地喊了声:“……许京哥哥?” 许京刚发动了车子,差点没踩住油门,一脑袋磕在方向舵上。他不顾撞红的脑门,两眼冒光地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许京、哥哥……” “再说一遍!” “许京哥哥。” “再说一遍!” 你特喵的是复读机吗!纪棠翻了个白眼,可看着他那一脸兴奋的表情,还是拖长音调,懒洋洋地叫了声:“哥哥。”她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嘿嘿傻笑,毕竟脸上挂的那个笑弧都快咧到耳下了。 ——果然还是那个变态。 - 不出许如辛所料,夏敏元最终还是嫁给了白子梵。因为白子梵写下休书的那一夜,两人在纠缠中,她受他强迫,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当她狼藉地回到家中,等待她的却是父亲的万丈怒火和母亲的抽泣哭骂。许家和夏家的婚事就此作罢,这位曾经风光一时的美丽才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嫁了出去,据说陪嫁仅仅是西街一家铺子和三箱四季衣裳。 纪棠听到这个消息时,感叹道:“换做是我,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嫁给这种人渣。”也不知道这位夏小姐是什么脑回路,为了名节,竟然甘愿嫁给一个强.奸犯。 许京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冷哼道:“不许胡说。” “唉呀,我就这么一说。” 满溢的阳光透过树叶罅隙,斑斓地落在他们身上。许京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翻开膝上的书页,她把脑袋靠在他肩头,光着一对洁白的脚丫子,手里在剥一只橘子,掰了一半递到他嘴边。 他低头吃了,顺便咬了咬她的指尖,“随口说也不可以。” “好好好,许京哥哥,你真霸道。”她嘴上这样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许京合上书,俯身吻住了她。 “只对你霸道。” - 纪棠再见夏敏元,已是两年之后。她和许京的婚礼需要筹备的东西极多,有些事不得不亲力亲为。她从蚨瑞祥的大门跨出来,正好瞧见夏敏元拿着件旧衣,满脸哀求地拉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这衣服我没穿过两回,料子还是好的呢,您就看着给点吧。” “白太太,我们没这规矩,旧衣服您就送到当铺里……让客人瞧见了,以为我们店里净回收旧衣,改新了拿来卖呢。” 纪棠有点尴尬,这场景被谁看到都行,唯独被她看到不合适。夏敏元见了她,指不定怎么伤自尊呢。她刚转身想走,却猝不及防听到身后有人喊,“纪小姐,你等等。” 她讶然扭过头,看见夏敏元舍了那管事小跑过来。 “啊,夏……白太太,好久不见。”纪棠咳了两声,“我不是故意要……” “纪小姐,这衣服您想要吗?”没想到夏敏元开口竟然是这一句。纪棠眨巴眼睛,不敢相信,她记忆中那个骄傲的夏小姐,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 “白太太,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有能帮到您的地方吗?”放在以前,这样的话纪棠也不敢说,怕自己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但其实自从知道白子梵做的那档子事后,她确实是挺同情夏敏元的。 夏敏元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问出了一句看似毫无干系的话:“报纸上说,你和三少要结婚了。” 这两年来,许京一改昔日纨绔公子哥儿作风,经商有道,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跃成了上海滩新贵。这样年轻有为、身世极贵的男人,要是挖不出几段风流韵事,那些弄堂小报也不用混了。 可偏偏许三少把女友掖得极紧,一张照片也流不出来,让一众看热闹的心痒不已。直到前不久,他突然公布婚讯,轰动了整个上海,一时间成为了各个小报的热门头条,连经济类报纸都慷慨赠出了一大片版面,猜测是哪家千金能成为许家未来的女主人。 夏敏元那天恰好借了邻居家的报纸来糊墙,一摊开便看到了许京身着燕尾服,风度翩翩做商会新年致辞的大图,以及他搂着一个女人,将其护在怀中,竖眉发怒的模糊抓拍。 ——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 有一瞬间,她曾经起过这样的念头。 为什么她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从天真烂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了双手粗糙,脸色蜡黄的弄堂怨妇。不但经常要忍受白子梵的谩骂和殴打,还要被他老娘指着鼻子骂生不出儿子。 “我要离开白子梵。”时至今日,她已经能平静地卷起袖子,给纪棠看胳膊上的伤痕,“他每天喝了酒就打我,偷偷卖了我的嫁妆,还染上了鸦片。” 纪棠怜悯的目光让她心底涌起无限悲哀,却又无可奈何。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夏敏元垂泪,“躲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其他的以后再说。”她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来,“纪小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 纪棠吓了一跳,赶忙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你收留我几天,就几天……等我联系到了出国的船,马上就走。”夏敏元抽泣道。 “那……好吧,你先住到我家去。” - 许京知道纪棠把夏敏元带回了家,实在没好气,戳着她脑门,“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她把我勾跑了?” “别人我怕,许京哥哥你,我还真不怕。”纪棠笑嘻嘻地说。 许京没了脾气,抱着她转了个圈,“算你会说话。” 两人吃过晚饭,在院子散了一会儿步。许京突然问道:“我们是不是好久没跳舞了?”拉着她的手,跑到客厅里,兴致盎然地翻出了唱片。 “亲爱的许夫人,您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 她哈哈笑起来,“我的荣幸。” - 夏敏元在客房里睡得浑身酸痛,她已经好久没在这么松软的大床上睡过觉了,习惯了硬板床的身体,一时像散了架般难受。她隐隐听到音乐声,迷糊地起了身,推开房门。从客房出来,站在二楼的实木围栏后,她一眼便看到了厅中翩然起舞的男女。 静谧的月色下,纪棠指间的钻石戒指,幽幽闪着细光,她愉悦的笑声,银铃一样清脆悦耳。许京搂着她的腰,刚洗过的微湿额发,垂在眼前,眸如星子,温柔缱绻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音乐舒缓,他们亦是无比契合,水□□融,情深至此。 夏敏元脑海中忽的浮现出诗经中的句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她那些阴狭的心思,顿时无所遁形,被月光照了个干干净净,让她不由羞愧起来。人生的大彻大悟也许就是在那么一瞬间,她恍然明白过来,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怨不得别人。 - “许先生,我是来辞行的。” 许京坐在书桌后,十指交叉,微笑道:“你终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夏敏元低下头,绞着衣角:“我说要出国,是骗纪小姐的,我其实……” “这里是一些钱和我父亲写的推荐信,你可以凭借这些出国,并且找到个不错的学校入读。”许京从书桌上推来一个鼓鼓的信封,意味深长道,“你应该感谢我的太太,她实在是个心软的人。” 夏敏元缄默良久,才哽咽道:“替我……谢谢许太太。祝你们,幸福。” “谢谢。”许京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等待夏敏元离开后,纪棠才从屏风背后出来,叹了口气,坐到他怀里。 许京抚摸着她的长发,将她抱紧。 窗外又是一个崭新的早晨,晴空万里,黄鹂声声。 第五十五章 他们的婚礼非常盛大,几乎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连作为新娘的纪棠,都觉得劳民伤财,但许京却像是铁了心要给她办一场世纪婚礼,一次性将自己所有私房倾囊殆尽,没花家族账上一分钱,让许家其他人无可指摘。 十里红妆,举国轰动,各家报纸的记者挤得教堂外面水泄不通。纪棠恍恍惚惚地从婚车上下来,瞬间感觉自己成了大明星,眼前噼里啪啦阵阵白光闪烁。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白子梵的身影,他面目扭曲,口中似乎在咒骂什么,却被记者和其他路人的欢呼声淹没。 然后她转过眼睛,看到了许京,白衬衫、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尽管强装镇定,可紧握的双拳和汗湿的鬓角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他们早就不知道结了多少次婚,庄重的有之、简陋的有之,西式的有之、中式的有之,可依旧如同初婚般不安又雀跃。 “我,许京,愿意娶你纪棠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地爱敬你、保护你,终生不渝……” 纪棠曳地的婚纱朦胧如梦,她知道又到了离去的时候。尽管明知分离意味着下一次相遇,可仍是留有淡淡的惆怅和不舍。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想把他一次看个够,良久才缓缓启口:“我愿意。”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等她再次清醒,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 寂静无声的礼堂中,人们无一不身着黑色正装,神情肃穆。有人掏出手帕,揩了揩眼角;有人唏嘘叹气,满是遗憾和伤感。大家排队在等人高的巨大相片前,送上纯洁无暇的白菊花,并向那位年轻而憔悴的女人,投上怜悯的目光。 相片中的青年,俊秀非凡,一身戎装,胸前佩戴着满满当当的各色勋章。鲜活的时光在他脸庞上定格,成了浓重的黑白,越发衬得他眼眸漆黑,五官英挺。他似乎在笑,但墨眉压着星目,又别有深长意味,令人有点看不清。 这是他年前晋升上校时拍的照片,在星网的各大界面挂了小半个月,引来一众男人的艳羡和女人的倾慕。谁也想不到,不久之后,这张照片会成为他的遗照。 “节哀顺变。” 这是纪棠穿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然后,她就这么呆愣愣地站着,眼看每一个人献完花之后,都握住自己的手,沉痛地来上这么一句。虽然她魂游天外,什么都没有回复,可大家好像都挺理解她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就走开了。 她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灵堂,很显然。自己大概是直系亲属之类的。 到底是谁死了? 她抬起头,看到了白色花圈中镶嵌的那张巨大遗照。冷不丁地与遗照主人四目相对,她脚下一个踉跄,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 妈呀!还有什么比眼前的情景更惊悚的吗? 她第一反应是紧急呼叫系统:你特么又逗我,这次的任务是灵异世界的还魂*,人鬼情未了? 比深山老林信号还差的系统,隔了十分钟才发来回复:不是。 纪棠:……快给我剧情好么?我心脏要承受不住了。 【第六副本剧情传输完毕,是否确认接收】 【确认】 - 这是一个星际机甲的平行世界,有着超越她认知的高度文明,也经受着残酷无情的星际战争洗礼。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共和国首都兰布洛托。作为共和国公民,原主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打败卡顿帝国,将伟大的民主自由种子播撒到星系的另一端。 在这种强烈爱国心的驱使下,原主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跳级考上了首都国立大学的机甲专业,并且邂逅了军舰指挥专业的大神级学长,许京。天才对天才,王牌对王牌,两人在校园对抗赛中结仇,欢喜冤家式的争斗了三年。 最终因为许京在毕业典礼上的突然告白和强势一吻,变成了人人称羡的情侣。 毕业后的两人,一个进了军方,顺风顺水地一路晋升,成为共和国史上最年轻的上校,作风铁血冷峻,在军中威信日高;另一个进了机甲研究所,深受上峰器重,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改造研发出了x系列轻型实战机甲,被共和国授予一级勋章。 这样两个明明能靠脸吃饭,却能文能武的牛人,居然还是一对经常虐狗的恋人! 整个星网都沸腾了,年轻人无不把他们视作自己偶像。一时间国立大学军事学院的填报人数大大增高,喜得院长眉开眼笑,恨不得把两人的大幅照片挂到校门口去。 而这时宣布订婚喜讯的两人,自然得到了全国上下的祝福。无数礼物从共和国辖下□□星区,两百多颗星球寄到首都,挤爆了他们的新房。纪棠不得不租了一个仓库,专门存放这些礼物。 然而……正在筹备婚礼的许京,临时收到了军队的通知,不得不奔赴前线战场。 “只是边境小规模骚动,等我回来。十天,不,五天就好。”他温柔地吻了她的额头,扶正蔚蓝色的军帽,登上了战舰。 她在首都等了一个月。 风帆七星酒店打电话来,问她预定的婚宴是否还会如期举行。 “那是当然。”她斩钉截铁道。 刚挂掉星网通话,一串陌生的加密号码便打进来——“我们很抱歉地告知您这个噩耗,许京上校已经牺牲……”她两耳嗡嗡,全然听不到后面官方口吻的慰问。 对她而言,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纪棠经历过许多原主的记忆,可没有一个能像这次一样感同身受,痛彻心扉。她完全能体会原主那种心痛到窒息的感受,在接收完剧情的霎那,她捂着胸口,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许京……许京……” 眼前有无数个影子在虚幻着,人们惊恐担心的脸孔在半空浮动。所有的喧嚣嘈杂都从她耳畔轻轻划过去,降落不到耳蜗里。她难受地蹙紧眉头,攥着黑色正装心口那个位置,冷汗涔涔而下,昏倒在了葬礼上。 - 浓烈的白炽灯灼烧着她的眼皮,像是要燃起来一样。 耳边有人压低了声在交谈—— “真是没想到啊,许京上校已经……现在连纪博士也……” “双方都没有父母……” “关于抚恤金,上面决定……” 她睁开眼,才发现房间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样明亮。床头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她找不到开关,根据原主的身体经验判断,应该是星网直接操控调节的。屋子里很暗,只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外,反射了灯光,绰绰地映着几个人影。 他们在窃窃私语,讨论如何善后的问题。 奇怪的是,隔着一道玻璃,她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现在相信原主是个天赋异禀的机甲天才,并且体质过人了。除了仙侠副本外,她还从没感受过身体中涌动着这样磅礴的力量,似乎一拳就能把墙壁打穿。 她摸着平坦而结实的小腹,有些好奇地感受着手底下的肌肉走向。 哇,传说中的人鱼线诶! “情意绵绵,许京在哪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明显是有蹊跷。你别告诉我,他真被帝国的炮弹轰没了啊……别以为你是萝莉,我就不敢揍你。” “嘤,宿主你好粗暴。” 系统用标准的电子声报出一个星际坐标。 原主计算机级别的大脑飞快展开运算,最后推演出的位置,居然是卡顿帝国首都——穆京的王城附近。如果系统没有搞错的话,那应该就是许京被俘虏到穆京了。 纪棠现在能依仗的,也不过是系统这个失灵时不灵的作弊器,和原主留下的强大体魄及大脑了。她仰头伸了伸脖子,全身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动,就跟爆竹炸开一样,倏地从床上跃起来,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 门外那几人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寒暄了几句,相继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纪棠后脚就推门走了出来。 入目的是一条极长的走廊,纯白的墙壁,像是医院的布置。她回望了一眼,自己的门口闪动着一行红色的悬浮字,标注了她的基本信息和住院时间。这个时代医院的管理,已不再需要人力。或者说,大部分的低级劳作,都已经被机器取代。整个医院除了沉睡的病人和偶尔来探病的家属,安静得吓人。 所有的共和国公民,从出生起,便在颈后植入了芯片。通过星网就能监督公民的一举一动,根本不用担心公共安全问题,所以政府从来不在医院、学校这样的地方,布置无效的警力。 “情意绵绵,你有办法能屏蔽星网吗?”纪棠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果然有一小块硬硬的凸起——这种违反人权的东西,居然能在未来世界存在,并得到大范围推广应用,也是神奇。 【只有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也够了。”只要星网不作祟,凭她现在的能力,基本上就是开启了无敌状态。 而纪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研究所把自己的机甲带出来,潜逃出境。根据原主推理得出的结论,她非常有理由怀疑,许京的事故另有隐情。 除了自己,她谁都不能相信。 第五十六章 问:做一个武力值max的高智商天才是什么体验? 纪棠走在寂静无人的研究所里,身体自发行动,完美闪避开星网监视。虽然是刚从医院逃出来,但她却感到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从许京的死讯传来后,原主就一直暗中调查真相,甚至在不知许京生死的情况下,为自己安排了三条退路,其中就有偷渡出国这个选项。正和纪棠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八个小时内,按照原主的计划,离开共和国境内。 原来天才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非常神奇,也难以用语言形容。从任何微不足道的痕迹,都能获取大量信息,并在瞬间完成筛选,提取其中有效的部分。高速运转的大脑可以精确到毫厘,几乎不用特意思考,直接推导出过程和结果。 简单地来说,就是全世界都在向她“敞开”。 纪棠脚下没有停顿地进入自己专属的实验室,绕过巨大的金属工具台,径直敲开了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通过一系列的复杂验证,取出一只乌黑的丝绒小盒子。她缓缓打开,五味杂陈地看着盒中那枚朴实无华的戒指。 这是许京向她求婚的戒指,看似一文不值,却是用他第一次炸毁的敌人军舰残骸熔炼而成,对他这样的军人而言,是比钻石更珍贵的纪念。 “与你分享我所有荣耀。”这句话被刻在戒指内壁。 正是因为这枚戒指的特殊意义,所以她才决定把自己毕生的研究成果,与它紧紧相扣。 纪棠深吸一口气,将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 - 当医院和军方发现纪棠失踪时,她已经坐在了启程的偷渡船上。 此时,离她在葬礼上晕倒才过了五个小时。 偷渡船是黑话中的叫法,实际上应该称它为民用星际舰艇。在战争状态下,共和国和卡顿帝国之间的所有商贸行为都被迫中止。但总有那么些人,愿意为了利益铤而走险,比如共和国的高级烟草,在无法生产烟草的帝国,已经卖到了十倍的价钱,而且有价无市。 原主在许京刚出事的时候,就向上面打过申请,要求前往边境殉国地实地调查,被拒后迅速联系上黑市,伪造了一整套身份证明,随时准备偷渡出境。因为在星网知名度和曝光率太高,纪棠得不得剪短了头发,甚至将眉毛剃掉一半,戴上眼镜,扮作一个女学生的样子。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镇静得连自己都惊讶,直到登上偷渡船,踏着脱漆的钢板,才稍稍有了几分真实感。 根据共和国战争法,在战争时期偷渡敌国的人,等同于叛国。所以与她同行的,要么是投机分子,要么是亡命之徒,要么是从内心深处不认同共和国体制的人。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后仓,气氛沉默凝重。这个时代的星际旅行已经相当普及,大家各自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因为彼此之间缺乏信任,也都没有交谈的意愿。 飞行途中,偶尔会有人出现不适反应,但没有人会关心其他人的情况。 纪棠身旁一个女孩,从起飞开始就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不停呕吐。纪棠从背包里掏出一瓶营养液,默默递给她。 “谢谢。”那女孩轻声道,接过瓶子,只抿了一小口就还给她。 纪棠忍不住说:“多喝点吧,路还很长。” 那女孩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就是因为还很长,所以……”近半个月的星际漂流,而蛇头又不允许他们携带超过五千克的行李,即使在行囊中全部装满营养液,也绝对撑不到卡顿帝国。只能高价向蛇头购买,至于到底是什么价格,全要看对方心情。 更何况这是举家亡命,谁会只带笨重又不值钱的营养液,而放弃其他资产? “听说偷渡船,特别容易遭遇星际海盗。”那女孩望着强化玻璃外无穷无尽的星空,两眼失焦,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如果死在这里,那才叫死无葬身之地吧……” 纪棠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偷渡船因为没有悬挂任何国家的旗帜,也没有官方标志,往往成为星际海盗的下手对象。就算被炸毁,也无法立案。干这一行的,基本上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而偷渡者更是毫无人权和保障,生存环境极其恶劣,能平安活下来的不足五成。 像她现在待的这条偷渡船,她上来时就简单检查过,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别说拿军舰的标准来要求,就连最次等的民用星际舰也远远不如。大概是淘汰后二次回收改造的产物,基础设施损坏严重。 按照共和国现行准则,应该保证船员人数一半以上的营养舱、逃生艇,至少三人的随行医疗队和系统维修人员。可他们所在的后仓,逼仄阴暗,连像样的床都没有,男男女女只能合衣而睡,在低温中瑟瑟发抖——没错,恒温器也是时好时坏的。 十天下来,除了纪棠以外的人都瘦了一大圈,而她旁边的女孩,蜷着身子,差不多只剩半条命了。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女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气息奄奄地问。 纪棠平静地说:“昨天为了躲避一块陨星,偏离了十五点六度航线,会让航程延长三到五天。这还是保守估计。” 那女孩眼底浮出一丝绝望,摇头道:“我恐怕,熬不过去了。” 这时,一个蛇头走进来,手里端着几瓶营养液。众人都如同饥饿的野狼,眼冒绿光,争先恐后地跑上前去,手里攥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喊道:“给我!我要!”肢体互相推搡,脸上却挂着媚笑。 “老规矩,价高者得。一百晶币起。” 他手上那瓶最廉价的营养液,真实售价不会超过一晶币。但最后的成交价是三百二十,被一个衣着不凡的中年男人买走。那个看似养尊处优的男人,伸出舌头,舔了一圈瓶盖,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纪棠认得他。在学生时代,她听过他壮志凌云、极具煽动性的演讲,那时他还是最被看好的进步党派二把手。三年前爆出受贿丑闻,判了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蛇头手里还剩了一瓶营养液,待价而沽。 纪棠瞥了眼身旁的女孩,举起手来,朗声道:“我要了。” 蛇头问:“你准备出多少钱?” 剩下几个要买营养液的人,都紧张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纪棠坦然道:“我没有钱。”背包容量有限,她不会放这种没用的东西。 其他人哈哈笑起来,纷纷嘲讽道:“没有钱还敢叫价,饿疯了吧?” “但我可以帮你们修复装备。”纪棠慢吞吞地说,“你们的引擎损坏了吧,在昨天穿越陨石带的时候。” 蛇头惊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观察。”纪棠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大脑,“计算陨石掉落方位。” 蛇头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但经验告诉他,历来的偷渡者中不乏牛人,这个年轻的女人说不定真有几分本事。而且她就在偷渡船上,想逃也逃不出去。他答应了:“好吧,你跟我来。” “先给营养液。” “这……” “不过是一瓶最低等的营养液,有什么好可惜的?”纪棠讥嘲道。 蛇头犹豫了一瞬,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中,将营养液抛给了纪棠。纪棠伸手接住,拧开瓶盖,喂身旁的女孩喝下。 “她是你什么人?”离开后仓,走在狭窄的钢板长廊中,蛇头探问道。 纪棠答道:“什么人都不是。” “那你还要救她?”蛇头惊讶。 “救人而已,有什么要不要,只有能不能。”她推了推鼻梁上笨重的眼镜,淡淡地说道。 - 这艘偷渡船上的引擎,老化程度比纪棠想得还要厉害。她打开随行的背包,从里面一件件往外掏各种精密仪器,把几个蛇头,连带对方的舰长和维修师,都看得目瞪口呆。 她的背包里除了少量营养液,已经全部喝完,剩下的是军方专用的,效力极强营养胶囊,普通人的体质,一颗下去,估计要直接上吐下泻,胀气吐血。但对于她而言,却是最轻便的选择。一盒营养胶囊能撑十天,所以她有足够空间来存放真正“吃饭的家伙”。 她一声不吭地修着,那个维修师的表情便从不屑渐渐变成了敬佩,最后崇敬得两眼发光,恨不得立马拿笔记下来。 “好了。”她顺带把老化到濒临崩溃的雷达和声纳也修了一下。怪不得这条偷渡船昨天会开进陨石带去,原来是雷达有半边压根就没法用了。 重启了雷达之后,荧幕上一片蓝光,导航图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几人一阵雀跃欢呼。 纪棠背着手,望着那张航图,眉头却慢慢蹙紧。 “怎么了?”留着大胡子的舰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看这里。”她指了指航图上一个移动的小点,“有东西在接近,速度很快。” 舰长说:“或许是陨石吧?” 话音刚落,警报器便嗡嗡响起来,扫出令人心悸的红光。一个年轻的成员,伏在窗口,惊恐地大叫:“是海盗!星际海盗来了!” 第五十七章 那艘海盗船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方,纪棠从传回来的蓝光图像中,清晰地看到了它的构架。仅就外观看来,同时具备二十年前淘汰的军用战舰w550和tj99的特征,应该是由两部战舰的零件改造拼装而成的,两口大直径镭射炮是主要攻击装备,分别位于舰体两端,从顶部构造来看,很可能搭载有小型舰载机或者重型机甲。 “投降吧,没有胜算。”她毫不犹豫地说。 几个蛇头脸色惨白,面面相觑。他们心里清楚,就算对方能绕过他们一命,这趟也是白跑了。舰长控制着操作台,突然惊叫道:“海盗船发来了通话请求。” 蛇头们看到了转机,眼睛一亮,连忙道:“快接入!” 舰长十指如飞地操作,而纪棠双手抱臂,在一旁静静看着。 很快,对面发送来一句话——“十分钟内,交出船上所有女人,否则开炮。” 在看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其中一个蛇头就急咧咧地往后面跑,纪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凉声问道:“你干什么?”他猛地一甩手,本以为能把这个瘦弱的女孩推倒在地,却没想到她的五指像铁箍一样,牢牢抓着他,纹丝不动。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把那几个娘们押出来!”他愤愤地大声嚷道。 “不可以。”纪棠皱眉道。 原本还算友好的场面顿时紧张起来,几个蛇头都站到了一起,目露凶光地盯着她。在生死抉择面前,她贡献的那一点点恩惠,瞬时变得无足轻重。而且她也是女人,如果不能把她制服,他们就没法向海盗们交待。 纪棠心里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这是弱肉强食的星际丛林,法制、人权和道德都不适用,只有力量才是唯一的准则。她难得地犹豫了一瞬,才说道:“如果我有办法打退海盗呢?” 然而,没有人相信她。 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用以卵击石、螳臂当车都不足以形容。 “你?”蛇头们轻蔑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纪棠不愿和这群人解释更多,她转动无名指上的朴素戒指,脚下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光圈,闪烁着奇异的白光。于这光芒中,一台银白色的中型机甲缓缓升起,呈现出一个骑士下跪的姿势。 这是原主的毕生心血,也是整个星系首台空间便携式机甲。划时代的创造,将改变战争格局的秘密武器——冰霜之刃,项目代号s系列! “打开后备舱门。”她回头对舰长说。 包括舰长在内的所有人,在看到这台凭空冒出的机甲时,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惊愕得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如果非要说还剩下什么的话,就是一连串的“卧槽”,还有“这女人到底是谁”,以及“亲眼目睹了这个,我还有命回到共和国吗”之类的。 舰长神情恍惚地摁下了舱门开启键,纪棠利落地攀上机甲,启动引擎,从舱门投射出去。 在她飞出偷渡船的霎那,几人终于恢复了神智,一窝蜂地跑到控制台前,你挤我,我挤你,死死盯住屏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生平最精彩的一场战斗。 - 作为共和国的秘密武器,除了空间便携这个大杀招之外,冰霜之刃的本身性能,也是远远高于一般军用机甲的,流线型的造型设计和伸展开后长达十米的太空翼,使它能在星际自由活动。最大程度强调灵活性和机动性,s级的核心处理器,提供了远超现役机甲的速度,最大加速度可达音速。 纪棠驾驶着冰霜之刃,快速接近海盗船,一个腾身,跃到舰艇板上。这些动作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内完成的,等海盗船内部的警报响起,重型机甲和舰载机滑出舱门时,她已经将机械手中粒子匕首,对准了右端的镭射炮,狠狠刺下。 “警报——警报——镭射炮装置损毁,无法启动。” 她瞄准的地方,正是镭射炮的能力传输口,一刀致命。 此时,三台重型机甲也随之赶到,对她形成上下合拢包围之势。冰霜之刃的投影系统,比偷渡船上的高级了不知多少倍,戴着全息头盔的纪棠,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掌控对手的方位,并迅速计算出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她扑身向前,在舰板上滑行出一段,后弯下腰,反握匕首,瞬息间切断了其中一台机甲的机械脚踝。“砰——”那台机甲一瘸一拐地走出两步,跪倒在地,但好在机师还算灵敏,同时抬起机械手,向她发射了一枚霰弹。 纪棠侧身避过,用匕首格挡了一下,只在腕上留下道浅浅白痕。 背后那台机甲趁机偷袭,突然跃起,她视线中白光一闪,下意识往后飘去。操作台上的十指已飞成了幻影,只听见一连串嘀嘀声。拉开一定距离后,近身格斗使用的匕首已不是最好选择,机械右手张开,吞没匕首,迅速转化为电磁抛射枪。 她一面继续后退,一面连开三枪。其中一枪命中对方机甲的传动系统,另一枪直接爆掉了另外一台机甲的驾驶舱。第三枪看似走空,却炸掉了海盗船左侧的镭射炮输出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息之间,从偷渡船中几人的视角看来,不过是数次挪移和接连不断响起的爆破声,“轰轰轰——”海盗船的上方就炸成了一片狼藉。 银白色的高大机甲,屹立在舰板上,如同傲慢的天神,左臂直连罗曼式大口径加农炮,右手持抛射枪,瞄准对方的舰载机,轰然洞穿钛合金机身,而且速度极快,缓冲时间短到可以不计,抬手便是数发炮弹。 一时间,只听见宁静的星空中,围绕着钢铁巨兽般的海盗船,四处爆起红色的花火。 蛇头咽了下唾沫,讷讷道:“就这么……结束啦?” 早就看傻眼的舰长,点了点头,张大嘴,半晌才发出一个音节:“嗯。” - 十天后。 一艘鬼鬼祟祟的民用舰艇,停靠在卡顿帝国首都,王城穆京的非法港口。形容狼狈的偷渡者们,趁着黑夜,从船上降落下来,哭着亲吻脚下踏实的土地。这样的一幕,每一天都会在这里发生,路人们都见怪不怪。 唯一例外的,也不过是这条船上下来的人比较多而已。 托纪棠的福,里面这批偷渡者全部存活,一个都没少。虽然她的本意不是要保护这些叛国者,但自从她一人单挑海盗船之后,蛇头们的态度明显好转,不但没让偷渡者们饿死,还主动将仅有的医疗舱借给生病的人使用。 “再见。”纪棠在港口,对那女孩道了别,转身离去。 那女孩脸色红润了不少,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拉住她,诚恳地说:“我的名字叫阿芙娅,如果以后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纪棠对她的好感来自于那一口营养液。这是个宁可自己挨饿,也不占别人便宜,不拿他人做垫脚石的女孩,但她的本意并不是要求什么报答,所以只摇了摇头,回道:“小事罢了,举手之劳,你不用记在心上。” 女孩没有再提报恩的事,只是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九十度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 穆京和共和国首都相比,少了几分现代化的科技感,却多了几分历史的厚重。 红墙绿瓦,朱门飞檐。 纪棠走在夜色茫然的街上,有种又穿越了一次的奇特感受。直到她看到街上不多的行人,都通过一个圆形的通道,向地下传送,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穆京真正的城市在地下,地上时保留了古代建筑的历史遗迹。 她跟随人群一起进入地下城市。一睁开眼,看见的竟然是比共和国首都还要繁华的商业街。无数透明的高架桥交错在半空中,造型各异的磁悬浮车辆在头顶飞快驶过,四面八方都是巨大的荧幕,播放着各种商业广告和新闻。 她这才知道,共和国内部对帝国的认知有多大的误差。大部分平民还认为帝国人生活在封建社会,食不果腹,野蛮落后。 “……噢,天呐,七皇子太帅了,要是能跟他睡一夜,让我干什么都行!” “滚,我才是七皇妃!你以前不是喜欢五皇子吗?” “哎呀,那是以前了嘛,现在七七才是我国颜值担当啊!” 两个打扮时髦的少女从她身边擦过,戴着能连接帝国星网的美瞳,津津有味地讨论网上最热门的话题和最流行的偶像。她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纪棠一眼,啧啧两声,似乎在说“哪里来的乡巴佬,穿得好土哦”。 纪棠也听说过卡顿帝国的君主制,由各个成年皇子公平竞争,角逐皇位,但她一直以为那是高层的事,没想到在平民中也有如此高的关注度。听这些女孩的口吻,是把皇子们当成明星对待的。 她一路走着,不停观察周围,提取有用信息。 原来卡顿帝国的继承人主要有两位,即二皇子和五皇子,但不久前随着从小被秘密豢养在别处的七皇子回京,王储争斗进入了白热化,从楚汉对峙,变成了三足鼎立。据说这位七皇子风度翩翩,作风强硬,在年轻人中迅速获得了很大的支持。 “……关于长藤事件,当地政府对嫌疑人的偏袒,实在令人感到愤怒和失望。” 纪棠听到这个声音,霍然抬起头,望着广场屏幕上那个眉目冷峻的男人,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可新闻底下滑动的字幕,却赫然写着“七皇子严厉斥责长藤政府不作为”。 第五十八章 纪棠在街边徘徊了半天,哪哪都有七皇子的新闻和广告。她盯着大荧幕上不断闪现的那人,一时驻步发呆,顿生荒谬之感。那她设计的一系列牢狱营救计划就作废啦?她设想的最好情况,也不过是许京没受什么皮肉之苦,被幽禁在某个秘密基地。 结果他不但逍遥自在,还摇身一变成了帝国的继承人。 照这个情况,她是该带他走呢,还是和他一起留在这儿呢? 纪棠陷入迷茫时,忽然看到一个巨大的投影广告——“助军爱军公益活动,七皇子诚挚加盟,正在热烈海选中。”一行红字,顶着许京的大头像,由霓光直接投在天空中,不少女孩子,望着半空中那张英俊的脸,捂嘴尖叫。 “天呐,我要去报名!你们都别拦着我!” “得了吧,你会开机甲吗?这个活动可是竞技性质的,不是唱歌选秀。” “我不管,我不管。随便他压倒我,还是我压倒他都行……” 纪棠听到这里,从兜里掏出几个在偷渡船上兑换来的帝国晶币,投进街边的星网连入器,进入了帝国的星网。在这个时代,登陆星网就和她们那时候的打电话差不多,虽然人手一个连入器,但街上也会设有很多公用设备,形状类似电话亭。 她拿起连入头盔,来到了附近的全息模拟社区。 眼前所见景致,和街头没太大差别,也是人潮汹涌,但人们的造型和服装千奇百怪,甚至还有人直接开着机甲飞来飞去。她马上向系统申请作弊,拿到了一个登陆号。估计是“情意绵绵”从哪里盗来的,从外形看,就是个杀马特少女。 “我要报名参加助军爱军公益活动。” 她一发声,立刻就智能弹出报名页面。她按照杀马特少女的基本信息填写了资料,在昵称那一栏犹豫了一会儿,写上“常木”。如果此许京就是彼许京,一没失忆,二没脑残的话,应该是能猜出她身份的。 至于参赛机甲,虽然海选不禁止自带机甲,但她肯定不能把冰霜之刃拿出来,只好选择系统默认的基础款。 报名时间截止到中午十二点,她刚提交申请,一看时间,十一点五十八分。没多久就提示报名系统关闭,正式开始随机安排小组赛了。依照活动规则,许京会以普通人的身份,隐藏在所有选手中,等到比赛结束,才公布真实身份。 纪棠暂时从星网中退出来,找了个廉价旅馆入住,顺便买了副最便宜的全息头盔。然后便一直泡在了房间里,靠营养胶囊为生。 - “常木,这个人是谁?你们听说过吗?”首都军事大学的连入室内,一个肌肉魁梧的男生,愤愤地摘下全息头盔,摔在了桌子上,“难道是军舰指挥的那帮小子请了外援,想作弊赢我们?” 虽然全息科技已经普及,但机甲毕竟还是属于暴力作战,一般人很难接触得到。哪怕是机甲游戏中的大神玩家,如果只是素人,也很少能有真正开机甲的经验,对上专业人士,往往力不从心。 所以这个比赛,明着说是面向全社会接受报名,可除去一大批看热闹的人,最后能留下的,仍然是军事院学生和部队精英。大家都是混一个圈子的,对彼此的作战套路都熟悉,即使改名换姓,只要过了手,就能认出个大概。 不过这个异军突起,id名为“常木”的机甲,不管战术还是操控技巧,都非常特别,开着台被专业玩家讥嘲为“破三轮”94,横行无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不少人都在他身上吃过亏。 随着比赛进入白热化,这个id越来越为人熟悉,甚至有人怀疑他就是七皇子,并做出了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分析论证。 坐在连入室中央的一个少年,抬了抬金边眼镜,说:“我看过这人比赛的屏录,战术和技巧剑走偏锋,几乎没有破绽,是个难缠的对手。我不认为他是军舰指挥那边的人,因为在上次遭遇战中,赫连峰被他揍得妈都不认识了。” 赫连峰就是军舰专业的种子选手之一。 刚从比赛中晋级的其他人,也没了庆贺胜利或者落井下石的心情,因为他们扪心自问,如果遇上“常木”,自己表现得也不一定会比赫连峰更好。 还是一开始摔头盔的肌肉男,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瞪着眼睛,惊叫道:“卧槽,你们快来看,‘常木’和‘统帅’遇上了!” - “统帅”这个id打从一开始出现,就伴随着争议。很多人一听这个嚣张的名字,就想把他摁着揍一顿,但事实证明,所有想揍他的人,后来都被他打趴下了。从他那硕大魁伟的机甲看,本人应该是个肌肉发达的壮汉,声如撞钟,气势如虎,不过当想象照进现实时,也许大多数人会幻灭。 许京冲了个凉,抹掉镜面上的白雾。镜中一双锋利如隼的眼睛,同样在也注视他。 他披了件浴袍出来。奢华精致的房间中,满满当当地坐了人,有的戴着全息头盔在比赛,有的在和新闻媒体通话,有的在写稿子,还有的什么都不做,就背着手站在一旁,美其名曰“保护”。 他唇边掀起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端着一杯牛奶走过去。 “殿下。”众人起身向他行礼。 他抿了一口牛奶,倚在墙上,淡淡地说:“你们忙着吧,不用管我。” “是。” 大家各回各的岗位,但总还是忍不住偷瞄他几眼。唯有一个戴着头盔的人,从头到尾都专注在比赛上——这是团队的核心人物,许京的“枪手”。他的任务就是帮七皇子拿到比赛冠军,继而成为真正的全民偶像,获得年轻人大力支持。 此时,向来轻松的他,显得非常疲惫,双拳紧捏,用力咬着牙,腮帮子鼓起,冷汗沿着额头,一滴滴淌下来,背后已经湿透了。 许京双眼一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对身旁的人说:“去看看,他那边什么动静?” “是,殿下。”一个人戴上眼镜,进入星网观战,一瞬间脸色变得极难看,摘下眼镜,说,“对手很强,‘统帅’快输了。” 什么!?屋里其他人大为震惊,纷纷搁下工作,连入星网。 许京却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接过秘书递来的眼镜戴上,进入观战平台。 以星际为背景的竞技场内,两台机甲咬得很紧,正在近身肉搏。“常木”游刃有余地挥舞着一柄系统配备的古式长剑,接连刺中“统帅”要害,而“统帅”却一直力不从心地往后退缩,他的机械臂已被砍掉了一半,露出呲呲冒烟的电线圈。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常木”占据了绝对有利的上风。 许京在看到这个id名时,心头一颤,没了原先的镇静。他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在两人的交锋上,对“常木”的走位、招式和战术进行分析。 这绝对不是帝国学院派或者军队精英的打法! 他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 “快去查查这人的资料。”许京的声线中,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一丝颤抖。好在大家都心系比赛,只比他更焦急,没人发觉他的异常。 幕僚很快从活动后台,调出了“常木”的个人信息。看到资料的时候,屋子里所有人都震惊了! “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现就读首都职业技术学校……美容美发专业?” 这特么绝壁是开玩笑吧!大家都是一副吃了翔的目瞪口呆表情。 唯有许京,留意到了这份资料中填写的地址:荆棘街73号公寓59层03室——这分明是他和纪棠婚房的地址! 他不动声色地关掉资料页面,烦闷地说:“一群废物,连个小女孩都打不过。” 话音刚落,竞技场上方便传来冰冷的电子声——“战斗结束,恭喜‘常木’顺利晋级。” “枪手”摘下头盔,羞愧不已,全然没了从前的傲气,喏喏道:“对不起,殿下。”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赶紧想想办法弥补。”许京环视周遭,每一个对上他眼神的幕僚,都悻悻地低下头去,他冷冷地说,“如果拿不到冠军,你们知道这场活动就白办了吧?这中间的损失,谁承担得起?” 众人垂头丧气,不敢说话。 “不过,还有最后一个补救方法。”许京说,“如果你们能联系到‘常木’,把他的号买下来……” 对啊!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匿名比赛,“统帅”可以是七皇子,那同理类推,“常木”也可以是七皇子啊。一帮人眼睛一亮,面面相觑,都暗自点头,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许京循循善诱:“所以当务之急,是马上联系到‘常木’。” - 毕竟是国家上层的实权者,行动效率极高。比赛一结束,就顺利和“常木”取得了联络。 那头传来个女孩花痴的尖叫:“啊啊啊啊,是七皇子吗?七皇子,我爱你!我是你的粉丝啊!我要给你生猴子!” 许京听到这个声音,一口牛奶喷了出来。他擦了擦嘴角,眸中却藏不住笑意。 幕僚们:“……” 原来那个资料不是乱填的啊。 由许京的秘书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话,以“常木”表现太优秀为借口,提出希望她加入人才培养计划,为七皇子效力。 “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我家七七和我面谈啦!我跟你们说哦,要是见不到他,一切免谈!哼!”女孩痛心疾首地说,“如果不能成为七王妃,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相信,只要让我见七皇子一面,他一定就会爱上我的!” 幕僚们:“……” 秘书为难地看着许京。以他对许京的了解,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件事的。 然而许京却没有拒绝。他再也忍不住笑意,一面扶额,一面对秘书比了个“ok”的手势。 第五十九章 纪棠摘下头盔,比照着那位杀马特少女的大头照,化了个群魔乱舞、妈都不认的浓妆,戴上粉色的假发,嚼着诡异塑料味的口香糖,驱车前往指定地点。十分钟后,她站在朱门深院外,故作不经心地瞥了瞥墙里墙外严阵以待的保镖,心里便有些明白了。 “雪沫·晶璃·爱弥儿?”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出来迎接她。 纪棠听到这个名字,不由一阵头皮发麻。按照帝国法律,年满十五岁的公民都有一次改名权。这个杀马特少女,一到年纪,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这样。有时候她真怀疑,系统是不是在整她! “对呀,你们叫我小雪就好。”她作势往屋里探看,迫不及待地问道,“七七呢,我家七七在哪儿?”几个保镖立刻警惕地围上来。 秘书朝保镖们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和颜悦色地说:“爱弥儿小姐,请跟我来。殿下在会客厅等您。” 纪棠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跟在他身后,佯装好奇地四处打量,一面在心中计算这座宅子的警力部署和设计结构。这是一座完全仿古的建筑,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却几乎看不到什么现代化的痕迹。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唯有一处不和谐——那就是长廊上身着制服,来回巡逻的保镖。 “请进。”秘书恭敬地做了个请入手势,为她推开房门。 纪棠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口的许京,蒲帘绿柳,仿若画中人物。她眼眶一热,尖叫着扑了过去,喊道:“七七!”秘书一时没拦住,眼看着她撞进许京怀里。本以为许京会嫌恶地一把甩开,却没想到他手指动了动,反而抱住了那女孩的腰。 天呐,殿下牺牲太大了! 许京有点尴尬地抬头看了秘书一眼,道:“你先出去吧,我和这位小姐单独谈谈。” 果然是要使美男计吗? 秘书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替他们合上了门。 纪棠在许京的怀里歇了一会儿,喘了口气,仰头望着他,压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帝国的七皇子?” 许京捋了捋她粉红色的假发,道:“这事说来话长……” - 亚平宁之战,本来只是两国边境的一次小范围摩擦,起因是帝国的巡航舰队拦截了一艘偷渡船,而偷渡船上恰好就藏有一个潜逃的政治犯。共和国要求帝国立刻交出那个政治犯,然而帝国方面果断拒绝了这个要求。 两方驻军由此发生了剧烈冲突,所以中央才把许京派出去解决争端。 没想到,许京的战舰竟然会在谈判途中被偷袭! “按照星际公约,前往谈判的双方战舰,是不可携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但帝国食言了。”许京的脸色沉下来,“他们直接对我们开了炮,就在一照面的瞬间。” 纪棠听得心惊:“然后呢?” “对方本来完全可以杀了我,可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做。”许京说,“我被封存在医疗仓里,带到了穆京。在见到姬渊之前,一直保持着休眠状态。” 姬渊,就是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诸子年纪最长的二皇子。 二十七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烧毁了大半皇城,七皇子的生母安贵嫔葬身火海。是时,举国震惊,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却被皇室强行压下,并声称已经把“七皇子”送往别地寄养。 只有极少数内情者,知道七皇子失踪的秘密。 二十七年后,姬渊无意中从那个潜逃的政治犯嘴里,得到了一些与许京相关的信息。通过层层调查,终于认定他正是多年前失踪的七弟,而后来获取的许京dna也证实了他这一猜想。 “你真的是卡顿皇室的人?”纪棠眨巴着眼睛,“我还以为你演戏呢。” 许京道:“共和国生育政策严苛,人口精简,出现了大规模的劳动力缺失,而帝国恰恰相反,人口膨胀,社会福利负担极重。两国一直存在非法婴儿贸易,政府往往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乐见其成。我大概就是这么被带到共和国的。” 黑市的交易记录早已不可考证,这些都不过是姬渊的合理推测。他究竟如何从火海中逃生,如何来到共和国,取得合法身份,恐怕会成为永远的谜团了。 姬渊把他从休眠状态唤醒后,正式对外承认他是回归穆京的七皇子,而且掩盖了他曾经担任共和国上校的经历,雇佣大量公关和幕僚团,势要将他打造成最受欢迎的新人民偶像。 许京一面平静地陈述着,一面握了握纪棠的手。 纪棠感受到他的绵软无力,吃了一惊,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用担心,只是一种限制我行动的药物,没有太大的副作用。”许京摇头道,“老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姬渊和五皇子姬岚的王储斗争白热化。姬渊胜在有大臣们的支持,而姬岚却很受年轻人欢迎。他是要用我转移视线,从姬岚手中夺取舆论话语权。” 纪棠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心疼得想哭。许京压住她的手,定睛望着她,满目柔情:“不是说了让你不用担心了吗?” “不担心个屁!”难道她还不清楚他报喜不报忧的性格,肠穿肚烂都能硬笑成皮肉伤。 他没那么软弱,也没那么无用。在见到她之前,他早就制定好了逃离计划。其实他并不想留在帝国。但同样的,也不愿意回到共和国——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他的家。可彼时他又必须要回去,因为她还留在那里。 天知道当他真正的意识从医疗仓中被唤醒,得知自己又一次与她擦肩而过,是多么懊恼又痛恨。然而……犹如命运一般,上天竟然把她送到了他身边! “如果你没有出现,按照原定计划,我会在明天决赛时趁乱离开。”许京戳了戳她的额头,语气中却没有丝毫责怪,只有淡淡的宠溺,“你呀,偏偏还跑到他们的渔网里来。” 纪棠撇撇嘴:“计划是可以修改的嘛,我们一起逃出去不就行了?” 许京揉了揉她的夸张的粉毛,唇角向上掀起浅浅的弧度,“你说的对。计划是可以修改的。” - “什么,换成真实机甲竞技?”幕僚们对他的这个提议非常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京颔首道:“没错,真人竞技。其一,比起星网上的机甲游戏,真人竞技更加震撼,也能获得更大的舆论效应;其二,在星网上联合主办方作弊,容易留下痕迹,如果被姬岚那边抓住把柄,得不偿失。而真人竞技赛中,我和爱弥儿小姐可以同处驾驶舱,最后由我出面,承认自己是‘常木’。以爱弥儿小姐的形象,没人会怀疑她才是驾驶员。” “可是……明天就是比赛了啊,来得及筹备吗?”幕僚们隐隐都被他的理由说服了,因为从利益角度考虑,一场真实的机甲大赛,确实更能引起轰动。 许京似笑非笑地说:“这就要请教二哥了。” 秘书站起来,“我这就向二殿下汇报。”他连入星网,与姬渊进行了一番通话,最后朝许京和其他人点了点头,“殿下答应了。” “那就按二哥的意思去办吧。”许京起身向房里走,背对他们挥了挥手,“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 决赛日,斯特林竞技场。 穆京已有好久不曾这么热闹,所有的新闻媒体,都集中在竞技场前排,兴奋得摩拳擦掌。他们昨夜收到内部消息,最近声名鹊起的“常木”就是七皇子本人。今天必定是一个见证历史的时刻! 而网上关于“常木”是七皇子的猜测,也如同野火般越烧越旺,无数年轻男女天不亮就排在竞技场外,等候入场。在星网严重侵蚀、甚至即将取代现实的今天,他们早就不记得,上次为一个人排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可是这个机甲大赛,重新调动了他们的热血,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仍是活在现实中的人,而非星网上的一串代码! 两台一模一样的机甲,由军方提供的c系td98型号,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从地下升降台上缓缓升起,向四方的观众招手。 首都军事大学的精英们,托某个军方大佬亲孙子的福,弄到了首排票。 那个肌肉男已经成为了“常木”的铁杆粉丝,脸颊一左一右地写着“常”、“木”两字,像个花痴一样站在座位上,摇旗呐喊:“常木,常木,我爱你!” 其他同学都往旁边挪了挪,装作不认识这个人。 金丝眼镜男膝上搁了台与星网直连的光脑,十指如飞地做着比赛分析。他喃喃道:“奇怪,怎么会是td98型机甲?用防守型机甲能理解,可它配备的是双人舱啊,会降低灵活度的。” 不等他多做思考,比赛便开始了! 与“常木”对战的“林鸟”,据传言是某年轻中校,军方十分看好的苗子,以轻巧取胜,基础功相当扎实,虽然不像“常木”一样险招频出,剑走偏锋,可也不失为强劲对手。 “嗯,常木的水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稳定,对方根本寻不到破绽……”金丝眼镜男摸着下巴,“他的战术是凭借本能做出的,完全没有规律可言,这样的天生奇才,还真是令人嫉妒啊。” 如果驾驶机甲的真是七皇子,那今后王储之争的格局,可能又要有所变动了。 比赛过半,“常木”的胜面已然很大,他切断了“林鸟”的长剑,逼迫对方进入近身肉搏。这是他最擅长的部分,似乎对古武颇有研究,步法和动作中融合了多种武术。 然而—— 异变突生! “常木”忽然收起长剑,推出机械右臂的大口径加农炮,向着竞技场地面重重一轰。仿佛天崩地裂,地面寸寸裂开,巨大的缝隙一直开到观众席上。四下里响起阵阵尖叫,人们仓皇逃奔,乱成一片! “出什么事了?走火了吗?” 金丝眼镜男惊愕地霍然起身,拉住摇晃失措的肌肉男,沉声道:“不是!” 他眼睁睁看着一片混乱、砂砾漫天中,“常木”驾驶着机甲,启动引擎,尾翼喷射出蓝红火光,冲天离飞。 然后,全城警报拉响! 满天耀眼红光,犹如烟霞满纸,照亮了帝国的天空。 第六十章 “警告!警告!目标正向七号港口方向移动。” 姬渊黑沉着脸,回头问自己的幕僚:“七号港口有什么?” 幕僚冷汗直下,答道:“有……有一台新近送去里奥斯基地维修,刚刚回返的飞行器。” 姬渊拍案怒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这就叫看好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会走漏出去?”他背着手,踱了一圈,冷冷地说,“看来许京早有出逃计划,那个‘常木’多半也是他的人。” 幕僚羞愧道:“是属下大意了。” “封锁全境,以危害公共安全罪逮捕他,不要公布他的真实身份,就说是共和国那边派来的间谍。”姬渊薄唇紧抿,盯着大屏幕上不断传送来的监控画面,恨恨道,“等把人抓回来,我非得亲手宰了他!” 幕僚叠声称是,正准备急步走出指挥中心,突然似想起了什么,站在门边,回首道:“殿下,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逃了两个人,但那架飞行器……只有单人舱。 - 纪棠驾驶着机甲,按照许京指引的线路,在穆京城内东逃西蹿,避开监控,甩开了大量追兵。只是身后仍有四五台机甲紧追不舍,如蛆附骨。 “那是姬渊暗中训练的精英部队,实力非常强,是要拿来对抗姬岚的秘密武器。”许京说,“看来他是真的把王牌亮出来了。” 纪棠目不斜视,唇角一翘:“那又怎么样?打不过,难道我们还跑不过吗?”怎么说她也是机甲天才,马力全开,带着他求个自保肯定不成问题。 七号港口已近在眼前。 纪棠从变焦红眼中,瞬时扫描到停靠在港口的飞行器,心头一喜,“找到了。” 许京对她说:“你先下去,启动飞行器。” “难道不是我们俩一起下去?”纪棠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非得我一个人去启动飞行器?” 许京引着她的视线,去看身后追上来机甲:“那台飞行器本来是要送去维修的,系统出了一点小故障,修好还需要一点时间。你的机修课成绩向来比我好,只能由我先拦着,你快点去修理了。” 他轻松的表情也让她镇定下来,但仍是担心,“可是你的手……” “没事。”许京灵活地扭动十指关节,微微一笑,“那个药效本来就快过了。” “好吧。”纪棠从主驾驶位上起来,打开舱门,系上降落绳。跳出吊舱前,她心底蓦地涌上一股不安,站在凛冽的风中,倏然扭过头,盯住他的眼睛,“真的没事吧?” 许京嘴角扬了扬,额发被轻轻吹起,露出一双璀璨温柔的星眸,说:“没事的,笨丫头。” “我哪里笨?我现在可聪明了。”纪棠瞪了他一眼,嘟囔着跳了下去。 许京默默凝视着她的背影,轻声说,“我知道。”转身坐到主驾驶座上,拉下引擎杆,缓缓合上了舱门。 - 纪棠用许京给的密码打开飞行器主系统,迅速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故障。 ——这是刚刚返修回来的机器,所有零件都是齐全的。 她倏然想到什么,慌忙跑进内舱。果然,那里面只有一具休眠舱! 飞行器不能像舰艇一样长期航行,需要穿越虫洞,才能保证在燃料不耗尽的情况下,搭载他们回到共和国。可是虫洞中的压力远远高于人类承受的极限,再加上时空扭曲,对人体的负担非同一般。 想穿越虫洞,必须提前进入休眠。 但,这是一台单人舱的飞行器,不可能同时搭载他们两个人! 纪棠大脑一片空白。她抖着手,打开通讯网络,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对面怒吼道:“许京!你他妈疯了吗?” 对面一阵沉默,半晌才回复道:“你先走,我解决完这边的事,马上就追上来。” “你以为我是傻子是吧?你的药效是不是还没过,你告诉我,你他妈是不是药效还没过?”纪棠气得眼泪一颗颗往外冒。她夺门跑出飞行器,仰头看着漫天红霞中,黑黝黝的机械战甲蜂拥而至,仿佛乌云蔽日。 许京驾驶的td98孤身飞在半空中,面对着千军万马,犹如一夫当关的死士,将这台飞行器死死护在了身后。 “走!” 他关闭了通讯系统,张开机甲双翼,迎上了姬渊的精英部队。 纪棠望着那台td98,咬牙捏紧了拳头,双眸含泪,痛骂道:“混蛋!”她低头看了眼无名指上的戒指,目光一沉,毫不犹豫地召唤出了冰霜之刃。 耀眼的光圈中,银灰色机甲呈半跪姿态,巨大的机械翼霍然撑开,掀起一股强大的逆风。纪棠迎风攀上机甲,长发被吹得高高扬起,衣袂猎猎如旗帜。 系统启动。 “yes,mylord。” - 那台td98在五六台新型机甲围攻下,展现出了极其恐怖的实力。剑走偏锋式的打发与“常木”颇有几分相似,但比起“常木”的飘逸守正,更多了几分狠厉暴戾,大开大合,俯冲滑跃,它手中的长剑与敌人外壳的合金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 出其不意,一剑扎进敌方机甲的吊舱,“划拉——”斩断整个头部。 安全舱自动弹出,一台机甲轰然倒地。 其他人都被狠狠震慑了一下。这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七皇子吗?这是什么样的实力,太可怕了吧?然而,就在他们震惊发愣的瞬间,许京已经又干掉了一台机甲。 “请求支援,七号港口请求支援!” 越来越多的机甲赶到,将td98包围在中间,支起牢不可摧的盾牌墙,谨慎地攻击这一型号机甲最薄弱的关节处。 许京的手速渐渐慢下来,他的头发被汗打湿了,一缕缕贴在颊边。四肢像灌了铁铅一样沉重——大概,快到极限了吧。他如是想着,在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时,努力回头望了眼飞行器。 还停留在原地呢,那个笨丫头。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打开了通讯器。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她应该在骂他吧,边骂边哭,恨不得一掌拍死他的那种。 - 纪棠确实在哭,哭得很大声。 “许京,你真的很讨人厌,你知道吗?一次又一次,你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你救了我,我会感激你吗?去你妈的,我恨你,恨死你了!你真以为我没有脾气是不是?” “啊,我在你心里就是蠢嘛,又笨又烂好人,所以你永远都把我排除在计划之外,永远都不考虑我的感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美其名曰为我好。‘纪棠’是你家兔子的名字吗?你他妈给我一根胡萝卜,又敲我一记闷棍。我是瞎了几辈子狗眼,喜欢你这种傻逼?” “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你从来没有犯过错吗?我他妈要是现在换了一张脸,你认得出我吗?就你这智商,脑子被驴踹了的白痴,有什么资格主宰我的人生,老娘要死要活,和你有半毛钱关系?你凭什么为了救我,就让我的许京去死?” 纪棠边哭边骂,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嗓子都喊哑了,手上的动作却没丝毫凝滞。 操纵台上无数残影掠过,是她飞速移动的十指。冰霜之刃在她的控制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向许京的方向疾驰而去,抄着两米多长的大剑,霍然跃起,空降包围圈内。剑如螺旋,气指八方,瞬间将其他机甲弹开数米。 此时,许京已在吊舱内脱力昏倒,软软地倒在操控台上,浑身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一拳打在驾驶舱上方,粉碎钢化玻璃,将人抠出来,握在手心里,趁势突围而出。 “喂,许京,你不是很能吗?”她说,“那你也试试看,被别人救活,然后看着心爱的人去送死是什么感受好不好?”然后一把将他掼进飞行器里,封上了舱门。以冰霜之刃的双翼为助推器,喷射出动力火焰,两只机械手卡着飞行器的末端,轰然冲出大气层。 “一级分离,完成。”双翼脱落。 “启动二级分离。”她摁下红钮,冰霜之刃膝盖以下全部脱落,作为助燃动力。 她回望了一眼身后蔚蓝的星球,默默预估了一下追兵的速度。 如果按照许京原来的设想,从虫洞逃离,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当然,是他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她。 纪棠想到这里,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呵呵,真想看看那混蛋醒来是什么表情! - 纪棠将驾驶座放倒,整个人舒舒服服地后仰,给自己放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有通信请求,是否连入?” 可惜,钢琴曲听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连入。” 指令刚下,就听见许京低沉喑哑的声音,“棠棠,你这是干什么?” “哼,鸡精君,你听过一个词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吗?”她面色一冷,手背交叠,撑着下颌,俯身道,“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气得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愿意理会你的想法。这么说,你听懂了吗?” 她“啪”地一声,关掉了通讯。 第六十一章 星河浩瀚,璀璨寥廓。 纪棠从驾驶舱里望出去,感觉自己仿佛沧海一粟,孤孤单单地陷进了无边的黑暗里。为了节省燃料,吊舱中只开了一盏顶灯,晕黄的微光,从头上打下来。前方黑屏闪烁,无数代码在其上飞掠而过。 “有通信请求,是否连入?” “拒绝。”她拧开一瓶营养液,仰头喝下,腹中的饥饿感缓解不少。 话音刚落,屏幕便“啪”地一声亮起来,晃得她眼前闪白,一时看不清东西,拿手指挡了一挡。视线还没移上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诚恳道歉:“棠棠,我错了。” 她适应了光线,眯着眼睛,打量屏幕上那张俊脸:“你黑了我的系统?” “……嗯。”许京挠了挠脸,“你不肯打开通讯,我也是没办法。” 纪棠黑着脸,随手脱下驾驶员恒温手套,罩在了摄像头上。许京那边,只看到她的身影微闪,就消失在了一片黑暗后面。他叹了口气,双手撑着操作台,说:“我知道你还没消气。不然,你打我一顿好不好?” 纪棠没有说话,可他知道她听得见。 “你当时状况真的很危险,盗用星网他人信息,肯定会留下漏洞,如果他们要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许京。”她说,“你一开始就计划好,只让我一个人走,对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是。” “你说的修改计划,也是指这个,对吗?” “是。” “你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对吗?” “是。” 纪棠顿了顿:“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考虑过。如果你被捉住,必死无疑,如果是我被捉住,姬渊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轻易杀了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那你的生命去冒险。” 纪棠平静地颔首道:“没错,是我太傻了。要是我没来找你,或者没有联系上你,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你本来可以顺利地逃脱,是我连累了你。” “不!”许京心头一震,“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 “你听我说,棠棠。”许京俯身向前,半个身子压在了操作台上,用手指轻触屏幕,语气急切道,“不许你瞎想。这件事没和你商量,是我的错,完全是我的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你说得对,我真的很笨,完全不配做你的伴侣。”纪棠靠在驾驶座上,摊开十指,端看着灯光下莹莹发亮的指甲,心疼地吹了吹红肿的指头,“我们还是取消婚约吧,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你……你说什么?”许京一脸懵逼。 “你回去之后,记得再找个比我漂亮,比我聪明的——虽然我知道这有点难,不过你努努力,把元帅的孙女娶了,还是有点可能的。”纪棠翻了个白眼。 许京许京快急疯了,用力地压着屏幕,大声地说:“我告诉你,这不可能!” “唉,你就算对自己没自信,也该对我的眼光有信心嘛。元帅的孙女听说脑子很不好使,整天迷恋那些唱跳偶像,看着很好哄的样子,以你的段数,拿下她没问题的。”纪棠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许京明白过来了:“你骗我?” “我没骗你啊。”纪棠憋着笑,两肩颤抖,“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许京撩起袖子,笑道:“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我不过去。”纪棠掀开摄像头上罩着的手套,冲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有本事你过来,我也保证不打死你。” “好。” 许京长腿一晃,消失在了屏幕里。 “喂,你认真的啊?”纪棠讶然瞪大眼,俯身拍了拍摄像头,“你别胡来啊,万一遇到陨石流……飞行器无人驾驶很危险的。” 这话说得已经迟了,许京穿上宇航衣,从飞行器舱门后仰脱出,攀着飞行器和冰霜之刃的交接处,一路缓慢下滑,浮在半空中,敲响了她的舱板。纪棠打开反射保护罩,与他只隔了一层钢化玻璃,两人大眼瞪小眼。 许京朝她微微一笑。 “到底是我喜欢胡闹,还是你喜欢胡闹?”纪棠隔着玻璃,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是我。”许京开着通讯网,坦荡地说。 “是我笨还是你笨?” “是我。” 纪棠笑得眉眼弯弯,“乖。” 许京双手撑在玻璃罩上,额头抵着,用鼻尖蹭了蹭,“我们的订婚戒指……我看见你戴了。” 纪棠举起手,拿手背朝他,显给他看。 “对不起。”他说,“没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 “唔,其实你的葬礼还是挺像样的,请柬上的嘉宾都到了,连将军都来了好几位。”她说,“外面全是你的粉丝,把长安大街都堵了。” 许京扯了一下嘴角。 “长官,我不想做你的遗孀,拿什么抚恤金和烈士家属头衔。”纪棠把脸贴过去,轻声说,“其实现在也挺好的,最起码我不用主持你的葬礼了。而且七星风帆酒店那么贵,我心疼死了,一点都不想在那里办婚礼。” “可是……我拉到了媒体赞助,不用给钱,还倒赚一笔。” “what!”纪棠猛地抬头怒视他,“这么大的事,你又不跟我商量?” 许京无辜地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纪棠给自己做了一大堆心理工作,才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她欲哭无泪地说:“以天为盖,以地为床,咱们干脆在这里结婚算了,还是……蛮浪漫的。反正,我的嫁妆也在。” 她指了指身后的吊舱,挠挠头,“别看它现在是伤残状态,真的……造价挺贵的,反正,比我的身价贵。” “你在我这里,是千金不换。”许京戳着胸口,眨眼笑道,“那么,亲爱的纪棠小姐,你愿意自降身价,嫁给许京先生为妻吗?” 纪棠隔着玻璃,轻轻啄了啄他的嘴唇,“愿意。” 不管几辈子,都愿意。 【任务完成,现在开始传送倒计时……5、4、3、2、1】 - 啊啊啊啊啊啊! 纪棠在接收完新剧情之后,先是发呆出神,继而开始无限抓狂暴走。 ——不带这么坑人的喂! 这次她穿越到的,是一个新近开服内测的全息网游世界,但这不是重点!她的身份是一个不带名字,可升级可移动的npc,但这也不是重点!这个npc的设定是十世智商换一世美貌,和她原来的长相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但也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的npc任务是,每月十五,定时召开比武招亲,一旦落败,就要“嫁”给获胜的玩家,并赠出大量极品装备。也就是说,她是个只能刷一次的*oss,注定了要招蜂引蝶,倾国倾城。 如果系统直接把她设成满级,让她和玩家们pk,她倒也没什么意见,可她现在拿到的这个号,居然是零级!此时,游戏刚刚开放了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涌入了大量玩家,目测应该在五十万人左右。 她的任务就是:从中找出姓许名京的家伙(也有可能顶着奇怪的游戏名,比如“我爱棠棠”什么的),佯装弱不禁风地输给他。同时,像个铁蛋女金刚一样,打败所有来挑战的其他玩家。 正是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纪棠仰天长笑,泪流满面。 她抄着一把零级新手剑,光着脚,朝新手村飞奔而去。 “啊打打打打打!都给我让开!我要升级,我要砍怪,我要装备!” 哦,对了。游戏给她的智商上限是七十,跟村口整天流口水的智障小孩差不多。 - 梦入神侠。年度最受看好的全息网游。 无数古风仙侠游戏爱好者,不惜一掷千金,或者连夜抢楼,去换一个内测号。这意味着,能进入内测的,不是牛哄哄的人民币玩家,就是能熬夜、能吃苦、能成天啃泡面的拼命三郎玩家。 纪棠感受到了压力山大。她花了半个小时,在新手村兜兜转转找人。然而就这么点时间,已经有不少人成功升到十五级,离开新手村,前往下一个地图了。 她不敢把功夫继续浪费在漫无目的的寻人上,抽出长剑,冲进了满是小怪的森林中,没有章法地砍杀起来。 她平时不是网游爱好者,顶多玩玩单机,什么养成啊,换装啊,农场啊,现在亲身上阵砍怪,还酸爽地被溅了一身血,真是分分钟想跑路啊……最可怕的是,这个变态的全息网游,居然还有痛感系统,从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五十不等。 她被怪兽一爪打趴在地,连滚带爬,痛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这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那边好像有人受伤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她努努嘴,想大声求救。可是!特喵的,这游戏没给npc开语音频道,她等于在全世界被禁言,和哑巴没两样啊…… 第六十二章 “应该没事吧,她也没求救,咱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纪棠眼睁睁看着那对玩家走远,而身后的大熊越来越近。她紧闭双眼,等待血条被打完,传送回新手村。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个温润的男声,“你没事吧?” 睁开眼睛,看见不远处站着个背弓箭的少年。 梦入神侠的角色外貌是根据玩家本人的长相生成的,不过有很大调整空间,长相是一键美图秀秀,而身材则是拔成九头身或者缩成萝莉正太型。这个游戏里虽然有颜值高低,但没基本有胖子。 即便经过美化,眼前的少年长得还是算不错的。有点混血气质的五官,如果穿古装长袍,会显得略微违和。但他恰好选择了箭手职业,一身利落的玄色短打,配上长马尾,中二又英气。 纪棠摇了摇头,慢吞吞地从草地里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屑。 那少年眼中闪过一瞬惊艳。 她也知道自己这次拿到的npc长得好看,而且是美艳清冷型的,五官和原本长相只有两三分相似,但这么被人盯着,心里多少仍然有点异样,只好尴尬地别开脸去。 “你是什么职业?”对方走过来问道。 纪棠举了举手上的剑。 “剑客,那就是近攻。”少年说,“正好我是远攻,我们组个队吧?” 纪棠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id是寒山树,你叫我大树就好。”加了队之后,队友的名字就会自动悬浮在头顶,但显然npc不适用这条规则。因为这个游戏的开发者大概是个直男癌,给她的设定是“闺名只有丈夫能知道”。 大树还以为是她勾了隐藏id选项,又看她一直冷淡不说话,便悻悻摸了摸鼻子。 ——果然美女都很高冷啊。 纪棠当然看出他在想什么,心里一个劲喊冤:我真的不是没礼貌啊喂! - 大树明显是个老道玩家,操作相当流畅,比纪棠这种小白不晓得高几个level。以他的技术,完全可以自己单打独斗过新手期,没必要和她组队。纪棠也不想拖他的后腿,非常努力地跟在他身后,学习砍剑技巧,提升技能熟练度。 可系统扔给她的这个脑子,实在不好使。纪棠自“做天才是什么体验”后,又尝到了“做智障是什么体验”,脑子里乱糊糊的,跟塞了泥巴一样,半天反应不过来。怪兽的爪子都呼过来了,她的剑还没递出去。 这可是以迟钝著称的熊怪啊! 要不是大树赶来救她,她早就回城好几次了。 纪棠烦恼得要命,照这么下去,她十五号站擂台的时候,一定会被打得妈都不认识吧? 一个小时后。 两人都到了十五级。其实大树早就可以离开了,只是为了等她才耽误了时间。 纪棠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可她连声谢谢都说不出来,只好面带微笑以示友善。但在大树看来,那个笑容简直美得耀眼,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离,带着恰到好处的高冷,却不惹人讨厌。 他俊脸一红,磕磕绊绊地问道:“你接下来也去处州吗?” 处州就是他们的下一个地图。 纪棠眨眨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可以、可以继续组队。”大树一面说,一面红着脸从包裹里掏出个指环,“这是、这是加速指环,你先拿着用。”其实他还有一整套极品装备,但一次性送出去怕她不收。 ——卧槽,这小子是软妹币玩家啊!好粗一根金大腿!要不要抱? ——可是人家还那么小诶,看着顶多中学的样子,说不定是从爸妈那里偷钱充值玩游戏,用“美貌”欺骗正太会遭天谴的吧?好纠结哦。 纪棠心里飘过各种没节操的弹幕,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让人捉摸不定。大树憋得耳根涨红,暗骂自己冲动,女神这么清高美丽,怎么会稀罕这种身外之物呢?自己居然想用这么庸俗的东西,来胁迫女神组队,太卑鄙了! 他诺诺地缩回手,说:“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手上的指环就被纪棠夺了过去。她反手迅速在他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生怕他反悔似的,飞快把指环装备起来。 大树摊开手心,看到那根丝滑柔软的长发,整个人愣住了。 服务器里应该没有玩家的头发长到脚踝吧……吧? 纪棠试图用眼神向他解释:等姐姐发达了,拿这根夜用加长的头发来找我,我会满足你一个心愿的。 ——也不知道这小屁孩能不能读懂她的眼神? 大树忽然攥紧了这根头发,小心翼翼地收进随手荷包里,认真地说:“我明白了。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 纪棠长吁一口气:这孩子悟性不错啊。 - 梦入神侠的主线任务到了处州地图,才慢慢展开。到了二十五级就会出现师门分支,一共有十六个门派可选。这个游戏有趣在任何职业都可以选择所有门派,即使那个门派是以输出擅长,而你是个奶妈,也能加进去。 但,所有门派都有对应试炼,如果通不过,那就算你职业再契合也没办法。 纪棠本来打算二十五级就和大树分道扬镳,可看小屁孩的意思,居然是要跟她一起拜到天地剑宗门下。 ——喂,你是箭手啊!明明更适合进长军门吧? 大树被纪棠瞪得心虚,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半晌才幽幽地说:“那你要等我,不许……”最后几个字声如蚊呐,纪棠硬是没听清,又不能开口询问,只好颔首表示答应。 他眼睛一亮:“那咱们拉钩,你不许反悔。”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纪棠捏了把他的脸,慈爱地一笑,伸出小拇指。 大树害羞地耳根通红,摸着她捏过的地方,轻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人在大拇指上盖了章。 纪棠背着长剑走远了,余光瞥见他的影子,在处州城的青砖地上拖得老长,一动不动。 她感慨地想:世上还是好人多,一进游戏就多了个萌炸的忠犬弟弟。 - 天地剑宗的试炼是爬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考验的是弟子的毅力,一查到外挂,立刻弹出去,永远取消入门资格。 纪棠本来还挺好奇的,可没等她迈出两步,眼前一晃,居然直接被传送到了剑宗大殿! ——这是闹哪样啊? 剑宗大殿中央站着同为npc的掌门老头,须发皆白,看着还像样。 “哈哈哈,我就说你会来我们天地剑宗嘛,那几个蠢驴还不信?啧啧,裤子都输掉了,这个月他们只能喝西北风了。”老头扶着她的肩,抚须道,“很好,很好,有眼光。” “……”这游戏的npc有毒! 老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脸:“旁友,你这长相,隐藏在玩家里颇为辛苦啊!” ——可不是吗?而且这外形根本就不合理,哪有人腿这么长,腰这么细,胸还这么大的! “这样吧,我先送你点东西挡挡。”老头从乾坤袋里掏出条面纱,“我可是压了全副身家,赌你这个月能守擂成功的啊。要是被那群牲口知道一个任务npc长得这么漂亮,估计得发疯砸钱了,你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原来这才是开发者的目的啊,太不要脸了! “对啊,太不要脸了!”掌门附和道。 ——你能听到我说话? 纪棠大吃一惊。 “他们没给你开密音传耳?”掌门同样表示吃惊,义愤填膺道,“简直没人性啊。”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堆“小喇叭”,塞到她怀里,嘱咐道,“省着点用,每次只能发十个字。” 纪棠毫不客气地收下。 ——还有别的好处没有? “……好直接。”掌门想到自己压的身家,咬牙拿出一叠双倍经验卡,“这个也给你。” ——装备呢? “……” - 纪棠从天地剑宗下山,浑身闪闪发亮,活像一摞行走的人民币。 全身高端装备,虽然比不上大树给的那个指环极品,但胜在皮实耐操,特别是手上那把大剑,黑黝黝的又重又沉。她终于发现了这个身体的天赋——天生巨力。果然智商低的人,就不能强行走灵巧路线啊。 她刷完了主线剧情任务,直接跑到了龙窟去。 龙窟的建议刷怪等级是四十五,而她现在才刚三十级,如果不是心急升级,又从掌门那里诈来一堆保命的宝贝,她也没那个雄心豹子胆。 现在新服才开了三天,升到四十级的人寥寥无几。 她在龙窟里绕了小半天,一个人都没遇见。自己拉了几只小boss,开始猛甩掌门的灵符,炸得整个洞穴地动山摇。掌门毕竟是满级高手,画的灵符还是挺靠谱的,虽然那一咬破指头就泪眼汪汪的样子,很是让人瞧不起。 “师兄你看,那边有人!这什么技能,好厉害啊!” “应该是灵符吧……可那不是六十级才能做的吗?咱们服有人升到六十级了?” 不远处传来几个人对话的声音。 第六十三章 所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纪棠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她遇见的这对男女,居然就是新手村见死不救的那两人。 只见那女子一身霓裳羽衣,背着一把长琴,目测职业是琴师,五官艳丽,只是唇边一颗黑痣,破坏了整体格局,虽然穿得飘飘如仙,但终究少了几分气质。而那男子和纪棠一样是剑客,不过使的不是重剑,而是灵巧飘逸的轻剑。 “美女,组队吗?” 那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直接开口搭讪。 纪棠斜了他们一眼,刷完boss,径直收剑走开。 那男人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那女人嘲笑道:“严师兄,你也有今天!”他仗着长相不错,又舍得在游戏里投钱,勾搭了不少妹子,好友列表中一排花哨的id——其实身边这女人,原来也是他目标之一,可惜人家眼界太高,看不上他。 “龙窟的怪还是太难打,不然我们叫帮主来?”那女人说。 “帮主没空吧?我看他连帮务都很少管了。”严师兄纳闷道,“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整天满世界乱跑。” 那女人酸溜溜地说:“我觉得他是在找人,而且是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 “你看我们帮的公告,让我们把所有名字里带有‘棠’的人,都发展进帮派,而且每次进女新人,帮主都要亲自看一遍资料……” 严师兄笑嘻嘻地打断她:“这个很正常啊,你就是不懂我们男人,我和其他几个长老也常偷看女新人的资料。” 那女人瞪了他一眼:“帮主和你们才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不就是长得比我们帅一点吗?”严师兄背过身,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龙窟是个环形迷宫结构,纪棠绕了一圈,两个小时后,竟然又撞上了那两人。不过他们运气背,被一堆怪围得满满簇簇,脸都看不清楚,估计血条已经吃得快见底了。 “救命啊!救命!” “喂,美女,帮帮忙!” 两人仿佛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挥舞着手,大声向她求救。 纪棠目不斜视地穿了过去。 “*!女表子!”那女人见她走开,对着她的背影骂了句脏话。 纪棠装作没有听到。 严师兄急道:“咱们要是死在这里,会掉属性点的!” 没错,梦入神侠就是这么变态。新手期之后,每死一次,都会刷刷往下掉属性,就等于白打好几天。他掏出了帮派的求救烟花,无奈道:“只好试试运气了,赌一把帮主会不会过来。” 那女人哭丧着脸,拿古琴格挡怪股攻击,给自己喂了一瓶昂贵的血药,勉强拖着血条,道:“他可千万要来啊,我的血药快顶不住了!” 严师兄扔了两瓶血药给她,咬牙道:“许京要是这点义气都不讲,老子也不在这个帮里待了。” 走出一段路的纪棠,耳尖微微动了动。 她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徐静,虚惊,许瑾,还是……许京? 纪棠倒了回去,慢吞吞地掏出张定身灵符,往地下一拍,结了个手印。周遭一圈的怪全部定住了身,摆着各种怪异狰狞的姿势,却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你们走不走?” 那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一通狂奔逃离怪物攻击范围。纪棠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小跑着。三人到了安全区域,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严师兄咳了两声,首先打破沉默:“刚才小瑶是一时冲动才……你别介意。总之,多谢了。那张灵符的钱,我们会还你的。” 那名叫凤瑶的女人抿着嘴,抱胸站在一旁没说话。 纪棠忍痛用了个掌门给的喇叭,在心里默默掐着字数,说道:“不用还,带我去找许京。”因为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语气显得格外生硬,听着很傲慢的样子。 凤瑶眉头一皱,正欲发作:“你……”被严师兄扯了扯袖子拦下来。他笑着说:“原来你也认识我们帮主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家都是朋友嘛,大水冲了龙王庙,全是误会一场,咱们都不要放在心上。” 纪棠觉得这人简直强词夺理。明明是她救了他们,这话说得反而像她有错在先一样。 难道现在游戏的道德准入门槛这么高,默认一定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此时,严师兄的眼睛突然一亮,惊喜道:“帮主回复了,他说他就在附近,马上就能赶过来。”虽然两人已经脱险,不过有个高手带着练级,总是好的。本来他们以为凭自己刚过四十的等级,再加上一身好装备,进龙窟应该没有问题的,没想到梦入神侠这个游戏这么变态,怪物灵敏得和开挂似的。 纪棠忍不住又甩了个喇叭,问道:“帮主什么职业?厉害吗?” 他的实力可是直接关系到她能不能完成任务,而且就算他等级高,如果职业是个奶,怎么打pvp(玩家对抗)啊? 凤瑶鄙夷地看着她:“你不是认识我们帮主么?原来是装b啊,明明都不认识,还默认是朋友,一口一个许京这么亲近?” 纪棠:“……”喇叭太贵,不想浪费,随便翻个白眼表示一下好了。 严师兄一遍遍替凤瑶擦屁股,心里也烦了,再加上有纪棠这么个顶级美女在旁边,衬得她姿色极其一般,两人犹如云泥之别,便站到了纪棠那边,对凤瑶说:“你说话这么冲干嘛?人家就随口一说,可能是想结识我们帮主呢。” 凤瑶冷哼一声,似看穿了他,刻薄地说:“说重色轻友都便宜你了,你怎么这么饥渴,没见过女人是吧?” 严师兄觉得在纪棠跟前大失颜面,脸上也带了怒气:“你说话客气点!” 眼看这两个又要吵起来,纪棠实在头疼。她只是想见许京而已,为什么非得忍受这种极品? “喂,那边那个,说你呢?”凤瑶看到纪棠的脸就火大,她觉得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女人才是罪魁祸首,“你要想加入我们帮派就直说,何必这么绕来绕去,还故意等我们撑不住了才来救人?不就是想让我们更感激你吗?” 见纪棠不说话,她以为自己猜对了,得意道:“我们帮可是全服第一大帮,入帮要求可严了,必须要由长老引荐。你要是想进,就得从普通帮众做起——哦,忘了说,我就是卿玉堂长老,而且是创帮人之一。” ——许京到底从哪找到这脑残的啊? 纪棠脑子里刚闪过这念头,就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现在不是了。” 白衣如雪,衣袂飘飘的琴师从幽黑的洞道中走出,整个人犹如一块绝世宝玉,莹莹发光,照亮了昏暗的龙窟。他走过来,牵起纪棠的手,紧紧地、十指相扣,仿佛生怕她消失不见。 凤瑶讶然盯着他们相握的手,失声道:“帮主,她是谁?” 纪棠的眼前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常木帮邀请您加入,是否同意?” 她下意识就选择了同意。 同一帮派的帮友,是能看见对方的名字和帮内称谓的。在纪棠加入的一瞬间,就看到凤瑶顶着的“卿玉堂长老头衔”变成了“普通帮众”。可她没发现,自己顶上也多了一个特殊称谓——“帮主夫人”。 但凤瑶和严师兄,不,应该叫他慕容严,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帮主,你怎么能在这么对我?”凤瑶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是这么喜欢他啊,从新手村时期就喜欢了,为了他还删号重练,选了和他一样的琴师。 许京长眸一眯:“刚才是她救了你们吧?” “是,可是……”凤瑶似想到了什么,赶忙说道,“帮主,她都是故意的,故意要接近你,才救的我们。” “她说的是真的吗?”许京望向纪棠。 纪棠老实地点点头。 他灿然一笑,右手压着她的后脑勺,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这混蛋,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干嘛? ——咦,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他一见面就能认出她啊!? 纪棠发觉自从失去语言能力后,脑海里的弹幕倒是多了起来,唰唰就飘过一大片。 “既然你不想承她的恩,就当作她没有救过你好了。”许京松开她的后脑勺,转过脸,慢悠悠地对凤瑶说道。话音未落,便从身后的古琴中,抽出一把雪亮的长剑,迅雷不及掩耳地,刺入凤瑶心脏。 他的速度极快,其他三人愣是没看清他怎么出的剑,只见眼前一闪白光晃过,凤瑶的胸前就多了一道血流不止的伤口,她不敢置信地张着嘴,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化作微光消散在空气中,被传送回了城。 而许京的剑早已收回了剑鞘,就像从来没有出过一样。 他神色淡淡的,只有目光转瞬落在纪棠身上时,才有一丝笑意。 ——卧槽,感觉任务已经提前完成了肿么破? 纪棠简直想用自己的巨力把他抱起来转圈圈,再摸摸他的头,给他买糖吃! 第六十四章 慕容严见此情景,咽了下唾沫,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要被灭口。还好他脑子转得快,对着两人干笑道:“帮主你真爱开玩笑,哈哈,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下了。”不等许京说话,便瞬间下线,所站位置变成了一片空地。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纪棠对着许京,欲言又止——她正在思考,怎么对许京解释自己现在复杂的处境。 犹豫片刻,她消耗了一个小喇叭,说道:“我是比武招亲npc。”但这个活动目前在官网还是灰色未开放状态,没有对玩家公布详情,要到十号那天才正式开启,所以她也不知道许京对此了解多少。 “npc?”许京只怔一瞬,就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两人连眼神带比划,终于把一件事解释得七七八八。 “你现在不能开口说话?” 纪棠点点头,从乾坤袋里掏出个小喇叭给他看。这东西学名叫“密音传声”,是一种昂贵又鸡肋的道具,功能是圈出一个范围的人直接对话,把范围之外的人屏蔽,可除了打帮战和搞分裂并没什么卵用。 许京明白了,他牵着她的手,抽出一张传送图纸,瞬移回城。 “你等我一下,哪里都不要去。”他再三叮嘱,可想了又想,改口道,“你还是跟我一起来吧。” 纪棠用眼神回击他: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好不好? “好吧。”许京无奈道,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那你乖乖的。” 纪棠:……好想揍他怎么办? 许京背着长琴,消失在了人群中,纪棠百无聊赖地打开了帮派界面,惊奇地发现,这个什么“常木帮”居然还真的挺牛的,全服第一个五级帮会,开服才短短几天,就达成了一堆荣誉,建设得相当完备。 而她的头衔是帮主特别设定的,被拔到了和帮主一样高的权限。一排高层id拉下来,就属她等级最低。她已经在游戏里不眠不休刷地图了、做任务了,才不过三十级,所以这些人到底砸了多少钱啊摔! 最可怕的还是许京这个变态,六十级的琴师,玄道派门下大弟子,全服第一。 此时,帮派的聊天频道正在疯狂刷屏。 被捅了一剑,掉了属性复活的凤瑶正在帮里哭诉,声声泣泪,引来不少人的同情。刚开始,男女帮众都在声援她,后来听她越说越夸张,出口成脏,一口一个“贱人”,大部分女帮众都沉默着不再回应。而男帮众们则被撩得更加义愤填膺,纷纷出言安慰,声称要为她讨回公道。 “太过分了,没想到帮主是这样重色轻友的人!” ——你们确定自己不适用这四个字? “这么欺负一个女孩子,他还是不是男人!” ——你们刚才也顺嘴骂了不少吧? “他要是不给小瑶一个交代,我们宁可退帮!” 纪棠边看边乐,靠在旁边一根旗杆上,笑得不行。殊不知已经惹来了一堆路人的围观。许京一回来,看见的就是不少男玩家驻足不走,一脸跃跃欲试地偷看自家那颗水灵灵的白菜,分分钟就要上前搭讪的样子。 纪棠正开心呢,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抬脸一看,许京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一言不发,拉着她就走。 周围的牲口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哀叹:又是个名花有主的! 纪棠不解地眨眨眼,硬是被他溜着走出了城。处州城外是荒漠,打马贼专用地图,连根草都没有。结果两人就这么蹲在枯树下,大眼瞪小眼。 许京一身雪白的琴师长袍,飘扬在黄沙中,一副吃土的狼狈样。 纪棠见状,不由幸灾乐祸,笑得眉眼弯弯。 许京一见她笑,脸上的表情也绷不住了。他捏了捏她的鼻子,问:“你在街上笑什么?” 纪棠指了帮派图标给他看。 许京打开帮派界面,往上一拉聊天记录,看到那一堆不堪入目的字眼,顿时怒火烧心。他表情渐冷,眼底浮上一层冰凌,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 ——真生气啦?其实还挺好玩的呢,看一群人被耍得团团转。 纪棠赶紧扯开话题,抛出个小喇叭,问:“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做这个。”许京脸色稍霁,递给她一个袋子。纪棠好奇地打开,里面居然全部都是密音喇叭!比掌门给的多得多,起码有几百个! ——这个东西很难做吧,他从哪里搞来的材料? 纪棠一脸不可思议。她一开始也想过要收集材料自己做,毕竟总憋着不说话,还是挺难受的。可当她看到制作图纸的时候,简直傻眼了,别的材料也就算了,主要是搞不到秘银。秘银本身产量就极少,而且大多用于高级装备的锻造,一般玩家根本不愿意出售。 这么多秘银,几百份,她也没见他去四下搜集啊? 许京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他并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简单地说:“我手上正好有。” 纪棠狐疑地扫了他两眼,视线落到他的长琴上。那里原本镶嵌着宝石的地方,留出了两个难看的凹洞。她脑子浑浑的,半晌才想明白,“你……把装备融了?” 许京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纪棠扑过来,扯开他的外袍,看见他腰带换成了系统赠送款。 衣服也是,鞋子也是,发冠也是……她看呆了,一屁股坐进黄土里:“许京,你是不是傻?”那些装备值多少钱啊,他居然全给融完了,只剩一把琴。 “没关系。”许京把她扶起来,拍了拍她衣服上的土,慢吞吞地说,“我还是全服第一。” 纪棠欲哭无泪,又重新蹲了下去。 他站起来,衣袂飘飘,笑着向她伸出手:“走吧,带你练级去。” - 饶是纪棠这样不懂游戏的小白,跟着许京刷了几小时地图后,也被他华丽的操作征服了,全程“喔喔喔喔,好厉害好厉害”,星星眼乱冒。 许京很是受用的样子,一路开挂似的,从龙窟打到更高级的修罗域。 到了修罗域,纪棠就真的是个废柴了,跟在他身后,一动不敢动,稍微被砍一下都能掉一半血。她本来还想给他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结果只能郁闷地在原地画圈圈,可看到不断飘高的经验条,又没骨气地咽下了口水。 加上纪棠手里的双倍经验卡,两人升起级来,就像坐飞机一样。 两天下来,纪棠已经升到了五十级,在全服也能排进前一百了。而许京更是稳坐第一名,比第二名高出一大截。 纪棠仗着自己等级高,决定单过主线任务。毕竟被许京碾压了这么多天,再不找回一点场子,她都没信心玩下去了。 “你不是要镶嵌新宝石吗?”纪棠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嗔道,“赶紧去,别耽误事。” “那你小心点,不行就发求救烟花。” “好好好,我知道了。” 两人在城内分道扬镳,纪棠通过传送阵,到了千里之外的烽火台。 没想到,她刚从传送阵出来,迎头就挨了一记。 ——玄道派的*咒! 这招她看许京用得多了,是带眩晕效果的一种封印,持续半分钟。 她听到一声冷笑,扶着额头,努力睁眼看清来人。 凤瑶身边站着三个男人,而且都带着常木帮的头衔,两个剑客,一个毒师,正像看瓮中捉鳖一样盯着她。凤瑶咬牙恨道:“你们俩倒是蜜里调油,两三天了,才等到许京离开一次。我就在这里杀你,你复活一次,我杀你一次,杀到你没属性可掉为止。我倒要看看,许京能不能赶来救你?” 纪棠抬手握住了身后的大剑,一手伸向乾坤袋,准备掏求救烟花。 ——虽然有点丢脸,不过现在也不是逞强的时候。以她的操作,打凤瑶还勉强,以一敌四真的是找死啊! “别让她求救!”凤瑶厉喝道,“阿乘你快结封印!” 原来那个毒师也是玄道派的,而且比凤瑶等级还高,一个buff投下去,纪棠闪避不及,半边身子都麻痹了。她用大剑支撑着站起来,左右挪移,硬是把远攻距离拉成了自己擅长的近战。 纪棠硬生生扛了一剑,借这功夫,趁这几人不备,将求救烟花发了出去。 现在能拖多久是多久,耗着血药等救援吧。 突然,一道尖啸破空而来,纪棠面前正对战的剑客,扶着胸口吃惊地倒退一步。 ——这么快就来了? 不止凤瑶等人,连纪棠都很吃惊。 此时,又是一箭破空,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两耳轰鸣。 凤瑶尖叫一声,血条瞬间掉了五分之一,而且中了减速的毒,面上浮出一缕黑气。 纪棠扭过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马尾飞扬,对着她灿然一笑。 看到他那一身闪瞎眼的极品装备,自带各种闪避的宝石,纪棠知道,自己大概是暂时安全了。 第六十五章 大树三两步跃上一堵断墙,拉弓,上箭,一气呵成。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五连发。“嘣”的一声震颤,钉在凤瑶背后的树干上,尾羽抖瑟。 纪棠和他打配合,手抄大剑,横劈直削,打落凤瑶等人的阵型。 此时,传送阵中闪出一道白光,许京横抱着长琴,指尖猛然一扫,四方音波激荡,震得树叶哗哗作响,一片片竖直立起,像是被无数条细绳吊住。这里原本是个废弃的村庄,杂草乱树丛生,可在许京的断金裂石的琴声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碎成平地。 尽管纪棠身在攻击范围之外,还是感觉脸被风刮得生疼。 “走!”凤瑶几人惊恐之下,立时开启了传送卷轴。 许京从琴中抽出长剑,灵步如飞,形同一串幻影,飘至四人面前。劈头便是一剑,斩断了他们的冷却条。“帮主!”那个毒师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句,血条就爆了,两个剑客在pk状态中,连下线的机会都没有,也被迅速炮灰。 最后才轮到凤瑶。 她咬唇恨道:“你这样处事,我不服,帮里的其他人也不会服的!” “我知道。”许京说完,抬手出剑,利落无比。 杀完凤瑶后,他顶上的名字变成了红色。 梦入神侠是不鼓励玩家残杀的。这个游戏本着“真实”的原则,不直接显示玩家名字,只有对方自爆身份,你才能知道对面这人姓甚名谁,是哪路大侠。但一旦被标记成红名,就等于自动敞开信息,过路人一看就晓得这是个杀人狂魔。 这时还源源不断有人从传送阵里出来,都忍不住多看许京两眼。 “卧槽,这不是那个全服第一……” “‘常木帮’帮主,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 大树从墙头跳下来,略带惊讶地问:“你就是许京?”上下端详他的装备,愣看不出是哪个极品套装,忍不住问,“你的攻击怎么能这么高?一招就把他们几个爆了?” 许京没说话也没理他,一双眼睛黑睃睃地只盯着纪棠。 ——他真的生气了诶。 纪棠赶紧承认错误:“我下次再也不落单了!” 许京挑了挑眉,仍是一脸不高兴。 “我一定好好练级不偷懒。”她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许京懒洋洋地开口:“还有呢?” ——大神,给点提示好吗? “寸步……” 纪棠下意识接口道:“寸步不离?” 许京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捏了捏,在她额上轻轻一弹,眼底终于有了笑意:“乖。” ——哎,她说的明明是个疑问句,怎么到他那里就变成肯定句了! - “女神姐姐。” 纪棠顿时想起旁边还站着个人,甩开许京的手,跑向大树,感谢道:“大树,今天多亏了你在。” “我就是刚好路过,本来没发现是你,看他们四打一欺负女孩子,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大树说着,往许京方向睨了一眼,笑得有些勉强,“不过姐姐你的朋友很厉害啊,就算我不多管闲事,他也肯定应付得来的。” 许京幽深而锋锐的眼神撞上他的,短暂交接过一瞬,却又若无其事地各自移开,最后一齐落到了纪棠身上。 纪棠懵懂无知,笑着拍拍他的肩:“你也很厉害啦,升级好快!” 大树害羞地摸摸后脑勺,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摘下一只荷包,说:“姐姐给我的信物,我藏在这里了。你说过的话,还当真吗?”他神情紧张,像是生怕她不认。 纪棠“噗嗤”一笑,顺手接过那荷包,攥着绦子,在眼前晃荡。 ——这哪家的土豪少爷,连装一根头发,都要用游戏商场里最贵的装饰?不过,她记得这可是女装啊……好可爱!被萌到了呢! “我们拉过勾的嘛。”纪棠捏了把他的脸,“长期有效。” 大树揉揉被她捏过的地方,心跳如擂鼓,耳根悄悄红透了。他越过纪棠,不着痕迹地抛给许京一个得意的眼神。 哼,姐姐明明更喜欢我!你长得帅,打架厉害有什么用,会卖萌吗? 许京的脸黑得和锅灰有得一拼。 “棠棠。” 纪棠和大树聊得正开心,一时没听见。 许京长眸一眯,过去反手搂住了她的脖颈,贴脸在她鬓边吻了一下,轻声说:“我帮会那边有点事处理,要先回城一趟。”他居高临下,睥睨地俯视大树。 琴师胜在飘逸,身量极长,比纪棠还高出了快两个头。而箭手长于灵巧,身高和纪棠差不多,大树长得又一脸稚嫩,和许京比起来分明是个小屁孩。他气鼓着脸,真后悔没选个更威猛的职业。 “哦,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纪棠扭头说。 “姐姐,今天龙城有攻防战活动,奖励很丰厚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大树突然插口道。 他抬起头,毫不示弱地和许京的目光对撞,仿佛闪电冲击,呲呲冒烟。 纪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为难地说:“不然我还是……” “你去龙城吧,那边结束后我去找你。”先退步的居然是许京“短期内凤瑶应该不会找你麻烦了,你跟着我回帮会,说不定麻烦会更大。” 他盯着大树,面带微笑,慢悠悠地说:“而且这个小弟弟还挺厉害的,有他带着你,应该不会让你有事的,对吧?” 听上去倒像是夸人的话,可大树却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他换号重练,改选肉盾壮汉的想法忽然变得无比强烈。 ——说好的寸步不离呢!你是七秒记忆吗! 纪棠努力忽略心底的淡淡失落,颔首道:“好吧,那你小心点。” - 乌沉的黑云压在城头,像饱蘸墨汁的宣纸,随时就要降下瓢泼大雨来。天边远远可见一丝红光,犹如泣血哀啼。城上无数身着铠甲的玩家严阵以待,城下同样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 龙城攻防战分为两大阵营,纪棠和大树选的是守城方。 她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觉得这游戏确实真实得可怕,让她老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经历过的古代副本任务。恍惚中,她去握身边人的手,在心底叫了声许京的名字。然而指尖相触的感觉,却和她原先预想的完全不同。 软软的,有点肉。 她转过头,对上大树通红的脸。 “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她喉咙发紧,“我先回去了。” 大树关切地问:“是很紧急的事吗?” “嗯,很紧急。”她认真地点点头。 “要不我陪姐姐去吧?” “不用了,你不是说攻防战奖励很丰厚吗?”纪棠搭着他的肩,“加油,好好打!” 于是在敌军进攻的前一分钟,纪棠临阵脱逃了。 她马不停蹄地朝帮会赶去。刚一回城,她就发现自己头顶上的帮派称谓消失了。 纪棠急忙打开帮派界面,蓦地看到帮主那一栏,已经从许京变成了空缺,然而聊天页面并没有什么人在谈论这件事,恍若一潭死水。她一面向着帮会传送阵跑,一面飞快往上翻聊天记录。 终于让她翻到一个对话。 昆仑一剑:许京他妈的居然搞我们自己人?一个帮派最重要的是什么,凝聚,团结!他还有帮主的样子嘛?我提议咱们几个长老联合,把他拉下来,不用让他当这个帮主了! 许京回复昆仑一剑:好。 只有一个字,好,却让人联想起他长琴出剑的模样,青云出岫,图穷匕见。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琴剑双修的玄道派,全服只有这么一个。 - 纪棠赶到帮会的时候,许京正背着手,云淡风轻地从门里走出来。 “卧槽,你没死啊?”她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复活点等他呢,而且如果连许京都没打过的话,她进去大概会被剁成肉酱吧。 许京伸手敲了一记她的脑壳,好气又好笑:“会不会说话?”怎么才聪明了一世,就又变成脑残了呢。 “他们是不是一百个人围攻你?”纪棠扯着他的袖子,惊恐地往门里探看,“里面是不是血溅三尺,被你杀空了?” 许京捂住她的眼睛,说:“对啊,全是尸体,太吓人了,你千万别看。” “哦。”纪棠乖乖地把脸藏在他怀里。 ——咦,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反应过来,在他胸前捶了一下,“你耍我!”这里是游戏世界,玩家一死就直接复活了呗,哪有什么横七竖八的尸体? 许京吹了口哨召唤出坐骑,笑着把她的后领提起来,掼到麒麟背上,“我就辞个职,能出什么事?” “那你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好,老子要把你们都弄死吗! 许京说:“就字面上的意思。”——好,我这就回来辞职。 纪棠:“……” “怎么我不大打出手,你看起来倒有点不高兴呢?” ——因为没热闹可看了嘛。 许京捏了捏她的耳垂,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发笑:“不过我还是替你出了口气,保证他们不敢来找你麻烦了。” 其实她一直有个问题,他是怎么找到凤瑶那种奇葩一起组帮的? “创建帮派至少要五个人,我看她跟在我身后不走,就让她来摁了个手印,然后让她去街上帮我多拉了几个人。”许京如是认真地答道。 第六十六章 开服第十天,游戏官方正式发布“比武招亲”活动。活动内容包括擂台积分赛和淘汰赛,最后决出三强,分别pk活动npc纪姑娘,如果纪姑娘三场皆胜,则此月无通关者,活动顺延至下一个月;如果纪姑娘第一场就败下阵来,那么第二人和第三人就直接丧失挑战机会,以此类推。三人的出场顺序由抽签随机决定。 为了增强对玩家的吸引力,这个活动不但奖励极其丰厚,而且官方再三声明,游戏中的npc都是真人扮演,“纪姑娘”也不例外。并放出了npc的半张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颜值甩出那些所谓的服务器第一美女n条街。官方暗示,这位npc从开服起便混在玩家中间,欢迎大家踊跃寻人,刷高好感,谱写一段“不战而胜”的传说。 最重要的是:报名者男女不限!百合我们也是站的! 于是在十号零点之后,整个服务器的牲口都疯了! 不管是为了装备,还是为了女神,人民币砸起来,副本刷起来! 游戏运营方盯着后台报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游星网络公司的董事长助理刚从财务室出来,就撞见一个少年,翘着脚,撇着嘴靠在大厅沙发上,手里捧着个游戏机,噼里啪啦摁得山响。 怎么又是这个小魔星啊? 助理挤出个笑脸迎上去,说:“小少爷,您怎么来了?” 少年眼尾一抬,冷哼道:“我不能来吗?” “怎么会,您想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助理夸张地一笑,然而这过分的热情却得到了少年的嘲讽:“我知道我爸不待见我,我也懒得见他。你放心,我拿了装备就走。” 听说这小魔星最近迷上了他们自家公司的新游戏,没日没夜地玩,隔三差五就找技术部的人要装备,看来是真的。助理不禁头疼,这种事情有必要找到自己这个董事长特助吗,难道技术部还敢扣着装备不给? “我不要一般的装备。”少年顿了顿,“我要流星曜套装。” 您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怪不得技术部不敢给!这个流星曜套装还没正式发布,出来后就是限量顶级配置,市值不可估量,您随口一句话就要全套? 助理为难道:“这个……” “怎么,不给吗?”他从官网放的半张脸,一眼认出了新活动的npc就是纪棠。这个活动的冠军他拿定了,谁都别想拦着他! 大树想到她身边那个白衣如雪的琴师,心头倏然笼上一层浓浓的阴影——许京,实在是太厉害人,无论谁,在何时何地对上他,都会成为一场单方面屠戮的噩梦。 助理哭丧脸,看着眼前这个董事长的老来独子,点头道:“给,您要什么都给。” - 在许京的特训下,纪棠的操作大有进步,但跟真正的高手比起来还差得远。离月圆之夜越近,她就越心慌气短,底气不足。 “我会尽量把克制你的玩家都淘汰。”许京拍拍她的发顶,安慰道,“你也没那么差劲。” ——没那么差劲,就是比较差劲喽? 纪棠快哭了,“万一你抽到三号怎么办?” 两人坐在一棵大榕树的枝头,巨大的半月从崖底缓缓升上来,悬在漆黑的夜幕中,散发着微微湿润的淡光。月色把云彩打捞起,丝软地晕开,自头顶洒下。四目相对,彼此的睫毛盛着月光。 许京的眼睛清清亮亮的,瞳孔镀着层淡淡的金边,好像……两枚铜钱哦。 “铜钱”随着他的靠近,慢慢变大。最后她眼里好像只容得下这两枚钱币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夜也没有,星星也没有,风也没有。嘴唇触上一样温热柔软的东西,他开始有条不紊攻城略地,捧着她的脸,侵占了她所有呼吸。 ——妈蛋,这游戏做得也太好了吧! “不怕,大不了你输了之后,我就把那个人杀到封号。” - “比武招亲”活动,光积分赛的报名人数超过了全服玩家的一半。 擂台现场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连天上都乌压压飞满了各式坐骑,气氛异常热烈。 “前排兜售瓜子可乐,欲购从速……” “下注了!下注!现在三号竞技场的赔率是六比一!” 纪棠乔装打扮,捂着面纱,做贼般地摸到赌盘前,“我压许京。” 庄家抬了抬眼皮子,懒声道:“许京的比赛决赛前不开盘。” “为什么?”纪棠不解。 “凡是他的比赛,根本没有人压对手,一个人都没有!你叫我怎么开盘?”庄家愤愤道。 纪棠:“……” 她正准备退出去,猝不及防撞上一人,抬头一看,居然是大树,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也……”她往左右张望了两眼,扯着他朝旁边无人的巷子里跑。纪棠撩起面纱一角,悄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大树坦然道:“来比赛啊!” “别人就算了。”纪棠一时语塞,“你明明知道我是……” “那又怎么样?”他理直气壮地说,“姐姐你骗我的事,我还没说什么呢!” 纪棠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大树掏出那只荷包,在她面前晃悠,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答应过我的,只有我才能娶你。” ——wtf!?少年你到底有什么误解! 纪棠半晌才咽着口水,说:“这个吧,它不是这意思……”她停顿了一下,解开荷包,从里面抽出那根头发,对他说,“你就把它当成许愿券吧。” “许愿?” “嗯,什么愿望都行。” 大树撇嘴说:“那你嫁给我。” “……这个真不行。”纪棠一头黑线,把荷包递还给他,“你换一个,我一定答应。” “姐姐,你是不是喜欢许京,很喜欢?”大树垂下长睫,攥紧了手中荷包,眼神慢慢变了,变得有点令她陌生,像火焰燃烧过后剩下的灰烬。 纪棠不想骗他,点了点头:“是。” 大树的眼眶霎时红了。她张了张口,想伸手安慰他,却反被一把推开。他攥着荷包,擦着她的肩,从巷子里跑了出去。突然停在巷口,扭过脸来,紧抿着唇,开口道:“我会赢过他的!姐姐,我要向你证明,我比他更厉害,更适合你!” ——啊,那什么拯救你,中二少年! 忠犬秒变熊孩子,纪棠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三天的积分赛结束,许京毫无悬念地位列第一。但让人吃惊的是,第二名竟然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屁孩,而且离许京只差了几百分! 纪棠托着腮帮子,苦恼地盯着排名榜上的“寒山树”三字发呆。 “我感觉不大好。”她扬起脸对许京说。 许京揉揉她的头发,说:“如果有机会,我会把他淘汰掉的。你不用太费心了。” “嗯。”纪棠郁闷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 然而,情况又一次超出了他们的意料,在整场淘汰赛中,许京都没有遇上大树。 大树过五关斩六将,轻松拿下三强的一席之位。 在随机抽选中,向来深得系统眷顾,运气爆表的许京……竟然抽中了三号! 这意味着,纪棠要首先独自对抗抽到第一号的魔神岭血盾,然后直面大树。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手。 纪棠整个人如同一根腌黄瓜,脸都是青的;又好比一条臭咸鱼,口吐白沫,眼冒金星。 许京想了想,走到赌摊前,把从帮派兑来的所有银票,掏了个干干净净。 “我压纪姑娘赢,全部。” 第六十七章 纪棠的剑是钝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她第一次拿在手上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还没剑大,像个小孩子搬弄大斧头,让人担心她砸了自己的脚。然而由于这个npc怪力的人设,她居然很轻易地就把剑举起来了。估计全服这样属性的剑客,也就是她一个人。 毕竟是她的第一场比赛,围观人数直线上涨,据说还有人在做直播解说。 主播:咳咳,现在我们看到就是比武招亲活动的决赛第一场,据游戏官方解释,npc背后绝对是真人操控,而且保证是妹纸,不是人妖!不过可信度嘛……啊啊啊,纪姑娘出场了,长得好可爱! 大多数发出了和主播一样的惊叹,纪棠在那把巨剑的衬托下,实在太显小了。再一瞅对面玩血盾的魔神岭大汉,简直就像小孩子和大熊过家家。众人看那男玩家人高马大,虬须满面的样子,不禁暗暗替纪棠着急。 虽然明知只是一个游戏活动,可眼睁睁看美女配野兽,鲜花插牛粪,还是让人扼腕叹息。纪棠露出真容后,迅速多了一批粉丝,纷纷在赌摊上下注压她赢,满场声援,此起彼伏。 还有输在许京手下的人嘟囔道:“明明是许京和这妹纸比较配啊。” 竟然有人跟着出声附和。 “其实第二名也不错,那个叫寒山树的。” “太小了吧?高中毕业没?” 旁边女玩家瞪了他们一眼:“人家那叫小正太,姐弟恋多萌啊!” 反正不管场外的情况如何,纪棠是真真切切第一次独自对上了强劲的敌人。她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坦克”,手心里捏了一把湿汗,等待比赛开始的指令。 血盾一身暗红皮甲,左手握着一柄□□,右手竖着一面熊纹盾牌,咧嘴笑起来。 倒计时十秒。 十、九、八……三、二、一! 在血红的一字闪过眼前的一刹那,纪棠先动了!先发制人,这是许京给她制定的战术。只见她手腕一抖,一排袖箭从腕下倏地射出,淬了毒的箭头隐隐发亮。血盾不得不中止施术,提起盾牌抵御。 “当当当”三声脆响,袖箭从盾牌上弹开,落到地上。 然而就在这当口,台上蓦地剑光闪动,纪棠已经举剑跃了起来。她大喝一声,纤瘦的胳膊高高抬起,整个人向后倒仰,借力使力,一剑刺向血盾。用刺这个词其实也不太恰当,因为她和她的剑看起来过于笨重,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根石柱,狠狠砸向对方。 这用剑怎么跟用棍斧锤没啥区别?围观者心中都升起困惑来。 纪棠马上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当然有区别!区别大了! 血盾脚下闪出一道六芒星的白光,纪棠剑刃微斜,从他脑门一路劈斩下去。但血盾也是老玩家了,走位利落,迅速闪避。他右臂稍稍挨了一下剑气,但好在血厚防高,没受多大影响。 可纪棠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他,而是他的盾牌。她刚才那一击,几乎使上了权利,没有任何花头可言,完全是力量。在极品装备和高攻属性的加持下,她的一击之力,何止千斤。在血盾闪过的瞬间,擂台的地面爆发出一声巨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出了一道大缝。 血盾反应过来,挺枪回击,但是当他想举起盾牌时,却发现自己手上只留下三分之一碎片,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已被纪棠打坏了,脆弱地散落在地!这可是陨金加秘银炼制的啊,怎么可能直接被打碎? 纪棠在心里默默回忆许京说过的话:对方防御太牢固,如果不寻找到突破口,你不可能赢,必须要打掉他的盾牌。先用袖箭攻击三角薄弱地带,箭头淬了能腐蚀金属的毒,然后再使出全力一击。 血盾不敢再显露轻视之心,闭紧了嘴,眉头紧锁,“啪”地扔开了盾牌残片,握紧□□,道:“有点意思。确实是真人玩家。”系统程序不可能针对个人,制定什么作战方略。 纪棠同样不敢松懈,拖着大剑,在场边游走,寻找攻击机会。钝极的剑尖在地上划出一圈白痕,又很快消失不见。 “啊——”血盾大吼一声,□□旋走龙蛇,红缨至处,如血飞溅。 纪棠严守门户,滴水不漏,举剑格挡。 “铮”“铮”“铮”“铮”四响过后,两人都觉得手臂发麻。纪棠暗骂,不愧是传说中的坦克门派,这么扛打。而血盾吃惊更甚,她瘦小的身躯里怎么能爆发这么大的力量? 两人竟然是斗了个势均力敌。 你寻着机会刺我一枪,我见着时机扎你一剑。不多时便是两败俱伤,谁都没讨到好处。满脸血印的血盾看起来更加狰狞了,而脸色苍白,衣襟染红的纪棠,却是分外可怜。场外已是一片沸腾。 每次纪棠打中血盾,外面就响起欢呼和喝彩。反之,血盾一出手,围观群众就大声呵斥,骂他没人性,不懂怜香惜玉。 血盾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喂,你们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足有一个多小时,两人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到了极限,差不多是强弩之末,只看谁先倒下了。纪棠半跪在地,用剑撑着身体,勉强直起了背。而血盾则是四肢伏地,大口大口喘气。 “妹子,你太牛了!你……怎么这么能打?” 纪棠抹了把脸上的汗,睁开一条眼缝,目之所见全是红色的。鲜血顺着她的眉角、眼皮、睫毛,一滴滴淌下来,洇进地里。她扯着嘴角,说:“反正,我不能嫁给你。” “就一游戏而已,需要这么认真吗?” 纪棠唇角一勾,扬眉道:“当然需要。” 血盾沉默了片刻,自嘲道:“这破游戏,老子也算是认真过一回了,输就输吧!”他摁下了投降选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赢了。” - 在战斗结束的霎那,场外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纪棠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完全恢复到了战斗之前的状态。但体力能恢复,精神却仍是疲惫,她几乎不想从擂台上起来,只想一头倒下去,睡个天昏地暗。 不行……不行!还有一场! 她一面对自己说,一面扶着额角,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是要把所有的困倦都甩出来。 这种车轮战也算是官方设置的平衡吧,越往后面,她的实力越弱,挑战者的赢面也就更大。对于实力稍弱者来说,抽到后面的签并不是坏事。 “寒山树实力比前面那个血盾还强,估计纪姑娘要跪了。” “其实那个寒山树,就是人民币玩家,装备牛逼,操作一般般。” …… 纪棠垂着眼,一双价值不菲的踏云靴慢慢步入她的眼帘。 抬起头,大树正弯腰朝她伸出手,逆光看不清表情,轻声说:“起来吧,姐姐。” “我自己会起来。”她拒绝了他的援手,后腿一压,撑着长剑,利落起身。 倒计时准时响起,可大树仍站在她面前没有挪步。但按照规则,他应该到擂台另一端去准备战斗。 纪棠疑惑地望着他。 “姐姐。”他尚嫌稚气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与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相比,似乎长大了许多。他琉璃般剔透的眼珠中,升起淡淡的伤感,“你果然很喜欢他吧?” 围观群众一脸懵逼:“……他?” 纪棠没有回答,但大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他缓缓绽开一个微笑,“姐姐,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呢。”耸了耸肩,双手撑在脑后,故作无所谓地说,“虽然没有把你变成初恋。” 从来没有做过别人“白月光”的纪棠,眨了眨眼,居然忍不住有点两颊发热。 ——现在的小孩子真会玩啊! “不过没有关系。”他解开荷包,从里面拿出那根头发,轻轻吹了吹,扬唇笑道,“你答应了要实现我一个愿望的。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大家都是见证人,你可不能反悔。” “我……”纪棠不由紧张起来,咽了下口水,“什么愿望?” “输给我。” “啊?” 大树笑了,两道墨黑的眉毛弯着,“骗你的。” 纪棠大大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他。 “我的愿望是……”大树故意卖了个关子,卡顿在关键的地方。 纪棠心想:只要不是情感相关,那自己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满足他。哦,不对,是一定要让许京满足他。 大树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愿望是,姐姐你千万要幸福。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如果他对你不好,哪怕我打不过,也要拼命揍死他。”他把那根头发轻放在纪棠手心里,为她把五指合上,神色无比认真虔诚。 “姐姐,请你一定帮我实现,拜托了。” 第六十八章 棠·德·奥斯兰奇是个古怪的小姑娘。有人猜测这和她的生母有关,毕竟当年奥斯兰奇夫人抛夫弃女,嫁给麻瓜的事情是上过《预言家日报》头条的。也有人猜测和她的生父有关。奥斯兰奇先生是位以老贵族自诩的古板绅士,但在抚育孩子方面,实在教条得让人不敢恭维,和这样的父亲生活在一起,想必她得到的关爱也是十分有限的。 更何况,老奥斯兰奇还在她八岁那年过世了。而作为家族唯一后裔的少女,究竟继承了多么庞大的遗产,除了她自己,谁也说不清楚。据传,那是一笔连精灵都会眼红的财富,藏在古灵阁地底最深处。 在监护人问题上,她本可以有两个选择。姨母布莱克夫人,以及父亲的好友马尔福先生都表示将照顾她到成年为止。不过两人的态度十分谨慎。他们也不想落下贪图亲戚(朋友)遗产的话柄。 但,棠·德·奥斯兰奇两方都拒绝了。她冷淡而疏离的神情,逻辑严密的语句,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所应有的。 她一身黑裙,精致的面容略显憔悴,却没有太多悲伤,冷静地对魔法部工作人员说:“我的名字是奥斯兰奇。任何一个‘奥斯兰奇’,都不会允许祖宅落下一粒灰尘,直至血脉断绝,这里将一直有‘奥斯兰奇’居住。” 比她起码高出两个头的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 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棠·德·奥斯兰奇,这个刚满八岁的小女孩,确实独自居住在了老宅中,偶尔接受姨母一家的探望。大多数时间,阴气森森的古旧城堡里,只剩下她和家养小精灵多利。 后来,姨母布莱克夫人为她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教授她魔法史和拉丁语。这位年轻尽责的家庭教师辛德拉夫人,由于学生的过分聪颖,常常在房中备课到凌晨。 某天深夜,辛德拉被乌鸦的凄鸣惊扰,起身关窗时发现书房隐隐亮着烛光。她托着灯穿过幽暗的长廊,两侧挂画中被惊扰了睡眠的祖先们十分不满:“辛德拉夫人,现在可不是游荡的时间。” “噢,对不起,但我看见书房还亮着灯……” 曾曾曾祖父惺忪着睡眼,打了个哈欠说:“你们这群蠢货,辛德拉又不是今晚的第一个,刚才明明有小家伙轻手轻脚地过去了。那孩子踩在地毯上跟布偶猫似的,要不是我耳朵好使……” “不好意思打断您。”辛德拉讶然道,“您是在说奥斯兰奇小姐吗?” 曾祖父耸耸肩:“我可怜的小不点,差不多每天都要这个点溜进书房。唉,小孩子不睡觉容易发育不良,瞧她那瘦巴巴的模样,都不像一个‘奥斯兰奇’了。” 辛德拉大吃一惊,和祖先们告辞后匆匆赶到书房。 “奥斯兰奇小姐,你在做什么?” 她穿着睡裙,赤脚站在壁炉前,手里却拎着一个空篮子。 “没什么,夫人。”她一如既往地淡漠。 辛德拉狐疑的眼光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书房?” “我睡前看到一段关于中世纪追捕巫师的历史,觉得很有意思,想来书房查一些资料。”她揭开篮子的围布,里面是一些吃剩的面包残渣,“我有点饿了,所以让多利烤了面包。” 解释完以后,女孩的脸色便显出了难看来,她生硬地说:“辛德拉夫人,你只是我的家庭教师,并不是魔法部的刑侦人员,请你牢记这一点。” 辛德拉一时语塞,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不久以后,教无可教的辛德拉便离开了奥斯兰奇家,她离开前,从马车里凝望这栋历史沧桑的古堡,心头浮出许许多多的困惑。 奥斯兰奇家族,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 - 纪棠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了。 因为她现在就是棠·德·奥斯兰奇,亲近一点的人会叫她棠棠,但人数很少,单指姨母一家。包括她的两位表弟,西里斯·布莱克和雷古勒斯·布莱克。作为一个j·k·罗琳的忠实读者,听到这两个名字,她不能不想多。 当她翻到桌子上的《预言家日报》时,便恍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是穿到了哈利波特的世界。 但系统告诉她,这是一个平行世界,独立于原著之外,很多事情会发生改变。 她新奇地看着镜子中的小女孩,和自己有点相似,但接近西方人的面孔,纤细柔软的身躯,金子般灿然的长发和祖母绿色的眼珠。 【第八副本剧情传输完成,是否确认接收】 【确认】 - 纪棠如走马灯般看到了棠·德·奥斯兰奇的记忆,包括这个女孩所经历的一切。 令人耻辱的母亲,刻板冷漠的父亲,人们怜悯而暗含嘲讽的目光。她孤独的童年,大半时间都在老宅的书房度过,与艰涩厚重的书籍为伍。 她没有玩伴,没有朋友,在家里唯一能说上话的是家养小精灵比利。而父亲总是紧锁眉头,心事重重,比起她的健康和心情,更关心她的礼仪和学习。 如果她用餐时拿错了汤匙,或者背诵魔法史时记错了时间,他手中的藤鞭就会毫不犹豫地落下来——“啪”,丝毫不顾念她难堪的泪花。 在极度的孤单痛苦中,可怜的女孩将手伸向了书房的壁炉。她宁愿在火焰中烧成一团灰烬,也好过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纪棠好奇地跟在她身后,与她一起穿越了壁炉。 面前出现了一个破败萧瑟的庭院,冷风在枯树之间肆虐。院门前挂着一面牌子,用金色的英文写了“孤儿院”的字样。 纪棠和原主一同震惊了!奥斯兰奇老宅书房的壁炉后面,竟然直接通往麻瓜世界! “飞路粉……不,不对。”瘦小的女孩睁大眼睛,喃喃自语,“这是哪里?” 此时,一个相当漂亮的孩子,一头黑玉般的凌乱短发,眼眸清冷又凛冽,矮短的身子站定在她跟前,用犹带童腔的声线冷冷问她:“你是谁?”他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被孤儿院的严苛生活折磨得异常瘦小,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的圆润肉感。 纪棠看着他的脸,倒吸一口凉气:“许京!”虽然他年纪很小,但那眉宇的轮廓她实在太熟悉,一眼就能认出来。 当然,这只是原主的回忆,其他人不会觉察她的存在。 剧情仍然在向前发展。 两个孤独的孩子成为了朋友。尽管原主知道他只是个麻瓜,而她从小被教育着,麻瓜是比泥巴种更低下的存在。但险些被寂寞杀死的她,如此渴望一个同龄的玩伴,即便是个麻瓜也好。 棠·德·奥斯兰奇经常从老宅带各种食物来和“许京”分享。哦,对了,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名字叫京·里德尔。 孤儿院,里德尔……纪棠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些不好的设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伏地魔的原名是汤姆·里德尔。 而后来发生的事,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想——许京魔力失控,并且为了测试自己的魔力,吊死了孤儿院里一只兔子。 这些都是原著里的剧情,发生在伏地魔身上。 然而,这远远不是全部。令她更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 - 当原主第三次穿越壁炉时,发现孤儿院的枯树已经开出了花。 春天来了。 但是距她上次来这里,明明只过了一周。 “我等了你一天又一天,足足半年。”男孩委屈地说。 女孩讶然得说不出话来。 纪棠忍不住跑到孤儿院外面,去看报纸上的日期——1932年4月4日。 “三十二年,整整三十二年!卧槽……” 棠·德·奥斯兰奇生活的年代是1964年,也就是说,壁炉后连接的不是“真实”的伦敦,而是三十二年的伦敦孤儿院! 而且两个世界时间流逝速度并不一致。原主在孤儿院陪许京一个下午,回到家里可能发现时间只过去了半个钟头。只隔了两天去探望他,却可能发现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之久。 仅两个月后,许京的身高就和她平行了。 原主八岁时,许京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满了十一岁。名叫邓布利多的老头找上门,为他送上霍格沃兹的入学通知学。 一切都按照原定剧情发展,除了她这个变数。 - 纪棠接收完剧情,满心都是惊叹号。 穿越时空的爱恋?时空恋旅人? 剧情的最后,原主本该按照约定,陪同许京一起去对角巷买上学需要的校服和课本,可是正巧也是那天,她的父亲意外过世。两人的联系就此中断。算一算时间,许京现在应该已经到霍格沃兹读书了。 他会像伏地魔一样进入蛇院,打开密室吗? 三十二年过去了,现在真实世界中的他,又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纪棠伸出自己的小短手,捏捏婴儿肥的脸,心想:这是差了多大年纪的老少恋啊? - 她啧啧称奇,闭上眼睛,咬牙穿过壁炉。 眼前出现的,不是孤儿院,也不是斯莱特林休息室,而是……邓布利多那张比电影中稍微年轻一点的脸,闪烁的湛蓝眼睛,藏在半月形眼镜后面,而眼镜则架在长长的被打断了至少两次的鹰钩鼻上。 “噢,真是稀客。” 他从桌子后面站起,朝她走来。 第六十九章 纪棠吓了一大跳,愣在那里。 直到邓布利多从她的身体中穿过,迎向了麦格教授,她才意识到,那句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穿着深绿色长袍的麦格教授,梳着高髻,表情刻板,紧锁着眉头,说:“关于昨天在变形课上的事,你是不是反应过激了?斯莱特林的学生们意见很大。” 邓布利多微笑道:“噢,别提那件事……来点滋滋蜂蜜糖吗?” “阿不思,你不能总逃避这个问题。关于那个学生,你到底对他是什么看法?他的成绩,各门功课,实在无可挑剔,教授们都喜欢他。现在他们都说你刻意针对斯莱特林,偏袒格兰芬多……恕我直言,这对你的名声很不利。”麦格教授提高了音量。 “他不一样,和其他学生都不同,麦格……” 纪棠没听到他们后面的对话。她从门缝里悄步溜出来,回望了一眼邓布利多的办公室,猝不及防对上凤凰福克斯的眼睛。它栖在门后一根高高的镀金枝上,锐利的眸光似乎看穿了她,带着一点奇异的戏谑。 但当她又特意去看它时,它已经若无其事地撇过了视线,将脑袋埋进羽毛里。 好像刚才的一瞬间对视,都是她的错觉。 纪棠沿着古老幽深的走廊走出去,一直走到楼梯口。她从楼上望下去,无数楼梯在脚下移动,摇摇晃晃,一副随时会崩塌的样子。她有点害怕地把脚尖递出去,踩实了一级看起来稍微宽大结实点的楼梯,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到一楼。 此时正是就餐时间,穿着巫师长袍的低年级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向大礼堂,在各自学院的餐桌上就座。半空中悬浮着成千上万燃烧的蜡烛,纪棠走过时总害怕它们会掉下来。 在变形课上丢了分的斯莱特林和得了高分的格兰芬多争锋相对,即使是吃饭的时候,也没停下他们的战争。一个人从格兰芬多的餐椅上站起来,满脸嘲讽地竖了个倒向的大拇指,气得几个刚入学的小蛇掏出了魔杖。 但纪棠绕了一大圈,也没看见许京。 她又跑去地下室,跟在一个刚喊完口令的学生后面,进入了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穿过一道空荡荡、湿乎乎的石墙,只见墙壁和天花板都由粗糙的石头砌成,圆圆的,泛着绿光的灯被链子拴着,从天花板上挂下来。 里面人很少,几个学生在聊天,她粗粗一瞥,就知道许京也不在这儿。 此时,一个淡金头发的男孩的冲进来,因为步子太大,险些滑了一跤,扶着石墙,问道:“里德尔在哪?” 聊天中的人抬起头,愕然看着他,其中一个说:“我刚刚在二楼盥洗室看见他了,和奥古斯特在一起。” 那人道过了谢,又急匆匆地走了。 纪棠连忙跟在他身后,和他一块儿朝二楼去。 - 盥洗室外面站着几个斯莱特林,像是守门望风的,见到这个金发男孩,互相使了个眼色,放了他进去。纪棠自然也跟到了盥洗室。阴暗沉闷的盥洗室中,木质的单间破败不堪,支架上的烛火明明灭灭,被风吹得四下飘散,从裂了缝的镜子中映出几个人影。 四个斯莱特林包围着一个格兰芬多,将他推倒在地,骂骂咧咧。 格兰芬多的男孩试图去捡掉落在地的魔杖,却被一脚踢飞。 一人哈哈笑起来,使了个悬浮咒,把他飘起来,看他在半空中激烈挣扎,另一人则用魔杖敲他小腹,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摁进水池里。 校园暴力现场?纪棠瞪大眼睛。 金发男孩当作没有看见这一切,目不斜视地走向了角落。她这才发现,原来阴暗漆黑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和金发男孩耳语了几句,走出来,淡淡地抬手道:“行了,别做得太过分。” 其他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罢了手,次第出门。 “卢修斯,你先……”黑暗中走出的少年,刚想说些什么,一抬眼,却整个人怔住了。 纪棠知道他能看见自己。 “怎么了?”卢修斯·马尔福边问,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口,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没有什么。”许京恢复了镇定,“你先回去吧。” 卢修斯走出去一段路后,回头看了眼盥洗室,只见许京没多久也走了出来,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他一只手撇在身后,紧紧攥着,像牵着个什么人。 - 纪棠有满肚子的疑问,可被他这么牵着,却只能盯着他后脑勺,一个词也发不出来。 一阵风吹来,依稀听见了猫头鹰的鸣叫。 她恍然发现自己被他带来了塔楼,正站在楼顶上。他的眼睛亮着光,隐有烛火跳跃,一下子把她搂在了怀里,抱得非常紧。 “你终于来了。”十二岁的少年已比八岁的小女孩高出一大截,他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脚像是悬空的,整个人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我等了你好久,棠棠。” 重逢的气氛本该很浪漫,然而飞来飞去的猫头鹰,一双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注视着他们,终于忍不住在小情人的肩膀上拉了一泡屎。纪棠“噗嗤”一声就笑了。许京尴尬地松开她,掏出一张手帕,清理猫头鹰留下的痕迹。 “我来吧。”纪棠拿出自己的帕子,想替他擦干净。 然而,她的手指径直从他的黑袍中穿了过去。 她愣了一瞬,仰起头,对上他笑容微僵的脸,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们身处不同时空啊。 “没关系。”许京握住了她的手,说,“没关系。” 纪棠叹了口气。 他们中间,横亘着的,毕竟是不可逾越的三十二个春秋。 - 许京接下来还有魔药课。两人从塔楼上下来时,满身的鸟屎味。路上碰见个斯莱特林的同学,看许京的眼神就像见了鬼,“噢,你确定不用先去换件衣服?” 纪棠不厚道地偷笑。 许京牵着她,示威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斜睨她一眼。 魔药课的内容是治疗疔疮的药水,教授当然不会是斯内普。她坐在许京的桌子边上,百无聊赖地托腮听着。许京还伸手替她整了整裙子。 “里德尔,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 卢修斯纳闷地说:“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他们俩是魔药课搭档,但就纪棠看来,总觉得他有点害怕许京。就像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许京不但没在斯莱特林受排挤,还混得不错? “小心点,泼溅而出的药汁有腐蚀性,碰到身体会……”教授话刚说到一半,就听见赫奇帕奇那边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是坩埚被推到地上的噼里啪啦响,教授慢吞吞地把话补齐,“会冒出密密麻麻的红肿疔疮。” 纪棠一时没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她在桌子上坐不住,跐溜往下滑,两条小短腿够啊够,终于够到了地面。许京嘴角一弯,偷偷伸手托了她一把,顺势把她捞过来,搁在自己怀里。 纪棠挠了挠他劲瘦的腰,伸手想去碰桌上的瓶瓶罐罐,被他一把压下,白白嫩嫩的小肉掌还不及他手心大。他手指轻勾,下巴顶着她头顶,小声说:“别乱动。” 唉,她一个小屁孩,被迫提前接受教育,容易吗? - 二年级的课程排得密密麻麻,纪棠跟个腿部挂件似的被许京拖着上课,晚上还得和吉祥物一样被他抱着睡觉。有时候她早上没睡醒,惺忪着眼睛,就被他从被窝里抱起来,抄在怀里往教室去了。 斯莱特林的寝室是二人间,所以许京的室友兼基友卢修斯,觉得他真是越来越奇怪了:经常对着空气说话,还笑得一脸“赫奇帕奇”,走路不自觉像牵着什么人,步子又小又慢;如果上课快迟到就更可怕,两手像托举了个娃娃一样在走廊上飞跑。 以前他进餐从来不说话,恪守着贵族的用餐礼仪,食不言、寝不语。可现在居然各种自言自语,一叨就是一天,深夜里还能听见他细微的笑声。听得卢修斯缩在被子里,浑身发毛,背后一凉。 那个沉默冷肃的里德尔慢慢变了,眼睛里有了春天的温度。 但纪棠不能在真实世界里长久失踪,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得告诉他:“我要回去一段时间。不会太久的。”对她来说可能只是几天,可对他而言,却可能是漫长时光。 许京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唇边的笑容隐没不见。 “是吗?”他这时的神情,很像她第一次在盥洗室看见他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冷淡疏离。他把小小的她抱起来,挺秀的鼻子摩挲着她的脖颈,呼吸灼热,仿佛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我保证,一定会回来的。”纪棠抬起两根手指,赌咒发售。 许京把她的手指压下来,微笑着说:“没关系,我很擅长等待。” 第七十章 纪棠再一次来到霍格沃兹时,许京已经步入了三年级。他看起来比半年前成熟了不少,棱角显出了真正少年的模样,一双深邃的眼睛犹如看不透的迷雾森林。那天恰好是新生入学,他一手扶在餐桌上,斜着半边身子,唇边挂着淡淡的微笑。 她注意到他在蛇院餐桌的位置,往前挪动了一大截,已经靠近了排头。这对一个泥巴种出身的斯莱特林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辉煌明亮的灯火下,时时高涨欢呼的声浪中,他就像一座孤岛,连背影都透着疏离。 纪棠突然有点心疼。是她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她从两条餐桌中央的通道穿过去,个子还没桌面高。许京感觉自己的长袍下摆被人揪了一下,皱着眉低下头,只见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攥着他的衣角,那双熟悉的祖母绿眼眸中,写满了愧疚。 “对不起。”她小声说。 许京笑了笑,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在膝上,揉揉她的额发。 “谢谢你。”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扣住她的手,呢喃道:“谢谢你回来了。” 邓布利多坐在上首,视线从未离开过许京,他眼镜后的湛蓝眼眸微闪了下,将十个指尖对在一起,身体稍稍前倾,从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略带困惑的“嗯”声。麦格教授顺着他的眼神,将目光投到许京身上,淡淡绕了一圈。 “怎么了?”她侧身问道。 邓布利多不愿多说:“没什么。” 分院仪式结束后,纪棠跟在许京身后,和所有人一起从礼堂鱼贯而出。她钻进他的长袍里,如果他走得快了,就拽一把他的上衣。他里面穿的薄毛衣,都快被她拉脱线了。 确定身边没有人之后,他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提出来,像揪着小兔子耳朵那样,把脸凑近,眯着眼哑声道:“别胡闹。”一手夹着她,退到扫帚橱里面。一片漆黑中,隐有月光穿窗透入,映得两人脸庞莹白。 一排扫帚整整齐齐码在墙角。 纪棠很好奇地朝那边看去,却被他捏着下巴,被迫把脸转了过来。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情绪有些让人看不清,薄唇紧抿着,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那是飞天扫帚吗,哪个型号?” 许京的声音微带恼怒:“不知道。” “你们应该开始上飞行课了吧?” 她话音未落,便被他钳制着拔高,压在墙上,与他视线齐平。悬至半空的不安感,让她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发出一声轻呼。 许京此时脸上才有了笑意,把脸埋在她长发里,深吸一口气。 “坏孩子。”少年微凉的嘴唇划过她的耳廓,“你是故意的吗?” 纪棠肥短的双腿夹住了他的腰,伏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你长高了。” “可你为什么还这么小?”许京比划了一下她的个头。 她掀开他的手,嗔道:“我走了才六天,六天!” “是五个月又二十一天。”他眸中有冰雪融化。 - 按照学校规定,三年级学生可以在周六前往霍格莫德村,但必须要监护人签名。 刚刚升入三年级的学生们早已迫不及待,每天在餐桌和公共休息室来回讨论着这个话题,连小蛇们都一边嘲笑着格兰芬多都是乡巴佬,没有见过世面,一边暗地里给父母写信要签名。 纪棠背着小短手,踱了一圈又一圈,认真的神色挂在过分稚气的脸上,有种奇异的滑稽感。她偷偷爬上马尔福的桌子,瞥了一眼他夹在书页里的信纸,果然也是向父亲要签名许可。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 许京正好推门进来,顺手解开了墨绿色的领带,好笑地把她抱下来,“怎么了?” 纪棠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想去霍格莫德吗?” “你想去霍格莫德?”许京刮了刮她的鼻子,“是想去蜂蜜公爵糖果店吗?你现在正是换牙的时候,甜食还是少吃为妙。” “才不是呢!”纪棠恼羞成怒,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沿着他的长腿往下滑,“我问的是你,你要不要去霍格莫德?你不是没有监护人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眼看许京的笑容瞬时变淡,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许京在床边坐下,俯身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我知道了。你要是想去玩的话,我会想办法的。周六一定带你去,好不好?”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啊喂! 纪棠一脸郁闷地看着他——而且,他能有什么办法? - “邓布利多教授。” 邓布利多停住脚,回头看向身后的黑发少年。他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问道:“噢,里德尔先生,有什么事吗?” 许京朝他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教授,关于去霍格莫德的申请,我想拜托您为我签字。霍丽思院长说,需要由您充当我的临时监护人。” “里德尔先生,确实是我把你带来霍格沃兹,但按照校规,我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直接对你负责。关于霍格莫德的签字,我想,并不符合这个条件。霍丽思是不是弄错了?”邓布利多锐利地盯着他。 许京坦然道:“霍丽思院长已经同意了,我只需要您的签字。” “里德尔先生,你很聪明,教授们都很喜欢你,不论是斯莱特林,还是拉文克劳。”邓布利多顿了顿,“而且你也非常善于利用这一点。” 许京表情不变,说:“并非全部如此,教授您就是个例外。” “没错,确实如此。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至少在我这里,不会为你提供任何不合规定的便利。”邓布利多说。 许京也没有生气或不悦的模样,事实上,谁也无法从他的脸上获取任何情绪。他向邓布利多颔首道:“我明白了。”转身离去,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 邓布利多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周六,学校中的高年级生明显减少。 纪棠被许京从被窝里拉出来,拳头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不是……周末嘛?” 他蹲在床边,拢了拢她的长发,唇角微翘:“忘了吗,我们今天要去霍格莫德啊。” “你不是……没有……”纪棠坐起身,没骨头似的软进了他的怀里,“没有签拿到名吗?” 许京给她把毛衣穿好,抱了她出去。她枕着他的肩窝继续睡,偶尔眼睛眯开一条缝,也看不见什么东西,四周都暗暗的,也不见人影。 穿过一片漆黑,眼前霍然明亮。 无数玻璃制的装饰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用手挡了一下,从指缝里看清了面前的场景。这是个奇幻的糖果店。橱窗里塞满各式各样的玻璃罐,五颜六色的甜点垒得到处都是,包装得奇形怪状。蓝色风铃草的泡泡在屋顶上飞扬,一个声音在喊:“把你的泡泡糖咽下去,混蛋!” 她还没晃过神来,许京已经拎了一袋奶油薄荷糖去结账。 嘴里被塞了一点甜甜凉凉的东西,她用舌头舔了一下,是颗硬糖。 “只能吃一颗。”他把其他糖收好。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纪棠趴在他身上,翻了个白眼,含着糖果,奶声奶气地说:“那你也不许偷吃。” “我不偷吃。”许京揉了把她的后脑勺,推开蜂蜜公爵糖果店的门,走到了街上。 纪棠好奇地张望着四周的巫师,“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秘密。” 嘁,她可是读过原著的人。霍格莫德和霍格沃兹之间有密道的事,她也是知情人好么?既然他们从蜂蜜公爵出来,那许京走的应该是三楼走廊那条路。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密道的? 他和“那个人”一样,心里藏满了秘密。 但她一点都不希望他变成那副样子,为了追求强大,而扭曲自己的情感。 - 霍格莫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特别是几个著名景点,偶遇同学的几率差不多是百分百。 许京牵着她从拐角处的猪头酒吧经过。久仰其名的纪棠从积着厚厚灰尘的窗户望进去,一脸好奇渴望,扭过脸,哀求地扯了扯许京的袖子。 “小孩子不许进酒吧。”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纪棠气鼓鼓地收回手,不走道了。 “前面是风雅牌服装店,我们去买衣服好不好?”他蹲下身哄她,“买一只和你一样大的袜子。” 她又不是家养小精灵,哪有这么好哄的? “那里还有儿童巫师帽和长袍。” 纪棠睫毛抖了抖,“真的吗?” “你不是喜欢魁地奇吗,听说班斯商店的儿童扫帚性能特别棒。” 她忍不住了,举起手说:“我要最新的!” 许京粲然一笑,阳光明媚,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一脸宠溺:“那当然。” 纪棠牵了他一根手指,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这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里德尔!” 两人一齐回过头去,只见马尔福站在猪头酒吧外面,朝他招手——从他的视角看,自然只看到了许京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街边。 纪棠赶紧怂恿他,“去嘛,去嘛,我们去猪头酒店。”她想了想,连忙补充道,“不过巫师帽和扫帚也是要买的,你不许骗人。” 第七十一章 两人进了猪头酒吧,才发现里面不止一两个熟人,而是挤满了霍格沃兹的学生。就像分院而坐的餐桌一样,不同学院的同学们分散在各处。并不是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至少格兰芬多的几个女孩,就大胆地在长袍下穿了超短裙。 同时聚集了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的地方,就意味着有战争发生。小蛇们和小狮子互开嘴炮,你来我往,把“嘲讽咒”发扬到了极致。 看见许京进来,小蛇们的腰板都挺直了一些,底气更足了。 “嗨,里德尔,这儿!”他们朝他招招手。 酒吧里面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羊膻味,外面的光线几乎透不过来,粗糙的木头桌子上点着一些蜡烛头。纪棠第一眼望去,以为地面是压实的泥地,可是踩在上面才发现,原来是地面堆积了几个世纪的污垢。 马尔福善意地问道:“你带杯子了吗?” 许京说:“没有。” “噢,天呐!”他指着对面说,“不然你去和珊妮他们坐一起吧,他们不喝酒。”低下头,嫌弃地用指尖揩了揩油腻的桌子。 “这里真是糟透了!”每个出身高贵的斯莱特林都如是抱怨,可谁也没真正起身离开。 那个名叫珊妮的女孩坐过来。纪棠注意到她化了妆,嘴唇猩红,衬得一双眼睛特别明亮。猪头酒吧的座位又小又窄,她的大腿和许京的贴在了一起。 纪棠啧啧两声,坐在他膝上,从他的长袍里面摸索出薄荷糖,往嘴里丢了一颗。 “不许再吃。”许京把她再次伸过来的手摁住,正好压在自己肋下。 珊妮奇怪地一回头:“什么?” “没什么。”许京对她微微一笑。纪棠发誓,她看到这姑娘的脸泛红了。 纪棠仰起头说:“这里太闷了,我要出去透口气。”说着便从他膝盖滑了下去,一溜烟跑出了门。 “黄油啤酒,还是火焰威士忌?”珊妮靠近了问他。 “抱歉,我出去一下。”许京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喂,里德尔……”珊妮扶着椅背,望向他修长的背影,神情略带挫败。马尔福搭了一下她的肩,以示安慰,“他一直这么难搞,你知道的。” 珊妮耸耸肩,佯装不在意道:“反正他也没喜欢别人,我总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许京走出猪头酒吧,看见那只小小的身影,趴在街边一个落地橱窗外,小脸贴着玻璃,盯着里面系着蝴蝶结的飞天扫帚。他慢慢地靠近,俯身在她耳边问:“喜欢吗?” “嗯,不过我还没到骑扫帚的法定年龄。” “等你长大了我就买给你。” 纪棠摊开肉乎乎的小手,轻声说:“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他把她脑袋揉进自己怀里,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很快的。” “你会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纪棠圈住他的腰,闷闷地说,“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满街来往的巫师,只看到一个俊秀的黑发少年,站在亮晶晶的橱窗外,眼神温暖而落寞,让人不自觉停下脚步,多瞥他一眼。他忽然蹲下身,像环住了什么人,将头埋下去,声线轻呢如梦。 “如果我停下来呢?” - 暑往寒来,霍格沃兹下了一场大雪,冰封城堡,处处可以听见学生们的欢呼。 五年级的飞行课因为这场雪,不得不临时喊停。 已经长高了不少的马尔福,一丝不苟的淡金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从飞天扫帚上下来时还险些滑了一跤。纪棠几乎没法把这个愣头青,和后来威严冷肃的马尔福叔叔联系起来。她靠在墙上,哈着白气,等许京下课。 许京稳稳降落,姿势完美得连教授都惊叹了一声。 他站在她面前时,高得简直像跟罗马柱。当她努力后仰着头,和他打招呼时,只能逆光看见他脸庞的一点轮廓。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了起来,让她把手伸进自己的长袍里取暖。 “假期好玩吗?”他问。 “不怎么样,西里斯实在太调皮了,我真受不他。雷古勒斯好一些,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天然就是讨人厌。”纪棠鼓着脸说。 许京笑了笑,“我也是吗?” “你一直都乖呀。”她捂着胸口,“那时候小里德尔还会叫我姐姐。” 她一开始是比他大来着!结果现在……纪棠生无可恋地把脸埋进他长袍里。 头顶上响起他闷声的嘲笑。 - 午休过后,许京要去上变形课。纪棠贪恋着被窝没能起来,他也就刮了刮她的鼻子,替她掖好被角,道了声好梦。她流着口水,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她醒来的时候,许京还没回来。她呆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地去翻他的课本。烫金封面里夹了一千多页纸,厚厚一大本,比砖头还重,她随手推到一边。课本挪过的地方,压着一张羊皮纸,她给抽了出来,一个词一个词地念道:“生命以外……最重要的,恐怖,魔法。” 几个零落不成句的词汇后面,跟着一串字符,像是某个人的名字。 纪棠艰难地拼了出来——“霍拉斯·斯拉格霍恩。” 斯莱特林的院长,魔药学教授。 “棠棠,你在干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了她一跳,慌忙之下翻开他的课本,藏住那张羊皮纸,假装在读书。许京走了过来,看到桌上摊开的课本,捏了捏她睡得通红的粉颊,说:“还不到你学这个的时候。” “预习懂吗?”她朝他翻了个白眼。 许京笑着抱她下来,用帕子给她细细擦了脸,“去吃饭吧,大小姐。” 纪棠凝视着他的笑脸,心底蓦地涌上一股不安,反握住他的手,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学校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马尔福交了女朋友算吗?”许京说,“你总是那么关心他,我可是会生气的。” ——他有事瞒着她。 纪棠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捏了一把汗,喉咙发干:“我想起一件事。布莱克姨母约我去她家吃饭,再过不久就要来接我……我想,我得先回去一趟。万一错过就完了。” 许京的笑容霎时冷下来,他放在她头顶上的手缓缓垂下,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去多久?” “两……两三天吧。”她咽了下唾沫。 “我送你。”他拿起了挂在墙上的围巾。 纪棠下意识说:“不用!”音量大得把她自己都吓住了。抬起头,对上许京错愕而受伤的眼神,她内心几乎要被愧疚和懊悔淹没。 “不用了。通道在邓布利多的办公室,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她无力地解释道。 许京定定看着她,说:“好吧,我看你出去。” “嗯。” 纪棠走出老远,还能感受到背后那道过分炽热的目光,灼得她心尖抽痛。 ——拜托了,求求你,千万不要! 纪棠没有直接去邓布利多办公室,而是来到了二楼的盥洗室。 本就破旧的盥洗室此时更是没有丝毫人气,隐隐从里面传来一阵女孩子细细的哭声。 她顺着门缝进去,只见一个少女蹲在角落哭泣,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嘴里不停咒骂。纪棠既害怕又难过,试着喊了她一声:“桃金娘。” 已死的幽灵转过身来,看见了她,擦着眼泪,问:“你也死了吗?” 纪棠紧张得险些窒息,深吸一口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谁,杀死了你?” 桃金娘抽抽搭搭地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看见了一双眼睛……非常大的眼睛,像蛇一样?” 桃金娘尖叫道:“啊!不!你不要说了!”包住耳朵从她身体里越过,径直飘了出去。 纪棠已经有了答案,她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 ——他果然,打开了斯莱特林的密室。 - 奥斯兰奇老宅的书房,差不多和霍格沃兹的图书馆具有同样长的历史。据说所有与魔法相关的问题,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就奥斯兰奇家的人而言,“来吧,我们到书房谈”这句话,就是对朋友给予的最大信任。 纪棠在书房里翻了两天两夜,一分钟都没有合眼,终于找到了那本书——《尖端黑魔法解密》,陈旧不起眼的封面上积满灰尘,大约已有半个世纪无人细读。 里面记载着关于魂器的详细制作方法。 “生命以外……最重要的,恐怖,魔法。” 这四个不相干的拉丁语,可以拼出一个完整的单词——魂器! 纪棠精疲力竭地摊开四肢,倒在书堆里。天花板上悬着的吊灯在她眼前晃荡,仿佛变幻出了十七八个影子。天旋地转。一阵风吹过,一屋子打开的书页被吹得窸窸窣窣作响,她阖上双眼,无数遍回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我停下来呢?” “如果我停下来呢?” “如果我停下来呢?” …… 如果他获得了长生呢,三十二年的鸿沟,就能被人力跨越了吗? 第七十二章 纪棠霍然坐起身,将关于魂器的那页资料撕下,折好收进口袋里,走向了壁炉。 依然是邓布利多的办公室。主人不在,凤凰福克斯懒洋洋地栖在架上打盹,火焰般的尾羽拖得老长。纪棠绕过它走出去,它也没抬眼。 她扶着梯把手,步履匆匆地下楼。 纪棠在斯莱特林休息室外撞见马尔福,他在和一个面色和蔼,挺着啤酒肚的教授说话。纪棠很快意识到,那人就是斯拉格霍恩。她只见过他一次,在那节治疗疔疮的魔药课上。从此以后,许京再没带她上过魔药课。 “你待在那儿,总是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棠棠,我忍不住要把视线投向你,而非那些危险的药水。”他说这话的时候,摸着她的头顶,和颜悦色。 如果纪棠要进入休息室,就得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但当她靠近时,便从斯拉格霍恩口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噢,险些忘了时间……下回再说这件事好么,我还约了里德尔见面。”斯拉格霍恩笑着说,“你知道的,他的魔药学造诣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学生,常缠着我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时候我都得先查查资料。” 马尔福会心一笑,“是的,确实如此。”说完便送走了教授,喊出了通关口令。 纪棠望着缓缓打开的石门,脚步一顿,扭头跟上了斯拉格霍恩的步伐。 斯拉格霍恩用的办公室,就是未来斯内普的那间,位于学校地下室。此时,里面既没有沿墙的架子,也没有浮着各种令人恶心东西的玻璃罐。乐于享受的斯拉格霍恩在里面放置了舒适的长椅,桃心木的办公桌和装帧精美的书本。 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火焰,把房间烤得烘热,进门迎面而来一股暖意。 许京站在壁炉旁,侧身盯着那团火。红光在他英俊的脸庞上跳跃,明灭不定,眼眸中微闪的情绪,让人不禁有些畏怕。斯拉格霍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拾起自己惯常的笑容,和他打了个招呼。 “教授。” 斯拉格霍恩走到桌子后面坐下,解开了自己的围巾,说:“有点热不是吗?里德尔。” 许京把烧热的炭扑灭,屋子里霎时阴冷下来。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斯拉格霍恩又把围巾系上了,半晌才说,“好吧,就这样。别管那该死的壁炉了,来谈谈你的困惑吧,先生。” 许京又向斯拉格霍恩更近了一步,前倾着身子,压低声问道:“教授,或许……你听说过魂器吗?” 斯拉格霍恩听到这个词,打了个哆嗦,指尖不住颤抖,良久才说:“太冷了。实在太冷了。不然你还是把壁炉里的火重新生起来?”说完之后,他就把头低了下去,假装在抽屉里翻东西,将几封信来回抽出来又放回去。 纪棠趁着这个时间进来,用力拽了拽许京的长袍。 然而—— 什么都没有。手里什么都没有。 她就这样摸了个空。 时光、记忆、还有他,就这么从她指缝间溜走了。 她愕然地抬起头,抱住他的腰,喊道:“你看看我!我在这里!”两手环不住任何东西,分开又合拢,只抱住一捧空气。眼睁睁看他穿过自己的身体,一步步走向斯拉格霍恩,一步步走向……深渊。 - 五年前。 国王十字车站的9又3/4站台。 他独自登上前往霍格沃茨的列车,冷眼望着那些依依惜别的新生和他们的父母。他一直注视着窗外的站台,暗自期待着某个身影。但是,直到列车启动,那人依旧没有露面。 他被孤零零地抛弃在了一九三七年。 从那时起,他便意识到——他早晚会失去她,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刻。 他需要等,长久地、耐心地、竭尽全力地去等,直到她真正出生、长大。 - 纪棠做了一个梦。 很多年以后,暖洋洋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晾晒着略显陈旧的实木地板,直至铺满宽敞的房间。一对儿女正趴在窗台上画画,两颗小脑袋亲昵贴在一起,咬着耳朵嘟嘟囔囔。院子里早年种下的枇杷树已长得很高,亭亭如盖;树干上两排参差的刻痕,最低的才及膝盖,最高的已达腰间。 她枕着他的腿躺在他怀里,双目半阖,慵懒得像一只猫。他静静地翻阅报纸,鼻尖出了些细汗,黑框眼镜悄然滑下了一截。她眯缝着眼,微微抬头,伸出葱白的食指,为他把镜框推了一推。他窥了一眼儿女,以报纸为遮蔽,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哎!”她把脸埋进他的毛衣里,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迷恋着他身上质木而温柔的香气。 然而这香气却越来越重,越来越沉,越来越昏暗——仿佛走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隧道中,总以为前面会有一线光,又怕一脚踏进深渊。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舞蹈的美人鱼,双脚如灌了铅般疼痛沉重。 “许京……许京!” 她蓦然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帷幔发呆。 一只猫头鹰在敲她的窗,“咚咚”、“咚咚”响。她从床上起来,穿着睡衣,赤脚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从猫头鹰脚爪取下信件。 “亲爱的,十一岁生日快乐!永远爱你的布莱克姨母。ps:雷古勒斯为你亲手做了蛋糕,期待你的到来。西里斯也是。” 纪棠叹了口气,将信放进床头的抽屉里。那里面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摞信件,都是布莱克姑母寄来的。最深处是一个空匣子。她忍不住又一次打开它,像打开了心底最隐秘的一处记忆。 这里原本该放着一枚奥斯兰奇家族的族徽,被她送给了许京。 壁炉永久封闭了,她再也没能进去。只有这枚消失的族徽,能证明曾经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她臆想的梦境。他真实地存在着,他们也真实地相遇过。 她回复布莱克姨母:“替我谢谢雷古勒斯,我会去的。” - 布莱克家族和奥斯兰奇家族一样,是极端尊崇纯血的古老门第。布莱克姨母的儿子,两个“布莱克”,西里斯比她小一岁,雷古勒斯比她小三岁。 布莱克先生是个严厉的绅士,对儿子的管教极其苛刻也极其古板,对她却意外亲和。 “奥赖恩太想要个女儿了。”姨母笑着说。 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布莱克姨母俯身摸着她的长发,温柔地说:“霍格沃兹的猫头鹰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亲爱的,你马上就能上学了呢。你想去哪个学院?” 雷古勒斯在旁边嚷道:“当然是斯莱特林!对吧,表姐?” “斯莱特林有什么好?”西里斯傲气地说,“要去就去格兰芬多!” “妈妈,哥哥又说他要去格兰芬多!”雷古勒斯屁颠屁颠地去告状。 布莱克姨母笑起来,“别听他胡说,从来没有‘布莱克’进格兰芬多的。”她扭头对纪棠说,“‘奥斯兰奇’也一样。宁可去拉文克劳,也不能去格兰芬多。” 纪棠心里还真没底。不过古老纯血不进格兰芬多肯定只是个谣言,因为她眼前正站着个活生生的例子——第一个进格兰芬多的古老纯血,被家族除名的“小天狼星”西里斯·布莱克。 这两年来,她费尽心思打听许京的下落。只知道他从霍格沃兹全优毕业后,曾经在翻倒巷的博金-博克商店短暂工作,后来便如同人间蒸发,无影无踪。 但他一定在密切监视着霍格沃兹和邓布利多。这一点她很确定。 到了霍格沃兹,她才能离他更进一步。 - 正如姨母说预言的那样,霍格沃兹的猫头鹰在她生日的隔天,就飞到了布莱克家宅。 九月份,她告别姨母一家,站上了三十二年前,那个人曾站过的9又3/4站台。 红色列车载着她驶向全新的未知。途中她看到了他们牵手游逛的霍格莫德村,浮在地平线上,依稀可见蜂蜜伯爵糖果店尖尖的蓝屋顶。 “你们也许觉得我不算漂亮, 但千万不要以貌取人, 如果你们能找到比我更聪明的帽子, 我可以把自己吃掉。 你们可以让你们的圆顶礼帽乌黑油亮, 让你们的高顶丝帽光滑挺括, 我可是霍格沃茨测试用的礼帽, 自然比你们的帽子高超出众。” 听到这里,新生们忍俊不禁,礼堂中一片哄笑。早已听得耳朵起茧的高年级学生们,也捧场地拍手叫好。纪棠在斯莱特林的第一排看见了“另一个马尔福”,淡金色的头发和傲慢的面孔让“马尔福们”在任何场合,都无比显眼。 她知道他的名字,卢修斯·马尔福。那个曾经和许京同窗的愣头青先生,娶了名叫珊妮的女孩,生下的孩子已经比她的年纪还大。看到卢修斯的脸,她总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你们头脑里隐藏的任何念头, 都躲不过魔帽的金睛火眼, 戴上它试一下吧,我会告诉你们, 你们应该分到哪一所学院。” 新生们紧张起来,僵硬地次第坐下,戴上分院帽。 “格兰芬多!”、“拉文克劳!”、“赫奇帕奇!”……分院帽总是能很快地报出他们的学院名称。掌声和欢呼此起彼伏,学长们的热情感染了新生,使大家都安定放松下来,面带笑容迎接人生的新旅程。 “最后一个。”分院帽喊道,“棠·德·奥斯兰奇。” 纪棠走过去,把它戴到头顶上。 斯莱特林的人已经准备好拥抱她,望向她的眼神充满友善和期待。 “噢,完全不像一个‘斯莱特林’,勇敢、热忱、进取。具备所有格兰芬多的优点。”分院帽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上次见到奥斯兰奇家的人,已经是二十年……不,三十年的事了,我还记得很清楚,野心勃勃,非常冷漠。可是你完全不像你的父亲。” “你呢,可爱的女孩,你想把自己送去哪里?斯莱特林,还是格兰芬多?” 第七十三章 “当然是斯莱特林。”不论是从哪个角度考虑,斯莱特林都是她最好的选择。她可不想顶着一个闪瞎眼的所谓高贵姓氏,到格兰芬多接受各种异样的目光。 分院帽循循善诱,劝道:“相信我,格兰芬多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你的热情和天赋会在那里被点燃,成为一个优秀正直的人。” “噢,可我现在已经是了。”她撇嘴说道。 “好吧。”分院帽拿她没有办法,无奈地报出了自己的决定,“斯莱特林!” 斯莱特林的餐桌迎来了今晚最热烈的掌声,不少人站起来,将手挥过头顶,与她一一击掌。级长卢修斯起身抱了她一下,高兴地说:“欢迎你,又一个‘奥斯兰奇’。”她道了谢,向他微微颔首。 背后一直尾随着若有若无的注视,她扭过头去,只看到邓布利多在和麦格碰头说话。上次见到他,他的胡子还是棕褐色的,现在已经白得差不多了。整整三十年,谁也不能从岁月手掌中逃脱,哪怕是最伟大的邓布利多。 1943年密室事件发生后,老校长阿芒多·迪佩特引咎辞职,他就搬进了八楼的校长办公室。现在他正坐在礼堂的主席,目光一如既往锐利和蔼。 纪棠把眼光转回来,对周围情绪激动的人群报以有礼的微笑。 新生们跟随各自学院的队伍,来到宿舍外边。 “纯血。”卢修斯报出通关口号。石墙打开,她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熟悉而陌生。深绿色的皮革沙发,深色木柜和中世纪风格的挂毯,两张四柱古老大床,被银色的灯饰与墨绿的帷幔隔开,形成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学生们各有一张桃心木长桌和一列书架。 她抚摸着闲置的桌面,闭上了眼睛。 “棠棠,淑女是不会坐在桌子上的。还有,恕我直言,你的裙子太短了。”他一边屈膝为她穿长袜,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道。 此时,一个怯生生的女孩拎着行李进来,小声说:“你好,我叫吉娜,吉娜·萨斯。”这应该就是她未来的室友了。纪棠朝她伸出手,友好地一笑:“我是棠·德·奥斯兰奇,你叫我棠棠就好。” 那女孩受宠若惊,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才躬着腰递过来,轻轻一握。 “我听说过你。”她双眸闪光,带着一股奇异的崇拜,“奥斯兰奇家的女孩。” 纪棠曾在书房读过关于奥斯兰奇家族的专著,随手一翻,都是了不起的传奇式人物,所以能大概理解斯莱特林学生们对她的热情。但就个人来说,她实在不太喜欢这种被人高高捧起的感觉。 吉娜双手合十,说:“我保证会很安静,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其实……嗯,也没什么关系。”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霍格沃兹的事,包括移动的楼梯、打人柳和禁林,谈到魁地奇的时候,纪棠眼睛都亮了,对将要来到的飞行课表示迫不及待。 吉娜看她感兴趣,连忙透露自己知道的□□消息:“听说光轮1000马上就要发布了,可惜离正式上市还有两年。” 纪棠双手撑在脑后,说:“彗星系列也很好,随便给我一把就行。” - 飞行课的教授是玛丽安娜,一位面容温和的女士。斯莱特林一年级的飞行课是和赫奇帕奇一起上的。吉娜听到这个消息后,嘟囔了一句:“不是格兰芬多太可惜了。” 纪棠突然就明白了这个貌似胆小怯懦的女孩为什么会被分配到斯莱特林。比起看上去处处受欺负的吉娜,她才是那个真正的不合群者。 “好吧,现在尝试着把你们的扫帚唤醒,轻一点……对,不要用力过猛,让它们自然地升起,来到你的手心。” 新生们鼓足了劲,憋得两颊通红。纪棠甚至看到吉娜鼻尖沁出了细汗,可她的扫帚还是一动不动。斯莱特林的表现比赫奇帕奇好一点,毕竟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都是骑着玩具扫帚长大的。没多久,一个男孩就成功地让扫帚上升了三英尺。 “很好。”玛丽安娜高兴地说,“斯莱特林加五分。” 纪棠盯着自己脚下的扫帚,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她看许京打过很多次比赛,也和他一起看过魁地奇世界杯。虽然顶了个高贵的纯血姓氏,可她骨子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瓜。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如何去使用脑子里一堆背熟的咒语。 “怎么了,奥斯兰奇小姐?”玛丽安娜走过来问。 听到这个名字,两边学院的新生都抬起了头,好奇地打量传闻中“奥斯兰奇家的女孩”。 纪棠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不要紧张,以你们现有的水平,就算骑上了扫帚,也不会飞得很高的。”玛丽安娜鼓励般拍拍她的肩,“大胆地和你的扫帚沟通吧。” 沟通? 纪棠试着在心底叫了一声:起来,到我手里。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原本一动不动的扫帚,倏地飞到了她手中,被她牢牢握住。 就这么简单?不可能吧。她翻来覆去地看这把扫帚,怀疑上面安了什么奇怪的机关。如果她直接喊的带我飞行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刚闪过大脑,那把扫帚就挪动了一下,示意她骑上去。纪棠左脚一跨,甫一坐定,就听“呼——”的一阵风响,长发倒挂着扬起,整个人悬浮飞到了空中。 “天呐!”玛丽安娜捂脸惊叫起来,“危险,快下来!” 人群哄乱地攒动,大家纷纷仰起头,手掌横在眉上挡着太阳光,眼看她的长袍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预想的坠落并没有发生。虽然不敢置信,但她就是这么飞起来了,流畅度高得惊人,把拥有多年丰富教学经验的玛丽安娜教授都吓了一跳。 一周后,斯莱特林学院的魁地奇校队,三十年来第一次向新生发出了邀请函。 一时间,“奥斯兰奇”这个名字响彻全校。 - 在飞行课之后的某天,晚饭的餐桌上,卢修斯·马尔福来找她,转送给她一样礼物。那实在是一件非常引人注目的东西,不止斯莱特林,连隔壁餐桌的格兰芬多也诧异地站起来围观。纪棠握着手里的光轮1000,感觉扫帚的橡木柄被自己捏得微微发烫了。 “是我父亲送你的入学礼物。”卢修斯说,“他让我转告你,不能亲自陪你去对角巷,他感到很遗憾。” 如果他不提这件事,纪棠都忘得差不多了。开学前马尔福先生曾给她寄信,告诉她自己会带她去对角巷选购课本和魔杖,但后来由于种种事故,还是由姨母一家陪同她去的。 “马尔福先生还好吗?信里说他遇到了一点麻烦。” 卢修斯含糊点头:“只是一点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这把未上市的光轮1000太过烫手,价值无法估量,纪棠其实是想拒绝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舍不得说出口了。她真的很喜欢它——飞天扫帚史上里程碑的产品,时速一百英里,原地三百六十度回转,性能远超彗星系列。 “替我谢谢马尔福先生。”纪棠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她打定主意下次再去古灵阁取点钱,找个机会给他送一份大礼。 自光轮1000事件之后,纪棠和卢修斯的关系也比以前近了些。她因为和许京一起上过课,对知识的熟悉程度大大超过其他同学,应付低年级的学业游刃有余,偶尔还会拿高年级的问题向卢修斯请教。 卢修斯总是非常尽心地回答她。有时遇到答不出的问题,他就说:“等我回去查一下资料,明天告诉你。”第二天果然也能拿出非常漂亮的答案。纪棠学得越深,便越钦佩他给出的那些答案,久而久之,就和他成了朋友。 但自从升上七年级,卢修斯就变得愈发神秘了。纪棠常常找不到他的人影。 终于有一天,他和她交了底,隐晦地说:“其实我正在为一个大人物做事,如果这件事做成了,一切都会发生改变……所有的一切。” 纪棠心脏怦怦乱跳,捏紧了拳头,感受到手心沁出的汗水。 她已经有很久没听到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了。这时,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他的气息,就藏在卢修斯身后。她想去问个明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不来找她? 以她的本事,追查不到他的行踪,可是反过来看,他明明是可以做到的,只要他愿意。 “那个大人物……是什么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喉头都在发抖,紧抿着嘴,用舌尖舔着干燥的下唇,大脑一片空白。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卢修斯神秘地说,“不过我非常看好你,如果你有意了解得更多,可以选择加入我们。” “你们……你们是谁?” 卢修斯盯着她的双眼,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吐出一个词:“食死徒。” -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明天给我回复。”卢修斯如是说。 她问他:“这是那位‘大人物’的意思吗?” “不,是我的意思。不过我相信,一旦我提出这个建议,他肯定会答应的。毕竟你姓‘奥斯兰奇’,而且……”卢修斯压低声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关注你的成长。那把光轮1000,就是他送你的礼物。” 纪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走在长廊上,两边燃着蜡烛,不时有人擦肩而过。似乎谁和她打了个招呼,可落在她耳朵里,却是嗡嗡直响。 “奥斯兰奇小姐……奥斯兰奇小姐……” 她半晌才回过神,恍惚道:“什么?” 眼前站着个只见过几次的女孩,似乎是格兰芬多的学生。她抱着一摞书,说:“邓布利多校长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纪棠满怀困惑,脑中犹如塞进了一团乱麻,胡七八糟地纠缠着,理不出半分头绪。她来到八楼,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邓布利多坐在桌后,朝她微笑着指向自己对面的座位,“坐吧,奥斯兰奇小姐。” 那只熟悉的、褪了几次毛的凤凰福克斯,仍是用那种懒洋洋又不怀好意地目光望着她。她总觉得能从它的眼神中,读出邓布利多隐藏的情绪。 第七十四章 “教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坐吧,不要紧张。”邓布利多亲自站起来,为她推开椅子,请她坐下,“奥斯兰奇小姐。” 纪棠于是坐下来盯着他。 邓布利多温和地笑道:“马上就是魁地奇杯决赛了,斯莱特林队的训练很密集吧?” 虽然是平淡的唠家常,可放在她和老邓身上,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毕竟邓布利多可是格兰芬多的守护神,突然关心斯莱特林的球员干嘛?纪棠谨慎地说:“还好,并不太忙,教授。” “来杯酸味汽水吗?” “不了,教授。” “那冰镇柠檬汁呢?” “教授。”纪棠定神道,“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一个钟头后,斯莱特林校队有魁地奇集训。”言下之意当然是,没时间陪您老绕弯子,你赶紧谈正事。 “十多年前,魔法部失窃了一个时间转换器。”邓布利多扶着桌角说,“偶尔会有学生向教授申请要一个,但发誓只能用于学习。你也许听说过这东西,奥斯兰奇小姐?” “并没有。”纪棠心头一动,“但我大致可以猜到它的功用。”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魔法用具,仅有的几件,都被保存在魔法部。可是它从魔法部失窃了。如果它被有心人利用,可以干出很坏的事……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坏。”邓布利多压沉了声音,视线穿透半月形眼镜后,在她脸上游移。 纪棠镇静地回答:“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一直待在霍格沃兹,我的室友吉娜能为我作证。”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邓布利多说,“我并不认为这件事是你做的。” “哦?”纪棠眉梢一挑。 慈眉善目的校长先生,十字交叉,用一种令人害怕的和蔼语气,对她说:“奥斯兰奇小姐,这几年来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勤奋好学,深受教授们喜爱,对各种活动都表现积极,从来不参与斯莱特林的小团体,和任何人都保持得当的距离。甚至……你还非常乐于助人。” 纪棠眨了眨眼,说:“教授,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你的室友吉娜,过去常常受到其他学生排挤,虽然你做得很隐秘,但我很确信,你在暗中帮助过她。二年级以后,她就变得相当自信了,在斯莱特林的待遇也大大改善。” 她没想到邓布利多竟然对她调查得这么细致,连这样的小事都不放过。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尽量低调了。 “那么,理由呢?”纪棠皱着眉头,“难道霍格沃兹每一个学生,都会受到校长如此‘无微不至’的关照吗?” 邓布利多笑了:“当然不是。” 纪棠笑了一声,将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大概是在十多年前,我发现有一股黑暗势力正在渗入霍格沃兹,特别是在斯莱特林。姑且先称他为‘那个人’。我能察觉到,他在招兵买马,对抗我甚至是整个巫师界。他的力量很强,非常强,我和他交过一次手,为他的实力感到震惊。” 听到这里,纪棠的手指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抓紧了膝盖骨。 “‘那个人’开始崛起的时间,时间转换器失窃的时间,以及……你出生的时间。”邓布利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是完全重合的,奥斯兰奇小姐。” 纪棠冷淡地说:“每一天有几十个婴儿出生,邓布利多教授,您这个推论未免太过牵强。” “听我说完再做判断吧。”邓布利多抬手制止了她,“我受魔法部委托,追查失窃时间转化器的下落。我追踪‘那个人’,直到奥斯兰奇老宅。那时他还远不及现在强大,所以并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 她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可她知道自己一句话都不能说。邓布利多太聪明了,极擅长抓住别人言语的漏洞。在他面前,绝对是多说多错。 他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亲爱的奥斯兰奇小姐,你那时还是个摇篮中的婴儿呢。你父亲应该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曾经离死亡那么近。‘那个人’支开了你的保姆,把你从摇篮中抱起来,凝视了你很久。我本来以为他会杀死你,或者将你抱走,威胁你父亲投靠他,可是……” 纪棠喃喃道:“他什么都没有做。” “是的,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吻了一下你的额头。” “邓布利多教授。”她强忍眼泪,硬起心肠,“您不觉得您的开场白太长了吗?” 邓布利多耸肩道:“好吧,年轻人总是不喜欢听老人家唠叨。” “校队集训快开始了,我不能迟到。”纪棠站起来。她其实并不想听他继续讲下去了。她向来不是个好演员,总是没法管理自己的情绪。比如现在,她要使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不哭出来。 “奥斯兰奇小姐。”邓布利多搭住她的肩,“我有理由怀疑,‘那个人’一直潜伏在你身边,陪伴你度过每一个重要时刻。今年的魁地奇杯,是你第一次代表斯莱特林出战决赛,而且是担任找球手这么关键的位置,他一定不会错过的。” 纪棠心里像扎漏了一个口子,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她听懂了邓布利多的意思:“你想让我引他出来?” “是的。” “怎么引他出来?” “我们会安排一场意外,让你从高空坠落……” “然后他就会出来救我?”纪棠讽刺地一笑,“那要是他没有来呢?” 邓布利多说:“那我会救你。奥斯兰奇小姐,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我不答应呢?”纪棠说,“就算是邓布利多的承诺,我也大可以不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邓布利多眼光锐利,微笑着说:“你会答应的。奥斯兰奇小姐,即使你刻意隐瞒,也不能否认——你是个极具正义感的好孩子。就算某件事对你没什么好处,你也常常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 是,邓布利多说得对。她并不害怕拿自己冒险,不过他还是算漏了一点。 ——她永远不会拿他去冒险,哪怕只有一丁点。 “你是对的,教授。”纪棠点头说,“我答应你。” 在她转身推门的霎那,邓布利多突然在她身后问:“奥斯兰奇小姐,你知道那个时间转换器最后被放在了哪儿吗?” 她脚步一顿,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对不起,教授。我不知道。” - 纪棠结束训练,身心疲惫地回到宿舍,一头栽倒在床上。 吉娜正把面包屑泡在牛奶里蘸湿,小心翼翼地递到小猫嘴边。浑身雪白如云团的小猫,默默扭过头,拒绝了她的喂食,被逼得急了,还一脚踹翻牛奶杯,跃到了桌上。 “噢,天呐,不要踩!那是奥斯兰奇的书,她会杀了我的!”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小猫低头瞄了一眼,缓缓收回了肉掌,还轻轻地把书合上了页。吉娜拍着胸口,大大松了一口气。 纪棠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头,眯着眼问:“谁要杀你?” “咦,你在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宿舍太大就是有这个不好,她光顾着逗猫,根本就没发现纪棠怎么进来的。 “嗯……刚刚。”纪棠疲倦地说,“我先睡了。” 帷幔里蜷起一个小小的影子,只隆起一点弧度,看着很可怜。 “其实奥斯兰奇也蛮……唉,她父母都不在了,每年生日虽然能收到很贵的礼物,但还是要自己一个人过。”吉娜把小猫抱起来,小声地说,“你也一样吧,孤零零地被丢到了盥洗室。万一你的主人找过来,我要不要把你还给他呢?” 小猫趴在她的肩头,一对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望着帷幔中熟睡的身影。 - 霍格沃兹的魁地奇球场四周被高耸的看台包围,球场两端分别各有三根五十英尺高、顶端装着圆框的金柱。此时看台上坐满了观众,四个学院的学生并着各课教授们都来齐了。选手们穿着队服,骑着扫帚分列两边。 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泾渭分明。 纪棠在格兰芬多的比赛队伍里看见了詹姆·波特。她的表弟西里斯穿着格兰芬多的校服,站在与她相对的看台排首,对上她的视线,心虚地低下了头——最终他还是决定要为好友波特加油。 尽管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的看台被好脾气的赫奇帕奇隔开,还是不时爆发出阵阵冲突,像是赛前的预演。 如果没有事先见过邓布利多,她也一定会全力以赴去比赛,圆自己一个冠军梦。可是现在她满心都放在“那个人”身上,目光不断地在观众席上扫射。 吉娜抱着不久前捡的那只猫,兴奋地朝她挥手。 那只猫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流金般的色彩。她似乎能感觉到它在笑。 真奇怪,一只猫在笑。 不过这是毕竟是霍格沃兹,一切皆有可能。麦格教授的猫也挺通灵性的。 纪棠眯着眼,扑闪长睫,挡住刺目的光线。 “嘘——”哨声吹响了,一只金色飞贼被放出来。在全场的尖叫和欢呼声中,她骑着光轮1000,猛地俯冲向下,扑向金色飞贼。 第七十五章 赛时过半,双方比分十分接近。原本晴朗的天空风云骤变,阴沉沉的乌云遮天蔽日,一点豆大的水滴落在纪棠眼皮上,揭开了暴雨的序幕。在泼墨般的大雨中,选手们灵活的身形都变得迟钝起来。 视线被雨水糊成雾状,金色飞贼的所在变得更难捕捉。 裁判玛丽安娜夫人向邓布利多申请暂停比赛:“这么下去会出事的,不管是他们的扫帚还是身体,都吃不消这样的雨。” 然而,邓布利多却摇了摇头:“比赛继续。” “校长……”玛丽安娜焦急地张口,却被邓布利多以手势制止。她无奈地回到场上,继续维持比赛秩序。 纪棠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笨重了,浸了水的长袍加重了扫帚的负担。她能察觉到飞天扫帚的某一处正在熄火,难以驱动。尽管她早有心理准备,但倾身俯瞰脚下的高空,还是忍不住微微战栗。 忽然,一粒金色飞贼出现在她余光夹角。 这个时机很好,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一些。她毫不犹豫地加速俯冲下来。光轮1000在昏暗的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观众们发出了惊呼,而邓布利多则眯起了眼,全神贯注地凝视那一个小点。 和他带了同样表情的,还有一只被淋湿的猫。 异变突生! 纪棠与金色飞贼擦肩而过,她伸出手,但没能够到它。当她想转弯的时候,飞天扫帚却像失灵了一般,带着她向地面撞去。 一百英尺、八十英尺……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只听见风声呼啸,雨点密集地打下来。 “天呐!” “不要——” 观众席里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吉娜趴在围栏边上,咬着下唇哭了出来,完全忘记了她的那只猫。当纪棠坠落到离地面仅就二十英尺时,邓布利多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失望,掏出了自己的魔杖。 “羽加迪姆……”他的悬浮咒刚念到一半,只见一只猫从看台上冲了下来,解除阿尼玛格斯状态,在众人面前,变成了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他浑身罩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向正在坠落的少女伸出了双手。 邓布利多没有放下魔杖,而是立即转换了方向。夜骐尾羽的杖芯在暴雨中微闪着光,仿佛海上航船的小灯。只有麦格教授察觉了他的动作,她本能地感知到,那应该是个极强的咒术。 其实还有一个人在观察他。坠落中的纪棠握紧了飞天扫帚的柄,她的视线锁定在邓布利多身上,明明知道“那个人”近在咫尺,却不敢多看他一眼。 在邓布利多完成咒术的瞬间,她也冲落到了地面。令人吃惊的是,她的扫帚并没有完全损坏。她在半空中,俯身抓住了地上那个男人的手,大喊道:“快上来!”利用冲击的力量,带起了那人,将他甩到自己的身后。 光轮1000在距离地面仅七英尺的地方,完成了一个完美的u字型大转弯,带着两个人,横冲上天空,迅速消失在乌云深处。 所有人都被这个转折惊呆了! 邓布利多及时中止魔咒,垂下了枯瘦的手。他望着天边两人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猫?奥斯兰奇?”吉娜脑子转不过来了,半晌才语无伦次地说,“噢,他们没出事就好,对吧?” - 纪棠的手心微微发汗,尽管大雨把她淋了个湿透,但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背后腻出的那层细汗,还有……后面那人身上传来的体温。他的手扣在她腰间,她低下头,看见他戴着的黑色皮手套。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涩然开口。 身后的人沉默良久,才轻声说:“棠棠,你太任性了。”他的声音像两块摩擦的冰凌,嘶哑冰冷,落在她耳中,让她头皮一阵发麻。她猛然回头,对上他玻璃般的眼珠子。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没有温度,瞳孔缩成漆黑的一点,咋看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纪棠险些失声尖叫。 按照他的实际年龄,应该已经是个略显苍老的中年人,她对此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她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张脸——仍旧年轻俊秀,白得没有一丝人气,犹如一尊毫无感情的蜡像,连嘴唇也是灰白的,透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魂器……是魂器对不对?它把你变成这样。”她努力伸手想摸摸他,可临了还是害怕地缩了回来。泪水一滴滴从她眼眶溢出,沿着脸颊滑落。她倏然捉住他的手,揭开手套。看着眼前的情景,忍不住捂住脸,痛哭出声。 “你这个疯子!” 飞天扫帚受她的情绪影响,失控地在空中乱转。许京替她控住了扫帚,一手握着手柄,一手将她揽在怀中。纪棠捶着他的胸,放声大哭。 他的双手,只剩下十指狰狞的手骨,皮肉如蜡融化,薄薄地附在骨头表面。 他默默地把手套戴了回去。 “你说得没错。我的家族,所有人都是短命的疯子。”他说,“我不得不借用魂器的力量。” 纪棠哭得累了,愤怒地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擦干眼泪,掏出魔杖,对扫帚施了个修复咒,重新掌控了操纵权。她决心再不回头看他一眼。 “棠棠。” “不要叫我,让我冷静冷静。” 她不敢相信,他过去十几年是以怎样的面目活着,以至于让他不敢出现在她跟前。 纪棠深吸一口气,“你的魂器在哪里?” 他缄默着没有回答。 “不说是吗?那我自己去找!”纪棠含泪道,“从一开始,我就该阻止你的。它是世上最邪恶的魔法,会摧毁你的身体,消磨你的情感和意志,你明明知道的。” “我知道,但我等不及了……三十年,如果我疯了,或者我死了。”他低声说,“再或者,我要用这副苍老的模样面对你吗?” “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他抚摸着她青春的脸庞,“我介意。” 纪棠拂开他的手,咬牙道:“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不会继续让魂器腐蚀你。即使没有邓布利多,我也不能放任你变成这样。” 许京幽声道:“邓布利多不知道我的魂器在哪里。” “没错,他的确不知道。”她双手紧握成拳,“可是我知道。”所以她不会把他交给邓布利多,不会把他交给其他任何人。她要自己动手,毁了他的魂器。 许京本可以拦住她,无论是把她打晕带走,还是夺回飞天扫帚的控制权。可他并没有这么做。或许是他厌倦了这种生活,或许是他也对她的答案好奇——那个魂器,究竟以何种形态,被他藏到了哪里? - 飞天扫帚降落在一个荒芜的小院中。 纪棠看见他默然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墙外挂的孤儿院牌子,字母褪淡,已被风雨淋成焦黑色。砖红的墙上爬满绿色藤植,尖顶的瓦零落,露出渗人的缺口。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那个瘦小的孩子,顶着一头黑玉般的凌乱短发,眼眸清冷又凛冽,矮短的身子站定在她跟前,用犹带童腔的声线冷冷问她:“你是谁?”如今他一身玄黑斗篷,目光阴冷,只有在接触到她时,才有短暂的温度。 “很多年前,我在这里,送过你一枚奥斯兰奇家族的族徽。”她说,“你把它埋在了这棵月桂树下,装在一个涂着红漆的铁皮盒子。” 许京定定望着她,眼看她跪下身,满手污泥地从树下挖出那个盒子。 盒子的表面早就锈成了铁褐色,她小心翼翼地掀开。里面放着很多东西,她小时候用过的蕾丝缎带,她送给他、他舍不得吃的发霉小甜点,她亲手写的生日贺卡……唯独没有那枚徽章。 纪棠怔住了。 她转过身来,看见他摊开手,掌心里搁着一枚锃亮如崭新的徽章。 “你送我的东西,我当然是放在身上。”许京与她四目相对,“来吧,从我手里把它拿走。” 纪棠缓缓走过去,伸手抠起了那枚徽章,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他。 “你猜对了一半,但我确实把自己的魂力注入到了这枚徽章里。”许京微笑道,“毁了它吧,只要你愿意。它本来就是你的。我,也一样。” 她干涩道:“那你会怎么样?” “回到我原来的位置。”即是墓地。 她指尖发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尖端黑魔法解密》里关于魂器做法的记录。她捏紧那张纸,吐出一口气:“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雨渐渐小了,太阳露出了一角,窸窸窣窣地打在月桂树叶子上。 她扬起脸,对他说:“让我成为你的魂器吧。” 第七十六章 生同衾,死同穴。 纪棠心中的这一个念头不断扩大,犹如在静水中投下一粒石子,波澜一圈圈泛开。磅礴的灵魂力量,在他们相交的十指中流淌,她的指尖微微发麻,心脏似针刺般疼痛。然而,就在这一瞬,大脑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第八副本完成,宿主返回中转站倒计时开启,5、4、3……】 纪棠懵了,为什么系统会在这个时候让她通关?第九副本的任务明明才进行到一半。 熟悉的晕眩感传来,无论她愿不愿意,眼前的景象还是变得模糊,耳膜嗡嗡作响。在消失前,她感到一股力在拉扯自己,低下头,看见许京紧紧扣着她的手指,双眸摄光,周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扭曲的时空中,他只身长立,额发飞扬,紧咬着牙关。 “不许走。” 纪棠的身体已经透明如蝉翼,像一张薄纸漂浮在空中。她既挣脱不了系统的力,也放不开许京的手,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撕裂。 【男主第三次能量溢出,立刻启动应急机制】 她脑海中一道白光飞掠,生生打了个战栗,难受得闭上双眼。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直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这是一间布置奢华的空房子,和她在末日副本中见过的许京家很相似。她正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玄关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小男孩,怀里抱着只花狸猫,蹑手蹑脚地脱掉了鞋子。 “这是……许京?” “没错,我们现在就在男主的记忆深处。”她身边突然出现冒出个白裙短袜的萝莉,声音幽幽地说。 纪棠认出了她,“情意绵绵?” “骗你的,我不叫这个名字。”萝莉背着手,抬头朝她一笑,“叫我渺渺吧。” 纪棠讶异地合不拢嘴,半天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怎么回事?” 两人话间,小许京已经走到厨房,打开了冰箱。偌大的冰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怀里的猫饿得呜呜叫,他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放下小奶猫,笨拙地从餐厅搬来一张比自己还高的椅子。 他爬上椅子,努力地踮起脚,去够橱柜上一盒过期的牛奶。 纪棠看得心惊,恨不得自己帮他把牛奶拿下来。 “砰——”小许京从椅子上摔下,额头磕在水槽边。纪棠吓坏了,连忙跑过去看。只见他踉踉跄跄地捂着额头站起来,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淌了大半张脸。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又一次爬了上去。 纪棠心疼坏了,她伸手去摸他的脸。结果自然是摸了个空。 “许京,五岁,父母离异,法院判定由父亲抚养,但因为父亲的不负责任,实际上长期独自生活,直到成年。”萝莉慢慢地走过来,蹲在地上,与那只小奶猫四目相对。 小许京终于拿到了那盒牛奶,他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跃下椅子,把牛奶倒到小盆子里,送到小猫跟前。他小心翼翼地抚摸小猫的头顶,声如蚊呐地说:“以后我们一起生活,我叫你渺渺好不好?” 饿狠了的小猫只顾埋头喝奶,嘴边染了一圈奶白。 “你不说话,那我当你答应了。”小许京盘腿坐在地上,语气中带了点讨好的哀求,让人听着心酸不已。他在卫生间掬了一把水,洗干净伤口,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创可贴,对着镜子贴到伤口上。 那道狰狞的血口从他太阳穴一直鬓角,他足足用了五六个创可贴,才把伤口歪歪扭扭地贴满。纪棠靠在卫生间外面,看他把下唇都咬破了,心疼得眼眶通红。 萝莉离开了那只猫,走到纪棠旁边,说:“许京学习优异,十六岁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s市一中,但孤独的童年让他非常不信任别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养成了冷漠寡言的性格。” - 眼前的场景变幻。 短手短脚的小许京长成了她熟悉的那个俊秀少年。一身洗得发脆的蓝白校服,清爽的短发,灰色球鞋。一只小猫从他书包里探出个脑袋,被他轻手轻脚地摁了回去。他把渺渺安置在教学楼后面一个走廊下,给它准备了食物,这才踏着铃声去上课。 “许京,你的作业呢?”一个烫卷了头发的瘦高女生,嚼着口香糖,倚在他桌边,敲了敲他的桌子,“赶紧借我抄一下。” 许京瞥了她一眼,从书包里抽出作业本,随手甩给她。 “谢了。”那女生嘻嘻一笑,摇了摇手中的本子。 坐在许京左边,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翘着脚笑道:“常岚,昨天又出去玩儿了吧?喝了多少酒啊,这满身酒气,老师一闻就闻出来了。” “我这儿不嚼点口香糖缓缓嘛,你再闻闻,还有没有?”常岚把凑过去,两人嬉闹成一团。许京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们的暧昧。 常岚眼中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你真喜欢那小子?他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得帅了点吗?”那男生附在她耳边,佯装吃醋地摸了把她的腰。常岚恼羞成怒,用作业本敲了一下他的头,骂道:“滚!” 渺渺和纪棠一起站在教室窗外。 “这个叫常岚的女生,成了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 纪棠扒着窗,回头问道:“初恋?” 渺渺瞪了她一眼,她吐着舌头,知道自己肯定猜错了。 此时眼前一黑,那间干净明亮的教室消失了,换成了一条漆黑的小巷。街口一盏路灯昏黄,只照得到大路,照不进巷子里。 纪棠望见许京臂弯里夹了一只猫,远远地从街头走来,影子被路灯拖得老长。他路过巷口,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女生细微的哭泣和惊叫,站定了脚步,紧皱着眉头,往里看去。 纪棠也想过去看看什么情况,被渺渺拦下来。 “不用看了,是常岚演的一出戏。” 许京在夜色中,看到一片雪白的肩膀和腰肢,女孩衣衫凌乱,连连求饶,可那男人还是步步逼近,将她压在墙角,粗鲁地在她身上乱摸一气。 怀里的猫在他胸前蹭了蹭,他把它用外衣盖住,默默别开眼,转身走了。 纪棠惊讶地说:“他什么都没做?” “你继续看。” 许京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抱着猫来到隔了一条街的电话亭,手指飞一般掠过按键,拨打了110。纪棠有些欣慰:“他还是蛮有正义感的嘛。” 渺渺冷笑道:“可别人不是这么想的。” - 空旷的化学实验楼走廊尽头,回响着拳拳到肉的闷声,伴随着交替出现的脏话。 许京满脸血地蜷在墙角,垂下头,额发下的眼神比刀子还冷。 “你他妈再看,信不信老子废了你?”一个高壮的男生一脚踢在他背上。 六个人围打他一个。常岚站在六人后面,抱着双臂,嘴唇猩红。为首的那个男生,就是配合她演戏的那人,搭着她的肩,嘻道:“妹子,你看他这孬样。这种小白脸算个屁啊,被打成这样,愣是没胆子还手。放心,哥肯定给你找个更好的。” 常岚寒着脸没说话。 他想起那天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丫是不是个男人?居然就这么走过去了!老子最讨厌你这种没胆的人渣,打死了算老子的。给我继续打!” 纪棠气得后脑勺疼,真想狠抽这几人的耳光,把许京护在身后:“靠,颠倒黑白啊,到底谁是人渣?没发现他报警了吗!” 渺渺说:“他们演完戏就散了,没等到警察来。” 这时,在外面放风的一个男生,拽了只猫进来,对那人说:“哥,这只猫突然跑过来,在门口瞎叫,我怕把老师引过来。” 那人嘴一撇,指着水池说:“溺死,溺死,赶紧的!” 许京一看到那猫,眼睛就被血染红了,嚯地推开眼前的人,吼道:“你放开它!放开它!”四个男生都摁不住他,还是有个人情急之下,狠踹了一下他的腿,才把他压制住。 那人拎起猫后颈,嘿嘿笑道:“原来这猫是你养的,怪不得找过来呢。” 许京齿间全是血,两眼赤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纪棠站在门口,眼泪一串掉下来,她用手背擦,却越擦越多。“啪”的一声,卫生间的门在她眼前合上了。渺渺握着把手,背靠着门,长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要看了吧?” 她们听到门里声声闷哼,尖叫、惨叫、哭声、咒骂。 最后是猫临时前发出的一声短促尖鸣,“喵——” 纪棠闭上了眼睛。 渺渺说:“许京伤得很重,不过那几个人也没讨到好。淹死猫的那个,被他打断了腿,一棍敲在脑袋上,险些成植物人,常岚也被刮花了脸。” “结果……是什么?” 渺渺沉默了片刻,才说:“许京被学校开除,进了看守所,留下了一辈子的案底。” 天昏地暗,不过如此。纪棠抓着头发,沿着墙滑下去,蹲到了地上。 “宿主,你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回到他高中时代,改变他的命运。” 第七十七章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虽然代价很大。人生就像一条有着无数岔口的路,谁也不知道会在哪里转折,在哪里遇到另外一个人。现在,你站到了许京生命最重要的节点上,成为了他的‘摆渡人’。” 渺渺剔透的猫瞳中,印着她纪棠变形的身影。萝莉弯腰拾起了一块玻璃珠子,举起来,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我和许京在三千界中相遇,是一个意外。然而你对于他,却是必然。你们是彼此的命定之人,我踏遍位面,错过九百六十四个宿主,才找到了你。” 纪棠一愣:“那‘情意绵绵’恋爱养成系统……” “你攻略过许京么,哪怕一次?”渺渺耸耸肩,“宿主,你谈恋爱和勾搭男人的水准简直是灾难级的,你造吗?” “我擦,要不要这么直接……很伤自尊的好不好?” 渺渺咳了两声,“简单地说,从头到尾,都没有攻略任务。相反,我们一直在想方设法,降低你的任务难度,帮助你拿到许京的灵魂碎片。” “等等,等等。”纪棠抬手制止,瞪大眼睛,“什么灵魂碎片,还有……我们?合着你们还是个诈骗集团啊?” “二十年前,我来到你所在的这个位面,系统程序发生了一些状况,不得已变成一只猫等待能量恢复,以渺渺的身份遇到了许京。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发现他的灵魂是不完整的。他心中似乎有个极大的执念,每一世转生,都会在原来的位面留下一缕残魂。九世轮回后,他剩余的灵魂就只剩下了九分之一。” 纪棠问:“他的执念是什么?” “刚开始我也很困惑,因为能留下残念的,多半是怨气极重的人,可他身上并没有强烈的怨念。”渺渺叹道,“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等一个人。” 纪棠抓了抓头发,半晌没说话,迟疑地将手指向自己:“不会是……我吧?” 可她真的是个很平凡、很平凡、很平凡的女生,二十多年浑浑噩噩地活过来,连男人的手都没正经牵过,唯一一个向她告白的男生,就是她那人渣前男友。她刚开始投入感情,渣男就劈腿了,临走前还说她看着可爱,实际上特别无趣,男人多看一眼都会萎。 “一个位面少则几十亿人口,多则几百亿。人海茫茫,哪有这么容易遇到命定之人。大多数人,遇到个‘合适’的人,就能将就一辈子。可许京不是。”渺渺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感慨,“终其一生,他都在等待那个人出现。可偏偏,你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对方。” 纪棠有些明白了,“所以你替他找到了我,然后挖了个坑给我跳,让我去把他的残魂都收集回来?” 渺渺点点头:“要收集碎片,就必须让他心甘情愿地把灵魂交给你。本来应该要进行特定的献祭仪式,可后来我在你们的兼容性测试中发现,婚礼就是许京最认可的、神圣的灵魂交换方式,并且足够隐蔽,所以把任务目标定成了结婚。虽然中间出现了很多意外,但好在他天然对你就有亲近和信赖,你磕磕绊绊还是把任务做完了。” “怪不得上一个副本里,他刚把魂力注入到我体内,任务就提示完成了。”纪棠有些好笑,又生气,“可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如果你一开始就把真相告诉我,我也未必不会答应。” “对不起。”渺渺诚恳地道歉,“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我真的很怕你不答应。”她犹豫了一下,两指搁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伴随着哨响,她的影子逐渐扭曲变形,像活物一样跃起,变成了一只花狸猫的样子,分明就是各个副本中“渺渺”的模样。 “我曾经试过亲自去位面收集许京的灵魂,但如果我直接进入位面,很有可能导致位面动荡,而且无人管理系统,所以只能从自己的灵魂中抽出一部分,以许京最熟悉的‘渺渺’形态,作为代理人陪伴在他身边。可惜即便是这样,他依旧不愿向我敞开灵魂。只有你能救回他。” “救?他出了什么事?” 渺渺低声说:“灵魂残缺的人,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八字太轻’,他每一世都会命途坎坷,甚至英年早逝。九已经是极数,九世过后,他的灵魂分无可分,烟消云散。” 纪棠急了,拽住她说:“那你赶紧,赶紧送我进任务啊。” “在开始副本前,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九魂归位后,他会想起所有你们之间所有事情,曾经因为有人无意间打开了他的记忆匣子,使他拥有了几世记忆,但不久前为了防止他魂力溢出,我已经修复了这个bug。现在的第九副本中,他完全是一张白纸。” 渺渺顿了顿,表情变得肃然:“最重要的是,你要经历的,不只是一个完全真实的他,也是一个完全真实的你自己。你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可能导致你们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并且不可逆转。” “一旦失败,不仅仅是他,可能连你原本拥有的东西,也会全部搭上去,包括你的学业、你的工作……即使如此,你也要开启任务吗?” 纪棠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朝她笑了一下。 “我的答案,就是他的答案。如果今天是他站在这里,也会这么选的。” “我们是彼此的命定之人啊,怎么能连这点义气都没有?” “其实我也……很不愿意和秃头老男人相亲,很不愿意和别人将就一辈子呢。” - “今天我们班新转来一个同学。”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班主任,屈起食指,叩了叩黑板,大声说,“大家安静安静,听新同学的自我介绍。” 纪棠拾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纪棠。” 下面乱哄哄的,有人睡觉,有人吵架。两个人在下五子棋,旁边围了一群吆五喝六的同学。少数几个坐在原位的人,也翻着白眼假装没听见。大家都对班主任占用课间时间来介绍新同学很不满。 一中整体来说是个很不错的学校,可偏偏这个班被塞了一堆关系户,成了害群之马。 “许京。”班主任也懒得管他们,扬手招了班长过来,“你带新同学熟悉熟悉环境。” 许京搁下手里的书,轻轻“嗯”了一声,但班主任一走,他后脚就把书又拿了起来,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一中教室的格局是一人一桌,没有同桌。纪棠从教室后面搬了张空桌子,推到许京后面。许京个子很高,坐的是第六排,才长到他胸口高的纪棠,就成唯一一个第七排。她好不容易才把东西都收拾好,趴在课桌上,撑着下颌,盯着许京的背影发呆。 明明是穿越,现在忽然变成了重生。 她被送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高二时,她确实转过一次学,当时爸爸让她在一中和七中之间选,她想来想去,选择了离家更近的七中,而不是升学率更高的一中。原来,在现实中,她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犹豫,和许京擦肩而过。 许京像是觉察到她的目光,将手中的书“啪”地合上了。 “你坐前面。”他转过头来,皱着眉头说。 纪棠连忙摇手:“不、不用了,我坐这儿挺好。” 许京的眼神划过她的头顶,明显是在说“这么小的个子,肯定看不到黑板”。纪棠撇撇嘴,说:“你上课坐过去点儿,我就看到了。” 他的表情有点讶异,似乎很惊奇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班长,你的眼神完全出卖了你啊。”纪棠勾起食指和中指,作势戳戳自己的眼睛,“你放心好了,我视力超棒的,裸眼5.1。” 许京心想:这女孩真是个自来熟。 “我就跟你一个人自来熟。”纪棠眉眼弯弯,笑容灿然,“我觉得咱们前世有缘。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百年修得前后桌。红楼梦里怎么说来着,‘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 许京更惊讶了。别人吃惊的时候是把眼睛瞪大,可他偏喜欢眯着眼,稍稍一抬眉毛。 纪棠对这些小细节实在太熟悉了,咬着手指,只拿一双笑眼看他,好像看穿了他心底所有的秘密。许京于是略显别捏地把脸转回去了。 她用笔盖轻轻戳他的背,小声喊:“班长,班长。” 许京心里像有只小虫子在爬,一溜儿痒痕,忍不住又回头,问:“干什么?” “没事,我就叫叫你。”她笑嘻嘻地说。 许京憋了半天,才说:“快要上课了,你坐好。教物理的戴老师最讨厌学生坐没坐相。” “哦。”纪棠乖乖挺直了背,双手交叠,小学生那样放平,眨巴着眼问他,“是这样吗?” “也……不用这样,你还是轻松点。” 听到背后那阵窃笑声,许京就知道自己是被这个新转来的女孩耍了。可奇怪的是,他心里竟然没有任何抵触和反感,只觉得她机灵可爱。 第七十八章 纪棠读书那会儿成绩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横看竖看,都是泯然众人矣的小透明。现在让她重新拾起高中课本,除了语文英语还记得一点,其他科目简直修罗场。她上课没听两句,瞌睡虫就上脑了。 “坐最后那个女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是这个班的吗?”物理老师中指一抬眼镜架,突然停下了讲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纪棠身上,然而她还沉浸在梦中,睡得口水横流。 物理老师气得拿书敲讲台,指着后排说:“许京,你把她弄醒。” 许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轻轻推了一下她胳膊。 她眯开一条眼缝,看见眼前放大的俊脸,下意识捏了一把他脸颊,捏完还拍了拍,嘟囔道:“乖,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许京石化了。 全班同学傻眼了。 物理老师……气炸了。 教室里回荡着他愤怒的咆哮:“滚,滚出去!以后我的课她都不用来了!” 纪棠迷迷糊糊地刚睁开眼,就对上许京僵硬的表情和复杂的眼神。她左顾右盼,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看,不时发出阵阵窃笑,直觉自己应该是丢人丢大发了。她用手挡着半张脸,小声问许京:“刚才老师说什么?” “他说……”许京摸着自己被捏过的地方,停了一会儿,“他说让你出去。” “啥?”纪棠懵了。 许京重复了一遍:“他让你出去,别上课了。” “哦。”纪棠抓了抓头发,在全班的注视下,空手从后门走了出去,临了似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拿了课本。 “喂,你……”许京本想叫住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拿的是数学书啊。 坐在许京旁边,纪棠斜前方的梁骁,“噗嗤”笑出了声,手里转着笔,说:“这妹子长得蛮可爱的,性格很叼啊。嘿嘿,我喜欢。” 他的前桌常岚扭头,嗔道:“被你这个禽兽看上,算她倒霉。” “我怎么了?”梁骁摸摸下巴,“我长得还是挺帅的吧,跟我睡又不亏。” 许京的眉头皱了又皱,心底涌上一股连自己都觉得莫名的怒气,好像要站起来把梁骁揍一顿才舒服。他紧捏着笔,强忍怒意,对两人寒声道:“还没下课呢,你们俩安静点。” 梁骁“嘁”了一声,凑过头附在常岚耳边,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你看他这不开窍的样子。” 常岚作势打了他一下,抛了个白眼,“听你的课去。”便转身不理他了,倒是余光老往许京身上瞥。 一阵趁乱哄闹过后,班里又恢复秩序。 整栋教学楼都是静悄悄的,只听见从各班窗子里飘出的讲课声。 纪棠拿数学书盖着脸,挡住扑面而来的阳光。她偷偷从窗户边角往里看,许京一身蓝白校服,后背挺直,干净清爽,犹如一株水灵的小白杨,在一堆有气无力的软体动物里愈发鹤立鸡群。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清风拂面。 她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丝当年暗恋校草的悸动,忍不住趴在窗口,托腮闲看,感慨道:“好帅啊,从小就这么帅,怪不得老惹烂桃花……” 猝不及防,许京一偏头,直直对上她垂涎的目光。 他嘴角一翘,似乎在说:被我抓到了。 纪棠老脸一红,尴尬地把托腮的手抬起来,揉了揉脸,避开他的视线。但转念一想,这明明是她男人啊,她正大光明地看看怎么了!怎么了!于是忿忿地把头扭回来,还用两指把眼皮撑开,朝他做了个鬼脸。 许京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长睫盛着阳光,偶有细碎的穿隙而过,落进眼底,宛若波光流转。一管挺直的鼻梁侧,映着睫毛的影子,绒绒的,刺得人心痒。 纪棠简直想捂脸尖叫,红着耳根,把脸埋进了课本里。 凉凉的书页贴着滚烫的脸颊,她听见了自己猛烈的心跳,伴随着一点说不出的疼痛和窒息感,砰砰如小鹿乱撞,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 物理老师下课后,把纪棠拎到办公室里,狠狠教育了一顿。看她认错态度良好,又是新转来的学生,才把她放回去上自习课。纪棠跟被打败的公鸡一样,垂头回到教室里,趴在桌子上,把高中的课本翻了又翻。 她一进门,许京就能感受到两道落在自己背后的灼热视线。他把一支笔捏得发烫,才下定决心要和她说几句话,起码……要把今天的物理作业告诉她。可是在他正准备回头时,一个人影已经蹿了过去,靠在纪棠的桌边。 “嗨,新同学,认识一下呗。我叫梁骁。”男生爽朗地一笑,“你原来是哪个学校的?” 纪棠有些警惕地盯着这个男生。她在许京的回忆里见过他,那个和常岚关系暧昧的花花公子。她稍稍往后坐了一点,礼貌地说:“我叫纪棠,以前在实验中学。” 许京默默把笔掐断了,扔在一旁。 “实验啊,那还挺远的呢。对了,你走读吧?你家住哪儿啊?” 纪棠还没回答,许京就在前头叩了两下桌面,冷冷地说:“梁骁,自习课不是课间休息,你随意走动说话,就是打扰别人学习,你知道吗?” 梁骁悻悻地摸了下鼻子,瞪了许京一眼,双手撑在纪棠桌上,压低声道:“他是我们班班长,就这破脾气,你别被吓到。我们班其他人还是很友好的,比如我啊……你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 说完又向她眨眨眼,才故作潇洒地一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纪棠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面上强挤了一个微笑,转身赶紧翻了两个白眼解毒。 - 防火防盗防梁骁。 因为怕梁骁一直找自己搭讪,纪棠一下课就趴着装睡,悄悄睁开一只眼,从指缝里望出去,看见他一打铃就站起来,但发现她已经睡了,立即又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跟仰卧起坐似的,别提有多搞笑了。 许京的椅背和她的课桌靠在一块儿,听到她笑得桌子都微微震动,忍不住顺着她的视线扫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梁骁。他的脸不知不觉就黑了一片,浑身低气压盘旋。 晚自修下课,大家各自收拾书包回家。 常岚过来向许京借作业,许京二话不说就抽出来甩给她。纪棠撅着嘴,用笔捅捅他后背,对他说:“班长,那你也借本给我行吗,要物理和化学的。” “不行。”许京果断拒绝。 纪棠捋着书包带,跟在他身后走出教室,歪头问:“为什么你能借给她,就不肯借给我?” “她烦。” “那我也烦你,我特别烦,比她还烦。” 纪棠刚说完,就望到梁骁的身影。他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她暗骂一声缠人,拉住了许京的手腕,催道:“咱们赶紧走,从那边的楼梯下去。” 许京被她拉住了手,却只问:“你在躲梁骁?” 纪棠走在前面,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头也不回地说:“这傻逼简直阴魂不散,何止是躲啊,我倒想抽他一顿。”后一句话,许京倒是很认同,不禁点了点头。 两人从安全通道下楼,许京突然停住了脚步:“我还有事,你先回家吧。” 纪棠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到了渺渺还在楼道底下,赶忙说:“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她可不敢放任许京一个人,万一被常岚和那帮小混混骚扰了怎么办?虽然现在那些事还没发生,但谁也说不准她的出现有没有引起蝴蝶效应。 许京犹豫了片刻,才松开她的手:“那你别乱跑,学校你还不熟。” 纪棠踮脚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也不去。” 他总感觉她这话说得颇具深意,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像是……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他走出两步,倏然一回首,果真看到她立在墙边,眼眸晶亮,朝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心底蓦然涌上一股冲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就会心安,想拉她的手,想摸她的头,想让她只对他笑。胸口闷闷的,堵着一口气,他走回去,握住她的手腕,说:“你和我一起去。” 天黑了,他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啊?啊……哦。” - 两人一猫走出校门,纪棠家离得远,可她想送许京回家,硬扯说自己和他住一个小区。为了让谎圆得漂亮点,她还把自行车直接扔在了停车场,和他一起走路。 “你住几栋?” 纪棠咽了下唾沫,竖起一根食指:“一栋。” “我也住一栋。”许京疑惑地说,“我怎么没见过你?” 她干笑两声:“转……转学嘛,我刚搬来的。”完蛋,扯大发了,只能赌许京性格孤僻,和邻居们都不熟了。 “哦,这样。”许京点点头。 父母离异后,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不久前,他父亲把原来住的别墅送给了一个年轻女人,给他在学校旁另租了一间小公寓。那个男人虽然很差劲,但在钱的方面确实没有太苛刻他。 纪棠赶紧扯开话题,连连卖惨,可怜兮兮地说:“一中的作业太多了,题目又难。” “难也不要抄作业。”许京说,“宁可慢慢写,基础差就少写一点,把每道题都弄懂。” “那你还把作业借给别人?”纪棠撇嘴。 许京皱眉说:“你和常岚不一样,你别向她看齐。” “有什么不一样?”纪棠背着手,轻哼了一声。 许京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她:“常岚不想考大学,你也不想吗?她要走旁门左道,你也要走吗?” 纪棠一梗,低头喏喏道:“不走。” “以后你有不懂的题目,就来问我。”许京顿了顿,补充道,“不用去找梁骁了,那家伙成绩也不比你好多少。” 第七十九章 纪棠回到家里,看到妈妈在厨房做饭。她鞋子还没脱下,就听见妈妈抱怨道:“一中怎么样,作业多不多啊?你看看,这么晚才回来,我早跟你说了七中好,离家近,你偏不听!” 她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哼道:“别听你妈胡说,一中升学率比七中高多了。小纪同志能主动提出要去一中,那是力求上进。爸爸绝对支持你。” 纪棠恍惚中生出一种自己真的回到高中时代的感觉,迷迷糊糊地放下书包,盯着爸妈年轻了十岁的脸发呆。妈妈端着一大碗鸡汤出来,烫得两手捂耳朵,习惯性地和她爸拌嘴:“我头发长见识短?那你倒是给女儿熬鸡汤啊?” “你看你妈妈又炖鸡汤。鸡汤,纪棠,这谐音不吉利嘛。下次炖个羊肉汤多好。” 她妈妈摆摆手,“滚滚滚,是你自己想喝羊肉汤吧?还不是你起的好名字。” 纪棠坐到饭桌边,喝一勺汤,偷看一眼她爸妈的脸。 “这丫头,老看我们干什么?”妈妈解下围裙,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在她旁边坐下,对她说,“我跟你爸今天商量了件事,你也听听。” “啥事啊?”搞得这么严肃。 爸爸咳了两声:“这不是咱家离一中远吗?你上下学一天要个把小时,太耽误事了。我和你妈商量着,给你在学校旁边租了间房子,你就在那睡觉,周末再回家。平时呢,我和你妈也去给你做做饭,改善改善你伙食。” 纪棠一怔:“那我住校不行吗?” “哎呀,一中那校区多老了?那宿舍是人住的吗?”妈妈嫌弃地说,“而且那食堂太难吃了,你正是要补充营养的时候,怎么能饿肚子呢?” “那你们租的哪儿啊?” 爸爸说:“就是你学校旁边那小区,我听说你们全校第一也住那儿呢!哎呀,我当时去租房的时候,那房主吹的啊,说什么隔壁住了个全校第一,学习风气好,还跟我瞎扯风水……” 纪棠目瞪口呆,“文心小区?” “对对对,就是那里。” 她彻底傻眼了,“几栋啊?” “一栋。” - 纪棠现在相信自己和许京是命定之人了。只消有一点交际,命运就会把他们俩往一处推。她随口编的谎话都能成预言,简直是中彩票的运气。 她居然真的做了许京的邻居,白天前后桌,夜晚上下床……呸,上下楼。害得她去楼下扔个垃圾都不敢蓬头垢面,生怕撞到许京。他们俩也因为住得近,开始自觉不自觉地一起上课放学。 有时候她睡过头了,许京还会抄着本单词书,一边背,一边在楼下等她。 开学后不久就是国庆假期。她爸妈都跑出去旅游了,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做作业。成摞成摞的试卷,别说做,连多看一眼就都觉得头大如斗。她把书本一推,放了部电影,边看边翘着脚吃冰淇淋。 “叮咚——”门铃响了。 她懒洋洋地起来去开门,“对不起,我不买保险,其他的也不……” 许京站在门口,长身玉立,左手抱着一只猫,右手抱着一叠书。 “是……你啊。”纪棠把说了一半的话,合着冰淇淋一起吃回去,瞬间想起自己两天没洗头,还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和大裤衩,顿时欲哭无泪。 她磕磕巴巴地问:“许……班长,你有什么事吗?” “你在看电影?”许京面无表情地说。虽然是个疑问句,但怎么听都是陈述语气。 “嗯。” “太吵了。” 纪棠回头看了眼电视里的爆破飞车场面,识相地说:“那我马上把声音关小。” “作业写了?” “……呃,没有。” 许京的眼神分明写着:作业都没做,你就看电影? 在他强烈谴责的目光下,纪棠居然感受到了一丝丝羞愧。她避开他的目光,小声说:“太难了,我不会。” 许京抱着猫踏进来了,劈头盖脸问道:“哪题不会?” 纪棠刚给他递了拖鞋,他就走到了那堆试卷边上,随意一瞥,改口道:“看来你哪题都不会。”朝她招了招手,“再拿一支笔过来。” 纪棠:“……”感觉自己的玻璃心要碎了呢。 - “在天体运行中,彗星绕恒星运行的轨道一般都是椭圆,恒星正是它的一个焦点,该椭圆的两个焦点,一个是近地点,另一个则是远地点,这两点到恒星的距离……” 打死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假期居然是这么度过的。许京每天定时定点来敲她家的门,把她拽起来补课。林林总总的试卷摊了一桌子,他侧坐着,圆珠笔在纸上指指画画,给她讲各种题目。 他皱眉说:“你基础太差了,连基础公式都背不熟。“ 纪棠心虚地低下了头。可这也不能完全怪她啊,混了几年大学,又马不停蹄地工作赚钱,高中的东西,她哪还记得了这么多? “你从高一的开始做,只做填空题。”许京扔给她一本习题册。 她嘟囔道:“我爸妈都没这么管过我……” 许京眉尾一扬,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举手投降,乖乖认错:“我错了,我一定认真学习。”他唇边泛起一丝涟漪,似乎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但半途感觉这样不大好,又生生收了回来。 纪棠全看在眼里,偷偷窃笑。 “许京,你为什么喜欢读书啊?”她握着笔,小心翼翼地问。 “不喜欢。”他目不转睛,笔走龙蛇。 “啊?”纪棠凑过脸,“不喜欢,那你还这么用功?” 许京头也不抬地说:“因为读书能改变命运。” 这一句烂大街的鸡汤,却让纪棠浑身一震。因为她知道许京不是随口说笑,而是真心实意地朝目标努力着。她突然想到渺渺给自己看的那段记忆——他这么努力学习,用功刻苦,却被学校退学,进了看守所。那时的他,该是多么绝望无助?她胸口一窒,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她盯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试卷,顿时觉得它们都有了沉重的分量,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她不再开小差了,努力地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 - 简单吃过晚饭,许京下楼给她买了西瓜。凉风习习,两人并肩坐在阳台上。纪棠吃得满脸狼狈,他递来一张纸巾。她边擦嘴边问他:“班长,你以后想干什么?” “赚钱。” “噗!”纪棠一口喷出来,咳嗽连连,“这不符合你格调啊。” 许京下意识轻拍她的背。 “许京同志,你这个理想了不得啊。”纪棠嘿嘿笑道,“我看你这富贵面相,以后一定能赚很多很多钱。到时候我要是向你借钱,你可千万别装不认识啊。” “不会。”许京话间又给她切了一块西瓜,修长白皙的手指染上了汁水,“你借多少都行。” 纪接过来咬了一大口,鼓着脸,含糊地说:“我以后想当律师,像《律政俏佳人》里演的那样。”可事实上,她只考了个二本大学,碍于分数,选择了经济类专业。果然毕业后也只能在一家小公司的格子间跑腿做行政。 夜色朦胧,星光稀疏。少年眼中氤氲着的月色如薄雾,朝她微微一笑。 “你当然做得到。” - 国庆收假后的月考,许京不负众望又是第一名,甩开第二名一大截。而纪棠虽然只勉强考到了百名以内,但总的来说还是大有进步,起码比梁骁是考得好多了。 她学习热情高涨,和许京做了个同款单词本,放在口袋里,没事就拿出来背背。 两人同进同出,引起了不少闲话,可一个冷漠,一个心大,谁也没当真计较。连她爸妈认识了许京之后,都跟她说这男生不错。听说了他的身世,还让她把人带到家里吃饭,简直是当成了半个儿子。 秋天过半,就到了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许京身高腿长,报了跳高,她就马马虎虎地告病假写通讯稿,坐在遮阳棚下吹风。 “你什么时候比赛啊?” “下午两点半。” 纪棠热得直用手扇风,说:“成吧,我写完了稿子,待会儿过去看你。” 许京拧开一瓶水,递到她嘴边,纪棠借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小兔子似的眼睛发亮。她穿着白色的夏季校服,被汗一透,胸前的内衣形状一览无余。许京微侧着身,替她挡了一下,脱下自己的运动服,盖在她头上。 纪棠眼前一黑,郁闷地把外套揭下来,“你干嘛呀,幼不幼稚?” “你帮我把外套收着。”许京的脸可疑地红了一片。 “那我系腰上。” “不行。”许京大声说,“你穿上。” 纪棠无语:“这么热的天,你讲不讲道理?” “不讲。”他夺过外套,往她身上一披,“反正你不许脱下来。” 纪棠一站起来,那一米八尺码的运动服,直拖到了她膝盖,像个小孩偷穿大人衣服。许京这才满意地点头,准备出发去跳高场地。纪棠拽住他衣角,“哎,把我的水留下。” “这是我的水。”他手稍一抬高,她就蹦跶着也抢不到了。 “我都喝过了。”她哼道,“那就是我的了。” 许京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擦擦嘴,对她笑了一下:“现在我也喝过了。” 第八十章 比赛快开始了,许京四下张望,没有看到纪棠的身影。他随手拉住了一个同班女生,问道:“你看到纪棠了吗?”那女生半晌才想起他说的是谁,摇了摇头,说:“我一直在门口,没看见呢。” 许京失望地放开她。 “跳高选手,跳高选手准备,一号上场。” 远远的,纪棠听见校园广播里在念跳高选手名单,她急促的脚步顿了顿,抬首看了眼挂在操场边的大喇叭,一甩头,向反方向跑去。 常岚正在四百米起跑线上就位,一个高大的男生,戴着黑色鸭舌帽,拍着她的肩,给她加油。纪棠从围观的人群里挤进去,将许京的运动外套拉链一拉到底,盖住大半张脸,眯着眼仔细打量那个男生。 果然没看错,就是他。在许京记忆里殴打他,虐杀渺渺的人。 她一开始以为他是一中的学生,可后来细想,那天他和几个小弟虽然穿着一中校服,但说话做事都带着社会上的戾气,而且她转学来之后,也没有在一中见过他们。 运动会期间,学校处于半开放状态,偶尔会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或者放假了的初中生混进来玩。因为校方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少人都叫了外校的同学来。而这个人明显是常岚带来的。 纪棠正沉思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猛然扭头,对上梁骁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 “哈喽,你没去看许京比赛啊?”梁骁嘿嘿笑道,“是不是终于发现了他这个人巨无趣,整天就知道读书,一点都不好玩?” 对了,梁骁! 纪棠脑中灵光一闪,故意说:“他有比赛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今天跳高啊,在体育馆。”梁骁顺势搭住了她的肩,“看来你们俩也不是很熟嘛。我就说许京那书呆子哪能一夜开窍,懂得勾搭小妹妹了。” 纪棠强忍恶心,对他挤了个笑容:“我跟他就是住得近,上学放学经常遇到而已。” “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看他长得帅就喜欢他。”梁骁笑嘻嘻地靠上来,指着跑步中的常岚说,“看见那她没有,那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纪棠忽然有点庆幸自己穿上了许京的外套,不然就梁骁这紧挨着她的架势,她很难克制自己不暴揍他一顿。她佯装八卦的样子,拉长声问道:“怎么,他们俩还有一段?” “这倒不是,你看许京像拉过女生手吗?整个一和尚。” 纪棠默默摊开自己的手心,揉了揉又合上。 梁骁说:“常岚喜欢许京很多年了,初中就死追他,还为他花钱进了一中。她也没藏着掖着,我们都清楚得很。但许京就是块捂不热的冰,油盐不进,任她怎么折腾都不理。不过讲真的,在你来之前,全班就她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还能借他的作业抄。光是这一点甜头,她就乐得屁颠屁颠,觉得他对自己与众不同了。” 话间常岚已经跑完了全程。那个外校的男生,给她递了水,还亲昵地抱了她一下。 纪棠指指那人,惊疑道:“那这人呢,不是她男朋友啊?” “嗨,你说成涛啊?”梁骁不屑道,“就职高一小混混,常岚看不上他。他手下有几个小弟,打架很厉害,让她喊自己哥哥,说要罩着她不受人欺负。说实话,常岚那性格,除了许京,谁敢给她脸色看啊。” 成涛。纪棠记住了这个名字。她想得入神了,没注意到许京结束了比赛,到处找她,此时此刻,就神情冷淡地站在她和梁骁背后。 “许京。”还是常岚先发现了,甩开成涛的手,径直跑向他。 成涛瞬间黑了脸,目光恨恨地盯着许京。 纪棠这才反应过来,吃惊地扭头望向他俩。平时飞扬跋扈的常岚在许京面前完全是个青涩的小姑娘,昂头说:“我刚刚跑了预赛第一名哦。本来我想去看你跳高的,撞上四百米比赛没办法,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许京面无表情地说,伸手拂开她,擦着她的肩,走到纪棠面前。他捉住纪棠的手,把她从梁骁臂弯里拽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留下满脸不敢置信的常岚和目瞪口呆的梁骁。 纪棠尴尬地一回头,正对上常岚淬了毒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 再看梁骁。这小子朝她摇摇头,比划了个斩首的手势,悄悄指向常岚和成涛的后背。 其实他不算太坏吧,还知道提醒她小心这两人。纪棠讪讪一笑。 许京一偏头,正巧看到她和梁骁“眉目传信”,胸中莫名涌上一股闷气,腮帮子都咬酸了,手下不知不觉便加大了力。 “啊……疼。” 纪棠一叫,他就吓得赶紧松开了,把她手腕捧着翻来覆去看,“是不是掐红了,要不要去医务室?” 纪棠:“……”这也太夸张了吧。 许京低声道歉:“对不起。” “没事,真没事。”纪棠赶紧活动了一下手腕,表示自己完全没受伤。她咳了两声,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比赛怎么样了?我刚刚有点事,没来得及赶过去。” 许京看着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第一名。” “这么棒!好厉害啊你!”纪棠背着手,朝前探了探身。 他脸上这才有了点微笑模样,嘴角轻轻一勾,说:“还好。” 纪棠大力拍了下他的肩:“哪里只是还好,明明是文武双全好吗?太谦虚了你!”她虚窥着四周无人,挪近了他两步,贴着他的胳膊,用一根食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正好藏在过长的袖子下面。 “走啦,我们回家。”她晃了两下他的手。 许京的唇角越翘越高。 “嗯。” - 纪棠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就算躲过去一次,只要成涛还盯着许京,危机都不能算真正过去。可是她能为他做什么呢,总不能就让成涛消失吧? 让成涛消失……她一骨碌坐起身。 “爸爸,李阿姨是不是在职高教书啊?” 她爸爸从报纸里抬起眼,“你问这个干嘛?” 纪棠小声说:“我们学校最近老有职高的人出没,前不久还有同学被敲诈勒索的。”她妈妈正在厨房洗碗,听到这个,心急地说:“唉呀,那你每天晚自修回来走夜路,会不会不安全啊?听说职高有几个学生,拉帮结派的,可坏了。” “她不是跟那个……那个什么京……” “许京。”纪棠提醒道。 “对啊,她不是跟许京一起回来的嘛。”她爸爸说。 她妈妈皱着眉头,“小京是读书人,高高瘦瘦,怎么是那些小混混的对手,万一他们两个一起挨打呢?” 她爸爸哼道:“一个大男人,连小姑娘都护不住,就别肖想……”说到后面,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了。她妈妈瞪他一眼,从围裙里掏出手机:“我不管,反正我这就给李丽打电话,让她好好管管那些学生,把领头的抓出来。不然,她这个副校长怎么当的?” 计划通! 纪棠蹑手蹑脚地准备溜回房间,猝不及防地被她爸喊住。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清了清嗓子,说:“你们现在还是读书最重要,别的事情,以后进了大学可以再想嘛。你看,那个许京成绩这么好,你是不是该努把劲迎头赶上,和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去?” 啧,这一手威逼利诱美男计,使得很溜嘛,老纪同志! - “不是……小岚,不是我不帮你。最近我们副校长那个老女人,更年期吃错药了,老盯着我们,把哥几个拎去教训了好几次,看得死死的。”成涛诺诺道。 常岚都快把手机捏碎了,怒道:“不就是个老女人吗,你难道还打不过她?” 成涛无奈地说:“小岚,我奶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要是被学校退学了,她心脏肯定受不了。”其实他也有私心,如果常岚是让他去打许京,他拼了身家不要,也会把那小子打死。可现在常岚让他带人去搞一个女孩子。先不说这事会捅多大篓子,就算他把人家搞了,自己坐了牢,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常岚和许京双宿双栖? 他又不是冤大头! 常岚摔了手机,掼下一句话:“好,你不来是吧?我自己去弄死那丫头!” - 纪棠最近没看到成涛在学校附近溜达,心情大好,读书都更上心了。她寻思着还不够保险,想劝许京把渺渺送到自己家里养。 “我爸妈都很喜欢猫的,对猫比对我都好。”她小心翼翼地提出来,“你这样把渺渺带来带去,万一被学校发现了,会很麻烦的。再说,如果渺渺不小心跑丢了,很可能被当成野猫赶出去或者打死。” 许京手插着口袋,表情难测,让她心里很没有底。 隔了半晌,他才回答:“好吧,明天我就把渺渺送过去。” 这么爽快!她还想了一肚子理由没说呢。纪棠捣蒜似的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把她当亲妹妹看,每天皇家猫粮伺候。” “渺渺年纪很大了,我和它从来没分开过。”许京眉目忧伤地说,“我想经常去看看它。” 纪棠忙不迭称好:“那是当然,你每天来都行。” “那就说定了,我每天都来。” “嗯……嗯?呃……”总感觉哪里不对呢。 纪棠走出好一段路,才恍然想到: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每天都要来她家? 第八十一章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还是很灵敏的。纪棠上体育课的时候,莫名其妙被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撞了下肩膀,手里捏的羽毛球掉落在地。她蹲下身捡球的瞬间,听到那人冷笑着走过去,压低声音,语气凶恶地对她说:“以后小心点。” 她站起身,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心头涌起一阵不安。 果然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结束。先不说成涛那边怎么样,光常岚就不是善茬。 纪棠沉思良久,往口袋里装了瓶防狼喷雾。她几次抄起了桌上的伸缩水果刀,但想了想,又重新放了回去。她不希望许京受到伤害,可异地处之,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许京也没办法过安生日子。 由于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常岚带着三个小太妹,趁许京去团委开会的空隙,把她堵在盥洗室时,她也没太受惊吓。 马上就是三天小长假,难得的假期让高中生们都激动了一把,老师们也宽容地选择提早下课,整栋教学楼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散落闲聊的保洁大妈。纪棠因为要等许京,才一直待在教室里写功课,中途去卫生间的功夫,就被她们截住了。 “臭女表子!” 常岚朝身后的小妹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把盥洗室的门关上了。四人向纪棠步步逼近。纪棠谨慎地往后退。她每退一步,那四人就更近一步。 常岚啐了一口,恨不得把唾沫吐到她那张清纯无辜的脸上。当即一记耳光甩过去,没想到却被早有防备的纪棠一偏头,险险避了过去。她怒气更甚,上前就要抓住纪棠的头发,剩下三人也跟着撩袖子。 纪棠冷静地观察周围的情形,飞快掏出兜中的防狼喷雾,朝着眼前几人一通乱喷。 “啊——什么东西?” “我的眼睛!” 趁她们惨叫连连的时候,她侧身闪进最后一个隔间中,掰下了扣锁。 常岚气得直跺脚,睁开一条红肿的眼缝,大喊:“把她揪出来!我要打死这个贱人!” 几人不停地踹门板,各种骂脏话。 “一中的工程建筑还挺良心的。”纪棠一面嘟嘟囔囔,一面甩匀喷雾,“这么踹都没坏,不愧是省重点。” 一个女声叫嚣道:“我们爬上去,上面有缝。” 纪棠抬头望着隔间上的缝隙,警惕地靠着墙皮,校服跐溜被划了一道白痕。一双眼睛从隔间上头探出来了,两只手抓着隔板。她拿起喷雾,迅速冲着那人摁下。 “啊!”那女孩尖叫一声,捂着眼睛跌了下去。 常岚狠踹了一脚门板,震得她自己踉跄两步,被另一个人扶住,指着隔间骂道:“你他妈有本事就自己出来!待会儿被我弄出来,看老娘不搞死你!” 纪棠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副橡胶手套,大声回答:“你们四个打一个,不公平。有本事你把人都叫出去,我跟你一对一单挑!” 这丫疯了吧?还单挑? 常岚几人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面面相觑。 “你可想好了,要不要这么跟我耗下去?许京去开团会,最多还有十几分钟就回来。他什么时间散会,你比我清楚。”纪棠继续说道,一边把手套给自己戴上。 常岚犹豫了。主要是纪棠镇定自若的表现吓到了她,她本来预计的哀哭求饶统统没有发生。甚至,纪棠还自备了防狼喷雾。她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带人撤出去,下次再找机会。 可她不甘心啊! 纪棠和许京每天黏得那么紧,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贱人落单的机会。让她再看着他们一起上学放学,她怕自己会气得发疯。 “那你把防狼喷雾扔了,我就让其他人出去。” 纪棠沉默了一会儿,“好,你先让她们出去。” “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常岚大声说着,却用手势示意几人躲到门后边去。其中一人,故意使劲拉了一下门栓,做出她们都已经出了门的假象。 常岚眼珠子骨碌一转,说:“好了,她们都出去了。” “你以为我是智障吗?”纪棠翻了个白眼,“都躲在门后吧?”常岚这样的人会遵守规则就有鬼了,毕竟连许京都栽在她手里,纪棠也没把她当傻子。 常岚一时语塞,色厉内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在骗你?” 纪棠笑嘻嘻地说:“你自己看看玻璃。” 常岚愣了一瞬,扭头一瞅,原来盥洗室的玻璃窗上,明明白白地倒映着门后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她的脸倏然涨红了,倒不是羞愧,就是感觉自己在纪棠面前丢了大脸,当下心头更恨,直想割了这丫头的舌头。 “都出去!”她怒吼道。 跟班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道:“真出去啊?” “替我守着门,听到什么动静都别进来。”常岚咬牙切齿道。 几人称是,老老实实地退出了盥洗室。同时,一只防狼喷雾从隔间里扔出来,纪棠哼道:“我可不是不守信用的人。”不过她也没蠢到把利器留给对手,这一扔,直接就是冲着窗户去的。她这个隔间两面贴墙,其中一面就是窗户。 如果她胆子够大,从窗户里直接爬水管逃出去也是行的。 不过就算常岚放过了她,她还想替许京拿回点利息呢。四百米冠军了不起哦?跆拳道黑带了不起哦?她可是……打过丧尸,修过仙术,开过机甲的人! 隔板外边,常岚冷笑着,揉了揉十指,紧捏成拳头。 一对一?找死! “咔——”扣锁开了。 常岚猛地拽开隔间的门,五指抓向纪棠。然而几乎是同时,一束辛辣的水喷向她的脸,她“啊”地叫出了声。张开嘴的一瞬间,嘴里也被喷了一道。 纪棠左手握着个小瓶子,打水枪似的往她身上射。 “你他妈……呸呸呸!”常岚胃里作呕,翻江倒海。 纪棠挑眉道:“我也没说我就一瓶防狼喷雾啊?两瓶包邮没办法。” 常岚咬着牙,双眼紧闭,一巴掌扇过去,骂道:“臭女表子!”话音刚落,一筐东西砸在她头上,似乎有什么软团团的东西,从头顶上滚下来。她往头发上一揪,拽下来一个黏糊糊的长条状物。 女孩子应该都对这种手感不陌生。常岚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颤巍巍地睁开眼,望见手里躺的卫生巾,气得嘴唇发抖,大吼一声:“我要杀了你!” 纪棠啧啧两声,弯腰闪过一记勾拳,推开另一扇隔间门,故技重施,抄起里面的垃圾桶,向常岚掷去。 常岚已经快疯了,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恨过哪个人!她脸上一道血痕,领口挂着片带血的护垫,只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屎味,抓狂地向纪棠扑来。 纪棠边躲边说:“是你要到厕所来的!你说你是不是傻,约在食堂多好?”那就撒她一身泔水和烂菜叶叶,反正打不死她,也活活恶心死她。话间,纪棠抄起了水槽里的拖把,倏然下蹲,竖起拖柄,捅在常岚小腹。 “啊打!”纪棠大喝一声,三百六十度旋转拖把,墩布跟电风扇似的甩起来,溅了常岚一头一脸脏水。顺便踢翻了旁边的水桶,让水流了一地。 常岚“啪”地后仰摔了个底朝天。 纪棠趁机骑上去,揪着她衣口,又喷了她一通防狼喷雾。常岚哇哇乱叫着,四肢扭动,打了她好几下。纪棠强忍着背后的疼痛,使劲全身力气,给了她一记耳光。 “这是为许京打的。”纪棠站起身,“我这辈子,第一次动手打女孩子。” 常岚眼冒金星,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倒在地砖上,嗤嗤喘着粗气。 纪棠冷冽地说:“今天的事,你就当成一点小教训。不要以为别人退让就是好欺负。被打的人,被侮辱的人,他们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难受。” 她脱下橡胶手套,扔到垃圾桶里。 “打你,我还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 卧槽!本姑娘今天真是帅炸天了! 纪棠佯装淡定地走出盥洗室,目光锐利地扫了那几个跟班一眼,轻哼一声,朝教室走去。转过一个墙角,根本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简直想捂脸给自己尖叫。 “啊啊啊啊——”她把脸埋在书堆里,滚来滚去。 许京一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某个白嫩嫩软绵绵的丸子,对镜自照,摆出各种或凶恶或冷漠的表情,然后一秒钟破功,傻兮兮地笑起来。 “你吃错药了?”他探了探她额头。 纪棠把他的手扒下来,肃然道:“许京同志,我今天做了一件为国为民的大事,感觉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呢。” 许京:“……” 突然,他发现她耳后多了一道抓痕,正隐隐沁出血珠。他蓦地撩开她头发,声线一沉:“谁抓的?” 纪棠一怔,忙道:“我自己,我自己。”她伸出十个爪子,嘿嘿一笑,“你看我好久没剪指甲,刚才不小心挂了一下,就这样了。” 她虚窥着许京的脸色,见许京神情渐渐和缓,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他知道她和常岚刚大打了一架,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你钥匙呢?”许京朝她伸出手。纪棠不明就里,疑惑地看向他。 许京戳了一下她额头,“傻子。”径直夺过她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一串钥匙,钥匙扣上挂着一个泰迪玩偶和一只指甲钳。 “有空臭美照镜子,没空剪指甲。”许京捉了她的手,握住,摊开。那么小小的一只,柔软白皙,连指甲盖都是粉的。 他神情专注地低下头,给她剪指甲。每一瓣都是月牙形,小心翼翼的,生怕剪进她肉里的,像是对待什么珍而重之的稀世宝贝。 第八十二章 接到常岚电话时,成涛正和几个小弟刚结束罚站。成涛啐了一口,骂道:“李丽这个老女人,简直有病,老子不就是没穿校服吗?” “欲求不满吧。”几人嘿嘿笑起来,其中一个向成涛偷偷摸摸递了一根烟。 成涛接过来,熟稔地点燃,捏在指间,吐了一口白雾。 “最近查得严,万一被李丽发现……” “她算个屁,老子要真跟她计较,就半夜堵着她打一顿。”成涛眯着眼睛,吞云吐雾道,“听说她有个儿子在读初中?” 背后突然响起个阴测测的女声:“我儿子是在读初中,所以呢?” 几人悚然回头,看见一身职业装的李副校长,伸出食指,抬了抬黑框眼镜,冷笑着望向他们。成涛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此时,他口袋里私藏的手机震动起来,一闪一闪地映出白光。 李丽眉毛一扬:“接啊,怎么不接?” 成涛捂住口袋,说:“不是电话……是闹钟,闹钟响了。” “学校规定,上课期间不能带手机。”李丽才不信他,“要不要我帮你接?” 成涛咽了下口水,掏出手机。只见屏幕背景是个搔首弄姿的少女,显示来电名称为“甜心”。李丽噗嗤一声就笑了,但一瞬间又换成冷肃的教导主任脸,抱臂看着他。 “喂。”成涛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传来个女孩的哭声:“涛哥,你一定要帮我弄死她!” 成涛窥着李丽的脸色,急忙撇清道:“你别胡说,什么弄死不弄死的?” “就是那个臭女表子,勾引男人的贱货!”那头的女孩咬牙切齿道,“她不是喜欢卖清纯吗,你就去找几个兄弟,把她做了,拍照片、录视频。我要让她在学校混不下去,看她还有没有脸读书?” 李丽的目光冷得能把人冻成冰。成涛急了,吼道:“这可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你吼我?你居然吼我?”女孩哭得更厉害了,“我跟你说,你这次要是不帮我,我他妈恨你一辈子!你再也别想来找我!” 成涛心尖一紧,不敢说话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 那边听他沉默许久,以为是筹码不够,终于狠狠心,低声道:“涛哥,你帮我这一次,不管是退学还是进看守所,我都陪着你……大不了,我把自己也给你。”最后一句话,声若蚊呐,细得几乎听不清。 李丽暗暗摇头: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成涛听到这里,浑身一哆嗦,狠下心把电话掐了,额头隐隐渗出了汗水。 “手机上交,期末再拿回去。”李丽夺过他的手机,凌厉的眼神在他们几人身上划了一道,“你们爸妈供你们读书不容易,学好三年,学坏三天。真到了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成涛几人都垂下了脑袋。 “都回教室上课吧。”李丽拍拍他的肩,“人生有时就是一次选择的事。我看得住你们一时,看不住你们一世,你们好自为之。” 李丽叹了口气,抱着教案材料走远了。 成涛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他脑海中浮现出奶奶病重的样子,她握着他的手,殷切地叮嘱他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可下一瞬间,又想起了常岚青春的*,散发着幽幽的芳香,殷红的嘴唇,粉白的脸蛋。 “干!”他暗骂一声,挥手道,“咱们爬墙出去。” 一行人终于离教室越来越远。 - 纪棠回到家,发现晚餐异常丰盛。 “今天什么日子啊?”她偷偷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被她妈“啪”地打落。 纪妈妈瞪眼道:“没礼貌,客人马上就到了。” “什么客人啊?”纪棠好奇地问道。 “就是你李阿姨嘛,上次她帮了咱们忙,我们不得请她吃饭?”纪妈妈左右端详着摆盘,“你上楼去把小京叫下来,让他一起来吃饭。” 纪棠说:“那多尴尬呀,都不认识。” “哎哟,你真以为人家来吃饭是为了你啊?你哪来这么大面子?”纪妈妈敲了她一记脑瓜崩,“李阿姨的儿子马上要中考了,小京不是成绩好吗?当年可是全市第一名进的一中,李阿姨是想让他传授点经验呢!” “小胖子也来啊?”纪棠吮着手指上沾的红烧肉汁。 纪妈妈笑道:“人家现在可不胖了,又高又瘦的,你别说,长得和小京还有点像。” “怎么可能,他小时候那么胖……”纪棠吐了吐舌头,趁她妈还没打人,赶紧踩着拖鞋出了家门。 一席饭吃得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别看许京平时顶着张欠债脸,对着长辈却是一溜甜言蜜语,马屁拍得山响。纪棠忍不住好几次对他偷偷翻白眼。她目光左右在许京和小胖脸上游移,她妈居然真没骗她,两人一样的瘦长身材,白白净净,咋看之下的确有些相似。 当年矮墩墩的小胖,一不小心就蹿上了一米八,变成了小帅哥。 “小丽啊,你这小个子,结果生的儿子这么高。”纪妈妈艳羡道,“你看看我家丫头,跟营养不良似的,别人还以为我虐待她呢。” 李丽拍拍儿子的背,半开玩笑道:“我还想要个贴心的女儿呢,白长了这么大个儿,读书还没小京一半好。”她儿子性格内向,只顾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搭理。她忍不住把眼神投向温和懂事的许京,几次把舌尖那句“你看看人家”压下去。 纪妈妈说:“那再生一个呗,反正你还年轻。” 纪爸爸指了指李丽,笑道:“你还别说,小丽看起来是真年轻,平时和学生们处久了,自己看起来也像个学生。” 李丽出了学校,脱了一身黑色职业装,换了条绿色的裙子,满脸笑呵呵的,和那个板肃脸的副校长判若两人。她叹道:“我平时上班怕压不住那帮学生,总穿黑呀白的,你们小姑娘现在就喜欢那个酷劲儿,整那些深色衣服穿,我们上了年纪的,反而喜欢穿亮色。” 纪妈妈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家长们叨念了一会儿,又让许京讲了讲学习心得,一顿饭吃到大晚上才散。 “天都黑了,让小棠和小京送送你们吧。”纪妈妈把人领到门口。 李丽笑着摇摇手:“嗨,让孩子好好复习吧。就这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 - “涛哥,好像有人出来了。”一个男生骑在墙上,摆弄着望远镜,“一栋303对吧?” 成涛掐熄了烟,“确定是许京和纪棠吗?” “应该没错。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小白脸,女的……女的看不清楚,挺苗条的,穿了身绿裙子。” 五六个男生缩在巷子后边,手里抄着棍子。成涛往四下巡视了一眼,瞥见不远处街口挂着一个摄像头,朝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说:“把路灯砸了,咱们摸黑过去。” 那个男生戴上鸭舌帽和口罩,拣了块砖头,噌噌爬上路灯杆子,一转头把灯拍烂了。 巷口的这一段路,霎时陷入黑暗中。 李丽和儿子并肩走着,奇怪地说:“这路灯怎么坏了,来的时候好像还好好的呢。”话音刚落,就见到巷子里蹿出几条黑影,猝不及防地一棍子敲在她儿子脑后。 “啊——”她失声尖叫。 - 次日,全市头条都是“职高学生不服管教,小巷暴打副校长母子”,在市里掀起轩然大波,影响极坏。 纪棠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她一听说李丽母子是在自己家外面被人打的,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成涛那群人本来要打的是自己?不然也不至于在她家门外伏击。 她内心愧疚极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请了假,和父母一起到医院去探望两人。 许京也跟着过来了。 李丽的伤还好,虽然伤筋动骨,但成涛几人主要针对的是“许京”,没对她下重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存了不轨意图,没往死里打。那几人刚脱了裤子,倏地认出李丽,险些没当场吓晕过去。 倒是小胖,替他妈挨了好几下,断了一条右腿,两根肋骨骨折,还落下了脑震荡,浑身都是伤。李丽在病房里哭得不成样子,抱着丈夫,后悔道:“我平时就不该老拿他和别人家孩子比,成绩好不好有什么重要,只要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够了。” 至于成涛等人,全部被学校退学。而且包括成涛在内的其中两个已经成年,很可能面临着牢狱之灾,常岚那句“不管是退学还是进看守所”一语成谶,然而她自己却没有兑现诺言,连夜躲到了乡下亲戚家去。 纪棠垂头丧气地坐在医院走廊里,对许京说:“我总觉得,李阿姨这次是替咱们挡了祸,我心里过意不起。” 许京揉揉她的脑袋,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发生了,难过也没有办法,我们想点办法弥补吧。”他余光瞥见她耳后那道快愈合的伤口,眼睛一眯,“而且,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纪棠:“……”要不要这么敏锐! 第84章 大结局 纪棠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爸妈,吓了她爸妈一跳,赶紧拎着大包小包,熬了骨头汤去医院给人家道谢并道歉。 小胖缠得跟粽子似的,右脚绑着石膏,听了起因经过,也没埋怨他们,一个劲儿说“没关系”。 难为李阿姨也宽容,眼神复杂地望着病床上的儿子,叹道:“其实我也有责任。是我学生犯的事儿,又不是小棠的错,你们道哪门子歉?这要真把小棠和小京打了,该是我登门谢罪了。那天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总以为是小孩子一时意气,口不择言,如果我能再重视一点,这事儿也不至于发生了。” 纪棠一家人听了更加感动。尽管她这么说,纪妈妈还是挺内疚的:“主要是孩子,这伤筋动骨的,没几个月好不了。眼看就要中考了,学业怎么办……” 许京主动提出每天到医院帮小胖补课,“阿姨,本该躺在这里的人是我。您就别推辞了。” 纪棠也连连点头,举手道:“我也来,我也来。” 纪妈妈敲了她一记脑瓜崩,嗔道:“你来做什么,就你那成绩,别跟着瞎添乱了啊!” 纪棠摸着被她妈打出的红印子,委屈地说:“我来跟小胖一起补初中的功课,这还不行吗?”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连日愁眉苦脸的李阿姨脸上也有了笑容。许京趁人不备,从背后勾住了她的手指,轻轻晃了晃。纪棠抬起头,冲着他嫣然一笑。 - 小胖出院的那天,成涛他们的判决书也下来了。成涛因为故意伤害罪,又是主犯,被判有期徒刑两年,其他人最少也是开除和劳教。常岚虽然没有被他们供出来,但毕竟做贼心虚,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来上课。 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常岚的母亲来帮她办转学手续,顺便拿走了她的书包,却把大量课本留在了这里。梁骁探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阿姨,这些书都不要了吗?” 常岚母亲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不要了,反正她也不读书了。”说罢匆匆离去,高跟鞋踩得楼梯啪啪响,头也没回一下。 “常岚家挺有钱的啊我记得……她不是买进一中的吗?” “是她继父有钱吧?” “什么继父,我妈认识她隔壁邻居的侄女,据说就是她妈勾搭上的一个男人,根本没结婚。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她能做出这种事来……” 一帮女生窃窃私语,不时发出细微的、压低了声的惊呼。 纪棠埋头写试卷,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每写完一张,就用笔戳戳许京的肩,他一言不发地把卷子收过去,迅速改好了还给她。两人简直是默契的流水线学习工程。 在许京的辅导下,纪棠成绩进步很快,半年后就跃到了年纪前三十。正式升入高三的时候,她的模拟考试名次已经稳居重本线了。小胖那里也传来好消息,通过许京的查漏补缺,他在住院期间成绩不但没落下,反而上涨了一大截,中考顺利卡线考进了一中,成了他们的学弟。 还好他的伤只在手肘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没有其他后遗症,不然纪棠真的要愧疚一辈子。他性格也活泼了许多,每次谈起这件事,还安慰她说:“这是男人的勋章,以后我还要特地秀给别人看呢。” 纪棠破涕而笑:“你才几岁啊,还男人的勋章?” “那许京哥也才比我大两岁,他算不算男人?”他挤眉弄眼,只差没在脸上写明“我懂的”。 纪棠追着他打了两下,忍不住红了脸:“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呀?” “你听不懂,有人听得懂咯。”小胖笑嘻嘻地望向门外,“对吧,许京哥?” “你别以为这就能骗到我,他说了他今天要带渺渺打疫苗的。”纪棠得意地一挑眉,作势要掐他的耳朵。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渺渺懒洋洋的叫声。 “喵呜——” 伴随着许京踩着拖鞋的脚步,他倚在墙边,正对上她愕然的目光,微笑道:“对。” 小胖左右张望,识相地说:“我先回家了,我妈还等我吃饭呢,你们聊。”一溜烟换好鞋子冲了出去,顺便抱起了渺渺,替他们关上房门。 四目相对,纪棠败下阵来,默默挪开眼神,咳了两声:“怎么我爸妈还没回来啊,都快到饭点了。” “叔叔阿姨今天出去吃,不回来了。”许京走到她跟前,捧着她的脸,掰正她的视线。 纪棠好奇地问:“他俩干嘛呢?” 许京俯下身,一字一句地说:“过结婚纪念日。” 明明是最寻常的一句解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羞,耳根自然而然就红了。 “那……那我们吃什么?” 许京目光熠熠,反问道:“你说呢?” “我、我没想……”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拦腰抱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落到了柔软的沙发上,像一片树叶,陷进了泥泽里。却有沉沉的云压下来,紧张得她喘不过气,一点力气都没有。 “棠棠,我喜欢你。”许京蜻蜓点水般吻过她的额头、鼻尖。 纪棠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颈边蹭了蹭,呢喃道:“我也是。” 他眼底水光潋滟,轻轻拂开她的刘海儿,说:“我们以后也会有很多个结婚纪念日,是吗?”纪棠用吻回应他。唇瓣青涩地相接,两人不约而同地抱紧了彼此。 “当然。” - 高考放榜,许京毫无疑问地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全国最顶尖的大学。纪棠毕竟没他那么逆天的智商,靠着上一次参加高考的模糊记忆,险险拿下一道数学大题,擦分进了排名前十的某大学法律系。 纪爸纪妈乐得合不拢嘴,一整天都在打电话,把所有能通知到的亲戚朋友都通知了一遍。要不是纪棠拦着,两人非得给她整出二十桌酒席不可。 “算了,算了,那这次就不办酒了。”纪爸爸看着她和许京,意味深长地说,“过几年爸爸给你办个大的。” 她妈拉着许京的手,说:“小京,就算上了大学,你们也不能生分啊。你们两个人一起去,每年也要两个人一起回来,知道不?” “对对对。”她爸连忙附和道,“两个人,不能是三个人。”目光在她小腹悄无声息地扫了一圈。 纪棠摸着刚吃饱饭、圆滚滚的肚皮,嘴角抽搐:“……” - 拜学神所赐,纪棠的大学四年一点没浪费,除了谈恋爱,净剩下读书了。本该一路飞升的许京没 有选择保研,而是拉起了一支小团队开始创业,反而是她继续读了研究生。等她研究生毕业,进了一家著名律所,许京的小公司也慢慢步上了正规。 两人掷骰子挑了个良辰吉日去扯证。 民政局排队的时候,纪棠感觉手心全是汗,她纳闷地想,我也不紧张啊,怎么就出了这么多汗。嗅了嗅另一只没和他相握的手,分明是干爽的。她恍然一偏头:“你流汗了啊?” 许京抿着唇不说话。 “放心啦,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捂住了嘴。许京瞪着她,沉声道:“不许乱说话。” 纪棠翻了个白眼。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捅了捅他胳膊,小声说:“我昨天翻到一起案子,当事人名字挺耳熟的。常岚和成涛,你还记得吗?他们俩居然结婚了,五年前的事,同学里一点风声都没有。” “嗯。”许京直直盯着工作人员手里那个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下。 “成涛从牢里出来以后,常岚一直躲着他,他就跑到乡下把她堵住,对她用了强。那时候常岚也不敢告他,就瞒下来,做了他女朋友。后来成涛没找到正经工作,就跟着一帮走私的人混,结果不知道怎么染上了赌瘾,每天回家就暴打她。我们律所每年有法律援助的名额,今年接的就是她这个case,她不但要离婚,还要告成涛家暴和强.奸,真是……” 许京拽了她一把,拖着她往前走,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难掩激动:“排到我们了。” “排到就排到了呗。”纪棠被他突然一打岔,都不记得自己讲到哪儿了。不过……无所谓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许京一笔一划地填表,神态极其专注,高考也不见得他这么认真过。他庄而重之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第九副本完成,恭喜宿主,顺利通关】 - “棠棠,棠棠……” 好像有个人在叫她,为什么头这么疼呢?晕乎乎的,眼前的景物都变成了一式两份。双份的电线杆,双份的路灯,双份的……许京。她傻嘿嘿地坐在地上笑起来,摸着后脑勺问:“许京,你怎么在这儿啊?那个做传销的,你看见没有,还让我去做什么攻略任务。” 面前高大的男人逆着灯光,无奈地蹲下身,把她背起来,抱怨道:“我跟你说了,让你别喝太多酒,结果你喝成这样回来。要不是我出来找你,你就得给警察捡走了,知道吗?” “哎呀,其实我也没喝多少,就这么点。”纪棠比划着手指,掐出一点尖尖,“我这不是看到渣男生气嘛,让他劈腿,让他带小三来气我,哼!” 许京好笑道:“你喝醉了胡说什么呢,什么渣男?你不是和律所的同事聚餐吗?” 纪棠趴在他背上,使劲地一拍,大喊道:“你忘啦,就是我那个前男友啊!”话一出口,她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气。 某人背脊一僵,半晌才放松下来,故意颠了她两下,哼道:“你什么时候交的前男友,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前男友……”纪棠揉了揉额角,含糊地嘟囔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许京稳稳地背着她,走在无人的夜街。霓虹闪烁,映着他温柔微笑的脸,眸中有星光闪烁,好声好气地哄道:“对啦,你记错了。咱们一毕业就结婚了。” 纪棠扯着他的头发,两条胳膊叠在他胸前,像个小孩子那样,傻笑着说:“那我肯定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们结了好多次婚。我跟你说哦,我……” 许京耐心地听她胡七八糟地讲着,一面将她的高跟鞋脱下来,提在手里。 “你有没有在听啊?” “我听着呢。” “那我讲到哪儿了?你说!” “……好像是丧尸围城。” “对啊对啊,那时候你好厉害!帅炸了有没有!我让你跟你一起去聚会嘛,你又不去。呜呜,人家真的好想把你牵出去溜溜啊。” “许太太,等生了宝宝,你可以溜他。” “也对,咱们的宝宝肯定超可爱!啊啊啊啊,想想就忍不住了!我们快点回去造人嘛,快点!” 静谧的长街上,回荡着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一只花狸猫从巷子后悠悠步出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甩着尾巴朝反方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