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冢》 第一章 归国 回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结婚,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在归国的船上,我反复地读着父亲写给我的信,找不到一句让我对未来存有希望的话。有好几次我都想一头扎进大海,可静下心一想,这又有何意义?没有人同情,更没有人同往,到头来还落得个不孝的骂名。我把信和那位法国女孩的照片都撕成了碎片,洒向了茫茫大海。我已经不想再做什么无谓的抗争了,就像这些纸片,随风飘荡,随波逐流吧。 船缓缓靠岸,踏上祖国的土地,觉得还像是在船上一样的摇晃,没有一丝踏实平稳的安全感。秋生从老远处就认出了我,骑在高高的围栏上朝我挥手呼喊,还跟小时候一样。他的出现,让我阴霾的心情顿时拨云见日,说实话,四年里我最想的人就是他了。 刚下了船,就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早在一个月前,父亲就停止给我汇款了,下船后我已身无分文,要不然怎么也得带着秋生在上海玩几天。 “外国好玩吗?”秋生问。 “好玩极了,他们也有紫禁城,也有圆明园。” “圆明园不就是给他们烧的?” “怪不得人家。” “听说那边什么都是反着的,是吗?” “是啊,因为他们在地球的另一面。” “嘿嘿。” “我给你带了样好东西。” “啥?” 我从皮箱里取出一支金色的打火机,递给秋生,说:“给你这个,比洋火还要高级。” “这叫什么?”秋生把它捏在手里,好奇地问。 “洋火石,也叫打火机,用手指使劲拨那个小轮,火就着起来了,试试看。” 秋生使劲拨了四五下,一束火光瞬间绽放,差点烧到秋生的眉毛。“少爷,这洋玩意儿也不怎么好使,还不如洋火点得快。” “是啊,而且既废油又不耐用。” “那还生产它干什么?” “世界上第一辆汽车还不如人跑得快,但还是要生产,因为它带给我们梦想成真的希望。” 秋生点了点头,又开始摆弄那支打火机。 我和秋生从小就是玩伴,他刚来我家时才8岁,虽然我比他大两岁,但什么事都还需要他的照顾,在家时安排我的起居,在外面又要保证我的安全,就这样我们一起玩了10年。在外人面前我们是主仆,只有我们俩时便是好兄弟。 “少爷,你在外国学什么?”秋生又问。 “建筑,就是盖房子。” “你跑那么远就是学盖房子?我爹就是盖房子的,你跟他学就行了啊。” “哈哈,我学的是盖洋人住的那种房子,比咱的高大结实。” “洋人的房子啥样?” “基本都是哥特式,就跟你裤裆里的那玩意儿差不多。” “啊?难怪洋人这么喜欢欺负人。” 四年的光阴的确让中国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从上海到济南,一路之上租界横行、军阀混战、千里赤地、民不聊生,本只是心寒的我,又凉了一截。 第二章 恶梦 走走停停,一路上不是遇关卡就是被搜查,还差点被当成什么革命党抓起来,幸好秋生机灵,说了几句好话,塞了几个银元,涉险过关。 家似乎比过去小了,在我过去的记忆里,我们的钱家大院是个走不到头、翻不出去的小城,难道它也像人一样,越老就越发萎缩?柳枝从院子里垂到了墙外,四年前的这个时候它是送我,今天是迎接我吧。 “院墙怎么矮了?”我不禁问。 “少爷,是您又长高了。”秋生笑着说。 “也许吧。” 还没跨进门,秋生就向全家大声通报着:“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全家老小刹那的工夫就汇聚到了前院,不停地朝我上下打量、问长问短。家里比我临走时多了一个嫂子,少了一个妹妹。前年我哥娶妻,去年我妹嫁人,今年我也要结婚了,我们似乎在一夜之间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归属。 我给全家人都带了礼物,给父亲的一块西洋怀表,给母亲的是一件真丝披肩,给大哥的几瓶波尔多红葡萄酒,给嫂子和小妹的是法国香水,还有一些小玩意都分给了伙计丫头们。分完礼物,母亲亲自带着我去看我的新房。这间房在后院西侧,与我大哥的房间正对着,中间是一片小花园和一条蜿蜒的欧式长廊,院子的北头有一座井,旁边立着几株柳树,打眼看去,很像是欧洲的园林风格。我的新房比我过去那间宽敞了许多,而且里面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包括我未来的生活。坐在这间屋子里,我反倒对结婚充满了恐惧。 吃过饭,我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一觉了。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巴黎圣母院。我仰望着屋顶,慨叹着建筑的雄伟和壁画的瑰丽,真是建筑与艺术的完美统一。想着想着,眼睛慢慢合上了,朦胧中我感觉浑身一阵清凉,随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朦胧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那位金发碧眼的法国女孩正靠在一尊大理石柱上,金黄的头发和雪白的纱裙在微风中飘动,午后的阳光为她镶嵌了金边,真像一幅动感的油画。那不正是我们邂逅的那个午后吗?我们介绍了自己,又介绍了各自的家乡,一起喝咖啡,一起看落日……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卷起的黑土顿时遮蔽了天空,一片漆黑。我在沙尘中拼命摸索着,终于抓住了法国女孩的手臂,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可当我睁开双眼时,惊讶地发现我正怀抱着一具穿着白纱裙的骷髅!她伸出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啊!”我大叫一声,从梦里挣脱出来,一身的汗。此时秋生正站在我跟前,一脸的惊慌,他问:“少爷,怎么了?” “没事,做了个噩梦。你怎么没敲门就进来了?” “我敲了,您没听见。” “什么事?” “老爷叫你过去。” “我洗把脸就过去。”惊魂未定的我两手还在微微颤抖,我环视了一下屋子,对秋生说:“我感觉这个屋子有点邪气,阴森森的,你不觉得吗?” “是有点,这屋子得有几十年没住过人了,熏了个把月的香还是有霉味,不过这屋子敞亮气派,住上一阵子添点活气就好了。如果不想住,您就回原来那个屋子,我还回去跟伙计们挤大炕就是了。” “不用了,你现在是小管家,我怎么能让你再回去呢?再说我也不舍得啊。” “都是托您的福,那个词怎么说来,老爷喜欢您,我也就跟着沾光。” “爱屋及乌。” “又跟您学了个词。” “以后别跟我说‘您’,我老吗?” “那以后就说‘你’。少爷,我琢磨着做噩梦也是因为舟车劳顿,我让厨子给您——你熬碗莲子粥。” “亏‘您’想得周到。” “少爷,折杀我了。” “你忙去吧,我这就过去。” 我洗了把脸,心虽然平静了下来,但些许余悸却总也挥之不去。 第三章 结婚 我父亲15岁就中了秀才,在当时被誉为“神童”,可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他功名的最高峰。又过了15年,他依旧没有中举,一怒之下弃文从商。谁知考场不得志的他在商场一发而不可收,短短八年就名震济南,腰缠万贯,并买下了这座令许多人都垂涎三尺的大宅院。 父亲说话就像他做生意一样,精打细算、惜字如金。可今天却像是换了一个人,竟对我侃侃而谈起来。 父亲捋着胡须,慢声慢语地对我说:“绍荣,这次回来感觉你成熟了很多,洋人的教育绝非徒有虚名啊。如今你大哥已经在政府衙门谋得了一官半职,你也留洋归来,我终于没有什么心事了。” 父亲沉默了片刻,喝了口茶,估计要进入正题,说我的婚事了。我要先下手为强,表明我的婚姻观,父亲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于是抢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这洋女人是绝对不能娶的。我见过一些洋客商的太太们,个个眉飞色舞、口无遮拦,纵是有七情六欲,也要讲三从四德,看她们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连洋人都压不住,你能降伏得了?再者说来,洋人和我们不但说话不一样,就连吃饭的习惯也大相径庭,是断断乎过不到一起的。年轻人的恋爱都是天真幼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千百年不变的道理,我劝你还是断了那些念想,成家立业,光宗耀祖,这才是大丈夫干的事。” 其实回国前,我就已经与那位法国女孩分手了。而我现在所关心的是我未来的妻子,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没有相识相知的过程怎么会有爱情?父亲从我无奈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什么,又说:“你大哥的孩子已经两岁了,你妹妹也有了孩子,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现在还要去自由恋爱,你觉得现实吗?我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结婚自然要慎重,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可以进咱家门,入咱家祖坟的。如今大户人家的适龄女孩差不多都结了亲家,就算你去自由恋爱,谁会和你谈呢?这不是法国,是中国,在中国就要按中国的方式办。他们田家那可是大地主,他家的粮食能养活半个济南城。而且人家祖上在大清国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现在虽然败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经过大世面的人家,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吃得开,说不定过几年就会东山再起。别看他家在衙门里没人,可论起关系门路,咱钱家远比不上人家。去年你大哥那件事不就多亏了田家,要不你大哥现在还蹲大狱呢。” 我本想辩解说:“他们对我哥的恩情就一定要通过我的牺牲来报答吗?家族的前程非要用我的幸福来做赌注吗?”父亲又参透了我的想法,说:“他家三姑娘惟肖是最小的女儿,今年刚好十六,也是他们家最受宠的闺女,他家二闺女还没嫁,就把老三嫁过来,这难道不够诚意吗?他家大儿子也是留过洋的,还是个什么博士,他们能上赶着跟咱家结亲,就看着你是留洋回来的,不像其他人那么目光短浅,没见过世面。” 结婚的事我无法再去申辩了,但工作的事我要自作主张。我刚要开口说,想到中学教美术,教孩子们学习油画。父亲又抢先一步,说:“你在国外学的是建筑,可如今兵荒马乱,天下并不太平,你也很难施展你的才华,所以你就先在家做事。我年纪大了,钱庄和当铺的事以后就交给你打理,我也该享享清福了。” 真不愧是亲父子,我想什么都能猜得透,但为何偏偏无视我的想法呢? “独木不成林,我们两家一联姻,咱的生意就更好做了,用不了几年,咱家就能成为江北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话我已经说明白了,利弊我也替你权衡了,不管你怎么想,都要应了这门亲事,就算你没有枉费钱家对你的养育之恩,对得起咱钱家的列祖列宗。” 父亲已经陶醉在未来那片锦绣的前程里,脸上泛起了自豪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已经被他主宰。 看到父亲如此的幸福,我已不想做什么争辩了,如果稍有不从,列祖列宗暂且不说,父亲估计会当场气昏过去,并将我逐出家门。 一个月后,我的婚礼举行了。婚礼隆重而又繁琐,我像个木偶一样被人牵着,眼前一片熙攘,头脑里则是一片空白。我只知道跟周围的人一一碰酒、一饮而尽,什么地方官、土财主、当兵的、山大王等等,看着顺眼的就喝,不顺眼的靠边站,新娘是谁我无权决定,但跟谁喝酒我总要说了算吧?最后跟土地爷碰了一个就不省人事了。 我醒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我摸到床头,拧开台灯,突然惊了一跳,新娘子蒙着盖头静坐在床沿上。我心想,这位就是我未来相伴一生的人吗?我猜猜她长的什么样子,漂亮不可能,要不怎么主动跟我们家攀亲?会不会长着一副大暴牙?脸上布满了麻子?还长着一颗硕大的媒婆痣?睡觉是不是还打呼噜?想着想着我笑了,笑得满床打滚。一阵大笑过后,我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那种感觉就像是刚刚大哭了一场。 忍住一开始的疼痛,慢慢的,时间会医治一切。当我揭开她的盖头,顿时惊呆了。 第五章 父亲 积怨终于在一个午后爆发了。 午休后,母亲在后花园散步,穿越长廊时,惟肖恰好迎面走来,可她不但没有给母亲请安行礼,甚至对母亲视而不见,大步流星地擦肩而过。母亲当时就气坏了,转头就向她破口大骂,而她却充耳不闻,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听过村里的妇女骂街,也见过酒店里的老板娘撒泼,但要把一位堂堂的贵妇人逼到如此情形,不能说是深仇大恨,至少也是难以容忍。 晚饭前,母亲把我叫了过去,以七出的第一条“不顺父母”之名让我休妻。大嫂则在一旁推波助澜,虽说她的意见我基本不会采纳,但她却将我心里的火越扇越旺。看着饱受委屈的母亲,想着惟肖对我的态度,我也萌动了休妻的打算。 我来到父亲的书房,准备将我的想法告知与他,并利用这个机会选择我喜欢的方式结婚。走进书房,发现父亲正将写好的一幅字卷起放在桌案上,神情非但不严峻,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松惬意。 看到父亲如此,我反倒显得心虚起来,竟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先开口道:“你先坐下,惟肖马上就会过来。” 我惊讶道:“她来?我有话想跟您单独说。” 父亲说:“你想说的事情我都了解,待会惟肖来了,你再说不迟。” “可是——”我的话被父亲止住了。 我刚坐下,惟肖便推门而入,一张长脸,一脸不屑。 父亲微笑着看着我们俩,说:“越看你们是越般配啊,瞧你们俩那两张长脸,多有夫妻相啊,呵呵。”父亲拈了拈胡子,接着说:“惟肖啊,你进我们钱家快一个月了吧,你觉得屋舍院落是否舒适?” 惟肖望着地面,轻轻嚅动着嘴说:“挺好的。” 父亲又问:“饭菜是否可口?” 她机械地答:“挺好的。” 父亲再问:“下人是否服帖?” 她声音更小了:“挺好的。” 父亲还问:“家人是否亲和?” 她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也挺好的。” 父亲笑道:“如此看来,问题并不源自外物,而在于你的内心。其实这都是正常的,女孩子年方二八,正值豆蔻年华,正是自由快活的日子,可如今却嫁到的一个陌生的深宅大院,没有了自由,也失去了爹娘的宠爱,别说是你,换作我也会觉得委屈。心里有了结就要解,否则会越缠越多、越累越紧。今天找你来不是因为下午的事,那件事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以后也不会再提,找你来主要是帮你解开心结。”我感觉父亲好像是在说胡话,母亲气成了那个样子他都满不在乎,还不停为这个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大小姐开脱、辩解,为她解心结,那母亲的心结呢?我的心结呢?我不能再沉默了,猛然站起身对父亲说:“爹,我想说两句。” 父亲瞥了我一眼,示意让我坐下并闭嘴,略带冷峻地说:“待会我自然会让你开口。” 我愤愤地坐下,狠狠地瞪了惟肖一眼。 父亲的目光一转向惟肖就变得不再犀利了,对我之时为严父,对她之时像慈母。“惟肖啊,从今天起,你不必太拘于礼节,出门也无须请示,但要保证安全,晚出早归。钱家的大小事务你皆可以过问,钱家的亲朋好友你亦可走访。我们钱家做事凭道理,从不以辈分压人,以地位欺人,而是以德服人,以情化人。我们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孤立你、责难你,更不会去休妻。凡事都莫怕,因为这里是你的家,我也一直盼望你能早些喜欢上这个家,把它当作自己的家,兴旺这个家。” 惟肖冷笑道:“我真的那么珍贵吗?我并不怕什么,您难道不怕我毁了这个家?” 父亲笑着说:“你是绍荣的媳妇,这难道说不珍贵?我看是弥足珍贵、举世无双。我所怕的并不是你毁了这个家,而是这个家让你不幸福。你是钱家的媳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由我们钱家一同面对。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的事,只有一家人的事。” 惟肖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地说:“谢谢。” 父亲语重心长道:“谈情说爱要看喜不喜欢,婚姻大事要看合不合适。情感可以磨合,但外物很难改变。人世间充满了矛盾和假象,矛盾棘手却要面对,假象美丽则须打破,但人常常会因惧怕矛盾的抉择而被假象所迷惑,特别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好了,该吃饭了,今晚你们俩先在自己屋里吃,夫妻之间可以畅所欲言。惟肖,你先回房。绍荣,你留下,我有东西给你。” 惟肖走出书房后,我再也按捺不住,抱怨道:“爹,她这么孤傲,你竟然还如此纵容她——” 父亲举了下手,打断了我的话,颇为郑重地看着我说:“不错啊,你也感受到她那份孤傲之气了?我以为你会说她刁蛮无礼呢。” “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我真的无语了。 “这新娶进门的女人就像是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鸟,你当凤凰待她,她将来就会变成凤凰;你若当鹌鹑待她,她将来就会变成鹌鹑。凤要心高气傲、不拘小节,大气而不失风雅,高贵而不乏柔情。惟肖的眉宇间就透着一股傲气,举手投足又彰显高雅尊贵,仪态万方、柔情似水,这可是只凤凰啊。”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我只看到你对她顶礼膜拜、卑躬屈膝,把她硬供成了一只凤凰而已。我真的不明白,她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把她当成神仙?” “她是我们家的人不假,但心还没有真正属于这里,要留住她的心,就必须先交出我们的心。” “心?要是她有一点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我俩之间根本就没有感觉,就算我们交心给她,人家也未必稀罕!” “你觉得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最合适?” “最起码要有感觉,彼此爱慕,两厢情愿,其它的并不重要。” “这说明你并不重视女人。之所以重视一个女人,是因为你需要她,重视的程度取决于你需要的程度。何为感觉?模糊而又抽象,你想过这感觉要到何种程度才可以,又能维持多久吗?两个凭感觉走到一起的人能给予对方的只是模糊的感觉,而索取的也只有模糊的感觉,但生活不是去感觉的,如果你只是需要她给你的那种感觉,这说明你对她的重视也只是一份模糊的感觉。重视女人并不是说为她舍弃江山,而是与她一起坐拥江山。” “问题是我能需要她多少呢?我只是希望能安稳地生活,彼此关怀,难道还需要一个女人去做多少事?” “能做的事多得让你不敢想,你信不信?但凡有所成就的人,都是最尊重女人的人,因为他们需要女人做很多。在许多方面,女人有她们无可替代的优势,而这些恰恰是男人的不足。有时候,所谓的‘妇人之见’会是‘真知灼见’。能左右男人的女人有两种:一种亡夫,一种旺夫;一种是蛇蝎,一种是凤凰。情也分两种:一种是一见钟情,一种是日久生情。前者浮于表而无根基,不易长久;后者植于心而多磨砺,历久弥香。女人对你最深的爱是她对你的崇敬,认为你可以让她托付终身,而绝非一时的好感。惟肖上下透着一股凌人的凤凰之气,但你并没有让她对你产生崇敬,而当她向你臣服时,你就真正变成了龙。这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您说的句句在理,但理不一定通情。您熟谙人情,但不一定懂得爱情。” “你觉得我与你母亲感情如何?” “还可以?” “岂止是可以,你知道我如此家业为何只有她这一房太太吗?” “你怕她,不敢找。” “错了,如果一个女人让我觉得可怕,那她绝不是一个能兴家的女人。我们虽未体验过相濡以沫的滋味,但几十年来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我们结婚前也互不相识,相互的第一印象也差强人意,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来了,不温不火、若即若离。有了这层关系,你会主动去了解她,试着去理解她,尽量去谅解她,彼此相辅,彼此感化,相知的同时也便相爱。即使到现在,我们的情感还在累积着,别人是看不出来的,这才是你所谓的爱情。除了她,我不会再娶其他女人了,省的多事,何况我已有两儿两女,此生足矣。” “可是母亲今天受到如此委屈,你却不以为然!” “媳妇熬成了婆,自然会倚老卖老一下,女人毕竟是女人,她这么做也只是想树威风,过了这阵自然会好。我倒希望婆媳之间均衡些,而不是悬殊。” “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对她的态度我也是一忍再忍,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灾难!” “灾难?一忍再忍?你已经达到忍耐的极限了?如果忍不住你会怎么做?” “休妻。” “休妻?我记得你是反对休妻这种做法的。” “这场婚姻本来就不是我的意愿,也无所谓用何种方式去结束它。” “可你想过休妻的后果吗?” “没有。” “后果我想你也很清楚,但就算抛开那些外在因素,也不能轻易说休妻,那是男人无能的表现。别说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就是对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也不能轻易说出这两个字。” “那我该怎么办?” “我给你写的一个字。” 我展开纸卷,看到的是一个大大的“和”字。 “我从商几十年,靠的就是一个‘和’字。‘和’能聚揽人心、化敌为友,更能让家族万世兴盛。历朝历代的衰败、灭亡,多半源自内乱,国家如此,小家亦然。‘人’字不好写,‘和’字更难,我写了大半辈子,总算写出了点样子,你拿回去挂在墙上,一日三省,慢慢领悟其中奥妙。” 虽然父亲的话句句在理、字字关情,让我很难反驳,但我还是不敢苟同。也许是我还太年轻,也许父亲的理论已经落伍,可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快乐不快乐反正都是你的,何况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当然要用这样的方式。 我把黑色的“和”字装裱好挂在床头,盖住了红色的“囍”,好像是在说,新婚已过,开始生活。但愿如此吧。 随后的这个月里,惟肖总算改变了一些,到底哪里改变,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她没有再惹母亲生气,而对我却一如既往。我们大概已经适应了吧,习惯了一起孤独,如果硬要找出我们之间有何默契的话,这倒是一种。 平静也挺好,可这短暂的平静却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打破了。 第六章 女鬼 由于应酬,这天我回来得很晚,就在回房间的道上差点跟秋生撞个满怀。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听到有人尖叫,估计是小翠,于是我们快步来到了她的房里。 “别哭了小翠,到底怎么了?”我问小翠。 小翠这个小丫头平时总爱传些风言风语,为此挨了不少打骂,有一次还险些被赶出钱家,所以对于她的表现我多半是将信将疑,不过看她这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小翠浑身打着哆嗦,并且不停地在抽咽,根本没法囫囵地说出一个字。 “少爷,这丫头是不是着魔了?”秋生说。 “我哪知道?不早了,都先歇着,明天再说。凤妮儿,晚上好好照顾小翠。”我和秋生走出了她们的屋子,回到了各自房间。 第二天是周日,我没有出去,一早就到了小翠的屋子,发现她面色苍白,估计是病了。我让凤妮儿去找太夫,又叫秋生嘱咐厨子做了碗姜糖水。经过一天的的诊治和调理,小翠总算恢复了神志,面色也变得红润了。 我坐在小翠窗边,问她说:“身体舒服些了吗?” 小翠腼腆一笑,说:“好多了。” 闲聊几句后,我开始询问一些关于昨晚的事情,一回想起昨晚看到的景象,她还是十分激动,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我安慰她说:“不用怕,我和秋生都在,还有凤妮儿,把看到的事告诉我们。” 小翠慢慢平静下来,说:“昨晚我从大少奶奶的房里出来时,已经挺晚了,走廊的灯也熄了,所以我就借着月光从花园的长廊里直穿过去,就在我走到中间的时候,身前突然有道白影闪过,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一条白丝巾飘了过去,我就跟了过去想把它拿住,可当我——”小翠又开始哭了。 “别怕,有我呢。”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当我拐个弯去,想要伸手抓那个白色的东西时,突然,突然有个鬼从柱子后面出来,穿着白裙子,头发很长,把脸都遮住了,它没有脚,是飘着走的,而且非常快,我还没回过神就不见了。我接着喊着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秋生笑道:“怎么跟听说书似的,小翠,是不是为了偷懒特意编的?” “我没有,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要有半句瞎话,不得好死!死了下地狱,世世为奴!”小翠发了毒誓。 “小翠,我相信你,不必下这么毒的誓,但是人在有的时候会有幻觉。”我说。 “啥事幻觉?”小翠问。 “幻觉产生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人在很疲惫的时候、精神不振的时候都有可能因为一些相似的东西产生联想,加上那时候脑子不清醒,这种联想就会像真的一样,明白吗?” 小翠摇摇头,说:“少爷,您还是不相信我,是吗?” 秋生不耐烦了,说:“你这丫头,少爷是在帮你驱鬼呢,你可能是遇见什么鬼打墙之类的事了,不要紧,我原来也遇到过,当时也害怕,慢慢就没事了。” “秋生说的对,就是那个意思。”我说。 “少爷,这真的不是什么幻觉,我能跟您保证,这都是真的。”小翠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也过去了,以后你们晚上出来的时候彼此搭个伴,这么大个院子,白天就阴森森的,更别说晚上。大家听好,这件事不许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大少奶奶,她要知道了,过不了几天,全济南城都会知道咱家有鬼。” 回到房里时,发现惟肖正望着窗外。 我走到她跟前,给她披了件衣服,说:“晚上风冷,小心着凉。” 她回过身,微笑着对我说:“谢谢。” 她笑了?这不会是幻觉吧?我使劲定了定神,没错,这不是幻觉,她真的笑了! 第七章 怀疑 可微笑只给我了一晚,之后的几天依旧面无表情。 第二次看见鬼的有两个人,都是家里的伙计。晚上在秋生屋里打牌喝酒后,从长廊穿过的时候撞见了鬼,他们的描述跟小翠看见的那个一模一样。我父母自然不信,大嫂也不信,大骂他们说醉话。但我心里明白,这件事绝不会是无中生有。晚饭时,我把小翠第一次遇鬼的事告诉了家人,全家大为震惊,只有惟肖还是一副静如止水的表情。 我是个不信鬼神的人,所谓的那些鬼神,都是因为人心里有鬼。晚上,我找到秋生,问他一些关于伙计丫头的事,因为只有他们看见了鬼。秋生是个实在人,家里上上下下都对他很好。他对家里这些伙计丫头的评价都不错,毕竟都在钱家好多年了,有的从小就是在钱家长大的,脾气性格也都知根知底,不偷不摸、干活认真,所以秋生觉得他们不像是在撒谎。如果他们都没有撒谎,那么三个人都看到了同样一个东西,这肯定不是幻觉,难道真的有鬼? 马上到月底了,当铺里的事我也才刚刚摸清,所以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回家,星期天还要加班去统一统帐。晚上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惟肖并没有睡,而是坐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还没睡?”我问。 “你还没有回来,我等等你。”惟肖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此时我又惊又喜,以至于我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 “你对于咱家闹鬼这件事怎么看?”她问我。 “不知道,你怎么看?”我想听听她的看法,看看是不是像父亲说的那样,“妇人之见”也可能是“真知灼见”。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院子大了,什么事都有。” “你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事出有因。如果真是鬼,那另当别论;如果不是鬼,那肯定事在人为,倘若真是有人谋划,那就一定有目的。” “至少到现在我没有看出什么目的。” “亏你还是个留洋学生,一点逻辑思维都没有。鬼是谁看见的?伙计和丫头。鬼的出现对他们是否有帮助?丫头小翠搬到了大房里住,伙计们不必做工到很晚,这是你们许可的,你瞧这两天还有鬼出现吗?” 我被她的话警醒了,可被她的热心给迷惑了,她整天到底想些什么?为什么今晚如此大开话匣,帮我解惑?我没有问她,只是说店里的事太多,没有心思过多考虑这件事,并感谢她的分析。 她看着疲惫的我,又笑了一次。 第二天,我把昨晚惟肖的分析告诉了秋生,秋生大为震惊,马上把所有伙计和丫头召集了起来问个究竟,但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揭发,反倒都萌生了怨气。我见势不好,赶紧疏散了他们,万一真要拧成一股绳就麻烦了。 晚上我与父亲谈了此事,但他却一言不发,只是让我忙好商行的事,不要因其他事情分神。回到房间,我问惟肖如何应对下人的抱怨,可她却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说:“不要问我,我不关心这些事。” 真不知是她莫名其妙,还是我莫名其妙。 不但没有查出个原委,反倒惹了下人们一肚子怨气。为了让他们死心塌地,也是为了达到“某些可能存在的人”的目的,我给他们都加了工钱,也算弥补了这次信任危机。 就在大家要把这件事忘记的当口上,又有人看见了鬼,目击者正是那个当初坚信没有鬼的大嫂。 第八章 大嫂 大嫂这个人,就算没有看见鬼,她也有本事让全家人都相信有鬼,何况这次是真的见鬼了。 “那是个女鬼,前世肯定是冤死的,虽然头发把脸都盖住了,但我还是能感受到那股子伸冤复仇的杀气。”大嫂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着,我已经是她的第八个听众了。“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到她的脚,只见她贴着地面飘,非常之快,我一路小跑都没追上。” “你还追她了?你不害怕?”我半信半疑地问。 “害怕?姑奶奶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况且那是个女鬼,是到阳间来找那个托世的负心人的,我当然不怕。当我追出长廊时,她已经飘到后院北头的小树林里了,只能远远望见一个白影。你猜我又看到了什么?” “什么?” “唰!”大嫂猛地一声吓了我一大跳,接着她又锁紧眉头,放低声音,放慢语速说:“那个白影跳到了那口老井中。” 大嫂讲完后,喝了口茶便又到院子里寻找下一位听众了。 大嫂的描述的确比丫头伙计说得生动翔实很多,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还无从知晓,但这件蹊跷的事应该引起重视了。 我和秋生来到后院的老井边,看着深不见底、黑咕隆咚的井水,总感觉一股股阴气直往上冒。 秋生说:“干脆把这井口堵上,这样鬼就出不来了。” 我说:“它要想出来堵是堵不住的,即便是堵住了,可我们会心安吗?我们必须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晚上我刚要走进房间时,凤妮儿哭着从里面跑了出来,叫了声少爷就朝自己的房里跑去。我知道,又是惟肖责骂她了。这个小丫头打小就在我们家,是家中口碑最好的丫头,善良懂事、活泼爱笑,谁也不舍得打骂她,可自从服侍惟肖后,整个人变得阴沉沉的,一丝活气也没有了,甚至精神也恍惚起来。今天又看到她这样,我真的没法再忍了,她惟肖算个什么,折磨着我不说,还要折磨家里上下的所有人。我走进屋,将门狠狠地带上,冲她大声咆哮道:“我已经受够你了!收起你那套大小姐的臭架子!这不是你们田家,是我们钱家!不要不识好歹,没看见我整天都在忍着你吗?告诉你,把我惹急了,我不光打你骂你,我休了你!” 不知是知趣,还是不跟我一般见识,反正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连流露心声的眼神也没有给我一丝一毫。 睡梦中,我又见到了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时梦见的鬼魂,它穿着白纱、面目狰狞……我惊醒了,一身的冷汗、不住的恐惧。我扭头朝身边一看,天那,惟肖不见了,她去哪了? 我连忙拧开台灯,被坐在沙发上正对着我的惟肖着实下了一跳。我平复了一下心情,问:“你怎么不睡觉?” 她语气平缓地说:“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起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现在才三点,再睡会吧。” “你需要休息来工作,我又不需要。” “我也不睡了,反正是星期天,没什么事,就陪你坐会。”我起身坐到沙发上,望着她冷峻却又迷人的侧脸,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接着说:“你瞒不住我,其实你并不是因为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变成这样的,你肯定有压抑在心底的事情,告诉我好吗?怎么说我也是你丈夫,我们彼此应当坦诚相待。” 她微微冷笑道:“你又不了解过去的我,怎么能说我变了呢?” 我说:“过去你怎么样我不管,我要改变现在的你,消除我们的隔阂。” 她冷笑道:“我们没有什么隔阂可言,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 在这昏暗的灯光和诡异的氛围下,她的这句话让我顿觉毛骨悚然。我们没有再说话,一直坐到天亮。 第九章 作画 她的那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就像一道咒语,扰得我心烦意乱。这一整天我都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希望能找到一点痕迹线索,可是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发现半点蛛丝马迹。下午时,凤妮儿找到我,说是要离开钱家,因为哥哥在外边赚了点钱,又给她谋了一门亲事,所以以后不能再服侍我们家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哭泣。其实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离开这里的,可作为一个丫头,即便受了委屈也没法说,只好选择离开来逃避。 我开始惧怕夜晚了,并不是怕那个所谓的鬼,而是害怕看见惟肖那双寒气逼人的眼睛。 一直呆到很晚才回到房间,希望倒头就能睡着,可是惟肖并没有睡,正站在窗前向外望。我本不想理她,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给她披上了外衣。跟上一次一样,她微笑着冲我说了句谢谢。 这是她的眼睛吗?怎么一点都不冷,反倒让我觉得暖暖的。我刚想开口问她看的什么,她的话却已脱口而出:“这院子真美。” “第一次听到你赞美我们家的话。”我陪感意外,更觉奇怪。 “是吗?” “我敢肯定。” “不早了,休息吧。”她关上窗子,躺到了床上。 我洗漱完,换好睡衣,发现她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把身子侧向里面,而是平躺着,十指交叉放在胸前,表情很平静,但并不冷峻,好像心中没有一丝杂念、一份牵挂、一缕尘埃…… “睡不着?”她见我辗转反侧,便有此一问。 “是啊,有点失眠。是不是我让把你吵醒了?” “我也一直没睡。今天月色很美,睡着了就享受不到了。”她故意把窗帘留了一道缝隙,这样月光可以映到她的身上。 “没看出来,你还很浪漫。” “这不叫浪漫,浪漫是两个人的事,我只是独自陶醉罢了。” “把月光分享给我一些不就是浪漫了吗?” “恐怕没这么简单。” “为什么?” “不说这个了,既然说起了浪漫,就讲讲你在浪漫之都巴黎的留学经历吧。”她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并第一次主动问及我的事情。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似乎不是难以启齿的事吧,难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说话的口吻每句都在变,月光将窸窣摇曳的叶影投射在她的身上,用余光望去,好似一条游动的蛇。 “没……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平时我那么希望跟她说话,可真说起来了,却又想逃避。 “很多事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大哥也曾在法国留过学。” “有所耳闻。” “大哥是前年留洋回来的,给我们带了很多好玩的东西,教我们下国际象棋、滑旱冰、打网球,还给我们讲了他的一些奇闻趣事。听说前些年欧洲那边也打仗,他还捐了不少钱呢。” “听说他还是个博士。” “是啊,我们问他什么是博士,他说这外国的博士就相当于中国的进士,回国就能做官。” “呵呵,你哥还挺风趣,确实也差不多。” “你在那里考取的什么功名?” “我跟你哥差远了,我只是个学士,也就是个秀才罢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赶考,一去就是好些年?” “不是赶考,是学习,学国外的知识,然后建设自己的国家。” “我看过地图,中国那么大,法国那么小,我们干么要学习他们?不耻下问吗?” “国家的强大与否,跟大小无关。现在的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像我们可能体会不深刻。在自己的国土上要看外国人的脸色,而我们自己却整天窝里斗,就像父亲说的,不和则乱,乱而必亡。” 说到这里,我似乎体会到了父亲写这个“和”字的深意:放之世界则为“和平”,放之国家则为“和谐”,放之家庭则为“和睦”,放之自身则为“和善”。 她也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那个“和”字,好像也想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惟肖打破了沉寂,问:“你在法国学的是什么?” “我的专业是建筑,但中途迷上了绘画,结果建筑没学好,绘画也只学了个皮毛。如今中国连年战乱,也没有心思去设计什么新颖建筑,说不定刚盖好第二天就给平了。本来还想去到中学教画画,可现在的学生也没那个闲情逸致了,所以只好替父亲经营店铺,在法国的这几年就当是旅游了。” “怎么会迷上绘画呢?” “说来很巧,有一次我在街上走,发现路旁的橱窗里挂着一张大照片,上面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简直美极了。我驻足看了许久,竟发现那是一幅画,简直太逼真了。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迷上了油画。之后,只要有时间我就要到学校的美术学院旁听,有时甚至逃掉自己的专业课。我的这份执著终于打动了一位很有名望的画师,我也成为了他的第一个中国学生。还有一件事很有意思,那是两年后的一天,我去他家交我的作品,发现家门大敞着,我敲了几下门,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于是我就走了进去。走进画室,我发现他正站在墙角冲我微笑。我马上也笑脸相迎,并问候了他几句,可他丝毫没有反应,还是冲我直笑。我很纳闷,于是走到他跟前,焦急地问:‘老师,您怎么了?’他还是不说话,这让我更加担忧,可就在这时,从我背后传来一阵大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老师!那这个又是谁?老师告诉我,这是蜡像。后来我又跟他学了一年多的蜡像制作,我发现这个才是我的天赋所在。” “能看看你的作品吗?” “好的,不过有的你可能不敢看。” “没关系,我胆子大的很,没有什么不敢看的。” 我找出了一本素描集,大多是人物画。 “这些都是素描,我有几幅油画等白天再看吧,晚上光线不好。” “哎呀!”她看到了一幅裸体女人画后,连忙将本子合上。 “我说了有的你不敢看。”我笑着说。 她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 我向她解释说:“人们为什么穿衣服?目的有两个:遮羞和保暖。而艺术上的至美是自然之美,要抛弃精神上的掩饰和物质上的掩盖,还原自然。李叔同先生把裸体画引入中国后,曾经引发了不小的争论,有的人认为这是伤风败俗,有的人则夸赞其为出水芙蓉。如果背负着伦理道德去评价艺术,那么艺术也便失去了纯洁。” 听完我的话,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翻开了那本画册,看了几幅后,对我说:“有时间你也给我画幅画吧。” “求之不得啊,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有这种想法。”如果单纯把惟肖当作模特,绝对是最理想不过的。 “这个女的怎么穿着衣服啊?”她指着画册,好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 “这是因为——”她指的这个女孩正是我在法国的女友。 “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我偷偷画的,她并不知道。” “你好像很紧张。”她发觉了我的不安。 “有点,因为她是我在法国的女友。” “怪不得,你应该还爱着她吧。” “没有了。” “没关系,自然之美不要做任何掩饰。讲讲你们的故事,好吗?” “说来话长,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巴黎圣母院外,那时我正准备画中间那扇门。我选好位置,摆好画架,刚画好一个轮廓时,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女孩从门里走了出来,然后静静地靠在一尊大理石柱上。金黄的头发和雪白的纱裙在微风中飘动,午后的阳光为她镶嵌了金边,真像一幅动感的油画。我马上换了一张纸,迅速地将她画了下来。”“然后你就主动跟她聊天认识了?”她好奇地问。 “没有,我有点不好意思,是她主动与我搭讪的,因为她发现了我。在她的注视下,我一边画一边与她交谈,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交往。起初,她的家人十分喜欢我,喜欢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女儿。我们过了一段十分快乐的日子,但后来他们家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不让我再跟她有来往,并骂了我很多侮辱性的话。那时我才明白,他们家喜欢的是我的钱,当父亲断了我的接济,要靠我自己挣钱时,他们开始疏远我,歧视我。那一刻,我对法国已经没有一丝留恋了,于是决定回国。登船前,她偷偷到码头来送我,我们静静地望着对方,彼此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上船?” “这就像我为什么没留下来一样,因为我们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都面临着无奈地抉择。”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可能是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经历,但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顾全大局的人。” “谢谢你能理解我。” “给我画张画吧。” “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 “我是说现在。” “现在?不行,光线不好,而且——” “就现在,我……我也不穿衣服。” 我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而我比她更紧张。我下了床,把门窗关严,找出铅笔、白纸,摆好画架,调好灯光,可我的手还是在不停地抖,比第一次画人体画时还要紧张。 “准备好了吗?”说是问她,其实更是在问自己。 “好了。”她轻声说。 我转过头,此时她只穿着一件绣着菊花的红肚兜,低着头,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两腿并拢跪坐在床上,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自然一些,抬起头,把手臂自然地垂下来,把那件也——不用了,一点也不要动,就这样吧。”中国的女性美是含蓄的,如果太放松,反倒不自然了。 她简直太美了,皮肤洁白如奶、晶莹如荔,身段曲线玲珑、曼妙颀长,莫非真的是天女下凡?我看出了神,愣在了那里。 “要画多久?有点冷。”她娇羞地问。 “还有几笔就好!”我回过神来,发现还是白纸一张。 我迅速但却细致地将这幅素描完成,她更为迅速地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好看吗?”我把画拿给她看。 她把嘴依旧藏在被子里,只是羞答答地点了下头。 “给你一样东西。”说着,我便跳下床,从衣橱里面的皮箱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木盒。 “这是什么?”她问。 “法国香水。”我打开小木盒,将香水瓶取了出来。“这是世界上最香的东西了,我从法国回来时一共带了三瓶,一瓶给嫂子,一瓶给小妹,另一瓶则藏了起来不告诉别人。” “为什么要藏起来?准备给谁?” “给我那个从未相识的妻子啊,如果我喜欢她,就会拿出来送给她。” “如果不喜欢呢?” “那我就全浇在老母猪身上。” “你把我当成老母猪了?” “怎么会呢,因为我喜欢你。”我把胳膊轻轻地从她颈下伸了过去,然后慢慢卷起,将她缓缓拥入怀抱。我清楚地感觉到她那急速的心跳和短促的喘息。我把香水瓶盖轻轻旋开,把香水滴到我的掌心,然后在她光滑的脖颈、胳膊、后背上缓慢地轻柔地涂抹。当我想顺势解开她的肚兜时,她抓住了我的手,轻声说:“不行。” “为什么?” “相信我,再过一段时间,好吗?” “我相信你,但你总要告诉我原因吧。” “大概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吧。” “好吧,希望这个时间不是很长。” “谢谢你。” 彼此都平静了下来后,我也想到了一件事,我说:“凤妮儿要走了,你觉得哪个小丫头好,就把她要过来吧。” “她要走?是因为我吗?” “她说是要回家成亲,也可能是家里总在闹鬼,她不想再呆了吧。” “我能要谁啊,谁还敢跟我?” “不要多想了,喜欢谁就要谁,慢慢相处嘛。” “我想——算了吧。” “想什么就说,跟我还有什么避讳吗?” “我是想从我娘家找个丫头来。” “也行啊,只要你喜欢。” “那就让原先跟我在一块的小红过来吧,我们虽身份有别,但却情同姐妹。” “我明天就找人把小红带过来。” “谢谢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我们能好好的过日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十章 寿宴 父亲的60大寿马上就要到了,他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交给我操办,也算是对我的一次考验。店铺的事基本都交给了他们,这几日我便一门心思筹备寿宴。邀约宾客、布置酒席、请戏班子、预算开支、人员安排等等,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我都要过问,有时忙得连喘口粗气的闲暇都没有,真希望惟肖能帮我一把,这也是父亲所盼望的,可不知怎的,她又变得冷漠无语起来。 寿宴马上就要开席了,父亲对我的准备工作大加赞赏。宴请的宾朋悉数到场,酒席的置办丰盛却不铺张,戏班子也是济南城中口碑最好的,来者皆有薄礼相赠,远路的都安排接送……还有很多细致的安排,让在座的宾朋无不感动,无不夸赞。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惟肖没有为我分担那份辛苦,也没有与我分享这份褒奖。 寿宴结束后,全家人都陪同宾朋在前院搭建的戏台处看戏。戏刚唱了两出,母亲就感觉天凉,辞了诸位客人回房休息了。没过多久,惟肖也要回房,说是头沉。我送她回到房内,并嘱咐刚来几天的小红好生照顾她。 天色将晚了,天意也渐凉,秋生把预备好的外衣给几位衣着稍显单薄的客人披上。我也顿觉有丝凉意,于是便回房去穿件衣服。快到房间时,我放轻了脚步,估计惟肖这时已经睡着,不想打搅她。走到门前,我轻轻地将门把手拧开,基本没有弄出声响,当我从微启的门缝往里看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我险些惊叫起来。 第十一章 见鬼 那不是传说中的女鬼吗?在我梦中出现过的穿白纱裙的女鬼吗?她站在床边干么?她在向惟肖下毒手吗?为什么背对着我?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脚一步也移不动。屋里昏暗的灯光让我只能看见她那头披散的头发和那件雪白的纱裙。她的动作停滞了下来,她在向身后缓缓转身,慢慢的,她露出了白色的脸,然后是鼻子、眼睛、嘴、下巴,当她的侧脸完全呈现给我的时候,我被震惊了!这张侧脸是如此的熟悉,白皙俊俏却没有一丝表情,正是惟肖。 我急忙避开她的视线,悄悄离开了房间,一路小跑来到戏台。 戏唱了五六出了,众宾客的兴致也正在头上,可就在此时,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从后面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父亲说:“老爷,刚才太太和我撞见那个鬼了,您赶紧回去看看吧。”尽管她很想压低声音,但由于过分惊慌,根本无法控制情绪,致使旁边几位客人也听到了,众宾客顿时便鼓噪起来,乱作一团。父亲向各位宾客解释、致歉,总算稳定了局面,不过他们还是相继提出告辞。父亲命我去看母亲,他和大哥亲自送客。我急忙赶到母亲的卧室,此时她正闭着眼坐在床沿上拨着佛珠,嘴里反复地嘟噜着“阿弥陀佛”。 待母亲平静下来,喝过一口茶,我才开口问她:“娘,现在心还慌吗?” 母亲长出了一口气道:“我算是遇上善鬼了,没索了我这条老命去。” 我接着问:“那个鬼是不是披散着头发,穿着白纱裙,而且是个年轻女子?” 母亲说:“天色很暗我也看不太仔细,反正就跟你大嫂前些时日说的差不多。” 我又问同样看到那个鬼的小丫头:“你们是从哪里遇见鬼的?” 小丫头说:“太太说屋里闷,我扶她打东院出来,就在从后院到前院的那条过道上撞见的。” 我跟进又问:“它准备去哪?” 小丫头说:“看样子要去前院,但绕了一圈又回了后院。” 我马上又问:“你看清它的脸了吗?” 小丫头很紧张,吞吞吐吐道:“没……没看见,它都用头发挡住了。” 我说:“不要怕,把你看到的真实情况说出来,如实问答。” 小丫头有些害怕,并不停地摇着头。 我有些着急,更是生气,上去双手攥住小丫头的双臂,使劲地摇晃她,让她说出真相。可她始终坚持说没看见,母亲见我有些失控,便呵斥我住手。 “你这孩子,她若真看见了还能不说?那鬼贴地飘着走,比常人跑着都要快,何况当时神情慌张,看不清是自然的事。”母亲的一番话安抚了我,也让我对这件事越发感到迷惑,究竟是不是惟肖呢?如果是她,那她肯定不是个凡人,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鬼神? 这时,父亲、大哥和大嫂也一并赶来,我把基本情况告诉了他们。父亲眉头紧锁,大哥也若有所思,只有大嫂略露得意之色,好像是在说:“让你们不相信我,现在好了吧?全城人都知道了。” 父亲对我大哥说:“绍丰,明日你还有公事要办,早些回去休息吧,倘若有人问起此事,就说是仆人们看错了,闹了场误会,说我改日再宴请他们。” 大哥应了话,辞了母亲和我,便与大嫂回房去了。刚走出门不远,就听大嫂兴奋地给大哥讲她遇见鬼的事。 父亲又对我说:“你也赶紧回去吧,看看惟肖那边有没有事,你母亲这里有我。” “好的。今天的事会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意?” “当然会有影响,不过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这几天你就盯在店里,把店面张罗精神点,千万不能让他人看出有什么不正常,抓紧时间多谈几个客商,多让些利。对待老主顾要亲,对待新客人要诚,只要客源不断、生意不冷,那些传言就会不攻自破。” “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没有马上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他们相继遇见鬼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考虑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越想越感到奇怪,越想越不解,事出总要有因,可这一切究竟因为什么呢?难道真如大嫂所言,只是一个冤死的女鬼来这里寻找那个要复仇的人吗?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惟肖?可她为何要这样做呢?还有一件事我也很不明白,为什么她有时会对我那么好,与我谈得那么投机呢? 就在这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有个黑色的身影从我侧面闪过,树丛里也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谁?”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吱喳,吱喳……”一只画眉鸟的叫声从一棵大槐树后面传了出来。 “画眉?”我突然一蒙,可稍作思忖就把悬起的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行了秋生,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胡闹。” “你别过来,还没接上暗号呢。”秋生似乎是认真的。 “吱喳吱喳……”我不耐烦地模仿道。这是我们小时候一块玩时常用的暗号,是属于我们俩的秘密。北方画眉鸟很少,所以一听到这冒牌的画眉叫声,便知道是他发出的。 秋生这才笑着从树后面走出来。 “别嬉皮笑脸的,大晚上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我问他。“我还想问你呢,刚才我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长廊里,以为鬼特意变成你的模样呢。” “我要是鬼就先把你吃了。到这来干嘛?” “刚把一些桌椅木板什么的收到库房,我刚锁好门过来。” “都检查好了吗?” “点了两遍,一件不少。” “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早起把家里的事赶紧交待一下,然后到店里帮我张罗一下。” “又要办什么大买卖?” “去了就知道了。” “好,那你也休息吧,这几天累坏了。” “我这就回去,你先走吧。”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我又想到了儿时我们嬉闹的场景,也是在这大院子里,一切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可当他的背影消失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倘若秋生是从库房出来的话,应该是从长廊的西北角过来,而他却出现在东南方向,他一定是在说谎。 我回到房间时,里面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哪怕从针孔大的洞里射出的光也能看得见,哪怕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得见。我打开灯,发现惟肖还穿着那件白纱裙,面朝里侧卧着。我看着她的后背,怎么也无法将她与女鬼联系到一起。我真的是累了,但心中总是绷着弦,让我无法安枕。洗刷完毕,换下睡衣,刚躺倒床上就听到院子里有个女人在尖叫,大喊一声“鬼啊”,接着是一串碗盘摔碎的声响。 此时,我将侧卧的惟肖扭正过来,双手紧紧按住她的双臂,狠狠地瞪着她。她用力挣脱着,大喊:“你放开我!” “我问你,你为什么穿着白纱裙?” “白纱裙怎么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睡裙。” “我怎么没见你穿过?” “我过去常穿,只不过当时我们还不认识,小红来时特地给我带来的。你松开,我的胳膊要断了!” 我慢慢松开了双手,浑身没有了一点气力,脑袋里更是空空如也,说了句对不起便沉睡过去。 第十二章 小红 “昨晚好像又闹鬼了,这回是谁看见的?”我找到秋生。 “好像是小红。” “去看看她。”我和秋生来到了小红的屋里。 我们走进她屋里,发现她正在做针线活,并不像小翠那次一样萎靡不振、大病一场。 “小红,昨晚你看到了什么?”我问。 小红的描述跟之前几位目击者的描述如出一辙,而且比较细致。 “你是否还看到了其他什么人?”我又问。 “没有,那时候已经很晚了,院子里我没看见别人。” “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出来怎么也不搭个伴?” “昨晚要刷的碗筷太多,厨房挤不开,我就和另外两个姐妹到库房旁边那两根水管上刷,忙到很晚。后来她们抬着一筐刷好的碗筷先走了,我把最后一摞刷好后,抱着往厨房走,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了那个鬼,结果把碗盘都摔碎了。” “这都怪我没有安排好,你刚来我们家就让你摊上这事。” “少爷,千万别这么说,您能让我过来陪少奶奶,这就是我的造化了。” “秋生,你先去店里张罗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哎。”秋生不太情愿地被我支走了,临出门时好像给小红使了个眼色。这个秋生,最近表现是有点怪。 “小红啊,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我问她。 “我觉得您挺好的,他们也常说您是个大善人,像您这样对待下人的富家少爷我可没见过。” “那你相信我吗?” “主子的话我当然要信,而且您的话我会打心眼里信。” “我想了解一下你家小姐,也就是现在的二少奶奶的一些事,可以吗?” “行啊,您问吧。” “她原来在田家时是个什么性格的女孩?” “不好说,有时欢蹦乱跳,有时沉默寡言。玩疯了就像个男孩子,做起针线来却能绣出其他人绣不出的绝活。在家里她是掌上明珠,在学堂她也是出类拔萃。她有很多地方很像你,比如跟下人们关系很好,跟我们如同姊妹,经常给我们讲书上的故事,教我们识字读诗,还让我们看报纸,关心国事,真是有意思极了。可自从她出嫁后,我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您突然派人把我带到小姐——二少奶奶身边,我真的太高兴了,别说是遇见鬼,就是让鬼给吃了我也无怨无悔。” 这应该才是真实的惟肖吧,也是我想象中的惟肖。“小红,谢谢你向我敞开心扉谈这么多,这也是我希望的惟肖的样子,可能她刚到这个陌生的环境还不太适应,也可能她还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全心全意去爱她的。” 小红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想到刚才秋生的那个眼神,我问小红说:“小红,刚才秋生好像给你递了个眼神,有什么事吗?” 小红顿时一脸无辜道:“没有看到,怎么了?” “没事,原来他们经常用递眼色的方法戏弄我,我还以为你们俩也要捉弄我一番呢。” 小红又天真的笑了。 我刚起身要走,小红突然叫住了我,说:“我想起来了,记得我们村里有个法力极高的大仙,最擅长降妖捉鬼,小时候我爹常带我去他家玩。少爷,不妨让我爹把他找来为咱家捉住这鬼,省的全家人为这事闹心。” “大仙?我不太相信这个。” “少爷,有些事情还是要信的,我就真的见过被降住的鬼,有三个脑袋,八条腿,舌头两米多长,舌尖上还有只眼睛,吓死人了。” 神秘女鬼的频繁出现让我也多多少少迷信起来,不管小红说的那位大仙能否降妖捉鬼,试上一试也无妨。既然决定了就事不宜迟,我马上将这件事告诉了父母,母亲连说好,而且也正有此意,父亲不做表态,只是做沉思状。随后我就让小红给家里捎信,邀请那位巫师。 第十三章 小梁 为了让店铺的人流源源不断,我把来者所当取的钱都加了一些,其中个别的人甚至能用当来的钱买个新的所当之物。如此一来,钱是少赚了,但客人则络绎不绝,有些人家干脆把全部家当都拿来当掉。布置好店铺我便很难支撑,爬在桌上就睡着了。我感觉自己掉到了一个漩涡里,身体不停地旋转,然后狠狠地摔在一块冰冷的石板上,顿时全身失去了知觉。我抬起头,睁开眼,隐约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向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看到了它的脸…… “啊!”我大喊一声从桌上跳起来,此时秋生正站在一旁发怔,大概是被我的喊声吓住了。 “少爷你怎么了?”秋生关切地问。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我的喘息声也慢慢均匀平缓。 “这几天你太辛苦,而且心里乱,都怪我没能好好帮你。” “你不必自责,你帮我的已经很多了,可能这段时间休息不好,而且家里出的这事也太蹊跷,让人闹心。” “再蹊跷的事情也总会水落石出的,可能现在还没到时候吧。” “希望越快越好。” “少爷,外边来了个年轻人,只说姓梁,想见你一面。” “姓梁?我不认识什么姓梁的朋友啊。” “还见他吗?” “让他进来吧,兴许是个谈生意的。” 秋生把客人请到了我的办公室,然后出去准备茶水。这位梁先生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相貌堂堂、衣冠楚楚,虽然头戴礼帽、身着长衫,但还是遮不住那一脸青春的朝气。他一进门便立马脱下礼帽,并向我伸出手,神情谦逊却又自信:“钱老板您好。” “你好,请坐。” “久闻钱老板大名,今日特来拜会,不知是否打搅?” “哪的话,我整天也挺闷的,倒希望有朋友来找我谈心。” “瞧我,还没自报家门呢。我姓梁,名烨,是济南师范的一个学生。” “我感觉你也不像个生意人,为何这等装束?” “我要是穿校服来,恐怕连门都不让我进。” “有可能,呵呵。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是从学校教美术的白老师那听说您的,他说您在西洋画上造诣颇深,而我呢,平时也很喜欢学习油画,可总找不到行家指点,所以今天就带着作品向您讨教来了。” “太好了,人常说知音难觅,没想到知音主动从上门了。在中国,西画还算是冷门啊,说句实话,我的水平在西方也就能在街头谋生,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 “您过谦了。这是我的几幅习作,请您指点。”他把几张素描和水粉画一一展开给我看,我对他的每幅画都做了细致的解析。由于他基础知识欠缺太多,所以对于他出现的每个问题我都从最基础的地方给他讲解,直到他完全明白。这一讲就是两个小时,不是秋生提醒我吃午饭,估计还会乐此不疲地讲下去。 “您给我讲了那么多,真不知如何感激您。” “谈论艺术本来就是一件惬意的事,其实我倒想感谢你,因为我好久都没有这么侃侃而谈了。” “那下次有机会我再来请教。您吃饭吧,我先告辞了。” “别走别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位知音,哪能不喝两杯?如果没什么事,就留下来,咱边喝边聊,怎么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也很痛快。 我很高兴他留了下来,因为他的到来把我心里的那些愁绪全都冲走了。我们俩喝得畅快,谈得交心,话题也就随手就抓。 “钱兄,钱兄?”他说。 “你是在叫我?” “是啊。” “我以为你说的是‘前胸后背’那个‘前胸’呢。” 我们俩又是一阵大笑。 “不叫你钱兄,如何称呼?” “我们年龄差不多,直呼其名吧,叫我绍荣。” “那好,绍荣兄,问你件事。” “什么事?” “听说你家里近日闹鬼,是否属实?” “跟你说实话吧,确有此事。” “啊?真的有鬼?” “我本来是不相信这些的,但事实让我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 “你看见了?” “没有,不过家里上上下下有七八个人都看见了,而且据他们的描述,绝对不是普通的人,而是个灵异的怪物。” “绍荣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所谓那些鬼怪,都是我们心里的鬼演化出来的,只要我们站得直行得正,什么妖魔鬼怪,都会自行消失的。” “你说的话我懂,可是有些事情很难用常理去解释。” “中国过去是多么的强盛,悠悠数千年的历史,幅员辽阔的土地,我们的祖先为我们缔造了无数的骄傲,可是近百年来却备受那些芝麻小国的欺凌,你觉得这能用常理去解释吗?中国人不是不想抵抗,而是真的没有这个能力。问题出在哪?就是因为我们愚昧无知、思想落后!封建王朝是被推翻了,可你看这些北洋军阀们,哪个不像是皇帝的做派?封建王朝是名亡实存,而我们却自认为民主开化,这难道不是在闹鬼吗?整个国家都在闹鬼!” “小梁,别激动,我们喝口水聊点别的。”他的话越说越敏感,我赶紧制止了他。 “不瞒你说,我不是个普通的学生,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共产党员。”他压低了声音。 “共产党?是革命党吗?” “我们不单纯是要革命,而且要树立一个先进的思想,建立一个更为民主的制度。反帝反封建,依靠广大群众,更是为了广大群众。就像卡尔马克思所说的,我们要宣告资本主义灭亡、资产阶级所有制灭亡的。” “你们反对资产阶级,那么我们不就是敌人了?” “我们反对的是损害民族利益、出卖国家主权、置人民于水火的资产阶级,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力量,包括有良知的资产阶级,共同开创一个民主的自由的没有剥削压迫的新中国!” “我在法国好像也听说过类似的话,好像也是一些中国人说的,不过印象不深刻。” “那是在法国成立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旅欧支部,他们在法国勤工俭学,探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救万民于水火。” “虽然对共产党我了解不深,但是我能感觉这是个正义而又民主的团体,我会支持你的。” “支持不单是说,更要做。毕竟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希望有志之士能够赶快加入进来壮大我们的队伍,我们壮大得越快,中国这头睡狮就苏醒得越快。” “我可以做些什么?” “不用着急,我给你几份党刊和这本《共产党宣言》,就像你教我画画一样,先从零开始。” “我回去会仔细看的。” “切记,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否则他们会像见了鬼一样去除掉你。” “我知道,毕竟我们是同龄人,一些想法还是很容易沟通的。” “绍荣兄,那我就先告辞了,下次我们接着讨论西洋画。” “好的。现在局势不稳,你一定要当心。” “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走出你这扇门,就当我们互不相识,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无论我出什么事,千万不要管,因为你可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我明白,保重!” “再会。”梁烨走出店门便匆匆汇入了人群。 我连忙把他给我的那些书刊塞进了包里,迅速从刚才敏感的话题中释放出思绪,恢复往常的平静。 “少爷,这人是谁?你们好像跟老朋友似的。”秋生一进门就问。 “一个济南师范的学生,让我给他鉴赏几幅画,说着说着就聊了起来,而且还很投机。” “我怎么感觉他像个革命党,笑起来一脸书生气,板起来一脸的杀气。” “我怎么没看出来?”我做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我见过的多了,这段时间政府正抓革命党呢,你可不要跟这些学生来往了,他们表面上以各种名义找你,其实想拉你入伙,有很多富家少爷就当了革命党,结果搞得家破人亡,惨啊。” 秋生的话让我忧心忡忡,真不知道该不该信那个梁烨的话,该不该起来闹革命。 “少爷,你现在气色比早晨好多了,不过还是显得很疲惫,你现在就回去吧,这边我招呼着。” “这才几点。” “今天星期天,本来你就该在家休息,店里的事伙计们来忙活,现在也没什么事了,你也赶紧回去补补觉吧。” “星期天?忘了,我怎么感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休息了?” “你是没怎么休息,忙家里忙外头还忙捉鬼。” “秋生,我想起了一件事。”不知怎地,我突然对星期天这个日子特别的敏感。 “什么事?” “你仔细想想,第一次小翠看见鬼是星期几?” “星期——六!” “肯定?” “肯定,因为第二天是星期天,你在家和我一起询问这事。” “我终于捋出一点头绪了,没错,就是星期天!”在秋生面前,我自言自语起来。 “捋出什么头绪了?什么星期天?” “暂时不能告诉你,再说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要赶紧回去!”我兴奋地向外跑去。 今天是星期天,这一天的惟肖是微笑着的。她的眼睛是那么的迷人,肌肤是那么的光滑,声音是那么的好听,心地是那么的纯净。我想立刻就见到她,珍惜我们这一晚每一秒的时光,不想遗漏掉她说的每一句话,不想错过她投向我的每一道目光。为什么每周她只给我这一天的快乐?为什么其它六天她都冷若冰霜?难道是她有意营造这种落差来让我懂得珍惜爱情?不去想了,即使她一个月里甚至一年里只给我一天这样的日子,我也会感到无比幸福,也会去爱她每时每刻,因为我有盼头、有希望,哪怕这份希望在遥远的地方。 第十四章 周日 推开房门,发现惟肖并不在家,于是我连忙找到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小红。 “二少奶奶去哪了?”我着急地问小红。 “她去王太太家打麻将了。”小红说。 “哪个王太太?”因为这边有好几个姓王的人家。 “就是住在西门边的那个王家啊,您不知道?她出门没请示您?”小红反问道。 “她出门不需要请示任何人,这是老爷定的。去多久了?谁跟着她?” “吃了午饭就去了,她不让人跟着,自己坐黄包车去。我只跟她去过一次,让我认认路,如果有要紧事可以去找她。” “每天都去?” “以前我不知道,反正我来的这段时间每天都出去。” “我知道了,还有个事,今天她的心情怎么样?还是板着脸吗?” “您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你照实说。” “她出门也没告诉我,我只是看见她走出去了,心情也不清楚。” “打麻将?”我心想,“她这个样子还能有心思出去打麻将?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父亲曾对她说过,钱家的亲朋她都可以来往,出门也无需请示,这些她倒是都记住了。” “少爷,您这条裤子上是什么啊,好像是油点子,快换下来让我洗洗。”小红观察得很仔细,这大概是中午喝酒时滴上的。 我回到卧室准备找一条新的裤子换上,打开衣橱,我神经下意识地一紧,因为惟肖那件白纱裙正挂在里面。我拿出这条白纱裙,仔细地打量,脑子里不停涌现着那个白色幽灵的影像。我想起了那天在门缝里看到的情景,惟肖穿着的纱裙好像是将脚盖住了的,而这条却很短,只是过膝而已。裙摆没有修剪的痕迹,袖口也无法将手包住,难道她有两件?于是我将衣橱彻底翻了一遍,没有发现另一条白纱裙。难道是我记错了?或许是光线不好,我没有看清楚,加上脑子里一片模糊,虚实难辨,有点疑神疑鬼了吧。 我将换下的裤子交给了小红,问道:“小红,你觉得现在的二少奶奶跟原来你的小姐比,是不是变了很多?” “我也是刚来几天,要说变肯定是要变的,怎么说也当做了媳妇,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跟个小孩子似的了。”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只能体会,无法言传啊。” “少爷,听说洋人只能娶一个老婆,是吗?” “是啊,一夫一妻制。” “而且女人也能休男人是吗?” “外国不叫休,叫离婚。男人和女人在婚姻上享有同样的权利。” “少爷,您会再娶吗?” “我?不会的。我只盼着惟肖对我好。” “万一她对你不好呢?” “我就努力让她对我好。” “少爷真好,少奶奶要是听了您的这些话该有多好。” “说得好不如做得好。” “嗯。”小红那张镶着两颗小酒窝的脸庞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美丽。 “小红,你觉得女人最快乐的事是什么?” “不知道,我才多大啊。” “凭你的直觉去想。” “我觉得是找一个喜欢我的、我又喜欢的人结婚,然后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你想结婚还是做一辈子的丫头?” “遇上您和少奶奶这么好的人,我甘愿做一辈子的丫头。” “一听就不是你的心里话,像你这么好的女孩,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可是我们家穷得很,父母都有病,我那个哥哥不但不干活养家,还整天在外赌钱,欠了一屁股债,都要我给他还。我不想给财主家的做小老婆或是童养媳,所以就只好先当丫头,等把父母病治好,把哥哥的赌债还清,就找个平常人家嫁了。” 小红的话让我倍感意外,没想到在这柔弱的双肩上居然扛着全家的重量,在这天真笑容的背后藏着那么多心酸和无奈。 晚饭开饭的时间已到,可惟肖并没有出现在饭桌前。母亲板着脸不说话,大嫂也直冲我旁边的那张空位撇嘴。 “我出去看看,说不定已经进门了。” 我正要起身,母亲发话了:“别管她,我们吃饭,一点规矩都没有,女人家整天在外面疯跑什么?让人家看了不笑话死!” 正在我焦急万分时,电话响了,是找我的。 “喂,你好,我是钱绍荣。”我拿起电话。 “绍荣,我是惟肖。今晚王太太亲自掌勺给我们炒几道淮南菜,非留我在这吃不可,你转告二老,就说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好……好的,过半小时我让伙计开车去接你,晚上见!” “晚上见。” 这是惟肖吗?她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温柔、欢快,每个字都软软地贴在了我的心上,融化在我的心里。我很难掩饰我兴奋的心情,几乎是笑着跟家人说:“惟肖说不回来吃晚饭了,在王太太家吃!” “绍荣,你没事吧?怎么气成这个样子了?”母亲觉得我反常是很正常的,也许这一刻只有我能体会自己的心情。 晚饭大家都吃得不多,基本都给气饱了,只有我一个人狼吞虎咽,做了回净盘将军。吃完饭我早早回到房间,并放了一张唱片,等待“星期天的惟肖”到来。不一会,一串清脆的鞋跟声从走廊传到了房间,我迅速跑上前去把门拉开,可我看见的却是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第十五章 捉鬼 星期天,我仅有的一天,就在这冷漠的僵持中耗尽了每分每秒。 第二天在店里,我睡了整整一上午,直到秋生把我叫起来。我迷迷糊糊地被他带回了家,此时全家上下都聚在前院,静候那位巫师施法。这位巫师的行头并不花哨,只是蓄着长发,留着山羊胡,头戴一顶破毡帽,耳边垂着两根细长的布条,身着道袍,手执拂尘,身后的墙上挂着一面八卦旗,身前的桌案上摆放着香炉、黄纸和一坛酒。巫师坐在蒲团上,眼睛微闭,嘴里不停地念叨了咒语。 “为什么全家上下都出来围观?”我问秋生。 “是这位大仙要求的,他说要当着全家所有人的面施法,并且要当众点破玄机,这样才能让那个鬼魂无处藏身,反正说了一大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父亲坐在一旁,表情严肃;母亲拨弄着佛珠,口里不停嘟囔着“阿弥陀佛”;大嫂抱着熟睡的儿子,晃来晃去,仿佛是在看热闹;惟肖坐在我旁边,神色有些许慌张。秋生和小红分别站在我们身后,其他伙计丫头也都安静地站在两旁。 在一番繁冗复杂的动作后,巫师重新坐回到蒲团上,屏气凝神,满脸通红,青筋暴露。突然,他纵身一跃,拿起桃木剑在空中乱砍,而后只见他长出一口气,两眼一闭,昏倒在地上。伙计们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使劲按人中,待他慢慢睁开眼后,喂他喝水,总算恢复了神志。 他一边撑起身体,一边念叨着说:“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什么太厉害了?”伙计们就问他。 “我斗了三十余年的妖魔,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恕我无能,唉!”巫师叹了一口气就开始哭。 “大师为何啼哭?降不住又不是你的错,我们也只是尝试一下。”母亲安慰道。 “夫人有所不知,此魔原是此宅的女主人,后来冤死于此,结果化成厉鬼游荡于此宅,寻找那个托生的仇人。” 他的这番话我颇为耳熟,没错,大嫂也说过同样的话,简直是如出一辙。这时,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大嫂,大嫂一开始还洋洋得意,以为大家都在称赞她的先知先觉,可顷刻间,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敛起了笑容,低头不语。 巫师接着说:“此魔近日已修炼成仙,不但可隐可现,更可夺人性命!”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父亲终于开口了,他说:“这位大师,您刚才的那番话我最多只能信一半。这一半的信任源于对您的尊重,其余的皆是无稽之谈,送客!” “等等!”巫师勉强支撑起瘦削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立在原地,笑着说:“您可以骂我,也可以不给我钱,但是这件事关乎人命,我不能撒手不管,因为我已经把那个冤魂给得罪了,如若不除掉它,它便会报复这里的所有人!” 此时大家乱作一团,大有各自逃命的架势。 “啊?这可怎么办啊,老头子,我们家可没做什么亏心事啊。”母亲急得使劲抓住父亲的手臂,拼命摇晃。 父亲见势不好,如若此时赶出巫师,全家上下就会人心惶惶,只好退一步说:“大家静一静,听听大师有何对策。” “大家莫慌,我刚才已经消耗了它一些元气,三日之内它不会出来作怪。我给你们一些灵符,将它们贴到所有主人的房里。此宅的北边是不是有个老井?” “有的有的。”伙计们忙说。 “此井就是那个冤魂丧命之处,当年那位夫人先是被剁掉双脚,后来又被投掷井中。井上也要贴上一张。不过——”巫师犹豫了一下,说:“后院西厢房要多贴几张。” 那不是我的卧室吗?我赶紧问:“为什么?” “实不相瞒,那个冤魂就住在那件屋子里。”巫师肯定地说。 “什么?”我猛然站起身,顿觉一盆凉水浇头。 全家人都将目光聚焦在了惟肖身上,诧异、恐惧、震惊。 “你胡说!”小红冲到巫师面前,哭喊着:“二少奶奶才不是什么冤魂呢,她是个好人!你这个骗子!” “小红姑娘,这是事关人命的大事,我岂能信口开河?况且你父亲有恩于我,我怎么会做出不仁不义的事呢?” “小姐是好人,不是鬼!”小红还是喋喋不休。 “好了小红,冷静点。”秋生将小红扶了回来。 父母依旧是一脸惊愕,刚才低头不语的大嫂,这会儿趾高气昂起来。 “我并没有说这间屋里住的女人就是那个魔,只是她的身型气质与之十分相似,被冤魂附体,而且邪毒很深。如果没猜错,这就是住在西厢房的二少奶奶吧。”他指着惟肖,又说:“此魔能渗透人之内心,控制其言行举止,不过一旦走出此宅,就会恢复正常。” 我突然想到了昨天的事,接电话时惟肖的语气和回家后的口气截然不同,莫非这就是缘故?此时我的心情最为微妙,有些恐慌,也有些高兴。 “也就是说,原来我们看见的那个没脚的鬼魂就是她了?”大嫂问。 “当然不是,因为那个冤魂已修炼成仙,只需真气亦可显形,不需凡事都借助真身。有时也会脱离人身,让人身恢复正常,皆有可能。”没错,我知道星期天的惟肖是真实的她,我心头的谜团终于解开了。我握住了惟肖的手,惟肖转头望着我,一副可怜的面容。 “灵符今日即可贴上,能保七七四十九天安然无恙。这四十九天我会闭关修炼,到那时我便有九成把握擒获它。切记,这四十九日内,谁也不能擅自招惹那个冤魂,即使看到了也不要管,躲回屋子就行了。”巫师将褡裢里的几十张灵符交给了秋生。 “大师,万一四十九天后还降伏不了呢?”我走到他跟前问。 “我们边上说话。”巫师将我叫到一旁,窃声说:“我故意说是九成把握,这样能稳住人心,其实我连五成把握都没有啊。不过还有一法可以救全家。” “什么方法?” “休妻保家。” “什么?你让我休妻?” “对。虽然这不是个万全之策,但却是最稳妥的办法。她离开了这里,冤魂找不到合适的人身附体,也便得不到人身之真气,只能在井中等待。倘若四十九日后我不能将其降伏,为了全家,你只能忍痛割爱了。” “有劳大师了。”我给他深深鞠了一躬。 “少爷放心,我就是豁出老命也要降住它,大不了同归于尽!” “千万别,如果用牺牲一个人的代价去保全另一个人,这是不值得的,您能尽力就好,其他事我会妥善处理的。”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即刻我就回家闭关修炼,四十九日后我定会出现。” 听了大师的解析,谜团算是解开了,虽然谜底很可怕,但全家人总算是找到了根源,剩下的就是期待大师显灵了。 我将秋生叫到身边,叮嘱他说:“秋生,你开车送大师回去,顺便捎着小红。” “小红?”秋生笑着问。 “干么那么高兴?” “不是,我是觉得他们在一块肯定吵架。” “就是要让他们说说话,毕竟他们两家是有交情的,要是因为我们家的事破坏了他们的情谊,这是我们的不对,你就帮忙调解一下。”我把两卷钱交给了秋生,说:“这是二百块大洋,一百给大师,就说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让他务必收下。另外一百给小红家,让她拿这些钱给父母治病,还清她家的债务,告诉她,我会帮忙给她哥谋个差事吃饭,让她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可以让小红在家多住几天,陪陪父母。” 秋生接过钱,应了一声,刚才的笑脸也突然不见了。 送走了大师,全家上下开始贴灵符。我和惟肖坐在屋里,面对着满墙的灵符,什么心情也没有了。晚上,我把大师说的“休妻保家”这事告诉了父母,刚说完就觉后悔,不过母亲并没有借题发挥,反倒是同情起了惟肖,觉得对不起人家。想想也是,一个刚过门的女子就摊上了这等事,又被误会错怪了这么久,如今知道真相了,却要被休掉,可怜啊。 第十六章 秋生 秋生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小红也跟他一块回来了。 “怎么这才回来?”我问他。 “小红家那边的路太难走,晚上又怕遇见强盗,所以就在她家住了一夜。” “你还怕强盗?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带的山贼帮派平时都是吃我们家喝我们家的,怎么会抢你?肯定在外边喝花酒了吧。” “少爷,真没有,不信你问小红啊。” “行了行了,事办得怎么样?” “一切顺利,在我的好说歹说下,钱他们都收了。” “不单是这个,小红和大师和解了吗?” “在我的调解下,再大的仇恨也会化为乌有的。不过刚上车时他们一句话也没有,我就主动挑起话题,跟那位大师聊家常。大师还夸你呢,说像你这么好的富家少爷他从来没见过,好像还说了一句,‘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概是问你的想法吧。” “我怎么想?我想也白想,这要看他的法力修炼到何等程度。”我说。其实我还真想过一个极端的办法,就是带惟肖私奔,可我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我接着问:“见到小红家人了吗?把我的话带到了吗?” “她爹不在家,说是去走亲戚了。她哥也不在家。她娘身体不好,只能做些家务活。我把钱给了她娘,把你的话也跟她说了,她说等小红她爹回来再商量一下。” “小红怎么回来了?我不是准许她在家多住几天的?” “出了这事她哪留得住?对二少奶奶感觉比对她爹妈还亲,说要赶紧回来照顾她。” “真是个好姑娘啊。” “是啊,好姑娘啊。” “秋生啊,咱们家摊上这事,真叫‘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啊。生息人的名声就像树的皮,名声坏了生息就黄了,咱们家也就败落了,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把住了,管好你的嘴,也要管住那些伙计丫头们的嘴,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少爷,我绝对不操使命。” “不辱使命!” “一个意思嘛。” “你呀。” 我们俩又像小时候那样嬉笑调侃起来。 日子还要一天天过,生息还要一件件做。虽然关于我们家闹鬼的传言还有,但已慢慢被新的流言所取代,不再是热门话题了。 四十九天,有时希望它是四十九分钟,有时又希望它是四十九年。四十九天后,我有可能永远失去惟肖,也有可能失去我的家庭,对于我来说,这就像母亲和妻子同时落水,问我先救哪一个。休妻?不舍得。私奔?不负责。换家?可这个大院是父亲的命啊,也是钱家的资本。怎么办呢? 想得头都要炸开了。望着车窗外狭小的店铺、寻常的人家、质朴的市民,从未像今天这么羡慕他们,并希望成为他们。我品尝过所有的美味,唯独不知平淡的滋味。 “少爷,下车吧。”司机打开车门时,我才方知停了车。 我迈出车门时,感觉脚底一滑,抬脚一看,一层沙土。 “刘师傅,车里怎么这么多土啊?”我冲司机说。 “不知道啊,驾驶室里没有。咱这车是一周清洗一次,上个星期天刚清洗过。” “这是什么?”我指着车座下面的旮旯一个黑糊糊的斑点问。 刘师傅俯下身子捡了起来,两指一捻,落出了白色的内里。“少爷,这是山楂核,外边这层黑的是糖,不知是谁在车上吃糖葫芦弄掉的。” “你赶紧清理一下吧,以后不许有人在车上吃这些东西,就说这是我的意思。”心烦意乱的我真想逮住一个人出出气,但撒气又解决不了问题,只好默默无语、默默承受。 时间在焦虑中同样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午。正要准备吃午饭时,伙计递给我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绍荣兄,明湖居柳窗前恭候大驾。落款名字是“燃烧的中华”。 “燃烧的中华——烨,梁烨。”我想到是他,可为何约我在那里见面?跟革命党打交道就是摸不着头脑。 来到明湖居酒家,上了楼,找到窗外柳枝摇曳的那个座位,果然是他。 “一猜就是你。” “绍荣兄真乃知己,请坐。” “你真会选地方,既雅致又怡人啊。” “可惜没有带画笔。” “不画也罢,就让此景当我们的下酒菜了。” “对,秀色可餐。” “今天怎么想起到这里来?” “两个原因:第一,因为你我都是性情中人,喜欢这些雅趣美景的,所以就选了这里;第二呢,虽然我现在很安全,但我的一举一动是有人盯着的,不能再去你那里第二次,否则会引起他人的怀疑,这里过往人多,三教九流、商人政客都有,不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上次你给我的那些资料报刊我都看了,我感觉你们共产党不是单纯的杀富济贫,而是给那些社会最底层人民以权力,我觉得这才是改变中国的关键。” “你看得很准,我们就是代表最广大的劳苦大众,替他们说话,为他们争得权力和尊严,而权力和尊严是他们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济南城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共产党员?” “遍地都是,虽然人数不多,但分布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个个也都能独当一面。” “我平时跟那么多人打交道,除了你,怎么就看不到一个?” “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这要看他们想不想让你看到。” “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有点奇怪,你这句话好像启发了我,可又不知道启发了什么。” “是不是这刚上的明湖鲤鱼啊?虽然在明湖边看不到里面的鲤鱼,但鲤鱼还是有,而且味道鲜美。来,动筷。” 随后我们又聊了一些绘画方面的问题,接着是一些近况。我没有把请巫师施法的事情告诉他,可不知不觉又扯到了闹鬼这件事上。 “绍荣兄,闹鬼的事有结果了吗?” “没有,不过最近倒是相安无事。” “我觉得还是人为的可能性大,你排查过吗?” “查过,没结果。我们与亲戚朋友关系都很好,没有什么仇家对头,就是对同行,我们家也不会排挤,甚至有意扶持他们,帮他们渡过难关。也可能我们家树大招风,触及了一些人的利益,不过总不至于采用这种方法吧,我觉得没那么大的仇恨。” “其实除了摆在明处的仇家外,还有一些人不能忽视,就是那些背地里嫉妒你们的人。他们在暗处,所做的一切却具有明确的目的性。” “嫉妒会有何目的?” “嫉妒有时比仇恨更可怕,因为它连着人的欲望。你仔细想想,闹鬼这段时间,你们家少过什么?有没有伤亡?有没有损失?” “没少过什么,也没有死伤,损失也不明显,就是觉得人心惶惶的。” “如此一来,闹鬼的目的就浮现出来了。很明显,这是想让你们对这个宅子产生恐惧,从而放弃它,然后幕后主谋走到前台,以一个低廉的价格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也是一种离间计,离间你们家和这所宅子。现在你再想想,有哪些人对这所宅子垂涎欲滴?” “这可海了去了,济南几乎所有的有钱人都喜欢这所宅院。” “这可就难办了,不过大可不必理会,时间一久他们也会放弃的,喝酒!” 小梁这番分析虽然有道理,但我意识里始终认定这并非人为,因为有一些事情别人都不知道,也就体会不到其中的蹊跷。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我为什么对这句话如此敏感? 第十七章 晕厥 我和小梁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后来怎么回到家,怎么躺到床上,一概不知。要不是胃里翻江倒海,我根本不会醒来。我勉强支撑起身体,头里面好像是灌满了铅,东倒西歪。我根本不知道门的方位,走着走着就撞到了墙上。我扶着墙寻找门,强忍着干呕,一摸到门就拉开直冲出去,一阵呕吐。此时,我觉得有阵凉风袭来,打在我身上有种透心的凉。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正是全家人吃晚饭的时候,整个院子一片寂静,就连清风掠过花枝的细微声响都能听得见。呕吐完后,我感觉浑身酥麻,没有一丁点的力气,抬头望天,不知是满天繁星还是满眼金星。我靠在长廊的石柱上,蜷缩着取暖,阵阵凉风让我渐渐清醒,却也陡增了一分睡意。这时,又有一阵风从我背后抚过,跟刚才那股不同,显得短促而迅速,并带着一种熟悉的香味。我下意识地向侧后方一瞥,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长廊的东头闪过! 这是真的还是幻觉?我使劲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不但让自己清醒,更是给自己壮胆。我沿着长廊向东跑,一直跑到大哥的卧室前,也没有再发现那个白色魅影。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细听着风吹草动,静静地,我好像听到了一种微弱低沉的“嗡嗡”声正由远及近,似乎就从我的身后。我猛然回过身,那个白色鬼魅正迎面向我扑来,我惊呼了一声闪到一旁,与它擦肩而过。没错,它真的是在飘。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更像是有股力量在推着我,异或有种诱惑在牵引着我,我奋力甩起松软颤抖的双腿,大步朝那个鬼魅追去。我想起了大嫂说的话,它要去的地方是那口老井。于是我抄捷径从花园中间穿过,而那个鬼魅则是在蜿蜒的小径上,虽然它的速度快,但我还是有希望在它前头感到井边。我们几乎同时到达了柳树林,距离那口老井仅有几步之遥。我藏在一棵树后,见它要经过时我从树后猛然窜出,一把抓住了它的胳膊,它的胳膊并不是一根骨头,甚至是有温度的,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迎面的风吹开了它的头发,脸应该露出了大半,就在它下意识地将脸转向我时,我顿觉脑袋一阵巨痛,好像被雷击中般全身麻痛。我仿佛掉进了一个漩涡里,眩晕,眩晕,直到失去知觉,失去意识…… 朦胧中,我依稀听到了脚步声…… 第十八章 花香 我一昏迷就是两天,全家人乱作一团,哭声一片。 “令郎身上没有瘀伤痕迹,被钝器所伤的可能性很小。脉相微弱,身体十分虚脱,但无其他症状,有可能是惊吓过度所致,不过昏迷两日不醒,也实属罕见。我给开个方子,如若效果不佳,你可试试西药。”太夫嘱咐父亲说。 又过了一天,我还是没有醒。父亲这时也急了,赶紧叫人去请西医太夫,经过诊断,说我是积劳成疾所致,可能又受到外界的刺激导致休克昏迷。给我注射了药剂,开了一些药,服了一天后,眼睛睁开了。全家人喜出望外,母亲这回是高兴地哭了。惟肖也露出了只有星期天时才有的微笑,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了。但是意识只清醒了短短的几分钟,而后又睡了过去。 母亲的泪痕还未干,接着又是两道眼泪。她找到小红说:“小红,赶紧去找那个大师来,我看他是真中邪了,晚了就给小鬼带到地府去了!” 小红此时吓得面色苍白,只是点头应承着,并没有拔腿。秋生一把将小红拽了出去,说:“我们开车去,赶紧的!” 他们来到大师家,并没有找到他人,他应该正在闭关修炼呢,可是在哪炼呢?于是小红和秋生分头寻找,秋生找村外的山洞,小红在村里打听,结果还是小红把大师给找到了,原来他在自己后院的地窖里。大师很是生气,说他的修炼已经前功尽弃,已经无法降住那个鬼了。小红又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大师,大师更为恼火,千叮万嘱不能招惹那个鬼,如此必将大难临头啊。不过在他们的劝说下,大师还是同意为我招魂,但是这只能是解燃眉之急,四十九天时日一到,凶多吉少啊。 大师走后的当晚,我彻底苏醒了过来,感觉就像是做了场梦,可这一梦就是四五天。惟肖端着一碗莲子八宝粥坐在床前,准备为我吃饭。我坐起身,对视着她,相望而笑。我真的是饿了,感觉肚子里一点东西都没有,脑袋里也是一样空空如也。 “这些天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会——都怪我。”惟肖自责道。 “怎么会怪你呢?只要你我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什么都不在乎。” “也许我们的日子只有四十二天了。”惟肖悲观道。 “四十二年都不止——你说什么?四十二天?我昏过去多久?”我感觉很奇怪。 “你昏过去快七天了。” “也就是说,今天是星期天?”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我觉得好像只睡了几个小时而已,没想到是几天。”其实我心里想说的是关于星期天的问题,这个星期天的惟肖又恢复正常了,我是不是该把她带出这所宅子? 我马上站起身,穿上衣服,朝父母的房间跑去。 “爹,娘,孩儿不孝。”我跪在了父母面前。 “这是怎么了?”母亲赶紧拉起我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正我今晚就要带惟肖出去住,等明天我再像您二老解释。” “孩子,你别吓唬为娘,你真是中邪了吧,啊?”母亲搂住我又是一阵痛哭。 “娘,我没中邪,我必须要这样做,否则惟肖不一定会成什么样子。” 父亲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还真信了那个妖道了?我看你就是中邪了!什么鬼魂附体,什么闭关修炼,说的神乎其神,都是骗人的把戏,这些事爹见得多了!那次不是你娘非要他来,不是为了安定咱家的那些下人,我早就把他轰出去了!你这个留过洋的人竟然深信不疑,还说是为惟肖着想,我看你就是魔怔了!给我滚回屋去,你要敢走出钱家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相信我,求您了!”我又跪在父亲面前。 “你给我站起来,挺直腰板大步走回你的屋,你要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是真为惟肖好,就守着她,看哪个小鬼敢过来!”父亲声色俱厉。 我猛然站起身,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头晕的厉害,加上我的身体本就十分虚弱,随之便倒在了地上。 “儿子,儿子!”母亲拼命晃着我,又指着父亲骂:“你这个老东西,儿子刚从阴曹地府里拉回来你就又把他打了下去,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跟着去,到时候我们娘俩变成鬼折磨你!” 幸好头晕只是一时的,不一会我就恢复了神志。母亲发话说:“不管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决定休了惟肖,就算她是个仙女下凡我也不稀罕了。你看看自从她来了咱家,哪有一天舒心日子,还差点把咱儿子从上绝路,我是真不想再忍下去了。老头子,这次听我的,不管背什么骂名我一个人顶着,只要咱儿子好好的。” 此时,惟肖正站在门外,听到刚才母亲的那番话后,叹了口气跑开了。我马上追了出去,刚我追到花园时,她却不见了,而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大嫂? 第十九章 救人 我回到房间时,惟肖已经躺在了床上。我想跟她解释刚才的事情,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没有哭,但也没有睡,只是静静地躺着,均匀的呼吸声里,听不出一丝怨气。 整夜我都没有合眼,生怕一睁开眼睛发现惟肖不在我身边了。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斜射进来,惟肖在旁边安静地睡着,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我轻轻拉开门走出房间,扑鼻的花香沁人心脾。我径直穿过长廊,身边这几棵盛开着淡红色花朵的杏树在清晨的微风中舞动着花枝,像几个偏偏起舞的花仙子,芳香迷人。 今天我并没有到店里,而是独自在院子里游弋,努力回忆着那晚昏迷前所看到的一切。我靠残存的些许记忆和直觉重复着那晚的路线,一点一点找回遗失的发现。经过仔细的回忆和反复的对比,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线,沿着这条路,我来到了那口老井边。 “没错,我就是在这里昏倒的。”我站在离老井最近的一棵柳树边。那个魅影飘来的方向正好是沿着井边那条狭窄的石板路。为什么要沿着这条小路呢?带着疑问,我仔细地在这条小路旁寻找线索。终于,在两块石板的夹缝里,我找到了一块黑色的布片。布片很厚,很结实,一面比较干净,一面沾满尘土。这时候,凡是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都是有用的。我马上沿着小路继续搜索,就在井边的草丛里,我发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我拨开杂草,看到的竟然是我从法国带回来送给秋生的那支打火机。 我立即让人给秋生打电话,叫他赶紧回来。 为什么是他?难道这几年他变了?他最近的表现的确十分古怪,他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不是他呢?我不停地在我的书房踱来踱去,脑子里渐渐捋出了一些头绪。 “二兄弟,怎么没到钱庄上去?”大嫂站在门口问。 “大嫂啊,快进来坐,今天有点不舒服。”我忙将她让进书房。 “不舒服?要紧吗?”大嫂问。 “没事,大概还没好彻底,静养几天就好了。” “我看你也没静养,刚才还气冲冲地跟下人说话,还叫秋生马上回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这不在家里闲得慌,想在院子里转转,可我到了库房一看,我那几张画板都让秋生给钉门上了,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其实这几个画板都是坏的,也是我让秋生将它们加固库房大门的,可这么说只是不想告诉大嫂真实的事情,一是害怕她到处传播,二是我不相信任何人。 “我以为多大的事呢,嫂子还想着给你兜一兜。我看你还是火气太大,还得多喝点败火气的药,万一出个大事你还不得气死?你呀,跟你大哥一个德性,屁大点事都放不下。”大嫂特善于教育人,不过有一些还是有道理的。 “大嫂批评的是,大概这些天神经有些敏感。” “你也受委屈了,我看你和那个惟肖真是没有缘分,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趁着都年轻就赶紧散了吧,咱家什么样的媳妇找不着?改天大嫂就给你物色一个比她漂亮十倍的。” “这件事我再想想,不是还有四十天嘛,我需要点时间考虑。” “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说不定——还是不说了,愿佛祖保佑咱们钱家平平安安。”大嫂双手合十,双眼紧闭。 “但愿我们钱家平安,但愿我和惟肖永不分开。”我心默想。 “行了,我该走了,在你这里待时间太长会有闲话的。”大嫂走到门口,特意伸头朝两旁看了看。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担心,在这个大院里,只要她不传闲话,就基本不会有闲话。 大嫂迈出门时,正好一阵微风袭来,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大嫂,你身上好香啊,这是什么味?”我问。 “你们男人的嗅觉就是不如女人,这不就是你跟我买的法兰西香水吗?” “有点像,但又不太像。” “算你闻出来了,因为法兰西香水的味道有点重,所以我就少抹了一点,又加了些香味清淡的杏花香粉,这样闻起来香味就不是很重,反倒显得淡雅,怎么样?” “杏花香?”我默念着这三个字。 “对啊,我特别喜欢杏花,它的香味虽然清淡,有时根本闻不到,可是一旦闻到那股芳香,就永远不会忘记。咱家后花园的那几株杏树就是从我家挪过来的,算是嫁妆跟我来到了钱家,还有一棵上面系着一根红绳,是我十八岁生日时系上去的,我带你去看看?” “不了,改天我自己找,这样更有意思,是不是?” “好吧,找到告诉我啊。” “那当然。” 随后,她便朝那几株杏树走了过去。 大嫂生在书香门第,祖父曾是前清进士,与我爹是忘年交,两家也由此结了亲家。大嫂读过很多书,懂的也很多,不过就是存不住话,无论谈什么都能接得上,而且东拉西扯、融会贯通,极具发散思维。如果刚才不拦住她,让她说个痛快,很有可能从“杏”扯到“性”上。 大嫂刚走远,秋生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离我还有十步远的时候就冲我说:“少爷,我猜的没错,上次去找你的那个学生真是个革命党。” “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游完街,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幸好你没跟他入伙。” “你没看错?” “绝对没错,瘦高个,很斯文,一看就是他,他好像叫梁——那个字不认识。” 果然是他,我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为他担心,更是为自己担心。 “少爷,你让我这么急着回来不是因为这件事吧?” “不是,你先出去吧,到你屋里等我,待会我去找你。” “到底出什么事了?现在说不行吗?” “我让你回你的屋,听不懂吗?” “怎么了?” “出去!” “出去就出去。”秋生有些赌气,大步走出了书房。 我把书房的门关严,抓起电话又放下,思索着到底要不要救梁烨。他说过,无论他出了什么事都不要管。是啊,万一我也牵扯进去,遭殃的是我们全家,可他毕竟我的朋友,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我们就像老友一样默契、信任,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真正爱国的热血青年,他的勇气和思想都是我比不上的。如今的中国最需要这些觉醒的青年来唤醒,而我能做的只是提供金钱上的帮助,如果钱可以解决问题,那我决定一试。 第二十章 大哥 我打通了大哥的电话,告诉了他梁烨的情况,希望他能跟警察局通融一下,把梁烨保释出来。 大哥听完我的话后,说:“他可是个要犯,不是那么容易保出来的,即使保出来了,上边也会刨根问底,万一我们家被牵扯进去,遭殃的不仅是你我,你最好考虑清楚。” “我考虑过了,毕竟我们可以试一试。” “试可以,但是要看值不值得一试。” “我觉得值得,我有两个理由。第一是我们情投意合,都喜欢绘画,可谓知音;第二是我们志同道合,都心系国家,可谓知己。” “情谊归情谊,救不救他主要是看他的存在对国家有没有价值,给我们会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真的有麻烦,那就爱莫能助了,我也不希望为了一个人而毁掉我们全家。不过他真的是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救他不仅是挽救一条人命,也算是为国家做的一件善事。” “你口口声声说为国家,他真的能救万民于水火?真的能让国家富强?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穷学生,你还真当他是救世主了?” “他们的主义我看过,的确是一本救国救民的良策。我们虽然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但千千万万的人还在挨饿。看看那些洋人,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看看那些军阀,整天你一枪我一炮的窝里横;再看看我们,赶考、留洋,十年寒窗,十年漂泊,到头来还不是在为这个腐朽的社会服务,成为他们压榨劳苦大众的帮凶?在这样一个黑白颠倒的社会里,我们是贵族,是豪门,法律上的每一句话都在维护着我们的利益,但我们应当清醒地知道,我们其实是有罪的。所以,我希望能做一些事情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哪怕只是一些小事。” 大哥沉默良久,长出了一口气道:“我试试看,不过上头对这批人很重视,十有八九不会放人。毕竟这是在他们头上动土的事,有钱也不一定好说话,你有个准备。” “我知道,有劳大哥了。” “你小子说什么呢,到底谁是自家兄弟?好了,我现在就跟赵局长联系,静候佳音吧。” 大哥的允诺让我放下了一颗心,又悬起了一颗心。我们已经和梁烨栓在一起了,命运会开怎样的玩笑呢?结局是皆大欢喜,还是会——我不敢想,但愿一切顺利。 两个小时后,大哥打来了电话,说:“我已经跟赵局长联系上了,再晚一个小时他就把名单报上去了。” “能保出来吗?”我急切地问。 “为了更稳妥,他不能马上出来,先转成其他犯人,给他定个罪名,虚拟个口供,转移到普通牢房,关上一两天看看上面的反映,如果没事了,再保他出来。如此一来,我们和赵局长都可以相安无事,小梁也可以鱼目混珠、死里逃生。” “太好了!大哥就是大哥,做事滴水不漏啊!” “水是不能漏,但钱可不会少漏。赵局长毕竟是酒肉朋友,钱绝不能少他的,况且这家伙胃口大得很,要的数肯定不会小,你现在能支配多少?2000可以吗?” “可以。” “那就行,希望这钱没有白花。” 我听出了大哥话里的意思,和我想的一样,希望我们做了一件好事。 第二十一章 回忆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我坐在书桌前开始思考秋生这件事。我感觉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一切都是那样的依稀可见、触手可及,一切却又都变换了模样。 我来到秋生的房间,这原来是我的卧室,结婚后就把它留给了秋生,里面的书桌和大部分书也留给了他。秋生见我进来,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嬉皮笑脸道:“是不是跟二少奶奶吵架了?难怪心情不好,如果找不到出气筒,尽管往我身上发。” “我不跟你开玩笑,你看这是什么?”我把那支打火机放在了桌子上。 “你在哪找到的?我都找好几天了!”秋生一个箭步迈到我跟前,立马将打火机攥在手里。 “你当然不知道在哪找到的,如果你知道的话,肯定去捡回来了。” “那当然,你说的这句话怎么这么别扭,这还用说嘛,你大老远从法国给我捎回来的,我当然要找回来。” “只有这一个原因吗?未必吧。” “那还有什么原因?” “你想知道我是从哪里找到的吗?” “在哪?” “井边,‘井’就是那个鬼魅藏身的井,‘边’就是我昏倒的地方。”我冷冷地注视着他。 “干么这样看着我?你怀疑我?”秋生苦笑道。 “不是我想怀疑你,是事实让我不得不怀疑你。” “全院的人都知道我的那支打火机,他们谁都可能拿了去扔到井边诬陷我——” “你以为我是在井边发现这支打火机之后才开始怀疑你的吗?别人干么要诬陷你?”我打断了他。 “你一直怀疑我?我——”秋生一副极为无辜的样子。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还记得老爷生日那天的晚上吗?我在花园里遇见了你,你说刚从库房回来,还有印象吗?” “有……有印象。”秋生看起来有些紧张。 “我们俩从小在这个院子里长大,库房在哪我们闭着眼都能摸到,可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你根本不是从库房过来的,而是厨房。这是第一次,几天后你又对我撒了一次谎。那天我让你开车送那位大师和小红回家,第二天一早你和小红一起回来的,记得吗?” “记得。”秋生的表情有些僵硬了。 “我当时问你为什么才回来,你说小红家那边的路太难走,晚上又怕遇见强盗,所以就在她家住了一夜。这样的理由乍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妥,但越分析越有问题,只不过问题不知道出在哪。就在那天,我在车上看到了一颗山楂核和一些干巴的沙土,山楂核应该是冰糖葫芦上的,沙土应该是乡下土地里的,这些不用说,是小红留下的。可问题也就在这,你开车离开家去乡下并不必经过闹市,而且你在小红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很早就赶了回来,整个过程你们没有时机开车绕到闹市去买支冰糖葫芦,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分析,车上就不会出现这颗山楂核,但它确实出现了,这说明你又撒谎了。” “我是带小红到闹市上买了点吃的,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多想。” “我知道你们去过闹市区,不过什么时间去的呢?肯定是在晚上吧。” 秋生看着我,满脸的羞愧。 “你晚上根本就没在小红家里住,你们俩都没有,而是一块在外面晚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回到家里,对吗?” “是。”秋生承认了。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细节我也感觉很奇怪,在车上的后排座椅下面有层沙土,而驾驶室却没有,这是为何?不用说,沙土是乡下沙土路面上的,车上的那些肯定是有人通过脚底的粘黏带上去的。车后座的沙土肯定是小红带上去的,也就是说,在乡下的时候只有小红下过车,而你一直没有下车,对吗?” “是。”秋生继续点头。 “这么一来,你也就没有去过小红家,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对吗?” “是,她没让我下车,说看看母亲马上就走。说实话,我也挺害怕她家人的。少爷,说谎是我的错,可我没动过歪脑筋,一心为咱钱家做事,这个我可以对天发誓!”秋生冲天举起了拳头。 “我知道,不过先不说这些,说说你第一次撒谎的原因。回到那个晚上,你和我分开后,你回你的房间,我回我的房间,然后我听到了小红的一声尖叫和盘碗摔碎的声音。第二天一早,你我就到了小红房间,那时她正在屋里做针线,讲述起看到的事情时心平气和,虽然很生动,但是没有一点惊慌之感,她的描述似乎比我看到的还要细致。你还记得小翠看到鬼后第二天的反应吗?眼睛里透着挥之不去的恐惧,而且大病了一场。小红即使比小翠胆大一些,也不至于如此镇定吧。之后我叫你先去钱庄上,可你出门前又给小红递了个眼色,虽然很隐蔽,但我还是看见了。你害怕我跟小红谈什么呢?我不知道,但这一定是只有你们俩知道的、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如此一来,就更加有理由怀疑小红所说的那些话,从而断定她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撞见鬼!” 秋生面色苍白,额头上附了一层细密的汗。 “既然小红没有撞见鬼,那她为大声何尖,摔碎了盘碗呢?因为她看见了树丛里的一个人,一个黑色的影子,那个人就是你。其实我在花园看见你时,你并不是在找我,而是等待小红的经过,因为你是从厨房的方向过来的,你没有从厨房看见她,于是就在路边等,目的是单独与她说说话。我回去后,你又跑了出来。她知道咱家闹鬼,所以她看见一个黑影后便下意识地喊了出来,而你其实本想偷袭她一下,谁知闯了祸,于是你就跟小红商量好,就说是看到了鬼,否则你们都是要受罚的。秋生,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其实我也能看出来,我故意说让小红嫁个好人家,目的就是让你给我说出你的心思,可你总是犹豫不决,最后不惜撒谎来应对,这可不是男人做事的方式。” “我是很喜欢小红,可是咱家不允许下人们私下里搞那些关系,所以我也不敢说,我也怕说出来,万一你不给我们做主,那该怎么办?”秋生抱怨道。 “只要你们同意,我自然会给你们做主。” “真的?太好了少爷,我这就把小红叫过来!”秋生转忧为喜。 “事情还没有完呢,这支打火机怎么解释?” “肯定是别人想陷害我,再说我撒谎的原因都找到了,这里面没有我的事了。”秋生急得直跺脚。 “谁会陷害你呢?全院的人都知道你有打火机不假,但全院的人更清楚咱俩是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如果要栽赃,也不会选择你啊。” “或许不是为了栽赃,而是另有其他的目的?” “如果不是栽赃,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那个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选择错了诬陷的对象。” “那肯定就是这种情况了,我人缘那么好,栽赃我绝对是选错了。” “不过你却在无意间帮助了那个人或者说那几个人。”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我帮谁啊?” “因为你让所有人都确信,那天晚上小红撞见了那个鬼,其中也包括我。” 秋生一脸的茫然,似乎连疑问都很难提出来,眉头紧锁了半天后,摇了摇头,竟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少爷,你刚才是不是跟二少奶奶吵架了?” 第二十二章 争吵 我的话让秋生摸不着头脑,而他的话也让我有些迷惑,这一会儿他已经两次提到我跟惟肖吵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一直在书房,二少奶奶并没有来过,我们怎么能吵架呢?” “这就奇怪了,那刚才是谁跟二少奶奶在吵呢?” “在哪?什么时候?” “大概是三点半那会儿,我在屋里等了半天你也没来,我就想到书房去问问,半道上经过小红的屋时,发现屋门敞着一条小缝,我才她在里面,于是就准备推门进去。我刚走到门前,就听到二少奶奶在里面哭,好像一边哭还一边对另一个人发火。” “是不是对小红?” “不是,小红没过一会儿就从外边回来了,接着我们俩到一边说话了。” “二少奶奶都说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忽大忽小,而且哭得很厉害,肯本不知道她是在跟谁发火,我只听见她说,‘他是为了救我……’,还有‘最后一次……’,之后我就没再听。” “另一个人说话了吗?” “没听见,好像还没来得及开口。” “为了救她?最后一次?什么意思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吃晚饭时,我看到惟肖的眼睛的确有些红肿,虽然她用浓妆粉饰过,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晚饭后,我跟惟肖说要晚点回去睡,让她睡觉时不必开着灯了。我并不是不想休息,而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下心,仔细分析一下这些天里所发生的一切。事出总要有因,而那些难以归纳解释的重重疑点也应该源于此因。 我来到自己的书房,将门关紧,整个房间无比寂静。 白色魅影、老井、奇怪的香味、鬼魂附体、黑色布片、大师的话、美妙的星期天等等,无数难以解释的线索,如果把它们串成一条线,那么沿着这条线就一定能找到问题的根源。假如真的像大师说的那样,有个女鬼现世,那么这条线很容易就能串得起来;假如不是他说的那样,那么这一切就会是一种截然相反的解释。 “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这要看别人想不想让你看到。”我突然想起了小梁说的那句让我颇感启发的话。这句话究竟启发了我什么呢?我开始努力回忆每个人对那个魅影的描述,看似一样,可是总有差别。小翠、两个小伙计、大嫂、母亲和小丫头、我,看得最清楚的是我和大嫂,大嫂是怎么描述的呢?好像是说:“……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到她的脚,只见她贴着地面飘,非常之快,我一路小跑都没追上……当我追出长廊时,她已经飘到后院北头的小树林里了,只能远远望见一个白影……那个白影跳到了那口老井中……”而其他人的描述呢?基本上都是:“……穿着白纱裙,头发很长,把脸都遮住了,没有脚,飘着走,非常快……”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瞧我有多愚蠢!——不,应该说我太荣幸了,因为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演给我一个人看的吗?”虽然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已完全摸清了这场戏的来龙去脉。 就在我对一些小细节仔细推敲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凄凉的画眉叫声,秋生?他出什么事了?我连忙关上灯,从窗户里向外望,寻找秋生发出声响的位置。 声音是从库房附近传来的,我连忙打开门朝库房跑去。为了尽快赶过去,我抄小路而行,我刚绕过花丛时,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我身前划过,留下了那缕熟悉的香味。魅影出没的路线基本没变,还是要到井边。这时,秋生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使劲抓住我的手,不停地颤抖。 “少爷,怎么办?刚才吓坏我了!”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秋生此时就像个大姑娘。 “别出声。”我和秋生并没有跟着她,而是象征性地追了几步后,静静地守在花丛边,望着白色魅影消失不见。 “她真的跳井了!我这是第一次看到,怪不得都说她可怕,真是太吓人了!”秋生说。 “我看未必,跟我来!”我拉着秋生来到了走廊拐角的阴暗处。 这时,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花丛的另一侧窜到了屋后,接着我们就听到了一扇窗户开启的声音,我们仔细辨别后,异口同声说:“小红的窗户?” “我赶紧去救小红,那个鬼进了她的屋!”秋生松开紧紧抓住我胳膊的手,朝小红的房间奔去。 我并没有阻拦他,而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秋生狠狠地拍着小红房间的门,小红应和了几声,紧跑了几步给我们把门打开。“秋生哥,少爷,什么事啊?” “刚才你屋里进来鬼了,我们看到了!”秋生说。 “鬼?我怎么没看到?肯定是你又想吓唬我。”小红撅起了小嘴。 “小红,别听他瞎说,我们并没有看见,只是听见罢了,里面到底有没有我们只能去猜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要进去看看。”我说。 “女孩子的地方不好男人们来看吧。”小红忸怩道。 “你屋里我都来好几次了,少爷也来过两次,怕什么?我们还能吃了你不成?安全第一,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你安心,我们也放心,你说呢?”秋生说。 就在小红犹豫不决时,屋里突然传出了一点声响。我们连忙把小红藏在身后,推门冲进屋子。屋子不大,摆放也很少,除了床、小桌和一些零散的堆放外,只剩下一个旧衣柜了。这个衣柜原来是小妹的,她出嫁后,衣柜就放在了这间房里。我走到衣柜前,轻轻地拉了一下门把手,感觉里面有股力量在对抗着我。 “少爷,里面是我的一些衣服。”小红说。 “那好,我就不看了。”我说完这句话后,突然一转身将衣柜拉开,虽然我已经想到了是谁,可当我看到她时,还是感觉惊讶万分。她披头散发、一身黑衣,散发着法兰西香水的味道,唯一没有让我感觉陌生的,还是她那张迷人而又冷漠的脸。 第二十三章 真相 我们四人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说什么,谁也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 惟肖走出衣柜,坐在床沿上,眼睛望着窗外。她身上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秋生还没有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好用茫然的眼神打量着每个人。 “秋生,把门关严。”我对秋生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生关好门后问。 “你俩都坐下,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站在他们中间说,“今天的事情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吗?” 秋生连忙点头应和着。 “你们都知道这个院子闹鬼的事情吧,有人亲眼见过,有人只是听说,但不管真鬼也好,假鬼也好,这个鬼的确是存在的。而且所有目击者都认为这是真鬼,因为他们看到的情形很难用常理去解释。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比任何人都坚信这一点,因为有一些事情只有我知道。直到有一次,一位朋友的话提醒了我,他说,‘看不见不等于不存在,这要看别人想不想让你看到。’他这句话为什么让我如此敏感呢?后来我想清楚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精心操控的,就像是一出戏,有的人是导演,有的人是观众,而我却是那个舞台上无知的小丑。 “看不见的是不希望你看见的,而看见的则是故意让你看见的。就在刚才,我细细回忆了每个目击者说的每一句描述,大嫂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说她看不见那个鬼的脚,而其他人说的是那个鬼没有脚。看不见不等于没有,而是不希望被看到而已。不过,假如不是鬼,怎么能在地上飘呢?就在今天上午,我在井边发现了两样东西,一个是秋生的打火机,一个是一块黑色的很厚的布片。打火机掉在井边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说秋生到过那里,二是说秋生没有到过,而是有人故意把打火机扔在那里企图嫁祸于他。这个问题我暂且不谈,我们来看看这块黑色的布片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我把布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放在桌子上,秋生站起身走到桌前,捏起布片的一角细细琢磨起来。 “秋生,这像是衣服上的吗?” “不是,衣服不会用这么厚的布,边好像修过,挺整齐的。”秋生说。 “有一面很脏,沾满了灰尘,一面很干净,是不是?” “是啊,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秋生问。 “用来包裹她的这双鞋。”我掀开了惟肖的斗篷,露出了她的双脚。 惟肖脚上穿着一双旱冰鞋,轮上缠着黑布,黑布里面包裹着棉花,目的是为了滑行时不出声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起过,你大哥留洋回来后,教过你滑旱冰,其实我早就该想到。还有你这件黑色的斗篷,外面虽然是黑色的,可里面则是白色的,换个角度来说,你给我们看的是白色的那一面,而黑色的那一面我们则是看不到的。你其实有两件白纱裙,一件是你睡觉时穿的,比较短,另一件就是你装神弄鬼时穿的,很长很厚,一面白,一面黑。” “少爷,我觉得那个鬼不是二少奶奶,今晚你我都看见那个鬼跳到了井里的。”秋生辩驳道。 “你我看见的,包括其他人看见的,都是种错觉,其实她并没有跳到井里面,而是滑行到井边时突然将斗篷翻转过来,由白变黑,在远处我们当然认为她消失了,掉进了井里。这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 “可她为什么这样做啊?”秋生不解道。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做,这是不得已的选择,早在闹鬼之前,她就已经开始自己的计划了。”我转向惟肖,接着说:“还记得新婚那晚吗?你哭得像泪人一样,我知道你很不情愿嫁到这个院里,其实那时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我也试图去改变这一切,可是结局却是以我的妥协而告终。说好听点,我这是顾全大局,为全家考虑;说难听点,我是个懦弱无能,连自己的幸福都无法左右的人。 “也许我们生活的时代和国家并不是爱情生长的土地,也许所谓的爱情本来就是假想出来的童话。我慢慢适应着这样的生活,维系着这个连接着两大家族的婚姻,但事情越来越好了,因为我发现我已经渐渐喜欢上了你。我希望我们能慢慢消除陌生感,成为真心相爱的夫妻,可是你总是那样的冷漠无语,对任何人都不友善。开始时,我认为这是你大小姐的脾气,父亲袒护你的话也让我学会了容忍和接纳,但你丝毫没有改变。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原因。终于,家里开始闹鬼了,这是你不得已的选择。” “少爷,二少奶奶没有错,都是我的错,鬼是我装的,都怨我!”小红跪在我身前,哭着说。 秋生连忙将她扶起来,说:“你没有错,你只是个丫头。” “小红,这是我第二次见你哭,还记得上次吗?全家人都目睹了你如何唾骂那位巫师,如何保护自己的主子,当时我对你的刚烈之气颇为敬佩,但回过头去再想想那时的情景,我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先不说那位巫师说的那些话是否靠谱,单从他那些话我们可以知道什么呢?那就是你的二少奶奶婚后的种种表现并不代表真实的她,虽然听上去有些恐怖,但却改变了家人对她的不好的印象。小红,你也曾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家小姐的事,说她过去并不是这样。鬼附身并不是说她就是鬼,你应该恳求大师的帮助,而不是歇斯底里地对他破口大骂。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又是一个忠心不二的丫头,但你这次却聪明反被聪明误,犯下了一个自相矛盾的错误。你之所以这样表演,只不过是在掩盖一个事实,你跟那位冒牌巫师串通的事实!可你非但没有掩盖,反倒欲盖弥彰!” “我……”小红看了一眼惟肖,不知如何回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越来越糊涂了,小红,少爷说的是真的吗?”秋生焦急地摇晃着面如土色的小红。 “秋生,你还记得你送小红和那位巫师回家时,他们的对话吗?”我问。 “让我想想,”秋生沉思了片刻,说,“他们好像没有说话。” “你们回来后,我曾问起你他们的情况,看看他们是否化解了矛盾,我记得你告诉我说,那个巫师说了几句话,好像是‘这么好的富家少爷很少见’‘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总以为是你传达有误,所以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我终于搞清楚了,其实这句话是说给小红听的。也就是在抱怨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装神弄鬼来针对他认为很好的那位富家少爷。可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即使不理解,也要继续演下去。你送他们回到村里后,你并没有下车,之后在你的视线之外发生的事情你一无所知。” “少爷,你真肯定是小红的错?”从秋生的语气和眼神里,我听出了哀肯,看出了悲伤,却丝毫感觉不到气愤,我知道他已经深爱上了小红。 “小红其实只是一个小角色,她所做的事情跟过去一样,就是服务自己的小姐,现在的二少奶奶。所以小红做的事我都不会怪罪,包括她打昏我的那一次。”我摸着后脑勺,目光转向此时已神情呆滞的小红。 第二十四章 惟妙 “你什么时候被打的?”秋生惊奇地问。 “就是我昏倒在井边那次,其实并不是被施了什么魔法。我努力回忆着那晚的每个细节,给我印象最深的应该算是那阵熟悉而又奇怪的香味。今天我跟大嫂聊天时,也从她身上闻到了这种味道,而她的解释也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法兰西香水和杏花的香气混在一起,就是这种味道。虽然杏花的香味很淡,但却将法国香水的浓烈香气驯服,变成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浓郁而又清新,让人很容易陷入茫然无措的境地。我们的后花园有不少杏树,这段时间也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院子里整天弥漫着杏花清淡的香味,而法国香水却只有两个人有,一个是大嫂,另一个就是你们的二少奶奶。” 我转向惟肖,接着说:“那晚我闻到的气味,正是源自你身上的香水味和空气中的杏花香。一开始拼命地追你,小红从窗户里发现了我,于是出门想办法去帮你。当我追到你井边,眼看就要抓住你时,小红从身后狠狠地给了我一下,好像是根棍子,上面肯定是包了一层厚厚的布,这样才没有留下疤痕。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后来才慢慢回想起来的,就是我在昏迷几天后醒过来一次,然后又昏迷过去几天,再次醒来时我开始干呕,反上来的气味里有股强烈的药味,我在询问了一些太夫后,终于知道这是种迷昏药。这种药可以致人昏迷一日,加上我身体虚弱,结果多睡了一天,正好在巫师施法后醒来。这样一来,进一步证实了巫师的法力,从而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所说的话,而他的这番努力,无非是要说四个字——休妻保家。保家是个幌子,真正目的就是前两个字——休妻!” “少爷,这不对啊,按你刚才的分析,就是说二少奶奶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休掉自己,这怎么可能呢?”秋生困惑道。 “这就是她的真正目的,只不过采用的手段冒险了些,但这却是她不得已的选择。”我又转向惟肖,说:“你刚来到钱家时,总表现出一副冷漠傲慢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家人的反感,久而久之,好让钱家将你休了,你便可以离开这里。可是父亲并没有怪你,而是将你大加赞赏了一番,还让我好好关心你,疼爱你,并给你了许多特权。父亲的话一开始让我感到惊讶,甚至气愤,可回头细想,便懂得了他的良苦用心,其实经营一个家比经营一份产业更要用心,更要学会宽容和忍耐。他还特意写了一个‘和’字让我挂在床头,希望我们能和和美美,一同把这个家撑起来。 “当然,你对此却颇感失望,于是想通过闹鬼来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既无辜又无奈的境地,让钱家不得不为了家族的命运而终结这段姻缘。如此一来,你便洗脱了所有的责任。你们田家让你嫁人,你嫁了,在钱家却备受委屈;我们钱家要休妻,而你又是无辜的受害者。两家人都觉得对不起你,而你便可以由被动变主动,可以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而所有的矛盾也就全部横亘在我们两家之间,两个大家族也便由亲家变成了仇家。你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你转嫁矛盾的手法同样无懈可击,但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考虑过他人的感受吗?考虑过我的心情吗?你未必太自私了!”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可令我惊讶的是,推门而入的人竟是惟肖!那坐在床边的又是谁呢? 第二十五章 根源 “对,我是自私,可谁又在乎我的感受呢?”刚进来的那个惟肖走到我的身前,哭着说,“你跟我一样,只不过在充当我们两家利益的桥梁罢了,他们为了自己的发财升迁,不惜拿我们来做交易,难道这不是自私吗?我想要的只是真正的爱情,我可以不作千金小姐,可以不穿绫罗绸缎,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感情,有思想,我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难道这样的想法自私吗?你可以无情地辱骂和鞭挞我这种装神弄鬼的伎俩,可我一个已为人妇、深处孤房的弱女子,没有权力,没有力气,我又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争取我的感情和自由?就算我不装神弄鬼,就算我只是委婉地表达我真实的想法,也会被他人当作妖魔鬼怪来鄙视,整个国家没有人替我们这些女子说话,也没有人愿意听我们说的话。” 惟肖坐到床边,握着那个身着黑衣的惟肖的手,继续对我说:“她是我的姐姐,她叫惟妙,我们是孪生姊妹,是我让她来扮鬼的,小红所做的那些事也是我指使的,请你不要再指责她们,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妹。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你分析得没错,但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上中学的时候,我跟我的一个同学恋爱了,我们彼此深爱着对方。我们一起读书,一起探讨国情,一起加入了共产党,一起闹革命。然而他家境贫寒,出身低微,父母坚决反对,于是就让我提前出嫁了。我想过私奔,也想过一死了之,但这样选择逃避的爱情又怎能幸福?嫁到钱家后,我每天都在想如何逃出去,可我想来想去,只有被休掉才会重获自由。我把想法告诉了姐姐,也告诉了小红,她们决心帮助我。姐姐不仅要装鬼,每个星期天还要替我留在房里,我则要去参加党的重要会议,并见我心爱的人。其实星期天晚上你看的并不是我,而是姐姐。 “不过扮鬼的人不全是姐姐,我也扮过一次,就是你母亲看到的那次,因为那一次姐姐不愿帮我。她说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并不是那些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希望我能继续做你的妻子。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我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感情,而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完成。后来,我们党的王主任被抓了,于是我们必须天天秘密开会,重新制定政策,于是我就借去王太太家打牌的名义往外跑。没想到的是,他也被抓了,而他是为了保护我故意将警察引开的。下午的时候,我跟姐姐大吵了一架,因为我想去救他,而姐姐不许我去,不过她还是答应我再扮最后一次鬼,如果我能被休掉,我就可以动员家人想办法把他保释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南方。只不过,一切都败露了,我也失去了一切。”惟肖苦笑着依偎在惟妙的身上。 我说:“我能问一下你所爱的那个人的名字吗?” 惟肖扑哧笑了,说:“说了你也不认识,怎么,想跟他决斗?不用你了,估计他不会再出来了。” “他是不是叫梁烨?”我问。 惟肖星眸一闪,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没想到,这个所谓的知己,这个让我冒着巨大风险、投入大把银两去营救的人,竟是我妻子的情人。” 第二十六章 密会 两天后,梁烨被保释了出来。又过了两天,我们在约好的一个秘密地点汇合。 我们四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虽然都乔装打扮了一番,但身份和心理已经没有任何伪装。 “这家小旅馆是我们几个骨干经常开会的地方,现在还是安全的。”梁烨蓄起了胡子,变换了发型,连我都很难辨认真假。 我们四人围坐在一张四方桌上,惟妙和惟肖挨在一起,如果不是衣服不同,我真是很难辨认她们。 梁烨说:“绍荣兄,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被抓住,而救我的人是你。来,小弟敬你一杯!” 我说:“我也没想到,咱们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其实当初你去找我,我就知道不是单纯地探讨绘画。” 梁烨说:“我当初去找你,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看看你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你是个有情有义、忧国忧民的人,那么我心里会好受一些,假如我哪一天离开了惟肖,我也会安心的。二是想知道你对闹鬼这件事的看法,其实惟肖告诉我她的这些计划时,我是坚决反对的,而且还狠狠地批评了她,因为我们共产党员本来就是反对封建迷信的,怎么能用到自己身上?于是我想尽力地引导你,让你相信根本没有什么鬼,让惟肖放弃这个计划。可我又一想,她冒这样的险,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不就是为了能跟我在一起吗?我感觉自己很没用。” 我安慰他说:“不需要自责,这件事情谁也不能怪,怪就怪这个社会,把人都给逼成了鬼。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 梁烨说:“王尽美主任被抓后,这边风声开始紧了,如果不赶紧暂避一下,还会有很多党员被抓。我们决定下个月离开济南转移到南方,正好那边也需要人手,所以留在济南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天了。” 我说:“所有党员都走?” 梁烨说:“不,有部分同志留下,不过他们是绝对安全的,包括惟肖。” “为什么?我也要走,我也是党员!”惟肖激动道。 “你先留在济南,毕竟这里不能没有我们的人,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梁烨表情很严肃。 “还记得我们当初立下的誓言吗?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不会抛弃对方,即使一同走向刑场。”惟肖望着梁烨,深情而又坚定地说。 我们都没有说话,带着不同的心思一同陷入了僵局。 “先吃菜,瞧着菜都凉了。”惟妙让尴尬凝重的气氛总算松弛了下来,这个时候,或许只有她才能给出最好的选择。 大家味同嚼蜡般地吃着菜,心里其实都在等待着惟妙的宣判。 惟妙笑了笑,是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她说:“我有个主意,在说这个主意前,我想先坦露一个秘密。” “好姐姐,别卖关子了。”惟肖说。 “通过几次跟绍荣的交流,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他了,真的。这段时间,我总是在星期天替代惟肖,从今以后,我希望永远替代惟肖,作钱绍荣真正的妻子。这看似是顾全大局,其实是个自私的主意,只不过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情境下表达了出来。”惟妙微红的脸庞仿佛是在说,她没有撒谎。 “这是真的吗?”惟肖问。 “嗯。我跟他曾经彻夜长谈了一次,我感觉他正是我所喜欢的人,而且我感觉他还是个大男孩,需要有人懂他的心,听他的心声,让他感觉到爱的温暖。后来我为什么拒绝帮你,不是我害怕什么,而是希望你能接受他。从一个做姐姐的角度上讲,更希望自己的妹妹生活的稳定、舒适,而不是四处漂泊。不过那天下午你给我讲了你和小梁一些我过去并不知道的故事,我才真正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爱他,这对于我来说,真的是难以抉择的。过去我总是为别人着想,以为自己到了年龄也就按父母的安排嫁个人家,可这几天,我终于也为自己的未来想了想,我也觉得自己的幸福应该由自己来把握。说出埋藏在心底的话原来是这么痛快,特别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说出这些话。”惟妙望着我。 “我也不想再沉默了,其实我刚才也想到了这个主意,只不过我比较胆小,不知道被人拒绝后如何逃生。说实话,和惟妙度过的那几个星期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也许惟妙才是最适合我人。”我也望向她。 “太好了,皆大欢喜啊!”惟肖高兴地拍着手。 “我们一起干一杯!”梁烨举起酒杯。 “稍等!”我放下酒杯,说:“惟妙可以替惟肖,别人基本看不出来,可是谁来替惟妙呢?” “这个事情我已经想到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惟妙这个名字消失掉。”惟妙说。 “如何消失?”惟肖问。 “制造个事故,就说我死了。反正明年我也要出嫁了,与其嫁到一个陌生人家,还不如一死了之。不过死掉的只是名字,人还是好好地生活在喜欢的人身边。”惟妙说。 “可是死要见尸,这一关不好过。”梁烨道。 “我有办法了,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个蜡像的故事吗?”我问惟妙。 “记得啊,你的意思是——”惟妙大概理解了我的想法。 “给你做个蜡像,反正是个死人,不说话,不喘气,只是静静躺着,而且现在的时节尸体易腐烂,别人都不会靠近,所以应该比较容易蒙混过去。” “姐姐,你挑个死法吧。”惟肖调皮道,“我觉得溺水比较好,咱们平时最爱游泳。再说了,这总比跳楼、车祸什么血肉模糊的好看啊,哈哈。” “好看什么啊,都被水泡肿了,到了阴间,阎王爷还以为是个大胖子呢。”惟妙说。 “你这倒提醒了我,把蜡像做得胖一些,这样比较真实。”我说。 “这需要多长时间啊?”梁烨问。 “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一周吧,加加班五天就可以。” 随后,我们又细致地做了计划,确保这次“掉包”万无一失。 第二十七章 送别 一周之后,惟妙溺水身亡的消息就在整个济南城传开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人们有的同情,有的高兴,可对于田家来说,惟妙的死却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的特点吧,一旦离去,千金也便成鸿毛。 我和惟肖代表钱家去参加了惟妙的葬礼,惟肖还趴在惟妙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了一番,哭得很悲痛,仿佛惟妙真的就躺在这副棺材里。姐姐虽然没有死,但她知道,她们姐妹俩已经很难再见面了。 葬礼总算顺利结束了,直到棺材封上的那一刻,我们的心才算放下。惟妙的“尸体”是夜间在湖里发现的,当事人是我们事先安排好的,“尸体”的运送、看管以及化妆也都是我们买通的人。“尸体”周围我们故意堆放了许多香气浓郁的鲜花,算是一种障眼法,让别人以为这是遮掩腐臭气味的,其实“尸体”就是一堆蜡,没有任何气味。 葬礼结束后,我和惟肖又来到了那家小旅馆,此时惟妙和梁烨正在等候我们。我们把好消息带给了他们,那一刻我们才真正自由了。我和惟妙,小梁和惟肖,我们两对新人就在这家小旅馆举行了一个简单却又十分隆重的婚礼,彼此互为证婚人。 喝完喜酒,我们真的要说再见了。惟妙换上惟肖的衣服,也换上了惟肖的名字。她们姐妹俩相拥而泣,我也把小梁叫到了一边,我们好像也有很多话想说,但要从中挑出一句作为临行前的赠言却显得那么难。 南下的火车启动了,我们唱起了李叔同的《送别》,希望这段旋律能寄托我们最真诚的祝愿。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第二十八章 祭奠 傍晚,我和惟妙,还有秋生、小红又来到了“惟妙”的坟边。我与惟妙站在坟前,惟妙从包里掏出那瓶法兰西香水,浇了一半在坟上,瞬间香气盈满了四周。 “但愿这座香冢能掩埋掉天下所有无爱的婚姻,让爱情像这香气一样,芳香永远。”惟妙说完,微笑地望着我,缓缓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秋生和小红在一旁看着我们,显得特别害羞。 “你姓啥?”秋生问小红。 “陶。” 又过了一会,小红扭头问秋生:“你姓啥?” “黄。” 又过了一会,秋生问小红:“你属啥?” “属你。” “我?” “大黄狗啊。” “嘿嘿,我属大洋马,比你大四岁。” 两人会心一笑,都略显羞涩地转头望向前方。 “真浪漫。”秋生望着我和惟妙。 “啥叫浪漫?”小红问。 “浪漫,就是‘两个相爱的人手牵手漫步流浪’。” “你懂得真多。” “都是少爷教的。” 小红的肩膀轻轻靠在了秋生的身上。 晚上回到房间,我与惟妙并肩躺在床上,相视一笑,其实这一晚才是我真正的新婚之夜。可我刚把灯吹灭,就听到院子里有人惊呼:“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