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门佳媳》 第一回 农家苦菜花 季善虚弱的躺在茅草堆上,喉咙和额头都火辣辣的痛,喉咙的痛是原主上吊留下的,额头的痛则是昨天她自己撞的。 可就算喉咙和额头都痛成这样了,于她来说,还是没有饥饿更让她难以忍受。 算来今天已经是她穿过来的第四天了,她却除了前天和昨天喝过一碗清得能见底的“粥”以外,什么东西都再没吃过,甚至连水都没得一口喝,这让她一个从来不知道饥饿为何物的现代人,要怎么忍受? 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的唱起了空城计,声音大得季善一开始根本不敢相信,那是人的肚子能发出来的。 她不由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心酸的抚上了自己只剩皮包骨的肚子。 她都已经悲催的接受了现实,不可能再回去了,也做好准备无论再艰难,她都要在这陌生的世界活下去了,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结果到头来,她没能撞墙把自己撞死,反倒眼看要被活活饿死了? 老天爷这不是玩儿她呢吗! 柴房的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季善立刻偏头看过去,总算看到她如今这具身体的母亲,更确切的说,是养母周氏,端着个碗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季善的肚子就更饿了,近乎是贪婪的看向了周氏手里那个碗。 总算她又能有一碗“粥”喝了,不过才来这里第四天,她便已经卑微到为了这样一碗所谓的“粥”,就能欣喜满足得不亚于中了一百万的地步,真是可笑又可悲! 周氏很快走近,将季善扶了起来,小声说道:“善善,娘给你送吃的来了,你爹一早就出了门,你奶刚也出门去了,你快趁热吃。” 季善等不及她把话说完,已经接过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被呛得不停的咳嗽,也不愿停下,仍拼命的喝着。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季善虽然压根儿没吃饱,肚子仍空得吓人,但在吃了点儿热乎东西后,身上好歹有了一点热气。 她低声对周氏说:“您快走吧,仔细他们回来碰个正着,又骂您。” 周氏是个瘦小的妇人,根据季善接收到的原主的记忆,她今年不过三十六岁而已,一张脸却沟壑交错,饱经风霜,头发也花白了,一眼看去,说她已经五十岁了,都不会惹人怀疑,可以想见她这些年到底过得有多苦。 见季善对自己虽不若早前亲近,好歹比起前两日根本一个字都不肯与她说强多了,周氏不由红了眼圈,点头道:“哎,娘马上就走……你放心,娘一定不会让你死,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 话没说完,好似听见前面传来了季父季大山的声音,霎时不敢再多说,也不敢再多停留了,扔下一句:“善善,娘明儿再来瞧你啊。” 就忙忙出去了。 季善这才郁闷的吐了一口长气,庆幸如今天儿还不算冷,她虽然身下是茅草,身上也只一床破烂不堪的所谓被子,也还勉强能忍下去,不然又饿又冻的,她肯定早死了。 四天前,季善带的最新一批考研大军拿到了成绩,个个儿的英语成绩都超常发挥,本来就有把握考上的自然都如愿考上了不说,连好些没有把握的,也因英语超常发挥,不出意外很快就是一名硕士研究生了。 一个个儿的有多高兴自不必说,都起哄着要好好答谢季善,将她和他们培训中心的几位老师请出去又吃又喝又玩了一整天,晚上还拉着去唱ktv。 季善酒量本来不错的,架不住人人都来敬她酒,午饭敬完晚饭敬,晚饭敬完ktv接着敬,不喝高都不可能。 等终于浑浑噩噩的让同事扶着出了ktv,已经是午夜了,同事去取车,她一个人站在马路边儿等着,一辆车忽然疯了般开过来,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时,自己已经倒在血泊中,只恍惚听见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喝这么多酒还开车,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醒来,她名字倒还是季善,只不过已经从现代那个培训中心的金牌培训师,变成了某不知名朝代和地方的农家苦菜花儿。 除了原身今年才只十六岁,足足比她年轻了十岁以外,方方面面条件和处境都差她十万八千里。 季善一开始还当自己是宿醉未醒在做梦,可这个梦也未免太久、太真实了些,脑子里也一直在接收着属于原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等她昏昏沉沉的看着天黑了亮、亮了黑、再从黑到亮后,她没办法再自欺欺人自己是在做梦了。 立刻便拼着浑身仅有的力气,向墙上撞去,电视剧里都是那么演的,她只要撞死了自己,肯定就又能回去了,这个鬼地方,谁爱待谁待,原主是死是活、又有多苦,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惜电视剧都特么骗人的,她除了被撞得头痛眼花以外,根本什么事儿都没有,连额头的皮都没破。 只能又躺回了茅草堆上,没勇气再撞第二次了,实在是太痛、太太太痛了! 季善因此不得不消极的思考起如果自己真的回不去了,要怎么才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时空活下去来。 原主并不是父母亲生的,而是周氏嫁进季家后,几年都没开怀,去庙里上香求子回程时,半路捡到的,因听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说过,有了孩子就能招来孩子,于是壮胆将她带回了家。 万幸季大山虽很不高兴要养别人的孩子,还是个丫头片子,其母季婆子却觉得指不定养了这个小丫头,就真能为自家招来孙子呢? 拍板留下了她,还抱着她去村口的里正家请里正给她起了个名字,便是季善了,寓意‘积福行善’。 可惜原主到季家足足四年,还是没能为季家招来一男半女,别说季大山一年比一年火大了,便是季婆子的脸色也一年比一年难看,惟有周氏一直当她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总是尽可能的对她好、护着她。 又过了半年,周氏还是没能怀上身孕,季大山已经在计划着要将原主给卖了,然后用卖她的钱,自己再添点儿,赁个妾回来给自己生儿子,给季家传宗接代了。 因原主长得好,他很快连买家都找好了,订金也收了。 万幸在买家到季家带人的头一天,周氏终于诊出了身孕,哭着求季大山和季婆子留下原主,母子两个怕周氏动了胎气,到底还是如她所愿,留下了原主。 只不过之后原主的日子更难过了,还没灶台高呢,就得每日从早到外不停的做家务,稍有迟疑委屈,便会招来季大山或是季婆子的一顿打骂。 等到周氏十月怀胎,终于生下一对儿龙凤胎后,原主以为自己日子总能好过些了。 没想到有了亲生的儿子孙子,季大山与季婆子待她更差了,毕竟她多吃一口饭,多穿一件衣,他们的儿子孙子就得少吃一口饭,少穿一件衣,简直就是白白浪费! 季大山便又生出了要卖原主的心,还是季婆子想着原主已经能帮着家里做不少的事儿,还能帮着带弟弟妹妹了,要是卖了她,周氏忙不过来时,辛苦受累的就得是她自己了,不许季大山卖原主。 原主才能得以继续在季家待下去,只忍饥挨饿、非打即骂越发升级成了一日三餐,许多时候还要加宵夜。 周氏一开始还是会尽可能护着她,但周氏纵终于生了龙凤胎,因怯弱了多年,在婆婆和丈夫面前还是没有底气,自己尚且要受气;又要忙着带自己两个亲生的孩子,家里家外的忙活儿,也的确分不出多少心力在原主身上。 渐渐自然也顾不上原主了。 原主只能自生自灭,再苦再累再委屈,也惟有和着眼泪都吞进肚子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才熬到长到了十六岁的。 十日前,镇上的王员外偶然经过季家村,看到了在小河边洗衣裳的原主,惊为天人,让随从打听清楚是谁家的闺女后,第二日就打发媒婆上门,要聘原主做自己的第五房小妾,聘礼是整整五十两银子。 季大山和季婆子都高兴疯了。 五十两银子上好的水田都能买十亩了,简直赚大发了! 立刻便答应了媒婆的要求,五日后粉轿登门抬人,压根儿连问都没问过原主半句愿不愿意。 亦连周氏,都觉着原主能嫁到镇上的大户人家去过好日子,也算是有福了,总比她仍留在自家,动辄打骂,忍饥挨饿,还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季大山给卖到不知哪里去的强。 原主彻底绝望了,想到自己打小儿便一直为家里做牛做马,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结果还是换不来一个哪怕稍微好些的结果,还是要被卖给一个年纪当自己爷爷都绰绰有余了的老头儿作小妾,又气又痛之下,在王员外的粉轿登门之前,将自己悬到了房梁上。 王员外自是勃然大怒,把五十两聘银都收回去了不说,还指使随从,把季家砸了个稀巴烂,又放了一通狠话,让季大山小心一点,不然一定让他‘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鬼都只能当个糊涂鬼’,扬长而去了。 直把季大山和季婆子都气了个半死,立刻就要将原主的尸身扔到荒郊野外喂野狗去。 还是周氏见她还有一口气在,跪下又哭又求,还说只有原主活着,他们才能好歹挽回一点损失,要是死了,就真是一点损失挽不回不说,这些年也都白养她了,且试试她还能不能活下去吧。 才算让季大山和季婆子同意,将原主给扔到了柴房里,却不许给她东西吃,更不可能给她请大夫了,总之她能活他们就卖几两银子挽回损失,不能也给人家结阴亲去,好歹总能讨得一点好处! 第二回 冲喜 季善在心里把原主过去十六年的人生大概过了一遍,身上才因喝了点儿热粥而生出的热气又消失殆尽,再次回到身心都凉透了的状态。 她目测是真回不去,只能在这里活下去了,可这么个糟糕的现状,要她怎么活啊? 就靠着周氏每日偷偷给她送来的那碗粥……不,米汤不成? 那应该不出三日,她已经活活饿死了! 不然偷偷逃跑? 别说她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往哪儿逃了,就算她知道,她如今虚弱成这样儿,也没那个力气逃跑啊,只怕还没出季家的院门呢,已经被季大山给抓回来,活活打死了,还没人、也没地儿替她报警去。 可真怀念曾经那个法治社会,更怀念她的三室一厅、mini-cooper和卡上足够她想买什么,至少不用犹豫的余额啊,不像如今,只能虎落平阳被犬欺……季善苦笑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改变现状,最好还得尽快离开季家才是,这个家便是原主,只怕都已没有任何的留恋了,如今换了她,自然就更没有了,那她除非傻了,才继续留下白白等死,或是等着再次被推入火坑呢! 季善到底身体虚弱,精力不济,想了一会儿不得头绪,人却已经昏昏沉沉起来,只得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先缓缓…… 周氏将空碗藏在衣裳里,刚回到厨房,就听见了季大山的声音自院里传来,“娘,我回来了,有好事儿,娘——” 忙把手在水里弄湿了,再一边在围腰上擦着,一边出了厨房,讨好的笑着道:“他爹,你回来了,娘带着莲花儿去二婶婆家串门儿去了,你才说有好事儿,是什么好事儿啊?” 若依周氏的心,如今倒宁愿季大山把季善给卖了,那好歹在卖她之前,总要给她一顿饱饭吃,她到了买家家里,指不定也还能挣出一条生路来。 要再留在自家,纵周氏方才与季善说了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活下去,心里却知道这到底有多难,只怕再要不了几日,她就得被活活饿死了。 比起死别,周氏当然更愿意选生离。 可周氏同时也怕季大山会火大之下,将季善给卖到那些下贱的地方去,那她这辈子可就彻底毁了。 周氏虽疼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更多,对季善也是真疼的,当然不愿意那样的事情发生,偏偏她又什么主都做不了。 季大山这几日对周氏就没有过好脸色,这会儿也不例外,没好气道:“那虎头呢,去哪里了?有什么好事儿又与你什么相干,当日要不是你告诉那死丫头王员外‘年纪虽大些,却更会疼人’,那死丫头又怎么会坏了我的好事儿,让我五十两银子没得着不说,反而白白损失了好几吊钱!” 想到当日被王员外随从砸坏的那些东西,季大山至今都还心疼得直哆嗦。 周氏让季大山这话一说,也心疼起来,不止心疼,当日被季大山打过的地方亦是隐隐作痛,不敢再多说,只是小声道:“虎头跟二狗子、燕子他们玩儿去了,那我做饭去了啊。” 说完便回了厨房里去。 季大山这才气呼呼的回了堂屋里,还是想到马上就能挽回损失,应该还能有点儿赚头后,他才又高兴起来。 不多一会儿,季婆子带着孙女季莲花回来了,祖孙两个脸色都不好看。 见季大山已经回来了,季婆子忙要问他:“大山,可……” 才起了个头,季大山已先道:“娘,好消息!沈家村的沈九林您知道的撒,他小儿子病得要死了,急需一个冲喜的儿媳妇,听说沈家愿意出十六两的聘礼,足足十六两呢,虽比不得之前王员外的五十两,也不少了!” 季婆子又惊又喜,“真的,沈家真的愿意出十六两聘礼?不过那沈九林家在沈家村可都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他小儿子我听说过好像还是个读书人,怎么可能跟咱们这样的人家结亲,便是镇上,也肯定多的是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们家的。” 季大山忙道:“哎呀娘,您没听见我前半句话吗,沈九林的小儿子病得都快死了,是要娶儿媳妇冲喜的,自然没资本挑挑拣拣了,能有清清白白的人家答应嫁女儿给他们家已经不错了,还管其他呢?” 季婆子这才明白过来,“那岂不是人一嫁过去,就极有可能当寡妇了?让村里的人知道了,还不知道又要怎么说咱们家呢。你是不知道,方才我和莲花儿去串门,一路上人人都在说咱们家不该为了银子,就将那死丫头许给王员外,逼得她上吊,连里正太太也这么说,我就怕……” 话没说完,季大山已怒道:“我们家的事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关那些人屁事儿啊!当年要不是我们家捡了那死丫头回来养着,她早没命了,辛辛苦苦养她十五年,不知道花了我多少银子,她难道不该报答我们?一个个的不骂她白眼儿狼,忘恩负义,倒骂起我们来,什么道理,分明就是妒忌这样的好事儿没落到他们家头上,见我们鸡飞蛋打了,在幸灾乐祸!” 季婆子也怒道:“肯定是这样啊,一个个都恨人有笑人无,巴不得咱们家日子不好过,可惜我们孤儿寡母的,也熬到了今日,爱说说去,早年咱们被说得还少了!可……虎头和莲花儿都大了,说亲也就这两年的事儿了,总不能因那死丫头,耽搁了虎头和莲花儿才是。” 自家刻薄绝情的名声一旦传开了,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肯与他们家结亲啊? 她可舍不得委屈了自己的宝贝孙子和孙女儿! 季大山冷笑道:“沈家村那样富庶的村子,沈九林家那样的人家,小儿子还是读书人,若不是生病了,怎么可能轮到那死丫头?又想夫家富有,又想丈夫样样儿都好,公婆也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儿,总得有一样好了,就得有一样不好。” “何况万一她是个有福的,冲喜成功了,以后便享不完的福了,这样的好事儿上哪里找去?回头别人知道了,要是再说咱们家,娘您就这样啐到他脸上去,反正我们家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重重吐了一口气,“何况这样的好事儿,还未必能轮到咱们家,只怕多的是人上赶着。我已经托了媒人去传话儿了,明儿一早还得去加把劲儿,最好明儿便把事情定下来才是。对了娘,您回头让虎头他娘把那死丫头从柴房挪回房间里,让她吃几顿饱饭,好生养两日,省得回头沈家真有意了,瞧得她那副病病歪歪的晦气样儿,又不愿意了,人家是冲喜,可不是结阴亲!” 第三回 好事儿 下午,季善正饿得心慌气短,生不如死,都有啃身下茅草的冲动了。 就见周氏又推门进来了,她惊喜之下只差脱口而出:“您又给我送吃的来了?”,还是见周氏身后跟着妹妹季莲花,才险险忍住了。 可话虽忍住了,嘴巴里一见到周氏便立时生理性分泌出的口水却怎么也忍不住,只得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想起周氏干嘛这时候又来了,还带了季莲花来,难道,出什么事儿了? 周氏已说道:“善善,你爹同意你回房间里歇着,还同意你吃饭了,娘这就扶你回房去啊。”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季善这才发现,她脸上也满是欢喜,一边说,一边已上前搀扶起季善来,扶了几下,因见季善浑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又叫季莲花,“莲花儿,快来帮娘扶你姐姐啊。” 季莲花闻言,只得满脸不情愿的上前,帮着周氏扶起季善来。 母女俩一起使力,倒也没怎么费劲儿,就将季善扶出柴房,扶回了她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也不过就是从厨房隔出来的一个小隔间,里面刚够摆下一张小床,还有一把破破烂烂的椅子而已。 季善不由无声哂笑。 季大山和季婆子怎么有脸时时将‘辛辛苦苦养了她十五年,花了我们不知道多少银子’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的? 周氏却觉得季大山能同意她从柴房搬回来,还同意她吃东西,已经够好了。 把季善安顿到床上躺下后,就欢欢喜喜的给她做吃的去了,“娘这就给你熬粥去啊,不加红薯南瓜什么的,只加白米,熬得稠稠的,再加一颗煮鸡蛋,难得你爹和你奶都同意,管保你吃了立刻就能好起来了。” 季莲花这才压低声音,没好气的对季善道:“我警告你,不准再坏爹的好事儿啊,不然爹又要打娘奶又要骂娘的话,我就让虎头抓蛇来咬你!” 季善刚才一看季莲花的面相就不喜欢她了。 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却满脸的刻薄相,对周氏也不尊敬,对她就更是横眉怒目了,何况根据原主的记忆,季莲花平日可没少欺负她,季善又不是受虐狂,当然更不可能喜欢这样的熊孩子了。 但见她对周氏虽不尊敬,却还是关心心痛周氏的,季善对她观感还是勉强好了两分,也低声道:“什么好事儿,你……爹难道又给我找好买家了?” 可能性还真挺大的,不然怎么会忽然就让周氏扶她回房来,还同意给她东西吃,甚至给她煮鸡蛋了,原主在这家待了十五年,吃到鸡蛋的次数合起来也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好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惜之前季大山跟季婆子说话时,早早就把季莲花打发了,她只来得及听见季大山说有好消息,然后连蒙带猜的,推测出了季大山多半又把之前王员外家那样的‘好事儿’给找回来了,怕季善又寻死觅活的,害周氏被打骂,这才决定事先警告季善一番。 却具体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没好气的又与季善说了一句:“你管什么好事儿,反正你不准再坏爹的事儿,不准再害娘挨打,哼!” 转身自去了。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皱眉思忖起来。 看来季大山十有八九真又给她找好买家了,就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买家了,像那个王员外出手一样大方的,肯定可遇不可求。 但有了王员外的大方在前,十两八两银子肯定也入不得季大山的眼了,他若再想将她卖个同样好的价钱,肯定只能把她往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卖…… 不管季大山要将她卖去哪里,她这次都不会反抗,只要先离开了季家,先逃离了季大山和季婆子的魔掌,她总能随机应变,替自己找出一条活路来的! 周氏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给季善端了一大碗熬得粘稠浓香的白粥来,上面还放了个已剥好壳的煮鸡蛋。 季善立时顾不得想别的了,撑着坐起来,从周氏手里接过碗,就大口大口吃起来,直到把粥和鸡蛋都吃完了,才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周氏见季善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忙道:“善善,还想添一碗吗?想添就添,娘熬了很多。” 季善却摇摇头,“已经差不多了,您忙您的去吧。” 她饿了这么久,一开始不能由着自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能循序渐进,不然会伤胃,所以纵然她还很想吃,仍然克制住了。 周氏见她不吃了,翕动着嘴唇还想再说,却到底没说出口,只轻声道:“那就晚上再吃吧,娘晚上再给你煮个鸡蛋啊。” 季善点点头,“谢谢您,不过鸡蛋就不必了,省得您被骂。” 这个懦弱可怜的女人自己日子都不好过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她的日子越发的雪上加霜。 周氏眼睛就又红了,善善醒来后虽变了许多,但终究还是心痛着她这个娘的……她说了一句:“那你好好歇着吧。”,就用围腰擦着眼角的泪,出去了。 季善方闭上了眼睛,她如今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得尽快养好精神才是。 好在因为肚子终于不饿了,她这次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天已经黑了,周氏再次给她端了白粥和鸡蛋来,还在白粥上撒了一层切得细细的萝卜丁,咸香咸香的,就粥很对味儿。 季善仍然把粥和鸡蛋都吃光了,又让周氏扶着去了一次茅厕后,很快再次沉沉睡去。 次日,季大山又是一早就出了门,到中午才回来,一回来便满脸喜色的对季婆子道:“娘,成了!沈家明日午后抬花轿来迎人,这是定礼八两银子,还有八两银子,明日会以聘礼的形式送到,您先收着。” 季婆子瞧着白花花的银子,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喜道:“成了就好,成了就好,我这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了。那沈家要我们准备什么吗?这总得给那死丫头置一身大红新衣裳做嫁衣,还得陪嫁几床棉被什么的,再请一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吧,明天沈家就来迎人,时间怕是不够啊!” 季大山眼一瞪,“怎么不够,足够了。媒人说了,沈家小儿子已快水米不进了,只要能尽快把人迎过门,其他都好说,这嫁衣就拿她娘当年的改一改也就是了,反正她娘的平日里也没穿过,瞧着仍跟新的一样,至于陪嫁,这么着急,我们哪里来得及给那死丫头置?想来亲家也不会说什么。” 言下之意,压根儿就不打算给季善任何嫁妆。 季婆子心里当然也不愿再为季善白费银子,皱眉道:“就怕村里的人又说闲话儿……” 季大山冷笑道:“爱说说去,我们可是赶着救人命!干脆也别请什么客了,明儿就我们自家大门口挂一挂红绸,让她娘给那死丫头打扮一番,等花轿来了,抬走也就是了,省得那些烂了舌头的胡说八道。一桌酒菜怎么也得一二百钱了,五六桌便是一吊钱,我又不是傻了,才会花钱讨人说!” 季婆子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听我儿的,不请客了,有那个钱,还不如再盖两间房,将来给咱们虎头娶媳妇儿多好。” 反正季善只是捡来的,村里人纵说嘴也有限,他们再把房子修宽些、齐整些,再多买上几亩地,把自家日子过得越发的红红火火,不愁将来没有好人家愿意嫁闺女。 ------题外话------ 亲们,开新文了哦,一个全新的很温暖很励志的故事,希望大家能喜欢,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因为只有有了你们的支持,瑜才有动力一直继续下去,么么哒o(* ̄︶ ̄*)o ps:每天早上7点准时更新哈,入股真的不亏o(* ̄︶ ̄*)o 第四回 母爱 明日花轿就要登门了,总不能一直瞒着季善,不让她知道,那等她到了沈家,知道自己是过门冲喜的,谁能保证她不会再一次将自己悬到房梁上呢? 那就真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不但会鸡飞蛋打,还会在继王员外之后,将沈家也得罪个死了。 季善之前的以死抗争到底还是唬住了季大山和季婆子,想来想去,母子俩决定让周氏晚间先把情况与季善说一下,“让她最好乖乖儿听话,那以后好歹还能有娘家当靠山。否则她还有一口气,我都要将她卖到镇上的万春楼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是她死了,我也不会饶过她,立马将她的尸体扔去喂野狗!” 想到季善素来心痛周氏,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她若敢不乖乖儿听话,我就将你一起卖了,我说到做到,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氏只得诺诺的应了,去了季善的房间。 季善这才终于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去处,去给一户殷实人家的生命垂危的小儿子“冲喜”,对方还是个读书人,至少没她预料的那般糟糕。 只是不知道对方得的是什么病?都已经垂危了,只怕情况是真的很不好吧,那要是自己过门后,对方没能活过来,自己的处境岂不是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 偏偏以如今的医疗水平,“冲喜”又说穿了只是迷信,失败的可能性真是太大了,——季大山对她还真是有够“好”的! 不过她从来都认为是yy、无稽之谈的穿越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见鬼神之说也不全然是迷信,指不定,她就把对方给“冲”好了呢? 好歹嫁过去还能有希望和生机,要是她敢再坏季大山的事儿,便不是等死,就是被卖到下三滥的地方去了,谁让他顶着她父亲的名头呢,那便有对她生杀予夺的权利,这操蛋的世道! 周氏见季善一直不说话儿,只当她是不情愿嫁去沈家冲喜,虽能想来她的委屈,还是忍不住低声劝道:“善善,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真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要不是怕左邻右舍说嘴,要不是里正当年给你起了名儿,里正太太素日也喜欢你,你爹他、他指不定早把你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歹沈家殷实,娘听说光房子就几十间,还有几十亩地,不然也供不起女婿念书了,你过去后,无论如何吃穿都是不用愁的,就是女婿身体不好,可能……但就算情况到了最坏的地步,你也不过就是守着而已。等过几年亲家见你安分守己,不用你开口,只怕也会替你过继一个儿子到膝下,你就好好守着儿子,不一样过日子吗?咱们女人这辈子说到底谁不是这样,没出嫁时指着爹,出嫁了指着丈夫,丈夫没了指着儿子,你看你奶,如今日子不就好过了?” 季善应声回过神来,很想反驳周氏的。 又知道她的确是为了她好,她根深蒂固的观念也压根儿扭转不过来,只得讽笑道:“到了这个地步,我能不嫁吗,不嫁就要被卖了,还要连累您被卖,我除了嫁,还能怎么着?倒是您,这些年不觉得委屈,不觉得心寒吗,二十年的夫妻,为了这个家里里外外的累死累活,还为他生了一双儿女,他却一言不合就要卖了您……” 她都替周氏委屈心寒了。 周氏却一脸无所谓的道:“你爹他也就是嘴上吓唬吓唬我而已,不会真那么做的。当初我嫁他七八年都没开怀,他也没休了我,如今就更不可能卖我了,你就别为我担心了,你爹和你奶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就嘴上厉害而已,实际心很软的。” 那都是因为季婆子也是周家村的女儿,周家怕周氏真被休了,会坏了全村女孩儿的名声,让全村的女孩儿以后都不好嫁,再四警告过季婆子,她若真敢让儿子休妻,以后就没有娘家可回,有什么事,也别指望娘家和族人们为他们母子撑腰了,她当初才被没休的好吗? 季善又想反驳周氏了。 被家暴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家暴出斯德哥尔摩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周氏都懦弱二十年了,她就算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根本由内改变不了周氏的观念,她已逆来顺受成了自然;由外也改变不了她的处境,季大山又高又壮,季婆子也尖酸刻薄,又是长辈,她纵有心反抗了,也压根儿不是对手。 偏偏这个世道也不可能离婚,女人只有比现代更弱势一百倍一千倍的……索性只道:“总归您以后好生保重,也好生教养莲花儿和虎头,让他们多尊敬心痛您一点吧。” 季莲花对周氏虽不算尊敬,好歹还有几分心痛,原主的记忆里虎头却是深受季大山和季婆子的影响,对周氏从来凶神恶煞,半点当儿子的样都没有的,那周氏还能指望什么将来? 周氏见季善这次不但乖乖儿听话了,还又跟以前一样心痛自己了,笑得眼角的细纹就更深了,“娘都知道,会好好保重的,你去了沈家后,也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听公婆的话儿,娘以后若是得了空,就去瞧你……好了,娘去忙了啊,你快歇着吧。” 待季善点了头后,又给季善捻了捻被角,才出去了。 却是很快又折了回来,塞了一个荷包到季善手里,小声道:“你爹和你奶看得紧,娘只有这点儿体己,如今都给你,虽抵不了大用,好歹也能应应急,你千万收好了。” 说完不等季善开口,已转身出去了,待一路出了厨房后,才红了眼圈。 她爹竟然一分银子的嫁妆都不给善善,她奶也不说什么,这可叫善善去了沈家后如何立足?他们哪怕把十六两银子的零头用来给善善置办嫁妆也好啊,偏偏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季善等周氏出去后,才反应过来荷包里装的是什么,忙打开一看。 就见是一些她只在电视上才看到过的铜钱,粗略估计有一二百枚,以季婆子连一个鸡蛋都要锁起来的作风,还不知道周氏偷偷存了多久,又存得何等的艰难,才存下了这么些来的。 季善的眼圈也红了。 既为周氏对她的一片心,更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在她很小时,爸爸便因意外去世了,妈妈怕委屈了她,却一直没有再婚,还尽可能给她最好的物质生活和最多的爱,让她从来没有过许多单亲家庭子女都会面临的烦恼和痛苦。 可现在,她说没就没了,还不知道妈妈得痛苦绝望成什么样儿…… 想到这里,季善自弄清楚自己处境后,便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决了堤。 第五回 花轿到 一直哭到睡着的后果,就是第二日季善被周氏叫醒时,双眼又干又痛,几乎快要睁不开了。 而周氏看到她又红又肿的眼睛,则以为她是因为又要被嫁去沈家冲喜,若能成功还罢了,若不能,等待她的不定会是什么结果而伤心害怕绝望,才会背着人哭成这样的。 有心说些话来开解开解她,却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只能暗暗叹息了一声,然后拧了冷帕子给她敷眼睛。 季善冷敷了一会儿双眼后,总算觉得好受了些。 周氏等她敷好了眼睛,便给她端了早饭来,不再是昨儿的白粥鸡蛋,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卧了个煎得两面焦黄的鸡蛋,四周还点缀了葱花儿,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善善,快趁热吃吧。”周氏笑着将面递给季善,心里又是一阵的难受,女儿今日就要嫁人了,她这个当娘的能给她的,却只有一碗面条。 季善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却没有伸手接面,而是低声问周氏,“您为了我这样破费,他们事先知道吗?” 又是鸡蛋又是面条的,纵然昨儿季大山和季婆子都同意了给她吃几顿好的,知道周氏这样破费,十有八九也会骂周氏的。 周氏强笑了一下,“你爹和你奶昨儿都同意了的,肯定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何况你今儿就要出嫁了,娘总不能让你在家的最后两顿饭,都不能吃饱吃好,所以特意为你做了这碗面,希望你去了沈家后,能和和美美,顺顺利利。” 季善见周氏说到后面,眼泪都要下来了,鼻子也忍不住发起酸来,到底接过周氏手里的面,埋头大口吃起来。 这个可怜懦弱的女人真的已经在尽她最大的能力对女儿好了,将来自己处境改善了,一定要好好回报她才是。 吃过早饭,周氏又来回跑了几趟,给季善准备了一大桶热水,要给她洗澡洗头发,“到底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就算咱们可能没其他新娘子漂亮风光,至少也要干干净净的才是。” 季善仍然浑身无力,本来不想折腾的,可看见桶里直往外冒的热气,还是没能忍住想要里里外外都好生洗一洗的冲动,没有条件之前,她还能忍住浑身的不舒服,眼下有了条件,便觉得自己浑身都臭了,一刻也再忍不了了! 不过季善还是婉拒了周氏要帮她洗的好意,连妈妈她都在七八岁后,再没在她面前袒露过身体,如今周氏自然更不习惯了,“您就放心吧,我虽浑身都软得很,洗澡洗头发的力气还是有的。” 周氏见她坚持,只好再三再四的叮嘱过她:“若是没力气了,一定要马上叫娘啊,娘就在外面,一定啊……”,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季善这才强撑着脱了衣服,一边心疼着自己浑身的皮包骨,一边慢慢滑进了浴桶里。 等她终于从浴桶里出来,穿好周氏提前给她放好的衣裳,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周氏听见她洗好了,立刻进了屋里,“善善,娘给你绞头发吧?” 这次季善没再拒绝她了,周氏便满脸笑容的给季善绞起头发来,之后又给她开了脸,换上了自己连夜为她改好的颜色已经有些暗沉了的大红嫁衣,这才红着眼睛笑了,“我们善善可真漂亮,可惜家里没有胭脂水粉,不然肯定更漂亮。” 季善不知道自己如今长什么样儿,但想来肯定是漂亮的,不然也不能惹来那什么王员外重金求聘了。 便只是笑道:“没关系,没有胭脂水粉,我也一样漂亮,何况我相信以后一切肯定都会有的。” 周氏看着女儿因才洗了澡,而终于有了几分血色的脸,点点头:“是啊,就算没有胭脂水粉,我们善善一样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话没说完,自己先打住了,扔下一句:“快午时了,娘给你做吃的去啊。”,快步出去了。 余下季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只怕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新娘子’三个字触动了心肠,怕在她面前失态,所以忙忙跑了出去。 不由暗暗叹气,周氏这么好一个人,怎么老天爷就不能对她好点儿呢? 午饭比早饭又更丰盛了一些,除了一盘炒鸡蛋,一碗白米饭,竟还有一盘炒腊肉。 周氏一直在给季善夹菜,一直在叫季善‘多吃点儿’,就当没听见院子里季大山的指桑骂槐和季婆子的嘀嘀咕咕一般。 季善便知道,午饭之所以能这般“丰盛”,肯定是周氏自作主张了,心里对周氏又多了两分感激与心疼,将来她真的要好生报答周氏才是! 吃过午饭,算着时辰沈家的花轿也该到了,周氏便替季善在鬓间别了一朵红绒花后,扶着她去了堂屋里等待。 季善也因此第一次见到了季大山和季婆子。 见季大山五短身材,满脸横肉,季婆子则干瘪瘦削,满脸刻薄,母子俩一见到她便都黑了脸,活像她欠了他们八百两银子似的,不由暗暗冷笑,他们这是指望她被他们卖了,还要替他们数钱,还要对他们感恩戴德不成? 以为自己是谁呢! 季善当没看见他们一般,径自到就近一张椅子上坐了,微微喘起气来,身体还是很虚弱无力,希望到了沈家后,好歹能给她几日时间再养一养吧。 季大山见季善竟敢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立刻怒了:“死丫头,你这是什么态度,哑巴了不会叫人了是不是?老子又让你坐了吗?” 季善却仍是看也不看他。 原主怕他,她可不怕,大不了大家就鱼死网破,就怕在这个当口,他不敢鱼死网破。 季大山就更生气了,猛地一拍桌子,“死丫头,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急得一旁周氏忙道:“他爹,善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身体还很虚弱,今儿又是她的好日子,你当爹的,就别跟她计较了吧,啊?” 又低声劝季善,“善善,别跟你爹硬来,对你没好处的,啊?” 可惜季大山还是很生气,“又是鸡蛋又是腊肉的,还虚弱个鬼啊,老子为了这个家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还没舍得那样吃呢!什么好日子?对老子来说,分明是送晦气的日子……” 周氏就诺诺的不敢再说了。 还是季婆子沉着脸发了话:“好了,别废话了,算着时辰沈家的花轿只怕该到了,你是想让沈家瞧咱们家的笑话儿不成?” 季大山才悻悻的没有再说,只是看向季善的目光简直能吃人,看向周氏的亦没好到哪里去。 周氏的脸便越发的白了。 好在不多一会儿,就听得外面传来了锣鼓唢呐声,沈家的花轿到了。 第六回 出嫁 大红花轿、吹鼓队、喜娘……虽然时间紧急,沈家该有的礼数还是一样没有缺。 亦没对即将正式成为自家亲家的季家抱太高期望,毕竟能把女儿嫁给一个说白了就叫将死之人冲喜的人家,还能有多疼女儿不成? 自然也别指望季家今日能把喜事办得多体面盛大,尤其新娘子还只是他们的养女,就更不可能为一个养女过多破费了。 可当迎亲队伍瞧得季家除了大门挂了红绸以外,便再看不出丝毫今日嫁女的迹象,还是忍不住都呆了一呆。 这、这也太过了些吧,好歹也该放个鞭炮,请两桌客人热闹热闹吧? 季大山已听得声音,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瞧得沈家如此礼数周全,也是一呆。 沈家果然殷实,仓促之间都能这般周全,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既然有那个钱,怎么就不能折了银子一并给他们家当聘礼呢? 但转眼之间,季大山已回过了神来,忙上前笑道:“亲家和客人们请稍等,我马上便让孩子她娘扶了孩子出来上花轿啊。” 又看向迎亲队伍中打头的一名二十出头、着红色吉服的年轻男子,“不知小兄弟是?” 一旁喜娘忙笑道:“这是沈家三郎,今日代四郎来迎新娘子进门的。” 沈三郎沈树便给季大山行了个礼,笑道:“亲家伯父,三郎有礼了。四弟身子不舒服,所以爹娘只能让我来代四弟迎四弟妹进门了,还请……” 话没说完,已被季大山打断了,“你爹娘既让你来,肯定该交代的,都事先与你交代过了吧?” 不把剩余的八两聘礼先给他,他才不会让孩儿他娘扶了那死丫头出来! 沈树看季大山一脸的迫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心里越发不舒服了,想着不能坏了自家的大事,还是忍住了,点头道:“是,我爹娘该交代的都给我交代过了……” “那就先把正事办完了,再上花轿吧。”季大山再次打断了他。 沈树这下连勉强的笑都维持不住了,自袖里掏了个荷包递给季大山,语带嘲讽道:“那亲家伯父先验验吧。” 满以为季大山会不好意思了,不想季大山却连脸都没红一下,扔下一句:“你们稍等一下啊。” 便折回了院子里,进了屋里去。 好一会儿才笑得一脸稀烂的又出来了,身后还跟着被周氏搀着的季善与季婆子季莲花虎头祖孙三人。 一出来便笑着与沈树道:“我们把女儿扶出来了,这便可以上花轿了。时间紧急,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家里也乱糟糟的,就不请大家伙儿进去坐了啊。” 竟是不要脸到连请迎亲的众人进去喝碗水都舍不得的事都做得出来! 沈树与喜娘等人都惊呆了,这矮子里选出来的高子,原来也跟其他人家没什么两样吗? 那自然陪嫁之类,也是休想指望一丝一毫了……是哈,人才不是说了‘时间紧急,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吗,实在不要脸到了极点! 季大山见迎亲的众人都不说话,脸色也都很不好看,到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讪笑道:“这不是想着你们家赶着救命,昨儿才说定,今儿就要来迎亲,我们实在来不及准备吗?不过我这女儿不是我自夸,生得好,心灵手巧不说,还是个有福气的,等她进门后,女婿肯定立马就能好起来了,只要女婿能好起来,其他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们说是不是?” 可惜仍是一个接他话的人都没有。 再是来不及准备,也不能他们大老远的来迎亲,女家却连顿饭都不给吃、连口水都不给喝,还让新娘子除了一身衣裳,什么都没有的出门子吧? 整整十六两银子的聘礼呢,给新娘子花个几两怎么了! 季大山这下实在下不来台了,只得看向了早盖好了红盖头的季善,有些恼羞成怒的训起话来:“到了夫家后,记得好生孝顺公婆,服侍女婿,少吃多做,与妯娌们都好生相处,别丢了老子……别丢了季家的脸,不然……” 话没说完,就被季善猛地掀开盖头的动作惊得戛然而止了,这死丫头是要干嘛……还敢瞪他,当真是要反天了! 可在季善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目光下,季大山已到嘴边的话竟莫名的说不出口了。 季善见他终于闭嘴了,方沉声开口道:“记得以后对……我娘好一些,否则我以后没能发达便罢了,只要我发达了,定然饶不了你!” 随即冷冷看向季婆子,“还有你,也是一样。” 最后才看向了季莲花和虎头,“你们两个也最好对娘好一些,尊敬一些,她是你们的娘,给了你们生命的人,你们不对她好,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季善来季家十五年,从来都是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被打骂虐待得再狠,也逆来顺受的,几时这般厉害过? 当下不止季大山越发的惊怒,一时却慑于季善的气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季婆子亦是又惊又怒,这死丫头今儿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就更别提季莲花与虎头姐弟了,看向季善的目光都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惧。 季婆子立时就骂开了,“死丫头,你竟敢……” 却才只起了个头,就见季善已转向了沈家的迎亲队伍,一个欠身后,缓声说道:“让各位辛苦,也让各位见笑了,可惜我……小女子今日实在无以为报,只能留待将来有能力时,再好生一谢众位今日的辛苦了。” 沈树与喜娘早被她的一系列操作惊住了。 惊讶之余,又禁不住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来,季家虽比他们想象的不堪,这新娘子却不但长得出奇的漂亮,更是个明白懂事,知道眉高眼低的,可真是难得! 沈树因忙道:“四弟妹言重了,这本就是我们沈家应该做的,至于旁的,于你一个女儿家,又有什么相干?四弟妹还有旁的需要交代的吗,若是没有,这便请上花轿吧。” 说着看了一眼喜娘,喜娘便忙上前扶住了季善。 季善却没就走,而是看向了周氏,缓声与周氏说了一句:“……您以后千万保重,千万对自己好一点儿。” 待周氏红着眼抖着唇应了一声“哎”,才任喜娘把她的盖头重新盖好,由喜娘扶着上了花轿。 第七回 婆婆 待季善坐定后,花轿便被抬起,在锣鼓唢呐声中,离开了季家。 恍惚中,季善好像听见了周氏的哭声,让她不免又想起了妈妈,眼泪也是忍不住哗哗掉。 妈妈曾经看哪个追她的男生都不顺眼,怕她真嫁了他们中的哪一个后,会过得不好、不幸福,甚至因此生出了让她一辈子都不嫁人,她养她一辈子的念头。 若是让妈妈知道她如今不得不嫁一个连面都没看过的将死之人,还嫁得这般的简陋这般的屈辱,只怕得心疼死吧? 可她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想到这里,季善心里更难受,眼泪也流得更凶了。 不过季善很快就顾不得哭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晕、轿! 一开始,季善觉得头晕恶心时,还以为是自己身体虚弱的过。 等干呕了几次后,她忽然反应了过来,这跟自己当初大学时,去一个偏远的山区支教,因盘山路实在太多弯道太崎岖,以致从来就没晕过车,却被甩得七晕八素时的感受何其相似。 她只能强忍下不适,隔着轿子叫起外面的喜娘来,“……我实在被颠得有些难受,能不能请大家慢一些,稳一些?” 喜娘在外面听得她的请求,笑道:“这几位兄弟已经是方圆一带抬轿最稳的把式了,不过坐不惯轿子的新娘子不止你一个,我这就让他们再稳一点啊。你也忍一忍,不然就撩起盖头和窗帘,看一看外面的风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咱们都是平头小老百姓,也不像大户人家讲究那么多;再不然,你干脆就眯上眼睛睡一会儿,等你睡醒了,肯定就到了。” 季善听得喜娘说完,果然招呼了一番抬轿子的人都慢一点,稳一点,后者们也都笑着应了“好”。 可轿子还是一颠一颠的,跟方才没有任何区别,她只能强忍下反胃,听从喜娘的建议撩起盖头,再撩起花轿的窗帘,看向了外面。 就见他们正行走在一条可能也就一米来宽、崎岖不平的土路上,两旁都是人高的树苗杂草,一个不慎便会刮伤了脸割伤了手,再往前看去,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 至于人家,更是绝对看不见的,且之后又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季善也没再看到过出了季家村后的第二户人家。 她不由无声苦笑起来。 亏得身体虚弱,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前只能想想就打消了逃走的念头,不然真付诸于行动了,别说季大山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带了人把她抓回去了;就算她能侥幸不被季大山带人抓回去,只怕也会迷路在这荒郊野外,不是饿死,便是葬身什么野兽腹中吧? 哎,如今只能盼着去了沈家后,她能慢慢等来转机,至少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一直走到傍晚,花轿才算是顺利抵达了沈家。 季善也早已是奄奄一息了,亏得有喜娘搀扶,她才能勉强撑着下花轿,然后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被扶着一路进了沈家的堂屋。 之后的什么跨火盆拜天地高堂入洞房,她都是晕晕乎乎的,只知道周围有些嘈杂。 直到她在新房的床尾坐定,喜娘替她挑起了盖头,随即给她介绍:“新娘子,这便是沈家太太,你的婆婆了,且先见个礼吧。” 季善才大梦初醒般醒过了神来,看向了面前的妇人。 就见对方四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端正,中等个子,头发在脑后整整齐齐梳了个圆髻,插了根簪子,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衫,一看就是个干净利索之人。 只是她的眉头一直皱着,面相也有些苦,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己这个新儿媳妇不满意……念头才刚闪过,季善余光已觑见了床头躺着一个人,忽然就反应过来,那躺的是谁,自然也就明白她、她婆婆为什么会一脸的苦相了。 任谁的儿子都命悬一线了,也会一脸的苦相,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吧? 季善忙起身给沈太太见礼,“儿、儿媳见过婆、婆婆……” 也不知道她的礼行得过得去不,她自己都觉得别扭,沈太太怕是更要觉得别扭吧,毕竟现代大部分婆媳都是天敌了,如今这个时代,自然只会更甚。 沈太太路氏已摆手与喜娘道:“什么太太不太太的,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哪好意思称太太,他婶子实在言重了。” 说完才看向季善,道:“好孩子,累了吧?快起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千万别拘束。” 趁搀起季善之际,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皮肤白皙,五官秀美,路氏因早年自家的经历,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印象里却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孩儿,心下霎时又是欢喜又是酸涩。 欢喜的是没想到如此紧急仓促,儿子还能娶到这样一个漂亮的媳妇儿,关键不止漂亮,姑娘瞧着还又温柔又懂事,实在是万幸。 酸涩的则是可惜儿子至今仍昏迷不醒,也不知今日的冲喜能否成功,若是不能,她岂非就没有儿子,一辈子的心血也要白费了? 季善见路氏和善,虽心知不能仅凭第一面就下定论,心下还是免不得一松,至少这个婆婆现下看起来,不是个难相处的。 只她实在不惯与人肢体接触,便想不折痕迹抽回自己被路氏握着的手。 不想她还未及行动,路氏已先松开了她,“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儿,肚子肯定饿了吧?我给你拿吃的去啊。我也带您先去外面坐席吃酒吧,这次咱们家可真是太麻烦您了。” 后一句话,却是对喜娘说的。 喜娘的确早就饿了,谁能想到大老远的去迎亲,女方家里连碗水都不给喝的呢?真是现在想来都生气,也就是想着沈家银子给得大方,她才忍到了现在。 这会儿既主人家发了话,她自然不用再强忍,笑嘻嘻的应着:“那敢情好,如今新媳妇进了门,又一看便是个温柔细心的,四郎在她的照料下,一定能尽快好起来的,您享福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便随路氏出去了。 季善这才吁了一口气,总算可以暂时休息清净一会儿了。 四下大略扫了一圈后,她到桌前坐了下来。 却是刚坐下,就见路氏又折了回来,季善忙起身道:“婆、您忘了什么吗?” 路氏点头,“忘了告诉你多注意一下四郎的动静了,我怕他、他……”眼睛一红,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季善却已经明白了,忙道:“您放心,我会的。” 路氏又道:“万一……,就大声叫人,总之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不待季善点完头,已转身快步去了。 第八回 二姐 季善看着路氏慌慌张张的背影,暗自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她没有再坐下,而是不自觉放轻脚步,走到了床前,看起床上那个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来。 很年轻,可能也就十七八岁,总之应当不会超过二十岁的样子;也依稀能看出他的轮廓与五官都生得不错,毕竟路氏就相貌端正,只是脸色泛青,嘴唇也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更是轻得几乎让人看不到、感受不到……不怪沈家只能花重金为他冲喜了,这根本已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最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吧? 季善忍不住在心里祈祷起来。 虽然她跟眼前的人素不相识,也并没有自己才嫁给了他,他已经是自己丈夫的自觉,还是希望老天保佑他能醒来,这么年轻一个人,若真就这样去了,也太可惜,对他的父母亲人也太残忍了…… 季善祈祷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路氏回来,遂四下打量起来,聊以打发时间。 就见屋子很大,应当三四十平米都不止,以一排架子隔成里外两间,里间自然便是卧室了,正是眼下她所处的地方,至于外间……季善借着微弱的灯光信步上前一瞧,就见架子朝外的空格摆了好些书。 季善忽然想起,周氏说过这沈家四郎是个读书人,她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知道一个家要供一个读书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了,那若沈四郎这样去了,可就更可惜了! 不过沈家看来倒是真的殷实,屋里的家具陈设虽都看得出来并不名贵,至少都是成套的,比起季家来说,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了…… 季善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忙回了里间,站到了沈四郎床前。 果然很快有人进来了,却不是路氏,而是一个比路氏高些,相貌与她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女子,双手还端了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个大碗。 季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只能微笑以对。 好在对方已先开口道:“四弟妹,我是二姐,娘刚才出去就被客人们叫住了,所以只能换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快过来坐下吧,折腾到这个时辰,你肯定饿坏了吧?” 沈二姐沈青一边说,一边已走到桌前,将托盘放下了,“我也不知道四弟妹爱吃什么,正好见有鸡汤,就给你下了一碗面来,四弟妹过来尝尝合不合口味吧。” 季善已经闻见鸡汤的香味儿了,本来只有一点饿的,霎时变成了非常饿,口水更是忍不住要泛滥,忙强忍住了,走到桌前笑道:“多谢二姐了,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可以。” 沈青笑着递了筷子给她,“那就好,快吃吧。” 季善便也不客气,小声向她道了谢,便接过筷子埋头吃起来。 一大碗面下肚,季善不但肚子得到了来这儿后前所未有的满足,精神也好了许多,见沈青并不急着离开,遂决定向她打听一下沈家都有些什么人,自己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毕竟短时间内,她只怕是没法儿离开沈家的,那当然要把该弄清楚的提前都弄清楚了,让自己日子尽可能好过一些才是。 季善遂看向沈青,笑道:“二姐,我虽刚来沈家,但我的大体情况,家里人只怕都是知道的吧?我也不怕您笑话,季家长辈都因我是……捡来的,对我并不算好。所以,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有几口人,我通通不知晓,不知二姐可愿意与我说一说,我知道后,才好尽快融入家里,与公婆和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好好相处。” 沈青虽是出嫁女,沈四郎沈恒却是她唯一的亲弟弟,自沈恒卧病以来,她便一直待在娘家了,自然知道季善是季家捡来的,还当她就算真如媒人说的很漂亮,却一定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 不想今日一见,竟是个沉稳大方的,方才吃面时也是文雅好看得紧,心下免不得已生出了几分好感,觉得季善配得上自家的四弟来,因笑道:“四弟妹说话可真好听,莫不是也识字?” ‘也’识字? 季善听话听音,忙笑道:“我不过就小时候跟着里正家的哥哥略学过几个字而已,倒是二姐,一定识文断字吧?” 沈青忙摆手,“哪敢说识文断字,我也是当初跟着四弟,略学了几个字,之后又跟着我相公学了些罢了。倒是三哥是打小儿便跟着四弟一道上学堂的,可惜只上了几年,三哥便不肯再上了,去学了木匠……嗐,看我,扯到哪里去了。四弟妹既想知道家里都有哪些人,我便先与四弟妹说一说吧,横竖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季善想到白日里沈三郎去季家迎亲时,瞧着的确与旁人有些不同,如今方知道原来那不同是因为沈三郎好歹念过几年书……嘴上已笑道:“那我就先谢过二姐了。” 沈青又是一摆手,“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家里如今自爹娘以下,有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再就是大姐大姐夫和我们夫妇,如今四弟也娶亲了,爹娘可算是了了最后一桩心事了,可惜……” 低头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继续道:“大哥大嫂已为爹娘生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二哥二嫂也已有一儿一女,三嫂是大前年进门的,今年初夏诊出了身孕,应当不是年底就是明年年初生,就是不知道三嫂会为爹娘生个孙子,还是孙女了。大姐嫁到了镇上,大姐夫是镇上酒楼的账房,有两个儿子;我夫家在隔壁的章家村,相公是四弟的同窗,我们的儿子刚过了周岁。” 季善一直认真听沈青说着,心里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 沈家居然这么多人,人多了事就多、麻烦也多,她虽从来不惧与人打交道,不惧麻烦,可谁又能不喜欢简单,不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沈青还在说着,“除了咱们自家,还有大伯和三叔两大家人,合起来堂兄弟姐妹也是近十来个,除了最小的两个堂弟一个堂妹,也都成亲生子了,我今儿就先不与四弟妹细说了,省得你弄混了,总之时间长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季善已是目瞪狗呆。 自家就已够多人了,竟然还有大伯三叔两房,还有那么多堂兄弟姐妹,沈家这人丁也实在太兴旺了些吧! ------题外话------ 走过路过的亲们,收藏个呗? 第九回 病因 沈青见季善明显听得呆住了,失笑道:“四弟妹不必紧张,人多了的确事也多,可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至少谁也不敢欺负咱们沈家,沈家的女儿嫁了人,夫家也得好好儿待咱们,总之时间长了就好了。” 季善回过神来,强笑了一下,“是啊,时间长了,都熟悉了,自然就好了。多谢二姐告诉我这些了,不然我还得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呢。” 沈青摆手道:“不是才说了,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的么?” 季善笑道:“那也不能理所当然,连个‘谢’都不与二姐道才是。对了,二姐,我还想知道四……相、相公他到底是什么病,明明年纪轻轻的,照理不该,不该病成这样儿才是啊?” 沈青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见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四弟妹是个爽快人,有什么就说什么,那我也不瞒你了,毕竟如今你已经是四弟的媳妇,这辈子无论如何,都得与他夫妻一体了。四弟他,大夫说他是忧惧过度引起的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大夫自大前日起,已经不肯再来咱们家了,如今爹娘和大家伙儿唯一的希望,便是四弟妹和今日的喜庆能为四弟带来福气了……” 若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自家可就只能……准备后事了,事实上,这几日家里忙着准备喜事的同时,也的确在做着第二手的准备…… 沈青想到这里,眼泪差点儿就要忍不住,忙假装咳嗽了两声,趁机掩饰了过去,才看向季善,打算继续。 不想季善已先道:“二姐,那你知道相公的心病到底是什么吗,找到了他的心病,不就可以对症下药,劝他想通了?” 第一遍叫‘相公’时,季善还不习惯,第二遍再叫,就已经很自然了,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又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叫什么不是叫? 沈青苦笑道:“我们何尝没劝过的,爹娘、三哥和我,还有你二姐夫,都劝过好多次,可惜都没有用,他还是病得越来越重,终于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那他到底是什么心病?”季善简直想翻白眼儿了,这位姐姐能直接说重点吗? 沈青叹道:“此事说来就话长了。娘并不是爹的原配,在娘之前,爹已娶过亲,并且生下大哥二哥三哥和大姐了,娘当年亲事也早有眉目了……” 可惜沈九林的原配却在生三郎沈树时,难产没了,路氏的亲事也出了岔子。 原来路氏的父母曾在府城的大户人家当过奴婢,还一度在主子面前很是得脸,因而收入也是不薄,但路父却是个有志气的,并不愿让自己的儿孙也代代为奴。 于是在积攒够了银子,又适逢主子家老太太做大寿的时机,求得主子恩典,一家子都赎身成了良民,回了家乡。 之后路氏的父母靠着远胜于邻里的见识和勤劳能干,不几年便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了,一双儿女也都有了好亲事,只等过两年年纪再大些办喜事了。 路氏兄长的亲事具体如何好法且不说,只说路氏的,她母亲有个亲妹子,才嫁人几年便守了寡,独自一人拖着儿子过日子,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路母怜惜妹子,当初还在大户人家为奴时,便对其又是银子又是东西的诸多照拂,等到一家子回了家乡后,更是对妹子母子无微不至,因外甥聪明好学,还几乎包圆儿了外甥念书进学的一应花销。 时间一长,姐妹俩便达成了默契,将来要亲上加亲,只等路氏的表哥中了秀才后,两家便风风光光的办喜事。 却不想,路氏的表哥一朝中了秀才后,他母亲却翻脸不认人,绝口不再提什么亲上加亲的话,见了路氏也再不复以往的喜爱,改为了冷漠以对。 路氏的表哥话里话外,也带出了嫌弃路家曾经为奴,配不上他的意思来。 路氏本人和她父母都是聪明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又是后悔,却还奈何不了那对白眼儿狼母子,因为两家只是口头说定了亲事,并没正式定下,一旦事情闹开,损伤的也只会是路氏的名声。 路氏及父母只能自此与白眼儿狼母子恩断义绝,可惜路氏也已经十八岁,过了说亲的最佳年龄,一度竟除了鳏夫二流子之类的歪瓜裂枣,再无人问津。 之后路父有一日去山上采药,不慎跌落山崖,恰逢沈九林经过,听得呼救声,不顾自己救人也极有可能会遇到危险,硬是咬牙救起了路父,还将他一路背回了路家去。 路父因此对沈九林很是感激,之后得知沈九林年前才没了妻子,又暗中打听了一番沈九林的人品德行后,便做主将路氏许给了沈九林。 路母一开始很不情愿,不愿女儿嫁一个儿女成串的鳏夫,但沈九林人品是真的不错,家境也还算不错,渐渐也就改了态度,到了喜日子,风风光光送了女儿出门子。 可想自家也出一个秀才,让白眼儿狼母子休想再得意却成了路母最大的心病,待两个孙子长到五六岁后,便送他们上了学堂,一心望孙成龙。 奈何路家两个孙子都不是念书的料,念了两年便死活不愿再去学堂,沈家自大郎沈石以下,二郎沈河、三郎沈树,竟也都不是念书的料,便只剩下一个沈恒。 万幸沈恒是个聪明好学的,不到十岁,便已令夫子赞不绝口,好几次当着人的面儿不吝夸奖他‘前途无量’了,自然路母和路氏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到了他身上。 尤其他还是路母唯一的亲外孙、路氏唯一的亲儿子,他若能中秀才,意义也更不一样! 沈青越说声音越低,“等四弟长到十四岁,夫子说他可以下场一试了。可惜四弟上了考场后,想着背负着全家人和夫子的期望,还有同窗们平时虽没说出口,却的确能让他感受到的妒忌疏远,心里却忽然紧张至极,越是想考好便越紧张,竟不慎弄花了卷面,自然只能……用相公的话说,就是铩羽而归。” 好在沈九林夫妇、亲人们和夫子都没有怪责沈恒,待他仍继续关怀备至,只当他第二次再下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打底后,肯定就不会再紧张,定能高中了。 可惜沈恒明明已经胸有成竹,上了考场后,却比第一次还要紧张,竟没考完,就因晕过去了,被监考的衙役抬出了贡院。 众亲人和夫子还是没怪沈恒,待他都一如之前,沈恒自己心里的愧疚却一日比一日多,因见翻了年又是府试了,怕自己再次失利,再次辜负亲人们和夫子的期望,日夜忧惧之下,竟然一病不起…… 第十回 吵也要吵醒他 沈青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四弟就是对自己太严厉太苛刻了,爹娘和我们大家伙儿固然希望他能高中,光宗耀祖,可比起高中,肯定还是他能好好儿的更重要啊,他却生生把自己给逼成了这样……” 抽泣一声,“不过也怪不得他,还是我们亲人对他的期望太高,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尤其娘和姥姥,姥姥前年临去前,都还一手拉着娘,一手拉着四弟,要娘答应她一定要加倍的督促四弟,要四弟答应她一定会中秀才,不然她死不瞑目。打那以后,四弟便越发的不爱说话,也越发没日没夜的苦学,肯定那时候,他身体就已经亏空了,只不过如今才爆发出来了而已,都是我们不好,就该早劝着他拦着他才是……” 季善见沈青哭得伤心,哪敢表现出丝毫自己的惊喜与雀跃来? 只能满脸沉重的低声安慰沈青,“二姐别难过了,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不是吗?可不发生也已经发生了,再哭再后悔都没用了,重要的是怎么解决,怎么让相公醒过来,好起来。” 本来看沈四郎病成那个样子,她还担心自己这个“喜”怕是冲不成功了,愿望再美好又如何,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却不想,竟这么快就迎来了转机,沈四郎的病说穿了竟是考试恐惧症,别的病她治不了,这个“病”她堂堂金牌培训师,见过接触过同类病症的考生却是不要太多,简直就是她的专长啊,——看来她这个喜,还是有几分希望能冲成了! 沈青闻言,哽咽道:“是啊,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让四弟醒过来,好起来,可连大夫都已经不肯来咱们家,让、让准备后事了,娘也去求过神拜过佛,再加上今日……当真是能用的法子都已用尽了,哪还有旁的法子啊?” 季善已快速冷静了下来。 这会儿她可不能当着沈青的面说什么她能治沈四郎病的话,要是回头沈四郎真醒过来了还罢,她自然是功臣,以后日子定也能好过许多;可若万一沈四郎醒不过来了,她却已夸下了海口,那回头沈家众人的丧子之痛丧弟之痛,可就都要冲着她来,自然她也休想有好日子过了! 季善只能继续不动声色的劝沈青,“二姐别哭,相公是个有福气的,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真的,我心里有感觉他能醒过来。倒是婆婆去了这么半日了,还没回来,莫不是有什么事不成,二姐要不瞧瞧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去?相公这里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沈青经她一说,才反应过来路氏的确去得有些太久,自己方才也说得有些太多了。 忙拭了泪道:“那我这就瞧瞧娘去啊,四弟就劳你先看顾着了。对了,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旧事干系到娘的名声,大哥大姐和嫂子他们都不知道,你可得烂在自己肚子里,记得谁也不能告诉啊。” 也是怪她,方才觉着四弟妹爽利,就一时嘴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可惜已经说出口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哪里还能收得回? 好在看四弟妹的样子,应当是个管得住自己嘴的; 且她既知道了只有她和四弟才是娘亲生的,就该知道这家里她最该亲近的人是谁,知道相对的分个亲疏内外,倒也不用太担心她会乱嚼舌根,不过她待会儿还是与娘说一声吧。 季善忙应道:“二姐放心吧,我会看顾好相公,那些不该说的,也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对了二姐,我能知道相公大名叫什么吗?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就是觉得自己总不能脸自己的相公叫什么都不知道……” 沈青听她应了不会乱说,方心下稍松,又见她一脸的不自然,只当她是害羞了,心里又酸又涩,这要是四弟眼下好好儿,今夜可就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了。 吐了一口气,沈青才道:“四弟单名一个‘恒’字,还是当初夫子给他改的,希望他能持之以恒。我先出去了啊。” 说完到床前看了沈恒片刻,才到桌前端了空碗出去了。 余下季善确定她走远了,方慢慢走到了沈恒床前,俯身到他耳边,低声开了口:“沈恒,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也知道你不想醒过来,想一直这样睡下去,逃避下去。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想想你爹娘这些年为你操了多少心,花费了多少银子吧,固然是因为他们希望你能高中,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也的确是为了你好,你说是不是?” “你难道就忍心这样让他们多年的心血都打水漂,忍心就这样弃已经一把年纪的他们而去吗?我虽然今日才来你们家,却也已经很清楚,其实对他们来说,多年的心血都打了水漂并不算什么,你便是一直不能高中,也不算什么。这世上那么多人,能中秀才的又有几个,难道其他人就不活了么,照样活得好好儿的,比起你能不能高中,于他们来说,你能不能平安健康,能不能过好后面几十年,才是最重要的。” “何况你不就是觉得辜负了亲长们的期望,觉得愧对他们,怕明年再下场,再一次让他们失望吗?那你要是能中秀才,不就可以不让他们失望,也可以给他们多年的付出,更给自己一个交代了?沈恒,我有办法助你中秀才,只要你能醒过来,好起来,我保证你明年能中秀才,甚至将来中举人也不是不可能,你听见了吗?但前提是你得醒过来,你要是不肯醒过来,那我也没法,你爹娘也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季善一气说了一大篇话,床上的沈恒……自然仍是一动不动。 季善也不气馁,哪能立竿见影就起到效果,何况本来沈恒能不能醒过来,也只有五五分,她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总得试一试不是? 决定了,她隔一会儿就到沈恒耳边,把方才的话都重复一遍,她吵也要硬生生把他给吵醒过来! 第十一回 压力 不过也不能全怪沈恒自己心理素质差,换了谁被那么多亲人寄予厚望,也会压力山大,上不得考场的。 季善那个时代,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并不能彻底改变命运;也真正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人勤劳踏实,便无论如何都能养活自己和一家人,无论如何都有退路,这条路不行了,就换另一条路走便是。 尚且有那么多有考试恐惧症,一上考场就抓瞎出状况的。 何况沈恒还是真正读书改变命运,不但改变自己的,也改变家人族人的,——据季善所知,古代哪个家族能出一名秀才,便不止家人亲人,乃至一族的人都会跟着沾光了。 再加上古代生产力低下,普通百姓一年劳苦下来,能让一家人都吃饱穿暖,已经很不容易了,要动辄花费十几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供一个读书人,显然一家人都得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 那沈恒的压力无疑也会跟着翻倍。 沈家是殷实,却只是相对于普通农家的殷实,又不是真的家里有矿。 更何况,他还肩负着路母临死前的期望和路氏二十年来的期望,肩负着为她们母女扬眉雪耻的期望,那压力,啧,季善真是光想都觉得有些同情他了。 彼时沈青已经在堂屋找到路氏了,家里的客人也早都被送走了,只剩自家人还在忙碌善后,嘈杂了一整日的沈家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路氏却正与沈九林一道,听沈树说他白日去季家迎亲时的所见所闻,“那家人真是脸皮比城墙倒拐还要厚,我们大老远的去迎亲,连顿饭、连口水都没捞着吃喝便罢了,还除了身上那身一看就不知多少年了的所谓嫁衣,连根线都没让新娘子带走,再是捡来的,养了这么多年,也该养出几分感情来了,至于做得那么绝吗?咱们家可给了他们家整整十六两银子的聘礼呢,四弟那么个人,却摊上了这样的丈人家,可真是……哪怕新娘子瞧着是个明白的,也太委屈四弟了!” 沈九林闻言,沉默的吧嗒了几口手里的旱烟后,才道:“时间紧急,连日看了那么多人家都不合适,我们瞧得上的人家,舍不得嫁女儿冲喜,愿意嫁女儿冲喜的,我们又瞧不上,只能矮子里面选高子了。至少季家清清白白,季大山也踏实肯干,已经比其他人家强出许多了。我听说他才七八岁上,爹就死了,是他娘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孤儿寡母的,可能格外看重钱财一些也是有的。” 小儿子可是要考秀才,以后要当官的人,岳家自然首要就得清清白白。 不然自家何至于花那么多精力和银子这般仓促的为他娶亲,十六两银子据媒婆喜娘说来,都够买两三个小姑娘了,还不算今日迎亲和酒席的花销。 不就是怕将来有人会以此说他的嘴吗,——当然,得此番冲喜能成功,他能醒过来才是,不然,也不用担心什么将来不将来了。 路氏这才知道从喜娘轿夫到迎亲的人何以都那么的饿,之前坐席时简直跟饿了几顿似的,人家可不是都饿了一整天吗? 因皱眉道:“季家也太过分了,干的这些事儿是人能干得出来的吗,钻到钱眼里去了不成?那我们家不是连老四媳妇明儿穿的衣裳,都得给她现准备了?居然连根线都没让她带走,我活了几十岁,就没见过这么寒酸的新娘子,也没见过这样的爹娘!” 本来对季善第一印象很不错的,这会儿也免不得糟心起来。 倒是沈树没忍住为季善说好话儿道:“爹、娘,也怪不得四弟妹,她能做得什么主呢?她瘦成那样儿,风吹就要倒似的,只怕平常在家里连饱饭都没吃过一顿,也实在怪不得她。何况我看她很是明白懂事,能在那样一个家里十几年,都还能明明白白,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四弟……将来她应当也是个守得住,能撑起四房的,咱们就别计较旁的了。” 沈九林也跟着道:“是啊,多的银子都花了,也不差几件衣裳几箱子值不了几个银子的嫁妆了,正是季家连根线都没给老四媳妇陪嫁过来,将来他们家才再也没脸登咱们家的门,摆亲家的架子。” 路氏听得父子俩都这么说,心里方好受了些,道:“好在老四媳妇瞧着倒是真的还不错,不然这门亲事可就真是结得太亏了。哎,她也是个可怜的,我瞧得她都瘦得快皮包骨了,只要她以后能好好的过日子,我自然也会待她跟她几个嫂子一样的。” 沈九林点头道:“这话很是,咱们家娶的是她这个人,又不是季家,只要人明白就行了。” 一旁沈青听到这里,插嘴道:“是啊娘,我方才与四弟妹聊了一会儿,觉着她是真的明白,且听她说来,她也识一些字的,那等四弟醒了,肯定会喜欢她的,只要四弟喜欢,旁的还计较什么呢?” 路氏讶然道:“她竟还识字呢?不怪瞧着不一样。那你四弟醒了,应当会喜欢她,可……可你四弟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哎,如今我只求季氏果真是个有福的,能冲得他好起来了。” 这话说得沈九林父子兄妹三人都沉默了。 片刻,沈九林才道:“咱们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若老天爷慈悲,自然会让老四醒过来,若不然……咱们就当这辈子没养过他这个儿子吧……” 说着见路氏与沈青要哭,忙改口道:“你们两个都在这里,老四床前谁守着呢,就老四媳妇一个人不成?那可不行,她今天才刚来咱们家,知道什么,你们快回去守着老四吧,再换着睡会儿觉,这些日子大家都累得不轻,总算暂时了了一件大事,明儿全家人都可以好生歇歇了。” 沈树也道:“是啊,娘、二妹,你们快回去守着四弟吧,旁的都别操心了,还有我们兄弟妯娌几个呢。” 路氏也实不放心小儿子,遂点头道:“那我和青儿先回去守着老四了,还桌椅碗碟算账什么的,今儿已经这么晚了,来不及了,就等明儿再做吧。” 交代完毕,才带着女儿急匆匆回了新房去。 第十二回 善意 季善等到已经有些困了,才终于看见路氏与沈青一前一后回来了。 她忙打起精神,起身道:“婆婆、二姐,你们忙完了吗?” 路氏上前道:“差不多忙完了,你也累了吧?我让你二姐带你去睡觉吧,老四这里,我守着就是了。对了,叫我‘娘’就好,你嫂子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季善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娘,还是您去睡吧,我守着相公就好。” 虽然她又困又累,觉得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可她才来沈家第一天,该挣的表现还是要挣的。 路氏听她改了口,话也说得好听,欣慰的笑了一下,道:“还是你去睡吧,看你瘦成这样儿,可得好生养养才是,再说你也不知道该如何照料老四,等我明日教过你后,再换你守也不迟。青儿,你这就带你四弟妹去睡吧。” 沈青应了“好”,看向季善道:“四弟妹,我们走吧。对了,四弟妹,你叫什么名儿?” 季善见路氏不是假意让她去睡,便也不推辞了,道:“二姐,我叫季善,我……娘他们都叫我善善。那娘,我就随二姐去睡了啊,明儿一早就来换您。” 沈青笑道:“善善,可真是个好名字。娘,那我们去了啊。” 路氏点点头:“快去吧。” 待沈青与季善出去了,才走到沈恒床前,轻轻给沈恒捻起被子来。 季善跟着沈青走了一段路,暗暗感叹了一回沈家还真的挺大的后,才终于进了一间屋子。 沈青把手里的油灯放到桌上,回头与季善道:“四弟妹,这是家里的客房,我今早上才铺的,全部干干净净,防着晚上会有客人留宿,不想客人们都家去了,倒是正适合你睡了。” 沈家此番说是娶儿媳妇,可谁都知道压根儿不是什么喜事,亲朋们哪还好留下,给主人家添麻烦的? 季善借着微弱的光,见屋子并不大,也只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心下很是满意,本来就是陌生的地方,若屋子再空荡荡的,她怕是要一晚上都睡不好了。 因笑道:“多谢二姐,这里挺好的,那二姐也早些去歇息吧。” 沈青摆手道:“不急,我先带你收拾梳洗好了,再回房也不迟,不然你还不熟悉家里,走错了地方可就不好了。” 季善一想也是,遂又跟着沈青出去了一趟,回来梳洗过后,才送走沈青,躺到了床上。 床自然比她在季家那张所谓的“床”舒服多了,可床单被褥还是太粗糙了些,远不能与她自己家中的大床相比,不过也已经比她身上穿的衣裳柔软不少了…… 季善忽然猛地坐起。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糟糕的问题,她除了那件质地粗劣的嫁衣和现在身上同样质地粗劣的中衣,根本没有别的衣裳了,明天起来后,她该穿什么,总不能还穿嫁衣吧? 季大山竟然连衣裳都不让周氏收拾两身给她带走,实在太可恨了! 气得捶了一回床后,季善还是想不到办法,总不能让她明儿问路氏要衣裳穿吧? 也不知道以如今的物价,周氏塞给她的那一百多文钱,能买到一身衣裳吗?看沈二姐的样子,倒是个好心肠的,也不知道她明儿一早愿不愿意现替她买衣裳去?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莫名其妙来了这里,莫名其妙陷入这样的处境,她真的好想妈妈,好想回去啊…… 季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她被沈青叫醒时,眼睛干痛得很难受。 看一眼四周,却见窗户外仍是黑的,季善有些迟疑,“二姐,怎么了?是该起床了吗?” 沈青道:“现在才刚交卯时,你还可以睡一会儿,我是来给你送衣裳的,怕待会儿天亮了,家里其他人看见了不好,所以才会这会儿过来。你要不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我看你跟我差不多高,就是比我瘦些,所以连夜替你收了收腰。” 季善没想到自己临睡前最担心的问题,竟就这么解决了,关键沈青还那么的为她着想,惊喜之余,不由心下一暖,“二姐,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沈青低笑道:“不必这般客气,快试试衣裳吧。回头我再替你改一件我的衣裳,你好换着穿,等过几日,你有了新衣裳,就更方便换洗了。” 季善遂依言穿上了她递上的外裳,大小刚刚合适,比昨儿的嫁衣舒服多了。 季善因道:“二姐,我穿了你的衣裳,你又怎么办?就这一件就够了。” 据她接收到的原主的记忆,季家村就连里正太太和儿媳们,一年下来可能也就只能做一身新衣裳,其他人家更是不必说,几年都穿不上一身新衣裳的比比皆是。 自然每一身衣裳都弥足珍贵,叫她怎么好意思再要沈二姐的,沈家没有矿,她夫家只怕也是一样。 沈青已笑道:“我衣裳多得很,再说爹娘说了,会补偿我的,你就别客气了。你要不再睡一会儿?”看她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昨晚根本没睡好。 季善哪还好意思再睡,忙摇头:“我睡不着了,这便过去换娘吧。” 沈青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这会儿过去换了娘,娘还能眯一会儿,不然回头认亲时,该没有精神了。” 遂去与季善打了热水来,待她梳洗后,姑嫂两个一前一后去了沈恒的房间。 就见路氏正靠在沈恒床边打盹儿,却不待沈青叫她,已惊醒了,见是沈青带着季善过来了,起身小声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老四媳妇,昨晚睡得好吗?” 季善也小声道:“睡得很好,多谢娘关心。娘,您去睡一会儿吧,相公这里我守着就好了。” 路氏见她已换过衣裳了,整个人都被蓝绿色衬得越发的清爽,关键她这么早就过来了,倒的确是个懂事的,心下十分满意,道:“那就你守一会儿吧,等天亮后,我再介绍你哥嫂们和家里其他人给你认识。” 说完摸了摸沈恒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虽然还是很微弱,但至少、至少人还活着,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带着沈青出去了。 季善这才走到沈恒床前,俯身在他耳边,重复起昨晚她说的那些话来,“沈恒,我知道你听得见,所以你休想再睡下去,快给我醒过来,不然我就一直吵你下去,直到把你吵醒为止……不就是考秀才吗,多大点儿事,我说了我能帮你,就肯定能帮你,你不信就尽管醒来一试……” 第十三回 认亲 一直到天亮以后,沈青来请季善去认亲兼吃早饭,她才结束了在沈恒耳边的碎碎念,随沈青出了沈恒的房间。 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她刚转身,沈恒的手就几不可见的动了几下。 沈青一边走,一边给季善介绍沈家的房间分布情况,“爹娘住了正房东边的两间,中间是堂屋,右边两间是大哥大嫂带了他们的女儿二丫在住,两个侄儿就住了靠近他们的厢房。东厢房三间屋子住的是二哥二嫂一家四口,西厢房住的是三哥三嫂,四弟和你的屋子是后来新盖的……那边是厨房和柴房,那边是猪圈牛圈和放农具的地方……” 如今到处都大亮了,季善自然能真正看清楚沈家的房子了,大是真的大,正房厢房厨房什么的连成一大片,至少也得二十来间屋子吧? 可要说有多好,就真算不上了,除了五间正房是青砖瓦房,其他都是土石墙麦秸房,甚至还没当初季善去支教的偏僻山村的房子好。 但她知道,就这只怕已经是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好房子了,不由暗暗叹息,这样的条件,又怎怪得沈恒压力山大呢? 说话间,沈青已经带着季善进了堂屋。 就见堂屋也足有三四十个平方,中间摆了两张大圆桌,都团团坐满了人,旁边还站着不少的人,一见沈青带着季善进来,目光便不约而同都落到了季善身上。 季善……季善倒也不至于紧张,毕竟她上大课时,一百多号人都算少的,眼前撑死也就几十号而已。 可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实在这些人看她的目光都太直白,一点不带遮掩的,甚至,还有几道目光莫名给了季善一种她是货物,正被人评估值不值得起标签价钱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遂低下了头去,作害羞状,反正她如今是新媳妇,害羞本来就是理所应当。 好在路氏很快上前拉住了她,“老四媳妇,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家里的长辈和兄嫂姐妹们吧。这是你公爹,这是你大伯大伯娘,这是你三叔三婶娘,这是你大哥大嫂,这是……” 季善很是乖巧,让叫谁就叫谁,同时努力记住每个人的脸,尤其是她公爹沈九林和沈恒兄嫂们的脸。 就见沈九林很是高大,一双眼睛也透着沉稳精明,一看就是个踏实可靠的,不怪当年路父会执意把女儿嫁给他。 沈石兄弟三人都生得肖父,也很高大,但除了沈树,沈石沈河瞧着都更憨厚一些,不熟悉的人,只怕会很容易将他们兄弟俩弄混了。 倒是他们的媳妇各有特色,大嫂姚氏高大丰满,皮肤偏黑,看起来有些严肃,二嫂宋氏个子娇小,生就一副笑模样儿,让人极容易一眼就生出好感来,三嫂温氏则高挑白皙,气质与周围的妇人们都有些不同。 然后是沈家大姐沈桂玉,她却与兄弟妹妹们都长得不像,沈家其他人相貌都不错,尤其沈青,更是集中了沈九林和路氏的优点,不说是个十分美人,也能打七八分了,沈恒虽病着,也能看出生了一副好相貌。 惟独沈桂玉,多半就是那类专捡父母缺点长的倒霉孩子了,小眼睛,塌鼻梁,皮肤还暗沉发黄,说她不是沈家的人,不知道的人也不会怀疑。 也不知是不是季善以貌取人,第一印象就存了偏见,总觉得沈桂玉双眼太过灵活,灵活得都有些不安分了似的……她忙把这个念头甩出了脑海,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好看的人是无形中要占便宜些,可她也不能真以貌取人才是! 沈家的两个女婿季善只看了一眼,不待路氏与她介绍,就已经对上了,无他,沈桂玉的丈夫柳志一双眼睛与沈桂玉简直如初一辙,而沈青的丈夫章炎则高大挺拔,气质过人,不愧是一名童生,的确比旁人都多了几分书卷气。 之后路氏又给季善介绍了一通沈恒的堂兄堂嫂堂姐堂姐夫堂弟堂妹们,直至季善脑子已快乱成一锅浆糊了,才算是把亲眷都介绍完,只剩最后季善给沈九林和路氏敬茶了。 季善以前也参加过中式婚礼,好像都是婚礼上就敬茶的,不想到了这里,却是最后的最后才敬茶……不过她以前便对那些风俗什么的一知半解,如今更是什么都不懂,当然只能入乡随俗,长辈们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于是跪下,恭恭敬敬敬了沈九林和路氏的茶,当众改了口:“爹、娘。” 沈九林这会儿对她印象已又好了几分,很快与路氏一道接了茶,象征性的喝了一口后,路氏便给了季善一对银镯子。 季善猜这镯子多半是见面礼,便也没推辞,说了一句:“谢谢爹、娘。”,站了起来。 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季善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人群中忽然不知道谁小声嗤笑了一声,紧接着又有人小声说了一句:“这新娘子怎么什么都不给公婆准备啊,再是时间紧,绣几张帕子,纳双鞋底的时间还是有的吧?” 季善才知道空气为何忽然安静,不由有些难堪起来。 礼尚往来,就是要有来有往嘛,尤其她公婆对她算不错了……可她有什么办法啊,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身体又虚弱,季大山还一毛不拔,她也很绝望好吗? 好在沈九林很快发了话:“既已是一家人,还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老四媳妇只要以后好生照顾老四,好生孝顺我和你们娘,好生与妯娌们相处,其他都不重要……饭菜都凉了,大家快吃吧,吃了好忙各人的事去。” 路氏也笑道:“这几天耽误了大家不少正事儿,可不能再耽误了,都快吃吧。” 才算是让场面重新热络了起来,男人们都先落了座,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出了堂屋,可能是去其他地方吃饭了? 季善也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昨晚便已很强烈的要尽快赚钱的念头,也越发的强烈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真是到了哪里,都得有钱,才能挺直了腰杆啊! 第十四回 冷 沈青有意留到最后,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低声问季善:“四弟妹,你是跟我一起去吃饭,还是回房去守着四弟,我待会儿替你把饭送去房里?” 季善方才已经看过堂屋桌上的菜色了,她妈妈就是开酒楼的,她长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下,一眼就能看出那些菜定然都是昨儿剩下,然后几样几样混起来热的,自然没兴趣去吃。 何况她有些累了,也实在没精神再去与满屋子的妯娌堂妯娌还有大姑子小姑子们打交道,还是等回头该走的都走了,她再去与自家的妯娌姑子们先熟悉起来吧。 遂说道:“我还是回房去守着相公吧,相公跟前儿总不能一直没有人。就有劳二姐替我送饭去房里了,一碗粥就成。” 沈青点头道:“那你先回房吧,我很快就替你把饭送到啊。” 季善便与沈青作了别,依着记忆,回了沈恒的房间。 因见屋里没人,索性又到沈恒耳边去碎碎念了一通,才坐到桌前,单手托腮发起呆来,她要怎样才能尽快搞到钱啊? 沈青很快给季善端了一碗白粥,一碟炒菘菜回来,白粥还罢了,有着白米特有的清香,那炒菘菜却与其说是“炒”菘菜,倒不如说是“炖”菘菜,除了有点咸味以外,什么味道都没有,跟白煮菜简直没两样! 季善前几日饿得连茅草都想啃的阴影犹在,此刻纵是白煮菜,自然也不会嫌弃,一口粥一口菜的把粥和菜都吃光了,才笑着向沈青道谢:“多谢二姐给我送饭。” 沈青笑嗔道:“四弟妹怎么还是这般客气,这是心里还没拿我当二姐呢……” 话没说完,眉头忽然一皱,觑眼凑近了季善,“四弟妹这脖子是怎么一回事,瞧着伤得不轻的样子啊。”从昨儿到今儿,就数她与四弟妹相处得最多了,竟然没发现。 季善一直有意拿衣领在遮掩自己的脖子,之前都遮掩得挺好,没想到此刻还是被沈青发现了,想了想,决定据实已告:“二姐既发现了,我也不瞒你了,之前……” 就把那什么王员外要以五十两聘礼迎“她”做第九房小妾,“她”反抗不了,只能悬梁自尽之事大概与沈青说了一遍,“之后他们便把我扔在了柴房自生自灭,亏得我娘每日偷偷给我送一碗米汤,我现在才能坐在二姐面前。” 沈青早知道季善在季家的日子不好过了,却还是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前情,霎时又是愤怒又是怜惜:“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爹,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太过分了!那王员外我也听说过,都快六十的人了,家里不知道多糟污,他这不是生生把你往火坑里推吗,就不怕遭报应?” “难怪你瘦成这样,脸色也这么难看,你身体根本就还没复原对不对?早知道我方才就给你煮一颗鸡蛋,或是端盘肉菜来了。好在你如今来了咱们家,爹娘你也见过了,都是好性儿之人,以后便好好过日子,若四弟能醒来,当然就最好;若万一不能,该四房的、该你的也不会少了……总之爹娘定不会再让你受之前的委屈了。” 季善见沈青是真的为自己生气心痛,心下淌过一股暖流,笑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自己都不气了,二姐还气什么?只是方才给爹娘敬茶时,我什么都没准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请二姐回头在爹娘跟前儿替我解释一下,等将来我一定给二老补上。” 沈青道:“爹娘知道你不容易,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我会替你把话带到的。” 当下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沈青便忙自己的去了。 到了下午,沈石三兄弟把邻居家的桌椅碗碟都还完了,账也算清楚了,沈桂玉夫妇便先回自家去了。 随后沈青夫妇也回自家去了。 沈青此番都在娘家待半个多月了,再不回去,只怕婆婆真要恼了,且也实在惦记儿子,想着季善是个靠得住的,能替路氏分担一些照料沈恒的事了,便决定先回去一趟,过两日又再回娘家来。 整个沈家遂又清净了几分。 季善对此却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她午饭晚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其余时间,则只要屋里没有其他人了,便都在沈恒耳边念个不停。 晚间路氏一开始又要让季善去睡,经过了昨晚,季善却怎么好让路氏再继续守着沈恒,自己仍去睡,那也太不尊老,太不上道了。 便与路氏道:“娘,今晚就让我来守着相公,您去睡吧,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会时不时看一看相公的情况,一旦……也会立时去叫您和爹的。” 路氏这些日子当真是身心俱疲,又不可能让沈九林和沈大郎父子兄弟几个跟她一样,没日没夜的守着沈恒,男人们白日里已经够累了,总不能不顾地里的收成不顾一家子的生计了,儿媳们则与沈恒叔嫂有别,更是不便;再者她当娘的心,不亲自时时守着沈恒,也是放不下,所以连日来整个家里最累的,便是她了。 如今季善既进了门,理当服侍自己的夫君,且看来也是个靠得住的,路氏便决定让自己先稍微歇息一下,缓一缓,毕竟谁也不知道沈恒像如今这样既醒不过来,又……还要多久。 路氏便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今晚就你守着老四吧,困了就打个盹儿,但别睡死了,我待会儿给你送条被子来,你这么瘦,怕是耐不住夜里的寒气。” 天很快黑透了,油灯微弱的光让屋里为显喜庆而挂的红色绸缎和窗户上贴的大红喜字,也变得像是黑色的了。 季善忽然觉得很冷,一种由外至内,冷到心底深处的冷。 这份冷也残酷的提醒着她,一切真的不是梦,就算是梦,也是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只能不停的对着沈恒念叨,不停的念叨,既是想以此来驱散心里的寒冷与恐慌,更是因为她下意识里知道,只有沈恒醒了,只有她把沈恒“冲”醒了,并助他考上了秀才,她才有希望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然她只怕就得在沈家为沈恒守一辈子的活寡了,上午沈青那句‘若四弟能醒来,当然就最好,若万一不能,该四房的、该你的也不会少了’说得虽隐晦,她又岂能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沈九林和路氏总不可能分一份家产给她,再让她离开沈家吧! 第十五回 醒来 絮絮叨叨的碎碎念了不知道多久,直至喉咙都快冒烟儿了,人也实在疲惫得不得了,季善才在喝了两口水后,裹好身上的被子,趴在沈恒床边打起盹儿来。 惊醒她的,是一阵鸡叫声,她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可看了一眼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估摸着离天亮还早。 季善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到桌前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喝了几口,再伸了个懒腰后,觉得又清醒了不少。 “水……” 就听得一个几不可闻,如泣如诉的声音忽然传进了耳朵里。 季善头皮一麻,这大半夜的,不、不会是有鬼吧……呸呸呸,她可是受了党和国家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怎么能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她根本就是自己吓自己! 问题是,她、她都能穿越了,可见鬼神还是极有可能存在的…… “水……水……”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季善吓得头皮的麻一下子传到了全身之余,忽然看见床上的沈恒动了,——感谢原主的好视力,要是以她四百度的大近视,在没有美瞳的情况下,她根本看不见那么细微的动静。 季善的惊吓霎时都变成了巨大的惊喜,一定是她的碎碎念起到了效果,沈恒要醒了! 她几乎是扑到床前的,“沈恒,沈恒,你要喝水吗?我马上给你倒啊,你稍等一下,不要再睡了啊,都睡这么久了,你难道还没睡够不成,千万不能再睡了啊,我马上给你倒水去,马上啊……” 然后又几乎是扑回桌前,手忙脚乱的倒了水,便立刻回到了床前,“沈恒,水来了,你快睁开眼睛,清醒过来,不然我没法喂你啊……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只要你醒过来,我一定助你考上秀才,考前紧张和考时紧张算什么,那都是可以克服的,你要相信这世上任何事都是办法比困难多的,真的,你要是不信我有那么厉害,就醒来我们试一试,试过你自然就知道了……你再不醒来,我水可就直接泼你脸上啊!” 在季善嘴唇翻飞个不停,眼珠一动不动,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当中,沈恒慢慢睁开了眼睛。 季善惊喜得简直忍不住要尖叫,好容易才强忍住了,忙忙道:“沈恒,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这就喂你喝水,这就喂你喝啊。” 说完轻轻托起沈恒的头,小心把水杯送到他嘴边,等他喝了半杯,虚弱的摇头后,才让他又躺平了,道:“沈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渴不渴?那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什么东西?总之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睡了啊!” 沈恒满脸的青白,接连喘了几口气,才声音嘶哑的开了口:“你在我耳边念个不停,我就是再想睡,也要被吵得睡不着了啊……” 季善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更想笑,“你当我想念个不停呢,我嘴巴都快说痛了,好在总算还是把你吵醒了,真是谢天谢地……对了,我先告诉爹娘他们,让他们放心,再让他们立刻给你请个大夫去啊,你等着啊,我马上回来,不许再睡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消失在了门外。 余下沈恒人仍很虚弱,却能感觉到自己再不像之前那般万念俱灰,而是整个身心都轻松了一些似的。 等再听到外面传来季善充满生气的声音:“爹、娘,相公醒了,大哥二哥三哥,相公醒了——” 沈恒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姑娘可真是能振奋人心。 整个沈家很快都醒了,屋子里都相继亮了灯。 动作最快的,却是沈九林与路氏,老两口儿连衣裳都来不及穿齐整,便已忙忙朝沈恒的房间奔了过来,远远在门口瞧得季善的身影后,路氏先就急叫道:“老四媳妇,你才说老四醒了,真的吗,真的吗?” 沈九林也道:“老四媳妇,你没有弄错吧?” 季善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忙道:“相公真的醒了,爹娘进去一看便知了。” 路氏与沈九林便跑得更快了,待进了屋子,瞧得床上的沈恒果然是睁着眼睛的,一见他们进来,还虚弱的叫了他们一声:“爹、娘……” 路氏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恒儿,你真的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话音未落,已“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老天爷保佑,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老天爷保佑……” 沈九林倒还勉强持得住,却也红了眼圈,“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很快沈石兄弟三个也赶了过来,“爹娘,听说四弟醒了,真的吗……四弟,原来你真的醒了,真是太好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兄弟三个也是满脸的激动,跟路氏沈九林一样,很想上前碰一碰沈恒,握握他的手之类,却又怕他身体还很虚弱,不小心又出个什么岔子。 一旁季善见这一家子都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上前提醒他们:“爹、娘,相公虽醒了,身体却还很虚弱,怕是得尽快请个大夫来,给他好生瞧瞧才是。” 搁她那时代,病人长久的昏迷后忽然醒了,肯定人人都知道立马请医生去,显然这里的人不可能有这个自觉,只好她来提醒他们了。 沈九林忙道:“对对对,得立刻请吴大夫来才是,大郎二郎,你们两个快打了火把,去镇上请吴大夫吧。你们这会儿赶去,应当等不了一会儿,吴大夫的医馆就开门了,正好请他过来,多花几个出诊费也是可以的。” 沈石沈河忙应了“好”,“我们马上出发。” 等兄弟两个走了,沈树才笑着与路氏道:“娘方才除了谢菩萨和老天爷保佑以外,还该谢四弟妹才是,要不是她,只怕四弟也不能这么快就醒过来,我们全家都该谢她才是。” 路氏心情仍很激动:“对对对,还该谢老四媳妇。” 一把拉了季善的手,“好孩子,你果然是个有福气的,我们这次为老四娶你,可真是娶对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了,我和他爹一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又笑中带泪的与床上的沈恒道:“以后你可得对你媳妇好才是,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题外话------ 新的一月,新的开始,大家早安,o(* ̄︶ ̄*)o 第十六回 功臣 适逢姚氏宋氏和温氏也相继赶了过来看沈恒,——小叔子昏迷了这么久,忽然醒来了,她们当嫂子的哪怕要避嫌,也该过来瞧一瞧,关心一下才是,不然公婆和各自的夫君肯定得不高兴了。 所以把孩子都安顿好,自己也收拾好后,妯娌三人便也过来了。 不想就听见路氏的话,又是说季善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又是让沈恒以后要对她好,因为她是沈恒‘救命恩人’的。 温氏还罢了,姚氏与宋氏却是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 沈树眼尖,已经发现了妯娌三人,忙走了出来,先扶住了大着肚子的温氏,才与姚氏宋氏道:“大嫂二嫂,你们怎么也过来了,孩子们怎么办?” 姚氏道:“孩子们都睡着呢,四弟真的醒了吗?我们都不放心,肯定要过来看一看的。” 宋氏则道:“三弟,大哥和你二哥哪儿去了,怎么没见人?” 沈树道:“四弟真的醒了,但四弟妹说最好能立刻请个大夫来给他瞧瞧,所以大哥二哥去镇上请大夫去了。既然嫂子们都过来了,那就进去看一看四弟吧。” 说完先扶了温氏进屋。 并没注意到姚氏与宋氏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宋氏更是又翻白眼儿又撇嘴的,‘四弟妹说’,那个穷鬼这会儿说话怕是比玉皇大帝还好使吧? 她倒是嘴皮一张,说得轻巧,受累的却是自家男人,且还不知道请这趟大夫,又得花家里多少银子呢! 老天爷可真是不开眼,怎么偏就真让她把这个喜给冲成功了呢,她分明瞧着就不是个有福气的样子,有福气也不会给人冲喜了,要是没能成功,不就可以一了百了,大家都省事儿了? 姚氏妯娌几个看过沈恒,确定他是真的醒了后,便在沈九林发话后:“老四身体还很虚弱,你们几个都先回屋去吧,别吵着他了。”,各自回了各自屋里去。 路氏这才低声问沈恒:“恒儿,你想不想吃点儿东西,你病了这么久,瘦了一大圈儿,想吃什么就尽管告诉娘,娘亲自给你做去,一定要好生给你补补。” 沈恒无力的摇摇头,“娘,我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吃,您别麻烦了。倒是我……我媳妇,她熬了一整夜了,让她先去歇着吧,——你放心,在大夫来之前,我不会睡的,我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后面的话,是对着季善说的。 季善却哪里放心就这样去歇着,她如今的命运可与沈恒的安危息息相关,总得等大夫来瞧过他,确定他的确已经没事了,她才敢放心去睡觉。 好容易天上掉了馅儿饼,她总得确定真能吃到嘴里,而不是空欢喜一场才是! 遂摆手道:“我不困,还是等大夫来了,听过大夫怎么说后,我再去睡吧。” 她这个态度让沈九林和路氏都十分的满意。 路氏忍不住又拉了她的手,“好孩子,四郎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你早饭想吃什么,娘亲自给你做,老四也瘦,你也瘦,娘可得好生替你们补一补才是。” 季善笑道:“我能嫁到沈家,能有爹娘这么好的公婆,才是我的福气。我没什么想吃的,娘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路氏一张脸就越发笑开了花儿,“这孩子,可真是太可人意儿了。” 就是命太苦了些,先是摊上丢弃了她的生身父母,后又摊上了那样禽兽不如的养父母,不过没关系,如今她救醒了老四,以后他们老两口儿一定会拿她当亲生女儿待的! 路氏说到做到,天亮后果然亲自去厨房,精心为季善做了一碗面,上面卧了两个煎得两面焦香的鸡蛋,又吩咐姚氏杀一只鸡炖汤,好给沈恒和季善喝。 季善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之前实在亏空得太多,如今有机会能找补找补,当然不会矫情,只少不得又诚心谢了路氏一回。 一家人都用过早饭后不多一会儿,沈石沈河带着吴大夫回来了,见沈恒是真的醒了,看起来精神竟还不错的样子,吴大夫立时坐下为他把起脉来。 两只手都把了一回,又问了沈恒几个问题后,吴大夫才捋须啧啧称奇道:“依照脉象来看,你们家四郎这是真的转危为安了啊,连心里的忧惧都散去了不少似的,也太神奇了。莫不是知道自己才娶了媳妇儿,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才一下子好转了?” 沈恒有些赧然,虚弱道:“您说笑了。” 沈九林忙笑道:“吴大夫,那我们家老四他还需要吃药吗,他虽醒了,身体却肯定还很虚弱,不得补补吗?” 吴大夫道:“当然得吃药,我马上就给他开方子。” 等送走吴大夫后,沈家上下还悬着的那半口气也总算都落了回去,季善与路氏亦总算敢由着沈恒再次睡过去了,吴大夫说了,他如今睡觉便是最好的休养,当然得让他尽量多睡。 只季善和路氏还是有阴影,过不了多会儿,便会叫沈恒一声,直到他迷迷糊糊中应了,才能安心。 等吃了三顿药和一些白粥、蒸蛋和鸡汤,再睡了一晚上后,第二日沈恒的精神又好了不少。 沈青得到消息后,也赶了回来看弟弟,见弟弟是真的好起来了,心里对季善的感激,虽不至有路氏当娘的那么多,也是不遑多让了。 临回去前,悄悄塞了个荷包给季善,“四弟妹,我知道你如今肯定需要,可要收好了。” 季善有了周氏之前塞荷包给她的经验,想也不想已知道沈青塞给她的是什么了,尤其这个荷包还比周氏塞给她的那个重得多,那她自然不能收,因忙又塞回了沈青手里,“二姐,我不会要的,你还是快收回去吧。” 虽然她真的很缺钱,不该拿的钱却也绝不会拿,还是凭自己本事挣的,她拿在手里才更踏实。 沈青却十分的坚持,非要塞给季善。 架不住季善更坚持无论如何不肯收,只得收了回去,决定回头悄悄儿让路氏给沈恒一些银子,再由沈恒给季善,自己相公给的,她总要收下了吧? 第十七回 条件 又休养了三四天后,沈恒能下床了。 因这日天气晴好,路氏便让季善扶了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秋末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浑身都说不出的舒服,只晒了一会儿后,便不但季善,沈恒也是满脸的惬意了。 沈恒四下看了看,见侄儿侄女们都离得远远儿的在玩,父母兄嫂则各忙各的事去了,遂轻声开了口:“季姑娘,你之前说,你有办法助我中秀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办法?还望不吝告之。” 眼前的姑娘长得一副娇美柔弱的样子,却让他在昏迷中,都不自觉信了她的话,所以才会又生出了求生的意志来,硬是醒了过来。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除开他刚醒来时,她惊喜得有些失态,以致给他一种充满了生气的感觉以外,之后她话其实真不多,好多时候,她还明显在魂游天外,每每那时候,就总是会无形中给他以一种她与周围都格格不入,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 所以,她其实真的是仙女,才会把话说得那么满、那么自信? 季善让‘季姑娘’三个字喊得又是一阵牙酸,不过总比‘娘子’要稍微好一点点。 她倒是说过让沈恒直呼她的名字‘季善’的,偏偏沈恒又不肯,觉得直呼她一个姑娘家的闺名太失礼,那便只好折中,由得他叫她‘季姑娘’这个极富‘古典气息’的称呼了。 听得沈恒终于把她自他醒来,便一直等着他问的问题问出口了,季善不由心下一松,笑道:“我既然敢那么说,自然就是真的有办法,只是我的办法三言两语说不清,也不能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总归届时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就对了,可以吗?或者换句话,你相信我吗?” 沈恒笑了一下:“季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相信你。那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开始配合你了,事先又需要我准备些什么,就尽管开口,若最后季姑娘真能助我得偿所愿,自然皆大欢喜;反之,也无妨,之前你说的很对,对我爹娘来说,我能否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才是最重要的,相形之下,能不能考中秀才,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顿了顿,“我之所以还想试一试,也不是跟以前一样必须中的心情了。我如今的心情是这次能中固然最好,若不能,也算是给了自己和亲人师长们一个交代,以后我便安心改行,不管做什么,总要养活自己和一家老小,不再拖累亲人们!” 季姑娘说得对,这世上那么多人,能中秀才的有几个,难道其他人就不活了? 他又何必再作茧自缚,退一步海阔天空多好! 季善这几日其实已经感觉到沈恒心态并没她想象的那般紧绷、那般脆弱了,不过也是,若他不是自己多少想通了,也不能这么快就醒来。 如今听他一说,果然如此,心里就更有把握了,笑道:“等你再休养一段时间,身体恢复得更好一些了,我再告诉你该做些什么准备,要如何配合我吧。只是一点……” 沈恒闻弦歌而知雅意,“季姑娘但说无妨。” 季善这才道:“只是我有个条件。我希望等你中了秀才后,沈家能放我自由,你也能助我离得远远的,让我能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重新开始,过我想过的生活,可以吗?” 她虽与沈恒在旁人看来,已是夫妻了,可她自己心里是从没承认过这桩婚姻,也没真拿沈恒当过自己丈夫的。 她就算要结婚,也一定要是自己真爱那个男人,真愿意嫁给他了,才会结婚,而不是被人、被环境逼着迫着,不得不嫁,没来这里之前是这样,来了这里后,同样如此! 她更要离季大山一家远远儿的,以免将来自己日子稍微有点起色了,便被那家子奇葩缠上,恶心个半死,所以,只能离他们越远越好。 当然,周氏她还是要报答的,等她有了余力之后。 沈恒万没想到季善会提这样一个条件,他才与季善相处了几日,还大多数时候都有其他人在,彼此都算不上太了解,要说他这么快便对她生出了男女之情,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也太孟浪了。 可他却不能否认,这几日下来他对她除了感激,是有好感的,她对着旁人称呼他‘相公’时,他心里其实也有过窃喜,亦已经认下了这个媳妇,想过以后要对她好、要与她好生过日子的。 毕竟她的确已经嫁进了沈家、嫁给了他,是沈家的媳妇了,不是吗? 至于感情,以后慢慢儿再培养也就是了,反正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却不想,季善压根儿没想过要留在沈家,做他真正的媳妇,与他过完这辈子,她也远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明、理智、通透……沈恒再是自诩从小就沉稳,至今经历的事也已够多,发生什么他都会波澜不惊了的,一时间还是呆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季善见沈恒半天都不说话,也不急,只笑着又道:“等你中了秀才后,只怕全镇有女儿的人家,都会想将女儿嫁给你的,届时你大可随意挑选。我却要什么没什么,反倒有那样一个养父,你应该还不知道,在嫁进你们家冲喜之前,我养父差点儿就以五十两银子,将我卖给镇上的什么王员外当第九房小妾了,是我上吊自尽,弄得差点儿就没命,才逃过了被卖之事吧?” “既然我养父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将来肯定也会拖累你,给你添不知道多少麻烦,不知道恶心你多少次的,你确定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你届时放我自由,之后你便可以另娶如花美眷,我呢也可以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了,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沈恒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才结结巴巴挤出了一句:“可、可你已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做不来那、那种一得势就抛弃原配的背信弃义之事,沈家的家风也不允许我做那样的事!” 抿了抿唇,又道:“为什么就一定要离开,难道,就不能……试一试?两者之间,其实并不冲突的,不是吗?” 第十八回 鼓动 ‘试一试’? 什么意思,他这是秀才也想考,媳妇也想要呢? 季善前日去过一趟沈树和温氏的房间,因温氏房里有镜子,便不动声色照了照,已知道如今的自己的确很漂亮,不是自夸,比现代好些女明星也不差什么了。 可就算她漂亮,沈恒也不至于才几日功夫,就非她不可了吧,他的性格品行这几日据她观察来看,也不是那等见色心起的人。 反倒沈恒自己将养了几日,脸上恢复了点血色,人也能下床后,本就看得出好底子的相貌气质便一下子有了质的提升。 目测身高怎么也得一米八吧,五官更是出色,双眼深邃,鼻梁挺直,再配上那副古代读书人所特有的文质彬彬,整个人简直又清爽又干净。 沈青已经是全部在捡父母的优点长了,他还要青出于蓝,在捡尽了父母优点长之外,还自己又优化了几分,这要搁现代,他还拼死拼活考什么秀才呢,靠脸就可以吃饭了。 关键沈恒的相貌气质,正是季善最心水的那一类小哥哥啊! 但就算再心水,也不足以让季善就这样认命,与他过完这辈子,自此在旁人口中,她便只是沈恒的媳妇儿,沈家的四儿媳‘季氏’,而再不是季善。 这辈子也只能浑浑噩噩的过去,命运只能掌握依附于所谓的父、夫、子手中! 季善想到这里,正色看向沈恒道:“对于你来说,两者可能并不冲突,可对我来说,却十分冲突!你也不是在背信弃义啊,我们本来就约定在先,你若违抗了约定,才真是背信弃义。至于沈家的家风和你的名声,我知道你们读书人很看重这些,你放心,届时我当着人主动下堂求去,把该说清楚的话都先说清楚,自然也就不会有损沈家和你的名声了。” 说完等了片刻,见沈恒不说话,又问道:“难道你不想中秀才了?” 沈恒这次终于开口了,却是不答反问,“如果我不答应你的条件,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还是会想方设法得到自由,离得远远的?我爹娘真的从来不苛待儿媳,不信你可以问几位嫂子,也可以问村里其他人;我、我将来也一定会对你好,当一个好、好丈夫的,你若是离开,我相信凭你的才貌人品,定能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人家,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没能遇上更好的人,甚至是很坏的人呢,届时你一个弱女子,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季善听得沈恒更多还是在为她考虑,当然,因为所处时代不同的局限性,他也是真的不明白她的想法,笑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我的坚持,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的。至于你的担心,我就算一辈子都不嫁人,也有自信能养活自己,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的关心。” 沈恒实在不能明白她的所思所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遂把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那我如果不答应你,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还是会设法离开?你要重新开始,为什么非要去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呢,你大可把你想过的生活说出来,我们一起努力啊!” 季善没说话。 她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莫名穿来这个鬼时代鬼地方,却回去的希望渺茫已经够委屈了,实在不想委屈自己再三从四德,伺候公婆丈夫孩子,要不了几年,就成了第二个周氏吧? 她哪怕回不去了,也一定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沈恒又道:“你难道是为了躲你养父吗,你放心,你如今已经是沈家的人了,他休想再卖你,休想再给你气受了!” 季善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旁的原因都是次要的、微不足道的,最主要还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自己一定要离开。这样吧,你先考虑几日,反正如今你身体还没复原,我也不能将我的计划付诸于行动,等你考虑好了,我们再谈也是一样。” 沈恒脑子乱糟糟的,心知眼下的确不宜再谈下去,因点头道:“好吧,那我先想一想,你也再想一想,等都想好了,我们再谈吧。” 季善笑着点点头:“可以。你累了吗,要不要回屋躺会儿去?” 沈恒身体到底还没复原,说了这么半日的话,费了这么半日的神,的确有些累了,便应了一声“好”,“有劳季姑娘扶我回屋吧。” 季善便扶起他,慢慢回了房间去,并不知道有人一直在暗处注意着他们的动静。 宋氏隔着厨房的窗户远远瞧得二人回了屋,方坐到桌前,帮着姚氏削起中午要吃的芋头来。 一面低声道:“大嫂,你还要考虑到什么时候,难道真打算让大哥为他们做牛做马一辈子,真要等到他们把家底都败光了,等到小松过了念书的年纪,只能一辈子跟大哥和他二叔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再来后悔呢?” 姚氏飞快削着芋头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才沉声道:“这么大的事儿,是三五天就能考虑好的吗?尤其你大哥还是长子,那么大的事儿,就更不能轻易由我们先提出来了,不然村里的人脊梁都得给我们戳断了。二弟妹既这般着急,不如先跟二弟说好了,再让二弟帮着我,一起劝你们大哥?” 当她不知道宋氏打什么主意呢,又想分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又不想自己夫妇出头,不想自己一房被人骂,就一再的鼓动她,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宋氏若能说动沈河,也不用这么费劲的鼓动姚氏了,不就是想着回头见长房都愿意分家了,自家男人也只能愿意了,那公婆纵不愿意,到头来只怕也只能同意,那她便能当家作主,过自家的小日子了? 闻言有些悻悻的道:“大嫂,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急啊,我自己有什么可急的,我们又不是长房,本来将来分家也只占小头,就算所有家产到头来都填了老四那个无底洞,损失最大的也不是我们。而且小梧还小呢,怎么也得几年后才能念书,小松却翻了年就七周岁了,若再耽误一两年,不是要毁了孩子的一辈子吗?” 第十九回 私心 姚氏不说话了。 虽然知道宋氏另有算盘,可谁让宋氏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呢? 这些年他们当长兄长嫂的,自问已经够对得起老四当弟弟的了,他们家是在村里算殷实的,可老四自打五岁开蒙,到如今整整十五年,花的银子再往少了说,也得百八十两了吧? 百八十两银子田地都能买二十来亩,这么多年下来,收益也够一家子人丰衣足食,且有积蓄了。 可全部花到老四身上的结果,却是他至今连个童生都不是,对家里、对他们这些亲人丝毫的回报都没有,那么多银子,便是都扔水里去,好歹也还能听见几声响吧! 姚氏当年嫁进沈家时,沈恒才十一岁,年纪虽小,却乖巧斯文,懂事有礼,纵他不是聪慧过人,据夫子说来‘前途无量’,这样的小叔子也足以令世上所有的嫂子喜欢了。 是以家里一年虽要花不少的银子在沈恒身上,姚氏也是无怨无悔,反正等沈恒当了秀才老爷,更甚者再当了举人老爷,自然什么都回来了,他们夫妇和将来他们的儿女少不得也要跟着沾光。 可沈恒他一次比一次考得差,这次更好,还没到上考场的时候,便已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又花了家里一大笔银子,——还能指望他回报什么家里和亲人,他能别再拖累家里,别再拖累他们这些亲人,已经是烧高香了! 宋氏见姚氏不说话了,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下暗暗称愿。 嘴上已继续道:“大嫂,这些年大哥和我男人有多辛苦,旁人不知道,我们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为了这个家当真是做牛做马了,可做牛做马的结果却是银子都花到了别人身上!每年下种和秋收时,他们都黑成什么样儿瘦成什么样儿,大嫂是看见的,难道就不心疼吗?我反正心疼得不得了,再想到我男人累得腰都要直不起来时,别人却打着念书的旗号,好吃好喝,穿得体体面面的,不受任何的风吹日晒,我就更心疼了!” 沈家一共有田地六十多亩,虽每到农忙时,都会雇短工,平日里什么追肥拔草之类的活计,却都是自家人在做,而做的最多的,便是沈石与沈河了。 没办法,他们两个不似四弟沈恒那般会念书,是全家的希望,也不似三弟沈树那般头脑灵活,学木匠学得又好又快,早已能每月按时给家里拿钱回来,便只能在种田上下功夫了。 可种田的苦谁种谁知道,农闲时只要愿意,已是做不完的活儿,从早忙到晚了,何况农忙时,就更苦更累了,因而每年春秋两季,沈石与沈河都会累瘦一大圈,连睡着了在梦里,都是呻吟声。 姚氏满眼满心都是自家的男人,久而久之,又岂能不心疼的? 她男人也是人啊! 姚氏不由低声道:“我自然心疼他爹,可这也是他的命……” “什么命不命的?”话才起了个头,已被宋氏愤然打断了,“难道大哥和我男人生来就是做牛做马的命,有些人就生来是享福的命不成?不过就是仗着爹娘偏心,仗着兄嫂们好性、好欺负罢了!” 姚氏忙道:“二弟妹小声一点,仔细让爹娘听了去,都知道‘百姓爱幺儿’,爹娘比起那些真正偏心的爹娘来说,已经算不错了。何况,这不是他爹和二弟都不是念书的料吗?” 宋氏冷笑道:“哪里不错了,他们还不偏心吗?再说大哥和我男人不是念书的料,老四就是了?他要真是,也不会念了这么多年,还连个童生都考不中了,我现在都怀疑,那些夫子夸他的话,都是他编出来,哄爹娘和我们大家伙儿的了。大哥和我男人真有机会也念这么多年的书,未必就比他差,指不定早已是童生了呢!” 姚氏又不说话了,心里却很赞同宋氏的话。 事实摆在眼前,老四若真是念书的料,怎么会这么多年,连个童生都考不中? 宋氏继续道:“大嫂,就算大哥和我男人不是念书的料,小松小柏和小梧难道也不是吗?都是聪明孩子,我就不信给他们机会,他们不能光宗耀祖了,可前提他们得有机会啊!要是咱们再填老四这个无底洞下去,他们还哪来的机会,难道等过个几年,就跟他们的爹一样,日日扛了锄头去下田,这辈子都跟他们的爹一样不成?大嫂能继续忍,我可再忍不下去了!” 这话越发说到了姚氏的心坎儿上。 她自己苦没什么,男人苦也没什么,却绝不愿自己的孩子们也跟他们当父母的一样,当一辈子的农夫农妇,受苦受累一辈子。 可家里这么多人要有饭吃、有衣穿已经不容易了,哪还有多余的银钱供孩子们念书,公婆也肯定不会同意的,他们肯定会优先为老四考虑,肯定什么都得先紧着老四…… 宋氏越说越气,这会儿已不止是想着鼓动姚氏,自己也是真的动了气了。 因又冷笑道:“大嫂,你说这个无底洞我们还得填到什么时候?本来之前我什么想法你也是知道的,想着再不行了,就最后这一次,他若考中了,当然最好,若实在还不中,肯定只能分家了。结果好嘛,他自己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又是请大夫又是娶媳妇的,银子花得海了去,我还是想着,横竖就最后一遭了,那忍了就忍了吧,就当是提前把他将来那一份家产,都让他给花尽了,回头再让那季氏要么改嫁,要么回他们季家去,自此一了百了,可他偏又活了过来!” “这下可好,他肯定还得继续考,爹娘心痛他,肯定也会由着他,那我们不但得继续填他的无底洞,还得替他连老婆孩子一块儿养了,大嫂可别告诉我你还能忍!不是我看扁他,他这次一样考不中,以后也一样考不中,难道我们就供他到老不成?” “就算老天开眼,终于有一天让他考中了,说句不好听的,又与我们相干,沾光的首先是他自己的老婆孩子,是四房,等他们吃饱了肉,才会分一点汤给我们喝。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做牛做马,让小松小梧他们自己去念书,自己去考,不是更好吗?当秀才老爷的嫂子、侄儿侄女,又与当秀才老爷的爹娘、亲弟弟妹妹如何能一样!” 第二十回 商定 宋氏一口气说完,见姚氏还是不说话,自己喘了几口气后,也没有再说了。 反正不管大嫂怎么想怎么做,她已经受够了,这次是一定要分家的。 家里六十多亩田地,就算长房理当占大头,他们二房应当也能分到十来亩了,只要他们夫妇踏实肯干,农闲时再去镇上做点儿小买卖,不愁日子不能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家四口吃香的喝辣的,才不要继续填四房的无底洞! 只宋氏终究还是知道光自己一个人,或者说自己两口子要分家,是铁定办不到的,虽口水都快说干了,也只能继续撺掇姚氏,“大嫂,你这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呢,你难道真不想当秀才老爷的娘?别说秀才老爷了,你就说二妹夫,才只是童生,哪次跟二妹回娘家,不是人人都捧着,连三叔公当族长的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这辈子我是没机会当童生娘子秀才娘子了,可能当童生秀才老爷的娘,那也是好的啊!” 姚氏终于开了口,“二弟妹,我自然是希望小松他们兄妹仨能体面风光的过一辈子的,可这事儿它真的不好办啊,你大哥先就不会同意,就算你大哥同意了,爹娘也不会同意,就算爹娘同意了,还有族长和族老们呢……” 宋氏哼笑着打断她,“大嫂,又想吃肉,又什么都不想付出,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一件事还没开始办呢,就觉着肯定办不到,所以干脆试都不要试了,那当然也是绝不可能成的。我们不试一试,又怎知办不到呢?只要我们把各自的男人说服了,事情就成一半了,要不要为了自己的小家和孩子们试一试,大嫂自己想吧,我先回房去了。” 说完起身作势要走。 姚氏早被她说得心动了,哪里肯让她就这样走,脱口道:“二弟妹先别急,我们再商量商量啊。不然,我们把三弟妹也叫来一起商量,只要我们三房人都一条心,肯定得把事情办成的。” 宋氏也不是真的要走,顺势又坐了回去,撇嘴道:“三弟妹才不会跟我们一起商量呢,反正做牛做马的又不是她男人,她这胎也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念书就更是好几年后的事儿了。再说了,她嫁妆那么多,娘家爹娘又疼她,就算将来她儿子要念书,家里不肯出钱,她自己也肯定出得起那个钱,还是别指望她了。” 温氏娘家是镇上卖干货的,家里又只得两兄妹,娘家爹娘兄嫂因此都十分的疼爱她,论起私房底气来,自然比姚氏宋氏都强出不少。 姚氏闻言一想,点头叹道:“也是,咱们两家才是已经火烧眉毛了,可这事儿是真的难办……” “大嫂,这些年大哥心里我就不信没有委屈,你只要好好儿跟他说,怎么会没希望?” 宋氏道,“我们也不是为的自己,都是为了他们兄弟,为的孩子们啊!这几日大嫂也看见了,那季氏进过一次厨房,帮家里做过一件事吗?不但没有,娘还把她当宝,又是亲自打蛋下面,又是让我们杀鸡给她补身体的,她一个穷鬼,连根线都没带进沈家来,说穿了就是被卖进沈家的,凭什么啊?我们当初刚进门时,有这样的待遇吗,便是怀孕时,也只每日多一个鸡蛋而已,可见这亲生的终究是不一样的!” 姚氏何尝对路氏这几日偏心季善的行为没有不满,以往又何尝没暗自觉得路氏偏心过? 小声道:“这话你当着我说说就算了,可别对着别人说,连二弟都别说,谁不知道娘虽不是他们几个大的的亲娘,却一手把他们养大,从来都一碗水端平,族中人人都夸的?” 宋氏冷笑道:“再是人人夸,也改变不了她偏心的事实,只不过以往偏得没那么明显,如今偏得再也遮不住了而已。先前我还看见二妹偷偷塞钱给季氏呢,季氏这几日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是她的,她对咱们这么好过吗?可见不但在娘心里,在二妹心里也是一样,只有四房才是她们最亲的,我们都得靠后。就不说大姐的夫家可没有二妹好,老四这些年也从没吃过一丝一毫的苦,养得跟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一样了,小事上娘是不偏心,因为没那个必要,她只要在大事上偏心就够了!” 姚氏让她这么一说,想得更远些,婆婆做那些偏心眼儿的事,公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他至少是默许的,那老四若要一直考下去,公爹也定然会支持到底。 他们当儿女的,孝顺供养爹娘天经地义,可连小叔子,甚至小叔子的老婆孩子都要跟着一起供养算怎么一回事?她男人这辈子累死算了,就算是说破了大天,也不是他们没理啊! 念头闪过,姚氏终于下定了决心,“二弟妹,那就说定了,今晚上我便好生与他爹说,你也好生与二弟说,咱们无论如何都要劝得他们兄弟先与咱们一条心,那事情就成一半了,至于另一半……且到时候再说吧。” 宋氏立时满脸的笑,“大嫂可算是想通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小梧他爹的,他就算不心痛我,总不能不心痛自己的亲生骨肉吧?大哥肯定也是一样的。” 姚氏片刻才道:“总之我们都别把动静弄大了,省得走漏了风声,弄得回头偷鸡不成倒失米。” 宋氏小声道:“大嫂放心,我肯定会小心再小心的。” 当下妯娌两个商量完毕,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到了晚间,因沈恒白天睡了一个好觉,精神还不错,路氏便让季善扶了他到堂屋去,跟大家一起吃晚饭。 沈九林与沈石兄弟三个见沈恒恢复得不错,都十分的高兴,爷儿几个还喝了点酒,加上孩子们的欢笑声,整个堂屋的气氛既热闹又温馨。 饭后,路氏当着众人的面儿,去自己的卧室拿了一匹布出来,递与季善道:“老四媳妇,这布你拿去做衣裳穿吧,先前你嫂子们刚进门时,我也都给过她们的,你只管安心收下便是,你嫂子们都不会说什么的,对吧?” 说到‘对吧?’时,看的便不是季善,而是姚氏宋氏和温氏妯娌三个了。 第二十一回 合作愉快 姚氏宋氏与温氏见路氏看她们,忙都笑道:“是啊,四弟妹,当初娘也给过我们的,你就只管收下,别辜负了娘的这一番心意。” 宋氏还笑道:“四弟妹会做衣裳吗,若是不会,我针线活儿还行,可以教你。” 季善哪会做什么针线,便是原主,因为日日要忙里忙外,针线活儿也十分的拿不出手,因笑道:“我的确不大会,多谢二嫂,回头我一定好生向二嫂请教。” 沈九林在一旁见儿媳们相处和睦,满脸的欣慰,看向路氏道:“给老四媳妇的布我记得还是当年你的嫁妆吧?当初给老大媳妇几个的布,也是你的嫁妆,岳母当年疼爱女儿,怕你来了沈家后,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是咬牙特意给你置办的。结果你自己一身新衣裳没做过,全给了孩子们,我沈九林这辈子能娶到你,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怪老人家常说“好妻旺三代”,他这辈子要不是有幸娶到孩儿他娘,哪来如今一家子和和睦睦,日子越过越好,便是有点小波折,也能平安度过的好日子过! 路氏与沈九林自来感情好,可听他当着儿孙们的面儿这样直白的夸奖自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瞪了丈夫一眼,才道:“我都这把年纪了,那些鲜亮的颜色当然得给她们妯娌几个年轻媳妇子穿才合适。” 说完见一旁温氏打了个哈欠,便道:“大家都累一天了,都回房吧,明儿还有的忙呢。” 于是众人都散了,季善也扶着沈恒回了新房去。 宋氏却借口要与姚氏商量一下明日的菜色,拉着姚氏去了厨房,一进门便压低了声音道:“当初给我们的布,也就够做一身衣裳而已,方才给那个穷鬼的布,却是一整匹,至少也够做三身衣裳,还能有结余了,大嫂还要说爹娘比那些真正偏心的爹娘好吗?这心都快偏到咯吱窝了,所以我说亲生的始终是亲生的呢!” 姚氏方才心里也是不舒服至极,闻言也低声道:“这当着全家人的面都这么的偏心了,爹也不说什么,反倒还夸她,背地里还不知道得怎么补贴四房呢!” 宋氏冷笑道:“关键人每次都说是自己的嫁妆,她当年莫不是陪了金山银山过来不成,二十几年了都还没花用完?分明就是早把家里的银子都当自己的嫁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何况就算真是她的嫁妆,不是说自己从来都一碗水端平吗,那也该是咱们所有人的,一样该一碗水端平啊,大嫂,我这心里简直火烧一样,快要气死了!” 姚氏片刻才沉声道:“我心里的气绝不会比二弟妹少,且快回屋去,安顿孩子们都睡下了,便好生与他们的爹说道说道吧。” 翌日午后,沈恒见外面阳光好,便请季善又扶了他去院子里晒太阳。 季善这几日都睡得不大好,毕竟沈恒屋里就一张床,他又病着,她只能趴在桌子上,或是他床边凑合睡,几日下来简直是腰酸背痛腿抽筋。 不过沈家的伙食还算勉强,当然,不可能顿顿细粮,离美味可口也实在差得有些远,但至少顿顿都能吃饱,所以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上总算有点儿肉了。 晒了一会儿太阳,季善便昏昏欲睡了。 沈恒在一旁见她犯困,知道都是连日照顾自己累的,沉默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季姑娘,我想好了,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助我考上秀才,沈家则在之后放你自由,我也会助你远远的离开,再安顿下来,自此过你想过的生活。” 季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好了,瞌睡一下子去了大半,笑道:“你能想明白,当然就最好了。你放心,只要你是真有真才实学,也肯从头至尾全然配合我,我保证你能一偿夙愿,考上秀才,甚至将来再往上考,也不是没有希望!” 这就对了嘛,大家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岂非皆大欢喜? 沈恒见她双眼发亮,整个人又跟那日他刚醒来时一样充满了生气,心下暗暗苦笑,道:“季姑娘也放心,我一定会全然配合你,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他不答应季姑娘又能怎么办呢,她肯定还是会想法设法离开沈家的,那于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来说,就真是太危险了。 倒不如他先答应了她,那至少能安心让她留几个月,指不定在此期间,彼此便培养起了感情来,她就愿意不走了呢? 退一万步说,届时她还是坚持要走,若他已是秀才,好歹也能助她安顿下来,给她当个靠山之类的,让人轻易不能欺负了她去;反之,他现在能给她什么、能帮她什么呢,什么都给不了她、也什么都帮不了她,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本就该全力以报。 季善笑得越发灿烂了,“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说着,向沈恒伸出了手。 见沈恒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脸,再迅速蔓延到耳根,才反应过来这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只能讪笑着收回了手。 不过这古代的小鲜肉还真是有够纯情害羞的,竟然这样就红脸了,啧! 沈恒咳嗽一声,觉得稍微自然了些后,才道:“季姑娘,既然我们决定合作了,那肯定、肯定再住一个房间便不合适了,可若要让你搬去其他房间住,我爹娘只怕也、也不会同意。所以我打算回头就与我爹娘说,我如今身体不好,且学业为重,打算等中了秀才后,再、再圆房……让再搬一张床到我房间去,以后就你住了……你别误会,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你再那么辛苦,连好觉都不能睡一个,你尽可放心的。” 磕磕绊绊的说完,脸已经红得快要烧起来了。 季善没想到他还想得挺周到,就是太容易害羞了,遂有意不看他,只笑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相信你是一个君子,何况你不是老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那我就更相信你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反正他的房间也足够大,再摆一张床,拉个帘子,应当也不至于太不方便,更不至于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怎么样怎么样……也不是不用担心这一点,不过显然更该担心的好像是沈恒这个纯情小鲜肉,而不是她这个老阿姨? 第二十二回 相处 也不知道沈恒是怎么跟路氏说的,晚饭后,沈石沈河便抬了一张空床到沈恒的房间,在路氏的指挥下,安到了沈恒的床对面。 路氏将兄弟两个打发后,随即带着季善收拾了一通,又在床前挂好了一副布帘,才与季善道:“善善,老四如今身体还未大好,开了年又要府试,所以我和你们爹的意思,你们就先这样……,也方便你就近照顾老四。” 他们老两口儿固然想早日抱上孙子,尤其经过了此番小儿子差点儿就没了之事后,深感世事无常,就更想他能早日有后了。 可老四说得也对,他和善善如今身体都不好,府试又只得四个月了,他已下定决心这次要那什么背着水一战来着,实在不能分神,一切都等他考完了再说也不迟。 那他们便多等几个月就是了,如今老四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想来,也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凶险了……吧? 季善一脸的乖巧,“我听娘的,娘怎么安排都好。” 换来路氏爱怜的一揉头,“真是个乖孩子!对了,打明儿起,你先跟着你嫂子们学一学怎么做家务,等学上几日后,再分配一下,谁做哪几件事,谁又做另几件事。别担心,你大嫂二嫂人都挺好,肯定会好生带你的,至于你三嫂,如今怀着孩子,咱们家的规矩便是有孕了都不必做家事了,所以只能你们几个多担待了。” 虽说老四还需要照顾,善善瞧着身体也还没复原,可她做婆婆的也不能太偏私,必须得让善善开始帮着做家事了,不然其他媳妇心里就得有意见了。 季善早已经看出来,沈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格局,农活儿和赚钱的事都是男人们的,家务却都是儿媳们在做,当然,路氏能搭手的也会搭手了,虽实在不爱做家务,如今既然顶着季家四儿媳的身份,当然也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叫沈恒和路氏为难了。 遂笑道:“娘放心,我会好好跟着大嫂二嫂学的。” 路氏点点头,“那你们早点睡吧,我就先回房了。” 季善将她送出了门外,才折回屋里,笑着与沈恒道:“总算我今晚能好生睡一觉了……你怎么又看书了,我不是说了吗,你这阵子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养好身体,连白天都不能看书,更何况晚上!你想当近视眼儿不成?” “近视眼儿?那是什么?”沈恒合了书,一脸的好奇。 季善扶额,好吧,她忘了他们之间隔着至少几百年(?)的代沟了,“就是眼睛模糊,看一切东西都必须得凑近了,才能看清楚,这个毛病熬夜看书的人得的几率尤其大,你要试试吗?” 那种“三十米外人畜不分,二十米外男女不分”的痛苦,她偶尔出门忘记戴隐形眼镜时,体会得不要太深刻,万幸原主视力正常,让她不必体会那种痛苦,当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合作伙伴体会那种痛苦。 关键他要真近视了,如今可没地儿给他配眼镜去! 沈恒一听就明白了,“我之前有几个同窗就是,看什么都爱觑着眼看,说不然看不清楚。还有两个不爱与人打招呼的,后来才知道,他们不是不爱与人打招呼,很多时候压根儿就没看清,想来便是季姑娘说的近视眼儿了?” 季善点头,“对,他们肯定都有轻重不一的近视,你想跟他们一样吗?” 沈恒忙道:“我不想,季姑娘放心,我以后一定不晚上看书了,我刚才就是觉得有些无聊,且、且想多用功一点,将来说不定把握也能大一点……” 季善正色道:“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学习本来就该劳逸结合,该学的时候就全神贯注的去学,该休息的时候就全身心放松的去休息,只有对自己不自信的人,才会认为学习的时间越长,就学得越好,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也能学得越好。你如今也不该再有意无意的给自己压力,才捡回一条命,还不够你吸取教训吗?” 沈恒见她忽然变了一个人,越发心虚理亏了似的,小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想笨鸟先飞……不过季姑娘说的更有道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就像季姑娘说的,该学时才拼命学,该休息时就休息。” 以往夫子严厉起来时,他心里都没像方才那样心颤,季姑娘一个这般娇媚柔弱的姑娘家,竟然给他的感觉比夫子还严厉,她就算认得一些字,也不该懂得这么多、这么厉害才是啊,——她是季家捡回去养的,没人知道她真正的父母来历,难道,她真的是仙人下凡不成? 季善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已代入了平时面对自己学生们时的状态,可沈恒不是她的那些学生,而是她的合作伙伴。 她只得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批评你,我只是关心你。不过,你真的不必着急,我说了能帮你,就一定能帮你,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才是。” 沈恒乖乖点头,“我相信季姑娘。那、那我们早点休息?因为照顾我,你这些日子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今晚尽管安心睡,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季善便也不觉得他呆萌了,而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些含糊的道:“那就熄灯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慢慢说。” 于是季善吹了灯,摸黑回到自己床前,拉了帘子后,才“窸窸窣窣”的褪起外衣来,自己倒是半点没觉着不自在什么的,毕竟黑灯瞎火的,她外衣里面也还有中衣,再说老阿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却不知因为眼睛看不见了,听觉便无形中变得更灵敏了似的的沈恒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他之前是想过会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却没想过这不便会这般的具体…… 还是在心里念了无数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季善那边也应该是躺下了,再没动静了,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就听得季善道:“晚安。” 沈恒忙轻咳一声,也回了一声:“晚安。” 第二十三回 偏心 翌日一早起来后,季善便去了厨房帮忙。 就见姚氏和宋氏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眼睛还都有些发红,因笑道:“大嫂二嫂可是晚间没睡好?娘让我打今儿起,跟着大嫂二嫂先学几日做家务,然后再分配,大嫂二嫂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我若做得不好的,也请大嫂二嫂多担待指教。” 姚氏与宋氏闻言,对视了一眼,才由姚氏笑道:“昨晚上二丫有些闹觉,你二嫂是小梧有些闹觉,所以我们都没睡好。娘这么快就让四弟妹来跟着我们学做家务了,是四弟已经好了吗,四弟妹该再照顾四弟几日才是啊。” 宋氏跟着也笑道:“是啊,四弟妹该再多照顾几日四弟才是,就先回屋去吧,我和大嫂忙得过来的。” 季善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两人定是有什么话要说,所以不希望自己在厨房久待,以免打扰了她们,再说她们都妯娌几年了,自己却才来沈家几天,也不怪她们有意无意的排斥她。 遂笑道:“那大嫂二嫂,需要摘菜吗,要不我去摘?不然我把院子扫一遍?大嫂二嫂心疼相公和我,我却不能真什么都不做啊,那我实在不能心安。” 姚氏想了想,笑道:“那二弟妹去摘点菜回来中午吃吧,菜园子就在后面,我和你二嫂这便生火做早饭了。” 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筲箕给季善。 季善笑着接过,“那大嫂二嫂,我去了啊。”便出了厨房。 宋氏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后,才低声与姚氏道:“大嫂,你说今儿娘怎么舍得让她做活儿了,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姚氏道:“你先生火吧。我们两个就只在这里说过那些话,娘怎么可能听到风声,应该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偏心得太过,再偏心下去,就要惹得全家不满,爹也不高兴了,所以不得不让四弟妹做活儿了。” 顿了顿,“好了,不说这些了,说正经事要紧。你昨晚劝动二弟了吗?我还是没什么进展,你大哥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把我气得直哭,哎!” 宋氏恨声道:“我也一样,软的硬的都没用,气得我鸡都叫了,才胡乱睡了一会儿,天一亮便又得起来伺候这一家子老的小的,我这样累死累活,到底图的什么啊?他就不能让我过两天好日子,就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过两天好日子吗?我昨晚气到极点时,都恨不能把大丫和小梧都弄醒,跟我一起求他了……” 话没说完,姚氏已急道:“你千万别这么做,小孩子家管不住自己的嘴,回头说漏了什么,可就完蛋了!” 宋氏一摆手,叹道:“我知道大嫂,我不会那么蠢的,也就嘴上说说而已。可我们该怎么办啊,根本就说服不了他们兄弟,可我真的好气,一想到还要继续给四房当牛做马,我就要活活气死了!” 姚氏把粟米淘进锅里,又添了切好的南瓜和红薯进去,盖上锅盖后,才吐了一口气,低声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劝他们了,他们不跟我们一条心,我们什么事儿都办不成,我就不信我们天天磨,时时磨,还磨不到他们同意!不过也不能光我们使力,最好还能让其他人也帮忙劝一劝他们兄弟才是,二弟妹觉得大妹若是知道了我们的想头,会不会帮我们?” “大姐?”宋氏眼睛一亮,“大姐跟娘一向不大对付,有一次我还不小心听到她跟大姐夫说娘偏心,且我们跟大姐才是最亲的,我觉得她应该会帮我们。” 姚氏点头道:“我也觉得有希望,就是大姐才回来过,估计这阵子不会再回来了,咱们难道要去镇上见她,跟她说?那就真是要露馅儿了。” 宋氏皱起了眉头:“咱们去镇上肯定不行……” 话才起了个头,忽然听见外面好像有动静,忙把声音恢复到正常音量,岔开了话题,“大嫂,今天这个南瓜肯定很甜,光闻着都觉得甜了。” 一面冲姚氏使眼色。 姚氏反应过来,也道:“是啊,今年的南瓜好像都挺甜,不像去年的水垮垮的……四弟妹,你回来了,摘了些什么菜呢?” 季善见自己有意放重脚步起到了效果,没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笑道:“我摘了些茄子和豆角,大嫂看够了吗?” 姚氏见她端了满满的一筲箕,道:“够了,中午就吃茄子炖豆角吧。” 茄子当然要凉拌,豆角也要干煸才好吃啊,尤其都是她亲手摘来的无污染无公害的天然蔬菜,做出来肯定味道就更好了……季善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她的做法都费油,还是别说出来自讨没趣了,等以后她自由了,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了,再来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季善把筲箕放到桌子上,“那大嫂,我去扫院子了啊。” 姚氏与宋氏见她还算勤快上道,心里那口气才算稍稍顺畅了些,只是分家的念头依然无比的强烈。 下午,沈青忽然又回了沈家来,却是为给娘家父母兄嫂们送野猪肉的,“相公的一个朋友送了他小半扇,我公公想着这东西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也就吃个新鲜,所以让我送些回来爹娘和大家伙儿尝尝鲜。” 沈九林与路氏见亲家想着他们,最重要的是由此便可以看出女儿在夫家是真过得不错,都十分的高兴。 沈九林因对女儿道:“在家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吧,让你大哥或者二哥送你。” 沈青笑着应了,又与沈九林夫妇说了几句话,就挎着自己带来的另一个小包袱,找季善去了,却是刚出门,就遇上被路氏高声叫了过来的姚氏宋氏,笑嘻嘻的与二人打了招呼:“大嫂、二嫂。”,径自去了。 并没注意到妯娌二人在她走后,都是满脸的冷笑,当她们不知道,她这是又要去贴补四房那个穷鬼,说不定还是她们那个好婆婆借她的手,在贴补四房了? 这心岂止偏到了咯吱窝,简直就要偏到脚后跟了,真是气人! 第二十四回 做菜 沈青把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一边给季善看,一边与她道:“四弟妹,这两身衣裳与两双鞋子都是我生我们家攸哥之前穿的,如今都穿不下了,你要是不嫌弃,就都给你了。还有这块布,做里衣是极好的,也一并给你,你这次若再不肯收下,二姐我可就真要生气了啊。” 沈青与丈夫章炎感情极好,什么都说,那日回去后,免不得便把自己要塞银钱给季善,季善却死活不肯收之事与章炎说了一遍,“……都知道她连根线都没陪嫁过来的,手里势必一文钱都没有,却能有这般志气,实在难得!” 说得章炎也感慨起来,“贫贱不移,不卑不亢,不怨不艾,的确难得。” 沈青便又说起自己想再送些衣裳给季善来,“给银钱她不要,给衣裳她应当便不会拒绝了吧?横竖我衣裳那么多,穿都穿不完,她却很需要。只是娘那里……” 虽都是她的衣裳,却也要防着她婆婆知道了,觉得她补贴娘家不高兴。 章炎很上道:“娘那里我去说,你尽管安心收拾便是,等回头我手上宽裕了,再给你做新的。” 沈青遂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准备下次回娘家时,悄悄儿给季善,不想这么快便等来了机会。 季善见沈青给自己的衣裳和鞋子的确都是旧的,但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她也满脸满眼都是诚挚,自然不会再拒绝,笑道:“二姐这般想着我,我怎么会嫌弃,我高兴且来不及了。那我就不与二姐客气,都收下了啊。” 也只能等将来她有了余力,再好生报答沈青的这一番心意了。 沈青立时满脸的笑,“就是要收下才好呢。我瞧你今日气色好多了,喉咙还痛吗,头呢?” “都已经好多了,多谢二姐关心。” 姑嫂两个说了一会儿闲话,沈青便去了厨房告诉姚氏宋氏怎么做那野猪肉才不膻。 听从季善吩咐,在院子里慢慢散步的沈恒这才进了房间,正好就见季善在身上比试沈青送她的衣裳。 沈恒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青的旧衣裳,上前歉然道:“季姑娘,实在委屈你了……” 只能穿他二姐的旧衣裳,他却连给她做身新衣裳的钱都拿不出来,亦不能张口问爹娘要,爹娘这些年为他已经花费了那么多银子,兄嫂们也已为他付出这么多年了,他哪还有那个脸? 惟愿这次府试,他真能考中秀才,能不再如此委屈季姑娘,也能回报爹娘亲人们吧! 季善却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恒所谓的‘委屈’是什么意思,不在意的挥手笑道:“我一点不觉得委屈啊,二姐对我这么好,娘也对我好,我有什么可委屈了?真要说委屈,难道不是你娶了个一文钱嫁妆也没有的媳妇儿更委屈吗?” 沈恒忙道:“我不委屈啊,季姑娘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委屈。要不是你,我说不定早就已不在这人世,我们家这会儿也早哭声一片,乱了套了,那也不是你的错,都是那……总归,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都已经去鬼门关走过一遭了,再上考场时,应当不会再、再那般胆战心惊,浑身发冷,跟真要死了一样了……吧? 就算还会那样,他也一定要克服! 季善停止了叠衣服的动作,抱胸笑道:“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有意无意给自己压力么?反正尽力就好,我呢,想要什么将来也一定会凭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挣来的,如今的窘迫不过是暂时的罢了,何况有吃有穿有住的,也算不得窘迫吧?” 顿了顿,“好了,我也得去厨房瞧瞧,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了,不然老是让大嫂二嫂受累,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说完到自己床前把衣服放好,便去了厨房。 就见姚氏已把野猪肉都洗好切好,打算要下锅炖了,看一旁沈青和宋氏的神情,也并不觉得她这样做有何不妥似的,毕竟在她们的印象里,肉本来就是要用来炖的…… “大嫂,等一下!”季善再也忍不住开了口,“能让我试试,做这个肉吗?” 她实在不想暴殄天物啊! 姚氏有些讶然,“你来做,你会做吗,四弟妹?刚二妹说这玩意儿可不好做,我闻着也膻得慌,万一弄得连吃都不能吃……” 季善忙笑道:“我会做,大嫂就让我试试吧,不过我得先看一眼,家里都有些什么佐料。” 姚氏想到季善在季家也势必什么都要做的,倒是不怀疑她会做了,把铲子递给了她,“那我们就等着尝四弟妹的手艺了啊。” 反正做坏了也怪不得她,她可是提醒了季氏,二弟妹与二妹也可以见证的。 季善自不知道姚氏在想什么,忙看起佐料来,就见除了油盐酱醋和几块姜几瓣蒜,便再无其他了,不由扶额,她忘记这不是她妈妈酒楼的后厨,什么佐料材料一应俱全,怎么做菜都好吃了。 便是沈家这些佐料,只怕好些人家都舍不得买……可自己说的‘会做’,就是跪着也只能做完啊! 季善只得问姚氏,“大嫂,家里菜地里有葱吗?辣椒花椒呢?有酒和白糖吗?” 姚氏一脸的惊讶:“辣椒花椒是什么?没听说过啊,菜地里倒是应该有葱,可做菜还要酒和白糖吗?” 沈青与宋氏也道:“第一次听说辣椒花椒呢,是什么东西?” 季善方才‘辣椒花椒’问出口,已经知道自己多半问错了问题,辣椒可是明朝时才传入中国的,看周围人的衣着打扮,却像是唐宋时期。 果然姚氏立时向她证明她的确问错了,那什么五香八角之类的东西,她也犯不着多此一问了,便只是笑道:“那能劳烦大嫂替我拔点葱,再弄点酒和白糖来吗?” 姚氏暗自冷哼,这么多要求,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做出花儿来! 她笑着应了一句:“四弟妹听起来是个做菜的行家啊,懂得比我们都多,看来今儿真能美美的吃一顿了,我这就给你拔葱去。” 出了厨房,往后头菜地去了。 第二十五回 乐观 姚氏很快拔了葱回来,沈青也帮着找了酒和白糖来。 季善便把葱姜蒜都切好,让宋氏把火烧得更旺后,开始倒油了。 却是刚倒了一点,已引得姚氏宋氏都惊呼起来:“四弟妹,你这油也放得太多了吧,都够烧几日的菜了……你还倒,还不快停下,停下!” 季善算是明白为什么沈家的菜都不好吃了,她才倒了这么一点点油,姚氏宋氏已是一脸的肉疼心疼,说够用几日了…… 她当没听见二人的惊呼一般,手下一狠心,又倒了不少的油进锅里后,才停下歉然道:“呃,大嫂二嫂,我想着这野猪肉膻,得多放些油才好吃,所以手下一时没控制住……” 姚氏急道:“那你这也放得太多了吧,而且我和二弟妹都叫你停下了,你还在倒,真是……” 家里如今谁不知道季家又穷又抠,平日舍得让她这样放油吗,在这充什么大瓣蒜? 宋氏也哼道:“对啊,我们明明都在叫四弟妹停下了,四弟妹可别以为咱们沈家富,咱们家日子也就稍微比你们季家好过一点儿而已,何况此番还一下花了那么多出去,这柴多油多,不如日子多啊!” 一旁沈青见状,忙笑着给季善解围:“大嫂二嫂,这肉膻,的确要多些油才好吃,横竖也不是天天这么吃,就偶尔一次而已,你们就别怪四弟妹了……四弟妹,快,油热了……” 季善冲沈青点了一下头,以示感激后,才把切好的葱姜蒜都放进了锅里,待爆香后,再把野猪肉倒进去,不停的翻炒起来,翻炒到每一块儿肉都收紧后,她又加入了白酒和酱油,空气里的香味儿便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诱人了。 沈青不由笑道:“好香啊,闻着真的一点膻味儿都没有了呢。” 宋氏皮笑肉不笑道:“那么多油,就是炒一锅石头,也肯定好吃了,当然没有膻味儿了。” 姚氏见一旁沈青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忙看了宋氏一眼,提醒宋氏肉可是沈青拿回来的,当着她的面儿别太过分了,宋氏这才没有再说。 季善又翻炒了一会儿锅里的肉后,便加入提前备好的竹笋和水,盖上了锅盖,这才看向姚氏宋氏笑道:“大嫂二嫂,方才都是我没控制好,以后一定会多注意的。” 心里要助沈恒考上秀才,继而得以自立自主的决心越发强烈了,连炒菜多放了点油都要被轮番声讨的日子她至多只能忍几个月,要她忍一辈子还不如去死! 过了一会儿,空气里的香气越发浓烈了,沈河沈石从地里回来,都忍不住吸鼻子,沈河还在院子里大声问起姚氏来,“小松他娘,今儿做了什么呢,好香,我和二弟隔老远就闻见了。” 沈松也带着一众弟弟妹妹到了厨房外纷纷嚷饿,“娘,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啊?”、“娘,今天吃什么,好香啊!” 沈青笑着打发了他们,“是你们四婶做了好吃的,都去等着吧,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季善用筷子戳了戳锅里的肉,估摸着已经差不多了,便忙手脚麻溜的又贴了一圈玉米饼在四周,让宋氏再加了一把火,才先将玉米饼起了锅,加入盐和白糖翻炒后,将肉也起了锅。 先用筷子蘸了点汤汁尝味道,确定自己在有限的材料下,也并没有发挥失常后,季善才笑向一旁的姚氏和宋氏道:“大嫂二嫂要不要先尝一尝? 宋氏早等不及了,闻言立时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肉放到嘴里,等不及吞下,已呼呼的道:“真好吃,四弟妹这手艺赶得上先前给咱们家做席面的大厨了,大嫂,你也快尝尝吧,真的好吃!” 倒不想这穷鬼竟还有几分真本事。 姚氏却是摆手道:“我就不尝了,开饭吧,爹娘和孩子们肯定都等急了。” 适逢沈青从堂屋过来问什么时候能开饭,姑嫂几人便把饭菜都端到堂屋里,一家人团团坐下开了饭。 不用说季善做的野猪肉赢得了满堂彩,吃得一家老小都是赞不绝口。 一家之主沈九林先就忍不住感叹道:“这野猪肉总有一股子膻味儿,肉还又柴又硬,实在不中吃,可今儿老四媳妇做的却没有那股膻味儿了,反倒又香又有嚼劲,真是不错!” 沈石沈河兄弟闻言,也笑道:“是啊,没想到四弟妹还有这份手艺,四弟实在好福气,我们沈家也实在好福气。” 孩子们就更欢喜了,一口肉一口笋一口饼的,都吃得小肚子滚圆还停不下来,还是路氏怕他们撑着了,不许他们再吃,一个个儿的才放了筷子,去院子里玩儿去了。 季善看大家吃得高兴,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吃得很开心很满足,简直就是来这里后,吃得最开心满足的一顿了。 可见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也该别再那么悲观,该乐观一点,凡事都往好的方面去想才是。 一家人把一锅肉和笋都吃得精光,最后连菜汤都让沈石沈河泡了饭吃,连沈恒也吃了两块笋就白粥,心里也因此对季善越发的敬佩,连厨艺也这么好,还有什么是季姑娘不会的? 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姚氏从头到尾一口肉、一块笋、一张饼子都没吃过。 还是稍后回了厨房洗碗,见四下里已没有旁人,宋氏也不停的感叹今晚季善的手艺实在好,“也不知道她跟哪儿学来的,季家穷成那样抠成那样,一年下来只怕也吃不了几回肉,她难道真是天生的好手艺?” 姚氏实在忍不住了,黑着脸回了一句:“真有那么好吃吗,值当四弟妹夸个不停,我就一口都没吃,也不想吃!” 宋氏才知道姚氏竟然一口肉没吃过,心里也一直窝着火,忙小声道:“大嫂,你这是……还在气四弟妹倒了那么多油呢?” 姚氏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我当家。不过就做了一次饭而已,就引得全家都夸,倒像我们这么多年就没给他们吃饱吃好过一样,也不想想那么多油倒下去,就像你说的就是炒一锅石头,也肯定会好吃,值当人人都夸吗?” (); 第二十六回 细心 宋氏让姚氏这么一说,想到方才的确人人都夸季善,她女儿大丫恍惚还说了一句什么‘四婶长得这么好看,做菜还这么好吃,肯定是仙女下凡,不然怎么会四婶一来咱们家,四叔就好了?’ 脸也忍不住黑了,那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既那么喜欢那个穷鬼,就给穷鬼当女儿去啊,还叫她娘做什么! 因恨声道:“可不是吗,来咱们家都这么多天了,就做了这一顿饭,还是在我们俩的帮忙下做的,就人人都夸她,她说要刷碗也都拦着,说什么她做饭已经辛苦了,就不用再辛苦刷碗了,呸,刷个碗就辛苦了,那我们这么多年的累死累活算什么?怎么没人对咱们说过一句辛苦了,真是气死人了!” 姚氏想说气死人了也没见你刚才少吃,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低声道:“真的必须要分家了,不然老四已经够烧钱了,又来个这么败家的,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他们这么抛费!” 回头弄得家里彻底没了钱,可就只能卖地了,那他们长房不是亏死了? 家产可本来就该他们长房占大头的! 宋氏重重点头,“就是,两口子都是败家子,我们凭什么还要替他们做牛做马。还不知道先前二妹给那穷鬼送了什么去呢,那么大一包袱,肯定值钱的东西不少,怎么就那么偏心呢,果然后娘就没一个好的!” 姚氏道:“娘的体己便罢了,谁让我们都不是她亲生的,家里现有的银钱也罢了,谁让她当着家呢,就算我们知道她偷偷补贴四房又能怎么着,除非能抓她的现行。可就算抓了她现行,她也肯定会有的是理由推脱,爹也一定会站在她那一边的。所以就这几天,我们就必须得把分家的事定下来,不然将来把家里的地也给卖了,我们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一家子老小都得喝西北风了!” “可不是,地可万万卖不得,有地一家人才不会饿肚子,要是地都没了……”宋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忙握了姚氏的手道:“大嫂,今晚你再跟大哥好生说说,我也再跟我当家的好生说说,这事儿拖不得了,我们可都还有几个孩子要养呢!” 姚氏“嗯”了一声,狠狠道:“你大哥今晚要是再不答应我,我就死在他面前!” 季善因为做饭,弄得满头满身都是油烟,回房后实在很想洗个澡、洗个头,本来自出嫁至今,她便再没好生清洗过全身,也早觉着难受至极了。 可这么个简单的小要求,她却不知该与谁说才好,与沈恒说显然不方便,与路氏和姚氏宋氏也开不了那个口,毕竟真没熟到那个地步,且只怕还会让姚氏宋氏觉得她烧水费柴……可惜沈青吃了晚饭就让沈石送回家去了,不然倒是可以与她说说。 季善只能强忍下满身的不适,准备睡觉。 沈恒却忽然道:“季姑娘,我出去一下啊。” 季善有些好奇,大晚上的他出去干什么? 却是来不及问他,已见他出去了,只得打住,暗忖莫不是出去解决三急的……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拉了帘子,铺好床铺,准备睡觉了。 不想刚躺下,就听得路氏进来了,“善善,你已经睡了吗?” 季善忙下了床,拉开布帘:“我没睡,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有什么事儿吗?” 路氏笑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方才去厨房,瞧着尾锅里还剩了半锅热水,我又添了半锅进去,这会儿应该也热了,你要不要洗个澡什么的?要是想的话,就跟我抬水去吧。” 沈家虽比村里大部分人家光景都强,也不至富到能专门设一个净房的地步,所以各房都是在房里洗澡,各管各的,路氏便也没想过这一茬儿。 还是小儿子方才特意过去,红着脸提醒她,她才想到了季善与沈恒并未圆房,这事儿叫她如何好与沈恒说? 一面欣慰着儿子儿媳相处得还不错,那她指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孙子了,一面穿好衣裳,让沈恒就在她屋里陪着沈九林说话儿后,便赶了过来找季善。 季善一听路氏的话,便明白沈恒方才出去是干什么了,心下不由一暖,没想到他还挺细心的。 虽然心下稍稍有些小尴尬,莫不是他都闻到她发臭了?还是立时应了路氏,“我自己去提水就好了,娘只需要告诉我一下桶在哪里,就回房歇着去吧。” 路氏笑道:“正好前些日子你爹箍了个新桶,还没用过,以后就给你用吧。就是那桶大,装满水更是重得很,你一个人提不动,还是我跟你一块儿抬去吧,等过些日子老四身体彻底好了,再让他帮你提。” 季善暗暗庆幸,就算她再想洗澡,也不想跟人共用一个桶,有新的当然再好不过了。 便也不再多说,随路氏抬水去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季善澡和头发都洗好了,只觉浑身都说不出的轻松,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沈恒也回来了,见她只穿了中衣坐在桌前绞头发,忙要退出去。 季善忙叫住了他:“你想睡就先睡吧,我快弄好了。” 说完见沈恒好像越发不自然了,失笑道:“我这遮得严严实实的,自己都没不好意思,你也别不好意思了,快进来睡吧,我真的很快弄好了。” 沈恒飞快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大方坦荡,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季姑娘之所以能这般坦荡,是因为她心里真没拿他当丈夫,真没想过要跟他过一辈子吧? 不过她一个姑娘家,都能这般的君子坦荡荡,他再扭捏下去,也太小家子气了。 沈恒遂进了屋,走到了自己床前。 就听得季善又道:“谢谢你啊沈恒,这么细致周到,我心里真的很感激。” 沈恒不由笑了,“比起季姑娘为我、为我们家做的那些,我做的实在不值一提……”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隐约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哭声,皱眉道:“好像是有人在哭,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季善竖耳听了听,“就哭了一声,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沈恒却不放心,忙到门外看了一回,见全家都没什么动静,各房也都没亮灯,方折回了屋里:“可能是我们听错了,早点睡吧。” 第二十七回 刻薄 次日早起后,季善到厨房却没见到姚氏和宋氏,直到她把火生好,米也淘好放进了锅里,正切南瓜时,才终于见姚氏和宋氏一前一后进来了。 立时笑道:“大嫂二嫂,今早上也是吃稀饭,不需要做其他的了吧?那大嫂二嫂只管忙自己的去,早饭交给我就行了。” 感谢她不但承袭了原主的记忆,还连生存技能一并承袭到了,不然光生火就得先难倒她。 姚氏与宋氏的脸色却都难看至极,姚氏还冷冷道:“怎么敢辛苦四弟妹,你来我们沈家可是带着福气来,可是来享福的,还是回房歇着去,让我们这些无福的人来做吧。” 季善一脸懵逼。 这几天她对自己的几个妯娌也算有初步的了解了,姚氏和温氏话都不多,温氏因有孕在身,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房间里,她接触得不多还罢了,姚氏却是个话不多,做得却多的。 惟独宋氏,嘴巴着实有些零碎,也有些刻薄,哪怕她生就一副笑模样儿,让人极易第一印象良好,但只要与她稍微多接触接触,便会知道第一印象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季善也早做好准备,宋氏肯定会先刻薄自己、怼自己了。 却没想到,先刻薄自己的人竟会是姚氏,自己没惹她吧,莫不是亲戚来了? 季善只得笑道:“大嫂这话我听不懂,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嫂二嫂担待之余,直接指出来,我一定会改的。” 看在路氏和沈恒的面子上,她不与姚氏计较;本来欺生也是哪里都存在的,她便告诉了路氏与沈恒,只怕亦只会起到反效果,所以还是自己化解的好。 姚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她正憋了一肚子的火,哪怕季善先递了台阶给她,她也不想下,不过好歹记得自己是长媳,没有再口出恶言,只是把头偏向了一边。 宋氏见状,眼珠一转,已上前拉了季善笑道:“四弟妹,大嫂昨晚照顾孩子们没睡好,难免火气大,你别放在心上啊。早饭光有粥肯定不够,爹和大哥还有你二哥得下地,你去地里弄些芋头回来,煮了大家吃吧。” 季善一听就知道宋氏是要把自己支开,以免矛盾激化,只怕也是有话要单独与姚氏说,虽心里也升起了火气来,到底还是忍住了,点头道:“好的二嫂,那我去菜地了啊。” 说完便出了厨房,头也不回的去了后面的菜地,一点想要听一听姚氏宋氏在她离开后都会说些什么的想法与兴趣都没有。 倒是宋氏,一直看着她的确走远了,才忙忙走回了屋里,看向姚氏:“大嫂,你今儿火气怎么……” 话才起了个头,就见姚氏已哭了出来,“你大哥那个没良心的,我昨晚说他要是再不同意分家,我就死在他面前,他却说、说让我尽管死,等我一死,就给小松他们三兄妹娶个后娘回来……我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没良心的?我真的死的心都有了……” 宋氏大吃一惊,“大哥他、他真这么说啊?” 姚氏哭道:“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还说我要是实在舍不得死,和离也成,看在三个孩子的份儿上,看在我这么多年为沈家里外辛苦的份儿上,他会求爹娘多给我一些补偿,不会亏待了我的……他明明知道我这些年为了沈家里外辛苦,想要分家也不是为的自己,还是对我这么狠心,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宋氏急道:“那大嫂现在打算怎么办,再不提分家的事儿了吗?可我昨晚都说得小梧他爹松口了,说只要大哥愿意分家,他也愿意……” 谁曾想大伯子居然这么坚决的不肯分家,那这事儿岂不只能黄了?他到底怎么想的啊,家产他这个长子可是要占大头的,如今四房花得越多,将来他得到的可就越少! “二弟松口了?”姚氏狠狠擦了一把泪,“那我们就更不能放弃了,他不就是以为我是在吓唬他,不敢真的死吗?我会让他知道,我绝不是吓唬他,他不同意分家我真的会死给他看的!” 宋氏忙道:“大嫂你千万别冲动,我们再来想办法,不是还有大姐吗,我们回头请她帮忙劝劝大哥,指不定大哥就答应了呢?反正你这两天稍微克制一下火气,别再跟刚才似的了,不然让娘瞧出什么来了,可就……” 惟恐姚氏一个冲动之下,坏了大事,低声又苦口婆心劝了姚氏一大通话,估摸着季善快回来了,才赶紧打住,到厨房外宰起猪草来。 季善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便去菜地里弄了半篮子芋头回来。 就见姚氏脸色已好看了许多,见她回来,还笑着给她道歉:“四弟妹,我方才话说得不中听,实在是这几天都睡得不好,心里很烦躁,总是克制不住火气,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季善伸手不打笑脸人,姚氏既给她道了歉,她自然也不会再揪着不放,遂也笑道:“大嫂方才说什么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这芋头是现在就煮吗,那我马上去洗啊。” 说完便打了水,去厨房后门外洗芋头去了。 姚氏方与一旁的宋氏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时吃过早饭,沈九林有事去了镇上,沈石沈河便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兄弟俩以往都是贪活儿的人,到了地里便是埋头苦干,连话都少说的,可今日,二人却都明显心神恍惚,沈石锄地时还几次都差点儿锄到了自己的脚。 在又一次差点儿锄到自己的脚后,沈石索性把锄头往地上一倒,坐到了把手上,这才与沈河道:“歇会儿吧二弟,活儿虽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沈河也心浮气躁的,闻言坐到了沈石对面,片刻方道:“大哥,昨晚我好像听见你们屋里有人在哭,你跟大嫂……还好吧?” 沈石看向沈河,见他眼里也有血丝,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叹道:“不好,你大嫂疯了一样,自老四醒了以来,便一直跟我说想分家,我肯定不答应啊,还想着慢慢儿劝她别弄得好好儿一个家给散了。谁知道她昨晚居然跟我说,我不同意分家她就、就死给我看,我只好说让她尽管死,等她一死就给小松兄妹娶个后娘回来……希望能吓住她,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吧,哎……” 第二十八回 动摇 沈河半晌才道:“那大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真一点没想过……分家,真打算眼睁睁看着大嫂去死啊?我其实这些天,小梧他娘也跟我说过好多次,想、想分家了,我心里怎么说呢,还是觉着她的话,有、有那么一点点道理的……” 话没说完,沈石已急道:“你什么意思,你也想分家吗?爹娘辛苦了一辈子,才让我们家好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为什么要分家,让旁人知道了怎么看咱们家、看咱们兄弟啊?一定会笑话儿咱们家,爹娘也会气坏身体的!” 沈河吐了一口气,“可是大哥,四弟已经两次没考中,这次更是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大夫每次不是你,就是我去请的,算下来至少也得七八两银子了吧?加上这次为他娶媳妇儿花的银子,小三十两了。咱们家地虽多,也还有其他收入,却要养活这么多人,一年下来怕是能存十几两银子,都顶天了,他却一次就花了家里几年的积蓄,还不连之前花的,大哥难道真愿意一直这样下去不成……” “四弟这些年是花了家里不少银子,可等他考中了秀才,不就什么都回来了?” 沈石急声打断了沈河,“你不要再说了,也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打消了,让二弟妹也别再撺掇你大嫂了,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心里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沈河却立时接道:“问题四弟什么时候才能考中啊?大哥,大家都不是傻子,到了这个地步,四弟能不能考中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了,何必还要再自己骗自己呢?总不能他考到五十岁,我们也供他到五十岁吧,那我们自己不过日子了,不养孩子了吗,小松和大丫兄弟姐妹几个既托生成了咱们的孩子,咱们既当了他们的爹,就得尽量给他们最好的一切,让他们将来不说旁的,至少日子比咱们好过才是。” “难道大哥就愿意小松兄弟几个跟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大丫二丫也跟她们的娘一样,每日做不完的活儿,一辈子累死累活不成?我还盼着将来小梧能跟大姐夫二妹夫一样体面,大丫也跟大姐二妹一样,能嫁到镇上,能做秀才娘子呢!” 宋氏有私心沈河当然知道,可宋氏当娘的心疼自己的孩子们,他当爹的难道就不心疼了? 所以经过昨晚宋氏的又一次讲道理和哭求后,沈河终究还是没忍住动摇了。 沈石已是脸色大变,“你的意思,你要分家了?你给我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不然气坏了爹娘,就等着村里所有人都戳你的脊梁骨,骂你不孝吧!” 沈河急道:“大哥,就算分了家,我们该孝顺爹娘的一样会孝顺啊,可总不能让我们连自己的弟弟弟妹也一并孝顺吧?我这个当哥哥的,自问已经够对得起四弟了,关键他若考得中还罢了,回头孩子们多少能跟着沾光,可他、他……那为什么不能把机会给孩子们,让孩子们去考呢,指不定孩子们能考上,那我们再无限期的供四弟下去,不是白白耽误了孩子们吗?” 沈石不说话了。 他自己累死累活、做牛做马没什么,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怎么可能不心痛? 好半晌,他才艰难的挤出一句,“可我是大哥,是长子,我、我……我真的做不到……” 沈河叹道:“大哥,我心里又何尝愿意分家,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明知道那银子是白白扔进水里,还要扔,不成傻子了?倒不如让四弟趁此机会立起来,不管是去镇上像大姐夫那样当账房,还是做别的什么营生,如今他还年轻,都还来得及,要是再等个几年,他还是什么都没学会,可就晚了。而且大嫂连死给你看这样的话都说了,这万一……你不看大嫂,还得看三个孩子啊!我也不多说了,反正该说的大嫂只怕都说过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我先去锄地了啊。” 说完便站起身,拖着锄头,往远处锄地去了。 余下沈石满心都是难受与迷茫,满脑子也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这个家都不能分,也不能散…… 季善用过早饭,帮着刷了碗扫了地喂了鸡鸭后,再四问过姚氏宋氏没事儿需要她做了,才回了房间去。 就见沈恒正在屋里绕圈圈,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见阳光正好,因笑道:“沈恒,要不我们去外面逛逛,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说来我来沈家这么多天了,除了菜地,还哪里都没去过呢,不如你给我带带路,介绍介绍?” 沈恒既没体力一个人去外面逛逛,打发时间,又答应了季善,在他痊愈之前不会再看书,正是百无聊赖之际,闻言犹豫了一下,到底点了头:“好,那我带季姑娘去附近逛逛吧。” 两人遂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再出了沈家的大门,下了台阶,上了外面的土路。 就见入眼所及皆是草木凋零,秋意已经很浓了。 季善想到沈恒身体还没复原,忙关切问道:“你要不要添一件衣裳?” 沈恒看了看天,笑道:“这会儿暖和,又一直动着,肯定不会冷的,我们走吧。” 季善一想也是,遂不再多说,走在了沈恒身侧,听他给自己介绍沈家村的大略情况,“我们村是个大村,足足一百多户人家,沈姓是主姓,还有陈姓李姓张姓几家人,因为地势平坦又临水,土地很是肥沃,大家的日子也相对其他村子都好过一些……今儿我便先不带季姑娘去串门了,带你去那边那个山坡上,俯瞰一下整个村子的大略情况,怎么样?” 季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一座不算高的小山,他的体力应当够支撑,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们过去吧。” 二人遂一前一后,慢慢走向了那座小山。 却是走不多远,便让正在河谷里洗衣服的几个妇人给叫住了,“哟,这不是四郎吗,你真好了啊?” “这是你媳妇儿吗,看起来就是个有福气的,不怪能让你好起来……” 第二十九回 万事开头难 都是同族的婶子嫂子们,沈恒少不得停下与众妇人打招呼:“三婶子、五婶子、春花嫂子……你们洗衣裳呢?这的确是我、我媳妇儿,今儿日头好,所以我带她出来逛一逛,熟悉一下村里。” 众妇人都笑道:“是该带了她到处熟悉一下才是,别弄得回头她都嫁到咱们沈家村几个月了,还连人都不认得几个。” “四郎,你给你媳妇儿介绍一下我们啊,你不给她介绍她怎么知道谁是谁,怎么跟大家伙儿熟悉起来?你这孩子,读这么多年的书读傻了不成?” “就是,你不能光读书,这该懂的人情往来还是要懂的。” “说到你读书,四郎,都这么多年了,结果……你听婶子一句劝,要不还是别读了,跟你三哥或者大姐夫一样,要么学一样手艺,要么去镇上当个掌柜账房的,不一样要活人吗?你这次可把你爹娘都吓坏了,尤其你娘,我瞧她都老了十几岁似的,你也不小了,就别再折腾她了,啊?” 季善见众妇人越说越来劲儿,关键她们脸上的神情跟她们说的话全然不是一回事儿,分明都带着隐隐的嘲笑与幸灾乐祸,跟她们自己多厉害,沈恒多失败似的,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她忙看向了沈恒,她都觉得不中听,跟以前被那些所谓亲戚打着‘为你好’的旗号随便指手画脚、问东问西时一样烦人了,沈恒会多难受、有多大的压力,可想而知。 果见沈恒一脸的羞愧与无地自容,讷讷的一时间根本不知该说才好了。 季善忙低声道:“她们的话听过就算,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毕竟这世上多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我们先走吧。” 说完看向众妇人,扬声道:“几位婶子嫂子,有句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当然,我这样说你们肯定听不懂。那我便说直白一点吧,这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我家相公还这么年轻,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我们就先走了,不耽误婶子嫂子们洗衣裳了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拉着沈恒快步离开了,至于身后众妇人会怎么看怎么说她,那她就管不着了,爱说说去吧,反正她连认识都不认识她们。 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后,季善才松开了沈恒的手臂,停下笑向他道:“累了吗,要不我们歇一会儿?” 沈恒脸色仍然很难看,摇头道:“我没事儿,方才……多谢季姑娘了。” 他这几年越来越不爱出门,就是怕会遇上这样的事,没想到还是……早知道方才就不该出来的,可季姑娘都开了口,他也不能让季姑娘失望…… 季善算是明白沈恒方才听得自己说想出门来逛逛,他为什么会犹豫了,只怕同样的事,他早遭遇过很多次,都有阴影了吧? 那他的压力还真是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她正要再说,沈恒已先道:“季姑娘,要不,我们今儿就别逛了,先、先回去吧?回头我让娘,或者嫂子们带了你逛也是一样的。” 他怕再遇上村里其他人,怕再听到更让自己难受羞愧的话。 季善却是想也不想便道:“不行,不能回去。一来你难道以后都不出门见人了?你能躲在家里,不见村里的人,总不能连夫子和同窗们也都一直躲着不见吧?二来我过些日子开始帮助你后,你除了每日用功念书,配合我其他安排以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必须先锻炼好身体,每日跑五公……十里地的步是基本,难道你打算就在家里的院子里绕圈儿不成?不与庸人论长短,你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你呢,你又不会少块儿肉。若实在受不了,那就化难受为力量,将来以高中狠狠打那些人的脸,届时他们自然偃旗息鼓,灰溜溜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沈恒苦笑,“季姑娘,道理我都懂,可是心里实在没法……要不,还是先回……哎……” 话没说完,已被季善猛地一把拉住就跑,挣了两次还都没能挣脱,只能被动的跟着她跑起来。 季善听得身侧的人已经喘得不行,她自己也觉得要脱力窒息了,才终于停下,松开了沈恒的手,看向他气喘吁吁道:“还、还要回去吧?再说要回去,我可就、就又要拉着你跑了啊……” 沈恒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忙忙摆手:“不、不回去了,别再跑了,真跑不动了。” 季善闻言,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道:“累死我了,真的累死我了,呼——,你也坐下吧,反正这会儿也没旁人在,没人会笑话儿你的。” 沈恒四下看了一圈,见果然没人,却仍是犹豫了片刻,才依言坐到了季善旁边,道:“季姑娘,你还好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懦弱……我以后一定会慢慢克服的……” 季善摆手笑道:“没事儿,万事都是开头难,我们慢慢儿来,一切总会好起来的;反之,若连第一步都不敢踏出,只知道逃避,问题就真永远也没有解决那一日了……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刚累坏了?对不起啊,我一时情急,就忘记你身体还没复原了。” 沈恒忙笑道:“我就是刚才跑急了,歇一下就好了,多谢季姑娘关心,也多谢季姑娘的良心用心,我……” 在季善清澈见底的双眼的注视下,忽然说不下去了,不自然的偏过了头去。 总不能让他直接告诉季姑娘,他脸红除了累,还有一半原因是她方才牵了他的手,彼此肌肤相亲了吧? 第一次她抓的是他的手臂,他还没觉着异样,可方才她却是直接牵的他的手,说来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牵姑娘的手,没想到与他的手是那么的不同…… 沈恒忙把心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强自压下,又看回了季善:“季姑娘歇好了吗,歇好了我们就继续走吧。” 季姑娘这般的坦荡无私,这般的为他着想,他哪怕有一丝一毫不该有的念头,都是对她的亵渎! 第三十回 指桑骂槐 季善又喘了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了些,点头道:“那就继续走吧。” 说着一个反手撑,就灵活的站了起来,再拍了拍手后,见沈恒还没动,忙伸手道:“是不是站不起来了,我拉你吧?” 沈恒哪里还敢再让她拉,拉了他肯定又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了,忙轻咳一声,“我站得起来,多谢季姑娘了。” 说完学着季善方才的样子,一个反手撑站起来后,“我们走吧。”,引着季善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沿着小径,一前一后慢慢上了山坡,也慢慢将整个村子都能看清了。 果然很大,在当中以一条小河隔开,两旁都是梯田,当中点缀着大同小异的房子,若让哪个诗人见了,只怕少不得要感叹一句‘好一派田园风光’。 可惜季善没那份诗情画意,她还得开导沈恒,“我们现在站得比方才高了,是不是看得也比方才远了?将来你还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如今的一点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又有什么可不敢面对的?就是要直面挫折,才能攻克它、打倒它,不然就只能被它压着打,直至让你彻底垮掉那一日。” 抱胸偏头看向沈恒,“何况你得往好的方面想,不要只想着自己的苦难,自己没得到什么,而要去想自己拥有什么啊,父母俱在,身体健康,亲人和睦,家里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已经比这世上至少一半以上的人都强了。就譬如我吧,生来就被亲生父母丢弃了,养父又是那般的苛刻,还一心卖了我,我至今不也活得好好儿的?所以打今日起,打此刻起,你必须得调整心态,往前看了,将来才能飞得更高,看得更远。” 她还有更惨的没说好吗,明明她在现代日子要多好过有过好过,老天爷却一脚给她踢到了这个鬼地方来。 以致如今再想起以前加班累成狗的日子,都觉得是幸福,哎,老天爷若是能让她回去,她就是天天加班到半夜,也心甘情愿啊! 沈恒知道季善说这么多都是为了自己好,心下淌过一阵暖流,肃色道:“季姑娘,多谢你这般耐心的开导我,我、我……你放心,我不会再逃避了,你说得对,我若连眼下这点小挫折都不敢直面了,还谈什么将来?不管我开年能不能中,以后要不要继续读书,或是做其他的营生,都是一样的道理。” 不就是旁人的异样目光和闲言闲语吗,他已经被压垮过一次,绝不能再被压垮第二次,自己此生也白活,亲人们也伤心痛苦了! 季善见好就收,“你能这般想就对了,反正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慢慢儿来吧。对了,那边那条路是通往哪里的,镇上吗?村里离镇上大概多远呢?” 回头她得想法子,尽快去镇上瞧瞧,看能不能有什么生财之道才是。 沈恒点头:“那条路的确是通往镇上的,咱们村离镇上近,也就四五里地,半个时辰足够打个来回了。” 两公里左右,那的确挺近的……季善沉吟道:“那你以前都是每天早上去学堂,晚上再回来吗?” 沈恒应了一声“是”,“每天早上去,晚上回来,夫子家不算大,所以除了几个离家远的同窗,其他人都是如此。” “那镇上大吗?我长这么大,还没去镇上瞧过呢,回头得了机会,可一定要去瞧瞧才是。”季善道。 她说者坦然,沈恒却是听者恻然,长这么大,竟然连镇上都没去过……因忙诚心道:“等我回头大好了,继续日日去学堂后,一定找机会带季姑娘去镇上瞧瞧。” 季善笑着点头:“好啊,那我可等着了。对了,我觉得你既然在好转了,很该去给夫子报个信儿,再回点什么礼才是,我可听说之前你情况不好时,夫子曾托人给你送过补品来的,于情于礼,你也该有所回报才是。” 沈恒道:“夫子对我恩重如山,我早想着了,也已经与娘说了,应该这两日就会送出去了。” 季善笑道:“那就好。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也省得娘在家担心。” 沈恒的确有些累了,遂点了头,与季善一前一后又下了山坡,慢慢回了家去。 就见姚氏正骂儿子沈松,“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天还只知道玩只知道疯,半点儿活不知道帮大人干,养你有什么用?咱们家可不是镇上那些大户人家,将来没有那么多家产留给你败,不跟你爹一样,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就等着饿死你吧!”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那么不中听呢? 季善的眉头皱了一下,想到姚氏早间在厨房对她的挤兑,要让她相信姚氏这会儿不是在指桑骂槐,实在有点儿难啊…… 余光瞥见沈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只怕也是与她一样的想法,季善笑着开了口:“大嫂,这是怎么了,小松这么乖这么懂事,你怎么还舍得骂他呢?” 沈家小一辈的五个孩子都生得不错,教养得也不错,至少每日都穿得干干净净,脸手也干干净净,熊孩子都有的特征他们大部分都没有。 所以这会儿见沈松被骂得红着眼扁着嘴,都快要哭了,季善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姚氏见四房两个吃白饭的吃了早饭便什么事儿都不管不做,出门浪到现在才回来便罢了,这会儿她骂自己的孩子,季善也要管,说到底关她什么事儿,她凭什么管他们长房的事,真拿自己当一盘菜了? 本来肚子里的火就没熄过,霎时更是旺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四弟妹,小松跟四弟不一样,只怕不是念书的料。且就算他是念书的料,那也得你大哥有本事供他啊,所以将来肯定得跟他爹一样,累死累活才能养活自己和一家老小的,不打小儿就让他学会吃苦耐劳,怎么成呢?四弟妹就别管了吧。” 季善简直无语了。 不过倒是能肯定确定姚氏的确是在指桑骂槐,而那个槐,不用说正是沈恒了,只觉十分的糟心。 这话对着自己好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来,身体还未复原的小叔子说,合适吗? 关键全家上下如今谁不知道沈恒的心病,她这是惟恐沈恒好得太快,巴不得他再次倒下呢? 第三十一回 所求 季善想着,看向了沈恒。 就见沈恒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了大半,身体也明显晃了一下,就跟站不稳似的…… 季善忙上前撑住了他的身体,方又看向姚氏,淡笑道:“大嫂这话……” “老四,你们方才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们半天。”却是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忽然出现的路氏给打断了,“你身体还没复原,先回房歇着去吧。老四媳妇,你做饭去,你大嫂这两日可能身体不大舒服,家里的活儿你多担待些。” 季善见路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不确定方才姚氏的话她听了多少去,乖巧点头道:“是,娘,我这就去做饭。” 说完又低声叮嘱了沈恒一句:“你先回房歇着去吧。”,才去了厨房。 余下路氏见沈恒还不走,皱眉道:“没听见我方才的话,让你回房歇着去呢?” 沈恒这才应了一句:“那娘、大嫂,我就先回房了啊。”,也离开了。 姚氏脸上已是白一阵青一阵,心里很后悔自己的冲动,可那股火真的压不下,只能讷讷道:“娘,我这两日身体是有些不大舒服,想是秋燥的缘故?但您放心,我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到底是婆婆,还是个能干有威信的婆婆,姚氏心里还是有几分憷路氏的。 路氏淡淡笑道:“身体不舒服就回房歇着吧,家里的事儿还有你二弟妹和四弟妹,再不济了,还有我呢,你就别操心了。” 说完上前牵起沈松,“小松,你二姑上次回来带的点心还有些没吃完,你跟奶奶去拿了,去分给弟弟妹妹们吃吧。”,不待姚氏再说,也转身径自去了。 姚氏看着祖孙俩的背影,心里越发懊恼了,不是早上才答应了二弟妹,要冷静的吗? 然懊恼之余,又有几分痛快,几分希望,她都憋屈成那样儿了,还不能让该知道的人多少知道一些了?指不定他们知道后,自己也觉得没脸了,就让她心愿达成了呢……她还是别做梦了,谁会主动把做牛做马供养自己的人推开啊,又不是傻了疯了! 姚氏狠狠吐了一口气,扭身回了自家屋里去,反正婆婆都发了话,让她回房歇着了,她又何必再傻乎乎的累死累活。 吃过午饭刷了碗,季善见大家都回房休息去了,自己才也回了房去。 就见沈恒正坐在书桌前发呆,季善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上前轻声道:“沈恒,要不要与我说会儿话?有些话你不得不憋在心里,不能与旁人说便罢了,与我说却是无碍的,我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说出来后,我虽然未必能帮上你的忙,但你心里应该能轻松些。” 方才吃午饭时,她都能感觉到气氛一直怪怪的,无论是姚氏宋氏,还是沈石沈河,都要么心不在焉,要么各种不自然,连带沈九林路氏也是几乎没开过口说话。 以致从头到尾的气氛都是沉闷而压抑的,连孩子们都似有所觉般,吃完饭便去院子里玩儿了,沈恒可能怎么感觉不到? 沈恒应声回过神来,却是强笑道:“多谢季姑娘关心,我很好,没什么要说的啊。倒是你,娘方才不是说要教你裁剪衣裳吗,你快去吧,不用管我了。” “可是……”季善还待再说,见沈恒已经偏过了头去,明显不愿再多说。 只得暗叹一声,拿了之前路氏给她的那匹布,找路氏去了。 接下来几日,沈家的气氛都怪怪的,所有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若非必要,几乎都懒得开口,弄得孩子们也都没有之前那般活泼了。 季善憋闷得难受,其实约莫猜得到矛盾究竟在哪里,也觉得其实不难解决,但这个口显然不能由她开,她一个外人,也没那个资格开这个口,遂只能缄默于心。 这日午后,季善正问沈恒要不要睡会儿午觉,姚氏的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四弟、四弟妹,我有几句话想与你们说,能进来吗?” 季善心里一“咯噔”,忙看向了沈恒。 就见沈恒已经闭上了眼睛,但吐了一口气后,他的眼睛就睁开了,道:“当然可以进来,大嫂请进。” 姚氏遂笑着进了屋里,只是她脸上虽在笑,笑意却分明未抵达眼底,眼里也满是血丝,人也憔悴了许多,隐隐给人以一种诡异的脆弱又疯狂的感觉。 季善忙笑着请她坐,“大嫂请坐,我给您倒杯水吧?” 话音未落,姚氏已摆手道:“不用了四弟妹,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四弟,其实我这会儿过来,是有一件事想求四弟,还望四弟能答应我。” 沈恒点头,“大嫂请说,我若能做到的,自然不会拒绝大嫂。” 姚氏强笑道:“那、那我就直接说了啊?四弟,是这样的,你侄儿侄女们也一天天大了,尤其小松,也到进学堂的年纪了,我就想着……” “大嫂!” 季善猛地出声打断了姚氏,“相公身体还没复原,您有什么话,不如我们出去,您告诉我吧?我既是相公的媳妇儿,夫妻一体,他能做的主,我自然也能做,大嫂不如把你的请求告诉我,我先看看能不能做到,若能当然最好,若不能,我们还可以请爹娘做主嘛,大嫂说是不是?” 沈恒却道:“季……娘子,就让大嫂说吧,我身体没事儿的,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只管放心。” 说完看向姚氏,“大嫂,请说吧。” 季善还想再说,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 脓包已经长大化脓,如今挑破的确会很痛,但若不挑破,任其再长下去,到最后坏死的便不只是化脓的那一块儿,而是整个全部了! 姚氏已支支吾吾又开了口:“四弟,其实咱们家跟、跟村里其他人家比来,的确日子算好过的,可谁的肚子痛谁自己知道,这些年爹娘既要为六个儿女婚嫁,又要养活家里这么多口子人,还、还要供你念书,加上此番……要说家里能有多少积蓄,我虽不当家,却也大概能猜到肯定没多少。” “这、这不是小松小柏他们都大了吗,我既生了他们一场,肯定还是盼着他们能好,至少要比你大哥强,不用一辈子累死累活在土里刨食的,所以、所以就想着,你能不能、能不能去与爹娘说、说……” 第三十二回 答应 姚氏支支吾吾的说到这里,在沈恒和季善两个人四只眼的注视下,终究还是说不下去了。 这要她怎么说得出口啊,虽然来之前她已下了狠心,今日一定要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要是老四不答应她,她就、就跪在他面前不起来了。 可真事到临头了,她才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口,这万一她好容易说出口了,却把老四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公婆和丈夫可都不会饶了她,她就真的只能被休,只能去死了。 她是给孩子爹放了狠话,一定会死给他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想死,想活的…… 念头还没闪过,就听得沈恒冷清道:“大嫂是想让我去与爹娘说……分家吧?好,我待会儿就去找爹娘说,一定会让大嫂得偿所愿,不用再被我拖累的。” “啊?”姚氏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都还没说呢,老四怎么知道她想分家的?关键他、他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这么大的事,他都不用考虑一下的吗,不会是糊弄她的,打算先把她糊弄走的,再去公婆和丈夫跟前儿告她的状吧? 季善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沈恒的表现让她知道,他心里其实也什么都明白,然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和以往看小说了解到的一些常识来看,“父母在,不分家”,这个时代的人都将分家看得很重,任谁遇上了,都得考虑再考虑,斟酌权衡再三,一家人商量再三,甚至还会牵涉到族里。 可如今沈恒却直接把姚氏说不出口的话替她说了出来,还一口就答应了她,压根儿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不给自己考虑的余地。 季善倒是觉着分家算不得什么大事儿,现代社会好多独生子女婚后且要跟父母分开住呢,以她的私心,甚至觉着现下就能分家是好事儿,至少接下来几个月,她能过得自主些,畅快些了。 但季善怕沈恒回头会后悔,他脸白得实在有点吓人;也怕沈家会因此散了,沈九林与路氏会因此伤心,他们显然都很看重这个大家庭的和睦完整,肯定也以为儿子儿媳们都跟他们一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结果却…… 季善忙开了口:“沈……相公,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不必再考虑,我心意已决。”沈恒抬手打断了她,随即看向仍出于呆滞状的姚氏,“大嫂,我说我答应你会去与爹娘说分家的事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姚氏这才大梦惊醒般回过了神来,忙摆手道:“没、没、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四弟,你、你不会是哄、哄我的吧……” 幸福也来得太突然、太容易了,就跟天上掉银子一样,实在让她没法不怀疑啊! 沈恒沉声道:“我哄大嫂做什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嫂只管放心就是。这些年都是我拖累了爹娘,拖累了兄嫂侄儿们,我心里也一直很过意不去,虽说‘父母在,不分家’,但分了家后,大家一样是爹娘的儿女,该孝顺的一样孝顺,大家也一样是一家人,守望相助,血浓于水。所以我待会儿一定会去与爹娘说,也一定会让爹娘同意的,大嫂若是没有其他事了,就请放心离开吧。” 姚氏听不大懂沈恒那些文绉绉的四匹马什么的,但他的意思她还是全明白了。 因见沈恒的脸越来越白,嘴唇也是越来越白,心里的狂喜到底还是被担心和害怕取代了几分,惟恐沈恒因此有个什么好歹。 忙讪笑道:“四弟,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我也盼着你好,盼着咱们家越来越好的,可……可小松小柏一天天都大了,我当娘的,实在没法不为他们想,尤其瞧得四弟读了书后,这般的斯文,说话做事都与你几个哥哥大不相同,我就更想他们也念书了……还望四弟千万别恨我,若只有我自己和你大哥,我真的再苦再累都不怕,可……” 沈恒抬手打断了她,“大嫂别说了,我心里都明白,也一直觉得愧对家里所有人,怎么可能恨大嫂?我对你,对家里每一个人都只有感激,就算有恨,也只是恨我自己不争气,所以大嫂尽管放心,你担心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姚氏脸上的狂喜这才再也掩饰不住,“真的吗,四弟,你真的这样想吗?我、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我……你放心,就算分了家,我们也还是一家人,以后你和四弟妹需要帮忙了,我和你大哥能帮上的,肯定会帮的。你二哥二嫂和三哥三嫂肯定也是一样的,你放心……” 季善再也忍不住开了口:“大嫂,相公身体还没复原,你若没有别的事了,就先回去,好吗?我要扶相公去床上躺一会儿了。” 再让她哔哔下去,沈恒都要倒了好吗,怎么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已经得了便宜还非要卖乖呢! 姚氏这才发现季善的脸色很不好看,暗自冷笑一声,不怪她不高兴,马上就没人做牛做马养着他们四房了,换了谁能高兴得起来的? 可惜老四都答应了,她再不高兴也是白搭,沈家现在也还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姚氏实在太高兴了,便也懒得与季善计较了,道:“那四弟,我就先回屋去了啊,你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别忘了去、去……” 沈恒“嗯”了一声,“大嫂放心,我不会忘的。娘子,你送一送大嫂吧。” 季善点点头,“大嫂,我送你出去吧。” 姚氏忙笑道:“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四弟妹还是留下照顾四弟吧,那我先走了啊。” 季善没接话,却还是把她送出了门外,说了一句:“大嫂慢走。”,才折回了屋里。 就见沈恒已坐在桌前,以手托着头,闭着眼睛正大口喘气,脸色也不再是方才的面白如纸,而是潮红得不正常。 季善心里一紧,忙上前关切道:“沈恒,你没事儿吧?要不要给你请大夫去?你千万别激动,也别难过,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可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风浪算得了什么?再说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陪着你呢,你说是不是?” 第三十三回 没那么脆弱 沈恒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季姑娘,我没事儿,缓缓就好了,不用请大夫,你别担心。” 季善怎么可能不担心,又道:“真的不用请大夫吗,我看你脸色很不好。不然,去床上躺会儿?” 沈恒睁开眼睛,“我坐会儿就好了,我也没你想象的那般脆弱。毕竟嫂子们想分家不是一日两日了,很久以前我便有所察觉,这几日就察觉得更明显,心里早已有准备了,所以真事到临头了还好,我虽难过,却至少打了一多半的折扣,很快就能好了。” “很久以前?”季善皱眉。 但转念一想,自己才来季家半个月而已,便已察觉到姚氏宋氏言语行动间的异样,约莫猜到她们想干什么了,何况沈恒还与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自然只会比自己察觉得更早、更多的。 甚至指不定,她们早当着他的面儿,指桑骂槐过不知多少次,或者“无意”让他听见她们的一些话不知道多少次了…… 季善想了想,道:“那你真的想分家吗,你一旦真去向爹娘开了口,只怕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爹娘也肯定会很伤心的。本来你身体就还没复原,过了年又要下场参加府试了,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有那么多事,只怕会应接不暇,分散精力,要不,我去与大嫂说,先缓几个月,等你考完了再分家也不迟?” 本来他心理承受能力就不好,瞧着又是个重感情的,一旦真让这个家因为他散了,他心里不定又得增加多少压力,那她纵是再厉害,只怕也没法助他考中秀才。 自然也不用说什么以后了。 沈恒却是摇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迟早要分的,早几个月晚几个月,也没什么差别了。何况大嫂今日都已破釜沉舟了,怎么可能答应再缓几个月?我翻了年就要下场,正是花银子的时候,换了你,愿意再白白多花一笔银子吗?” 顿了顿,“其实方才听大嫂终于把话说出来了,我也终于把话说出来了,我这会儿心里反倒轻松了不少,就是想着爹娘肯定会很难过,心里有些不好受罢了。但只是分家而已,大家一样是爹娘的儿女,一样会孝顺他们,大家说到底也还是一家人,想来爹娘很快能接受的。” 季善听他的确是深思熟虑过的,而非一时冲动,方心下稍松,道:“既然你已经考虑清楚了,那我也不多说了,就是爹娘那儿,你怕是得缓着点儿说,还要防着他们万一不答应分家……其实你方才在大嫂面前,大可不必把话说那么满的,你已经答应了她去做,可能不能做成,又不是你说了能算的。” 沈恒苦笑道:“我若只是去跟爹娘说了,却不尽力去做成,家里的人心一样已经散了,今后再别想和睦,哥哥嫂子们夫妻之间的情分,只怕也要受损,又是何必?这些年几个哥哥,尤其大哥二哥为了我,是真付出了良多,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们夹在中间难做。” 这几日大哥二哥的恍惚与煎熬他又不是没看见,一边是爹娘手足,一边却是妻子与亲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季善一想也是。 若沈恒只是提了分家,却最终没能分成,沈九林与路氏肯定要恼上姚氏和躲在姚氏背后不停撺掇她的宋氏;同样的,姚氏与宋氏也会恼上沈恒甚至沈九林路氏,由此长幼夫妻都失和,沈家就真要乱套了,还不如直接分家。 她缓缓点头道:“那你好生与爹娘说吧,摆明利害关系,想来爹娘都会同意的。就是村里有这样的先例吗,村里的人不会说咱们家什么吧?” 沈恒道:“这样的先例虽少,也不是没有,村里的人说上几日,应当就不会说了。只是一点,我这些年花了家里不少的银子,因为常年读书,于农事那些也的确不擅长,所以若是分家,大哥是长房,理当占大头且不说,二哥三哥两房我却是没脸与他们要一样多的,届时怕是要委屈季姑娘,跟着我过一阵子的苦日子了,还请季姑娘千万见谅。” 季善一摆手,“嗨,我还当什么呢,难道日子再苦,还能比我之前在季家时苦吗?何况我相信苦只是一时的,等你考中了,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反正相比现代,她在这个时空衣食住行哪哪儿都是一个字“苦”,自然也没有必要细究那苦到底是九分,还是十分了。 沈恒见季善是真不在意,方心下稍松,道:“季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爹娘吧。” “现在?”季善皱眉,“你要不还是先躺一会儿再去吧,你脸色真的不好,便是爹娘见了,也一定会担心的,横竖也不差这一时三刻。就这么定了,我扶你去床上吧。” 沈恒心里的确很难受,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是另一回事,谁又真能把理智和情感绝对分开呢? 遂点头道:“那好吧,我躺一会儿再去见爹娘。季姑娘也休息一会儿吧,不用扶我了。” 说完站起来,慢慢走向了他自己的床。 季善见他脚步身形都还算稳,想着这事儿的确只能他自己承担多半,自己其实帮不上什么,也就不再多说,看他躺好后,自己也到自己床前,拉好帘子躺下了。 再说姚氏欣喜若狂的出了沈恒的房间,刚回到厨房,宋氏便忙忙迎了上来,“大嫂,怎么样,四弟他、他答应了吗?不对,你回来得这么快,这么点儿时间,够说几句话的,他是不是没有答应你?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的,他巴不得我们给他做牛做马一辈子,巴不得把我们都活活累死,他怎么那么黑的心!” 姚氏见宋氏话才说一半,已快要炸了,忙道:“不是不是,二弟妹你先别急,四弟他答应我了。而且我根本还没把‘分家’两个字说出口,他就先说了,说答应我,还说一定会让爹娘同意分家的……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事情没办成的吗,要是没办成,我这会儿还笑得出来?我哭都来不及了!” 第三十四回 幕后军师 “哈?他答应了?”宋氏的声音越发高了八度,脸上的愤怒也霎时都变成了狂喜,“真的吗,大嫂,你没骗我吧……” 姚氏忙捂了她的嘴,没好气道:“你小声一点,巴不得全家都听见是不是?四弟是答应了我会去与爹娘说分家,可这不是还没去吗,万一……你这不是叫花子欢喜打烂沙锅呢?” “唔唔唔……”宋氏忙摆手,示意她不会再激动了,让姚氏松开她。 姚氏这才松开了她。 宋氏立时压低声音道:“大嫂,你刚才说老四答应了分家,还说他一定会让爹娘同意分家,是真的吗?这也太顺利了吧,他到底怎么想的,会不会是糊弄你的啊?我这心里是又欢喜,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啊!” 姚氏道:“我刚才也担心他会不会是哄我的,但他说什么大丈夫说了的话,四匹马也追不回来,让我只管放心,我瞧着也不像是哄我的样子。他还说这些年拖累了全家,他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早就不想这样了,等分了家后,大家也一样是爹娘的儿女,也仍是一家人……我看他的样子,应当不是哄我的,他也从来不骗人二弟妹是知道的,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宋氏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听大嫂这么说来,他应当不是骗你的。那就真是太好了,只要他肯去跟爹娘说分家,他还答应了你一定会说服爹娘,那这事儿怎么也有七八分的把握了,回头大哥再是不愿意,也没有用的。还是大姐这个法子好啊,我们去找大姐真是找对了!” 过去几日,姚氏又与沈石哭闹过几场,沈石却还是没答应她去与沈九林夫妇说分家的事,哪怕多了沈河劝他,他也没松口。 姚氏又气又恨又绝望,好几次都差点儿把裤腰带扔到了房梁上去。 还是宋氏好说歹说劝住了她,“如今好歹我男人站到我们一边了,已经比之前好了是不是?我们再去见一见大姐,看大姐肯不肯站在我们一边,若大姐也肯帮着我们劝一劝大哥,没准儿大哥就也肯了呢?” 妯娌两个日前遂借口去镇上买针线,偷偷去见了沈桂玉一面,把事情与沈桂玉说了。 万幸沈桂玉想也不想便与她们站在了一边,直言:“这人心天生就是偏的,像我们家,都是自己亲生的,我公婆还更偏心小儿子呢,何况还不是亲生的?要我说,这家早就该分了,不然等到将来家都让老四给败光了,你们哭都没地儿哭去!大哥也真是,叫她娘叫久了,就真当她是我们的娘,忘记我们是有亲娘的了?真跟亲娘一样,怎么她儿子女儿就念书的念书,嫁童生的嫁童生,咱们兄妹四个却累死累活呢!” 又给二人出了个主意,“大哥不肯分家,那就先不劝大哥了,直接去找老四啊。你们是嫂子,又哭又求的,再不济了,跪下磕头也成,老四一个做小叔子的,脸皮还薄,见你们那样,除了同意去跟爹娘说分家,还能怎么着?那事情至少也成一半了,不比你们跟大哥死磕强得多啊?” 姚氏与宋氏一想这个主意没准儿还真成,于是辞了沈桂玉,回了家来。 只是到底什么时候去找沈恒、去求沈恒,妯娌两个都拿不定主意;事到临头,宋氏也有些退缩了,怕沈恒回头有个什么好歹,公婆和丈夫都不会饶了她,她娘家可比姚氏娘家还不如,她也只有一个儿子,腰杆比姚氏软多了。 且分家的大头又不是他们二房占,说到底还是长房占大头,且她男人已经松口了,他们二房也算出了大力了…… 是以上午姚氏与她说,打算午后就去找沈恒时,宋氏支支吾吾半天都没句准话,“要不,还是大嫂一个人去吧?我们都去,动静也太大了,万一把全家都引了去……还是悄悄儿求四弟的好,万一他同意了,当然就最好,万一他不同意,事情也还有余地……至多、至多回头劝爹娘时,我让我男人出大力就是了……” 把姚氏气了个倒仰。 偷奸耍滑的东西,又想得好处,又不想出力,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可姚氏实在太想分家了,都快想到要魔怔的地步了。 且她这次与丈夫连日哭闹吵架,夫妻间的情分都快要磨光了,若到头来,是家也没分成,夫妻情分也没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两头空,那就真是亏大发了。 姚氏只能忍下满肚子的气,赶在午后这个全家都在各自房里的点儿,抱着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决心,去了沈恒屋里。 万幸她这一趟没白跑,结果比她预料的还要好,不然…… 所以心里高兴归高兴,这会儿面对宋氏,姚氏还是忍不住恼怒,皮笑肉不笑道:“大妹的法子的确好,找大妹也的确找对了,就是二弟妹实在让我寒心,明明一开始说得好好儿的,事到临头你却变了卦,叫我以后还怎么敢相信你?也就是老天保佑,让事情成了,要是没成,反倒闹得全家都知道了,我要么被休要么只能去死时,二弟妹只怕连泡都会冒一个吧?” 宋氏被她说得讪讪的,片刻才道:“大嫂,我不是……我真的只是想着我们都去的话,一旦闹起来,肯定全家立刻都知道了,那事情就真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你放心,爹娘肯定不会四弟一说分家就同意的,但如果我男人也说要分家,我们再一哭一求,我真的觉得肯定就能分成了,后边儿我们真的会尽全力的,大嫂就看在结果比我们想的还要好的份儿上,别跟我计较了吧?” 姚氏闻言,这才没有再说。 反正很快分了家,大家就是两家人了,姓宋的就算再偷奸耍滑、再爱只想占便宜不想出力也有限了,她且忍她最后一次! 妯娌两个遂又是欢喜,又是紧张的密切注意起四房的动静来。 等到终于看见沈恒与季善一前一后走向了正房去见沈九林夫妇,二人才不约而同吐了一口长气。 但随即那口气又提了起来,手心里的汗也更多了,光老四真去见公婆了有什么用,得公婆最终同意分家才成啊! 第三十五回 爆发 沈九林与路氏刚歇了中觉起来,就见沈恒与季善过来了。 路氏立时满脸的笑,“恒儿,善善,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有什么事儿吗?这两日恒儿瞧着脸色又好了不少,都是善善你的功劳。” 季善忙笑道:“娘别夸我了,我什么都没做,是相公自己底子好,也是娘把他照顾得好。” 沈恒见路氏还要再说,赶在她之前开了口:“爹、娘,我这会儿过来,是有一件正事与你们说,我们去堂屋说话儿吧?” 沈九林见他满脸的严肃,与路氏对视一眼,脸上的笑都淡了很多,片刻才道:“好啊,那就去堂屋吧。” 一家子遂鱼贯去了堂屋里,各自落了座。 沈恒早就已决定要快刀斩乱麻了,见爹娘落了座,便开门见山道:“爹、娘,我有一个想法。虽说老话说‘父母在,不分家’,但‘树大分枝,人大分家’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就想着,要不爹娘趁早把家给分了吧,如此……” “你说什么?” 话没说完,已被沈九林给怒声打断了,“沈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老子我和你娘还没死呢,分什么家,你是觉得我们家名声太好,巴不得给弄臭了,巴不得全村儿的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儿呢?你给我出去,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以后也不准再提一个字,出去!” 倒是路氏,虽也满脸的惊怒,还能低声劝沈九林:“他爹,恒儿也是这么大的人了,他既然把话说出了口,肯定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你好歹听他把话说完了,再生气也不迟啊?” 季善忙也附和:“是啊爹,相公肯定深思熟虑过的,您好歹听他把话说完啊。” 沈九林这才冷哼一声,“好啊,我就听你把话说完,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沈恒抿了抿唇,道:“爹、娘,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我们兄弟四个分了家,依然是二老的儿子,依然会一如既往的孝敬二老,也依然是骨肉手足,会守望相助一辈子的。这些年我因为念书赶考,着实让爹娘和兄嫂们都费了不少心,也着实花费了家里不少的银子,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便是前番病倒,也是因为怕这次又再失利,实在无颜面对爹娘和兄嫂们,才会……,所以我真的不想再拖累爹娘,不想再拖累兄嫂和侄儿们了,还求爹娘能成全。” 说完,便滑到椅子下,就地跪下了。 季善见他跪下了,想着所谓的“夫唱妇随”,也只能跟着一起跪下了。 沈九林已是脸红脖子粗,胸脯也是剧烈起伏个不停,咬牙道:“老四,你无缘无故不会说这些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告诉我,是不是谁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谁逼你了?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家就只有老子一个人说了能算,其他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喝命季善,“老四媳妇,你立刻去院子里,把全家人都给我叫到堂屋来,老子倒要看看,当着老子的面儿,还有谁敢想东想西,挑五挑六的!” 季善闻言,一时不知该不该听沈九林的,只得拿眼去看沈恒,见沈恒一直低着头,只能又看路氏。 直至见铁青着脸的路氏冲她点了头,她才起身出了堂屋,叫全家人去了。 或许是早就察觉到了连日来家里涌动着的暗流,心里下意识紧张着,亦或者自己就是那暗流的制造者参与者,难免会心虚,会草木皆兵。 季善才在院子里一叫:“爹让哥哥嫂子们立刻到堂屋有话说。” 从沈石沈河到姚氏宋氏再到温氏,便都从各个方向各个房门后出来了,一起走向了堂屋,只不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姚氏宋氏是惊喜中夹杂着紧张,沈石沈河是惊疑紧张加心虚,温氏则是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季善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先一步折回了堂屋:“爹,兄嫂们都来了。” 沈九林红着脸喘着气没说话,待儿子儿媳们都进了堂屋后,方沉声道:“老三媳妇,老三说他今儿什么时候能回来了吗?前几日他不是都回来得挺早,今儿怎么还没回来?” 温氏忙细声道:“爹,相公这阵子活儿少,所以能回来得比往常早些,早间他说了今儿也会早些回来的,算着时间应该快了。” 她这些日子老觉得浑身痛,沈树心痛她,都是一早出门,做半天的活儿就回来陪她,只不过这一点万不能让公婆知道了,不然肯定得认为她娇气。 沈九林脸色仍然十分难看,“老二,你去外面看看你三弟回来了没……” 话没说完,就听得沈树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爹、娘,我回来了——” 倒真是挺巧的。 温氏忙扶着腰出了堂屋,果见沈树已进了院子,她忙冲他招手:“相公,爹娘和大家伙儿都在堂屋里。” 沈九林等沈树和温氏都进了堂屋后,才一一扫过一众儿子和儿媳的脸,冷笑着开了口:“这些日子你们当中有些人一天天的挑五挑六,想东想西,以为老子不知道是不是?老子今儿就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儿,把话撂这里了,老子和你们娘还没死,这个家便只有我们两个老东西能做主,只有我们两个老东西能说了算!” “所以一个个的趁早打消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的好,否则,我当初能给自己的儿子娶回媳妇来,如今一样能再给他们娶一个回来!再不然,也可以一起给老子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越说越严厉,到后面已是声色俱厉,说到‘当初能给自己的儿媳娶回媳妇来,如今一样能再娶一个回来’时,看的是姚氏宋氏和温氏,说到‘可以一起给老子滚蛋’时,则看的沈石三兄弟,分别警告的是谁,又为什么警告他们,已是不言而喻。 姚氏和宋氏的脸立时惨白如纸,人也是摇摇欲坠。 果然老四答应了她们又有什么用,公婆不同意,便什么都白搭,而且这么多年了,公公的脾气她们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那真是只要他决定了的事,谁都改变不了……怎么办,现在她们该怎么办? 第三十六回 那就一起滚 不止姚氏宋氏脸色难看,沈石沈河的脸也是白一阵青一阵的。 果然爹娘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没说而已,都是他们当儿子的不好…… 只有沈树每日待在家里的时候最少,温氏又自来不是个会与他说那些是非的,一时间有些搞不清状况,且也想缓和一下堂屋紧张的气氛。 见众人都不开口,遂自己笑嘻嘻的开了口:“爹,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严肃,这么凶啊?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可不能随便动气,万一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沈九林闻言,正要说话,一旁早在兄嫂们进来前,已在沈九林的喝命下由跪改站的沈恒已先开了口:“三哥,是这样的,我刚与爹说了‘树大分枝,人大分家’,所以提出想要分家,也省得再连累兄嫂和侄儿侄女们,爹一时有些想不转,所以才会动这么大的气的……” “你说什么?分家?” 沈树攸地拔高了声音,心里该明白的都差不多明白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还不明白?不怪爹生气,连我也要生气了,咱们家好好儿的,老少上下都和和美美的,为什么要分家?你简直就是脑子进水了,今日就算了,念你刚好起来,大家都当没听过你方才的话,再有下次,不用爹打你,我先打你!” 又劝沈九林:“爹,四弟读书读傻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兄弟可从来没想过要分家,也从来没觉得他连累了我们,是不是啊大哥二哥?” 沈石沈河被点了名,纵再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会儿也必须得开口了。 沈石因先道:“是啊爹,我们兄弟都从来没想过分家,没觉着四弟是负累,您别生气了。”说完狠狠瞪了姚氏一眼。 沈河也跟着嗫嚅,“爹,您别生气了……” 沈九林脸色这才好看了不少,沉声道:“既然大家都没想过分家就好,‘家和万事兴,人多力量大’,咱们家要不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和和美美的,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过?所以无论谁想要让这个家散了,老子都不会对他客气,都听见了吗?” 沈石三兄弟和温氏忙都应了:“听见了。” 姚氏与宋氏却没应,沈九林便又看向了二人:“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没听见我方才的话是不是?要不要我再给你们重复一遍啊?” 宋氏吃不住沈九林的威压,吞了一口口水,小声应道:“听、听见了,不用爹再、再重复了……” 姚氏却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了,直挺挺的道:“爹,我知道您方才的话都是说给谁听的,我也知道您和娘有你们的考量。可我也是当娘的人,我也有我的考量,我也要为我自己的儿女着想啊!” 越说越快,“四弟念了这么多年书,花的银子都够买几十亩田地了,他要是念出来了还罢了,一家子总能跟着沾光。可他至今也没有念出来啊,还自己把自己吓得大病了一场,又花费了一大笔银子去,总不能他念一辈子,家里也供他一辈子,一家子这辈子都给他当牛做马吧?小松小柏都一天天大了,我当娘的也想他们能念书,想他们将来能跟四弟如今一样斯文,能跟他们的两个姑父一样,能活得体面一些,难道我有错吗?爹,四弟是你们的亲骨肉,小松他爹、小松小柏也一样是您的亲儿子、亲孙子,您不能只顾手心,就不顾手背了啊!” 不但自己连珠带炮的说了一大通,说完还不忘拉宋氏下水,“二弟妹,你不是天天都鼓动我分家,不是说只要我去求动了四弟,回头劝爹娘答应时,你和二弟肯定出大力吗,怎么现在却在一旁装傻充楞,不肯出来跟我一起求爹娘了?你和二弟要是再当缩头乌龟,我回头若真被休了,肯定只有去死,那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宋氏让姚氏说得脸色跟开了个染坊似的,什么颜色都有。 片刻之后,她猛地也上前一步,跪在了宋氏旁边,道:“爹、娘,大嫂方才说的话,也是我与小梧他爹想说的,我们自己累死累活便罢了,却不想让我们的孩子也跟我们一样,这辈子都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请爹娘就成全了我们吧,就算分了家,我们一样是你们的儿女,该孝顺你们的,也一样会孝顺,跟现在绝不会有任何差别的,求求爹娘了!” 一边说,一边还拉了沈河一道跪下,“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明明就答应了我的,我们明明就说好了的,你倒是说话呀!” “我、我、我……”沈河却低着头支吾了半晌,都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肯与姚氏宋氏跪到一起,已足以说明他的态度,说明他是跟谁站到一边的了,不然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岂是宋氏一个女人轻易就能拉跪下的? 说到底还不是他心里愿意。 沈九林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胸脯也是剧烈起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极反笑道:“好啊,既然你们都不想待在我沈家了,那就立刻都给我滚吧,姚氏滚回你们姚家去,宋氏滚回你们宋家去,你沈河也跟着她一起滚回宋家去,我倒要看看,宋家肯不肯给你们一碗饭吃!” 说完看向一旁早已呆住了的沈石,冷笑道:“你呢,要不要也跟了姚氏一起去姚家?要去就立刻给老子也滚,老子就当这辈子没养过你们这两个儿子,当二十多年前,压根儿就没生过你们!” 这话实在太重,不但沈石唬得“噗通”一声忙跪下了,屋里本来还站着的其他人也跟着跪下了。 路氏却忽然面无表情的起身上前,把正艰难捧着肚子要往下跪的温氏搀了起来,“老三媳妇,你就别跪了,还是坐着吧。” 待温氏满脸感激的向她道了谢:“多谢娘体谅。”,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后,才也坐了回去。 第三十七回 怕耽误孩子是假,分家才是真 沈树见状,忙也满脸感激的向路氏道谢:“多谢娘体谅。” 妻子这一胎来得不易,怀得也辛苦,万不能出任何岔子,幸好娘始终这么的细致周到。 路氏却仍是面无表情,再没说过一个字,只觉彻骨的心寒,果然不是亲生的终归不是亲生的,她就算把心都掏出来了,又有什么用? 沈九林已又在逼问沈石:“沈石,你是不是也要跟了姚氏去姚家,你倒是说话啊!” 沈石满脸的挣扎痛苦,半晌才艰难开了口:“爹,您别生气,我、我、我真的没想分家,我会骂姚氏的,您别……” “爹!” 沈河直接打断了他,“我知道您生气,可今天您再生气我也要说!难道只有四弟才是您的儿子,我们就不是了?我们也是人,一年到头来做牛做马也会累,也会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过上好日子啊,您为什么一心供四弟念书,不就是希望他中秀才,自己风光体面,家人族人也跟着沾光吗?您是当爹的,我也是啊,只是想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念书的机会,我有什么错?大哥又有什么错,您不能偏心到这个地步吧!” 沈九林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立马打断你的腿!” 沈石与沈树忙也都劝他:“老二,你就少说两句吧!” “二哥,你没见爹都气成这样了,你就别说了!” 却换来沈河的怒怼,“大哥,你就别当你的烂好人,老想着和稀泥了,你不只是沈家的长子,你还是三个孩子的爹啊,你生了他们,就得为他们着想!老三,你也给我闭嘴,反正你孩子还在肚子里,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也不缺钱,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怼得沈石沈树一时都没了话,才看回沈九林,继续说道:“爹,我知道供一个秀才出来不容易,咱们全镇拢共才几个秀才呢?四弟还是我们的亲弟弟,我们当哥哥的供他也是理所当然。可四弟他明显、明显供不出来了啊,第一次紧张便罢了,第二次还晕倒,这次更好,还没到下场的时候呢,已经把自己吓成了那样,不是我看扁他,他只怕真的没有那个命。既然如此,家里又何必再浪费银子,他又何必再为难自己呢,趁早改行,像大姐夫那样,去镇上给人当账房,或是做的营生,一样能活人的啊!” 沈九林气得浑身直哆嗦,“你竟然咒你四弟供不出来,说他没有那个命,这是你当哥哥的该说的话吗,老子打死你!” 说着抄起桌上的旱烟杆,就往沈河挥去。 唬得沈石沈树和沈恒忙上前抱住了他:“爹,您消消气,消消气……老二/二哥都当爹的人了,您好歹给他留点面子……” 沈河却仍是梗着脖子,“爹,我又没说错,全家人心里都明白的事实,您今天就算打死我,我还是要这么说。既然念书的路已经走不通了,为什么不让四弟趁早换一条路走,也给家里的孩子们一个机会?说不定孩子们将来能完成爹的心愿,中秀才,光宗耀祖呢?” “那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你们都给老子松开,滚开!”沈九林闻言,大力推甩起抱着他的沈石兄弟三个来。 路氏却忽然开了口:“他爹,你冷静些,先坐下,我有话说。” 沈九林自来敬爱妻子,听得她发了话,虽仍怒不可遏,还是依言坐回了位子上。 路氏这才又道:“大家也都起来坐回去吧,一家人喊打喊杀的做什么,没的让人听见了笑话儿,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了就是……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吗?” 众人闻言,这才都相继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路氏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了一遍,方开口道:“我方才听老大媳妇和老二、老二媳妇说了半天,其实真正担心的,是孩子们都到念书的年纪了,怕耽误了他们一辈子?这事儿不难办吧,小松最大,开了年就可以去学堂了,一年下来按他四叔当初的例子,三两银子应当尽够了。至于小柏小梧,在他们去学堂之前,他们四叔一样可以教他们认字写字,小松如今认得的几百个字,背下的三字经百家姓,不都是他四叔教的吗?” “家里这些年因为老四念书,的确花了不少银子,却也仍有积蓄的,加上你们各房的体己,要供孩子们念七八十来年书,问题应该还是不大的,等七八年后,指不定老四早已中了秀才,家里日子也早已更好过了呢?怎么就到非分家不可的地步了!还是你们怕耽误了孩子是假,想要分家才是真?” 路氏深知“后娘难为”的道理,这些年扪心自问,是真将一碗水端平了的,对儿媳们也从不刻薄,反倒多有宽容,平常除了家里大的收益,像儿媳们做针线或是儿子们农闲时去做几日短工、帮工得来的钱,从来没让他们上交过一文,都由各房自己收着。 再加上几个儿媳的嫁妆私房,多的不说,各房十来两银子,应当都是拿得出来的。 这搁村里哪家能有这样的事儿? 就更别说儿媳们一旦有孕,家务事便都不用做了,每日还至少保证一个鸡蛋,顿顿吃饭也尽量捡好的给她们吃,她们坐月子时,她也都是悉心照料,带孙子孙女时再累也无怨无悔了。 可惜如今看来,好心未必就能换来好报…… 本就因沈九林的强势,开口就是直接让她们滚而又慌又怕的姚氏宋氏让路氏问得越发的惊慌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路氏才好,只得低头装死。 路氏却不肯就这样让她们蒙混过关,直接点名道:“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到底是怕耽误了孩子,还是想分家,总得把话说清楚了,我和你们爹才好做决定不是?” 这下妯娌两个不开口也不行了,只得结结巴巴道:“我们是怕、怕耽误了孩子,但、但……” 路氏讽笑道:“但怎么样?说啊,怎么不把话说完?是不好意思说吧,没事,我来替你们说,你们怕耽误了孩子,但更想分家,对不对?” 第三十八回 强扭的瓜不甜 “不、不是的,娘,我们只是、只是……”姚氏宋氏越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眼下的情势显然不能承认她们的确想分家,公公刚才气成那样,没准儿真做得出让她们滚的事; 可如果她们说不是想分家,只是怕耽误了孩子,以后公婆便大可抓住这一点,十年八年都不许分家,那她们这些日子所受的煎熬所做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以后也只能继续给四房做牛做马下去了? 妯娌两个只得求救般的看向了各自的丈夫,盼望他们能替她们分说几句。 可惜姚氏换来的只是沈石的怒瞪。 他明明还没同意她分家,她就先把事情闹开了,弄得爹娘也生气,家里也乱了套,实在可恶! 好在沈河仍跟宋氏站在一边的,接收到宋氏的眼色,便瓮声瓮气的开了口:“娘,我们的确不只是怕耽误了孩子,更想分家,但我们这也没错吧?四弟这些年从没下过地,全镇有几个大小伙子像他这样的,您看看我的手,再看看我的脚,一年到头都裂着口子,到了冬天更是一不注意就流血了,痛得我恨不能把手脚都砍了才好!就这样,以前我也没想过要怎样,只想着等四弟中了,自然一切都好了。” “问题四弟他已经考了两次,第三次还没考,就已经吓倒了,哪还有希望啊?总不能明知道银子只能打水漂,还把银子往水里扔吧?爹娘是他的爹娘,望子成龙,愿意扔那个银子,愿意卖房卖地供他是你们的事,我们只是兄嫂,孝顺父母天经地义,却没有连弟弟弟妹一并孝顺,没有把所有都搭进去,连妻儿都不顾了的理儿啊,爹娘……” “啪”的一声,沈河没说完的话被沈九林一巴掌给扇了回去。 沈九林眼睛都气红了,“沈河,老子还活得好好的,家里日子也好好的,你就担心老子会卖房卖地,在算计着你那一份儿了,老子还真是养了个孝顺的好儿子!老子再告诉你一遍,只要老子活着一天,这个家就分不了,你如果不服,就给老子滚,带着你的妻儿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还想分家产,老子告诉你,家里所有家产都是我们老两口儿挣下的,老子想分给谁就分给谁,不想分给谁,谁就休想得到一分一毫!” 沈河其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完全可以缓着点说,可以好生跟爹娘讲理的。 只是人在气头上,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不想却被亲爹当众又打又骂,本就觉得委屈,当下自是更委屈了,猛地站起来便嚷道:“好,我滚就是,带着我老婆孩子一起滚,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反正这个家从来都有我不多,无我不少,大哥是长子,三弟手巧嘴甜,四弟更是爹娘手心里的宝,只有我,从来都爹不疼娘不爱,唯一的心愿也就是能过几日自己当家作主的日子,能让自己的孩子将来比自己强,也不能实现。那我滚就是,出去后就是讨口要饭,就是饿死,也绝不会经过你们沈家半步,我们走!” 说完猛地一把拉起宋氏,便往外走去。 可把宋氏给急坏了,真离了沈家,他们能上哪儿去啊,一家四口不是只能白白等死吗? 却也不敢在这个当口与丈夫反着来,他都是为了她和他们的孩子,且比自己预料的做得还要好,还要硬气,她当然更得与他站在一边。 只能满眼哀求的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终目光落在了沈恒脸上,希望他能开口替沈河递个台阶,别真让事情不可收拾。 万幸沈恒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开了口:“爹、二哥,你们能听我说几句话吗?这些年我真的亏欠家里所有人都良多,心里早已经过意不去了,所以就算兄嫂们不想分家,我也早想分了,不然我真的无颜再见爹娘和兄嫂们,无颜再在家里待下去了。” “于身为人子来说,这些年我让爹娘白操了那么多心,实在不孝;于身为兄弟来说,这些年哥哥们都为了我,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累,就算是骨肉至亲,也已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还请爹娘就答应了我的请求,同意分家吧。我相信就算分了家,我们兄弟一样会孝顺爹娘,彼此间也一样会守望相助的,说到底与现在也没多大的分别了,不是吗?爹,求您三思。” 说完,沈恒再次跪下了,心里对父母和兄长们的歉意,已快要冲破胸腔了,当真是人人都不容易,偏偏罪魁祸首都是他……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死死克制着,不让自己太激动。 季善这个全程打酱油的见状,只得再次跪到了他身边。 路氏随即冷声也开了口:“是啊孩子他爹,树大分枝,强扭的瓜不甜,你就同意分家吧。不然老二真带着妻儿离开了,别人未必会说你这个亲爹,却一定会说都是我这个后娘不好,都是我这个后娘逼的,我可不想自己的名声忽然就烂了;且你就算今日把他们强行镇压住了,他们也只是口服心不服,以后心里都存了疙瘩,跟谁都脾脾气气的,又有什么意思?孩子们可都大了,你不看儿子儿媳,还得看孙子孙女不是?所以分吧,今儿趁着大家都在,索性把怎么分也定了吧!” 姚氏宋氏和沈河都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方才听娘的意思,还以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分家的,毕竟得好处的都是她儿子,她怎么可能那么傻?而只要她不同意,就算爹同意了,她也一定有的是法子让爹不同意的……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主动开口愿意分家,哪怕话说得不那么好听,但的确说了她愿意分家! 那这事儿岂不是已经成了?! 沈九林瞬间老了十岁一般,满脸痛苦的看向路氏嘶声道:“孩子他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千万不要乱想,这些年你对这个家,对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付出了多少,我比谁都清楚,就算是他们的亲娘没死,也肯定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你也千万不要赌气,他们哪里不好了,你该骂骂,该打打,仍跟之前一样就是,千万别……” 想让路氏千万别不管几个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们了,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这话他哪里还说得出口? 第三十九回 实在心寒 家里连日的古怪气氛沈九林与路氏都是聪明人,又岂能察觉不到? 路氏心思更细腻些,待在家里的时间也更多,自然察觉得更多、更直观。 因此前儿还私下与沈九林说,等开了年沈恒再下场一次后,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希望沈九林能做主把家分了,如此以后不管沈恒是要继续考下去,还是要改行做别的营生,那都是他、是四房自己的事,与其他三房都不相干了。 沈九林敬爱路氏,且当年路氏嫁他时,他就只有五间屋子,田地也只得十几亩,都是因为路氏嫁了他,路父路兄有任何来钱的门路,都会拉上他一起,让他也得一份儿,沈家才能发展壮大到今日的。 他心里比谁都知道,没有路氏,绝没有自家的今日,自然不肯同意分家。 还劝路氏,“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几个孩子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在他们心里,你就是他们的亲娘,他们怎么可能想那些有的没的?就算,我是说就算啊,就算他们各自的媳妇儿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他们知道了,也肯定会骂她们,让她们不许再乱想的,这一点,我还是可以给你下保的。不信咱们等着瞧吧,至多几日,肯定她们就都好了。” 可惜沈九林前脚才给路氏下了保,后脚便自打嘴巴,不但姚氏宋氏两个儿媳一心闹着分家,连二儿子也那样顶撞他,大儿子虽没跟二儿子一样直接说要分家,要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以为谁不知道么? 沈九林有多羞臊难堪,有多愧对妻子,可想而知。 也因此,他才会从头至尾都那般的激动,这会儿听得妻子的话后,更是痛苦至极,他知道,妻子已经伤透了心了…… 路氏面上倒仍很平静,道:“孩子他爹,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之前我也向你表过态,等老四开年下场后,不管中没中,都要分家了。既然迟早都要分的,也不差这几个月了,就趁今日,把事情定下来吧,不然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不但老四,我心里也要过意不去了。” 就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他们一个个的却都等不得了,偏她还是当后娘的,打不得骂不得哭不得闹不得,实在心累也心寒。 那索性就分了吧,分了大家便各过各的,都称心如意了! 一旁沈树再也忍不住叫道:“娘,您这些年为这个家鞠躬尽瘁,对我们兄弟姐妹更是胜过亲生,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谁家爹娘才您和爹这个年纪,好好儿的便要分家的?我反正绝不同意分家的!大哥,你呢,你同意分家吗,你是长子,你倒是说话呀!” 真眼下分了家,四弟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四弟妹娘家也是指望不上的,让他们两口子喝风去吗? 就算要分,也得等四弟考完了,有了决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让他先学会怎么养活自己和妻儿,过上几年后,才能分啊! 当年路氏嫁给沈九林时,沈树才一岁,连自己的亲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是路氏一手把他养大带大的,在他心里,路氏就是他的亲娘,当然看不得路氏受任何委屈。 沈石在沈树的逼问下,不得不嗫嚅开着口:“三弟,我、我、我也不想分家的,可……” 可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怕是他怎么说他没想过分家,爹娘都不会信他了,何况他心里难道就真的,不想分家吗? 他也不可能真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考虑,什么休了她,她要死只管去死之类的话,不过都是气话而已。 沈树见大哥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二哥更是不用说,方才已经将他的态度表达得很明白了,四弟又碍于情势,分家的话还是他先提出来的,不可能出尔反尔…… 沈树冷笑着开了口:“大哥不想分家就不分啊,谁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必须分了不成?爹、娘,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分家的,若大哥二哥执意要分,那就把他们两房分出去,我们三房和四房仍跟着爹娘过就是!” 那他们两个大的以后还有脸出门去见人吗? 沈石沈河都是脸色大变,沈河先就怒道:“老三,你不要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真累死累活的不是你,当真你孩子还没出生,所以可以当好人是不是?” 沈石则道:“老三,你这样让我还怎么出门,谁家爹娘不是跟着长子过的?就算分了家,我是说就算啊,爹娘肯定也是要跟着我过的,你瞎说什么呢!” 沈树继续冷笑,“大哥原来还知道要脸呢?谁家爹娘年纪轻轻,当儿子儿媳的就吵着闹着要分家的,光这已经够村里人笑话儿了!四弟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来,身体都还没复原,你们就吵着闹着要分家,他就算本来好好儿的,开了年下场也要受影响了,何况他还……你们这根本就是巴不得他考不中!不就是心痛他去县城赶考,来来回回又得花一笔银子,想着他多花一两,你们自己就得少花一两吗?” “可你们别忘了,家里能有如今这么多屋子和田地,都是娘嫁进了咱们家,与爹一起勤俭持家,姥爷姥姥和舅舅也有任何好事都不忘带上咱们家,对咱们家大贴小补才慢慢有的。那就算四弟这些年念书是花了家里不少银子又如何,本来就是因为娘才得来的银子,花在四弟身上怎么了,当初我们兄弟三人要是念书的料子,我相信娘也会愿意花这么多银子在我们身上的!再说了,他日四弟中了后,我们大家难道不会跟着沾光不成?只想吃肉,不想付出,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路父路母当年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当过差的,自然对大户人家的规矩喜好都有一定的了解。 回乡后农忙时且不说,一旦农闲了,便会去山上采摘了新鲜的野果菌子,或是弄些野味草药之类,到县城去卖。 因他们嘴甜会说话儿会来事儿,又舍得打点大户人家的门房,十次里至少八次带的东西都能卖个好价钱,积少成多,一年下来收益自是十分可观。 第四十回 亲兄弟明算账 自家赚钱还不够,路父路母心痛女儿,觉得都是因为他们识人不清,才会害得路氏的婚事出了岔子,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嫁给沈九林的,那他们自然要帮扶着女儿女婿把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的,才能补偿女儿的委屈。 是以之后再去县城时,大半时候都会将沈九林叫上一起,再之后路父通过押镖的友人贩卖一些货物时,也会算女儿女婿一股。 便是如今,路父路母都已先后过世了,路舅舅一样有什么好事儿都不会忘了妹妹妹夫,不然沈九林怎么可能养得活一家子这么多子孙,还十几年内,便置下了如今的家业来! 沈树说完,见哥哥嫂子们都不说话了,怒道:“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刚才不是都挺会说,声音都挺大吗?明明一个个心里都知道,没有娘,压根儿没有沈家的今日,却还有脸吵着分家分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才好了!” 沈石沈河和姚氏宋氏的头就低得更低了。 但姚氏宋氏心里却都对沈树的话很是不忿,什么叫‘没有娘,就没有沈家的今日’,爹才是一家之主,家产也都是爹挣下的,就算离不开路家姥爷和舅舅的帮衬,那爹是他们的女婿,他们难道不该帮吗? 再说了,光他们肯帮衬,爹不努力,也是白搭啊,他们的帮衬至多也就只能起三分作用,七分还是靠的爹自己;且娘和二妹四弟这些年花家里的银子少了吗,早足够抵消路家姥爷和舅舅帮衬的那一部分了! 只姚氏宋氏也知道眼下这话她们断不能说不出口,遂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 沈树还待再说,沈恒已开口道:“三哥,你别再说了,一家人实在不必计较那么多。但俗话也说‘亲兄弟,明算账’,今日便趁大家都在,把话说清了,把事情定了吧,那大家就都能心安了。” 路氏也道:“是啊,亲兄弟明算账,今日就把事情定了吧。孩子他爹,我是这样想的,家里所有的田地长房三十亩,二房三房各十二亩,四房八亩,剩下的是我们老两口儿的,我们如今都还年轻,完全可以自己过活,所以就先不跟老大一家过了,只每月各房都给咱们两百文的粮食物品也好,钱也好就够了,等过几年咱们实在做不动了,再跟了老大一家过也不迟。你们都怎么说?” 她这话一出,姚氏先就抬头道:“爹娘当然要跟了我们一起过活啊,不然村儿里的人肯定……奉养爹娘本来也是长子应该的,爹娘还是跟了我们一起过吧,啊?” 关键如今公婆都还年轻,若跟着他们过,肯定不会闲着,能帮他们做多少事儿啊?等老了做不动了,再跟着他们过,那岂不纯粹就是累赘了? 路氏看着姚氏冷冷一笑,“好啊,那就你们爹跟了你们一起过活,我一个人过就是了,反正我只是后娘,想来村儿里的人也不会说你们的。” 老虎不发威,真拿她当病猫了是不是! 姚氏就不敢再说了。 分家已经够村里人说嘴了,再让村里人知道老两口儿也被他们逼得只能分开过,那他们真不用出门见人了…… 沈树随即道:“娘,既然您已经决定分家了,那我也不多说了。只是一点,除了大哥二哥那一份儿,剩下的我要跟四弟平分,四弟多少,我就多少,我绝不会同意自己比四弟多的!再就是爹娘说要自己过活,二老都上了年纪,我和四弟可不放心,所以还是我们三房四房跟着二老过吧,大不了以后我少去外面做木匠活儿,大半时间都花在家里的田地上便是。” 沈石沈河闻言,对视一眼,少不得跟着表态,“爹娘,还是重新分吧,不能让四弟吃亏啊。” 换来沈树的无声冷笑,这会儿知道装好人了? 沈石沈河被他笑得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因见各自的老婆都看了过来,意思很明白,这分配的法子是娘自己提的,又不是谁逼的她,他们反对个什么劲儿呢……又是羞又是恼,都狠狠瞪了回去。 路氏已摆手道:“老三,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再说了。这些年老四花了家里这么多银子,也没给家里做过多少贡献,本来他就该少分一点,不然他和我都不能心安。我和你们爹单独过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个问题也定了,便是将来我们都做不动了,你们嫌弃我们,爹是你们的亲爹,你们为他养老送终天经地义,我也还有老四,总不会麻烦你们的!” 这话说得一旁好久都没再说过话的沈九林心里越发难受了,嘶哑着声音道:“定什么定,我还没同意分家,这个家就分不了!就算要分,也必须得等老四这次考完了,出了结果,定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才能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显然这个家只能分了,不然一个个不孝子心里也有疙瘩,妻子和小儿子心里也难受,弄得一家人都脾脾气气的,还哪门子的“家和万事兴”? 可就算要分,也必须得等老四这次考过之后再说,万一老四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考中了?那自然家也不用分了。 退一万步,就算老四这次还是……,那也得等他学会了怎么养活自己和妻儿后,这个家才能分,——沈树当哥哥的都能想到的问题,沈九林当爹的自然更能想到。 等老四这次考完了分,那岂不是又得多花他们一笔银子了?关键万一中途爹娘和老四都变了卦,又不肯分了…… 姚氏宋氏立刻就想说话。 路氏却已先道:“还是现在就分了吧,反正迟早要分的,也不差这几个月了。孩子他爹,你觉得方才我的法子怎么样,若是觉得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们大家再商量。” 沈树抢先道:“娘,您分给四弟的太少了,我要求我的与四弟的一样多。爹,这是我自愿的,希望您能同意。” 沈恒忙道:“三哥,你别这样。我本来就不会种地,给我的越多我越头大,就八亩足够了,娘肯定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这样分配的,你听娘的安排就是了。” 第四十一回 真心未必换真心 “可是……”沈树还待再说,一亩地好的能卖四五两银子,差的也能买二三两,四弟若能多几亩,将来万一……总能应个急,不至于连想卖都没的卖。 路氏却直接打断了他:“老三你就别婆妈了,老四根本不会种地,给他多几亩少几亩又有什么分别?何况我已经想好了,地给他少些,银子便可以多给他些了。你们都听好了,家里如今只剩十几两银子的积蓄,我打算给老四十两,当初季氏是怎么进门的你们都知道,四房没有任何的私房,而老四开了年就要去县城赶考了,正是花银子的时候,所以这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至于剩下的几两,既然分了家,肯定都要单独开火了,就用来给各房打灶那些了。家里的粮食、猪牛鸡鸭,还有菜地农具那些,等我回头与你们爹清点商量过了,再分吧。你们都觉得怎么样?” 没想到嫁到这个家二十几年,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始终是一个外人,自己生的儿女也与大的几个始终不是亲生的! 沈九林急道:“分什么分,我根本就还没同意分!都给老子滚出去,老子不想再看见你们……” 路氏哼笑一声,打断了他:“孩子他爹,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活五十多岁了,不会不明白才是!反正今儿你同意分得分,不同意分也得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最好现在都说出来,回头我可就不一定要听要认了!” 话是问的‘你们’,看的却只有姚氏与宋氏,当众把该说的都说了,也省得回头她们再搞小动作,再挑五挑六。 姚氏与宋氏也果然没让路氏失望,犹豫片刻后,都赔笑着开了口:“那个娘,这么多年了,家里就、就真只有那么点、那么点积蓄吗?” “娘,我们没有旁的意思,就是觉着,家里的积蓄好像也、也太少了点儿哈……” 只怕大半都早被她算作自己的“嫁妆”,只等分家后,便偷偷都补贴给自己的亲儿子了吧?当她们都是傻子不成! 路氏气极反笑,“家里的确只有这么点儿积蓄了,毕竟要养活这么大一家子人,这一点,你们爹也很清楚,我虽然管着家,却从来不敢瞒他一分一毫。至于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绝不会打着都是我嫁妆,我想给谁就给谁的旗号,以后补贴四房的,这些年我的嫁妆除了那些粗笨的家具和一些布几身衣裳,也早不剩什么的,你们大可放心!” 到底太过心寒,忍不住捂住了胸口,喘了几口气后,才又道:“当然,若你们还是要怀疑家里积蓄为什么这么少,那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们把各自的私房都交上来,自然就多了!” 沈九林见妻子眼睛都红了,手也气得直抖,爆喝一声:“你们两个搅家精再敢多说一个字,就都给老子滚出沈家去,真以为老子是在吓唬你们是不是!” 沈石沈河也都觉得妻子过分了,四弟已经少分了田地,多分十两银子怎么了,非要逼着爹娘跟她们丁是丁卯是卯的一分一毫都算得清清楚楚不成? 忙也跟着喝骂姚氏宋氏:“不说话没人当你们是哑巴,还不快去做晚饭,想让一家人都饿肚子呢!” 骂得姚氏和宋氏都悻悻的不敢再说了。 路氏这才苦笑道:“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这才是你们前儿去镇上的真正原因吧?桂玉还真挺会出主意的。我今儿也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真心未必就能换来真心……” 她进门时,桂玉已经六岁,算个半大姑娘了,姑娘家心又细,是以母女两个相处起来,很多时候都算不得亲密,可她自问,这么多年从来没对不起她沈桂玉过。 可惜如今看来,沈桂玉显然不这么想,老大老二也显然不这么想! 路氏这话一出,堂屋内众人都是神色各异,姚氏宋氏和沈河是心虚,没想到娘什么都知道;其他人则是恍然加暴怒,原来还有这一茬。 沈九林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都变了调:“原来都是那个孽女出的好主意,我还真是养了一群好儿子好女儿!都还愣着干什么,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还不给我滚出去,是不是非要等到活活气死我们两个老东西,你们才称了心如了意!” 沈石沈河不敢再多说,忙拉着各自的妻子出去了。 沈树见了,忙也低声与温氏道:“你也先回房去歇着吧,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待温氏扶着腰出了堂屋后,才看向路氏,满脸羞愧的低声道:“娘,都是我们不好,惹您生气了,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就是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四弟你也是,你刚好起来,千万要保重身体……我真的、真的都没脸见你们,恨不能地上能有一个洞,好让我钻进去了。” 娘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兄弟姐妹掏心掏肺,结果在家产面前,竟然什么都不是,关键还不是好多家产,就那一点有数的而已啊! 路氏眼睛红红的,道:“老三,这关你什么事儿,你已经做得够好,娘也很高兴至少你、至少你……何况树大分枝,这一天本来早晚也要来的,我其实并没有太难受。倒是你看你爹这副样子,一看就气得不轻,你带了他出去逛逛,劝劝他吧,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气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沈树与沈九林见路氏眼泪都要下来了,心里都满不是滋味儿,怎么肯就这样出去?张口就要说话。 季善却赶在之前开了口:“爹、三哥,你们就先出去逛会儿吧,我和相公陪着娘就好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只不过今日事发突然,大家都有些接受不了,所以心里难过而已。但要不了多久,肯定大家都会好的,毕竟时间是冲淡一切的良药,所以爹和三哥也不用担心。” 一边说,一边还冲沈树直使眼色。 沈树会意,想着眼下路氏最不想见的人,只怕就是他们的爹了,毕竟她当年若不是嫁了他们爹这个鳏夫,而是嫁个同样初婚的,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痛苦与寒心了。 虽满心都放不下,还是在冲季善点头后,看向了沈九林,“爹,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然后半抱半扶的将沈九林弄出了堂屋去。 第四十二回 吃相太难看 路氏这才任自己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我这么多年掏心掏肺的对他们,掏心掏肺的为这个家,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下场!我真是太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死了老婆,孩子还一大串的男人了,我哪怕一辈子不嫁,也比如今强啊!” “后娘难为”她一直都知道,她又生性要强,绝不肯落人话柄,让人说自己不好的,所以自嫁进沈家那一日起,便一直告诉自己,绝不能有任何的坏心、偏心。 她也以为只要她待四个大的跟自己亲生的两个小的一样,他们便也一样会拿她当亲娘,那层血缘关系绝不会成为彼此之间的隔阂与阻碍。 可惜如今看来,她真的太天真、太可笑了! 沈恒见路氏哭了,自己也湿了眼眶,低道:“娘,您别这么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争气,若我争气一点,早就考中了秀才,今日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您也不必这般难过了。您要怪就怪我吧,千万别怪爹,更别胡思乱想,自怨自艾,爹他也不容易,您和爹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更不容易……” 路氏闻言,越发泪如雨下了,“光有情分有什么用,是能吃还是能喝?一旦有了事,我是打不得骂不得也哭不得闹不得,再多的情分又有什么用!他们几个真的有够绝的,那样逼你,再借你来逼我,达到他们的目的……不是我说,这些年若不是靠着你姥爷和舅舅,沈家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家业?当年你姥姥姥爷还在时,更是拿他们都当自己的亲外孙,只要你表哥表姐们有的,都少不了他们的,反倒他们自己的亲姥爷亲舅舅,这些年他们吃过他们一块儿糖,花过他们一文钱吗?” “他们心里想什么,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早就与你们爹说了,等你考完这次,就把家分了,还要我怎么样?我也早就想好了,到时候你少分一点田地,就当是补偿这些年他们的辛苦了。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够可以了,他们却连这几个月都等不得,还直接求到了你面前!恒儿,娘心里真的是凉透了,甚至都不想再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季善轻轻握住了路氏的手,柔声慢慢道:“娘,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虽不能全以血缘关系来衡量,但的确大部分时候,血缘关系才是最斩不断的。可就算血浓于水,在利益面前,很多时候亲情依然是不堪一击的,毕竟人性天生就是自私的,所以您真的不必难过,也不必心寒,总有一日,他们会知道他们今日失去的到底是什么。而您,只要问心无愧,便足够了。” 她当然能理解姚氏宋氏和沈河的委屈与诉求,也并不认为他们想分家,不想再被沈恒拖累,想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能过上好日子有什么错。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又不想过更好的日子呢? 可他们实在太着急,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若真如沈树所说,是因为路氏嫁进了沈家,是因为路家姥爷和舅舅大力帮扶,沈家才有今日的,那他们就不只是吃相难看,更是忘恩负义了! 尤其姚氏与宋氏都已经达成目的了,竟还不知足,还要质疑家里的积蓄为什么那么少,言下之意分明是在怀疑路氏藏私。 沈石亦是口口声声‘不想分家’,言语间却支支吾吾,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傻子都能看出来,说句不好听的,真的只差又当又立了。 还有那个沈桂玉,他们自己的心天生是偏的,便以为别人也都跟他们一样了! 让季善如何能不鄙视他们,能不站到路氏与沈恒这边? 就算她不帮亲,她也得帮理啊! 路氏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我岂止问心无愧,我连心都只差掏出来给他们了。真的,可着满村儿的媳妇儿比,谁家媳妇儿能有她们日子好过,谁家婆婆能做到我这样的?别说后娘了,亲娘、亲婆婆能做到我这样的,全镇又有几个?更可笑的是,亲娘遇上这样的事,还能骂他们一顿,哭闹上一场,怎么撒泼都不会有人说当娘的不好,只会说儿子儿媳不孝,我却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不然就会被人说果然是当后娘的,心就是偏、就是黑……怎么就这么难,我真的太后悔,太后悔了啊……” 沈恒让路氏哭得是心如刀绞,却不知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娘才好。 真的,他但凡能争气一点,不说中秀才,至少中个童生,这个家今日也散不了,娘也不会这般的痛苦绝望了,都是他不好,都是他没用! 季善见沈恒满脸都是痛苦与自责,情知指望不上她帮着劝路氏了,毕竟他也是局中人,他一样的受伤难过。 那便只能全靠自己这个局外人了。 因又柔声与路氏道:“娘,您别哭了,也千万别这么说。二姐那般的漂亮温柔会处事,相公也是这般的懂事孝顺,您当年若是没嫁到沈家来,岂不是就不能有这么好的一双儿女了?您与爹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是一时的不如意就能抹杀了的。不就是分家吗,多大点事儿?分了大家照样过日子啊,难道如今情况再坏,还能坏得过先前相公命悬一线了之时不成?您只要想着相公那么危险都能活过来,其他都算不得什么了,对不对?” “何况相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这次他一定能考中了,我也有一些法子,可以帮到他,具体的您以后就会知道了。所以分了家其实更好,我们便能全心都用在为相公备考上,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了。只要开了年相公能考中秀才,以后肯定还要往上考举人甚至进士老爷的,届时沈家村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这点子家产还有家里这些鸡毛蒜皮又算得了什么?大家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所以我刚才才会说‘总有一日,他们会知道自己今日失去的是什么呢’。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们今日不但失去了亲情,也为捡芝麻白白丢了西瓜,他们今日不愿雪中送炭,来日也休想再锦上添花了!” 第四十三回 人和人不一样 季善说得是口干舌燥,好在路氏终于听进去了,一把抓了她的手就急道:“善善,你刚才说你有一些法子,能帮恒儿考中秀才?真的吗,你有什么法子,别是哄我的吧?” 今日把家一分,儿子便凡事都得靠自己了,将来还得养活自己和妻儿,但凡有一丝考中的希望,当然都要抓住了绝不能放弃,不然后半辈子他就真的要难上加难了。 何况,所有人都不看好他这次能考中,连至亲都不再相信他,那就更要考中给那些人看,不蒸馒头也要蒸口气了! 季善见路氏总算不哭了,忙道:“娘,我没哄你,我是有一些法子,但一时说不明白,只能回头直接做,总归你回头就知道了。所以真的不用难过了,相公只要是有真才实学,再辅以我的法子,我相信他这次一定能考中的!” “真的,这么说来,善善你不是哄我的了?”路氏这才惊喜起来,“若你真能帮恒儿这次考中,你就真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了,我就是给你立常生牌位,早晚三炷香,一辈子都吃素也愿意!” 季善摆手笑道:“娘言重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本来就该互帮互助,共渡难关。总归几个月后,就能见分晓了,届时总会有人后悔的。” 路氏红着眼睛冷笑道:“可惜到时候后悔也迟了,镜子破了就是破了,修得看起来再完好无缺,也是破的。恒儿,你别有任何的压力,也别操心别的,等身体好了,就安心念你的书,善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更别担心银子的事儿。你舅舅舅母一向也支持你念书,只要我开口,多的不敢说,二三十两银子肯定还是借得到的,事不过三,咱们这次肯定能中了!” 沈恒片刻才沉声应道:“娘放心,我会努力的。” 季善却惟恐沈恒因此压力更大,忙笑道:“娘,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看您脸色不好看,睡一会儿起来,应该能好些,反正吃晚饭也还要一会儿时间。” 路氏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心里又冷又烧的,哪里睡得着?要不是怕人说闲话,影响恒儿的名声,我都想直接跟你们过,让老头子跟他们兄弟几个过了!” 沈恒忙道:“娘,您千万别这样想,爹心里的难过肯定一点不比您少,又何必再给彼此都雪上加霜呢?少小夫妻老来伴,您和爹这么多年的情分就不说了,后边儿几十年,终究还是你们彼此才能陪对方一起过完的,千万别为了我们这些不肖儿女伤了最亲近的人。” 路氏冷哼道:“那我就活该被他的儿女们伤啊?只看到了你花家里的银子,却看不到你教她们的儿子认字写字,那打明日起,恒儿你就别再教她们的儿子了,反正以后去了学堂,夫子会教的,你现在把他们教乖了,她们还以为自己的儿子天生就这么乖呢!” 顿了顿,又叹道:“算了,还是别这样,孩子们能知道什么,怎么说他们也叫你一声四叔,名字也都是你给起的,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吧。” 但孩子们的爹娘却是休想她再待他们跟以前一样了。 若真是火烧眉毛了,他们急着分家还罢了,问题不是,其实各房都还有余力,也还真远不到困难的时候,依然如此着急,如此绝情,她到死那一天,都不会原谅他们! 沈恒点头道:“娘能这样想就对了,与孩子们什么相干,他们又能知道什么?便是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看,也算不得什么大错,谁让我一直考不中,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年,都看不到任何回报呢?会退缩也是人之常情。” 路氏片刻才冷笑道:“一家人过日子又不是做生意,非得所有的付出都必须有回报才肯付出呢?那我要是也这么想,沈家也不会有今日,他们也不会有这么多年的好日子过了!算了,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亲生的许多时候都指望不上,何况不是亲生的,能有你三哥一个,已经很难得了。” 季善插嘴道:“三哥的确难得,不过更难得的还是三嫂,无论三哥说什么,都支持三哥。” 路氏道:“你三嫂娘家日子过得,一向懒得斤斤计较,人也还不错,当然你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曾经你大嫂二嫂又何尝不让人觉得她们人不错呢?如今还不是……总归得时间长了,才知道……” 娘儿们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路氏的情绪越发平静了不少,沈恒看在眼里,方心下稍宽。 就见沈松小心翼翼的探头进来,“奶奶,娘说可以开饭了。” 路氏到底不是刻薄人,做不出迁怒孩子的事儿,应道:“那就开饭吧,你再叫叫你爷爷和其他人去。” “哎。”沈松答应着去了。 很快一家人便在堂屋聚齐,待姚氏宋氏上了饭菜来后,各自落了座。 看得出来,大家的情绪都至少表面平静了不少,已看不出明显的喜怒哀乐,但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就只有各人自己才知道了。 也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极是沉闷,连孩子们都轻易不敢发出声音。 饭毕,季善将锅碗都刷干净,地也都扫了,才回了房间去。 就见沈恒正坐在灯下发呆,连她进了屋都没发现,还是她假意咳嗽了两声,他才回过了神来,起身道:“季姑娘,你回来了。下午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娘还不知道要哭多久,要难过多久。” 他又是个嘴笨的,连安慰娘几句都不会,真得亏有季姑娘。 季善摆手道:“也不都是我安慰起的作用啦,主要还是娘自己豁达心正明事理,不然我就算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倒是你,也不必有任何的压力,送你一句话‘那些打不死你的,终将都会让你变得更强大’,我相信你,你也相信你自己,好吗?” 说完打了个哈欠,“折腾了一天,好累啊,不如早点睡?我刚才瞧爹的样子,好像还是很难过,不过今晚他和娘把话说开了,肯定就好了,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是不是?” 第四十四回 福气在后头 沈恒还以为季善回来后,一定会好生安慰自己一番,连怎么回答她,让她相信他虽然难过,但一定会撑过去的话他都想好了。 他当然是难过的,灰心的,沮丧的,但他真的不想让季姑娘失望,所以少不得只能违心了。 却不想,季善就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相信他’,让他‘不必有任何的压力’,便没有别的话了,她、她不是该像劝娘那样长篇大论吗? 然不可否认,她的轻描淡写反倒让沈恒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是啊,既然命运至今没能将他打倒,那他便要继续与命运做斗争,直至将命运打倒那一日,他如今比起之前,自问也的确已经强大了一些,不是吗? 明天太阳也会照常升起,今日的一切不愉快与不如意都将过去,他得往前看才是! 见沈恒去床上躺好后,季善便吹了灯,摸黑到自己床前,也脱了外裳躺下了,心里却远不若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从容。 谁家的准考生不是大熊猫一样的待遇啊? 沈恒却压力山大之余,还要经受这样那样的破事儿,能考好就怪了! 好在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有希望的…… 另一边沈恒躺下后,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不想却很快便人事不知了。 季善胡思乱想之余,听得他的呼吸很快均匀绵长了起来,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装出来让自己安心的,还是仔细听了一会儿后,才确定他是真睡着了。 本来还有些焦灼的,也霎时平静了下来,只要沈恒自己能豁达些,看开些,希望便会大许多。 季善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翌日醒来,果然看天便知道是一个大晴天。 季善见沈恒还在睡,便轻手轻脚的收拾完,去了厨房做早饭。 姚氏与宋氏随即也过来了,二人倒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还在厨房外,就能听见她们压低了的说笑声,肯定昨晚都睡了一个好觉,心情也一直好得不得了。 却不想一进门,就见季善早已在厨房忙活了,妯娌两个脸上的笑容都是一僵。 片刻,还是宋氏先讪笑着开了口:“四弟妹,你这么早啊。” 季善点点头,以往便与二人不亲近,如今更是客气而疏离:“是啊,大嫂二嫂也挺早的,我粥已经熬上了,大嫂二嫂忙你们自个儿的去吧。” 姚氏与宋氏当然能感觉到她的疏离,对视一眼,都是低头撇嘴,心情并没因此受到太大影响。 反正马上就要分家了,她们高兴且来不及了,才懒得跟这个穷鬼一般见识,她不是福气好吗,那就看看分家后,她能不能再发威,保佑老四考中,保佑四房不至到过不下去日子那一天吧! 一时吃过早饭,沈九林直接吩咐四个儿子:“我马上就去见你们三叔公,请他和几位叔伯来家里做个见证,把家正式分了。你们各自去通知各自丈人家一声,请他们也来人做个见证,再就是去把桂玉和青儿都叫回来一趟吧。老四丈人家就算了,不用请了。” 一夜过后,他和路氏看起来都又平静了不少,除了眼里有血丝以外,与平日瞧着已没任何分别,大抵是到底活了几十年了,经过见过的事已经太多太多? 亦或是昨晚他与路氏老夫老妻已相互劝解抚慰过,该想通的都想通了? 沈石沈河与沈树反倒明显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都是无精打采的,沈树更是嘴角燎起了一圈的水泡。 听得沈九林的话,沈树先就道:“爹,这么大的事儿,您要不、要不再考虑一下吧?也不急在三五天的了。” 沈九林却沉声道:“儿大不由爹,已没什么可考虑的了,就按你们娘昨儿说的办吧。你去镇上请你丈人舅子时,再割几斤肉打两斤酒回来,家里酒不多了,晚上好招待三叔公他们,总不能白耽误人家。” 沈树还待再说,沈恒已笑道:“三哥,昨儿就说定了的事,你就别再说了,快跟大哥二哥出门吧。” 他醒来时,阳光已透过窗户,照进了他屋里,照得整间屋子都明晃晃的。 他那些难过、灰心与沮丧便霎时都烟消云散了,如今家的确因为他的原因散了,爹娘也伤心了,但只要他年后能中,家还是有望再合回来,爹娘和亲人们也终将以他为傲的! 沈树见沈九林和沈恒都一脸的心意已决,只得一跺脚,气冲冲的先出了门,也不管沈石沈河了。 沈石沈河知道他心里有气,也是因为心虚,自不会与他计较,给沈九林和路氏打过招呼:“爹、娘,那我们也出门了啊。”,才也出去了。 剩下沈九林随即也出了门,其他人也都各自散了,屋里只剩路氏与季善沈恒时,沈恒方低声路氏:“娘,您与爹没什么了,您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吧?” 路氏见问,苦笑道:“儿大不由爹,他又能怎么样呢,孙子孙女都那么大了,难道让他再跟小时候一样,把儿子一直打到服为止不成?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除了当初我生你二姐时难产,他哭过以外,二十多年来,也就昨晚我又看见他哭了……叫我还怎么忍心逼他,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沈恒道:“娘能这么想就对了,说到底真不是什么大事。村里其他人家早早分了家的,反而更和睦,倒是那些爹娘在时,一直压着不同意分家的,老人还没入土为安呢,一家子兄弟已经打起来了的先例不要太多,咱们都得往前看才是,不是有句话叫‘好男不吃分家田’吗?” 路氏欣慰道:“你能这么想,娘也能安心了,娘更多还是担心你,怕你又跟……” 说着拉了季善的手,“善善,娘知道你肯定劝过老四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可人意儿呢?娘都记下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季善有些赧然,“娘真的别这么客气,我就动了动嘴皮子而已,当不得您这么说。反正我相信您的福气都在后头,因为好人肯定都会有好报的。” 能教出沈恒和沈青这样的儿女来,能对继子女们一直问心无愧,其实该她庆幸,能遇上沈恒和路氏才是。 ------题外话------ 马上分完了家,好专心搞事业o(* ̄︶ ̄*)o 第四十五回 正式分家 草草用过午饭后,三叔公与几位族中的长辈便先到了沈家。 随即姚氏的大哥、宋氏的父亲还有温氏的父兄也都到了,沈家的堂屋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 三叔公看众人都坐定了,才清了清嗓子,开了口:“各位亲朋,今日请大家来,是为见证九林这一房分家的。虽说‘父母在,不分家’,但树大分枝也是理所当然,我也劝过九林,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但他说自己已经决定了,这毕竟是他这一房的事,那我当然也没什么可再劝的,就请大家帮忙做个见证吧!” 说完就把昨日路氏提的分家方案大略与众人说了一遍,“长房得田地三十亩,以后除了每月该给父母的供奉,父母生病和养老送终可都是长房的事儿了;二房三房各得田地十二亩,以后同样每月称父母二百文的钱粮;四房得田地八亩,加十两银子,同样每月称父母二百文的钱粮……” “家里的房子除了各房现在住的,柴房牛圈猪圈都先暂时公用,农具按各房田地的比例分……粮食按人头分,菜地暂时公用……猪牛鸡鸭也按人头分……” 三叔公一气把沈九林告诉他的分配方案说完,末了道:“基本的分配就是这样了,九林说他们老两口儿和孩子们也同意,各位亲朋呢,觉得怎么样?” 问的是‘各位亲朋’,看的却是姚氏宋氏温氏的父兄们,大家当面把话说清楚、说定了,事后才不至于有人挑人挑六的。 温氏的父兄见问,先就道:“我们觉得挺好的,就是会不会太委屈亲家四叔了?” 反正自家不缺钱,三五十两还真不看在眼里,只要女儿/妹子过得好,少分一点田地财产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给补上就是了。 姚氏的大哥与宋氏的父亲听得温家先表了态,忙也笑道:“我们也觉得挺好的。” 沈家这一分家,妹子家的田地比自家合起来都要多多了,以后也能自己当家作主,那便可以多帮衬补贴娘家,不用像现在只能从牙缝里省,以免公婆知道了不高兴了,当然再好不过,这门亲实在结得值! 他们三家倒是都没意见了,沈大伯和沈三叔却是紧皱着脸,一万个不愿意自家二弟/二哥家就这样分了。 三家情况差不多,都有好几个儿子,谁知道自家的儿子见二叔/二伯家说分就分,堂兄/堂弟们眼看着就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自己当家作主了,也吵着闹着要分家,可该如何是好? 可惜无论他们说什么,沈九林都不松口,他们也只能干着急,干生气。 三叔公也不会在意他们怎么想怎么看,见姚宋温三家都没意见,便道:“那就这么定了吧,九林,你这便让你们家老四写文书吧,回头族中先给你们备好案,再送去镇上备案,省得以后扯皮。” 待沈九林应了,让沈恒开始提笔写文书后,方看向沈石兄弟三人,严厉道:“你们兄弟别以为如今分了家,便可以不孝顺父母,不友爱兄弟了,你们更要加倍的孝顺父母,兄弟家有困难了时,也要毫不保留的支持帮助才是!不然就算你们爹娘肯饶了你们,我也饶不了你们,族中的长辈也饶不了你们,记住了吗?” 沈石兄弟三人闻言,忙都恭声应道:“记住了。” 三叔公却仍不肯收口,又道:“当家作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你们爹娘这些年要养活你们,是真费了大力,吃了大苦头的,尤其你们的娘,为人处世如何,待你们兄弟姐妹如何,全村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希望你们也能跟你们的爹娘一样,夫妻和睦,儿女成材,把自家的日子都越过越好,挣下一沟的好名声来,不枉费他们这么多年的教养!” 路氏这些年为人如何,自三叔公以下全村谁人不赞不服的,谁家又不羡慕沈九林能娶到这样一个贤妻,眼看着就在岳家的帮衬下,把日子过成了村里最红火人家的? 更难得的,还是她一个当后娘的,对前头的孩子们这么多年来都一碗水端平,村里不是没有其他后娘,可哪个及得上她一半了? 别说沈家村了,全镇都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后娘了! 如今九林家却忽然说分家就要分家,老四一房还明显分得最少,这不是摆明了欺负路氏这个后娘,摆明了欺负老四一房呢?偏路氏还因为是后娘,也因为自己的儿子这些年的确花了家里不少银子,哭不得闹不得,只能生生受着。 三叔公不但是族长,更是自家的一家之主,当然看不得这样的事情,更怕族里其他人家都跟着有样学样,弄得整个族中风气都坏了。 所以这会儿才会特地当众敲打沈石三兄弟,省得他们回头只顾自己的小家,只顾自己的妻儿,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沈石三兄弟忙又恭声应道:“我们都记住三叔公的话了,一定会孝顺爹娘,友爱兄弟,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三叔公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没有再说。 很快沈恒便将文书写好了,想到父亲识字不多,三叔公又年纪大了眼睛花,他便把文书递给了沈树,“三哥看一看有没有错写漏写的,看完了再请庆成叔也帮忙看看吧。” 沈家村既富庶,离镇上又近,念过书识得字的人还是很有几个的,只不过念书实在费钱,也实在需要天赋,所以至今只有沈恒念得最近,坚持的最久而已。 沈树闻言,便接过沈恒递上的纸张看了一遍,又递给了庆成叔。 待二人看过都说没问题后,三叔公方拍了板:“那就先盖了族中的印,明儿送去镇上吧。九林啊,后边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只管开口。” 沈九林忙道:“今天已经够麻烦三叔公和各位亲朋了,今晚就在家里吃一顿便饭吧。” 众人少不得要推辞客气一番,沈九林遂又诚邀了众人一番,事情方定了下来。 第四十六回 什么都知道 男人们在堂屋议事时,女人们在厨房里也没闲着。 毕竟晚上粗算都是四桌人开饭,肯定得尽可能多的准备饭菜,所以除了温氏,自路氏以下,姚氏宋氏季善,还有沈桂玉、沈青都在厨房里忙活。 只是娘儿们几个手上虽都忙个不停,嘴上却是能不说话,便都不说话,厨房里的气氛因此一直都透着一股无形的沉闷和压抑。 这样的氛围便是平常无事时,尚且由不得人不紧张了,何况还是今日这样的情形下?可以说人人心里那根弦都一直是绷着的。 其中又以姚氏宋氏和沈桂玉最紧张,心里的弦绷得最紧。 姚氏宋氏紧张的是,虽然族长族老和各自的娘家人都到了,可不到分家文书全部白纸黑字的写好落好印,便随时都有可能生变,万一公公或者是老四在最后关头后悔了,不想分家了,可如何是好? 沈桂玉紧张的却是她不过就随便给姚氏宋氏出了个主意,想给路氏添点儿堵而已,压根儿没想到娘家竟真因此分了家。 路氏不是该死活都不同意,也该死活都不许爹同意吗?这下可好,竟然真的分家了,还这么快,要是回头让爹知道都是因为她给大嫂二弟妹出的主意,肯定不会饶了她的! 相较三人的坐立不安,频频张望门口,路氏季善与沈青虽也紧张,但明显就要好上许多了。 都已定了的事,肯定不会再有任何的改变,那便只能接受,不必再多想,这口气她们也必须争到底了! 不过沈青还是好几次都因为心痛路氏,而红了眼圈,但都是立刻便压下了,娘已经够难过够寒心了,爹心里肯定也是火烧一样,她不能再给他们雪上加霜了。 如此忙到堂屋里男人们先完了事儿,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路氏便在让沈青去堂屋给大家说过可以开饭了后,让姚氏宋氏和沈桂玉开始上起菜来。 本就已喧阗了一下午的沈家在男人们开始喝酒吃菜说笑后,也越发的热闹了。 季善在桌前等到姚氏宋氏和沈桂玉忙完了回到厨房,各自落了座后,才举了筷子,自己吃起晚饭来,忙了一下午,她是真的早就饿了。 其他人就没有她的好胃口了,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亏得还有孩子们时不时的说几声闹几声,不然厨房的气氛怕是得比先前做饭时还要尴尬。 随便吃了几口菜、半碗饭后,路氏便放了筷子,对温氏道:“老三媳妇,家里这几日乱糟糟的,你要不今晚就随了你爹和哥哥回娘家去住几日,等家里忙完了,再让老三去接你回来?” 温氏见问,忙道:“我就留在家里吧,多少还是能帮家里做一点事。” 不然让人说她仗着怀孕,就处处偷奸耍滑,只知受用,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路氏却摆手道:“你怀着孩子呢,我怕这几日照顾不过来你,不过让你今晚走夜路的确不合适,那就等明儿吃了早饭后,让老三送你回去吧。” 温氏见路氏的确不是在做面子活儿,她当然也想回娘家去清闲受用几日,想了想,便也不再推辞了:“多谢娘,那我就回去住几日吧。” 等分了家后,家务活儿她可都得自己来了,是得回去跟她娘和嫂子商量商量,能不能等她肚子再大些后,让她娘过来陪着她,省得她心慌。 路氏遂又看向了宋氏,“老二媳妇,缫丝织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然镇上那么多又精明家底又厚的人家怎么都不去做,不就是因为知道风险太大了吗?你好自为之吧。” 宋氏不防婆婆竟然连这也知道,又惊又慌,强笑道:“娘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马脚,她可连大嫂都没说过自己以后的打算,只与丈夫商量过而已,婆婆是打哪儿知道的? 却是宋氏娘家嫂子的一个表妹家上半年因缫丝织布赚了不少钱,连织机都买上了,只等开了年再大干一场。 宋氏的嫂子知道了当然也心动,只拿不出本钱来,便把主意打到了宋氏头上,一个劲儿的撺掇她,只要干上两年,管保富得流油,下半辈子都吃香的喝辣的。 撺掇得宋氏也心热起来,却既怕她说了后沈九林和路氏不会同意,等自己赚了银子,也还是家里的,那自己岂不是白给家里当牛做马了?当然还是得自家人吃香喝辣的才好。 所以宋氏才会一力撺掇姚氏闹腾分家,不是另有打算,她才不会傻到为长房冲锋陷阵。 路氏见宋氏装糊涂,要笑不笑的道:“你不明白就算了,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你听不听就是你的事儿了。” 她吃过的盐比她们吃过的米还多,真当她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瞒得过她的双眼不成?只盼她们到头来,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路氏不再看宋氏,转向了沈桂玉,“桂玉,做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我这两日才知道,原来你是个那么会出主意的人。这次就算了,以后记得你那些主意千万别对着自家人出了,不然人在做,天在看,将来你再后悔,可就迟了。” 说完便起身大步出了厨房。 沈青见状,忙也放了筷子,追路氏去了。 余下宋氏与沈桂玉的脸都是白一阵青一阵的,不约而同无比的心虚,一个压根儿不敢去看姚氏的脸;一个则懊悔至极,娘既然知道是她给大嫂二弟妹出的主意了,肯定爹也早知道了,还不知道回头会怎么骂她呢! 姚氏倒是看不出有没有恼宋氏,只夹菜的速度变快了,咀嚼的声音也变大了。 季善就更不会受到影响了,一直吃着自己的。 一直到天彻底黑透了,堂屋的酒席才散了,沈九林父子便打了火把,送起客人们来。 季善则与姚氏宋氏沈桂玉一道,将杯盘碗碟都刷了,剩菜都收好,卫生也都打扫过,才回了房去。 整个沈家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四十七回 没你这样的女儿 次日吃过早饭,路氏便先让沈树送温氏回娘家去,“亲家是个利索人儿,又是当亲娘的,我相信再找不到比她更疼你媳妇儿的人了,你媳妇儿有亲家照顾,我和你们爹也放心。” 又与温氏道:“你放心,这么多年我都尽可能一碗水端平,不会在最后关头,让你们三房吃亏,被人说嘴的。” 沈树闻言,忙道:“娘说什么呢,您这么多年对我们兄弟姐妹、对这个家还要怎样掏心掏肺,您怎么可能让我们吃亏,您只会让自己、让四弟吃亏。” 温氏也道:“是啊娘,您千万别这么说,相公昨晚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您再这么说,今晚他肯定也要睡不着了。” 路氏摆手笑道:“那我不说了,你们动身吧,路上小心点儿。老三,这是我给亲家带的鸡蛋和腊肉,还有一包糖,你注意别碰着了。” 待打发了沈树和温氏,才看向一旁满脸不自然的沈石夫妇和沈河夫妇道:“知道你们着急,今儿就开始打灶吧,你们各自想想打在哪里,又要怎么打,反正多出的银子各房自己出啊。” 沈石讪讪道:“娘,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的……” 话才起了个头,已被沈九林冷笑着打断了:“不着急你们昨儿是为的什么,现在也不用再假惺惺,早点把事情了了,我和你们娘也好多活几日。” 说得沈石满脸羞愧的不敢再说后,才看向沈桂玉,冷冷道:“你赶紧回你自个儿家去,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没事儿就别回来了,省得亲家说我们家不会教女儿,一点当人媳妇儿的自觉都没有!” 沈桂玉忐忑了一晚上,连觉都没睡好,就是不知道父亲会怎么骂自己罚自己。 她也早已做好了准备,这次肯定父亲不会轻饶自己了。 却没想到,父亲会这样当众打她的脸,让她以后没事儿不许回来了,这要是让她公婆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看,丈夫又会怎么看她啊,以后岂不是想怎么欺负她,就怎么欺负她了? 沈桂玉立时红了眼圈,委屈的叫道:“爹,这也是我的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您不能这样对我,我又没做什么,我……” “你的家?这是沈家,你却是柳沈氏,这里怎么就是你的家了?真是你的家,你又怎么舍得把它弄散了,马上就要成全村儿人的笑话?”沈九林冷冷打断了她,“所以这不是你的家,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爹!”沈桂玉尖叫一声,“我哪里知道会成这样,我真的只是、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啊……您不能这么对我,您这不是、不是逼我去死吗?” 没了娘家做靠山的女人,在婆家还有什么底气地位可言? 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真的没想到娘家会因此真就分了家啊,她是觉得路氏再好,也不可能比自己的亲娘好,结果人人都夸她,早把自己的亲娘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也的确不忿妹妹比自己嫁得好,公婆都比自己的好,丈夫前途也更好,肯定是因为后娘背着人,多贴补了妹妹嫁妆。 但她真的没想过要让娘家分家,要让娘家散了,她要是一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她就是打死了也不会多那个嘴啊! 沈九林继续冷笑:“我若真想逼你去死,就不会只在这里,只当着自家人的面儿,跟你说这些话了。我就该直接去柳家,告诉你男人和公婆这些话,不但让你,也让他们以后都别再登我沈家的门!你要是还不走,就只好我走,去让你亲眼瞧瞧,我是不是说得出,就做得到了!” 沈桂玉就不敢再说了。 她自己的爹自己知道,是真的说得出就做得到,她自己知道她爹恼了自己,不许自己回娘家,还可以在公婆和丈夫跟前儿遮掩一下,说自己是不想回,然后慢慢儿等她爹气消。 可若公婆和丈夫也都知道了根本就是她爹不让她回娘家了,她就婆家就真要没有立足之地了! 沈桂玉只能哭哭啼啼的看向了沈石夫妇和沈河夫妇:“大哥大嫂、二弟二弟妹,我可都是被你们害了的,你们倒是为我说句话啊,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爹这样对我不成?” 奈何沈石沈河都是眼神躲闪,他们自己如今也没脸见爹娘,爹如今一样恼着他们,他们怎么敢为她说话啊? 只能过了这阵子,等爹气消后,他们再慢慢为大妹/大姐求情了,总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想来爹也不会恼她太久。 姚氏与宋氏就更是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能将自己缩成鹌鹑,让堂屋里所有人都看不见了。 最后还是沈河心里觉得的确是靠着沈桂玉给他们出的主意,这个家才能分成的,过意不去,嗫嚅着开了口:“爹,也不是大姐一个人的错,我们都有错,您要不就别、别……” 一边说,一边拿期待的眼神看向了路氏,希望路氏能帮沈桂玉求几句情,让沈九林别对她那么狠,毕竟这么多年来,每每沈九林恼了他们兄弟姐妹,要打骂他们时,都是路氏在拉着劝着沈九林,都是路氏在两边讲道理,让双方最快冷静下来。 可惜这次沈河失望了,路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就当没看到眼前的争执一般,自然更看不见他投过去的目光了。 或者说,她看见了,也要当没看见吧……沈河暗暗苦笑,自己都觉得没脸,他们才伤害了娘和四弟,凭什么还要娘待他们跟以前一样,是他们狠心绝情在先的。 可他们也是没法啊,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总不能一直填无底洞下去吧…… 不止沈河期待着路氏会为沈桂玉说情,沈石姚氏和宋氏,乃至沈桂玉自己,也都暗暗期待着。 然等来等去,都不见路氏说一个字,一旁沈青也一直满脸的严肃,倒是沈恒一度想开口说话,却在明显被季善拉了一下后,到底没有开口。 几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上也跟沈河一样,都变得越发不自然了。 沈桂玉除了不自然,还有几分恼羞成怒,负气扔下一句:“不让我回来,我就再不回来就是,真当我离了沈家就活不下去了,什么了不起 便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第四十八回 我会努力的 沈九林这才黑着脸吩咐儿子儿媳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忙各自的去,等着我请你们呢!” 沈石夫妇和沈河夫妇闻言,不敢多说,忙都出了堂屋,各自忙活去了。 沈九林方又与沈恒沈青季善道:“你们好好陪陪你们娘,我找打灶的匠人去了。” 沈恒忙道:“爹,要不我跟您一起去吧?我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沈九林却是摆手,“你身体还没复原,还是待在家里吧,等家里忙过了这阵子,你可就要安心读书了,正好趁这几日再养养身子。”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消失在了门口。 沈恒只得收住脚,又坐回了路氏身边。 就听得沈青低声问路氏,“娘,您昨晚睡得不好吧?我看您脸色这么难看,要不您去我那儿住几日,正好可以把家里这个烂摊子眼不见心不烦,也能多陪陪您外孙,攸哥儿已经会喊‘爹娘’了,一天天的可好玩儿了,管保您见了他,什么烦恼都忘了。” 路氏却是摇头:“好好儿的我去你那儿做什么,让你公婆和姑爷怎么想?再说家里我也不放心,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回头真弄成了烂摊子,还不是只能我回来收,我也不放心你四弟和四弟妹。你就别担心我了,我没事儿,哪怕心里还有些堵的,刚才你爹也替我出了气了,过两天就好了。” 沈青冷哼道:“换了谁心里能不堵的,娘这些年对他们还要怎样?结果他们就是这样回报娘的,尤其大姐,竟然说她只是‘随口一说’,她可知道她的随口一说,带给别人的伤害到底有多大!” 一个个的不就仗着娘不是他们的亲娘吗,不然这个家根本分不了,不,不然连闹他们都不敢闹,娘这些年的掏心掏肺简直太不值了,真的是关键时刻见人心! 路氏道:“好了青儿,不说这些了。你要不也回去吧,省得姑爷在家里担心,孩子见不着你也要闹,我真没事儿,善善已经劝过我,我也已经想通了,不会有事儿的,你放心走你的就是。” 说完看向季善,季善会意,忙道:“是啊二姐,你放心回去你的吧,有我和相公陪着娘呢,不会有事儿的。何况不就是分个家吗,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我相信总有他们后悔那一日的。” 沈青家里的确事儿多,她婆婆前阵子扭了腰,做不得力气活儿,也不能长时间抱孩子,想了想,只得道:“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娘就多劳四弟和四弟妹照顾了啊。” 不待沈恒和季善说话,路氏已先道:“我又没怎么样,哪需要人照顾,你就安心回去你的吧。恒儿善善,我要回房算会儿账,你们送送你们二姐,然后去看看你们想把灶打在哪里吧。” 三人见路氏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遂没有再说,鱼贯出了堂屋。 待三人前后下了沈家的台阶,上了外面的土路后,沈青才一把握了季善的手,道:“四弟妹,这次亏得有你宽慰娘,宽慰四弟,不然……” 不然娘也好,四弟也好,这会儿只怕都难过得什么似的,甚至还有可能因打击过度病倒,总之都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四弟妹这个媳妇儿,自家四弟是真娶对了! 季善笑着摆手:“主要还是因为娘自己心正豁达明事理,不然我就算说出花儿来,也是白搭,二姐就别夸我了。” 沈青忙道:“你值得夸,我当然要夸,怎么没见我夸别人呢,不就是别人不值得吗?后边儿也得你多费心劝解娘啊,她说是说自己没事儿了,可她自来心细要强,怎么可能真没事儿,这么多年的感情,这么多年的掏心掏肺呢!一个个的不就是仗着娘是后娘,旁人纵说嘴也有限,才敢这样做吗,若不是不想爹更难过,我方才肯定说不出好话来!” 沈恒低声插言道:“二姐,事情已经这样了,大家也都各有各的委屈和苦衷,你就别再说了吧……” 话没说完,已被沈青打断了,“分明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我跟你们说两句都不成了?何况我说错了吗,我说的根本就是事实。他们要分家,也大可正大光明的跟爹娘说,大家一起摊开了说清楚,却偏偏要以逼你的法子来达到目的,吃相也太难看了!” 季善也道:“二姐,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自己投机取巧在先,吃相难看在后,那就别再说什么苦衷不苦衷了,现状根本就还没到他们所说的那个地步,不是吗?所以我虽然一定程度能理解他们,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件事上,还是愿意帮亲不帮理。何况就算要论理,也不是我们没理啊,相公你不能因为自责愧疚,就把娘的委屈缩小了,这也是方才你想为大姐求情时,我拉你的原因,我要是不拉你,你肯定就开口了吧?” 沈桂玉实在可恶,‘随口一说’四个字更可恶,比沈石夫妇和沈河夫妇都要可恶,她还嫌沈九林骂她骂得太轻了呢,怎么可能让沈恒为她求情? 沈恒忙举起双手,无奈一笑道:“二姐,季……娘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向前看最重要,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会反过来感激如今的一切呢?二姐也可以放心,我会努力的,努力让娘不再受委屈,努力让她和所有亲人都以我为傲。” 便是他开了年,还是……考不中,他也一定会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父母妻儿,以另外的方式、在另外的领域,竭尽所能,让父母亲人以自己为傲的! 沈青脸色这才好转了,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你其实还是因为心疼爹娘,才不想再多说,方才才想为大姐说情的?这次分家,谁受到的伤害与委屈,都没有爹娘受到的大,爹更是被所有人都夹在最当中,的确不该再火上浇油……算了,我也不说了,省得越说越气,到头来反倒气坏了自己,如今我们最要紧的,便是开年你下场了。” 说着看向季善,“四弟妹,我听娘说,你说你有一些法子能帮到四弟考中,是真的吗?是什么样的法子呢,需要我帮忙不,银子你别发愁,我还有一些体己,回头就给你们送来。” 第四十九回 知识就是财富 沈恒不等沈青话音落下,已道:“二姐,银子就不必了,爹娘分了我们十两,省着点,应当够用到我考完了。你只安心回去你的便是,亲家伯父伯母年纪都大了,攸哥儿又小,姐夫年后一样要下场,你这程子也尽量少回来吧,总归……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谁家要供个读书人都不容易,二姐夫家也就是跟自家差不多的人家,纵较寻常人家多点余钱,又能多多少呢? 且开了年二姐夫一样要下场,一样要花银子,他怎么能拿二姐的体己,二姐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当然凡事都该以自己的丈夫孩子为先。 沈青却是急道:“你们刚分了家,什么都要添新的,四弟妹又……你们又没有任何体己,十两银子听起来多,真花起来,够干什么的,你去一趟县城,来回也得至少五六两了,还不连给保人的银子。你难道还要与二姐见外不成?还是担心你姐夫知道了,要恼我?你姐夫跟你同窗这么多年,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只会催着我给你们送银子来的,你就放心吧!” 怕沈恒还是不肯收银子,又道:“我当初出嫁时,除了明面上的嫁妆,爹娘和舅舅舅母都还给了我压箱钱你是知道的,加上我公婆也厚道,家用一向给得足,所以我手里真的还挺宽裕的,四弟你就别推辞了,啊?” 如今不是她要把四弟与其他兄姐区别对待,是他们已先把彼此区别对待了,那他们姐弟自然更得同心协力,共度困难了。 可惜这回连季善也道:“二姐,虽说如今分了家,我们花钱的地方多,来钱的地方少,但我们也不会真就坐吃山空,肯定还是有法子弄到钱的,你就先别担心这事儿了。回头等我们真缺银子了时,你放心吧,肯定会向你开口的。” 沈恒忙帮腔,“是啊二姐,等我们真缺了,再向你开口也不迟。” 夫妻两个好说歹说,总算劝得沈青暂时打消念头,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季善这才问沈恒,“我方才好像听二姐说了一句‘还不连给保人的银子’,那是什么意思呢?” 没办法,贫穷使她敏锐,如今一听到跟银子有关的事儿,她自动就已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 沈恒见问,言简意赅道:“就是所有想要参加府试的学子下场前,都得找两位秀才作保,才能参加府试,已经是童生了的学子则不需要。” “那每个学子得给两位秀才多少银子呢?”季善有些明白了。 沈恒顿了顿,才道:“每位秀才是一两银子,还不能是自己的夫子……” “那要是一位秀才每次府试前,都能有几十百来名学子找他作保,岂不是一家子都能丰衣足食了?”季善惊呼。 她之前还当秀才只是古代公务猿里最低的一等,就算考中了,更多也只是名声好听,据说还能免税,但实则并不能带来太多的利益,或者说带来的名远大于利。 不说别的,就说每月固定的禀米津贴,就必须得是成绩名列前茅的秀才才能有,余者都没有的。 却不想,原来秀才还能给人作保,保银还如此的高,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不怪沈恒乃至全镇的读书人都想考中秀才呢,知识搁这里,真的就是财富啊,都不带二次转换的,直接就是钱了! 沈恒见季善难得杏眼圆瞪,便再不是平常那副远超实际年纪的沉稳从容,而是终于有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可爱娇俏,心里不自觉轻松了不少。 脸上也有了笑容,“季姑娘,不是这样的。一位秀才每次府试前,至多只能为十位学子作保,这还是咱们州府不像江南一带读书人多,有功名的人自然也要少得多,才能一位秀才为十位学子作保,江南那边据说一位秀才只能为五位学子作保,保银据说也要低些。” 季善不瞪眼了,“原来是这样。” 也是,若没有明确的规矩约束,肯定迟早要乱套的,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同样是秀才,你就能有五十两拿,我才五两,谁能平衡的? 可就算一次只能为十名学子作保,也有十两银子,都够一家人过活一年了,而且这是可持续的,每三年就能有一次钱拿的,这笔“生意”照样一本万利啊! 沈恒道:“所以爹娘分给咱们的十两银子,一开始便相当于只有八两。但季姑娘放心,我一定会省着花,不会委屈了你的。” 若到了后边儿,银子实在不够了,他少不得也只能向二姐或是舅舅舅母开口了,至多等考试出了结果,他再慢慢儿还吧,总归他一定不能委屈了季姑娘。 季善摆手笑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我不委屈吗?再说银子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相信只要用心,总能赚来银子的。对了,等忙过了这几日,你是不是就该回学堂去了?届时能带了我一起去吗,我想见一见你的夫子,当面问一问他你的学习水平,才好制定最适合帮你的计划。” 光沈恒和沈家众人说他书念得好,天赋高有什么用,谁看自家的孩子都是自带滤镜的,她还得亲耳听一听他的夫子对他是什么评价,同窗又是怎么说的,才能开始行动。 不然她忙活了半天,才发现他不只是考试恐惧症,还水平本就不够,那就真是瞎子点灯就——白费蜡了! 沈恒犹豫片刻,道:“我带季姑娘去镇上一趟当然没问题,就是夫子自来是个严肃守礼的,不知道肯不肯见你,只怕他老人家多半会让师母接见你。” 所以他夫子其实是个迂腐秀才? 季善想了想,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子给你当了这么多年师父,如今你好容易娶亲了,于情于礼,都该带了媳妇儿当面给他磕个头敬个茶什么的才是,想来夫子不会拒绝,反正届时去了再随机应变吧。” 沈恒听她说得有理,缓缓点头道:“那就届时随机应变吧。”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折回了家里,为自家的新灶选起址来。 第五十回 各房开伙 如今四房就只沈恒和季善两人,一间屋子足够了,又因沈恒的房间是后来才盖的,与沈家的正房厢房其实都不相连,稍微围一下,拾掇一下,便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季善四下看了一圈后,便把自家的厨房初步定址在了他们房间旁边一个半间的敞间里,大概十来个平方,光线也好。 最重要的是,离大厨房和其他三房可能选址的厨房都有一定的距离,回头她炒菜时多放了油,便不用怕再有人说她了,——她可真是好卑微一女的! 别说沈恒对这些事本就一窍不通,就算他什么都通,只要季善开心,他一样愿意全权交由季善做主。 他也乐于见到她为他们的小家忙活,哪怕他知道自己将来是留不住她的,至少在这一刻,在接下来这几个月,他愿意竭尽所能让她开心。 到了午时,沈九林回来了,朝沈石沈河扔下一句:“匠人已经请好了,吃了午饭就来家里打灶,后日应当能完工。” 便回了他和路氏房里去。 剩下沈石沈河知道父亲还恼着他们,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倒是姚氏宋氏一上午都兴致勃勃,已经为自家的新灶房选好了址,只知道公婆和丈夫心里都不痛快,面上不敢表露出太多心里的高兴与称愿来而已。 一时沈树也送了温氏回了家来。 路氏便吩咐开了饭。 一家人沉闷的吃了午饭,稍事收拾歇息后,打灶的匠人陈师傅便带着两个徒弟如约而至了。 沈九林陪着陈师傅喝了茶,又一起抽了旱烟,陈师傅便带着两个徒弟开工了。 自然先是打的大房的灶,姚氏在一旁一直诸多要求,到后边儿不但陈师傅满脸的不耐烦,连沈石都看不过去了,狠狠瞪了姚氏一回:“是不是二丫一直在哭,你还不回房去守着她!” 姚氏才悻悻的离开了,陈师傅师徒也才得以耳根清净的继续忙活。 次日又打了二房三房的灶,第三日才轮到四房的,下午陈师傅师徒又试了灶,善了后,待天黑在沈家吃过晚饭,拿了工钱后,才打着火把离开了。 翌日沈九林和路氏都是一早起来,带着沈石三兄弟去了镇上给各房添置炊具碗碟之类,到中午才人人都肩挑背提的回来。 下午各房则都祭拜了灶神,又各自洗洗涮涮了半日,晚间便是各房单独开伙了。 季善等这一刻早等得望穿秋水了,因之前就见菜地里有小韭菜,便去摘了一把回来,打算摊韭菜饼吃。 想到连日来沈九林和路氏胃口都不好,思忖片刻,又决定再做点凉面,加点葱姜蒜醋的,虽肯定不如麻辣的好吃,以沈家饭菜一贯的寡淡来说,想来也够开胃了。 就是大晚上又是饼又是面的,上了年纪的人只怕不好消化,唔,那就再做一个黄瓜汤吧…… 季善有了主意,便开始忙碌起来,她可不想在油灯微弱的光芒下做事,哪怕她如今不是近视眼,也觉得看不清,太虐了。 于是不多一会儿,在滋滋的油声中,韭菜饼的香味儿便不只飘满了整个厨房、整个四房,还蔓延到了整个沈家大大小小的角落,让人光闻着口水都要来了。 大人们还忍得住,孩子们便忍不住了,一个个的都闻香跑出了房间来,叫着各自的娘,“娘,你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 大的几个还不等姚氏宋氏答话,已自顾叫道:“不是我们灶房发出的香味儿,上次四婶做野猪肉时也是这么香,肯定是四婶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那我们瞧瞧去……” 然后一窝蜂便跑去了四房。 等姚氏宋氏从自家的灶房出来时,孩子们已不见了踪影,直把二人气了个够呛,姚氏压低声音便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吗?天生讨口要饭的命!” 今儿可是各家分了家后的第一顿开伙,孩子们却跟没分家时一样,让公婆和四房怎么想她们呢,肯定当她们是故意让孩子们去占便宜的。 “可不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当娘的平时不知道怎么亏了他们的嘴呢!不过也的确够香的,肯定是那一个又放了半锅油,之前还有咱们管着她、说她,如今她可以自己当家作主了,当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亏得已经分家了,不然照她这个败法,哼……” “估计以为将来自家真吃不起饭了,爹娘和哥哥们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反正已经分了家,休想以后再他们吃香喝辣,我们却做牛做马!” 季善自不知道姚氏宋氏正说她,她一气摊了五张韭菜饼,拜锅大所赐,她摊得是又快又好,还不用像用平底锅摊那样,每次只能小小一张,得五张才能大锅摊的一张大,自是事半功倍。 随即她开始擀起面条来。 正自忙碌之际,就见几个小脑袋探了进来,“四婶,你今儿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 每张脸上都是一样的期盼,最小的沈梧与二丫还已忍不住咽起口水来。 季善不由笑起来:“我才摊了韭菜饼,你们要吃吗?要吃就都进来吧,不过要先洗手哈。” 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就要进屋,沈松却伸手拦在了大家之前,看向季善不好意思的道:“四婶,我们吃了,你和四叔还够吃吗?要不我和小柏就不吃了,你给弟弟妹妹他们尝一点就好了。” 家里连日发生的变故其他孩子小可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沈松最大,却是约莫明白的,知道一家人以后虽说还是一家人,却又的确已不是一家人了,当然不能再跟以前一样。 季善没想到沈松会这么懂事,本来也没有因沈石和姚氏迁怒孩子们,当下对他印象就更好了,倒不想沈石和姚氏竟生养了这么个好孩子,可见虽说他们夫妇此番过分了些,沈家的家风却是真没的说! 她停下擀面的动作,走向了盛放韭菜饼的筲箕,“四婶摊了很多,除了给爷爷奶奶和你们三叔的,本来也有你们的份儿,你们就放心去洗手吧。”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季善一边说,一边已端起筲箕,走到了孩子们面前,“喏,你们看是不是很多?” 沈松见筲箕里的韭菜饼果然很多,这才忍下口水,笑得两眼弯弯的带弟弟妹妹们洗手去了。 第五十一回 热闹与冷清 给孩子们分了饼,让他们去外面吃后,季善越发加快了手下擀面的速度。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晚饭便全部做好了:一筲箕色香味俱全的韭菜饼,一大盆同样色香味俱全的凉面,加一盆碧绿喜人,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的黄瓜汤。 因季善没有嫁妆,四房如今自然也没有桌子,得过几日沈树得了闲,再给他们现打一张,季善晚饭做好后,便仍端往了堂屋里去,正好让沈九林路氏和沈树一块儿吃。 沈九林与路氏一个是见好好儿的一个家,转眼间真说散就散了,没有胃口,一个则是心里终究有气,没有心情做饭,是以晚饭便随便熬了点粥凑合。 不想正冷冷清清,相顾无言,就见季善与沈恒一前一后端着吃的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孙子孙子们。 等把手里的吃的放好后,季善还笑眯眯的吩咐沈松,“小松,你去叫三叔来吃饭,好吗?” “哎。”沈松答应一声,便“蹬蹬蹬”的跑远了。 余下沈柏几个本来就是在堂屋里吃惯了饭的,都不用季善发话,已叽叽喳喳的坐到了以往各自的位子上去。 本来冷清的堂屋也因为有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瞬间似是又回到了以前没分家时,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和和美美吃饭的场景。 沈九林和路氏脸上不自觉已有了笑。 路氏对孙子孙女们本来就是真的疼爱,见二丫和沈梧人小腿短,好几次都坐不到高脚条凳上去,暗自叹息一声,还是忍不住起身,抱了二人坐好,又给沈柏和大丫理了理衣服,一面笑着问他们:“都洗手了吗?” 沈九林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又轻松了几分。 妻子果然还是那个她,还是那般的通情达理,和蔼大度,他以后一定要对她更好些才是。 至于那些个孽子孽女,他已经为他们操心大半辈子了,如今分了家倒是正好,正好以后不用再为他们操心,日子是好是坏,都是他们自己的,他们老两口儿只要自己吃饱耍好就够了。 反正是好是坏都是他们自己求来了,好了便罢了,坏了也怪不得别人,坏了也不许短了每月该给他们老两口儿的供奉! 很快沈松便带着沈树过来了。 沈树也担心沈九林和路氏心情不好没胃口,特意给二老做了炒鸡蛋,也是他唯一做得像样点的菜了。 不想就见桌上已摆好了几大盆吃食,沈树不由也笑了:“之前闻着香味儿时,就知道肯定是四弟妹今儿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果然这些饭菜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今儿我们可又有口福了。” 季善摆手笑道:“不过一点家常手艺罢了,当不得三哥这么夸奖。三哥快坐啊,我们这就开饭,饼再凉些就不好吃了。” 一面说,一面已拿了碗开始盛面,先递给了沈九林和路氏,又递给了沈树和沈恒,再给孩子们都盛了,最后才是自己的。 却是刚坐下,就见沈恒一直未开动,因低声问他:“你怎么不吃啊,都这个时辰了,还不饿呢?” 沈恒见问,也低声道:“我等你呢。” 总不能季姑娘忙活一场,却最后才吃饭,连个等她的人都没有,纵然她未必会在意这些小节,他心里却仍过意不去。 季善的确不在意这些小节,在现代时除非必要,跟自己的妈妈和朋友们都是随便惯了的,如今自然更不会在意,沈家就一个普通农家而已,又不是大户人家,哪来的那么多规矩讲究呢? 虽说“仓禀实而知礼仪”,可沈家离真正的“仓禀实”且差得远。 不想沈恒却一直等着她,哪怕只等了一小会儿,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季善心里还是免不得泛起了阵阵的涟漪,原来,有人等自己吃饭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她低声应了一句:“那现在可以吃了。”,举筷埋头吃起来。 沈恒见她开始吃了,自己才也举筷吃起来,并不知道方才自己小小感动了季善一把。 倒是路氏旁观者清,将儿子儿媳的互动尽收眼底,虽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却也约莫猜得到,心里就更欢喜了,只要他们小两口儿好好的,和和美美的,日子总能好起来的! 一家人都吃得很是尽兴,毕竟季善的手艺是真不错,沈树还好几次赞她:“四弟妹做的这韭菜饼又香又脆,可比镇上那两家专门卖饼的店都强多了,要是也拿去卖,管保能抢去他们不少生意。” 引得沈九林也赞道:“之前老四媳妇做的野猪肉就极好,没想到今儿的面和饼也这么好吃,都快赶上那些大厨了。” 季善少不得笑着谦虚,“爹和三哥过奖了,我怎么敢跟大厨们比?” 心里却在想着,回头她能不能去镇上摊了韭菜饼卖呢?既然沈九林和沈树都说好吃,肯定其他人也会觉得好吃,愿意买了吃……且等过几日她先随沈恒去镇上瞧过了,再做打算吧。 大人们一边吃一边说笑着,孩子们也是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 整个堂屋都因此又热闹又温馨。 便越发衬得大房和二房的新灶房冷冷清清了。 因今晚是自家第一顿开伙,意义不一样,姚氏与宋氏其实也做了好吃的,虽没有肉,白米饭炒鸡蛋却也是有的。 可惜这会儿却只能与各自的丈夫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不但胃口大受影响,本来因为分家而大好的心情也打了大半的折扣。 那个穷鬼倒是会卖乖,会笼络人,她这是打算三房四房联合起来,再加上公婆,孤立他们两房呢?还想把她们的儿女都给笼络过去,是打算回头将她们的儿女哄得不亲她们? 真是有够阴险心黑的! 偏二人才一提出要去叫了儿女们回来,便被沈石沈河各骂了一顿,“我们连日已经够让爹娘生气伤心,看都不想多看我们一眼了,现在爹娘还肯对孙子孙女们跟以前一样,还肯让他们代我们在跟前儿尽孝,你该庆幸才是,居然还有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是觉着好好儿的一个家让你弄散了还不够,还想上天不成?” 又骂二人做的菜‘一看就没胃口’,“四弟妹比你年轻那么多,都知道刚分了家爹娘心里肯定不痛快,特意做了好吃的给爹娘送去,三弟一个大男人也想得到,你却想不到,你脑子是什么做的?还是其实也想到了,就是舍不得,等着将来你的儿媳妇也跟你学吧!” 第五十二回 去镇上 骂得姚氏宋氏都是满心的委屈,她们问过娘晚上想吃什么,她们给做好了送去的,是娘自己说他们两个老人家吃不了多少,她熬点粥就够了,不用她们给做的。 那娘都那样说了,当时脸色也很不好看,话也说得很生硬,她们能怎么着,难道还一直在那儿杵着不成? 就算她们也跟那个穷鬼一样,直接做了吃的送过去,万一爹娘压根儿不肯吃,让她们端走,大家不是更僵了吗,她们可不是亲生的,当然没有那个穷鬼的底气! 可妯娌两个也知道这话现在万万不能说,丈夫本就正因分家的事,心里对她们不满,她们要是说了,彼此肯定会吵起来,那就糟糕了。 横竖她们已经达到了目的,这些小事能忍的就都忍了吧,比起能当家作主,不再给四房做牛做马,受点小气又算得了什么? 姚氏宋氏遂都不约而同对着各自的丈夫认了错,说自己说话没过脑子,又说打算明日去镇上买点肉儿回来,好生做了孝敬给爹娘,以后她们还会加倍孝顺爹娘,也会多关照季善……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说得各自的丈夫脸色好看了起来,开始吃饭。 只心里要让各自的孩子们远着四房,远着季善和路氏,以免被她们笼络了去教着与自家作对的念头却越发的强烈了。 季善自不知道姚氏宋氏在想什么,她只是觉着有些奇怪,怎么打次日开始,她再做了什么好吃的,沈松几个小的都不再闻香而至了。 不但没再闻香而至,连她叫了他们,说自己又做了什么什么好吃的,他们要不要吃点儿? 几个小的也都虽仍一脸的期盼加咽口水,却张口就是:“我们不饿,多谢四婶。” 然后便转身跑掉了。 次数一多,季善便是傻子,也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势必是他们的娘教过他们了,不由好气又好笑,姚氏宋氏这是干什么呢,大人们的恩怨,何必要把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们牵扯进来? 何况那也算不得恩怨,只不过就分了一个家而已,说到底大家还是一家人,还是沈家人,她们至于这么狭隘、这么小心眼儿吗? 季善都能看出来的事儿,大家都同住一个屋檐下,路氏自然也能看出来。 因冷笑着与季善道:“她们可能觉着她们这是不占你们的便宜,做得还挺对,不然就是怕自己的孩子将来更亲我们,反倒不亲他们当爹娘的?也不想想我虽不是他们的亲奶奶,老四却是他们的亲叔叔,身上流着一样血的!既然她们先这么小家巴气的,你也不用再浪费了,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就自己和老四吃了就是,不用再喂狗不讨好,反而被狗咬了。” 顿了顿,又道:“当初真是打听了又再打听,才定下的她们,结果……算了,我懒得计较这些,但每月该给我们老两口儿的便是少了一个子儿,我都要跟他们计较到底!” 季善见路氏什么都明白,那自然沈九林也明白,便不再纠结此事了。 横竖姚氏宋氏当娘的都不怕教歪自己的孩子了,她还能说什么,她能做的也就是孩子们叫她‘四婶’便应着,孩子们主动找上门要吃的便给他们,无论如何不迁怒他们,仅此而已。 只盼将来孩子们不会被误了吧! 又修养了几日后,沈恒身体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便择了日子一早起来,与季善一道收拾好后,辞了沈九林与路氏,赶往了镇上去。 初冬的天儿,早上已经挂了霜,一张口便是满嘴的白气了。 季善刚出门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农历十月的天儿,怎么就这么冷了,回头真进了寒冬腊月,她岂不得冷死了?哎,真想念她的空调和地暖啊…… 沈恒见状,忙关切道:“季姑娘,是不是很冷,要不要回去加件衣裳?” 想到她根本就没有冬衣,又忍不住一阵愧疚,季姑娘跟了他,还真是有够委屈的。 季善回过神来,笑道:“是有点冷,不过还好,能忍住,且我本来还有些困的,这下倒是全然清醒了。我们走吧,走一会儿就暖和了。” 她倒是想加衣裳呢,拿什么加啊,挣银子真是迫在眉睫! 沈恒见季善说完,已大步先往前走了,抿了抿唇,只得也跟了上去。 好在两人走了一会儿,才出了村口,身上便已真暖和了不少,季善的脸也变得红扑扑的起来,沈恒方心下稍松。 镇上离沈家村并不远,两人不过只用了一刻钟多点儿的时间,便已到了。 居然比季善想象的要大出不少,规模几乎能比上她曾经去过的好些所谓“古镇”了,只不过以往那些古镇都名不副实,这个却是货真价实。 等进了街道,看到两旁的大小店铺,再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后,季善一直悬着的心更是立时落了一半回去,只要人多就好,人一多了,无论做什么的市场也就大了,要挣银子自然也容易多了。 她不由感慨道:“没想到镇上人还挺多的。” 沈恒见她满脸的新鲜,笑道:“镇上每逢三六九就逢集,今儿正好是逢集,所以人多些,平常可没这么多人。季姑娘要到处逛一逛吗?我们先去拜见过了夫子,我再带了你到处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好吗?” 季善纵这会儿满脑子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搞钱,也知道一时急不来,尤其是在沈恒的正事面前,遂笑道:“我们当然先去拜见夫子啊,逛街什么时候不能逛?快走吧,再耽误下去,鸡指不定就要死了。” 既是来拜见夫子,当然不能空手而来,季善便在问过沈九林和路氏后,给沈恒的夫子准备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这会儿正提在沈恒手里。 难得的是,他一路提着一只大公鸡,竟然也无损那份干净清澈的书卷气,惹得路人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们频频侧目,也真是有够得天独厚,——可见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已经给了沈恒令人瞩目的外表,若再让他事业也一帆风顺,得气死多少人啊? 沈恒也怕鸡死了,给夫子家送死鸡算怎么一回事,闻言便不再多说,引着季善便径自去了自己的夫子家。 第五十三回 师母 沈恒的夫子姓孟,住在镇子东面一所三进的宅子里,前面两进院子是学堂和离家远的学生们的居所,后面一进则用于自住。 今日并非休沐日,所以还没看到学堂的真面貌之前,季善已先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 她偏头问沈恒,“学堂里大概有多少学生呢,夫子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沈恒笑道:“一般都有三十多个,分成蒙学班、进阶班和待考班,光夫子一个人当然忙不过来,不过还有夫子的长子帮忙教学,素日我们这些大的师兄也会帮着教一教小的师弟们,再加上夫子的两个族亲帮着打理教学以外的其他琐事,倒也应付得过来。” 季善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学费一般是个什么标准呢?一年下来,应该不少钱吧?” “学费?季姑娘是说束脩吗,不过意思也差不多了。”沈恒道,“蒙学班一个月是一百五十文,中午有一顿饭;进阶班一个月是二百文,同样中午有一顿饭;待考班一月算下来就得三百文了,如果要住在学堂的,再另外收费……大体就是这样。” 季善已在心里默默算起账来。 三十多个学生,就算都按最低的标准一百五十文一个月来算,一月下来也至少五两银子了,一年便是至少六十两,何况还有那么多二百文、三百文的,那一年八十两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便是扣除了一应日常开销,利润也十分可观了。 那她能不能重拾本行,在这里也开起一个培训学校,不是,是学堂来呢? 不过这不是男女平等的现代,她一个女人要办学堂,只怕各种不容易,怕是只能跟人,譬如跟沈恒合作。 问题是,人孟夫子是秀才,又经营多年,才能招来这么多学生,沈恒却至今连个童生都不是,就跟特级教师能招来的学生,肯定远不是初级教师能招来的能比一样……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季姑娘?季姑娘——” 沈恒的呼声打断了季善的沉思,她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方才走神了,怎么了?” 沈恒指了指前面,“我们到了。你稍等一下,我去问一问师母今儿在不在,我们先去拜见师母吧。” 待季善点头后,他便往前问看大门的那个大叔去了。 稍后折回来与季善道:“师母在家,我们先去后边儿拜见师母吧。” 季善点点头:“好啊。” 知道沈恒尊敬孟夫子夫妇,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问沈恒:“我这样见师母没问题吧?我今儿是第一次拜见师母,第一印象可不能差了。” 搁现代但凡正式点的场合,她都会好生撸个妆,换一身正式点的衣服,以示对对方的尊重,如今条件有限,她唯一能保证的,也就只有干净整洁了,好在她如今年轻,只要干净整洁,也能见人了。 沈恒闻言,飞快的上下打量了季善一番,方有些不自然的道:“没问题,我们走吧。” 季姑娘这么漂亮可爱的一个人,说话做事又是那般的沉稳通透,别说师母了,谁又能不喜欢呢? 二人遂绕道后面,经一个单独的小门,进了孟夫子家的后宅。 早有孟太太的陪嫁婆子杨婆子迎在门内了,一见沈恒便笑道:“早就听说沈相公大好了,可这没亲眼见到人,到底还是不能安心,如今总算亲眼见到您是真好了,我这心呀,也能落回去了。” 沈恒忙给杨婆子见礼,“多谢您记挂了。”,又给季善介绍:“这是师母跟前儿的杨妈妈。” 季善忙也给杨婆子见了礼,“杨妈妈好。” 杨婆子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惊讶,笑道:“这便是沈相公的娘子了吧?真是好个模样儿,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不怪……太太听说沈相公带娘子来拜见了,也很高兴,正等着二位呢,二位请随我来吧。” 沈恒笑道:“那就有劳杨妈妈了。这是家里给夫子和师母带的鸡,劳杨妈妈安置一下吧。” 杨妈妈少不得客气了两句,才接了鸡,待把二人引到花厅,朝里说了一句:“太太,沈相公和沈娘子到了。”,便提着鸡去了。 就见一个四十出头,一身季善不认识是什么布料,只知道是丝绸做的绀紫色衣裙,头发梳成个圆髻,插了几只银钗的圆脸妇人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恒儿来了,这是你娘子吧?可真漂亮!都快进来坐。” 沈恒笑着叫了一声:“师母。”,引着季善随孟太太进了花厅里。 大家分宾主落了座,一个丫头上了茶来后,孟太太便先道:“前些日子听说恒儿你……情况很不好,你夫子和我都好生担心,偏学堂琐事繁多,你夫子也抽不出空去瞧你,如今瞧得你大好了,我这心总算可以放回去了。” 沈恒忙起身道:“让夫子和师母担心了,都是弟子不好。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弟子也在家人们的照料下,恢复了过来,知道夫子和师母肯定挂心,且、且弟子既娶了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该带了媳妇来给二老见一见,磕个头才是,所以今儿才会特意带了媳妇来。” 说完看向季善,“娘子,来拜见师母吧。” 季善便忙起身上前,对着孟太太跪了下去,虽然她真的很不适应这里动不动就跪的习俗,可沈恒已经说了是带她来给孟夫子孟太太磕头的,她也只能入乡随俗了,“季、季氏拜见师母,愿师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好在沈恒并没让她一个人跪,几乎在她跪下的同时,也跪到了她旁边,季善心里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孟太太已起身要搀二人起来了,“哎哟,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也太生分了,快起来,快起来。” 沈恒却仍坚持与季善一起给她磕了头,才站了起来,笑道:“这本来就是应当的。不知夫子几时能得闲,弟子还想带媳妇也见夫子一面,给夫子也磕个头,再就是请示一下夫子,弟子几时能回学堂复课。” 季善余光看见孟太太脸上的笑容似是僵了一下,但随即已道:“难得你们有这个心,我这便让杨妈妈去前面问一问你夫子,请他课间进来一趟便是。至于复课的事,你身体彻底复原了吗?依我说,还是再将养一阵子再说吧。” 第五十四回 师妹 孟太太便叫了杨婆子进来,吩咐她:“去前面瞧瞧老爷这会儿忙不忙,若是不忙,就请老爷进来一趟,说沈相公带着新娶的娘子来拜见夫子了,请老爷务必进来一趟,以免辜负了孩子的一片心。” 待杨婆子应声而去后,才看向沈恒和季善笑道:“你们坐啊,都是自己人,千万别拘束了。恒儿媳妇,你今年多大了?我瞧你不但长得好,说话做事也颇知进退,委实是个好孩子,恒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说着,褪了指间一个戒指下来递给季善,“师母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个戒指拿去玩儿吧。” 季善估摸着孟太太这是给她的见面礼,虽并不想要,可还是那句话,入乡随俗,遂看向了沈恒,见沈恒冲她点头后,才上前双手接受孟太太的戒指,笑着道了谢:“多谢师母,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孟太太心里本就颇惊讶季善竟生得这么好,当真是荆钗布裙也难掩其秀色,她还以为肯嫁女儿给人冲喜的,肯定方方面面条件都好不了,沈家当日“死马当活马医”,肯定也没有挑拣的余地,只能矮子里选高子,可说到底也是矮子,上不得台面。 却不想,季善不但生得好,瞧着也颇知进退懂礼仪,如今听她说话,竟还像是读书识字的样子? 孟太太因笑道:“恒儿媳妇,我听你说话儿像是识文断字呢?那恒儿这福气可就真是忒好了,可着全清溪镇,能识文断字的女子可都没几个。” 季善从来没想过要装文盲,便把当日与沈青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不敢说识文断字,也就小时候跟着里正家的哥哥略学过几个字儿而已,倒叫师母笑话儿了。” 孟太太摆手笑道:“笑话儿什么,这夫妻两个过日子,最重要的便是话能说到一起去,不然你说东她却说西,有什么意思?我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笑话儿……”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娘,您有客人吗?” 声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出现在了门口,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长挑,衣妆清雅,长着一张与孟太太极为相似的圆脸,十分的娇俏可爱,正是孟夫子和孟太太的次女孟姝兰。 孟太太脸上的笑容霎时淡了许多,嗔道:“知道我有客人,你还进来,失礼不失礼?不过既然来了,就见一见你沈师兄为你新娶的嫂子吧,不但漂亮知礼,竟还识文断字,我才还说你师兄真是好福气呢。” 沈恒与季善已站了起来,待孟太太说完,沈恒便笑向孟姝兰道:“二师妹,这便是我娘子了。娘子,这是二师妹。” 季善笑着给孟姝兰见了礼,“二师妹好,我叫季善。” 孟姝兰却是怔了一下,才笑得有些勉强的给她回了礼,“沈、沈嫂子好。” 适逢杨婆子去而复返,“太太,老爷说他忙不过来,也不方便见沈娘子一个女眷,让太太见过了也就是了。至于沈相公复课的事,看他自己觉得身体是不是已经大好了,只要他自己觉得好,随时回来便是了。” 孟太太闻言,只得歉然笑向沈恒和季善道:“你们夫子忙不过来,那你们的心意我就代他领了吧,等下次有机会了,再当面拜见也就是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留下用了午饭再回去好不好?杨妈妈,中午多做几个菜,我要好生款待恒儿和他媳妇。” 又问孟姝兰道:“你字儿写完了?你大姐可要不了几日就要回来了,当初又是你主动答应她每日都会写大小十篇字,等她回来给她检查的,可别说到做不到啊。” 孟姝兰闻言,抿了抿唇,道:“那我这便回屋去写。沈师兄,沈嫂子,你们慢坐啊,我就先失陪了。” 说完屈膝一礼,起身后快步出去了。 沈恒方笑着与孟太太道:“师母,午饭我们就不叨扰了,家里这些日子事儿多,我也想尽快,最好是明日最迟后日,就回来复课了,那要准备的东西势必也很多,只能下次得了闲,再品尝师母和杨妈妈的好手艺了。” 孟太太当然不肯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你媳妇第一次登门,怎么能连顿便饭都不吃?不行不行,必须得吃了午饭再回去,再忙也不至于忙到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是不是?” 又劝沈恒,“不要急着回来复课,再歇息几日十来日的,也不迟,磨刀不误砍柴工么,你如今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最要紧的,只要你身体一直好好儿的,以你的学识,师母相信这次肯定能中。” 沈恒却是再四推辞,季善也跟着帮腔,“师母也忙,我们下次再来叨扰您吧。” 孟太太却不过她们,只得道:“那下次可别再与师母客气了啊,不然师母真要生气了。” 然后吩咐杨婆子好生送了他们出去。 不多一会儿,杨婆子回来了,见孟太太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忙放轻了脚步,上前低声问道:“太太,您还好吧?” 孟太太应声睁开眼睛,“我没事儿,就是有些累。人送走了?” 杨婆子“嗯”了一声,“已经送走了。倒不想沈相公冲喜都能冲来这样好一个媳妇儿,还真是够命好的。” 孟太太道:“可不是,他那新媳妇别说整个清溪镇都难找第二个,便是放眼全天泉县,除了大户人家的小姐,怕也是难找的,关键冲喜都能娶到个这样的媳妇便罢了,竟还真把他给冲好了。你看他方才的样子,倒比之前没病时,精神气色都还要好不少,命的确够好的!” 顿了顿,又道:“我方才还后悔,怎么没让你亲自去守着兰儿,省得她任性妄为,这会儿倒是有些庆幸她来了这一趟了。沈恒都有那样漂亮可人的一个媳妇儿了,肯定是要安心与那季氏过一辈子的,她总该彻底忘了,安心等着嫁人了吧?真是个不省心的冤家,我以往就是太疼她太宠她了,才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也就是她爹不知道,让她爹知道了,肯定饶不了她!” 第五十五回 为母之心 杨婆子闻言,忙道:“太太别急,二小姐还小呢,您慢慢儿与她说,慢慢儿教她也就是了,将来她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也会感激您的。” 孟太太皱眉摇头道:“都十六了,还小什么小,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梅儿都快出生了,她却一团孩气,只知爱俏,我真是心都快要被她操碎了。” 杨婆子笑道:“这小姑娘家家的,谁能不爱俏呢,太太当初不也是因为老爷生得好,才会答应下嫁的么?尤其那沈相公生得还是真好,别说二小姐了,便是太太当初不也很看好他的吗,可惜……” 可惜就是考运差了些,人也太脆弱了些,不然…… 孟太太已叹道:“是啊,他生得是真好,这长得好看的人本来就比不好看的天生占便宜,兰儿年纪又小,也的确怪不得她。可谁让他一再的考不中,天生就没那个考运呢?本来三年前他第二次下场前,我都已在想着,就算他家境差些,穷些,但只要他自己争气上进,两家也不是不可以结亲,毕竟他六岁就师从老爷了,这么多年下来,人品德行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家里父母人品也好,家风也好,只要他能考中秀才,兰儿便吃不了苦,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孟夫子和孟太太一共生养了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孟姝兰是最小的那一个,自然从小受尽父母和兄姐们的疼爱,也难免养得有些娇纵。 是以孟太太一直想的便是让她嫁个与自家差不多,甚至比自家还要略逊一筹的人家就好,那样女儿过门后,便不必担心受气,一辈子都能跟在娘家时一样舒心自在了。 一来二去的,孟太太便把目光落到了沈恒身上。 这个学生不但长得好,学识还好,连她家老爷都夸,说他‘前途不可限量’;且家里日子也还算过得,父母品性为人及家风亦都很是不错,要是女儿能嫁了他,恩师的女儿,知根知底的师兄妹,夫妻间是想不恩爱和美都不可能。 只是先前孟姝兰年纪还小,沈恒也还未有功名,孟太太便把想法都压在了心底,除了杨婆子,连孟夫子都没告诉过而已。 不想孟姝兰一天天大了后,情窦初开,竟也对沈恒这个品性才貌都是自己所见过的男子里头一份儿的师兄生出了情愫来,还让“知女莫若母”的孟太太察觉到了。 孟太太自是大怒,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中意沈恒做女婿是一回事,女儿在两家没定下亲事之前,就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却是另外一回事。 没几日便把孟姝兰送到了县城大女儿孟姝梅那儿去,一是让她反省自己,二也是怕离得近了,她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儿来。 之后不久沈恒便第二次下了场,却连第一场试都没考完,便昏迷不醒的被抬出了考场。 孟太太本来对他第二次下场是抱了极大希望的,第一次太过紧张以致弄花卷面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沈恒当时才十四岁,几乎算是全县所有应试学子里年纪最小的了,如何怪得他? 可第二次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肯定便不会出岔子了。 却不想,他第二场竟比第一场还要不如,孟太太打那以后,便绝了把女儿嫁给沈恒的心,同时无比庆幸她谁也没说过,对沈恒也一直与其他学生没什么两样,还及时送走了女儿。 奈何孟姝兰在姐姐家待了几个月,回家后依然还是不改初衷,把孟太太气得够呛,又打不得骂不得,还不能声张。 只能与女儿约定,若沈恒第三次下场能考中,便什么都好说;反之,她就要安心嫁人,再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了。 孟姝兰虽被养得娇纵了些,到底幼承庭训,在没有取得母亲的同意与支持前,还是不敢有任何非分之举的,之后偶尔能当众见沈恒一面时,亦是将自己的心意瞒得丝毫不露,只在心里一直祈祷着,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沈恒下次必中。 孟太太这才心下稍松,背着女儿却越发紧锣密鼓的替她物色相看起亲事来。 岂料高不成低不就的折腾到了今年秋天,孟姝兰的亲事还是没有着落,毕竟是女儿一辈子的事,孟太太越是着急,便越是谨慎,当然得方方面面都打听清楚了,才敢下定论。 当然,对沈恒孟太太也不是就全然死了心,其实心底还是抱了那么一丝丝侥幸的希望的,万一他开年这场就中了呢?事不过三,论理他也该中了…… 可惜等来的却是沈恒卧病不起,连大夫都不肯再去沈家,沈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给他娶新妇冲喜的消息。 孟太太又是失望又是庆幸,更欣慰的,还是女儿也因此清醒了,竟主动与她说以往都是自己年少无知,什么约定不约定的,她早忘了,以后凡事都听孟太太的,凡事都孟太太替她做主即可。 孟太太有多高兴,可想而知。 然而世事就是那么变幻无常,沈恒他偏又真让沈家随便给他娶的新妇给冲活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所以方才瞧得孟姝兰不叫自至,孟太太的脸色才会当着客人的面也控制不住的难看起来。 不过如今想来,倒也不算什么坏事儿,不管沈恒明年能不能考中,他都已娶了亲,新妇还那般的貌美难得,自家女儿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纵又有死灰复燃的苗头,如今也该彻底死心了。 杨婆子跟着道:“太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沈家本就比咱们家差一大截了,便是沈相公考中了,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他,咱们二小姐过去了尚且要受苦,何况他还……二小姐可从小都是被老爷太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便是老爷太太舍得她去受那个苦,我还舍不得呢。何况沈相公考中还不知得到猴年马月去了,指不定,这辈子都考不中,也是有可能的。” “这嫁了人怎么能跟做姑娘时一样,一天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生儿育女的,要不了几年,就成黄脸婆了,咱们二小姐哪里吃得了那个苦?总之太太慢慢儿与二小姐说吧,她一定会明白太太的苦心的。” 第五十六回 怨不得她 孟太太苦笑道:“就怕我说得嘴里都起泡了,她依然听不进去,她如今心事都不与我说了,我哪里能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呢?好在梅儿不几日就要回来了,届时让梅儿与她说,她自小就亲姐姐,应当能听进去梅儿的话。” 杨婆子忙点头,“对啊,还有大小姐呢,太太就别担心了。就是不知道大小姐这次有没有好消息带回来?若将来二小姐也嫁去了县城里,就算离老爷太太远些,还有大小姐能就近照顾她,姐儿俩彼此都能有个照应呢。” 孟太太的长女孟姝梅嫁给了天泉县教谕的儿子,虽如今女婿还只是个童生,家里光景却颇殷实,在县城也颇受人尊敬,便是县尊夫人有什么宴席,一般都有孟姝梅婆婆的一席之地,自然认识的人也颇多。 所以孟太太早就托了长女在县城也帮着妹妹物色相看一下亲事,只至今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罢了。 孟太太叹道:“谁知道呢,总归等梅儿回来就知道了……” 话没说完,猛地坐了起来,“对了,沈恒不是说他明后日就要回来复课了吗?这不行啊,一直见不到人我还没那么担心,这人又跟之前似的日日都到学堂里来,谁知道我们一个不注意,她便做出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儿来呢?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杨婆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孟太太是什么意思,迟疑道:“这不至于吧,二小姐是个明白人儿,之前便已亲口答应过太太,今日又亲眼瞧过沈相公的新妇了……且沈相公对她,只怕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当妹妹,太太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 孟太太咬牙道:“我也希望是自己吓自己,可她刚才不就不叫自来了吗,她若心里真明白,真早放下了,何必跑这一趟?况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不行,我得让老爷找个什么理由,让那沈恒别再来学堂了,反正他也是考不中的,家里也不差他那几个束脩!” 杨婆子忙道:“这能行吗,老爷会答应吗?老爷可从来都很器重沈相公的,今儿也发了话,沈相公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且开了年二月里就要下场了,满打满算也就只四个月的时间不到了,沈相公只怕也不会同意不来学堂了吧?” 孟太太闻言,冷笑道:“老爷器重他有什么用,老爷又不是考官,何况他题都做不完,纵老爷是考官也白搭,何必再浪费时间和银子?这要是回头他忽然倒在学堂里,有个什么好歹,我们可要怎么给沈家交代?学堂的声誉肯定也会因此大受影响的。你就别管了,我自会劝得老爷同意的。” 攸关女儿的一辈子,她也只能对不住沈恒了,谁让他自己不争气,总是考不中呢,可怨不得她! 杨婆子还待再说,见孟太太已冷了脸,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忙自己的去了。 余下孟太太独自坐了一会儿,到底不放心女儿,也起身出了花厅,往后边儿看孟姝兰去了。 再说季善与沈恒出了孟夫子的后宅,又绕回了学堂的前面后,季善方皱眉问起沈恒来,“我方才瞧师母和二师妹的样子,还有听她们说话儿,好像也都是读书认字的,可见夫子并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为什么不肯见我呢?你说我这会儿直接去门上求见夫子,他会见我吗?” 她若连孟夫子人都见不着,又怎么确定沈恒的真实水平,因材施教呢? 沈恒见问,想了想,道:“夫子从来都严肃守礼,信奉男主外女主内,季姑娘又是女眷,除非真要十分要紧之事,不然他老人家肯定都不会见你的,你还是别去求见了吧。回头我与你细说一下我的水平也就是了,你放心,我绝不会有任何的隐瞒的,我对你有所隐瞒,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不是吗?” 季善点头,“这倒是。” 问题是她的计划需要大量的考卷,她往哪儿弄去啊,眼下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就是孟夫子了,偏还见不到人,可该怎么办?算了,回头再想办法吧。 季善遂问沈恒,“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回家吗?” 沈恒摇头笑道:“方才不是说了要四处逛一逛,看一看的吗?季姑娘有什么想买的,也只管买就是,我带了银子的,等逛累了,我们就找个地方吃了午饭接着逛,离家之前我给娘说了我们不回去用午饭的。” 季姑娘之前说她从来没来过镇上,今儿既来了,当然要好生逛一逛,让她尽兴,也要力所能及给她买些东西,聊谢她这些日子对他、对爹娘尽的心力才是。 季善笑起来,“我其实没什么想买的,主要就是想到处看一看。那我们走吧。” 她没什么想买的就怪了,她以前最爱的就是买买买好吗,如今更是需要买买买的东西一大堆,只不过没钱买而已,所以才更想尽快找到商机,赚足够的银子买买买啊! 沈恒点点头,正要再说,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四弟——” 忙回头一看,就见是章炎朝他们走了过来,忙笑道:“二姐夫,你这会儿出来做什么,不是还没到散学的时间呢?” 章炎已快步走近了,冲一旁季善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四弟妹。”后,才笑向沈恒道:“我听说你来了,就趁夫子给旁人讲解时,出来瞧瞧。你们已经见过师母了,这是要回去了?” 沈恒“嗯”了一声,“是已见过师母了,本来还想带娘子给夫子也磕个头的,可惜夫子没空见娘子。不过我们现在还不打算回去,娘子以前从没来过镇上,我打算带了她四处逛一逛,再买点儿东西。” 章炎笑道:“那是该带了四弟妹到处逛逛。我这些日子也没空回去瞧岳父岳母和你,二老都还好吧?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想必二老连日心里都不痛快吧?等过几日休沐时,我带了你二姐和攸哥儿回去看望二老啊。好在你瞧着气色还不错,脸上身上也有点儿肉了,我们这些亲人总算可以安心了。” 第五十七回 来自亲人的肯定鼓励 沈恒谢了章炎的关心,“都是我不争气,让亲人们操心了,也让好好儿一个家……不过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我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章炎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况人心都是复杂多变的,也各有各的考量,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所以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你呀,就是心太细了。四弟妹,我听你二姐说了,这次全靠你劝慰四弟和二老,后边儿也要请你多费心才是。” 季善对章炎印象更好了,笑道:“都是我分内之事,当不得二姐夫这么说。” 章炎点点头,看向沈恒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复课?大家都很惦记你,夫子这些日子的授课我也都留了笔记,你看是等你回来复课时再给你看,还是先送到家里去,你看完了,也再将养几日身子,再回来复课?” 沈恒道:“我打算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便回来复课了,等我复课时,二姐夫再把笔记借我吧。” 章炎笑道:“那也行。那你们去逛吧,我不耽误你们了。” 季善忽然道:“二姐夫,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 章炎有些惊讶,“四弟妹想问我什么?尽管问便是,我若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善看了一眼沈恒,见沈恒已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才笑着继续与章炎道:“二姐夫,是这样的,相公一病就是这么长的时间,忽然复课,能跟得上吗?他、他之前屡受挫折,此番又好容易才死里逃生,也不知道夫子与同窗们,心里都是怎么看他的,不会他回来复课后,都、都有意无意的远着他吧?” 毕竟沈恒心理素质不好如今整个学堂肯定人人都知道了,以前据说同窗们便对他阴阳怪气,诸多嘲笑妒忌,如今只怕更有的是不中听的话等着他了。 章炎没想到季善会问他这些,怔了一下,才道:“四弟功底扎实,学问出众,是夫子多次都赞,众同窗也都佩服有加的,纵然缺课这么长时间,但想必用不了几日,也就能补回来了。至于四弟妹的另一层担心,有句话不知道四弟妹听说过没,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同窗们可能都觉得自己并不比四弟差,可夫子却总是夸赞四弟,日常考较时总是给他甲等,偏他、偏他却……自然不服气他。” “可我相信此番四弟大难不死,便譬如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一定跟之前大不一样,对待一应好的坏的,都能坦然处之,开了年再下场时,一定也跟之前大不一样了,对吗,四弟?” 后面的话却是问的沈恒了,眼里却满是对沈恒的鼓励与信任。 郎舅两个还不是郎舅之前,彼此便已欣赏有加,是至交好友了,不然两家也不会结亲了。 所以要说整个学堂里没有明里暗里妒忌嘲笑过沈恒的人,也就只有章炎了,以前只有他,如今更只有他。 同样的,盼着沈恒能中,对他至今也抱着极大的信心,相信他一定能中,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且只要他一旦克服了心理障碍,顺利通过的第一关,也就是顺利考中了秀才,之后的举人,甚至是进士,于他来说都将不再是难事的人,也只有章炎了。 不对,还要加一个孟夫子,孟夫子对沈恒也是至今都抱着巨大期许的,——只不过孟夫子见过的人比章炎多多了,深知有些事不会随着时间的拉长,越来越好,反而会越来越坏,不敢像章炎那么乐观而已,若这次沈恒还是不行,孟夫子便要忍痛放弃他了。 季善听章炎如此肯定沈恒,他可不只是沈恒的姐夫,更是他的同窗,彼此朝夕相对了这么多年,可见沈恒的确是有真本事的,心中一定,只要不是夸大其词就好。 沈恒听得章炎如此肯定鼓励自己,则是眼眶一热。 二姐夫从来没将他当竞争对手过,要知道每次府试,每个县的秀才名额都是有数的,若他中了,二姐夫的希望无疑就要小上几分。 可二姐夫却待他始终如一,他有这样的亲人与同窗,还有什么可胆怯畏惧的? 沈恒片刻才郑重应道:“二姐夫说得对,我已经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了,肯定会跟之前大不一样了,二姐夫拭目以待吧。” 章炎笑着又拍了他的肩膀一掌:“那我可就等着瞧了啊,指不定这次咱们家能双喜临门呢?那可不止要成为咱们清溪镇的一段佳话,更要成为天泉县的一段佳话了。” 季善跟着笑道:“那就承二姐夫吉言了。二姐夫方才说过几日休沐时,要带了二姐和小外甥回沈家村是吗?那到了日子,可别忘了,我回去就会告诉爹娘的,届时你们若没去,爹娘肯定要失望的哦。” 章炎笑道:“四弟妹只管告诉爹娘,我们不会让二老失望的。我就先进去了,不然夫子要骂人了,你们也快去逛吧,再耽误下去集都快散了。” 当下双方作了别,章炎便折回了学堂里,沈恒则带着季善继续往街上走。 季善这才笑着与沈恒道:“是我想多了,学识这东西,肯定都是真才实料,岂是没有能说有,有能说没有的?对不住啊。我打算过几日就开始实施我的计划了,回去我详细列出来后给你看,怎么样?” 按章炎的说法,沈恒是真有才学的,那她要助他攻克的,便只是他的考试恐惧症,只是他的心魔,不用操心其他了,倒比她预想的情况还要好些。 沈恒点点头:“季姑娘安排便是,我没有任何意见,会全力配合你的。” 季善笑应了一声“好”,“我回去就列计划,只要你全力配合我,我相信结果一定是好的,明年的这时候,你也一定已经意气风发,功名也有了,合心合意的妻子也有了。对了,二师妹定亲了吗?我瞧师母对她很是疼爱的样子,应当还没有吧?” 关键她当时便觉得那位二师妹怪怪的,自她出现后,孟太太也变得有些怪怪的起来。 尤其那位二师妹看她的眼神,分明惊讶探究中带着隐隐的敌意,这会儿想来,实在由不得季善不怀疑那位二师妹与沈恒之间,有过什么啊……那“干柴烈火好做饭,师兄师妹好做亲”,岂不是正好了? 第五十八回 安心当个平凡人 沈恒听季善先是说他明年这时候‘合心合意的妻子也有了’,随即便提到了孟姝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脸一下子涨红了,急急道:“季姑娘,二师妹的确还没定亲,但我与她之间,从来什么都没有,还请季姑娘以后不要再说类似的话了,一来有损二师妹的清誉,也有损夫子和师母的声誉;二来,我都已经……” 想说他都已经跟她成了亲,有她了,怎么还会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以前不曾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想到季善一心离开他、离开沈家,自己说这话不是白让她尴尬白为难她吗,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只道:“总归请季姑娘以后不要再说了,好吗?” 季善见沈恒急了,想到古代的读书人好像都很在意名声,他又发自内心的尊敬感激孟夫子,忙笑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见二师妹生得好看,气质也好,肯定一家有女百家求,所以随口一问罢了。但的确有些言语不当的地方,不好意思啊,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亏得她没把后面开玩笑的话说出口,不然沈恒岂止是脸红,连耳朵和脖子都得急红了吧? 不过看来他的确与那二师妹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不然他不会是那个态度,那就等他考中了秀才再说吧,只要他能中,娶一个像二师妹那样品貌条件都相当的妻子,应当不会是什么难事儿。 沈恒勉强笑道:“季姑娘,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就是……” 想到如今自己别说中秀才了,连课都还没复,季善的计划也压根儿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在想着他以后另娶的事儿了,可见真到了能离开那一日,她定然会毫不留恋……心里便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了。 但想到这是季善第一次来镇上,他无论如何不该扫她的兴,到底还是强打起了精神,道:“季姑娘,我们快走吧,再耽误下去集真的要散了。” 季善见他明显不想再多说,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们走吧。” 两人遂抄小巷子离了学堂,上了大街。 就见街上的人比他们来时要少些了,不过还是很热闹,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儿,十分的有烟火气。 季善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问一旁的沈恒,“咱们清溪镇离县城大概多远呢?我刚瞧河上有船,难道还能走水路去县城不成?那个,我还想问一下,咱们是什么朝代,如今什么年号呢?我没有别的意思哈,就是单纯想问问。” 都到这儿这么久了,还连是什么朝代都不知道,她总得弄清楚了才是。 沈恒见问,一一回答她:“清溪离天泉不算远,走陆路的话,差不多四个时辰,水路也可以走,还要快些,差不多三个时辰就能到。不过水路有一段很窄很颠簸,老是出事儿,所以如今走水路的人已经很少了,隔天才有一趟船去县城,你刚看到的那些船,应当是镇上打渔那几家人的船。” 顿了顿,“至于如今是什么朝代年号,如今是大禄朝启明十六年,季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 倒是没觉得季善一个女儿家问这些有什么可奇怪的,季姑娘本来就不似凡人,问这些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 季善忙笑道:“我没什么想问的了,我们继续走吧。” 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已只差p,大禄朝是什么鬼?已经猜到多半穿到一个架空的朝代了,却没想到竟架得这么空,也真是有够倒霉的,连想当一回“先知”都不可能了! 不过以她如今村姑的身份,这辈子只怕能去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这辈子能见县令一面,只怕都烧高香了,就算不是架空的朝代,她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还是安心当她的平凡人,管丫的什么朝代不朝代吧! 沈恒见季善半天都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笑道:“季姑娘,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去县城也逛逛,怎么样?县城比镇上大多了,也热闹多了,我们就算走陆路,两天也足够来回了。” 季善回过神来,笑道:“好啊,以后肯定有机会的,我可等着了啊。你肚子饿了没,要不我们先吃点儿东西再逛?” 沈恒倒是还不饿,却怕她饿了,点点头:“那我们先去吃东西吧,前面有家已经经营了十几年的面馆的竹笋面味道极好,我们就去那里怎么样?” 季善点头:“好啊,我人生地不熟的,全凭你安排。” 沈恒遂带着她一路往前,很快停在了一家地方虽小,只有四五张桌子,却坐得满满当当,门外还等了几个人的面馆,“季姑娘,就是这里了。” 季善吸了吸鼻子,“好香。人也这么多,肯定味道是真的好,才能引来这么多人吃。” 沈恒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在大锅后面忙着煮面的老板透过缭绕的水汽才一看见他,立刻笑道:“沈相公今儿又来吃面呢?稍微等一等啊,很快就能有位子了。” “没事儿,我们等一会儿没关系的,一段时间没来,老板的生意更好了呢。”沈恒笑着与老板寒暄。 老板脸上越发笑开了花,“托沈相公的福,生意还过得去……哟,有位子了,他娘,快把碗收了,请沈相公和……这位是、是沈相公的娘子吧?呀,与沈相公可真相配。” 沈恒笑着点头:“这的确是我娘子。”一面引了季善往里坐。 一直忙个不停的老板娘这才看清了季善,满脸的惊讶:“沈相公的娘子可真漂亮,这、这、这……” 这么漂亮一个女儿,家里爹妈怎么就舍得让她给人冲喜的?不过听说不是亲生,而是捡来的,那就难怪了。 可偏真让她把这个喜给冲成了,如今是俊俏夫君也有了,公婆的欢心也有了,以沈家的家底,就算沈相公一直考不中,以后日子肯定也难过不了了,还真是有够命好的,早知道…… ------题外话------ 亲们中秋节快乐,上架应该快了,快了就能多更新,让亲们看过瘾了哈,么么哒o( ̄︶ ̄)o 第五十九回 桃花还挺多 沈恒听老板娘赞季善漂亮,心里又是与有荣焉,又有几分隐隐的得意。 以前见二姐夫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想让同窗们都见一见二姐,他心里还很不以为然,有什么好显摆的,他二姐的美好还需要通过旁人的赞美来证明吗? 但这一刻,沈恒能明白章炎的心情了,真的,那种让熟人知道他娶了个多美好的媳妇儿,让熟人亲眼见到他媳妇儿有多美好的感觉,的确挺让人身心都愉悦的。 沈恒笑着对老板娘道:“来两碗你们的招牌竹笋面。” 老板娘方回过了神来,忙笑着应了一句:“好嘞,沈相公沈娘子稍等啊,很快就来。”,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季善这才压低了声音问沈恒,“这里的面贵吗,一天下来大概能卖多少碗呢?镇上像这样的面馆,大概又有几家?” 沈恒不知道她问这些做什么,不过仍一一回答了她,“不算贵,竹笋面五文钱一碗,加肉片的花多两文,他们的肉片也还不错,我让老板给季姑娘加上吧,老板……” 被季善再四阻止后,继续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一天下来能卖多少碗,但百八十碗应当还是没问题的吧?就这会儿瞧着也得二三十碗了。至于镇上这样的面馆倒是还有两三家,但都没他家味道好,生意好,可能也就够糊口吧。” 季善点点头,“知道了。” 一天按八十碗面,每碗都按五文算,就是四百文,一个月下来就是十二两银子,把成本人工的再一除,还是颇有利润空间的。 只是其他几家面馆就只够糊口而已,她要抢这家已经有了足够口碑和回头客的生意,只怕也不容易。 关键她还得助沈恒考秀才,那才是重中之重,势必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经营面馆,且她如今也没本钱,沈九林和路氏分给他们的那十两银子,可是要留着给沈恒赶考用,轻易不能动的……赚钱真的好难,无本生意更是难上加难啊! 面很快来了,汤头清香鲜美,面条筋道柔韧,季善才只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口面,便觉得要抢人家的生意基本不可能了。 到底人家已经经营了十几年,肯定自有秘方,她还是趁早歇了吧! 那再看有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吧,条条大路通罗马嘛……季善这般一想,心里好受了许多,低头专心吃起面来。 对面沈恒见她吃得专心,也跟着胃口大开,埋头吃起来。 桌上却忽然多了一小碟茴香豆,季善下意识抬起头来,就见面前已多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五官虽生得平凡了些,胜在皮肤白皙,又正是女儿家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倒也颇有几分动人。 少女已笑着在跟沈恒说话了,“沈相公好久没来我们家吃面了,听说前阵子沈相公病了,如今已经都好了吧?这是我们家新出的茴香豆,是我做的,沈相公快尝尝喜不喜欢吧……” 说到后面,已是满脸的娇羞,季善又不是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立时揶揄的看向了沈恒,没想到某人桃花还挺多的。 沈恒接收到季善的眼神,先还有些尴尬心虚,随即便都化作了一股无名火,就算他们彼此都知道季姑娘以后要走的,至少现在她还是他妻子吧,怎么一点妻子的自觉都没有的? 看向店家女儿的眼神便越发的冷淡客气了:“我们没点茴香豆,有劳姑娘端回去。娘子,趁热吃面吧,吃完付了钱,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 在店家女儿的印象里,沈恒每次来自家面馆都是斯文有礼的,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的冷漠,又听他叫‘娘子’,这才终于看向了一旁的季善,想看一看沈相公的新妇到底长什么样儿,家里舍得嫁她冲喜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人家,也肯定长得很难看,不然…… 却是只看了季善一眼,便呆住了,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沈相公的新妇怎、怎么会这么漂亮,这么漂亮她还给人冲什么喜啊,她爹娘到底怎么想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的! 当初她就该死活也要求得爹娘同意,让她给沈相公冲喜的,那如今坐在沈相公身边的人不就是她,沈相公的妻子不就是她了?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沈相公已经有了这么漂亮的妻子,她这辈子都没有丝毫的希望了……店家女儿忽然双手捂脸,一阵风似的往自家的后堂跑去,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老板娘随即跑了过来,强笑着急声与沈恒季善道:“这茴香豆是我们家大妮儿前几日才试着做出来的,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做的,难免有些紧张,怕客人觉得不好吃,所以逢人就问喜欢不喜欢,沈相公沈娘子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啊。这碟茴香豆就当是小店送二位的,二位慢慢吃啊,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季善见沈恒不说话,只得笑道:“那就多谢老板娘了。” 又伸筷子夹了一颗茴香豆放到嘴里,“味道还挺不错的。” 老板娘这才松了一口气,绕回柜台前却顾不得做生意了,附耳给老板交代了一句什么话,便满心火气的也进了后堂去。 余下沈恒哪里还有吃面的兴致?还是季善再三劝他,“我们还要逛很久呢,你不吃饱了,待会儿哪有力气?再说也不能浪费啊。”,方勉强把面都吃了,然后回了账,与季善一道出了面馆,上了大街。 季善这才笑嘻嘻的说沈恒,“那店家姑娘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做什么过分的事啊,你干嘛气成这样?不管怎么说,心意无价,你该高兴才对嘛。” 沈恒有苦说不出,他的妻子一点不觉得自己太大度了吗?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两次开他的玩笑,两次巴不得把他推给别人了。 可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妻子是假的,迟早要走的,他和她却是心知肚明的,以致他连抱怨两句的资格都没有……只得强自忍住,道:“我本来与她就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当然越冷漠越好,不然才真是害了她。” 季善不防他会这么想,实在难得,忙笑道:“这倒是,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以后我们少来这家店吧。” 第六十回 考得太少了 ‘以后’,‘我们’? 沈恒虽然知道季善这么说并不代表什么,可能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压根儿不会影响她任何的决定,心里还是瞬间好受了许多,点头笑道:“嗯,以后少来就是。前面有布庄,有卖胭脂水粉,有卖首饰的,我们一路看过去,季姑娘想买什么就尽管选,千万不要客气。” 季善却是笑道:“我真没什么想买的,就想四处逛逛而已。这样吧,你带我把整个镇子都走一遍,好不好?” 沈恒不知道她为什么想把整个镇子都走一遍,只能当她是第一次来镇上好奇,再就是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买东西,她本来就是个自尊自强的人,不然之前二姐给她塞银子,也不会死活不收了。 遂笑道:“好啊,那我带季姑娘先各处都走一遍吧。” 反正待会儿季姑娘看中了什么,他无论她说什么,都坚持给她买下来便是了。 二人于是沿着街道,用时差不多一刻钟,把整个镇子都走了一遍。 通走了一遍后,季善才发现原来整个镇子并不算大,也就沿着河一条主街加几条小巷子罢了,之前她之所以觉得大,不过是乍见之下的错觉。 她也默默数过了,整个镇子麻雀虽小,倒是五脏俱全,卖什么的都有,不过几乎都是独一份儿的生意,像什么布装、胭脂水粉铺子、铁匠铺、书坊、医馆,便都只得一家。 相较之下,卖各种吃食的店铺无疑是最多的,镇子正中甚至还有一家三层的大酒楼,很是气派,其他零零散散的面馆包子店饼店合起来,也有十数家。 默默观察数数的同时,季善还留心观察了一下各家店铺产品的卖相,不是她自夸,她绝对能做出比各家从卖相到味道都更好的吃食来,而吃的东西只要味道足够好,哪怕价钱略贵一些,肯定还是有市场的。 可还是那个问题,她如今没有本钱,拿什么租店铺、添置一应所需物品?看来只能真正小本生意,积少成多了…… 季善心里初步有了主意,便与沈恒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不然娘在家里该担心了。” 沈恒怔了一下,“现在就回去?可季姑娘还什么东西都没买呢。” 季善笑道:“我早说了没什么要买的啊,走吧。” 沈恒不肯,“那不行,说好了要给季姑娘买东西的。季姑娘是担心银子吗?不用担心,我带足了的,便是将来,你也不必为银子的事操心,还有我呢。” “可我的确没什么需要买的,何必白白浪费银子?走了啦。”季善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往前走去。 手臂却被沈恒拉住了,她不由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这人怎么听不进去人话呢,是银子揣兜里烫得慌不成?正要说话,就听得沈恒小声道:“季姑娘,那个,你走反了……” 季善失笑,“我第一次来镇上,肯定不熟悉路,那还是你给我引路吧。再说一遍,我真的没什么需要买的,等回头真需要时,一定不会与你客气,好吗?” 沈恒见她如此坚持,只得点头道:“那好吧,那季姑娘回去想想有什么需要买的,下次来镇上时再买吧。” 然后引了她一路往回走。 路氏在家里早等他们等急了,见小两口儿终于回来了,忙迎上前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在夫子家吃午饭了不成?” 沈恒笑道:“没有,师母倒是留了我们吃饭,但我们想着不便给师母添麻烦,就婉拒了。之所以这时候回来,是因为娘子第一次去镇上,我带她四处逛了逛。” 路氏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是该带了善善到处逛一逛……怎么你们都空着手,恒儿不是我说你,怎么也没给善善买点儿什么东西呢?” 季善忙笑道:“娘,相公几次都说要给我买,可我暂时什么都不缺,当然没必要白白浪费银子。我们先进屋说话儿吧,别在这里吹风了。” 路氏道:“你们回来我就安心了,我得去你们大伯家一趟,你们自己先回房去吧。” 娘儿三个遂作了别,出门的出门,回房的回房了。 待喝了一杯热水,缓解了喉咙的焦渴感后,季善才与沈恒道:“不知道三哥这会儿在不在家?你去瞧一瞧,若是他在,就请了他过来,我想请他帮个忙,好吗?” 沈恒点头:“好。”起身出了门。 稍后回来道:“三哥不在家,可能去做活儿,或是瞧三嫂去了?季姑娘想找他帮什么忙,不如说来我听听,指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季善想了想,道:“也好,反正迟早你也要知道的。是这样的,我打算请三哥帮忙,做一个跟你府试时一模一样的模拟考场,等做好后,再设法找齐历年府试的考卷,你隔个两三日的便定时考一次,如此习惯成自然,等真正再上考场时,你便无所畏惧了。你觉着怎么样?” 他之所以一上考场就紧张,说到底不就是考得太少了? 若他跟现代那些准中高考生、考研大军一样,周周都考,随时都考,再大的压力只怕也麻木了,到真正上考场最后一搏那一日,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沈恒让季善说得眼前一亮,“季姑娘怎么想出这样的好法子的?就跟我小时候跟着哥哥们学凫水一样,一开始是真怕淹死,下了两次水后,便无论如何不敢再下了,但后来硬着头皮又下了几次后,便也不觉得害怕,继而真学会了凫水一样,习惯了自然就不怕了。只是……” “只是府试毕竟跟凫水不一样,一个能改变命运,一个纵学不会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怕……自己还是不行,我也记不大清楚考场到底是什么样的了,明明已经经历过两次,可我、可我至今想来脑中都是一片空白,我……” 季善见他说着说着脸就白了,额头也有了细汗,就跟回忆起了多可怕的事一样,暗暗叹气,他的考试恐惧症看来真的不轻啊,算了,慢慢克服,慢慢来吧! 她笑着柔声道:“没有试过你怎么就知道不行了?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第六十一回 先强身健体 沈恒脸色还是很苍白,苦笑着低声道:“我试过了啊,已经试过两次了,这不是都不行吗?就跟做了两次噩梦一样,醒来后只知道做了噩梦,具体是什么样的噩梦,梦中的细节却全然记不起了,只余畏惧与胆怯。不过我既说了会全力配合季姑娘,自然就会做到,季姑娘只管安排便是。” 季善笑道:“记不起就别记了呗,我回头问二姐夫也是一样的,那等过几日二姐夫休沐,带了二姐和小外甥回来时,我们再说这事儿吧。对了,你复课后,每日什么时辰去学堂?” 沈恒受她的笑容感染,心里轻松了一些,道:“每日都是卯正起身,卯时三刻出门,辰时之前到得学堂。” 季善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北京时间,好像是六点起床,六点半出门,七点之前抵达学堂? 她微皱眉头道:“马上就入冬了,天亮得迟,也是辰时之前就必须到学堂吗?” 那她岂不是也得陪他五点半就起床?杀了她吧! 好在沈恒随即道:“冬日里能迟半个时辰,辰正前到学堂。” 季善方松了一口气,“那打明儿起,我们都卯时三刻起床,然后围着村子跑两圈,辰时回来后吃早饭,吃完了你便出发,在辰正之前,你抵达学堂应该没问题。” 虽然大冬天的六点半就要起床也很虐,好歹比五点半强多了。 反正只熬这一个冬天,等沈恒中了秀才,她自由后,便可以想睡多晚睡多晚了。 沈恒之前就听她提过他除了用功念书,同时也得锻炼好身体,点头道:“君子有六艺,夫子也说过旁的学堂没有条件便罢了,身体强健却是跟念书做学问一样重要的,不然一考就是那么多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纵学问再好,身体不争气也是白搭。一切但凭季姑娘安排便是,我都可以。” 季善笑着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就是如今天黑得迟,早上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清路啊,我们要怎么跑?” 沈恒道:“这个简单,打个火把也就是了。” 季善听他说得轻松,也就不当一回事儿了,道:“那你休息一会儿,我去菜园子里拔点菜晚上吃……哎,我上次做那个韭菜饼,你说我要是逢集时,去镇上架了炉子现摊现卖,大家伙儿能舍得花钱买了吃吗?五文钱一个肯定舍不得,但三文钱一个,我觉得应该还是能卖的。” 她如今也就只能小打小闹的挣点小钱,慢慢的积少成多了,关键就这样,本钱也都是沈家的,得刨除本钱后,才是属于她的第一桶金。 沈恒听得皱起了眉头,“季姑娘的意思,是想去镇上做生意吗?我不是说了,银子的事儿季姑娘别操心,有我吗?” 这么美好的季姑娘,他可不忍心让她去镇上劳心劳力,还要被人品头论足。 季善不以为然:“你如今的第一要务是念书,别操心银子这样的话该我说才是啊,自己赚来的银子,我用着心里也才踏实。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好的,且容我先筹划两日再说吧,我拔菜去了啊。” 说完便出了门。 余下沈恒看着她的背影惟有暗暗苦笑,季姑娘就不能别这么通透自立,有意无意的与他划开界限吗?明明她就比他小,明明他才是大男人,可在她面前,稚嫩无能的却每每都是他。 可若季姑娘不是这么通透自立,也不是她了吧? 次日刚交卯正,沈恒便起了,有意把一应动静都弄得极小,以免吵醒了季善。 昨晚他与季善说过了,早间他一个人早起去跑步就好,不用她陪他一起了,她也好多睡一会儿,奈何季善说什么也不同意,二人始终没能达成共识。 沈恒便决定今早上自己偷偷去跑步,这越到后面天儿越冷,尤其早晚,风刮在脸上就跟刀割一样,女儿家皮肤娇嫩,哪能跟大男人一样的风吹霜打? 可惜他自问已把动静弄得够小了,还是刚穿好衣裳,就听得帘后季善迷迷糊糊的问他:“几点了,该起床了吗?” 沈恒只得道:“季姑娘,你再睡会儿吧,我一个人去跑就行了,你放心,我不会偷奸耍滑,一定会跑够的。” 季善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我昨晚不是说了吗,我要跟你一起去跑不是为了监督你,主要还是我自己也想强身健体,我身体可没你以为的那么好,又怕冷得很,后面天儿真冷起来,一个不注意可能就要病,当然得趁早未雨绸缪才是。你等我一下啊,我马上就好。” 说完已快速下了床,手脚麻溜的穿起衣裳来,随后又把头发随意一挽,再去厨房生了火,把昨晚便熬好的粥煨着后,便随沈恒一道出了门。 却是刚出了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呼,真的好冷。” 沈恒忙把手里的火把离她近了些,迟疑道:“季姑娘,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一语未了,就见季善已往前跑起来,他只得跟了上去,就听得季善道:“就是因为冷,才更要跑啊,跑两圈就暖和了嘛,我体力耐力可都很好的,你一个大男人,可别连我一个弱女子都跑不过啊。” 沈恒让她激起了好胜心,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举了火把,与季善一道跑起来。 两人绕着村里的主道跑了两圈,都累得气喘吁吁,天也已经蒙蒙亮了,才回了家。 随即趁沈恒梳洗换衣之际,季善将已热好的粥给他盛好,又把芋头和鸡蛋都热好,才端到了房间里两人一起吃。 虽如今四房穷得很,季善也没在伙食上亏待沈恒和自己,一个准高考生,每日一个鸡蛋已经是最低配的标准了好吗? 至于她自己虽不是准高考生,却实在信不过如今的医疗水平,宁愿每日多花几文钱在吃上,也不愿回头一个不慎便病上一场,到头来人也受了罪,钱更是翻倍花了去。 沈恒对她这点很满意,他自己其实吃得好一点差一点都无所谓,却绝不愿委屈了她,见她也不愿委屈自己,当然就最好了。 一时吃过早饭,沈恒便拿了昨晚便备好的书袋,与季善道了别,又与去沈九林和路氏道别后,去了学堂。 第六十二回 变了卦 季善送走沈恒后,先洗了碗,又收拾打扫了房间,便无所事事了。 想了想,索性去了路氏屋里。 就见沈九林已不在家里了,倒是正好方便季善与路氏说话儿了,于是寒暄了两句后,季善便直接切入了正题:“娘,相公打今儿起就复课了,田里和地里这阵子也不需要播种收获,我白日在家里便什么事儿都没有,实在太闲了。所以我就想着,要不要找点什么事儿来做,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好补贴家用。” 路氏这几日因季善把沈恒照顾得极好,把个小家收拾得也是井井有条,而对她越发的喜欢和满意了,闻言笑道:“你有这个心当然是好的,到底后边儿你们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光靠省又能省几个呢?还是得有来钱处才行。只是咱们女人家能做什么,不外绣个荷包帕子的到镇上去卖,可你的手艺……” 她这个小儿媳什么都好,就是一手针线活儿实在拿不出手,不过也怪不得她,压根儿没人教她,难道还能指望她生来就会不成? 季善笑道:“我知道自己的手艺拿不出手,所以从没想过要绣荷包帕子卖,我其实另有打算。娘还记得我前几日做的那个韭菜饼吗?昨儿在镇上我留心瞧了瞧,逢集之日街上人还是很多的,要是一集能卖百来个,一个三文钱,一月下来也能有二三两银子了,娘觉着……” 话没说完,路氏已道:“这不成!恒儿是要考秀才的人,他娘子却在街上摆摊儿做生意卖吃的,让同窗和旁人怎么看他,他回头若是中了,旁人就更是会以此说他的嘴,损坏他的名声了,这个法子万万行不通。” 季善还没说完的话自然再说不下去了。 好吧,她忘了“士工农商”,做生意的人在古代地位最低了,沈恒还是读书人,名声更是顶顶要紧…… 那她还怎么赚银子,她那些赚钱的想法不管本大本小,可都是与做生意有关的,难不成只能等将来她得了自由,不再是沈恒的媳妇儿后,才能开始赚钱大计? 季善不由蔫了,片刻才道:“都是我考虑不周了,幸好还有娘提醒,不然……那我再想别的法子吧,只要用心,肯定能想到的。” 路氏见她无精打采的,道:“善善,你也别着急,我之前不是说了,你们银子不够用了自有我替你们想法子吗?你如今就安心照顾好老四便是,不要想着省钱,就从你和老四嘴里抠,那说到底又能省几个钱?我是从来不主张一味从嘴里省的,只是之前家里人多,我怕一个不注意就会有人说闲话,如今倒是正好了。” 顿了顿,“对了,你和老四今儿天不亮就打了火把出门是去做什么呢?如今天儿越来越冷了,你们怎么不说多睡一会儿?” 她就恒儿一个亲生的儿子,又是失而复得的,反正已经被人说偏心了,她就真偏心给他们看,反正断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儿子儿媳。 季善因路氏并不像姚氏宋氏那样觉得她浪费、大手大脚而心里好受了些微,道:“我们出门跑步呢,时间长了,能强身健体的,不然回头县试一考便是九天,府试同样也是九天,万一相公身体撑不住,可该如何是好?” 路氏听得是为了强身健体,也就不再多说了,只叮嘱道:“那你们注意保暖,别冻坏了。” 季善点头应了,“娘放心,我们会的。” 当下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路氏因见季善穿得单薄,想起她别说棉衣了,连带夹的冬衣都没有,因说道:“我这儿还有些棉花,只我眼神不好,做不了棉衣了,回头等你二姐来,我让她带回去替你做件棉衣穿吧。” 季善闻言,心下很是感激,道:“娘总是这般照顾体贴我,那我就厚颜收下了……” 话没说完,婆媳两个就恍惚听得外面不知是沈松还是谁,叫了一声‘四叔’。 路氏不由皱眉道:“恒儿不是去学堂了吗,还是我们听错了?” 一面已起身往外走去,季善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就见竟真是沈恒回来了,婆媳两个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路氏嘴里还紧张的问着:“恒儿,你怎么回来了,你今儿不是去学堂复课吗?是不是,身体哪里又不舒服了?” 季善也忙定定看向了沈恒,等他回答。 沈恒却是笑道:“娘您别担心,我没事儿,是夫子说我大病初愈,很该再养几日十来日的再回去复课,所以让我回来了。我还带了二姐夫给我的笔记回来,这些日子在家里倒是正好可以赶上进度了。” 又冲季善微微摇头,让她安心。 路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当出什么事儿了呢。那你就听夫子的,再在家里养一阵子吧,时间再紧,也不差这几日的。” 沈恒笑道:“是啊,我也这样想的。娘您只管忙您的去吧,我回房看书去了啊。” 路氏笑着应了一声“哎”,“那我割猪草去了。善善,你也跟了老四回房,照顾他吧。” 夫妻两个遂依言回了房去。 季善等沈恒放下了书袋,才皱眉问他:“夫子昨儿不是说了,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复课都可以吗,怎么今儿你回去了,他却变了卦,又让你回来再将养呢?” 她怎么觉着怪怪的?沈恒如今的好气色人人都看得见,孟夫子没道理看不见才是啊! 沈恒倒是没多想,只笑道:“夫子也不是变卦,就是担心我的身体,毕竟我之前……的确太吓人了些。反正在家里学也是一样的,我就再将养几日吧。” 季善想了想,人孟夫子都这样说了,沈恒人也回来了,还能怎么着呢? 那就让他先在家里学几日吧,正好可以趁这几日,把模拟考场初步弄出来,遂点头道:“那也行,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只是她的赚钱大计该怎么办,什么生意都不能做,她可上哪儿搞钱去啊? ------题外话------ 上架应该就这几天了?如果大家暂时书荒,又没看过瑜其他文的,可以去看看哦,《继室谋略》、《嫡女归来之盛宠太子妃》、《权宦医妃之厂公真绝色》、《摄政王的心尖毒后》、《嫡女长媳》、《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谁说离婚不能爱》,总有一款值得你拥有,o(* ̄︶ ̄*)o 第六十三回 请二姐夫帮个忙 沈恒在家自学了两日,便到了学堂的休沐日,章炎也果然带着沈青和儿子章攸一早回来了。 季善还是第一次见章攸,见小家伙儿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双大眼睛乌溜溜,一笑便露出几粒小米牙,也不认人,说不出的可爱,喜欢得不行,直抱得双手都软得快撑不住了,才恋恋不舍的把孩子还给了沈青,“二姐,不然这次多住两日再回去吧?” 沈青见她是真喜欢自己的儿子,哪个当娘的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情形?笑容满面道:“我婆婆腰痛还没好,你二姐夫如今也是课业繁重,我实在不得空,等回头你二姐夫考完了,再说吧,啊?” 顿了顿,又打趣季善道:“这么喜欢孩子,等四弟考完了,你们也尽快生一个便是了,四弟和你都生得好,不论男孩儿女孩儿,肯定都漂亮得不得了。” 这样的玩笑于季善一个老阿姨来说,简直不痛不痒,不过想到她如今“新婚却未圆房的小媳妇儿”人设,还是故作娇羞的嗔了一句:“二姐……”,低下了头去。 一旁路氏见她害羞了,忙笑道:“你四弟妹脸皮薄,青儿你就少说两句吧。” 沈青却是笑道:“娘您难道不想早日抱孙子?不过这养孩子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拉的,连个囫囵觉都别想睡,娘,早些年您和爹为了养活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吧?” 路氏闻言,沉默了片刻,才眼圈有些发红的笑道:“这当了娘果然不一样了,长大了,懂事了。要不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呢,我养了这么多儿女,今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你哥哥们就从没想到过,可见……” 想说可见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亲生的,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 却足够季善与沈青明白了,季善因忙笑道:“这养儿方知父母恩,做儿女的可不得自己也当了爹妈,才知道自己爹妈的不容易吗?男人家又天生比女人家心粗,所以我以后啊,肯定是要生一个女儿的……三哥一早就出门去接三嫂了,却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午饭?” “应该快了吧?”沈青配合她转移了话题,免得路氏心里再不痛快。 不想说曹操曹操到,姑嫂两个话音才落下,就听得外面传来了沈树的声音:“娘,我们回来了。” 路氏忙笑着迎了出去,“回来了?路上累不累,老三媳妇儿这肚子瞧着怎么又大了些?嗯,气色也好,可见亲家母把你照顾得极好,回头我见了亲家母,可得好生感谢她一番才是。” 温氏笑着给她问了好,又给沈青和季善问了好。 路氏怜她路上辛苦,便让沈树扶了她先回房去歇着,“你们二妹和二妹夫割了一刀肉回来,中午大家一起吃饭,你们大嫂二嫂已经在做了,你只管安心回房歇着去吧。你们的灶房我也替你们收拾过了,回头你瞧瞧去,有什么不中意的地方,就告诉我,我再弄就是。” 温氏忙笑道:“太辛苦娘了,您亲自收拾过的,哪还有需要再弄的地方?” 又让沈树奉上她娘家母亲给沈九林和路氏带的自家做的米糕和咸鸭蛋,才回了房去。 余下路氏因见章攸老是探着身子,嘴里“咿咿呀呀”的想去院子里跟哥哥姐姐们玩儿,便自沈青怀里接过他,抱着到院子里玩儿去了。 沈青这才笑着与季善道:“我去厨房帮大嫂二嫂的忙,省得回头她们又阴阳怪气的说闲话,这米糕和咸鸭蛋也得送去厨房,蒸热了中午好吃,四弟妹要去吗?” 季善点头:“我跟二姐一起去。” 她倒不怕姚氏宋氏阴阳怪气,却不想她们白白糟蹋了好材料,如今的原生态猪肉真的要比现代的好吃一百倍。 姑嫂两个遂出了堂屋,去了大厨房。 就见姚氏和宋氏正一个烧火,一个切菜的忙碌着,难得的是二人今日半点勉强不平之色都没有,反而一见了沈青与季善都笑容满面,还催二人出去歇着,“就做几个菜而已,我们两个完全忙得过来,二妹和四弟妹就不用帮忙了,去院子里晒太阳去吧。” 倒弄得沈青与季善莫名其妙起来,出了厨房沈青便低声问季善,“她们今儿怎么忽然变了一个人?” 季善摊手,“我也不知道。可能觉着中午白吃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就多出点力?其实这也是好事,之前的事……也怪不得她们,她们就是想日子能好过些,想自己的儿女能有好前程而已,细究起来又有什么错?” 这些日子除了不再让儿女们到他们四房蹭吃蹭喝,其实姚氏宋氏也没做别的过分的事儿了,反倒日日家里地里的从早忙到晚,做了好吃的也都有先给沈九林和路氏送一份,叫人哪里还反感得起来? 勤劳踏实的人本来也比好逸恶劳的人更易让人喜欢。 沈青闻言,低声叹道:“站在当父母的立场,他们是没什么错,谁又不想自己的儿女有好前程呢?便是他们自己想过好日子,不想被白白拖累,也是人之常情。可站在做儿女的立场,他们却实在……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反正都过去了,就别再说了。” 季善点点头,“嗯,过去的事就别再说了,向前看才是正经。也不知相公向二姐夫请教课业请教完了没?我有一件事可等着二姐夫帮忙呢。” “什么事?”沈青一听,来了兴致,“我跟你一起见你二姐夫去。” 季善便带着沈青,一前一后回了她和沈恒的房间。 就见章炎与沈恒已经说完了课业,在说闲话儿了,“……听说夫子的大女婿自小便有才名,家里父亲又是咱们天泉县的教谕,家学渊源,比起咱们和一众同窗,肯定有过人之处。就是不知道他此番能在清溪待多久,只怕等你回去复课时,他已经离开了。” 沈恒笑道:“离开了就离开了吧,都在一个县里,以后总有机会见面切磋的。” 话音未落,见季善与沈青进来了,忙打住笑道:“二姐,娘子,你们不用看攸哥儿,不用去厨房帮忙吗?” 第六十四回 模拟考场 沈青见问,笑道:“攸哥儿娘抱着呢,厨房有大嫂二嫂,说是不用我们帮忙,我们就过来找你们了,正好二弟妹说有一件事要请相公帮忙。” 章炎忙看向季善,“四弟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季善看了一眼沈恒,才笑道:“是这样的,我打算请三哥帮忙……” 言简意赅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末了道:“只相公说不清考场具体是什么样儿的,所以想请二姐夫帮忙给描述一下,最好能做个模拟图,那三哥帮忙做起来,肯定也要容易多了。” 章炎不待季善把话说完,已是满脸的激动,等她终于说完了,更是再也忍不住拊起掌来,“这么好的法子四弟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我们这些人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这再畏惧再害怕的事和东西,见的次数多了,发现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自然也就不会再畏惧害怕了!我知道考场长什么样儿,我这就给四弟妹画图啊!” 说完忍不住亲昵的给了沈恒的肩膀一拳,“你小子可真是好福气,娶了四弟妹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好媳妇儿,看来真的是否极泰来,自此都要一帆风顺了!四弟妹,回头模拟考场做好了,我能时不时的也来感受一下吗?不瞒你们说,我上次虽侥幸考中了童生,其实想到再要上考场,那个……心里还是很紧张害怕的。” 沈恒听章炎如此夸赞季善,满心的与有荣焉,与章炎一起看向了季善。 季善已笑道:“我也不过就是灵光一现,偶然想到的罢了,当不起二姐夫如此夸赞。二姐夫回头要来模拟考试,随时欢迎,指不定真像你前儿说的那样,此番我们家就双喜临门,成就佳话了呢?” 沈青也满脸是笑,嗔章炎道:“就只四弟好福气,你不好福气不成?还没出力呢,就先想着要好处了,看把你美的,赶紧画图吧,越快越好,我这就叫三哥去啊,你把细节当面告诉他,回头他做起来肯定也能更快更好。”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快到门口了,脚步轻快得只差飞起来,不管此番是相公能中,还是四弟能中,于她都是天大的喜事,当然若两个都能中,那就更是谢天谢地了,她便是一辈子都吃素也心甘情愿! 沈青带着沈树回来得很快,沈恒还没给章炎磨好墨,兄妹两个已经进屋了。 章炎见了,忙笑着起身给沈树打招呼,“三哥,好久没见了,三哥三嫂这一向都好吧?” 沈树笑着点头:“都挺好的,坐啊。找我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忙慌的?” 季善见问,少不得又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肯定不能只搭一间号房,要做就要做全套,怎么也得搭上两排十几间,才能真正有那个气氛。只是如此一来,怕是怎么也得三五七日的,才能完工了,不知会不会耽误三哥这阵子的活计?偏这事儿耽误不得,若三哥的活计不是很急,能不能稍微往后推几日,你放心,我们也会按日给你结工钱,不会叫你白白吃亏的。” 话音未落,沈树已急道:“四弟妹这是什么话,我顺手帮自己的亲弟弟一点小忙,还要收工钱,我成什么人了?四弟妹这话也太生分太伤人了,难道分了家我和四弟就不是亲兄弟,不是一家人了?” 沈恒见他急得脸都红了,忙笑道:“三哥,我娘子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耽误了三哥的活计而已。那三哥这几日忙吗?” 沈青也笑道:“是啊三哥,四弟妹主要还是怕误了你的工,没别的意思。” 沈树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道:“我这几日本来就没打算出工,你们三嫂肚子越来越大了,又才分了家,心里有些害怕,我打算在家陪陪她。二妹夫,你快画图吧,不用画得太细,只消把细节大概与我说说就是,我肯定能做出来。” 章炎点点头,便提笔在纸上画起草图来,一面与沈树道:“每间号房也就五尺见方,左右隔断,前后通风,除了桌椅,便什么都没有了,远远望去也是一目了然。两排号房之间的距离约莫是一丈半左右,我们天泉县每年应试的人不算多,也就七八十号,所以贡院并不大,也就六排号房……喏,这里是官房,要是分到离官房近的号房,可就更要受罪了……” “号房的房顶都是盖的青瓦,却只能挡雨,不能遮风,二月里还是很冷的,每一场考试都是三日,一连三场,虽都会定时供应热水,晚间也有炭盆,又哪里有用?所以每年考试中途就倒下,或是刚考完就倒下的人真不少。三哥就给房顶盖茅草吧,房顶大概是一丈高……” 沈树学了十来年木匠,这两三年间更是早已能独当一面,自然心灵手巧。 等章炎大略画完说完,心里便已有了主意,偏头与沈恒道:“就搭三排号房,每排五六间吧,正好四弟你们房间后面不是有块空地吗?以木头来搭当然更坚固,却要慢得多,就砍竹子来搭吧,再叫上爹和大哥二哥一起帮忙,我估计最多三天,就可以搭好了。” 沈青听得面上一喜,“三天够吗,三哥?不然再请了大伯三叔家的兄弟们帮两天忙?” 沈树摆手道:“这又不难,咱们自家人足够了,还是别弄得村儿里人都知道了,省得回头……对了,等忙完了这事儿,我再给四弟做一张小桌子,平常放东西也方便些。” 又问章炎,“二妹夫下次休沐可是十日后?到时候得麻烦二妹夫再回来一趟,看一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才是。” 沈恒忙笑道:“桌子不用急,反正看三哥自己什么时候方便吧。” 章炎则道:“届时我肯定要来看的,三哥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呢,也太外道了。” 当下郎舅姑嫂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沈松“蹬蹬蹬”的跑了进来,“奶奶说马上开饭了。” 只得各自打住,收拾一番,去了堂屋吃午饭。 第六十五回 灵光一现 午饭有章炎沈青带回来的猪肉,分着做了好几样菜,有路氏特意去村口买的豆腐,有夏日里晒的腌小鱼干儿,还有温氏自娘家带回来的咸鸭蛋和米糕,因而很是丰盛。 这也是自各房单独开火以来,一大家子人第一次聚到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让人不自觉就想到了从前,或是以为又回到了从前,一切都没改变,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也都是一场梦。 可惜除了孩子们,大人们都知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不是梦,也早就回不去了。 一顿饭因此吃得颇沉闷,不止沈九林和路氏兴致不高,其他人心里也是情绪复杂,各有感慨;便是如愿以偿分了家,这些日子因为终于能当家作主了,而觉得再累也是甜的的姚氏宋氏,也知道如今自己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吃得少,说得更少。 倒是季善胃口没受太大影响,不但吃得跟平常一样多,因为咸鸭蛋味道实在不错,吃完半个后,见盘子里还有多的,忍不住又吃了半个。 一时饭毕,姚氏宋氏抢着先去了厨房刷碗,季善与沈青便帮着收拾起碗筷来,因见盘子里还有咸鸭蛋,季善不由道:“不是按人头每人半个吗,怎么还剩了好几块,都谁没吃呢?我见有多的,还厚着脸皮多吃了半个,没想到还剩了这么些。” 沈青道:“好像爹娘都没吃,孩子们也有没吃的,可能不喜欢这个味道儿?我倒是也挺喜欢的,尤其三嫂家的咸鸭蛋好像自有秘方,反正我们家做的和你姐夫家做的,都没这个香。四弟妹要是喜欢,就把这几块收着,明早上就粥吃吧。” 季善忙笑道:“还是留着给爹娘吃吧,这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不好吃了。不过说到就粥,我倒是有点想做皮蛋瘦肉粥了,又好吃又有营养,爹娘和相公肯定都会喜欢的,二姐知道镇上哪里有卖皮蛋的吗?” “皮蛋?”沈青满脸的惊奇,“那是什么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上次也是,四弟妹说那什么花什么椒来着,怎么四弟妹嘴里老是蹦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季善有些懵,不会皮蛋也还没出现吧? 她想了想,好像皮蛋还有别的名字,因笑道:“就是松花蛋啊,以草木灰浆层层包裹好,密闭封存一阵子,洗净剥开后,直接就能吃了的那种蛋,因为剥开后蛋上有似松花一样的花纹,所以又叫松花蛋,二姐难道也没听过?还是它还有其他的名字呢?” 一旁路氏听她们说到这里,插嘴道:“别说青儿没听说过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没听说过这种松花蛋,善善你打哪儿听来的呢?” 季善心里一动,忙道:“娘和二姐真的都没听过啊?镇上也真的没有卖的?会不会其他地方有,只是你们没听说过而已?” 路氏道:“你三嫂娘家就是卖这些干货的,但他们家也没卖你说的这什么松花蛋啊,便是咸鸭蛋,他们家也卖得不多,谁家都会做的东西,干嘛还要花钱去买?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没听说过,你可以问问你三嫂去。” 季善哪里还呆得住,忙加快速度将剩下的碗筷都收拾好,端到大厨房里后,便找温氏去了。 温氏正扶了腰在屋里来回走动,瞧得季善过来,忙笑道:“四弟妹来了,有什么事儿吗,快进来坐。” 季善笑应了一句:“是有一件事想请问三嫂。”,便进了屋,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问题,“……三嫂听说过这种蛋吗?” 不想温氏也是一脸的惊奇,“我从来没听说过,我爹和哥哥每隔几日就要去县里进一次货,若是听说过这种蛋,肯定多少要买一些回来试试好不好卖的,可他们也从来没说过,四弟妹打哪儿听来的呢?” 季善心里的三分惊喜已经变成五分了,忙笑道:“我也是无意听说的,既然大家都没听说过,那我回头试试能不能做出来,给大家伙儿都尝个鲜。” 据她所知,松花蛋好像是明朝时候开始有的,难道如今是与明朝平行的架空世界? 那她若能把松花蛋做出来,再试着尽可能的推广开来,不说借此发大财,发一笔小财应当还是不难的,倒不是还能有这样的好事等着她! 温氏已笑道:“四弟妹当真是心灵手巧,不像我,什么都做不好。” 季善忙摆手,“三嫂也忒谦虚了,我可早听娘说过你能干得很了,只不过如今怀着孩子,行动有些不方便而已。那三嫂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辞了温氏后,季善又回大厨房去了一趟,见大厨房已收拾好了,姚氏宋氏也不在了,估计她们忙完后便各自回房了,遂也回了她和沈恒的屋子。 就见沈恒与章炎沈树坐在桌前,还在说一些搭建模拟考场的细节。 季善不欲打扰他们,索性去了堂屋找路氏,秋冬日做皮蛋封存的时间要比夏日长些,至少也得二十日左右,口感才能最佳,她得抓紧时间,最好一天都别再浪费才是。 路氏与沈青正逗攸哥儿玩笑,见她回来了,沈青先笑道:“问过三弟妹了吗,她怎么说?” 季善笑道:“三嫂说她没听说过,还说她父亲和大哥隔几日就要去县里进一次货,若是有这种蛋,肯定早进回来试卖了,可见也没听说过。所以娘,我想试着做一些出来大家都尝尝,若是大家都吃着好,我还想……就是不知道家里有没有鸭蛋?” 他们四房分家就分了几只母鸡,一是沈恒需要每日吃鸡蛋补充营养,二是她不会养,怕给养死了,自然没有鸭蛋。 路氏听话听音,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季善与她说的想挣点银子贴补家用,以免坐吃山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忙道:“你要多少鸭蛋?十几二十个应该是有的,多的就没有了,不过可以去你大伯三叔家借或者买,鸡蛋是一文钱一个,鸭蛋三文钱两个。再就是除了鸭蛋,你还需要什么吗?” 对季善的手艺已经在这些日子十分的信服,半点也不担心她会白白浪费材料了。 第六十六回 尝试 季善第一次做哪敢做太多,万一做坏了,岂不是白白浪费? 忙笑道:“娘,十几二十个足够了,第一次毕竟是试做,等成功后,大家吃着也好,再多做也不迟。您不知道,那个蛋味道有些冲,喜欢的人喜欢得不行,不喜欢的人光闻着味道指不定就要晕过去了,所以第一次还是少做些吧。” 路氏毕竟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听季善的,遂点头道:“好吧,那你看着办便是。除了鸭蛋,你还需要什么材料不?” 季善道:“需要一个小坛子,回头好密封,其他就不需要了,其实真的很简单。所以娘和二姐都先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省得回头别人一学就会。” 那她还怎么赚钱? 路氏猜到了她的打算,当然不愿傻到白白让肥水落到了外人田里,忙笑着应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便是沈青还不知道季善打算的,见路氏应了,也笑着应道:“是啊,四弟妹就放心吧,我连你二姐夫都不说。” 当下娘儿三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攸哥儿犯困了,沈青便带他睡觉去了。 路氏这才去与季善取了鸭蛋来,又给她找了个闲置的小坛子,季善便带着鸭蛋和坛子,回了自家的灶房去。 如今鸭蛋坛子都有了,草木灰灶膛里也是现成的,唔,还需要石灰和生碱,石灰应当好找,她之前就在她和沈恒爬过一次的那座小山下好像看到过,关键是生碱,她该上哪儿找去? 不过镇上卖馒头包子的店家必须得有生碱才能发面,应当还是不难弄的…… 季善一边思忖着,一边洗涮起小坛子来。 等她把坛子洗好,沈恒找来了,“季姑娘,我和三哥二姐夫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回房去歇会儿吧,早上起那么早,你肯定早就困了……怎么这么多鸭蛋,季姑娘要做什么吗?” 季善笑道:“是啊,我打算试做一种大家都没吃过的蛋,叫皮蛋,也可以叫松花蛋。你来得正好,我想要一些石灰,还要一些生碱,就是可以发做馒头包子的面的那种东西,你知道哪儿有吗?” “皮蛋?松花蛋?光听名字就觉得新鲜了,季姑娘可真是蕙质兰心。”沈恒想了想,“石灰的话,前边儿的山脚下应该就能找到,至于生碱,怕是就要问娘了。我这就问问娘去啊,若是娘找不到,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说完便出了灶房,找路氏去了。 稍后竟真端了个碗回来,里面装着半碗硬得开裂,发黄发黑的东西,“季姑娘,是这个吗?娘说用之前以水泡发,就可以了。” 季善记忆里小时候姥姥在家蒸包子时用的酵种好像就是长这样,遂点头道:“应该是这个了,你回房睡会儿吧,我弄石灰去。” 沈恒忙道:“季姑娘很急吗,那我跟你一起去,我先去找锄头和箢篼啊。”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季善想着他下午还有学习任务,早上又起得早,这会儿不小睡一觉,下午的学习任务就得堪忧的,忙要阻止他。 可惜话才起了个头,就见他人已出了灶房,很快走远了,只得把后边儿的话都咽了回去。 很快季善便与沈恒出了家门,上了大路,等一路幸运的一个人都没遇上的到得山脚,二人又很幸运的很快便发现了石灰,挖了半箢篼。 季善这才拍着手笑了起来,“这下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沈恒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道:“那我们现在回去,还是等会儿?” 季善笑道:“当然是现在了,我的鸭蛋还在家等着我呢……箢篼给我吧,不然锄头给我吧,总不能你一个人拿,刚才挖石灰就是你出的力。” 沈恒忙往后退了一步,反问:“力气活儿不就该是男人的吗?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我的力气比季姑娘还是要大些的,季姑娘就别跟我客气了。” 季善还待再说,见他满脸的坚持,只得笑道:“好吧,那你都拿着吧,我就安心当我的甩手掌柜了啊。” 心里很是温暖,沈恒真的很好很暖,越相处得久,便越能自细微处体会到他的好与暖,就算将来彼此做不成夫妻,能做朋友也是极好的。 沈恒笑起来:“这就对了,我们走吧。” 他如今什么都给不了季姑娘,也就只能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力所能及的对她好了。 两人遂打道往回走。 想到模拟考场很快就能搭好,可考前要准备什么,考试期间都有些什么规矩和注意事项,自己通不知道,季善索性问起沈恒来,“县试是连考三场,每场三日,府试也是一样吗,只不过地点从县城换成了府城?” 沈恒点头:“是,每场考完后休息三日再接着考,所以其实县试一共是十八日,府试也是十八日。” “呃……”季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通过了县试只是童生,得通过了府试,才能成为一名秀才,不怪那么的金贵了,因为不但是银子堆出来的,还得有一副强壮的好身板,才能撑得过这要命的一个月啊! 她半晌才找回了声音,“那、那不是每场开考之前,都得带足干粮和一应可能会用得上的物品了?” 沈恒又是一点头,“是,什么都得提前准备好装在考篮里,考前还要搜身,以防舞弊。总之考试期间,谁也别想吃好睡好……不过季姑娘放心,我这次……一定会努力克服的!” 季善摆手道:“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反正尽力就好。那我可得打明儿起,就好生替你补身体了。” 关键四个月不到的时间,要真完全按县试府试的流程来考,根本考不了几场啊……算了,模拟考重要的是考试的过程,而非结果,只要能在过程中让沈恒克服考试恐惧症,真上了考场时不再害怕,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终究还得是真上了考场才能见真章。 两人一路说着话儿,很快便回了家。 季善便让沈恒回房去温书后,自己忙活起来。 她先把石灰、生碱和草木灰按一定的比例加水和匀,再将鸭蛋一个一个层层包裹,确保每一个鸭蛋都包裹均匀后,最后再每一个都裹上了稻壳,轻轻放进小坛子里密封好。 接下来,到底她的尝试能不能成功,到底她能不能赚到来这里后的第一桶金,就得交由时间来验证了。 第六十七回 开始 次日一早,沈九林便与沈树一道,往后山自家的竹林砍竹子去了。 等爷儿俩抬着新砍好剃好的一捆竹子回来时,沈恒与季善也跑完步回来了。 沈恒便要与父兄一道砍竹子去,“爹、三哥,你们等我一下,我换件衣裳,跟你们一起去啊。” 可惜沈九林与沈树都是迭声不肯让他去:“你回房忙你自己的事去吧,就砍个竹子而已,又不是什么重活儿,用不着你帮忙,何况还有你们大哥二哥呢。” 说完沈九林便在院子里叫起沈石沈河来,“你们还不起来呢,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昨晚不是说好了,今儿要帮着砍竹子盖房子的吗?” 昨晚趁着章炎与沈青还没回去,季善才把自己想为沈恒搭一个模拟考场的想法一说,路氏便头一个说了赞成,“熟能生巧,习惯成自然,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便是沈九林,虽觉得这个法子只怕没什么用,这假考场与真考场如何能一样? 却见章炎也说好,沈恒也一脸的‘他想试一试’,到底还是点了头:“那就试一试吧,反正竹子茅草都是现成的,就只出点力而已。”万一真就成了呢? 又点了沈石沈河,“你们自己的活儿就先放一放,帮着忙两日,等将来你们四弟中了,自然感激你们当哥哥的一辈子。” 沈石沈河也都满口答应了,事情便定了下来。 “爹,已经起来了。”很快大房那边便传来了沈石的声音。 二房却是没什么动静。 沈九林也没多想,吩咐各回各房吃早饭,至于沈树和温氏,因温氏如今行动不便,昨儿路氏便发了话,在温氏生产满月之前,三房就跟着他们老两口儿吃了,只按月给他们一点米粮便是,问其他人可有意见? 这样一件小事,自然大家都没意见,便是姚氏宋氏想到当初自己有孕时,家务也是路氏温氏做得多,亦是无话可说。 季善便进了自家灶房,盛了稀饭,捡了馒头——昨儿她想着横竖有酵种,便发了面,没想到卖相虽不怎么样,味道还不错,与沈恒一道用了早饭。 等他们吃完收拾完,就听得沈九林又在院子里大声叫起众人来:“都吃好了没,快点,一个个拖拖拉拉的!” 沈恒想到父兄都是为了自己才平添麻烦的,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忙到了院子里,道:“爹,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凡事也能快一些。” 沈九林却还是不同意,“竹子锋利,万一伤了你的手怎么办,你的手是要写字做文章的,可万万伤不得。” 正好沈石沈河也到了院子里,听得这话,都道:“是啊四弟,你的手可伤不得,再说加你一个,最多也就能快半天而已,如今又不是农忙时候,不差那一日半日的。” “可是……”沈恒还待再说,沈九林已道:“回屋做你的文章去,别回头复课时,跟不上同窗们,仔细夫子骂你。沈河,你在裹脚吗?这么慢,给老子快一点行不行,就等你一个了!” “来了,爹。”沈河这才慌慌张张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却不是穿的素日干活儿穿的衣裳,而分明是一身出门见客的衣裳,身后还跟着同样一身出门见客衣裳,头发也仔细梳过,还插了好几支银簪子的宋氏。 沈九林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打算穿这身衣裳干活儿呢?” 沈河讪讪的,“爹,我和大丫她娘今儿有急事,要回她娘家一趟,但我们一定会快去快回的,明儿我再帮着四弟砍竹子盖房子,您看怎么样?明儿我一定多做一些。” 沈九林脸色更难看了:“如今不年不节的,能有什么急事,又有多急?昨晚你怎么不说今儿要跟宋氏回娘家?你既然知道今日要回去,昨晚就不该答应啊!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急事,都没有家里的事急,等忙完了这几日,你们想什么时候回去,想在宋家住多久,我才懒得管你们!” 说完见沈河不动,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屋换衣裳!” 沈河闻言,不敢顶撞父亲,只得看向了宋氏,以眼神询问宋氏要不就过几日再回去? 宋氏却如何肯过几日再回去? 昨日她就想回娘家了,知道沈青和章炎要回来,怕他们夫妇昨儿回娘家,沈九林和路氏要不高兴,且章炎已经是童生了,离秀才怎么也比沈恒近,当然不能疏远得罪了。 于是定了今日回去,谁知道昨晚她都要睡了,沈河才告诉她,沈九林让他们几兄弟帮沈恒几日忙。 宋氏这次急着回去是要办大事的,她娘家嫂子的表妹这几日正好回了娘家,也让她娘家嫂子说动,肯让他们入股缫丝织布了,宋氏今日便是回去送银子的。 她嫂子还说了,想要入股的人不知有多少,让她抓紧点时间,不然让别人抢了先,或是那表妹走了,她就算肠子悔青了也没用了。 叫宋氏如何能不急? 忙也以眼神示意沈河再与沈九林说,他们今日必须得回去,心里更是鬼火冒,都已经分家了,凭什么爹还要处处管着他们,他们也还得为了四房的事儿,自家的正事儿反倒得靠后? 不就是砍个竹子盖个房子吗,老四做不得啊,就他金贵;也是季氏那个穷鬼事儿多,她倒要看看,这次他们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沈河接收到宋氏的眼色,简直为难死了,一边是白花花的银子,一边是亲爹和弟弟……半晌才讪笑着小声道:“爹,我们今日真的必须回大丫她娘娘家一趟,您就让我们走吧,就耽搁一日而已,明日我一定……” 话没说完,已让沈九林冷笑着打断了:“好啊,那你说你们回去到底有什么急事,若真急,我当然不会拦你们,你说啊!” “这……”沈河支支吾吾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媳妇儿可说了,这事儿万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的,他也觉着,若是让爹娘知道他们二房只想着自己发财,为此还把家给折腾散了,肯定会更恼他。 沈九林已不耐烦的挥手道:“这老话还真是没说错,‘燕子鸟,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不让你们走,你们就不走了吗?你翅膀早就硬了,我哪里还拦得住,我要是拦得住,也不会弄得如今家都散了!你们要走就赶紧走,后边儿也不用你帮忙了,我宁愿自己多做一点,只是将来你四弟中了,你也休想沾他的光!” 第六十八回 心寒又无力 沈河被说得满脸羞愧的低下了头去,“爹,我……” 宋氏却是暗自冷笑不已,他们能沾四房什么光,以后再不要拖累他们,已经是烧高香了,不是她看扁老四,他都能中秀才,太阳得打西边儿出来! 沈恒在一旁看到这里,忙笑着打圆场道:“二哥二嫂既有急事,就快走吧,别耽误了。爹的话也别放在心上,他性子急你们是知道的,路上小心一点。” 心里倒是不觉着沈河与宋氏有什么不对,既已分了家,当然各家有各家的事,何况指不定二哥二嫂真有急事呢? 只是有些心疼老父亲,一把年纪了还得为他、为儿女们操心,还想着儿女们能跟小时候一样听话乖巧,和睦友爱,却不知道儿女都长大了,肯定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早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也有些自责愧疚,真的,他但凡争气一点,都不会…… 沈河见有了台阶下,忙赔笑道:“那爹,我们就先走了啊。大哥三弟,今儿就多辛苦你们了,我明儿一定多做,四弟,你也多见谅啊。” 说完拉了宋氏,低声道:“还不快走。” 宋氏却没就走,也不装鹌鹑一直让沈河出头了,小声道:“可是大丫和小梧在家没人照顾……爹,能不能麻烦娘帮忙照顾一下……” 沈九林如今对宋氏这个儿媳已是厌恶至极,冷冷道:“那也是我们老两口儿的孙子孙女,不用你说,我们也会照顾的!” 宋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应了一句:“那爹,我们就先走了啊。”,随沈河忙忙离开了。 余下沈九林看着夫妻两个的背影,既心寒又无力。 这才分家多久呢,老二两口子便只差六亲不认了,眼下他们能有什么急事,再急的事能有老四的事急?且老二昨晚明明就答应得好好儿的,睡一觉起来便反悔了,肯定是宋氏那个搅家精又挑唆了什么,他的耳根也真是有够软,以后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他们这样让人寒心,以后万一二房出了什么事儿,需要兄弟姐妹帮助时,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帮他们? 沈石沈树沈恒见沈九林久久都不说话,怕他气坏了,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后还是由沈树先开了口:“爹,要不您先回屋歇一会儿,我和大哥去砍竹子吧,也不是什么重活儿,今儿上午我和大哥应该就能砍够需要的竹子了。” “是啊爹,就我和三弟去吧,您回房歇着去,四弟你也回房温书去。”沈石忙也附和。 沈九林这才回过了神来,沉声道:“我又不累,歇什么歇,走吧。老四,你回房温书去,快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沈恒无奈,只得应了一句:“那爹、大哥、三哥,你们都小心一点。”目送他们走远了,才回了房去。 就见季善正站在门口等他,一见他走近便笑道:“你好生温书吧,我找娘商量一下中午给大家做什么吃的去。” 顿了顿,偏头道:“你怎么不笑?笑一个嘛,笑一笑十年少,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了,你笑起来多好看啊,这会儿苦着一张脸,颜值都大打折扣了呢。” 沈恒见她一脸的轻松,本来心里还有几分沉重的,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点头笑道:“那我进屋温书了,辛苦季姑娘了。” 季善笑道:“我不辛苦啊,那我找娘去了。”转身自去了。 剩下沈恒在原地看着她走远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方才夸他‘好看’了,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心里也好似有泡泡在冒一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了屋里的。 季善很快在堂屋找到了路氏,“娘,中午我打算杀一只鸡,一半爆炒,一半炖汤,再配几样菜,您觉着怎么样?” 公爹和大哥三哥既是为四房出力,别的且不说,至少饭应该他们四房给管才是。 路氏想了想,道:“昨儿你二姐拿回来的肉还有一些,切了和着炒几样菜,再做个炒鸡蛋,也就够了,鸡就别杀了,留着下蛋你们好吃。” 季善犹豫,“那肉是二姐二姐夫带回来孝敬二老的,昨儿还已经吃了大半,本就不剩多少了,且……” “且什么?”路氏冷哼,“你怕你大嫂二嫂说?她们爱说说去,难道她们没吃不成?不过今儿你二嫂不在,你大嫂嘴巴还是没她那么讨厌,人也要比她好那么一点点的,你且安心做就是了。” 季善想到方才沈河和宋氏的所作所为,连沈九林当亲爹的都生气寒心,更何况路氏,因缓声道:“娘,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我方才也是这么与相公说的,要是为此怄坏了自己,岂不是太不值当了?” 路氏笑起来,“连分家那么大的事儿我都不放在心上了,何况这样的小事儿?我没气,你放心,我只要恒儿好好的就够了。再说了,他们应该是真有急事要去办,于我们来说,早日给老四搭好号房眼下最重要,于他们来说,他们的事也一样重要,又何必勉强他们。只是他们这一去,到底到头来是赚还是赔,可就只能看老天爷的了。” 季善听得这话有异,忙道:“娘这是什么意思呢,二哥二嫂难道是急着去做什么生意?” 路氏道:“你还记得当日分家时,我在大厨房提醒过你二嫂,缫丝织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今日应当就是急着去办这事儿的。只是今年的天儿我觉着比往年要冷些,养蚕缫丝又是最靠天吃饭的,稍微冷些,蚕种便会僵,桑叶也可能会来不及长出来,所以我才说得看老天爷呢。” 季善心里一动,忙压低了声音:“娘的意思,他们有可能会血本无归?那,我们不提醒一下他们吗?” 虽说如今整个沈家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宋氏和沈河,到底还是做不到明知前面是悬崖峭壁,一个不注意便会摔得他们头破血流,也不提醒劝阻他们一下。 第六十九回 就绪 路氏见季善并不幸灾乐祸,巴不得二房倒霉,反而第一反应便是想着要提醒沈河和宋氏,心里暗暗点头。 这孩子当真是个难得的,人品德行为人处世都难得,且越了解便越觉着难得,可见老天爷还是对老四不薄,对他们母子不薄的! 路氏想着,嘴上已道:“我不是已经提醒过你二嫂一次了吗,她如果听进去了,又怎么会走今日这一趟?可见她并没放在心上,如今我们就算再说,她肯定也是不会听的。且这事儿只是可能,又未必是一定,就跟做任何生意都是一样的,有五分赚的可能,也有五分赔的可能,万一这次就赚了呢?我们要是死活阻止了他们,他们回头不定能多恨我们。既然他们什么都不说,惟恐我们知道了,那我们就当不知道吧。” 反正二房的积蓄就那么些,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不幸全赔了,也只会伤心难过一时,只要田地都在,只要二房两口子仍然踏实肯干,要不了一两年,也就缓过来了,她又何必非要去当那个恶人呢? 季善想到宋氏那个性子,缓缓点头道:“这倒是,二嫂如今满心的火热,谁劝阻她她只怕都是听不进去的,到头来只会她银子仍然投了,我们也被她恨上了,只会枉做恶人。那就听娘的,我们当什么都不知道吧,本来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 虽说她不想眼睁睁看着沈河和宋氏摔得头破血流,但若摔一次能让他们得到教训,自此再不急功近利,自私自利,也是值得的。 何况谁就能保证他们一定会赔呢,说不定他们一次就大赚了呢?那回头因为他们的劝阻,让二房没能发上财,宋氏还不定得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呢! 路氏“嗯”了一声,“我们就当不知道吧,反正如今已经分了家,他们赚了我们不沾光,这肯定也是你二嫂急着分家的主要原因,那他们赔了自然也不关我们的事。自己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怨得了谁?” 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路氏便给季善取了肉来,季善又去菜地里摘了些豆角挖了些洋芋,回来后便与路氏一道忙活起来,稍后,姚氏也自发过来帮起婆媳二人的忙来。 另一边,沈九林沈石沈树父子三人也一直忙活着,不到中午,便已把所需的竹子都砍好剃好,只等抬回家了。 午饭的主菜是季善做的粉蒸肉,上面都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下面铺了一层洋芋,蒸汽的高温将五花肉里多余的油脂都逼了出来,渗透到下面的洋芋上,不但让肉变得肥而不腻,也让洋芋在吸饱了汤汁后,变得丰腴醇香。 再配上干煸豆角、凉拌茄子和烂肉豆腐等几样菜,有荤有素,白的绿的黄的紫的都有,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 不用说一大家子人都吃得很满足,便是姚氏,也忍不住有些动摇起来。 这油放得多些,调料放得多些,做出来的菜的确不一样哈,说来孩子他爹每日下地那么辛苦,孩子们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不以后她也学着四弟妹,做菜多放些油和调料,尽量让孩子他爹和孩子们都吃得更好? 算下来一个月可能也就多十几二十文而已,哪里挣不来这十几二十文呢…… 下午,沈九林带着沈石沈树开始用竹子搭号房了,因着只是短时间使用,也不用打地基什么的,再加上路氏和姚氏也在一旁帮忙,自然速度很快。 于是到天擦黑时,号房已初具规模了。 沈河与宋氏也回来了,带了宋氏娘家给的糍粑,宋氏还回房换过衣裳后,便到厨房帮着季善做饭了。 沈河也忙到院子里,帮着父亲兄弟片起明日需要的篾片来。 可惜其他人还罢了,沈九林却是一直没给夫妻两个好脸色。 还是次日一早起来,见沈河已经就着黎明的微光,在院子里忙活了,沈九林心里才觉得舒坦了些,好歹次子还没真到六亲不认的地步,还算有救。 一家人齐齐上手,忙活了整整四日,总算将三排号房都搭好了,再平平地面,便可以投用了。 沈恒现场瞧过后,觉得与自己记忆里的号房相比,并没太大差别,也点了头:“应该就是这样了,具体的等二姐夫过几日休沐时,再仔细瞧瞧吧。” 一家人方齐齐松了一口气。 只有季善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人也有些轻颤,不由暗暗叹气,这还是明知是模拟考场,且都没开始考,只是进了号房所在的范围内,已经开始在紧张害怕了,他潜意识里是有多害怕上考场啊? 不过现在害怕,总比年后县试时真上了考场再害怕好,还有的时间来克服。 接下来几日,除了每日早间按时与沈恒出门跑步,每次估摸着过了一个时辰,沈恒学习该累了,季善便会叫了他出门,到号房里外四周都转转。 她还凭着记忆,把自己知道的减压安神助眠的食物和菜谱都列了出来,打算尽快开始一一做给沈恒吃,总不能让他白日忙累、用脑过度一天后,还吃不好睡不好。 相反,若能吃得好睡得好,保持身心愉悦,精力充沛,自然沈恒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只是她列的单子上什么百合龙眼莲子,什么鱼虾蟹,什么杏仁核桃榛子,都是要钱才能买来的,甚至好些东西指不定花了钱,也未必能买到,清溪毕竟太小了,要是能去一趟县城……还是算了吧,且等她的皮蛋做成功了,能卖到钱了,再说吧。 转眼便到了学堂里又一次休沐。 章炎也再次如期带着沈青和攸哥儿,不到巳正,便回了沈家来。 里外瞧过整个模拟考场后,章炎不由赞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些,也就只比贡院小些,差点儿那种气氛了,真得亏四弟妹能想出这样好的法子来!” 季善因问他:“二姐夫,您瞧着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正的?” 得到章炎的肯定答复:“没有了,已经很好了。”,才忙自己的去了。 ------题外话------ 明天上架,届时会有大肥章掉落,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哦,么么哒o(* ̄︶ ̄*)o 第七十回 灰心 振作 成功 一时吃过午饭,季善三两下刷完碗收拾好厨房,便忙回了房间去,打算问章炎能不能弄来历年的考卷。 却是一进屋就见章炎与沈恒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屋里的气氛也有些无形的沉闷。 季善眉头微微一皱,上前笑道:“相公、二姐夫,怎么了,我看你们都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恒见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片刻,还是章炎沉声开了口:“四弟妹,是这样的,夫子昨儿散学时,特意将我叫住,让我给四弟带个信儿,说……天儿一日日冷了,学堂里向来是不设火盆的,一来花销太大,二来是让我们去念书,不是耽于享乐的。可四弟才大病初愈,身体元气肯定都还未复原,怕四弟去了学堂后,会受不了那个冷,身体会吃不消,所以……” 顿了顿,才小声补充完了后面的话,“所以夫子的意思,是想让四弟接下来就不必再去学堂了,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去也不迟……” 季善不等章炎把话说完,已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不怪沈恒脸色难看了,眼看离高考只有百来日了,班主任却忽然告诉你,你不用去学校拼搏冲刺最后这最宝贵的时间了,只等到了高考时,直接去考就是,还考个什么考,又拿什么考? 考毛线啊! 季善强忍住了口出恶言的冲动,毕竟章炎只是个带信儿的,与他何干? 随即深吸一口气,她才让自己尽可能平静的开了口:“二姐夫,相公拜入夫子门下这么多年了,以往的冬天都能过,今年虽才大病了一场,可他如今的好气色但凡有眼睛的人,都是看得见的,怎么今年就受不得学堂的冷了?上次我们去学堂,夫子虽没见我们,师母却是见了的,当时也说相公瞧着气色很不错,怎么忽然就……这当中总有原因吧,二姐夫知道吗?” 上次沈恒去学堂复课,却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已经让她觉得有些怪了,当时还当自己是多想了,如今看来,她哪里想多了,她根本就想得太少了! 章炎皱眉道:“夫子原话就是我方才那么说的,我也不知道当中到底有什么原因。不过学堂冬天冷倒是真的,夫子除了不许设火盆,还自来不许我们穿太厚,怕穿厚了会犯困,总不能届时所有人都穿得单薄,就四弟一个人特许能裹得粽子一样吧?那无规矩不成方圆,学堂也就没有规矩纪律可言了,我估计夫子应当是这样考虑的?” 顿了片刻,又道:“再就是,我前两日恍惚听说,其实夫子倒没有多反对你回去复课,主要还是……师母,听说是师母担心万一你回头又病了,甚至……夫子和学堂会脱不了干系,指不定还会影响、影响学堂的声誉……” 之前沈恒倒不是在学堂里病倒,再被抬回家的,而是休沐在家时忽然晕倒的,之后便越来越严重,直至昏迷不醒。 可在那之前,他在学堂里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一直都好好儿的,谁能料到他会忽然说倒下就倒下,还一度生命垂危? 自然有了第一次,就极可能会有第二次,届时若沈恒直接倒在了学堂里,甚至……作为夫子和学堂的主人,孟夫子肯定脱不了干系的,以后又还有谁家敢送孩子去孟夫子那里求学,不嫌晦气呢? 所以章炎站在孟夫子和孟师母的角度,其实还是能理解他们的顾虑。 但谁让沈恒不止是他的同窗好友,还是他的小舅子呢,是以他很快又道:“四弟你先别急,我明儿再去找夫子好生说一说,就说你真的已经彻底康复,身体和精神都比之前更好了许多,心病也消了,这次定能否极泰来了。若夫子和师母还不放心,咱们还可以请了吴大夫到学堂,当面给你诊个脉,让他们安心,想来,夫子应当就能同意你回去复课了。” 沈恒这才低声开了口,“就怕我们真这样做了,夫子和师母还是会想着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肯同意……” 当真他这辈子真没有中秀才的命,才会这般的命运多舛,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以实际行动让他别再念书下去了?! 章炎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惟有在心里叹气。 自己这个小舅子才华品行真的都是上佳,怎么偏偏运气就那么差呢,还以为终于要否极泰来,一片坦途了,不想眨眼又到了死胡同,眼看又要无路可走了。 倒是季善缓声开了口:“也就是说,学堂里真正做主的人,并不是夫子,或者说在相公复课这件事上,得师母说了才算,甚至上次相公刚去学堂就回来,也极有可能是师母的意思了?那整个清溪镇除了夫子的学堂,还有其他学堂吗,邻镇呢,可有与你们规模相当的学堂?” 看孟师母那日的言行,不像是对沈恒有什么意见的样子啊,怎么就会一再的阻挠他回去复课呢? 当中到底有什么原因? 章炎见问,道:“师母素日倒是不大管学堂的琐事,都是大师兄在管,这次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她早先明明很喜欢四弟啊,不过那都是听说的,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呢?邻镇倒也有几个学堂,可都及不上咱们的规模,学识也及不上夫子的。不然就得去县里的学堂求学,可一来去县里求学花销大;二来县试只有三个多月了,要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难度实在太大,如今四弟最要紧的便是稳;这三来,就怕仓促之间,没有、没有学堂愿意收四弟,所以……” 季善一听就明白了章炎虽说了三点,其实最大的顾虑还是最后一点。 毕竟沈恒应当早已“名声在外”了,既然注定考不中的人,哪个夫子又愿意白白为他浪费精力,白白为他有损自己的名声呢?就为了赚他那点束脩么? 所以眼下他们唯一的路,便是像刚才章炎说的那样,好生与孟夫子再说说,看事情能不能再有回圜的余地了。 算来孟夫子与沈恒师生也这么多年了,之前还那般的看重沈恒,感情肯定还是有的,那打一打感情牌,应当还是很有希望的。 只是万一真是孟师母坚持不肯让沈恒回去复课,比起沈恒这个学生来,当然还是孟师母这个与自己已经做了几十年夫妻,为自己生儿育女的枕边人更亲近,那亲疏有别之下,孟夫子会作何选择,可就说不好了…… 季善想到这里,不由暗暗叹气,沈恒也真是有够点儿背的,怎么什么事情都能遇上! 念头闪过,她听见沈恒缓声开了口:“二姐夫说得极是,惟今我只能再去找到夫子,好生与夫子说一说,不然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连吴大夫一并请去,当面给我诊脉,看夫子会怎么说了。若夫子同意了,当然就最好;反之……,总之二姐夫先别告诉其他人这事儿,尤其别告诉爹娘,我不想他们再为我担心了。” ‘反之’后面的话他有意略过了没说,却足以让季善与章炎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了。 章炎先就道:“这事儿瞒得过二老一时,瞒不过一世啊,总会被他们知道的。且要让夫子和师母放心,一旦你……二老和沈家都不会去学堂找麻烦,总得爹当面去表个态,让夫子看到咱们家的诚意,没有后顾之忧,同意你回去复课的希望才更大。” 季善闻言,皱眉接道:“是啊,这事儿瞒不住的,至多也就能多瞒今明两日而已,明日你回去复课一旦不成,爹娘照样什么都知道了。倒不如就像二姐夫说的,还是告诉了爹娘,明日你与爹一道去学堂见夫子吧,也许夫子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同意你回去了呢?” 偏偏这是私塾,孟夫子一个人说了就能算,只要孟夫子不肯松口让沈恒回去复课,便什么都白搭,而他们连个评理的地方都没有,这要是搁现代,便是私立学校,也没谁敢这么干! 沈恒沉默良久,终于低低“嗯”了一声,“我晚些时候跟爹娘说去,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若试过了,夫子仍不肯同意,那我……那就说明我实在没有那个命吧,我就趁早放弃,另谋生路的好,就当是放过自己,也放过爹娘……” 以为总算要柳暗花明了,不想前路仍是一片漆黑,荆棘满布,他真的没办法不灰心沮丧,也真的忍不住要打退堂鼓了。 却是话没说完,已被季善冷声打断了:“你命由你不由天,放什么弃呢?再让我听见这样的泄气话,别怪我不客气!” 说得沈恒没有再说后,才看向章炎,正色道:“二姐夫,我想知道县试的三场都考些什么,之后的府试三场又考些什么?肯定有一个大概的范围与模子吧?” 章炎不防她竟这般厉害,但因她的厉害是厉害在为沈恒好上的,那这厉害便是贤惠通透了。 因忙道:“县试前两场不外经史子集,府试亦是一样,只各自的第三场是考八股文,主考官给一个题目,让考生们自己破题做文章。夫子还说过,其实将来考举人时,也是差不多的章程,只不过考举人时的四书五经的集注,又是另一个版本罢了。” 季善仔细听完,才斟酌着道:“也就是说,县试和府试各自的前两场考试都是靠的死记硬背,只要把该背该记的全部都背下来记下来了,要通过其实并不难?只有各自的第三场,才考得比较活,光背熟了四书五经,还有那个什么集注并不管用,还得看各人的临场发挥?” 明白了,也就是一卷和二卷,其他题目和作文的差别。 章炎见季善一说就明白了,对她越发刮目相看,点头道:“差不多就是四弟妹说的这个意思了。等最后排名时,前两场考场占一半的比重,第三场考场占另一半比重。” 季善点头表示明白,又道:“那题量是不是很大,所以一场考试才得三天?” 章炎皱眉道:“题量的确有些大,关键还不能弄花卷面,一旦落笔,便不能再更改,所以大家都是斟酌再四,确定已经绝不会更改了,才会最终落笔,难免要慢上加慢,所以才会一考便是三日。” 季善再次点点头,“多谢二姐夫为我解惑。那照二姐夫这么说来,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明日过后,夫子还是不肯同意相公回去复课,其实只要相公自己学问扎实,到了县试之日,还是可以去下场一试的,对吗?” 事出紧急,时间有限,如今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 章炎有些目瞪口呆,“四弟妹的意思,是、是打算万一……仍然让四弟下场一试吗?理论上来说,倒也不是不可行,四弟的学问是没有问题的,便是缺课了这么久,我相信依然是众同窗里的翘楚,一手字儿更是写得连夫子都赞青出于蓝,再加上后边儿这三个多月的苦读,希望还真是挺大的。” 见季善双眼发亮,忙又道:“只是一点,县试的考卷都是县尊大人和教谕大人等几位大人一起阅览定等,那众位大人,尤其是县尊大人的喜好便尤为重要,这些都得靠夫子来提点我们,所以……” 所以还是得竭尽所能让孟夫子同意沈恒回学堂复课,在家自学,等到了时间直接去考,不过是下策中的下下策。 季善暗叹了一口气,见章炎脸上的疲色已快要掩不住,因笑道:“二姐夫,你去歇息一会儿吧,难得休沐一日,还一早就起身送二姐和攸哥儿回来,你肯定早就累了。” 章炎的确很累了,想着这会儿自己留下也是大家干坐着大眼瞪小眼,解决不了问题,且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遂点头道:“那我就去歇息一会儿啊,有劳四弟妹再开导一下四弟,如今情况再糟糕,难道还能比之前糟糕不成?且我们这么多人,总能想到法子的,四弟,你也别太灰心,又钻了牛角尖儿,我先出去了啊。” 说完起身轻拍了一下沈恒的肩膀,才大步出去了。 季善将章炎送到门口,目送他走远了,才折回了屋里。 就见沈恒仍一动不动的坐着,一脸的灰败,想了想,大步上前笑道:“沈恒,振作起来,办法总比困难多,又遇到了困难咱们想办法解决便是了,之前我就说过,如今情况再坏,还能坏过当初你命悬一线之时不成?方才二姐夫也是这么说的,我们这么多人,也还远不到绝境,总能解决的。” 沈恒这才看向了她,苦笑道:“季姑娘,虽说人定胜天,可人在老天爷面前,是那么的渺小,比蝼蚁在我们人面前还要渺小,我怕我真的要撑不住了。其实想想,这条路走不通了,我走其他的路便是了,又何必非要一条死路走到黑呢,要不,我就此放弃吧?至于你,要走要留都行,要走我尽可能多给你带一些财物傍身,要留我更是欢迎……” “那你就此放弃吧,就当过去十几年的苦读都是白费,就当这些年花的银子和爹娘亲人为你操的心都打了水漂!” 话没说完,已被季善冷笑着打断了,“沈恒,我今日总算看明白了,你的确是一个懦夫,一个遇事只知逃避退缩的懦夫,一个为了逃避,连死都不怕,就怕面对困难的懦夫!” 沈恒被骂得脸色越发难看了,张口就想反驳自己不是懦夫,他只是不想再折腾下去,不想再白白的劳命伤财。 然而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 说自己不是懦夫,自己至少这次不是在逃避退缩,而是真的想要换一条路走,放过自己,也放过自己的亲人们了? 可这的确是懦夫的表现,的确是懦夫才会说的话做的事啊,岂是他干巴巴的反驳两句,就能改变的! 他终究还是抿紧了嘴唇,什么都没说。 季善见他脸都白了,放在桌上的手也是青筋直冒,知道他心里这会儿怕是火烧火燎一样。 到底没有再下猛药,而是放缓了语气道:“才你自己不是说了,明儿就去找夫子,看事情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吗?夫子跟你师生这么多年,我相信总有几分情分在,不至于做得那么绝的。当然,夫子也有自己的考量与顾虑,若实在不同意你回去,也怪不得他,可你还能在家自学啊,至于夫子授了什么课,提点了你的同窗们什么,二姐夫难道会不告诉你不成?正好回头你模拟考时也不能再日日去学堂,这样想来,夫子不同意你回去复课其实也不全是坏事了。” 沈恒还是没说话。 季善只得催他,“不是要跟爹娘说这事儿吗,现在就去吧,反正爹娘迟早也要知道的,早些知道了,也好商量一下明儿给夫子带什么礼物去,又该怎么与夫子说话。逃避真的解决不了问题,只有迎难而上才会让困难先退缩,继而打倒它!” 现在沈恒最大的问题,就是心态和自信都已是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会因为一句话,或是一件小事而崩塌。 唯一的法子,便是重新让他自信起来,相信自己能行,相信无论什么困难都打不倒他,可这谈何容易啊? 好在沈恒这回很快点了头,低道:“我这便找爹娘去,你就不必去了,留在房间里歇一会儿吧……你放心,我会好好与爹娘说,也不会真轻易就放弃了的。”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十几年的不菲花费,最重要的还是父母亲人们为他操了那么多心,甚至连原本好好的一个家都因他而散了,要他就此放弃,自己又何尝甘心啊? 然而残酷的现实又摆在眼前……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好,那你去吧,我就不跟你一起了,且瞧瞧二姐和攸哥儿去。” “嗯。”沈恒应了一声,不着痕迹的深深看了季善一眼后,起身大步出去了。 余下季善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思忖了一会儿,估摸着章炎应该已经歇好中觉了,才也出了房间,去了沈青的房间。 远远的就见章炎正抱了攸哥儿在门外举高高玩儿,季善心下一松,笑着打起了招呼:“二姐夫,二姐在吗?” 章炎见是她来了,忙把攸哥儿抱好,笑道:“你二姐在屋里呢,——青儿,四弟妹来了。” 沈青应声迎了出来,“四弟妹来了,快屋里坐。” 一面自章炎怀里接过攸哥儿,一面说他,“你别处逛逛,或是找四弟聊会儿天去,省得打扰了我和四弟妹说话儿。” 季善闻言,忙笑道:“二姐,其实我是有事来找二姐夫帮忙的。” “啊?”沈青一愣,随即笑道,“原来你主要不是来找我的,那大家进屋坐着说吧。” 三人遂前后进了屋,各自落了座。 季善便直接把自己的来意说了,“想请二姐夫帮忙找些历年的考卷来,回头模拟考时好给相公做,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二姐夫了?” 章炎“咝”了一声,“这个倒是不难找,不过每年的题目好像都不一样,这个应该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吧?” 季善笑道:“二姐夫不是说县试和府试的前两场都不外经史子集吗?那肯定题目再不一样,也是万变不离其宗。且相公既然学识没有问题,那最重要的便是让他重新自信起来,不再害怕考试,所以题目反倒是次要的,让他考,从而达到不再害怕考的目的,才是最主要的,二姐夫说是不是?” 章炎缓缓点头道:“这倒是,四弟学识真的没有问题,只要他不再害怕,不再紧张,结果肯定截然不同。那我回去后就尽快设法多找些考卷,给四弟送来吧。” “那就多谢二姐夫了。”季善忙谢了他,“再就是相公把试卷做好后,我希望夫子能替他审阅一下,夫子新授了什么课,或是提点了大家什么,也希望夫子能同意二姐夫告知相公一下。这就得有劳二姐夫明日在相公和爹去见夫子时,万一……的话,还请二姐夫别忘了帮忙说项说项。” 到了这里,阅卷她就完全是外行了,偏偏除了孟夫子,眼下也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终究还是只能厚着脸皮,去求孟夫子了。 章炎忙道:“什么有劳不有劳的,我与四弟妹一样盼着四弟好,明日定会好生在夫子面前替四弟说项,夫子说了什么,也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四弟的。” 沈青在一旁听二人说了半日,总算听出了不对来,等二人一说完,便立马道:“你们在说什么,四弟又怎么了,夫子又怎么了,我怎么听你们的口气,又出什么事儿了?” 章炎看向她,苦笑道:“之前怕你担心,便没告诉你,夫子昨儿散学时特意叫住我,与我说……” 就把孟夫子的话又大略与沈青说了一遍,末了叹道:“四弟这运气也当真是……不过成大事者从来就没有谁是一帆风顺,都遭遇了不知道多少挫折的,之前四弟都那样了,也能迎来转机,这次肯定也一样,定会否极泰来的!” 沈青已是急白了脸,“怎么会这样,夫子他不是一向很看重四弟的吗,而且四弟明显已经大好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夫子怎么会……这下可要怎么办?” 章炎怕她吓着孩子,忙自她怀里接过了攸哥儿,才柔声安慰她:“青儿你先别急,我们才已商量过了,明儿四弟便同爹一道再去见一见夫子,看夫子怎么说吧,若夫子同意四弟回去复课最好,若实在不行,那四弟在家里自学也是一样,不是还有我随时能告知他夫子都教了大家什么呢?” 季善也道:“是啊二姐,你别着急。本来之后相公每次模拟考时,都没法儿去学堂,要告假的,其实回不回去复课,也没太大的差别了,都这么多年了,想来夫子能教他的,本来也教得差不多了。” 沈青见他二人都一脸的镇定,章炎本来就是她的主心骨,季善也以实际行动,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让沈青数度看到、感受到了她的沉稳可靠。 不自觉也镇定了不少,只还是一脸的苦相,叹道:“怎么四弟就这么的不顺呢,他受的苦还不够多,遭的罪还不够多呢,老天爷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对他好一些?只盼明日能顺顺利利吧,不然……” 后面的话忍住了没说,而是看向季善道:“善善,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几日打算去舅舅家一趟,估摸着两位表嫂都快生了,要去瞧瞧,帮帮舅母的忙?正好舅舅家附近有个观音庙听说很灵,到时候要不我们跟了娘一起去舅舅家,顺道给四弟还有相公,都求个符回来,好让观音菩萨保佑他们以后都顺顺利利,双双高中?” 路舅舅七月里就带着两个儿子出远门贩货去了,辛苦自然是辛苦的,收益却也极为丰厚,所以才会两个儿媳都那么巧有了身孕,前后还只差半个月不到,父子三人依然如期出了门。 余下路舅母要照顾儿媳和孙子孙女们,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顾不得旁的了。 所以不管是沈恒之前一度病危,还是他之后娶季善,再到沈家分家,接连三件大事,路家都没人到场,只托人带了厚礼来,实在是因为暂时家里没人。 不然以路舅舅对妹子的看重和对沈恒的疼爱,沈家这个家岂能说分就分,真当路家没人了,可以任由沈家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不成? 季善倒是没听路氏说过要回娘家的事儿,道:“两位表嫂都要生了吗?那我们的确该去瞧瞧,帮帮忙才是。” 章炎则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求什么符呢,求符若有用,大家还苦读十几年做什么?” 换来沈青的白眼,“神佛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知道就别乱说。四弟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我回头跟娘说去,舅舅舅母对我们家从来都特别好,说来你既已进了沈家的门,是沈家的人了,也该去拜见一下舅母,让舅母见见外甥媳妇才是。” 季善对沈青的求符说其实跟章炎一样的想法,但见章炎挨了怼,也就识相的没有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道:“回头看娘怎么安排吧……” 话没说完,就听得路氏好像在堂屋叫她,忙出了门竖耳一听,果然没听错,遂与章炎沈青打了个招呼,去了堂屋里。 就见沈九林和路氏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一见季善进屋,路氏便道:“善善,你爹和老四明儿要去拜见夫子,你觉着我们送点什么礼物给夫子的好?我本来想送一只鸡的,可上次你们已经送过了,鸡蛋暂时又没有多的,送布料尺头的,又怕夫子他们瞧不上,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季善看了一旁的沈恒一眼,才道:“这送礼物最要紧的便是心意,只要心意到了,送什么东西反倒是次要的。要不,我们做些米糕糍粑什么的,给夫子送去吧?” 路氏想了半日,都没有更好的主意,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好的主意,只是得花银子,听得季善这话,忙点头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那我这便蒸糯米去啊!”说完便往外走去。 “娘,我帮您。”季善见状,又看了一眼沈恒,示意他一定要振作起来,才跟着也出了堂屋。 路氏的动作很麻溜,不一时便已将糯米给蒸上了。 季善一直帮她烧火,不经意一抬头,才发现烟雾后面的路氏早已是泪流满面,忙起身走到路氏身边,低声道:“娘,您怎么哭了?没事儿的,夫子明儿见了相公和爹,指不定又同意相公回去复课了呢?实在不行,相公还可以在家里自学啊,只要相公不再惧怕上考场,我相信他一定能中的!” 路氏拿围腰擦了擦眼睛,才摇头哽道:“我就是觉着老四太不容易,我们都太不容易了,老天爷就不能对我们好点儿吗?不过你放心,我没事儿的,经过了之前老四差点儿就……之后,其实旁的事我都看淡了,只要他能好好儿的活着就成。你们爹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明儿若能成,当然最好,若不能,就这么着吧,不中秀才难道就不活人了?以后让你们舅舅带了他去贩几趟货,待有了本钱后,去镇上开个书店什么的,日子一样好过。” 可真的好难过,好不甘心啊,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来,对他们母子稍微好一点怎么了嘛?! 季善能理解路氏心里的沮丧与绝望,因为知道自己的力量在老天爷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多么拼命,到头来却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又让人怎能不绝望? 便是季善自己,之前因为莫名其妙就来了这个鬼地方,压根儿没有丝毫回去的希望,又何尝没绝望过呢? 可绝望能解决什么问题,惟有挺直了腰杆,无论疾风骤雨,都直接面对,咬牙挺过去,才能让自己不被命运打倒! 季善少不得把之前劝慰沈青的话,又原样说了一遍给路氏听,“……娘也别太担心了,之前相公能绝处逢生,这次我相信一样也能的,情况再坏,难道还能坏过之前他人差点儿就没了不成?” 奈何路氏听罢仍是一脸的沮丧与迷茫,季善只能打住了没有再说,让路氏自己静静、缓缓吧,这么大的打击与绝望,总得给她承受的时间才是。 次日天没还亮,季善便习惯性的醒了过来,却没如往日那般,听见沈恒那边有什么动静。 因试着叫了一声:“沈恒,你醒了没?该起床了。” 沈恒却仍是没有动静,直到季善又叫了一声:“沈恒,该起床了!”,他才终于有了声音,“我今儿有些不舒服,季姑娘,不然就别跑步了?反正跑了也是白跑……” 季善知道他昨晚没睡好,哪怕他翻来覆去的动静再小,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夜晚,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的耳朵? 可没睡好不是理由,任何放纵与堕落也是从细微之处开始,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 季善想着,已摸黑飞快穿好衣裳下了床,到桌前点了灯后,快步到了沈恒床前,然后不由分说掀开了沈恒的被子,“什么叫‘反正跑了也是白跑’,沈恒,你这是打算自暴自弃了吗?不好意思,你没那个资格自暴自弃,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冷笑着说完,还上手扯起沈恒来,“你给我起来,起来!” 沈恒不防她说上手就上手,怔了一下,才忙忙要坐起来:“季姑娘,有话好好说,你这样、这样不行的,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我马上起来,马上起来就是。” 一面说,一面要往回撤自己的手,却因动作太大,不小心把中衣的衣襟给拉开了,露出了半片胸膛来,本就已在发热的脸更是霎时要烧起来了一般,随即还蔓延至了全身。 季善一开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就是露个胸吗,多大点事儿。 还是见沈恒一副都快成煮熟了的虾子,地上若是有道缝,他只怕毫不犹豫就要钻进去的样子,才后知后觉的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忙松开了他的手,讪讪道:“那你快起来吧,我不拉你了就是。但你也别再说方才那样的话,别再自暴自弃了,又不是真已到了绝路,夫子那里分明还有回转的余地,就算真没有了,你不还能自学吗?这些话从昨儿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说几遍了,真的早已说倦了,不希望这次过后,还要再说,好吗?” 沈恒还是头也不敢抬,低声道:“我、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起来,季姑娘稍微等我一下。” 季善余光见他一直将自己衣襟抓得死死的,不由又是尴尬又是好笑,他俩是不是弄反了,她才是男人,他才是女人? 不过他看着瘦,又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竟然好像还有胸肌……但光线这么暗,有可能是她看错了也未可知…… 季善想到这里,脸不由自主的也有些发起烫来,忙扔下一句:“那我先去把粥热上,你快点儿啊。”,出了房间。 余下沈恒看她出去了,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觉得浑身没那么不自在了。 连带心里的郁结与苦闷,好像也霎时少了大半似的。 但随即又忍不住苦笑起来,季姑娘始终这般的坦荡,人又是这般的好,就算爹娘都不同意他放她自由,他也该趁早放她自由,别再拖累她了才是,离了沈家,离了他,她肯定能过得更好,更舒心…… 一时季善与沈恒跑完步回来,路氏已在装带给孟夫子的米糕和糍粑了,装好后却觉着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又咬牙添了二十个鸡蛋,才觉得能看了。 因与沈九林道:“你和恒儿趁早出发吧,省得迟了,夫子已经开始在讲课了,白白耽误夫子的时间。” 沈九林沉沉“嗯”了一声,待季善与沈恒吃过早饭,沈恒也换过衣裳后,父子俩便一前一后出了门。 路氏和季善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家门外的小径上好一段距离,又目送他们直至快看不见身影了,路氏方低叹道:“希望这一趟能顺利吧,若不然,将来我死了都没脸见你们姥爷姥姥去……不过话说回来,你姥爷姥姥既然那么盼着恒儿能中,临死前都只挂着这一件事,怎么就不说保佑保佑他,让他能顺利点儿呢,哎,这到底是什么命!” 季善能体谅路氏做母亲的心,想了想,道:“娘,昨儿二姐说您打算过几日去舅舅家一趟,还说舅舅家附近有个观音庙很灵?那到时候我们顺路去给相公求个符吧,指不定有了菩萨的庇佑,相公就自此都顺顺利利了呢?” 还是给路氏找个寄托吧,省得她不几日就熬坏了身体,给沈恒雪上加霜。 路氏闻言,忙道:“昨儿你二姐与我提过一句,善善你也觉着这个法子好?那过两日我们就去吧,都怪我没早点想到这一茬,之前都到咱们镇里烟霞山去上香就完事儿了,我早该想到去你舅舅家那边的观音庙也拜拜的!” 大抵心里有了寄托,路氏脸色很快好看了不少,也有心情关心季善了,“新棉袄穿着还暖和吧?听你二姐说腰稍稍大了些,要不我给你改改?” 季善还没将昨儿才得的新棉袄上身,毕竟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且那款式是真的……反正她穿上之后,更活脱脱一村姑了,还是容她先看几天,看顺眼了之后,呃,再上身吧…… 婆媳两个说着话儿,很快回了家。 快中午时,沈恒与沈九林回了家。 路氏早等得很着急了,不待父子两个进到堂屋里,已急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夫子怎么说?” 季善见沈恒和沈九林脸色虽算不得难看,却也没有笑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笑道:“娘,还是让爹和相公先进屋坐着歇歇,喝点热水后,再慢慢说也不迟啊。” 说完便到桌前,倒了两杯热水,先递给沈九林,再递给沈恒。 沈恒不由感激的看了季善一眼,低头喝了半杯热水,觉得没那么冷后,才开口道:“娘,夫子还是不放心我的身体,让我最好就在家里自学,那样冷了饿了都更方便些。不过夫子说了,他若是新授了什么课,规定了什么题目,都会让二姐夫告诉我一声,我做的题目文章他也会如往常一般,及时替我批阅,所以,其实回不回去复课,差别也并不大了。” 沈九林也道:“夫子说得也有道理,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别看老四如今气色大好,瞧着已经痊愈了,但之前到底大伤了元气,还是得小心一点的好,不然……” 孟夫子的原话是‘不然就算开了年恒儿能中,身体却垮了,岂非后悔也迟了’,又与沈九林大谈做爹娘最大的心愿,不外就是儿女能平安一辈子而已,旁的说到底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那般执着? 说得沈九林大是赞同,本来觉得儿子不能回去复课很严重的,也渐渐觉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了,毕竟失而复得一次后,于他来说,其实已将很多事都看淡了。 路氏却是快要哭了,“怎么可能差别并不大,这离县试只得三个月了,老话还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呢,他爹,让你去是去求夫子的,怎么你还觉着夫子说得有道理了?你到底怎么办事儿的,早知道你这么不靠谱,我也一起去了。” 沈恒不欲爹娘因自己争执不愉快,忙道:“娘,不怪爹,夫子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便是您去了,也会这么觉得的。我也想通了,在家自学反倒更清净,且娘子给我模拟考一考就是几日,本来我也得告假,去不了学堂的,倒是正合适了。” 顿了顿,从袖里拿出一本书,“对了,夫子还给了我一本集注,说是他一位同年的,那位大人中了举人后,因双亲身体不好,便没再继续往上考,而是在府城也开了一家私塾,很是有名。这本集注可是那位大人的亲笔集注,夫子连亲女婿都没给的,却给了我,所以娘别难过了,我这次,一定不会再让您和爹失望!” 举人老爷的亲笔集注? 路氏又惊又喜,也顾不得难过着急了,忙道:“真的是举人老爷的书,夫子也真就这么给了你?” 沈恒点头道:“如今书就在我手里,难道还能有假不成,爹当时也在场亲眼瞧见了的,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季善也很惊喜。 孟夫子只是秀才,若算一级教师的话,举人怎么也得是特级教师吧? 特级教师的亲笔辅导资料,甭管孟夫子是不是真连亲女婿都没给,能给沈恒,那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吧,看在这一点的份儿上,她也懒得再去想孟夫子和孟师母是因何忽然不愿让沈恒回去复课的了。 季善因笑道:“爹和相公一早就出门,肯定累了,我现在就去做饭啊,早些吃了,爹和相公都好睡一会儿,下午才有精神忙各自的事儿。” 说完就要出去,打算早些忙完了,再与沈恒好生谈谈,看他是不是真想通了,接下来又是怎么打算的,只要他能把心态放平,积极乐观一点,肯定事半功倍。 “等一下。”路氏却叫住了她,“善善,你做你和老四的就是了,我和你爹我们自己吃,你三嫂这两日没什么胃口,我打算给她做两样她爱吃的菜,你就别管我们了。” 说着凑近季善,压低声音道:“你再好好开解一下老四,他自来就心细,我怕他嘴上说是说想通了,心里却还没想通,回头又给憋病了……事情已经这样了,除了往前看,还能怎么着呢,好在夫子还是看重他的,还特意给了他书,指不定这次真能中了呢?” 季善见路氏心态还挺好的,能有一点点收获与补偿就满足,点头低声应了:“娘放心,我会好好开解相公的。” 路氏这才对沈恒道:“那你们就先回房吧,换换衣裳洗把脸,暖和暖和。”,打发了小夫妻两个。 彼时孟夫子也散了上午的课,回了后宅。 孟太太一见他回来,便忙迎上前小声道:“跟沈恒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他几个月内,都不会再来学里了吧?” 孟夫子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见孟太太还催命一样,立时没好气道:“你难道没让杨婆子去亲眼瞧着沈家父子离开呢,还明知故问什么?沈恒天资尽有的,此番大难不死,定然也已脱胎换骨了,那此番得中的希望无疑也会增大许多,如今却因你的私心,让我只能将他拒于学堂之外,要是因此误了他的前程,我一辈子都难以心安!都怪你养的好女儿!” 这话孟太太过去十来日已听孟夫子说过好几次了,这会儿听他张口就又指责起自己来,从来不反省一下自己同样有错,也有些压不住火气了,冷笑道:“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吗,何况书上说的是‘养不教父之过’,可不是‘养不教母之过’,你口口声声怪我养的好女儿,我还想怪你养的好女儿呢!” 孟夫子自诩读的是圣贤书,向来不屑与老婆吵嘴的,当然,也的确吵不过,见孟太太不忍气吞声了,喘了两口气,到底没再针锋相对,扔下一句:“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懒得跟你多说!” 拂袖而去了。 躲在门外的杨婆子见他走远了,才忙忙进了屋里,低声问孟太太,“太太,老爷跟沈相公把话说清楚了,几个月内沈相公都不会再来学里了?……那就好,总算暂时了了太太的心事,太太也能安心为二小姐挑选一个好婆家了。” 孟太太闻言,眉头反倒皱得更紧了,烦躁道:“就怕还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短时间内挑不好,偏梅儿那边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总不能真让我将她低嫁了,去受苦受穷吧?我如珠似宝的养了她十五年,十指不沾阳春水,没道理嫁了人,反倒要柴米油盐酱醋茶,做饭洗衣,每日操劳个没完了!” 前几日孟太太的长女孟姝梅带着夫君儿女一道,回娘家住了几日,除了看望父母,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妹子孟姝兰的婚事了。 孟姝梅也的确带了好消息回来,县城城东褚家的二少爷就很合适,家里是开生药铺子的,家底非常之厚实,那二少爷也在县学念书,虽暂时未有功名,据孟姝梅的公公说来,学问十分的扎实,得中功名不过是迟早的事。 唯一的不足,就是那二少爷有些肥胖,外形气质都因此很是平庸。 孟太太听长女说完后,倒是觉得褚二公子外形平庸算不得什么不足,又不是女儿家,长那么好看做什么,这过日子最重要不就是夫君人好,踏实上进,家里也简单殷实吗? 可惜孟姝兰不这样想,听得褚二公子又肥又丑,先就翻了天,说若孟太太真要将她许给那样一个人,她宁愿去死,还真当日就绝了食。 叫孟太太哪里还敢再逼她,只得让孟姝梅回县城后就婉拒了这门亲事,另外再给孟姝兰物色人选。 问题褚二公子已经是孟姝梅能物色到的最好人选了,就这还是托的她婆婆,毕竟孟姝兰自身条件也没有多好,孟夫子说到底不过一个秀才,家里最大的进项,也不过就是孟夫子每年的束脩,加一些田地和孟太太嫁妆的收益,一年下来,撑死二三百两。 褚家一年却至少几千两银子的收益,除了最来钱的生药铺子,还有不知道多少的田地商铺,家里也有有功名的子弟,若不是孟姝梅的公公是教谕,婆婆也与县尊夫人交好,这事儿还真轮不到孟姝兰。 却不想孟姝兰竟还瞧不上人褚二公子,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孟姝梅便是亲姐姐,也忍不住有些火大的。 遂忍气应了孟太太的话,回去就回绝了褚家,且只在娘家住了两晚,便带着丈夫孩子一道,又回了县城去,以实际行动表示再不会管妹妹的事儿。 只终究是亲妹妹,之后孟太太也立时打发了杨婆子亲自去县城给孟姝梅赔不是,好话说了一箩筐,到底还是让孟姝梅心软松了口,说会继续替妹妹留意着,可究竟什么时候能有谱儿,她就说不好了。 杨婆子见孟太太烦躁,小声道:“太太,县城数得上号的人家就那么十来户,要么就是与咱们家差不多的人家,可不是家里没有适龄的儿子,就是一家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这几日都在想着,要不,咱们还是再好好劝劝二小姐,也让大小姐与那褚家再说说?一时三刻间,怕是真再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觑了觑孟太太的脸色,又道:“那褚家听说每个主子身边都至少五六个人服侍,女眷们更是月月做新衣裳打新首饰,咱们二小姐生来便是享福的命,太太亦舍不得她受苦,这不是正正好了吗?” 说得孟太太苦笑起来,“我们觉着正正好有什么用,那个傻丫头一门心思爱俏,她不点头答应,我们答应了又有什么用?回头真闹出了人命,或是闹着大家不愉快,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还要弄得梅儿在夫家也难做,哎,她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摊上这样一个气人的冤家?” 杨婆子闻言,也没了着,那毕竟是自家二小姐一辈子的事,的确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尤其得她自己愿意,不然纵然成了亲,只怕也是一对怨偶,届时岂非更多的麻烦,更多的气生,后悔也迟了? 沉默半晌,杨婆子才勉强笑道:“太太也不必着急,二小姐年纪还不大呢,且如今那沈相公也至少几个月内,都不会再来学堂来,咱们还有的是时间,挑一个老爷太太也满意的,二小姐自己也愿意的。” 孟太太心里很是后悔自己不该把女儿宠坏了,嘴上却是道:“嗯,整整几个月的时间,我就不信挑不到合适的人选了。也是怪老爷,当初我说要去城里买宅子,举家搬到城里去,他非不愿意,若不然城里处处都方便,又岂会把兰儿耽误到今日?那沈恒也是,除了一副好皮相,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弄得是老爷也偏向他,兰儿也……等着吧,这次他肯定也考不中的,到时候兰儿总不会再傻乎乎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有的没的了吧,当我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 沈恒携季善来拜访孟夫子孟太太的当晚,孟太太便与孟夫子说了自己的意思,最好能让沈恒再将养十天半个月的,再回来复课也不迟,不然他身体若再出个什么问题,就真是心急反倒坏事了。 孟夫子一听,觉着妻子的顾虑的确有理,磨刀不误砍柴工嘛,遂同意了孟太太的意见,在沈恒次日来复课时,将他打发了回去。 却不想孟姝兰看不上褚二少爷,还因此惹得孟姝梅提前回了家,孟太太也来不及给次女收拾行李,让她随了长女再到县城去住一段时间;一个还没定亲的姑娘家,也的确不方便经常住到姐夫家去。 孟太太没办法,只得对孟夫子和盘托出了孟姝兰曾经对沈恒的那点小心思和自己的顾虑,让孟夫子最好以后都别让沈恒回来复课了。 孟夫子这才知道妻女原来瞒了自己这么多,气得不得了,却又不得不为女儿考虑,比起弟子,当然是女儿更亲不是吗? 且沈恒与孟姝兰一旦真弄出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儿来,颜面扫地的还不是他这个夫子与父亲,那他以后哪还有脸出门见人,又哪还有脸继续为人师表! 所以沈恒此番才会光一个小小的复课,都这般的一波三折。 只不过,个中原因就只孟夫子孟太太等几个有数的人知道而已。 季善跟着沈恒回了自家的房间,先就与沈恒道:“要不要我打点儿热水来,你先洗把脸,然后再换衣裳?” 他穿的是平常去学堂和出门见客时的衣裳,好看是好看了,保暖性却有限,且他冬日的出门衣裳就三身,一个不小心弄坏弄皱了,就得花银子再做,可如今他们最缺的便是银子,当然得爱护好了才是。 沈恒闻言,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季姑娘了。” 季善便去灶房给他打热水去了。 等她端了热水回来,沈恒也已换好在家穿的衣裳了,见她进来,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水盆,放到脸盆架上后,洗起脸来。 季善看着他忙活,等他忙活完了,才定定的看向他,问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真的已经想通了吗?之前你就是因为心思太重,什么都藏在心里,才会病倒的,所以如今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你不愿告诉爹娘,怕他们担心,却完全可以毫不保留的告诉我,你说呢?” 沈恒躲闪片刻,到底还是迎上了她的目光,道:“早间季姑娘不是说我‘没有自暴自弃的资格’吗?我当时很不喜欢这话,我都惨成这样了,还没有自暴自弃的资格,那谁才有,难道非要我死了,才有资格不成?” “可后来季姑娘还是跟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就冒着寒霜跟我一起出门跑步,不论是之前还是当时,都一直鼓励我;等回了家后,我看见娘为了我,又是装米糕糍粑又是装鸡蛋的,她自己都舍不得吃那些东西;之后我跟着爹一起出了门,爹在前面我在后面,我看见他的头发又白了很多,腰也又弯了一些,却还要为了我,去给夫子赔笑脸说好话,劳心又劳力……当时我就想到,我的亲人们从来没想过要放弃我,无论再难,他们都支持着我,就像季姑娘问我的,我哪来的资格自暴自弃?我若先自暴自弃了,岂非太对不起我的亲人们,还是个人吗?” 还有一点,这么好的季姑娘,扪心自问,他将来难道不想留下她吗? 他做梦都想留下她,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心境早就不一样了,且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一样。 可他凭什么留下她,一旦考不中,他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地都种不好,与一个废人也没太大的差别了,留下她,让她跟着他一起吃苦受穷吗? 总得确定能养活自己,能养活她,还得尽可能让她活得体面舒坦后,他才有那个资格向她开那个口,请她留下,现如今的自己,压根儿就配不上她! 当然,到了那时候,季姑娘还是有不愿留下的可能,但至少,他努力过了,不会抱憾终生;他也能给她更多一点,能让她的以后更有保障一点了…… 季善见沈恒不躲不闪,眼里也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坚定,不由心下一松,这看来是真想通了不少啊。 她笑着缓缓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我和爹娘肯定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你,但你若是先放弃了你自己,我们就算至死都不放弃你,又有什么用?你可要记住你今日的话!” 话锋一转,“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且先看看夫子给你的书吧,举人老爷的亲笔集注呢……哇,这字儿写得可真漂亮,光这一笔字,就甩你三条街了。” 沈恒见季善一脸的惊羡,眉头不自觉已舒展开来,道:“肯定啊,那位大人可是举人呢,自然学识过人,又跟夫子差不多的年纪,一笔字当然自有风骨与阅历,只盼我到了这个年纪时,也能写一笔这样的好字吧。” 季善一边翻书一边笑道:“你的字也很好了,又漂亮又工整,不像我的,狗爬一样,幸好只你看过,不然让旁人看见了,怕是大牙都得笑掉了。” 不过那也怪不得她,她是写惯了铅笔钢笔的,谁知道毛笔那么难搞呢? 沈恒笑道:“多少男子且不识字呢,季姑娘却不但会认,还会写,已经够难得了,何况季姑娘只是写得少,以后写得多了,自然也就好看了。倒是我和同窗们如今都写的馆阁体,乍一看工整漂亮,却一点自己的风骨都没有,将来真要比进步,我肯定比季姑娘慢多了。” “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季善笑着一挥手,“那你先看会儿书,我做饭去了啊,早些吃完了,你也好睡一会儿,补补精神。” 说完便起身出了门去。 余下沈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里那个念头不由越发强烈了,这么好的季姑娘,他是真的很想留下她,他也一定要留下她…… 季善让沈恒平复了几日心情,也是给他足够的时间把孟夫子给的那位举人的亲笔集注都通览一遍,然后定下了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日子——三日后。 也省得以后天气越来越冷,指不定沈恒冻得笔都握不稳了,还考什么考。 如此算着时间,她的皮蛋也应该能赶在沈恒第一次模拟考试之前,顺利出坛了。 到了沈恒第一次模拟考试的前两日,季善将自己的皮蛋坛子开了封,随即伸手进去,一气拿了五个皮蛋出来。 然后,她在深吸一口气后,将第一个蛋的外壳都去掉,将它敲开了。 就见本该是流质的鸭蛋已结成了偏黄的、晶莹透亮的胶体,上面还有白色的花纹,皮蛋特有的、有些冲鼻的香味儿也霎时在屋里弥漫开来。 季善不自觉已是满脸的笑。 忙又把剩下四个蛋都剥开了,发现除了其中一个结胶得不算好,只有蛋黄能要以外,其他四个都蜕变得堪称完美。 季善想了想,起身将那个蛋黄洗干净了,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便立时充满了她的口腔,让她差点儿就落下泪来。 熟悉的味道只要有心,还能再尝到,可心心念念的人,心心念念的家,却是无论如何,都再回不去了啊…… 季善心里霎时一阵细细密密的痛,一直被她强行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对家的、对妈妈的思念,几乎再也控制不住要决堤。 如果能让她回去哪怕只是一分钟,哪怕只能看妈妈一眼,她也付出如今的一切包括性命都愿意,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啊…… “季姑娘,怎么样,你的试验成功了吗?呀,什么味儿呢,好刺鼻……”沈恒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季善的伤感,她忙偏过头,将眼泪都逼了回去。 沈恒却已经看见她的眼睛红了,心里一紧,忙上前关切的问道:“季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来想办法解决。” 季善却是笑道:“没出什么事儿啊,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儿?我的皮蛋也做成功了,喏,你看,跟我想要的简直一模一样,你刚才觉得刺鼻的味道,就是它们发出的。这个味道呢,一开始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但只要尝试了一次,一般都会喜欢上,时间越长,还会越喜欢。我马上把它们再加工一些,加点醋和其他调料,你试试啊……对了,家里这会儿也不知都有谁在?我打算让大家都尝尝,看看大家都怎么评价,明儿才好去镇上卖钱。” 沈恒见她一气说了这么多话,眼睛也在说话的过程中没那么红了。 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的感觉,刚才季姑娘分明就是哭了,她也真的很伤心,伤心得不但她整个人,连整个灶房,都无形笼罩上了一层悲伤的气氛,他怎么可能弄错? 他抿了抿唇,才低道:“季姑娘,你方才是不是……哭了?我看你眼睛红红的,若真有什么事儿,我虽百无一用,多一个人总要多一分力量,你可以……” 话没说完,已被季善笑着打断了,“我真没哭,眼睛红是刚才剥蛋时进了灰尘揉的,何况这味儿乍一闻是有些刺鼻,我虽之前就闻过,也好久没闻了,乍然之间肯定不适应。你就别多想了,我好好儿的,有什么好哭的?你忙你的去吧,我把皮蛋做好了,就端到屋里去给你尝啊。” 沈恒还要再说:“可是……” 季善已笑着推起他来:“快出去吧,别耽搁我了。” 沈恒无奈,只得出了灶房,“那季姑娘若真有什么事儿可千万别瞒我啊。”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是把沈恒给糊弄出去了,不然他再追问下去,她没准儿真要哭出来,甚至崩溃了,那可要怎么跟他解释? 不过经过他这么一打岔,她倒是没那么伤感了,毕竟没有勇气死,那便还得活下去,且要活得好……还是先把她的皮蛋做出来吧,白花花的银子可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季善想着,手上也是不停,已麻溜的清洗起皮蛋来。 并没注意到沈恒出了灶房后,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站在她视线看不见的角落,一直定定看着她。 季姑娘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哭了,为什么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她会不会是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想念自己的亲人了?可季家那样对她,她又是个爱憎分明的通透人儿,应该不会再想季家任何人吧?那便是在想自己从没见过的亲生爹娘了? 可惜她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大抵是心里始终拿他当外人,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吧……什么时候,她才会不再拿他当外人,肯让自己真正走近她的内心里呢? 不过他如今这么弱,也的确没那个资格去叩她内心的门,且慢慢来吧,他相信终会有那一天的! 季善很快把皮蛋都切好,再加葱姜蒜熬了油淋上,最重要的调料醋则是在洒了一层薄薄的盐后,最后再加,然后拌匀,一份凉拌皮蛋便做好了。 她先自己尝了尝,唔,加了醋后的皮蛋便没有那么刺鼻,口感也更好了,可惜如今没有青椒,不然不管是直接把青椒切碎了拌在一起,还是在锅里先给煸熟了再混到一起,肯定都更美味……看以后能不能有机会找到辣椒吧。 季善遂端着盘子,去了房间里找沈恒,“沈恒,你先尝尝味道怎么样,我吃着还不错,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了。可惜娘不在家,不然请她尝了,肯定能给我更多意见,也只能等她回来后,我再做给她吃了。” 路氏前几日回了娘家去,到底没带季善,两个侄儿媳妇同时生产的确是大事,可沈恒模拟考也是大事,路氏当娘的犹豫再三,到底还是选择了自私一回。 沈恒见盘里的皮蛋昏黄透亮,卖相倒是真的不错,可那味道……刚才注意力都在季善哭了上,他还没觉得,这会儿再闻到,便觉着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然这是季善让他吃的,她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当然不愿扫她的兴。 于是接过季善递上的筷子,夹起一块皮蛋,送到嘴边,然后闭上眼睛一狠心,放到了嘴巴里,只要季姑娘能高兴,就算面前是砒霜,他也能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念头才刚闪过,沈恒已是一怔,没想到闻着受不了,吃着倒是挺好吃的,又弹又有嚼劲,吃完了嘴里还清清凉凉的…… 季善一直目不转睛看着沈恒的脸,见他眉头很快便不自觉舒展开来,忙道:“怎么样,吃着什么感觉,还好吗?” 沈恒以实际行动——伸筷子又夹了一块皮蛋放到嘴里答复了她,等咽下去后,他才笑道:“若是吃着不好,我肯定不会夹第二块,所以季姑娘可以放心了。” “真的?”季善却仍有些不信,“你真吃着好,没有骗我?” 就怕他是为了安慰她,让她高兴,故意善意的在骗她。 沈恒失笑,“我骗季姑娘有什么意义呢?我是真吃着好,没想到这东西闻着那么怪,吃着却出乎意料,真是难为季姑娘怎么想出来的。” 季善见他的确不是在骗自己,立时笑靥如花:“那我给家里其他人也尝尝去,要是大家都吃着好,咱们很快就有银子花了!” 说完不待沈恒说话,已端起盘子,脚步轻快的出了房间。 季善很快找到了温氏,想让温氏也尝尝自己的皮蛋,毕竟温氏算是沈家吃过好东西最多的人,若她也觉着好,那肯定又多两分把握。 不想温氏却是不待季善进屋,已捂着嘴巴要吐了,“四弟妹,你端的什么啊,呕……我真的闻不得,好难受,麻烦你快端走,我真的要吐了……” 季善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温氏是孕妇,还是个一直吐到现在都七个多月了,还在吐的孕妇,她刚才太过激动之下,竟然忘了这一茬儿了。 忙道:“不好意思,三嫂,我忘记你闻不得奇怪的味道了,我马上端走啊,马上端走。” 说完便端着盘子忙忙离开,找姚氏去了,虽然姚氏这些日子绝不肯让自己的孩子们再蹭她任何东西吃,但她如今只是请她帮忙尝一尝新菜品,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未料姚氏也是远远的一闻见皮蛋的味道,便捂住了鼻子,“四弟妹端的是什么呀,好难闻……四弟妹快端走吧,真要受不了了。” 便是沈松兄妹几个小贪吃鬼儿和宋氏惯爱占小便宜的,之后也是一样的反应,都直嚷嚷受不了皮蛋的味儿,让季善快端走,无论季善怎么向他们保证闻着怪,吃着却真的好吃,不信他们大可一试,大家仍是一脸的避之不及,敬谢不敏。 季善只得端着盘子,扁着嘴又回了她和沈恒的房间。 沈家就这么大,沈恒当然隐约听见了众人的拒绝,何况盘子里的皮蛋跟方才季善端走时相比,并没少哪怕一块儿,沈恒就更确定了。 忙笑着安慰季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家里人闻不得这个味儿,因此连尝一尝都不愿意,但其他人指不定就喜欢闻这个味儿,或者略一劝就愿意尝试了呢?不过咱们做这皮蛋本来也是为自家吃的,我们自己吃着好也就是了,季姑娘千万别……” 话没说完,季善已道:“谁说我只是做来自家吃的,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们很快就有银子花了吗?我当然是为了赚银子才做啊,不然白费这个神做什么?不过你说得对,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不喜欢,就有人喜欢,就譬如徽州菜吧,你知道徽州菜吗?其中有一道臭鳜鱼,不喜欢的人避之不及,爱的人却爱得什么似的,我这皮蛋自然也是一样,总归明儿去了镇上,就知道了。” 沈恒方才听她说‘很快就有银子花了’,还在纳罕她何以这么说,又有几分隐隐的猜测。 不想猜测这么快便得到了证实,忙道:“季姑娘,你是打算做了这皮蛋去镇上卖吗?只怕一开始很不容易,我也不想你那么辛苦,所以这事儿要不就算了吧。至于银子的事儿,你也别操心,等不够用了时我自会想办法的,看是转借也好,不然我去接了镇上书馆里抄书的活计也好,总归你就别管这些了,好吗?” 季善想到之前路氏的顾虑,忙道:“你是怕我抛头露面,会影响你的名声吗?娘早就跟我说过这一点了,所以你放心,我没打算一个个的去卖,我另有打算。” 沈恒摆手,“不是,我不是怕季姑娘影响我,我是不想你太辛苦。真的,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再多我真的要无地自容了,所以我宁愿自己抄书,也不愿季姑娘那么辛苦。” 原来是不想她太辛苦……季善想了想,问他道:“那你抄书一般能挣多少钱?又要花多少时间?” 沈恒道:“抄一本一般是五百文,大概这么厚,若要的时间急,还会加个五十一百文的。” 季善见他比了大概一厘米,惊讶道:“这么厚才五六百文?笔墨纸砚谁出呢?哈,笔墨还得自己出!那这么厚一般得抄多久?” 沈恒顿了顿,才道:“我怕耽误学业,一般都得半个多月才能抄好,之前抄过两次,但被爹娘发现后,就不许我再抄了。可我可以挤时间的,再抄快一点,想来……” “想来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如愿近视,也能再一次考不中了!” ------题外话------ 首更来了,大家看过瘾了不?看过瘾了就请继续支持哈,么么么么么么o(* ̄︶ ̄*)o 第七十一回 讨价还价 季善冷哼着打断了沈恒:“你这不是本末倒置,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吗?不怪爹娘发现后就不许你再抄了。我跟你说,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啊,你如今唯一的任务,便是好好学习,好好备考,至于银子的事儿,我不会让自己辛苦的,笨人才赚辛苦钱呢,我这样的聪明人,当然是用……” 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当然是用这里赚钱了,总之你明儿就知道了。好了,我做饭去了,爹和三哥只怕快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们辛苦一天回来,却还要等上半日才能吃饭。” 说完便出了房间,往灶房去了,路氏临去前把沈九林和沈树温氏这些天的一日三餐都托付给了她,她当然得让大家吃饱吃好,不负路氏所托才是。 余下沈恒还想再说:“季姑娘……”,见季善已经头也不回的走远了,只得把余下的话都咽了回去,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他要怎样才能赚来银子,让季姑娘少操心受累呢?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次日早起跑完步,又用过了早饭,季善便催着沈恒换了衣裳,二人一道出了门,直奔镇上而去。 等快到镇上时,季善方与沈恒道:“我们直接去上次你指给我看过的那家最大的酒楼吧。” 沈恒也不是笨人,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提的篮子,“季姑娘是打算,把这皮蛋卖给聚丰楼?” 季善笑着看了他一眼:“说对了一半,剩下一半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走吧。” 沈恒想着马上就要知道了,便也不追问她了,引着她继续往前,很快便到了聚丰楼外,这才与季善道:“大姐夫就在里边儿当账房,要不我们先去跟大姐夫打个招呼,或者请他帮忙引荐一下大掌柜?” 也省得回头事情没办成,季姑娘大失所望,有个熟人能帮忙引荐说项一下,好歹总能多两分把握。 季善因为沈桂玉的缘故,如今对柳志也是殊无好感,闻言因道:“还是别麻烦大姐夫了,说到底还得咱们的东西好,酒楼也确实愿意买下,不然弄得他们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岂不是给大姐夫添麻烦?我们直接去见大掌柜吧,等事情办成了,要是大姐夫得闲,再去打招呼也不迟。” 沈恒一想也是,遂点头道:“那好吧,我们直接去见大掌柜吧,这会儿还不到饭点儿,应当能见到他。” 两人于是进了聚丰楼的大门。 就见宽阔明亮的大堂里只得两个小二在懒懒的擦桌子椅子,再就是柜台后有一个小二正打盹儿,显得整个酒楼都有些冷清。 但季善是远远见过聚丰楼快到饭点儿时,是如何客人如织的,当时还曾暗暗感叹过,果然到了哪里,有钱人都是存在的,舍得吃的人更是从来不缺,自然不会因为眼下这表面的冷清,便小瞧了聚丰楼。 沈恒已走到柜台前,在问那个打盹儿的小二了:“小二哥,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大掌柜现下在不在?我们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当面儿与他说,烦请替我们通传一声。” 那小二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沈恒,又看了一眼季善,见二人穿得都还算体面,沈恒还穿的是长衫,关键二人还都长得难得一见的好,漂亮的人谁又不爱呢? 忙起身笑道:“不知二位找我们大掌柜有什么要紧事儿,这会儿他老人家还没来酒楼,要不二位等等?” 沈恒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们就等等吧,有劳小二哥了。” 那小二便指了一旁的空椅子与二人道:“不如二位去那边坐着等吧,反正这会儿还没到饭点儿。” 沈恒笑着再次向他道了谢,与季善到一旁的空椅子上落了座,耐心等起大掌柜来。 等了不多一会儿,却是没等来大掌柜,反而先等来了柳志,彼此都打上照面了,沈恒与季善自不可能再为了避嫌,便当没看见柳志,或是彼此不认识。 只得起了身,上前几步,笑着给柳志打招呼:“大姐夫。” 柳志比起他们,就要意外得多,听见二人叫他,才回过了神来,点头道:“四弟、四弟妹,你们怎么在这里,是来找我的?” 难不成是来找他借银子的? 可能性非常大啊,丈人家才分了家,老四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季氏更是连根针都没带到沈家的……他才不会借呢,明摆着肉包子打狗的事儿,他除非傻了才借,都到这地步了,也就只他丈人和丈母娘才会以为他们儿子还能中了! 季善见柳志一脸掩饰不住的不高兴,就跟他们是来找他讨债似的,抢在沈恒之前开了口:“我们是来找聚丰楼大掌柜的,倒是没想到会遇上大姐夫,真是挺巧的哈。” 也省得某棵好性儿的小白菜一个不小心,又被欺负了,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护短。 柳志越发意外了,“你们找我们大掌柜能有什么事儿?大掌柜忙得很,只怕没空见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在这儿白耽误时间了。” 季善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假笑道:“我们找大掌柜当然有正事,大姐夫肯定也忙得很,就忙您自个儿的去吧,不用管我们了。” 沈恒也道:“是啊,大姐夫且忙自个儿的去吧,才这位小二哥说了,大掌柜应该很快就能到了,我们等着便是了。” 柳志余光忽然看见了放在沈恒和季善方才坐的椅子旁的篮子,想到路氏娘家便曾镇里县里各处去兜卖山货,固然据说大部分时候都卖了好价钱,可到底吃了多少白眼儿,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的脸放到地上任人踩踏的,就只有路家的人自己才知道了。 难道今日老四与季氏也是打算来聚丰楼卖东西,以脸面换银子使吗? 他可好歹是个读书人…… 那他们丢的可就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脸,还有他的脸了,不行,他绝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然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待在聚丰楼! 柳志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老四,这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快回去。胡三儿,是你给他们说的大掌柜很快就到吗,大掌柜一天天那么忙,哪有空什么人都见,仔细回头大掌柜骂你,还不把人送走呢?” 胡三儿闻言,讪笑道:“大掌柜自来好性儿,应该不会骂我吧,何况两位客官还说是有要紧事求见大掌柜,那我肯定不能误了两位客官和大掌柜的事儿啊……倒是没想到,这位相公竟是柳账房的小舅子,真是好生俊俏,那大掌柜看在柳账房的面儿上,也不可能骂人了撒。” 一面说,一面冲另两个店小二挤眉弄眼,早就听说过柳账房家那位小舅子连考了两次秀才都不成,新近更是吓得直接病倒,差点儿人都没了,却不想,竟生了这样一副好模样儿,还真是可惜了。 但他媳妇儿倒是真漂亮,怕是全镇都找不出第二个有她漂亮的了,随便娶个媳妇儿回家冲喜都能娶到这样儿的,考不中秀才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柳账房是怎么回事儿,对自家小舅子这么不客气,别说替他们在大掌柜面前引荐说项了,分明一副等不及赶他们走的样子,就不怕回头他老婆知道了,拧他的耳朵呢? 柳志只是聚丰楼的账房,与众小二之间是没有直接主从关系的,自然小二们也都不怕他。 可柳志自己不这样想,他因为在聚丰楼当账房,可是在本家岳家和所有亲朋面前,都备受尊敬的,这会儿见胡三儿竟对自己嬉皮笑脸的,一点不尊敬,自谓当着沈恒和季善的面儿大扫了面子,脸色便立时越发难看了。 正要说话,就听得一个小二叫道:“大掌柜,您来了。” 众人忙都往门口看去,果然就见一个穿着体面,体型富态,满脸和善却满眼精光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胡三儿立时迎上前笑道:“大掌柜,这位相公和他娘子说是有要紧事要见您,等了您已经有一会儿了。对了,这位相公还是柳账房的小舅子呢,还真是挺巧的。” 柳志简直想啐胡三儿满脸,好容易才克制住了,也上前两步笑道:“大掌柜,我这小舅子向来胡闹管了,您一天天这么忙,我知道肯定是没空搭理他们的,您放心,我这就让他们走啊……老四,还愣着干什么,带了你媳妇儿快走啊,一天天净会添乱!” 季善也想啐柳志满脸了。 这特么跟沈桂玉还真是破锅配破盖,天生一对呢,他们找的是大掌柜,这聚丰楼也不是他家开的,他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打工的,干他屁事儿呢? 沈恒先还想着让柳志帮忙替他们引荐说项呢,他不拖他们后腿就是好的了! 季善因看向柳志,皮笑肉不笑道:“大姐夫,我们说了不是找您,而是有正事儿找大掌柜,怎么到了您这儿,就不问青红皂白,便成了我们胡闹、净添乱了呢?就算我们真的是胡闹添乱,也得我们把我们的来意与大掌柜说了后,由大掌柜来定我们是不是胡闹添乱啊,您这也太铁面无私了哈。” 说完当没看见柳志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的脸一般,径自看向大掌柜笑着福了一福,道:“大掌柜您好,我们夫妇特意求见您,是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知大掌柜可愿意一听?” 沈恒见状,忙也笑着给大掌柜行了个礼,道:“大掌柜,学生和内子有礼了。” 大掌柜能做到聚丰楼的大掌柜,自来信奉的便是“和气生财”,纵沈恒与季善都面目可憎,一看就不是善茬儿,既找上了门来,他也得和和气气,先礼后兵。 何况夫妻两个还都生得难得一见的好,说话行事也是文雅有礼,尤其沈恒还穿的是长衫,那便是个读书人了,大掌柜自然更不会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就小看了他们,或是对他们不客气。 因也抱拳先给二人回了礼,方笑道:“不知相公尊姓大名?鄙人也有礼了。” 沈恒笑道:“不敢当,小姓沈。知道大掌柜贵人事忙,那学生便开门见山了,内子曾无意听说过一种新型的蛋,叫皮蛋,也可以叫松花蛋,不 知大掌柜可听说过?所以日前试着做了一下,不想竟真做了出来,想着大掌柜见多识广,指不定曾听过吃过,今日才会特地送来,请大掌柜尝尝,不知大掌柜可愿意赏这个脸?” 大掌柜听了二人的来意,心里约莫有数了,看来这是打算换点银子使使,他们酒楼因为是镇上最大最好的酒楼,一年下来抱同样来意,拿了山货或是自己打捞的鱼虾鳝类来的人不要太多。 不过这叫什么皮蛋,也叫松花蛋的东西他倒是真没听说过,遂笑道:“承蒙沈相公看得起,鄙人自然很愿意一尝,只不知东西在哪里?” 季善闻言,忙到椅子前把装蛋的篮子提了过来,然后伸手取了一个皮蛋出来,笑道:“大掌柜,这便是外子说的皮蛋了,能劳烦您请哪位小二哥去后厨打两盆干净的水,再拿一个空碗来吗?” 大掌柜见季善手里的皮蛋被一层谷壳包裹着,倒是勉强看得出来是个蛋的形状,却着实没什么出彩之处,心下便有些意兴阑珊了,还当今日真能发现什么好东西,回头好在大爷面前露一回脸呢,现下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嘴上却是笑道:“自然可以,沈娘子稍等。胡三儿,听见沈娘子方才的话了没,去吧。” 胡三儿便应声而去了,很快便按季善的要求打了水,拿了空碗回来。 季善这才笑着与大掌柜道:“大掌柜,我马上要剥皮蛋了,它们的味道有些刺鼻,可能乍一闻的人闻不惯,但闻久了就习惯了。” 大掌柜笑道:“没关系,我们酒楼每样新菜品推出之前,也得一次次的尝试,慢慢的适应,沈娘子只管剥便是了。” 季善笑着应了“是”,到桌前剥起皮蛋来,很快那特有的刺鼻的味道,便在大堂里弥漫了开来,让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捂住了鼻子,只除了沈恒和大掌柜。 沈恒是之前就闻过吃过皮蛋了,自然不至于再跟其他人一样失态,大掌柜却是经过见过的多了,这点味道算得了什么? 反倒上前几步,离桌子更近了,笑着与季善道:“这味道的确有些刺鼻,不过没想到这蛋剥出来后,还挺有卖相的,沈娘子才说它们也可以直接吃,就跟咸鸭蛋一样,那两者的做法,是不是有共通之处呢?” 季善偏头一笑,“这个就是秘密了,暂时不能告诉大掌柜哈。大掌柜请看这里的花纹,像不像松花?所以才得名松花蛋。” 大掌柜经她一提醒,这才看见她剥出来的五颗蛋上都有花纹,衬得本就晶莹剔透的蛋越发的好看了,终于升起了几分真正的兴趣,笑道:“原来如此,沈娘子可真是好精妙的心思。那这蛋就这样直接吃吗,我现在能尝尝吗?” 季善笑道:“能直接吃,只是直接吃味道很冲,最好还是加工一下再吃比较好。大掌柜,我能借一借你们的后厨吗?很快的,半炷香的时间都用不了,就可以做好了。” “自然可以。”大掌柜又指了胡三儿,“你带沈娘子去后厨吧,就说我的话,让其他人都出去,以免打扰了沈娘子。沈娘子,我们后厨一应作料都是齐全的,你需要什么,尽管用便是了。” 季善见大掌柜一派大气坦荡,心下暗暗佩服,不怪能管理这么大个酒楼,的确有过人之处,只她现在还不确定事情最后能不能如自己所愿发展,当然不宜让人知道她怎么加工皮蛋。 遂谢了大掌柜的好意,“您老考虑得真是周全,那请稍等片刻,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随那胡三儿去了后厨。 沈恒见状,跟大掌柜打了声招呼后,忙也跟了上去,毕竟是陌生的地方,他实在不能放心让季姑娘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内。 余下柳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心里快要怄死了,季氏做的那什么蛋臭成这样儿,还好意思来聚丰楼卖,没见大掌柜早已满脸的不耐烦了吗?等着待会儿被当叫花子一样,随便给个三瓜两枣的就打发出去吧,真是倒霉催的,害他今儿也跟着丢脸丢定了! 季善随胡三儿一进聚丰楼的后厨,便在心里“哇”了一声,这样锅瓢刀叉都齐全的地方,这样一应作料都齐全的地方,真是让她乍见之下,很难不生出熟悉感和亲切感来啊! 但她很快便敛住了心神,眼下她可还有正事要办,万不能给误了。 季善遂手脚麻溜的开始忙活起来,除了昨儿在家时那些作料,因见聚丰楼的案板上有香油,又滴了些香油在上面,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这才发现沈恒一直在门口等着她,不由笑道:“你怎么也来了后厨,你不是该留在前面,跟大掌柜好生聊天呢?” 沈恒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跟来了。好了吗?” 季善心情其实有一点不好的,闻言却霎时变得暖暖的起来,点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大堂里,就见柳志正赔笑着与大掌柜说话儿,“……我这小舅子一向被家中老人宠得有些天真,于人情世故上更是丝毫不通,时不时的就会给家里添乱,如有得罪之处,大掌柜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季善忍不住又是一个白眼儿,低声与沈恒道:“这不是姐夫,是仇人吧?” 沈恒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大姐夫当着聚丰楼的人这样说他,让聚丰楼的人都怎么想,不是摆明了不将大姐放在眼里,不将他们沈家放在眼里吗?他就算再对他不满,不能私下说么? 片刻,沈恒才低应了一句:“没事儿,以后少往来也就是了。” 季善“嗯”了一声,脸上已换了笑容,一面往前一面道:“大掌柜,我做好了,您尝一尝吧。” 大掌柜早不耐烦与柳志说话儿了,没见过他这样拆自家人台的,好歹也是他的小舅子,他不说帮着说好话儿,至少也别拖后腿吧?可见为人真不怎么样; 也没见过他这样不会看人脸色的,没发现他压根儿不想跟他多说呢?亏得是做账房,日日都待在后面,不然不定得得罪多少客人! 见季善与沈恒终于出来了,忙笑道:“我早等不及想尝尝了,真是辛苦沈娘子了……哟,切开之后这样一摆,更好看了呢,‘色’这一点是完全够格儿了,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道了。” 一面说,一面已举起筷子,夹起了一瓣皮蛋,先放到鼻间闻了闻,确定加了作料后,的确没那么刺鼻,更容易让人接受后,才放进了嘴里。 季善和沈恒自大掌柜举了筷子起,便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他,满心的紧张。 待大掌柜伸筷子夹第二瓣皮蛋时,二人才禁不住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就像沈恒昨儿一样,若不是好吃,大掌柜怎么可能再伸筷子夹第二瓣? 果然大掌柜咽下第二瓣皮蛋后,再看向季善的目光已经大不一样了,“沈相公,沈娘子,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儿说?沈娘子,我想知道这皮蛋除了这样凉拌,还没有其他吃法?” 季善待沈恒坐了,自己才也坐了,笑道:“自然有的。可以把皮蛋切成小丁儿,跟瘦肉一起熬皮蛋瘦肉粥,香甜可口,养胃养身;也可以做汤,什么三鲜汤、什锦汤之类的都可以加,又是另一番风味。它们还有药用的功效,可以润喉、清热、醒酒,总之益处多多。” 大掌柜听得若有所思,片刻后才看向胡三儿几个,“你们也都尝尝沈娘子做的这皮蛋吧,再去个人,把董大厨请来。” 胡三儿几个远远的闻言,都垮下了脸来,“大掌柜,我们实在闻不来这个味儿啊……” “是啊大掌柜,我们都是贱皮子,吃不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请董大厨来尝吧,我这就给您叫人去啊!” 说完便你争我抢的跑起来,最终还是一个高个子的店小二仗着腿长,抢得了先机,先去了后边儿。 剩下胡三儿与另一个店小二没能抢过,只得苦着脸又回来了,两脸赔笑:“大掌柜,我们真不尝了吧?” 那个味儿真的太冲、太难闻了,就算沈娘子已经放了作料,加工过了,一样难闻得紧啊,也不知大掌柜是怎么吃下去,还说好的,他们真是宁死也不要吃哪怕一口! 大掌柜好气又好笑,骂道:“你们还真是贱皮子,好东西摆你们面前也不会吃,不肯吃,回头等楼里几百文甚至几两银子卖时,你们可想吃都没的吃了,不吃拉倒,亏的可不是我!” 又笑向季善道:“沈娘子千万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东西是好东西,吃着也是真好,是他们实在没那个口福。” 季善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大掌柜言重了。” 正说着,一个与大掌柜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子自后堂走了出来,大掌柜立时笑着冲他招手,“老董,快来尝尝好东西。” 季善只看了对方一眼,便差点儿忍俊不禁笑出声,这位董大厨长得还真的是很大厨,让不认识的人一眼见了,也能将他的职业猜个八九不离十呢! 董大厨身形虽圆滚滚,动作倒是很灵活,眨眼间已到了桌前,鼻子则一直在抽抽,“这什么味儿呢,乍一闻很冲鼻,多闻两下就发现还挺好闻的,就跟湘南的臭豆腐,徽州的臭鳜鱼一样,……是这盘里的东西发出的吗?这什么呢,我尝尝。” 说着也不管盘子旁边的筷子谁吃过,直接捞起来便夹了一瓣皮蛋放入口中,等闭上眼睛品了良久后,才睁眼惊喜的与大掌柜道:“老叶,你打哪儿弄来的这东西呢,怎么做的?很不错啊,我正发愁腊月里老太太七十大寿,咱们天泉聚丰楼拿不出新菜献上呢,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叶大掌柜见董大厨说着,又夹了一瓣皮蛋放进嘴里,捋须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每年都是咱们天泉聚丰楼在十几家酒楼里垫底儿,今年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把,就算拔不了头筹,好歹也可以在大爷面前露一回脸了。” 以聚丰楼的规模,自然不可能只在清溪一个小镇上有店面,事实上,加上天泉县城里的总店,光天全县都得五六家聚丰楼,而天泉聚丰楼又只是整个聚丰楼的一小部分,它的总店在府城,生意早就做到整个会宁府人尽皆知了。 叶大掌柜与董大厨也并不是长期都在清溪,他们一年里一半的时间都坐镇县城的聚丰楼,剩下的时间则轮流到下边儿镇上的五六家分店坐镇,倒不是今儿竟能有意外的收获。 叶大掌柜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因笑着与沈恒季善道:“不知沈相公沈娘子剩下的时间可得闲,不若我们后堂里细谈去?” 问的是沈恒与季善,看的却是季善,因为他早看出来,这夫妻两个当中做主的是季善了,何况皮蛋既是季善做出来的,当然得与她谈一应细节了。 这正是季善想要的结果,她前后费了这么多神,目的不就是能与叶大掌柜‘细谈’,谈成一笔双方都满意的生意吗? 一直悬着的心至此也总算落了大半回去,知道事情至少已成七成了,因看了一眼沈恒。 沈恒便笑道:“我们夫妇正好得闲,很愿意与大掌柜去后堂细谈。” 叶大掌柜遂吩咐胡三儿等人:“都忙自个儿的去吧,胡三儿,沏壶好茶,再上些好点心到后堂花厅里……柳账房还愣着干什么,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忙你的去吧。” 待众人都应声散了后,才笑着与董大厨一道,引着沈恒与季善去了后堂的花厅。 四人很快分宾主落了座,待胡三儿上了茶和点心来后,叶大掌柜便开门见山问起季善来:“沈娘子这皮蛋我们都觉着特别好,若我们想买下沈娘子的配方,以后只我们聚丰楼独家使用,沈娘子多少银子愿意卖?” 季善心里一“咯噔”。 其实她一开始想的便是卖方子,一次性得一笔银子,省得长时间劳心劳力,细水长流什么的,她是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皮蛋味道那么冲,普通人轻易也接受不了,等她能走上正轨,看见银子,还不定得几年后去了。 却不想叶大掌柜竟也与她想到了一块儿去,她若不卖方子,固然一开始得加倍辛苦,也赚不了银子,然一旦等她走上了正轨,那银子不说哗哗而来,至少绝对不会少。 那聚丰楼想要以此赚银子,叶大掌柜和董大厨想要以此在他们家大爷和老太太面前露脸,亦不可能了,到处都能买到的东西,又还有什么可新奇的! 可见叶大掌柜有多精明,又有多深谋远虑,就这么一会会儿功夫,便已连几年乃至更久以后的事都想到了。 季善忙暗暗打起了警惕,一脸惊讶的道:“大掌柜为什么想到要买我的方子呢,这皮蛋做起来还是挺琐碎的,不若以后聚丰楼每次要多少,都提前通知我,我做好了给你们送来便是了,不就既可以让酒楼赚钱,我也能赚点养家糊口的辛苦钱了吗?” 叶大掌柜闻言,倒是没有多想,只当季善压根儿没想过卖方子,毕竟这年头只要会一门手艺,就能一辈子不饿肚子,这笔账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算。 因笑道:“听沈娘子的谈吐,怕是读过书的吧?沈相公更是孟夫子的高徒,应当都知道有句话叫‘物以稀为贵’才是。若沈娘子的皮蛋卖得遍清溪,乃至遍天泉都是,那聚丰楼还赚什么呢?同样的,沈娘子怕也赚不了多少,毕竟鸭蛋三文钱就能买两个,就算做成皮蛋,只怕至多也就能卖五文钱两个,沈娘子却又得劳神又得费力的,结果到头来,一百个鸭蛋也就赚了一百文,得一千个皮蛋才能赚一两银子,还没除去包皮蛋的那些材料的本钱和前后折腾的时间,且还得一千个皮蛋都顺利卖了出去,沈娘子是聪明人,这笔账不至不会算吧?” 顿了顿,继续道:“可沈娘子直接把方子卖给聚丰楼就不一样了,那样你一次就能得到一大笔银子,不论是买地也好,供沈相公念书也好,得到丰厚的回报都在转眼之间;同样,聚丰楼也能因物以稀为贵,细水长流的赚银子了。如此双赢的事,沈相公沈娘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董大厨在一旁笑道补充道:“当然,方子卖给我们之后,沈娘子仍然可以自己在家做皮蛋吃的,只不能用来卖,也不能告诉旁人做法。再就是以后沈相公沈娘子到我们聚丰楼来吃饭,一律都算半价,怎么样?” 季善听得满脸的犹豫与挣扎,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这、这……麻烦大掌柜容我再想想啊……辛苦肯定是辛苦的,这年头想赚银子做什么能不辛苦呢,可卖方子就算能拿到一大笔银子,那也是一时的,过两年花完了便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得长长久久才是啊……” 看向沈恒:“相公,你怎么说?” 早被她暗暗叮嘱过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随机应变全力配合她的沈恒见问,也是一脸的为难,“这……我也不知道,但事不过三,我年后再下场,肯定就能中、中了……” 言下之意,只要他中了,自然什么都有了,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以后不以后了。 叶大掌柜与董大厨听得这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喜色。 随即由董大厨笑着再次开了口:“沈相公沈娘子,我们是真的很诚心想买你们方子的,这样吧,我们出二十两银子,都能买几亩好田地,够一家人开销两三年的了,不知沈相公沈娘子可愿意?” “二十两银子?”季善怔了一下,才笑得有些勉强的道:“别说我压根儿没想卖方子了,就算真要卖,也不可能这么点儿银子就卖啊,二十两银子听起来多,真要花起来,够干什么的,我家相公光买笔墨纸砚,每次都没少于过一二两的,您这也太、太……” 后面的话没说完,却足够董大厨与叶大掌柜明白了,又是一个对视。 看来卖还是想卖的,只是觉得二十两太少了,不愿意卖而已,那事情便大有回转的余地。 董大厨因笑着又道:“这生意本来就是谈出来的,买卖双方讨价还价更是双方的权利和自由,所以沈相公沈娘子有什么想法,大可直接说出来,凡事都可以商量的。” 叶大掌柜也笑道:“是啊,这里也没有旁人,沈相公沈娘子大可畅所欲言,就算最后事情没成,咱也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是?以后二位来咱们聚丰楼,照样可以给你们半价的。” 季善就越发犹豫了,“这、这我真的不想卖方子,可二位长辈方才说得也极有道理,我家相公年后又得下场了,我得照顾他,也的确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可二十两真的太少了,我舍不得……” 叶大掌柜笑着接道:“那沈娘子想要多少?尽管说出来便是,我们看看能不能达成共识,若能达成,当然最好,若不能,咱们又再商量嘛。” 季善看了一眼沈恒,终于咬牙开了口:“那我就直说了啊,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二位长辈多多包涵。我想要,想要五十两才卖……” 五十两? 叶大掌柜与董大厨都不用看彼此,也能猜到对方此刻的想法了:这个价高了! 毕竟皮蛋那个味道大多数人都是受不了了,一开始推出肯定有点难,他们其实买下方子,是要冒一半亏本的风险的。 关键还要看老太太和大爷能不能接受,若是不能,那他们别说露脸了,指不定还会被大爷责骂惩罚,那就真是亏大了…… 叶大掌柜正色看向季善,道:“沈娘子,这个价实在高了些,这样吧,我再给你添十两,三十两怎么样?这个价真的很公道了,我相信你就是走遍整个会宁府,也再找不到比这更公道的价了。” 季善笑着点头:“我知道大掌柜是厚道人,这个价的确已经很公道了。可我不是只卖做皮蛋的方子给聚丰楼,还附带菜谱呢,像方才我做的凉拌皮蛋,还有我说的皮蛋瘦肉粥,皮蛋汤这几道我知道的菜谱,我都要一并送给聚丰楼的,所以我觉得五十两并不算高。不过两位长辈都如此的和善厚道,那我也愿意退让一步,四十两,二位觉得怎么样?” 第七十二回 妒恨 买买买 一直到在聚丰楼用过了午饭,出了聚丰楼,上了大街后,沈恒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整件事情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让他一直有一种自己是在梦里的感觉,所以,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的确是在梦里呢? 还是季善接连叫了他几声:“沈恒、沈恒……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快醒醒,醒醒!” 沈恒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忙笑道:“我就是、就是觉得今儿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所以有些恍神罢了。” 季善笑起来,“原来你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怎么可能,银票和银子这会儿还揣在我怀里呢,哪有这么真实的梦。好了,别恍神了,我们快去买买买吧,不然待会儿时间不够了……啧,终于可以放心买买买了!” 方子最终还是四十两成交了,毕竟就像季善说的,她可不只是卖方子给聚丰楼,还附带了三道菜谱,那聚丰楼便怎么着都不吃亏了,叶大掌柜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会算这笔账? 于是与季善又讨价还价了几个回合后,见季善无论如何不肯再松口了,到底还是点了头,并让人当场去账房按季善的要求,取了三十两的银票和十两的碎银子到花厅,先交给了季善。 季善见叶大掌柜爽快,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也很是爽快,赶在午饭前,便把做皮蛋的方子细细让沈恒写了出来,交给叶大掌柜,怕董大厨不明白,还细细与董大厨讲解了一回。 之后又把怎么凉拌皮蛋,怎么做皮蛋瘦肉粥,做汤时该什么处理皮蛋,也都细细告诉了董大厨。 董大厨当了几十年厨子的人,比寻常人于厨事上都灵敏得多,季善教起来自是事半功倍,双方自也是皆大欢喜。 然后叶大掌柜便要留季善和沈恒用午饭,还不许二人推脱,“大家以后便是朋友了,既是朋友,再这般客气,岂非生分了?我还指着以后沈娘子又想出了什么新的菜品菜谱的,能继续与我们合作,互惠互利呢!” 董大厨也在一旁笑着帮腔:“是啊,留二位用饭又不麻烦,咱们可是酒楼,要旁的没有,要整出一桌子菜却是说话间的事,沈娘子这般爽利的人,这会儿怎么拘束起来了?” 又赞了一回季善能干,沈恒好福气,弄得二人实在却不过,只能在聚丰楼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才辞别叶大掌柜和董大厨,离开了聚丰楼。 沈恒见季善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脚步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却是笑不出来。 上次来镇里,他要给季姑娘买东西,季姑娘是无论如何都什么也不肯买,他当时曾想过她可能是怕花费银子,毕竟如今他们真的不宽裕;也曾想过,可能是她真的……不想买? 如今方知道,她并不是不想买,也不是怕花费银子,她只是不想花他和沈家的银子买,而想花自己挣的银子买而已。 她也的确这么快便挣到了银子,还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不怪她一心想离开,半点不为将来发愁呢,凭她的聪明本事,将来就算是一个人,一定也能活得很好,压根儿不用发愁养不活自己! “又怎么了?” 季善走出一段距离后,见沈恒没有跟上,忙回头一看,就见沈恒竟还站在原地发怔,只得折了回来,“不是已经说了,你不是在做梦吗,怎么还呆呆的,要不我掐你一把,让你彻底醒过来?” 她都等不及要买买买了,别再浪费她的时间了好吗! 沈恒忙笑道:“我已经醒了,就是觉着、觉得季姑娘真的好能干,自愧不如罢了。不过这是季姑娘自己的银子,我觉得还是直接去钱庄都存起来,以备将来……吧,至于季姑娘想要买的东西,我带了银子的,还是由我买给你吧。你帮了我这么多,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小小的回报你一点,本来就是应当的,你一日顶着我、我妻子的名头,顶着沈家媳妇儿的名头,那我养你便是天经地义的,不然老话怎么会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呢,这……” 话没说完,已被季善翻着白眼儿打断了,“你带了银子的,你如今拢共不到十两银子,就算全带了,也没我这会儿银子多啊,能干什么?我想买的东西可多得很,而且银子挣来不就是为花的吗,还分那么清干什么?尤其无论当日我做皮蛋,还是方才卖方子,你都助了我一臂之力的,那卖得的银子自然你也有一份儿,就更不用分那么清了。快走吧,再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 沈恒还要坚持:“可是至少季姑娘在我们家期间,我养你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我……” 季善只能再次打断了他:“哪来的那么多天经地义,我有手有脚,干嘛要让你养?再说你拿什么养,你自己如今说穿了都还没自食其力呢!何况我这银子来得容易,也不全是我凭什么自己本事挣来的,其实是拾人牙慧,所以银子一直揣在我怀里有些烫人,还是得尽快花出去了,我才能心安啊。好了,别废话了,快走吧!” 她一开始想的便是卖三十两,毕竟那不是她凭自己智慧和本事挣来的,不过是因为她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捡了现成的便宜而已。 不想却多卖了十两,那这十两跟捡来的也没太大区别了,不尽快花出去,她还真有些难以心安呢! 所以,她先前也与叶大掌柜把话说明了,皮蛋的做法并不复杂,天下又这么大,将来肯定会有其他人也无意做出皮蛋来的,届时希望聚丰楼别再想着一味垄断,还是该让更多的人都尝到皮蛋的美味才是。 好在叶大掌柜答应了她,毕竟就四十两的本钱而已,顺利的话,聚丰楼很短的时间就能回本盈利,届时都赚够了,让点利给普通百姓又怎么了,他们做生意,尤其是做饮食生意的,本来最讲究的便是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季善见叶大掌柜答应了她,这才安了心,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蝴蝶效应对历史的发展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沈恒见季善话音未落,人已往前又走了出去,且还走得挺快的,只能暗叹一口气,忙忙跟了上去。 彼时柳志坐在聚丰楼的账房里,也是笑不出来。 午饭前,胡三儿忽然奉叶大掌柜之命,到账房要他支三十两的银票和十两的碎银子,还带了叶大掌柜的印章。 既有印章,柳志自不至怀疑胡三儿是在假传命令,只是这么大笔的支出,作为账房,柳志肯定要问一问胡三儿是支去做什么的,“……这不是还没到月底给咱们供货的商家结账的时候呢,难道这个月要提前给他们结?” 胡三儿却是笑道:“都是月底结,这差月底还有十来日呢,就算要提前也不可能提前这么多啊。好像这银子是支去给沈相公夫妇的,我方才刚好听了一耳朵,好像是沈娘子把那什么皮蛋的方子卖给了咱们聚丰楼……嗐,看我这破嘴,怎么就这么关不住话儿呢?柳账房可千万别再告诉旁人了啊,大掌柜可严令了我们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说的,柳账房可千万别让我难做,我先谢谢您了!” 叶大掌柜的确下了令,不许聚丰楼里任何人外传有关皮蛋做法和方子的任何话儿,既是怕不慎走漏了风声,回头横生枝节;也是为沈恒和季善着想,以免他们忽然得了一笔横财,会给他们惹麻烦。 可胡三儿心里自来不大瞧得上柳志的为人,对他之前那般对待沈恒和季善,也有些抱不平,那好歹是他的小舅子,他至于做得那么过分吗? 惟恐人家沾他光,惟恐人家丢他脸似的,也不看看人夫妻俩都长那么好看,且事实也证明,人家自有本事,根本沾不着他的光也丢不着他的脸。 再说柳志是账房,楼里的一应支出都得经他的手,只怕他回头略一深想,或是略一打听,肯定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本来也瞒不住他,那何不以此来刺刺他的心,打打他的脸呢? 也因此,柳志算是第一时间知道了季善的皮蛋方子卖了四十两银子的事,可谓是如遭雷击,只差当场石化。 还是想着不能当着胡三儿的面失态,不然回头他和楼里的活计们不定又得怎么背后编排他;更不能误了自己的本职,把银子账目都弄错了,那他不但得自己赔上,指不定还会因此连账房的差事都给丢了,那就真是亏大发了。 才勉强把情绪都压下,只是神色有些勉强的把银子都支给了胡三儿,再做好账目后,将胡三儿打发走了。 之后方再不用控制自己的情绪,满脸铁青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就那样一个臭烘烘的东西,竟然就卖了四十两? 大掌柜到底怎么想的? 他一年辛苦到头下来,也不过就十二两银子的工钱,加每季两身衣裳和偶尔楼里卖不完的一些菜啊肉啊而已。 沈恒和季氏却这么轻易便得了四十两银子,足足抵他辛辛苦苦三年还要多的工钱了,老天爷也太不开眼,太不公了吧! 关键他们竟然跟大掌柜谈得很好,听说大掌柜和大厨还都再三挽留他们吃午饭;方才当着他们的面儿,大掌柜还待他那么不客气,这要是让他们回去一乱传,岂不是人人都得知道,大掌柜其实并没他以往说的那般待见器重他,他在聚丰楼,也真没有他以往说的那般风光体面了? 可他们明明可以一开始就与他把话说清楚的,非要卖关子不肯说,弄得他平白做恶人,不然他完全可以借此也让大掌柜高看一眼的,——浑然忘了自己一见沈恒与季善便是横眉冷对,人凭什么还要告诉他? 柳志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妒,心里直如有一团火在烧一般。 如此到吃了午饭后,柳志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与沈恒关系也是好过的,在沈恒第二次下场县试之前,他自问对这个小舅子都很不错,毕竟一旦沈恒中了秀才,他做姐夫的,还有他的儿女们,也是要跟着沾光的。 可谁让沈恒那么不争气,第二次下场竟然连第一场都没考完,就被抬出了考场? 就他这样的,还指望能中秀才呢,做梦去吧,将来别时常找他打秋风,占他便宜,拖累他就是好的了! 之后柳志便待沈恒疏远冷淡了很多,回丈人家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少,对沈桂玉亦不怎么好了,为此还曾惹得沈九林和沈家四兄弟都明里暗里敲打过他。 因此种种,要说沈恒心里对他没有意见看法,不恼他恨他,怎么可能? 偏如今沈家已分了家,沈恒又有银子了,既不必再担心自己花多了家里的银子惹得兄嫂们都满心埋怨,家里上下都是面和心不和,便能安心念书,再无后顾之忧;又能有银子打点夫子笼络同窗,买好书好集注了。 那他若再运气好点儿,加上本身的学识,来年高中的可能性还真挺大的,他可连之前病得都差点儿要死了,也生生挺了过来,还随便冲个喜,都娶了季氏那样漂亮的老婆,这运气还要怎样好? 只怕真要否极泰来,自此一帆风顺了。 不行,他绝不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柳志想到这里,牙关都快要咬断了,一旦沈恒真中了,他不但休想沾光,势必还会处处受气,便是他老婆,以后肯定也会在他面前扬眉吐气,那他…… 对了,丈人家才分了家,沈恒与季氏便得了那什么皮蛋的方子,哪有这么巧的事,谁不知道那季氏连一根线都没带到沈家的? 真有这样的方子,早在娘家时就拿出来,让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自己也不至给人冲喜了,可见那方子多半不是季氏的,而是他丈母娘偏心自己生的儿子,早就藏了私,不过是借一借季氏的名头而已,——对,肯定是这样,他丈母娘的娘家可是在府城给大户人家当过奴才的,知道一些秘方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 可她凭什么这样偏心自己生的儿子,不是自己一再的说自己这么多年都是一碗水端平了,从没偏心过吗? 等晚间回去他便把这事儿告诉他老婆,让她尽快回娘家去偷偷告诉给另外几个舅子,就不信闹不起来,一旦闹了起来,沈恒自然也没法儿再安心念书,那来年自然又是考不中的命! 对,就这么办……柳志心里有了主意,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心里也终于舒坦了许多。 沈恒,是你自己先不拿我当姐夫,先对我不仁的,那就休怪我对你不义了! 季善等沈恒跟上自己,问清楚了他镇上生药铺的位置后,第一站便直奔生药铺而去。 等出来时,沈恒手上已多了四大包中药材,什么百合龙眼莲子丹参麦冬茯神远志……只要能安神宁心助眠的药材,季善都买了不少,打算回去后,每日按比例给沈恒做药膳或是炖汤吃。 而多了四包中药材的代价,便是她才得的十两碎银子,少了一两多。 让她禁不住暗暗感叹,果然到了哪里,药都很贵啊,不过只要能起到她预期的效果,贵点儿就贵点儿吧! 第二站,季善去了干果铺,见品种虽没她想象的那么多,至少花生杏仁核桃栗子之类的都有,遂让老板娘每样都给她称了两斤。 不但沈恒需要补充这些东东,她也非常需要,如今既有了银子,她当然不愿再亏待自己。 沈恒见季善眨眼又是一百多文出去,纵她不说,他也知道这银子也都是为他花的,心里就越发不安了,待出了干果铺,便低声与季善道:“季姑娘,这些东西我真的都不爱吃,你要不都退一半回去,只留一半回家后你自己吃吧?” 季善正是买得高兴之际,闻言白他道:“不是说过了银子挣来就是花的,你能别叨叨了吗?再说你真的不爱吃?你又不是缺嘴儿,我信你就怪了。走吧,我还要扯布买棉花,还想买手炉汤婆子呢,晚上真的好冷……对了,我还要买面霜和手霜,这么冷的天,风吹在脸上就跟刀割一样,我手也快生冻疮了,再不好好保护一下,就真要高原红,不能看了。” 一边走一边继续自言自语,“唔,也得给娘和二姐都买一份儿。还有簪子,我还要买三支漂亮的簪子,我和娘、二姐一人一支……还有什么呢……” 沈恒见季善越说越高兴,双眼简直闪闪发亮,心里不由越发自责了。 这么多季姑娘需要的东西,他之前却通通没注意到过,他要是早注意到了,不就可以直接给季姑娘买回去,让她早些用上了?东西都买回去了,退不了,季姑娘自然只能用了啊,说到底还不是他粗心,还不是他不够关心她! 沈恒决定不再扫季善的兴了,她要买什么就只管买吧,只要她高兴。 至多等将来季姑娘实在……要离开时,他设法替她把花的银子都补上,让她仍是足足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了! 二人遂又去了布庄,之后季善想要的手炉和汤婆子也买了,簪子也买了,面霜手霜也买了,没想到还挺香挺润的,让季善禁不住再次暗暗感叹,古代人民也真的很有智慧啊! 最后季善见路边竟可巧儿还有卖羊肉的,索性又买了三斤羊肉,打算晚上吃羊肉锅子,这天气喝碗热热的羊肉汤再好不过了。 如此十两碎银子便花了个七七八八,所剩无多了,买买买时季善还不觉得心疼,这会儿买完了,再算起账来,终于后知后觉的有些心疼了,果然是花钱容易挣钱难啊,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她的财产便只剩四分之三了! 不过好歹都是自己享受了的,且还剩大半呢,人挣钱不容易,钱挣钱却要容易得多,她都有第一桶金了,还怕以后第二桶、第三桶不能源源不断的来吗? 这般一想,季善便也不觉得心疼了,看向沈恒道:“这么多东西,光凭我们的双手肯定搬不回去,要不雇个车什么的?” 沈恒看着满地的东西,重倒是不算重,就是数量太多太杂,光凭他和季善,的确搬不回家去,何况他还不愿累着季善,想了想,道:“这会儿只怕雇不到车,倒是三嫂娘家就在前边儿不远处,不然季姑娘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去三嫂娘家借个推车来?我记得他们家是有推车的。” 季善点点头:“那你去吧……不过空手去不好,你买一封点心带着去吧,给你钱。” 伸手要递钱给沈恒。 沈恒却是没接,扔下一句:“我有钱,季姑娘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即可。”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季善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思忖起来,三十两银子加上之前他们四房分家得的十两银子,如今她和沈恒总共就还有四十两银子,肯定足够花到沈恒考完县试和府试,还能有一些剩余了。 那届时她离了沈家,至少不担心一开始会流落街头,挨饿受冻了,她还能有一点启动资金,只是届时她要做什么来养活自己,还得好生合计合计才是,好在还有足够的时间,老天爷待她也还是可以的…… 季善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等到沈恒推了自温氏娘家借来的推车回来。 两人遂一起将买的东西都搬到车上,推着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冬日天短,等他们到家时,天已快黑了,自然家里所有人也都回来了。 瞧得季善与沈恒竟买了足足小半推车的东西回来,宋氏先就笑起来,“哟,四弟四弟妹这是发财了呢,买这么多东西?是说怎么你们去镇上一去便是一整天,原来是买东西耽搁了。不过这么多东西,得花不少银子吧?不想四弟四弟妹还真挺舍得的!” 拢共就分了十两银子,竟敢这么大手大脚,这是不打算过了是不是?还是指望银子花完了,公婆会再贴补他们,他们当兄嫂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穷死呢? 做梦,她自家还舍不得这样花银子呢! 姚氏站在自家的灶房门口倒是没说话,但心里的想法这一刻与宋氏却是不约而同。 都已经分了家了,四房若还指着能跟从前一样,简直就是休想,公婆想要私下贴补他们,同样也是休想! 季善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姚氏宋氏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淡淡一笑,道:“对自己都舍不得了,还能对谁舍得?何况二嫂没听说过一句话‘会花才会挣’吗,我们既敢这样花,自然就有本事挣。我们事情还多,就不陪大嫂二嫂说话儿了啊。” 说完便帮着沈恒,将推车推到了他们房间前,开始下起买的东西来。 等把东西都搬到了房间里后,季善才提着买的羊肉,去了自家的灶房。 却是刚生好火烧好水,就听得沈九林在院子里叫沈恒,“老四,你来一下。” 随后沈恒也来了灶房,对季善说了一句:“辛苦季姑娘了。” 继续道,“爹叫我去一趟,多半是要问我今儿我们为什么买这么多东西,花了多少银子,我能告诉爹卖方子的事吗?若不告诉,我怕爹担心,可这是季姑娘的秘密,所以想先问问季姑娘的意思……” 季善笑着打断了他,“大姐夫是聚丰楼的账房,这事儿肯定瞒不过他的,所以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你就照实告诉爹也就是了,省得他担心,当咱们得过且过。况回头我肯定还要这样买东西的,所以趁早过了明路的好,省得老是引得大家猜疑担心。” 沈恒见季善同意,便出了灶房,与沈九林说话儿去了。 余下季善先把羊肉清洗干净,再全部切了,放到锅里汆了一次水,去了血水后,方放了油下锅,加葱姜蒜爆炒起来。 想到之前她在自家后边儿的檐沟边上看到过野生的山奈,又忙去拔了一把回来,洗净后团成团,扔进了已经炖得快开的锅里。 一刻钟后,羊肉的香味儿开始出来了,季善不由本能的吞了一口口水,这原生态的肉就是不一样,不管是鸡肉猪肉还是羊肉,真的都要更香一些,她以后一定要过上日日都能有肉吃的日子才是! 堂屋里,沈九林听沈恒说完了他和季善白日的经历,则是几乎目瞪口呆,“就是那个昨晚你三嫂说臭得她胆汁都差点儿吐了出来的什么蛋,竟然就卖了四十两?你们不会是被骗了吧?这也太、太……” 之前自家没分家前,全家人一年辛苦下来,也就三四十两的收入而已,就这已经是沈家村儿数一数二的了。 如今小儿媳却凭那样臭的什么蛋,就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换了一家人一年的收入回来!这简直比大白天的见了鬼还吓人! 沈恒能理解他爹的惊讶,毕竟他自己白日也曾一度这样惊讶过,因笑道:“聚丰楼那样的大酒楼,怎么可能骗我们?何况是人家给了我们四十两,不是我们给了他们四十两,谁骗人会这样骗啊?所以真的是我媳妇儿能干,也真的是聚丰楼的大掌柜和大厨慧眼识珠,他们大掌柜还说了,以后我们去聚丰楼都半价呢,所以爹尽管放心吧!” 沈九林一想也是,得银子的是小儿子和小儿媳,谁会骗人还倒给大笔银子的呢? 这才心下稍松,眉头却仍皱眉,道:“可我还是觉着不敢相信啊,那蛋是仙丹不成,能值这么多银子?就算是仙丹,这么臭的仙丹,也没人吃得下去吧,聚丰楼买去图什么呢,不怕白亏银子?” 沈恒笑着继续给他爹解释,“不是卖的蛋,而是卖的做那蛋的方子,还有几道菜谱。那蛋也真是刚闻时觉得受不了,闻惯了就好了,吃起来更是极有弹性,还能药用,聚丰楼的大掌柜与大厨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他们既然肯出四十两买下我娘子的方子和菜谱,自然就是看好能赚钱,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们觉着臭,其他人却觉着香呢?何况我昨儿吃过,真的挺好吃的,不然回头我让娘子做了,爹娘也都尝尝?” 沈九林一听是连方子菜谱一起卖的,他毕竟县城府城都去过,也就明白过来,不再觉得惊吓了,笑道:“也是,聚丰楼的大掌柜那样精明的大人物,总不会做亏本儿的生意。那你小子倒真的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能干灵巧的媳妇儿,当真是捡了宝,肯定以后都能顺顺利利了,等过几日你娘回来知道了,还不定得多高兴呢。” 心里对季善的印象更好了,这个小儿媳果真是个福星,一进门便让恒儿醒了过来,如今也是越来越好不说,今日又给恒儿带来了这么大一笔财,让他可以安心备考,再无后顾之忧。 那这次恒儿指不定真就能中了呢? 毕竟风水轮流转,一个人总不能一直都是霉运吧,恒儿都倒霉这么多年了,也该转到好运了! 沈恒点头道:“我能遇到娘子,的确是我的福气,但我更大的福气却是能有爹娘这样的父母。我娘子还给娘买了簪子,等娘过几日回来后见了,一定会更高兴的。” 沈九林叹道:“只要你好好儿的,你们兄弟姐妹都好好儿的,我和你娘就高兴了,其他都是次要的……嗯,好香,你媳妇儿做什么了?” 沈恒也不由吸了一下鼻子,道:“娘子做了羊肉汤,说冬天里喝一碗热热的羊肉汤再暖和不过了,这不是我明儿就要模拟考了吗?她说明儿除了羊肉汤,姜汤也得给我备着,免得着凉了。” 沈九林笑着直点头:“季氏想得这么周全,真个难得,咱们家娶这个媳妇儿真是娶着了,亏得她那个爹心狠,不然……不过若不是咱们家,她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去,说来你和她都算是因、因……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沈恒笑道:“爹想说因祸得福吧?的确,我和季姑娘都算是因祸得福了,不过得到福气更大的还是我。” ------题外话------ 月底了,亲们有票么?还是都要留到明儿才投给人家呢,那明儿别忘了哦,么么哒o(* ̄︶ ̄*)o 第七十三回 第一次模拟考试 父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得季善叫沈恒了,“……马上开饭了哦。” 沈恒遂去了灶房,就见季善已盛好两大碗羊肉汤了,一见他进来,便道:“你先把这两碗肉汤给大哥家和二哥家送去吧,我弄得这么香,肯定大家都闻到了,当然不能吃独食,也让大家都打打牙祭,暖和暖和。” 何况她不看大人,还得看孩子们呢,尤其大丫和沈梧,也不知道宋氏一天天是不是没给他们吃饭,姐弟两个都已经比分家时瘦了一圈儿了,还不许他们来四房蹭饭,到底怎么想的? 沈恒见季善如此细致大方,羊肉汤还没喝到嘴里,已经觉得身体暖烘烘的了,季姑娘肯定是为了他,才对他家人这么好的,这应该就是书上说的“爱屋及乌”了……吧? 这个想法让沈恒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很快便把两大碗羊肉汤分别送到了大房和二房去。 羊肉得多炖些时候才能烂,所以沈恒把肉汤送到时,大房二房的晚饭都已接近尾声了,只是桌上都还剩了不少。 毕竟每个人的鼻子里都满是一阵阵随着空气飘过来的羊肉汤的浓烈香味儿,谁还吃得下自家寡淡无味的稀饭窝头炖南瓜呢? 所以瞧得沈恒送了羊肉汤过来,别说孩子们立时双眼发亮了,就是沈河和沈石,也差点儿忍不住吞起口水来。 惟独姚氏与宋氏满心都是冷笑,以为一盆肉汤就能收买他们,将来没钱花了时,他们又只能给他们两口子当冤大头了? 想得倒是挺美,别说只是这么一盆羊肉汤了,就是四房立马给他们牵一头羊来,也没门儿! 不过姚氏与宋氏还是不同,姚氏从来都自问自己是个有骨气的人,才不会吃四房施舍的东西,再好吃也不吃;宋氏却是想的‘不吃白不吃’,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很快便跟着丈夫孩子一道,吃了个满嘴流油。 季善等沈恒从大房二房回来,便指挥他端了自己才盛好的一大盆羊肉汤,自己则端了碗筷,去了堂屋里。 沈九林与沈树温氏都已等着了,瞧得盆子里大片大片的羊肉和奶白色的肉汤,沈树先就忍不住吸起鼻子来,“真的好香啊,越闻越香,四弟妹怎么就这么好的厨艺呢?我们真是太有口福了!” 温氏则有些不好意思,笑着与季善道:“日日都偏四弟妹的好东西,让四弟妹是又出力还要又花钱,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她记得自己有一块桃红色的布,因她皮肤偏黄,不适合桃红色,便一直没做成衣裳,正好四弟妹生得白,不若明儿就找出来,给了四弟妹吧,反正她空着就是空着,就当是答谢四弟妹了,不然她若是给她钱,她肯定不会收的。 季善已摆手笑道:“三嫂不必这般客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过意不去的,那我和相公今儿从镇上回来,还去你娘家借了推车呢,我们怎么没过意不去啊?” 温氏笑道:“自家亲戚,互帮互助本就是该的。” 季善偏头反问,“这不就结了?” 她也是因为温氏为人不错,沈树亦与沈河沈石大不相同,才愿意对他们好的,换了姚氏宋氏,她才懒得呢! 沈九林在上位瞧得两个儿媳和睦,心下很是欣慰,举了筷子道:“先吃饭吧,不然该凉了。” 两对小夫妻这才也举了筷子,大家用起晚饭来。 一时饭毕,季善把碗筷都收拾好,回灶房洗涮完回到自家屋里,就见沈恒已在整理考篮了,遂上前笑道:“东西可都收拾好了?笔墨砚台,可都有备用的?今儿白天买得高兴,竟忘记给你买两支好笔了,这‘工于利其事,必先利其器’,下次可千万不能忘了!” “吃的你别担心,明儿我早起给你做鸡蛋糕,比馒头要软一些,不至噎着人,也不至搁在心里不消化,难受。热水的话,我都给你换成姜汤,每过一个时辰给你添一次,能让你身上暖和些,不至冻出个好歹来,如此考上几次,你应该就什么都适应了。” 沈恒前两次下场虽记忆都不美好,到底是下过场的人,收拾自己的考篮还是没有问题的,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见季善问,笑道:“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明儿早起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漏的。有劳季姑娘了,为我考虑得这般周全,明儿还要早起为我做吃的。” 季善点点头,“收拾好了就好,那早些梳洗了歇息吧,明儿的早起跑步可没取消,仍得给我跑。” 沈恒心里其实挺紧张的,方才在堂屋吃饭时人多还不觉得,结果回了房间后,只有他一人时,他便开始紧张了。 甚至收拾考篮时,一开始他的手都是抖的,还是缓了好几次气,才觉得好受了些,好歹把考篮收拾完了,可今晚能不能睡着,几时才能睡着,他就不知道了…… 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只笑道:“好啊,我们梳洗了就睡吧。” 不等季善发话,已主动去灶房打了热水来,待彼此都洗漱完后,便熄了灯,躺到了各自床上。 季善白天累了一整天,端的是劳心又劳力,一躺到床上,尤其今晚被窝里还多了热热的汤婆子,热热的手炉也让她抱在怀里,那叫一个舒服,真的是分分钟都能睡死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却听得沈恒床上什么动静都没有,可他今晚怎么可能一上床就睡着? 怎么也得翻来覆去的到半夜才正常……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怕她担心,在装睡,那她一旦直接睡过去,说不定他就得失眠一整晚了。 季善只得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开了口:“沈恒,你是不是紧张得睡不着?我知道你还没睡着,是在担心明天的模拟考对不对?不用担心,只是一场模拟考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样想呗,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紧张,其他人同样紧张,其他人还没有你的学识底子,那只要你稍微不那么紧张了,立时就能胜过大多数的人了。这就跟狼来了要吃人是一样的道理,你是跑不过狼,可你只要跑得过跟你一起被狼追的人,那被吃的人便不会是你,你就可以逃出生天了,对不对?” 沈恒半晌才低低开了口:“不瞒季姑娘,我的确有一些紧张,不过你不必担心,只管睡你的吧,我应该等会儿就能睡着了。” 季善怀疑道:“真的等会儿就能睡着?就怕你越想睡,越睡不着。偏今儿回来得太迟了,我那些安神助眠的汤啊药的,都来不及处理加工,得明儿才有时间,不然我现在给你弄去?” 沈恒听她说着,好像就要坐起来,忙道:“季姑娘不用了,你睡吧,都这么晚了,又这么冷,还要让你连夜给我做安神汤之类的,那我真要睁眼到天亮了。你方才说得对,明儿不过只是区区一场模拟考而已,又不是真考,就算出了岔子,也还有机会,我真的再缓缓,就能睡着了。” 季善手才一伸出被窝,便觉得好冷,闻言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缩了回去,道:“那我可就真不起来了。才我不是说了吗,你就把县试府试当狼,你是未必跑得过狼,可只要你跑赢其他人,甚至都不是全部的人,譬如狼一次只吃五个人,那你只要跑过五个人,你就赢了啊,对不对?这样想你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沈恒在黑暗里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又缓缓的吐出后,觉得心里的确好受了一点点,才道:“多谢季姑娘宽慰我,我是好受了一点,但……之前的回忆实在不怎么美好,我心里就跟那惊弓之鸟似的,还没看见弓呢,只隐隐听见了一个‘弓’字,已先害怕了,胆怯了。” 顿了顿,“但季姑娘请放心,我真的会克服的,狼又不是只冲着我一个人来的,既然别人能生还,我自然也能!” 季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声音变得有些飘忽慵懒,“这就对了,你得先拿出气势来,气势到了,就先赢一半了……不然我给你唱首催眠曲?” 沈恒闻言,心里的紧张无形又少了一分,道:“季姑娘还会唱催眠曲呢?” 季善又是一个哈欠:“当然会唱,还唱得挺好听呢,就是有点担心没先把你唱睡着,反而把我自己唱睡着了。来了啊,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开玩笑,她以前可经常哄她表姐的女儿睡觉好吗,小丫头都是她唱不了几首歌,便睡着了,如今换了沈恒,自然也是一样,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多唱几首嘛,反正她会的很多。 可是真的好困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人也要昏迷了…… “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又强撑了一会儿,季善终于抗不住周公的召唤,睡得不省人事了。 沈恒听她刚开始还唱得有模有样,轻柔动听,很快便开始句不成句,调不成调,直至彻底没了声息,心早在不知不觉中,软成了一滩水。 季姑娘唱的催眠曲真的很好听,最重要的是,她肯这样一再耐心的安慰他,肯为他唱这么好听的曲子,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里也早不一样了? 他不会让她失望的! 沈恒攥紧拳头,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次日起来,整个沈家连空气都无形弥漫开了一股紧张的气息,不但大人们都轻手轻脚,压低了声音说话,连孩子们也不敢再像往日那般嬉戏喧哗哭闹。 只因昨晚沈九林发了话,今儿沈恒要第一次模拟考,全家谁也不许打扰了他,否则休怪他不客气! 哪怕分了家,沈九林这个一家之主的积威仍是在的,且沈恒模拟考的确是大事,关系着他年后下场能不能中,虽然在姚氏宋氏看来,沈恒绝对是中不了的,可这话她们万万不敢说出来,亦不敢与公公对着干,不然不但公公得发作她们,丈夫也不会饶了她们。 而沈石沈河虽心里也不觉得沈恒年后就能中,但终归是他们的亲弟弟,他们做哥哥的还是抱了那么一二分侥幸的希望的,那旁的他们帮不了他,至少让他安安静静的考个模拟考,还是做得到的。 是以都连夜叮嘱过了各自的老婆孩子们,省得再惹爹生气。 沈恒与季善跑完步回来,便各自忙活起来,季善是忙着给沈恒做鸡蛋糕,沈恒则是忙着换衣服,再检查一遍考篮。 因为贡院是不许穿夹衣的,以防有人夹带舞弊,所以学子们每次下场前,都是穿的特地做的单衣,又因天气冷,得穿很多层,不管是穿起来还是脱起来,都叫一个麻烦。 可既然是考场的硬性要求,那便再麻烦也只能遵守。 如此等沈恒收拾完自己,季善也已做好第一批十来个鸡蛋糕了,虽没有她在现代时做的松软,也算差强人意了。 见沈恒已收拾完毕,季善便招呼他用起早饭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卧了个黄灿灿的煎鸡蛋,“吃饱了才有力气考试!” 沈恒昨晚倒是睡得不错,这会儿看着精神自然也不错,可随着模拟考开场的时间越来越近,他还是免不得本能的又慌乱紧张起来,整个人便显得有些木木的。 季善看在眼里,不由暗暗摇头,这家伙的考试恐惧症真的很严重啊,好在还知道吃面,那她也不废话了,总归多考几次后,自然不一样了。 一时沈恒吃完了面,便提上考篮,到了后边的号房前。 就见沈树早已一脸严肃的等在那里了,一见沈恒走近,便大声说道:“考生自报姓名籍贯。” 沈恒怔了一下,才讷讷应道:“学生沈恒,会宁府天泉县辖下清溪镇人士。” 沈树便又严肃道:“开始搜捡,脱衣!” 沈树严肃起来,还是能唬人的,沈恒又本有阴影,一下子便似真到了贡院门口,等待搜捡之后入场一般,脸色霎时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 好在手上动作倒是未停,依言脱起衣裳来,等把一层层的单衣脱完,只剩最里层的中衣后,沈树还把他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才道:“穿衣吧!”,然后又搜捡起考篮来。 等考篮也搜捡完,沈恒也重新穿好了衣裳后,沈树才沉声道:“准许入场!” 沈恒方提着考篮,有些木木的进了考场。 随即沈石又满脸严肃的迎上他,拿了签筒让他抽签,好确定他坐哪间号房。 如此等沈恒终于在第八间号房坐定时,已是一刻钟之后了。 季善在考场完看着时间,等到了县试每场发卷子的标准时间巳时初刻,便在一声锣响后,让沈树开始发起卷子来。 既然是模拟考试,当然什么都得做全套,不然季善也不会特地托了沈树和沈石按她自章炎那里打听来的一应考前和考试时的细则,一丝不苟的执行了。 所以沈树拿了卷子后,并不是直接就发给沈恒,而是把第一到第七的号房都过了一遍,才在沈恒的号房前停下,把卷子发给了他,然后继续过其他的号房。 之后,考试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沈石与沈树这才先后自考场里撤到了考场外,低声与守在外面的季善道:“四弟妹,这样真的可以吗,我看四弟的脸色好难看,万一……” “是啊,四弟妹,我刚才发卷子时,看见四弟的手都是抖的,脸色也真的好难看,我真的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忽然就、就晕倒了?” 季善离得远,看不清沈恒此时的状态,但想也想得到,沉声道:“晕倒怕什么,泼盆凉水下去自然就醒了,反正只是模拟考,不是上真的考场,还有的时间和机会,他晕一次我们泼一次,几次后他自然就不会晕了。” 话都说完了,才想起沈九林还在一旁,便是现代,只怕也没哪个当公公的乐意听到儿媳这样说自己儿子的,何况还是“以夫为天”的古代……只得看向沈九林,笑着打算解释补救一下。 不想沈九林已先道:“老四媳妇说得对,又不是上真的考场,怕什么,晕几次自然就好了,现在晕也总比将来晕好。老大,你忙你的去吧,就老三留下,每个时辰去巡场两次,再敲一次锣便是。” 沈石地里还有活儿要忙,留下来也的确再帮不上其他的忙,遂点点头:“是,爹。”,又冲沈树说了一句:“老三,那就辛苦你了。”,再冲季善点了点头,忙自己的去了。 季善这才与沈九林道:“爹,您也忙您的去吧,这里交给三哥和我就是了,三哥每次巡场时,我会记得让他给相公添热姜汤,不会冻坏了他的。” 沈九林想了想,道:“那好,我就忙我的去了,反正留下也是干着急。你们也轮着歇歇吧,一整天呢,总不能就这么吹着冷风在这里干站着。” 季善与沈树都应了,沈九林便离开了。 却是一步三回头,走得比他平常慢多了,当父亲的纵嘴上说得再豁达再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 季善直至沈九林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低声与沈树道:“多谢三哥了,白白耽误你几天的工。” 沈树忙摆手,“四弟妹这话是怎么说的,四弟也是我的亲弟弟,他的大事,我当哥哥的别说只是误几天工了,就算耽误几个月,那也是该的,四弟妹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可就要恼了。就是我真的还是有些担心四弟,他这一路走来,也是真的不容易,旁人只看到了他不用风吹日晒,面朝黄土背朝天,却不知道念书是一件多么费神的事,哎……” 季善默了默,才道:“不用担心他,他若连今天这关都过不了,也不用说什么以后了。何况今日我已经给他放宽了,贡院会定时给他添热姜汤吗?贡院有这么安静干净吗?真进了考场,还得一连三日都吃住在里头,二月里天儿可还冷着呢,听二姐夫说,到了晚间,还会被大家带的次一等的蜡烛熏得泪流满面,就不用说恭桶的味道了……这又是冷又是臭的,还只能席地而睡,我今日却只让他考白天,晚上照常吃睡,还要怎么样?已经够宽松了,所以三哥不必担心。” 沈树一想也是,就跟他做木匠活儿是一样的道理,简单的桌子椅子都打不好了,还妄想打什么柜子啊床的呢? 这才道:“四弟妹说的对,总归今儿就在家里,大家都离得近,想来也出不了事儿。那四弟妹先回屋缓和暖和吧,我不怕冷,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够了。” 季善的确还有事儿要忙,遂点头道:“那就有劳三哥了,我且回屋忙会儿自己的事去,待会儿到了时间,就给三哥和相公送姜汤来啊。” 回到自家灶房,季善将昨日买的干果先分类封好,毕竟得防止有老鼠,随即才收拾起药材来,每样都按分量装成小包小包的,回头不管是要炖汤还是做旁的什么用,都更简单方便。 一边手上忙个不停,一边脑子也在飞快转动着,昨儿剩下的十个皮蛋因董大厨要试做皮蛋瘦肉粥和皮蛋汤,她都给了他,那自家想要吃,就得她尽快新做一批才是,不管怎么说,也得给公婆都尝尝,回头也得给沈青婆家送些,看他们能不能吃得惯。 可她没鸭蛋了,路氏又不在家,且回头问问姚氏吧,她家应该还有…… 再就是她昨儿买的布和棉花,她首要就想做几双棉拖鞋,冬天在家里穿着又方便又暖和;还有她自己的冬衣,光路氏让沈青给她做的那件棉袄肯定不够,至少得再有一件换洗的,还得有一件加冷热的马甲之类……真怀念遍大街都能买到,不用人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纯手工缝制的羽绒服啊! 一时锅里的姜汤也熬好了,季善自己先喝了一碗,虽被那味道冲得直吐舌头,喉咙也立时火辣辣的,却很快便由内而外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后背甚至隐隐有了汗意,不由暗暗点头,看来以后冬天家里得常备姜汤了,效果真挺不错的。 她忙盛了两大碗,端到了考场去。 沈树正冻得拢了手,在原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要张望一下里边儿的沈恒,远远的瞧得季善过来,忙迎上前小声道:“四弟妹,还没到一个时辰呢。” 季善也小声道:“估摸着也快了吧?那三哥先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 沈树应声接过她手里的碗,略吹了几下,便几大口喝尽了,才皱着脸道:“好辣……不过浑身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我在这里还能走来走去,都这么冷,四弟只能在号房定定的坐着,肯定更冷,要不四弟妹,我先把姜汤给他送去吧,省得待会儿冷了就没效果了,也好瞧瞧他怎么样了,开始答题了没?” 季善又何尝放心沈恒,想了想,到底点了头:“那三哥现在就去吧,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一口气也吃不成胖子,且慢慢来吧。” 沈树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明明四弟妹比他小好几岁,瞧着又娇娇弱弱的,一旦认真严肃起来,却无形中带着威压似的,让他竟丝毫不敢违抗她的话,她不点头让他去看四弟,他就真不敢去,也真是奇了怪了! 好在现下四弟妹总算同意了……沈树想着,忙接过季善手里的另一碗姜汤,去了沈恒的号房。 余下季善站在原地,本来以为自己断不至紧张的,却发现自己的心早随着沈树离沈恒的号房越来越近,而悬了起来。 不由暗暗苦笑,好吧,沈恒与她过去那些学生还是不一样的,好歹他也是她如今的丈夫,更是关系着她以后能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的关键性人物,她还真没法不担心他此刻的状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沈树端着空碗回来了,季善不等他走近,已压低声音急急问道:“三哥,相公怎么样了?” 沈树的脸色有些难看,摇头低道:“不好,我去时,他正满脸惨白满头冷汗,我叫了几声‘定时添热水’,他都没反应,面前的卷子也是一片空白,只磨好了墨。还是我推了他一把,他才醒过了神来,把姜汤喝了,然后又开始发起呆来,这样的状态,年后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足够季善明白了,皱眉道:“就几张卷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他至于怕成这样吗?他这心魔也真是有够重的!不行,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他动笔才是,连笔都不敢动,还谈什么得分呢,哪怕就是弄花了卷面,至少也比白卷强得多!” 沈树忙道:“那四弟妹有什么好法子呢?” 季善不语,她要是有好法子,就直接做了,还废话这么多呢? 彼时沈恒坐在号房里,身体倒是因为一碗又热又辣的姜汤下肚,没方才那么冷那么僵了,整个人却仍是抖得厉害,根本握不稳笔。 可他真的很想下笔,很想答题,因为他真的不想再让自己的爹娘和亲人们失望,也不想让季姑娘失望! 想到这里,沈恒强迫自己再次提起了笔,手却仍然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眼睛也被什么遮住了一般,根本看不清面前的卷子上都写了些什么题目,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沈恒不由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真的好难,怎么就这么难,无论他怎么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他,他已经脱胎换骨,再无畏惧了,怎么还是没有用?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沈恒眼前仍是一片模糊,脑子里也仍是一片空白。 冷不防却隐隐听得沈松大丫兄弟姐妹几个或清脆、或奶声奶气的声音,“你倒是跳啊,怕什么,这是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在自己家里都怕了,去其他地方还得了?干脆一辈子不要出门了!” “你别怕摔,就算真摔了,二叔二婶都在,爷爷和我爹娘三叔三婶四婶也都在,马上就能来帮助我们,你怕什么啊……” 是啊,他这是在自己家里,可不是在其他地方,更不是在真的考场上,他都怕成这样了,年后还怎么下场?怕是连贡院的大门还没进,已经吓瘫了,连上次且要不如了! 沈恒忽然如醍醐灌顶般,空白一片的脑子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人也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闭上眼睛,在心里一连告诉了自己三遍:“今日只是模拟考试而已,就算题做错了,或是卷面弄花了,也压根儿决定不了什么;甚至就算是真的县试,亦只能决定他的前程,而不是命运,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活法,只要他足够勤奋努力,一样能活得很好!”,才睁开了眼睛。 就发现自己一直模糊一片的双眼终于不再模糊,终于能看清卷子上面的题目了,关键那些题目真的不难,至少他一眼能看见的,他都能答上,简直不知道他方才和以往都在怕什么?! 沈恒想着,又一次提起了笔。 这一次,他的手终于不再发抖,除了一开始落在草稿纸上的两行字有些轻飘杂乱,之后的字便都恢复了他平日正常的水平。 他这才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审阅了一遍第一道题目后,凝神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题外话------ 28号了亲们,票票可以不用留了,尽管砸向我吧,我农村人能吃苦,不怕砸o(* ̄︶ ̄*)o 第七十四回 能答题了 “四弟妹,四弟他开始答题了,真是太好了!” 沈树满脸掩饰不住的喜色,还没等走到季善面前,已等不及压低声音说开了,“我方才见他仍一直没提笔,还当四弟妹的法子不管用,还在发愁这可如何是好,一时半会儿间咱们哪还有别的法子?不想就见他竟提了笔,还开始答题了!四弟妹,你可真是太有办法了,你真是四弟的福星!” 季善悬着的心却并未因此就落回去,缓声道:“三哥确定相公开始答题了吗?会不会他只是提了笔,却并未答题呢?” 沈树闻言,仍是满脸的喜形于色,道:“我也怕这个,所以悄悄儿靠近了他的号房,然后就看见他是真的在答题了,而且答得很专注,我在他附近停留了好一会儿的时间,他都没发现,所以肯定不会有错的。” “呼——”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只要他开始答题了就好,就算刚开始可能还是会因为紧张,答不上来答不好,或是弄花卷面什么的,只要他敢答题了,那就是巨大的进步,等以后考的次数多了,自然一切都好了!” 沈树连连点头:“就是四弟妹这话儿,只要四弟能下笔了,他的学识是真没问题的,那只要再磨炼一阵子,年后肯定就能中了!真是多亏了四弟妹,想出了那样侧面点醒他的好法子。” 季善摆手道:“三哥过奖了,我也只是试一试罢了,幸好结果是好的。” 她当时想的是,只怕沈恒以为自己是真置身考场了,才会吓成那样,那如果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真的考场,只是在模拟考试,不管考得怎么样,他都还有的是机会,不会因为这场考试就定了命运,那他自然也就不会再那么害怕紧张,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了。 所以季善让沈树去叫了沈松兄弟姐妹几个来,如此这般叮嘱了他们一番后,便有了方才沈恒听见的那些孩子们的对话。 好在这个法子真起到了作用,不然急忙之间,季善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叹气了。 沈树便催季善,“外边儿冷,四弟妹快回屋里去暖和暖和吧,这里就交给我了……我不冷,真的,刚才喝了姜汤本来身上就暖呼呼的,又瞧见四弟能下笔答题了,我心里就更暖和了,还冷什么冷,这会儿就是让我光膀子下河摸鱼去,我心里都是暖的!” 季善见沈树坚持,也就不再多说,笑道:“那我找三嫂请教一下怎么做衣裳去吧,正好也陪三嫂说说话儿,省得她无聊。待会儿我再给三哥和相公送姜汤来啊。” 说完又踮脚张望了一下沈恒那边儿的情况,虽隔得远其实看不到什么,但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这才转身回了屋里去。 在屋里暖和了一会儿后,季善抱着昨儿买的一些棉花和布料,去了温氏屋里。 温氏正抱了手炉坐在桌前,在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瞧得季善进来,忙笑道:“四弟妹来了,快过来坐。” 季善依言上前坐了,笑道:“三嫂这手艺可真好,这么小的衣裳上还绣这么复杂的花纹,换了我,手都戳成筛子了,也肯定绣不出来。不过新生儿皮肤娇嫩,又长得快,三嫂不怕这花纹硌着他,或是衣裳穿不了两次,就不能穿了吗?” 温氏闻言,打趣季善道:“没想到四弟妹懂得还挺多的,将来一定是个好娘亲。” 一面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季善,“四弟妹暖暖手吧。” 季善面对温氏的打趣,仍是大大方方的,毕竟不是真的面嫩小媳妇儿,笑道:“这不是以前带弟弟妹妹带得多,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吗?手炉就不必了,三嫂自己抱着吧,我不冷,倒是三嫂如今可不能冷着了。” 温氏见她几次都不接自己的手炉,也就放回了腿上,笑道:“我的确有些怕冷,每年都是刚进十月,手炉汤婆子便都得用上了,就这样还觉得腿冷,早就想生炭盆了呢,可家里以往都得进了冬月才生,反正再熬一阵子吧。对了,四弟妹找我有什么事儿吗,你这又是棉花又是布料的,是要做什么东西不成?” 季善点头笑道:“我想做几双棉拖鞋,可我不会纳鞋底,针线也实在做得不好,所以只能来请教三嫂了。” “棉拖鞋?”温氏挑眉,“那是什么鞋,我没听过说啊。” 怎么四弟妹老是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呢,莫不是书读得多的缘故? 季善便仔细与温氏描述了一下拖鞋的形状与好处,“……这样大冬天在家里穿着,便又舒服又暖和还方便了,对了,三嫂的腿和脚怕是比先前没怀孕时,大了一些吧?只怕到了后面,还可能会肿呢,那穿一双又宽松又舒服的鞋,就更有必要了。” 温氏惯做针线的人,一听季善描述,便明白了,连连带头道:“四弟妹这想法真是太好了,都说‘寒从脚起’,我要是鞋子穿得暖暖的,肯定就不会这么怕冷了。那四弟妹是想我帮忙给做吗?可以的,只是我想、想……四弟妹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啊,我想先做一双给自己,然后再给四弟妹做,可以吗?” 季善见温氏说完,脸都红了,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样子,忙笑道:“当然可以啊,三嫂不必不好意思,你如今本来就该得到特殊照顾的。那你先做一双自己的,同时教我做,我好给爹娘都做一双,然后再给相公和我自己做。就是我手笨得很,又慢,接下来怕是要耽误三嫂不少的时间,不会影响了三嫂给肚子里的小宝贝儿做衣裳吧?” 温氏见季善同意她先给自己做了,仍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我如今不方便出门,天天都只能待在家里,脚实在太冷了,四弟妹同意就好。那我回头就一边做一边教四弟妹,等我自己的做好了,立马帮着做爹娘的。至于孩子的小衣裳,其实我早做得差不多了,我娘和我嫂子也帮着我做了些,加上我侄儿侄女用过的,已经很够用了,我这会儿正做的是将来孩子大些后,给他出门穿的外裳,不然我也不会绣花纹了。” 季善点头笑道:“只要不耽误三嫂自己的事儿就好。” 妯娌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估摸着时间,该给沈树和沈恒送姜汤了,便又回了一趟自己的灶房。 等把姜汤送到,自沈树之口得知沈恒一直都在专心答题后,季善的心情不由又松快了几分。 到得午饭时,沈家所有人都知道沈恒一直在专心答题之事了,都是大喜过望。 沈九林更是激动得连点旱烟的手都是抖的,半晌才在重重的吐出了一口烟后,与季善道:“老四媳妇,过几日等你娘回来了,让她带你去镇上扯两身新衣裳去!” 这个小儿媳妇真的是娶得太好,太值了,肯定是满天的神佛都在保佑他们家! 季善却是笑道:“多谢爹,我衣裳已经够穿了,就别再破费了。爹稍等一会儿啊,我炒两个菜,就可以开饭了。” 沈石沈河也挺高兴,沈恒毕竟是他们的亲弟弟,不管怎么说,亲的永远是亲的,他们自然还是盼着他能好的。 至于他年后若是中了,家却已经分了,他们这个家不就白分了,也别想再沾沈恒的光这些,他们倒是暂时没想那么多,反正都是几个月后的事了,且真到了那时候,又再说吧。 自早起便一直弥漫在整个沈家的紧张气氛,至此总算散去了大半。 一家人各自吃了午饭,季善也去换了沈树回屋吃饭,至于沈恒,既然是模拟考试,当然该遵守的还是要遵守,便没有午饭,只有早上季善给他准备的鸡蛋糕了。 季善待沈树吃完饭回来,又让沈树给他添了一次姜汤和热水,才回了房间去午睡。 整个沈家也随着大人孩子们都回房午睡了,而渐渐安静下来。 宋氏却没睡,而是在瞧得沈河和一双儿女都睡着后,轻手轻脚出了房门,绕到大房的后窗口,轻轻叫起姚氏来,“大嫂,大嫂……” 却是一连叫了好多声,都没反应,又不敢叫大声了,怕惊动了沈石或是其他人,不由有些焦躁起来,就不信大嫂没听见,就不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找她,她心里又什么想法都没有,装什么傻呢? 好在很快宋氏便听得姚氏在拐角处轻声招呼她:“二弟妹,我在这里,有什么事儿吗?” 方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拉了姚氏便往一旁僻静的角落走去。 姚氏猝不及防,只能任由宋氏拉着走,走出一段距离后,才甩开了宋氏的手,压低声音不悦道:“二弟妹干嘛呢,神神道道的,有话直说就是,干嘛拉拉扯扯的?” 宋氏见姚氏不肯再随她往前走了,忙四下看了一圈,见她们所站的地方说话还算安全,也就没有再去拉姚氏,只压低了声音道:“大嫂,你没听见老四已经能答题了,还一直在答题吗?你说他开年要真中了,我们可该怎么办啊?” 姚氏平平道:“什么怎么办,当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毕竟家是他们拼命要分的,当日公婆也说了,将来万一老四中了,他们都休想再沾光,那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当然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只能自己承受! 宋氏见姚氏竟还在装傻,急道:“大嫂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干嘛跟我还没一句实话呢?这当日分家时,可是闹得实在不怎么愉快,娘也说了,将来老四要是中了,我们都休想沾光的。可老四要是真中了,那就是秀才老爷了,不但能免赋税,就算不再继续考了,也能给人作保,或是像孟夫子那样,开学堂收学生,一年下来得多少银子啊?大嫂心里难道就真不急呢,我才不信!” 姚氏脸色终于控制不住的有些变化了,既是嘲讽宋氏,也是嘲讽自己道:“这又不想付出,又想得好处,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二弟妹不免想得太美了些吧?” 宋氏也忍不住冷笑起来,“我是想得美啊,可我不信大嫂心里就没想!这老四要是真中了秀才,真成了秀才老爷,可就是咱们清溪镇数得着的人物了,那不管是将来小松他们兄弟上学,还是大丫二丫将来说亲,肯定都要跟着沾光的,指不定小松他们兄弟将来也能中秀才,大丫二丫也能嫁到镇上去享福了,我就不信大嫂心里不想。” 姚氏不说话了。 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想? 从得知老四能答题后,便一直火烧火燎的,怕将来自己会悔青肠子,更怕丈夫和孩子们会怪她,她怎么可能不想? 宋氏见姚氏不再说话了,冷笑一声,又道:“大嫂嘴硬不肯承认没关系,我反正不怕人笑话儿,将来若老四真中了,肯定是想跟着沾光的,又不是傻子,有光沾凭什么不沾?何况我们供养老四念书这么多年,总不能因为最后关头我们没能坚持住,就把前面那么多年的付出都给我们否定了吧。就跟吃饭一样,是吃了第三碗才饱的,难道就能只吃第三碗,不吃一二碗了,这没有一二碗打底,第三碗他也饱不了啊,大嫂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姚氏这才开了口,“那二弟妹打算怎么着,又跟爹娘说要合回来,不分家了?爹娘怎么可能同意,当日族里的长辈们可是都见证过,也写了文书的,哪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且万一……” 万一老四这次仍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照旧考不中呢?届时她们想再分家,那就真不可能,也要真被全村儿的人吐满脸的口水,这辈子至死都别想再有任何的好名声了。 姚氏才尝到了自己当家作主的好处,可不想又过回以往凡事都得听公婆安排,一点主都做不得,受了气也只能暗自忍着的日子了! 宋氏又何尝不怕那个‘万一’,沉默半晌方咬牙道:“自分家以来,四房是一出接一出,又是盖什么号房,又是模拟考的,既然明明有法子,为何不趁早说出来,反正只几个月的时间了,那么多年咱们可都熬过来了。偏要等分家之后,才开始这样那样的,分明就是怕咱们将来沾了他们的光,故意的!” 若早知道老四还能答题,还有希望上考场甚至考中,她就算再多忍几个月,又算得了什么? 姚氏心里便是一样着急,听宋氏说到这里,也听不下去了,嘲讽道:“二弟妹这话也就是当着我的面说,要是当着二弟或是旁人的面说,只怕立时就要换来一顿骂了!当初难道不是二弟妹一心想分家,好你们二房自个儿发财,以后吃香喝辣呢?如今倒怪到四房头上了,四房就算有心把如今的一出又一出告诉大家伙儿,二弟妹给过人家机会吗?分家时老四的身体可还没复原呢,所以别再怪这个怪那个了,将来就算老四真中了,我们也是哪个都怪不着,只能怪自己!” 宋氏被姚氏说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有些恼羞成怒了,“大嫂这话什么意思,我一心想分家,光我一个人想分家就能分成吗?若没有大嫂和大哥出大力,这家可分不成,如今倒成我一个人的错了?” 姚氏冷笑道:“的确你一个人分不了家,可一开始你都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忘了我还记着呢!若是一早知道你另有打算,只想自个儿发财,惟恐我们沾了你们的光,我绝不会再傻乎乎的让你当枪使!” 又想发财,又想沾光,算盘打得也忒好了! “可大嫂又不是真的不想分家,你若真的不想分,我就是嘴皮子说破了又有什么用?” 宋氏到底心虚理亏,嘟哝了两句,又给姚氏赔起不是来,“大嫂,我话是说得直了些,可理儿的确是那个理儿啊,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明明就多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如今却弄得咱们不上不下的,这叫什么事儿!” 姚氏沉声道:“我方才已经说了,就算将来老四真中了,那也只能怪我们自己,怪不得别人,是我们自己拼了命要分家的!何况老四今日只是在家里能答题了而已,真等开了年再下场时,会是什么情形,谁说得准?二弟妹如今就急成这样,将来老四真中了,岂不得更急得冒火了?如今只能说又有两分希望了而已,他夫子可都不看好他,不然早让他回学堂了,我还不信他真有那么厉害了,真那么厉害,之前也不会是那般光景了。” 宋氏“咝”了一声,“这倒是哈,显然他夫子都不看好他,那他能中的希望,其实也并不大了?可我还是担心万一……” 忽然凑到姚氏耳边,“不然大嫂,过几日咱们去庙里上个香,让菩萨保佑老四中不了……” 话没说完,姚氏已后退一步,狠狠打断了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话要是让二弟或是爹娘听见了,立马休了你信不信!那好歹也是你的亲小叔子,你不盼着他好也就算了,竟还想求菩萨保佑他不好,你就不怕菩萨降报应给你呢?再说就算已经分了家,将来老四中了,二房一样沾光好不好,至少你儿子念书就有人提点,将来你儿子要下场时,也可以省下保费,你儿女们说亲时也能更好听了!净想些歪门邪道的,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自己想分家的,将来是好是坏,我也都自己承受,绝不后悔!” 姚氏说完,又狠狠瞪了宋氏一眼,才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就算开年老四真中了,她也沾不了光又怎样,他们两口子都好手好脚的,还有那么多田地,只要他们勤快肯干,还愁日子不能越过越好不成? 她想沾光也还有自己的儿子们,只要她悉心培养他们,只要他们勤奋踏实,将来她也总会有沾自己儿子光,人人羡慕那一日的! 余下宋氏看着姚氏走远了,才狠狠“呸”了一声,低声骂道:“装什么好人呢,当我第一天认识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为了你好!眼看三房四房越走越近,回头老四真中了,只怕汤也轮不上我们大房二房的,到时候我看你往哪儿哭去,简直喂狗不讨好,反而被狗咬!” 可妯娌四个里,如今季氏那个穷鬼与老三家的好得一个人似的,她唯一能拉拢的还是只有大嫂,偏大嫂还因上次她瞒着她缫丝织布的事儿至今心里恼着她,不肯再跟她商量行事了,光她一个人,能成什么事儿? 尤其她还本来什么办法都没有,还指望大嫂能出个主意…… 算了,老四也未必就会中,她干嘛这么早就开始自己吓自己,还有足足几个月的时间呢,等他真中了,她再来想下一步怎么办也不迟,指不定那时候她已经缫丝发了大财呢,那就算沾不上老四的光,也无所谓了! 宋氏这般一想,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也在狠狠跺了跺脚后,袖着手绕回了自家的屋子去。 下午交酉时后,天气开始阴沉下来,风也渐渐大了,人在屋子里都觉着冷,就更别提在屋外了。 沈九林自地里收工回来,见沈恒还在号房里,不免担心起来。 因问季善:“老四还要考到什么时候,这第一天就别那么较真儿了,让他快些回屋暖和暖和吧?这会儿风真挺大的,万一给他冻坏了,再像之前……” 沈九林当爹的心自然是希望沈恒能中的,可如果非要在儿子能中和儿子的平安之间选一个,他却毫不犹豫便会选后者,实在是之前几乎就要失去儿子的经历太可怕,他至死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季善能明白沈九林的担心,笑道:“爹放心,我已经跟三哥说好,再过半个时辰,就让相公结束今日的考试,先回屋歇息,明日再继续考了。” 她也担心沈恒给冻坏了,但又不能太宽松了,让他一点正在考试的紧迫感和压力都没有,所以考到下午六点,也就是酉正正好,还能让他试试火镰好不好打火,在烛光下考试又是什么滋味儿。 沈九林听得还有半个时辰儿子才能回屋,翕动了几次嘴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四媳妇也是为了老四好,他不能仗着是长辈,就一味的质疑反对她才是,不然回头她再有什么好法子,便不敢说出来了,不是亏大发了? 沈九林到底只说了一句:“那行,那你给老四和你三哥做点儿好吃的,让他们吃得暖暖和和的好睡觉,今儿不止老四辛苦了,你三哥也辛苦了。” 季善忙笑着应了:“爹放心,我知道的,早想好给相公和三哥做什么了。” 见沈九林没有别的吩咐了,才出了堂屋,去了自家的灶房。 至于晚饭,她的确早已经想好了,昨儿买的羊肉她还留了一小块儿精肉,等她待会儿做好了刀削面,放好作料洒好葱花儿后,每碗放上几片,届时一口肉一口面一口汤的吃下去,管保让人吃完了立时连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 季善遂快速和起面来,等面和后好,听得外面沈恒沈树还没有动静,她忙又把安神汤在小锅里熬上了,等临睡前让沈恒热热的喝上一碗,今晚应该就能睡个好觉了。 不多一会儿,沈恒进了灶房来。 季善见了忙道:“你肯定冻坏了吧?快到灶膛这儿来烤烤火,暖一暖。肯定也饿了吧,马上水开了我就开始做刀削面,很快就能开饭了啊。” 沈恒满脸的疲色,双眼却一反常态的明亮。 依言坐到灶膛前后,才缓声与季善道:“季姑娘,早间是你让小松他们几个提醒我,我是在自己家里,没什么可怕的吧?幸好有你提醒,不然我指不定到现在都还握不稳笔,到现在都还没开始答题,仍被心魔所困,在脑子一片空白,双眼一片模糊的发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季姑娘才好了!” 他是后来答题的空隙才想明白此节的,心里对季姑娘的感佩当真是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了。 不过他更多还是庆幸,庆幸上天能让他遇上季姑娘。 如果他之前那些苦难都是为了能让他遇上季姑娘的,那么,他甘之如饴! 季善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笑道:“你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不过就是缺一个点醒你的契机,或者说是人而已。就跟人在大雾弥漫的山间迷了路,只要拨开迷雾,眼前便一片光明了,是一样的道理。好了,今儿的考试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再多说也不要再多想了,你要不要先回屋去换身舒服点儿的衣裳?等你换好衣裳,再歇歇,就可以开饭了。” 沈恒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对季善说的,见她如此云淡风轻,忽然就觉得他那些话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他心里明白,季姑娘那么聪明通透,肯定也都明白,一切俱已尽在不言中,又还有什么必要再说? 那些苍白的话语,他都留在心里,以后以实际行动来聊表自己的感激与感动便足矣! 沈恒于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听季善的话,回了房间去换衣裳。 等他换好衣裳,又洗了把热水脸,喝了杯热热的茶后,季善的刀削面也果然做好了。 季善便让沈恒去叫了沈树和温氏到堂屋,爷儿们几个用过晚饭来。 第一碗刀削面下肚后,沈树先就满足的喟叹起来:“这会儿才觉着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暖和舒服起来了,四弟妹手艺好便罢了,心思还这般细巧,日日都给我们做不重样的好吃的,再这样下去,要不了一个月,我们都得胖一圈儿了。” 季善笑道:“天儿越来越冷,肯定得吃好了才成,不然冻坏了如何是好,我反正始终信奉一句话‘药补不如食补’的,且不是有一种说法叫‘贴秋膘’吗?意思就是秋日得多长得些肉,才能抵御冬日的寒冷,咱们如今贴都迟了呢。” 一面说,一面接过沈树的碗,给他添了一碗面,见沈九林也吃完了,又给沈九林也添满了,才坐下继续吃起自己的来。 沈恒便向沈树道谢:“三哥,今儿真是辛苦你了,我一直都处于紧张的状态,之后又忙着答题,根本忘了冷不冷还罢了,你却实打实在外边儿吹了一整日,冻了一整日。明儿我再考时,你就不用守着我了,只管忙你的去吧,等下场再考时,你再走个过场也就是了。” 沈树闻言忙道:“我不冷,真的,停停的站着坐着是有些冷,但一动起来就好了。我这些日子也不忙了,谁家大冬天打家具桌椅的,地里这阵也没活儿,所以我明儿还是守着吧,也好给你添姜汤热水什么的,总不能把担子都压四弟妹一个人肩上,让她一个人受累。” 见沈恒要说话,忙又道:“四弟你别再说了啊,再说就是没拿我当哥哥,不然亲哥哥亲弟弟的,干嘛凡事都要分得这么清?” 沈九林也发了话:“老四,你三哥既然不忙,你就别跟他客气了,你这么客气,回头你三哥有什么事要你帮忙时,叫他还怎么开口?我跟你们大伯和三叔平时可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客气的。” 沈恒这才笑道:“那三哥可只能再受两日的冻了,娘子,明儿也得让爹和三哥三嫂都吃得暖暖和和的才是。” 季善笑道:“这你就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题外话------ 等不及要给祖国母亲庆祝生日了,大家伙儿估计也是一样吧?不过就算等不及放假了,也别忘了看文忘了投票哦,不然月初清零,可就白白浪费了o(* ̄︶ ̄*)o 第七十五回 挑事生非 一家人于是继续吃起饭来。 之后沈九林几次都想问沈恒白日感觉如何,有几分把握了,话到嘴边,想到季善叮嘱过他的话:“爹,您回头千万别问相公考得怎么样之类,他自己心里都有数的,咱们既不懂,就不要平白给他压力了。” 到底都忍住了,待吃完晚饭,便让大家都散了,“都回房去好生泡个脚,早些睡吧。” 季善遂也收了碗筷,回灶房去洗涮。 沈恒要帮她,让她赶回了房间去,“你先去泡脚吧,尾锅里的水我刚试过了,已经很热了,泡脚正合适。你舀完了水记得添满,我待会儿还要泡,还要把我的汤婆子和手炉都添满……不行,我得尽快把棉拖鞋做出来才是,再这样下去,脚肯定要生冻疮了。” 沈恒哪怕听她絮叨,都觉着温馨有趣,不想离开。 架不住季善又催了他两遍,只得提着热水,先回了房间去泡脚。 一时季善收拾好了灶房,便端着给沈恒熬的安神汤,也回了房间去,“喏,这是给你做的三味安神汤,以酸枣、麦冬和远志熬成的,你喝了后,今晚应当就能睡个好觉了。” 沈恒见她进来了,忙把脚自水里抬出,擦干后穿上鞋,才有些不自然的道:“季姑娘怎么连这些都懂呢,实在太渊博了。你放在桌子上吧,我马上去把水倒了,就回来喝。” 季善点点头:“好啊,你先去倒水吧,倒完了顺便给我提半桶回来,我也好泡一会儿。” 沈恒应了,出了房间,不一时便提着季善的桶回来了。 季善脚冻了一天了,如今的鞋底都是以粗布一层层糊了糨糊,再纳成的,又硬又冷,穿着真的是受罪,不看见热水时还好,如今只看见桶里腾腾往外冒的热气,季善便已觉得受不了了。 忙上前接过沈恒手里的桶,放下便迫不及待褪起鞋袜来,待把双脚都泡到桶里后,才舒服的吐了一口长气,“虽然有点烫,不过烫得好爽。” “咳咳咳……”话音未落,就听得沈恒在一旁咳嗽起来,下意识抬头一看,正好就见沈恒正满脸通红的往后转身。 季善不由扶额,她总是一不注意就忘了避嫌了,虽然她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避嫌的,可沈恒跟她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保守与男女大防简直就是本能了,所以以往季善洗脚时,一般都会拉起中间的帘子,沈恒一般也会自动避出去。 偏方才她一时激动,竟给忘了,弄得沈恒也来不及避出去…… 季善正自尴尬,沈恒已道:“季姑娘,我去灶房喝安神汤吧,喝完了正好把碗洗干净,你慢慢儿泡。” 说完便大步出了房间去,待进了灶房后,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女儿家的脚可不能轻易让男子看了去的,若是别的姑娘在他面前那样毫不遮掩的洗脚,沈恒就要深信那姑娘是对自己有意,愿意与自己共度一生了。 可换成是季姑娘,他压根儿不敢那样奢望,她可自来都这般大方坦荡的,看了他的脚是如此,让他看了自己的脚,也是如此,要是多早晚她忽然变得娇羞扭捏起来,那他就真能看到希望了……问题是,那一天多久才会来到? 不过季姑娘的脚好小好白啊,脚趾头还圆圆的,好生可爱,与他的真的是大不一样……呼,他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简直跟个登徒子没什么两样了! 不行,他不能这样亵渎季姑娘,还是想想今日的卷子吧,有两道题他都不能确定,回头可得好生查阅一下集注,或是好生请教一下夫子才是…… 季善都泡完脚好一会儿了,沈恒才终于回来了。 她知道他不好意思,遂先笑道:“安神汤喝了?那早点儿睡吧,明儿还得考呢,也就这是你第一次模拟考,讲究个循序渐进,这会儿你才能待在房间里,还能有舒服暖和的床睡。下次我可就要给你加码,让你睡在号房里了,不然真上了考场,你照样不适应,也是白搭。” 沈恒的确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季善如此大方坦荡,心里小小的失望之余,也不觉得扭捏了。 点头道:“已经喝了,这便睡,多谢季姑娘方方面面都替我考虑得这般周全。不然明晚我就睡号房吧?不瞒季姑娘,今日考完后,我才真觉着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了,还是从身到心都脱胎换骨那种感觉,所以就算明晚睡号房,我也一定没问题的。” 季善听他这样说,心里欣慰得不行,面上却未表露出来,只笑道:“还是下次吧,这次就算了,没有谁是一口就吃成胖子的,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然爹娘也不能放心。” 顿了顿,又道:“咱们已经算是开了个好头了,不是吗?所以更不用着急了,睡吧。” 沈恒想到自己之前醒来后,父母忽然多了的那么多白发和老了差不多十岁的脸,沉默片刻,到底点了头:“那好吧,咱们循序渐进。” 随即待季善到了她床前,拉上了帘子,安置好后,才吹了灯,自己也到自己床上躺下了。 满以为自己心潮澎湃,肯定要好一会儿才能入眠的,不想却很快有了睡意,也不知是安神汤的效果,还是他心里无形中放松了许多的缘故? 总之沈恒不知不觉已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余下季善竖耳听了一会儿他那边的动静,确定他呼吸均匀绵长,是真的睡着了之后,才嘴角吣着笑容,很快也睡着了…… 有了昨日模拟考的经验,次日再考时,便无论是沈恒这个考生,还是沈树季善等辅助人员,都更从容了不少。 自然沈恒答起题来,也是越发的冷静,越发的得心应手了,到得下午酉正时,已只剩最后一道题,留待明日再考了,毕竟县试府试虽都可提前交卷,却只能提前到考完的当日,以防舞弊。 第三日,沈恒仍是早早便进了号房,把最后一道题细心答完,又把前面的题目都通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后,便提前交了卷。 这也是季善与他说的,如果确定已没有遗漏,大可提前交卷,省得再往回看自己的答案时,指不定就会越看越觉得不对,越看心里越没底,然后便忍不住涂涂改改起来,那卷面就真得很快便不能看,指不定还会把正确的答案生生改错了,——毕竟根据季善的经验,很多题目都是第一版答案才是正确的。 沈恒第一次下场便是吃的弄花了卷面的亏,自然明白季善言之有理,有时候适当的果断也的确是必须的。 于是沈恒第一次模拟考试的第一场,便在第三日交午时时,还算比较顺利的结束了。 季善虽知道他这次算不得累,还是提前请沈九林帮忙杀了一只鸡,加了安神养心的几味药材进去,打算中午好生给他补一补,下次再让他好生睡一觉,明日才能加倍精力充沛的投入到新一轮的学习当中。 可巧儿季善午饭刚做好,路氏便自娘家回来了,一回来便满脸喜色的与众人道:“你们大表嫂五日前生了个大胖小子,你们二表嫂比她迟发动了两日,生了个大胖丫头,你们舅母一下子就添了一双孙子孙女儿,高兴得什么似的,请我们全家满月时都必须得去吃喜酒呢!” 又忙着给大家派发红鸡蛋。 沈九林忙道:“家里一下子添了两个奶娃娃,大嫂既要照顾大的,又要照顾小的,能忙过来吗?你就该再多留几日,给大嫂搭把手才是啊。” 路氏笑道:“两个侄媳妇儿的娘家妈都赶在各自女儿发动之前,住到了亲家家里,再加上族里几位嫂子帮衬,大嫂已经忙得过来了,且大哥捎了信儿回家,至多半个月,就能带着两个侄儿回家了,所以大嫂让我回来,我就没跟她客气。” 顿了顿,“我这不是惦记着恒儿模拟考的事吗,怎么样,恒儿……不对啊,这会儿不是正该考着呢吗,恒儿怎么会在这里?” 季善看了一眼沈恒,笑道:“娘,相公考得很顺利,题目都答上了,所以便提前交了卷,反正在号房干坐着也是白白受冻不是?您就放心吧,我饭都做好了,这便开饭吧?省得凉了就不好吃了,等吃完了饭,您有什么话儿,再与相公慢慢说也不迟。” 沈树也笑道:“是啊娘,看您眼睛都沤下去了,这些天儿肯定累得不轻吧?我们还是先吃饭,等吃完了,有话儿再慢慢说也是一样的。” 路氏已是满脸的惊喜,“老四真的题目都答上了?真的吗,善善你没有骗我吧?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我、我……” 说到最后,已有些语无伦次,眼睛也红了。 她这些天在娘家当真是从早忙到晚,片刻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可就算累成这样,晚间依然睡不着,就因为挂心着沈恒的模拟考,怕他不能下笔,或是出其他什么状况,甚至又晕倒,她当娘的心当真已经是怕了。 还得死死克制着,不能表露出来,以免路舅母也跟着担心,本来家里就够忙够乱了。 却不想,一回来便有这样天大的好消息等着她,看来老四是真的要转运,自家也是真的要转运了! 沈九林见老妻说着就要哭了,虽然很明白她的心情,却不愿她在儿女们面前失态,忙笑道:“这是高兴的事儿,你可不能哭,仔细孩子们笑话儿你。老四媳妇,开饭吧,早些吃完了,老四和你们娘都好好生睡一觉,大家也都歇一歇,这几日我知道大家其实都累得不轻。” 季善也不想路氏无形给沈恒太大的压力,可能于有些人来说有压力是好事儿,因为有压力才能有动力,可这一条于沈恒来说,显然是行不通的,他如今最好什么压力都别再有,有意无意善意恶意的,通通都别再有! 遂笑着应了“是”,“马上就开饭,爹娘和大家伙儿稍等啊。” 出了堂屋,往灶房端饭菜去了。 一时饭毕,路氏知道这些日子季善肯定也累得不轻,便坚持要帮着她洗碗,正好她有话要问季善。 而季善呢,也想着路氏肯定有话问自己,自己也有些事必须得尽快告诉她,遂不再推辞,与路氏一道端着碗筷,进了自家的灶房。 果然一进灶房,路氏便压低声音问起季善来,“善善,老四真的把所有题目都答上了,他真的没有再紧张害怕吗?你看过他答的题目了没,不会是为了安慰我们,胡乱写的吧?我这心一直都悬着没着没落的,你快都告诉我!” 季善见路氏满脸的焦急,忙笑道:“娘别急,相公真的把所有题目都答上了,我虽不大懂,却也看得出他都答得有条有理,字迹工整,怎么可能是乱写?您就放心吧,相公的学问可是从来没问题的。” “真的?”路氏忙又道,“那他也真没紧张害怕?我就怕他又、又……” 季善摆手笑道:“娘过虑了,不过相公一开始的确有些紧张,听三哥说来,一直都脸青白黑的,还抖得握不稳笔,但后来我想了个法子……” 就把自己是如何让沈松几个小的侧面提醒沈恒之事简略说了下,“幸得这个法子凑效,相公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开始答题了,之后的时间更是一直都在专心答题,三哥每次到了时间去给他添姜汤热水时,都得提醒他几次,他才会发现。昨儿和今儿相公的状态就更好了,一切都很顺利,所以才能提前交卷,不用这会儿还在号房里白白受冻。” 路氏听得沈恒还是紧张害怕了的,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他是真的已经克服了害怕,克服了心魔了?” 也更感激季善了,“善善,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你肯定是老天爷特意给我们母子送来的福星吧,不然怎么会你一来了咱们家,便好事一桩接一桩呢?不,你肯定是仙女下凡吧,不然怎么可能什么都懂,什么都难不倒你?” 季善听得失笑不已:“娘您实在过奖了,主要还是靠的相公自己,无论是之前他醒来,还是这次,他若自己不能克服,我们这些旁人就算说得再多,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我还有一件事告诉娘,娘听了可别又像刚才那样夸我啊,那我真要不好意思了。” 就把之前她和沈恒去聚丰楼卖皮蛋方子的事也告诉了路氏,末了避重就轻道:“倒是没想到,聚丰楼的大掌柜竟肯给我四十两,我一开始还以为就算大掌柜肯买,只怕肯给我二十两也就顶天了,这下好了,咱们可以好生给相公滋补身体,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备考,直至年后下场了。” 路氏这下已不止是惊喜,简直就是狂喜加震惊了,“就、就、就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蛋,就你让我给你那二十颗鸭蛋,就换了四十两?这简直、简直……”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善少不得只能像沈恒给沈九林解释的那样,也给路氏解释了一遍,“不只是那二十颗蛋……没有二十颗,我自己先在家剥开了五颗,所以是十五颗。但那十五颗只相当于是敲门砖而已,真正卖的是方子和菜谱,所以聚丰楼才肯给这么多银子,不然一颗蛋二两多银子,得是恐龙……得是凤凰蛋了吧?” 路氏一听就明白了,狂喜却未减分毫:“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能干,这么灵巧呢?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才好了!” 本来方才还想着要侧面点一点季善,让她以后还是别在吃食上那般抛费,譬如今儿中午的鸡,就不该杀的,谁家敢天天这样吃呢,有金山银山也搁不住啊,还是要在吃饱的基础上,稍稍省俭一些。 这下也不用点了,善善这般能干,随便一张方子就能挣来四十两银子,在吃上多花费一点怎么了,本来她和恒儿也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 一面又忍不住庆幸,亏得已经分了家,不然善善辛苦换来的银子,就得充公给全家人花用,却到头来指不定人家花用了你的,还挣不来一个“好”字儿了,毕竟她掏心掏肺二十几年,不也没换来一个好下场吗? 季善见路氏高兴得不得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笑道:“娘,当日换了银子后,我和相公去买了不少东西,有给相公滋补调养身体的中药,有各色吃了对身体好的干果,我还买了些棉花布料和面霜簪子之类。我给您和二姐也都备了一份儿,一共花了差不多十两银子,所以如今还剩下三十两,我怕我自己保管不好,要不我还是交给您来保管吧?” 话说得漂亮,心里却是无比的肉痛,她好容易挣来的银子,当然还是自己保管着更方便更有底气,回头也能想买什么再买什么。 可这么一笔“巨款”,沈九林与路氏又都已知道了,她总不能连个态都不表,就自己收起来,那时间一长,婆媳之间指不定就要出问题了,——至少在自己离开之前,季善还是希望能与公婆处好关系的,他们待她是真的不错。 所以还是问一问路氏的意思吧,若她不替她保管,当然就最好;反之,她也只好上交,以后要用银子时,都让沈恒替她去问路氏要了。 不想路氏却是想也不想便道:“都已经分了家了,你们自己挣来的银子,当然都得由你自己来保管,交给我保管算怎么一回事儿?回头你不是买个针头线脑的,都得找我拿银子,你不嫌麻烦,我还嫌呢。且让那两个见了,怕是又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了,你自己收好就是了……你也别与我推辞了,我也是做儿媳妇过来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家相互体谅,遇事多替对方想想就行了。” 顿了一下,“只是一点,哪怕如今有银子了,你们还是要省着点儿花才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不然回头需要银子了时,却已花得差不多了,急忙之间可上哪儿弄去?” 季善为路氏的开明和善解人意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就听娘的,自己收起来了,不过娘放心,我一定会该花的才花,不该花的绝不花的。我给娘买的簪子和面霜,待会儿给娘送去啊。” 路氏笑道:“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用那些干什么,你自己留着用就是了。” “那可不行,我特意给娘买的,还是相公给您挑的呢,您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婆媳两个说着话儿,很快洗完了碗,收拾完了灶房,季善便要回房给路氏拿簪子和面霜去。 却是婆媳两个刚到院子里,就见沈桂玉回来了。 路氏的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吐了一口气,才淡淡道:“桂玉,你怎么回来了,你爹上次不是说了,让你以后没事儿别回来了吗?你这是把你爹的话当耳旁风呢?” 沈桂玉也不防刚回来就跟路氏和季善打上了照面,脸色一僵,片刻才强笑道:“娘,我回来看看爹和您,也看看兄嫂弟妹和侄儿侄女们,这一向大家可都好,家里也都好吧?” 路氏淡淡道:“家都散了,还能好吗?我也不用你看,反正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拿过我当过娘。” 只到底心情好,不愿被沈桂玉白白给破坏了,且也不可能真将她赶出门去,只得叫了一声:“老头子,桂玉回来了。” 随即索性也不回房了,招呼季善去了她和沈恒的房间。 余下沈桂玉看着婆媳两个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冷笑着小声“呸”了一声,赶在沈九林发话之前,三步并作两步,去了沈河和宋氏屋里。 路氏的好心情却终究还是被沈桂玉给破坏了,到了季善与沈恒房前又改了主意,小声与季善道:“恒儿肯定都睡了,我就不进去了,也回房睡一觉去,善善你也歇一会儿吧。哼,又不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我如今是看见她我就来气,一回事准没好事儿!” 季善倒是一看见沈桂玉,心里便隐约有了猜测,想了想,决定告诉路氏,“娘,那日我和相公去聚丰楼时,大姐夫也在,他又是聚丰楼的账房,只怕稍一打听,便能知道我们的方子卖了四十两的事儿,所以……” 不然沈九林之前可是发了话,让沈桂玉没事不许再回来的,她若不是有非回来不可的理由,干嘛要冒着再激怒沈九林,从来给自己带来巨大麻烦的危险,又回娘家来? 尤其恰是在这个当口,就更由不得人不怀疑了。 路氏一听就明白了,吸了一口气,强忍怒气道:“善善你的意思,她果然是回来挑事儿的?肯定是,她本就从来见不得我好,见不到青儿和恒儿好的!已经把好好一个家搅散了,还不甘心,是不是非要把我们两个老东西活活气死了才甘心!” 季善忙道:“娘您别生气,她也未必就是回来挑事儿的,真把爹惹急了,去她夫家把狠话一撂,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觉着她还是轻易不敢冒这个险的。但‘财帛动人心’,四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好些人家可能一辈子都拿不出这么多积蓄来,没准儿她是想着看能不能回来捞点儿汤喝呢?” 路氏冷笑道:“她做梦!这是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就算只是一点边角料,只是一点剩菜剩汤,她也休想得到!不止她,大房二房也是一样,当初是他们拼了命要分家的,既然已经分了家,那就算你们忽然得到了金山银山,他们也休想沾光一丝一毫!” 婆媳两个在这边说得激烈,沈桂玉在宋氏房里,彼时也已把事情都告诉了宋氏。 末了咬牙道:“才一分家四房就发大财了,把我们兄妹姐弟几个都当傻子呢?这些年还好意思随时把‘一碗水端平了,从没偏过心’挂在嘴边,弄得全村儿的人都夸她,这心还要怎么偏!四房这次若不把银子拿出来大家分,我们就让全村人都知道她的真面目,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 宋氏本就因沈恒此番竟顺利完成了模拟考,看样子考得还不赖,整个人精气神儿也大不一样了而心里火烧火燎的,只不敢在人前,包括在沈河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不想又听得四房竟还发了财,平白就得了四十两银子,这下哪里还忍得住,立时炸了毛,“难怪大前日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根本不把银子当银子,这两日也又是吃羊肉又是杀鸡的,原来是背着我们发了财!那什么方子一定是爹娘偷偷给四房的,不怪当日分家时敢装好人,弄得人人都夸她,敢情真正值钱的她早偷偷藏起来了,果然这世上的后娘就没一个好东西!不行,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那银子必须拿出来大家分,不然我第一个不答应!” 一边说,一边已拍桌而起,横眉怒目的往门外冲去。 沈桂玉见状吓了一跳,忙起身拉住了她,“二弟妹你要干嘛,就这样直接去找他们吗?光咱们怕是不行,只怕得把大哥大嫂和二弟,还有三弟三弟妹联合起来才行。” 好在宋氏到底还没气昏头,咬牙道:“我知道,大姐放心,我不是去找他们,我是去找大嫂。至于三房那两个,就别指望了,他们跟四房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肯定是指着将来沾四房的光呢,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条心,还是趁早别指望他们了!” 沈桂玉这才松了一口气,“行,那你快去把大嫂叫过来,我们先商量商量怎么做吧,这事儿必须得快,不然回头他们把银子花光了,我们还指望什么?” 宋氏黑着脸应了一声:“我马上就去!”,出了房门,不一时便拖着姚氏回来了。 姚氏本来正打算午睡的,让宋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便不由分说给她拉了出门,整个过程都极快,以致她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了,立时没好气道:“二弟妹干什么,有话不能直接说吗,冲进我房里拉了我就跑,也不说问一声方不方便,也不怕摔了人,到底想干什么?” 说完才发现沈桂玉也在,勉强压住了两分火气,道:“原来大妹回来了。” 沈桂玉想到上次大房两口子连句话都不肯为她说就来气,但今日她回来是办正事的,旧账以后再算也是一样,便也压下火气,叫了姚氏一声“大嫂”,“是啊,我回来了。” 宋氏已急不可耐道:“大姐别浪费时间了,先给大嫂说正事儿要紧。大嫂你还记得大前日四房两口子从镇上回来,买了一大堆东西吗?原来他们发了财,足足四十两银子,要不是大姐夫正好在聚丰楼当账房,要不是当时大姐夫正好也在,我们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知道!” “四十两银子?” 姚氏这下顾不得旁的了,惊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又跟聚丰楼有什么关系?” 沈桂玉便把当日沈恒和季善去聚丰楼卖方子之事又说了一遍,“当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女便罢了,没想到连爹也偏心到这个地步,这事儿我们不知道就算了,偏巧又让我们知道了,那就决不能算了,一定要让四房把银子拿出来,大家分才是!” ------题外话------ 下午就要出门了,但放假期间,依然会定时定量更新哈,毕竟瑜就是这么滴可爱,所以大家玩儿高兴之余,不要忘了继续看文哦,o(* ̄︶ ̄*)o 第七十六回 想钱想疯了 姚氏听沈桂玉说完,脸色也已是难看至极,片刻才道:“大妹确定那什么方子,四房真卖了整整四十两银子吗?什么方子那么值钱呢,都够买十来亩田地了,聚丰楼又不是银子多到没处花了,大妹不会是弄错了吧?” 沈桂玉闻言,冷笑道:“四十两对我们来说是很多,可对聚丰楼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人家可不就是银子多到没处花吗?何况我当家的可是聚丰楼的账房,楼里支一文钱,都得经他的手,他怎么可能弄错,大嫂不信就算了!” 姚氏忙道:“我没有不信,就是觉得太、太……可那也不能说明,方子就是爹娘给四房的啊,万一就是他们自己的呢?” 这回换宋氏冷笑了,“当初季氏是怎么进的门,大嫂又不是没瞧见,当真是除了身上的衣裳,连根线都没带进咱们沈家来,老四更是个书呆子,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管的,那方子怎么可能是他们自己的?我敢说绝对是爹娘早就藏起来,等分家后偷偷给他们的,且还不知道他们藏了多少好东西以后慢慢儿给四房,这么偏心大嫂能忍我可不能,我一定要让爹娘给我们个说法!” 正好她才把积蓄都入股到她大嫂表妹家缫丝织布去了,正是手紧的时候,没想到就有这样的好事送上门来,她除非是傻了才会白白放过。 不管最后能分到多少银子,那都是白来的,整好可以给自己和孩子们做一身新衣裳,指不定连过年钱都有了呢! 姚氏不说话了。 四弟妹当初的确是光身来的沈家,若那什么方子真是她的,在娘家时干嘛不拿出来,只要有了银子,她养父养母还不得把她供起来啊,怎么可能舍得早早就把她嫁人,还是给人冲喜? 四弟就更不可能了,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反倒是婆婆的娘家听说早年是在府城的大户人家伺候过的,手里有一些旁人都不知道的好东西或是秘方之类,可能性不要太大…… 沈桂玉见姚氏只是沉默,并不表态,很不满意。 大嫂就是会偷奸耍滑,上次是她傻,白白给她当了枪使,这次必须得逼她出头了! 因直接问姚氏,“大嫂,你如今是个什么想头,倒是说话啊,总不能就白白咽下这口气吧?” 宋氏闻言,忙也道:“是啊大嫂,咱们必须得尽快拿出个主意来才是,不然以四房那个抛费劲儿,指不定再过几日,四十两银子就花得一干二净了,那我们不是亏大发了?最好趁今日大姐也在,直接把事情解决了。” 虽然这样一来,大姐少不得也要分一份儿,可既然是大姐夫最先得到的消息,大姐分一份儿也是应当。 姚氏让沈桂玉和宋氏这么一逼,仍是拿不定主意,小声道:“就算,我是说就算啊,就算方子真是娘给的四房,那也算是娘的嫁妆,本来就给咱们是情分,不给是应当,这事儿就算是说破了大天,也是咱们没理,要不还是……” 她是爱银子,却没爱到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为了银子连脸都不要了的地步,毕竟当初家的确是他们拼了命要分的。 可惜她话没说完,已被宋氏冷笑着打断了:“大嫂怎么知道那方子是娘给四房的,就不能是爹给的吗?也别说什么嫁妆不嫁妆了,娘都嫁进沈家二十几年了,她自己的嫁妆和沈家的东西早就弄混了,除了她自己,谁弄得清楚?何况她自己不是二十年来都标榜自己一碗水端平,绝没有偏过心吗,那就更该把银子拿出来分了!大嫂要是再这样磨磨唧唧的,那等回头分银子时,可一文钱都别想得到!” 沈桂玉冷笑接道:“大嫂怎么总是这样,既想得好处,又不想出力,这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我……” 一语未了,就听得沈九林严厉的声音自院子里传来,“沈桂玉,你在哪里,马上给我到院子里来,快点!” 沈桂玉一听就知道沈九林还在恼着自己,不敢耽搁,看了一眼姚氏和宋氏,压低声音飞快说了一句:“要是爹待会儿骂我,你们立马出来给我说情啊,若再跟上次一样,就别怪我翻脸,这辈子也休想再求到我名下!” 才起身出了二房,到了院子里。 就见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的沈九林果然黑着一张脸,一见她出来,就冷冷道:“我上次说的话,看来你没听进去,你也至今不相信,我真做得出去你们柳家,告诉你公婆以后都别登我沈家门的事啊!” 沈桂玉忙怯怯上前,叫了一声“爹”,才小声道:“我这不是不放心爹娘吗?所以今儿才特地回来瞧瞧,爹就别生我的气了吧,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沈九林冷冷打断了她,“你不放心我们两个老东西?你是回来看我们有没有气死吧!可惜你要失望了,我们都好好儿的,再活二十年都没问题,所以你可以走了,以后没事也不要再回来,不然就真别怪我绝情了!” 沈桂玉被骂得又气又委屈,叫道:“爹,您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我好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 沈九林已在叫宋氏了,“老二媳妇,你也出来,我有话说!” 他必须得立时弄清楚沈桂玉今日回来到底又打着什么主意,不然回头又弄得跟上次一样,家都散了,他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可就迟了! 宋氏在屋子里听得沈九林叫她,是不敢不出来,姚氏则是宋氏都不在屋里了,她一个做嫂子的再待在小叔子的屋子里,实在不是个事儿。 妯娌两个只得一前一后,也出了屋门,到了院子里,“爹……” 沈九林不防姚氏也在宋氏房里,这下越发肯定沈桂玉回来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姑嫂三人是在悄悄儿商量了。 脸色便也越发难看了,厉声问姚氏宋氏:“你们刚才在屋里都说了什么?沈桂玉又跟你们说了什么?你们最好一五一十全给我说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上次是你们娘灰了心,坚持要分家,老子才答应的,不是怕你们怎么样怎么样才答应的,还真以为老子怕了你们,你们能威胁到老子不成?都给老子全部说出来!” 姚氏宋氏哪里敢说,便是宋氏想着白花花的银子,这会儿面对沈九林的怒气,也不敢说啊,只能低垂下头,一动不动的装鹌鹑。 沈九林见姚氏宋氏都装鹌鹑,到底是儿媳妇,他当老公公的也不能指着骂。 只能看向沈桂玉,继续厉声道:“沈桂玉,你给老子说话,说你是不是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又给她们两个出什么主意了?这个家已经被你弄散了,你还想怎么着,是不是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甘心!” 沈桂玉委屈的眼睛都红了,怨声道:“我、我能出什么主意,我都说了,只是想回来、回来瞧瞧您和娘,为什么您就是不肯信呢?” 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今日回来这一趟了,别回头惹得爹一气之下,真去她家撂下狠话,不许她再回娘家,也不许她夫家的人再登沈家的门,她就真是要活不下去了。 可丈夫不知道她心里的苦,非要让她回来,已经催了她几日,她实在没有理由再推脱,再推脱就要露马脚了;还说他一心升去县城里的聚丰楼当账房,那便可以带了她和孩子们一道去县城居住,以后只年节才回镇上了,只家里的银子都柳母收着,他手里没几个钱能活动,急需一笔银子,希望沈桂玉能助他一臂之力。 沈桂玉当然是希望能跟了丈夫去县城居住的,县城多热闹多好啊,还能关起来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自己当家作主,再不用处处看婆婆的脸色,哪个当儿媳妇的不想呢? 奈何如今看来,她的美梦怕是要破灭了,爹压根儿已真不拿她当女儿了,她回去后可要怎么跟丈夫交代啊…… 沈九林的声音高亢严厉,午间沈家又安静,早惊醒了睡午觉的沈石沈河兄弟两个,忙都穿好外裳,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忙忙赶到了院子里, “爹,怎么了,谁惹着您了?” 随即沈树也过来了,“爹,发生什么事儿了……大姐几时回来的?爹,您就别跟大姐一般见识了吧,她应该已经知道错了,只是后悔也迟了,是吧大姐?” 到底是亲姐姐,沈树见沈桂玉红着眼睛满脸的委屈,还是忍不住心软,替她说起好话来。 沈九林却是冷笑道:“她要是真知道错了,今日回来就该跪下好生给我和你们娘磕头赔不是,而不是一回来连个照面都不与我们打,便先躲到老二房里,跟宋氏姚氏嘀嘀咕咕,不知道又打着是什么坏主意了!沈桂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今日回来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是再不说,我马上拉了你一起去你夫家!” 沈桂玉见沈九林这般生气,越发不敢说了,只能小声嗫嚅,“我、我、我就是回来看爹娘的,我……” 倒是一旁宋氏看到这里,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小声开了口:“爹,大姐真是回来看您和娘的,再就是,顺便想弄清楚一件事。就是、就是前儿四弟和四弟妹去镇上时,听大姐夫说,他们还去了聚丰楼,且、且在聚丰楼卖什么方子,卖了整整四十两银子……大姐夫家去告诉了大姐后,大姐根本不敢相信,总觉得会不会是大姐夫弄错了,所以才想着回来问清楚了,免得仍稀里糊涂的。” 沈桂玉不等宋氏把话说完,已在怒瞪她了,还几次想打断她,可惜都没找到机会。 但等宋氏说完,她反倒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说出来了,还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说出来的,那爹就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才是。 至于宋氏,回头她再与她慢慢儿算账……沈桂玉想着,也小声开了口:“爹,就是二弟妹说的这么一回事儿,我当家的怕四弟四弟妹年轻,不小心上当了,所以让我回来问问,毕竟那是整整四十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肯定得弄清楚了才是。” 沈九林“知女莫若父”,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里简直对沈桂玉失望至极,这个女儿成天就想着算计自家人,对自家人使坏,骨肉亲情还比不上几个小钱儿,当真是没救了! 他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不防一个冷冷的声音已先道:“弄清楚了之后呢,是不是就得让老四两口子把银子拿出来大家分,不然就是我这个当娘的偏心,就是我这个当娘的藏私,早把好东西偷偷留给老四一房了?” 众人忙都循声望去,就见廊下站着的人不是路氏,又是哪个? 也不知道她已在廊下站了多久,但看她的脸色,应当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路氏身后还站着季善,她的脸色也很冷,见众人望过来,先就道:“爹,大家伙儿能去堂屋里说话儿吗,省得在院子里动静太大,吵着了相公,他才考完模拟考,心神体力耗费都极大,真的很需要休息。” 沈九林对上路氏的冷脸,当真是又羞又愧。 上次分家便已经让妻子受尽委屈了,没想到这么快,破事儿又来了,一个个儿都跟钻进了钱眼儿里似的,都怪他这个当爹的没教好他们,他当丈夫也当得有够失败! 沈九林好容易才压下满心的怒火,沉声对众人道:“那都去堂屋说。” 一家人很快都进了堂屋,路氏等大家都坐下后,先就冷声道:“我是今天自娘家回来,吃过午饭后,才听老四媳妇说了她前儿卖方子的确卖了四十两银子一事。至于卖的什么方子,她说她去镇上之前,先剥了那个皮蛋,——就是她做出来的那个蛋的名字,她先剥出皮蛋做了菜,请你们尝的,只不过你们都觉得太臭,闻见都想吐,所以都没尝便让她赶紧端走了,是不是有这个事儿?” 这话一出,宋氏先就失声叫道:“就是那个那么臭的东西卖了四十两吗?怎么可能,那么臭怎么可能有人买,还出这么高的价?” 娘肯定是骗他们的,都到这时候了还想骗人,是把大家都当傻子吧! 姚氏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个东西臭到她现在想起来,都还想吐,怎么可能有人舍得花四十两买它? 季善淡淡插言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样东西既然存在,便自然有人喜欢有人讨厌,同样我那个皮蛋也是。你们觉得臭是你们的事,聚丰楼的大掌柜和大厨觉得不臭,愿意买就够了。” 路氏冷冷接道:“我嫁到沈家也二十几年了,老大、桂玉,你们两个年纪最大,你们说说,这么多年了,我可做过那个皮蛋没有?我如果做过,那么冲的味道,你们该记得很清楚,想忘也忘不了才是!” 沈石与沈桂玉见问,沈石倒是很快便作了答,“我记忆里娘从来没做过那什么皮蛋,娘也别生气,把事情说开了也就完了,至少我这一房没想过要分钱的。” 说完还警告的看了姚氏一眼,都已经如她所愿分了家了,她要是再敢挑五挑六的,就别怪他不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了! 沈桂玉却是支支吾吾的,“我、我、我不记得娘做过没做过了……” 换来路氏的冷笑:“你不记得了?你记性那么好,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都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了?那我现在明白告诉你,我没做过那什么皮蛋,方子也不是我给老四媳妇,是她自己做出来,凭自己本事卖得的银子,你休想刮去一分一毫!” 顿了顿,看向宋氏,“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你最好趁早死了心!” 沈桂玉与宋氏被骂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 宋氏到底不甘心,小声嘟哝道:“我敢打什么主意,这不是就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吗?都知道四弟妹是因为什么才嫁到咱们沈家来的,她真有这个本事,随便一张方子就换来四十两银子,干嘛在娘家时不拿出来,那不得早被娘家爹妈当心肝儿宝贝一样的供起来啊,也就不会被嫁给四弟冲喜……这事儿就是傻子都觉着有问题啊……” “老子就觉着没问题,你的意思老子是傻子了?” 话没说完,已被沈九林怒不可遏的打断了,“你们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早已认定了是我们两个老东西,尤其是你们娘偏心、藏私对不对?我告诉你们,漫说你们娘从来没偏心藏私过,这次也是一样,就算她真藏私了,那也是她的嫁妆,她想给谁都是她的自由,你们若是不服,就只管去请族长和全村儿人评理,看村里的人会不会吐你们一脸的口水!” 季善真是受够这些破事儿了,等沈九林说完,也冷冷道:“这方子就是我自己弄出来,这银子也的确是凭自己本事挣来的。至于为什么在娘家时不拿出来,天天非打即骂,从来都没的吃没的穿,日子过得比狗都不如,换了你们,会把方子拿出来吗?自然是谁对我好,我就拿出来换了银子,与谁共享了!” 顿了顿,“不止这个皮蛋方子,我能换来再一个四十两,甚至更多银子的方子方法还有很多,怎么着,以后每次你们都得死皮赖脸的想分一次银子不成?可惜没那么便宜的事儿,毕竟你们对我、对爹娘和相公都不怎么样,我实在没办法与你们共享啊,这世上也没有只需得到,却一点不用付出的好事儿!” 宋氏脸色越发难看了。 不敢反驳沈九林,季善却是敢反驳的,因冷笑道:“谁死乞白赖了,四弟妹说话注意点,我们不过就是想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儿而已!既然你在娘家过得狗都不如了,难道不想过好一点不成,又冷又饿时,怕是有丝毫让自己日子好过些的希望,都不会放过吧?况纵不是亲爹妈,好歹也养了你十几年,不然你也活不到今日了,那纵然对你不好,你也该想着回报他们一二才是。却偏要等到了咱们沈家,偏要等分了家后,才把那什么方子拿出来换银子,纵是傻子也得怀疑这当中有问题吧?” 这话可谓说到了沈桂玉的心坎儿上。 虽知道自己一开口,只怕又会惹得沈九林大怒,可见姚氏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自己不声援宋氏,不与宋氏劲往一处使,今日这事儿怕就得这么混过去了。 那自己回去可怎么跟丈夫交代,又怎么带了孩子,跟丈夫一起搬到县城去住? 因也“小声”嘟哝起来,“可不是,偏要等来了咱们家,偏要等分了家后,才把方子拿出来,难道不是因为之前压根儿没有方子,是最近才到手的吗?说来当年姥爷姥姥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手里肯定会有一些我们这些小辈没见过的好东西,这……啊……” 话没说完,脸上已“啪”的挨了一掌,半边脸立时火辣辣的痛,整个人也被打懵了。 还是沈九林的怒骂随即响起:“老子方才已经说过了,别说那方子不是你们娘给老四媳妇的,就算是,你也知道只可能是来自于你姥爷姥姥,只可能是他们给自己女儿的嫁妆呢?既是她的嫁妆,她不给自己亲生的孩子,难道给你们这些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呢,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可有拿她当亲娘,真当亲娘了,能一次次干出这样伤她心的事儿吗!” 沈桂玉才在耳朵的嗡嗡作响声中,回过了神来。 立时捂着脸尖叫起来:“爹,你竟然打我!我长这么大,你都从来没打过我,你也曾说过,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现在你却打了我,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娘,你为什么要去得那么早啊,为什么不把我们几个一起带了去啊,也好过把我们留在这世上,受尽后娘的欺负虐待,连亲爹都恨不得我们去死啊……” 又哭又闹还不算,到了后边儿,还直接坐到了地上去,又是拍手又是蹬腿的,竟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撒起泼来,很是不堪。 沈九林看在眼里,就更气了,近乎咆哮道:“老子打的就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天天的只知道算计自家人,想银子都快想疯了,我也很想问你娘当初去时,为什么不带了你一起去,也省得这些年白白浪费老子的米粮,省得如今丢人现眼!什么‘咱们家’,你早不是我沈家的人了,哪来的资格说咱们家?谁又是你姥爷姥姥,你既口口声声‘后娘’,那想要银子,就找你亲姥爷姥姥去啊,看他们会不会给你一文钱!你现在马上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许再踏进我沈家的大门一步,滚——” 许是因为太激动,话没说完,忽然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身体也佝了起来,脸色也霎时变得十分的难看。 唬得路氏忙抢上前扶住了他,急道:“老头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你别吓我啊……” 沈石沈河沈树忙也围了上前,“爹,你没事儿吧?” “爹,我马上给你请吴大夫去啊。” “爹,要不我们先扶你回房去躺会儿……” 沈石是大哥,只有他比沈桂玉年长,当下也看向沈桂玉怒骂起来:“桂玉,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爹今日要是被你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你就等着天打雷劈吧!没听见爹的话吗,还不快走你的!” 又喝命姚氏,“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桂玉出去!” 沈九林却无力的摆摆手,又开了口:“我没事儿,就是有些喘不上来气而已,缓缓就好了。正好这会儿都在,那大家就当面把话说清楚!这方子的确是老四媳妇自己弄出来的,我们家可从来没有媳妇儿嫁进了门,便什么都是夫家的这样的说法,所以换来的银子就是她一个人的,就算她连老四和我们两个老的都不给花一文,也是理所应当,就更别提你们这些人了。她愿意给你们是情分,不给更是应当,一个个的别一天天净想好事,分家时四房就已经吃亏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今日把话说清楚后,我不希望日后再因这事儿扯皮,或是有人私下嘀嘀咕咕,挑五挑六了。像什么这方子肯定是你们娘偷偷给老四媳妇的,什么你们娘既嫁进了沈家,那她的东西就也是沈家的东西,大家都该有份儿,不然就是她偏心,还有什么这方子可能也不是你们娘的,说不定是我给的之类的话,我都不想再听到!你们如果不信,我也可以发个毒誓,如果方子真是你们娘或是我给老四媳妇的,如果事先我们真知道,那就让我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老头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路氏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喝断了沈九林,“明明没有的事,明明我们当爹娘的就从没偏心藏私过,凭什么你要发这样的毒誓!” 喝完沈九林,看向沈桂玉和宋氏,冷冷道:“这下你们相信了,满意了?” 沈桂玉与宋氏哪还敢再说? 便是沈桂玉自认为才受了天大的委屈,便是宋氏本来还想趁机说一说如今沈恒既能答题了,那开年他若是中了,大家仍是都有功劳,仍然都该沾光的,见沈九林被气得都快要倒了,还发了那样的毒誓,也不敢再说一个字。 沈树本就最心疼路氏,见今日路氏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向来刚强的父亲还被气成这样,也再忍不住怒声开了口:“大姐、二嫂,你们已经把好好儿的一个家弄散了,居然还不满意,今日是想把爹娘都活活气死,弄得咱们沈家家散人亡是不是?那不用爹娘发话了,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说完看向沈桂玉,“大姐,你还坐在地上干什么,还不赶紧滚你的,是不是非要等到我去请了三叔公来,让三叔公将你逐出沈氏一族,以后不许再称自己是‘沈氏’,你才肯滚?” 不待满脸惊怒的沈桂玉说话,又看向宋氏冷冷道:“二嫂,若方子真是爹的,那样的秘方肯定是爷爷奶奶当初传下来的,那就不该只传给爹才是,大伯与三叔也该有份儿。你要是还不信是四弟妹自己弄出来的,大可去问大伯三叔他们知不知道这事儿,问清楚了,以后就请不要再生事了,否则,就别怪我多事,一定要劝二哥休了你了,省得你一天天净挑事,不贤更不孝!” 宋氏的脸霎时胀成了猪肝色,指着沈树“你、你、你……”了半天,却因为实在太过生气,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回骂沈树才是了。 只能看向沈河哭道:“当家的,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弟这样骂我不成,我好歹也是他嫂子,他一个当小叔子的,怎么能这样骂自己的嫂子!” 可惜换来的也是沈河的怒骂:“三弟骂你哪句骂错了,你不就是一天天的净会挑事吗?家都已经如你的愿分了,这些日子我日日出门都会被村里族里的长辈们说,你还想怎么样,得了好你还想更好,你怎么那么贪心?你要再这么贪心,就回你们宋家去,我们沈家容不下你这样的媳妇儿!” 宋氏万没料到丈夫也说要休了自己,本就又羞又怒又委屈,这下更是羞愤得要昏过去了。 却又忍不住害怕丈夫是说真的,他真会休了自己……到底只能捂着脸,哭着跑出了堂屋去。 ------题外话------ 虽然知道月初大家大概率都没票,但还是忍不住想吆喝一声,有票吗?o(* ̄︶ ̄*)o 第七十七回 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 沈树这才又看回了沈桂玉,冷冷道:“大姐,你还不起来,还不走呢,等着我拖你出去是不是?我要真动手了,就不只是拖你出去,而是要一路拖你到你们柳家,再当面问一问大姐夫和你公婆,柳家是不是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不然怎么老是让你回来算计娘家,从娘家扒拉钱财回夫家去?对了,我还得问一问他们,老是让你回娘家来生事儿,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就那么见不得我们沈家好是不是?” 沈桂玉本就被他骂得快炸了,谁知道还没等她骂回去,他更过分的话又来了。 当下越发气得要疯了,跳起来就指着沈树尖声骂道:“沈树,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弟弟?竟然这样对我,忘了小时候都是谁背你,谁照顾你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是不是?” 沈树毫不示弱,“那大姐还记得是谁养你长大成人,谁在你生病时不分白天黑夜的守着你,谁又风风光光的送你出嫁吗?你的良心才真是被狗吃了,除了银子,眼睛里也什么都看不到了!你走不走?不走我马上动手了啊,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像爹那样,话说得厉害,到底还是心痛你的,我对你的心痛,可比对爹娘的差远了,我数三声你再不走,我马上去你们柳家,一、二……” 沈桂玉气得掐死沈树的心都有了。 这是亲弟弟吗,这根本就是八辈子的仇人吧? 可她知道沈树真的说得出就做得到,尤其在他才骂得宋氏哭着跑出去之后,沈桂玉就更相信他真敢去自家质问她公婆和丈夫,让她两头不是人,以后在夫家过不下去了。 只能赶在沈树数到三之前,恨恨扔下一句:“沈树,我记住你今日都是怎么对我的了,我会记一辈子的,你也最好一辈子都别有求到我名下那一天,从今日起,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沈树这才吐了一口气,转向路氏道:“娘,您快扶了爹回房去躺会儿吧,今日的事,您和爹也千万别放在心上,至少我们兄弟几个绝没有想过要分银子的。那本来就是四弟妹凭自己本事挣来的银子,便是四弟和四弟妹愿意分,我们还没脸要呢,何况当初分家时,四弟本来就吃了亏,我们就更没那个脸要一分一毫了,对吧大哥二哥?” 说完便满眼紧张期待加警告的看向了沈石和沈河,大有二人敢不赞同他的话,还敢想那些有的没的,他立时就要翻脸,才不会管他们都是哥哥的架势。 好在沈石先就道:“是啊爹娘,老三说得对,当日分家本来四弟就吃了亏,如今好容易四弟妹凭着本事,挣来了一笔不小的银子,让四弟可以安心待考了,我们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那些有的没的?爹娘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们兄弟也不会听她们胡说八道的,爹娘尽管放心。” 一边说,一边警告的看了姚氏一眼,示意她不许开口说话,更不许想东想西,当初家既是他们拼命要分的,那分了家后四房就算挖到了金山银山,也是四弟一房的,与他们都无关! 姚氏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心里虽仍又涩又酸,到底沈桂玉与宋氏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且她也做不到像宋氏那样强词夺理,没脸没皮,光想着占便宜能长久吗,还是得自己努力,自己有,才能长长久久,又不是断胳膊缺腿儿了。 遂冲沈石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沈河已跟着道:“爹娘,大哥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我也会好生管教宋氏,不许她再生事的,请爹娘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说完转向季善,“四弟妹,也请你别将今日的事放在心上,继续好生照顾四弟,让他安心备考,虽然已经分了家,之前因为分家的事,大家心里也都有些……但我们盼着四弟能中,盼着四弟能好的心仍跟之前是一样的,这一点一直都不会改变,请爹娘和四弟妹千万要相信。” 若那方子真是沈家家传,真是爹给四弟四弟妹的,那肯定爹得给大家一个交代,毕竟都是爹的儿女,爹不能偏心到那个地步,哪怕不能平分,不管多少,总得有他们的份儿。 可那方子显然不是沈家家传的,爹被逼得连那样的毒誓都发了;甚至不是娘从路家带来的,就是人四弟妹自己弄出来的,那他们几房凭什么想有的没的,还要不要脸了? 那个宋氏实在过分了,只恨他方才睡得太死,不知道大姐回来了,更不知道大姐和宋氏在屋里嘀咕了半天,要是他一早知道,根本不会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三个儿子都一致的态度让沈九林心里安慰了不少,脸色也随之好看了几分,只要儿子们不贪心不生事,光儿媳们便翻不出花儿了。 路氏冰冷一片的心也总算回暖了几分,至少老三始终是好的,老大老二这次也还算有良心…… 季善却没觉得安慰什么的,仍是满心的烦躁无语。 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当真是既浪费时间,更影响心情,也就沈恒喝了安神汤,早早睡下了,不然让他见了听了,心里怕是又得添一层郁闷与压力了。 她决定趁这次机会,一次把话说清楚,至少在沈恒下场前,再不要有这些破事儿,她可不想自己劳心劳力一场,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 季善遂清了清嗓子,缓声开了口:“二哥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我有些话,也想趁机与大家伙儿说清楚。我方才说的那方子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我可以起誓证明自己没说一个字的假话;我说‘不止这个方子,我能换来再一个四十两,甚至更多银子的方子方法还有很多’,也不是假的。” “本来若不分家,我赚得了银子,肯定是要交给娘,全家人一起花用的。可惜大家伙儿没给我这个机会,甚至连让我把这话说出来的机会都没给,便火烧眉毛一般分了家,那么无论如今结果如何,我觉得都是大家伙儿自己的选择。大家伙儿也都是成年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那当然都得为自己做的决定负责,接受因为自己做的决定产生的一切后果,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大哥大嫂二哥三哥,我这话你们赞同吗?” 毕竟她是过不了苦日子的,没机会时还罢了,一旦有机会了,肯定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改善自己的生活和生存环境的。 哪怕因此她得把自己挣得的财物跟沈家上下这么多人一起分享,可能最终她自己能留下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都不到,她也一样没想过要藏私,要自己偷偷享受,或是熬过了这几个月,等她自由了,她才去赚银子,自己一个人享用什么的。 可惜她这样想,别人却不这样想。 沈树等季善说完,先就表态道:“四弟妹这话我很赞同,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那当然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只能自己承受,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他不但赞同四弟妹的话,还由衷的为四弟高兴,巴不得四弟妹越能干越好,四弟来年也能高中,四房的日子以后都越过越好。 沈石与沈河心情就要复杂得多了。 他们毕竟不像沈树有手艺傍身,各自的丈人家也不像沈树丈人家殷实,四十两银子他们光靠种田加农闲时打点小工来攒,怕是得十年八年才能攒下来。 而本来那银子他们都是有份儿花用,以后无论四弟妹再挣了多少银子,他们也都有一份儿,若来年四弟高中了,他们更是要跟着沾光的,却因为他们的自私与着急,如今什么结果都得受着,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沈树已经表了态,他们也必须跟着表态才是,只得道:“我们也很赞同四弟妹的话,也没想过那些有的没的,今日没有想,以后也不会想,四弟妹和爹娘都尽管放心。” “是啊,这世上人人其实都是凭本事吃饭,那既是四弟妹自己的本事,本来就与我们无关的。” 姚氏却是翕动了几次嘴唇,想要说话。 想要说季善肯定是故意的,就几句话的事儿,当日她怎么就没机会说了,她只要说自己有本事赚来银子,让老四和四房不再一味的拖累大家,让大家好歹给她一点时间来证明,大家怎么可能不同意? 可她愣是没说,愣是等到分了家后,才不声不响的开始赚起银子来,还一赚就是四十两,还把大家伙儿都瞒得死死的,若不是大妹夫刚好在聚丰楼当账房,大家怕是会一直都蒙在鼓里,——说她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 然话到嘴边,姚氏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当日的确是他们,尤其是她和二弟妹拼了命要分家的,就跟面前是火坑,她自己非要拼了命的往里跳,结果被烧得浑身稀烂,却反过来怨旁人怎么不劝自己、怎么不拼命拉着自己是一样的道理,尤其当日公婆可是拉过她的…… 念头闪过,姚氏听得季善好似叫了她:“大嫂你呢,你怎么说?” 姚氏方回过神来,就见季善正要笑不笑的看着她,显然在等她回答,只得艰难道:“我当然跟你们大哥是一样的意思。” 季善这才笑了,道:“既然哥哥嫂子们都是一样的心思,那就最好了。对了,还有一点我想说明一下,我为什么在娘家时不肯把方子拿出来,改善娘家人的生活和处境,一来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二来我在季家时,压根儿没人肯听我说一句话,我若张口就要二三十颗鸭蛋,还要坛子和其他原材料,肯定只会换来一顿打骂,所以我也的确没那个条件试验自己的方子。二哥,劳烦你回头把这话转告一下二嫂,也省得她再……”嘀嘀咕咕。 后面的话季善没说出来,却足够沈河明白了,黝黑的脸上立时浮上了一抹可疑的红色,片刻才道:“四弟妹放心,我一定会转告给她的。” 季善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二哥了。再就是,此事还得请哥哥嫂子们务必帮我和相公保守秘密,毕竟‘财不露白’的道理大家都知道,若是让村儿里的人知道了此事,难免有羡慕妒忌恨的,谁知道会因此为家里带来什么麻烦事儿呢?大家肯定都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吧?” 又是沈树最先表了态:“我们当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所以肯定会守口如瓶的,是吧大哥大嫂二哥?” 沈石沈河跟着也都点了头,“我们会管好自己嘴巴的。” 季善忙谢了三人,姚氏也没落下,“那我就先谢过哥哥嫂子们了。” 才敛了笑,正色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现在来说最后一件正事了。相公还有三个月就要去县里参加县试了,这几日他模拟考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只要他能答题,敢答题了,我相信这一次,他一定能心想事成!那么,接下来这三个月,我不希望类似今日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而是希望家里能一直都清静和睦,给相公一个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尽可能让他身心都保持愉悦的状态,不知道大家可愿意配合?” 顿了顿,继续道:“虽然现在已经分了家,但只要相公高中了,哥哥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其实还是一样沾光的。多的例子我就不举了,只说将来侄儿们县试之前的那一两保银,自家的亲四叔,当然没有收钱的道理,那哥哥嫂子们不就节约了?除非哥哥嫂子们不打算让侄儿们也念书,不想他们将来也高中。就更别提相公若是中了,听说至少能免四十亩田地的税,别人一说到沈家,也会说是那个出了一位沈秀才的沈家,将来侄女们说亲,也会被人高看一眼了,这可是连族人多少都会跟着沾光的事儿,何况自家人呢?大家细想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吧。” 光晓之以情,怕是不能让姚氏和宋氏接下来几个月都安安分分。 沈石沈河也未必能时时刻刻都管住她们,那总是他们的老婆、他们孩子的娘,他们又哪能真一点不在乎她们的感受,真一点不受她们的影响? 那便诱之以利吧,就不信在利益面前,姚氏宋氏还管不住自己的嘴,还要天天生事儿! 那她们就不只是自私,更是愚蠢透顶了,想来她们还不至于那么蠢,沈石沈河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犯蠢,——他们两个当哥哥的,对沈恒多少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果然沈石在沈树开口之前,先就开了口:“四弟妹放心,我们都盼着四弟好,盼着四弟能中,当然愿意配合你,你只要说我们需要做什么就是了,我们都听你安排。” 沈河也道:“是啊,四弟妹,分了家四弟一样是我们的弟弟,我们一样盼着他好。只是家里要清静吗,还有没有别的要求?要不我把大丫小梧送去他们姥姥家住一段时间?” 他们当然是盼着四弟能中的,哪怕他们沾不了实质的光,能跟着沾点虚名上的光,他们也盼着。 何况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若将来他真中了,又怎么可能不关照他们当哥哥的,怎么可能不让他们沾光? 关键四弟妹那一脸的严肃和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好似让人不由自主就会去赞同听从,压根儿连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来,都不敢生出来一般,四弟妹一个弱女子,怎么就会给人以这样的感觉? 沈石沈河形容不出来这份感觉,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怪,便立时把这感觉给抛开了,反正四弟如果真能中,于他们、于家里都是好处多多,他们除非是傻子,才会不愿意他中呢! 姚氏也察觉到了季善气场的变化。 那种无形的威仪她同样形容不出来,却同样能感受到,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只有一个念头,季氏原来真的跟她们都不一样,只怕以后彼此之间的差距,还会更大,一直大到她至死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吧? 但要说她是因为幸运,却也不是,那便真是凭的自己的本事了?只盼以后她的二丫,也能活得跟季氏一样吧…… 沈九林路氏见过的人比沈石夫妇兄弟三人多得多,沈树因为到处做木匠活儿,又好歹念过几年书,见识也比兄嫂们都强,便能大概形容季善这会儿给大家伙儿的感觉了。 那份气度与气场,他们这辈子也就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人身上见过,还都是男人,几时在一个女子,尤其是在老四媳妇/四弟妹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女子身上见过了? 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哈,关键她这份自信从容,立得起来的天资,也实在少见,老四/四弟真的是太有福气了,能娶到这样一个贤惠的妻子! 沈九林与路氏霎时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没那么气人,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了。 沈九林甚至有精神为大家陈词总结了,“既然你们当哥哥嫂子的都表了态,那在老四年后下场前,我希望家里都清清静静的,再不要有任何人生事了,否则老子真的不会再雷声大雨点小,不会再客气!” 说完看向沈河,“大丫小梧他们就别送走了,还是留在自己家里的好,只让他们平日玩耍时小声点也就是了,我可舍不得我孙子孙女住到别人家,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去。” 随后又各自叮嘱了沈石沈树几句,才让大家都散了,由路氏扶着回了房间去。 季善也才回了她和沈恒的房间,待轻手轻脚的进门后,见沈恒还在床上安睡着,一点没被方才发生的一切所惊动,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沈恒不知道今日的一切,没受到任何影响就好,家里经过今日这一场,接下来的日子应当能清净了,那他只要再多考几场,慢慢找回信心,想来真下场县试时,便能胸有成竹了。 总算沈桂玉虽可恶,还有沈九林沈树压得住她,姚氏与宋氏也还有沈石沈河压着,关键姚氏也没宋氏那么自私不要脸,光宋氏一个人,就算心里还是不服又怎么样,短时间内也是翻不出花儿了…… 季善想到这里,心里越发松快之余,禁不住打了个哈欠,这才发现自己早困得不行了。 遂走到自己床边,拉好布帘,把外裳一脱,便躺到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里。 并不知道沈恒躺在床上,一直都是醒着的,待确定她睡着后,才睁开眼睛,也压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第一日模拟考后,心境便大不一样了,晚上再加上季善特意为他熬的安神汤,可以说是一夜好眠到天明。 昨夜也是一样,他心里那根弦虽然还是绷着的,却还是没对他的睡眠造成太大的影响。 自然今日也不需要如何补眠歇息,只不过娘和季姑娘都坚持要他好好睡一觉,他不想拂她们的意,所以喝了季姑娘给他的安神汤,便回房躺下了。 不想迷迷糊糊间,却听得院子里闹了起来,好似还有大姐的声音,之后大家伙儿好似又都去了堂屋里。 沈恒这下哪里还躺得住,想了想,索性把残存的睡意都甩开,披上外裳后,轻手轻脚去了堂屋外,因此将众人的话都听了个明白,也弄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里除了悲愤,便是愧疚了。 他又一次让爹因为他生了那么大的气,又一次让娘受委屈,也让季姑娘受委屈,还又一次让家里只差就要乱套了,他若能争气一点,一切何至于此? 他若早就中了秀才,大姐与大嫂二嫂岂敢一次次的生事,一次次的过分! 但回到房间后,沈恒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没再像以往那样一味的钻牛角。 季姑娘为了他一直据理力争,毫不退让,为他可谓是费尽了口舌,用尽了心力,他若再一味的消极悲观钻牛角尖,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她,又还有什么资格想以后? 这一次,他一定要化压力为动力,良性的驱使激励自己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更好,直至他一步一步爬到更高的地方,直至他终于有资格、配得上季姑娘那一天! 沈恒想到这里,攥紧了拳头,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季善睡了一觉起来,只觉精神焕发,就见沈恒早已不在屋里了,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的,想来是去外面透气散心去了? 季善遂也穿衣下了床,简单梳洗收拾了一番后,因见天色还早,还不到做饭的时间,索性拿着给路氏买的簪子和面霜,去了堂屋里。 可巧儿路氏就在堂屋里,一见季善进来,就笑道:“善善你找恒儿吗,我让他跟你们爹去村口逛去了。” 季善忙道:“爹身体还好吧,怎么不躺着休息啊?” 当时沈九林那脸色可真不好看,她都一度怀疑他会不会有心脏上的毛病,或是高血压之类决不能动气的毛病了。 路氏道:“他说自己没事儿了,当时可能就是岔了气,我怎么劝他都躺不住,正好恒儿睡醒了过来,爷儿俩说了几句话,就决定去村口逛逛。我瞧着他气色的确好了不少,想着又有恒儿跟他一起,就让他们去了,你坐啊,站着做什么?” 季善依言坐了,“爹没事儿就好,我也可以安心了。娘,这是我给您买的簪子,你瞧瞧喜不喜欢,这面霜和手霜我用着也觉得挺润的,您也试试。” 路氏只看了一眼她放到桌上的梅花银簪和大小两盒面霜,一张脸已是笑开了花儿,“你这孩子,给自己买就是了,还给我买什么买呢,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还用得上这些?你都拿回去自己用吧,你如今花儿一般的年纪,正是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时候。” 季善却是笑道:“娘哪里年纪大了,还年轻得很呢,怎么就用不上这些了?何况这是我的心意,您要是不收,我可是要伤心的。” “你这孩子,嘴巴这么怎么甜?”路氏越发笑眯了眼,“上次你送我你们师母给你那个戒指时,也是这么说的,那戒指便罢了,式样的确老了些,不适合你戴,这簪子你戴却是合适的,还是拿回去吧……” 话没说完,季善已站起来,拿了簪子插到了路氏发间,前后看了一遍后,笑道:“相公眼光真是不错,给娘挑的这簪子真是太配娘了,您可不能取下来啊,回头让相公知道了,肯定要骂我,连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的。” 爱美之心无论老少,哪个女人又能没有呢? 路氏听得季善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坚持取簪子了,只打趣道:“恒儿怎么舍得骂你,他骂自己也舍不得骂你一个字儿啊。看你们小两口儿感情一日比一日好,我也就放心了,若菩萨保佑,年后恒儿能中,那明年的这时候,我指不定就快要抱上孙子了,那就真是双喜临门了,我便是立时闭眼了,也能瞑目了。” 这话季善可没法儿接,明年的这时候,她应该早就过上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自由日子了。 遂嗔了一声:“娘……”,随即低下了头去装害羞,省得路氏再说下去。 果然路氏见她害羞了,也就不再说这个了,转而笑道:“那簪子我就收下了,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片心嘛,这面霜你就拿回去吧。” 话音未落,季善已如法炮制,将手霜的盒盖揭开,挖了一小坨抹到路氏手背上,“怎么样娘,是不是很润啊?咱们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才是,不然等老了再来后悔年轻时没好好打扮保养,可就迟了。” 路氏这下还能说什么,何况手背的确很润,让她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其实也曾喜欢过倒腾这些东西的,只不过后来实在太忙,又觉得太浪费银子,也就渐渐顾不上了。 没想到多年以后,会是她的儿媳妇,又重新替她想到了这上头,连她女儿可都没想到这一茬儿的……路氏心下一时说不出的熨帖与欣慰,再也忍不住握了季善的手,感叹道:“好孩子,娘都不知道要怎么疼你才好了,怎么就这么乖巧贴心呢!” 季善笑道:“那也是因为娘对我好,我不过才回报了娘一点点而已。对了娘,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您的意思,既然如今家里人人都知道我那方子卖了四十两银子了,您看我们是不是该买点儿什么东西,每房都送一份儿,就当是……堵他们的嘴了?也省得今日这样的事再发生,不是有句老话儿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吗?” 若只是施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姚氏宋氏安分上几个月,她不介意花点儿银子的,反正她也挺喜欢孩子们,就当是她这个做四婶的,给孩子们的一点小小心意了。 路氏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季善的意思了,皱眉冷哼道:“一个个恨人有笑人无,贪心得恨不能所有便宜都她们占尽的东西,要依我的心,才不要给他们买东西了,一文钱的东西都别想咱们给他们买!” 季善知道路氏也就嘴上说说而已,忙笑道:“娘,咱们就当花钱买清净了,何况大哥二哥和孩子们总是好的,您不看儿子儿媳,也要看孙子孙女们不是?” ------题外话------ 大家昨天有被堵在路上吗?今天又打算做什么,是瘫在床上看人从众,还是当人从众中的一员去呢?o(* ̄︶ ̄*)o 第七十八回 愿意花钱买清静 路氏冷笑道:“你大哥二哥什么时候好了?老三才叫真好,他们比起老三,可差远了,也不枉我打一岁上头,就把老三一手带大。不过算了,有时候能用银子的事儿,便算不得什么事儿,到底如今恒儿备考才是最重要的,花点银子就花点吧。” 季善忙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要相公能安心备考,只要相公年后能高中,就算多花些银子又有什么关系?那依娘之见,该给各房买点儿什么东西好呢,吃的喝的还是穿的用的?” 反正她还剩三十两银子,就拿十两……算了,还是按一家三两的标准来买吧,也能买不少东西了。 路氏生气归生气,对季善能想得这般周全,这般豁达,心里还是很满意的,这做人本来就是要先有所舍,才能有所得的,不然老话也不会说“吃亏是福”了。 想了想,有意历练季善,遂反问季善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打算给他们都买些什么呢?” 季善还真想过这个问题,便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想给各房都买些棉花尺头和木炭之类,让全家人都能穿上新衣裳新鞋子,能暖和一些,再就是买些油啊肉啊什么的,好歹能让孩子们吃好一点儿。不然大嫂还罢了,这些日子瞧着倒是没亏小松兄妹几个的饮食,可大丫和小梧却都瘦了一圈儿了,要是直接给银子,还不定能有几文能落到两个孩子身上呢。” 路氏听得又是一声冷笑,“那个宋氏,从来都是这样,从牙缝儿里也要省下银子来贴补自己的娘家,以前是这样,如今多年的积蓄都拿去入股养蚕缫丝了,肯定更抠巴了。也不想想到底是娘家人亲,还是自己的丈夫骨肉亲,这么多年她娘家人又给过她什么!” 骂完了宋氏,才对季善道:“就按善善你说的办吧,到时候叫上老三老四,直接去镇上把东西都买回来,当众分给各房,当众说明是你这个做婶婶的,给孩子们的心意,便既能堵大家的嘴,又能让宋氏至少不敢再那么过分的贴补娘家了。” 季善点点头,“既然娘也赞同,那我就这几日,便把事情办了吧,天儿越来越冷了,大家都得多注意保暖,以免生病才是。” 咝了一声,“就是大姐那儿,还需要给她也准备一份儿吗?” 那她可不愿意,她如今最烦最厌恶的便是沈桂玉了,要她给沈桂玉花银子,别说三两了,就算只是三文,她也不愿意! 万幸路氏想也不想已道:“给她准备什么,她既不拿我当娘,不把老四和你当弟弟弟媳,恨不能把咱们这个家彻底弄垮弄散,咱们自然也犯不着再拿她当女儿当姐姐,有那个银子,还不如自己留着多做两身新衣裳穿呢,别白白浪费了!” 季善这才眉头一松,“就是爹知道了,会不会……”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怕沈九林嘴上说得厉害,却终归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还是记挂着沈桂玉的。 路氏摆手道:“不用担心你爹,接连两次,他就是原本再疼爱这个女儿,如今也剩不了多少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她沈桂玉当女儿的先没心没肝,就怨不得当爹娘的也不再管她的死活!你爹方才还跟我说,打算明后日的,让老三去一趟柳家,最后警告沈桂玉一次,除了大年初二回娘家当日,在老四考完前,都不许再回来一次,否则,绝不会再对她客气,她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接下来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季善松了一口长气,“这就好,我本来还想着,只要能让爹高兴,也只能花点银子了,如今可以省下来了。” 路氏道:“省下来你和老四自己花多好,如今你们手头虽宽裕了,也要尽量多留一些,以防将来万一出个什么事儿需要用银子才是。” 不然一气儿花用完了,就算善善真还有方子,也未必能再遇上聚丰楼这般大方的买家了。 季善笑道:“娘放心,我知道的,该花的才花,不该花的我绝不会乱花的。对了娘,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的意思,我之前在季家时,旁人便罢了,季……我娘对我却一直还不错,至少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力在对我好了,我也曾在心里告诉过自己很多次,将来有了余力,一定要好生报答她。如今我虽算不得有余力了,但的确日子比先前好过了不少,手头也比先头宽裕了不少,所以就想着……” 路氏明白了,“所以你就想着,要怎么报答一下你娘对不对?这是应该的,你自己拿主意就是,就不必问我了。你这孩子,还与我见外呢,我也是当娘的人,看你这样替你娘高兴还来得及,绝不会乱想的。” 季善一半的确是怕路氏介意,所以提前报备一下。 另一半却是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因笑道:“我没有与娘见外。主要是季家情况有些个特殊,老的大的都霸道刻薄得很,两个小的也不知道心疼我娘,我就怕送回去的东西最后落不到多少到她头上,且也怕、怕季家因此缠上了咱们家,我那奶奶和爹都是钻到钱眼儿里的人,油锅里的银子尚且要捞出来据为己有的,见咱们家肯对他们好声好气,肯与他们往来,肯定黏上就甩不脱了。” 路氏听得皱眉也皱了起来。 这的确是个问题,以季家的不要脸,自家一直冷着他们,不与他们往来还罢了,他们只能安安分分;可一旦自家稍微给他们一点好颜色,只怕真就要如善善所说,一黏上就再甩不脱了…… 但随即路氏的眉头就舒展开来了,“你别着急善善,这事儿娘来替你想办法。过些日子咱们设法儿偷偷捎些银子给你娘,让她自己藏着,谁也别告诉,等进了腊月,咱们再买些肉啊尺头的,让你三哥送去季家,就说是咱们家给所有亲家的年礼,既每家都有的,也不好短了季家。” “但仅此而已,若季家想因此就得了好,还想更好,简直就是做梦,咱们沈家可不是好欺负的,沈氏一族更是大族,季家的人若敢上门,就尽管来,看我们会不会对他们客气!咱们丑话说在了前头,自然他们也就不敢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他们母子在季家村本来也不大招人待见,想来轻易也不敢惹咱们家。只是就算偷偷送了银子给我娘,她只怕也不敢拿出来花,送去的肉和尺头什么的,只怕也落不到多少在她身上……” 要依她的心,是一丝一毫的好处都不想让季大山和季婆子沾的。 可他们母子自来霸道,周氏又逆来顺受惯了,怕是给她一碗肉让她自己吃完,她也要主动留一多半儿给婆婆丈夫孩子的,也只好便宜季大山和季婆子了! 路氏已道:“那就少送些银子,尺头也大半弄成鲜亮的颜色,老的是个寡妇,还那么大年纪了,总不能穿得花红柳绿的吧?大的是男人也不能穿,那你娘便能多落着些了。至于肉,多送几斤,总能多落几块儿到她嘴里了吧?” 说着握了季善的手,“真是可怜见的,连她自己都落不着多少了,又还能有多少能落到善善你嘴里呢,不怪你之前那么瘦,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季善的手让路氏干燥温暖的手握着,一下子觉得温暖了不少,也没有了以往那种与任何人有了肢体碰触时,立时就想收回手的冲动,遂一直任路氏握着,笑道:“还是娘考虑得周全,那回头去镇上时,我便先把尺头选好,等过阵子送回去吧。” 路氏笑道:“你娘回头见了你给她选的尺头,一定会很高兴的。” 当下娘儿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了,季善便出了堂屋,往灶房做完饭去了。 翌日早起跑完步,吃完早饭后,季善便随着沈恒一道去了镇上,沈恒是拿了自己此番模拟考的考卷去找孟夫子审批,季善则是想着自己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儿做,倒不如去镇上买东西去,也好早些把事情给了了。 一时到了镇上,季善懒得再去学堂应酬孟太太,便与沈恒约好等他见过孟夫子,离开学堂后,直接去布庄找她即可,然后彼此作了别。 季善遂径自去了布庄。 给孩子们的布要柔软又耐磨,给几个嫂子的要鲜亮,还有给沈青的更得好好挑,男人们的倒是好挑,一律青灰黑就对了……季善虽对这个时代布匹的材质触感实在不怎么满意,当然,肯定也有真正好的,可显然清溪镇难找,她也得考虑自己如今的经济实力。 但谁让买买买这件事本身就对所有女人都有致命的吸引力,那吸引力甚至胜过具体买了什么东西,真正吸引人的其实是那个买的过程呢? 所以季善不满意归不满意,照样挑得很欢乐忘我,简直根本停不下来,自然也早忘了时间了。 还是等沈恒找了来,对着满脸堆笑的掌柜指着的季善挑好了的一大堆布料惊呼出声:“娘子,你挑了这么多?我们需要买这么多吗?” 才让季善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下来,也有些惊讶:“我已经挑这么多了吗?呃,的确是多了些哈,那我不挑了,再看看能不能减些吧。” 说完,少不得只能又斟酌着把一些不是最满意的布料捡出来递回给掌柜。 等递完了,脑子也越发冷静了,这才想起问沈恒:“你见过夫子,考卷也给夫子看过了?那夫子怎么说,说你答得好还是不好?” 这可是重中之重,旁的事都得靠后。 沈恒知道她挂心这事儿,笑道:“已经见过夫子了,考卷也给了夫子,只夫子说一时半会儿的审批不完,不是后日正好休沐吧,就说明日散学时给二姐夫,让二姐夫带给我。” 季善却仍很紧张,“那夫子脸色怎么样,好看不好看?就算一时半会儿看不完所有卷子,扫上几眼却是足够的,你不知道,有时候就几眼已足够说明一切了。” 沈恒笑道:“夫子脸色一直挺好的,除了一开始听见我竟然答完了整套卷子,有些惊讶以外,之后一直都在笑,说我只要敢答题,便至少能有五六分的把握了。还说只当我这么久没正经念书写字,字肯定写得有所退步了,没想到反倒瞧着有所进益了,夸了我呢。” 季善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夫子也这么说就好,可见你的学识是真的没问题,如今就等夫子审批的结果吧。那,夫子还问你别的了吗,你没告诉他吧?” 模拟考试这个“法宝”,她还要留着万一以后能派上用场也指不定,当然不能如今就让孟夫子给知晓了,不然岂不是白为孟夫子做嫁衣呢? 沈恒早让她叮嘱过要保密的,忙笑道:“我就说自己是在家里试着做的,旁的都没说,季姑娘只管放心吧。” 季善方笑起来,“那就好,那后日我们就安心在家等二姐二姐夫回来吧。掌柜的,我一次买这么多布,加上前儿买的那些,也算是个大主顾的,你得给我再优惠点儿才是啊。” 掌柜的在一旁忙笑道:“肯定要给沈娘子优惠的啊,那我先给沈娘子算一算总账好不好?” 待季善笑着应了,便拿出算盘,逐一为季善算起账来,末了笑道:“一共四两三钱银子,我给沈娘子再优惠一钱,四两二钱怎么样?” 季善似笑非笑,“这就是掌柜的说的肯定要给我优惠啊?一钱也太少了,直接整数怎么样?……哎呀,您怎么可能赔本儿,至多也就是本来该赚一两的,只能赚九百五十文了而已,您就少赚一点点儿嘛……” “沈娘子这也太会还价了,本来就已经给您了优惠了,如今又给了,再给真的要赔本儿的,回头我没法儿跟我们东家交代啊……” “哎呀,您就少赚一点儿吧,至多我以后多照顾您几回生意也就是了,您东家知道了,也一定会夸您的……” 两人一来一往的讨价还价了七八个回合,直到一旁的沈恒已是目瞪口呆,才最终以四两一钱的银子,加掌柜的送季善一块儿头巾成交了整笔生意。 之后季善又让掌柜的替她把布料都包好,先放着,她回头再来带走后,方与沈恒出了布庄,去了卖木炭的地方。 沈恒却忽然拉住了季善,满脸凝重的道:“季姑娘,你想买什么就只管买,不要想着省银子,等将来……我一定都会给你补上的!” “嗯?”季善问号脸,“为什么这么说?” 话音未落,忽然醍醐灌顶般反应了过来,不由失笑,“你以为我方才跟布庄的掌柜那样讨价还价,是为了省银子呢?当然,的确是为了省银子,毕竟能省下一文都是咱们自己的,当然能省就要省。可我并不仅仅是为了省银子,我享受的是那个讨价还价过程中的乐趣好吗,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算了,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就跟与直男说口红的色号这些她们女人都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他们都是一脸懵逼、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是一样的道理。 沈恒果然一脸的懵逼,“讨价还价过程中的乐趣?口水都快要说干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要吵起来了呢,乐趣在哪里了?我实在不懂……” 季善摆手笑道:“不懂就算了,你只要知道我很乐在其中就对了。哦,还有你方才说的话,我想买什么只管买,不要想着省银子,将来一定都会给我补上是真的吗?可别只是嘴上这么一说啊,我可是会当真等着将来那一天的。” 沈恒除了懵逼不解,本来心里还有几分为季善拼命省银子之举难受的,听得她最后一句话,瞬间不觉得难受了。 季姑娘说了‘将来’,是不是意味着,她下意识里其实已经想过不走了,只是自己还没察觉到呢? 那他可得继续努力,让季姑娘越发的不想走,等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不想离开了那一天时,索性就不走了才是。 只是到底要怎么努力呢…… 两人很快到了卖木炭的地方,季善自己就怕冷,见木炭便宜,两文钱就能买三斤,索性直接买了一千斤,让店家给送到了沈家去。 之后又去油坊买了一百斤菜油,再买了二十斤棉花,加一些零零杂杂的点心,还是去温氏娘家借了板车,装了满满的一大车,才在随便找地儿简单吃了午饭后,推着一路慢慢回了家去。 家里众人早已知道季善今日又大手笔的买买买了,毕竟一千斤炭已先送到了沈家,那么大一堆东西,又不是瞎子,谁能看不见? 便是沈石沈河与温氏,都有些觉得季善太大手大脚、太抛费了。 就算那四十两得来得容易,也得省得着点儿花,以免将来出个什么急事,银子却花光了才是,读书可是个费钱的事儿,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小两口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种地去不成? 就更别提姚氏宋氏了,心里简直打翻了醋坛子,酸得只差要死过去了。 显摆什么呢,不就四十两银子吗,就这么装不住要不完了,这要是四百两,岂不更得狂上天去了?老天爷怎么偏就那么不开眼,让四房发了横财呢! 果然等到季善和沈恒回了家,又是满满一大车的东西,众人心里便越发不赞同的不赞同,醋妒的醋妒了。 季善自不知道众人心里在想什么,纵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到家回房换过衣裳,又喝了热水,暖和暖和了身子后,便叫上沈恒一道,去了堂屋见沈九林和路氏。 路氏因季善昨儿有言在先,当然知道他们夫妇俩今儿去镇上是干什么的,瞧得两大车东西拉回来,心里也是波澜不惊。 还替他们先把沈九林留在了家里,要给丈夫一个惊喜,毕竟都是他的儿子们,他嘴上不说,心里又岂能不盼着大家都和和美美,日子都好过的? 等季善和沈恒进了屋,笑眯眯的把自己的打算一说,“……这些年哥哥嫂子们为了相公,都付出良多,以往我们一无所有,没法聊表感激也就罢了,如今总算有一点点余力了,便想着无论如何,都得稍稍表达一下自家的谢意才是。所以我与相公商量后,今儿便买了些东西回来,打算分给哥哥嫂子们,让全家人都能过一个暖和的冬天,不知爹娘觉着怎么样?” 果然沈九林眼睛立时亮了,眼里的喜色也只差要溢出来。 路氏看在眼里,这才笑道:“老头子,你不是一直问我,老四和老四媳妇儿去镇上做什么吗,现在知道了?都是老四媳妇儿想得周到,昨儿便问过我的意思了,还让我别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呢。” 沈九林闻言,看向季善的目光便越发的满意了:“老四媳妇儿,你是个好的,我心里都知道,老四心里也都知道,将来一定会好生待你,一辈子都好生待你的,是吧老四?” 沈恒也一直到此时,才知道季善为什么买这么多东西,本来他还挺奇怪,光他们四房,就算再连上爹娘,也万万用不了这么多东西的,季姑娘买来是要干什么? 只银子既是季善赚来的,她也喜欢买,他当然由得她去,便没有多问。 却不想,这些东西季善全是买给他兄嫂们的,说到底为的还是他,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嫂子们得了好处,短时间内自然也就不会再生事,打扰他了……沈恒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哽,半晌才郑重的说了一句:“是的爹,我会一辈子都对娘子好的。” 只要她愿意,他一定这辈子都始终如一的对她好,至死不变! 季善见沈恒话是对沈九林说的,看的却是自己,且眼神专注幽深,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般,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忙转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沈恒,而是看向沈九林和路氏笑道:“爹娘就别夸我了,我什么都没做,不过只是想一家人都能过得更好一些而已。那我这便去把哥哥嫂子们都叫来,大家伙儿一起把东西都分了吧?” 说完不待沈九林和路氏发话,已转身往外走去。 待出了堂屋的门,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觉得心跳得没那么快了。 沈恒干嘛呢,又不是不知道她半年后就要走的,还弄得跟真的似的,到底怎么想的,不会真的对她……有想法了吧? 那可不行,她肯定是要走的……一定是他不想让沈九林和路氏操心,又话赶话的说到了那里,所以随口一应罢了,当不得真的,她还是别多想了,把人都叫齐了,分东西是正经。 季善忙把头一甩,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脑海后,往各房叫人去了。 很快各房人都齐聚到了堂屋里,沈九林见人来齐了,便把方才季善说的话,大差不差的与儿子儿媳们都学了一遍,末了严厉道:“你们四弟四弟妹年纪最小,成亲的时间最短,却能想得这般周全,你们当哥哥嫂子的,以后可得多与他们学学才是,别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斤斤计较,都记住了吗?” 众人这才知道季善和沈恒那两大车东西竟然都是买给他们的,惊讶之余,心情便都越发的复杂了,讪讪的、愧疚的、窃喜的、理所当然的……种种情绪都有。 但最先表态的,却是温氏,“四弟四弟妹,我们那一份儿就不要了,你们还是孝敬给爹娘,或是留着自己用吧,你们刚兴家,以后花钱的地方且多着呢!” 还当四弟妹是一有了银子,便得意忘形找不着北了,却不想她竟想得这般周到,温氏因为误会了季善,愧疚之余,自然越发不能要他们的东西了,她手里体己虽不算多,二三十两还是随便拿得出来的,且如今三房花钱的地方少,怎么着也比四房强些。 季善忙笑道:“爹娘的我也准备了的,三嫂就安心收下吧,这些年哥哥嫂子们都为相公付出良多,我们如今的回报只怕十分之一都不到,三嫂就别客气了。” 温氏却还是不肯收,“一家人,何必弄得这般生分,你三哥回来了,肯定也要说我的。” 沈树一早便奉沈九林之命去了柳家,这会儿还没回来。 好在沈九林随即发了话:“老三媳妇,既是老四和老四媳妇的心意,你就安心收下便是,老三回来了要是说你,我先说他。” 温氏这才不再一味的推拒,向季善道了谢。 一旁姚氏与宋氏也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三房若一味不肯要四房的东西,他们大房二房又怎么好收的,一样也不能要了,那岂不是白白损失了?足足两大车的东西呢,平摊成几份儿,一份儿怕也得值二三两银子了! 尤其宋氏,正是手紧的时候,偏她娘家爹妈上次她回去时已在对她叫苦,说旧年的棉衣都不保暖了,村里谁家女儿又给爹妈做了什么送回去,他们老两口儿可等着宋氏送棉衣回去过冬了。 她娘还没口子的与她说她大伯娘前儿得了女儿送回去的金戒指,在她面前显摆过好多次了,问宋氏什么时候也能让她长一回脸? 宋氏连日心里都在为这事儿发愁,既觉得爹娘何至于连棉衣都做不上一身了,分明就是要刮她,又舍不得爹娘受冻,所以昨儿才会那么起劲的闹腾。 不想闹腾一场,却是什么都没捞着,如今见鱼虽指望不上了,倒不想还能捞上虾,总比没有强得多,当然满心的火热。 万幸老三家那个假惺惺的推辞一回,到底还是让公爹给驳了回去,不然岂不是要连累他们两房了,三房不缺银子是他们自己的事儿,自家可缺的很呢! 只姚氏宋氏嘴上少不得也要跟着推辞一回:“这都是一家人,四弟妹也太生分了。” 连带沈石沈河也客气推辞了一回,——当然,兄弟两个的客气与推辞就要真心得多了,只照样让沈九林给驳回了,“只要以后你们兄弟都好好儿的,跟以前一样友爱,旁的都不重要。” 事情便定了下来。 季善遂让沈恒带着沈石沈河去外边儿,把除了木炭以外的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堂屋后,然后一一指着与姚氏宋氏温氏道:“这些布是给侄儿侄女们做衣裳的,摸着柔软却很是耐磨,掌柜的说给孩子们做衣裳穿再好不过了;这是给嫂子们做衣裳的,这不是很快就要过年了吗,到时候嫂子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人看了就高兴。这些是给哥哥们做衣裳的,到时候用剩的边角料还能纳鞋底,所以我特意选了这些深色的……” 随即又给三房一房分了五斤棉花,“给孩子们做身棉衣棉裤尽够了,省得小脸小手儿随时都冻得红通通的,瞧着让人心疼。剩下的就嫂子们自个儿看着做旁的,或是不够的话,便自己添上些吧。” 之后又分了木炭、油、点心等物,照样是分一样就要特意点上一句:“嫂子们就别与我客气了,就当是我们做叔叔婶婶的,对侄儿侄女们的一点心意吧,等后边儿天再冷些了,便日夜都点了炭盆,让孩子们围着,就不怕冻着了。等过年时,咱们家的孩子都白白胖胖的,谁看了能不喜欢呢?” 如是几次后,便是沈九林向来不管家里事儿的,也听出了异样来。 想到了这些年来宋氏暗地里对自己娘家的大贴小补,还有妻子之前恍惚说过的大丫和沈梧自分家以来,都瘦了一圈儿,也不知宋氏当娘的一天天都给他们吃些什么? 因咳嗽一声,威严道:“这些东西可都是老四和老四媳妇儿对哥哥嫂子和侄儿侄女的一片心意,你们可不能辜负了他们,都得用到自己和孩子们身上才是,回头若是让我知道谁枉费了老四和老四媳妇儿的这番心意,可是要骂人的!” ------题外话------ 在全国人民都吃吃吃、买买买、玩玩玩的时候,我却在苦逼的码字,“哇”的一声哭出来………… 第七十九回 还来得及 沈九林话是对众人说的,看的却是姚氏和宋氏,姚氏还罢了,虽也会偷偷贴补娘家,却只是偶尔,且从来不会过分,不会为了贴补自己的娘家人,就白白委屈自己的丈夫和儿女。 自然也不会觉得心虚理亏什么的,大大方方便应了沈九林的话:“爹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了四弟和四弟妹这番心意的。” 宋氏却是红了脸。 知道公爹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可见她素日只当做得隐秘的桩桩件件事,公婆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没说出口而已。 可她能怎么着,她娘家本来光景就差夫家差得远,当年为了她能嫁进沈家,爹娘兄嫂可都是出了大力的,她总不能只管自己过好日子,就不管爹妈兄弟侄儿们的死活了吧,那可都是她的至亲! 不过公爹都明白发了话,大嫂也已应了,她总不能不应,遂忙稳住心神,也笑道:“是啊爹,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了四弟四弟妹这番心意的,您老只管放心便是。” 反正这么多东西,进了她家的门,怎么吃用都是她说了算了,多一点儿少一点儿,旁人又怎么能知道?至多她这次大半都花用到丈夫和儿女身上也就是了…… 不想沈河随即也道:“爹尽管放心吧,这可是四弟四弟妹对我们做哥哥嫂子和侄儿侄女们的一片心意,我们便是自己不用,也定会都用到孩子们身上,叫他们知道四叔四婶对他们有多好的。咱们自家人的心意,也断不会白白便宜了外人的。” 一面说,一面还警告的看了宋氏一眼。 宋氏本来正在暗暗计算要把哪些东西省下来,又要怎么偷偷送回娘家去,不意丈夫竟也跟公爹一个鼻孔出气,只差当众警告她了,虽又羞又气,却也不敢真惹毛了丈夫,只得暂时打消了贴补娘家的念头。 转而在心里骂起季善和沈恒来,没见过这样送人东西的,连人家怎么用都要干预,还每送一样就得说一回,给送了人金山银山一样,到底安的什么心。 那还不如不送呢,不知道东西既送了出去,就是别人的了,别人想怎么用都是别人的自由么? 沈九林这才面色稍缓,点头道:“有你们这话,我就放心了,也不用担心今年几时会下雪,会不会比往年更冷,家里会不会有人冻病了。” 正说着,沈树自柳家回来了,见摆了一地的东西,笑着“哎哟”一声,“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这离过年还早着呢。” 温氏忙扶着腰起身,笑着把季善沈恒的一番心意说了一遍,末了笑道:“我才已谢过四弟四弟妹了,如今相公回来了,也得好生谢一回四弟四弟妹才是。” 沈树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经常在外面跑的人眼利,只消大概扫一眼,已能大概估算出今日季善花了多少银子,不喜反急,“四弟四弟妹何至于这般破费,都是一家人,是骨肉至亲,也太生分了。且你们后边儿花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就该把银子留着,后边儿应急才是……这样,我和你们三嫂那一份儿,我们就不要了,你们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我们如今花钱的地方少,手里还算宽裕。” 沈树的这番推辞与着急比之方才沈石沈河的,就要真心诚意得多了,比之姚氏宋氏的更是不用说。 季善与沈恒都是心思细腻之人,自然瞬间就感知到了,心里不免都添了几分安慰与熨帖。 季善因先笑道:“三嫂才与我们客气了一回,我们好容易才说服了三嫂,结果三哥又来了。三哥就安心收下吧,这些年你们为相公付出了那么多,我们若仍无力回报便罢了,既如今稍有余力了,就该回报一二才是,不然只知道受用,不知道付出,毫无感恩之心,我们成什么人了?” 沈恒也道:“是啊三哥,我和娘子是真心想稍稍回报大家一二的,娘子也已把东西都买了回来,分好了,实在细致周到,三哥就别与我们客气了。” 好说歹说,才总算说得沈树没有再推辞,只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不管四弟四弟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都一定要更加的尽心尽力,一定要等到四弟高中那一日!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虽过程中有过小小的不愉快,也不可能做到人人都满心满意的欢喜,总体来说,大家却都是高兴的。 便都各自搬着东西回了各房去,很快更是传来了孩子们的欢呼声。 毕竟哪个孩子不喜欢吃好东西,不喜欢穿新衣裳呢?还当要等到过年去了,没想到还没过年,就能有这样的好事儿,孩子们的欢乐又最是简单直接,不加遮掩的,欢呼声自然是一阵接一阵。 连带沈家上空无形中已低沉了好一段时间的空气,都变得轻松了许多似的。 沈树这才与沈九林和路氏说起他今日去柳家的情形来,“……大姐昨儿回去后,路上可能是走得太急,一时上不来气,刚到家就晕倒了。可把亲家伯母唬了一跳,掐了鼻下和虎口也没醒过来,只得忙忙让人去请吴大夫,没想到却是大姐有喜了,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我今儿到时,大姐还躺在床上歇着呢,大姐夫一早就出门上差去了,中午便是亲家伯父和二叔陪的我吃饭。” 本来沈树是去再次警告敲打沈桂玉,也是想看看沈桂玉接连两次生事,是不是婆家的人在挑唆,若真是,少不得要连柳家的人一并警告敲打一番的。 沈桂玉既有喜了,瞧着柳家二老也都高兴,柳母待沈桂玉也不错,警告敲打的话沈树自然也说不出口了,便说自己是去看姐姐的,不想刚好遇上了喜事。 但等背了人,只姐弟两个人时,沈树还是再次警告了沈桂玉一番。 好在沈桂玉今日瞧着倒不似昨日那般尖酸刻薄,牛心左性了,听了沈树的话,虽仍没什么好脸色,到底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没好气道:“吴大夫说我如今年纪大了,这胎怀相又不好,最好能安心静养,家门儿都少出,我才没那个闲心再回去,反正如今也没人欢迎我回去!” 算是变相答应了至少短时间内,再不回娘家生事挑事,惹沈九林和路氏生气。 沈树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的亲姐姐,肚子里如今又有个小的,这会儿在沈九林和路氏面前,还是免不得为沈桂玉说起好话来,“我瞧大姐那样子,也不是就一点不后悔的,可能当时的确是脑子一热,考虑得少了一点吧?爹娘也是知道她自来脑子就不大聪明的,就别生她的气,别与她一般见识了吧?” 沈九林如今对沈桂玉唯一的要求,就是至少在沈恒下场前,她再别回来生事儿,听得她应了,也就别无他求了,哼声道:“她哪里脑子不大聪明了,我瞧她聪明得很,可惜就是聪明过了头!” 倒是路氏笑道:“聪明还不好么,至少不怕她吃亏不是?倒是桂玉这么几年才又有喜了,虽早不是头胎了,到底年纪不小了,还是该注意一些才是,老三,要么你明后日的再跑一趟,给你大姐送些鸡蛋尺头什么的去,也好让她安心养胎。” 看向季善,“正好善善也给她准备了一份儿东西的,再添上一百个鸡蛋,就很能送出手了。” 路氏的想法与沈九林差不多,只要在沈恒下场前,沈桂玉不再回来生事挑事,自家花点银子就花点吧,就当是破财免灾了! 季善闻言,算着自己还剩了不少的布料点心什么的,那随便理点儿给沈桂玉也不是不可以,遂笑着点了头:“可不是,正好我也为大姐准备了一份儿的。” 却是话音未落,沈九林已粗声道:“给她准备什么准备,没的白白浪费了!老三也忙得很,哪来的时间天天往他们柳家跑,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说完便站起身,吧嗒着自己的旱烟,大步出了堂屋去,显然还生着沈桂玉的气。 看得路氏心里颇有几分解气与痛快,面上却是直摇头,“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个暴脾气!老三,你别听你爹的,回头还是跑一趟吧,不然柳家还以为我们不看重你大姐,不看重她肚里这一胎呢。” 季善笑道:“是啊三哥,你还是再跑一趟吧,我给大姐留了一匹布一盒点心,再加一百个鸡蛋,也很能看了,就是要辛苦三哥了。” 沈树见路氏与季善都这般的大度,虽生事的不是他,还是免不得羞愧与感激,忙道:“我不辛苦,辛苦破费的是娘和四弟妹才是,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再劝大姐,让她以后都不许回来生事的!” 不然大姐也太对不起娘这么多年的养育,太对不起娘如今的宽容大度了,都想着欺负善人,从来都是人善被人欺,那以后还有谁敢做善人? 路氏与季善都只是笑,没有说话。 让沈桂玉以后都不许回来生事她们可不敢奢望,只要她能收到好处后,在老四/沈恒下场前安安分分的,她们已经满足了,就怕沈桂玉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她们。 不过她如今怀孕了,怀相据说还不好,应当也没有那个精力再生事……吧? 感谢老天爷,让沈桂玉恰好在这个时候怀上了身孕,这一胎可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路氏与季善不知道的是,沈桂玉也满心都是对老天爷和送子娘娘的感激,感激他们让她正好在这个当口诊出了身孕,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柳志了。 昨儿沈桂玉负气离了娘家后,回去的路上是越想便越气,也越想便越急,她可是答应了相公,一定会弄了银子回去,给他打点调去县里的,结果却一文钱没弄到,还越发不敢回娘家了,相公回头问起来,她可要怎么跟他交代? 万一丈夫因此起了疑,打听到了如今她爹和兄弟们对她的厌烦,连娘家都不许她回了,又该如何是好? 再想到沈九林沈树的心狠绝情,想到路氏和沈恒季善的可恶,就更加的委屈气愤交加了。 以致刚到家,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醒来时,沈桂玉才知道自己是有喜了,她虽已生了两个儿子,可谁会嫌弃儿子多呢,高兴自己终于又能添一个儿子了之余,更多还是庆幸,她都有孕了,总有光明正大的借口几个月都不回娘家去,丈夫也总不好再催她了吧? 所以今儿见到沈树,才会明明昨儿才放了狠话,今儿还是没真不认这个弟弟了,也才会明白答应沈树‘没那个闲心再回去’,都两次没讨着好了,爹和亲兄弟们都不待见她,后娘难缠便罢了,竟连季氏一个相当于买来的小媳妇儿,也那般的硬气不好惹,她又不是傻子,还要上赶着回去讨第三次没趣去! 是夜,沈家各房的灶房都是香味四溢,大人孩子们也个个儿吃得满嘴都是油,虽离过年还早,却俨然已经有过年的气氛了。 这气氛一直好到了第二日,到了晚上,一家人上下老小仍都是欢欢喜喜的。 第三日一早,章炎带着沈青回来了,因天儿已经冷了,便没带攸哥儿回来,怕把小家伙儿冻坏了。 章炎一回来,还在院子里就高声叫起沈恒来:“四弟,四弟——,我回来了,方便去你屋里吗?” 沈恒彼时正坐着由季善量他脚的尺码,好给他做棉拖鞋,以免日日枯坐着学习考试脚太冷,整个人都得跟着更冷。 听得章炎回来了,季善比沈恒还紧张,赶在沈恒开口之前先就高声应道:“二姐夫,方便,你快来吧。” 沈恒本来面上虽正襟危坐,实则心里多少有几分旖念的,毕竟季姑娘要给他做鞋了,哪个女子轻易会给男子做鞋的?反正不管季姑娘心里怎么想,他都决定把这事儿当成是一颗甜甜的麦芽糖,自己给自己发糖吃了。 不想章炎这么早就回来了,沈恒心里这下哪里还旖旎得起来,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过好歹比季善好些,还能勉强笑出来:“季姑娘别急,结果早在我考完交卷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如今就算咱们再着急,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还不如坦然面对呢。” 季善呼了一口气,“道理我都懂,这不是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吗?我多深呼吸几次就好了,呼——” 正说着,章炎已满脸是笑的跑了进来,“四弟,夫子已经给你审批完考卷了,说你答得好,只要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这次肯定能如愿以偿了!” 一面说,一面已自袖里抽出沈恒的考卷,几步走到书桌前,手脚麻溜的给展开,拿镇纸给压好了。 沈恒听罢章炎的话,面上倒还能勉强维持平静,季善却已是喜形于色,激动道:“二姐夫,夫子真个说相公答得好吗?那有具体说好在哪里了没?我这心打前日起,就一直高高悬着,这会儿总算能落一半回去了。” 章炎忙笑道:“夫子亲口对我说的,难道这还能有假不成?至于好在哪里,四弟你自己过来看吧,夫子都给你详细批注了的……你倒是快点儿啊,大男人家家的磨蹭什么呢!” 沈恒见章炎催了,才几步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季善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果见沈恒的卷子上他答题的空白处,已多出好些与他的一眼看去就能看出不同来的字迹,好几处都写得密密麻麻的,显然便是孟夫子的批注了,也显见得孟夫子虽没让沈恒回去复课,对这个弟子还是如他之前所说,肯尽心尽力的。 季善至今仍不惯看竖排的字,还好些是繁体的,毕竟来了后看的机会少,没条件熟能生巧。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科举她当真是一窍不通,那些字单看倒还认得,合在一起,便止不住的眼花头晕了,凝神看了一回,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问沈恒,“夫子都写什么了,我看不大懂,你快给我解释解释啊。” 沈恒却看得专注,一时没顾上回答她。 倒是章炎在一旁笑道:“四弟妹别急,夫子就是指出了四弟哪些地方答得出彩,哪些地方犹有不足,该如何改进罢了,具体要解释,一时三刻可说不清,且也枯燥,只怕你也不爱听,便不用解释了吧?” 季善的确是个门外汉,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我也不细问了,我就想知道,夫子到底说了相公有哪些不足,后边儿我们才好慢慢的纠正改进。” 章炎道:“夫子昨儿与我说,四弟的学问这些日子不退反进,可见底子打得好打得牢还是有好处的,只是考得少,好些地方答得还是不够老道练达,还得多多磨炼才是。再就是,观四弟前后笔迹,前面虚浮无力,可见心里仍存胆怯,后面虽好了许多,渐入佳境,却也仍犹疑滞涩……” 余光见季善脸已快皱成苦瓜了,忙笑着又道:“但夫子最后说,只要四弟敢下笔,敢答题了,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一切都还来得及。便是上了考场,一开始的心态与后边儿尚且不一样,有越考越差的,却也有越考越胸有成竹,越答越好的,所以四弟得偿所愿的希望还是极大的。四弟妹且不必忧心,只消照顾好四弟,让他吃好睡好,心无旁骛,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便足够了。”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长气。 也就是说,沈恒底子学问是尽够的,只是还需要再历练,说穿了就是还需要再考考考,那本来就是她计划以内的事,倒是与孟夫子的说话异曲同工了。 季善忙笑着向章炎道谢,“真是让二姐夫受累费心了,相公和我都不知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章炎忙摆手,“四弟妹又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哈。对了,不知四弟下次模拟考是什么时候,我打算届时也向夫子告了假,来体验一番呢,不知可方便?” 四弟妹弄的这模拟考委实精妙,效果堪称立竿见影,难为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家,竟能想出来,他小舅子委实好福气! 季善连连点头:“自然方便,二姐夫届时只管来便是了,不过如今相公考的还是县试的考卷,二姐夫也早过了县试,且等后边儿相公考府试时的考卷了,二姐夫再来吧。只是那时候肯定更冷了,二姐夫可别喊冷才是。” 章炎笑道:“我定然不会喊冷的,若届时正好赶上下今年头一场雪才更好呢,我和四弟正好就着雪考试,指不定都考得更好呢!” “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季善又陪着章炎说了几句话,估摸着沈恒看完了夫子给自己的批注,就得与章炎讨论学问了。 适逢沈青在外面叫她,“四弟妹,四弟妹——” 季善便趁机辞了章炎,出了房门。 就见沈青正站在堂屋外的阶檐下叫她,因笑道:“二姐叫我什么事儿呢?就来。” 一面说,一面已走过去,待上了阶檐后,与沈青携手进了堂屋。 沈青等季善坐了,才笑道:“四弟妹,我才看娘穿的那什么拖鞋好生方便,又暖和,听娘说,是你做给她的,爹也有一双?你这脑瓜子到底是什么做的,一天天的怎么什么都能想出来?” 季善笑道:“不过一点雕虫小技罢了,且一开始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不过拾人牙慧罢了,可当不起二姐这么夸。二姐想要吗,想要我就告诉你怎么做,主要我手艺实在不好,便是给爹娘的,都主要是靠三嫂帮忙做了大头,不然光靠我自己,下个月只怕都还做不出来,不然我就直接给二姐做了。” 也不知道这清溪镇到底地处哪里,明明才刚进冬月,已经冷得很了,风吹在人身上,连骨头缝儿都冷得发痛,若是白日里不起炭盆,真的是取暖基本靠抖了。 偏各家又不盘炕烧炕,也分不清到底是南还是北。 季善打前日起,已经把炭盆烧起了,这两日才觉着好受了不少,不然光停停的坐着给沈九林和路氏做棉拖鞋,她先要冷死了。 好在如今给二老的已经献上了,她也已经熟能生巧,可以做她自己的和沈恒的了。 沈青忙道:“你一天天照顾四弟已经够忙了,我怎么能再让你给我做,你就告诉我怎么做,我回去自己做也就是了,我瞧着倒也不难的样子。” 季善笑道:“是不难,二姐手巧,肯定一说就会。对了,我还给二姐留了面霜手霜和簪子呢,你等着啊,我回房给你取去,方才听见你叫我,我一着急就给忘了。” 说完就要起身出去。 让沈青一把给拉住了,笑嗔道:“我已经听娘说你给我留了东西了,那些东西我都有,你还给我留什么,就自己用便是了……你坐下,我们慢慢儿说,好容易我才回来一次。” 压低了声音,“家里这几日发生的事娘都告诉我了,委屈善善你了。不怪你二姐夫说前几日恍惚听人说老四买了好几大车的东西回家,肯定是发财了,还问我知不知道?敢情都是你凭自己本事挣来的,四弟能娶到你,娘能有你这么好儿媳,我心里真是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可恨其他人都是恨人有笑人无的,见不得别人一点点好,但凡见了,立刻眼睛红得恨不能滴出血来,也就是善善你厚道,还给他们买这买那,换了我,没门儿!” 想到沈桂玉的所作所为,也就是这会儿沈桂玉不在她面前,否则她肯定要狠狠啐沈桂玉满脸,这辈子都不再认这个大姐! 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巴不得娘家不好,巴不得把娘家弄垮了,也不想想娘家垮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连傻子都知道,女人出嫁后日子想好过,丈夫都不是最主要的,儿子和娘家才是好吗! 季善见沈青气得柳眉倒竖,反倒笑着宽慰她,“二姐别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也没破费多少,只要能让相公安心念书考试,能让爹娘心里舒坦些,我觉得这银子花得千值万值。” 沈青却仍气呼呼的,哼哼道:“差不多十两银子,都够买两亩好田,都够一家人吃用一年了,还没破费多少?本来你们分家就吃了亏,后边儿用银子的地方又多得很,他们也真是好意思!” 吐了一口气,又道:“三哥三嫂便罢了,倒是对娘自来孝顺,你给他们我没意见,大哥二哥也罢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又能怎么样?何况不看他们,还得看孩子们。最可恨的便是二嫂,尤其是大姐!善善你还给她布,娘还给她一百颗鸡蛋呢,还不如喂……” 到底是身上流着一样血的姐姐,后面的话沈青就算再气,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季善忙笑道:“二姐真的别气了,我和娘又不是为的她或者其他人,我们为的是相公和爹,只要相公能安心备考,只要爹心里也能好过些,那点银子真的算不了什么,有所舍才能有所得不是?如今家里清清静静,爹娘身体康健,相公也已跨出了第一步,能答题,敢答题了,我们的好日子都在后头,等我们都到了一个更高的地方,谁还有空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呢!” 人类的劣根性之一便是只敢拉踩正在半山腰,正在艰难往山顶爬的人,一旦你成功登了顶,他们便不但不敢再拉踩你,自此还只会仰望敬畏你了。 区区一个秀才,放到外面去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只放到清溪镇,放到沈家,却已然是山顶了。 届时不管是沈石夫妇沈河夫妇,还是沈桂玉夫妇,都只能仰望沈恒了,所以如今的忍让,不过只是一时的罢了,何况能用钱解决的事儿,本身在季善这里也从来都不算事儿。 沈青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这倒也是,只要这几个月家里能清清静静的,只要四弟年后能中,旁的都不重要。那我们不说这些了,没的白影响心情,我们且说说你那个什么皮蛋吧。我听娘说,那玩意儿臭得很,当日你做出来后,除了老四,家里就没一个肯靠近,肯尝一尝的,都说被臭得想吐,怎么还能卖那么多银子呢?那聚丰楼的大掌柜和大厨口味还真是挺奇怪的哈。” 季善笑道:“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嘛,当然有喜欢青菜的,也有喜欢萝卜的,何况我那皮蛋只是刚闻着不习惯,闻惯了也就好了,且它们只是闻着冲鼻,其实味道真的很不错。我这两日正说要再做一批,过些日子好吃呢,昨儿还央了娘帮我在村儿里多买些鸭蛋,等回头我做好了,二姐回来时,我告诉你怎么吃啊,指不定你会自此爱上呢。” 沈青皱起鼻子道:“大家都说臭,那我肯定也受不了,不过能卖这么多银子,肯定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回头臭我也得尝尝,以后说起来,我也是尝过聚丰楼四十两银子买来的皮蛋的人了。” “二姐都没见过尝过,怎么就知道受不了呢?我有预感,你到时候一定会‘真香’的。”季善说着,冷不防想到了以前的段子,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又禁不住有些伤感,她如今讲这些段子也就只能自己笑一笑,再找不到能get到自己笑点,与自己相视一笑的人了啊! 第八十回 直男本男 沈青见季善忽然笑得花枝乱颤的,但笑着笑着,眼圈却似红了,忙道:“四弟妹,你笑什么呢,方才你说的话,也没什么可笑的啊?还是你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 那也不至于连眼睛都红了啊。 季善这才止了笑,“我的确想到一些好笑的事儿了,眼泪都快给我笑出来了。对了二姐,过些日子舅母家办满月酒,你肯定要去吧,那我跟你一起啊,省得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娘那天肯定又要帮着舅母招呼客人,我一个人得多没趣。” 沈青本来还想问季善想到了什么好笑事儿的。 见她明显不想多说,所以立时岔开了,便也不多问,只点头笑道:“好啊,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吧。等舅母见了你,还不知道多喜欢呢,又漂亮性子又好不说,还那么能干,这么快便让四弟又能答题了,我听相公说,夫子都觉得惊讶,还赞了四弟答得好呢。四弟气色精神瞧着也比上次我回来时好多了,你说你这么好的媳妇儿,便是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啊!” 季善笑着摆手:“二姐快别夸我了,再夸我就要飘到天上去了。我真没那么好,主要还是靠的相公自己……” 姑嫂二人说着闲话儿,不觉已到了午时,遂一道去灶房帮路氏做起午饭来。 次日,季善加班加点给沈恒做好了棉拖鞋后,便定下了他第二场模拟考试的日子——亦即后日,不然等后边儿真下了雪再考,就真是受罪了,自然是趁如今还没那么冷,能多考一场算一场。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场模拟考时,从沈树季善到沈恒,便都又熟练从容了几分。 便是家里自老到小,也不若第一次那般煎熬紧张了。 弄得路氏没经过第一次模拟考的,见大家好像都一副稀松平常,压根儿不觉得模拟考是什么了不得大事一般的情状,也只紧张了一个上午,下午便恢复了常态,该做什么做什么了。 当然,还是有一直都紧张的,譬如宋氏,只宋氏的紧张,与大家的紧张并不一样,是眼见沈恒状态好像真的越来越好,惟恐他年后真的就中了秀才的紧张而已,那她肯定得越发悔青了肠子。 不过宋氏才拿了四房的好处,吃人嘴短,也知道有些话自己哪怕是对着亲娘,最好都烂在肚子里,丝毫没敢表露出来,所以旁人都无从得知而已。 如此过了三日,沈恒第二场模拟考试顺利结束。 季善虽对着他写得密密麻麻的考卷仍是有看没有懂,却稍一细看,就能看出他整体答题都已比上次简洁自信了不少,那种感觉是无形的,但她就是能感觉到。 不由暗暗欣喜,看来沈恒的状态真的有比上次进步,若能一直这样良性循环,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翌日沈恒一早拿了考卷去镇上找孟夫子审批,季善留在家里便没有再像上次那般一直都悬着心了。 还是一直等到吃午饭时,都仍不见沈恒回家来,季善才有些着急了。 就送个考卷而已,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吧? 心里担心,面上还要自持着丝毫不露出来,反过来安慰路氏:“娘别担心,这么近的路,又是相公走了十几年的,便是闭上眼睛也能打个回来,能出什么事儿?多半是夫子留了相公指点学业也说不定。” 路氏却仍满脸的焦急,道:“就算夫子要指点他学业,他一早就出的门,到这会儿都两个多时辰了,也该回来啊……不行,我还是让你爹一路找找他去吧,我这眼皮一直都跳得厉害,实在放心不下。” 一面说,一面就要往外叫沈九林去。 季善忙拉住她,道:“娘,还是我去找相公吧。还有眼皮跳是因为您晚上没睡好,而不是因为其他,您别自己吓自己,等爹回来,就安心吃你们的饭,爹忙了一上午,肯定早饿了,三嫂也饿不得,千万别再干等着了。” 路氏吐了一口气,“那你快、快去,等你爹回来,我们就开饭,你就别管我们了。” 说着,察觉到自己的眼皮又跳了,忙抬手按住了,心里仍然慌得不行,谁不知道眼皮跳不是要跳财,就是要跳灾,善善偏还说她是没睡好,她上了年纪的人本来睡眠就赶不上他们年轻人了好吗? 季善便应了一声:“那娘,我去了啊。”,下了阶檐,出了大门。 却是刚出门,远远的就见沈恒回来了,忙一路小跑着迎上他,微喘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娘担心得不得了,惟恐你路上出什么事儿呢,这下可以安心了。” 说着,飞快看了一眼沈恒的脸色,见他面色平和,眉间带笑,就越发安心了。 沈恒已笑道:“这么点儿路,又是走惯了的,能出什么事儿?是夫子留了我指点课业,说当面指点怎么也比审批在考卷上更直接全面,若不是师母几次打发人催夫子回去吃饭,我也怕娘和季姑娘担心,这会儿还不会回来呢。” 季善点头道:“我也估摸着是夫子留了你指点学业,那考卷呢,夫子当面都给你审批完了吗?” “那倒没有,夫子说时间不够,他要慢慢审阅,看明日还是后日,会打发人给我送到家里来。”沈恒应道。 季善又是一点头,“夫子既这么说了,那咱们就耐心等着吧,现在先回家,娘早等急了。” 沈恒笑着应了一声“好”,加快了脚步。 彼时孟夫子的午饭已经吃得接近尾声了,虽今日厨房没做他自来爱吃的扣肉,依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一放下筷子漱完口,便笑着与长子孟章道:“下午还是你给蒙学班的授课,让……唔,就让章炎吧,让章炎给晋阶班的授课,至于其他人,就让他们自学,我得抓紧时间,把沈恒的考卷给他审批完。我就说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这才几日呢,又有明显的进益了,只要他能继续保持下去,开了年咱们学堂时隔这么几年,便肯定又能添一位秀才了!” 孟夫子说完,便笑眯眯的起身,捋着胡须自去了书房。 余下孟章见父亲走了,便起身也要走,“娘,我也忙去了啊。” 却被孟太太给一把拉住了,道:“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问你,你坐下。我问你,沈恒如今真的能答题了,还答得挺好?那你看过他的卷子吗,你觉着是真好,还是你爹夸大其词了?” 孟章笑道:“上次我不就告诉过娘,沈恒是真的能答题了吗,至于好不好,连爹都说好,他能不好吗?就看爹方才那兴兴头的样子,也不可能不好啊。看来来年我们学堂要好生出一回风头,明年定也能招到更多的学生了。” 顿了顿,“倒是没想到沈恒大病了一场,竟还病开窍了,这份儿运道,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孟太太神色已很是勉强,“是啊,咱们清溪镇拢共才几个秀才?沈恒却至今连个童生都不是,那份儿运道,可不的确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么?” 孟章听母亲这话倒像不盼着沈恒中的样子,微皱眉头道:“娘难道不想沈恒中呢,咱们学堂可十来年都没出过秀才了,上年招生时都因此受了不小的影响,再这样下去,舍近求远的人家肯定更多,也是时候该添一位秀才了。” 只可惜他自己不是念书的材料,考了几次都连童生都没中,二弟倒是中了童生,却是在县城的书馆念书中的,也算不得自家学堂的功劳,如今沈恒既希望最大,他当然由衷盼望沈恒能中。 孟太太忙强笑道:“他若真有那个本事,我自然盼着他能中的,这不是怕希望越大,回头失望也就越大吗?总归只有三个月了,三个月后自然就见分晓了,你且忙你的去吧。” 孟章应了“是”,给母亲行了礼,转身出了花厅。 孟太太这才垮了脸,再顾不得什么坐相不坐相的,整个儿都瘫在了圈椅里。 一旁杨婆子本来要收拾碗筷的,见孟太太如此,也先顾不得了,上前小声道:“太太这是怎么了,若沈相公真能中,不管怎么说,于咱们学堂都是好事儿,太太该高兴才是啊……” 孟太太烦躁的吐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该高兴,学堂才是我们家的根本,能招到更多学生,名气能更大,我们一家人才能一直有好日子过,若将来哪个学生能走得更远,中举人甚至进士,于咱们学堂就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了。可我这不是、这不是想到兰儿的亲事至今都没有着落,心里不是滋味儿,且也怕开年沈恒真中了,兰儿越发想不转吗?” 越说越烦躁,“之前不是一直不敢答题吗,刚上考场就让抬了出来,如今怎么忽然就敢答了?既然如今都敢,早干嘛去了?哪怕早几个月也好啊,生生给吓得死了大半个,却又忽然好了,还、还敢答题了,这不是摆明了捉弄人嘛!” 杨婆子不知道该怎么接孟太太这话。 也不是人家沈相公想不答题,想病的啊,怎么能怪人家捉弄人呢…… 半晌,杨婆子方赔笑道:“太太别急,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咱们还有时间在县试之前,为二小姐定下亲事。再说就算沈相公敢答题了,秀才又岂是那么好考的,咱们二爷四岁便开了蒙,又由老爷亲自教养,上一科尚且只中了童生,沈相公还不是童生呢,也未必就能中……” 孟太太沉声道:“又不是挑青菜萝卜,随便哪棵都行,这可是兰儿一辈子的事,哪有那么容易,真那么容易,也不会一直拖到今日,都没给她定下一门她自己也满意,我们大家也都满意的亲事了!” 杨婆子想说之前的褚公子明明就很好,这不是二小姐嫌人家胖,瞧不上吗? 见孟太太脸色越发难看,到底不敢说,只小声叹道:“亏得前儿大少爷跟太太说沈相公敢答题了时,二小姐不在跟前儿,今儿又可巧儿二小姐陪大少奶奶吃饭去了,不然让她知道了,只怕……” 只怕更得后悔,更得转不过弯儿了。 孟章早就成了亲,还早先后为父母添了一双孙子孙女了,只如今天儿越来越冷,两个孩子又都还小,孟太太怕他们吹了风不好,便特许了儿媳不用日日带孩子们到花厅,一家人一起用饭了。 孟姝兰与嫂嫂关系不错,想着嫂嫂日夜带孩子太辛苦也太枯燥了,她自己这些日子也满腹的心事,一个人呆着时总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遂时常去孟大少奶奶屋里,陪她说说话儿,帮她带带孩子什么的。 所以杨婆子有此一说。 孟太太一听就明白杨婆子的意思了,厉声道:“必须给我瞒得死死的,决不能传了一丝一毫的风声到二小姐耳朵里去!你立刻给我准备纸笔,我要给梅儿写信,让她再探一探那褚家的口风,看能不能两家约个时间地点相看一下……算了,还是你跑一趟县里,让梅儿尽快把时间地点都定下来,再回来吧,省得送信一来一回的折腾。褚家那般富贵,褚二少爷听说也是极能干沉稳,指不定见过人后,兰儿就肯了呢?” 杨婆子听得一脸迟疑,小声道:“就怕二小姐知道是去相看褚二少爷的,又要寻死觅活,她可本来就不情愿……” 孟太太冷笑道:“我们事先不告诉她是去相看的,她怎么会知道?再说了,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从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做儿女的置喙了?以往都是我太宠着她,纵着她了,这次再不能由得她胡闹了!” 若沈恒开年还是上不得考场,孟太太相信女儿心里纵然又泛起了波澜,还是要不了多久,便会放下的。 毕竟一个懦弱无用得连考场都上不得的男人,就算他长得再好看,也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可偏偏,偏偏沈恒他如今能答题了,丈夫儿子还都对他那么高的评价与期望,那他高中的希望,无疑也增大了许多。 这本来是好事儿,问题是,沈恒他已经娶妻了,那他要是再中了,女儿铁定会越发的意难平,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那如今便只能快刀斩乱麻,赶在沈恒下场之前,把女儿的亲事定下,彻底断了她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了! 杨婆子早就觉得孟太太太宠孟姝兰了,虽然杨婆子也疼她,大事上却不觉得做父母的,还得听儿女的,反倒是儿女天生就该听父母的不是吗? 因点头道:“太太这样想就对了,这母女之间,一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您一味的顺着二小姐,二小姐当然会觉得无论她说什么您都会答应,自然越来越过分,但您一旦强硬起来,二小姐见奈何不得您了,自然也就只能乖乖听话了。” 孟太太不耐烦道:“你说得容易,平日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尝对她说过一个‘不’字儿?行了,别废话了,快收拾收拾进城去吧,早些把事情办好,也好早些了我一桩心事。” 杨婆子讪笑着应了“是”,手脚麻溜的把碗筷都收到厨房,交给家里做饭的婆子后,才回房换了衣裳,急匆匆进城去了。 余下孟太太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担心连褚家这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都没有了,自己可上哪儿再给女儿找好亲事去;一时又忍不住怨恨老天爷,怎么偏就要这样折磨人,就不能让沈恒迟几个月再娶亲吗? 可若当时沈恒不娶那季氏,只怕这会儿坟头的草都长出来了,哎,真是造化弄人啊…… 季善自不知道孟太太的纠结与煎熬,下午她给沈恒放了半天假。 不过不是白放的,因为她需要沈恒帮她做苦力。 一百颗皮蛋呢,需要的石灰草木灰谷壳之类,就不是一点点了,光她一个人弄,得弄到什么时候去,且也太累了,倒不如叫上沈恒一起,正好让他劳逸结合嘛。 于是午后小憩了一觉起来后,季善与沈恒便扛着锄头提着箢篼,又去了上次挖石灰的地方。 夫妻两个忙活到天擦黑,才把一百颗皮蛋都做好,封存在了坛子里。 季善也松了一口气,很快就能有美食吃了。 只是很快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身下那股突如其来的熟悉热流,不会是她想象的那样……吧? 沈恒正与她说话儿,“季姑娘先洗了手,回房歇一会儿吧,这里我收拾打扫就好……季姑娘你怎么了,脸色怎么忽然这么难看?是不是累着了,季姑娘?” 季善回过神来,僵笑道:“我的确有些累了,那我先回房了啊。” 转身走出几步,想到自己还两手脏脏的,忙又倒回把手洗干净了,才出了灶房。 却是不等走回房间,便再次转了身,改道找路氏去了。 她来这里以来,还从没来过姨妈,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搞,可不只能去问路氏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季善连僵笑都笑不出来了,眼前这个叫那什么月事带的东西,真的……能用吗?好怀念她的高洁丝啊! 路氏见季善满脸的恐惧与焦虑,只当她是第一次来潮,那肯定换了谁都没法不怕,忙笑着柔声问道:“善善,你这是不是第一次……来红呢?也是,你之前那么瘦,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没来过也是正常。但你别怕,这于咱们女人来说是好事儿,只有来了这个,才能生儿育女,传承香火。” 想到季善开了年都十七了,竟然才一次来红,又禁不住心疼怜惜她,她在季家时,到底被欺负苛待成了什么样儿! 季善不知道原主之前来没来过姨妈,因说道:“娘,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坏事儿,就是、就是还是有些害怕,很快就好了。” 要怎么改良一下路氏给她那玩意儿,让自己用得舒服放心一点呢? 路氏低笑道:“别怕,习惯就好了,每个月就几日而已。不过这几日尤其是冬天时,你千万得注意少沾冷水,也别太累了,不然坐下病根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你还没生孩子……算了,这几日你和老四也跟着我们吃吧,你现在就回房去收拾了躺下,我待会儿就让老四提了热水到你们屋里,给你灌汤婆子去啊,等灌好后,你把肚子和腰都煨着,能舒坦不少。” 对了,还得给善善熬一碗红糖姜水,她可还等着明年抱孙子呢,当然得打现在起,就给善善好生把身体调养起来才是。 季善还没想好怎么改良手里的东西,已被路氏推着出了门,只得先回了她和沈恒的房间去。 等她将自己收拾完,勉强忍下身下的不适感,刚躺到床上,沈恒就满脸关切的进来了,“季姑娘,你没事儿吧?怎么躺下了,脸色还这么难看,是不是真累坏了?都怪我不好,刚才就该让你少做一些,或者只动口,动手都我来的。” 季善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才好,毕竟太私密了,便只是道:“我没事儿,就是的确有些累,躺一会儿就好了,你也歇歇,或者找三哥说会儿话去吧。” “可是……”沈恒还待再说,就见路氏进来了,手里还提着大茶壶,一见他就嗔道:“叫你半天都不应一声,我还说你去哪里了呢,原来就在房里。” 沈恒忙上前接过了路氏手中的大茶壶,道:“娘提茶壶来做什么,晚饭都还没吃,不到睡觉的时候啊。” 路氏道:“我给善善灌汤婆子来的。” 季善已将自己的汤婆子找出来了,待路氏上前,便递给了她,“多谢娘。” 路氏接过笑道:“自家娘儿们,还客气什么。你就好好煨着,不必起来了,晚饭待会儿我让老四给你端来就是,省得冷一阵暖一阵的。” 季善刚把被窝煨暖和了,的确不想再动弹,便谢了路氏的好意,“多谢娘,那我今儿就受用一回了。” 很快路氏便指挥沈恒把季善的汤婆子给灌好了,又把手炉给她灌好了水,一面道:“善善,你把汤婆子就放在肚子上,别怕烫,就是要烫一点,祛一祛你体内积年的寒气才好。脚冷不冷,不然我去把我的汤婆子拿来,给你暖脚吧?” 季善忙笑道:“娘,不必了,我不冷,我被子厚着呢,再说我这不是还有手炉,也可以暖腿吗?您忙您的去吧,不用管我了。” 路氏这才在应了一句:“那我给你熬红糖姜水去了啊。”后,没有再说,提了空茶壶,打算出去。 却让沈恒一把给拉住了,急道:“娘,娘子她这到底怎么了,听您说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又看向季善道,“娘子,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你这不止是累着了吧?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请吴大夫去啊。” 说完就要出去。 这回换路氏一把拉住他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傻儿子,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乱着急,当真是念书念傻了? 不过想到儿子之前一心都扑在念书上,与季善又至今没圆房,他不懂也是正常的。 又觉得不能怪儿子,余光因见季善已是满脸的尴尬,索性一把拉了沈恒就往外走,“你先跟我出去,让善善好好休息。她真没事儿,你别急,出去我再告诉你!” 季善等路氏把沈恒拖了出去,才吐了一口长气,觉得没那么尴尬了,路氏当娘的自会给沈恒解释的,等他知道后,自然也就不会再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彼此徒增尴尬了。 问题是,他们住一个房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身上干净又至少得好几日,肯定会有种种不方便,也真是有够烦人的……算了,她多注意一点吧,反正也就几日,很快就过了的。 她得庆幸,她没有腰酸腿软肚子痛之类痛经的症状,不然得更难熬。 不一时,沈恒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回来了,“季姑娘,娘让你把这个趁热都喝了。” 语气倒是挺正常,就是脸色有些可疑的发红,也一直不敢看季善,显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空气里因此渐渐弥漫开来一股怪怪的气氛。 弄得季善本来已经尴尬过了的,也忍不住又尴尬了起来,小心接过沈恒递上的碗,干干的应了一句:“谢谢你了啊。” 低头喝起红糖姜水来,味道有些怪,有些冲,不过想到是路氏的一番心意,季善还是很快都喝光了,把碗递还给了沈恒,却不小心,指尖挨到了沈恒。 沈恒立时触电般弹了起来,扔下一句:“那我、我先出去了啊,待会儿给你送饭来。”,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等到了院子里,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觉得脸上没那么烧了。 季善的庆幸很快被现实打了脸。 晚饭后沈恒还没躺到他自己床上,季善的小腹和腰忽然开始坠胀酸痛起来,并且越来越痛,片刻功夫,已痛得她想哭了,不由咬牙暗恨,大姨妈这是在向示威,让她知道它的厉害,从而不敢再小瞧它吗? 沈恒眼睛虽一直不敢看季善,隔着布帘也看不到,耳朵却能听见她的动静,听她呼吸不对,渐渐更是好像哭起来了,忙关切的问道:“季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季善眼泪都痛出来了,闻言弱声道:“没事儿,就是肚子有点儿痛,你能帮我把汤婆子的水重新换上滚热的吗?” 沈恒听她气若游丝,也顾不得旁的了,上前一把便拉开了她床前的布帘。 就见季善脸色白得吓人,眉头紧锁,额间还隐约能看见汗珠,不由越发着急了,“季姑娘,你都痛苦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儿,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我马上给你请吴大夫去,你坚持一会儿啊!” 娘只说这是女人家都要经历的,不然就没法生儿育女,让他这几日多照顾体谅季姑娘,却没说会这般的痛苦啊,他都恨不能以身相待,由他来替季姑娘受这个苦了! 急得季善忙叫住了他,“你请了吴大夫来也是一样,我的痛苦还是得自己撑过去,这个只能以后慢慢儿调,总之你听我的,给我换水去就对了,快点儿啊!” 这个呆子,连‘多喝热水’这样的话都不会说,真是直男本男了! 沈恒这才呆呆的应了一句:“真的?哦。”,给季善换滚热的水去了。 等滚热的汤婆子敷到了小腹上,后腰也被热热的手炉暖着后,季善总算觉得稍微好受了些。 因见沈恒还是满脸的担忧,强笑道:“我现在好多了,等睡着后,就更好了,你别担心,睡你的去吧。” 沈恒见她脸色的确好了些,却仍难掩痛苦之色,沉默片刻,扔下一句:“季姑娘先睡吧,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不待季善答话,已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季善实在没力气问他去干嘛,想到横竖是在自己家里,他也出不了事儿,索性放任自己闭上眼睛,很快便昏昏欲睡了。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感觉到沈恒回来了,但实在太困,睁不开眼睛。 只知道之后好几次每当她感觉到被窝开始冷了时,就会有热乎乎的汤婆子送到她怀里和脚下,让她一直都被包围在温暖里,小腹和腰渐渐也都感觉不到酸痛了…… 第八十一回 走亲戚 一夜好眠的结果,就是季善睁开眼睛时,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她猛地坐了起来,完了,今儿的跑步岂不是泡汤了?她怎么就睡过头了,沈恒怎么也不说叫醒她呢…… 念头才刚闪过,就见沈恒竟裹着被子,趴在她床尾睡得正香,年轻隽秀的脸就算离得这么近,也几乎看不到毛孔,却也因此越发衬得他唇边新长出来的胡茬一片青色。 季善忽然就明白过来,自己睡梦中几次感觉到的温暖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敢情都是沈恒在替她及时送温暖,他分明照顾了她一整晚!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给她及时保暖的,应该是去问的路氏吧……季善心底忽然一片柔软。 她正犹豫要不要叫醒沈恒,让他去床上睡,至于今日的跑步,要么就换成晚上,要么就取消也没事儿,反而只是偶尔一次。 沈恒便已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先还有些迷惘,但随即已坐了起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看向季善关切道:“季姑娘,你好些了没,肚子和腰还痛吗?” 季善迎上他刚醒来,犹带着几分慵懒的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忙稳住了,笑道:“已经好多了,都是你照顾我一整晚的功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呢。” 沈恒忙摆手:“之前我病着时,季姑娘白天黑夜的照顾了我那么久,我不过才照顾季姑娘一晚上而已,且也没为季姑娘做多少事儿,实在当不起你这么说。” 顿了顿,“季姑娘要起来了吗,我给你打热水去啊。” 季善的确急着起床,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待沈恒出去后,才忙忙穿衣下床,去了茅房。 等她从茅房回来,沈恒也打好热水回来了,季善梳洗后,想着沈恒还没吃早饭,因笑道:“饿了吧?我马上做饭去啊,你稍等。”说完就要出去。 却让沈恒给叫住了,“娘说了这几日让我们也跟着他们吃,我这就给季姑娘端早饭去啊。” 少时端了早饭回来,待季善吃毕后,不但不让她收碗,亦不让她出房门,不让她做棉拖鞋,只许她回床上去煨着,“我就在旁边看书,汤婆子不热了季姑娘就叫我啊。” 弄得季善是哭笑不得:“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怎么就弄得跟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似的?” 换来沈恒难得的黑脸,“季姑娘混说什么呢,嘴上怎么没个忌讳的?记得以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话!好了,快去床上煨着吧!” 本来昨儿他还觉得很不好意思的,他和季姑娘到底不是真的夫妻,季姑娘也一心要走,这样私密的事若是发生在夫妻,哪怕是还未圆房的夫妻之间,都还不至于让彼此这般的尴尬、羞涩、不好意思,偏偏…… 但晚间瞧得季善那般的痛苦,被折磨得只差奄奄一息后,沈恒的尴尬羞涩和不好意思,连带心里最隐秘的那一二分旖念,都荡然无存了。 心里惟余一个念头,他这几日一定要照顾好季姑娘,只要能让她舒服好受一些,他做什么都情愿。 至于将来,若季姑娘愿意留下,当然就最好;反之,他也希望自己不至在季姑娘离开后,再来遗憾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对她再好一些、更好一些,希望她在以后的岁月里,想到他、想到他们一家人,心里都是暖暖的。 ‘记得以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话!’ 啧,想不到小奶狗还会说这种霸道总裁式的话,难得他板起脸来那个样子,也还真有几分霸道总裁范儿,假以时日,等他中了秀才,再中了举人甚至进士,岂不得越发有范儿,也越发引人注目,尤其是吸引女子的目光了…… 季善本来觉得沈恒这个样子挺有趣的,想到这里,却是忽然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全身心都隐隐的不舒服,不痛快起来。 那种感觉,就类似于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白菜,到头来却白白便宜了别的猪一样…… 季善忙一甩头,把这些胡思乱想都甩出了脑海去。 别人欣赏她的白菜,只能说明她的白菜种得好,种得成功,说明别人识货,她该高兴才是,那也是她的初衷与目标,她怎么会觉得白白便宜了别人呢? 一定是大姨妈在影响她,让她脑子都不清楚了,那就再睡一会儿吧,等彻底睡醒了,她脑子清明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季善想着,忙几步走到床前,把鞋一脱,便又躺下了。 沈恒见状,只当自己方才话说重了,忙道:“季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早知道他方才就该把语气放缓一点的,可他那不是着急,听不得季姑娘那样说自己吗? 季善回过神来,“没有,我没生气,就是觉得有些累,想再睡一会儿。你看你的书吧,别管我了。”怕沈恒不信,还打了个哈欠,“哈——” 沈恒这才心下稍松,道:“那季姑娘,我看书了啊,你有事就叫我一声,我马上就过来。” 季姑娘脸色还是很苍白,也不怪她觉得累,那么多血……总归眼下她就该好好养着,想睡就睡,所以自己还是别打扰她了。 沈恒想着,轻轻替季善拉好布帘,再轻手轻脚走到书桌前,凝神看起自己的书来。 季善也在又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眼皮越来越沉,陷入了黑甜的梦乡中。 一时间,满室的宁静…… 四天后,季善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活蹦乱跳。 在此期间,沈恒没让她沾过一次冷水,连她洗贴身小衣的水,都是他特意给她烧好兑好,提进房里来的热水,要不是彼此早就有言在先,他指不定就要自己上手给季善洗了; 他也几乎没让季善出过房门,怕她吹了风,饭菜也都是给她端到房里的。 弄得季善好笑感动之余,心里免不得泛过了几阵涟漪,只不过照样被她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沈恒第二场模拟考试的考卷,也在此期间,经孟夫子审批完后,打发人送了回来。 这一回,孟夫子对沈恒的整体评价比上次又高了两分,还给沈恒出了第三场模拟考的题目——以《君子不重则不威,学而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为题,做一篇八股文。 还让他尽快做好了送去书院,孟夫子才好根据他三场模拟考的总成绩,来判定他够不够格儿中童生了。 沈恒虽然急着答题,急着向孟夫子复命,却更关心季善的身体,硬是等到季善大好了,才进了号房,做起自己的文章来。 但在照顾季善期间,他也没闲着,一直都在构思该怎么破题、承题等,还没进号房,其实心里已大概有谱要怎么做这篇文章了,等真进了号房,自然是事半功倍。 如此自是用不了三日,不过第二日午后,沈恒便已做好了文章,随即收拾一番,去了镇上见孟夫子。 却是一直到天擦黑,才回了家。 季善早已做好晚饭等着他了,一见他回来,便忙迎上前关切的道:“回来了,先洗把脸,再烤烤火,暖和一下吧。” 沈恒一张口便满是白气,点头道:“好。”接过了她递上的热水盆。 季善等他洗完脸手,坐到了火盆旁,才笑道:“怎么样,文章给夫子看过了,夫子怎么说?” 沈恒道:“夫子说中规中矩,不算太出彩,加上第一场的考卷答得不算好,三场合起来,还不够格儿中童生,让我继续努力。” 明明每场孟夫子都夸了他的,结果还不够格儿中童生呢?那中秀才岂不是更不够格儿了? 季善暗暗咂舌,不怪清溪镇乃至整个天泉县的秀才都凤毛麟角了,原来真的很难考。 面上却是笑道:“你第一场能答题都算得上是迈出了巨大的一步了,就算答得不尽如人意,也是情有可原,不必沮丧,等下一次再考,肯定就比这次强多了。” 好容易沈恒才建立起了信心,可不能让他因为结果没达到自己的预期,又丧失了信心,回复到以前的状态才是! 所幸沈恒已笑道:“我是有一点沮丧,不过就像季姑娘说的,我能答题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与收获了,总不能奢望一口就吃成个胖子,那除非是神仙,否则谁也做不到。所以我在路上就已经调整好了,季姑娘只管放心。” 季善见他眉间虽仍有郁色,神情却的确很是平静,心下稍宽,笑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那我们先吃饭吧,你肯定早饿了,等吃了饭好生泡个脚,就早点睡下吧,三日后咱们接着考。” 沈恒点头笑道:“季姑娘安排便是。不过这次不必每场考完都给夫子送考卷去了,夫子说,等三场考完了,再一并给他送去,至于第三场的题目,到时候让家里现安排个人去学堂取回来便是。” 季善想了想,笑道:“还是夫子想得周到,真下了场,岂能考一场便出一场的结果,自然是都考完了才好统一批阅,不然批阅的大人们也累,也影响学子们的心情状态。那些个考得好的还罢了,倒是多半能越战越勇,考得不好的,后面却还要怎么考,只怕当场就崩溃了,又哪还有机会凭后面考试发挥得好,后来居上?之前也是我太心急,有失考虑了。” 沈恒摆手道:“怎么能怪季姑娘呢,是我自己心急,毕竟好容易我能答题了,当然想知道到底自己如今水平如何,与季姑娘何干?好在咱们还有的是时间,还能考好些次。” 季善点点头,“这倒是,慢慢改进也就是了。那我们先吃饭吧,吃完了你去见一下爹娘,把情况与他们说一说,也好叫他们安心。” 待沈恒应了,便把煨在锅里的饭菜都端上桌,对坐下吃起来。 一时饭毕,趁季善洗碗,沈恒去了堂屋见沈九林和路氏。 稍后回来道:“已经与爹娘说过夫子的话了,爹娘都让我别着急,一步步慢慢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季善笑道:“正是爹娘这话,最坏的时候早就过了,以后肯定只会越来越好。” 只要沈恒自己心态好,家里也清净祥和,主观、客观条件都达到最佳,就不信他这次还会铩羽而归,若还是不幸铩羽而归了,那只能说明他的确没那个命,索性趁早改行吧! 沈恒点点头,“对了,娘说舅母让人带信来,说舅舅和两位表哥已经平安到家了,想着后边儿天气越来越冷,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下雪,所以打算不等小侄儿小侄女满月,再办满月酒,而是改在后日就办,让我们后日跟大家伙儿一起去舅舅家吃喜酒呢。” “是吗,下午没听娘说呢?” 季善沉吟道,“不过这样也好,正好你后日不考试,当日能来回吧?当日能来回就好。我听娘说过好几次舅舅舅母都很疼你,难得他们家双喜临门,你若不去道贺,实在不像,可大后日你要考试,又不能耽搁,后日能早去晚回最好了。” 沈恒笑道:“娘也是这么说的,让我以自己的学业为主,能去就去,不能去便算了,她自会跟舅舅舅母解释,舅舅舅母也一定不会怪我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随即回房洗漱泡脚后,也就早早歇下了。 翌日,路氏果然与全家人都说了明日去路舅舅家道贺吃喜酒之事,“哪些人要去的,明儿便早些起来收拾好了,大家一起出发吧。” 沈九林却是道:“难得你们舅舅家一次添两个小家伙,当然得我们全家人都去道贺捧场才是,明儿都必须给我去啊,贺礼就各房都二百文吧。至于要不要再添其他东西,你们各人看着办,愿意添的就添,不添也没事儿,二百文却是一文都不许给我少!” 这话一出,沈恒季善与沈树便罢了,本来就要去的,便是沈树不放心温氏一个人在家,也决定要去,大不了明日就请了大伯三叔家的嫂子们帮着照看一下妻子也就是了,不然对不起舅舅舅母对他们兄弟几个多年的疼爱。 沈石沈河却是禁不住面露迟疑之色。 之前自家分家时,路家舅舅不在,不然分家也不能那般的顺利,先就要过路舅舅那一关。 如今路舅舅回来了,肯定不会轻饶了他们,明日见了他们,还不定会如何骂他们,如何给他们没脸呢,要不,礼到人不到? 姚氏宋氏则已在心痛肉痛沈九林说的二百文贺礼一文都不能少了,至于给那么多吗,一般道贺不都是二三十文,五十一百文的都算多的了,公爹倒好,张口就是二百文,当他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且四房人每房都两百文,便是八百文,二老肯定还要随一份儿的,那便至少一两银子了,明儿得吃什么山珍海味,一家人才能把这些钱吃回来啊! 可见沈九林满眼的严厉,谁敢说不去,肯定立时要发作的;再想到各房都才领了四房那么大的情,沈恒如今又能答题了,指不定开年真能中;且路舅母自来大方,每次无论沈家谁去走亲戚,都是满满的回礼,孩子们也都会打发钱,至少也是五文十文的。 到底还是在心思各异中,把不去的话都咽了回去。 事情便就此定了下来。 次日一早,全家人便都起来了,待吃过早饭,便上下一新的齐聚到了堂屋里。 沈九林见全家人都穿得齐齐整整的,瞧着既体面又精神,眼角的皱眉立刻肉眼可见的加深了,看向季善的目光也是越发的满意。 一家人也就只过年时,能穿得这般齐整体面了,要不是小儿媳为人大方厚道,怎么可能? 他回头还得敲打三个儿子一番,让他们以后都待老四好一些,能搭把手的,一定都要搭把手才是,一来二去的,兄弟间的嫌隙自然也就慢慢抹平了。 路氏已笑着在问大家:“可都收拾好了,没有落下的东西吧?没有咱们就出发吧!” 待众人都应了:“已经收拾好了。” 便先出了堂屋的门,领着一家人鱼贯出了家门。 路舅舅家离沈家说来不远,‘只消翻过两座山就到’,可真要翻起山来有多艰难,便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了。 旁人还罢了,都是打小儿走惯了山路的,便是沈松大丫兄弟姐妹几个,走来崎岖难行的山路来也是游刃有余。 只苦了季善,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已觉得小腿发颤,脚底生疼,恨不能就地坐下,再不要走了。 关键更可怕的是,据沈恒说来,他们现在才刚好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而已,也就是说,他们还得走一个时辰,才能到路家,等到了,吃过饭后,他们同样还得花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才能回家! 季善简直想晕倒,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说“走”亲戚了,这亲戚家可不是一路走着去的吗? 沈恒一直密切关注着季善,毕竟前几日她病弱的样子他至今仍历历在目,且刚出发不久,他便发现了她好像很不擅于走山路,自然要越发关注她了。 因见她果然越走眉头就皱得越紧,脚步也是越来越蹒跚,偏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自己去扶着搀着她走。 只得趁众人都不注意时,故作不经意走到了正与路氏说话儿的沈青身边,低声如此这般与沈青说了几句话。 很快沈青便到了季善身边,一把搀住了她,笑道:“四弟妹,是不是走不动了,我扶着你吧。” 季善实在走不动了,只得放任自己将身体一半的重量压到了沈青身上,微喘道:“多谢二姐了,我没想到这山路这么难走。” 她以往爬的那些山,走的那些所谓“山路”,跟眼前这真正的山路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沈青笑道:“你们季家村听说平得多,也不怪你走不惯,不过把这一段过了就大半是平路了,要好走不少,四弟妹再坚持一下。” 季善除了点头还能怎么着,“我会坚持的,二姐放心。亏得二姐今儿没带攸哥儿,不然我这会儿再难也只能自力更生了。” 总不能让路氏当婆婆的,一路搀着她走吧? 学堂今日并没休沐,攸哥儿又小,光沈青一个人,肯定照顾不过来,便索性把小家伙儿留在了家里,只沈青一个人赶在约定的时间前,等在沈家众人的必经路口,双方回合后,一起上了路。 是故季善有此一说。 沈青已笑着又道:“我就算带了攸哥儿,不还有姥姥姥爷和舅舅们可以抱他背他呢?再说不还有四弟吗,你是没见他方才有多着急,我和娘话还没说完,已被他催着过来扶你了,若我实在腾不出手,他脸皮肯定会自发厚起来,自己来扶你的,你怎么可能只能自力更生?” 一面说,一面还冲季善挤眉弄眼的,揶揄八卦的心思简直溢于言表。 季善不由失笑,正要说话,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就正好对上了沈恒满是关切的双眼,一见她看过去,便忙略显慌乱的转过了头去,脚下也是一个趔趄,忙忙稳住了,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慌乱虚浮。 季善的脸莫名发起烫来,假意咳嗽了一声,才故作无事的笑着与沈青道:“二姐一天天的就会打趣人,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对了,二姐夫下次休沐时,要回来模拟考试吗,那可得提前向夫子告假才是。” 沈青也是过来人,如何察觉不到二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情愫,虽二人已是夫妻了,可若能在圆房之前心意相通,岂不是更好? 见季善有意转移话题,便也没再揪着不放,笑着顺势由她岔开了,“你二姐夫说要回来,他也两年多没下考场了,早就忘了那种感觉了,得再体验一下才是。” 姑嫂两个一路说着话儿,又有了沈青借力,季善脚下总算觉得好受了些,等又爬了一会儿山路后,果然如沈青所说,后面的路肉眼可见的平坦了不少。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咬牙继续随了沈青和大家伙儿一块儿,总算在交午时时,抵达了路家。 远远的已能听见路家院子传来的热闹了,等走近些后,更是能清楚的看到台阶上路家大门两侧贴的大红对联。 沈九林忙指挥沈石沈河将带来的鞭炮都展开,然后亲自点了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立时充斥了众人的耳朵。 很快,便见有人自大门迎了出来,等走近些后,路氏先就笑着叫起来:“大哥,大郎!” 沈九林忙也笑着给来人打招呼:“大哥,好久没见您了,好像瘦了些呢,不过气色倒是好,恭喜恭喜——” 都是一身簇新,满脸喜气的路舅舅与路大郎三步并作两步下完了台阶,这才笑着给路氏沈九林打招呼:“妹妹妹夫,你们来了,快屋里坐去。” “姑妈姑爹,你们可算是来了,我娘已经念叨不知道多少次了。” 又笑着给沈石沈河并大家伙儿打招呼,大家少不得也要回礼,一时间无比的热闹。 等大家都鱼贯上了台阶,进了路家大门后,路氏才拉了季善,笑着与留在最后的路舅舅道:“大哥,这是老四媳妇儿,既能干又孝顺,我们老四能娶到她,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善善,快见过舅舅。” 季善乖巧的给路舅舅行了礼,“恭喜舅舅家里添丁进口。” 因路舅舅与路氏五官生得极为相似,只比路氏高一些,也黑一些,心里对路舅舅第一印象很是不错。 路舅舅早经路舅母之口,得知了沈恒娶季善的前因后情,也大略打听过季家的情况,虽路舅母学着路氏的话,把季善夸成了一朵花儿,没亲眼见到本人之前,路舅舅又怎么可能相信? 不但不相信,心里反而觉得自家外甥简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会儿看季善,自然也天然带上了几分挑剔。 却不想,季善不但长得好,言行举止也与寻常村儿里的女儿家大不相同。 路舅舅经常走南闯北的人,见过的人自然数不过来,不是他夸张,还真没见过几个像季善这样方方面面都出挑的女儿家,他就是拿了那西洋传过来的什么放大镜来照着挑,只怕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心里因为期待值太低,如今惊喜值自然也是翻倍,一张脸霎时已笑开了花儿,道:“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快不要与舅舅客气了,屋里见你们舅母去,她见了你,还不知道得怎生高兴呢!” 又与路氏道:“老四果然好福气,妹妹你也好福气,我这心总算可以放回去了。快进屋,外甥媳妇,你千万别客气,把舅舅家当自己家一样啊。” 季善少不得笑着客气一回:“娘常说舅舅舅母待相公就跟亲生的一样,我自然不会与舅舅客气的。” 大家才说笑着也进了大门。 就见院子里早已摆了六张桌子,第一轮吃流水席的人已经落了座,在等着上菜了,旁边写礼簿子的桌子前,则围了一群人或高声或低声、又说又笑的在等着随礼,不怪热闹声隔老远就能听见。 沈家众人是至亲,自与其他客人不同,一进门便由路舅舅和路大郎引着,进了堂屋去坐,方便女人们上二楼看孩子去。 季善谁也不认识,路氏又寻路舅母帮忙去了,便一直跟着沈青,沈青让她叫人她就叫,什么三表婶五舅母,什么四姑婆亲家伯母的,叫完后便“害羞”的低下了头去,反正她是新媳妇儿,害羞天经地义。 不过她也没闲着,趁机不动声色将路家里外都打量了一回。 见路家从正房到厢房都是青砖瓦房,还修了两层,无论是房子的外观还是舒适度,再来屋里的家具等,都要胜过沈家的一筹,不由暗暗点头,看来路家才是真的殷实,路氏当年嫁沈九林,的的确确是下嫁了! 很快路氏与路舅母也来了堂屋里,季善少不得又在路氏的介绍下,见过了一身家常衣裳,头发却梳得油光水亮,戴了两支手指粗细金簪子的 路舅母:“恭喜舅母,贺喜舅母。” 话音未落,已让路舅母一把抓住了手,笑容满脸道:“老四媳妇这也生得太好了,我还说青儿已经生得够好了,没想到这孩子生得更好,关键人还能干懂事,妹妹,你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路氏脸也笑开了花儿,善善也能得到兄嫂的喜欢,能让兄嫂放心,她当然开心,忙笑道:“我福气可及不上大嫂的,一次就添了一双孙子孙女,再过几年,咱们家可就得越发热闹了。” 又说要看看两个孩子去,“这么些天了,肯定比刚生下来时长大多了,也漂亮多了吧?” 路舅母便拉了季善要一块儿去看,“老四媳妇也见见你两个表嫂去,她们可早就想见你了。” 季善和沈青方才并没上二楼去看孩子,因为姚氏宋氏上去了,加上其他女客,她们怕人太多,吵着了孩子,这会儿路舅母相邀,便一道上了二楼去。 路舅母这才捋下自己腕间的一只绞丝镯子,不由分说套到了季善手腕儿上,“老四媳妇,这是舅母给你的见面礼,你且收好了,别让人看见了。虽然看见了也不怕,我们家的亲外甥媳妇,当然不一样,但我懒得听她们叽叽喳喳。” 第八十二回 舅舅威武 季善见那镯子虽细,却做工轻巧,关键还一眼就能看出是金的,纵如今金子的纯度远及不上后世的,略一掂量,也有三四钱,再加上工费,折算成银子,怕是得四五两了,怎么敢收? 忙拿眼去看路氏。 路氏已在低声推辞了:“大嫂这见面礼也太贵重了,老四媳妇可当不起,还是留着你自个儿戴,不然就给萍丫头戴,你再另外随便给老四媳妇一样什么东西当见面礼也就是了。” 自家这些年占哥哥嫂子的便宜已经够多,欠哥哥嫂子的也已够多了,哪还好意思收嫂子这么贵重的见面礼? 季善闻言,忙捋起镯子来,打算退还给路舅母。 却让路舅母一把给按住了手,嗔路氏道:“我做舅母的给自己的外甥媳妇见面礼,与你什么相干,难道就许你疼儿媳妇,不许我疼外甥媳妇啊?老四媳妇,别听你娘的,只管戴着就是了。” 说着见季善还是坚持要捋,“舅母的心意我领了,只这礼物太贵重了,您还是重新给我一样不这么贵重的吧,不然我实在不敢受。” 只得继续嗔路氏,“看来你这个婆婆不发话,老四媳妇不敢收啊。那你就快发话让她收下吧,不然我可要生气了啊,我就这一个亲外甥媳妇,又是这样的品貌德行,谁见了能不喜欢,我不疼她倒要疼谁去?青儿,你替我劝劝你娘,再跟我这么见外,我真要恼了啊。” 沈青见路舅母一脸的坚持,只得笑着劝路氏:“娘,您就别与舅母客气,白辜负舅母这一番心意了,终归等将来四弟中了,定会加倍报答舅舅舅母的,是吧四弟妹?” 季善自是点头称“是”。 路氏这才冲季善点了头,“善善,既然是你们舅母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将来一定要记得加倍报答你们舅舅舅母才是。” 季善见路氏同意她收了,也就不再与路舅母客气,向其道谢后收下了镯子,反正将来她离开后,会将这镯子留下的,也亏不着路氏和沈家。 路舅母这才高兴起来,“这就对了嘛,老四媳妇可收好了啊。那我们现在先去你们大表嫂屋里看孩子去……” 等娘儿们几个先后看过大表嫂母女和二表嫂母子,下得楼来,上一轮吃流水席的客人们相继告辞离开了。 路舅母与路氏忙送客去了。 路家的院子却没能安静下来,反而越发热闹喧阗了,因为又有新的客人不断的赶到,大家你争我抢的抢席说笑,平日里忙着自家生计没空碰面聊天的亲朋也趁机各自寒暄问好个不住,怎能不热闹? 季善没想到今日能看到真正的流水席,方才来时还曾暗暗疑惑,怎么就摆了六张桌子,分明那么多客人,如何坐得下? 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此间流行“抢席”,上一轮坐席的客人还没吃完,身后已站满了人,等着他一起来,便立时上去抢座位和筷子了,如此不但能加倍的热闹有趣,流水席的时间也能尽可能延长,越显热闹与兴旺。 季善只觉大是有趣,看得津津有味之余,连脚痛和腿痛都忘了。 沈恒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身边,低声问道:“季姑娘饿了没,我们是至亲,不好先去抢席坐席,你要是饿了,不如我去找娘,先给你弄点儿什么吃的垫垫?” 众目睽睽之下,季善怎么好意思找路氏搞特殊,便只是道:“我方才吃了些栗子和花生,还不大饿,还是再等等吧。” 沈恒却是道:“今儿客人这么多,且仍在源源不断的来,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季姑娘又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肯定早饿了,你若不好意思,那我替你与娘说去吧。” 因路家日子一向富裕,路舅舅父子又为人和善大方,一般谁有困难了求到名下,借银子借东西都从来不会空手而归,似今日这样路家双喜临门的日子,自然多的是愿意锦上添花的人,所以什么时候能轮上自家人坐席,沈恒还真说不好。 沈恒说完,不待季善答应,已转身自去了。 季姑娘本就体弱,那脚还白白嫩嫩的……咳,总之一看就没走过什么远路,还不知道这会儿脚得多痛肚子得多饿,旁的他暂时替她做不了,这么点小事也不能为她做,还谈什么将来不将来呢? “哎,等一下……”季善还想叫住沈恒,却见他已头也不回的走远了,四周都是人,她也不好大声了,只得由他去了。 沈恒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季善又坐了一会儿,没等到被路氏叫去临时帮个忙的沈青回来,沈恒已先回来了,手里还端了个直冒热气的碗,一走近季善便道:“季姑娘,这酥肉是刚起锅的,你快趁热吃,也好暖暖身子。” 季善见他既已端了吃食回来,便也不矫情了,忙伸手接过了,低道:“你再去拿一双筷子回来,我们一起吃吧?你也一样走了那么远的路,一样饿到现在……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病了?” 沈恒脸的确很红,闻言忙道:“我好好儿的,没病,季姑娘快趁热吃吧,我先走了啊。” 说完再次不由分说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出老远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回想起方才厨房里帮忙的舅母婶婶嫂子们善意的打趣来。 方才沈恒粗略找了一圈,没能找到路氏,怕再耽误下去季善真饿坏了,只得自己厚颜进了厨房去,把自己的请求与一位他刚好认得的堂舅母说了。 那位堂舅母也是打小儿看着沈恒长大的,自来很喜欢他的斯文乖巧,闻言不由分说便替他自锅里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酥肉。 却在递给沈恒的同时,笑眯眯的开起他的玩笑来:“你小子不是自己饿了想吃,是想端去给你媳妇儿吃吧?我刚才可听你舅母说过了,你媳妇儿生得仙女下凡一样,十里八乡都再找不到比她生得更好的,也不怪你这般宝贝,生怕饿着了她。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你家吃满月酒啊,到时候可一定要请我们才是。” 堂舅母这话一出,厨房里还有几个好开玩笑的妇人忙也都笑着附和起来:“是啊,等你们小两口儿办满月酒时,可一定也要请我们才是。” “你也生得好,你媳妇儿也生得好,你俩生的孩子,怕是得比观音娘娘跟前儿的金童玉女还漂亮吧?” “我好像之前听曹大嫂说过,恒哥儿媳妇是九月进的门?那这会儿指不定肚子里已经有宝宝儿了也说不定呢。” “是哈恒哥儿,你媳妇儿不会已经有了吧?那是饿不得,你也是得对人家好一些才对,快去吧快去吧,不够就再来,也别让你媳妇儿累着了,白天黑夜都一样,好歹得过了头三个月……” 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得沈恒是落荒而逃,也不怪季善一眼就看见他脸快成红布了。 问题是,他和季姑娘压根儿就还没圆房,季姑娘更是一心要走,哪来的孩子?哎,只盼能、能有朝一日承婶子嫂子们的吉言吧,季姑娘那么漂亮,将来生的孩子,一定也会很漂亮的,咳…… 季善见沈恒又是说走就走,知道叫不住他,只得放弃,低头吃起碗里的酥肉来,待两块酥肉半碗汤下去,立时觉着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心里对沈恒的暖也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这么暖,这么细致周到,还这么高颜值的一个小哥哥,她将来真的,呃,舍得白白便宜别人吗? 正自出神,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季善忙回神一看,就见是沈青回来了,一对上她的视线就挑眉怪笑道:“怎么样,好吃吧?” 季善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却故作不知道:“挺好吃的,没想到舅母家的酥肉比咱们家的还要好吃。” 话音未落,已让沈青撞了一下肩膀,“你少装傻啊,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既然你要装傻,那我就直说了,四弟怕你饿着了,特意去为你要来的酥肉,肯定比旁的东西都更好吃吧?” 季善默了默,决定实话实说,“的确比旁的都好吃,毕竟加了心意的,肯定不一样。” 沈青已是眉开眼笑:“你知道加了四弟的心意就好,也不枉他方才在厨房里,被大家笑得差点儿走不动道。那些婶子嫂子们的嘴巴有多零碎多敢说,你是知道的,四弟脸皮又一向薄,搁以往,那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走这一趟的。今儿却主动去了,可见心里有多看重你,看来明年的这时候,娘指不定就能抱孙子,我也能当姑妈了。” 季善闻言,想象了一下沈恒方才被“几百只鸭子”围着打趣的情形,又想到了前几日她来姨妈时,他对她的种种照顾与体贴。 心里越发什么滋味儿都有了。 面上却是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斜眼晲沈青,“也就是说,方才相公被打趣时,二姐也在了?那干嘛不说出现为他解个围,帮个腔什么的,有你这样的姐姐呢?” 沈青这下只能讪笑了,“这不是我到时,她们都要打趣完了,且大家伙儿都是善意的,又都是舅母特地请来帮忙的,还是舅舅家大喜的日子,我总不能凭白扫大家的兴吧?”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再说了,我这不是想着是你们小两口儿之间的情趣呢?我肯定不能给你们破坏了才是呀。” 换来季善的白眼儿,“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二姐都有一箩筐话等着我就对了是不是?那你且别说了,吃酥肉吧。” 说完便夹了一块儿酥肉,送到了沈青嘴边。 沈青忙一口含了,姑嫂两个相视而笑。 又开了两轮席,直至交了申时,客人们才终于走得差不多,只剩路家近支的亲朋本家和帮忙的人们了。 沈家众人也终于坐上了席,可以好生告慰一下饥肠辘辘的五脏庙了。 酒席很丰盛,除了家家办席都有的五碗四盘以外,还桌桌都有一条整鱼,一个酱肘子,足见这次办喜事路舅舅与路舅母是下足了本钱的,也不怪所有客人都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大家都早饿了,落座后便也不客气,举了筷子便埋头吃起来,一时间谁也顾不得说话儿。 便是季善方才已垫巴过一碗酥肉了,这会儿见了桌上几道平常哪家都不会做,只在年节或是办红白喜事时才会做的大菜,譬如捆心圆子、喜沙肉之类,也只顾得上品尝这些风味独特,以往她可绝对吃不到的美食,顾不上其他了。 还是渐渐吃得半饱后,大家才相继放慢了速度,男人们终于顾得上吃酒,女人们也终于顾得上说笑了。 宋氏眼尖,早看到了季善腕间虽被衣袖遮掩着,依然若隐若现的金镯子,早憋了一肚子的气了。 这会儿见路氏终于与路舅母并几位族中的婶子嫂子们说笑去了,时不时还要给众人介绍季善一番,沈青也在一旁凑趣,肯定顾不得注意她们了。 遂忙凑到姚氏跟前儿,低语起来:“大嫂看见四弟妹手上那个金镯子了吗?之前可从来没见她戴过,肯定是舅母给她的,娘还好意思说自己从不偏心,她倒是看起来不偏心了,娘家人的心却只差偏到了脚后跟去,那与她偏心又有什么分别!” 姚氏把怀里已经睡着了的二丫换了个姿势,让娘儿俩都舒服些后,才低声应起宋氏的话来:“可能是四弟妹新买的,只不过之前没戴过,所以我们都没见过而已?她如今手里有钱,想买什么买什么,给自己买个金镯子也是理所应当。” 顿了顿,“再说了,就算真是舅母给她的又怎么样,她新进门,舅舅舅母本来就该给她见面礼,当初我们不也都有吗?你有什么好酸的。” 宋氏冷哼道:“当初舅母给我们的只是银镯子,虽是细银的,却只得七八钱,加上做工,充其量也就值一两银子而已,她那却一眼就能看出是金的,加上做工,少说怕也得值七八两银子了,那能一样吗?我也不是酸,就是觉着明明这么偏心,非要说自己不偏心,心里不爽而已。” 姚氏勾起了一边唇角,嘲讽道:“二弟妹莫不是忘了四弟才是舅舅舅母的亲外甥,只有他身上流着路家的血,我们都不是吧?怎么着,你会真疼别人的孩子胜过自己的孩子,你哥哥嫂子会疼别人胜过亲外甥不成?你不能得好处时就想着那是娘、是兄弟,是舅舅舅母,到你该往外拿了时,他们就是外人了吧,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二弟妹也别算得太精了!” 精得她都看不过眼了,这会儿人可还在路家的院子里,吃着路家的席,身上穿的新衣裳也是人季氏给的呢,还想怎么着? 宋氏不防姚氏竟不跟自己同仇敌忾,反而挤兑起自己来,脸色变了几变,才悻悻道:“我哪有算得精,不过就白说说而已。我们光占了个外甥的名,人家哪里把我们真当外甥了,亏我们还又是红包又是鸡蛋尺头的,早知道就礼到人不到,只带个红包,不来受这个气了!” 她这辈子还没戴过金镯子呢,季氏却轻而易举就戴上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姚氏实在听不下去宋氏的抱怨了,冷笑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亲外甥,又才趁路家舅舅不在时,拼命分了家,这会儿路家舅舅舅母还肯让我们坐在这里,已经够可以了。你要还不知足,就找到周家去,看他们会怎么待你这个外甥媳妇,会不会给你金镯子,就怕连银镯子都没有不说,还连一顿饭都不肯留你吃……” 话没说完,见宋氏悻悻的还要再说,又道:“四弟妹这次给我们三家分的东西不说十两银子,八九两铁定是有的,等开了年,二弟妹缫丝织布赚了钱,肯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分给大家吗?怕是八九百文都舍不得吧,所以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东说西了,我不想再听了,就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吗?不然你实在忍不住要说,不如找二弟说去?” 姚氏说完,便抱着二丫转向一边,问起在地上玩儿的沈松沈柏几个来,“你们都还吃吗,都快过来再吃一点儿,不然菜要凉了。” 明显不打算再理会宋氏。 宋氏看在眼里,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简直快怄死了。 她就气不过,白抱怨抱怨而已,大嫂至于这样说她吗,就不信她自己心里不酸不气,偏还要装相教训她,等她明年发了大财,一个个都有看她脸色的时候! 又过了一会儿,最后一轮席都吃得差不多,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给路家帮忙的人们便忙忙收拾起残席,洗碗的洗碗,打扫的打扫起来。 沈九林遂趁机向路舅舅路舅母告辞,“家里就老三媳妇一个双身子的人,实在不放心,山路天黑了也难走,所以今儿得先走了,只能等过阵子不忙了,再带了孩子们回来,好生跟舅舅舅母亲香几日了。” 又邀请路家全家去沈家玩儿,“等什么时候不忙了,大哥大嫂可千万要带了孩子们也去咱们家逛逛才是。” 路舅舅却是摆手道:“妹夫别急着走啊,我还有话说,大家都堂屋里去坐着,我们慢慢儿说吧……二郎,你带了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儿吧,这么多孩子,注意别磕着碰着哪个了。” 说完看向沈石兄弟妯娌几个,“有二郎看着孩子们,你们完全可以放心,都进屋吧,一个都别落下了。” 沈九林见路舅舅说话时虽一直在笑,那笑意却分明未抵达眼底,便知道路舅舅多半是要与自家算之前分家的账,为妻子和小儿子撑腰张目了。 虽很不想再因分家的事儿生事了,可妻子和小儿子的确受了委屈,大舅哥当哥哥和舅舅的管这事儿本来也是天经地义的,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能受着。 只得也看向儿子儿媳们:“听你们舅舅的,都进屋吧。” 然后率先进了堂屋去。 余下沈石沈河与沈树你看我我看你的,都猜到了路舅舅要说什么,心里也是直打鼓,尤其沈石沈河,一颗心就更是七上八下了。 可见沈九林和路舅舅都已进了堂屋里,也只好鱼贯跟了进去。 路舅舅待大家都坐下了,才笑道:“这次我们父子出门跑生意还不错,一来一回足足赚了好几十两银子,可以过一个肥年,明年便是不出门去跑生意,一家人也能丰衣足食了。所以我打算再买几亩十来亩田地,便自己不种,佃给人种,一年下来收益也不少了。” 沈九林闻言,忙笑道:“大哥可真是能干,不怪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兴旺,不过买地也不是一件小事,大哥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帮忙跑跑腿儿还是成的,便我不成,还有你外甥们呢。” 沈石等人则已暗自在计算路舅舅说的‘赚了好几十两银子’到底是多少银子了。 舅舅一开口就是打算买十来亩田地,一亩好点的田地差不多就得五两银子,那舅舅这一趟岂不是至少也赚了五十两银子? 那真是有够能干的,不怪舅舅家的日子越来越兴旺。 路舅舅已又道:“家里还有大郎二郎呢,要跑腿儿自有他们,哪用得着麻烦妹夫和外甥们?我告诉你们这事儿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着……大郎——” 路大郎便应了一声“哎”,然后上前,一人递了一个红包给沈石、沈河和沈树。 路舅舅待三人满脸迷茫的接了,才笑道:“你们三兄弟今儿一人给我们家包了二百文的礼,心意我领了,但我当舅舅的明明自己才赚了银子,如何好意思要你们破费?所以都退给你们不算,里面还都多放了三百文,算是我当舅爷的,给孩子们买糖吃的,都别跟我客气,收下吧。” 沈石三兄弟闻言,这才明白过来,忙都要把红包退还给路大郎,“舅舅这也太客气了,我们不能要,说什么也不能要……” 路舅舅却一脸的坚持,“怎么不能要了,我又不是给你们的,是给孩子们买糖吃的,都给我收下。妹夫,你让他们都收下,不然我可要恼了啊!” 沈九林心里越发没底了,嘴上却是道:“既是你们舅舅的一片心意,你们就都收下吧。” 路大郎也在一旁笑道:“就是,表哥表弟们就别客气了。” 沈石三兄弟方红着脸谢了路舅舅,把红包收下了。 后边儿宋氏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五百文呢,她当家的真是傻了才会往外推,幸好还是收下了,今儿这一趟果然来得值,没捞着金镯子,能倒赚三百文回去也不错了! 路舅舅已看向沈九林,又笑道:“可惜去年妹夫家里要买地,把入股在我这儿的银子给抽了回去,不然这会儿可就等着分银子了。” 沈九林强笑着摆手道:“我胆子小,总觉得田地才是咱们农民的根本,虽赚不了大钱,但细水长流,其实也不错。” 路舅舅点头,“是这话,做生意有赚就有赔,只要有田地,却是一辈子都不会饿肚子,不然我也不会一赚了银子就买田买地,这些年下来,零零总总加起来,家里也差不多快上百亩的田地了。” 沈九林道:“大哥实在能干,便是可着咱们全清溪镇,怕也找不到几个比大哥更能干的了,我实在差得远。” 话音未落,路舅舅已变了脸,沉声道:“你的确差得远,至少我活着一天,我的儿子们谁也不敢说分家的话,别说真把家给分了,就算只是提一提这两字,我也要打断他们的腿!” 末了还“砰”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拍得上面的茶壶和茶杯一阵乱响。 也让沈九林以外的沈家其他人都终于确定路舅舅到底是要与他们说什么了,霎时都心虚心慌的噤若寒蝉。 路舅舅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冷笑一声,又道:“怎么都不说话,妹夫,你怎么也不说话,是觉得我说得不对,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没脸说什么呢?” 见沈九林还是青白着一张脸不说话,遂转向了沈石沈河,继续冷笑:“你们的爹没脸说,那你们来说吧,你们是不知道‘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还是就那么着急,惟恐老四再拖累你们,甚至连几个月都等不得,非要分这个家呢?其实你们想分家也没什么,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你们还有孩子,不愿意再让老四拖累你们,也是正常的。可你们扪心自问,若我妹子是你们的亲娘,而不是后娘,你们会这么做,敢这么做吗?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沈石沈河的头就垂得更低了,便是沈树,也是羞愧得恨不能地上能裂开一道缝,好让他钻进去。 路舅舅已怒声接着道:“还特地赶在我们父子不在时急慌慌的把家给分了,怎么着,你们心里其实也知道我妹子不是没有娘家的人,只要我们父子在,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欺负她呢?真是玩儿的好一出先斩后奏,以为我们父子回来了,见木已成舟,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不与你们计较了?我告诉你们,没这么便宜的事,我们路家有的是人,有的是钱,绝不是你们想欺负我妹子,绝不是你们想欺负大郎二郎他姑妈,就能欺负得了的!” 沈恒在一旁看到这里,见路舅舅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明明是路家大喜的日子,实在不该因为他、因为他们家的事,就坏了舅舅全家的好心情和喜气。 再看他爹,也霎时矮了一头,老了几岁似的,在舅舅面前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沈恒哪里还看得下去,起身上前两步,就对着路舅舅跪下了,低声道:“舅舅,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争气,才会弄得我们家散了的。但家不分也已分了,且分了自有分了的好处,我们一家人也只是家散了,心却没有散,所以还请舅舅不要生气了,更不要因此坏了家里难得双喜临门的喜气才是。” 沈恒话没说完,沈树也已上前跪到了他身边,待他一说完,立时满脸羞愧的接道:“舅舅,不关四弟的事,都是我们当哥哥的不好,也是我们对不住娘,让娘伤心、受委屈了。我们也有妹妹,要是青儿在夫家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我们怕是得比舅舅眼下更生气,所以舅舅的心情我们很能理解。我们也不敢为自己辩解什么,只希望舅舅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们以后也一定会加倍孝顺娘的,请舅舅再相信我们一次。” 怕自己一个人说话不够分量,不能让路舅舅消气,忙又转身叫沈石沈河,“大哥二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跟我一起求舅舅原谅我们呢!” 沈石沈河闻言,这才上前也跪到了沈树身侧,羞愧的与路舅舅道:“舅舅,都是我们不好,您是要打也好,要骂也好,我们都没有半句怨言。” 早猜到路家舅舅今日不会让他们好过了,却仍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今儿到底是路家大喜的日子,路家舅舅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儿,就给他们没脸吧? 却不想,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路家舅舅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生气,更不打算轻易干休…… 路舅舅冷笑道:“我可不敢打骂你们,虽说都知道‘天上的雷公,地下的母舅’,可谁让我妹子当年命苦,给人当了后娘呢,那我这个后舅舅,自然也在你们面前摆不起母舅的架子来。可你们要因此以为我妹子好欺负,我们路家好欺负,就是打错了主意!” ------题外话------ 给大家讲一个鬼故事,明天上班,并且连上五天,周六都要上,虐不虐?可惜再虐也没有我一直在码字的虐啊嘤嘤嘤,大家想想我,是不是就平衡了? 第八十三回 不要再登我路家的门! 沈树让路舅舅这么一说,越发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弱声道:“舅舅虽不是我们的亲舅舅,待我们兄弟却这么多年来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们心里也早拿舅舅当自己的亲娘舅了,舅舅怎么可能打骂不得我们?我这就给您找板子去,您好生打我们一顿消了气,便不会气坏身子了。” 说完就要起身往外找板子去。 却让一直在外面听着,这会儿终于觉得是时候进来,遂拉了路氏进来的路舅母给拦住了,道:“板子就不必了,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便是你们的爹都不好再打你们,要给你们留面子了,何况一个不是亲生的舅舅呢?不过我也有几句话想说,你们都听一听吧。” 吩咐沈青和季善,“你们两个扶了你们娘去旁边坐着,别让她打岔,我今儿就要好生替她说一说她这些年的委屈,省得她总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受了再大的委屈,都自己忍着。” 沈青与季善便忙依言上前,一左一右将眼圈早已红了的路氏扶到圈椅上坐了。 路舅母看着路氏坐了,这才开了口:“沈石,那年你让蛇咬了,是谁不顾自己,给你立刻把毒液吸出来的?别告诉我那时候你还小,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啊,当年你可亲口说过,会一辈子记住你娘的恩情,一辈子孝顺她的!” “沈河,那年你和你大姐一起发热,是谁不分白天黑夜照顾了你们整整三天三夜,你们好了,她却倒了,还因此把肚子里刚两个月的孩子掉了的?可能当时你还小,不知道你娘掉了一个孩子的事儿,你大姐却大你几岁,肯定知道,难道没与你说过?” “就更别提你沈树了,你娘过门时,你才一岁,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的?你们两个大的也是,这些年是谁供你们吃饱穿暖,给你们娶亲成家的?别告诉我是你们爹哈,光你们爹一个人,你们绝不可能有这么多年的好日子过!” “我们家也是,二老还在时,从来都当你们亲外孙亲外孙女,只要大郎二郎和萍丫头有的,你们都有,每年还要接了你们过来住,把你们当心肝宝贝一样,惟恐你们受了丝毫的委屈。” “你们舅舅和我也是一样,待你们与恒儿青儿从来没有任何两样。怕你们家孩子多,日子不好过,委屈了你们,还让你们爹入干股,每年什么都不做,只用等着分银子就好,连我娘家和你们两个表嫂的娘家、萍丫头的夫家想要也入一股,你们舅舅都从来不同意。” “我们为的什么,不就是为的自家妹子能在夫家日子好过,不受委屈吗?结果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她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这样报答我们的,你们的心都是什么做的,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有心,心早就被狗给吃了!” 路舅母一气说了这么多话,本就说得急,还越说越气,说到后面,脸已是涨得通红。 却仍不肯停下来,只喘了几口气,便又继续道:“她待你们比亲娘也不差什么,甚至好些亲娘尚且比不上她了。她的嫁妆,现在还有剩吗?她这些年里里外外的操持,为你们沈家累死累活,你们难道也看不见吗?之前没开席时,她还怕几个小的饿着了,特意去厨房找了东西先给他们吃;沈桂玉那样挑事,伤了她的心,她也还记得给她全脸皮,自己包了个二百文的红包,说是沈桂玉的。便是现在我们为她撑腰,都是事先瞒着她的,因为知道她如果事先知道我们有这个意思,肯定不会同意。” “她还要怎么样,你们还要她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们吃了,你们才会满意,才不会再仗着她是后娘,光凭一句‘天下的后娘没一个好的’,就足够旁人说她不好,从而继续欺负她了,你们……” “大嫂,不要再说了!” 路氏早已听得不止眼睛更红,连鼻尖都红了,本来已经委屈过了,日子也是越来越好,越来越有盼头,甚至觉得那些委屈压根儿算不得什么委屈的。 这会儿因为有了至亲们的撑腰,有了他们的爱护,还是忍不住又脆弱了起来,委屈了起来。 但见一旁沈九林已是羞愧得恨不能死过去,想到由始至终丈夫都比自己更难过、更煎熬,真正是两边都难,路氏还是忍不住心痛丈夫。 还是没忍住开口打断了路舅母,“当日是我坚持要分家,家才最终分了的,不然也分不了,孩子他爹也没想过要让我受委屈,他本来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分的,真的是我坚持,老四也坚持,他才不得不同意了的。所以大哥大嫂都别怪他,也别怪其他人了,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自己的想法,分家这么久以来,我也发现了分家的好,就让事情过去吧,只要一家人心还是齐的就够了。” 沈恒也跟着道:“是啊舅舅舅母,合有合的好,分有分的好,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要紧的眼下和将来。哥哥嫂子们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不争气,他们为侄儿侄女们考虑也无可厚非,哪个做父母的不盼着自己的儿女出人头地,一生无忧……” 路舅舅冷笑着打断了他:“恒儿,你不用为你哥哥嫂子们遮掩,我和你舅母又不傻子,自有眼睛看,也自有心去感受。是,他们为自己的儿女打算是应当的,可他们至于那么焦急,连多几个月都等不了,连我和你表哥们回来都等不了吗?可见心里压根儿没真拿路家当过他们的舅家,没真拿我当过他们的舅舅。便是等到你年后考完了,再提分家的事又能怎么样,拢共就几个月的时间,拢共他们一房就只少分得到几两银子而已!” “就几个月的时间,就几两银子,便让他们忘了自己的弟弟刚死里逃生,侥幸捡回一条命,忘了你娘这么多年对他们的好,忘了我们路家对沈家多年的帮扶关照,叫我怎能不计较?不是都说人心是肉长的,那怎么他们就能一点不念骨肉亲情,一点不念你娘的好呢,这么多年,你娘和我们便是焐几块石头,也早焐热了!” “所以打今儿起,沈石沈河沈树你们兄弟三人,以后都不要再登我路家的门,还有沈桂玉也是,路家再不是你们的舅家,你们要走舅家,且去周家沟你们自己的亲舅舅家吧。就是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他们还认不认得你们,又欢不欢迎你们!” 路舅舅说完,便喝命路大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送客呢?” 又语气不善的向沈九林道:“妹夫可要同了儿子儿媳们一起回去?若要回去,我就不留了;若不回去,我也欢迎你留下。至于我妹子和青儿恒儿,还有恒儿的媳妇,我当舅舅的却是要留他们住一晚,明日再回去的。” 沈九林活了五十多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羞臊过。 偏偏的确是他理亏,的确是他没教好自己的儿子们,让他们忘恩负义,只想着自己,他连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儿都说不出来,也没那个脸请求舅兄舅嫂见谅。 又深悔当日自己为什么不再强硬一点,好歹也要等到舅兄回来了,问过他的意思,再最终决定分不分家的。 听得路舅舅这话,哪还有脸留下,羞愧的哑声扔下一句:“我就不留下给大哥大嫂添麻烦了,只让孩子他娘和青儿、恒儿小夫妻留下,给大哥大嫂再帮帮忙就够了。” 便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见沈石沈河沈树都还呆呆的,明显没回过神来,姚氏宋氏也是青白着脸,一副受惊过度,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又喝了一句:“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兄弟妯娌几个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沈石沈河的脸霎时涨得通红,虽早料到路家舅舅会生气,他们也做好了任他打骂的准备,依然没想到他会气到这个地步,竟直接让他们以后都不许再登路家的门,再不认他们几个作外甥了,这可如何是好? 却也知道眼下他们说什么路家舅舅都听不进去,事情都已经办下,家都已经分了,路家舅舅怎么可能因他们说几句软话,就原谅他们了? 且爹也催得紧,看爹的脸色,也很不好,心里还不定怎么煎熬…… 到底什么都没说,只起身由沈石讷讷说了一句:“那娘、舅舅、舅母,我们就先回去了,以后再、再来看望舅舅舅母。” 领着沈河和姚氏宋氏追沈九林去了。 余下沈树不止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红了,半晌才艰难的开了口:“舅舅舅母生我们兄弟的气我明白,我也知道都是我们不好,但舅舅舅母这些年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娘对我的养育之恩,我更不会忘,以后一定会加倍孝顺娘的,舅舅若是不信,还请以后慢慢看。那我就不打扰舅舅舅母,也先走了。” 说完对着路舅舅、路舅母和路氏都鞠了一个躬,才转身也逃一般的去了。 沈恒见状,忙与路氏道:“娘,我送送三哥去啊,再就是叮嘱三哥路上多照顾爹,到家后也多照顾一下爹,告诉他我们明日一准儿回去,怎么样?” 路氏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嗯。” 沈恒便忙拔腿追沈树去了。 路舅舅这才问沈青:“青儿,才你舅母不是让你要看好了你娘,不许她出声打岔吗,你怎么看的?” 沈青讷讷的,“舅舅,我拦过娘两次的,这不是、这不是拦不住吗?” 关键看爹羞愧成那样儿,她心里也不好受,就没再拦娘第三次。 路舅舅哼了一声,“不是拦不住,是你没真想拦吧?母女俩都生了一副软心肠,尤其妹妹你,都被欺负成那样,都委屈成那样了,还想着要为他们父子开脱,顾全他们的脸面,说什么是你坚持要分家的,不然这个家分不了。废话,他们都过分成那样,你都被逼成那样了,不同意分家能成吗?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些年我们对他们的好,都是白费的!” 路氏叹道:“他们也有他们的顾虑和不容易,也不能全怪他们,总不能弄得两口子天天打架,家里鸡飞狗跳的吧?这些年恒儿也的确花了家里不少的银子,之前又病得差点儿……,他们怕会一直填无底洞,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况老三一直都是好的,当初分家他就死活不同意,分家至今也一直维护我,孝顺我,大哥也不能一杆子就打翻了一船的人,弄得老三刚才多伤心啊。” 路舅舅冷笑道:“若那姚氏宋氏就为了分家,就真天天跟沈石沈河打架,弄得家里鸡飞狗跳,这样的儿媳沈家还不给休了,留着过年呢?说到底就是吃定了你是后娘,吃定了你心软。你这次就该跟他们硬到底,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欺负,我们路家不好欺负!便是事情闹开了,这些年你是如何待他们兄妹四个的,你们村儿里的人可都看在眼里,想来也只会说他们不对,而不会说你不好。” 顿了顿,恨恨道:“说来说去,都怪爹,当年娘和我一开始可都不同意他将你嫁给沈九林的,是爹死活坚持,这门婚事才成了的。若不然,你随便嫁哪个没成过亲的,这次也不会受这么大的委屈,我真是……” 话没说完,已让路舅母给打断了,“你中午没吃多少酒啊,怎么就开始胡说八道了?少说几句吧,没见孩子们还在呢!” 这样当着青儿和恒儿媳妇的面说人家的爹和公公,这样在小辈面前下自己妹夫的面子,算怎么一回事? 青儿知道他向来心直口快还罢了,恒儿媳妇岂不是要以为这个舅舅就是个碎嘴婆子了! 路舅舅还在气头上,闻言一瞪眼,“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难道妹妹不是嫁了沈九林那个鳏夫,还带了一大串拖油瓶,才会受这次的委屈呢……妹妹你呢,莫不也觉得我说错了?” 路氏自然不觉得自家大哥说错了,大哥可都是在为她撑腰,都是因为心痛她。 问题是,他完全可以委婉一些嘛,张口就把话说死了,回头后悔了可怎么办?就譬如老三吧,分明一直是个好的,大哥却还是那么不客气,得多伤孩子的心,他回头发现孩子果然是个好的,也不知道得多懊恼…… 路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路舅母见状,约莫猜到她心里的确觉着路舅舅错了,只不好说,毕竟路舅舅也是为了她。 但就算是路舅母自己,也觉着路舅舅方才的确太过了些,他倒是痛快了,出气了,妹妹回去却要如何面对妹夫,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还要不要了?与沈家众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也是妹妹,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得多不自在? 他完全可以委婉一些嘛,明明事先也没说不认外甥,不许沈家那几个大的以后登路家的门,只说要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妹妹是有娘家撑腰的,路家也不好惹,他怎么临时变了,直接把话给说死了呢? 妹妹这些年好容易才挣下了一沟的好名声来,这临到老来再名声不保,也太划不来了,老四还要念书考功名,名声更是重要。 且回头让老四怎么面对自己的哥哥们嘛,这不是弄得他被动被孤立了起来,以后有个什么事儿,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了,自家是亲舅家,倒是肯定会帮衬他,可舅家与本家还是不一样的…… 路舅母想到这里,因嗔路舅舅道:“你是为妹妹撑腰,妹妹当然不好说你说错了,可你的确太直接太不留情面了嘛,你让妹夫心里怎么想?不是有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嘛,本来这家务事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连青天大老爷都断不分明的事,你难道比青天大老爷还厉害呢?你这让妹妹和老四回去怎么跟大家相处嘛,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 毕竟是主人家,路舅舅中午的确喝了不少酒,搁以往还挺能听得进妻子的意见,这会儿酒意上头,却只觉得不中听。 眼一瞪又道:“尴尬什么尴尬,妹妹是长辈,这些年对他们如何也是全村儿人都看在眼里的,他们敢对妹妹不孝顺不尊敬,就等着被口水淹死吧,我也一定会去找他沈九林,要他给我一个交代的!” 见路氏还是不说话,又问沈青:“青儿你呢,是不是也觉着舅舅方才说错了?对了,还有老四媳妇,你方才也一直在,你也来给舅舅评评理,舅舅方才说错了吗?” “呃……”沈青讪笑了一下,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路舅舅,她其实也赞同舅母的话,舅舅的确太直接、太不留情面了些,以后可怎么处,且她自己的爹,她怎么可能不心痛? 她是更心痛娘,也觉得舅舅为娘出气痛快,但手心是肉,手背同样是肉啊! 倒是季善直接笑道:“没有啊,我一点没觉着舅舅说错了,反而只觉着舅舅威武!凭什么他们那样欺负了娘以后,舅舅还不能骂他们,还不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啊?难道娘就活该被他们欺负啊,只想着他们的妻儿,想着他们自己不容易,那怎么不想想娘当年年纪轻轻,便一进门就是四个孩子的后娘,这些年为了养活他们,为了给他们成家立业,又到底吃了多少苦,到底多不容易呢?” “舅舅舅母也是,连同已经过世的姥姥姥爷,这些年为什么要对他们好,将他们视若亲生,帮扶他们把日子越过越好?说到底还不是爱屋及乌,因为心痛娘,希望娘日子能好过些,如今既然他们先不对娘好了,那舅舅舅母自然也犯不着再爱屋及乌,对他们好,所以我一点不觉得舅舅说错了。只是爹的确也不容易,再就是三哥,他和三嫂跟其他人也真的不一样,今日完全是遭受池鱼之殃了……” 路舅舅不等季善把话说完,已是转怒为喜,满脸都是笑意了。 等她终于说完了,立刻道:“还是老四媳妇会说话,懂得我的心。也不想想,他们都这么过分了,我还要对他们客客气气,那他们回头不是更得加倍过分,加倍不孝敬妹妹了?这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以后才不敢再过分。便是让旁人知道了,也只会说,我妹妹这么好性儿的一个人,我们路家这么厚道的舅家,都被逼得对他们那么不客气了,可见他们到底有多过分,多伤人的心!” 路舅舅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哪怕喝了酒,做事情也不会顾前不顾后的。 可惜妻子也好,妹子也好,都没明白他的心思。 倒不想末了反倒是老四媳妇一个年轻新媳妇,最懂他的心,这个外甥媳妇真是娶对了! 路舅舅随即又道:“不过你们爹也的确为难,我在外边儿跑生意时也是这样,经常两边受气,还两边不落好,最是明白那种感受了,刚才是不该那样说他哈。还有老三也是,那孩子方才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真的羞愧,比两个大的只知道在一旁装傻充愣强多了。” 说着看向路氏,“那回头我见了妹夫,缓着点儿与他说话,妹妹你回去后,也好生安慰一下老三,告诉他我没真见他的气吧。这也是个好机会,将他彻底拉到你们这边儿来,以后老四若能中自不消说,有个什么事肯定自家人用起来才最放心;要是万一……,那他就更离不开老三的帮扶了。至于两个大的,明显是指望不上的,你好时他们扑得比谁都快,你不好时,跑得最快的铁定也是他们。早年瞧着他们也不是这样的啊,多半是那姚氏宋氏挑的,不怪老话说‘娶妻不贤祸三代’呢!” 路氏闻言,如释重负,笑道:“大哥放心,我回去见了孩子他爹,会告诉他你没有见他的气,也会告诉老三这话,让他安心的。至于两个大的,大哥不让他们再登门,就不让吧,反正已经分了家,早就不是真正的一家人了,那我的亲戚自然不再是他们的亲戚,他们的亲戚也不再是我的亲戚,大家各自来往各自的,管他们呢。” 路氏心痛的可不是沈石沈河夫妇,她心痛的只有沈九林和沈树,担心的也只有沈九林沈树和路舅舅若真自此就坏了关系,断了往来,那她夹在中间得多为难,时间一长,便是亲骨肉也要慢慢的生分疏远了。 都是她最亲的人,她当然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好在还是善善会说话儿,明明就是一样的意思,经她一说,大哥就听进去了,也不见老头子和老三的气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可人疼呢,早上在来的路上,青儿还故意撒娇,说她如今只疼四弟妹,不疼她了,叫她怎么不疼善善嘛! 路舅母也对季善刮目相看,这会说话儿的人真的不一样。 她不禁握了季善的手,笑道:“好孩子,你这嘴也太巧,太会说话儿了,听你娘说,你识字的?这识字的跟咱们不识字的就是不一样哈,难得你第一次来舅母家,可得多住几日,不然我可不放你回去。” “舅舅舅母都这么好,不留我我也不肯回去的,何况还留了我,那我更得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了,就怕回头舅母嫌我烦了,在心里后悔方才为什么要留我。”季善笑着应道。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也是为之一松,再不复方才的紧张与沉闷。 正好沈恒自外面进来了。 见大家都在笑,看来舅舅已经不生气了,心情亦霎时轻松了不少,上前笑道:“舅舅、娘,爹他们已经回去了,我也跟三哥说好让他路上多照顾爹,回家后也多开导开导爹了。三哥还让我代他向舅舅舅母道歉,说都是他不好,以后会以实际行动证明给舅舅舅母看的。” 路舅舅摆手道:“我刚才也有不对的地方,这儿大不由娘,他们兄弟几个都是二十多的人,孩子都满地跑了,又哪能指望他们再跟小时候一样,当爹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呢?回头我去一趟你们家,跟你爹说几句软话吧。你三哥也还行,以后你多亲近他,至于你大哥二哥,尽到面子情儿也就是了,这别说兄弟间了,便是父子母子间,也要讲究亲缘的,只能说明你们母子跟他们,还是差了点缘分吧。” 沈恒忙躬身郑重道:“多谢舅舅教诲,我都记住了。” 以往他虽也心痛娘受了委屈,却想着总是一家子骨肉,大哥二哥也各有各的苦衷和不容易,说到底还是他不争气,那等他中了,自然一切又能回到之前了。 可方才是他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听舅舅舅母讲述娘这些年到底付出了多少。 这才知道,娘究竟有多委屈,他一直都自以为是的缩小了她的委屈,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也不该因为他这些年花了家里不少的银子,所谓‘拖累’了家里,就被打了折扣,甚至抵消掉; 更不该因为娘只是继母后娘,就只能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总归以后该还的都由他来还,但亲疏远近他也会自此分得一清二楚,绝不会再让其他人轻易就委屈了他娘,对了,还有季姑娘! 路舅舅见沈恒受教,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之前你病着时,我和你两个表哥都不在,偏你舅母又走不开,以致一直没能去看你,连你成亲也没能去道贺,我回来后听你舅母一说,这些天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好在眼下见你好好儿的,娶的媳妇也是个好的,我这心才落了回去,也不怕半夜时你姥姥姥爷回来找我,骂我没照顾好你,没尽到做舅舅的责任了。” 沈恒闻言,忙笑道:“舅舅言重了,这些年您已经够照顾娘和我们姐弟,早尽足一个哥哥和舅舅应尽的责任了。” 路氏也笑道,“是啊大哥,可着全清溪镇,只怕也难找比你更好的哥哥和舅舅了,你千万别这么说。” 路舅舅没接母子两人这话,只又问沈恒,“我听你舅母说,之前你娘急匆匆赶回去,是因为你媳妇弄了个什么模拟考,现在怎么样了?我看你气色倒是不错,若开了年能中,当然是天大的喜事;若实在……,也别着急,以后就跟着我和你两个表哥跑生意,虽然辛苦了点儿,但只要你踏实肯干,还是能赚不少银子的,尤其你读的书多,脑子也灵活,肯定会比我和你表哥们都强的。” 沈恒见问,正要答话,路氏已先笑容满面道:“大哥,善善弄的那个模拟考真的有用,恒儿已经考过三场了,不但敢下笔敢答题了,三次还一次比一次状态好,明儿正要开始第二次模拟考呢,指不定这一次真的……那就真是爹娘在天有灵显灵了!” 路家是至亲,也一样关心沈恒下场的事,当然都知道沈恒之前的情况,着急上火亦是一点不比沈家众人少,只没想到沈恒会因此忧惧得差点儿连命都弄没了。 路舅舅回来听路舅母说起时,虽沈恒已经死里逃生了,依然听得后怕不已。 相形之下,他能不能考中都觉得没那么重要了,毕竟秀才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性命,妹妹可就这一个亲生的儿子,他也只得这一个亲生的外甥! ------题外话------ 好累好困好想睡觉啊,大家是不是也一样,只想祖国母亲的生日过得再长一点儿啊?所以,有票吗(好生硬的转折)o(* ̄︶ ̄*)o 第八十四回 真正的亲人 但听得路氏这话,路舅舅还是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希望来,忙道:“妹妹,恒儿真的敢下笔敢答题了,你别不是为了让我高兴,在哄我吧?” 路氏笑嗔道:“我哄大哥做什么,有什么好哄的?是真的,恒儿真的能答题,不信你问善善,她最清楚不过了。” 路舅舅便忙又看向了季善,“老四媳妇,你娘说的话是真的吗?我、我、我……” 他都已经看淡了,可别又给了他希望,再让他白白失望。 季善笑着点头,“舅舅放心,我娘说的是真的,相公真的能答题了,除了第一场时因为紧张害怕,发了一段时间的呆,但之后却的确能答题了,因而第一场答得有些不那么好以外,后面两场据夫子说来,都答得很不错。只是夫子说,相公还是差些火候,还得再磨炼,所以我们原本打算明日又考一次。” 路舅舅这才拊掌哈哈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只要恒儿敢答题,以他的学识,我相信一定能中的,看来真的是爹娘在天有灵显灵了,虽让恒儿大病了一场,却因此娶到了这么好的媳妇儿,还敢答题了,不行,我得给爹娘上个香烧个纸去!” 路舅母也满脸的喜悦,“怪不得老话说那什么坏事有时候未必真就是坏事,指不定反倒是好事呢,看来这次恒儿真的要中了,爹娘在天有灵,也终于能闭眼了。” 路舅舅忽然道:“既然恒儿明日要那什么模拟考试,那今儿还巴巴的过来做什么,这不是白白耽误他呢?妹妹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还分不清什么事更重要呢,我们这儿他随时都能回来的,你把原因一说,我们也只有替他高兴的,难道还会怪他不成?” 沈恒忙笑道:“舅舅别怪娘,难得舅舅家双喜临门,我也好长时间不见舅舅舅母了,心里很是记挂,当然要来捧个场,给舅舅舅母请个安才是。至于模拟考,延误一日其实也没什么的。” 季善也笑道:“是啊舅舅,也不差一日两日的,横竖离开年相公下场还有足够的时间,只要相公有信心了,我相信我们大家伙儿一定能得偿所愿了。” 路舅舅这才道:“倒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多的时间都过来了,的确不差一日两日的了。孩儿他娘,你去取十两银票来。” 路氏一听这话,便明白自家大哥想做什么了,忙伸手拉住了路舅母,“大哥,我们银子还够花,你可别再给我们了,留着自家花销或是买地吧,如今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以后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路舅舅却是沉声道:“我可听你嫂子说了,老四拢共就分了八亩田地十两银子,够干什么的?你的嫁妆体己这些年也早东贴西补的不剩什么,距老四下场却只得三个月了,你们便是从牙缝儿里省,又能省下几个钱来。好容易老四如今情况大好,敢答题了,我们当然在吃穿住行上面,都不能委屈了他,一定要让他这次考出个好成绩来,扬眉吐气,好好打一回那些人的脸才是!” “大哥,你听我说,我们银子真的够花……”路氏还要再说。 却让路舅母给打断了,“妹妹你是不是怕我心里不高兴呢?你放心,我不会的,你嫂子什么人,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啊?在我心里,恒儿青儿真的与大郎他们兄妹三个是一样的,你们家那几个大的我说这话还有些违心,他们两个小的我却是真当自己儿女一样疼的。如今你们又的确有困难,这次出去你们大哥也的确赚了不少回来,那我们帮你们一把怎么了,换了你们,哪日我们有困难了,一样会这样帮助我们的对不对,所以你就别推辞了,快放开我,啊?” 说完见路氏还是不松开拉住她的手,只得又道:“妹妹若实在不肯白收,那就先当是借的,以后你们有了再还行不行?你为人如何我太清楚了,连自己的嫁妆都贴得不剩多少了,又怎么可能攒私房钱?可花钱的地方那么多,你难道打算让恒儿日夜苦读不算,还要让他为银子操心发愁呢。青儿善善,你们也快帮舅母劝劝你们娘,恒儿你也是,就当是你借舅舅的,总成了吧?” 沈恒大是感动,舅舅舅母对娘、对他真的是没话说。 却也因感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舅母,我……” 季善见状,只得自己上了,“舅舅舅母,娘没骗你们,我们银子真的够花。之前我凭着记忆,做出了一种叫皮蛋的新型蛋来,拿了方子去镇上的聚丰楼,讨价还价后卖了整整四十两银子,完全足够花到相公去就府城考完府试了,所以舅舅舅母的好意我们就领了,银票却是不能收,还请舅舅舅母见谅。” 路舅舅与路舅母都早已是大惊失色。 路舅舅更是肃色道:“什么方子能卖四十两银子呢,仙丹不成?这世上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儿,老四媳妇你不能为了不收我们的银子,就骗我们才是,妹妹你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也省不得利害关系,跟着孩子们胡闹呢?” 季善见二人都不信她的话,只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情详细说了一遍,再加上路氏、沈恒和沈青在一旁时不时的帮腔几句。 总算说得路舅舅路舅母信了她,“不然我们怎么可能跟舅舅舅母客气,到底眼下相公下场才是第一位的,只要是为相公好的事,面子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算得了什么?” 路氏跟着道:“可不是,我怎么可能真跟大哥大嫂客气?大哥大嫂也看见了,不但我们娘儿们四人,之前家里其他人,也都是一身新衣裳,这不年不节的,家里又没发财,若不是善善大方,怎么可能?” 路舅舅与路舅母这才彻底信了。 路舅母先就拉了季善的手啧啧赞道:“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能干、这么巧呢,不但生得好,会说话儿,还能弄那什么模拟考场,如今又能赚银子,莫不是仙女下凡吧?妹妹,我都忍不住要妒忌你有什么好的儿媳妇了!” 路舅舅却是再次沉了脸,冷哼道:“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就闹着要分家,却好意思收老四媳妇的布料做新衣裳,整个沈家那么多口子人,每房光布料都让老四媳妇破费了至少一二两银子吧?真是好大的脸!妹妹,你实话告诉我,打你上次回去至今,家里是不是又闹腾过了,不然都分家了,凭什么老四媳妇还得给全家人做新衣裳,把那银子留着自己花岂不是更好?” 怕还不是小闹,而是大闹吧,四十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沈家那一群眼皮子又浅,偏还是分家不久后,恒儿媳妇就赚来的银子,那姚氏宋氏不闹翻天才奇了怪了! 路氏早料到瞒不过自家大哥,便也没否认,点头道:“大哥说得没错,是闹过了,不过当时他们没占到任何便宜去,我家老头子也狠狠骂了他们,不许他们再生事,不然就给他滚。是善善后来与我说,愿意花点银子,买家里几个月的清净,好让恒儿安心备考,才会给他们都做了新衣裳的。” 说着看向季善。 季善便与路舅舅道:“是的舅舅,是我事后想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自愿给他们花了些银子的。只要他们这几个月能不打扰相公,让相公安心备考,顺利得中,我愿意花这笔银子,因为在我看来,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其实都不叫事儿,连银子都解决不了了,事情才真是糟糕了,我可不愿因小失大,回头再来后悔当初要是怎样怎样了就好了。” 路舅舅听路氏说完,已是脸色缓和不少,这会儿再听季善说完,脸色就越发好看了,道:“‘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其实都不叫事儿’,说得好,倒不想你一个小女子,竟能有这份胸襟格局。老四,你以后可得好生待你媳妇儿才是,她这么好个姑娘,你就算是我的亲外甥,我也得说配你简直是绰绰有余,你可得好生惜福才是!” 若此番老四能中秀才,当然万幸,若还是没中,他当舅舅的也不那么担心了,有这么好个媳妇儿,老四这一房以后的日子是想不兴旺都难了,不想妹妹还能有这个好福气! 沈恒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了路舅舅的话:“舅舅放心,我会好好待娘子的。” 路舅舅笑着“嗯”了一声,看向路氏道:“既然你们真的有银子花,那我就先不给了,等回头你们缺了时,再给你们也是一样。那你们今晚就住一晚上,明儿一早就回去吧,不是我不留你们,是老四那模拟考耽误不得,等明年四月他考完了府试,咱们一家人再好生聚几日也是一样的。” 又吩咐路舅母,“把我带回来那些吃的和布料,都给妹妹包上,今儿办席剩下的酥肉圆子那些,也多给妹妹包一些,青儿也包一些,回去让章亲家和姑爷一家都尝尝,也是我们的心意。” 路舅母笑嗔道:“这些我还用你说,早就计划好了。倒是你这么着急,也就是妹妹和外甥外甥媳妇都是至亲,才不会见你的气,要是换了旁人,还以为你在急着赶他们走呢。善善,你娘他们知道你舅舅的性子便罢了,你第一次来,可别误会了他啊。” 季善笑了笑,便要说话。 路舅舅已先道:“老四媳妇有那份儿胸襟格局,才不会误会,是不老四媳妇?好了,你们娘儿们说你们的,我忙我的去了……唔,老四,你也跟了我一起去吧。” 话没说完,人已出了堂屋的门。 沈恒见状,忙与路氏说了一声:“那娘,我跟舅舅去了啊。”,又看了一眼季善,拔腿追路舅舅去了。 急得路舅母忙追了出去,“你去哪里?你得先算算晚上有几桌人开饭啊,还有给两家亲家回的红鸡蛋那些,你也得先去瞧着收拾好了才是,我可抽不出时间来。” 路舅舅的声音却已是越来越远,“知道了,很快就回来算,再说不还有大郎二郎吗,他们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做啊?” 路舅母这才一边摇头一边笑的回了屋里,与路氏抱怨丈夫道:“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个急性子,想到什么马上就要去做,叫人说她什么好?” 路氏也笑,“大哥就是这么个性子,这么多年了,大嫂还不知道呢?由得他去吧,难得他高兴。” 路舅母道:“这倒是,他好多年没今儿个这么高兴了,等回头老四中了,他还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得去爹娘坟前烧多少纸,放多少鞭炮呢!” 沈青在一旁因见季善显然没听明白路氏和路舅母在说什么,便笑着与她道:“舅舅刚才不是说要去给姥姥姥爷上香烧纸吗?本来应该还能等到明日的,谁知道听得善善你这么能干,舅舅一个高兴之下,哪里还等得到明日,肯定现在就去了。” 路舅母闻言,笑着接道:“这不是你们姥姥姥爷当年临终前,都还挂心着老四科考的事,你们舅舅想让二老在那边儿能安心一点吧?本来都以为老四打小儿便聪明,夫子也一直夸他,肯定一考就中,谁知道……不过好事多磨,好货沉底,这次也该老四中了,让二老知道了,也好在那边儿继续保佑他啊。” 路氏低叹道:“都是因为我,当年爹娘才……,希望恒儿这次真能中吧,那我一定到爹娘坟前放足一百挂鞭炮,让爹娘在那边再无牵挂!对了大嫂,观音庙每天什么时候可以进去上香呢,我打算明儿回去前,先去那里上个香,上次匆匆忙忙的,也没顾得上去,明儿反正没什么事儿,上了香再回去时间都还很充足。” 路舅母道:“一般交辰时就开了门,可以进去了,你们明儿吃了早饭过去正合适。那我给你准备些香烛供品啊,观音娘娘真的很灵的,山那边陈家坪某某的女儿,之前听说得了什么怪病,求过观音娘娘就好了。”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就最近啊?那我明儿更得去了……” 老姑嫂两个说得是兴致勃勃,季善与沈青在一旁听着却是没多大的兴趣。 适逢楼上传来婴儿的哭声,姑嫂两个便往楼上帮两位表嫂料理孩子去了。 到了晚间开席时,路家院里再次热闹了起来,不过比起中午,人还是要少得多。 大家不用再抢席,便也有闲心一边吃,一边说笑了,赶着路氏问季善的人也比中午多了不少。 这个问:“他姑奶奶,这便是你小儿媳了吧?下午听某某说了一耳朵,说你小儿媳不但是个有福气的,还生得可好了,现在见了,果真生得好哈!” 那个道:“之前小两口儿成亲时我们都不知道,也没去道喜,明年办满月酒时,可一定要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好去喝喜酒。” 路氏少不得拉着季善应酬了一圈,叫了一圈的人,好在是季善只需在叫人后,低下头装害羞即可,不然真的挺烦人的。 不过能让路氏高兴,又是路家大喜的日子,总不能扫了客人们的兴,所以烦人就烦人吧,忍忍也就过了。 只客人里有和气善意的,便也有与之相反,长舌八卦的。 就有一个圆圆的脸上长了一些雀斑的妇人忽然笑道:“他姑奶奶,你们家老四听说之前大病了一场,就是因为害怕考试,这听说年后又要考了,他不会吓得又……?要我说,咱没那个命就算了,这秀才老爷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哪是人人都能中的,人平平安安的才最要紧是不是?咱们祖祖辈辈就没出过一位秀才老爷,不也一样过日子呢?” 自有人附和她:“怎么祖祖辈辈没出过秀才老爷了,前头孙秀才当年不就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全家搬到了县里去呢?听说还娶了县里大户人家的小姐,生了两个儿子,也是读书的好苗子,肯定也要中的,倒不想这文曲星也能家传呢?” “是哈,我竟然忘了孙秀才了……说来他们家跟你们家好像还是亲戚呢?怎么今儿没见他们家来人贺喜吃酒呢?” “人家是秀才老爷,就算是亲戚,怎么会来咱们这样的地方贺喜吃酒?不过也可能这亲戚远得很,自然也就没必要来了。” “你知道什么啊,我听说两家分明是至亲,好像已经去了的六婶婆跟孙秀才的娘是亲姐妹还是怎么的?就前几年,六神婆还在时,好像孙秀才的娘还来走过亲戚,不过被六婶婆给赶了出去,怎么想的呢……” 季善见八卦的人越来越多,还自以为自己是遮着脸说的,声音也压低了,被她们议论的当事人和旁人便听不见了,简直无语。 这特么要“窃窃私语”,好歹也等路氏和她,还有沈青转过身去了,再叭叭叭也不迟啊! 她余光觑了觑路氏的脸色,见路氏脸色已很不好看,用脚趾头也能猜到那位所谓的‘孙秀才’到底是谁了,这不是往路氏的伤口上撒盐呢,也不知是真不知道当年孙秀才与路家的恩怨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偏路氏算半个主人家,也不好直接开怼…… 季善只得笑着自己开了口:“众位婶子嫂子,你们再只顾着说话儿,忘了吃菜,菜都可要凉了,还是快吃吧。至于我家相公能不能中,又什么时候能中,你们说了可不算,得县尊大人和考官们说了才算,是不是?各位不是才说明年要去我们家吃喜酒吗,那等我家相公高中了,可一定要请早才是!” 路舅母彼时也闻声过来了。 待季善说完,心里越发喜欢赞赏她了之余,嘴上已笑着接着道:“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大家伙儿的嘴呢?都快吃吧,菜凉了吃了搞不好可要闹肚子,早些吃完了,大家伙儿也好早些回去忙自己的事不是?至于我们家外甥高中的喜酒,等明年五月,不止他们本家,我们家也要大办的,到时候还是这个院子,大家可都要请早啊,不然人太多,指不定这会儿你们还没轮上坐席呢!” 又催帮忙的人快上菜。 总算让参与八卦的人都讪讪的没有再说,各自吃起菜来,主人家都发了话,她们再议论的确不大合适,万一得罪了主人家……反正很快吃完大家伙儿就散了,散了后再慢慢议论也不迟。 路舅母这才拉了路氏到一旁,低声道:“妹妹,你别把那些烂舌头的话放在心上,她们知道什么,不过就是妒忌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在发酸而已。可惜酸死了也没用,咱们家的日子还是越过越好,老四病了一场后,也是越来越好,又娶了善善这么好的媳妇儿,明年肯定要中了,你就等着享福吧。” 路氏脸色还是很难看,咬牙道:“连姓孙的人品那么低下的人都能中,我就不信我恒儿不能中了,都给我等着瞧吧,恒儿这次肯定会中的!” 路舅母忙道:“你这么想就对了,咱们恒儿人品才貌样样甩姓孙的八条街,老天爷怎么可能不让他中?之前不过是看他年轻,在磨炼他而已,现在磨炼完了,肯定能中了!那些人就等着脸被扇肿吧!” 路氏又是一咬牙,“我明日去上香时,一定要好生求菩萨保佑,只要恒儿这次能中,我就是折寿二十年,也心甘情愿!我也一定要让姓孙的知道,秀才没什么了不起!” 季善与沈青在一旁听到这里,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苦笑。 尤其季善,看来那孙家和孙秀才已经成了路氏毕生的执念了,所以才会对沈恒抱那么大的期望,连折寿都要换沈恒高中,也不怪沈恒先前那么大压力。 可又的确怪不得路氏,换了她,这口气也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也会做梦都想逆袭打脸渣男贱人八婆们……希望沈恒这次真能化压力为动力,让自己和路氏都好生扬眉吐气一回吧! 翌日一早,季善与沈青便让路氏给叫了起来,——昨夜姑嫂两个一起睡的,至于沈恒,则是跟路大表哥一起睡的。 梳洗收拾一番,又用过早饭后,娘儿四个便辞了路舅舅一家,带着大包小包,离开了路家,直奔路氏和路舅母昨儿说的那个观音庙而去。 一时到得观音庙,就见地方并不大,不过来来往往的香客倒是不少。 沈恒先去找到知客僧,将他们带的东西花几文钱都寄存好了,才引着路氏和季善沈青,进了庙门,再转过一段约莫十几丈的山路,就看见了依山而建的大雄宝殿。 路氏立时持了香,虔诚的一步一叩起来,显然早已想好要以这样的方式进殿,以表达她的诚心。 季善与沈恒沈青见状,知道劝不起来路氏的,只得也跟着她一步一叩。 如此花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娘儿四个才终于进了大雄宝殿。 路氏便忙又摆起带的各色供品来,摆好后便持了香,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起来。 殿内并不只娘儿四个,而是早有其他香客在上香了,在他们进来后,后面也还有其他香客时不时的进来,让人由不得不怀疑,大家的烦心事都那么多不成,只能来求神拜佛,寄希望于菩萨保佑? 殿内几乎都是女人,老的少的都有,沈恒再待下去便不大方便,他自己也觉着不自在了,于是低声与季善和沈青说了一句:“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们啊。” 抬脚出了殿门。 余下沈青与季善见路氏仍虔诚的闭着眼睛在求菩萨保佑,其他人同样鸦雀无声,便有心与彼此说几句闲话来打发一下时间,也不好说了,只得也有样学样,闭上眼睛默默祷告起来。 却是没祷告一会儿,季善已忍不住想哭了。 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想到了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家。 妈妈这些日子一定伤心坏了,人都要崩溃了吧? 早知道当年她就该无论如何也要劝妈妈再生一个孩子的,如今可好,妈妈多年倾注在她身上的心血都打了水漂不算,关键这么多年付出的感情,那份血浓于水、母女连心的亲情,却是以任何东西都衡量不了的! 季善越想,眼泪便落得越凶了。 只求菩萨保佑妈妈余生一定都要好好儿的,无忧无虑,幸福安康;再就是,忘了她,彻底忘了她,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吧,因为只有彻底遗忘了,才不会再思念,不会再痛苦…… 等出了大雄宝殿,路氏与沈青才发现季善双眼通红,明显哭过。 路氏因忙关切的问道:“善善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告诉娘,娘给你做主撑腰。” 沈青也满脸的关切,四弟妹刚才都还好好儿的啊,发生什么事了? 季善无声哭了一场,心里稍稍好受了些,闻言忙强笑道:“我没哭,就是刚才殿内太多烟了,呛得我几次都想流泪,现在出来就好多了,娘和二姐放心吧。” 这话路氏与沈青都不信,她们刚才也在殿内,可她们并没觉得多呛人啊…… 路氏正待再说,沈恒过来了,“娘,上完香了吗?我瞧天色这么暗,怕是要下雨,算着时间,指不定还不是下雨,而是要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家吧,省得真下起来了,路不好走不说,还冷得慌,那就真是受罪了。” 路氏闻言,忙看了看天色,皱眉道:“是哈,这天色怎么比刚才我们刚到时还要暗,怕是真要下雨,那我们快回家吧,真下起雨来,我们可没带伞。” 娘儿四个便忙去到前面,取了寄存的东西各自分着拿了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亏得沈恒及时过来替她解了围,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跟路氏和沈青说了。 不过沈恒怎么会刚好那么巧就上前替她解了围,难道他刚才看到她哭,或是猜到什么了?说来上次她刚做出皮蛋时,他已撞见过一回她触景伤情了……可惜她的来历注定了她不能告诉他她的伤感,而只能深埋在心底,不然好歹有个可以倾诉的人了,她心里也能好受些。 念头闪过,季善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忙抬头一看,就对上沈恒关切的双眼。 但只是一瞬间,沈恒已移开了视线,并不打算追问季善到底怎么了,还是那句话,等哪日季姑娘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了,自然会主动告诉他的,他急也急不来,又何必让她为难呢? 于他来说,当务之急仍是一心学习,一心备考。 这一次,他不但肩负着爹娘和舅舅舅母的期望,肩负着让他们好生扬眉吐气一回的责任,——像昨日那样那些人当面就能嘲笑他娘,他还被舅舅拉着不能上前,只是冷声告诉他‘女人之间嚼点舌根,你一个大男人去掺和什么,想要让人对着你娘只能笑,只能说好听的话儿,而不敢再胡言乱语半个字,你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让旁人再也不敢这样!’的事,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 他更要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为自己的终生幸福而战,他一定不会再退缩,一定会打赢这场仗! ------题外话------ 推荐宝贝鹿鹿的新文《嫡女重生之赖上太子爷》 内容简介: 叶浅懿糊涂一世,最后被自己的夫君和亲妹妹合谋害死。 重生一世,她要报仇雪恨的同时,还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于是开启了漫长的追夫之路。 “太子哥哥,你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我给你捶捶腿,揉揉肩,熬过鸡汤尝尝鲜儿?”叶浅懿满脸堆笑,一脸讨好。 宇文绝期嘴角不停的抽搐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不是死也要跟孤退婚吗?” 退婚?开玩笑,她家太子爷这么给力,且俊美无涛,宠她入骨,她才不会便宜旁人,定然会死死抱着粗大腿不放手! 到时夫妻双双虐渣渣,你虐渣来我递刀! 第八十五回 继续考考考 娘儿四个花了一个半时辰,一直到午后,才终于快到家了。 在与通往章家的路口与沈青作了别后,路氏带了沈恒与季善继续往家走,季善早已是累得快瘫倒了,还是想着马上就到家了,万里长征已经走完了九千九百九十里,胜利已在眼前,才咬牙撑了下来。 手上却是忽然一轻,等季善反应过来,就见她手上仅剩的一包东西,也已到了沈恒手里。 她忙道:“还是我拿吧,你手都快拿不下了,这也不重,我可以的。” 一面说,一面伸手想要自沈恒手里将包袱拿回来。 沈恒却是把双手一举,扔下一句:“你好好走路就可以了。” 便长腿一跨,大步往前走了,很快便与季善拉开了一段距离,当着娘的面儿,他不好扶她更不好背她,她肯定也不会愿意,那便只能替她再减轻一点负担,尽可能让她舒服一点儿了。 余下抓了个空的季善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撇嘴腹诽,人高了不起,腿长了不起啊! 不过,方才某人倒是挺man,也挺撩的哈…… 余光瞥见路氏好像在看自己,季善忙笑着看向她,“娘,我帮您拿两样吧,相公他、他……” 不知道该怎么与路氏说,索性直接伸手去接她手上的东西,以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毕竟当儿子的只顾着儿媳,却不顾自己,哪个当娘的见了心里都不会痛快,都没法不迁怒儿媳吧? 路氏却是学着沈恒方才的样子一闪身,躲过了季善的手,笑嗔道:“你空手都快要走不动了,还拿什么拿?我也不是那等看见儿媳心痛媳妇,便心里不痛快的婆婆,我看见你们和美恩爱,高兴还来不及呢,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呀,就别多想了。” 季善闻言,脸上莫名有些发热起来,还要伸手够路氏手上的东西去,“娘,我还是帮您拿两样吧。” 奈何路氏仍十分坚持:“走你的吧,我拿不动了自然知道叫你帮忙的,自家娘儿们,我难道还会与你客气不成?倒是你的脚,听你二姐说昨晚便打起了水泡,今儿肯定更严重了,回去后拿针挑破了,擦点酒,晚上睡觉前再用滚热的水加了盐好生泡一泡,明儿起来应该就能好多了。” 季善只得收回手,一面同了路氏继续往前走,一面不好意思道:“我以往山路走得少,以后走多了,肯定就好了。” 路氏笑道:“我像你这么大时,路走多了脚也要痛的,这不是如今你脚嫩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昨晚和今儿早上中午你爹和三哥三嫂吃的什么,待会儿回去我可得做点儿好吃的,给你三嫂吃才是,她昨儿没去,在家里肯定没吃好。” 顿了顿,“除了这包吃的,其他的待会儿到家后,你都拿到你们灶房去,回头你和老四慢慢儿吃,正好你们都补补。” 季善忙道:“还是娘收着您和爹慢慢儿吃吧,我和相公饿不着的。况这么多吃的拿回去,不各房分点,以娘一贯的性子,心里怕是过不去,且爹心里只怕也……” 昨儿路舅舅可一点面子没给沈石沈河两夫妻留,到底是公爹的儿子,要说他心里对路舅舅和路氏因此丝毫的怨念都没有,怕是不可能。 路氏已冷笑道:“我以往就是太好性儿了,才会惯得他们一个个的蹬鼻子上脸,以为我是后娘,为了名声,就只能由得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我如今就要开始不贤惠不和气给他们看了!” “你也别担心你爹心里会不高兴。我昨晚已经想过了,都夫妻二十几年了,他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他心里羞臊和愧疚肯定都有,不高兴肯定也有,但冷静下来后,便只会仍剩下羞臊和愧疚,不会没有不高兴了。那么大的儿子了,他总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的打骂,也没有老公公打骂儿媳妇的理儿,他又能怎么样,总不能真把儿子们的小家也弄散了,让孙子孙女们没有娘吧?” “我也不好直接开骂开打,毕竟不是亲娘,平白惹人说嘴‘一个巴掌拍不响’什么的。可你们舅舅就不一样了,他不但骂得他们,就算是打了,旁人又能说什么?他连打了你们爹,大舅子打妹夫,也是打了也白打,何况他们几个小辈。” “你舅舅愿意做这个恶人,来镇住他们,你爹羞臊过后,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等着瞧吧,家里这回真能彻底清静了,他们那几个明显欺软怕硬,前头才拿了你的好处,吃人嘴软;昨日他们以为自来也好性儿的你们舅舅又发了飙,他们是枣子也吃了,大棒也尝到了,在老四考完试前,至少是没谁敢再生事叽歪的,反而都会乖觉的不得了,以后凡事也肯定会收着来了。” 季善听路氏这么一说,再仔细一想,不由得就要承认路氏说得还挺对了。 光诱之以利可不保险,还得施以强力的威压,姚氏宋氏之流才不敢再生事,沈九林毕竟是做公公的,不好真打骂儿媳妇,且也要顾及孙子孙女们。 便难免投鼠忌器,搁姚氏宋氏那儿,就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其实是有护身符,有恃无恐的,当然敢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了。 可路舅舅却没有这些顾虑,他大可想骂就骂,想打就连沈九林这个妹夫一块儿打,想拍桌子就拍桌子,到了最后,还得沈九林押着儿子们给他跪地道歉赔不是,事情才能了结。 有他这样一尊神坐镇眼前,谁还敢无事生非? 便是一条龙都得盘着,何况姚氏宋氏之流连一条虫都算不上! 沈九林虽是父亲,却不只是沈石等人的父亲,他也一样心痛路氏和沈恒,甚至因为愧疚,更心疼母子两个;但他同时也是希望家里能和和美美,家和万事兴,能再不生事端的。 那路舅舅能替他把他不好做的事都做了,能让他的家重新清静和美起来,他何乐而不为呢?还要不高兴,岂不是成傻子了? 季善遂笑道:“只要爹不会不高兴,我就安心了。不过这么多东西,我和相公是真的吃不完,且也没有我们好吃好喝,却让爹娘粗茶淡饭的理儿,娘还是大半都您收着,回头做些给孩子们吃吧,孩子们都是好孩子,不能因为大人们闹了不痛快,就连累他们才是。” 路氏最喜欢的就是季善这份大方与心正了,笑着点头道:“行,那就听你的,我收着大半,做给你三哥三嫂吃,让他们知道你舅舅舅母并没恼他们,回头再做些给孩子们吃,到底都叫我一声‘奶奶’;你收着小半吧。反正无论如何,这次我都不会分给他们,他们想吃,且问自家的舅舅舅母要去!” 季善知道路氏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股气的,见她难得任性一回,也不劝她,只笑道:“那就听娘的安排,我留小半吧。” 婆媳两个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到了家。 就见家里的人都在院子里,瞧着倒像是特意在等路氏回来一般。 宋氏待路氏走近了,还忙赔笑着要上前接路氏手里的东西,“娘,您回来了。带这么多东西呢,路上一定累坏了吧,要不我帮您拿进屋里去吧?” 路氏却是一闪身避过了宋氏的手,淡淡道:“不用了,我拿得动。” 姚氏在一旁见状,知道路氏还在生气,有些不敢上前了。 可终究还是一咬牙,鼓起了勇气上前,“娘,您和四弟四弟妹都饿了吧,我给你们留了饭菜的,你们稍等片刻,我给你们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路氏却仍是一脸的冷淡:“不用了,老四他舅舅舅母给我们带了不少吃的,热一热就可以吃了,就不用麻烦你了。老四媳妇,这几包东西你拿回去,放着慢慢儿吃,你们舅母特意给你们包的,可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季善笑着应了“是”,适逢沈恒已先放好他一路拿的那些东西出来了,季善便接过路氏递上的几包吃食,和沈恒回了他们自家的灶房去。 路氏这才拿着剩下的几包东西,也去了大厨房,懒得再理会姚氏宋氏。 余下妯娌两个与旁边的沈石沈河面面相觑,知道路舅舅这回是真彻底恼了他们,连带路氏,待他们也跟之前大不一样,连面子情儿都懒得做了,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们哪料到路家舅舅这次会发这么大的火儿,会直接不许他们再登门,直接不认他们了呢? 明明上一刻路家舅舅还笑眯眯的给他们发红包,闲话家常;明明这么多年路家舅舅也都是和和气气,见谁都笑眯眯,从来没发过火儿的。 姚氏宋氏嫁进沈家小十年,一年虽见路家舅舅的次数不多,也总有那么一两次,十年下来也不少了,印象里路家舅舅亦是从来没对谁说话高声过。 哪里会想到,他会忽然就发飙,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也似? 也是怪他们,之前一心只想着分家,竟忘了这一茬儿,忘了娘也是有娘家、娘家还不弱的人了,这谁不知道女人嫁了人,一靠儿子,二靠娘家啊?便是丈夫,都得靠后。 娘既有这样的娘家,便不是由得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这下可如何是好,以后他们总不能真与自己的亲舅舅家往来去吧,周家舅舅们别说帮扶他们,遇事给他们撑腰了,不想着刮他们就是好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对他们不闻不问了。 且这些年都知道路家才是他们的舅家,他们回舅家也向来很勤,这忽然不往来了,让人怎么想啊? 姚氏尤其是宋氏心里还要更煎熬些。 宋氏之前倒不是真忘记路家了,说到底还是想着路氏向来贤惠好性儿,路舅舅路舅母也和气,就算真要因分家一事生气,也肯定气不了多久;且都隔了辈儿了,老四的岳家还能管一管这事儿,路家舅舅当舅爷的,却哪里好管的? 却不想完全估算错了,路家舅舅真管了不说,路家日子竟还那么富裕,路家舅舅随便出门一趟,就能赚至少五六十两银子回来,就算路舅舅昨儿极有可能是故意这样说,就为了气他们、打他们脸的,那肯定也是真赚了钱,才敢那么说。 那还分什么家呢,让爹娘去与路家舅舅说一声,带了孩子他爹出去跑几趟生意,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结果弄得如今好处没占到,爹娘也生气,夫妻关系也比不上之前了不说,四房日子还越过越好,再有路家舅舅的帮扶,就算开了年仍考不中,一样不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何况这次老四还极有可能真要中了,早知道还不如不分这个家呢! 沈石姚氏与沈河宋氏只得灰溜溜都回了各自房里去,心里不约而同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爹也生气,娘也变了,他们真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至于之前想的通过娘,慢慢儿缓和与路家舅舅之间的关系,慢慢儿求得路家舅舅的见谅,又许他们登门,也是想都不要再想。 还有娘分明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搁以往怎么可能不人人有份儿,今儿却是压根儿不管他们,还特意说路家舅舅舅母是‘老四他舅舅舅母’,真是头痛啊…… 季善自不知道沈石夫妻妯娌几人在想什么,她回房后换了衣裳,便去灶房弄午饭去了。 酥肉与圆子都是现成的,还有其他的凉菜热菜,只要加热的加热,重新排盘的重新排盘,主食米糕与糍粑也加热即可,再做一个蔬菜汤,便可以开饭了。 季善弄得差不多后,便叫了沈恒去请路氏过来吃饭。 等路氏到了,季善问过她,得知沈九林真只是臊着了,刚才听得他们回来,才没出来,但心里果然没生路舅舅的气,反而说过几日要再去一趟路家后,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待吃过午饭,收拾完毕,便回房烫了个脚,抱着汤婆子躺下了。 昨夜她认床,沈青睡觉又有点打鼾,虽声音不大,却足够季善越发睡不着了,所以一整夜几乎都是醒着的。 今儿又走了那么远的路,这会儿不好生睡一觉缓解一下疲劳,真的要撑不住了。 沈恒也知道季善从昨儿到今儿累坏了,也不吵她,待她拉好帘子后,就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自去堂屋看书去了。 等季善神清气爽的一觉醒来,就发现天儿好像比她睡前更冷了些似的,她手才一伸出被窝,就是一哆嗦,恨不能立时缩回去才好。 不由暗忖,上午沈恒与路氏便都说看天色像要下雪的样子,算着时间,也该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了,不会真是下雪了吧? 因忙咬牙穿衣下了床,开了房门一看,果然天空已经在飘雪了,虽一落到地上便化了,但眼看天就快要黑了,等入夜后,气温肯定更低,雪堆起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季善以前所在的城市虽不算北方,冬天也不集中供暖,雪却是每年冬天都能见到的,自然也不期待下雪,下雪冷不说,地还又脏又滑,她一个怕冷怕得要死的人,除非傻了才期待。 可这个东西也不是她不期待就能不下的,自然现象谁也控制不了,也只好一天天的熬过去了,好在如今她炭足够多,取暖的装备也齐全,应当也不难熬…… 季善正庆幸着,就见沈恒从堂屋回来了,一见她就笑道:“季姑娘,你醒了啊,腿还痛吗?” 季善摇头,“舒服多了。你和娘上午说看着像要下雪,没想到真就下了,这明儿你模拟考可如何是好,别说在号房一坐就是一整日了,不到一个时辰,只怕人都要冻僵了,不然……改期?” 刚才她还来不及想到这上头,一看见沈恒,便立时想到了,这可实在是一个大问题啊! 沈恒却是道:“没关系,我多喝几碗姜汤也就是了,季姑娘不必担心,也不必改期,时间紧急,昨儿已经耽搁一日,不能再耽搁了。再说以往县试时,也曾遇上过倒春寒下雪,冷得不得了的,难道县试还能因为下雪天儿冷,就改期不成?自是不行的,所以就按咱们的原计划来吧。就是不知道二姐夫明日来不来?” 季善见沈恒坚持,眉头仍然皱着,“可你的身体受得了吗,要是冻坏了……” 话没说完,已被沈恒笑着打断了:“季姑娘就放心吧,这程子我已觉着身体好不少了,像昨儿那样的山路,以往我走着虽比季姑娘强些,那几处最难走的地方却肯定要喘个不住的,昨儿却几乎没喘过,可见季姑娘让我日日晨跑真的有用。再说季姑娘日日给我好吃好喝,滋补身体,明儿也正好检测一下有没有效果不是?” 顿了顿,“至多季姑娘给我个炭盆也就是了,这倒也不算违规,听说以往县试天儿实在太冷时,也会发炭盆,晚间更是离不得,不然考生都病倒了,谁也负不起那个责。我如今只是模拟考,还就在家里,已经比贡院条件好太多了。” 季善这才舒展开了眉头,“既不算违规,那明儿就给你一直烧着炭吧,应当就不会太冷了,反正如今家里备用的炭也足够。” 沈恒笑道:“不用一直烧着,太暖和了容易犯困,反正明儿看吧。”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季善便往灶房做晚饭去了。 次日一早,季善与沈恒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果见一夜过后,雪已经堆得很厚了,他们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 季善不由一个哆嗦,忙忙缩回了房里,与沈恒道:“等一下啊,我加件衣裳我们就出门儿。” 沈恒忙道:“外面又冷又滑的,季姑娘就不用跟我一起去跑步了吧,你放心,我不会偷懒,一定会跑够的。” 季善闻言,有些心动,这个天气真的只适合立马躺回床上去……但她还是咬牙拒绝了沈恒,“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你昨儿不是说觉得日日晨跑有用,身体好多了吗?那我更不能一有点困难就打退堂鼓了,等一下啊。” 一边说,一边已快步走到自己床前,取了一件棉袄,“我们走吧。” 沈恒见劝不住她,只得与她一前一后出了门,跑起步来。 一时跑完步回来,两人都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季善便忙忙热好了早饭,两人对坐着吃毕后,沈恒便提着考篮,进了号房去。 沈九林与路氏都担心不已,与季善说了好几次,“要不今儿就别考了吧,雪还在下呢,实在太冷了,万一给恒儿冻出个好歹来……” 他们可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与煎熬了。 沈树如上次一般给沈恒验完身,抽完签,待他坐定后,也过来小声与季善道:“四弟妹,要不就推后一日吧,这雪应该下不久,我觉着指不定中午就能停了。” 娘没有生他的气,还说舅舅也没见他的气,那他更得照顾好四弟,更得加倍孝敬娘、为娘着想才是。 季善却是肃色道:“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就算今儿雪就能停,化雪只怕还得一两日功夫呢,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得推到什么时候,本来时间就紧急,可浪费不起。” 看向路氏和沈九林,“爹娘也别担心,我会给相公熬姜汤定时让三哥送去,他也说可以烧个炭盆,县试时遇上天儿冷,考官大人们也要让人给大家发的,不算违规。” 老两口儿闻言,这才面色稍松,“那、那按你的原计划来吧。” 反正他们也不懂,老四媳妇又是个能干的,那就听她的吧。 如此到了时辰,沈树便给沈恒发考卷去了,等发完后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回来告诉了季善和沈九林路氏沈恒没有再紧张,已经在认真的看题审题后,季善与沈九林路氏也就忙各自的去了。 毕竟已经有过上次的成功经验了,不但沈恒自己的害怕忧惧克服了大半,家里其他人也是一样。 到了下午,雪果然如沈树所说的停了,天儿却感觉更冷了似的。 季善怕沈恒受冻,索性又让沈树给他加了个炭盆,饶是如此,等第一日的考试结束,终于回到房里时,沈恒依然是清鼻涕直流,耳朵也是通红,显然冻得不轻。 真是太怀念暖宝宝了……季善暗暗感叹着,与沈恒道:“事急从权,要不明儿就在房间里考吧,至少房间里不会有冷风四面八方的灌进来,守着炭盆都不暖和。” 沈恒却是笑道:“还是就在号房里考吧,在房间里考还算哪门子的考?我没事儿的,真的,这么冷的天儿,谁去外面走上一圈儿,也得冻出清鼻涕来,等会儿就好了。” 又想安逸舒服,又想出人头地,不负自己和亲人们,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季善当然不会平白打消沈恒的积极性,想了想,笑道:“那今晚看吧,看你身体怎么样,若什么事儿都没有,明儿就还在号房考,若万一不幸得了风寒,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你歇一会儿,我做饭去了啊,给你做个三鲜锅子吃,又好吃又暖和,吃了再烫个脚,管保所有寒气都给你祛除尽了。” 说完便出了房间,自去忙活去了。 余下沈恒看着她的背影,身上虽还冷着,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晚上睡觉时,季善一直密切关注着沈恒的动静,就怕他咳个嗽发个烧什么的。 所幸一直到她再也忍不住迷迷糊糊的睡着之前,沈恒都没咳嗽过一声,呼吸也平稳均匀,等次日早晨她醒过来后一看一问,沈恒也的确好好的,觉得身体没有任何的不适。 季善方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这些日子一直着意给沈恒滋补身体,终归还是有用的,他的身体也是真比之前好了不少! 自然接下来两日的考试,也是如常进行。 等第一场考完,沈恒休息了一日后,紧接着又开始了第二场考试,之后是第三场…… 期间沈恒的身体一直都好好儿的,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三场考试据他自己说来,也都发挥得很是不错,旁的不敢说,至少比起上次,肯定有明显的进步。 季善对此当然乐见其成,考完的次日便让他带好考卷,并一包干果点心和三十颗鸡蛋,去了镇上见孟夫子去,——孟太太听说前些日子病了,病得还不轻,孟夫子与大儿子孟章既要挂心妻子母亲,又要顾着前头学堂,一日两日还成,时间长了,便难免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是以章炎告假便没能告成,孟夫子让他帮忙多照管一下底下的学生们,师命难违,章炎当然只能听从。 也所以这次模拟考,便没能到沈家来跟沈恒一块儿也体验一番。 若不知道孟太太病了也就罢了,偏又知道了,那季善便做不出让沈恒空手去见孟夫子的事儿,虽然前番不让沈恒回去复课,就是孟太太一力坚持的结果。 可沈恒要倚仗孟夫子的地方还很多,孟夫子待他也算可以了,那季善便不会让他失了礼数。 而沈恒见季善方方面面都替他考虑得这般周全,除了感动,少不得又在心里坚定了一回决心,才出门去了镇上。 沈九林与路氏忙热情接待了路舅舅,沈九林又笑着与路舅舅解释,“本来我该先去拜见大哥的,这不是这几日恒儿模拟考试,我放心不下,便打算明儿再去大哥家,不想大哥今儿就先来了。” 路氏则问起路舅母和路家其他人好不好来,“大嫂这几个月可累坏了,总算该忙的都忙完了,可以歇歇了。孩子们都还吧?两个小家伙儿呢,如今天儿这么冷,千万不能抱了他们出门,吹了风不是闹着玩儿的。” 路舅舅把带来的肉和鸡递给老两口儿,一面道:“家里都好……都是自家人,你们去还是我来,也没什么差别。” 沈九林便笑着招呼路舅舅屋里去坐,又吩咐路氏,“中午好生做几个菜,我要与大哥喝两杯。让老四媳妇做,她做菜好吃,也让她舅舅尝尝她的手艺……” 本来还想说中午全家人都一起吃饭的,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好容易大哥没见他的气,还是别再惹他了。 他不开口,路氏自也不会开这个口,不然一个个的还以为大哥那日是吓唬他们的呢,只叫了季善到堂屋见过路舅舅后,娘儿俩便忙着做饭去了。 沈石姚氏与沈河宋氏在各自屋里自然也知道路舅舅来了,却没那个脸主动见他去,就想着万一沈九林会叫他们去堂屋,或是路氏会叫了大家伙儿中午一起吃饭呢? 那他们好生说说软话,再好生敬路家舅舅两杯酒,想来关系总能缓和一些。 却不想不但路氏没叫他们,沈九林竟也没叫,再想到这些日子路氏对他们的冷淡……终究还是鼓不起勇气主动去堂屋,惟有在心里暗暗后悔,暗暗叹气。 倒是沈树很快扶着温氏去了堂屋拜见路舅舅,路舅舅也待他们夫妇很是和颜悦色,堂屋里的说笑声隔老远都能听见。 听得宋氏是暗暗咬牙不已,老三两口子倒是会讨好卖乖,娘也是好笑,自己亲生的她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就罢了,连他们亲生的几个兄弟,她也要分个高低,不肯一碗水端平,什么意思呢? 巴不得他们亲生的几个成仇人是不是,等着瞧吧,等他们二房发财了,有她后悔那一日! ------题外话------ 要不了几章就要县试了哈,大家别着急,然后,有票吗?o(* ̄︶ ̄*)oo(* ̄︶ ̄*)o 第八十六回 加码考试难度 路舅舅在沈家吃过午饭,自路氏之口得知沈家连日来都特别的安静,等沈恒回来,又关心了一通他的身体和学业,见他精神气色都很好,也就放下心来,回了家去。 沈恒则在第三日上,又去了一趟镇上,拿回了孟夫子给他审阅过后的考卷。 果然比上次有了明显的进步,但孟夫子还是说‘欠了火候’,也不知是沈恒的学问真还差那么点儿火候,还是他为了不让沈恒骄傲自满,有意这么说的? 不过沈恒既没骄傲也没气馁,只看书做文章都越发的用功了。 没过两日,又下了一场雪,时令也进入了腊月,离过年越来越近了。 季善其实对过年没有太大的期待,反倒因为“每逢佳节倍思亲”,都有些怕过节了。 家里孩子们却很高兴,因为过年就要杀年猪,就能经常有肉吃了,家里因为多半人都小心翼翼,因而一直沉闷着的气氛也因此轻快了不少。 沈家之前分家时,因家里只有三头猪,不好分,且分开了喂也麻烦,于是当时就说好,等到了年底再卖猪杀猪,卖得的银子大家平分,杀得的猪肉也平分。 如此到了日子,沈九林先是请镇上的杀猪匠上门,买走了家里的两头猪,又以二十文的工钱,请对方帮忙把剩下的一头猪给杀了。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杀猪菜,又分了银子又分了肉,自然都越发的高兴了。 季善受到感染,心情也好了不少,听得路氏说要做腊肉,便跟着学了一回,一忙碌起来,仅剩的伤感也是顾不得了。 等季善学着做的腊肉盐腌过多余的水分,初步成形,挂到了自家灶房的火膛上烟熏时,沈恒第三次模拟考也顺利考完了。 季善见他越考越顺,越考越有自信,遂决定给他加码考试的“难度”了。 于是第四次考试的第一场,沈恒便先是发现自己的墨凝住了,半天都磨不开磨不匀,随后又发现自己的炭盆竟慢慢熄了,偏他怎么叫沈树或是季善,都没有反应。 沈恒只得在最初的烦躁焦急后,沉下心来想办法自己解决,至于出了号房去叫人,这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的,他当然不会明知故犯。 所幸他还记得自己考篮里有火折子,一番小心翼翼的折腾后,还是把炭盆又给点起来了,再以火烤过墨汁后,他也总算将墨都磨开磨匀,可以用了。 但次日再考时,忽然听得不知是沈树还是谁叫了一嗓子:“不好了,着火了,快、快挑水去啊,快——” 随即又看到自家的院子里冒起了浓烟,稍后还窜起了比房顶还高的火苗时,沈恒就算明知自己不能出号房,也是顾不得了,家里失了火,这要是扑灭得不及时,伤了爹娘或是季姑娘,再不然便是伤了家里其他人,也都是大不幸,他还管什么考试呢? 他也心慌手抖得根本没办法再考,没办法再答题啊! 于是沈恒把笔一扔,便忙忙出了号房,往家里跑去。 却在一气跑回院子里后,才发现家里并没有哪里着火了,是季善和沈树在院子里搭了人高的柴山后,生的一堆火。 沈恒这才松了一口长气,腿软得几乎快要站不住。 可惜换来的不是季善的关心,而是怒目而视:“沈恒,谁让你出号房的?考官有让你出来吗?你真进了贡院,也可以想进号房就进,想出就出吗?那你立刻就被取消考试资格了,还考什么考!你这场考试作废了,没有成绩,记住了吗?” 沈恒已是满脸的羞愧,“对不起季……娘子,我、我只是太着急了,只当家里真的着火了,想着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三嫂还即将临盆,马上又要过年了,惟恐真出个什么事儿……对不起,我都是关心则乱了,以后不会……” 季善直接冷声打断了他:“不要找借口,也不要说什么关心则乱。进了号房你便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考生沈恒了,就算号房外发生了天大的事,只要考官没有允许你出号房,你便不得踏出号房一步,便只能继续全神贯注的答题!” 不然考场规则设来做什么,当摆设么? 也正是因为考场上竞争激烈,规则残酷,能最终脱颖而出的人才更显得弥足珍贵,也才能有更好的前程和未来! 沈恒脸涨得通红,越发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对不起娘子,我、我、我……” 季善冷声又道:“若情况真如你想象的那般严重,你觉得我和三哥,或是家里其他人会不去叫你吗?换到考场上便是若情况真到了最严重最危急的时刻,考官肯定也会让你和其他考生立刻离开。所以我再强调一遍,只要考官没发话,你就得继续答你的题,还不能被影响了心情和状态!” 冷哼一声,“你要知道你和其他考生拼的不仅仅是学识,还有遇事的承受和应对能力,若别人不受任何影响,你却慌得什么似的,连题都不能答了,或是要平静很久才能答题,那你学识再过人有什么用?就跟之前一样,你连考场都上不得,连笔都下不得,你就算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有什么用?何况你连个童生都不是,显然离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还差得远!” 沈树在一旁见沈恒的脸已由红转白,怕他被骂得一时上不来气,有个什么好歹,毕竟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被自己媳妇儿这样当着全家人大骂的,就算这会儿大家都不在院里,可在屋里就听不见四弟妹的声音了? 便是四弟妹都是为四弟好,四弟心里只怕一时也转不过那个弯儿来。 因忙低声与季善道:“四弟妹,能不能别说了,我看四弟他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且事发突然,也不怪他着急,这次就恕了他吧,下次他应当就不会了……” 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叹,四弟妹真的好生厉害,不过能有这么厉害的媳妇儿,现下看来,反倒是四弟的福气,只盼爹娘心里别因此对四弟妹不满吧! 季善却仍是冷笑:“三哥当我想说呢,还不是想着如今说,总比将来真上了考场,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突发情况,又铩羽而归,回来再后悔痛苦的强。” 不过余光觑了觑沈恒的脸色,到底还是放缓语气松了口:“这次念相公是触犯便罢了,今日也不必再继续考了,且回房去歇着,明儿再考吧。只是这一场的成绩已经作废,后面两场相公还是想一想,要怎么把题答出花儿来,把文章作出花儿来,才能找补回这一场来吧。” 沈恒脸色仍很白,却知道季善都是为他好,待他越严厉,便越为他好,遂依言回了房里去。 沈树这才低声道:“四弟妹,你也回房去,宽慰宽慰四弟吧,他向来心细,这会儿心里肯定不好受,你缓着点儿,慢慢说,他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毕竟也不是四弟的错,考试再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家里的房子乃至一家老小的安危不成?换了他,肯定也会做跟四弟一样的选择。 因见路氏与沈九林从堂屋出来了,脸色果然有些不好看,怕他们心里恼上季善,忙又为季善开脱道:“爹、娘,四弟妹都是为了四弟好,就跟我早年学手艺时一样,师父越严厉,我才能学到更多东西,也能学得更快一样。这不我前两年就出师了,能自己做活儿挣银子了,当时跟我一起学手艺的两个师弟却还只能跟着师父打下手,一月就只有二百文的死工钱拿呢?” 路氏与沈九林当爹娘的在堂屋听得季善那样说自家的儿子,心里要说一点不舒服都没有,自是不可能。 谁家媳妇儿敢那样跟自己男人说话儿的? 但一想到是因为季善,自家儿子才敢答题、能答题了的,季善还一张方子便换回了四十两银子来,不但让自家儿子的日子好过了几倍,连带一大家子人都跟着沾光。 甚至自家儿子的命都可以说是季善给救回来的……路氏与沈九林心里那点不舒服便也不剩多少了,路氏因笑道:“我和你们爹都活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能不知道‘严师出高徒’的道理,怎么可能明知道你四弟妹是为了你四弟好,还怪她?” 说着笑向季善,“善善,你可别多想,我和你爹都没怪你,这些日子你对老四的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要说盼老四高中的心、盼他好的心,你比起我们当爹娘的,只怕也是只多不少,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好了,你快回房宽慰一下老四吧,这亏得是模拟考,还有纠正的机会,也是好事儿。” 季善方才瞧得路氏与沈九林出来,心里还真打了一下鼓,有些后悔不该当众那样骂沈恒了,毕竟时代不一样,沈恒也真不是她的学生。 所幸有沈树为她开脱,路氏与沈九林也没怪她,她方松了一口气,笑道:“那爹、娘,我就先回房了啊,外面冷,你们也回屋去吧,相公如今早跟先前不一样了,你们不必担心。” 又冲沈树感激的笑了笑,才回了房去。 只当沈恒肯定在发呆,或是闷坐着之类,不想却见沈恒正在书案前写字,脸色也比方才多了几分血色。 季善因上前道:“你,还好吧?我方才的话有些不中听,你听过就算,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恒抬头看向她,道:“自古‘忠言逆耳’,季姑娘方才那样说我,我乍然之间,的确有些接受不了,但这会儿我已经冷静下来了,要不是真为了我好,你大可不必说那些话,这些日子以来更不必做这么多。所以我已经好多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季善笑起来,“你不怪我就好。不过就算你怪我,我还是不会收回刚才那些话,且会继续当这个恶人,反正等你考中以后,自会感激我的。” 沈恒脸上也有了笑意,道:“现在也很感激季姑娘,且我当日可是答应了季姑娘,一切听你安排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进步,当然就更不会食言了。” 季善“嗯”了一声:“毕竟县试整整九日,就算每场中途能歇两日,在贡院里一待便是三日,会发生什么事,也太不可测了,所以你必须得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必须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影响自己的状态。” 顿了顿,“之前听二姐夫说,每次县试,你们那些同窗并不是谁想下场,就能下场的,得夫子首肯的,觉得谁能下场了,谁才能下场,是吗?那也就是说,能下场、敢下场的其实都是学识过得去,至少夫子觉得他有希望中的了?” “我虽没考过县试,但想来跟别的事都是一样的道理,只要你足够冷静沉着,绝大多数情况,都会获得比预期更好的效果。且之前我们就讨论过,县试府试乃至更高级别的考试,都是排名制对吧?那在学识都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拼的就更是心理素质了,别人一遇事就慌,就乱,你不慌不乱,先已经胜了一半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高考或是其他这种考试那种考试还有学霸与学渣之间的区别,县试府试却几乎都是水平相差不大的相对学霸们,那就更慌不得、乱不得了! 沈恒点头表示受教,“季姑娘说的我心里都明白,今日纯粹是关心则乱了,后边儿一定会改,也一定不会让任何事影响到我的状态的。” 也只能说明他不够专心,不够忘我,不然就算旁边吵翻了天,他也一样听不到,自然也就不会乱了。 想了想,因与季善道:“季姑娘,我打算这次考完了,就去闹市看书去,等我哪日觉着在闹市里也跟在家里念书是一样的安静,不受影响,想来旁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足以影响到我了。” 季善闻言,就想到了太祖当年闹市读书的故事,虽觉得沈恒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该鼓励,还是忙忙摆手:“还是别了,如今天儿这么冷,你要是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何况冰天雪地的,便是逢集日街上只怕也没几个人,哪来的‘闹市’给你看书?还是老老实实跟家里呆着吧!” 沈恒一想也是,这才羞赧的没有再说。 分明他一个大男人,年纪也比季姑娘大,却样样儿都差她差得远,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季善见沈恒没有被自己骂趴下,已经缓过来了,也就不再多说,自顾忙自己的去了。 过了两日,便到了本次考试的第二场开考。 沈恒有了前车之鉴,一直都有意留意着号房外的动静,打定主意今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出号房一步,省得考试又作废,季姑娘也生气失望。 不想一直等到下午考试结束的锣声响起,都没发生什么事。 倒弄得沈恒莫名有些失望,他还说要以实际行动来向季姑娘证明,他真的不会再受影响了呢,结果…… 季善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只如常过日子,次日也没有试他。 沈恒这才慢慢儿明白过来,季姑娘才试了他一次,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来第二次,在明知他正提着警惕的情况下再试,又哪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第三日上便放松了警惕,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次的考卷答得可实在称不上好,毕竟一直都一心二用的,能答好就奇了怪了! 后悔惭愧之余,终于彻底明白了季善的苦心。 三年才有一次府试,机会真的用一次就少一次,在考场上也真的差之毫厘,结果便会谬以千里,他真的已经没有再失败的机会,也失败不起了! 待考完出了号房,见了季善,张口便是:“季姑娘,我明白了……” 情急之下,明白了什么,一时却说不出来了。 好在季善已抬手道:“你不必多说,你想表达什么,我心里都清楚。你能明白就好,好在这只是模拟考,决定不了什么,你只要真进了贡院,知道引以为戒便足够了。” 此次模拟考的第三场考试,在两日后如期来到。 却第一日便忽然有蛇自沈恒号房的房顶落下,直直落到他的书案上,把他吓得大叫一声:“啊——”后,一边扔掉手里的笔,一边人已猛地弹起,躲到了号房的角落里。 没办法,他虽出身农家,却打小儿最怕的就是蛇了,忽然面前就掉下一条来,真是魂都要给他吓飞了。 还是见半日都没人闻声过来,那蛇也一直一动不动,才渐渐反应过来,如今这么冷的天儿,蛇都在冬眠,怎么可能忽然自他号房的房顶落下?显然多半是季姑娘让三哥弄来试他的。 也就不怪三哥没闻声赶来了,季姑娘明显是要他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只得四下看了一回,抽了一根竹条后,壮着胆子上前,挑起那蛇,远远的丢出了号房外,又抬头把号房的房顶都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不会再有其他东西掉落后,才坐到了书案前。 却见方才自己写的文章卷面已经花得不能看了。 沈恒不由苦笑又庆幸,今日这场考试是做八股文,字数格式都有定例,一个字不许多,一个字不许少,还必须抑扬顿挫有韵脚,所以考生们都是先在草纸上写完了,确定无误后,才小心的往考卷上誊抄。 亏得他还在打草稿,要是已经在往考卷上誊抄了,现下花的岂非就是考卷的卷面,这一场又只能作废了? 那他就算前面两场发挥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何况他前两场还一场作废,一场发挥得并不好,那还有什么希望,当真是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季姑娘为他设置这些难关真的太有必要了,什么时候他能做到处变不惊,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他离成功才真正不远了! 沈恒想到这里,很快强迫自己沉下心,继续开始答起自己的题来。 不就是蛇吗,就算真进了贡院,忽然有蛇鼠虫蚁出没,也没什么可怕的,二月里天儿还冷着呢,蛇仍僵得动作迟缓,哪里就能咬着他伤着他了,无外就是会恶心他一下而已,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什么大不了的! 季善经躲在暗处观察沈恒反应的沈树之口得知了他的一系列反应,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暗暗点头,总算沈恒还是有所进步了。 却是季善之前无意听路氏提过一次,说沈恒打小儿就怕蛇,当然,季善同样怕那玩意儿,别说真见着了,就是光听着、光想着,都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了。 可她之前也听章炎说过,上了考场真是什么事儿都能遇到。 什么隔壁号房的考生紧张得上吐下泻,却仍坚持还要继续考的,熏得左右号房的人都是说不出的苦;什么晚间睡觉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上有东西在爬,伸手胡乱一摸,就摸到一只老鼠甚至一条蛇,吓得再也不敢睡,第二日压根儿没法再继续考试的;什么相近号房的考生忽然发了羊癫疯,口吐白沫,吓人得紧,立时便让考官带人给抬出了考场,却也唬得剩下的考生都心绪烦乱,同样没法儿再答题的。 毕竟紧张的、不好的情绪真的会传染,何况考生们还本来就紧张,心里那根弦本来就一直绷着。 所以季善便想出了这个法子,让沈树去弄一条蛇来,让她自己去弄,她是打死不敢的,沈树倒是不怕蛇,可如今冰天雪地的,往哪儿找蛇去? 当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掏了后山不知道多少个泥洞,才弄了来,还得背着沈恒,悄悄儿给放到他号房的房顶上,估摸着时间好掉下去。 总算如今看来,效果还不错。 季善想着,低声向沈树道谢:“这些日子真的辛苦三哥了,等过年时,一定让相公好生敬三哥两杯。” 沈树忙佯怒道:“四弟妹怎么又来了,就不能拿一日不说这话儿呢?我辛苦,难道四弟妹就不辛苦了,且你三嫂这些日子人长好了那么多,精神也好了不少,可都是你的功劳,要谢也该是我谢你才是。” 温氏早前怀相一直不好,别人都是至多过了四五个月,便不再吐了,她却是到七八个月上,还在吐,弄得肚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大,人却越来越瘦,不止路氏姚氏宋氏,沈家叔伯两房生养过的伯母婶子嫂子们也都觉得温氏生产时怕是要吃苦,甚至…… 沈树自己亲娘便是生他时难产没了的,以致他虽没见过亲娘,这么多年来心里却是一直有阴影的,当然惟恐妻子生产时有个什么好歹,步了亲娘的后尘。 不想这两个月以来,因为季善时不时做一些开胃爽口的菜给大家吃,还特地给温氏腌了糖蒜并各类泡菜,让温氏胃口慢慢儿好了起来,也不吐了,自然人也慢慢儿丰满了起来,总算有一个即将临盆孕妇的模样儿了。 沈树便是男人,也知道女人生产时需要极大的力气和体能,那妻子健壮,母子平安的可能性当然也更大,自然由衷的感激季善。 季善摆手笑道:“好吧,那我不说了,且回去做饭去。” 沈树笑道:“四弟妹只管忙自己的去。” 季善“嗯”了一声,转身自去了。 等沈恒这场全部考完,虽第三场发挥得很不错,却因前两场几乎废了,整体发挥不佳,知道结果好不了,且孟太太的病也一直没好,弄得孟夫子授课时都心神不宁,沈恒便没将自己的考卷送去给孟夫子批阅,只自己总结了不足,吸取了教训,决定过年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时,再也不重蹈覆辙。 季善也没再长篇大套的给他讲道理之类,“响鼓不用重锤”,沈恒明显道理都懂,也在积极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再多说,就要言多必失,惹他厌烦和抵触了,岂非适得其反? 遂只是变着法儿的给沈恒做好吃的,竭尽所能让他能吃好、睡好,做好后勤工作。 然后赶在腊月十六,给沈恒考了年前的最后一场模拟考。 这一次,沈恒的表现就要好多了。 哪怕第一日上,季善便故技重施,让沈石“摔断了一回腿”,弄得整个家里都哭声震天,鸡飞狗跳的,——季善本来想自己“摔”的,当然,效果最好还得是路氏或是沈九林摔,但古人都忌讳这些,难免有诅咒二老之嫌,怕他们心里不高兴。 且季善也做不出那样的事儿来,便决定自己来,可又怕自己在沈恒心里分量不够重,起不到效果。 于是换了沈石,正好沈石想着马上过年了,家里用银子的地方多,日日都去镇上打零工,那出个什么“意外”,也是顺理成章了。 不过沈恒显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哪怕乍然听到消息后,很是紧张,再是安慰自己指不定又是季善试的也不管用,毕竟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狼来了’喊多了没准儿狼就真的来了。 却依然没出号房,且在紧张了一会儿后,也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答题了。 毕竟是不是真的,等他考完出了号房,自然也就知道,也能去帮忙了,光干着急有什么用?抓紧时间答题才是正理。 所幸等沈恒晚间考完出了号房,便发现沈石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倒是不用季善刻意为沈恒制造“意外”了,因为温氏半上午就发动了,家里再次忙乱成了一片。 等到了下午,温氏肚子越来越痛,再也受不了那个痛苦,也顾不得她娘和稳婆的阻拦,开始大声哭喊起来时,家里其他人听着就更心慌,更胆颤了。 毕竟温氏的叫声着实凄惨,也都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儿,实在让人没法不紧张,怕吓着孩子们,路氏还让姚氏把孩子们先送去了沈大伯父家,请沈大伯母婆媳几人帮忙照看一下。 沈树到了这个当口,自然也顾不得沈恒考试不考试了,早去自家房门外焦急的守着了,脚下铺院子的石板都快要生生被他踩薄一层了。 季善十分能理解沈树的心情,让他只管放心守着温氏去,沈恒这边有她呢。 待打发了沈树后,她便偷偷瞧沈恒去了,就见他虽时不时会竖耳听一下家里的动静,但都只是一瞬间,便又立时开始专注的答题了,心下很是欣慰。 沈恒如今这个状态,已经上得真正的考场了,等过了年再让他考两三次,他的状态应当还会更好,不出意外,童生应当已是囊中之物,实在不容易! 等沈恒这场试考完,温氏也终于生下了她和沈树的长女,母女平安。 沈树有多高兴自不必说,毕竟终于当爹了;沈九林与路氏也极高兴,沈家可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风气,孙子孙女他们都一样喜爱,一样都是沈家的骨血。 路氏立即带领姚氏宋氏和季善煮了几百个红鸡蛋,全村儿的人家都派送到了,所有亲朋本家家里,也都打发了沈石沈河去送。 既送了红鸡蛋出去,村儿里的人和亲朋本家们自然也都知道了沈家添丁之事,少不得都要带了礼品,登门探望道贺。 一时间沈家是宾客盈门,热闹不已,虽还没到除夕,已经很有过年的喜庆气氛了。 ------题外话------ 好基友沧海明珠开新文了哈《太子有疾奴家有药》,很有爱的文文,珠珠出品,质量坑品双保证,大家可以放心跳坑哈,已经五万多字,有点小肥了,大家可以开宰了,就算暂时嫌瘦,也可以先收藏了,回头再肥点再宰哈,么么大家o(* ̄︶ ̄*)o 第八十七回 过年了 沈家的热闹季善虽忙着沈恒后边儿两场考试的事,也参与了进去。 毕竟几乎每日都有客人,路氏既要照顾温氏和新添的小孙女儿三丫,虽有温氏的母亲帮忙,到底她也不能凡事都推给亲家母,说到底,亲家母自己都是客人;又要款待客人们吃喝,尽主人之谊。 其他两个帮手姚氏和宋氏自己也还有孩子要照顾,有自己的小家要顾,何况路氏如今轻易也不愿使唤妯娌两个。 可不得靠着季善尽可能替路氏分担了? 但即便两头都要顾,季善也没觉得多忙多累,反倒挺乐于见到沈家日日都这般的热闹。 沈恒之前不是说要去闹市读书吗? 如今家里也跟闹市不差什么了,农村人嗓门儿就没几个小的,说笑声聊天声那真是隔老远都能听见,再加上时不时就会响起的一阵阵鞭炮声,指不定镇上逢集时,还没这么吵人呢! 那沈恒若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日日如此的情况下,依然不受任何影响,只管专注答自己的题,就真是让她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事实也证明,沈恒真的做到了。 后边儿两场考试他都发挥得极好,考完后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连双眼都在放光似的,季善问他中途可有受到鞭炮声的影响,他也是一脸的惊讶,“什么时候放过鞭炮吗,我没听见过啊?” 季善简直听得心花怒放,笑道:“没听见就算了,从明儿起到大年初七,我们不晨跑,也不看书学习,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又把他明日去镇上给孟夫子的年礼指给他看,“你看这些够了么,不够我就再添点儿,这大过年的,可万万不能怠慢了夫子。这些日子以来夫子可都是牺牲了自己的闲暇时间给你批阅考卷,如今学堂里还放了假,你明儿去占用的,就更是夫子额外的时间了。” 沈恒见那堆年礼里吃的用的都有,很是能看了,笑道:“这些尽够了,不用再添了,辛苦季姑娘了。对了,季姑娘明儿要去镇上逛逛吗,马上过年了,街上也肯定比往常热闹,你要不要买点儿什么你喜欢的东西?” 季善想了想,“我倒是没什么要买的了,年货也都置办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么多东西你肯定不好拿,那明儿我就跟你一起去吧。” 沈恒笑着点点头:“行,我们一起去。”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惦记着路氏大厨房事儿多,也就忙忙出了屋子,往大厨房帮路氏的忙去了。 路氏的确正忙着,一见季善进来,便笑道:“善善,恒儿安顿好了?那你自个儿也在屋里歇歇啊,这些日子你可累得不轻,又过来干什么,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你三嫂和三丫儿都省事儿,客人们该来的也来得差不多了,我本来就没多少事儿了。” 季善笑道:“我哪有娘累,娘才真该好生歇歇呢。这些肉都要切吗,我来切吧娘,您去烧火,正好坐着歇歇。” 路氏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做任何事情也都是又快又好,便把手里的菜刀递给了她,一面笑道:“就切得跟我切的这些一样厚就行了,我要用来用蒸肉的,一次多做些,过年和正月里有客到时,只要拿出来蒸一蒸,就可以上桌了。” 季善点头表示明白,“早想吃娘做的蒸肉了,真正肥而不腻,这次可以吃个过瘾了。” 路氏笑道:“我那点手艺怎么跟你的比,你爹昨儿还跟我说,你上次做的那什么酸菜鱼实在好吃,打算让你年夜饭时再做呢。” 季善笑道:“这有什么,只要爹喜欢,我天天都可以做。那今年还要团年吗娘,我听相公说,往年三家人都要团年的,从大伯家起,再到咱们家和三叔家,一家人一天,今年还是跟往年一样吗?” 路氏皱眉道:“你爹说听你大伯和三叔的意思,今年好像都不想团了,说是太累人太吵人,我觉着也是,各家人都这么多,吵得人头晕,且恒儿年后要下场,需要清静,三丫儿也还小,受不得惊吓,我倒巴不得不团呢!” 季善笑道:“团有团的好,不团也有不团的好,反正看大伯三叔他们两家的意思吧,我觉得我们家都可以的。” 路氏道:“是这话,看他们吧。对了善善,给你娘的银钱和肉、布都托人送去了,你娘高兴得都快哭了,拉着我托去的人问了半天你好不好,还要回去给你取腊肉。我托的人因为我说过,只把东西送到即可,便没等她回来就走了,但东西的确都送到了她手上,你尽管放心吧。” 季善闻言,想到周氏的不容易,片刻才叹道:“只盼那些银钱她能藏得住,肉和布也能落一份儿到她自己身上吧!” 路氏道:“那些布不是大红就是大绿,老的那个便抢了去也没法儿上身,总不能还要抢吧?若你实在不放心,大年初二要不让恒儿陪你回去一趟?” 季善忙道:“还是别了,相公二月就要下场了,没的白影响他的心情,以后再说吧。” 就季大山与季婆子那德行,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第二次了! 路氏见她为沈恒考虑,心下很是高兴,道:“也行,等恒儿考完了再说也不迟。” 翌日早起吃过饭,季善与沈恒便收拾一通,去了镇上。 一时到了镇上,季善因想着马上过年了,自己也该给孟太太拜个年才是,遂临时改变主意,又决定随沈恒一道去学堂了,“万一正月里抽不出空儿来给师母拜年,岂非太失礼了?” 沈恒自是由得她,“季姑娘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两人于是一道去了学堂。 不想却等了半日,都没能见到孟夫子和孟太太,只有杨婆子脸色很不好的出来招呼他们,“沈相公沈娘子来了,可惜不巧,我们老爷和太太都病了,说马上过年了,不能过了病气给沈相公沈娘子,所以让你们先回去,过些日子再来也是一样。” 沈恒忙道:“我上次来时,夫子不是就说师母已经大好了吗,怎么会又病了,还连夫子一起病了?严不严重,可请吴大夫来瞧过了?” 杨婆子笑容仍很勉强,道:“今年天儿冷,我们太太本来也有老毛病,一到秋冬就容易咳嗽,前儿是大好了,不小心吹了风,却又严重了,前两日还过了病气给老爷。吴大夫倒是来瞧过了,只说慢慢儿养着,这两日家里所有人老爷太太都不许靠近他们了,就怕过了病气,马上要过年了,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今儿沈相公沈娘子只能白跑一趟了。” 沈恒听得不严重,这才面色稍松,道:“既然夫子和师母都病着,我们自然不便打扰,还请杨妈妈代我带句话儿给夫子师母,祝夫子师母都早日康复。” 季善在一旁接着道:“我家相公还带了他最新的考卷来,请杨妈妈一并带给夫子。再就是这些是我们敬献给夫子和师母的年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也请杨妈妈一并带给夫子师母,还请夫子师母千万不要嫌弃简薄。” 杨婆子早瞧得二人都两手不空了,笑道:“既是沈相公的一片心意,我就代我们老爷太太先谢过收下了,只家里忙乱,却是不能请二位进去吃吃茶了,还请千万见谅。” 沈恒道:“夫子病着,我不能侍奉床前已是不该,如何好再给杨妈妈添麻烦?您只管忙您的去,我和娘子这便走了,杨妈妈留步。” 季善也笑着客气了一句:“杨妈妈留步,提前给您拜年了。” 才与沈恒一道欠身从杨婆子又是一礼,转身自去了。 余下杨婆子看着二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却连背影都是那般的好看般配,不由暗暗叹气。 显然沈相公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坏,不但身上的衣裳整洁干净,整个人的精气神儿更是大不一样了,可见沈娘子将他照顾得有多好。 同样的,沈娘子气色也是好得不得了,上次来时,人还瘦瘦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身上穿的也是旧衣裳。 这次却一身的新衣裳,头发也变黑了,人也变得更漂亮的,头上还插了簪子,耳间还穿了金丁香,若沈相公不是极喜欢她,沈家二老不是极满意这个儿媳,怎么可能? 早知道太太真不如将二小姐许了沈相公呢,瞧沈相公今次送来的年礼,可比往年丰厚得多,也比学堂里其他人送来的都丰厚,可见沈家日子还是很好过的,二小姐过去了,也未必就真会受苦受穷。 可千金难免早知道啊…… 却是孟太太上次发了狠,一定要尽快将孟姝兰的亲事定下来,顶好还是与褚家、与褚二少爷,好歹这辈子都不会吃苦,遂瞒着孟姝兰,次日就带了她和杨婆子,一道去了县里。 不想去了县里却傻了眼儿,人褚二少爷已经定亲了,定的还是府城一位举人老爷的侄女儿,家里比孟家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适逢褚家太太过生辰,孟姝梅的婆婆也应邀去赴宴,却在宴席上,被几家与褚家交好的太太们明里暗里很是挤兑了几回,毕竟之前褚孟两家有意结亲的事,在小范围内并不算什么秘密。 孟姝梅的婆婆在宴席上受了挤兑,回家自然不会有好脸色给孟姝梅,弄得孟姝梅是两头不是人,短短几日,人就瘦了一圈儿。 孟太太虽最疼小女儿,却也不是就不疼大女儿了,听得不但小女儿的亲事泡了汤,大女儿还因此受了连累,心里就如油煎一般,好容易撑着回了家,当夜便发起热来。 孟姝兰这才悔愧起来,可再悔愧也不想嫁一个胖子,且一时半会儿间,纵然她愿意嫁了,也再没有一门亲事等着她了。 只得老老实实的在孟太太床前侍疾,不几日也累瘦了一圈儿。 孟太太见她累瘦了,本来还恼着她的,又禁不住心疼起来,等病终于好了些后,便又筹谋起要为女儿说一门好亲来。 可惜哪有那么容易,孟家真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孟姝兰个人条件也真没孟太太以为的那么好。 孟太太没法,只得逼孟夫子一起想法子,总之一定要为女儿说一门好亲事,女儿的年纪也真的拖不得了! 孟夫子一开始倒也很配合很积极,给孟姝兰物色了两门亲事,孟太太却都看不上,嫌人家穷,觉得太委屈女儿了。 弄得孟夫子大是光火,让她‘莫欺少年穷’,说他给女儿物色的都是他认为大有前程的少年郎,哪怕如今家里穷些,只等中了秀才乃至举人,自然就有好日子过,女儿也不会受委屈了。 奈何孟太太还是想不转,不肯女儿屈就,她若真要女儿将就一个穷的,还不如当初直接如她所愿,把她许给沈恒呢,又何必拖到现在,弄得她心里日日都火烧火燎的? 孟夫子一气之下,再懒得管这事儿。 孟太太却还是不依,非要孟夫子管,口口声声‘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你不管,我也不管了!’,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话赶话的到了最后,不但大吵了起来,孟太太还情急之下动了手,把孟夫子的下巴挠花了。 所以孟夫子今日不能见沈恒,并不是因为他真病了,实则是他的脸根本没法儿见人,尤其还是见自己的学生,一旦传扬开来,他还有什么脸面为人师表?那便只能推说是病了。 只不过沈恒与季善不可能知道这些而已。 杨婆子想到这里,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沈相公眼看着越来越好,老爷也说他每次都有进步,这要是开了年他真中了,太太还不定得怄成什么样儿,只怕真要卧床不起了,哎…… 季善与沈恒这会儿已经上了大街。 见街上果然跟之前不一样了,商家们都在檐下挂了红灯笼,还挂了大红的绸缎,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比前阵子多出了不少,过年的气氛见面扑面而至。 季善不由笑道:“好像多出了不少的摊贩来呢,应该都不是本地的,是外地来的吧?” 沈恒笑着点头,“都是县里,或是其他镇上的摊贩趁过年前,大家都要买年货,哪里逢集当天就往哪里赶,要好生赚一笔钱准备过年呢,我们去逛逛吧,指不定就有季姑娘想买的东西呢?” 季善道:“家里该买的都已买齐,什么都不缺了,就只消腊月二十九当天来请几尊门神回去,娘已经说过届时让爹来请了,省得我们都不懂,所以我真没什么想买的了。” 话虽如此,见沈恒已笑着在往前走,“不买也可以逛逛嘛,难得热闹。” 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并且没逛一会儿,手上已提满了东西,什么小镜子荷包纱巾牛角梳手环之类的,都做得要么小巧要么精致要么古朴中别有一番情致,叫季善根本忍不住不买。 等她终于醒过神来,就见沈恒双手已拿满东西了。 季善不由讪笑,虽然沈恒一直笑得一脸的温和,半点笑话儿她口是心非的意思都没有,“那个,我、我是买了防着万一正月里要送人的,二姐一向照顾我,还有舅舅家的两位表嫂和表姐,上次都待我那么和气,我就想着,回头再见时,可得给她们带点儿小东西才是,好歹也是我一番心意。” 一面说,一面忍不住想剁自己的手,怎么她这爱买买买的毛病,就好不了了呢? 沈恒却是笑道:“季姑娘想买什么只管买,只要你高兴就好。” 他如今信心大增,等二月里下场时,只要不出意外,童生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等四月府试时再努力一把,以后至少养活自己和季姑娘是没问题了,那只要她高兴,他真觉得旁的都不重要,咳,她肯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有多美! 季善却还是不好意思再买了,又逛了一会儿,见时辰已经不早,怕路氏在家等他们等得着急,也就和沈恒一道回了家去。 老话常说“腊月短,正月长”,尤其过了腊月二十,后边儿的日子更是一溜烟儿就过去了,眨眼便到了大年三十儿除夕夜。 这可是一年里搁哪家都最重要的日子,自然旁的一切事情,乃至生气拌嘴龃龉都得靠后。 一大早,路氏便给姚氏宋氏和季善各自分派了任务,婆媳四人在大厨房忙了个热火朝天。 院子里男人们也没闲着,抬了桌子到当中,底下还放了炭盆,沈恒就站在桌前,一幅接一幅的写对联,光自家的算下来,都得十好几幅了。 之后沈大伯家和沈三叔家也来了人,拿了红纸来请沈恒帮忙写对联。 大家一边说着笑着,一边帮忙糊浆糊、贴对联,热闹得不得了。 因晚间的年夜饭才是重头戏,午饭便只随便做了几个菜,季善又做了个三鲜汤,大家围坐着吃了便算完。 下午,沈石和沈河领了路氏的命,在院子里举了石杵,你一下我一下,极有节奏的打起糍粑来,随后又磨了几十斤糯米粉,好正月里包汤圆吃。 沈树和沈恒则在一旁杀鱼,大的小的都有,每收拾好一条,便把尾巴和鳍剪下来,给一旁的沈松兄弟几个小家伙儿,拿着贴到墙上和门上去。 天气虽冷,沈家院子里却是其乐融融。 到得酉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年夜饭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沈九林便领着一家人,先给祖宗们上了香烧了纸,又去灶房敬过了灶神,去猪圈牛圈送过了瘟神,才回到堂屋里,一家人都落了座。 因一年也就过一回年,也不怕浪费了,以七八支儿臂粗的大红蜡烛,把堂屋照得亮如白昼。 男人们面前都倒了酒,女人和孩子们面前也放了甜酒酿,并不醉人,就取个意思罢了。 沈九林看大家都有酒了,才咳嗽一声,道:“这一年,全家都辛苦了,家里也遇上了不少事,但好在都顺顺利利的过来了,还添了老四媳妇和三丫两个,咱们家也更兴旺了。希望新的一年,我们一家还是能顺顺利利,日子越过越好!” 说完举了酒杯。 其他人见状,忙也都举起了自己的杯子或碗。 一杯酒下肚,沈九林先举了筷子,“开吃吧,省得菜凉了。” 大家便都笑眯眯的也举起筷子,吃起来。 既是年夜饭,自是寻常时候都比不上的丰盛,鸡鸭鱼肉可谓都应有尽有,不过最受欢迎的还是季善做的酸菜鱼,大家都吃得直呼过瘾,路氏的蒸肉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扬。 沈恒难得今日没有看书,明日也决定不看书,用季善的话,就是‘听说皇上正月十五前都会封了印,好生歇息放松一阵子,你总不会比皇上还忙吧?’,弄得沈恒本来打算就休息今儿一日,明儿便仍继续学习的,也只好改了主意。 既明儿不用学习,今儿便也不用收着了,沈恒便端着酒杯,自沈九林往下到三个哥哥,都敬了一回酒,谢了沈九林的养育之恩和平日的操心,也谢了哥哥们这些年的包容。 随后沈恒还敬了路氏,母子两个无需多言,也足够明白彼此的心意了,之后连姚氏宋氏沈恒也敬了一回。 末了才到季善,想着自己更要好生敬季姑娘一杯才是。 却是堂屋里外看了一圈儿,都没看到季善,沈恒不由皱起了眉头,季姑娘哪里去了? 因与路氏低声说了一声:“娘,我出去一下啊。” 便起身往外寻季善去了。 好在季善就在院子里,并没有走远,只是哪怕是在黑暗中,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沈恒都能感觉到她的悲伤。 他的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上前低声道:“季姑娘,你还好吧?” 季善正泪流满面,当然不好,却忙忙擦了泪,强撑着道:“我没事儿,就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有些难过罢了。” 每次她哭都被沈恒给撞上,再不给他解释一番,他铁定要多想了。 沈恒听得她是思念亲人了,心下稍松,忙笑道:“你如果想家、想亲人们了,后日我陪你回去一趟就是了,横竖两家离得也不远,很快就能到的。” 季善一听就知道他误会她是在思念季家的人了,问题她怎么可能思念季家的人,顿了顿,才低道:“我思念的,是我的亲娘,可惜这辈子只怕都见不到了……” 沈恒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想到她是被季家捡来的,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弄错了。不过我相信只要有缘,你和你亲娘一定有机会见面的,真的,就算见不到面,她也一直活在你心中,同样的,你也一直活在她心中,我觉得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逢了,你说对吗?” 季善没有说话。 妈妈当然会一直活在她心中,问题她不希望自己一直活在妈妈心中,反倒希望妈妈能……忘了她,也不知道妈妈这会儿是不是也在过除夕夜,又是怎么过的? 真的好希望今晚能梦见她啊…… 念头才刚闪过,人已猝不及防的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季善懵逼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沈恒抱住了他,忙要本能的挣扎,“你干什么?” 却被沈恒抱得更紧了,有些结巴的道:“我、我就是想让季姑娘靠一靠,给你一点温暖,没、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季善无语。 这叫人怎能不误会,就算是现代,一个男人忽然拥一个女人入怀,也会让人误会好吗,何况还是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也就是她了,要换了别的女子,还不得…… 不过这个假设怎么那么碍眼,那么让人心里不舒坦呢? 季善咳嗽了一声,正要让沈恒松开自己,再与他好生说道说道以后可别轻易给别的女子这样的‘温暖’,当然,他未来的妻子例外,不然,他就是妥妥的渣男! 就听得沈树站在堂屋门口叫他们:“四弟,你人呢,还等着你喝酒呢,四弟妹又去哪里了,你们……” 光叫其实还罢了,关键要命的是,他话音刚落,天上就“腾”得炸开了一朵烟花,把院子一下子照亮了,自然仍抱在一起的沈恒与季善也是无所遁形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沈大伯家放的烟花,还是沈三叔家放的,哪有这么早就开始放烟花的? 沈树已经又叫起来:“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一边说,一边已坏笑着转过身去,大步进了堂屋里,显然误会沈恒与季善是在摸黑温存了。 他也是过来人,如何不明白这刚成亲的小夫妻是多么的蜜里调油?早知道他刚才就不该出来,不该喊那一嗓子的! 余下季善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才对沈恒道:“你还打算抱到什么时候呢,等全家人都出来看吗?” “哦、哦哦……”沈恒这才忙忙松开了季善,脸一下子滚烫滚烫的,又怕季善恼羞成怒,只得再次结结巴巴的解释,“三哥他、他最爱开玩笑的,但其实没有丝毫的恶意,季姑娘千万别、别放在心上。” 季善见他脸和脖子都红透了,自己脸上也禁不住发起热来,道:“三哥我还是知道的,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尤其我们至少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夫妻,三哥打趣笑话儿我们就更是再正常不过了。好了,你不要多想了,我没事儿了,快回屋去继续吃年夜饭吧,不然就不是三哥,该是爹娘出来叫我们了。” 说完便当先走向了堂屋。 心里的伤感也不知不觉荡然无存了。 沈恒见她先走了,人也还是那副大方坦荡的样子,心下不由有些小小的挫败。 还是进了堂屋,在明亮的烛光下,发现季善耳根红红的,季姑娘可只喝了一点儿甜酒酿,总不至于上头,那便只能是……沈恒心里这才又雀跃了起来。 一顿年夜饭直吃到二更天才撤了。 之后沈石兄弟几个又带着孩子们放了事先买好的焰火爆竹,等欢笑到交子时,路氏还指挥几个儿媳给大家上了热气腾腾的汤圆,大家都吃毕后,才各自回房睡下了。 次日,季善是在一阵阵的鞭炮声中醒来的,起床后一看,满院子的焰火爆竹残渣和瓜子花生壳,拿了大扫把便要扫地。 却让路氏笑眯眯的给制止了,“善善,大年初一可不兴扫地的,不能把家里的财运给扫没了,快歇着吧,明儿再扫也不迟,你呀,就是闲不住。” 随即递给她一个红包,“家里所有人我和你们爹都给了,这是你的,不多,就是一份心意。” 季善听得家里所有人都有的,便笑着接过了,又给路氏拜了年,“祝娘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正说着,姚氏宋氏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大过年的,当然是见了谁都不笑不开口,于是婆媳妯娌间又是一阵拜年声,孩子们也逢人便讨要了一回红包。 之后大家一起做了汤圆,煮了鸡蛋,用路氏的话说,就是‘吃了鸡蛋,新的一年一下子就滚过去了’,等一家人都吃毕,再到温氏房里看看三丫,陪还在坐月子的温氏说说话儿,也就到做午饭的时间了。 季善不由笑道:“这可真是一整天下来不是在吃,就是在做吃的,不出几日,全家人都得胖成球儿了。” 路氏与姚氏宋氏都笑道:“过年本来就是这样啊,不然为什么都盼过年,不就是因为吃得好耍得好呢?” 拉着季善又进了大厨房去。 ------题外话------ 过完年就好考试,踏出走上人生巅峰的第一步了哈,o(* ̄︶ ̄*)o 第八十八回 出发在即 翌日是大年初二,出嫁女们携夫带子回娘家的日子。 一大早,姚氏与宋氏便收拾好了各自的孩子们,待用过早饭后,又自己穿戴打扮好,再看着沈石沈河穿戴好,便到堂屋辞了沈九林和路氏,回各自的娘家去了。 余下季善有娘家不如没有,压根儿没想过要回去,温氏则是正坐月子,想回也没法儿回,便只让沈树带着礼品回去了一趟,赶午饭前回来就是了。 毕竟今日沈青夫妇与沈桂玉夫妇也要回娘家,沈青夫妇还罢了,是家里人人都欢迎回来的,沈桂玉夫妇如今却未必,温氏生怕沈桂玉回来后又说什么让所有人都不愉快的话儿,甚至挑事找茬,大过年的岂不是白白影响一家人的心情呢? 有沈树在,也好适当打个圆场,若沈桂玉实在过分了,还能立刻强行将她带离现场,不然事情指不定就真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路氏待该走的都走了,方与季善商量中午的菜色,“善善,你那个酸菜鱼中午做一个吧?你姐姐姐夫们肯定也喜欢的,再蒸几碗肉,做个锅子,炒两个素菜,也就差不多了。” 季善点头笑道:“行啊,听娘的安排。娘脸色瞧着怎么有些不大好,是……担心沈桂玉待会儿回来,又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吗?” 路氏摆手道:“我怎么可能担心这个,我巴不得她沈桂玉当着她男人的面儿,就闹起来,让柳志和柳家知道如今咱们家谁也不待见她这个搅家精好吗?可惜大过年的,她不会那么蠢的。我是连日没睡好,有些累罢了。” 季善连日也没睡好,点头表示明白,“日日都晚睡早起的,还睡不踏实,也不怪娘累。那娘趁现在二姐他们还没回来,回屋睡一会儿去吧?这里交给我就是了。” 她到底年轻,就算连着熬上几个大夜也撑得住,何况还只是小小的熬夜,小小的睡不好而已。 路氏却是笑道:“我虽然累,这会儿却是躺到床上也睡不着,哪能跟你们年轻人一样,躺下就能睡?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明白了。” 季善好笑,“娘哪个年纪啊,您分明就还年轻着呢。” 四十多岁搁现代也就刚好中年而已,娘却说得自己七老八十了一样。 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年轻呢,路氏自也不例外,一张脸霎时笑开了花儿,道:“你这孩子,嘴巴就是甜,日日都抹了蜜呢?” “哪有,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娘儿俩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了沈青的声音:“爹、娘,我们回来了。” 随即响起了鞭炮声。 路氏与季善忙一前一后接了出去,就见沈青抱着一身大红袄子,打扮得跟个年画娃娃一样的攸哥儿,已经进了院子,章炎还没进来,应当是在外面守着鞭炮放完。 路氏忙满脸是笑的上前接过了攸哥儿,“姥姥的乖孙子回来了,快叫姥姥,姥姥有红包给姥姥的宝贝儿哦。” 攸哥儿有日子没见路氏了,也不生疏,话也说得比先前利索了,听得路氏的话,沈青又在一旁叫他:“乖乖,快叫姥姥,姥——姥——” 立时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句:“姥姥——” “哎——,我孙子真乖。”路氏笑眯眯的拖长音应了,抱着小家伙儿率先进了堂屋。 很快章炎也进来了,沈九林与沈恒也过来了,大家都笑着打招呼拜年,十分的热闹。 沈青随即又拉着季善去看了一回温氏,抱了一回三丫儿,“比先前长开了不少呢,也越来越像我了,三嫂,不然你把小丫头送我做闺女得了?我可真是太喜欢她了。” 温氏月子坐得好,整个人都丰腴了一圈儿,闻言笑道:“二妹想要闺女自己生,说来攸哥儿很快就两岁了,你也是时候该给她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又看向季善,“四弟妹也好几次跟我说,要我把三丫儿送她当女儿,你们两个倒是想得挺美,就想着坐享其成,其实想要女儿真的很简单,自己生一个就是了。” 季善笑道:“那我们就想坐享其成嘛,这么个漂亮的小丫头,还不哭不闹的乖得不得了,谁见了能不喜欢,不想要啊?” 姑嫂妯娌三人说笑了一会儿,沈树带着沈桂玉回来了,路上姐弟两个碰上了,便一道回来了。 不过跟沈桂玉一起回来的却不是柳志,反倒是她还未出嫁的小姑子柳小玲。 沈家众人免不得好奇柳志去哪里了,沈树显然路上就问过沈桂玉了,笑着给大家解惑,“大姐说亲家伯父身子不舒坦,去茅房都困难,大姐夫必须得留在家里照顾亲家伯父,偏大姐又有孕在身,家里不放心,也照顾不过来两个外甥,所以只能让柳家妹妹陪着大姐回来一趟了。” 又与沈青季善道:“二妹、四弟妹,柳家妹妹难得来咱们家,你们多照顾一下她,我带两个外甥去外面玩儿了啊。” 沈青与季善闻言,虽心里都觉得柳小玲的神色总觉着有些不自然,但来者是客,又是大过年的,当然不会慢待了柳小玲。 遂都笑着应了:“我们肯定会好生照顾柳家妹妹的。” 沈青便笑着问柳小玲,“柳家妹妹冷不冷,要不要我给你灌个手炉来?……那柳家妹妹喜欢吃什么,我们中午吃酸菜鱼和锅子,你若是不喜欢,想吃旁的,就只管告诉我,千万不要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就好。” 说了一会儿话后,见她还是放不开,又问她要不要去外面四处瞧瞧,逛逛? 柳小玲却是摇头,“我还是跟大嫂一起吧。”守着沈桂玉寸步不离。 沈青与季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暗忖,莫不是觉得沈桂玉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她怕自家大嫂有个好歹,所以才一步也不肯离开的? 沈桂玉肚子的确已经有明显的弧度了,脸色却很不好看,人也瘦了一圈儿,应当是还在孕吐阶段。 不怪今日安安静静的,看来除了心里还是知道利害关系,不敢让夫家的人知道丝毫自己如今在娘家的待遇,也是因为实在没力气闹腾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快中午了,季善便去大厨房帮着路氏做饭去了。 下午沈大伯家和沈三叔家出嫁的女儿们也都来了沈家给二叔、二婶/二伯父、二伯母拜年,把沈家的堂屋坐得是满满当当,晚间更是席开三桌,一直热闹到交二更才散。 客人们都走了,季善与路氏却还不能休息,还得刷碗打扫收拾,好在有沈青帮忙,真收拾起来倒也快。 沈青因趁机与路氏商量晚上怎么睡,“就让大姐跟柳家妹妹睡,两个外甥跟着三哥睡客房吧,不然没个大人看着他们兄弟,也不能放心。就是三嫂一个人,自己身体也还没复原,怕晚上照顾不过来三丫儿……” 路氏闻言,压低声音道:“还当沈桂玉他们下午就要回去呢,没想到却没走,怎么想的?不过人都留下了,当然不能不给人家地方睡,那就按青儿说的办吧,老三媳妇那儿我晚上警醒点,帮忙照顾一下也就是了,横竖也就一晚上。” 沈青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就是我今儿总觉着柳家妹妹怪怪的,跟她说什么她都慢半拍,还一直在往外张望,好像很慌张的样子,不会柳家出什么事儿了吧?” 季善蹙眉道:“沈桂玉也一直话很少,这可不符合她一贯的性子,不过也有可能她只是身体不舒服,又知道我们都还恼着她,所以才话少的?不然就是柳家的确出了什么事儿,但与她无关,所以她才没有说,她那个性子,可不像是受了气还不吭声的,早闹得天翻地覆了。” 路氏道:“善善你虽只见过她几次,对她倒是了解得挺透彻的哈。那回头打听打听吧,最好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可不想回头你爹还得去给她收拾烂摊子!” 沈青点点头:“那回头让三哥打听一下吧。” 娘儿们三个都累了一天,收拾完厨房,沈青也安顿好沈桂玉姑嫂母子后,也就各自洗漱过后歇下了。 次日沈青和章炎一早便回去了,章炎的姐妹昨儿也回娘家,夫妻两个做兄嫂的总不能一直不露面,也得回去款待姐姐妹妹姐夫妹夫,让小一辈的孩子们也都见见面,玩一玩才是。 路氏送走沈青夫妇后,只当沈桂玉也要带着柳小玲和一双儿子回去了,未料却一直到晌午,沈石和姚氏、沈河和宋氏都带着儿女回来了,沈桂玉依然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倒也不是她不想走,而是柳小玲觉得沈家好,自己难得来一次,还没玩儿够,不想回去。 路氏总不能赶客人走,想着柳小玲不想走是假,指不定是沈桂玉有什么话儿要等着沈石夫妇和沈河夫妇回来告诉他们,遂暗地里撺掇了小姑子也未可知,也就带着季善做饭去了,至于沈桂玉会与沈石他们说什么,她才懒得理会,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就对了。 好在吃过午饭后又逗留了一会儿,沈桂玉到底还是带着柳小玲和一双儿女回去了,路氏方觉得家里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沈树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上次虽骂沈桂玉骂得最狠,见他们一行不是女人就是孩子,路上要是出个什么事儿,岂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便在请示过沈九林和路氏后,一路送了沈桂玉一行回去,顺道也好看看,柳家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是男人家,心要粗些,倒是没觉得什么异样,沈青昨儿却把自己觉得怪的地方都告诉了他,那沈树当然要趁早把怀疑弄清楚了,也省得回头事情不可收拾了,自家才知道,那于自家无疑也是大麻烦。 沈树到天要擦黑才回了家,好在除了柳父的确伤了腰,躺在床上动不得,柳母与柳志也都有些慌乱与疲惫外,柳家倒是看起来不像有其他事儿的样子。 见沈树送了沈桂玉一行回去,柳志还反复谢了他,柳父也迭声吩咐柳母多做几个菜,晚上留沈树吃饭喝酒。 沈家众人虽因担忧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总体都是担忧的,听得沈树的话,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沈大伯便过来与沈九林说,今儿让二房三房全家都去大房吃饭团年,“今年没团年,终究还是觉得缺了什么似的,趁如今补救还来得及,还是团回来吧,今儿我们家,明儿你们家,后儿三弟家,怎么样?” 沈九林在这些事上,向来没什么意见的,听沈大伯都安排好了,自然不会反驳他。 于是到了中午,一i家人便浩浩荡荡去了大房吃饭,路氏虽觉得麻烦,更怕影响了沈恒,但大过年的,本来就该热热闹闹的,且季善也在一旁宽慰她,几日功夫影响不了沈恒什么,正好趁机让沈恒休息一下。 路氏也就放宽了心,见了沈大伯母与沈三婶,笑着上前与她们说笑去了。 初四在大房团年一天,下午男人们还玩起了骰子,女人们也打起了叶子牌,初五在沈九林家同样热闹了一整天,初六再是在沈三叔家。 三日下来,季善也终于与堂嫂堂弟妹堂小姑子们,都混了个脸熟,有一点点自己已是沈家媳妇的自觉了。 到了初八,路氏又带着沈九林、季善和沈恒,还有沈树回了一趟路舅舅家。 至于沈石夫妇与沈河夫妇,便是沈九林都觉得他们没眼色,上次路舅舅来自家,竟不知道去堂屋打个招呼,摆出个知错儿的样子来,他们都先叫人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难道路舅舅还能再当面给他们没脸不成? 既如此没眼色,当然也没必要去路家平白惹人生气,于是提也没提一句要带了他们一起去的话儿,一行人便鱼贯出了门。 余下沈石沈河心里都满不是滋味儿,往年都是全家人一起去路舅舅家的,今年爹娘却提都不对他们提一句了,倒像他们跟他们已不是一家人了一般……虽然已经分了家,的确算不得一家人了,可、可…… 姚氏宋氏听得各自的孩子奶声奶气的问她们,“为什么爷爷奶奶走舅爷家不带我们去?往年不是都一起去的吗?我们还等着去跟卓哥儿他们玩儿呢……” 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更不忿了,居然真做得这么绝,大人不带也就罢了,竟连孩子也不肯带,好歹也叫她一声‘奶奶’,叫路家舅舅一声‘舅爷’,带了孩子一起去怎么了,还能挣几个红包回来呢……哼,不带就不带,什么了不起,明年她们索性带了孩子在娘家多住几日才回来,真当她们没地方去了不成! 从路舅舅家回来后,沈恒开始全身心投入到了学习当中,真正到了废寝忘食,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 眼看距离“高考”已不到一个月,季善也不再说什么劳逸结合不结合的话了,沈恒愿意拼,她当然不会傻到打消他的积极性,熄灭他的士气,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拼,更待何时? 她只是每日变着法儿的给他做好吃的,让家里尽可能的保持安静,让他能吃好睡好,然后以最佳的状态,投入到新一日、每一日的学习当中。 当然,模拟考试也仍在进行着,且每一场考试都是连考三日,吃喝拉撒睡都在号房里,再没有之前每日考完就可以回屋好吃好睡的好事儿了。 至于天儿冷这一最大最现实的问题,都到这个地步了,自然也只能拼命克服了,不然真上了考场,考官可不会管你冷不冷,其他考生更不会管你冷不冷,他们巴不得你冷得连笔都握不住,就地倒下才好! 不过季善还是担心沈恒会冻病,是以给他准备的被褥都是加厚的,还买了麦芽糖回来,特意给他熬了姜糖,让他在考试的过程中,嘴里一直噙一颗,既能保暖,又能补充能量。 以免准备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克服了那么多困难,到头来却因生病还是功亏一篑,就太让人懊恼与不甘了。 至于糖吃多了会蛀牙这个副作用,事急从权,这时候还是别考虑这些细枝末节了,等“高考”完再说吧! 所幸两场模拟考考下来,还在那么大的压力下,天气也比过年前反倒更恶劣,沈恒依然健健康康的,除了人瘦了一点,精神也一直很好,才让季善和沈家众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此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沈恒要准备出发去县里了,每年的县试都是在二月十二,除了家就在县城的考生,其他镇上的考生都是提前便要住到县里就近的客栈里,以免误了考试,沈恒自也不能例外。 但在由谁陪了沈恒去县里这件事上,沈九林与路氏犯起难来,上两次县试,都有章炎与沈恒一起,有个什么事儿,彼此还能有个照应,这次县试章炎却因为已经是童生,不用去参加,只消等四月的府试了,总不能还让人章炎一块儿去。 就算自家情愿全权承担章炎的一应费用,也得考虑章炎愿不愿意为沈恒耽搁自己如今已所剩不多的宝贵学习时间,考虑章家二老同不同意儿子白白耽误这个时间。 沈九林与路氏虽把沈恒县试看作眼下一等一的大事,却也不能就因此不管女儿在夫家会不会难处了,回头万一章炎因此没能高中,沈青以后在章家可该怎么办? 不然沈树陪了沈恒一起去也可以,问题沈树正月就通过老丈人介绍,接了隔壁镇上一家富户嫁女儿打全套家具的活计,因人家要得急,得一个半月就把所有家具都打好,价钱便也给得高,是沈树平常给人家打家具的两倍还要多。 他只要把这一单活计做好了,不说一年,至少大半年都不用发愁家里没银子使了。 自然沈九林与路氏也不好再让沈树陪着沈恒去了,虽然沈树知道父母在为什么而发愁后,立时自告奋勇,说他这便去与主家商量,能不能给他宽限半个月的时间,好让他陪弟弟去县城一趟,哪怕扣他一些银子,都可以的。 路氏依然没同意,都已经分家了,老三又的确有正事,哪能让他白白为老四,耽误了自家的正事?回头就算老三媳妇不会说什么,温亲家难道也不会说什么不成? 至于沈石与沈河,一来他们也不闲,都在忙着春播的事儿,二来路氏压根儿没考虑过要他们陪沈恒去。 以致一时竟只剩沈九林这个唯一的人选了。 沈恒倒也说过自己可以一个人去,反正县城他已经算得上熟悉,客栈也住过两次了,想来也出不了岔子。 沈九林与路氏却怎么可能放心,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就怕万一……沈恒又跟上次县试一样,直接让人抬出考场,或是出个旁的什么事儿,上次还有章炎,这次却叫沈恒靠哪一个去? 他们老两口儿可再承受不住打击了! 关键时刻,季善找到了沈九林和路氏,说她可以陪着沈恒一块儿去县里,“爹、娘,相公这几个月以来,都是我在照顾,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口味,他的作息了。若我跟了一起去,哪怕是在客栈里,也能让他吃得更好一些,住得更舒服一些,还能及时的开解安慰他,让他以最佳的状态投入到考试中。所以,让我去吧,我保证让相公去时是什么样,回来时还是什么样,爹和娘只管放心把他交给我就是了。” 正好季善早想去县城看看了,若县城方方面面条件都合适,等沈恒中了秀才后,她直接住到县城去也不错。 偏家里没人想过她可以陪了沈恒一块儿去,大抵是觉着她一个女人家,出了门自己都得被照顾,更遑论照顾人?且县试到底是一件神圣的事,女人家不该搀和? 没办法,季善只好毛遂自荐了。 果然沈九林听完季善的话,先就一脸的迟疑,“你陪了老四一块儿去?这怕不合适吧,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客栈又什么人都有,也太不方便了,回头别说你照顾老四了,只怕还得老四反过来照顾你,旁的时候便罢了,眼下却是老四县试的关键时期,他可经不起任何的耽误与分心。还是我陪了他一起去吧,我一样会让他吃好睡好的,不外多花些银子也就是了。” 季善早料到沈九林与路氏不会她一开口就同意了,所以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爹,既是考生们住的客栈,肯定与旁的客栈不一样,清净便是首要的,店家也定不会让人在那期间生事儿的,不然谁知道住他家客栈的人县试过后,就有几位能飞黄腾达的?那当然更得小心殷勤才是,所以您只管放心吧。” 又看向路氏,“娘,相公考一场便是三日,加上中途休息的日子,前后得十几日,若吃不好睡不好,便是学问再好,只怕也要受影响。我如果一起去,至少可以让相公每场考试期间,能吃得好些、新鲜些,休息时也能趁机补一补身体,以免下场考试精力不济,您觉着怎么样?至于银子的事儿,您和爹也不必操心,这阵子除了相公县试报名时那二两保银,我们就没有过旁的大的花销了,所以银子我们还足足的。” 孟夫子不能给自己的学生作保,却能给旁的学堂的学生作保,同样的,旁的夫子也可以给孟夫子的学生们作保,是以彼此早就有了心照不宣的约定,自然沈恒的保银也交得很是顺利,就是二两银子还是让季善小小的肉痛了一把。 路氏倒是想得没沈九林那么多,只觉得沈恒能健康平安,能顺利考完这次的县试便足够了。 听得季善的话,脸上很快有了动摇之色,皱眉道:“我不是操心银子的事儿,总归这笔银子是怎么都要花的,怎么都省不了的。我就是怕你照顾不过来老四,县城你毕竟没去过,万一出个什么事儿……” 季善忙笑道:“我是没去过县城,可相公去过啊,何况嘴长来可不只是吃饭的,凡事多问几句,嘴巴甜一些,银子再带足一些,哪里就能出事儿了?娘难道还信不过我不成,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路氏闻言,就想到了季善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能干聪明,想到了她带给沈恒的人人都看得见的巨大变化,若是这一趟是家里、甚至所有她认得的女人中的一个去,她都会担心。 可若换成是善善,路氏莫名就是有一种自信,善善真能做得很好,比她说的还要更好! 路氏遂不觉看向了沈九林,“他爹,要不……就让善善陪了老四一块儿去吧?有她在身边,想来老四也能更安心一些,他有今日的变化,可都是善善带给他的,善善就是他的福星,越是重要的时刻,我觉着越是该让善善陪着他身边才是。” 沈九林仍有些迟疑。 但路氏说的‘福星’两个字恰好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老四媳妇可不是老四的福星吗,若不是她,他们两个老的这会儿还哪来的机会发愁谁陪老四去县里最好,指不定老四坟头的草都已经…… 沈九林终究还是松了口,“那,就老四媳妇陪了老四一块儿去吧,记得到了客栈后,要一间安静又向阳的屋子,哪怕多花点钱也无所谓,要紧的是你们要住的舒服和安全。老四不在时,你便好好待在屋子里,哪里也别去,等老四在时,再让他陪了你一起出门……算了,还是等他考完了,缓过气来了,你们再出门也不迟。记得一日三餐都吃得清淡些,我不是让你们省银子啊,是怕老四上了考场肚子舒服。” 季善忙笑着一一都应了,“爹只管放心吧,我都理会得的,一定凡事以相公为要。” 总算她能去县城了,若二老还不同意,她少不得只能曲线救国,去磨沈恒了。 路氏则笑道:“老头子你叮嘱善善旁的便罢了,这一日三餐哪还用得着你叮嘱?她可比咱们家所有人做菜都好吃,这些日子老四在她的照料下,气色那么好,那么冷的天儿在号房里一待就是几日,也没头痛脑热过,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九林也笑起来,“这倒是,老四媳妇年纪虽不大,又是个女儿家,办事却是真让人放心。他娘,你去取五两银子交给老四媳妇,让他们去了县里后好花销。老四媳妇,都说‘穷家富路’,这出门在外可不比家里,该花的千万不要省,记住了吗?” 季善忙摆手,“爹娘,我们还有银子,就不必给我们了,便是回头相公去府城的银子,我都已备好了,你们只管放心吧,银子留着自个儿花就是了。” 说完不待二老发话,已转身自出了堂屋去。 便是沈九林与路氏还剩了一点体己银子,肯定也不多了,她怎么能再要他们的银子,她可没那啃老的习惯,且万一让家里其他人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季善回房把沈九林与路氏同意自己陪沈恒一道去县里了的事与沈恒一说,沈恒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想让季善陪自己去的,却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才好。 与季善开不了口,怕她觉得自己懦弱,都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会胆怯,这些日子的进步原来都是骗人的? 与爹娘也开不了口,怕他们觉得是季善的主意,是季善想去县城见世面开眼界,从而对她生出不满来,毕竟县试真的是大事,开不得丝毫的玩笑。 不想季善已先把事情完满的解决了。 沈恒羞臊庆幸之余,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暗暗起誓,这次一定要好好发挥,绝不让季姑娘和爹娘亲人们失望了! 第八十九回 抵达县城 二月初八,宜出行、婚嫁,忌破土、开市、动工。 一大早,季善与沈恒便起床了,之后季善便再一次检查起二人此去县城的一应行李来,以免有所遗漏,届时花不必要的钱。 沈恒则随沈九林去了后山祭拜祖先们,以求祖先们能保佑他此行高中而归。 待两头都忙完后,一家人才聚齐到堂屋里,吃起早饭来。 除了沈家老小所有人,章炎与沈青也昨儿便回了沈家,章炎一开始倒是主动与沈青说过,要不此番他陪了沈恒去县城,毕竟再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沈青心里也颇意动,若有相公这个过来人在旁边时时照顾提点四弟,当然于四弟好处多多。 可转念一想,于她来说四弟是唯一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当然为四弟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于公婆来说,四弟却只是儿子的小舅子,一个纯粹的外人,哪里及得上自家儿子的前程重要? 只得先就拒了章炎,让他专心学习自己的,任何旁的事都不要想,横竖回头无论他俩谁中了,于她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然沈青终究还是不放心沈恒,这才会早早便与章炎说好,等沈恒出发去县城时,要回来送他。 所幸昨儿回来一问路氏,便得知了此行有季善一直陪着沈恒,沈青这才安了心,四弟妹一向稳妥聪明,有她一路照顾四弟,再让她放心不过了! 一家人安静的用了比往常丰盛得多的早饭,沈九林便催沈恒和季善上路了,“快出发吧,仔细迟了到县里好房间都让人先给订完了。” 路氏则忙忙叮嘱季善,“到了镇上便坐车,记得一定要能遮风挡雨的马车,不要为省几个钱就坐驴车,几个时辰呢,一路吹着风过去,头都要吹痛了……吃东西也别想着省,晚上汤婆子一定要给老四和你自己灌得热热的,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狗窝,外面肯定哪哪儿都不可能有家里舒服便宜的……” 沈九林见她唠叨个不住,关键这些话过去几日她都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忙打断了她:“好了,老四和他媳妇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你就别再说了,他们没听烦,我都听烦了。” 看向沈恒,“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家里你也别记挂,只安心考你的试,我们等你平安回来!” 沈恒郑重的应了“是”,“儿子一定会平安归来,再不让爹娘和亲人们失望的。也请爹娘在家保重身体!” 随即又向兄嫂、姐姐姐夫们道了别,才与季善一道出了大门,直奔镇上去了。 余下一家老小待在原地,半晌都没有散去,路氏更是追出了大门外,站在台阶上,直至再看不到沈恒与季善的背影了,才怏怏的折回了院子里。 沈九林知道路氏担心,因沉声与众人道:“都散了吧,这几日也都给我安安静静的,别触了霉……” 话没说完,自己先意识到了不妥,忙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满脸的懊恼与紧张。 其他人见状,本来就紧张的自不必说越发的紧张了,便是本来不紧张的,也少不得屏声静气起来,就怕一个不小心,惹着了沈九林,换来一顿骂。 姚氏与宋氏心里还酸酸的,她们活了这么大,还一次县里都没去过,季氏如今却说去就去了,偏季氏却县城是为正事,花的也是她自个儿挣的银子,任谁都不能说她半句二话……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季善自不知道她和沈恒离开后的情形,待确定家里的人无论如何都再看不到他们后,她立时把手里的包袱都塞给了沈恒,“重死我了,打现在起,它们可都交给你了啊!” 除了各自的换洗衣裳,季善给沈恒带的笔墨砚镇纸等考试时的必需品都是两份儿,以免回头有个什么突发情况,沈恒没有备用的,平白影响了心情和状态。 再加上她准备的一些安神药啊姜丝糖之类的其他备用品,足足收拾了三大包袱,虽不算重,却也不轻了,季善当然不会傻到白放着一个壮劳力不用,自己一个身娇体软的弱女子一路亲力亲为。 沈恒手虽本能的把包袱都接过了,人却是一怔,迟疑道:“季姑娘不觉得我此行是去县试,只有县试才是最重要的,旁的都得靠后吗?” 季善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语气轻松的道:“你此行的确是县试最重要,可这会儿不是还没上考场吗,你拿个东西怎么了,难道就拿几个包袱,就能累着你了不成?再说了,县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你以后还得府试乡试殿试呢,区区一个县试算得了什么,于旁人便罢了,反正于我还远不到把你供起来,什么都不让你做,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地步哈!” 都说“大考大耍,小考小耍”,马上就要上真正的考场了,也是时候让沈恒无形中松一松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了。 沈恒却是笑了起来,眉头都舒展开了不少,“季姑娘说得对,就拿几个包袱,哪里就能累着我了?我方才一直在想,我如果让季姑娘把包袱都给我拿,你会不会跟爹娘他们一样,死活不肯让我拿,还在发愁要怎么才能说动你,幸好季姑娘与他们都不一样!” 可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越是小心翼翼,当他是什么脆弱的易碎品一般,他心里便越是紧张。 反倒是季姑娘这样以平常心待他,半点不觉得他就该搞什么特殊化,譬如男人拿重物本来就天经地义,反而让他心里好受得多。 季善摆手笑道:“我当然跟大家不一样,因为我深知你如今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了,我也绝对信任你,自然犯不着紧张到草木皆兵。你把包袱可都给我拿好了,别不小心弄坏弄丢了啊,不然去了县城还得现买,那就是白白浪费银子了。” 沈恒笑着点点头,觉得心里那根一直以来都绷着的弦又松了一分似的,“季姑娘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包袱都拿好,不平添麻烦,不白费银子的。” 两人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到了镇上,随即又到了车行。 正好有一趟马车一刻钟后要出发去县城,季善与沈恒便等在了原地。 却是没等一会儿,便又来了两个人,还恰是沈恒在学堂的同窗,也都背包打伞的,显然也是去县城参加县试的。 果然当中一个矮个子、小眼睛的见了沈恒,先就笑道:“哟,沈恒,你也要去县城参加县试呢,不怕又刚进考场就晕倒,被抬出贡院,再出一次名呢?” 另一个高个子、生了个鞋拔子下巴的随即也笑道:“是啊沈恒,我要是你,可没脸再去考一次了,不然你‘白卷书生’的大名就不止在咱们天泉县人尽皆知,怕是整个会宁府也要人尽皆知了。你就听我和子义兄一句劝,别白白浪费家里的银子了,你们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你这样白白抛费啊,何况你们家听说还没有金山银山,也就比我和子义兄家里略强一点点而已。” 季善在一旁见沈恒的脸色从见到二人,从轻声与她说了二人是他的同窗起,便越来越难看,直至此刻已是苍白一片,心里的火也是越来越旺。 不等鞋拔子脸说完,已再也忍不住冷声打断了他:“我观二位的年纪,怕是已近而立了吧?想来已考不知多少次了,既然二位都还有脸去考,我家相公年纪轻轻,怎么就没脸去考了?真要照二位这么说,二位家里便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你们这样年复一年的抛费啊,要不,就听我一句劝,别再白白浪费家里的银子了?” 五十步也有脸笑一百步,真是搞笑了! 鞋拔子脸被季善怼了个满脸,立时横眉怒目,刚要回骂,才看清季善竟是个前所未见过的美娇娘。 骂人的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却到底咽不下那口气,到底还是拂袖怒道:“我们男人说话,几时轮到你一个小女子插嘴了?不知道女子当‘三从四德’,以贞静贤淑为要呢?不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想到季善方才分明称呼沈恒为‘相公’,再想到学堂里都在传说沈恒当初冲喜都娶了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媳妇儿,恼怒酸妒之余,又看向沈恒怒道:“沈恒,我们好歹也是你的同窗,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媳妇儿这样羞辱自己的同窗不成?你今儿要是不好好教训她,不让她好生向我们赔礼致歉,就别怪我们替你教训她了!” 季善简直快要气极反笑了。 什么叫猪八戒倒打一耙,她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分明就是他们先撩者贱,这会儿倒有脸对着沈恒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架势兴师问罪,真是好大的脸! 季善冷嗤一声,正要说话,沈恒已先挡到了她前面,沉声开口道:“原来你们还记得大家是同窗,那你们这是对待同窗应有的态度吗,都说‘五世修得同窗读’,五世才能有缘分彼此同窗,你们觉得自己方才当面揭人短,当面打人脸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同窗’这两个字吗?” 顿了顿,“至于你们说内子羞辱你们,‘辱人者,人恒辱之’,若非你们先出言不逊,内子又何至于回敬你们?你们想要内子给你们赔礼致歉,可以,只要你们先给我和内子赔礼致歉,我们夫妇立时也向你们赔礼致歉,否则,我和内子决不妥协!” 小眼睛与鞋拔子脸不防沈恒态度竟会这般强硬,都满眼惊怒的看向了他。 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记忆里一向脸色苍白,越来越沉默的人竟与先前早不一样了,虽然人还是那个人,却分明健壮了不少,再不复之前的单薄;脸色也不再苍白,眼神看人时也不再躲闪,反而多了几分无形的坚毅。 小眼睛与鞋拔子脸本就比沈恒矮了不少,得仰头看他,这会儿再发现他好似再不若之前那般软弱好欺了,心里先就怯了几分。 就算他们是两个人,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也未必是年轻力壮的沈恒的对手吧? 算了,大家都是斯文人,还是别想那些野蛮人才有的行径了。 可就这样被一个女人当面羞辱,又委实丢不起那个脸,咽不下那口气…… 适逢车老大过来,问几人可以出发了吗,“看来今儿没有其他人去县里了,那几位客官,我们这便出发了,可以不?不然小老儿今儿就要赶不上回来了。” 沈恒因见小眼睛和鞋拔子脸还满脸忿忿的,半点向自己和季善致歉的意思都没有,遂也懒得再与他们多费口舌了。 直接问车老大,“老丈,包您这趟车去县里多少钱?我和我娘子打算包您这趟车,还请您行个方便。” 车老大见问,笑道:“客官,包车一口价三百文,我倒是方便,就是这两位客官与您不是熟人吗,这会不会……” 沈恒便看向了小眼睛和鞋拔子脸,虽没说话,意思却很明白,二人必须先向他和季善道歉,不然他一定会包下这趟车,让二人要么走路去县城,要么就等明儿再去了。 他们羞辱他,嘲笑他,他都可以忍受,却绝不能忍受他们连季姑娘一并羞辱,尤其季姑娘还是为了维护他,才被他们羞辱的,那他今儿就更得维护好她,替她出了这口气了! 小眼睛和鞋拔子脸不想沈恒会这么绝,霎时都气得脸红脖子粗,小眼睛先就指着沈恒道:“沈恒,你不要欺人太甚,仗着自家有几个臭钱,便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 鞋拔子脸也怒道:“沈恒,你以为区区三百文就能羞辱到我们了?有本事你给这位老丈三两银子啊,那我们就真服了你!” 沈恒冷冷道:“你们说我羞辱你们,那你们大可羞辱回来,给这位老丈四百文,把车又给包回去便是!” “你!”小眼睛和鞋拔子脸都越发怒不可遏了,对视一眼,都很想硬气的如沈恒所说,以四百文又把马车给包回来。 可话到嘴边,却都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四百文可不是小数,就算二人平摊,也得二百文,够他们在县城期间五六日的饭钱了,两家都不甚宽裕,能供他们到今日实在已不容易,且他们还得考虑若此番他们能有幸考中童生,四月便得去府城参加府试,又是一笔更大的开销,如今哪里因为一时之气,便浪费得起足足二百文? 二人只得迎上沈恒冷嘲的目光,色厉内荏的扔下一句:“沈恒,士可杀不可辱,等着吧,我们一定会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莫及的!” 拂袖而去了。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敢继续出言不逊,“呸,小人得志,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眼睛长到了头顶上,狂得都快上天了!等着吧,这次他肯定又是刚上考场便会被抬出去,连夫子都放弃他,不让他回学堂复课了,还不明白夫子对他的嫌弃,不明白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呢?” “可不是么,狂得都快上天了,娶个老婆也一看就是个浅薄无知的,男人说话,她竟敢插嘴,还真是破锅配破盖……” 话没说完,听得后面传来沈恒一声怒喝:“你们再说一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没见过舌头像你们这么长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 到底没敢再说,加快脚步很快便走远了。 沈恒这才看向季善,满脸歉疚的道:“对不住季姑娘,让你白受委屈了。他们就是那样,欺软怕硬,自己都已经够糟糕了,还想着欺凌嘲笑比他们更弱小的人,可若别人稍微强硬一点,立时便又怂了,连句话都不敢说了,你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季善却是笑起来,“不与傻瓜论长短,我当然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倒是你,不是一向节俭惯了,怎么方才竟舍得那般大手笔的花三百文包车呢?” 到县城的马车她方才问过了,一般都是二十到二十五文一个人,一趟车多时能挤下十好几个人。 所以他们这一趟去县城,车钱至多也就是五十文,如今沈恒却相当于花了六倍的价钱来坐这个车,以他一贯的节俭,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大手笔了。 不过季善必须得承认,沈恒方才一下子挡到她面前,然后怒怼小眼睛和鞋拔子脸,寸步不让的样子真的、真的真的很帅很man啊! 沈恒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季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太抛费了?我、我其实也知道没必要与他们斗那个气,可他们实在太可恨,对季姑娘也实在太无礼了,若只是我自己,倒还能忍一时海阔天空,可……总之,我方才实在忍不住,也不想忍,还请季姑娘就原谅我方才的任性和抛费吧,我以后一定会把这钱给赚回来的。” 就方才那一小会儿功夫,他已经觉得难以忍受那两个所谓的“同窗”,尤其不能忍受他们看季姑娘的目光了,再想到还要与他们待在狭小的马车车厢里,一路同行几个时辰到县城,他就更是难以忍受。 他如今并没有资格让季姑娘再不抛头露面,把自己的美丽与美好都遮掩起来,只给他一个人看。 他也没那样想过,季姑娘本来就是明珠,那耀阳的光芒岂是谁想遮掩,就能遮掩得了的?她就站在那里,已经自带光芒。 可他只能忍受别人以善意的、欣赏的、赞美的目光看季姑娘,却实在没法忍受别人以恶意的、轻佻轻蔑的、不尊重的目光看她,所以明知道包车太抛费,明知道如今他们花的都是季姑娘辛苦赚来的银子,他还是没能忍住开口,且到了此时,也一点不后悔! 还是那句话,别人无论如何羞辱嘲笑他,他都可以忍受,谁让他不够强大,没那个实力让那些羞辱嘲笑他的人闭嘴呢? 但无论是谁,都休想当着他的面儿羞辱季姑娘! 季善摆手笑道:“我没觉得你抛费啊,相反我方才觉得无比的解气与痛快,别说只是三百文了,就算是三两银子,一想到方才那二人分明已气得半死了,却因囊中羞涩,只能悻悻而去,我一样会觉得这银子花得值,不会心痛,至多也就会小小的,喏,就这么一点点的肉痛一下而已。” 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你这样跟他们直接撕破脸,会不会对以后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到底是多年的同窗,且万一他们这次就中了……” 真要让那二人小人得志了,还不定会得意猖狂成什么样儿呢! 沈恒明白季善的意思,道:“他们已经考了好几次了,却连童生都不是,当然,我也至今连童生都不是,可我还是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这次假使我还是没能……我自此肯定会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父母妻儿了。他们却绝对还会继续考下去,不会管家里父母妻儿日子到底有多难熬,不会管一家人为了供他们念书有多艰苦,只会说‘等我考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大家自然都有好日子过了’之类的话。” “但其实他们的学识真的并不出色,不但夫子和同窗们知道这一点,他们自己心里也未必就不知道,只不过比起种田劳作,比起要一力挑起养活妻儿老小的重担,当然还是念书更轻松更体面,所以不到实在念不起了那一日,他们都会继续念下去。他们的人品方才季姑娘应该也了解几分了,根本不值一交,所以假使他们真中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不可能求到他们名下,而他们想要报复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除非他们能一路高中,可我也不是原来的我,绝不会站在原地不动了!” 季善不想沈恒就短短一瞬间,已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对他又有了一层新的认知。 他是真的已经自信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季善眼里的笑不由更深了,道:“我相信你,你肯定不会再站在原地不动,很快他们都得仰望你,直至连仰着头,都再望不见你的地步!” 适逢车老大披好了蓑衣斗笠,带好了水和干粮,自家里把车子赶了出来,季善与沈恒便就此打住,上了马车,朝着县城方向出发了。 车老大的马车比起其他驴车牛车,当然要舒服不少,可要季善说,也实在没舒服到哪里去,除了不用吹风受冻,那个颠簸劲儿啊,一度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体会不会真给颠散了架? 好在还有沈恒可以给她靠一靠,——一开始季善还有些不好意思靠沈恒,后来实在颠得受不了了,等终于适应了颠簸后,困意又上来了,也就顾不得不好意思,直接靠到了沈恒肩膀上。 明明有让自己能舒服一点儿的法子,干嘛要傻到跟自己过不去? 如此颠簸迷糊着,终于在午后抵达了县城,抵达了沈恒一早就与车老大说好的客栈门口。 沈恒这才轻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发麻的身体,轻声唤季善,“季姑娘,醒一醒,我们到了……” 季善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到了吗?” 慢慢睁开了眼睛,果然感觉到马车早已不颠簸了,再直起身来撩了车窗帘一看,面前可不就是沈恒之前跟车老大说的那什么“云来客栈”吗? 季善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笑着对沈恒道:“那我们快下车吧,定好房间安顿好了,好去吃午饭。” 说着便要下车,下到一半,见沈恒仍坐着不动,奇道:“你怎么不动呢?” 沈恒忙笑了一下,“马上就下,季姑娘小心一点,踩稳了再下啊。” 待季善应了“好”,踩着车老大已经放好的凳子下了车后,才皱眉活动起身体和肩膀来,真的很麻很酸痛,可也是真的很遗憾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怎么马车就不再走一会儿,哪怕再走半个时辰也好啊…… 可惜季姑娘始终如一的坦荡,压根儿没拿他当异性看过一般,他在她眼里难道就真一点儿可取、可爱之处都没有吗? 沈恒摇了摇头,把胡思乱想都甩出脑海。 不管怎么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县试,等他考完了,出了结果,再想旁的也不迟! 他于是在又活动了一下身体后,探身出了马车,也下了车,只鼻间那一直若有似无的淡香在出了马车后,却依然萦绕在侧似的。 沈恒很快拿好所有行李,付好了车资,打发了车老大。 并没注意到季善的耳根一直都红红的,她方才只差整个人都睡到沈恒怀里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回去后可再不能为了能舒服一点儿,就这样放任自己了,让沈恒误会了怎么办? 对了,她刚才没有流口水吧,要真流口水了,那也太丢脸了…… 两人心思各异的进了客栈的大门,立时有店小二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呢?这位相公是进城来参加县试的吧?那来小店就真是来对了,小店最是清净不过了,往年县试时,整个天泉至少一半儿的考生,可都是住的小店。” 沈恒笑着点头:“的确是来参见县试的,麻烦小二哥给我们一间南北通透不临街的乙字房。” 店小二忙笑道:“相公看来对小店很是了解啊,莫不是之前住过?不怪我瞧着相公好生面善……越说越面善,肯定真的见过,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三年前那个刚进了考场,就被抬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招呼客人去呢!” 话没说完,已让掌柜的自柜台后几步小跑出来喝断了,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满脸通红的迭声应着“是”,快步退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掌柜的这才赔笑向沈恒道:“相公千万别跟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蠢材一般见识。只是小店的乙字房已经住满了,连不临街的都住满了,您看要不换别的等的房间?小老儿都给您算九折,您觉着怎么样?” 心里把才那店小二骂了个半死,就算认出了眼前这位相公就是三年前那位刚进考场就被抬出来的,也不该当面嚷嚷出来啊,人能不能考是人自己的事儿,与他们客栈何干,他们只管赚钱便是。 要是把这单生意给他搅黄了,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 沈恒却是笑容不变,道:“无妨的掌柜的,才那位小二哥说的的确是事实,不然这次县试您也看不到我了,不过下一次县试时,我相信您一定再看不到我了。” 掌柜的忙笑道:“相公一看就是学问极好之人,上次不过是意外罢了,这次您肯定能中了。” 沈恒笑道:“那便承您吉言了。您才说乙字房都没有了,今儿才八号呢,我记得上次我们九号来都还有的,这次怎么这么快就没了?真的一间都没有了吗?” 掌柜的歉然道:“本来还有几间的,上午来了一家子行商的,一行十来个人,把剩下的乙字房都给定下了,实在不好意思了,不然您定一间丙字房吧?虽比乙字房差些,但干净卫生您却是可以放心的……” “掌柜的,乙字房多少钱一日,甲字房和丙字房又分别是多少钱一日?”季善本来没打算说话,都由沈恒来处理的,毕竟“男主外”嘛,听到这里,却是不发话也不行了。 掌柜的这才注意到她,心下暗暗纳罕,这是这位相公的媳妇儿吧? 倒是没见过赶考还带媳妇儿的,不过这么漂亮出挑的媳妇儿,也难怪这位相公一刻也舍不得与之分开,只是这样一来,他这次还能考中吗,怕不仍跟上次一样吧…… 面上倒是丝毫没表露出来,只笑道:“乙字房九十文一日,包一顿早饭,甲字房一百二十文一日,同样包一顿早饭,丙字房六十文一日,不包早饭。不过若是相公和娘子住,小老儿可以只收二位五十文一日,还包一顿早饭的。” ------题外话------ 月票啊月票,你们已经是成熟的月票了,要学会自己投给瑜了o(* ̄︶ ̄*)o 第九十回 上考场 季善待掌柜的说完,思忖片刻,笑道:“那能劳烦掌柜的着个人,带我们分别去瞧瞧甲字房和丙字房具体都是什么样儿的吗,看过了之后,我们才好做最后的决定。” 甲字房比丙字房贵了一倍,他们这次至少也要住十二三日,差价合起来便至少七八百文了,若两者条件相差不大,这个钱季善宁愿省下来,给沈恒吃好一些。 不过他们也不是就非住这云来客栈不可了,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换一家,这么大个县城,总能找到合适满意的地方。 掌柜的已笑道:“这是自然的,一分钱一分货,总得让相公和娘子看过货后,才好决定要不要出这个钱啊。” 说完招手叫了另一个店小二过来,“你带了二位客官分别去看一看甲字房和丙字房,记得都给二位客官挑一间安静向阳的。” 店小二忙笑着应了“是”,对着沈恒和季善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客官请随小的来。” 沈恒与季善遂冲掌柜的点点头,道了一句:“有劳您了。” 然后随了店小二,看房间去了。 甲字房在三楼,既干燥通风向阳,屋子还挺大,虽是一个敞间,睡觉和起居的地方却是动静分明。 相较之下,丙字房就要差得多了,屋子狭小潮湿不说,还因为就在底楼,十分的吵闹,别说沈恒一个“高考生”住这样的屋子太影响睡眠和心情了,就是季善也不愿意住那样的屋子,当时倒是因为省了钱,心里很舒坦,可后边儿便日日都得不舒坦了。 所以老话说“一分钱一分货”是真有道理的,贵的东西的确比便宜的好,且贵的只是心痛当时那一下下,之后便都是舒坦了。 季善遂很快做了决定,因与店小二道:“我们要一间甲字房,劳小二哥带我们回去见掌柜的,看怎么交定金押金之类的吧。” 店小二见生意做成了,一张脸越发笑开了花儿,“好的,相公娘子请随小的来。” 引着二人往回走。 沈恒却是趁机拉了季善,低声道:“季姑娘,甲字房实在太贵了些,要不,我们还是住丙字房,或者换别的客栈再瞧瞧吧?别的客栈总不会这么巧,也没有乙字房了,这么多天下来,光住一项上头,就要多花差不多一两银子了,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一面说,一面已在暗暗后悔来的路上自己不该争那一时之气了,多花了二百五十文钱呢,可比起让季姑娘受委屈,他还是觉得那钱花的值,只是光路上没让季姑娘受委屈,住宿上却让她一委屈便是十几日,岂不是更委屈? 思忖间,季善已摆手道:“不行,丙字房条件实在太差了,若是平时,将就凑合住一下还没什么,如今却是关键时期,哪能将就凑合?咱们手再紧也不到这地步,何况我本来也计划了这笔银子的。且你之前不是说过,这家客栈是离贡院最近的几家客栈里,条件最适中的一家吗,我们若是要换,要么就得换更远一些的,万一误了考试,岂非为捡芝麻丢了西瓜;要么就换这旁边的,肯定还得更贵,不是更浪费?” 顿了顿,“好了,别婆婆妈妈了,就这么定了。” “可是……”沈恒还想再说,但转念一想,他一下场就是三日,让季姑娘一个弱女子孤身待在客栈里,要是出个什么事儿,岂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甲字房好歹更安全些,客栈的服务也更好些,且离贡院近,县衙也会有人定时巡逻……到底没有再说。 二人便随着店小二回到柜台,与掌柜的说起话儿来。 掌柜的倒是个言出必行的,方才说了要给二人打折,这会儿也没改口:“二位既要一间甲字房,那我便给二位按每日一百零八文算房钱,再加一顿早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季善笑道:“那就多谢您了,只是我偶尔可能要借一下贵店的厨房,给我家相公熬个粥炖个汤什么的,不知要怎么算钱?您放心,不会给贵店添太多麻烦的。” 掌柜的见她笑靥如花,说话也文绉绉的,很是好听,本来长得好看的人就到了哪儿都占便宜,到了掌柜的这儿自然也不能例外。 想也不想便已挥手道:“娘子要用就只管用便是了,收什么钱呢,等回头相公高中了,小店还等着沾喜气儿呢。” 季善笑道:“那我便不与您客气,也承您吉言了。” 心里已在想着,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回头可得买个什么礼物,答谢一下掌柜的才是。 当下双方又说了几句话儿,季善便在付了掌柜的一两银子做定金和押金后,由店小二引着她和沈恒到了三楼,选定了一间不临街的甲字房,安顿了下来。 沈恒仍有些心痛甲字房的高价钱,叹道:“早知道我们昨儿就该来的,昨儿来便有乙字房好住,省下的钱每日的伙食都尽够了。” 季善笑道:“这也是谁都料不到的事儿。那乙字房是什么条件,比甲字房差在哪里?” 沈恒想了想,道:“比甲字房要小差不多三成,也有桌椅这些,但没有榻,有人经过上楼梯时,多少也会有些嘈杂。” 季善摊手,“这不就结了,条件既然差了这么多,一天多三十文本来也是该的,何况咱们也没多三十文,只多了十八文,十几日下来也就二百多文而已,也不算浪费了。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只安心待考就是了。” 何况没有榻她可怎么睡,难道跟沈恒睡一张床……咳,打住打住,反正甲字房她非常的满意! 顿了顿,“不过十几日的食宿加路费,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这还是如今离家近,当日就能到达,若是去府城,路费和食宿肯定都得翻倍,县试加府试合起来,怕是没有五六七八两银子下不来,还真不是随便哪户人家都承担得起的哈。” 沈恒点头道:“是啊,所以我那些同窗家里其实都不算宽裕,之前哥哥嫂子们的心情我也真的能理解……” 季善忙笑着打断了他:“肚子好饿啊,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回来再收拾吧?我瞧着这屋里还是有点冷,得生了炭盆先烤烤才是,等回来后我还得把这些茶壶啊杯子都清洗一遍,唔,还得让店小二给我们多拿一床褥子和被子来,事情还真不少呢,等忙完了,你也好安心再念两日书,这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自己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真是脑抽了,好在沈恒如今心思已不像之前那么重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补救了。 沈恒倒是一脸的笑意,“季姑娘不必急着转移话题,我没事儿的,总归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最重要的当下和将来,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的。那季姑娘想吃什么,就在客栈里吃,还是去外面吃?客栈里的菜味道寻常,但我们这些住店的人都要便宜一些;出了客栈不远就有一条临河的小巷子,也不少吃的,可季姑娘不是累了吗……” 话没说完,季善已急道:“不累不累,我不累,我们就去外面吃吧,正好我也可以四处看看,熟悉一下路,省得回头你去考试了,我连客栈的门都没法儿出,怕一个不注意就迷路了。” 沈恒见她一脸的急不可耐与期待,实在难得,眼里的笑就更深了,“既然季姑娘不累,那我们就去外面吃吧。行李就放屋里,只把值钱的东西带身上也就是了,这家客栈一般还是比较安全的。” 季善忙点头,“那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我们就走。” 说完飞快的将行李都放好,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便随沈恒出了房门,锁好门后,出了客栈。 就见客栈外虽人来人往,却不显嘈杂吵闹,四下里也都比较开阔,没有什么三教九流的店铺。 不由暗暗点头,不怪沈恒推崇这云来客栈,的确综合条件不错。 沈恒熟门熟路的带着季善一路往前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他之前说的那条临河的小巷子。 季善因见有吃羊肉锅子的,想着天儿冷,便与沈恒进了那家店里,挑了张临窗的桌子落座。 这才看清了,原来整个县城也是临河而建,然比起清溪镇上,却明显大得多,一眼望去两边都是望不到头,两旁的房子也比清溪的稠密得多,高大得多,船上还时不时有乌篷船划过,一派的江南水乡风貌。 可问题是,这天泉县好像又不是地处江南,那到底是现代的什么地方呢,她完全搞不懂啊……季善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沈恒道:“今儿季姑娘肯定累了,要不明儿我再带了季姑娘,把整个县城都逛逛吧?” 季善忙回过神来,忙道:“还是别了,你专心看你的书吧,我自己回头有的是时间去逛,既然整个县城都是临着河的,那我一直沿着河走,自然也就不会迷路了,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真跟了他一起逛,她很多地方只怕就不方便去,很多话也不好问了,所以还是她自己去逛的好。 沈恒却是道:“季姑娘一个人去逛太不安全了,你不知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万一遇上了什么歹人,或是泼皮无赖,可如何是好?你一定得等我陪着你时,才能去逛,不然最好连客栈的门都不要出,不然我实在不能放心。” 说话间,便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这一桌,忙看了过去,果见是两个男人正看季善,嘴里还窃窃私语着,立刻冷冷的看了回去,直看得那二人讪讪的偏过了头去后,才收回了视线。 季善自然也看到了那二人在看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想到自己这可不是在现代,又觉得沈恒的担心的确不无道理了,她如今颜值是真挺高的,不谦虚的说,只要精心打扮打扮,应当也够得上一句“红颜祸水”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没有错。 那两人看衣着打扮都还算体面,见沈恒看过去,也知道不好意思,立刻收回视线,可要是换成其他人,就未必有这个自觉了…… 因点头应了沈恒的话:“那我不出客栈的门也就是了,你放心吧。” 沈恒这才笑起来,“等我考完了,一定陪季姑娘好生逛逛。” 正好店家上了二人点的锅子来,季善肚子也早饿了,便点头作答,埋头吃起午饭来。 把一锅羊肉汤吃得差不多后,身上也暖和了起来,季善便结了账,与沈恒一道又慢慢儿回了客栈去,她倒是想到处再逛逛,可沈恒的时间宝贵,还是别白白耽误了的好。 好在沈恒带她回去走的另一条路上有几家卖杂货的店铺,还有个小小的菜场,倒是正合了她的意,明儿便可以炖鸡汤了。 沈恒还给季善远远的指了一下贡院,“就在前面那一大片空地的尽头了,平日里倒是可以走近了瞧瞧,这几日应当早有县衙的人去守着,闲杂人等不许靠近了,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带季姑娘去瞧了……不过也可以不用等以后,等大后日我下场时,季姑娘就可以去瞧瞧了。” 季善笑道:“我又不能下场科考,看不看也没什么关系了,何况家里不是有现成的号房吗,想来大同小异,那就更没什么可看的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回了客栈里。 就见客栈里的人比他们出来时,又多出了好些,还多是与沈恒一样穿长衫的年轻男子,想来也是来参加县试的。 当中好几个人见了沈恒都是明显一怔,随即脸上便或多或少带出了几分轻蔑来。 季善略一思忖,也就猜到那几个人肯定是跟之前那个店小二一样,认出了沈恒就是三年前刚进考场便被抬了出来的那名学子,只当沈恒这次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才毫不掩饰轻视与嘲笑。 冷笑对方狗眼看人低之余,忙拿眼去看沈恒,怕他受不了。 却见沈恒一脸的平静,就当没看到那几个人,没察觉到他们看自己的目光一般,只低声与她说:“季姑娘,我们先上楼去吧。” 季善方暗自松了一口气,随沈恒一道上了楼,回了他们的房间。 房间里因为他们临走前便让小二点了炭盆,明显暖和了一些,随即小二又送了热水来,二人都洗了一把热水脸,喝了一杯热茶后,就觉得身上更舒坦了。 季善见沈恒拿了书出来要看,因笑道:“你要不睡一会儿,睡醒了起来再看书吧?” 沈恒笑道:“我不困,还是先看会儿书,困了再睡吧,倒是季姑娘要不睡一会儿?” 季善倒是想睡,却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她呢,“我也不困,那你看你的书,我收拾我的啊。” 便把行李都打开,整理起来,忙完后又把该洗的都洗了一遍,再让店小二给取了干净的褥子和被子来在榻上铺好,天色也就暗了下来,稍后更是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自然晚饭也没法儿出去吃了,季善遂在问过沈恒想吃什么后,让店小二给他们做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加两碗米饭送到房间里。 在客栈的第一夜,季善睡得还算安稳,除了一开始有些认床,之后困意上来,也就顾不得了。 倒是沈恒应当睡得不算太好,次日早上起来,眼睑下分明有一圈淡淡的青影。 季善也不说他也不劝他,都到这一天了,他除了自我调节,旁人可帮不上忙,不过她还是决定,今晚一定要给他熬一碗安神汤喝下。 一时吃过客栈给供应的稀饭加馒头咸菜的早饭,季善与沈恒打过招呼,便去昨儿经过的那个小菜场采买东西去了,——沈恒本来要陪她去的,架不住她再四劝阻,说菜场就在客栈旁边,能出什么事儿,让他只管安心看他的书,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 只得留在房间里,看起自己的书来。 而季善一路往返菜场也的确很顺利,不过只用时半个时辰不到,便带着她需要的一应东西:一大一小两个砂锅,半只鸡,五斤小米,一盒点心和其他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回来了。 沈恒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地,也终于能全神贯注的看书了。 季善则带着买来的点心找到了掌柜的,“承蒙您照顾,听说您有一对儿可爱的双胞胎孙子,真是好福气,这是给两个哥儿吃的,还请您千万不要嫌弃。” 掌柜的万没想到她这般客气,本就因为她漂亮而对她天生好感,谁知她还这么会做人,眼里的笑立时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真心,道:“沈娘子实在太客气了,您有这份心,我感激且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您昨儿不是说要借用小店的厨房吗,只管用便是了,您一看就是个能干的,一时吃不惯小店的饭菜也是有的。” 季善等的就是掌柜的这句话,笑着再次向他道了谢,“倒不是我们吃不惯,而是我家相公下场在即,我想尽量让他吃好一点,那我便再次谢过您了。” 才回房拿了砂锅和鸡,往客栈的后厨去了。 于是季善与沈恒的午饭便不用再去外面吃,或是凑合吃客栈的饭菜了,而是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和鸡肉末小米粥,再加两道清淡爽口的小菜,自然吃得沈恒很是满足,下午看起书来,都觉得更有精神了。 接下来两日,季善照样午饭晚饭都是自己做,怕掌柜的觉得他们顿顿都不吃客栈的饭菜,时间长了心里难免不高兴,又找到掌柜的,主动把房钱又给涨回了一百二十文,心里这才觉得轻松了不少。 至于沈恒,因为吃得好,晚上有安神汤的作用,睡得也好,到二月十二一早起来,整个人瞧着不但没有紧张萎靡的迹象,反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精神似的。 季善看在眼里,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方稍稍松了些。 只要沈恒一开始把精神与气势拿足了,便已经成功一半了,剩下的一半自然也不足为惧了! 待沈恒穿好一层层的衣裳后,季善便看起他再次检查考篮来,“笔墨砚台镇纸都是带的双份儿吧?姜丝糖一定要多带些,这几日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下小雨,天又这么暗沉,指不定就要下雪,千万不能冻坏了。晚上睡觉尤其要注意,万不能让被褥被淋湿浸湿了……头一日就吃鸡蛋糕,第二日第三日就把馒头锅盔放在炭火上烤热了吃,这些鸡蛋都是煮熟了的,也是在炭盆里埋一会儿就能吃了,只千万记得拿时不要烧伤了手。”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最后才拉过沈恒的手,套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金镯子和金戒指,“这些东西既能带进考场,那你可要收好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指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 巡考的考官差役们舞弊肯定是不敢的,但譬如弄湿了被褥,请求帮忙换一条,或是在旁的事情上行个方便,想来看在真金白银的份儿上,还是愿意的,毕竟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尤其沈恒还有上一次一进考场就晕倒的“前科”,就算如今他大不一样了,照样要防着万一,有真金白银,好歹能托人带信儿出来给她,以免她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恒不想季善连这个都想到了,又见那金镯子正是之前路舅母给她那只,忙要推辞,“这些还是季姑娘自个儿收着吧,我用不上的,你只管放心。” 季善却是正色道:“用不上当然最好,可万一呢?我之前本来想另买一只金镯子的,可动辄就要十几两,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只好先将就这一只了。这两只金戒指倒是不贵,不过一只也值一二两银子了,还是多少能派点儿用场的,你不要多想,只管先戴好了,现在不未雨绸缪,等大雨真来了,再来手忙脚乱的找伞不成?” 沈恒已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沉默半晌,惟有闷声应道:“我听季姑娘的便是。” 季善这才笑起来,“那换鞋吧,换好了去下面吃完早饭,好早些出发。” 沈恒点点头,走到门口低头要换鞋,却见自己的鞋里不知何时已垫上了一双大红的新鞋垫,虽遮住了一半,还是足够他看到猜到鞋垫上绣的花样正是“马到功成”了。 心里霎时又是一阵激流涌过,“季姑娘,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季善摆手笑道:“这鞋垫可不是我纳的,我还没那手艺,是娘亲自做的。总归你只要记住,我们这些亲人都在背后支持着你,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你真的不用害怕紧张,这场考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够了。” 说完便率先出了房门。 余下沈恒本来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见季善已经出去了,正好也不用说了,忙提着考篮,抬脚跟上了她,反正该记住的他早已铭刻于心了。 很快两人便到了一楼的大堂。 就见住在客栈的几乎所有学子都已人手一个考篮,坐在了大堂里,人人脸上也都有明显的紧张之色,连带旁的客人和店小二们的说话声都比往常压得要低。 饶是如此,瞧得沈恒与季善出现,大堂里还是明显静了一下。 无他,实在沈恒太“出名”了些,季善也生得太好了些,便本来有些学子不认得二人的,这两日也足够他们听说沈恒曾经的“事迹”和他有个极其漂亮、极其贤惠的媳妇儿了。 偏二人一般都待在房间里不出门,纵偶尔出门,也都是很快便回去了,压根儿见不到他们的面儿,自然弄得所有人都是更好奇。 沈恒与季善自然都知道大堂为何会他们一出现就安静,却懒得计较,也计较不过来,只是面色如常的到了一张空桌子前放好东西,便自顾盛了粥捡了馒头,吃起早饭来。 大堂内众人见二人神色如常,倒是不好再盯着他们看,再一想人家是好是歹,本来也与他们无关,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县试,且把县试考完了,再来八卦这些有的没的吧。 于是也都继续吃起自己的早饭,低声说起自己的话儿来,很快便让场面恢复了方才的情形。 季善余光觑了一圈,才真正有心情吃早饭了。 快速吃完早饭,季善与沈恒便出了客栈,直奔贡院而去。 本来沈恒那日提到贡院,见季善没什么兴趣,想着天儿又冷又潮,今儿便不欲让她去给自己送考的。 季善却想着万一人人都有送考的,就沈恒没有,他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儿,自己此番若没跟来县城也就罢了,可来都来了,再不去送考,算怎么一回事儿?遂坚持要去。 沈恒见她坚持,自然也只能同意了。 二人在寒风中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同行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后,便抵达了贡院。 就见外面的空地上已是人满为患,车满为患了,时不时还会有人和车赶到。 季善四下看了一圈,低声问沈恒:“今年的人比之往年,是要多些还是少些?” 她瞧着怎么也得一二百考生了吧? 沈恒道:“应当比上年多些,之前夫子也是这么说的,说是今年至少比上年多了两三成的人,不过没关系,我只要跟自己比就成了,所以人多还是人少,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季善点头笑道:“你这么想就对了,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你尽力了,我觉得就足够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验身呢,是谁先排到,便谁先进去,还是叫到谁,谁就先进去,怎么还没有官差出现维持秩序呢?” “是按排队的顺序一个个验,先在花名册上勾了名字后,再抽了签,对号入座。这会儿还早,官差应当等一会儿就来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又有一辆马车呼啸而至,待停稳后,下来了一对儿衣着极是体面光鲜,生得也极为相似,一看就是兄弟的男子。 沈恒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季善见状,忙低声问他:“怎么了,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不会曾经欺负过他,是旧日仇人吧? 沈恒见问,抿了抿唇,才道:“他们姓孙。” 姓孙? 季善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这二人是谁了,既是那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孙秀才的儿子们,也就怪不得沈恒没有好脸色了,连她也摆不出好脸色了好吗? 念头闪过,就见那二人竟朝着沈恒和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季善心里一紧,他们想干嘛? 孙家兄弟已走近了,当中个子高些的那个先就笑道:“沈恒,还以为今儿见不着你了,没想到你竟还敢来,怎么着,还想来交一次白卷呢?” 这嘴巴还真是有够臭的! 季善上前一步,就想骂人。 沈恒却已先冷声道:“你一样是考第三次了,你都敢来,我有什么不敢来的?不过你放心,下次县试你肯定见不着我了!” “你竟敢咒我!” 孙大脸都气得扭曲了,随即却又笑起来,“是哦,我下次的确见不着你了,这次你已经把自己吓得连考场的门都进不得了,当然也就不会再有下次。而我哪怕这次仍铩羽而归了,至少下次我还敢来,那便始终有机会……” 可惜话没说完,已被旁边的老家人给打断了:“大少爷,您何必跟一个不相干的人一般见识,白触霉头?官差已经来了,我们还是先去排队吧?” 孙大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什么‘铩羽而归’,他这次肯定会中的! 到底恨恨瞪了一眼沈恒,悻悻的没有再说。 ------题外话------ 大家不要觉得慢哦,因为有些铺垫是瑜觉得非常必要,必须有的,后边儿大家就知道了,所以请大家耐心一点好么?么么哒o(* ̄︶ ̄*)o 第九十一回 表面稳如山,内心慌如狗 孙大拂袖就要离去,余光见自家弟弟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忙拉了他一把,低喝道:“二弟,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却见孙二还是不动,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就看见了站在沈恒身边的季善,哪怕粉黛不施,穿的也只是布衣布裙,头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佩饰,依然漂亮得难以言表,把四周都照亮了一般。 孙大不由也是一呆,好像是听说沈恒去年冲喜娶了个漂亮媳妇儿,但冲喜能娶到什么好的?肯定是歪瓜裂枣。 却不想,竟真是个好的,比预想的简直好了一百倍都不止的好,这是什么运道! 沈恒见孙大孙二竟不走了,反而都拿露骨的眼神盯着季善看,越发恼怒了。 挡到季善前面便冷冷道:“你们还不走,非要等我再骂你们一顿才肯走是不是?” 孙大孙二这才回过了神来,本就有旧怨,如今又因季善这么漂亮的女子竟成了沈恒的媳妇儿添了新的妒恨,上前两步就要与沈恒杠上,“这地方是你沈恒的,是你们沈家的不成?我们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急得方才那老家人忙一左一右拉住了,低声赔笑劝道:“大少爷二少爷,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县试,您们又何必与不相干的人一般计较呢?还是快去排队吧,待会儿可就抽不到好的号房了。” 一边劝,一边使眼色招呼了另一个下人过来帮忙,才总算是将兄弟两个给拉走了。 孙大孙二不清楚自家与沈家路家具体有什么恩怨,只知道两家是仇人,因而看沈恒不顺眼,几度挑衅,老家人却是知道的,惟恐沈恒一怒之下,就把当年自家老爷忘恩负义的事嚷嚷开来,那孙家还有什么脸面名声可言? 这才会忙忙把人给拉开了,总归眼下县试才是大事,只要两位少爷此番能中童生,姓沈的以后连他们的面儿都见不着了,理他呢! 季善见孙家的人已经走出老远了,沈恒的脸色仍然很不好看,忙笑道:“沈恒,你不会被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白白影响了心情和状态吧,那可就真是如了他们的意了。” 沈恒抿了抿唇,摇头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如意的,季姑娘只管放心吧!” 季善点点头,“这就对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能成大事。好了,你也去排队吧,早些进去了,也好早些熟悉一下自己的号房,早些做好答题的准备。记住一点,千万不要紧张,只要你不紧张,你就已经赢了!” “嗯。”沈恒重重点头应了,又深深看了季善一眼,才去排队了。 余下季善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终于走到官差前面,然后经官差搜过身,又确定过姓名籍贯后,消失在了贡院的大门里。 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转身往客栈走,只心始终高高悬着,半点也不若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就是了。 少时回到客栈,就见大堂比起早间时的座无虚席,明显已冷清了许多,比起平日里亦是冷清了不少,连后厨的切菜劈柴声都能听得很分明了。 季善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冷清才好,安静才好呢,她今儿正好可以补眠了,这几日她睡得虽不算差,却也绝不能说好,没办法,如今的房子实在太不隔音了,尤其夜深人静时,竟连隔了几间屋子的人打呼的声音都能听见,弄得她黑眼圈都有了。 今儿既不用操心沈恒的三餐了,正好睡丫个天昏地暗。 抱着这样的想法,季善很快上了楼,回了自家的房间。 可惜躺到床上后,季善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一直火烧火燎的,既怕沈恒仍不能答题,毕竟之前都是模拟考,与真正上了考场方方面面还是不一样,尤其压力是绝不一样的;更怕沈恒又跟三年前那次一样,要不了多久,便被……抬出了考场来。 以致走道上每每响起任何声音,都会让季善一阵阵的心惊肉跳,惟恐声音的主人是来找自己的,每次都要直至声音消失不见,她才能暂时放松一下下。 如此熬到下午,季善才觉得心揪得没那么紧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一直没人来找她,可见沈恒至少没有重蹈三年前的覆辙,晕倒在考场里,那她便不该再自己吓自己,该对沈恒有足够的信心才是,连她都不相信他了,还有谁会相信他? 她这一路走来口口声声的相信他,也不该是这样只流于表面的相信,实则心里根本没有真正相信过他才是! 季善猛地站起,决定不再在客栈里枯坐着胡思乱想了。 她要趁沈恒考试期间,做点有意义的事,别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才是。 季善遂很快下楼,找到了掌柜的,希望掌柜的能允许其妻陪她到县城各处逛逛去,“……我这是第一次来县城,委实不熟悉,我家相公这几日也再三再四的与我说,他不在期间,我不能踏出客栈的大门半步。可我在客栈里实在坐不住,所以就想各处逛逛,一来打发一下时间,二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价廉物美的东西好买了带回去给家里的长辈和孩子们,只不知掌柜娘子可有空引了我四处逛逛去?您放心,我不会白白耽误掌柜娘子的时间,定会有相应酬劳的。” 掌柜娘子是个性子极好的中年妇人,见了谁都笑眯眯的,这几日季善因总是借用客栈的后厨,与她也算熟识了,所以季善才会第一个想到她。 没办法,她如今的脸真挺能惹事儿的,早上在贡院外,不就差点儿让好脾气如沈恒都差点儿炸毛吗,虽然他与孙家那兄弟俩本就有上一辈的旧怨,到底小心驶得万年船。 掌柜的经过几日的相处,也因对季善和沈恒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小两口儿印象都越发的好,闻言忙笑道:“什么报酬不报酬的,沈娘子也太客气了。我老伴儿早上还与我说,要去扯了布给孙子们做春衫呢,正好你们结伴了,你年轻人眼光好,还能替她斟酌斟酌哪个布更好看。” 说完便朝后堂叫起‘孩儿他娘’来。 很快掌柜娘子便自后堂出来了,听得季善的请求,也是欣然应允,“我正愁一个人逛怪没劲儿的,偏我家媳妇要看孩子,也不得闲,沈娘子来得简直太及时了,该我感谢你才是。你等我一下,我换件儿衣裳我们就出发啊。” 季善见掌柜的夫妇俩都爽快,便也不与他们客气了,待掌柜娘子换好衣裳出来,便笑着辞了掌柜的,与掌柜娘子一道出了客栈的大门,上了大街。 果然季善很快便庆幸起自己邀请了掌柜娘子这个“地头蛇”陪自己逛街来,哪里的点心吃食好、哪里的布料首饰胭脂水粉又好又便宜、哪里的小玩意儿品种又多又齐全……掌柜娘子都是如数家珍,堪称天泉县的“活百度”。 关键掌柜娘子对上客人是笑眯眯的,对上那些明显眼神放肆,甚至还想趁机上来试图臊季善皮、占季善便宜的登徒子们又是另一番态度,既泼辣得让他们不敢再造次,又不至让事情闹大了,反累季善被人指指点点。 将季善护得就跟老母鸡翅膀下的小鸡一般,既安全又窝心。 如此逛了一阵子后,季善毕竟是真爱买买买,在琳琅满目的商品的攻势下,总算暂时忘了担心和烦恼,投入到了各种挑选采买中。 以致不到一个时辰,她两只手便已满得快要拿不下,只恨不能再多生两只手了。 但最让季善高兴的,还不是她在掌柜娘子的指引下,买到了一堆物美价廉的东西,而是她竟然在一家香料铺子里,发现了花椒和辣椒种子。 当时掌柜娘子进香料铺子是为了买檀香的,她娘家母亲和婆婆都有见风流泪头痛的老毛病,俱是早年没坐好月子落下的,如今上了年纪,老毛病越发的严重,竟是晚间连一两个时辰都没法安睡了。 掌柜娘子心疼母亲和婆婆,一度给二人买过好几种安神香,不想二人都闻不惯那个味儿,最后才觉着檀香既闻得惯,晚间点上后也能睡上两三个时辰。 自此掌柜娘子便隔一阵子,就要给两边母亲都买些送去。 掌柜娘子陪季善逛了半日,几乎都是季善在买东西,难得她要买自己的东西了,季善自然也是欣然同往。 不想这一进去,便让她在一大堆各式各样她认识的、不认识的、甚至压根儿没听说过的香料盒子中,发现了花椒! 季善立时如获至宝,索性把那盒子整个端了,拿到柜台前急声问店家,“老板,你们这个东西怎么卖,你是从哪里进来的,你除了这些还有吗?我都要了!” 老板听得她都要,也是满脸的惊喜,忙道:“娘子竟也认得这蜀椒吗?我是去年到府城进货时,听说了这东西做菜会让菜更香,也有人爱它的味儿,便想着指不定咱们县里也有人爱呢,就进了两斤回来,却不想至今别说有人买了,连问都难得有人问,不然我也不会放在那么个不起眼的角落了。娘子若是全都要,那我给您算便宜一点,怎么样?” 季善笑道:“这东西如今叫蜀椒吗?我听说它们的确生在蜀地比较多,叫这个名儿倒也贴切。这个东西怎么说呢,爱的人觉得它香气扑鼻,爱得不行,不认识不了解的人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也不怪无人问津。那我都要了,老板怎么卖?” 老板笑道:“我当时进成一百文一斤,如今我两斤给娘子算一百五十文,怎么样?我如今也不想赚钱了,能回点本钱就够了。” 季善闻言,正要说话,掌柜娘子已先笑道:“朱老板,你别看我这侄女儿年轻面嫩,又是个生面孔,就宰她的价啊,这什么东西呢,这么贵,我平时买那么多檀香,也就一二百文,这东西难道比檀香还贵?何况你这本来就是没人问,压根儿卖不出去的,再便宜一点啦!” 老板忙赔笑:“有您在,我怎么敢宰这位娘子的价啊,我跟您打交道这么多年,您也应该知道,我做生意自来最是公道的,压根儿就不是那种人啊。实在是这东西真有这么贵,我已经赔本了,您总不能再让我赔得连亵裤……不是,连裤子都不剩吧?” 掌柜娘子笑道:“你怎么可能赔,何况这做生意,肯定有赚的,就有赔的,你这些香料便已经赚足银子了,就这一样便便宜一点,又能怎么着呢?一百文啦,好不好,你就当是看我的面子了,不然你这东西放着也是白放着,一直没人问的话,别说一百文了,你连一文的本都回不了啊。” “哎哟,您这也太会杀价了,我以后可真要怕做您的生意了……好吧,那我就看您的面子,一百文把两斤都卖给这位娘子吧,那您以后可得多照顾我几次生意才是。” “不是说怕做我的生意了吗?” “怕做也要做啊,谁让您和您家掌柜的人好,大家都喜欢呢?对了,我当时进这蜀椒时,那老板还送了我一包什么种子,说是种出来的东西与这蜀椒一起配着做菜更好吃,我也不知道会种出个什么来,今儿索性一并送与这位娘子吧。” 季善在一旁眼见自己压根儿没有用武之地,掌柜娘子便替自己讲好了价,还连“赠品”都替自己一并赚了回来,——那种子她若是没猜错,应当就是辣椒的种子了,毕竟在蜀地花椒辣椒可是向来不分家的,出现的时候也差不多,她今日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心里就越发的感激掌柜娘子了。 等付了钱,拿好老板给她包好的一大包花椒,大包小包的出了店门,季善便提出要请掌柜娘子吃面,“之前路过那家生意极好的面馆时,您不是说他们家味道特别好吗,那我晚上请您吃面吧?您可千万要赏脸。” 掌柜娘子却是笑道:“还是别了,我得回家给我孙子们弄饭了,再说咱们都两手不空,还是趁早回去的好,省得路上不小心弄丢了哪个,多可惜多心痛啊?至于这面,回头有空了咱们再来吃也是一样的。” 季善好说歹说,掌柜娘子都始终说要回去,季善无法,只得同意了先回去,心里已在想着,明儿要买份儿什么礼物,好生答谢一下掌柜娘子了,她今儿可真替她省了不少钱。 晚间季善吃完饭,又整理了一番白日买的东西,便锁好门窗烫了脚,早早上榻煨着了。 一时间却还是睡不着,免不得又想到了沈恒,担心起他的状态来。 这会儿他们应当也都睡下了吧,只不知道他的被褥够不够厚,带的一应吃用的东西也还够不够?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把县试定在了二月,并且流传至今的,这么冷的天儿,就不能选在春暖花开时吗? 还一考就是这么多天,考场条件还那么恶劣,简直就是身心的双重折磨嘛,不怪历史上好些文官都是下马能提笔,上马能杀敌,都是经过一重重魔鬼考试过来的人,身体素质能不好吗…… 季善腹诽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起来,天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季善担心沈恒受冻之余,也没法儿再出门了,只得窝在房间里百无聊赖。 好在到了下午,天就渐渐晴了起来,甚至还有了一丝阳光。 季善便想出门给掌柜娘子买礼物去,但转念一想,掌柜的与掌柜娘子都是厚道人,她便买了礼物送上,他们也未必肯收,倒不如给他们做点儿好吃的,以聊表谢意。 遂径自去了小菜场,买了一只鸡、一条鱼回来,打算做锅鸡汤,再做一个酸菜鱼送去后堂,给掌柜的一家晚上加餐。 不想她刚拎着鸡和鱼上了二楼,便被迎面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给撞了个满怀,不但人被撞得后腰撞在了楼梯上,立时一阵火辣辣的痛,手里的鸡和鱼并几样配菜,也掉了一地。 季善不由咝了一声,正要开口,那小丫头已先没好气道:“没长眼睛呢,差点儿就把给我撞翻了,衣裳也给我弄脏了,会不会走路啊你!” 季善本来是要问她有没有撞着的,虽然明显是她不对,但她才到自己肩上,分明还是个孩子,自然也犯不着与她计较了。 却不想对方明明是过错方,竟还不说道歉,反倒张口就骂人,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季善的火腾地也上来了,站直了身体冷冷道:“没长眼睛,不会走路的是你吧,明明就是你撞的我,如今倒恶人先告状起来,你家大人呢,你把他们叫出来,我要问一问他们,就是这么教自家孩子的吗?” 那小丫头见季善恼了,却还是一脸的嚣张,道:“就算是我撞的你又怎么样,你一个草民村姑,我撞了也就撞了,你能把我怎么着?我可告诉你,我不是你惹得起的人,你最好立马给我赔不是,我便不与你计较,不让你赔我衣裳了,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季善气极反笑,上下打量起她来。 见她穿的衣裳竟是绸的,耳朵上也扎了银丁香,手上还戴了银镯子,关键还称自己是‘草民’,不由暗忖,莫不是她家里父母长辈是当官或者有功名的? 可就算她家里是当官的,她也不能颠倒黑白,嚣张到这个地步! 季善冷笑一声,正要再说,就听得一声“吱嘎”声,然后自离楼梯不远的一扇门后,走出了个四十来岁,衣裳比才那小丫头还更好些,头上插的也是金簪子的妇人来,“怎么了?” 那小丫头忙跑了过去:“干娘,她撞了我,弄脏了我的衣裳,还不给我赔不是,您可要为我做主啊,不然我们阜阳……” “住嘴!”可惜话没说完,已被那妇人喝断了,看向了季善,却是一怔,没想到这么个小小县城不起眼的客栈里,竟也有这样的美人,还真是挺出人意料的。 不过这美人瞧着好像有些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是在哪里呢……妇人想了一回,没有想到在哪里见过季善,却想到了连日在客栈听到的一些闲话。 都说三楼甲字房一位姓沈的待考学子这次带了媳妇儿一起来考试,那媳妇儿还生得极其漂亮,想来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那更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不然万一这小媳妇儿的相公这次中了,便不是平民了,回头闹腾起来,让府里的主子们知道了,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因忙堆出了笑容来,与季善道:“娘子千万别跟我这女儿一般见识,她年少无知,但心眼儿倒是不坏的,就是说话有时候没个轻重,我代她给您赔个不是了,您这些东西值多少银子,我也可以照价赔偿给您的。” 一面说,一面已冲季善福了下去,又喝骂那小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这位娘子赔不是呢?……不要再废话,当我不知道你吗,自来跳脱惯了的,肯定是你先撞了这位娘子的!” 那小丫头先还满脸的不服气,见妇人动了怒,到底不敢再多说,只得也福了下去,小声给季善赔不是:“对不住,娘子,都是我不好,不该撞你的,还请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季善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既见妇人态度挺好,不但自己给她赔了礼,还让这小丫头也给自己赔了礼,也就不欲再与她们计较了。 放缓了脸色道:“既然太太和令爱已经给我赔了礼,那就这样吧,东西也不用你赔了,反正都还能用。只是以后还请令爱走路小心些,别再撞着旁人,撞着后也别再恶人先告状了,毕竟是非公断从来不是谁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 妇人忙起身笑道:“以后我一定让她加倍小心,也不许再胡说八道,只是娘子这些东西,真不要我们赔吗?那就真是生受娘子了。” 季善道:“都还能用,自然真不用赔。二位先请吧。” 说完便低下身,捡起地上的肉和菜来,待都捡起来后,没再看妇人母女,径自上了三楼,回了房间去。 等季善在房间里收拾好该收拾的,提着肉菜再次下了二楼,已不见方才那对母女了。 季善也不以为意,又下了二楼,径自去了后厨。 等她把鸡汤炖上,鱼也片好,开始炒做酸菜鱼的佐料时,掌柜娘子笑着进来了,“我就知道定是沈娘子又做什么好吃的了,香味真是隔老远都能闻见……不过不对啊,沈相公今儿不是还没考完回来吗?” 季善笑道:“是啊,我家相公明儿下午才能回来呢,所以这鱼我是做给您和您全家吃的,这鸡汤也是,您可千万不要再与我客气。” 掌柜娘子忙道:“沈娘子也太客气了,不过真的好香,那我可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不推辞了啊。这鱼的做法也是沈娘子自己想出来的吗,光闻着我口水都要下来了。” 季善一边翻着铲子,一边笑道:“这鱼叫酸菜鱼,酸菜是我自己做的,亏得如今天儿冷,只要封存得好,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变味儿。我还加了些昨儿我买的那个蜀椒,所以才这么香,就是不知道您和家人吃不吃得惯,若是不好吃,可千万要多多原谅才是。” 掌柜娘子“哎哟”一声,“这都不好吃了,还要怎样才好吃?我们今儿可真是有口福了。” 季善翻炒好佐料,笑着倒了半瓢清水到锅里,却在扭身时,不小心扯到后腰方才被撞着的地方,忍不住“咝”了一声。 掌柜娘子忙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季善吐了一口气,把方才在二楼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了说,“可能被撞得有些严重,晚上睡觉前,得热敷一下了。” 掌柜娘子听得那小丫头撞了人不肯道歉不说,反还要季善给她赔不是,冷笑起来:“不过就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下人罢了,就狂成那样儿,简直就是狗仗人势嘛,也不想想,你再怎么着也是良民,是她一个下人奴才能比的吗?” 季善听得一怔,“我看她穿的衣裳是绸的,又那么张狂,还以为她家里有人做官儿呢,没想到只是个下人,真的吗?” 掌柜娘子压低声音道:“之前他们来住店时,说是行商的一家子,可我这几日分明听说他们是京城来的,好像主家在京城都排得上号,那下人穿绸子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老话不是说什么‘宰相门前七品官’吗?不止她,他们同行的其他人也都穿得好,在吃上头也很是大方,那个主事的管事娘子更是戴这么粗的金簪,这么粗的金镯子,穿绸子算什么?” 季善恍然大悟,缓缓点头道:“难怪刚才那小丫头叫那妇人‘干娘’,看来她们不是真的母女,而是结的干亲了?我好像听说过大户人家的下人之间也你争我斗的,不抱团儿怕日子真不好过。” 掌柜娘子道:“肯定是这样,这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呢,我们东家家里的下人听说也拉帮结派。我还听说,他们这次好像是来咱们天泉找什么人的,当中一个管事样子的还说过,要不索性找县尊大人派人帮忙找去,县尊大人肯定巴不得,但被那个管事娘子拦住了,说万不能声张……这又要找人,又不能声张的,也不知是要干嘛,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不过听他们的意思,连县尊大人都巴不得为他们办事儿,看来主家在京城真是很大的大官儿了?” 季善想到掌柜娘子既是客栈的内当家,当然消息比旁人都灵通,道:“应该官儿是不小,不然不会区区一个小丫头子,都那么张狂了,可见由上而下应当都是张狂惯了的。不过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还是不要再说了,省得让人听见了平白惹出事儿来。您再稍等片刻再开饭啊,这鱼倒是在汤汁里滚几下就能起锅了,鸡却还要炖一会儿才软烂,不然您家里老太太怕是吃不动。” 心里则在腹诽,还以为那小丫头公然又是一个“我爸是李刚”,倒不想不过是“李刚”家里一个下人罢了,由此已可见那家子的家风。 好在彼此应当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以后甚至连照面都不可能再打,不然还真是有够膈应人的。 掌柜娘子已笑道:“沈娘子与我们一起吃吧?我今儿做了丸子,客人们的晚餐煮菜是萝卜炖肉,加上你这两道大菜,都快赶上过年丰盛了。” 季善与掌柜家的其他人通不熟,实在不愿与他们一道吃饭,弄得自己也不自在,他们也不自在。 便笑道:“我昨晚有些凉了肚子,今儿不敢吃油腻的东西,已经熬了鱼片粥,打算待会儿回房吃,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好说歹说拒了掌柜娘子的好意,待鱼和鸡汤都好了,瞧着掌柜娘子端走后,才端着另一个砂锅里给自己做的鱼片粥,回了房间里。 不想前脚刚回房间,后脚掌柜娘子就来敲门了,“我做的这丸子还算干净,也不油腻,沈娘子尝尝吧,你光吃点儿粥哪里够的,半夜指不定就饿醒了。这是红花油,你不是让人撞伤了腰吗,晚上热敷后抹一点儿,明儿起来应当就能好多了,若是手够不着抹,可以叫我一声,我立时就来帮你抹啊。” 季善知道这是自己先敬了掌柜的夫妇俩一尺换来的礼尚往来,推辞了两句,见推辞不过,也就笑着谢了掌柜娘子,收下了丸子和红花油,“我晚间若是够不着了,少不得真要麻烦您了。” 掌柜娘子这才笑眯眯的走了。 ------题外话------ 大家穿秋裤了吗?感觉夏天过了直接就是冬天啊,嘤嘤嘤…… 第九十二回 第一场顺利结束 善缘 吃过晚饭,季善反着手热敷了一回自己的腰,又抹了一回红花油后,果然觉着疼痛缓解了不少。 不由暗暗庆幸,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终究还是有人情味儿的人多的! 感叹完后,便躺到床上,想起明儿要给沈恒做什么吃的来,今晚的鱼片粥就挺不错的,再往里加点菜,调好味道,便既可以当饭,又可以当菜了。 明儿沈恒回来时肯定又饿又累又困,吃这个暖和又省事儿,吃完了洗漱一番,烫个脚,便可以立时躺下睡觉了,决定了,明儿就吃鱼片粥了。 等他睡足了起来,再给他吃硬菜也不迟,唔,还是做个酸菜鱼吧,加了花椒的就是不一样,可惜今晚做的她只略尝了尝味儿,就请掌柜娘子端走了,后日可得吃个过瘾才是;再做个羊肉汤锅,加些药材进去,祛一祛这几日沈恒身体里的积存的寒气;红烧肉的话太油腻了,怕他吃了上考场时闹肚子,那就做个清炖狮子头吧…… 不过大冷的天儿,其实最过瘾的还是吃火锅,而且得是红汤牛油锅底的啊,等她这次回去了,第一件事就是种辣椒! 季善就这样念叨着各色美食,砸吧着嘴流着口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翌日起来,难得竟是个大晴天,季善忙在去问过掌柜娘子后,将自家房间的被褥都拿到了后边儿日头足的地方去晒。 之后她便去了菜场,买了鱼和几样新鲜的蔬菜回来,见有卖甘蔗的,还买了半根甘蔗。 待简单用过午饭后,她便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的等待起沈恒回来来,若他提前交卷,那应当要不了一会儿,就会回来了,纵他不提前交卷,申时之后,应当也会回来了…… 总算沈恒没有让季善等太久,她才在屋里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见他在门外敲门了,“季姑娘,我回来了,你在屋里吗?” 季善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拉开了门,笑道:“我不在屋里,还能在哪里?快进来。” 一面说,一面打量他,见他除了衣裳有些皱巴巴,头发有些凌乱,面容也有些憔悴外,整体精神状态倒还不错,远没有她以为的那般狼狈。 忙又笑着问道:“累不累,肚子饿不饿?暖壶里有热水,你兑了洗把脸,暖和一下身子,我给你熬着鱼片粥的,这便去给你端上来,你吃了就可以好生睡一觉了。” 沈恒的确又累又饿,快三天除了热水,没吃过任何热的软的东西了,这会儿只想立时吃点儿暖和的好克化的东西,再蒙头好生睡一觉。 遂点头哑声道:“那就有劳季姑娘了。” 季善便出了门,下楼给他端粥去了。 掌柜娘子见她来端粥,忙探头出来问道:“沈相公回来了吗,这还没考完啊,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季善笑道:“题答完了,再干坐着也是白白受冻,当然早些回来啊。” 掌柜娘子点头道:“倒也是,不过……沈相公他题答得好吗?你们小两口儿人都好,这次老天爷肯定会保佑你们的。” 季善笑道:“我没问他答得好不好,总归考完后出了成绩,自然也就知道了,也承您吉言了。” 说完便端着小砂锅上了楼去。 余下掌柜娘子看着她的背影暗暗摇头叹气,沈相公这次的确没再被抬着出来了,可秀才哪是那么好考的,得天生有那个命啊,好在沈娘子委实是个能干的,想来有她在,以后他们夫妇的小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季善自不知道掌柜娘子在想什么,她端着砂锅很快上了楼,就见沈恒已经梳洗过,换过衣裳了,忙笑道:“你快过来坐下吃粥吧,衣裳放着我给你收拾。也不知道明儿下不下雨,倒是不敢给你洗了,怕后日干不了,我只给你拿到楼下去晒晒,再把被褥给你拿回来,你吃完了好睡觉啊。” 沈恒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都听季姑娘的……好香啊,我就不客气了啊。” 季善把刚盛好的鱼片粥递给他,笑嗔道:“又不是旁人,你客气什么,快吃吧。午饭先吃这个,晚饭再给你做硬菜啊。” 沈恒已大口吃起粥来,接连吞了几口,觉得饥肠辘辘的五脏庙稍微好受了一点儿后,才道:“我不知道一觉要睡到什么时候,指不定直接就到明儿早上了,晚饭季姑娘就别管我了,你自己别饿着就是了。” 季善一想也是,谁困得半死的时候,顾得上吃东西的?遂点头道:“那行,我给你备点儿点心和热水,你要是晚间饿醒了,就凑合吃一点儿吧。我给你晒衣裳去了啊。” 如此楼上楼下又跑了两趟后,季善终于把沈恒安顿得睡下了。 见他几乎是头才沾到枕头,便霎时睡了过去,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些回去,既然能吃能睡,说明应当考得还不错,不然以他那么重的心思,早吃不下也睡不着,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那后面两场应当也不用太担心,最后的结果,应该亦不用太担心了……吧? 季善想着,越发放轻了手脚,忙起自己的来。 等阳光不再,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后,季善隐约听见楼下其他考生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安静了三日的客栈又恢复了热闹喧阗。 只那热闹喧阗并没能持续太久,便回归了安静,毕竟所有考生都跟沈恒一样又累又困又饿,只想立时饱餐一顿后,狠狠睡一觉,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喧哗。 季善等天黑后吃过晚饭,见沈恒仍睡得死死的,连身都没翻过一下,便知道他多半真要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了。 便也不打扰他,只给他备好了点心和热水,又在灯下看了一回前日她和掌柜娘子去逛街时买的话本,——那话本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字还是竖排的,看得她眼晕头也晕。 可没办法,如今没有手机电脑,也没有任何旁的娱乐,她除了勉强自己看话本来打发时间,还能怎么着? 等看了几页话本,听得街上打更的已打过二更后,季善才洗漱了,自己也睡下了。 第二日又是个难得的晴天,沈恒狠睡了一觉起来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越发的好了。 季善这才再也没忍住,还要故作轻描淡写的问他,“昨儿考得怎么样啊,是不是真一点儿都不难,一点没你想象的那般可怕呢?” 只当沈恒要谦虚委婉一下,不想他立时已点头道:“的确不算难,更远不若我想象的那般可怕,简直不明白上两次县试时,我为什么会怕成那样儿!” 顿了顿,不待季善说话,已又道:“但这三日间,还是有人中途被抬了出去,也有人勉强坚持到考完,却一出了贡院的大门,便大哭着说自己‘完了’的。若不是季姑娘,只怕那些人里,又得添一个我了,季姑娘对我实在恩重如山!” 刚进了贡院,刚坐进自己的号房里时,他还是紧张过的,毕竟真考场与模拟考场终究不一样。 可再一想到纵然模拟考场不是真考场,说到底与真考场其实也没太大的差别,他只消将巡考服务的考官和差役们当做是三哥大哥,再将旁边和对面号房的考生都视若无物,说到底与在家里时又有什么分别? 沈恒便觉得自己没什么可紧张的,并且很快就全然镇定了下来。 之后答起题来,自然也是十分的顺利,旁边的考生无论如何,天气又如何,也都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了,毕竟他在家里时,就早已什么状况都经历过了。 季善见沈恒一直定定的看着自己,眼里分明许多种情绪,渐渐有些不自在起来,偏头笑道:“你又来了,这些话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就不能留待五月时,一次与我说呢?好了,你要不要看会儿书,不然去院子里晒晒太阳也不错,难得今儿日头好,等你晒得舒坦了,回来吃了午饭,再好生睡一觉,明儿一早可又得去贡院了。” 沈恒这才收回了目光,笑道:“书就不必看了,已经不差这一日半日的了。不如我陪季姑娘城里各处逛逛去,这几日你只能一个人待在客栈里,连门都出不得,肯定闷坏了吧?” 季善笑道:“我大前日就请掌柜娘子引了我城里各处都逛过了,还买了不少东西,喏,那些都是,回去后好分送给娘和大家伙儿。亏得有掌柜娘子帮我讲价,我省了不少的钱呢,所以前儿我就买了一条鱼,一只鸡,洗净做好送给掌柜的一家人吃,以做谢礼了,今儿倒是不必再去逛了。” 关键逛街可是个体力活儿,她可不想让他累着了,影响明日的状态。 沈恒早料到季善会将自己照顾得妥妥帖帖了,她本来就是个任何事都难不倒的,然心里终究一直悬着,怕她这几日在客栈闷坏了,如今听她说并没闷着,还与掌柜娘子处得分明比之前更好了,心才落了回去。 笑道:“掌柜的我三年前就知道是个好性儿之人了,倒不想掌柜娘子人也这么好,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过我还是想出去逛逛,我有支笔不怎么好写了,想买支新的备用,以免明儿突然出状况,后悔也迟了。” 季善听得他想逛街是有正事,忙道:“那我们收拾一下就出门吧,笔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得多备一支才是。等买了笔回来,我再做饭也不迟。” 沈恒笑着点点头,“那我去外面等季姑娘。”先出了房间。 余下季善整理了一下衣装,也出了房门,与沈恒一前一后下了楼。 就见大堂仍跟昨儿清晨一样冷冷清清的,应当是考生们还没睡足起来? 季善不由暗忖,看来沈恒的状态真的不错啊,其他考生在精神头上就及不上他了,若再在学识上也及不上他……总归先等他顺利考完了,再想旁的吧! 两人很快出了客栈,上了大街,暖洋洋的太阳晒得季善惬意的眯上了眼睛,道:“这次应当不会再冷了,春天也是真的要来了吧?我可真是太讨厌冬天了!” 沈恒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春天应当是要来了,等咱们回去后,娘应当就要做清明节吃的青蒿团子了。” 季善笑道:“听起来就觉得清爽好吃,可惜我不会做,到时候可得跟娘好生学学才是。我记得就前面不远处,好像就有一家书店,肯定也卖纸笔,不如我们去那里瞧瞧?” 沈恒买笔是假,想带了她各处逛逛,以免闷坏了才是真,因笑道:“我知道前面有条许家巷里的一家书店卖的纸笔最物美价廉,我们还是多走几步,去那里看看吧。我现在用的一支湖笔就是在那里买的,用了好几年了,都还好好儿的,可见他们家的东西是真好。” 季善听他这般推崇他说那家店的笔,本来也是他用,当然要听他的,点头笑道:“那我们就去那里吧,只要东西好,远点就远点了。” 沈恒一笑,温声道:“那我们走吧。要不要吃点儿什么东西,你早餐可没吃多少。” 季善忙摆手:“还是别了,没见这几天因为动得少,吃了便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我都胖一圈儿了呢?可不敢再胡吃海塞了,不然二三月不减肥,就得全年徒伤悲了!” 这具身体之前无疑是瘦弱的,可经过这几个月,尤其是她手里有了钱后的吃好喝好,已经丰润了许多,如今以她的审美来说,已是正正好,不胖也不瘦了,自然不敢再胡吃海塞了。 “二三月不减肥,全年徒伤悲?”沈恒听得笑出了声来,季姑娘说话儿总是这般的有趣。 他偏头上下打量了她一回,笑道:“可我一点儿也没觉着季姑娘胖,反而仍觉得你太瘦了,该继续补身体才是啊。” 季善听得撇嘴,“我信了你这话就怪了,毕竟老话都说‘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嘴’。” 等她真听信他的话,继续胡吃海塞,胖成一颗球后,只怕第一个嫌弃她胖,希望她能减肥的,也正是他吧! 沈恒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季姑娘真的是太有趣,也太多面了,正如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好看的皮囊遍地都是,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她这样已经足够好看了,还这般有趣的女子,岂止是万里挑一,这世间只怕都绝无仅有吧? 两个人说笑着,倒是没觉得走了多久,便到了沈恒说的那家书店。 沈恒一心想带了季善多逛逛,遂很快挑好了笔,付了钱便出了书店,笑道:“前边儿就是整个县城最繁华的几条街了,卖什么的都有,难得今儿日头好,时辰也还早,不如我们逛逛去?” 季善到了这时候,如何还不明白沈恒特意舍近求远来买笔,是为了她? 暖心之余,欣然应了:“好啊,那我们去逛会儿吧,若逛累了,午饭就在外面吃也是一样,我买的鱼和羊肉晚上再吃也就是了。” 沈恒眼里的笑意就更深了,引着季善一路上了大街,一面与她介绍,“季姑娘看见前面最高的那栋楼了吗,就是县城最有名的‘奎星阁’了,登上顶后,能眺望整个县城呢,等我第三场考完了,再带了季姑娘去登顶好不好?那边那栋楼就是县里的聚丰楼了,就是他们一向生意很好,吃饭一般都要提前预定,估计我们待会儿就算舍得花钱,也是吃不着的。不过我知道前面有家店味道也很好,二姐夫曾带我去吃过,待会儿我们可以去哪里试试……” 整个县城最瞩目的两栋建筑,掌柜娘子作为县城的人,又岂有不给季善介绍的? 所以前番逛街时,季善便已听过一番差不多的说辞了,但这会儿再听沈恒说来,依然没觉着枯燥重复,反而因为他声音温润动听,觉得比起掌柜娘子的介绍,明显生动直观多了。 一时瞧得路边有卖糖葫芦的,沈恒因见季善多看了两眼,只当她想吃,不由分说就去给她买了一串儿过来;之后瞧见季善对吹糖人儿很感兴趣的样子,又去给她买了个糖人儿过来。 待人多起来后,更是非常自然的伸了手,一直将季善虚护在自己手臂之间,以防她被人挤到了。 实在体贴又暖心,再加上俊逸的面容和温润的气质,季善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越发舍不得把他白白便宜别人了,可如何是好啊? 正自恍神,就听得一个惊喜的声音道:“沈相公、沈娘子?原来真的是你们,刚才隔得远了我就觉得像是你们,怕我老眼昏花认错了人,还不敢叫,所以想走近了确认一下,没想到竟真是你们,也太巧了!” 季善忙回神看过去,就见面前满脸笑意的人不是聚丰楼的叶大掌柜,又是哪个? 沈恒已笑着在给叶大掌柜打招呼了,“原来是大掌柜,我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您,的确太巧了。” 季善忙也笑道:“您老今儿不用坐镇聚丰楼呢,我家相公才还跟我说,县里的聚丰楼生意更好,客人更多,您不在楼里坐镇,不怕底下的人忙不过来呢?这是您孙子吧,真可爱!” 叶大掌柜一身绸缎衣裳,手里牵着的小孙子也是一手糖葫芦,一手糖人儿,笑道:“楼里那么多人,要是缺了我一个,就忙不过来了,也不必留下他们了,早该回去吃自己了。沈相公与沈娘子此番进城来,莫不是为了沈相公县试?好像昨儿已经考完第一场了?沈相公气色精神都这么好,这次肯定能心想事成,马到功成了!” 沈恒点头道:“我们进城的确是为县试,就承您吉言了。您贵人事忙,我们就不耽误您了,您还请自便。”说完一欠身,怕耽误了叶大掌柜的时间。 叶大掌柜却是笑道:“我今儿还真没什么事儿,要不然也不会带了孙子来闲逛了。时辰也不早了,不若我请二位吃饭吧。沈娘子不知道,你那个皮蛋自年后咱们楼里开卖以来,一开始的确点的人不多,可经我们免费赠送了一些后,只要尝过的人,就没有不再点的,自己点了又给自己的亲朋推荐,如今是经在咱们楼里卖得最好的菜之一了,今儿可一定要请了沈娘子去尝尝,咱们厨子做出来的味道,与你做的,有没有差别才是。” 季善忙笑道:“都知道聚丰楼一座难求,我们就不去给大掌柜添麻烦了,还是……” 话没说完,已让叶大掌柜打断了:“沈相公与沈娘子还要与我客气,莫不是瞧不起我?还是怕我有什么企图?二位就放心吧,我绝没有企图,只是真的想请二位吃顿饭,好生答谢一下二位,再就是还有一件正事想与二位说而已。”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季善与沈恒先后点头同意了,方转嗔为喜起来,“这就对了嘛,都是自己人了,还非要弄得这般客气,也忒见外了。” 牵了孙子,引了二人一路往聚丰楼走去。 一时到得聚丰楼,果见大堂里已是宾客满堂,座无虚席了。 但季善与沈恒是跟聚丰楼的大掌柜来的,又怎么可能没有他们的座儿? 叶大掌柜先将孙子交给一个小二,令其将孙子送回后街的家里去,——叶大掌柜的妻小就住在县城里,而没有住到会宁府去,既是方便叶大掌柜平时里享受天伦之乐,也是想着一家人都在一起,凡事都好有个照应。 待孙子被送走后,叶大掌柜便笑着引着季善与沈恒直接上了三楼,进了一个雅间,然后自顾点了几道聚丰楼的招牌菜,待听命的店小二笑着退下后,才转向季善沈恒道:“可惜老董这几日不在县里,不然今儿就更热闹了。” 季善笑道:“董大厨贵人事忙,只能下次有缘再见了。” 叶大掌柜点头笑道:“等沈相公这次中了,少不得要来县学进学,以后的确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沈恒笑道:“承大掌柜吉言了,希望真能来县学进学吧。” 叶大掌柜认真道:“沈相公这次与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人虽还是那个人,精气神儿却完全不一样了。我也见过不少应试的学生,别的时候不论,考试期间能有沈相公这份儿精气神儿的,可没几个。我也活了这么几十年了,看人一般还是不会看错的,回头待沈相公高中了,少不得要上门讨一杯喜酒喝,沾沾喜气才是。” 沈恒见他说得认真,也正色道:“若真借大掌柜的吉言中了,肯定要请大掌柜的。” 叶大掌柜笑道:“那我可得打今儿起,就想一想该为贤伉俪准备什么贺礼了。回头见了老董,我也得让他好生为二位准备贺礼加谢礼才是。” “谢礼?”季善挑眉,听不明白了。 叶大掌柜看向她笑道:“这不是沈娘子之前给了我们皮蛋的方子吗?年前我们家老太太过大寿,老董代表我们天泉聚丰楼做了凉拌皮蛋和皮蛋瘦肉粥敬上,可巧儿合了老太太的胃口。我们大爷因而十分高兴,不但立时厚赏了老董和我,还发话让我们各自的长子去府城的聚丰楼历练,我们可不该好生答谢沈娘子与沈相公一番才是吗?” 本来叶大掌柜与董大厨只是想的不敢奢求出风头,只要能再不像往年那样垫底,被其他几个县的掌柜大厨们嘲笑也就够了。 不想他们东家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本就口重,偏大夫又不许她吃重口的东西,弄得各个县的大厨献上的菜都得绞尽脑汁,既要合老太太的胃口,让老太太吃得高兴,又不能不利于她老人家的身体。 如此等天泉聚丰楼的皮蛋一端上,旁人倒是都立马捂住了鼻子,老太太闻着却只觉着新鲜,待尝了一口后,更是觉着太合胃口了,把凉拌皮蛋吃了一小半不说,又喝了大半碗皮蛋瘦肉粥。 大爷是个孝顺之人,见老太太难得胃口好,十分高兴,待问清楚皮蛋还有药用的功效,总之就是好处多多后,就更高兴了,立时各赏了叶大掌柜和董大厨一百两银子,又许他们的长子去府城的聚丰楼历练。 把叶大掌柜与董大厨喜得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一百两银子还是次要的,难得是那份体面,更难得的还是他们的长子能去府城历练了,想想吧,时常都能见到大爷,与“天子近臣”也没什么分别了,前途会是何等的远大,还用说吗? 所以叶大掌柜今儿偶遇季善与沈恒才会那般的激动,又一定要请他们吃饭,他们可是他的贵人,当然得奉为座上宾才是! 季善见叶大掌柜满脸的感激,并不居功,只笑道:“可当不起大掌柜这般说,您当初可是冒了风险也付了银子的,您要谢也该谢您自己和董大厨慧眼识珠才是。” 叶大掌柜笑道:“要不是沈娘子的东西好,我们再慧眼识珠也没有用啊。总归以后沈相公与沈娘子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但凡我和老董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季善与沈恒都笑道:“您太客气了。” 心里却是不约而同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麻烦叶大掌柜和董大厨,本来早就是货仡两清的事,凭什么向人家开口呢?反倒白白看低了自己。 大家又说了一回儿话,小二便开始上菜了。 除了聚丰楼的招牌菜蜜汁火腿、干烧排骨和虾仁莼菜羹等几道菜以外,果然还有一道凉拌皮蛋和皮蛋瘦肉粥。 叶大掌柜本来还要给季善和沈恒都斟酒的,季善却哪里敢让沈恒喝,万一误了明日的考试,就真要疯了;至于她自己,虽不用考试,却不知道如今这具身体的酒量,自然还是别轻易尝试的好。 于是都笑着再三再四的婉拒了叶大掌柜,专心吃起菜来。 叶大掌柜也不强求,只笑着不停的让二人‘不要客气’,又问季善他们聚丰楼做的凉拌皮蛋和皮蛋瘦肉粥怎么样,“……老董还说相关菜品时间一长,便显得有些单一了,正打算再试着做几个新品种出来呢,不知道沈娘子可有什么好主意?你放心,我们定然不会让你吃亏的。” 季善哪里还有主意,她又不是专业厨子,只是见得稍微多些而已,因摆手笑道:“我实在没有旁的主意了,只能等董大厨试做出新菜品后,一饱口福了。这凉拌皮蛋和皮蛋瘦肉粥经他改进后,好像加了虾米,还有什么东西?我只吃得出虾米来,但味道的确都越发的好了,所以我相信他一定能想出更好的主意来的。” 叶大掌柜一想也是,沈娘子到底不是吃厨子这碗饭的,这些内行事,还是让老董这个内行人来办吧! 遂笑道:“那只能靠老董自己了,回头等老董成功了,一定请沈娘子来尝,也好给我们意见和建议。” 季善笑着点头:“好说,只要大掌柜和董大厨不嫌弃。”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吃完后叶大掌柜本想多留季善与沈恒一会儿,还是想到沈恒明儿还得下场,是该早些回客栈去修整复习才是,这才没再留他们。 却没忘记让小二去包了一大包点心和熟鸡熟鸭来,不顾二人的推辞,硬塞给了他们,方将他们送出了聚丰楼的大门。 第九十三回 自信 回家 待出了聚丰楼,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季善才看着沈恒手里的几包吃食笑道:“看来接下来几日,我们吃饭都可以不用花钱了,叶大掌柜这也太客气了。” 沈恒因叶大掌柜的善意心情也很不错,笑道:“所以他能才做这么大个酒楼的大掌柜啊,又和气又会做人,谁能不喜欢呢?” 季善点头,“可不是,本来他就付了我们银子,还不是一笔小数,大可不必感激我们的。他却又是请我们吃又是给我们拿的,还让我们有需要了大可去找他和董大厨,就算我们不可能去找他们,只听到这句话,心里也够舒服了。” 沈恒笑道:“我本来还说请季姑娘吃好的,没想到反倒是沾你的光,吃了一顿更好的。” 季善也笑起来,“那就把你这一顿记下,等你考完了,再请我,别以为就这样就能混过去了。” “好,那就记下,等我考完了再请季姑娘,肯定不混。”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其间沈恒问了季善好几次有没有什么要买的,见她确实没有想买的,也怕她累了,这才回了客栈去。 叶大掌柜给的吃食实在太多,光季善与沈恒两个人哪里吃得完,何况季善还早就买好了鱼和羊肉,总不能白放坏了。 于是在留了一半点心给沈恒明日吃,又留了一些鸡鸭肉后,季善便把剩下的,都送到了楼下掌柜娘子处。 掌柜娘子瞧得是聚丰楼的点心和鸡鸭,先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季善的,“都知道聚丰楼的东西贵,贵就算了,关键还经常拿着银子都买不到,我如何能收沈娘子的?沈娘子还是留着你和沈相公慢慢儿吃吧。” 还是季善说了都是叶大掌柜送他们的,他们也还有很多,若吃不完肯定要白放坏,那就真是浪费了。 掌柜娘子才收下了,又惊讶于季善沈恒竟与叶大掌柜还有交情,“叶大掌柜可是咱们县城里数得着的人物,倒不想沈相公沈娘子还与他交好,不怪我一开始瞧二位就与旁人不一样呢!” 季善不想掌柜娘子过多误会,便只笑道:“‘交好’谈不上,只是之前我们机缘巧合帮了叶大掌柜一个小忙,他人好,记到如今,今儿可巧儿又在街上遇上了,便请我们吃了顿午饭,包了这些吃的给我们而已。” 掌柜娘子却还是满脸的艳羡,“那也不容易了,全天泉几个人能得叶大掌柜亲自请客作陪的呢?” 季善少不得又谦虚解释了几句,才回了楼上自家的房间去。 沈恒已经在看书了,季善便放轻了脚步,之后又小睡了一觉,起来后便到楼下准备起晚餐来。 次日一早,季善沈恒与第一场考试时一样,仍是一早起来,然后重复了一遍当日的过程,送沈恒进了贡院。 整个客栈便也如前几日一样,再次安静了下来。 季善话本也看得差不多了,对沈恒的状态也不若第一场时那么时刻都有意无意悬着心,以致根本没法专心做事了。 这才开始沉下心来,想起等沈恒中了后,自己若要住到县城来,具体该怎么操作了。 县城好像租房倒是不贵,据她这些日子跟掌柜娘子聊天时打探到的信息,租民房的话,单间一个月三四百文也就差不多了。 问题是,她一个单身女子,长得也还不错,孤身租房住实在太不安全了,那就必须得找一家特别可靠,人也真好的房东才是。 且她还要养活自己,一开始也只能小本儿生意,考虑卖吃食,然后一步步的积少成多,那租民房也就不那么方便了。 最好能找个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住处的地方租……不然她趁这两日去牙行问问,据掌柜娘子说来,牙行的中人们什么都做,只要你舍得花钱,什么事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若真能找到那样的地方,她可以先雇一个全灶的妇人一起经营,先就卖几样她擅长的菜,什么酸菜鱼啊、羊肉汤啊、酱爆鸡啊……等她种出辣椒后,就可以买水煮肉、水煮鱼之类的了。 只要一开始打响了名头,吸引到了一帮子重口的吃客,后边儿自然也就能良性循环了。 季善说干就干,霍地站起来就要出门去。 却在走到门口时,又顿住了。 如今沈恒县试都还没考完,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呢?便此番他能中,也还要通过了府试,才能成为一名秀才,他们的约定也才算是结束了。 若是让他知道她如今已在想着离开的事儿了,只怕……多少会影响到他的状态吧? 好容易他找回了自信,状态也是肉眼可见的在变好,实在经不起任何的闪失,任何的功亏一篑! 那还是等他考完了府试,出了结果,她再考虑离开的事儿吧,反正也不差这一两个月的了。 而她也可以再享受两个月来自路氏等人的亲情,和……沈恒的温暖与体贴,不然乍然与他们分开,她肯定会各种不习惯,满心孤寂的,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来缓冲一下了…… 季善遂又坐回了桌前,并把离开的事立时甩出了脑海外。 虽然这样做,有有意逃避之嫌,但没有发生的事,本来谁也说不准,还是真到了那一日,又再说吧,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第二场考试沈恒仍提前交了卷,是整个客栈住的学子里第一个回来的。 季善见他回来后精神比上次还要好,双眼也比上次还要明亮,心里便知道他是已彻底找回自信,这次真的要得偿所愿了,心里有多为他高兴,自不必说。 面上却未表露出来,也没多问他,只仍跟上次一般,先安排他饱餐一顿,再安顿他好生睡了一晚,次日等他睡足了,才问起他考得如何来。 沈恒的态度也仍跟第一场季善问他时的差不多,“题目并不算难,都答上了,卷面也注意保持了,想来不出意外,结果应该不会太坏。” 但季善分明已能越发明显的感受到他轻描淡写下的自信,因为自信,连带整个人都开始无形在发光了一般,虽然仍不能就说是一颗闪闪发光的玉石了,却完全可以说是一颗璞玉,只待到了合适的时机,便一下褪去所有的暗沉外壳,光彩夺目了! 季善心里霎时充满了成就感。 这可比她以往帮助某个学生考出了好成绩满足多了,如今一个秀才的含金量,也比现代一个研究生的含金量高多了,简直不敢想象等沈恒正考中了秀才那一日,她会欣慰成什么样儿! 到了最后一场考试,沈恒更是上午便早早回来了,季善安排他吃完饭后,要让他赶紧睡一觉,他也不睡,而是要带季善登奎星阁去,“正好这会儿日头好,肯定能爬得越高,看得越远。” 季善见他精神虽还好,眼睑下却有了一圈明显的青影,人也比之刚到县城时,瘦了一圈儿,毕竟接连这么多日的考下来,哪怕中途歇了两日,缓了缓,到底也只是缓了当时的疲劳,治标不治本。 因忙道:“要不你还是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再去吧,横竖奎星阁就在那里,也不会跑,我们也不赶时间,就算明儿赶不及回家去,后日再回也是一样,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沈恒却是笑道:“我不困,其实昨儿我已经把文章做好,只等誊抄了,所以昨晚上睡得还算不错,这会儿不瞒季姑娘,心情也有些激动,让我睡我也是睡不着的,既睡不着,倒不如去各处逛逛。” 季善就想到了自己那些学生考完试,乃至自己当年高考完后的状态,整个身心都处于一种极度激动与亢奋的状态,哪还顾得上睡觉,狂欢三天三夜都不会疲倦的好吗? 便也不劝沈恒了,笑道:“那行,我们就去登奎星阁,不过你还是洗把热水脸,再烫个脚,把自己收拾利索舒服了,我们再出门吧,也不差这一时三刻的。” 这下沈恒立时点头就应了,“好,季姑娘稍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好啊。” 一时沈恒收拾完了自己,瞧着总算没那么憔悴了,便与季善一道锁了门,出了客栈,直奔奎星阁而去。 等走近了以后,季善便越发能看到、体会到奎星阁雄伟之余那种原汁原味的古色古香了,因忙偏头问沈恒:“你说这奎星阁已经建成二百多年了,真的才二百多年吗?我怎么觉得不止,二百多年可没有这份底蕴和厚重!” 沈恒笑道:“的确是二百多年,你看这上面的铭文,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 顿了顿,仰头一边往上看,一边问季善:“季姑娘,你怕高吗?最高的第五层,离地面怕是得六七丈了,你要是怕,我们就不爬那么高,只爬二三层就好了。” 季善听得只想笑,几百米的摩天大楼她都登过不知道多少,以往住的也是三十几楼,怎么可能会怕眼前这个二十来米的小阁楼? 她索性直接以实际行动来向沈恒证明她怕不怕,径自便抬脚爬起阁楼左侧的楼梯来,爬了几梯后,见沈恒还站在原地不动,回头笑道:“你怎么不上,莫不是真正怕高的是你吧?” 沈恒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我自然不怕,季姑娘也不怕就最好了。你慢一点儿,不怕也该小心一些,省得磕了碰了。” 一面说,一面抬脚跟上了她。 二人一前一后的一口气上了第五层楼,季善才靠到了当中的柱子上,急喘着道:“累死了,真是太久没爬楼了,不过五层……不过这么点儿高度就累成这样,看来还得多多锻炼才是。” 沈恒到底是男人,体力比她还是要好的,喘了几下笑道:“主要是我们爬得太急了,若是慢一点儿,肯定会好很多。不过真的是爬得越高,看得越远哈,我们这会儿站在当中,就已经看得这么远了,到了边上,肯定更远。” 说着已几步到了围栏前,极目远眺,果真把整个县城、连同蜿蜒到城外的河流都看了个清清楚楚,自然与在平地时的心境,也大不一样。 季善待呼吸缓和了一些后,也到了围栏前,虽五层楼在她看来并不高,架不住旁边的参照物都矮,四面八方便也没有任何的遮挡,足够她看到几里开外去了。 不由笑道:“这才真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呢,不但眼睛看得更远了,连心境也跟着开阔了许多,稍远些的人和物都变得渺小了起来,好些事也觉得根本不值一提了一般。” 沈恒只“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上午交完卷出了贡院,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态与以往都不一样,自己都能察觉到自己已变得更强了,但此时此刻,站到高处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的渺小。 可如今他已不再惧怕自己的渺小,也不会再将自己囿于困境中,当一只越是在蛛丝网里挣扎,便越是将自己缠得更紧的无力小虫了。 他以后一定会越飞越高,直至有朝一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 季善自不知道沈恒心里的豪气与志向,她只知道等稍后他们下了奎星阁后,沈恒好像给她的感觉无形又不一样了,只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反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不过既是好的变化,便是好事,能不能言传,也没什么关系了。 两人随后还坐了一回船,绕着县城划了大半圈,上岸后又在天桥下看了一回杂耍,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才回了客栈去。 就见已有考生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了,脸上除了疲惫与憔悴,倒是看不出多少喜悲来,自然也不能以此来推断他们到底考得好不好。 但季善已不关心别人考得好不好了,沈恒已经战胜了他自己,那便足够了,别人考得如何,也已影响不了他了! 晚间季善做了火锅,以羊肉汤打底,把半肥瘦的羊肉和鱼都片得薄薄的,放进去烫上几秒钟,便捞起来蘸了芝麻酱吃,再配上鱼丸肉丸和蔬菜粉丝,吃到最后她和沈恒都直嚷嚷‘好撑’。 翌日睡到大天亮起来后,季善与沈恒吃过早饭,便收拾起行李来,来时是三包,回去时却是五包都不止。 还不连一些不方便带走的东西,譬如砂锅碗碟之类的,怕路上马车太抖,给抖碎了,季善便都送给了掌柜娘子的。 饶是如此,二人依然收拾到快交午时,才收拾妥帖,到柜台退了房,结清了房钱,上了早已约好、按时来客栈外接他们回去的马车。 却不防车老大去城里绕了一圈儿,接上了其他事先约定的客人后,当日在清溪出发时,当面嘲笑过沈恒却反被气走的小眼睛与鞋拔子脸竟也赫然在列。 只不过二人都跟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已是彻底蔫儿了。 见了沈恒与季善,也没再出言不逊,甚至连那日因沈恒包了车走,弄得他们只能第二日才赶到县城,自谓耽误了时间,还发过狠下次见了沈恒,一定对他不客气的账,也没打算再算了。 毕竟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次一多半又是考不中的,偏沈恒却听说三场考试状态都极好,三场考试都是提前交卷,他本来学问就好,夫子都经常赞的,看来这次是真要中了。 那小眼睛与鞋拔子脸自然更不敢再造次了,毕竟指不定哪日他们就求到沈恒名下了呢? 他们不惹事儿,沈恒自然也不会理他们,一路上都护着季善,以防她被挤着抖着了,一直在极力让她坐得舒服些,倒是没觉得多难熬,就到了清溪了。 不想却是刚下车,就见沈树已满脸是笑的跑了过来:“四弟、四弟妹,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沈恒与季善不防沈树竟会来接他们,都满脸的惊喜,沈恒先就道:“三哥,你怎么来了,你来多久了?不会这两日都在这里等着吧?” 沈树先接过了他手里的包袱,又让他接过了季善手里的,才笑道:“就今儿午后才开始来等的,我算着时间,你们可能就这两日便会回来,还当怎么也得明后日的才回来的,不想你们今儿就回来了,爹娘和全家人也可以安心了。” 很想问沈恒考得怎么样,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虽然看沈恒的气色精神都极好,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好像不一样了,到底还是怕那个万一。 因只能趁沈恒不注意时,以眼神询问季善。 季善接收到沈树的眼色,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忙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让他安心。 沈树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四弟妹的样子,四弟应该的确答完了题,指不定考得还不赖,那就真是太好了,自家这次指不定真要大宴宾客了! 沈恒已道:“我们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哪里用得着三哥特意来接,本来这阵子春播就忙,三哥还得忙自己的活计,还得照顾家里,这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季善忙也笑道:“是啊三哥,自家人实在不用这么见外。爹娘这些日子都还好,家里一切也都好吧?好在三哥今儿才开始来守着,没耽误太多的时间,不然相公心里怕是更得过意不去了。” 顿了顿,“我们别在这里吹冷风了,先回家吧,早些回去见过爹娘,爹娘也能安心些。” 沈树笑道:“对,先回家,有什么话回了家再说也不迟,走吧。” 便一马当先往前走去。 季善与沈恒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路上,沈恒问起家里春播的事儿来,“爹这些日子没下田吧?偏我是既没时间下田,也的确不会种,也只能辛苦大哥二哥三哥了。” 沈树道:“爹倒是几次想下田,都被娘和我拦住了,怕他又咳嗽。大哥二哥是因此要辛苦些,可给爹娘种田本就是我们做儿子的应当的,爹娘如今拢共也只那点儿田地,至于你和四弟妹的,四弟妹不是给了钱吗?那大哥二哥都是拿钱做事,也算不得辛苦了,至多四弟妹哪天做顿好吃的,让大家伙儿饱一饱口福也就是了,你这半个月不在家,大家可都想念你的手艺了。” 既已分了家,在沈恒没考中秀才之前,他和季善总得吃饭,那他们那八亩田地便荒不得,必须得按时播种收获才是。 可沈恒与季善哪里会种田,又哪有时间种田啊? 也不能仗着情分,就让沈九林和沈树给他们种,那姚氏宋氏怕是又得有话说了。 季善便想出了个主意,给沈石和沈河按时价,请二人帮他们种,如此便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了,所以沈树有此一说。 季善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明儿就做一桌好吃的,让全家人好生吃一顿。正好我这次带了好东西回来,大家伙儿应当都会喜欢的。” “那敢情好,四弟妹都说是好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了……不行,不能再说了,再说我口水都要来了……” 三人说笑着,不一时便到了家。 沈树走在最前面,嗓门儿又大,往里吆喝一声:“爹、娘,四弟和四弟妹回来了——” 等后边儿沈恒与季善刚上了自家的台阶,路氏与沈九林已一前一后跑了出来,二老都是满脸的紧张,路氏更是冲上前便抓住了沈恒的手:“老四回来了!快让我瞧瞧,瘦了……这些日子肯定受苦了吧?” 沈九林则是迭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路氏还在打量沈恒,细看才发现儿子并没自己想象的那般憔悴,反而精神气色都极不错,衣着也干干净净,人也利利索索的,心里悬了半个月的大石总算落了一半回去。 忙看向季善笑道:“善善,恒儿细看倒也没怎么瘦,肯定都是你照顾得好的功劳,反倒是你,瘦了不少啊,这些日子肯定累坏了吧?娘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 季善忙笑道:“娘千万别这么说,本来就是我应当的,我也没瘦,天天吃了饭就在客栈里坐着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反倒还胖了呢。相公也挺好的,题也都答完了,整体都算得顺利,您和爹只管安心吧。” 路氏既一眼瞧得儿子平安回来了,最悬心的事不必悬心了,自然第二悬心的事——沈恒此次到底考得怎么样,便顺位成了第一悬心的事。 只她不敢问沈恒,怕他还是没考好,怕刺激到了他,还想着不然待会儿找机会问季善也是一样。 不想季善反倒先说了这事儿,她一直都陪着恒儿的,自然比谁都更清楚恒儿考得怎么样,尤其她还是当众这么说的,并不怕刺激到恒儿,可见恒儿这次是真不但顺利考完了试,考得应当还不错! 路氏霎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善善,恒儿他、他真把题都答完了吧,真、真……” 一旁沈九林也是满脸的激动与紧张:“老四媳妇,你没有哄我们吧?老四他真的、真的……” 当日沈恒与季善前脚才离家,后脚路氏与沈九林便已开始坐立难安,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来了。 尤其二月十二那日,老两口儿简直连气儿都快要喘不上来了,就怕沈恒又跟三年前一样,就怕忽然就有人上门来送信儿,让他们家立时打发人去县城接沈恒去。 哪怕明知就算沈恒真又跟三年前一样了,消息也得迟上两三日才能送到家里,他们依然提心吊胆,吃不下睡不着。 惟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恒儿在善善的帮助下,已经能答题,人也健壮多了,早跟之前不一样了,他们还是别自己吓自己的好。 还是过了两日,又过了两日,直至算着时间,第一场已经考完了,第二场都开始了,依然没人送坏消息到家里来,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路氏与沈九林才心下稍松,能吃得下饭,也能勉强睡个囫囵觉了。 整个家里的气氛也才因此渐渐轻松了下来。 可究竟沈恒能不能考完三场,有没有考完三场,又具体考得怎么样,就得他和季善两个当事人,尤其是他自己才知道了! 所以路氏与沈九林问的是季善,满脸紧张看的人却是沈恒,定要听到沈恒亲口回答了他们,才敢相信。 好在沈恒并没有让他们失望,笑着应道:“爹娘放心,我真把题都答完了,答得还不错,除了第一场刚开始时有点小小的紧张,之后便再没紧张过,毕竟在家里已经考过那么多次了,真上了考场,其实也没太大的差别。倒是其他考生,有第一场就被抬出去,也有出了考场就嚎啕大哭的,所以我考完第一场,就对娘子说,她对我简直恩同再造呢!” 路氏一张脸这才笑开了花儿,“答完了就好,答完了就好,以你的学识,只要能把题答完,想来……” 到底不敢把话说太满,又看向季善道:“善善,要是这次恒儿和咱们都能心想事成,娘就是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也心甘情愿!” 季善忙笑道:“娘千万别这么说,不是才说了,本来就是我应当的吗?何况都是相公自己勤学苦读的结果,我至多也就只帮了他这么一点点儿忙而已,更多还是在他自己,您真的别再夸我了,我要不好意思了。” 沈九林听得沈恒亲口说自己答完了题,也是喜笑颜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心问沈恒,“那恒儿,你、你有几分把握……” 话没说完,已被路氏给打断了:“他爹,问这些做什么,没见孩子都累了,且先进屋吧,有什么话等孩子们歇过了,缓过来了,再说也不迟啊!” 招呼沈恒季善,“老四,善善,都先进屋去吧,老三,你给我拿一个包袱吧。” 沈恒却是笑道:“娘,没事儿的,爹难道不能问一问我考得怎么样啊?怎么说呢,整体都还行,若是不出意外,这次应该五六分的把握是有的。” 适逢姚氏宋氏也在屋里听得沈恒与季善回来了,怕公婆不高兴,忙也带了孩子们出来迎二人。 至于沈石沈河,却是吃了午饭碗一丢,就下田去了,还没回来。 正好就听得沈恒这话儿,姚氏与宋氏忙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与酸妒。 老四竟然说‘这次他五六分的把握是有的’,他以往何曾说过这样的话,连试都考不完好吗,这次却不但考完了,还敢说这样的话了,难道,这次他的要中了? 那娘和四房还不定得得意成什么样儿,以后季氏的尾巴也不定得翘多高呢…… 宋氏更是肠子都要悔青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哪里会料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呢,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不过老四也未必真就有这么好的运道,有五六分的把握,不就是没有四五分的把握吗? 一件事没出结果之前,本来就是这样,一半可能成,一半可能不成,他这话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所以,不到真出了结果那一刻,一切都有可能,别到头来,锅盖揭太早敞了气,结果馒头没能蒸熟,那才真是现了她的眼呢! 这般一想,姚氏宋氏心里方好受了些,面上当然始终不敢表露出丝毫来,只笑着给沈恒和季善打招呼:“四弟、四弟妹,你们回来了。” 又让各自的孩子叫‘四叔、四婶’。 沈恒与季善也笑着给她俩打了招呼,季善还拿了自己在县里买的糖出来给孩子们吃。 一家人这才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进了屋去。 ------题外话------ 考完就放榜了,大家有票没?o(* ̄︶ ̄*)o 第九十四回 中了,头名! 路氏惦记着细问方才沈恒说的‘这次有五六分把握’的话,可方才在门口人多,她也不好追问的,怕姚氏宋氏回头大嘴巴往外一说,回头沈恒若是中了,当然什么都好说; 可要是万一……,村里的人背地里还不定会如何笑话沈恒,笑话他们家呢,本来这几个月以来,村里那些长舌八婆们私下就没少议论他们家,没少嘀咕恒儿‘没那个命,就别扑腾了’,自然在出考试结果之前,还是收着点儿的好。 路氏也知道,丈夫肯定与自己是一样的心思,所以方才一瞧得姚氏宋氏出来,便先打住没有再说了。 于是一进了堂屋,路氏便与姚氏宋氏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吧,这程子农忙老大老二从早忙到晚,我知道你们也没闲着,既已见过老四两口子,瞧过他们都好好儿的了,就忙你们自个儿的去吧,等老四和他媳妇今儿歇一天,缓过来了,明儿一家人再一起吃顿饭。” 姚氏宋氏脸上的笑都勉强起来,“没事儿,娘,我们不忙,我们也想知道四弟这次考得怎么样。” 什么意思嘛,一进屋就赶她们走,果真儿媳妇永远是外人不成?那凭什么季氏就能留下,她不过才进门几个月,连房还没跟老四圆呢,不更该是外人吗! 可惜沈九林随即也道:“老四题虽答完了,又不是考官,如何能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等回头考试结果出了,自然也就知道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孩子们就让他们在院子里玩儿就是了。” 姚氏宋氏无法,只得勉强说了一句:“那爹、娘,我们就先忙自己的去了啊。” 出了堂屋,悻悻的回了各自房里去。 路氏这才忙忙问沈恒,“恒儿,你才说这次应该五六分把握有,是真的吗?” 沈恒见不止路氏,一旁沈九林和沈树也是满脸的紧张与期待,笑道:“我自己觉得考得还不错,但就像爹方才说的,我又不是考官,如何能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总归等考试结果吧,反正没几日了,届时自然就知道了。” 可不是吗,万一恒儿做的文章就不合考官的口味呢?总归在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还是先平常心对待,别抱太大希望的好,不然回头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恒儿会是什么心情,一家子又会是什么心情? 沈九林想着,当机立断道:“是这话,反正要不了几日就出结果了,等结果出来了再说吧。老四、老四媳妇,你们连日辛苦了,回屋去歇着吧,明儿也歇一日,正好恒儿去镇上拜见一下夫子,再着人带个信给你们二姐二姐夫和舅舅家,让他们知道你们平安回来了,也好安心。” 沈恒倒是不怎么累,却怕季善累了,闻言笑道:“那爹、娘,我们就先回屋去了啊。” 沈九林点点头:“回吧,晚上也别做饭了,就跟着我们吃,省得麻烦。” 见路氏还想再说,忙以眼神制止了她,又让沈树忙自己的去,顺道不忘以眼神示意沈树也不许再多问。 沈恒季善与沈树方鱼贯出了堂屋,各自回了各自屋里去。 季善一回了自家的屋子,便忙开了门窗透气,随即又去打了水来,把屋里的灰尘都擦拭了一遍,地也扫了一遍,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笑道:“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还是家里舒坦自在啊!” 沈恒喜欢听她这么说,笑道:“季姑娘坐下歇会儿吧,炭盆里的火马上就起来了,你坐着暖和一会儿,再喝杯热水歇一歇,旁的事你只管吩咐我便是了。” 季善摆手道:“我还得收拾买回去这些礼物,好尽快分发出去呢,这事儿可指望不上你,你忙你自个儿的吧……书就不用看了哈,要劳逸结合,也不差这会儿功夫。” 沈恒笑道:“我本来也没打算看书。不过季姑娘这些小东西我的确不知道怎么收拾,怕不小心弄坏了,那只能有劳你了,我整理一下我的考篮,把该归置的东西都归置一下吧。” 季善“嗯”了一声,“行,各忙各的。” 两人遂在沈恒先递了杯热水给季善喝毕后,分头忙活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石沈河自田里回来了,知道沈恒回来了,少不得也叫了沈恒去院子里一通问候关心。 晚间路氏给沈恒和季善做了腊肉排骨炖洋芋,豆腐丸子,还有其他几样菜,放了大半张桌子,吃饭时也是一直不停的给二人夹菜,一直让他们多吃点儿。 等吃完饭,季善又舒舒服服烫了个脚,抱着自己的汤婆子和手炉煨到了被窝里,只觉这一刻的幸福感满足感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想换啊! 次日季善一觉醒来,就见沈恒早已不在房里了,不由纳罕,他这是去哪里了,就算要去见孟夫子,这也太早些了吧? 好在沈恒很快便回来了,却是一早便起来跑步去了。 季善不由笑起来,“这么的自觉,真是孺子可教也,不过明儿可要记得叫醒我一起跑。” 沈恒道:“这些日子没跑步,觉得身上总不自在,刚跑了几圈儿,出了一身的汗,舒服多了。本来我也想叫季姑娘的,听你睡得熟,便没有叫,明儿我一定叫便是了。” 季善点头应了,往自家灶房生火做早饭去了。 一时吃毕早饭,沈恒去了镇上见孟夫子,季善便拿出了那包香料铺老板送的种子去找路氏,打算尽快把种子种下去,看是不是真是辣椒。 正好路氏刚要出门找她,瞧得她过来,忙笑道:“善善,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娘前阵子托人给你送了对儿镯子来,我想着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做娘的一番心意,所以做主替你先收下了,你如今自己决定要不要留着吧。” 说完,递了个包起来的帕子给季善。 季善接过打开,就见里面是一副粗银镯子,说穿了就是铜,还是含铜量很低那种,其上也没有什么花纹雕工可言,她在镇上那些走街的小摊贩和货郎的货架挑担上看到过,一副充其量也就二三十文而已。 可季善知道,就这么一副镯子,于周氏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还不定是如何背着季婆子和季大山才偷偷买下了它们,又是如何费尽心机,才托人给她送到了沈家来的。 心里霎时什么滋味儿都有。 半晌才与路氏道:“既是我娘的一番心意,我便留下吧,不管怎么说,她待我也是尽到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做了一切她能做的。” 只不过周氏自己也是弱者,能力有限而已,却不能因此就否认了她的心。 路氏闻言,叹道:“你娘的确不容易,但她这么不容易,都还是想着你的,当年也是她……我也是当娘的人,很能体会她的心情,以后等恒儿和你有能力了,尽量对她好一些吧。” “我会的。”季善点点头,把镯子小心收了起来,心里对路氏也越发的佩服亲近了。 随即季善拿了那包种子出来,与路氏道:“娘,这是我在县里时,跟我们住的客栈的掌柜娘子一起去买香料,香料老板送的一包种子,说有可能是一种叫辣椒的植物。若是真的,它结的果实做菜特别好吃,所以我想试着种一种,您看种在哪里合适?我不是很会种,只怕也得您在一旁教我一下。” “辣椒?”路氏奇道,“那是什么东西?真做菜特别好吃吗?你这脑瓜子,一天天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但季善已多次证明过了她的聪明能干,也证明过了只要她认为可行的事,一般都出不了岔子,路氏自然也不会拖她的后腿。 遂带着季善到了后面的自留地,帮着季善把种子都洒在了地里,待洒了一层“天然有机肥”后,还用干稻草把地给盖了起来,“省得过几天万一倒春寒,把它们给冻死了,那可再难找了。” 季善在种田上头,那是纯粹的外行,当然都听路氏的安排,笑道:“娘看着办便是了,我完全不懂,如今就只等它们发芽了,也不知道得多少天?” 路氏道:“旁的种子我还能告诉你,这个我听都没听说过,多少天能发芽,就能看它们自己了,反正等着吧。” 娘儿俩说着话儿,回了家里,季善又把自己在县里买的小玩意儿分别给姚氏、宋氏送了一份去,最后是温氏,还在温氏屋里逗了三丫好一会儿,也就差不多该做午饭了。 沈恒从镇上回来了。 季善忙迎上前问他:“见过夫子了吗,夫子看过你默出来的答案和做的文章后,怎么说的?” 这也算是“高考估分”了,若不是想着孟夫子怕不愿见她,她早上都想跟着一起去了。 沈恒却是摇头,“倒是见着了夫子,只夫子一直精神不好,听说师母的病一直断断续续的时好时坏,总之一直到现在都没痊愈,想来夫子没旁的心思吧?所以没让我默卷子,只略问了我几句,就让我退下了。” 季善皱眉,“那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那孟太太到底什么病呢,这都几个月了,竟还没痊愈?不过以如今的医疗条件医疗水平,孟太太年纪也不小了,一病就缠绵几个月,也是正常的,也足见锻炼身体的重要性啊! 也就不怪孟夫子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谁老婆一病几个月,能不影响心情与工作学习的? 沈恒道:“见了二姐夫,跟同窗们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一些时间。” 章炎瞧得沈恒一副精神气色极佳,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一般的样子,自然很是高兴。 等问过他答题的情况,得知他这次题都答完了,感觉也还行后,就越发替他高兴了。 便是学堂里的同窗们听得沈恒这次题都答完了,待他也都热络了许多,毕竟同窗多年,沈恒学识如何,大家心里都是知道了,以往是他不能答题,如今既能答题了,那高中岂不是指日可待,当然得趁早续起同窗之情来才是。 不过到底都是读书人,读书人的风骨还是多少都有点的,纵心里都是这样想,面上也不好意思做得太直白露骨。 所以众同窗围着沈恒归围着,也不过就是问他这些都考了些什么题目,以什么为题做文章而已。 倒是章炎瞧得众同窗这副前倨后恭的样子,心里很是不屑,稍后送沈恒出学堂时,还与他说:“我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见风使舵了,简直都快没眼看了,他们也不嫌丢脸臊皮呢!” 沈恒却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拜高踩低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他只要自己始终保持初心、保持平常心,不做那样的人,也不因为别人踩低时沮丧负气,拜高时沾沾自喜,也就够了! 季善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笑道:“你既见了二姐夫,倒是不用再带信去告诉二姐咱们平安回来了,二姐夫晚间家去后,自会告诉二姐的,也不知道二姐和攸哥儿这些日子好不好?二姐还罢了,攸哥儿我是真想了,三丫虽也可爱,却还不会说话,没攸哥儿那么好玩儿。” 沈恒笑道:“等过阵子天气暖和,也忙完春播了,带信让二姐带了攸哥儿回来住一段时间也就是了。” 季善道点头,“这个可以有。对了,那二姐夫还能请到假来咱们家模拟考吗,这师母一直病着,夫子怕仍不会准他的假吧。” 章炎说了几次要来沈家跟沈恒一起模拟考,却终究一直也没能成行,一开始是孟太太病着,他不好告假,之后便是天气冷了,章父章母怕他身体吃不消,让他开春后再到沈家模拟考,反正他的时间没沈恒那么紧迫,压力也没沈恒那么大。 谁知道孟太太会一直病到现在呢?章炎一开始便不好告假,如今自然更不好告了。 沈恒却是道:“二姐夫说过阵子要来呢。马上就三月了,四月初就得出发去府城,夫子已经发了话,让要参加府试的都不用管旁的,只一心念自己的书做自己的文章了,看自己方便与喜欢,想去学堂就去学堂,不想去学堂,就在家里自己复习也是一样。” 季善缓缓点头道:“这样啊,那夫子倒也考虑得挺好的,横竖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就等着二姐夫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去自家灶房做午饭去了。 待吃完午饭,便忙烧了水泡起腊肉、腊排骨来,又叫沈恒帮自己杀了鱼,晚上要给全家人做一顿好吃的。 一时路氏也过来帮起季善的忙来,一面与她说话儿,“已经托了人给你们舅舅舅母带信,说你们平安回来了,如今就等考试发榜了。若这次咱们都能心想事成,我少不得要去给你们姥姥姥爷上柱香,放几挂鞭炮,还要去你舅舅他们那儿的观音庙,好生还个愿才是。” 季善笑道:“若这次相公中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儿,娘再高兴我都能理解。可要我说,这还早着呢,相公后边儿还要中秀才,中举人,甚至中进士,娘到了那时候,再高兴也不迟啊!” 便是沈恒这次真中了童生,也还连最底层的“公务猿”都不是,要庆祝不觉得太早了些吗?又是浪费时间,又要花钱的,还不如趁那时间让沈恒多看会儿书,多睡几觉,把银子也都花到沈恒身上呢! 季善话虽说得委婉,路氏依然听明白她真正的意思,脸上一红,道:“我这不是想着恒儿这一路走来实在不容易,咱们家也承受了太多的嘲笑与酸话儿,想好生扬眉吐气一回吗?不过善善你说得对,现在还早着呢,至少也要等恒儿中了秀才再说吧。” 季善笑道:“那就等五月时,相公中了秀才再说吧。” 路氏干脆的“嗯”了一声,“听你的,你可是恒儿和咱们家的福星,听你的一准儿错不了。” 季善忙摆手,“娘可别这么说,不过是凑巧罢了,主要还是靠相公自己。” 她自己都想拜锦鲤呢,可不想当锦鲤。 路氏正色道:“我和你们爹心里都清楚,光靠恒儿自己,哪有他的今日?你先前为他做的就不说了,光这次陪他去县里,我都可听恒儿说了,一日三餐都是借了客栈的后厨给他单做,衣裳被子也是洗得干干净净,晒得暖暖和和的。光学识再好有什么用,吃不好睡不好,自然也考不好,所以善善你放心,以后恒儿要是敢对你不好,我和你爹第一个不饶她。” 季善忍不住笑起来。 当儿媳当到她这个地步,也算是翘楚了吧? 可惜她这个儿媳是假的,也不知道将来她要离开时,路氏和沈九林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先不想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了,且等真到了那一日,再去烦恼吧! 季善笑容到底还是勉强了起来,道:“爹娘待我这么好,仔细回头相公怀疑我才是你们亲生的,他不是了。” 路氏呵呵笑道:“他要怀疑只管怀疑他的,反正我都有这么好的儿媳了,还管他呢!” 婆媳两个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手下不停,不一时便把晚上要吃的肉和菜都准备好了,只等到时间下锅了。 季善遂趁这个空档,去自留地看了一回她的种子,当然,不过才一天,不可能有任何的变化,她却还是看得很仔细也很高兴,就跟眼前已长出了一大片辣椒园一样。 晚间季善做了一大桌子菜,大家伙儿都爱吃的酸菜鱼当然尤其少不得,且因她加了花椒,汤底越发的香浓,毫无疑问又成了第一道被吃光光的菜。 季善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寻常人对花椒的接受度比对皮蛋的高多了,就是不知道她的辣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了? 翌日开始,沈恒便又恢复了县试前的作息,一早便起来跑步,跑完步吃完早饭后,就开始看书看集注,午饭后小憩片刻,起来后再做一篇文章,一天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季善本来还担心他因考完了,会多少松懈下来,或是因为等待成绩,会多少有些焦躁不安的。 见他一点不受影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自律,方松了一口气。 如此进了三月,天气越发暖和了起来,整个沈家村终于褪去冬日的萧瑟光秃,被一抹抹新绿和姹紫嫣红,妆点成了一个五彩鲜活的世界。 沈恒中了童生的好消息,也随着和煦的春风,被送到了沈家。 最先来给沈恒和沈家报喜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章炎。 其时沈恒正在房间里看书,季善则在路氏的帮助下,在院子里拆洗她和沈恒的厚被子,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了章炎几乎已变了调的声音:“四弟,你中了,你中了——” 季善的心立时“砰砰”直跳起来,又怕是自己听错了,忙拿眼看路氏,“娘,您听见……” 就见路氏也一副快要石化的样子,季善的心便跳得越发的快了,娘也听见了,那说明她耳朵没问题了? 念头才刚闪过,章炎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四弟,你在家吗?听见我叫你了没,你中了……娘、四弟妹,你们拆洗被子呢,四弟呢?他中了,中了童生了!” 路氏这下回过了神来,脸上却仍是想信又不敢信的表情,急急问章炎:“二姑爷,老四他真的中了吗,真的吗?你不是哄我,不会弄错吧?” 章炎忙笑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哄娘?四弟是真的中童生了,还是全县头名!夫子昨儿便算着时间,打发了人去县里等待放榜,等放了榜后,立刻便誊了一份儿带回清溪来,我亲眼看见四弟中了的,名字还排在头一位,怎么可能弄错?娘只管放心吧!四弟妹,四弟呢,我得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他啊!” 路氏已是喜极而泣了,“恒儿他真的中了,还是头名,我太高兴了,真的太高兴了!爹、娘,你们在天上听见了吗,恒儿他中童生了,还是头名,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他爹,他爹……” 季善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她才与沈恒并肩作战了几个月,乍然听得好消息,已是激动不已了,何况路氏还陪他这一路走了十几年,承受了那么多,自是再激动都不为过。 季善忙拍了拍路氏的手,含泪笑道:“娘别哭啊,这是喜事儿,您该高兴才是。二姐夫,你等一等,我马上给你叫相公去啊……” 话没说完,就见沈恒已出来了,脸色瞧着倒还挺平静,声音也稳稳的:“二姐夫,真是头名么?” 章炎忙上前几步,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小子,你在屋里都听见了吧?的确是头名,全县第一!这次咱们学堂其他人都没中,就你一个中了。本来夫子听得只中了一个,还很沮丧的,听得竟是你中了,还是第一,立时又大喜起来,说一个第一,抵得上其他学堂中四五六个的了,还立时就打发了我来给你报喜呢!” 喘了一口气,又道:“你可真是有够沉得住气的,明明听见我喊你中了,还是头名,竟然还能这样慢吞吞的出来,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考得不会差了?当日大家伙儿问你考得怎么样,你还谦虚,说自己不知道,只有五六分把握,原来你早就胸有成竹了!好小子,我可真为你高兴!” 沈恒确定自己的确考了头名,脸上这才有了喜色,笑道:“我的确只有五六分把握,毕竟做的文章谁知道合不合考官的眼缘呢?所幸还是合了考官的眼缘,还侥幸得了第一。寒窗苦读这么十几年,总算跨出了第一步,也总算有一点脸面面对夫子和亲人们了。” 表面淡定,任谁都瞧不出端倪来,实则一直都悬着的心,至此总算落回了原地。 章炎激动的又道:“哪里是侥幸,没有足够的实力,第一是那么好得的吗,怎么没见别人得第一呢?你就别谦虚了。对了,夫子让你明儿去学堂一趟呢,再就是这次咱们镇都只你一个中了童生的,还是第一,只怕待会儿里长和乡老们都要来家里道喜了,娘,您别只顾着高兴,先把爹和哥哥们都叫回来,准备接待客人啊!” 又与季善道:“四弟妹,少不得要辛苦你操持了。” 路氏这才忙忙拭了泪,欢喜的迭声应道:“哎哎哎,我这就叫你们爹和哥哥们去……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小松,小柏……幸好家里的腊肉还够,不过光腊肉怕是待不得客,还都是贵客,还得去镇上割两刀新鲜肉,买两条鱼回来才是……” 先叫回了带着弟弟妹妹们在外面玩儿的沈松,又让沈松叫回了在田里忙活的沈九林、沈石夫妇和沈河夫妇,顺路还把抱了三丫在沈三叔家串门儿的温氏回来。 眨眼之间,全家人便都知道沈恒中了童生,还是头名的好消息,一时间本来就真心盼着沈恒能中的人都有多高兴,多激动自不必说,便是姚氏宋氏,不管心里怎么想,也知道面上自己是必须要表现出来高兴的。 于是整个沈家都很快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季善看在眼里,高兴之余,也只能笑着无奈的计划起中午要做些什么菜待客来,算了,难得一家人都高兴,就热闹一天,费点时间和银子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不一时,沈大伯和沈三叔闻讯也带着家里老老小小过来贺喜了,寒暄道贺后,男人们便开始帮忙借桌椅的借桌椅,去镇上采买的采买,女人们则到灶房帮着准备起午饭来。 沈九林又忙使了个侄儿去路家给路舅舅路舅母报喜,请他们过来吃喜酒。 温氏见一家人都忙得飞起,纵知道沈树工期紧,也忙托了人立时去请他回来,自家弟弟的大喜事,他当哥哥的却不在家帮衬着,算怎么一回事? 章炎则忙忙赶着回去接沈青和攸哥儿去了,等告知了沈青好消息后,他还得去学堂一趟请孟夫子和同窗们。 章炎离开不多一会儿,果然里长带着镇上几位有威望的乡老们到了沈家。 还没进门,便先点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直传出老远。 自然全村人也都知道了好消息,沈氏一族的族长三叔公忙也带了族人来贺喜帮忙,村里其他人艳羡酸妒之余,眼见都已经烧热起来了的灶,岂有不来添油加柴的? 也都或提了鱼肉尺头,或包了红包,赶到了沈家贺喜,不一时便把沈家的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路氏眼见恰是平日里嘲笑沈恒和自家最多,在私下里说自家坏话最多的几家人,如今最是殷勤火热,心里冷笑之余,只觉说不出的痛快。 还当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日了,没想到,终究还是等到了! 面上却还持得住,并未表露出自得自满来,仍照常待客,就像沈恒中了童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今儿不过就是请大家吃顿便饭而已。 季善忙里偷闲看在眼里,又找机会看了看被围在人群里的沈恒和沈九林的实时表现,见沈九林也跟路氏差不多,虽然肉眼可见的高兴,却并不自得自满,没因为沈恒中了童生头名,就飘起来; 沈恒自己在四面八方的殷切笑容和赞美话语下,更是一脸的平静谦逊,根本不觉得自己考了第一就多了不得的样子,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是要这样才好,不然不过区区一个童生就飘了,回头真中了秀才,岂非越发要飘上天了? 那他纵能中秀才,只怕也注定走不远的,万幸! ------题外话------ 童生已经中了,秀才还会远吗?o(* ̄︶ ̄*)o 第九十五回 喜庆 戒骄戒躁 一时沈青带着攸哥儿到了,章炎去镇上请孟夫子和几位童生同窗也没迟多久,便跟着回来了。 沈家的院子就越发的热闹了,大家都推孟夫子坐了上座,围着他奉承赞美不绝,还有打听孟夫子的学堂什么时候要再招学生,收费情况如何,说自家也要送了儿孙去念书的。 孟夫子因孟太太的病,因自家才知道的烦心事儿而苍老憔悴了不少的脸,在满眼望去无处不在的喜庆气氛的烘托下,也终于重新焕发了光彩,很是志满意得。 等路舅舅带着一家人随后赶到,还没进门就先放了足足一刻钟的鞭炮,大白日的还放起了烟花爆竹来,沈家的热闹与喜庆更是达到了顶峰。 季善在烟花爆竹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在时不时飘来的一阵阵刺鼻的火药味儿中,惟有苦笑。 这种风俗习惯还真挺……特别的,以烟花爆竹燃放的数量和时间来表达热闹喜庆,亏得如今空气好,几乎没有污染,不然搁现代,压根儿不许放,不是,压根儿买不到烟花爆竹好吗? 算了,还是那句话,入乡随俗吧! 等烟花爆竹放完,散了一会儿烟尘和味道后,流水席便开始了。 自然还是孟夫子和里长乡老们坐了首席,加上三叔公等几位族中的长辈,并沈恒这个今日的主角和章炎等几个同窗做陪客,满满坐了两大桌,然后再是族里村里的男人们,第一轮六张桌子便坐得满满当当了。 路氏眼看客人远超预期,少不得立时又回房拿了钱来,让沈石沈河赶紧往镇上再买鱼肉酒去。 等打发了沈石沈河,路氏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忙碌中,却再忙也一点没觉着累,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人们也陆陆续续的告辞离去了,路家的院子才算渐渐安静了下来。 沈青与攸哥儿却没回去,路舅舅路舅母也留下了,只将两个儿子先打发了回家去。 一家子至亲坐在堂屋里,哪怕都忙了一天了,脸上依然半点疲色都没有,只看得见喜悦与激动。 路舅舅今儿还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不但脸是红的,脖子和耳朵也都红透了,大着舌头与沈九林道:“妹夫,我今儿真是太高兴了,比我当年第一次当爹,第一次当爷爷,比我随便出门一趟,便轻松赚了百儿八十两银子的还要高兴,恒儿总算给我们大家伙儿都长了脸,爹娘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沈九林同样喝得脸红脖子粗的,道:“是啊大哥,这么多年我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今儿终于痛快的出出来了,这下看谁还敢背后笑话我恒儿没那个命,笑话我们家祖坟就没埋对,别白白浪费银子了什么的!” 路氏在一旁见大哥和丈夫都这般激动,本就没平复的心情也再次激动起来。 却仍记着季善的话,如今儿子才只中了童生而已,后边儿的路还长着呢,自家人高兴可以,却万不能得意忘形,骄傲自大,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叫花子欢喜打烂了砂锅? 因忙笑道:“大哥,他爹,知道你们高兴,不过路还长着呢,今儿热闹高兴过也就算完了,等以后恒儿中了秀才甚至举人老爷,大家伙儿再来高兴也不迟啊。” 路舅母同样是明白人,也笑道:“是啊,等咱们恒儿成了秀才老爷举人老爷,那才真是荣耀呢,到时候你们郎舅就是喝得直接倒下了,我们也不说你们,现在还是收着点儿的好,仔细别人又要酸我们得意忘形了。” 好在路舅舅与沈九林虽酒意上头,人却还是清醒的,闻言都笑道:“我们心里都明白的,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又不是小年轻儿,怎么可能那么沉不住气,这不是今儿太高兴了吗?不过今儿高兴过就完了,我们不会得意忘形的,这黄瓜才刚开花起蒂儿呢!” 路舅舅还正色与一旁的沈恒道:“恒儿,咱们高兴是咱们的事儿,你可千万别骄傲自满。舅舅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一句话‘骄兵必败’,所以打明儿起,你还得加倍的勤学苦读,可别想着就可以先松懈享受了,等他日你中了秀才,甚至中了举人,你再骄傲也不迟,你享受的日子也还在后头呢!” 沈恒今儿作为绝对的主角,也被劝着多喝了几杯酒,这会儿脸也红红的。 双眼却一派的明亮清正,正色点头道:“舅舅放心,我不会骄傲的。今日之所以大家都来捧场,不过是冲的我侥幸考了童生的第一名,听起来名头好听而已,可再是第一名,再是名头好听,也始终只是个童生,第一名与敬佩末座压根儿没有任何分别,离秀才的距离,也是一样的,并不会因为县试我侥幸考了第一名,回头府试时,就能比旁的考生更容易。” 顿了顿,“且我只是侥幸考了天泉县的第一名,会宁府辖下还有那么多个县,同样有第一名,往年也有第一名,能中童生的,纵不是第一名,又有哪个不是凭的真才实学?所以我心里很明白,我才侥幸踏出了第一步而已,后面的路既阻且长,实在没什么骄傲自大的,舅舅只管放心,爹娘也只管放心吧!” 路舅舅不等他说完,已笑了起来,等他一说完,便与路氏和路舅母道:“我就知道恒儿不会骄傲自满,你们女人家就是爱操心多想,这下放心了吧?” 路氏只是笑没有说话,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从来不是那等装不下要不完的人,从来都不让她多操心的。 倒是路舅母笑道:“恒儿我们自然是放心的,这不是不放心你们,怕你们白影响了他吗?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换来路舅舅的白眼儿,“恒儿可是做大事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就被影响了,是吧恒儿?” 说得大家都是一阵笑。 笑过之后,路氏见天已黑透了,因道:“也不知道二姑爷把夫子送到学堂了没?今儿好像黑得早些,是不是又要下雨,得让老三或是哪个,打了火把去接一接二姑爷才是啊。” 适逢沈青给大家端茶进来,听得这话,笑道:“没事儿的娘,他那么大个人,见天黑了自己不知道想办法点火把的?还是别让三哥去接他了,今儿三哥可累了一整天,家里其他人也一样累了一整天。” 路氏闻言,笑道:“那再等一等,若二姑爷还没回来,就让老三打火把接去。厨房都忙完了吗,忙完了就让你嫂子弟妹们都回房歇着去吧,今儿她们几个才是最累的,尤其是你四弟妹,几个大菜都是她烧的,肯定更累。” 沈青道:“快要忙完了,我马上回去帮忙扫一下尾,等扫完了,就让嫂子们和四弟妹回房歇着去。” 说完便出了堂屋,又回了大厨房去。 就见姚氏宋氏和季善都还在忙着,不过的确已接近尾声了,只温氏不在了,想是先回房奶孩子去了。 沈青忙上前笑道:“大嫂二嫂,你们先回屋去歇着吧,四弟妹,你也是,剩下的交给我就是了。” 姚氏宋氏在厨房忙了一整天,连饭都是在厨房胡乱吃的,身体的确早累得不行了。 可身体再累,也没有心累,没有明明心里就火烧火燎一样,还得强撑着一直“高兴”的与所有人说笑更累。 听得沈青这话,都是如蒙大赦,假意客气了一回:“我们还是收拾完了再回去吧,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待沈青又说了一句:“剩下这点事儿我来就可以了,娘刚才也说你们今儿辛苦了,让你们回房好生歇着呢!” 便也不再客气,洗了手一前一后出了厨房。 就见天已黑透了,家里也总算安静了下来,这会儿院子里只有孩子们你追我赶的喊叫欢笑声了,可白日的热闹与喜庆却仍历历在目般,让妯娌二人心里都越发的难受了。 谁能想到老四竟会直接考了第一名呢? 他之前不是说,自己只有五六分把握的吗,跟自家人还要打马虎眼儿,什么意思! 家里也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喜庆热闹过了,这还只是中了童生,便人人都捧着供着,连里长乡老们都来捧场了,听说还都送了厚礼,这要是回头再中了秀才,岂不更要成为全清溪都数得着的人物,银子也要花不完了? 也就不怪公婆得意成那样儿,季氏得意成那样儿了,的确该他们得意风光! 可老四能有今日,也有他们几房人的功劳啊,就算去年他们赶着分了家,的确有些……不好,那也不能否认了他们以前的付出与功劳才是,就跟吃饭一样,没有头碗二碗打底,光吃第三碗,它能饱呢? 当然不可能啊,所以…… 宋氏想到这里,因低声与姚氏道:“大嫂,要不你去我房里坐会儿,咱们说说话儿,还是我去你房里坐会儿?反正这会儿睡觉还早了些,孩子们也正玩得儿高兴,叫他们睡觉肯定不肯的。” 姚氏却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了,我实在累了,想躺会儿,二弟妹有什么话,回头再跟我说也不迟,我先回房了。” 说完不待宋氏答话,已抬脚头也不回的走了,很快便进了自家的房门。 姚氏当然知道宋氏要与自己说什么,她这是见老四中了童生,眼看真要出头了,只怕又想把分了的家合回去吧? 可这世上哪有怎么便宜的事,自己做的决定,只能自己承担后果,休想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不然纵公公同意,婆婆当初可是把话说绝了的,又怎么可能同意,四房也不是傻子,也怎么可能同意? 何况公公也不会同意,甚至连自家丈夫都不会同意! 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仍照常过自己日子的好,那时间长了,沾不了四房的大光,小光肯定还是能沾的,将来指不定自己的儿子也能有今日的风光…… “大、大……”余下宋氏看着姚氏的背影,张了几次嘴想把人叫住,见姚氏顿都不顿一下,只得低声啐了一口,也悻悻回了自家房里去。 彼时留在大厨房的沈青与季善也终于把尾都扫完了。 沈青便催季善快回房去,“尾锅里的水早就开了,四弟妹你先回房去,我马上给你提了水送到,你好生烫个脚,然后就早些睡下,今儿最累的可就要数你了。” 季善的确早累得不行了,觉得自己的小腿好像都站肿了,闻言笑道:“我自己提水就是了,怎么好劳烦二姐的,二姐还是快照顾攸哥儿去吧。” 沈青却是道:“他跟哥哥姐姐们玩儿呢,再说自家院子里,有什么好照顾的?倒是你,与我还客气什么,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你,要不是你,四弟怎么可能有今日?我别说只是给你提个水烫脚了,我为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季善无奈一笑,“这话连日来娘已经说过很多次,今儿更是见我一次说一次,已经说得我很不好意思了,谁知道二姐又来了。我也没做什么啦,都是靠的相公自己,你们再夸我,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沈青正色道:“我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学识是够的,可光有学识又哪里够?就像你二姐夫说的,科考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才能一直走下去,如今四弟妹就是四弟的天时地利人和,你说我和娘怎能不感激你?娘今儿面上虽还稳得住,但我知道她心里究竟有多高兴,可以说二十年来,就属今日最高兴,最扬眉吐气了。” 顿了顿,“我也是一样。我公婆和家里其他人嘴上虽不说,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先前都有些看不起四弟,觉得四弟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今儿你二姐夫回家才把好消息一说,我婆婆立时便催我带了攸哥儿回来,还说什么她早就看出来四弟会有大出息了,哼,她以往可不是这个态度,那一刻我心里有多痛快,四弟妹你根本想象不到。” 季善忙点头:“二姐,我想象得到……” 压低声音,“不瞒二姐,我今儿对着大嫂二嫂和村儿里几个曾当面对相公说过不中听话儿的八婆,心里也是一样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痛快,虽然没真扇她们的耳瓜子,却似一样听见了‘啪啪’打脸的声音呢!” 沈青双眼一亮,也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我每次看到大嫂二嫂明明笑不出来,明明都快要后悔死了,却还要逼着自己笑,我就恨不得大笑三声。当日她们不是看扁四弟这辈子都中不了,死活也要分家吗,还把爹娘气成那样儿,谁知道不过才几个月时间,你们的日子就越过越好,四弟还中了童生,活该,如今再悔再恨也是她们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季善低笑道:“她们是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怨自己啊。不过今儿痛快过了也就完了,咱们方才这话儿也只当着彼此说一说,再就是能当着娘说一说,对着其他人,可都不要说的好,省得回头她们更受不了。咱们也犯不着跟她们一般见识,弄得家里鸡犬不宁的,相公万里长征才踏出了第一步而已,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现在可远不到骄傲得意的时候。” 沈青忙正色道:“我知道,不会得意忘形的,相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方才去堂屋给爹娘和舅舅舅母端茶,听见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大家都高兴归高兴,却断不会高兴得昏了头。” 又赞季善,“四弟妹实在是个贤内助,四弟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儿,这辈子才能娶到你。娘和我多喜欢你感激你就不说了,舅母也是一样,今儿这么忙,还不忘几次拉着我,夸你能干贤惠,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呢,等明儿起来了,你再跟舅母好生说说话儿吧。” 季善摆手笑道:“你们都太会夸人了,再夸下去,我都要飘到天上去了。” 沈青嘻笑道:“换了别人,被这样夸可能是要飘到天上了,可你我却很清楚,定然不会的。这下好了,四月里府试时,相公和四弟就能一起去府城,吃住都在一起,彼此也能有个照应了。” 季善点头,“可不是,府城比县城远得多,能有这么亲近的人彼此照应着,心里也能多几分底。” 就是可惜她不能跟着沈恒一起去府城了,毕竟那么远,方方面面都不方便,花的银子也是翻倍的,就算她仍想去,只怕沈九林和路氏也不会同意她去了,毕竟如今沈恒已经不一样,也有伴儿了。 只能以后有机会了,再去府城瞧一瞧,看一看了。 沈青笑道:“只盼这次府试他们郎舅两个都能高中,咱们家来个双喜临门吧!” 季善当然也巴不得这个结果,笑道:“那就承二姐吉言了……好像是攸哥儿在叫二姐?” 沈青也恍惚听见儿子在院子里叫“娘”,忙往门口走去,“多半是小东西困了,想睡了,四弟妹,我先瞧瞧你去,马上回来给你提水啊。” 季善忙道:“你快去吧,还给我提什么水呢,我自己捎手就提了,非要弄得这般见外。” 待目送沈青走远了,才舀了热水到桶里,提着回了自家屋里去,洗了脸擦了身上后,舒舒服服的泡起脚来。 等季善烫完脚,沈恒回来了,酒意虽已散得差不多了,脸却仍酡红酡红的,让他看起来于平日的温润清隽之外,便平白添了几分随性慵懒,也越发长在季善的审美之上了…… 季善忙收回了视线。 非礼勿视,再看下去指不定就要出事儿了! 因忙若无其事的问沈恒:“爹娘都歇下了吗,舅舅舅母呢,也歇下了?” 沈恒点头“嗯”了一声,声音微哑,“爹娘和舅舅舅母都已歇下了,季姑娘今儿忙了一天,肯定也累坏了吧?都是因为我,季姑娘才这般劳心劳力的,真是多谢你了。” 季善笑道:“难得爹娘高兴,一家子也都高兴,忙一天就一天吧,这会儿我也缓过来了。才我也听二姐说了,爹娘和舅舅舅母都让你不要得意忘形呢,虽然大家伙儿都说过了,我还是要多嘴再强调一遍,希望明儿一早起来,你便恢复之前的作息,该干什么仍干什么,千万别因今日中了童生,就沾沾自喜,有所松懈。如今你才刚到山脚下,找到了上门的路而已,离真正爬到山顶还远得很,但有松懈,只怕就是功亏一篑,希望你心里能明白,别嫌我啰嗦的好。” 沈恒认真听她说完,才正色道:“季姑娘放心,我绝不会有丝毫松懈的。我方才还与爹娘和舅舅舅母说,我如今不过只是中了个童生而已,就算是头名,除了名头好听,与最后一名没有任何分别,今日之所以里长和乡老们都来了,还来了那么多客人捧场,一来是大家暂时被头名的名头给唬住了,想着不趁如今把灶烧起来,等回头灶已经热了,他们再来烧,哪里还有用?” “二便是大家见识终究有限,只看着清溪这一亩三分地儿了,我今日便就中了秀才,搁天泉县又算得了什么?搁会宁府就更算不得什么了,整个会宁府的秀才何止几百上千?何况我还只中了个童生,也就勉强可以自称是个读书人了而已。所以我心里始终很清醒,绝不会得意忘形的,我只是心疼爹娘这么多年的憋屈,心疼他们一直恨着一口气,才会默许了今日的热闹。” 并不是会认字会写字,会背四书五经,再加穿长衫,便敢自称读书人了,搁文风盛行的地方,便是童生,都未必有脸自称读书人,非得秀才,才敢自称读书人,自称一句“学生”。 也就清溪是个小地方,甚至天泉都只得巴掌大,读书人也委实不算多,像沈恒那些同窗譬如小眼睛、鞋拔子脸之流,才敢自诩读书人罢了。 但沈恒一直很清楚这一点,过去消沉悲观时都很清楚,如今自然就更清楚了! 季善听得沈恒这般的清醒通透,吐了一口气,笑道:“听你亲口这么说了,我也就安心了。我给你打热水来,你洗漱吧?你今儿虽没做多少事儿,但只怕比我还累,肯定嘴巴早就说痛了,脸也早就笑僵了吧?” 沈恒闻言,揉了揉脸颊,道:“季姑娘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僵呢。季姑娘坐着吧,我自己去打水就是了。” 季善见他说着已提了桶要出去,也的确不想再出门去受冻,也就由得他去了。 一时沈恒打了热水回来,洗漱完之后,人也越发清醒精神了。 季善却还暂时没有睡意,便笑着问他:“沈恒,你是不是当日考完,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这次肯定能中了?到了今日,我才敢说,其实我也知道你肯定能中了,但还是没想到,你会考得这么好,直接捧了个头名回来,你,不会连头名都料到了吧?” 沈恒顿了顿,才笑道:“我也是到了这会儿,也只在季姑娘面前才敢说,我的确知道自己肯定能中,且应当名次不会低了。却也只敢想一想前十而已,倒不想,竟侥幸拔了头筹,看来我还是有一点考运的,只之前一直没到而已。” 季善听他虽不敢想第一,却是想了前十的,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不怪刚考完她就隐隐觉得他整个人气质不一样了,原来是真的找回了自信,也有了底气,所谓胸有成竹,自然脱胎换骨了。 季善因笑道:“光有考运也不行,得天时地利人合缺一不可。对了,今儿夫子亲来过咱们家了,明儿你还要去镇上见他吗?那我可得提前准备一份儿厚厚的谢师礼才是,好在听娘说,今儿收了不少的礼,肉啊糖啊尺头礼盒什么的都尽有,要现收拾一份给夫子的礼还是很方便的。只我还听说除了礼物,银子也收了七八两不止?那回头咱们可有的礼还了。” 还真是再一次简单粗暴的证明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寻常人家哪能都没大办喜事,大宴宾客,便收了这么多礼,这么多银子的? 当然,搁镇上几家富户,这点贺礼都简直不能看,可搁沈家这样的农家,便已经很能看了。 便是年前路舅舅家办双满月酒那次,去了那么多客人,据路氏事后说来,也不过就收了五两多银子,加上贺礼什么的,再把办酒席的一应开销除了,也就剩了个二三两而已。 今日沈家却光银子就收了七八两,都抵得上寻常农家一年的收入了,这还只是沈恒中了个童生而已,这要是回头再中了秀才、举人,——等她以后有了儿子,一定要让他考秀才、举人才是……咳,打住,她如今连儿子的爹都不知道在哪里,还儿子呢,想太多了、太多了! 沈恒已道:“夫子让我明儿不用去了,可我想着还是得去一趟,那就有劳季姑娘给我收拾一份儿礼物吧。旁的便罢了,季姑娘之前替我做那个姜丝糖,如今家里还有吗,听夫子说,师母其他还好,就是一直有些咳,有些喘,那个姜丝糖我估计吃了能有效。” 季善笑道:“还有一些,那我明儿都给你包上,我们自己没有了,回头再做便是……” 话没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沈恒看在眼里,知道她今儿是真累了,便道:“我吹了灯睡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也不迟。” 季善的确睡意上来了,便也不再多说,待沈恒吹了灯,便把被子一拉,任自己进入了梦乡里。 翌日用过早饭,季善便给沈恒收拾好一大包礼物,然后送他和沈九林路舅舅一道出了门,——沈九林与路舅舅觉着虽昨儿已当面谢过孟夫子了,到底不够正式,所以今儿决定同沈恒一道再去一趟学堂,再当面谢一谢孟夫子多年来对沈恒的栽培。 季善目送爷儿三个走远了,这才去了堂屋陪路舅母说话儿。 路舅母一看见她,就拉了她的手啧啧赞道:“好外甥媳妇儿,你手怎么就那么巧,做的菜就那么有味儿呢?我都恨不能把你拐回我们家去当女儿,顿顿吃你做的饭菜了。” 季善听得直笑,“舅母过奖了,您不过就是乍然吃到我做的菜,觉得好罢了,顿顿让你吃,吃不了几天,您就腻了,所以还是这样偶尔吃一顿的好,您说呢?” 路氏嗔路舅母道:“大嫂别净想好事儿了,这么好的女儿,我才不会让你拐回去呢,你要想吃她做的菜,以后经常来我们家就是了。” 沈青跟着道:“是啊舅母,您以后可得多来咱们家几次才是,去年因两位表嫂都怀了身子,舅舅和表哥们又出了远门,您一次没来过便罢了,今年表嫂们都生了,舅舅表哥们也不出门了,以后可得多来才是。” 路舅母听得呵呵笑道:“我今年肯定要多来的,远的不说,等五月里恒儿中了秀才,再办酒宴客时,怎么能少得了呢?” 路氏笑道:“那可就承大嫂吉言了。” 娘儿们四个说说笑笑的,稍后温氏也抱了三丫来凑趣,再加上攸哥儿时不时的咿咿呀呀,屋里就越发的热闹了,说笑声整个沈家都能听见了。 直把宋氏在自家门后酸了个半死,也怄了个半死。 第九十六回 还得接着考 宋氏昨晚睡前才听沈河说了昨儿家里光礼金都收了七八两,本来心里就早酸得不行了,当即更是如被泡进了醋缸子里,整个人都酸透了。 这还只是中了童生,便这般的体面风光,随便请个客就能收这么多银子了,回头等老四真中了秀才老爷,那收的银子岂不得越发的多,里长乡老乃至族中的长辈们,也得越发捧着老四了? 想他们两口子如今一整年累死累活下来,把一应开销一除,都肯定不可能余下七八两银子,就这还得老天爷不发脾气,从年头到年尾都是风调雨顺,还得她当家的农闲去镇上做零工苦力时每次都有活儿,好容易赔笑脸受气的做完了,也保证能拿到钱。 老四却就这样在家里坐着,便有大把的银子自动送上门,送银子的人还得客客气气,满脸笑容的惟恐他不收,——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太让人膈应闹心了! 宋氏因此一晚上都没睡好,一直都在想着,要怎样才能把已经分了的家合回去。 如今四房还没彻底发达,家也才分没多久,还有合的希望,等回头老四再中了秀才,四房也有更多的银子后,才真是丝毫合的希望都没有了。 到时候便公爹和老四同意了,婆婆和季氏又怎么可能同意?! 然宋氏再着急也知道,光她一个人成不了事儿的,还得跟上次分家时一样,她得先说服了自家丈夫,再说动了姚氏,大家齐心协力,才有把家合回去的希望,所以她一定不能心急,必须得耐心性子慢慢儿来。 可宋氏心里明白归明白,这会儿听得堂屋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还是忍不住又闹心起来。 什么意思嘛,跟她们婆媳三个才是一家人,她和大嫂就不是了似的,这样的排挤她们,这可是沈家不是路家,老三媳妇也是,到底谁跟三房更亲,心里不知道呢! 偏想到路舅母的厉害,宋氏又没有胆子自己也往堂屋凑去,万一待会儿路舅母又当众给他们没脸,她可是长辈,自己做晚辈的还不是只有乖乖儿让她骂,让她打脸的份儿吗? 只能再次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着急,路舅舅路舅母这两日总要走的,离老四中秀才也还有两个月,她还有的是时间把家合回去。 何况她入股到大嫂表妹那里缫丝织布的钱,应该也很快要看到收益了,她总得先连本带利把钱拿了回来,才好提合家的事,不然回头婆婆装怪,非要她把那钱充公,才肯答应合家,自家岂不是亏大了? 堂屋里娘儿们老少三代说说笑笑的,不一时便到了午时。 季善与沈青温氏便往大厨房做饭去了,昨儿剩的肉菜不少,路舅舅路舅母与章炎沈青两家客人也还没走,午饭当然还是一大家子一起吃,横竖只消再添几个素菜也就差不多了。 等姑嫂三人忙得差不多了,沈恒与沈九林路舅舅也回来了,瞧着心情都很不错的样子,显然见孟夫子的过程很是顺利。 季善抽空一问沈恒,果然沈恒笑道:“夫子瞧得我们今儿又特意登门拜访,很是高兴,与我们说了半日的话,本来还要留我们用午饭的,是我想着师母一直病着,好说歹说给拒了。对了,夫子还让我尽快回去复课,他也好随时指点我。” 季善忙道:“那你怎么说的,要回去复课吗?” 一旦复课,时间没那么自由了,模拟考怕就得搁置了。 沈恒道:“二姐夫不是说夫子日前发了话,要去参加府试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想去学堂就去学堂,不想去学堂,就在家里自己复习也是一样吗?我想着学堂里挺嘈杂的,我也还要模拟考,就婉拒了夫子,只说以后还得有劳夫子替我批阅试卷和文章便足够了。夫子见我坚持,也就没再勉强,只让我戒骄戒躁。” 季善松了一口气,孟夫子自家也不过就是个秀才,如今学识上怕是真没多少东西能教沈恒了,倒不如就让他在家继续模拟考,继续找感觉和状态,不然骤然打乱作息时间,于他也是弊大于利,时间紧急,当然还是不要折腾的好。 这才笑道:“那再过两日,等家里安静下来了,咱们就继续模拟考吧,越是这时候,越得绷紧了心里那根弦才是,横竖也就一个多月,等熬过这一个多月,你便可以暂时歇一歇了。” 沈恒点头笑道:“听季姑娘的安排,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不怪以往村里好些人开爹的玩笑,说他也太听娘的话了,爹总是会笑着回一句‘听老婆的错不了,干嘛不听’呢,他如今也想这样回季姑娘了,咳,还是别造次了…… 用过午饭后,路舅舅路舅母先就告辞家去了。 路氏与沈九林苦留不住,只得给二人包了一大包吃食尺头之类,直将他们送到了村口,才折了回去。 之后章炎与沈青也带着攸哥儿家去了,这次路氏就没留了,反正章炎已经说好,过两日就得到沈家来模拟考,接下来一个月不但他,只怕沈青几乎都得长住沈家了,自然路氏也就没什么可舍不得的了。 如此家里方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路氏便叫了季善到堂屋里跟着自己算账,“这是昨儿的情簿子,里长老爷随了一两银子,邓老爷、李老爷也各是一两,然后其他几位老爷八百文的也有,六百文的也有……横竖善善你识字,待会儿再慢慢儿看吧。再就是你们舅舅给了二两银子,直接给我的,我便没让你们庆成叔写到情薄子上去。如今银钱都在这里了,你看一看,点一点,便都拿回房去收好吧,后边儿老四去府城,还得花一大笔银子呢!” 季善等路氏说完,忙道:“娘,还是您收着吧,昨儿办酒席的银子都是您拿的,收得的礼钱自然也都该您收着,不然您也太吃亏了,您手里本来怕也没多少银钱了。且,要是让家里其他人知道了,怕也会不高兴,相公知道了,也定会说我的,所以真的您收着就好了,我们手里暂时也不缺银钱。” 路氏见季善说着,又把装银钱的匣子给自己推了回来,笑嗔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么的客气。你听我说,里长老爷和其他几位老爷的礼,回头人家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儿了,难道让你爹去随礼吃酒不成?肯定还得恒儿去,人家本来也是冲恒儿来的,我如今把礼钱收了,回头礼却让你们还,都这么重的礼,怕是要不了几次,你们就得精穷了。” 季善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儿,闻言赧然道:“还是娘想得周到,我就只想着进,没想着出了。那就把那些个重礼和相公同窗们的礼我先收着,旁的仍娘收着吧……” 话没说完,已被路氏打断了,“你是怕你大嫂二嫂知道了,又得说闲话磨牙不成?哼,要说只管说,我倒要看看,她们有没有那个脸当着我和你爹的面儿说,她们要真有脸说,反倒好了,我立时给她们骂回去。当初分家时那么的绝情,惟恐老四再拖累她们,愣是多一天都等不得,如今瞧得老四好了,又想跟着沾光了?这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 顿了顿,又冷笑道:“既已分了家,便各是一家人了,我没让他们随礼,就让他们白吃已经可以了,还敢管酒席钱都是谁出的,收的礼钱都谁收着,关她们什么事儿!” 季善知道路氏一直憋着那口气的,也不劝阻她,等她说完了,方笑道:“话虽如此,也不能亏了爹娘才是。这样吧,我收五两银子,剩下的都娘收着,娘觉得怎么样?舅舅那二两也您收着,回头舅舅家有什么事儿,随礼还不是您和爹大头,相公和我只是小头啊?就这么定了,您可不许再说了。” 路氏闻言,到底也担心姚氏宋氏回头真磨牙,她倒是能骂能治她们,却少不得要影响沈恒和章炎学习考试,又是何必? 遂点了头:“那就这么着吧,善善你拿五两,剩下的都我先收着,回头你们需要了时,又再说。至于剩下的一些点心糖鱼啊肉的,如今天儿一日日暖和了,怕也放不久,回头你给大家伙儿都分分吧,一来堵堵她们的嘴,二来不看她们,还得看孩子们。” 季善本来就不是个抠巴吝啬的人,笑着应了:“娘放心,我待会儿就办。” 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抱着情薄子和五两银子,回了自家屋里去。 余下路氏想了想,到晚间还是让沈九林把沈石沈河和沈树都叫到了堂屋里,把礼钱具体谁收着与他们都说了一遍,“虽说已经分了家,各房收的礼钱便是各房的,与其他人再不相干了,昨儿却事发突然,好些银钱便你们娘先垫了。但今日你们四弟和四弟妹一共只拿了五两礼钱回去,以后好还礼,剩下的都让你们娘收着了,算是还她昨日先垫的钱,你们肯定一算就知道,这钱只有多的,没有少的。所以回头我不想听见家里有人因此磨牙叽歪,都听明白了吗?” 待兄弟三人都应了:“爹娘放心,我们都明白,不会磨牙叽歪的。” 又道:“你们也别想着老四这次收的礼钱好多,简直发达了之类的,这些礼他回头都要还的,不是白收的,指不定还都得添一二百文的,才好意思还回去,那些个镇上的老爷们可都是体面人,便是打肿了脸,也得充这个胖子。你们不能只看到贼吃肉,就看不到贼挨打才是。” 沈树听到这里,如何不明白爹娘防的还是大嫂二嫂回头又磨牙? 忙抢先笑道:“爹只管放心,我们不会东想西想的,谁不知道人情往来最费钱的?向来都是收的多,还的也多,根本占不了便宜去。您放心,我也会让三丫她娘不许磨牙的。” 他这一表了态,温氏是个什么性子,沈石沈河如何不知道,老三分明就是在为他们圆场子,反倒是自家老婆,连他们自己都信不过,都觉得烦,何况爹娘? 因忙红着脸也应了:“爹放心吧,我们会管好孩儿他娘的。” 沈九林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你们都明白道理,我就放心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是老四备考的关键时期,二姑爷回头也要来咱们家,跟老四一起复习考试,要是这次他俩都能中秀才,咱们老沈家的祖坟可就是冒青烟了,你们也要跟着沾光的。所以回去后管好各自的老婆孩子,别让他们吵着了老四和二姑爷,以后好多着呢,不然,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啊!” 沈石沈河沈树忙再次应了,应得比方才更要由衷几分。 有个秀才弟弟,他们说出去也脸上有光好吗,以后只要一说他们是沈秀才的哥哥,至少在清溪镇范围内,谁还敢为难他们,谁又会多少不给几分面子? 只盼这次老四千万要中啊! 等各自回了房后,少不得都对着老婆孩子再三再四的强调起来,总之就是一个原则:不许生事,不许吵着了沈恒和章炎! 弄得姚氏心里酸归酸,本来也没打算怎么样的,倒还罢了,悻悻的应了一句:“不会生事,不会吵闹的,不信我拿针把自己和孩子们的嘴巴都缝起来,总成了吧?”,也就完事儿了。 宋氏却是气了个半死。 他沈恒是天皇老子、神仙菩萨不成,要大家都这样捧着顺着,连在自己家里说话儿都不能大声了? 呸,这次要是中不了秀才,才真是现了她的眼呢! 只宋氏再傻也知道这话连对着自己的丈夫都不能说,毕竟她还指着回头丈夫与自己一条心,把家合回来呢;且沈恒也不是她说几句中不了,就真中不了的,若沈恒中不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遂到底什么都没说。 如此家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两日,连族人邻居们来串门儿,也被沈九林和路氏笑着给婉拒在了门外。 章炎和沈青搬着章炎的书本笔墨和一些换洗衣服,再次回了沈家,住进了沈青闺中时的房间。 季善便预备起给二人进行新一轮的模拟考来。 却不想未及开考,家里大家都安安分分的,什么事儿都没生,沈桂玉在柳家先出了事儿。 其时沈九林和路氏,沈恒和季善再加章炎和沈青都正在堂屋里吃早饭,等吃完早饭后,沈恒与章炎便要提着考篮进“考场”了,家里其他人都还好,之前已经让沈恒给考得都习惯了。 沈青却是第一次亲历模拟考,纵知道是假的,还是免不得有些紧张,一直在问章炎可有什么遗漏了的东西。 弄得路氏都忍不住嗔她了,“你这样蜇蜇蝎蝎的,本来二姑爷不紧张的,都要让你弄紧张了,他都考过几次的人了,难道不比你更清楚呢?给我少说两句吧!” 沈青被说得红了脸,道:“我这不是、这不是第一次吗,等习惯了自然也就好了……” 话没说完,就见沈松跑了进来,“爷爷奶奶,外面来了个叔叔,说有急事找你们,爹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 沈九林奇道:“大清早的,谁啊?你们先吃着,我瞧瞧去,青儿你也别再紧张了,二姑爷心里自己肯定有数的。” 一面说,一面已起身大步出了堂屋。 却是很快便带着沈石和一个陌生男人回来了,回来便沉着脸吩咐路氏,“让老大老二媳妇都收拾一下,赶紧随老大老二老三去一趟柳家,桂玉昨晚小产了,说是跟大姑爷和柳亲家母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大姑爷推了她,才会小产的,这会儿人都还没醒。你们都快立刻去柳家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别让人以为我们沈家好欺负!” 屋里众人听得这话,都是一惊。 路氏忙道:“我这就去。”急步出了堂屋。 路氏素日厌恶沈桂玉是一回事,如今真出了事,还人命关天,她当然要把厌恶都先放到一边,先解决事情要紧。 沈九林这才看向沈石带回来的那名陌生男子,感激道:“多谢他大伯了,要不是您,回头怕是我们桂玉死在了他柳志家里,我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陌生男子忙道:“沈亲家伯父千万别这么说,我爹娘也是怕出事,要是只是一场误会,当然就最好了。” 男子乃柳志的堂兄,两家也住隔壁,因平日妻子与沈桂玉要好,所以昨晚刚听到沈桂玉的哭喊惨叫声,夫妻两个便忙赶了去看。 这才知道是沈桂玉跟柳志母子发生了争执,沈桂玉还因此见了红,柳堂兄的妻子便忙催起柳家给请大夫来。 可惜等大夫到了后,孩子还是没能保住,沈桂玉也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柳志的爹娘还想拦着,先不给沈家报信。 柳堂兄的父母、亦即柳志的大伯大伯母却是怕回头沈桂玉真没了,娘家人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两家因此成了仇,沈家的老四听说才中了童生,还是全县第一名,那以后肯定中秀才老爷也不在话下,这样的人,柳家如何能得罪了?当然两家得走动得更勤、更亲才是啊! 再说了,好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跟猫儿狗儿肯定不一样。 这才会打发了自家儿子忙忙来沈家报信,而柳父眼见事情已经快要不可收拾了,也怕发展到更糟糕的地方,便也没再拦侄儿。 沈九林已又道:“就算我女儿再不好,肚子里怀的也是他柳志的骨肉,他却说推就推,不顾大人就算了,连自己的骨肉也不顾了,怎么可能是误会?我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性子是有些急,但无缘无故也不敢顶撞婆婆,肯定是他柳志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女儿的事,总之柳志和他们家不给我们一个说法的话,这件事情绝不善了不了!” 柳堂兄也是柳家的人,虽然与柳志家早已是两家人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来,闻言不由有些讪讪的,“亲家伯父放心,若真是柳志做了对不起弟妹的事儿,肯定要给弟妹和您老一个交代的。” 正说着,路氏带着已快速收拾好的姚氏宋氏回来了,沈河和沈树随即也到了。 沈九林便吩咐儿子儿媳们:“你们到了柳家后,务必要先救醒桂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她的错,我当老子的养不教父之过,立刻就去把她领回来;若不是她的错,你们就告诉柳志,他和他们家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对不会客气的!” 路氏则补充道:“小产最是伤身的,你们注意照顾好桂玉,若是大夫说她能搬动,最好带她回来,若是不能搬动,也一定要留自家人照顾她。记得好生与亲家说,别吓着了他们和孩子们,不到实在忍不住,也不许对大姑爷动手,虽说舅子打姐夫妹夫打了也白打,到底也要想着,他是你们外甥的爹,记住了吗?” 这话意思很明白了,若真是柳志的错,可以先直接揍他一顿,反正都是他的舅子,打了他也是白打,也省得他鼻孔都要朝天开,真以为自己多了不得,沈家好欺负了! 沈石兄弟妯娌几个一听便明白了路氏的意思,忙都应了:“爹娘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的,爹娘在家也不要忧心,大妹肯定没事儿的。” 又与柳堂兄客气了几句,得知柳堂兄急着出门来沈家报信儿,连早饭都没吃,忙让沈青去厨房给柳堂兄拿了饼子和鸡蛋来路上吃,一行人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沈九林这才重重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却是没心情再吃早饭了。 路氏见状,知道他虽然之前骂沈桂玉骂得狠,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心里终究还是疼的,忙笑道:“他爹,你别着急,老大他们已经去柳家了,很快便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也都是二十几岁、当爹娘的人了,他们肯定能把事情解决好的。就算他们解决不好了,不还有咱们两个老的吗,到时候我们再出马也就是了。” 沈九林心里很感激路氏的不计前嫌,换了别家的后娘,之前还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儿,这会儿只怕早在为沈桂玉的遭遇幸灾乐祸,且至少自己绝不会为沈桂玉出头撑腰的。 可路氏却是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立时开始行动了,这样的心胸气量,这样的为人,他们父子几个都不知道烧了几辈子的高香,这辈子才能有这个福气! 只沈九林这会儿也说不出感激的话来,便只是沉声应了:“我没急,你也别急,事情总能解决了。我喂牛去了,他们都走了,总不能让牛干饿着。” 说完便起身几步出了堂屋。 余下沈青见他走远了,才迟疑的问路氏:“娘,那四弟和相公今儿还考吗?那到底是他们柳家的地盘儿,大哥他们人少,指不定要吃亏,要不我们也都跟去瞧瞧?” 话音未落,路氏已道:“瞧什么瞧,老四和二姑爷当然要考了,善善早就定好了的日子,怎么能说改就改?再说你们去不去结果都是一样,若是柳志和柳家没理,我们就算只去一个人,也该是他们理亏,哪还敢再给我们亏吃?同样的,若是沈桂玉没理,我们就算去的人再多,也是我们没理。这不论什么时候,总得讲理吧,理也不是哪边人多,就归哪边的。” 季善跟着笑道:“是啊二姐,大哥他们去的人已经不少了,我们再去就太多了,是去讲理又不是打群架的,我们人去得太多指不定回头有理也弄得没理了。” 沈青眉头仍然皱着,“可、可发生了这样的事,四弟与相公也没法儿考了啊,这心情肯定受了影响,上了考场也免不得要担心,还怎么考?” 季善笑容不变:“怎么就没法儿考了,又不是天塌了,我这个考官也没说推后再考,那他们就得考,不然真上了考场,考官可不会管你心情受不受影响。” 顿了顿,看向沈恒与章炎,“相公、二姐夫,你们没问题吧?” 沈恒自然没问题,之前都被季善训练过那么多次了,摇头道:“我没问题。” 章炎见他摇了头,本来心情多少受了影响的,犹豫一瞬,还是跟着摇了头,“我也没问题。” 季善本来担心的也只有章炎,见他也说没问题,便不再多说,待二人吃完早饭,修整片刻,便引着提着考篮的二人去了后边儿的号房。 只家里男丁都出门了,也没人好给沈恒和章炎验身了,便略过了这一节,只抽了签,定了号房,季善便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儿,又是当考官又是当巡考的,把考卷发了下去,让沈恒和章炎开始考试了。 一旦开始考试,沈恒自不必说,早考出经验了,如今又信心大增,自然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便是章炎,到底也是凭自己本事考过了童生的人,虽然心情是受了些影响,说到底事情终归与他关系不大,慌乱懵懂了一会儿后,也渐渐找到了状态。 季善看在眼里,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给二人添了一回热姜汤后,暂时回了堂屋。 就见不止路氏与沈青还在堂屋里,温氏也抱着三丫过来了,娘儿们三人正在猜测沈桂玉与柳志母子到底是因什么事吵了起来,“你们大姐夫不是向来都自认是体面人、斯文人吗,哪个体面人斯文人会打老婆的?不过看他平时来咱们家,都对沈桂玉不怎么耐烦的样子,只怕在家里就更过分了,指不定早就动过手,只不过事情都没这么闹得大,我们不知道而已。” 沈青听得路氏这话,缓缓点头赞同道:“娘说的可能性很大啊,大姐可从来都是个嘴硬爱面子的,偏偏大姐夫对她不耐烦就算了,她那个婆婆更不是省油的灯,肯定早就闹得动过手了。” 路氏“嗯”了一声,“肯定是这样,我觉着这次还不是昨儿才开始闹的,肯定已经闹好多天了,不然老四得了头名的消息如今怕是全清溪的人都听说过了,柳志日日都去镇上当差,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却人也没到,礼也没到,就跟不知道这件事儿不一样,肯定是家里出了事儿顾不上,不然他岂有不来烧这个热灶的?” 说完见季善回来了,忙道:“善善,老四和二姑爷怎么样,都开始答题了没?” 季善笑道:“都已经开始答题了,娘和二姐只管放心吧。大姐的事儿你们也不要太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家里这么多人呢,肯定能解决好的。” 路氏道:“我不才担心呢,我是烦心,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不对呢,就沈桂玉那个性子,说不定不对的就是她呢?到时候惹事儿的成了她,咱们却要一家子都跟在后面给她收拾烂摊子,真是光想都够烦人了!不过就算她再不对,肚子里好歹也怀着孩子呢,柳志的心也实在太狠了些,作为女儿,我不心痛沈桂玉,同为女人,还是有些同情可怜她的。” 说得沈青笑了起来,“娘就是这样,从来都刀子嘴豆腐心。我们现在说再多都没用,还是等着大哥他们回来吧,只要他们俩不受影响,能答题了,我也就安一半的心了。说句不好听的,只要这次四弟和相公能中,就算是大姐的错,大姐夫家以后也得捧着她,所以他俩其实也是在间接的帮大姐呢!” 温氏道:“二妹这话很是,只要娘家好了,女儿在夫家的日子怎么都难过不了。当然像我这样,公婆都厚道,妯娌姑子也好相处的,就更是福气了。” 大家闲话了一回,季善又去给沈恒和章炎添了一回热姜汤,也就到中午了。 ------题外话------ 新的一周,新的开始,大家么么哒o(* ̄︶ ̄*)o 第九十七回 守好底线 却是一直到吃过午饭,连三丫都睡醒午觉,又在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咿咿呀呀”了,还是没见沈石一行回来。 沈九林在家里实在待得烦躁,索性扛了锄头,往地里去了。 路氏这才皱眉道:“不会真闹出人命了吧,怎么这会儿都没消息传回来呢?” 还是一直到天都要黑了,沈恒与章炎在号房里也点起了蜡烛,沈石才带着两个弟弟回来了,姚氏与宋氏却没回来,当是留在柳家照顾沈桂玉了? 路氏知道沈九林着急,一见兄弟三个便忙问道:“桂玉怎么样了,没什么大事儿吧?” 沈石摇摇头,“人已经醒过来了,就是身体还很虚弱,她又不肯让其他人靠近她,我们只好把小松他娘和二弟妹留下了,也好顺道照看一下两个外甥。他们这次可都吓坏了,好在我们走时,也已经好多了,爹娘放心吧。” 沈九林沉着脸道:“人都差点儿没了,怎么能放心?你们就该把他们母子都带回来才是。” 路氏见兄弟三个都一副累得不轻的样子,忙道:“桂玉既然身体虚弱,肯定不能搬动,两个外孙也离不得娘,当然也只能留在家里。你们都饿了吧,那先吃饭,等吃了饭有什么话再慢慢说也不迟,只要人醒过来了,就不用太担心了,他爹,你也把心放宽些,啊?” 沈九林闻言,这才暂时没有再说。 路氏便忙安排季善和沈青上起菜来,等一家子围坐着沉闷的吃完了,季善和温氏收拾了碗筷去洗后,方问沈石:“老大,桂玉既然醒了,那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么?” 沈石“嗯”了一声,“弄清楚了。柳志在外面养了个小的,是个小寡妇,他去年年初就养着那小寡妇了,到过年时,那小寡妇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就是大年初二那天生的,所以那天柳志才没能陪大妹一起回咱们家来,他和他娘把大妹哄回咱们家后,就去守着那小寡妇生孩子去了!” 沈九林与路氏都已是惊怒交加,“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柳志简直可恶,柳家也太可恶了!” 沈青也气道:“大姐都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了,从来对他也是知冷知热,对他爹娘也孝顺得很,他还想怎么样?难怪当日是他妹妹陪大姐回来的,只怕也不是担心大姐和两个外甥,不是为了照顾他们母子,根本就是为了看着大姐,不让她提前回家去,以免露了马脚吧!这也太可恶了,分明就是全家人都早知道了,只瞒着大姐一个人啊,怎么能这么坏,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路氏忙又问沈石,“那桂玉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也真是糊涂,我们离得远,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了,她天天就在一个屋檐下,还是自己睡一张床的人,居然也被瞒了这么久!她也不该自己一个人质问他们母子,就该先回来告诉我们啊,她一个人哪是他们一家人的对手……算了,现在再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 母女两个也是女人,哪怕之前再不待见沈桂玉,如今听得她的遭遇,也没法不感同身受,同仇敌忾。 这回是沈树沉声回答的路氏,“大姐前几日才无意听小姑子说漏了嘴,本来这胎就怀得辛苦,肚子立刻就痛起来,偏柳志说聚丰楼要对账,一直没回家,她只能去找她婆婆对质……” 柳母自然死活不承认,还让沈桂玉不要乱想,说柳志日日都回家的,哪有时间,又哪来的银子在外面再养一个,肯定是沈桂玉听错了。 沈桂玉自然也不信柳母的,她其实早就隐隐有感觉有怀疑了,还当是自己想太多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再想到自己这一胎怀得这么辛苦,因为丈夫的几句话,因为丈夫想弄点儿银子花,还弄得娘家人都更加厌恶她,有娘家等于没娘家了。 他却在自己身心都遭受痛苦与折磨的时候,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连儿子都生了,当初让自己回娘家去弄钱,指不是就是为了给他那个野女人和野种花,就恨不能活活咬死柳志! 好容易等到柳志回了家,自然对柳志没有什么好脸色。 柳志连日其实也不轻松,他外面那个儿子病了,小寡妇是童养媳,可惜才与丈夫圆房不到半年,丈夫就死了,之后公公也一病去了,剩下她和婆婆受尽了族人和村里人的欺负,连自家的房子都没能保住,只能到镇上去租了个小房子,做了半掩门。 幸好遇上了柳志,虽然不是很有钱,好歹人还不错,让婆媳两个都能吃饱穿暖,便也安心跟柳志过起了日子,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柳志一开始只是抱的玩玩儿的心态,他毕竟早有妻儿,没想过不要自己的家了,且沈家也不是好惹的。 后见小寡妇温柔体贴,便也渐渐动了真心,等小寡妇怀上他的孩子,坚持要生下来,她婆婆也赞同后,便也没强迫小寡妇打掉孩子,而是默许了她生下来。 这样一来,便没法儿再瞒着柳父柳母了,小寡妇既然一个人吃两个人补了,当然得多给她们婆媳一些银钱,可柳志的钱每月都是交给柳母的,忽然交少了,哪里瞒得住? 小寡妇生产时,只怕也得柳母前去帮忙照应。 遂壮着胆子告诉了柳父柳母,还求他们帮他,让他们不看小寡妇,也要看她肚子里自家的孙子。 柳父柳母孙子孙女已经好几个了,要说多稀罕小寡妇肚子里的孩子,还真不至于,可既然大儿子那样求他们,且对沈桂玉也是越来越不满,觉得她仗着自己娘家兄弟多,光景也不错,便好吃又懒做,实在该好生教训一下了。 遂同意了替柳志隐瞒,这才会有了大年初二那日,不是柳志陪沈桂玉回的娘家,而是柳小玲陪的她回娘家那一出。 等孩子生下来后,柳志见生得跟自己十分相似,小寡妇更是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难免又多了几分疼爱。 所以前几日那孩子生病,小寡妇哭着求他留下多陪陪他们母子,也给她们婆媳壮壮胆,柳志才会没忍住答应她,留下了,也让纸终究包不住火了。 柳志已经累了几天,钱也花了不少出去,好容易才回了家,谁知道一回家就让沈桂玉指着脸大骂了一顿,让他老实交代‘那个娼妇在哪里,那个野种又在哪里?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没完,我爹和兄弟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光骂不算,还泼了柳志一头一脸的水,把柳志的脸给挠花了,弄得柳志是又痛又恼。 却到底理亏,又念着沈桂玉怀着孩子,便没有还手,只辩解了几句‘没有的事儿,你打哪里听来的,一天天就知道东想西想,吃饱了撑的!’ 可夫妻两个的争吵早惊动了柳母,颠着脚就跑了过来,见儿子一头一身的水,脸还被挠了几道血印子,哪里忍得? 指着沈桂玉的鼻子就骂起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娼妇,竟敢打自己的丈夫,是不是想被休回你们沈家去呢,那我明儿就让你爹娘把你领回去!’,一边骂,一边还动手推搡起沈桂玉来。 沈桂玉本来肚子就在隐隐作痛了,让柳母一推,更加难受了,忍不住也推了柳母一把。 这下柳志不干了,怒骂着‘当着我的面你都敢推我娘,当我是死的吗?可见平日里我娘说你不孝那些话都是真的,我今儿就要为我娘好生教训教训你!’,上前就给了沈桂玉一巴掌,然后将她重重推倒在了地上…… 沈树越说脸色越难看,“大姐摔倒见红后,柳志先还不肯去给她请大夫,柳婆子更是撺掇儿子,就让大姐这样死了算了,反正妇人因小产死掉的例多得是,肯定不会有人说什么的,等大姐死了,正好将那小寡妇和野种接回柳家去。若不是大姐跟柳家堂嫂交好,柳家堂嫂听得大姐哭喊‘救命’,和柳家堂兄赶了去看,后又让柳家堂兄去请了柳家大伯父大伯母,大姐这会儿指不定都不在了。真是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爹、娘,现在只剩一条路,那就是让大姐跟柳志和离了!” 顿了顿,又恨声道:“不怪当初过年时,大家都觉得怪怪的,偏我后来送大姐回去,柳志他爹瞧着又是真病了,在床上直不起腰来,敢情是全家人早就串通好了,在糊弄大姐,糊弄我们沈家!” 沈九林捺着性子听沈树说完,脸色已是黑如锅底,问沈石沈河,“你们两个怎么说?有没有当场揍他姓柳的一顿?” 沈石道:“我也赞成三弟的,都到这个地步了,大妹肚子的孩子没了不说,她自己也是差点儿没命,若不是老天保佑,便是一尸两命,怕是大妹只能和离了。” 沈河则道:“我们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便揍了柳志一顿。我也觉着大姐怕是只能和离了,不然以后她这日子要怎么过,别人也以为我们沈家好欺负呢!就是不知道大姐愿不愿意和离,两个外甥又该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们留给后娘吧,可若大姐要带他们走,只怕柳家不会同意。” 柳志母子见沈桂玉差点儿就真死了,本来就满心的后怕,那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话说得再厉害、再狠,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他们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们面前,还是因为他们的原因才死的,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谁知道又听柳家大伯说了沈恒日前中了童生,还是中的天泉头名的消息,偏偏柳志连日都在小寡妇那儿,连聚丰楼都告了假没去,竟一直没听说,柳家其他人连日都没去镇上,也还来不及听说。 就越发的后悔了,沈恒眼看就要中秀才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自家却在这个当口犯下了这样的大错,以后别说沾光了,不被沈恒整就是好的了! 沈石兄弟三个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情,直接便对着柳志开揍时,他便没有还手,柳母尖叫着要上前阻止三兄弟,还骂着要自家的儿子侄子们上前帮柳志的忙时,也让柳父给拦住了。 沈九林听得儿子们已经揍过柳志一顿了,脸色还是很难看,道:“都到这个地步,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她还有什么不愿意和离的?至于孩子,既是他们柳家的,我们沈家当然没责任替他们养。反正柳志当爹的都不心痛自己的儿子,不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当一回事儿,巴不得这个家散了,我们还有什么可心痛的,就让他们留下,桂玉一个人回来便是了!” 沈树迟疑道:“那两个外甥也太可怜了,他们总是无辜的,要不,还是让他们跟大姐一起回来吧,不过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儿而已……” 沈石沈河没说话。 哪里只是多两双筷子的事儿,两个孩子眼看就大了,总得要念书或是学一门手艺,就算种庄稼,也得有田有地给他们种,将来还得给他们盖房子,给他们娶媳妇,哪有老三说得这么容易? 便是大妹/大姐自己和离回来后,时间一长,都是个麻烦,她那个性子,与谁长期处得来的;家里也不可能一直白养着她,总得张罗她再嫁,问题再想给她寻一门相对满意的婚事,又岂是那么容易的……总归听爹的吩咐吧,爹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便是了。 路氏在一旁听到这里,虽没与沈石沈河交流,心里的想法却与兄弟两个差不多。 因低声与沈九林道:“你们爷儿几个先商量着,我问问老四媳妇还要不要给老四和二姑爷添一次热姜汤啊,虽开了春,入了夜还是够冷的,可不能让他们郎舅冻坏了才是。” 说完便拉着沈青一道出了堂屋,去了大厨房里。 就见季善与温氏已经忙完了,正要去堂屋,瞧得母女两个进来,温氏先就问道:“娘,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了吗?” 路氏沉色点点头,“弄清楚了,青儿你给你三嫂和四弟妹说说吧。” 沈青“嗯”了一声,便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咝声与路氏道:“娘,这事儿越想越麻烦啊。大姐若真和离回来了,以后可该怎么办?两个外甥也太可怜了,若那小寡妇真被接回了柳家,以后他们可就得在小寡妇手底下讨生活了。可若让他们跟大姐一起回来,家里就得一直养着他们,等他们大了,花钱费力的时候且在后头……” 温氏忙道:“大姐年纪也不小了,就算和离后还能再嫁,我说句不好听的,只怕也未必能再生孩子,那以后老了可该怎么办?两个外甥到底是柳家的孩子,柳家肯定是不会让他们跟大姐一起回咱们家的。” 虽然是真的同情沈桂玉的遭遇,要让这个大姑子和离回家来,温氏依然一百个不愿意。 实在沈桂玉的性子为人都不好,尖酸刻薄还自私自利,纵温氏进门时,沈桂玉早就出嫁了,姑嫂相处得其实并不多,温氏也受了好几次沈桂玉的气,足够她对这个大姑子好感全无了。 路氏道:“柳家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就算沈桂玉再不好,这个头你们爹也肯定要为她出的,不然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欺负我们沈家了?所以走一步看一步吧,若她愿意和离,当然要接她回来,若她非要带两个孩子回来,我们也只能给她想办法……算了,我还是回堂屋吧,省得你们爹气着了,我在还能劝劝他,善善,老四和二姑爷就辛苦你了啊。” 季善忙道:“娘放心吧,相公和二姐夫都好好儿的,您就别为他们操心了。” 路氏点点头:“你办事我肯定放心,那我先回堂屋了。” 说完转身折回了堂屋去。 沈青这才叹道:“谁能想到会摊上这种事儿呢,也真是有够倒霉有够烦人的,说来说去,都怪大姐夫……柳志不干人事儿,柳家两个老的也不是好人,竟然还纵着他帮着他,就好好的过日子不成吗?” 温氏小声道:“柳志和柳家这次的确过分,可到底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又还有两个孩子,要我说,能不和离,还是不和离的好,只咱们家狠狠教训柳志一回,让他知道厉害,以后不敢再犯也就是了。也不知道大姐自己如今怎么想的?” 希望大姐自己说什么也不和离吧,那就算公公和相公他们兄弟几个再起劲,这事儿也成不了,家里自然也就能省许多麻烦了。 沈青见季善在一旁一直没说话,想着她说话一向能说到点子上,忙问她:“四弟妹,你怎么说这事儿,觉得大姐是和离好,还是不和离好?” 季善抿了抿唇,道:“家暴这种事儿,从来就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且柳家还是全家人一起合起来糊弄欺负大姐,根本不在乎她已经为柳家生了两个孩子,肚里还怀着一个,也不在乎这么多年的情分,不和离留着过年吗?” 沈青与温氏都是第一次听说‘家暴’这个词,但一听就懂了。 沈青因沉吟着道:“四弟妹的意思,这种事只要有了第一次,以后就会有无数次吗?可大姐的情况摆在这儿,年纪真的不小了,只怕不好再嫁,再嫁了也不敢保证能比现在好;若是不再嫁了,以后又该怎么办,她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别提养活两个孩子了……” 如今是爹还在,兄弟们也都顾念骨肉情,大姐回来了,还能衣食不愁,可爹将来总要走的,兄弟们也各有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儿女要顾,不然之前也不会拼了命的要分家了,不就是怕四弟再拖累他们吗? 那换了大姐,自然也是一样,平白无故要白养一个大活人、甚至母子三人一辈子,谁愿意的?尤其家里还早就分了家…… 也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天,大姐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不该给大嫂二嫂出主意,终于闹得把家给分了! 温氏忙接道:“所以我还是觉着,最好别和离,只让柳志和柳家一次就知道厉害,以后不敢再犯也就是了。其他人家也未必就没有这样的事,比这更过分的肯定也有,娘家也不见得就比咱们家弱,不仍没和离吗?四弟妹,这老话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不是,且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肯定都会影响咱们家的名声,咱们家可要不了十年,就又得嫁女儿了……” 季善明白温氏的顾虑。 白养一个和离的大姑子已经够烦人了,偏那个大姑子还是个尖酸刻薄爱挑事儿的,搁谁能愿意? 而且还会影响到自家的名声,真正是面子里子都吃亏…… 季善不由想到了周氏,被季大山和季婆子欺压成那样,也没想过离开甚至反抗,反倒逆来顺受成了本能,她怎么就忘了,这不是现代,不是结婚离婚都自由的现代了呢? 何况就算是现代,不也多的是因为方方面面原因,便凑合着过,说什么也不离婚,家人也不让她们离婚的女人吗? 但季善还是道:“我还是觉着和离的好,柳志可不仅仅是家暴,还出轨……在外面养小寡妇、生私生子,若不和离,那个孩子该怎么办,难道让大姐养不成?小寡妇以后再时不时的上门恶心大姐一回,那还不如这次狠狠痛一次,总好过以后长年累月的痛。” 顿了顿,“至于大姐以后怎么养活自己,只要她肯吃苦,去镇上租个小门店,做点什么小生意,要养活自己母子三人我觉得还是不难的。等过两年孩子大了,大姐若再遇到了合适的人,也不是不可以再嫁了……” 温氏打断了季善,“可是四弟妹,万一大姐吃不了那个苦呢,一个女人家要养活自己已经够难了,还要养活两个孩子,真的没有四弟妹说的这么容易!哎,偏偏有个孩子,要是没那个孩子,事情不就容易解决多了?大姐那性子也真是……” 沈青也跟着叹气,“是啊,偏偏有个孩子,不然只要大姐夫的心还在家里,其实也不难解决的……” 季善吐了一口气,才语气有些生硬的道:“都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了,若大姐还吃不了那个苦,改不了自己的性子;或是觉得这次的事其实也能忍,能继续过下去,那我也只能说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温氏是镇上的姑娘,县城听说也去过好几次,算是沈家村年轻媳妇子里最有见识的一个;沈青更是认得不少字,读过一些书,也算是这个时代里女人中的佼佼者了。 可惜依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季善也知道其实怪不得她们,她们不过是囿于时代的局限性,同样的事就算是发生到她们自己身上,她们悲愤过后,只怕也会这么说;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可以理解的私心罢了。 便是沈九林父子几个如今都主张沈桂玉和离,只怕回头激愤散去,冷静下来,也会重新开始考虑,要不要接沈桂玉回来了,毕竟柳志犯的,不过是‘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一直到几百年后,同样的现象也只是有所改善与好转,并没有杜绝。 但季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很不是滋味儿,本来这阵子心底深处一直有在犹豫一些事,这会儿也不犹豫了,最初的念头重新坚定了起来。 她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怎么做,至少自己的主还是可以做,还是可以决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方式的! 温氏与沈青见季善好像动怒了,都有些懵。 照理四弟妹该对大姐最没有好感,最不愿意她和离回来才是啊,怎么看她的表情,听她的语气,好像比爹都生气,比爹都还着急为大姐出这个头呢? 沈青忙笑道:“四弟妹,你怎么了,可是我和三嫂有哪句话说错了?” 季善回过神来,强笑摇头:“没有,是我觉得柳志和柳家实在太过分了,一时没忍住气罢了。总归这事儿我们也做不了主,还得爹娘做主,且也不知道大姐自己是个什么意思,就像娘才说的那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着已往门口走去,“三嫂二姐你们慢慢儿说啊,我看看相公和二姐夫要不要设炭盆去,这入了夜还是挺冷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消失在了门后。 余下沈青与温氏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没了话说,沈青还罢了,心里倒是不至因此对季善就生出什么情绪来。 温氏却是心里不舒服起来。 四弟妹倒是说得轻巧,‘不和离留着过年’,‘要养活自己母子三人还是不难的’,反正回头等四弟中了秀才,她就是秀才娘子了,又有公婆护着,大姐当然不敢找她的麻烦,她也会赚银钱,不在乎多花钱少花钱。 可她和大嫂二嫂怎么办,就算她也不在乎多花钱,问题沈桂玉真的烦人,她怕是天天都得生一场气吧? 且如今也只得四弟妹没有女儿…… 不过四弟妹可能也只是说说而已,家里做主的毕竟不是她,还得看公公是什么意思,只盼公公睡一觉起来后,就已经想转了吧。 这一夜,沈家的大人们都没有睡好。 不过经过一夜的缓冲,大家倒是都冷静了不少。 等吃过早饭后,沈九林便吩咐沈石三兄弟:“你们再去一趟柳家,看桂玉身体怎么样了,若是撑得住,就把他们母子三人都接回来。再告诉柳志我的话,他如果不把他那个小寡妇和野种尽快处理了,再到我们家来下跪磕头,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也保证以后会好好待桂玉,就休想接了老婆孩子回家去!” 待三兄弟应了后,又道:“顺道再打听一下,那个小寡妇和野种住在哪里,之前是哪个村儿的,如果柳志不尽快处理他们,就别怪我们家不客气,替他把小寡妇和野种都送回她们自己村里,让族里的长辈将她们母子沉塘了!寡妇日子是难过,可她们婆媳也不是没有路了,过继也行,跟族里说好了,坐产招夫继承夫家的香火也行,苦过开头几年也就好了,非要不知廉耻的勾引别人的丈夫,想别人养着她,死了也是活该!” 沈石沈河再次应了“是”,“爹放心,我们肯定会让柳志知道厉害的。” 不但父子三人,便是沈树,也绝口没再提和离的话。 而路氏沈青与温氏母女婆媳三人则都一副明显轻松了不少的样子。 季善在一旁看在眼里,虽经过一晚的冷静,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激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要给人一个改正的机会,且婚姻不是儿戏,乃是两家人的事,也不可能非黑即白,方方面面的顾虑的确很多,很多时候都少不得只能妥协。 她也不能拿自己的固有思维和价值观来要求这个时代的人,大家毕竟隔了至少几百年。 可还是免不得心里不舒服,至少在此事上,无论如何都没法让自己“入乡随俗”,家暴也好,出轨也好,都是她的底线,绝对不能让步的,别人不知道是别人的事,但她自己心里必须始终守好这道底线! 她可还没有比夫家不差的娘家,没有还算护短的爹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兄弟。 所以还是自己一个人过吧,又不是养不活自己,只要稍微辛苦一点,便能杜绝各种麻烦、各种烦心,乃至各种身心的伤害,何乐而不为呢? 第九十八回 悲观主义者 沈石很快带着两个弟弟出门去了柳家,沈九林心情仍然不好,等儿子们走了后,不发一语的扛着锄头就下地去了,也没问沈恒与章炎怎么样了。 路氏倒是还记得儿子和女婿,待沈九林走了,便忙问季善:“善善,你去看过老四和二姑爷了吗,他们都还好吧?” 季善点点头,“都挺好的,我给他们添过一次热姜汤了,正好祛祛晨间的寒气,娘放心吧。” 路氏笑着“嗯”了一声,“再没有比你办事更让我放心的了。怎么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为桂玉的事儿闹心呢?没事儿,很快就能解决好了,不用担心哈。” 季善想了想,试探道:“娘,昨儿爹不是还说要让大姐和离,哥哥们也赞同,您也赞同吗,怎么今儿就都改了主意呢?” 路氏道:“这不是昨儿都在气头上吗?等冷静下来,自然也就知道气头上的话做不得数了。到底这么多年的夫妻呢,还有两个孩子,哪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和离了孩子又怎么办?沈桂玉又是那个年纪那个性子,就算再嫁了,怕还不如现在呢,何况哪那么好再嫁,倒不如凑合过下去,至少这么多年彼此的脾性都了解了,之前也过得好好儿的,这么多年就犯了这一次错而已,肯定要给机会的,哪能一杆子就打死了?就跟喝酒一样,肯定还得是原装的比较香不是?” 季善抿了抿唇,“可柳志犯的不是小错,是大错啊,背着大姐养小的,连孩子都生了,还一家子合起来欺瞒她,对她动手,让她差点儿就一尸两命。有些错能给机会,有些错,譬如柳志这次犯的,要我说,一次就够了,压根儿不该再给机会的!” 路氏失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儿呢?这男人嘛,总会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只要他心还在家里,何必那么较真呢?这两口子之间也肯定少不了吵架打架的,牙齿跟嘴唇那么要好,不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柳志这次错就错在不该弄出了野种来,更不该让桂玉小产,差点儿连命都赔上。不过我们肯定会好好教训他,让他以后都不敢再犯的!” 说完顺道教育一旁的沈青与温氏,“你们虽一个是我女儿,一个是儿媳,但我都是一样的心,一样的话,以后一定要拢好丈夫的心,别让他们学柳志,若他们实在没管住自己,也不许弄出野种来,不然可生不完的气,两家的脸也丢光了。” 季善还能说什么? 都懒得问万一沈桂玉想要和离,该怎么办了,显然家里所有人都会劝她别和离,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她打消念头。 何况沈桂玉自己只怕也不想和离,仍想留在柳家,跟柳志过下去…… 就听得沈青与温氏道:“娘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像大姐那么糊涂的,弄得是自己也痛苦,家里也跟着闹心。也希望经过这次,大姐以后能改改性子,别老想着回来挑事儿了,这不是关键时刻还得靠娘家吗?” 路氏道:“这话很是。娘家好了,她才能好,这次要不是有咱们家给她撑腰,她就算能熬过来,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以后还不知道要流多少泪呢,再想着挑事儿,就真是脑子有问题,以后也别想娘家再为她出头撑腰,真要当没她这个女儿了!” 季善闻言,知道对沈桂玉这次的遭遇,路氏与沈青除了同为女人的同情与气愤,肯定还是有因之前的事幸灾乐祸与解气的。 实在是沈桂玉之前为人太差,只差人憎狗嫌了,也不怪她们幸灾乐祸。 便是季善自己,也不能就说丝毫解气都没有,丝毫没觉得沈桂玉活该恶人还得恶人磨的。 可一码归一码,沈桂玉品性为人差,也不代表她就该忍受自己的丈夫出轨家暴,还凭白多了个私生子啊,关键连大家同为女人,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还能指望男人们感同身受吗? 只是路氏已又在教育沈青和温氏了,“咱们女人不容易,男人许多时候也不容易。就说村头你们保山叔吧,年轻时为了家里日子能好过些,那是一年三百天,都要么在县里做苦力,要么跟着人出远门跑船去,偶尔实在乏了时,想去门子里……总之也怪不得他是不是,不然他们家也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了。” “当然,我也不是说男人这样做就对,可都有自己的不容易,大家遇事时,尽量都替对方想想吧。再就是,对自家男人体贴些,让他一颗心都在你们自己、在你们的家上,总能让他万一忍不住了之前,能多想想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指不定就临时改了主意呢?” 沈青惊道:“保山叔那么老实憨厚的一个人,竟也……不过听娘这么说来,好像是怪不得他哈。但柳志跟保山叔可不一样,他可一点儿不苦,还弄出了孩子来,偏大姐还得跟她过下去,这才真是金子落到了粪堆里,捡吧恶心,不捡吧舍不得,总之怎么都不痛快呢,只盼这次后大姐能改改性子,别再那么糊涂,柳志也真能改了吧!” 温氏接道:“想来大姐经过这次不会再犯糊涂了。两个外甥也不小了,大姐要么送去学堂,要么让他们打小儿学一门手艺,等再熬个几年十来年,便好娶儿媳了,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实在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就毁了孩子们的一辈子,到头来自己也无依无靠,孩子们一辈子也毁了,还恨上了她,不肯认她,不是亏大了吗?” 便是换了她,最初的悲愤和痛苦过后,也不会和离的。 让她白白为那贱女人腾位子,让自己的孩子们自此处境尴尬,反倒要看贱女人的脸色过日子,等过上几年,贱女人再生了孩子,自己的孩子岂非在家里越发连站的地儿都没有? 她才不会那么蠢,她怎么也要熬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能顶立门户了,怎么也要熬到家产都归自己的孩子! 因见季善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不由扯了扯唇,四弟妹如今还没有孩子,所以才能又多一条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理由,等她将来有了孩子,就不会再想得这么简单了。 季善的确已是彻底沉默了。 世情如此,她压根儿无力改变,甚至说服不了任何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三缄其口了……总归,等沈恒中了秀才后,就尽快离开吧! 沈石三兄弟又是天快要擦黑,才回来了,姚氏宋氏也跟着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沈桂玉母子三人。 只沈桂玉是躺在铺了被褥的门板上,被沈石三兄弟抬着回来的。 一回来便挣扎着要下地,“爹、娘,我知道以往都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猪油蒙了心,做那些人人都讨厌的事儿了……” 沈桂玉脸色惨白,人也不知是之前就瘦了,还是这次大伤了元气,所以一下子暴瘦的,总之看起来是又瘦弱又苍白,再配上不停往下掉的眼泪,别说沈九林当亲爹的,就是路氏,也忍不住心软了。 忙上前把沈桂玉按回了被褥里,道:“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只要以后不再犯就好了,先进屋去吧,你如今可吹不得风。” 说完吩咐沈石沈河,“快抬了桂玉去房里吧。” 又与沈桂玉的两个儿子柳磊柳鑫道:“你们两个,跟表哥表弟们玩儿去吧,马上姥姥给你们做好吃的啊!” 沈桂玉见路氏对自己这般和气,对自己的儿子们也和蔼可亲,眼泪就落得更凶了,“娘,以往我真是太不应该了,如今才知道,您是真拿我当亲女儿的,也终于知道,到底谁才是我真正的亲人,谁才真正对我好了,呜呜呜……” 心也终于定了,光爹肯给她撑腰还不够,还得娘也愿意才行,毕竟家里大半是娘当家,且如今老四还中了童生,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 总算亲眼看到娘也是真的愿意给她撑腰,她也可以安心了。 路氏已道:“不是才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吗……好了,别哭了,你如今也哭不得,老大老二,别愣着了。” 沈石沈河便忙抬起门板,将沈桂玉送去了房间里。 路氏这才对满脸疲色的姚氏宋氏道:“你们这两日也都累了,回房歇会儿吧,待会儿都到堂屋吃饭,吃完就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也不迟。” 姚氏宋氏这两日的确累得不轻,既要照顾沈桂玉母子,安抚沈桂玉的情绪,还得跟柳母和柳家的人扯皮周旋,说是两日,简直过得比二十日还漫长。 听得路氏的话,便也不多说了,应声就各自回了房里去。 路氏方在宽慰了沈九林一句:“他爹,桂玉既回来了,你也不要再闹心了,事情总能解决的,且等着柳志登门吧!”后,带着季善和沈青往大厨房做饭去了。 次日,沈桂玉养了一夜后,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也有力气拉着季善和沈青说话儿了,“以往都是我不好,总想着不是亲生的终究隔了一层,肯定不一样,就拿我自己的想法,去往娘和二妹四弟身上套。这次我终于知道自己以往错得多么厉害了,还请二妹和四弟妹千万别跟我计较,等下午四弟考完了,我再当面给四弟赔不是,要不是我,之前家里也不会……好在现在结果总算是好的,不然我真是悔青肠子也没有用了!” 到底是自己的姐姐,如今又知错服软了,沈青便也把心里那些解气与活该都扔到了一边儿,道:“大姐别这么说,谁都有犯错,也都有钻牛角尖儿的时候,想通了、改了也就是了。” 沈桂玉羞愧道:“娘和大家伙儿越是这么说,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觉得没脸见你们了。明明之前一个家好好儿的,却因为我想着要给娘添堵,不添白不添,愣是……之后我还听那个没良心的随便哄上几句,就又回来挑事儿,让家里不得安宁,差点儿就影响了四弟。那个没良心的哄我说要打点聚丰楼的大掌柜,好把他调去县里的聚丰楼,到时候便带了我们母子一起去县里,如今想来,他分明就是想骗我弄了银子去给那个贱女人和他的野种花啊,我真是太蠢,也太后悔了,我、我……” 话没说完,满脸痛苦的捂住了肚子,说不出来了。 急得沈青忙道:“大姐,你没事儿吧,要不要马上给你请大夫去?” 沈桂玉虚弱的摆了摆手,“没事儿,就是肚子忽然有点儿痛,缓缓就好了。这已经比前两天好多了,前儿我肚子才是真痛,跟有人拿刀在我肚子里搅一样,可怜我那女儿,都已经成形了,却……我真是恨死那个没良心的,恨死他那个老不死的娘了!我当时说肚子好痛,她竟然还说我是装的,让我死了算了,见我都快要痛得死去活来了,还在跟那个没良心的商量要不就纳了那贱女人做妾,免得那个野种不明不白的,让人耻笑,我当时真是死的心都……” 眼泪哗哗流,终于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沈青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大姐,你如今真哭不得,以后老了眼睛要痛的,他们不顾惜你,你更要自己顾惜自己才是啊。” 季善忽然道:“大姐既然那么恨柳志和他娘,想没想过和离呢?” 沈青实在不明白季善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要沈桂玉和离,她一开始处于激愤中时,也曾这样想过,但激愤过后,也就冷静了下来,就算四弟妹激愤的时间要长些,这也有几日了,她还没激愤完呢? 问题和离真不是什么小事,和离后更是麻烦多多,九成九要后悔……沈青因说道:“四弟妹,要不你忙你的去吧,我陪大姐说话就是了。” 季善却仍定定看着沈桂玉,一副定要等到沈桂玉亲口回答的架势。 沈青只得由她去了。 就听沈桂玉恨声道:“和离?我才不要和离呢,和离了我都这个年纪的人了,以后怎么办,我的孩子们又怎么办,我才不会傻到给那个贱女人腾地方呢!三弟今儿也偷偷问过我这个问题,说是娘让他悄悄儿问我的,看我是个什么意思,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当然也是这样跟三弟说的,我怎么可能和离,那是我的家,我凭什么让,我也丢不起那个人,咱们沈家也丢不起这个人,我更不能让我的孩子们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 季善有些意外路氏居然还让沈树偷偷问过沈桂玉要不要和离,她还以为,沈桂玉压根儿就没任何机会被问这个问题呢,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片刻才道:“可若不和离,经过这次的事,你们夫妻之间的情分也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你婆婆以后怕也更要找你的事儿了,毕竟这么大的气你都能忍下,以后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沈桂玉冷笑道:“我以后只当那个没良心的是孩子的爹,只把他的钱管得死死的也就是了,还管什么情分不情分呢。至于那个老不死的,她有本事就尽管再找我的事儿,看我还会不会忍着让着她,真当我好欺负,当我娘家好欺负不成?前儿大哥他们打那个没良心的,她不就只能叫得杀猪一样的看着,这两天也一直想往我面前凑,又不敢凑,说话声气儿都弱多了吗?显然是知道我整整四个兄弟都不是摆设,尤其四弟,更是眼看就要是秀才老爷,她欺负不起我了!” 恨恨说了一通,觉得解气了不少,才又与季善道:“四弟妹,我知道娘和你都是为了我好,为我抱屈,可这和离可不是什么小事儿,我再气再恨,也是没想过的。之前不知道四弟中了,还考得那么好,竟是全县的头名时没想过,现在就更不想了,我都有这么能干,眼看就要是秀才老爷的兄弟了,我还过不好日子,我不是蠢死了吗?我以后在他们柳家,我完全可以横着走了,傻了才会为贱女人和野种腾位子腾地方呢!” 季善忽然释然了几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事人受害人都觉得是丢人的事,觉得 实在犯不着和离了,又如何怨得旁人也这样想? 总归以后日子无论是好是坏,都是沈桂玉自己在过,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当然好坏都只能自己承担。 好在沈家比起柳家,是真的不弱,如今沈恒又是童生了,柳家和柳志多少也要忌惮几分,想来以后应当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对沈桂玉也应该要比以往好些……吧? 季善因淡笑道:“我也觉得和离不是小事儿,这不是这次柳志和柳家都太过分了吗?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大姐考虑得也极有道理,总归以后大姐多顾惜自己和两个外甥,别再犯糊涂就好了。” 沈青在一旁听得季善这么说,也是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总觉得这两日四弟妹都怪怪的,对大姐和离一事,也是异常的执着,好在现在听来,她应该是想通了,自己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倒是下午沈恒与章炎先后交了卷,出了号房各自回房梳洗修整时,问过季善沈桂玉如今怎么样了,整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立时沉了脸,道:“我找爹娘去!都这样了,还不让大姐和离,还要让柳志只是把那对母子处理了,再上门赔个礼道个歉,就把事情揭过去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以后柳家不是更得变本加厉的欺负大姐,只注意不要踩过这次的线就好了?” “等一下!” 让季善给叫住了,道:“我听大姐说来,爹娘虽然觉得和离不是小事儿,冷静下来后就不再说和离的话,但还是让三哥偷偷问过大姐的意思的,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日子也是她在过,她如果坚持要和离,爹娘和一家子应该还是会帮她的,只是结果会如何,以后会如何,谁也说不好。但大姐说她压根儿没想过和离。” 就把沈桂玉的原话大略说了一遍,“既是大姐自己的意思,你也别去找爹娘,再让他们闹心了,你到底不是她,没有她的顾虑与为难,自然也不能替她做决定,替她过日子。” “何况,你可是很快要考秀才的人了,不怕有个和离的大姐,影响自己的名声呢?我可听娘说,就算是和离不是休妻,别人也一样要说女方和女方娘家的,只不过比起休妻,别人也一样要说男方,男方名声也要不好听而已……” 话没说完,已被沈恒沉声打断了,“比起名声好听,我更愿意自己的亲人日子过得好,不受任何的屈辱!便是之前我不愿季姑娘去镇上摆摊儿赚银钱,也不是怕的有损自己脸面名声,而是不愿意季姑娘太累,不愿你受委屈。同样的,虽然大姐之前许多行为都欠妥甚至过分,她也终究是我的亲人,这次遇上的,还是如此过分的事,我自然更不可能为了自己的虚名,就让她白白忍下这个委屈,以后还要继续委屈了,——季姑娘,我原以为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想原来你也一样!” 季善其实是赌气,才说了刚才那些话的,名声脸面,脸面名声,是能当饭吃还是能救命,都看得那般的重,至于吗? 却没想到沈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到底还是有几分难受与低落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沈恒难得的不客气而越发难受,反倒霎时舒展开了几分。 索性故意又道:“这不是大家都这么说,爹娘这么说,兄嫂们这么说,二姐这么说,连大姐自己都这么说吗?还说什么这本来就是男人都会犯的错,只要心还在家里,只要不弄出来孩子来,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没怎么说啊,你怎么偏就凶我呢?” 沈恒吐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季姑娘,我没有凶你,我只是、只是……总之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凶你了,这事儿也怪不得你,只有爹娘和大姐自己才能做决定。你歇一会儿,我找爹娘去。” 说完便大步出了屋子。 却是不多一会儿便回来了,脸色也比方才更难看了几分。 季善便知道他没能说通沈桂玉,也没能说通沈九林了,本来这事儿沈九林激愤过后,便决定大事化小了,既然沈桂玉自己也压根儿没想过和离,一家子都少了许多现在看得见和将来看不见的麻烦,当然就更好了。 毕竟沈九林不只是沈桂玉一个人的父亲,他还有其他儿孙,他也不能只考虑眼前,还得连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都考虑到。 季善还是明知故问道:“怎么样,爹娘和大姐都怎么说的,改变主意了么?” 沈恒沉声道:“爹说我们不能只考虑眼前,也不能不考虑两个外甥,还说大姐自己压根儿就没想过和离,那我们当然不能勉强她,毕竟那是她自己的事。至于大姐,我才把话一起头,她就说自己绝不会和离的,然后便向我赔不是,让我不要跟以前的她一般见识,她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也一定会好生孝敬娘,让我这次一定要中,那她以后有我撑腰,柳志和柳家以后自然也就不敢再对不起她,不敢再对她不好了。还说等她好了后,要去观音庙烧香,求菩萨保佑我一定高中……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到底怎么想的!” 季善默了默,道:“爹说的也有道理,关键大姐自己不愿意,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摁头吧?” 顿了顿,“你也别太气了,不是都说这是很常见,很正常的事吗,也就是今日是你的姐姐遇上了这样的事,你才会这般愤怒,但你不要只站在弟弟和小舅子的立场上想这事儿,你还得站在同为男人的立场上想。你自己也是男人,说不定柳志犯的错,将来你也可能会犯呢?毕竟话本上不是有写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之类的吗,这般一想,你心里是不是能好受些了?” 沈恒定定看向了季善,想到方才才说了以后不会凶她的。 到底把心里蹭蹭直往上冒的火都压了下去,一字一顿道:“季姑娘说得没错,我的确也是男人,但男人跟男人也是不一样的,柳志今日犯的错,我这辈子便至死都不会犯!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欲望都克制不住,明明知道一件事不该做,却还是忍不住要去做,那与禽兽有什么分别?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比动物会克制自己,凡事都有准则规矩,有道德法度!” “何况一个男人若真正爱重自己的妻子,疼爱自己的女儿,爱护自己的家庭,又怎么舍得伤害妻儿,让他们伤心,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家庭分崩离析?他自己就会管住自己,压根儿不会让他们有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机会!” 季善心里霎时又舒展开了几分。 刚才沈恒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已经够让她吃惊了,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让她更惊讶、更对他刮目相看的话。 他一个这个时代的人,能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觉悟,也实在太难得了,他果然跟旁人都不同! 只是他就算现在有这样的想法,谁又能保证将来他也不会变,至死都不变呢? 这个以夫为天、名声同样大过天的时代对男人实在太厚待,对女人也实在太苛刻了,她虽然不至于是恐婚一族,却也算得上一个悲观主义者,实在不敢冒险。 毕竟连穿越这样的倒霉事儿她都遇上了,将来再遇上丈夫变心的概率总不会比穿越还小。 而沈恒四月不出意外,肯定是能中秀才,将来也有极大可能中举人、中进士的,妥妥能晋身统治阶级,那各种诱惑自然也会不受控制的变多,一次两次他把持住了,十次八次呢? 届时他甚至还不用去外面偷吃,他直接就可以把人拉回家,三妻四妾,红袖添香,只怕还要被人赞一句‘风流’……真的要再一次庆幸,有些事还只是萌芽状态。 念头闪过,季善已笑道:“沈恒,我方才是故意那样说的,其实并不赞同那些话。没想到你能这样想,真是太难得,也太让我佩服了,这世上多的是为了享乐,明知不能为还要为之的人,你若真能言出必行,你将来的妻儿可就有福了。” 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今儿考得怎么样,我还以为你上午就会交卷呢,没想到下午才交,看来府试的题目果然要比县试的难得多?” 沈恒差点儿就要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将来不会再有妻子,他的妻子只会有眼前这一个,几乎就要忍不住与季善把他想说的话,一次都说清楚,把心迹彻底剖白给她听了。 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堪堪忍住了,眼下家里正乱着,实在不是他表白的好时机;他也还没考中秀才,压根儿没有那个资格向季姑娘表白。 总归还有两个月,就能知道他到底中没中,也不差这两个月了,到时候他再慢慢儿的与季姑娘分说,让她就像他始终认为她与旁的女子果真不一样一般,也确信他与旁的男人是真的不一样,让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吧! 沈恒吐了一口气,回答起季善来:“府试的题目是要比县试的棘手得多,尤其我第一次正式答府试的题,一开始就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入手了。好在后边儿还是找到了切入点,慢慢也就顺手了。” 季善点头笑道:“那就好,万事开头难,只要上了手,也就渐入佳境了……好像二姐夫在叫你,怕是想与你说说试卷吧?你快去吧!” 沈恒也听见章炎的确在院子里叫他了,分明觉得就算不剖白心迹,也还有很多话想与季善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得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边扬声应着章炎:“二姐夫,我马上就来——”,一边出了房间去。 第九十九回 女人心,海底针 次日上午,柳志带着大包小包,来沈家赔礼兼接沈桂玉母子了。 沈九林对比章炎这个既上进又贴心的小女婿,本就早不待见这个越来越不把自家放在眼里的大女婿了,这次柳志又闹出了这样伤害沈桂玉、打沈家脸的事来,自然越发不待见他。 见柳志还鼻青脸肿的,也半点没觉得心痛,反而只恨三个儿子之前下手还是太轻了! 倒是柳志知道自己这次理亏,姿态放得十分的低,一进门就给沈九林和路氏跪下了,满脸羞愧的道:“爹、娘,都是我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好好对桂玉,再不让她受委屈,也再惹爹娘生气的。” 一面把自己带来的猪腿、鸡、鸡蛋和红糖等物拿出来,“这是给爹娘补身体的,这是给桂玉补身体的,若是爹娘愿意,她自己也愿意今日就随我家去,当然就最好了,这些鸡蛋和红糖便也孝敬爹娘了;若爹娘还舍不得她回去,她自己也想住今日再进去,那便有劳娘和嫂子弟妹们把这鸡蛋和红糖做给她吃,让她能补补身体了。” 沈九林等他说完了,才冷笑道:“虽然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我却一直以为你不会说话,不会做事呢,没想到今儿看来,你还是会说话,会做事的嘛,那为什么之前不说人话,不干人事儿呢!” 柳志来之前就做好任打任骂的准备了,谁让他舅子那么多,小舅子还才中了童生头名,眼看前途大好呢? 之前他还当沈恒这辈子都中不了了,却不想,人立马中给了他看,还是头名,那他就算再酸再懊悔,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了。 因忙赔笑道:“爹教训的是,之前都是我不好,这次也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爹要打要骂就尽管打骂,我绝不会有半个字怨言的。” 路氏虽早不支持沈桂玉和离了,这会儿瞧得柳志这副样子,还是觉得十分的厌恶,冷声道:“光嘴上说知道错了有什么用,漂亮话谁不会说啊?关键得看实际行动!我问你,那个贱女人和野种如今怎么样了,你都处理了没,要是还没有,就立刻给我出去,我们沈家不欢迎你!” 柳志闻言,忙道:“娘放心,都处理好了。说出来不怕爹娘和哥哥弟弟嫂子弟妹们笑话儿,那个贱人根本就是骗我的,孩子也根本、根本不是我的,我已经与她断绝关系了……都怪我之前猪油蒙了心,为此还伤害了桂玉,伤害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还吓着了磊哥儿和鑫哥儿,我真是羞臊后悔得都没脸来见爹娘和桂玉了……还求爹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话倒不是柳志为了让沈九林和路氏原谅他,为了能顺利接回沈桂玉,胡乱编造出来的。 昨儿沈桂玉母子被沈石兄弟几个带走后,他想到多年的夫妻情分,想到沈桂玉掉了的女儿,再想到沈恒的头名童生,后悔自然是有的,却还不是特别的后悔,毕竟小寡妇真的很温柔,比沈桂玉简直强十倍! 偏家里吵闹得不堪,一边是柳父不停的骂他怎么就管不住下半身,柳伯父也在一旁唉声叹气;一边则是柳母哭个不休,让他沈桂玉可以不接回来了,两个孙子却必须得给她接回来。 又担心沈家会找到小寡妇那儿去,真把他们母子给弄回小寡妇夫家族里沉塘,惹得柳父越发的生气。 说当初都怪柳母同意帮柳志隐瞒照顾小寡妇,要是当初就把孩子给打掉,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自己又不是没有正经孙子,干嘛要一个奸生的……一来二去的,老两口儿也从小吵变成了大吵。 柳志浑身都痛,心里更是烦躁,索性捂着耳朵,就跑出了家去,又去了小寡妇那里。 打算与小寡妇商量一下,要不她们婆媳就先带了孩子出去躲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他也会找机会给她们送钱去,不会不管她们的。 却不想到了小寡妇那儿一瞧,屋里除了婆媳两个和孩子,还有另一个男人,也跟他之前一样,在抱了“自己的儿子”,一副怎么疼都疼不够的样子。 柳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小寡妇是拿自己当冤大头,在哄着自己养着她、也养着别人的儿子呢! 那个男人也跟柳志一样的震怒,两个“好兄弟”一起逼问小寡妇婆媳,因两个男人本不该撞上,却偏撞了个正着,早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婆媳两个哪还敢再撒谎? 只得哭着告诉了他们,同样的男人还有一个,毕竟单靠他们当中一个每月给的那点钱,真的养不活她们婆媳两个,何况她们还想多少存点儿,以防万一哪天向今日这样事发了,她们好歹有盘缠跑路,不至于饿死在路上。 至于孩子到底是三人谁的,便是小寡妇自己说不准,她们婆媳也没想要凭着孩子,就赶走原配,进哪家的门什么的,只想趁这几年孩子还小,能尽量多攒点钱,等孩子大些后,就搬得远远的,好好守着孩子过,后半辈子也能有个指望。 谁让她们命苦,丈夫儿子都死了,族里就因为她们家没有男丁了,就容不得她们了? 她们也不过就是想活着而已! 柳志本来就正发愁怎么安顿小寡妇婆媳三人,他是答应了以后会给她们送钱,问题那钱他可上哪儿弄去?再是觉得小寡妇比沈桂玉温柔可人,心里也不是就没有后悔,没有怨烦的。 却不想孩子压根儿不是自己的,这下好了,他也不用担心要怎么处理她们婆媳三人,好给沈家一个交代了,心里虽气愤,倒也有几分如释重负。 也懒得跟小寡妇计较了,更怕动静闹大了,旁边的邻居听说了,回头传得满镇的人都知道。 遂打骂了小寡妇婆媳一顿,再跟那个“好兄弟”一道,逼着小寡妇婆媳交出了所有的积蓄来,二人平分后,便各自扬长而去了。 也所以今儿柳志才有银子又是猪腿又是鸡蛋红糖的搬到沈家来,柳母一听得要她拿银子,立马说头痛,躲回房间里嘴里“哎哟”不绝的躺下了,不然空手上门,沈九林与路氏势必更没有好脸色给他瞧。 沈九林听得小寡妇那孩子竟不是柳志的,与路氏对视一眼,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只要没有孩子,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路氏却是冷笑道:“你说孩子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不会又骗我们的吧?毕竟之前你们就做过全家一起瞒着桂玉一个人的事了!那贱女人知道你为了摘干净自己,这样说她,连儿子都不承认是自己的了吗?看来不止我们家瞎了眼,桂玉瞎了眼,那小寡妇也瞎了眼啊!” 心里对柳志越发的鄙视了,若不是还有孩子,真想索性让沈桂玉和离算了。 柳志闻言,见不止沈九林,一旁沈石兄弟几个也都立刻怒目看向了自己,身上被兄弟几个打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忙摆手道:“不是的娘,我真的没有骗你们,那个贱人自己都说不准孩子到底是谁的,因为不止我一个人被她骗了,还有、还有另外两个,也跟我一样……” 路氏见柳志羞耻得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想着他也不至为了脱罪,便往自己头上扣这样的屎盆子。 这才信了他的说辞,嘲笑道:“原来是给人家当了冤大头啊,为了给别人养儿子,害得自己的女儿白白没了,还那样伤了自己老婆和儿子的心,也换来了一顿打,结果就是这样的结果,你还真是有够活该!” 柳志忍耻小声道:“的确都是我活该,我也真的知道错了,真的后悔了,以后定不会再犯。只求爹娘能给我一次机会,哪怕今儿不同意我接桂玉回去,好歹也让我瞧瞧她去,她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气,又没了孩子,还不知道怎么伤心的,只要她能原谅我,要打要骂都可以的……” 好话说了一箩筐,保证的话也说了一箩筐,最重要的是,答应了以后每个月的钱只交一半给柳母,另一半则全部交给沈桂玉,省得沈桂玉连买根针都得看柳母的脸色,也省得柳志手里有私房,便再生出花花肠子来。 总算说得沈九林与路氏脸色好看了些,同意了他去后面看沈桂玉。 柳志如蒙大赦,忙谢了二老,起身后一溜烟跑去了后面沈桂玉的房间。 只要见到了沈桂玉,柳志有把握能哄得沈桂玉今儿就跟他回去,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他对沈桂玉还是很了解的,她虽嘴巴碎了点为人刻薄了点,扪心自问,对他这个丈夫却自来是全心全意。 果然沈桂玉见了他后,虽一开始很生气很愤怒,抓了手边的茶杯啊枕头啊汤婆子啊就往他身上砸,又哭又骂,一口一个‘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的,等他先说了孩子不是他的,是那个小寡妇骗了他后,便软化了态度。 等到他再哭了一回自己有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猪油蒙了心,哭了一回他们那个没了的女儿后,沈桂玉更是只差与他抱头痛哭了。 柳志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母亲先前嚷嚷沈桂玉死了才好呢,正好接小寡妇进门,他却从来没这样想过,两个儿子他也是真疼,对沈家这个殷实的岳家也还算满意,没想过要换的。 总算就快要雨过天晴了! 只沈桂玉早就得过路氏的叮嘱,不许柳志一来接,她就同意回去了,不然柳志见她这么轻易就同意回去了,自来得来的太容易的东西都不会珍惜,指不定要不了多久,便又会再犯;柳母也是见她一点脾气刚性都没有,转头又各种欺压她,那她这次的血岂不都白流了,气也白受了? 是以无论柳志如何说,都没同意这就回去,只说自己身体还很不舒服,想再想娘家将养几日,正好也让两个儿子跟着小舅舅认认字儿什么的,旁人可求还求不来这样的机会。 柳志见沈桂玉没同意今日便随自己回去,也不急不恼,反正待不了几日,她总会回去的。 而是顺着沈桂玉的话夸了沈恒一大通,说了不少自己好福气,能有沈恒这样一个小舅子,自家两个儿子也好福气,能有沈恒这样一个舅舅之类的话儿。 然后顺势提出要去当面儿向沈恒道喜,补上之前沈家摆酒宴客时,自家竟没赶来捧场的失礼,“……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当姐姐姐夫的,竟然人没到礼也没到,实在太不应该了,我必须得当面儿向四弟好生赔个不是,再好生祝贺他一下才是。” 沈桂玉已经知道沈恒昨儿做完夫子给规定的功课和文章后,便去找了沈九林,坚持要她和离之事,心里很是感激也很是羞愧。 她本来以为整个家里,如今最恨自己的,便是娘和四弟了,结果娘一点没见她的气,还肯替她出头撑腰便罢了,四弟竟也一心为她撑腰,舍不得她受委屈。 若不是有四弟妹这个福星,若不是菩萨保佑,她可几乎就要一手毁了他的前程,毁了他一辈子,她以往真是太不应该了! 感激羞愧之余,沈桂玉还平添了几分底气。 只要四弟还当她是姐姐,只要他以后肯为她撑腰,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所以听得柳志想见沈恒,沈桂玉立刻笑了,“去吧,四弟这会儿应该在他房里看书,你在院子里叫他一声,他就能听见了。” 光她说她四弟有多不满柳志这回的所作所为,又有多心痛她这个大姐,死没良心的心里一多半儿是不会信的,毕竟她和四弟以往因年纪相差大,也因她小心眼儿,总想着彼此不是一个娘生的,感情实在谈不上多好。 那便让死没良心的亲眼瞧瞧,亲自体会一下四弟有多看重心痛她,他自然也就知道厉害了,比她说十遍都更有用! 柳志自不知道沈桂玉在想什么,见她支持自己去找沈恒,笑着应了一句:“那我这就找四弟去。”便出了门。 彼时沈恒的确正坐得笔挺的在书桌前看书,手里的书却是半日都没翻页了。 昨夜季姑娘仍像平常一样,与他该说笑说笑,言行举行瞧着与往常都并无二致,可他就是能莫名的感觉到,她无形中好像对他疏离了一些似的,且他能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她下午说的那句‘我方才是故意那样说的,其实并不赞同那些话’,也就是说,她并不赞同爹娘们说的什么男人只要心在家里,旁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也不赞同将面子看得比里子重,其实她也觉得大姐该和离了? 问题他也是这样想的啊,那她怎么就莫名疏离了他呢,是不信他的话,不信他真能做到不成?那她大可给他时间来证明自己啊,这样不声不响的就疏离他,算怎么一回事儿呢…… 正想得出神,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叫“四弟”。 沈恒应声回过神来,竖耳一听,听出好像是柳志的声音,“四弟,能出来一下吗?我是大姐夫,有话与你说。” 方才得知柳志来了时,沈九林不欲他为区区一个柳志,白白影响了自己的心情,明儿可还得模拟考呢,便让他就待在自己房里看书,不用去堂屋了,反正还有他们父子几个在呢,定会好生教训柳志的,不差沈恒一个。 路氏也在一旁让他只管看自己的书,备自己的考,旁的都不用管。 沈恒却不过父母,只得一直待在房里看书,倒不想,柳志竟还有脸来找他,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姓柳的便已经对不起他大姐,干的全不是人事儿了,偏他大姐还一心与他过下去,家里其他人也都觉得他可以原谅,实在让人生气;不想他还害得季姑娘莫名疏离了他,明明之前他们就好好儿的,明明他就能感觉到季姑娘待他一天天在变化,一切都在渐入佳境。 就因为姓柳的来了这么一出,季姑娘忽然就变了,便是傻子都知道一定与他此次的行径有关,叫人怎能不恨他! 沈恒一边想着,一边已霍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等出了房门一看,果见柳志站在院子里,正与满脸不悦的沈九林赔笑:“爹放心,我就与四弟说两句话,不会打扰四弟太久的。” 瞧得沈恒出来了,脸上的笑就更大了,“四弟,好久不见了,你可真厉害,竟然考了全县第一名,呵呵,我早就说过,你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果然如今前途不可限量……啊……” 话没说完,就被沈恒几大步上前,重重一拳打在了脸上,猝不及防之下,根本站立不稳,只能惨叫着往后趔趄几步,摔到了地上。 立时又惊又怒,“四弟,你这是做什么,我……” 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戴罪之身,其他舅子都打得自己,沈恒这个小舅子自然也打得,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大姐,就算不为感情,只为面子,他也该也打自己一顿才是。 何况自己以往曾看不起过他,也算是有旧仇的,正好趁此机会,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忙把后边儿的话都咽了回去,捂着已经痛木了的半边天强挤出了一个笑来,道:“四弟,我知道你恼我,毕竟这次我的确太不是东西了,但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自地上爬了起来,又道:“四弟若是还不解气,就只管再打,我绝不会有一个字怨言,比起你大姐这次的委屈,你和大哥二弟三弟就算再打我几顿,又算得了什么?” 沈恒闻言,冷着脸的确还想再给柳志几拳。 一旁沈九林发话了:“好了老四,你的手还要写字做文章的,不要打痛打坏了,你……大姐夫也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回房继续看你的书吧。” 沈恒见柳志一张本就五颜六色的脸霎时又添了两分颜色,嘴角还有血迹流出,这才冷声扔下一句:“姓柳的,你听好了,以后你敢再犯,敢再对我大姐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拂袖回了自家房里去,心里的郁气却有增无减。 沈九林这才厌恶的看了一眼柳志满脸的讨好,显然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顶着一张跟猪头一样的脸笑起来有多难看,没好气道:“柳志,你既已看过桂玉了,就先回去吧,我们也都要忙自己的事儿了,走吧!” 说完也回了屋里去。 余下柳志见丈人舅子都不待见自己,竟是连个打圆场的人都不肯出来,也连顿饭都不肯留自己吃,心里不由又气又恨。 他都已经知道错了,也被打得这么惨了,还想他怎么样?一个个的至于对他这么狠吗,不是都说女婿是娇客,丈人家都得捧着吗?还是忘了他也是个体面人,他这样的女婿可着满清溪,其实也不好找他了? 呸,也就是仗着沈恒中了童生头名,才敢这么对他,搁以前怎么敢这么过分! 沈恒更是可恶,竟也敢打自己,他好歹也是他姐夫,他也太目中无人,关键拳头也太硬了,特么他不是个文弱书生吗,怎么拳头跟他三个哥哥一样硬,拳头打在人脸上,比他三个哥哥还要痛呢? 实在太可恶了! 然再气再恨,柳志也知道今非昔比,便是沈恒这辈子就只是个童生,考不中秀才了,依然比他强,由不得他轻慢了,何况全县头名怎么可能考不中秀才? 只怕举人老爷都不在话下,那自家以后求着这个舅子的时候还多着呢,求人嘛,当然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想要沾光也总得有所付出,光赔个笑脸算什么…… 这般一想,柳志心里才好受了些,扬声喊了一句:“爹、娘,那我就先回去,不打扰你们了啊,我明儿再来看桂玉。” 可惜喊完了整个沈家都一个应他理他的人都没有,他只能讪讪的走了。 沈青在厨房里见他走远了,方与季善道:“看他那副灰溜溜的样子,还真挺解气的,关键一张脸肿得就跟猪头一样,可见大哥他们前儿真将他揍得不轻,我心里梗着的这口气啊,总算顺多了。” 顿了顿,又笑道:“倒是四弟挺让我意外的,竟然还会动手打人,他可打小儿就不爱跟人动手,等念了书后,更是信奉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也足见他这次有多生气,姓柳的挨了这一拳,想来以后也不敢再犯了。” 季善点头笑道:“我也有些意外,不过人在气头上,做出什么事来都算不得意外。倒是这猪腿还挺肥挺新鲜的,中午就烧来全家人一起吃了吧,送猪腿的人可恶,猪腿却不可恶,我们可不能迁怒了它,且连日哥哥嫂子们也辛苦了,吃他姓柳的一个猪腿本也是该的。” 沈青笑道:“就按四弟妹说的,中午就把这猪腿解决了吧,炖上一大锅,再配几样菜,也就差不多够吃了。” 于是中午全家人的主菜便是炖猪腿了,加上季善又把柳志带来的两只鸡中的一只让沈石帮忙杀了,爆炒了一大盘,一家人都吃得是满嘴流油。 季善的心情也因为有了美食的抚慰,好转了不少,毕竟世上没有什么是一顿好吃的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到得晚间睡觉时,甚至又有心情哼她那些荒腔走板的小曲儿了。 沈恒看在眼里,却是高兴不起来,季姑娘的心思实在太难捉摸了,哪怕她这会儿看起来分明高高兴兴的,他依然觉得她还是在无形的疏离自己,她到底怎么想的?到底是她真在疏离他,还是他感觉错了? 不怪二姐夫偶尔会感叹什么‘女人心,海底针’呢…… 偏偏明日就是模拟考的第二场,季善也显然跟第一场一样的重视,“既然考题比县试棘手不少,那更得沉着冷静才是。毕竟能参加府试的水平都比参加县试的高至少一个档次,但凡一个不小心,错了一道半道题,立刻就要被不知道几百上千人甩在后边儿了,真的是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沈恒只得把胡思乱想暂时都强行压下,正色道:“季姑娘放心吧,我会加倍小心谨慎的。我已经白白荒废了六年,这次只需成功,不许失败!” 季善听他说得郑重,忙笑道:“你哪有白白荒废六年,六年前你才十四岁,不管是你自己还是夫子亲人们,只怕都没奢望你能一击即中。所以你算什么荒废,没有后边儿这几年的继续学习积累,让自己越发的成熟,你当初就算侥幸中了,只怕也是纸上谈兵。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只要竭尽全力,无愧于心就好了!” 沈恒没有说话,只“嗯”了一声。 季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但他自己的心理状态只能靠他自己来调节,遂也不再多说,只笑道:“时辰不早了,那早点儿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沈恒点点头,“好,季姑娘先去躺下吧,我马上吹灯。” 待季善拉好布帘躺下后,才吹了灯,也躺到了自己床上,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沈恒与章炎便在用过早饭后,再次进了号房。 沈青经过第一场,发现考试原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今日自然也就轻松多了,想着横竖章炎得后日才能考完出号房,自己又实在想儿子,索性与路氏季善打过招呼后,先回了家去。 余下季善少了沈青这个说话作伴的人,倒也并不无聊,因为她之前洒的种子已经长出来了,虽瞧着叶子与后世的辣椒有些不一样,但季善还是有七八成把握,能肯定这就是辣椒种子了。 心下有多高兴自不必说,一日只恨不能去看八回,再加上沈松兄弟姐妹几个小的总爱来找四婶玩儿,又有三丫这个小可爱一抱一逗便撒不了手了,三天时间自是一晃而过。 可惜第二场沈恒发挥得没有第一场好,便他自己不说,季善也能自他的脸色中看出来,想了想,还是没问他为什么,还有一场没考呢,可别连他第三场的状态也一并影响了。 说来说去,都怪柳志那个家暴出轨渣男,日日都来沈家献殷勤,声音又大又夸张,惟恐谁听不见似的,便是她听了都烦,何况沈恒章炎这两个“高考生”呢? 沈恒自己却知道不是柳志太呱噪太烦人,他才没发挥好的,都是他自己的原因,是他自己心里乱,老是忍不住胡思乱量,连答题时都在走神,才会没考好的。 心下忙暗暗自凛自省,就他这种状态,还敢在季姑娘面前说什么‘只需成功,不许失败’,一旦上了考场,他显然只有失败这一个结果啊! 不行,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他这次中不了秀才,季姑娘别说疏离他了,只怕立时就要离开了也未可知,届时他有什么资格留她,又哪来的脸留她? 就更别提他那些从未宣诸于口过的心思和想法了,怕是只能永远埋在心底,只能抱憾终生了! 沈恒越想越是心惊,只差汗透衣背。 说到底,还是童生考了头名,让他心里无形中松懈了几分,不然这样紧要的关头,他都敢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仗的是什么?不就是仗的自己县试既能考头名,那府试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吗? 可事实却是,能参加府试的个个在学识上都不比他差,府城和各个县城里的学堂更是卧虎藏龙,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胡思乱想,还在季姑娘面前说大话? 总归季姑娘至少还要留两个多月,他还有时间,且等他考完了、考中了,再到她面前,与她把一切都说清楚吧! 第一百回 趁早死了心 等沈恒和章炎第三场考试开考后,沈桂玉终于带着两个孩子,随柳志回了柳家去。 一来她到底不放心家里,怕自己离家太久,丢了东西;二来也是不想柳志和自己母子再在娘家影响沈恒和章炎,如今老四可是她最大、最有力的靠山,二妹夫也是一样,这次无论他们哪个能中,她都是要跟着沾光的,当然若两个都能中,那就更好了。 自然不能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继续打扰他们。 只离开之前,沈桂玉不但好生给沈九林磕了头,也给路氏磕了三个头,除了再次向父母赔不是加道谢,还向他们保证,自己回去后一定会把日子过好,不会再给娘家添麻烦,让父母亲人们只管放心。 如此整件事情虽让整个沈家都乱了这么些日子,除了孩子们,人人都是劳心劳力,肚子里还多少都憋了气,好歹总算解决了,至少短时间内,当不必再烦恼了。 沈家众人自是都松了一口气。 男人们也能安心去下田的下田,做工的做工,女人们也能安心照顾孩子们和自家的小家了。 季善与沈青却因沈恒章炎都在考试,又一个根本没孩子,一个孩子不在身边,除了一日三餐和一些家务,倒是没什么可忙的,自然多的是时间聊天说笑。 说着说着,不免就说到了这次的事上,说到了沈桂玉的变化上。 沈青因感叹道:“之前大姐蜇蜇蝎蝎,咋呼刻薄的时候,我觉得看不惯,尤其先前两次她弄得家里乱成一团,还差点儿气坏了爹娘时,我更是恨不能当自己这辈子没有过这个姐姐。如今看她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话也不大声了,也不爱笑了,人也明显通情达理多了,我又觉着有些不习惯,觉得她以前好像也没那么可恶,甚至有些可怜了!” 季善笑道:“有什么可怜的,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她若还不改变,还不成长,下次可就真只能完蛋了。她如今的改变与成长都是好事儿,高兴且来不及呢,可怜什么?” 一旁路氏也道:“可不是么,这次也就是老天帮忙,让那个小寡妇的孩子不是姓柳的,咱们一家人也都给她撑腰,事情才能这么快的解决,结果也还算不坏。再有下次,她可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再不改了,怎么办呢,定要弄得所有人都厌恶她,日子彻底过不下去不成,当然得为自己以后打算,为孩子打算。” 沈青道:“我倒也不纯粹就是觉得大姐可怜,就是觉着她这次改变与成长的代价,实在有些大啊,就不说她受的那些气流的那些泪了,光那个掉了的女儿……只盼那孩子不要怨他们,能重新投个好胎吧!” 说得路氏也叹起气来,“是啊,那孩子也真是可怜,怎么偏就托生到了他们柳家呢,再过两个月生下来都能活了。要不说大人作孽,孩子遭殃呢?桂玉掉了的那个孩子固然可怜,那个小寡妇生的那个孩子就不可怜吗,连自己的爹是谁都不知道,跟着两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无所有的女人,还只能背井离乡,别说找到一个勉强能容她们住下生根的地方了,怕是要不了几日,就死在路上了,也真是作孽啊!” 那个小寡妇被柳志撞了个正着,又被柳志和他那个“好兄弟”一起打骂一顿,抢了她们的积蓄扬长而去后,婆媳两个当真是抱头痛哭,死的心都有了。 她们真的只是想活着,只是想好好儿养大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哭过之后,还是婆婆刚强些,摸出了自己藏在另一个地方的其他积蓄,——毕竟之前被所谓亲人族人们坑过,那婆婆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纵积蓄并不多,也事先多了个心眼儿,将其分放在两个地步,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随即让小寡妇打包好行李,自己再抱上孙子,祖孙三代趁夜离开了清溪。 不离开又能怎么着呢,已经被三个男人中的两个给撞破了,第三个知道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届时再找上门来,她们哪还有活路?指不定都不用等第三个知道,就柳志两个回去后越想越气,再次找上门来,她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何况邻居们肯定少不得闲话唾骂,等族里的人再听说了,难道想等着被抓回去沉塘不成? 沈九林与路氏都是妥当人,虽柳志已经再四保证过了自己没说谎,那孩子真不是他的,到底不敢全信,不然回头又是一场麻烦。 于是让沈树托温氏娘家的人,去就地打问了一番,这才知道了小寡妇婆媳已带着孩子连夜搬走了,不知去向之事。 邻居们也并没有如小寡妇婆媳以为的那般,会闲话唾骂她们,反而都对她们评价还不错,什么又是勤快又是人好又是会处事儿的,就是忒命苦了些,两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想要活着,真的不容易! 所以路氏才有此一叹。 寡妇失业的艰难,她活了几十年,早看过太多了,只小寡妇这次祸害的是沈家的女儿,她可怜不起她来,但那个孩子却是无辜的,同样的有儿有孙的人,路氏当然没法不可怜那孩子。 沈青也是当娘的人,听得路氏的话,跟着叹道:“是啊,那么小的孩子,根本由不得他选择托生到谁肚子里去,可不是作孽吗?如果可以,谁不想托生到好人家呢?” 便是季善,也没法再说小寡妇儿是小三儿,她那个孩子生来就带着原罪了,人家是真为了生存,跟现代那些为了所谓“爱情”或是金钱,便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有本质的区别。 且好像听说那小寡妇才十六七岁?那就更可怜了……该死的柳志,该死的世道! 娘儿们三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算着时间该给沈恒和章炎添姜汤了,虽已开了春,一直让风吹在身上还是有点凉的,尤其早晚温差大,更是不能掉以轻心,以免引起季节性感冒了。 遂与路氏沈青道:“娘、二姐,你们先聊着,我给相公和二姐夫添姜汤去啊。” 路氏忙道:“那你快去,别耽误了正事。” 季善便出了堂屋,往后头的考场去了。 等她给沈恒章炎添好姜汤,刚准备回屋去,沈青面色有些迟疑的找来了,“四弟妹,那个……你爹和奶奶来了……” “谁?”季善乍听之下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沈青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爹和奶奶来了,正在院子里呢,说是来看你的。” 她才反应过来是季大山和季婆子来了,本就有些沉重的心情霎时越发的不好了,冷笑道:“来看我的?哼,我跟他们可早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了,谁要他们来看我,我这就赶他们走去!” 说完便大步往回走去。 沈青见她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忙也跟了上去。 很快季善便进了沈家的院子,果见是季大山和季婆子来了,季婆子还正满脸堆笑的跟路氏说话儿,“一直都想来看亲家,看孙女儿的,这不是一直都忙,实在不得闲,所以才拖到了今儿才来,亲家母可千万别见气啊。” 季大山则站在一旁,脸上也挂着笑,眼睛却四处看来看去的,满是对沈家殷实的羡慕妒忌。 季善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不见了,她看到季婆子一如既往干瘪刻薄和季大山一如既往满脸横肉的脸的那一刻,还是那般的厌恶,不,比之前还要更厌恶了,他们母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呢? 季善想着,几步走到了院子当中,冷冷道:“你们来干什么,我早说过跟你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了,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离开!” 季大山与季婆子已经看到季善了,都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她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明显长高了长胖了,也更漂亮了,不怪当初王员外愿意出五十两银子纳她做妾,要是搁现在,至少也得六十两,他们才会答应! 只现在想这些都是没用了,更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却没想到季善反倒先对他们不客气起来。 季大山立刻黑了脸,骂道:“死丫头,这是你跟自己爹和奶奶说话该有的态度吗?真当你嫁人了,老子就打不得你了,老子告诉你,老子照样想打你就打你,打死你都没人敢说老子一个字!” 季善怒极反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是吗?那你今儿就打我一个试试,看会有什么后果!” 季大山让季善冷冷的看着,忽然就想到了她出嫁当日,也是这样冷冷的看着自己,然后对她说,等她发达了,绝不会放过他的,心里一颤过后,越发恼怒了,“真是反了天了,居然敢对自己的爹这样不孝,老子今儿不打死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老子……” 话没说完,已被路氏冷冷打断了:“这位大哥要教训女儿,且回自家教训去,这里是沈家,不是你们季家,还轮不到你对我们沈家的媳妇儿大呼小叫,甚至还想动手,当我们沈家都是死人不成!” 本来她虽厌恶季婆子与季大山,却因实在喜欢感激季善,想着好歹二人是第一次登门,也该给季善几分面子,所以才让他们进了院子,也打发了沈青去叫季善。 却不想,这母子两个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恶,在他们沈家、当着她的面儿,都对善善这么不好,以前都是怎么虐待善善的,可想而知。 叫路氏如何还忍得住,他们家说穿了早就把善善卖断了的,如今与他们还有什么关系! 季大山让路氏这么一说,后知后觉想起这的确是在沈家的地盘儿上,且他们今日可是来修补关系的,这才后悔起自己不该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来。 正好季婆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许再说,他也就悻悻的住了嘴。 季婆子这才呵呵笑着,与路氏道:“亲家母别跟善善他爹一般见识,他就是这么个狗脾气,但心不是坏的。亲家母,要不我们屋里说话去吧,一直在这里站着也不像样啊。” 见路氏当没听见一样,只看季善,只得又笑着与季善道:“善善,乖孙女儿,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怄我和你爹的气呢?这一家人嘛,气过了也就好了嘛。快让你婆婆带我们进屋去说话吧,你娘在家里也很惦记你,听得姑爷中了童生,还是全县第一名,她和我们全家都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不一忙完,就催着我和你爹看你来了?对了,她还给你带了一只鸡,让你补身体呢,喏,亲家母就别再客气了,收下吧,啊?” 季善没等季婆子把话说完,已再次冷笑起来。 她是说这么久季家人从来不登门,也从来没有过任何消息往来,怎么今儿忽然就登门了?敢情是听说了沈恒中了头名童生,也想赶着烧热灶来了! 季善抢在路氏之前开了口:“你们莫不是忘了你们早十六两银子卖了我了?你们忘了,我可没忘,我们沈家所有人也都没忘,所以别一口一个‘孙女儿’,一口一个‘亲家母’的了,再说一遍,我与你们早就一丝一毫关系都没有了!我也不会忘记,这些年你们母子对我都是如何非打即骂,从来没给过一顿饱饭吃,没给过一件像样的衣裳穿,还无数次想卖了我的!” “所以休想从我这里占丝毫的便宜去,也休想通过我,沾沈家和我相公丝毫的光去,我哪怕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的!你们还不走是吗?行,我这就让人去镇上里长那儿,告你们私闯民宅去,之前我相公中童生时,里长可来了我们家吃酒的,还送了大礼,你们猜要是我们家真把你们告道了里长那儿,里长会把你们怎么样?我猜,肯定不会轻饶你们吧,还不走!” 季大山与季婆子万没想到季善真会这么绝。 关键里长来过沈家吃酒他们也是听说过的,全清溪镇就要数里长最大了,要整治他们家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要真惊动了里长…… 可正是因为里长都来沈家吃酒了,他们才更不能白白失掉了这么体面的亲家,这么体面、要不了多久,就是秀才老爷了的女婿啊! 沈恒中头名童生的事可是全清溪这一向最大的新闻儿,哪怕乡下地方消息闭塞,一开始知道的人有限,慢慢的你传我我传你的,知道的人也多了。 自然也就传到了季家村,传到了季大山的耳朵里去。 立时后悔起当初不该对季善那么绝,一文钱的嫁妆都没给,让她除了身上的衣裳,连根针都没带去沈家,也后悔起自季善出嫁以来,便从未登过沈家的门,从未与沈家往来过来。 可他们哪里能想到沈恒还能中童生呢?当初他能因为冲喜成功,白捡回一条命来,他们已经当是沈家烧高香,祖坟冒青烟了,哪里知道他还能有这个福气运道! 且当初沈九林跟他们谈“聘礼”时,就明说了以后两家不往来,彼此也是心照不宣,那十六两银子说到底就是季善的卖身银子的,也就是沈家想要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不然直接去人牙子那儿买人,听说十两都要不到。 所以听说沈恒竟然活过来,季善竟然冲喜成功后,季大山与季婆子不过就冷哼了一声:“死丫头倒是运气好,白捡了个那么好的婆家,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也就当没这回事儿一般,以后再提过季善,便是之后路氏托人给周氏送了银钱和东西去,他们也只是理所当然的受着,再说了一句:“看来那死丫头还挺得公婆和丈夫喜欢!”,压根儿没想过要回礼什么的。 反正两家早说好了不来往的,他们不沾沈家的光,沈家也别想占到他们一丝一毫的便宜! 季大山还自认自己是个硬气的人,说了怎样就是怎样,才不会反悔,——可是沈恒的头名童生面前,在他要不了多久,指不定就要是秀才老爷面前,季大山到底还是硬气不起来了。 这才会和季婆子赶在今日,登了沈家的门,还狠心自自家的鸡圈里抓了一只鸡带来,只当双方有了今日后,便能当真正的亲家开始走动起来了,本来他们也是正儿八经的亲家,不是吗? 那等回头姑爷成了秀才老爷,他们就是秀才老爷的丈夫、奶奶了,就等着人人都羡慕妒忌恨,等着沾不完的光吧! 可惜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他们做梦啊…… 季大山本就脾气不好,在家自来是霸王,生起气来连季婆子都不客气的,对着季善更是凶神恶煞惯了,哪是季善冷脸以对,就能立时改了的? 害怕里长归害怕,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了,吼叫道:“你这死丫头,当初老子就该把你扔出去,让你活活饿死的,结果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老子告诉你,别以为你已经是沈家的人了,老子就……” 沈九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沈石沈河,一进门便黑着脸直接打断了他:“知道是我们沈家的人,你还敢在我们沈家的地盘儿上撒野耍横,季大山,你以为你是谁?如今倒有脸来我们家,在我们沈家的媳妇儿面前摆爹的款了,当初拿银子时,当初连一根线都没让我们家老四媳妇带走时,你怎么不记得自己好歹是个爹呢?” 顿了顿,“就算早年你没让她饿死,又何尝拿她当过女儿看,当过人看了?从来都非打即骂,吃不暖穿不暖,从早到晚累死累活,最后更是拿她换了银子,就算你真养了她,她也已经还清了!所以你立刻给我离开,我们沈家不欢迎你,也绝不可能认你们季家做亲家,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你们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沈九林是沈家的一家之主,他说的话在任何人看来,当然都比季善有分量得多。 沈家的人无论男女,还都长得高,沈九林当爹的高,沈石沈河两个当儿子的更高、也更壮,父子三人光站在那里,都不用说话不用摆架势,已经够能唬人了。 季大山虽也自诩从来不怕人,到底双拳难敌四掌,关键还在沈家的地盘儿上,不免露了怯,却还要虚张声势,“她说还清就还清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从来做儿女的,孝顺父母便是天经地义,连为父母死,都是应当的,哪有她这样嫁了人,就不再认自己爹娘奶奶的,就算是到了里长面前,我也是有理的!” 季婆子则讪笑着打圆场,“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儿说嘛,是不是……” 路氏啐道:“谁跟你们是一家人了,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跟你们母子一家人呢,我告诉你们,善善已经是我们沈家的人,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们以后休想再欺压虐待她!” 这么好的女儿,也舍得那样虐待她,不拿她当人看,真是猪油蒙了心,不,心肯定都黑得烂透了! 沈九林又道:“你们是不是还不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只消喊一声,我们沈家族里立时可以来二三十条好汉,到时候你们可就只能横着出我们沈家,出我们沈家村了,我还要去问你们季家村的族长里正要帮他们教乖族人的辛苦费!” 季婆子见沈九林半点不像是在吓唬人,而是随时可能动真格儿的,再也忍不住拉了季大山的袖子,小声道:“大山,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吧?这、这你要是真被打断了胳膊腿儿的,可要我和虎头莲花儿靠哪一个去啊……” 又讪笑着向沈九林道:“亲家你别恼,我们这就走便是……乖孙女儿,过阵子奶奶和你爹再来瞧你,还有姑爷啊,我这当奶奶的还没见过姑爷呢,下次可得好生瞧瞧孙女婿才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走吧,大山……” 一面说,一面拉了季大山往外走。 季大山有了台阶,便也不再虚张声势,而是假意不情不愿的让季婆子给拉了出去,还不忘冲季善放狠话:“敢不认爹娘奶奶,你就等着天打雷劈吧,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季婆子则是走到一半,忽然想到自家带来的鸡还在地上,既然亲家没能认上,便宜也没能占上,当然不能白亏一只鸡。 忙又折回来,把鸡提上,方一手提了鸡,一手拉了季大山,离开了沈家。 季善这才羞惭歉然的低声向沈九林和路氏道:“爹娘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今日会登门,我后边儿会想法子解决了他们,让他们以后再不敢登门,再不给家里添麻烦的。” 所以她才一直想要离开沈家,离得远远儿的呢,让季大山和季婆子两个极品奇葩缠上了沈家,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纵不能对沈家造成实质性的损害,时不时登门一次占这样那样便宜的,也够膈应人的了。 沈九林和路氏都对她不错,一家人平常过日子虽免不得小龃龉,大体还是和睦有爱,家风也不错的,她可不想白白连累了沈家。 如今沈恒只是中了童生,季大山与季婆子已迫不及待想来沾光了,典型的厚颜无耻,只想进不想出,等他日沈恒再中了秀才、举人,他们势必更会如水蛭一般,不吸饱了血,绝不肯罢休的。 偏届时名声之于沈恒来说,只会比现在更重要,更容不得瑕疵…… 路氏已先嗔道:“善善你说什么呢,你有什么对不起的,摊上那样一家人,又不是你愿意的,他们今日会登门,你事先也料不到,与你何干?也别想着什么你自己想法子解决他们了,你既已是咱们家的人,这事儿便是家里的事,自有你爹和我,还有你哥哥们和老四呢,哪需要你来解决,你只安心过你的日子便是了。” 沈九林也道:“是啊老四媳妇,这事儿自有我和你们娘,你就别管了。回头我就托人给季家的族长和季家村的里正带个话儿,让他们敲打一下季大山,当初明明说好了的,拿了银子,自此……他既然说话不算话,又想当亲家走动了,行啊,那先给你补上一份儿不少于十两的嫁妆,我就认下他这个亲家。可惜他怕是一两银子都舍不得,当我沈家好欺负呢!” 季善见路氏与沈九林都不怪她,心里也没好受多少,低道:“话虽如此,到底是因我引来的麻烦,爹娘不怪我是爹娘厚道,我却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总之,在相公中秀才前后,我会设法把问题解决了的,想来今儿他们上门没讨到便宜,短时间内也不会登门了。” 反正等沈恒中了秀才,她就会自请下堂,然后远远离开了,以后季大山与季婆子自然再休想登门摆什么丈人的款! 沈青忙拉了季善的手,笑道:“四弟妹别因两个浑人就坏了心情,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后山采香椿芽儿中午摊鸡蛋饼吃吗?现在就去吧,早点采回来,也好早点吃午饭,正好爹和大哥二哥都回来了,今儿就多歇会儿也没什么的。是吧,爹,是吧,大哥二哥?” 沈九林与沈石沈河都笑道:“是啊,也不差这一个半个时辰的,下午再下地也是一样。” 路氏便笑着与沈青道:“青儿,那你这就带了善善去后山吧,我先把火生上,把米淘锅里。” 沈青笑嘻嘻的应了“好”,不由分说拉着季善往后山去了。 沈九林这才与路氏感叹,“老四媳妇也真是可怜,摊上那样一家子,好事儿从来没有她,榨油占便宜时倒想到她了。之前就知道那家子可恶不堪了,没想到见了人,才知道比想象的还要更可恶更不堪,简直人不要脸,鬼都害怕,亏得我们今儿就在离家不远的田里,不然你们一屋子女人,指不定就要吃亏了。” 路氏道:“一屋子女人也吃不了亏,当我是死的么!但这也更显得老四媳妇难得啊,在那样一个家里,都能出挑得如今这般能干懂事,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所以以后咱们家更得待她好一些才是,她可不止是咱们家的媳妇儿,更是咱们家的大福星啊!” 见沈石沈河在一旁不好插嘴弟媳妇的事儿,忙道:“老大老二,你们回屋歇着去吧。” 待沈石沈河应声各回各屋后,才跟沈九林也回了堂屋去。 等沈青和季善从后山采了香椿芽儿回来,路氏便生了火,淘了米,开始做午饭了。 姚氏宋氏瞧得时辰不早,也各自进了自家的灶房。 宋氏早憋了一肚子的话儿想说了,偏沈石沈河提前回来了,她也没法儿找姚氏串门去,这会儿正好趁做饭与姚氏好好儿说个痛快,反正两家的灶房就只隔了一堵竹篾墙。 宋氏因低声道:“大嫂,早知道那季家不要脸,没想到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她季氏不是样样都出挑,爹娘和一家子都夸,话里话外比咱们几个都强吗?这下还怎么说嘴,有那样一个不要脸的娘家,她什么都说不响嘴了,咱们娘家可怎么也做不到跟他季家一样不要脸!” 姚氏听得宋氏语气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她心里要说一点幸灾乐祸都没有,当然是不可能的。 可她知道,就算有那样一个拖后腿的娘家,也不能改变季善在沈恒和公婆心目中的地步,等沈恒中了秀才,季善也依然是秀才娘子,比她们妯娌几个都风光,她们求着她、看她脸色的日子且在后头。 遂只淡淡道:“那又怎么样,她娘家再不好,她也一样能做饭能赚钱能帮老四考秀才,她还一进门就把老四给冲好了,是老四的救命恩人,就凭这些,也足够爹娘和老四一辈子都捧着她了。所以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仔细爹娘和二弟听见了说你,再就是,趁早想想等老四成了秀才老爷后,要怎么才能沾光吧!” 说完便往自家灶台前忙活去了。 余下宋氏见她竟不跟自己一起八卦笑话儿季善,不由撇起嘴来,大嫂就是爱装相,就不信她心里不痛快,再说了,老四能不能中秀才还不知道,万一就中不了呢? 腹诽了一回,才也忙自己的去了。 ------题外话------ 月底了哦,大家的票票要是不投,就要作废了哦,o(* ̄︶ ̄*)o 第一百零一回 出发去府试 虽然季大山和季婆子登门没占到丝毫的便宜去,季善还是糟心了两日,她最讨厌的就是奇葩、傻逼和不要脸了! 还是想着沈恒马上考完了,不能让他看出端倪来,白白影响了心情,才打点起了精神来,还不忘叮嘱路氏,别把季大山母子来过的事儿告诉沈恒,省得他跟着闹心,影响考试状态。 路氏也正想与她说这事儿,见季善事事以沈恒为先,心里当然高兴,满口的应了,又去把家里大大小小都叮嘱过了才算放心。 第三场沈恒感觉要比第二场稍微好些,可因为第二场发挥得不好,总成绩势必要受影响,他少不得又暗暗自省了一番。 章炎学问还不如沈恒,又是第一次模拟考,算来更是三年以内,第一次上相对正规的考场,发挥得比沈恒还不如。 郎舅两个先讨论了一番试卷,彼此集思广益了一回,才拿了考卷,一道去了镇上见孟夫子。 等从镇上回来后,郎舅两个修整了两日,又根据实时模拟考的成绩查漏补缺了两日,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模拟考。 时间也在二人日复一日的考试中,在二人无论怎么滋补,依然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中,在季善做的倒计时牌一日比 一日临近考试之日中,很快到了四月,眼见府试就在眼前了。 季善与沈青遂开始帮着各自的丈夫,收拾起行李来。 季善还好,有了上次县试的经验,要收拾些什么东西心里早有清单,收拾起来自是利索得很。 沈青就不行了,三年前章炎县试时,她虽已与章炎定亲了,却还没过门呢,章炎的考篮是章母给收拾的,沈恒的当初又主要是路氏给收拾的,她只知道个大概,少不得求季善帮忙。 季善于是收拾好沈恒的行李后,又帮着沈青给章炎收拾了一回,姑嫂两个忙了两日,才觉得色色都齐全,应当不会有遗漏的了。 如此到了沈恒与章炎出发的前一日,先是章家父母不放心儿子,带了攸哥儿一道来沈家,给儿子打气送行;随后沈桂玉也带着两个儿子回来了,还带来了她特意去庙里给沈恒和章炎求的平安符。 至于柳志,据沈桂玉说来,是前阵子告假太多,聚丰楼的管事都不满了,这程子所有该放假的日子都在补之前告的假,实在不得空跟他们母子一起回来。 ——沈桂玉这次回来,整个人瞧着又沉稳平和了几分,看来前次的事,让她成长得比季善等人想象的还要多。 说到柳志时,她也再不像以前那般的亲昵,一口一个‘我家相公’了,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他爹’,只把两个儿子看得越发的紧,还特意抽空问了季善沈青,孟夫子那儿的束脩是怎么收的,她想过阵子送了两个儿子去那儿念书,‘将来好跟他们小舅舅和二姨夫一样体面’。 不管怎么说,只要愿意让孩子念书便是好事儿,哪怕念不出个什么名堂,能多认得几个字,多懂一些道理也是好的,季善与沈青自然都细细告诉了她。 之后,路舅舅路舅母也赶来了沈家给沈恒和章炎践行,一并带来的,还有两枚跟沈桂玉带来的差不多的平安符。 看得季善是好笑不已,这叫什么事儿,大家求的是一个菩萨么,万一不是,不是求分散了,反倒可能不灵了? 沈恒与章炎亦是哭笑不得,子不语怪力乱神,若求菩萨便能中童生中秀才,那大家也用不着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了! 却也不能因此就否定了沈桂玉和路舅舅路舅母的好意,于是都收下了,反正届时带不带在身上,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大家吃喝玩笑了一日,到晚间除了沈桂玉先带着两个儿子由沈树送了回去,章家二老与路舅舅路舅母都留宿在了沈家。 季善等沈恒从堂屋回了房里,便笑道:“才爹娘都与你说什么了,怕还是叮嘱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紧张,不要记挂家里吧?爹娘都说过许多次的话了,我也就不再啰嗦了,只说一句,放平心态,顺其自然,我们都在家里等着你平安凯旋!” 沈恒笑着点头道:“爹娘的确都是这些话,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也是他们的一片爱子之心。我不在期间,还请季姑娘帮我多照顾一下爹娘,也千万照顾好自己,我一定会好好考,竭尽所能的,如此若能马到功成当然最好,若不能,至少我也无愧于心。” 季善忙道:“呸呸呸,什么若不能呢,打现在起,可再不许说类似的话。至于爹娘,你也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再说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呢,你不必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弄得她也跟着迷信起来,有些想拜锦鲤了。 沈恒笑道:“好,我不说便是了。可惜这次不能带了季姑娘一起去府城,只能以后有机会时,我再带了季姑娘去了。” 他是知道季善想去府城瞧瞧的,可府城岂是天泉一个小县城能比的,大得多也要复杂得多,他还人生地不熟,便是二姐夫去赶过一次考的,也说打不清方道,除了暂住的客栈和贡院,根本不敢走远了。 叫他怎么敢带了季姑娘同去,他考试期间,她要是出个什么事儿,他岂不是悔青肠子也迟了? 所以之前爹娘与季姑娘说:“总算这次不用老四媳妇你再跟了老四一起去府城了,有你们二姐夫作伴儿,郎舅两个行动吃住都在一处,再安全再放心不过了。” 他也没有否定爹娘的话,说还是要带了她同去,别说届时她一个人留在客栈不安全了,光赶路那七八日的车程,都够她难受的了。 季善见沈恒满脸的歉然,挥手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想去府城想想,毕竟那样一个繁华的大地方,谁不想去瞧瞧的,我还想去京城瞧一瞧呢?可也不是想去就非要去的啊,还得看时机。再说你这次是去参加府试,又不是去玩儿的,我跟着去裹什么乱啊,县城好歹离得近,府城这么远,出个什么事儿,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了,不说这些了,这包银子你收着,上次的金戒指金镯子你也收着,横竖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就是。” 沈恒见她递过来的荷包鼓鼓囊囊的,再拿手一掂,便知道她往里装的银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忙道:“季姑娘,用不了这么多银子的,还是拿些出来吧。至于金戒指金手镯,更是用不上了,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一边将荷包推回给了季善。 荷包里的银子的确不少,足足十两,便是府城开销比县城大得多,也尽够沈恒花销一两个月的了。 季善把荷包又递还给他,“是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不多带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真遇上了事儿可就只能抓瞎了,县城可能好生扒拉一下,还能扒拉出一个半个亲朋熟人来,府城却是怎么扒拉都扒拉不出来的。所以你还是拿着吧,横竖花不完再带回来就是,再就是别想着省银子,咱们不白白浪费,但也不能处处苛待自己。肯定章家伯父伯母和二姐也多给二姐夫准备了银子的。” 如今可没at,更没微信支付宝什么的,除了事先便多备些银钱,还得保管好,压根儿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沈恒还是不愿带这么多银子,“但真用不了这么多,我这些日子吃的用的已经不知花了季姑娘多少银子了,日日不是鸡就是鱼的,鸡蛋核桃什么的更是没断过,滋补的中药亦是要不了几日就得一大包,我都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快要无地自容了,哪里……” 可惜话没说完,已被季善不由分说把荷包塞进了怀里:“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妈吗?让你带着你就带着,况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钱,娘也给了的,舅舅舅母也给了的,你要是不愿意带,只管自己跟他们说去,我懒得再跟你说车轱辘话了。” 只得笑道:“好好好,我带着便是了,你别恼,总归季姑娘和爹娘、舅舅舅母的恩情,我以后再慢慢儿还便是。” 季善这才转嗔为喜,“这么想就对了。你要再检查一下你的行李吗,要是不用,就早些睡吧,明儿可要起大早呢。” 沈恒早检查过不止一次行李了,闻言却还是再检查了一遍,才吹灯歇下了。 翌日鸡才叫三遍,整个沈家便都起床了。 路氏与季善沈青在厨房忙活了一早上,赶在天亮之前,给沈恒和章炎做了三荤三素六道菜,取“六六大顺”之兆。 待二人吃毕后,路氏又给他们装好了干粮——十几个煮鸡蛋和一袋子季善给做的鸡蛋糕、猪肉脯、姜丝糖之类,连他们在路上吃都未必够,毕竟如今天儿一日日热起来了,带多了吃食肯定要放坏,也只能届时现买了。 然后一家子老老少少将郎舅两个送出了大门外。 路氏与章母当娘的百般不放心,握了各自儿子的手就不想撒手了,只觉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憋得眼圈都红了。 沈恒少不得笑着柔声劝慰路氏,“娘只管放心吧,我要不了一个月就回来了,又有二姐夫彼此照应,肯定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倒是您和爹在家,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路氏哽咽道:“路上千万要小心,不要舍不得花钱,客栈一定要找安全的,离贡院近的,别嫌贵,吃也要吃好的,但也不能贪嘴,吃那些不该吃的……” “好了,这些话你都说多少遍了,恒儿没听腻,我都听腻了。”让沈九林沉声给打断了,“恒儿,你只管安心去你的,家里不用担心,还有我,有你哥哥们呢!” 沈恒眼圈也有些发红的应了,又与沈石兄弟三个和姚氏妯娌三个道了别,请他们这些日子多操心,又请路舅舅路舅母千万保重身体后,最后才到了季善面前,定定的看着她,低声道:“季姑娘,保重,等我回来!” 他一定会凯旋归来,光明正大的表明自己的心迹,以后与她夫唱妇随,白头偕老的! 一直到沈恒与章炎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好一会儿了,沈九林才出声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都回屋去吧,他们郎舅这次一定能考个好成绩,平安回来的,咱们只要在家里日子该怎么过,仍怎么过的等着好消息就是了,一个月很快的,眨眼就过了。” 章父闻言,笑道:“亲家公说得对,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眼看就要打麦子了,闲下来时间过来慢,一忙起来时间那真是嗖的一下就过了。” 顿了顿,“既然他们郎舅已经送走了,我们也不叨扰亲家公亲家母,这就家去了,家里还一摊子的事儿呢,实在不放心,等回头闲了,再来拜望亲家公亲家母。” 沈九林与路氏忙笑着要留他们,“亲家公亲家母难得来做客,明日再回去也不迟,再忙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不是?” 却是苦留不住,路氏只得尽快帮着沈青收拾好了一应行李,送走了章家一家子。 沈青倒是想再在娘家住几日的,一来好宽一宽路氏的心,沈九林日日都要下地,一忙一累,自是顾不得胡思乱想了,路氏却只在家里忙家务,一闲下来,少不得要担心沈恒,吃不下睡不着的,若她和攸哥儿能留下,路氏肯定能好过些; 二来便是沈青自己也心慌意乱的了,想着季善自来沉稳,自己跟她一处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总能有个伴儿,肯定能不那么心欠欠的。 可这次因为章炎跟着沈恒模拟考,她已经在娘家住了一个月,是孩子也没怎么带,家里的事儿也没怎么做,只怕公婆心里早有意见了,也就是盼着章炎这次能中,才忍下了。 如今章炎人都出发赶考去了,她若还想再留在娘家,公婆肯定要不高兴了,沈青哪里还能得了好,还想更好? 也只能回去了。 等章家一家子离开后,路舅舅路舅母也提出告辞了,“家里马上要收麦子了,那么几十亩,虽不用我们亲自下地收,总得提前找好人,价钱什么的都得谈好,就也回去了,等下个月恒儿和二姑爷都中了,我们再来吃喜酒。” 沈九林与路氏同样苦留不住,只得再送了一回客。 如此沈家便只剩下沈家自家的人,家里一下子感觉安静了许多。 待沈九林父子下地后,季善知道路氏心里不安定,哪怕已经历过上次的县试了,她一样甚至比上次更紧张,毕竟上次期望值要低得多,只要沈恒上了真考场,还能答题,能侥幸中童生就满足了; 这次却不一样,沈恒的头名童生直接把全家人对他的期待值都拔高了不知道多少倍,偏偏府试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都能据常识知道,肯定比县试难得多,自然无论是考生本人,还是亲属们的压力与紧张,也都是翻倍的。 想了想,遂叫了沈松到屋里,给了他一匣子糖,让他分给弟弟妹妹们吃,然后在院子里尽情玩闹。 如此有了孩子们的欢笑声,整个家里才总算没那么沉闷了。 可好容易度日如年的到了晚间,季善一个人回到房间时,才发现原来比起白天,夜晚竟更难熬。 她倒不是很担心沈恒这次能不能中,有了上次的经验,一路亲眼见证过了沈恒从内自外的种种变化,她有信心这次沈恒必定能中,且应该名次还不会低。 当然,她不知道其他考生的水平,不敢把话说太死,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应该一个禀生是没问题的……吧? 让季善觉得难熬的,是她忽然觉得房间空荡了好多,竟是连个可以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了,虽然之前沈恒在家时,晚上他们彼此之间话也说得不多,经常都是一个在默默背书,一个在做针线或是练字,然后早早便睡下了,毕竟次日还要雷打不动的早起。 可之前她从来没觉得房间空荡过,也没觉得孤清过,甚至这种感觉她以前一个人住一百多平方的房子时,都不曾有过,——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想想也是,从她去年秋天嫁进沈家以来,至今已差不多两百个日日夜夜,除了第一晚上没跟沈恒睡同一间屋子,之后的每一晚,他们都共处一室,包括之前沈恒去县城参加县试,他们也仍是共处一室,怎么可能不习惯成自然? 乍然分开,她又怎会不觉着若有所失,连房间都变大变空荡了? 到底人非草木啊! 算了,就当提前体验,提前适应吧,到底这世上谁离了谁还不活了,她也就是倒霉来了这陌生的鬼时空鬼地方,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才会把一点温暖都无限放大的,就类似于小动物第一眼看见的是谁,就会把谁当作自己妈妈的雏鸟情节一样,——将来分开不了多久,自然再次习惯了…… 季善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什么时候才睡着的,只知道等天亮了被沈松几个在院子里的吵嚷声吵醒后,她是头也痛眼睛也痛,比熬了通宵还难受。 吃早饭时,就见路氏的眼里也满是血丝,显然昨晚也没睡好,不由暗自苦笑,这要是能打个电话视个频,大家不是都好过多了? 还是过了三四日,大家都渐渐习惯了沈恒不在家,便是路氏,也只偶尔才会念叨几句了:“也不知恒儿与二姑爷走到哪里了,路上顺不顺?老天爷可千万不要在他们赶路时下雨,好歹等他们到了府城,安顿了下来,再下也不迟……呸呸呸,老天爷别听我胡说八道,您还是等他们考完了再下吧!” 季善才觉得心里没那么患得患失,没着没落了。 当然,婆媳两个可谓是整个沈家最牵挂沈恒、担心他此番赶考从头至尾是否顺利的人,哪能这般轻易便放下大半,主要还是因为沈家开始收麦子了,全家合起来几十亩地的麦子,连沈松沈柏和大丫都得力所能及的帮忙,路氏与季善自然更不能例外,一忙起来,婆媳两个自然也就顾不得胡思乱想了。 这是沈家自去年分家以来,各房第一次大收获,除了大房田地最多,不雇帮工不行以外,其他三房田地都不多,其实大可自家收。 但除了二房,沈树温氏与季善还是都决定雇人给自家收麦子,沈树是在外面木匠活儿多,误工一日算下来工钱比请几个雇工也差不离了,当然不愿误了自己的工,且温氏要带三丫,也帮不了他多少忙;季善则是压根儿不会自己收,自然还是只能雇人,连同路氏与沈九林那几亩田地雇人的工钱,她也一并给出了。 然即便雇了人,晒收麦子总得自己来,还得一天三顿给雇的人做饭,以致自家的麦子从收割到搬回家到人工脱粒再到晒得半干,拢共不过才五六日,季善依然觉得自己要累死了,果然当农民苦啊! 再看姚氏与宋氏日日都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几日,便瘦了一圈儿黑了一圈儿,忽然就觉得她们当初想分家,哪怕的确心急了些、做得过分了些、吃相难看了些,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饶恕了…… 这日,姚氏宋氏又是一早便随沈石沈河下了地。 却是不多一会儿,便见宋氏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进屋后不久,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路氏与季善正在院子里晒麦子,都是不明所以,还是待宋氏消失不见后,路氏才奇道:“你二嫂这是去哪里呢,这么慌慌张张的,衣裳也换过了,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季善摊手,“我也不知道。” 见大丫在一旁,招手叫了她过来,“大丫,知道你娘去哪里吗,怎么那么慌张,可有留什么话没?” 大丫不过六七岁,又是女孩儿,宋氏纵有事也不会告诉她,闻言摇头:“娘什么都没说,只让我中午给爹爹做饭。” 路氏听得翻了个白眼儿,这么小的孩子,还没锅台高呢,做什么饭,老二媳妇分明就是借大丫的口,让她中午给老二父子三个管饭嘛。 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多加两碗米,多炒一个菜也就够了,老二媳妇就不能亲口给她说呢,不过一两句话的事儿,她就忙成这样?真是一点不会处事! 只宋氏与沈河这会儿都不在跟前,路氏要挤兑都无从挤兑起,只得与大丫道:“你会做什么饭,前儿不是还听你娘骂你把饭焖糊了?没个大人看着你,炒的菜肯定更是不能吃,算了,中午你们爷儿仨还是跟着我们吃吧,你爹这阵子天天从早累得晚,再不吃好点儿,人都要垮了。好了,玩儿去了,只记得别让鸡吃了你家的麦子。” 大丫听得中午不用自己做饭了,高兴的应了一声:“多谢奶奶。”,就蹦跳着跑远了。 路氏这才与季善抱怨道:“也是二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干些事儿来总是这么可笑呢?” 季善笑道:“算了娘,指不定二嫂真有什么急事儿呢?既二哥中午要跟着我们吃,那我去菜地里摘个冬瓜回来,中午做个冬瓜排骨汤吧,又可以当菜又可以当汤,肯定大家都喜欢。” 路氏“嗯”了一声,“你看着安排吧。” 季善便顶着太阳,往菜地摘冬瓜去了。 到了中午,沈九林与沈石沈河先后回了家,大房有雇的人,自家吃饭,三房也是自家吃饭,其余人便都坐到了堂屋开饭。 路氏见沈河脸色很不好看,只当他是累着了,先就盛了一碗汤递给他,“老二你先喝碗汤缓缓再吃饭不迟,我看你脸色很不好看,你们两口子实在忙不过来了,就雇两个人,要是雇了人,麦子早就收完了,也不过就一二百文的事,哪需要弄得自个儿这么累?” 沈河几口喝了汤,才道:“差不多明后天也就能收完了,我们不像大哥家那么多田地,我们就那么几亩,我也不用去做工,就自个儿慢慢做呗。” 路氏点点头,“行吧,你自己有数就成。对了,你媳妇儿之前慌慌张张的回来,换了身衣裳就慌慌张张的出了门儿,是有什么急事吗?” 沈河忙道:“没事儿,是有人带信她娘好像身子不舒坦,她放心不下,所以回去看看,说是看过就回来。” “原来是这样,那也不怪她着急。”路氏道,“偏生这阵子忙,不然她倒是可以回去多陪她娘两日,如今也只能等忙完再说了。好了,吃饭吧。” 大家便都埋头吃起饭来。 沈河这才无声吐了一口气,但心随即又提了起来,只盼老婆晚间带回来的一定要是好消息,不然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没了,如今连一百文的活钱都拿不出来,日子可要怎么过? 天要擦黑时,各房终于把各自晒的麦子都收回了屋里,宋氏也终于回来了。 却是刚进院子,就整个人瘫软到了地上去。 唬得离得最近的温氏忙叫了一声:“二嫂,你怎么了?大家快来啊——”,上前搀住了她。 路氏与季善也忙围了过来,大丫和沈梧都唬得哭了起来:“娘,你怎么了,娘……” 路氏见宋氏面白如纸,伸手往额头上一摸,更是凉得吓人,立刻吩咐季善和温氏:“你们两个,快扶了你们二嫂进屋去躺平了,我给她掐掐鼻子和虎口,再顺顺气,先把人弄醒了再说。” 季善与温氏不敢耽搁,忙一左一右搀起宋氏,将她弄进了房间里去,路氏便忙给她掐起人中和虎口来,忙活一阵后,总算让宋氏醒了过来。 路氏方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老二媳妇,你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儿了,让你急成这样,就算天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子顶着吗?” 宋氏刚醒来,还有些迷茫,还是见了围在自己床边的路氏和季善温氏,又见了还在哭的大丫和沈梧,才确定自己是回家了,眼泪立时喷涌而出。 完了,所有的积蓄都没了,辛辛苦苦攒了这么多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日累得这么狠,孩子他爹说要雇人,她都舍不得工钱,咬牙死活没同意才攒下来的,如今却说没就没了,她要怎么跟孩子他爹说啊,他会不会气得休了她啊?! 路氏见宋氏只是哭,并不开口说话,越发着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只顾着哭,倒是说话啊,没见大家都快急死了呢?” 宋氏却还是只是摇头,只是哭,季善便低声与路氏道:“娘,二嫂既然醒了,不然我们先出去,让二嫂自己静静的歇会儿吧,等她冷静下来了,自然也就会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 宋氏既不肯说,路氏自然也勉强不了她,遂点头道:“行吧,那我们都先出去,晚上你们也别做饭了,仍跟着我们吃吧,总不能让老二忙了一整天,还吃不好,孩子们也都正长身体呢。那老二媳妇,你就歇着吧。” 说完便带着季善与温氏出去了。 所幸刚出了门,就见沈河回来了,路氏松了一口气,道:“老二,你媳妇回来了,一回来就晕倒了,也不知怎么了,你回来得正好,进去守着她,宽慰宽慰她吧,晚饭仍跟着我们吃。” 沈河脸色已是大变,好容易强忍着等路氏说完了,胡乱应了一句:“那就多谢娘了,我先进去了。” 就越过婆媳三人,大步进了自家的房间去。 ------题外话------ 秀才已经在招手了,大家看到了没?o( ̄︶ ̄)o 第一百零二回 活该鸡飞蛋打 路氏待沈河进了屋,温氏也回了自家屋里看三丫去,才带着季善去了大厨房做饭。 等把火生好,米淘进了锅里,路氏方与季善道:“你二嫂也不知是怎么了,难道她娘不好了?也不对啊,她娘不好了她还回来干什么,就该留在娘家守着她娘才是啊,虽说现在家里忙着收麦子,麦子再重要,还能有她娘重要?” 季善心里却早有个猜测了,闻言低声道:“娘,您还记不记得二嫂之前入股她娘家那什么亲戚缫丝织布的事儿,您之前不是说养蚕也得靠天吃饭吗,会不会是……” 路氏先是一拍头,“我竟忘了还有这事儿了,这程子又忙又乱又高兴的,我又上了年纪记性不好,竟给忘到了脑后去。” 随即惊讶道:“不会真这么寸吧?可今年天时很不错啊,风调雨顺的,日头也好,咱们麦子都比往年打得多,照理他们不说发大财,发笔小财应该还是不难的,应该不会……吧?” 季善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路氏为何会忘记这事儿了,自己过得好了,事事都如意了,自然也就懒得再盯着别人,管别人好不好了,道:“这谁知道呢,咱们都不是当事人,只能等回头二嫂愿意说时,我们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路氏“嗯”了一声,“这倒是,看她什么时候愿意说吧,想来……” 话没说完,就听得二房传来了一声极尖利的哭声,然后是宋氏嘶哑的喊叫声:“你就算立马赶去了我娘家,事情也还是改变不了了,难道还真让我大嫂赔给我们不成,她就算愿意赔,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啊,何况我娘还说了,我若再敢回去跟大嫂吵,就死在我面前……” 随即是沈河压抑的怒吼声:“那也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吧,光一句‘人跑了’,就想把事情了了,那可是十几两银子,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累死累活才攒下的!” 路氏与季善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的震惊,没想到善善/自己竟然猜中了,这叫什么事儿,铁口直断么? 之后宋氏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什么已是不大听得清,但她的哭声却是全家都仍听得见。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沈河忽然响起的又一声暴喝:“你要死就只管死,还真以为我会怕了你,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护着你娘家,把我和大丫小梧都当什么了?” 大丫满脸是泪的冲进了大厨房来,“奶奶,我娘拿了剪刀要杀死自己,爹爹不拉着不说,还一直让娘只管死,奶奶快去瞧瞧吧……” 这下路氏哪里还待得住,真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忙扔下一句:“那善善,你一个人先做着饭啊,我瞧瞧去。”拉着大丫忙忙出了大厨房。 余下季善一边继续做饭,一边摇头,二房这也真是有够倒霉的,十几两银子呢,也不怪宋氏一回来就晕倒了,沈河也气成这样儿,换了谁都得气。 不过只要夫妻两个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好歹还有十几亩田地,闲暇了沈河也能去镇上做短工,要不了一两年,想来也就能缓过来了…… 季善很快把菜都切好,饭也蒸上了,听得二房乱成一团,到底不放心,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后,也去了二房。 就见宋氏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河则满脸通红,怒不可遏的站在一旁,屋里也是乱成一团,地上满是枕头啊被子啊针线篓子碎布片的,还有一把剪刀扔在一旁。 姚氏温氏也过来了,温氏正低声哄大丫沈梧,“你们跟三婶去三婶那,三婶给你们吃米糕好不好?别担心你们爹娘,有奶奶呢,你们大哥也叫爷爷大伯和三叔去了,都是大人的事儿,大人会解决的,啊?” 姚氏则低声劝着宋氏,“天大的事你也不能寻死啊,你死了让大丫和小梧怎么办,别说真死了,连当着孩子的面儿寻死都不该,你看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儿了……三弟妹,快带了两个孩子出去吧!” 温氏忙应了一声“好”,不由分说将大丫沈梧给带走了。 路氏这才继续骂沈河:“你真是出息了,连老婆都会打了,之前柳志欺负桂玉打桂玉时,你当弟弟的气成那样,怎么今日你也跟柳志一个样儿了,你学好的不成呢,干嘛专学这些坏的!” 沈河胸脯剧烈起伏着,咬牙道:“娘,不是我想打她,实在她太气人了!我、我、我……” 本想把事情都说出来的,想到之前自己两口子为了独自发财,不愿家里其他人沾光,尤其不愿沈恒再继续拖累他们,连家都死活弄得分了,话都到了嘴边,也实在说不出口。 都是自家活该,怨得了谁呢?又哪有脸说出来? 正乱着,沈九林与沈石沈树回来了,因沈梧路上便告诉过他们二叔二婶在吵架,还吵得很凶了,父子三人都是放下锄头镰刀背篓,便忙忙也进了沈河宋氏的屋子,屋里立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沈九林却是顾不得挤不挤,直接沉声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老二你说,都忙成这样了,你们两口子还有闲心吵架打架,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是不是!” “爹,我们、我们……”沈河却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宋氏也仍哭个不住。 路氏只得道:“老二,你就不要再想着遮掩了,你们那些事,短时间内瞒得过大家,可这都这么长时间了,家里谁还不知道,只不说而已。何况方才你们吵得那么大声,大家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听不到三句两句的,只不过知道得没你们自己你们细而已,所以你只管说就是了,都到这地步了,还犯得着想那么多呢!” 沈河一想也是,家里谁都不是傻子,反倒如今看来,最傻最蠢的就是他们两口子。 这才低声开了口:“年前大丫她娘不是说她娘家嫂子的表妹上半年养蚕缫丝赚了不少钱,所以我们也入了股,把多年的积蓄都投了进去吗?可今儿她大嫂才让人带信儿来,说那个表妹一家今年养的蚕都死了,亏大发了,所以一家人连夜收拾好东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沈九林好容易等次子说完,先就冷笑道:“年前你们就入了股?所以这才是你们当初拼死也要分家,连一日都多等不得的根由吧,就怕家里沾了你们的光,那如今落得鸡飞蛋打,当然也是活该……” 路氏虽早就知道二房的打算了,家里其他人也早知道了,在沈九林面前却是没说过。 所以整件事到如今,知道得最少的反倒成了沈九林这个一家之主,他是约莫知道二儿子二儿媳肯定有想法,却是一直到今日,到此刻,才终于知道了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爹!” 路氏忙喝住了沈九林,“都到这会儿了,你就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虽走了,房子总还在吧,他们家的田地也总还在吧?所以现在你们哭什么哭,气什么气,赶紧去他们家搬东西,把他们田地的粮食也都给收回来才是啊,好歹也能挽回一点损失,等该搬的都搬回来了,你们再哭再吵也不迟!” 沈河本就让沈九林骂得恨不能地上能裂开一道缝,好让他立时钻进去,又听得路氏这么说,越发无地自容了,小声道:“大丫她娘说她去了的,可他们家住的房子原来根本不是自家的,是赁的,他们也没有田地……” 季善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道:“二哥的意思,就是那什么表妹一家根本就是在空手套白狼了?那这事儿二嫂娘家的嫂子知道吗……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也敢那样撺掇你们入股,还一投就投那么多银子,她可真是亲大嫂!你们也是,十几两于真正的有钱人来说当然不多,可却是你们全部的积蓄,既要拿出全部的积蓄,在把钱交出去之前,你们都不该问的全部问清楚,该打探的打探清楚,做到心里好歹有几分底的吗?” 骗子不骗这样的蠢人,倒要骗谁去! 沈河痛苦道:“她大嫂说那是她的亲表妹,两个人自小就要好,我们当初也去那骗子家看过的,那么大的房子,还摆了好几台织机,那骗子也是穿金戴银,我们便没有怀疑了,谁知道……” 沈树忍气插言道:“就算那家子是骗子,这么长的时间,足足半年,二哥二嫂都没想过要去那骗子家再看看,或是问一问二嫂娘家嫂子是什么个情况了,一直追着这事儿呢?那可是十几两银子,是你们全部的积蓄,弄得手里一点儿活钱都拿不出,看看大丫和小梧自分家以来,都瘦成什么样儿了,你们却银子投了就不问不管,心真是有够大的!” 明明就不是聪明人,却总以为自己比家里谁都聪明,惟恐大家沾了他们的光,他们要是一早就把情况说出来,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至于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吗? 家里从爹娘到大哥大嫂,再到四弟四弟妹,哪个不比他们两口子聪明稳妥啊,便是他们夫妇,旁的不说,见识也要比二哥两口子强得多吧! 沈河羞惭道:“问过几次的,她大嫂一直说情况大好,让我们只管放心。就前阵子还问过一次,想着蚕早就吐丝结茧,第一批丝该缫出来了卖钱了,她大嫂却说今年天时不好,回暖得比往年慢,蚕也长得比往年慢,怕是得下个月才能看到钱了。我们想着都是自家亲戚,总不会骗我们,便也没再多问……早知道我当时就该多问几次,还该抽空去亲眼瞧一瞧的。” 路氏吐了一口气,“今年天时好不好,你们自己不知道呢?比往年好不知哪里去了,却她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自己是傻的不成!那她大嫂呢,她入了多少银子,她自己的银子,自己也那么不上心呢!” 沈河闻言,恨恨看了一眼仍在地上哭的宋氏,道:“我今日才知道她大嫂一文钱都没入,说自家实在拿不出钱,可这么好一个赚钱的路子,却是她给我们牵的,我们好歹也该感谢她一下才是,所以我们入的十五两银子里,有五两算是她借的,等回头分钱时,我们得两份,她得一份。可如今那骗子一家卷着银子跑了,她却不认那五两是她借的了,说什么也不肯还我们不说,我丈母娘还帮着她骂大丫她娘,让她不许再回去,偏大丫她娘这个糊涂玩意儿,竟然还护着娘家,说她大嫂没钱,不让我去,我真是……” 宋氏听到这里,就哭得更大声了。 她何尝愿意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那么多银子啊,地都能买几亩,布也不知道能扯多少,金簪子金耳环都能买得,一家子日日吃肉,也能吃好久了,她真是光想都觉得有人在剜自己的心,痛得她恨不能立时死了算了! 可她自己的娘家自己知道,大嫂的确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啊,难道逼她去偷去抢不成,她要真有,当初也不会管她借了,自家入股,自家独自发财不好么? 何况她爹娘也不许她逼她大嫂闹她大嫂,不然就不认她这个女儿,甚至要死在她面前了,还让她滚,她总不能为了五两银子,为了一口气,就不要娘家,就不要爹妈了吧? 那回头真遇了什么事儿,沈家还不定把她作践成什么样儿呢,她真是太惨了,人人都逼她,人人都恨她恨得巴不得她死,她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沈九林已冷笑与宋氏道:“合着你大嫂也想着空手套白狼呢?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那你们当初立了契没有,不止入股的契,还有你大哥大嫂借你们五两银子的借条,都有没有?我现在甚至怀疑,那个表妹只怕根本就不是你大嫂的表妹,他们就是合起伙儿来,想骗你们的银子,还真是专宰熟人呢!” 宋氏哭着小声辩道:“她真是我大嫂的表妹,我以前见过的。我大嫂也肯定不知道她是骗子,不然她绝不可能骗我的,我可是她亲小姑子,我好了她才能好,我不好了她也没好处啊……” 沈河则道:“契纸倒是有,借条却没有,因为这个糊涂玩意儿说自家亲大嫂,还写什么借条不借条的,也太生分了。” 说着,忍不住又骂起姚氏来,“你把她当大嫂,把他们一家子当亲人,他们可从来没拿你当过亲人,想要你大贴小补时便是亲人,一旦出事,便恨不能你这辈子都别再登门,恨不能当你早就死了!哼,明明早就知道人跑了,却一直到今日,眼看就要实在瞒不过了,才终于告诉了我们,如果当日人刚跑时,就告诉我们,说不定还能把人追到,把银子追回来!我告诉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我这次不休你,但你以后再敢回一次娘家,再敢贴补他们哪怕一文钱,我都立马休了你……” 季善打断了沈河的怒骂,“二哥,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你知道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入这个股吗?他们既然弄出这么大个阵仗来,总不能就骗你们一家,就骗十几两银子就跑路吧,够干什么的,反正赶一只羊是赶,赶两只也是放,自然要多骗几家了。” 沈河忙道:“好像还有六七八家人也入了这个股的,听说还都是亲戚?糊涂玩意儿,你哭个屁啊,快想想都有哪些人家入了股的,通通告诉四弟妹,四弟妹这般聪明能干,指不定能有法子呢?” 季善忙摆手,“我也未必就有法子,不过问得清清楚楚的,总比稀里糊涂要机会大些。” 明显对方是有预谋的,人还早就跑了,她可不敢打包票。 宋氏却也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毕竟季善是真的聪明能干,随便弄个什么方子,也能卖四十两银子,还能助自己夫君考上头名童生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办法? 立时顾不得哭了,哽声又急又快道:“四弟妹,我知道还有六家入了股的,都跟我大嫂那表妹娘家沾亲带故,而且都比我们入得多,最多的一家,好像是入了四十两,求四弟妹千万帮我们想想法子,那可是我和你二哥十来年的积蓄啊!” 季善飞快算了算,最多四十两,最少都十五两,那骗子一家这一票应当到手二百两银子是没跑的,想来要报案的话,倒是足够立案了。 她皱眉道:“那其他人家是什么时候知道骗子一家跑了的,就没追过吗?那个什么表妹既与二嫂的大嫂是表姐妹,那肯定也有爹妈亲人,他们总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沈河咬牙道:“那个骗子爹妈早就死了的,跟着她二叔家长大,当年嫁人也是她自己选的,嫁了人后便随夫家一家子不知是去了县里还是哪里。关键她骗我们这些隔了几层的亲戚就算了,竟连自己的二叔家也骗,这次那家人也被骗了三十两,在家恨得恨不能去死,其他人如何还好找他们麻烦的?” 季善忍住想翻白眼儿的冲动,这样都敢信,还那么多人敢信……好吧,这么多人都上了钩,又如何怨得沈河和宋氏? “既然这么多家人涉案,合起来金额也实不算小了,那报官吧,有官府帮忙追查,指不定还能有一线希望。”季善又问沈河,“二哥能把你们当初签的契纸找出来我瞧瞧吗?” 这回不待沈河骂了,宋氏立时便跳起来,翻箱倒柜的找契纸去了,稍后献宝一般捧到季善面前:“四弟妹,就是这个了。” 季善伸手接过,沈树已反应极快的把灯自桌子上拿了过来。 季善埋头飞快的看了一回,连白眼儿都懒得翻了,“二哥二嫂,这契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一旦出现什么天灾,导致赔了银子,他们概不负责。你们当初立契约时,就不先看一看上面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就敢签名盖手印的吗?回头就算官府的人抓到了他们,他们来一句天时不好,他们养的蚕全死了,你们又能说什么,连官府都不好罚他们,最多只申斥几句而已,到时你们可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这钱也太好骗了吧,弄得她都想去如法炮制了,反正傻子遍地都是,不怕空手套不来白狼! 沈树闻言,忙一把拿过契纸自己也看了一回,看完比季善还要无语:“二哥,你好歹也认得一些字的,怎么就糊涂到这个地步?这明显就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骗你们啊,你可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沈河哭丧着脸道:“我当初就上了两年学,三字经都背得磕磕绊绊的,又过了十几年了,早都忘完了,哪里知道会是这样呢,早知道我就、我就……” 就该好歹拿了契纸回来,让四弟或是三弟帮忙给瞧瞧有没有问题,让爹娘也帮忙给斟酌斟酌的啊,偏要怕家里沾了他们的光去,自以为瞒得死死的……可这世上哪来的早知道啊! 宋氏也木了。 竟然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骗他们吗?偏他们竟还真傻到往里跳,还自以为捡了天大的便宜…… 她的眼泪又来了,一把抓了季善的手就道:“四弟妹,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不追这银子,任那家子杀千刀的拿了我们的银子去吃香的喝辣的吧,我和你二哥自家都舍不得花用,给两个孩子也舍不得花用,好容易才攒下来的,便是扔水里,好歹还能听见一声响,如今却是……四弟妹,求你一定要帮我们想想法子啊,我求求你了。” 季善让她抓得有些痛,忙把手抽了回来,才无奈道:“二嫂,如今看来,怕是报官也没多大用了,你们还是……” 话没说完,宋氏已急道:“怎么会没有用呢,官府的人肯定有办法的,里长老爷不是之前还来咱们家吃酒吗,爹、娘,求你们去与里长老爷说一声,派人帮我们追一追那家子杀千刀的骗子,里长老爷那么看重四弟,只要爹开了口,肯定会帮我们这个忙的。娘,我们已经知道错了,当初真的不该……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现在说再多都没用了。只要能把银子追回来,娘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绝不会有半个字的怨言,求求爹娘了……” 一边说,一边已跪在了沈九林和路氏脚下,十分的可怜。 路氏却是变了脸色,沉声道:“里长老爷不过就来咱们家吃过一次酒而已,凭什么请人家帮忙?我们可开不了那个口,何况才老四媳妇已经说过了,契纸上写得明明白白,便是抓到了人,官府也罚不得他们,又何必再白费功夫,就当是破财免灾,花钱买教训吧!” 想得倒是挺美,让恒儿替他们欠里长老爷的情,回头自然也只能恒儿自己还,若能还得起还罢了,万一还不起,又该怎么办,不知道这世上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债呢? 尤其他们当初还那般的可恶,死活也要逼着分家,惟恐大家沾他们的光,惟恐恒儿再拖累他们,那如今他们蚀了财,她不幸灾乐祸就是好了的,还要让恒儿白替他们欠人情债,她又不是傻了! 沈九林也道:“事情已经这样了,除了怨自己猪油蒙了心,不知道事先跟大家伙儿商量,你们还能怨谁?这脚上的泡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自己做的事也只能自己承担后果!” 宋氏哭道:“可那是十几两银子,不是小数啊,我知道娘还恼着我们,求您不看我和大丫他爹,只看大丫和小梧,就帮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以后真的再不会猪油蒙了心了,求求娘了……” 路氏重重吐了一口气,“谁还恼你们了,恼你们这会儿也不会在这里了,你们就算打得头破血流,又与我何干?这不是明显白费功夫的事儿吗,老四如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个人情我们家可欠不起!” 宋氏哭得越发凄惨了,“那这么多银子,就真的当打了水漂吗……大丫他爹,你别干站着了,你快也跪下,跟我一起求求爹娘,求求四弟妹啊……” 沈树见宋氏说着,就要去拉沈河,再想到自家二哥向来耳根子软,上次分家不就是他最先被二嫂的耳边风给吹动了,才弄得家最终分了的吗?那要是二哥也跟着二嫂又跪又求的,爹娘和四弟妹到头来不是又得答应他了? 忙先开口道:“这事儿找里长有什么用,里长手下就几个自己养的文书而已,便他肯帮忙,又能做什么的?得去县衙报案,求县太爷派了捕快们查啊,二哥二嫂这不是该拜财神的反拜了灶神呢?” 沈河忙道:“真的吗,找里长老爷也没用,得去县里报案?那要不、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他见了里长大人都抖不利索话了,要是见了县太爷,岂不更得…… 沈树见沈河露怯了,道:“这事儿肯定得去县衙,那么多银子白丢了也的确心痛,我很能理解二哥二嫂的心情。这样吧,我们明儿去把那几家苦主都找到,大家一起去县里报案,想来县太爷见这么多苦主,便会引起重视,让捕快们尽快拿人了呢?” 季善忙附和:“三哥这个主意好,我也是这么想的,人多好办事儿嘛,就这么办吧,虽然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不是?” 她方才就在想,里长其实相当于镇长,在老百姓眼里已经是大人物了,但其实手里应该也没什么权利,手下也没几个人,根本办不了这一类刑事案件吧? 毕竟据她所知,古代的县太爷手下其实都没多少人可用,种种真实情况也与电视上演的绝不相同。 还在想着要怎么说,不想沈树就先说了出来,倒是替她省了口舌,不然宋氏怕是又得以为她是在推脱了。 也真是怪了,她公公那么明白一个人,沈恒与沈树也聪明沉稳,便是沈石哪怕平庸了些,至少知道勤劳踏实,不去想什么投机取巧的事儿,怎么沈河就不能学一学自己的爹和兄弟们呢? 沈河却越发怯了,“可县太爷那样的大人物,我、我……再说家里这几日忙着收麦子呢,也实在走不开啊……” 倒是宋氏虽也露了怯,却咬牙道:“大丫他爹,你只管去忙,家里的麦子你不必管,我自己会想办法呢,那么多银子够买多少麦子了?只要能追回来,就算我们家剩下的麦子都烂在地里了,又算得了什么!” 又看向沈树,讨好道:“三弟,你二哥他出门出得少,又是个闷葫芦,这事儿少不得只能麻烦你了,你放心,等银子追回来了,我们一定会好生答谢你的。” 沈树听得暗自苦笑,这才真是谁出的主意,就谁负责到底呢,可见沈石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知道大哥是既忙不过来也的确管不了这些事儿,四弟妹倒是聪明能干,却是女流,总不能让爹一把年纪了,还要亲自去跑这事儿吧? 数来数去,竟是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选了。 只得道:“都是一家人,二嫂别这么说。二哥,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同了你明儿一早就去联络其他苦主,尽快去县里一趟吧,早一天报了案,追回银子的希望也能大几分。” 沈河听得沈树明确说愿意跟自己一起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好,那我们明儿一早就去,等事情了了,我再好生答谢三弟,还有爹娘、四弟妹和全家人。” 第一百零三回 没有后悔药 沈树见不但沈河,宋氏脸上也霎时充满了希望,惟恐他们希望越大,回头失望也就越大,又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忙道:“二哥不要这样说,都是一家人,且到底最终能不能追回来,谁也不知道。如今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能追回来,当然就最好,若实在……你们也别再难过,别再抱怨彼此了,就当是像娘方才说的,花钱买教训,破财免灾了。” “好在是这次银子虽不少,却也不算多,只要你们踏实肯干,一两年也就缓过来了,以后的日子也还长着呢,指不定你们发大财享大福的日子就在后头不远了呢?” 沈河闻言,没说话,光靠自家那点田地和自己农闲了去镇上打打零工,就想发大财,这不是做梦呢? 宋氏却是讨好道:“只要三弟肯帮忙,只要县太爷肯派了捕快尽快去拿人,肯定能追回来的,以后我也一定会吸取教训,再不那么蠢了,请三弟,也请爹娘和大家伙儿只管放心。” 沈九林懒得理宋氏,沉声向沈河道:“老三说得对,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能追回来最好,追不回来日子也得一样过,别回头又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可没谁有闲心再管你们!” 顿了顿,“追银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去向你大舅子讨他们借的五两银子,却是立时就能办的。明日你和老三去找其他苦主之前,先去找你大舅子,告诉他现在拿不出银子来没关系,却必须给你写一张五两银子的借条,然后找人作证按手印,若回头银子能追回来,就把借条还给他;若不能,那银子他就必须得还,哪怕一年还二三两的,还上三年五年,都必须还。否则,以后就别怪我们沈家再不拿他们宋家当亲家,两家再不必有任何往来!” 宋氏没想到沈九林会这么说,忙小声道:“爹,我大哥大嫂是真拿不出银子来,若不然,当初肯定就自己出钱入股,一家子也不用过得那么凄惶了,要不还是……” “你给老子闭嘴!” 沈九林冷冷喝断了她,“你既这般护着你娘家,那我立刻让老二休了你,让你回去一直守着他们?以往你为了贴补娘家,从老二和两个孩子的牙缝里省,让他们父子过得全家最差就算了。今日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护着他们,还宁愿委屈自己的男人孩子,也要护着他们,我们家容不下你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告诉你,打明儿起,你再敢贴补你娘家一分一厘,我都让老二休了你,再给他娶一个新的,凭我们家的条件,再取个大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 骂得宋氏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羞臊得死的心都有了。 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再说,毕竟做公公的一般从来不说儿媳的,都是婆婆在说,如今她公公却公然这样说了,可见有多恼她多恨她,她要是敢再说,都不用等以后,只怕他立时就让要大丫他爹休了她了…… 沈九林这才又问沈河,“听见老子方才的话,知道明儿该怎么做了吗?” 最好宋氏的哥哥嫂子死活也不肯写借条,不肯还银子,那两家正好从此断了往来,以后宋氏也休想再祸害他儿子和孙子孙女,她当老婆当娘的不心痛自己的男人孩子,他当爹当爷爷的却心痛自己的儿孙! 沈河以往便对自己的丈人舅子没多少好感,觉得他们只会刮宋氏一个出嫁女,占自家的便宜,就不能凭自己的本事挣自家想要的吗? 如今就更是对他们恨之入骨了,闻言毫不犹豫就应道:“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的!” 若五两银子便能买到与宋家断绝往来,这银子他愿意花! 宋氏见沈河毫不犹豫就应了,翕动了几次嘴唇想说话,到底还是没敢说。 沈九林又吩咐沈石:“老二地里还有一些麦子,你不是雇了人吗,就帮他捎手收回来吧,等银子追回来了,他再好生谢你,不然好好的粮食烂在了地里,可是要遭天谴的!” 沈石一直没大说话,闻言点头道:“爹放心吧,我会替二弟把剩余的麦子都收回家来的。” 一旁姚氏听到这里,看了一眼安顿好大丫和沈梧,早就回来了的温氏,见温氏脸色有些不好看,很是能明白温氏此刻的心情,因为她自己也糟心透了。 爹倒是说得轻巧,‘就帮他捎手收回来’,二房还有几亩地的麦子呢,能叫捎手吗?小松他爹和她自个儿连日都累得要死了,雇人也得好几十文一日,就这样他们家也还有七八亩的麦子没收呢,如今还要给二房收,凭什么啊? 他们自家一心发财,惟恐家里其他人知道了风声,为此还拿她当了枪使,虽终于弄得分了家,却也让公婆都恨上了她时,怎么不想着大家是一家人,有财一起发呢? 若当初没有分家,老四中头名童生时,便是全家跟着一起风光,等回头老四再中了秀才,更是一家子都沾光了,却弄得…… 人三房也是,自己都一摊子的事儿,老三要早出晚归的出门做工,三弟妹也要晒麦子带孩子了,却弄得只能放下自家的事儿,给他们二房到处奔走去,费神费力的到头来指不定还讨不着好,凭什么啊? 难道还真能指望银子追回来后,二房会如何重谢他们不成,就凭二弟妹那抠索劲儿,再重又能重到哪里去;何况银子还十有八九根本追不回来,那他们给二房出的力花的钱,就更是全部只能打水漂了! 姚氏简直越想越气。 却知道自己眼下无论多气,都只能忍着,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不然公爹肯定要骂人,便是丈夫,指不定也要骂自己。 惟有恨恨的暗想,二房这都是活该,可见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 当下沈九林见该交代的都交代得差不多了,本就累了一天,这会儿又生了一肚子的气,哪还耐烦再多看沈河与宋氏一眼? 没好气说了一句:“都散了,各自吃饭睡觉去,明儿还有的忙呢!”率先出了二房。 其他人见状,便也都鱼贯出了二房,实在没力气再管沈河与宋氏还会不会再吵架打架了。 只路氏终究不放心,怕他们两口子又再吵起来,弄得其他人都吃不好睡不好,回了大厨房帮着季善烧火时,一直都竖耳在听二房的动静。 好在二房一直安安静静的,除了偶尔能听见宋氏一两声低低的哭声,便再无其他动静了。 路氏这才稍松了一口气,与季善道:“当初我便提醒过你二嫂,这事儿风险大,让她考虑清楚,可惜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还当我有什么坏心似的,她要是当初听进去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破事儿?” 季善一边翻动锅铲,一边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听起来稳赚且还要大赚的,谁又能忍住呢?别说娘了,便是当初爹和大哥三哥都劝二哥,不许他入这个股,只怕他也是听不进去,偷偷也要去入的,所以真的只能怨自己啊!” 就跟后世炒股炒基金,甚至买p2p一样,明明都知道“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也听过见过不知道多少倾家荡产的例子了,不还多的是人抱着那‘万一自己就暴富了’的心态前仆后继吗? 路氏点头道:“这倒是,根本就拉不住的,也都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自己做的事,当然只能自己承担后果,我倒是不同情他们。我就是觉着大丫和小梧可怜,要是银子真追不回来,回头你二嫂还不定得怎么节约呢,苦的还是你二哥和孩子。” 叹一口气,又道:“当初分家时,我真是恨死她和你大嫂了,不止一次想过,将来一边是老四中了风风光光的,一边却是她们倒了霉哭哭啼啼的,我心里肯定不知道多解气多痛快。可真到了这一日,我才发现,好像我心里也没多痛快,只是觉得,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她们是好是坏,其实都与我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季善笑起来,“可见娘心胸有多宽广,又有多不记仇。不过对我们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就譬如方才的事儿,不就影响到我们吃饭,影响了一家子的心情,还要耽误大哥和三哥的时间精力呢?但娘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想得开才能长命百岁。” 路氏道:“可不是,你三哥自己都那么多事儿,指不定还得自己贴钱,去县里一路上总不能不吃不喝吧,到了县衙只怕多少也得打点一下,可你二哥眼下哪拿得出钱来;你大哥也一样,自己都累半死了,还得雇人给他们收麦子,自己也少不得出力。当真是都得出钱又出力,便他们自己不说什么,你大嫂三嫂心里又怎么可能一点意见都没有?真是有好处时只想着自己,出事儿便想着大家伙儿了,搁谁能不生气的!” 婆媳两个一边说着,一边做好了菜饭,遂都端到堂屋里,叫了大家伙儿一起开饭。 二房既没做饭,自然仍是跟着沈九林和路氏吃,只宋氏却没来吃,想是打击太大,实在没心情吃饭? 路氏也不问,只不停的给大丫和沈梧夹菜,又让沈河多吃一点:“不管怎么说,身体最要紧,越是这个时候,你越得保重身体才是,不然让你爹和我心里多难受,大丫和小梧又怎么办?” 说得沈河是悔愧难当。 当初他们拼了命要分家时,他一心只想到了自己多年的辛苦和委屈,却忘了娘多年来是如何照顾他,是如何为这个家付出的,如今他终于都想起来了,可已经迟了…… 沈河只能把满心的后悔与苦涩和着饭菜,一起都吞进了肚子里去。 一时吃完了饭,季善自洗碗收拾去了,路氏想着沈河和宋氏今晚怕都睡不着了,怕他们回头又吵起来,惊着了孩子,遂安排大丫与沈梧就跟着自己睡。 弄得沈河是越发的难受了,只能低声谢了路氏,艰难的回了自家屋里去。 这一夜,沈家除了孩子们,又是所有人都多少没睡好。 好容易天亮后,宋氏更是发起热来,烧得满脸通红不说,还满嘴的糊话,一看就知病得不轻。 沈河急着去找宋家要借条,随后还得联络苦主们,宋氏烧得迷迷糊糊的,也不停的催他快去,别管她,她躺一会儿就好了。 沈河无法,只得托了路氏帮忙照看一下宋氏,然后与沈树一道急匆匆的出了门。 沈九林与沈石随即也下了地去。 家里便只剩下一群女人和孩子了。 路氏只能让季善把孩子们都看着,自己亲自照顾宋氏,因见宋氏好似越烧越厉害,还打算托人去镇上请吴大夫,却被宋氏阻止了,喘着拼命的说自己没事儿,不用请吴大夫。 弄得路氏与季善都很是无语,早干嘛去了,十五两银子够请多少次吴大夫了?可既然宋氏坚持,她们也只能依了她,打算如给宋氏敷了冷帕子,身体擦了酒后,还是不能退烧,再请吴大夫也不迟。 便是姚氏与温氏瞧得宋氏这般可怜,也把心里的恶感稍微去了两分,毕竟落井下石的人终究是少数,同情弱者的反倒是大多数。 好在路氏给宋氏换过几次冷帕子,身上擦过几次酒后,到中午时,宋氏的烧终于开始在退了,所有人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只接下来两日,整个家里的气氛都很是沉闷。 到了第四日傍晚,沈河与沈树自县里回来了。 宋氏虽因病还没好全,浑身都发软,听得沈河沈树回来了,依然第一时间拖着软得面条一样的双腿,出了自家的房间,到了院子里,赶着沈河急急问:“他爹,怎么样了,县太爷怎么说,可有打发人即刻拿那家子杀千刀的骗子去?” 沈河见她面色苍白,嘴唇干得起皮,几日时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本来对她仍满肚子火的,到底也发不出来了。 只因为太累,也实在不想说话。 沈树见状,只得自己开口道:“二嫂,县太爷接了我们的案子,因为苦主这么多,大家合起来被骗的银子金额也不小,所以很是重视,听说立时便请了师爷和捕头去商量拿人,昨儿拿人的捕快也都派出去了。” 宋氏听得大喜,“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好了,看来我们的银子马上就能追回来了,三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沈树却是摇头,“二嫂别高兴得太早,师爷也说了,这案子已经这么久了,人都跑不知道哪里去了,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两三个月能找到,都算是万幸,要是运气不好,拖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最后索性成了死案,也不是不可能,且还要防着纵找到了人,银子却早已被花完了……所以二嫂还是平常心吧,省得回头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宋氏脸上的喜色便僵住了,片刻才艰难道:“可、可县太爷那么大的官儿,捕快们听说也个个儿都厉害得很,难道那杀千刀的骗子比县太爷和捕快们还厉害呢?” 那她的银子,岂不是根本就没多少希望能追回来了? 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树不知道要怎么给宋氏解释,她因为见识有限,显然把县太爷和捕快都想象得太厉害了,问题他们也是人,不是神,何况都是小老百姓,家里一点门路都没有的,谁会真为你竭尽所能…… 还是沈河沉声道:“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这事儿本来也只能报万一的希望,能追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追不回来日子也仍得过!三弟,这几天实在辛苦你了,快回屋歇着去吧,等……将来二哥再好好答谢你。” 沈树摇摇头,“我还好,倒是二哥连日吃不下又睡不着的,本来之前也累了,才真是辛苦了。二嫂,劳你给二哥做点儿好吃的补一补吧,明儿可又得开始忙了。” 正说着,沈九林与沈石一前一后回来了,见沈河沈树回来了,忙也问报案的事情怎么样了,“县城又不远,还当你们昨儿就能回来了,没想到今儿才回来,是不是不顺利?” 沈树少不得又把方才的话大略说了一遍,“本来坐车的话,昨儿倒是能回来的,只大家都说坐车太贵了,都要走路,所以走到这会儿才回来。” 那么几个苦主呢,连打点师爷和捕头的银子都是他掏的,总不能再把所有人的吃住行都包了的,自家二哥的他包了也就罢了,其他人说到底与他何干? 就这样,他这次已经填进去二两多银子了,还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跟老婆交代呢…… 沈九林闻言,本来就是早料到的结果,倒是不像宋氏那么失望,只点头道:“既然已经报了案,县太爷也派了人去追人,那就在家耐心等着,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吧。老二,你这次可得好生谢你三弟,还有你大哥才是,你的麦子都已替你收回来,明儿你可以不用下地,只在家脱粒就好了。” 沈河点头应了:“多谢爹,多谢大哥三弟,我实在……” 沈九林忽然道:“差点儿忘了,借条的事怎么样了,你舅子写了吗?” 沈河见问,本就说不出话来,当下越发说不出来了,只不过方才是感动的,这会儿却是气的。 沈树见状,只得自己又开口道:“爹,宋大怎么都不肯写借条,一直咬牙说他们当初没说过借银子的话,肯定是二嫂为了让二哥和爹娘少生点气,少打骂她几顿,在胡说八道,一直骂二嫂没见过她这样坑自己娘家的。还说他们是想着难得有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不能便宜了外人,才告诉妹妹妹夫的,这就跟做生意一样,有赚就有赔,总不能赚了就高兴,赔了就怨他们这些帮着引荐的人吧,这世上搁哪里也没这样的理儿,反过来把二哥说了一顿……” 沈九林不待沈树把话说完,已是黑了脸,道:“那后来呢?” 沈树道:“后来我就把爹的话学了一遍给他们听,若他们肯写借条,三五年内还都可以,不急在一时的;否则,两家以后便不要再往来,我们沈家没有这样的亲家!可宋大还是不肯写,说没借过就是没借过,我们家是不是穷疯了,要这样讹他们家……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气得不得了,就去找了他们族长,把爹的话和宋大的话都告诉了他们族长,请族长帮忙做个证,也省得日后宋家再登我们家的门,再想占我们家的便宜!” 沈河接道:“爹放心,我还告诉了他们家,以后他们再敢登我们家的门一次,他们再敢找宋氏贴补他们一分一厘,我不知道就算了,只要知道了,立刻休了她,所以以后肯定能少好多麻烦了。” 沈九林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你们做得不错,就五两银子,便能断了这样一门只想着占便宜的所谓亲家,很是划得来!” 沈树笑道:“爹,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着他们族长的面儿把话说清楚后,心里很是痛快。可宋大瞧着却有些后悔了,谁理他,自己先不干人事儿的,以为自己是谁呢!” 沈九林“嗯”了一声,“他还知道后悔,可见没蠢到家。估计他是想着,我们话说得再狠,时间一长,也就淡了,不与他们计较了;关键宋氏一心向着他们,回头只要他们一哭一求的,把他们爹娘抬出来一说,多么的后悔多么的可怜,甚至就让两个老的亲自来求自家的女儿,事情也就过了,倒是打得好算盘!可惜这次老子绝不会再如他们的意!” 说完看向站在原地已是摇摇欲坠的宋氏,怒声道:“刚才你男人和老三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你娘家爹妈哥嫂就没拿你当过一回事儿,你就算再怎么贴补他们,他们也是捂不热的石头,喂不饱的狗!不过五两银子而已,够干什么的,我还不是马上就让他们还,说得清清楚楚,三五年都可以,一年下来,也就一二两银子的事儿,当我们两个老的不知道你哪年贴补他们的没这个数?” “何况银子也不是就一点追回来的希望都没有了,等追回来了,他们自然也就不用还了。就这都不愿意给你做脸,岂止是不会做人,根本就是没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没把你男人和两个孩子当一回事儿!若你再敢补贴他们,再敢与他们往来,就给我滚出沈家去!” 宋氏本就病着,方才又经历了从喜出望外到立时失望的巨大落差。 这会儿还被丈夫和公公当面这样毫不留情的怒骂,口口声声要休了她,竟是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家里所有人可都看着呢,以后她还怎么见人啊?怕是连小一辈子的孩子们,都不会再尊重她了吧? 然让她更受打击的,还是娘家父母兄嫂对她的态度。 竟然连老三放话,不写借条两家便再不是亲家,他们都不肯写借条,不是心里半点不在意她,不在意她在夫家日子好不好过是什么?就为了还不是马上要他们还的五两银子! 可真是有够绝情的,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已是别人家的人,当然不用在意死活了? 那既然他们都不在意她的死活了,以后也休想她再管他们……宋氏想到这里,咬牙发起狠来,却是越发的心如火烧。 终于在沈九林吼出最后一句‘再敢与他们往来,就给我滚出沈家去’时,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到了地上去。 沈九林这才觉着稍稍解了气,吩咐站在阶檐上的路氏:“给老二老三弄点儿吃的,让他们快些吃了,好好睡一觉,没见他们眼睛都累陷下去了!” 然后气冲冲的进了堂屋去。 沈树见沈九林走了,忙也与沈河说了一句:“二哥,我先回房洗把脸,换件衣裳去,你也回房先歇会儿吧。” 推着沈石走了。 余下沈河一人,见宋氏瘫在地上只是哭,一动也不动,固然可怜,但再一想到自己连日的辛苦,想到宋家人的不要脸,再想到那白花花的十五两银子,霎时也可怜不起宋氏来了。 他好容易回来了,她却只顾着哭,想着自己那不要脸的娘家,连个热水都想不到替他准备,她既然都不心痛他了,他干嘛还要心痛她! 长腿一抬,便越过宋氏,回了自家屋里去。 宋氏看在眼里,就哭得越发的绝望了,连孩子他爹都不心痛她,不在意她的死活了…… 还是路氏见她哭得可怜,与季善一道上前搀起了她,又说了她一通:“你光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还是能当饭吃?你男人才出门回来,累得你们爹都心痛,你如今别的做不了,热水热饭总能替他准备吧?两个孩子也是,你没见他们这几日就没笑过呢?打明儿起,自家的饭自家做,那么多麦子也自家脱粒自家晒去,不然卖不了好价钱,回头交税时,家里可没人借钱给你们!” “再有老大这两日雇人替你们收麦子的钱,老三一路替你们奔走的钱,你们不该还他们呢?既已分了家,就得亲兄弟明算账,你再这样半死不活的,在屋里不吃不喝的一躺就是一整日,回头老二要休你时,我可管不了!” 总算见宋氏眼里有了点神采,稍后更是挣开婆媳两个的手,低声说了一句:“娘,我明白了,多谢您。”,然后脚步蹒跚的回了房间去。 路氏看着她进了屋,才拉着季善,回了大厨房去,这才说道:“这都叫什么事儿,那宋家也真是做得出来,就算不为骨肉情分,咱们家与他们宋家相比,何止差了一点半点,居然就为了五两银子,连这样一门亲家都宁肯不往来了,真是蠢得我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善也挺无语,嘲讽道:“所以才教出了二嫂这样的女儿来啊,关键二嫂在与他们一脉相承的同时,还能那么护着自己的娘家,宋家可真是太会教了!” 路氏道:“可不是,她可自来都把娘家看得比自己男人和孩子还要重的,只盼这次后,她能彻底醒悟,回头别娘老子哥哥找到她一哭一求,就又心软了。” 季善不置可否。 谁知道呢,指不定宋氏就愿意当一辈子的包子呢,毕竟那好歹是她的亲爹亲娘亲哥哥,这世上也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缺“樊胜美”、“扶弟魔”们。 路氏又道:“善善,你说那银子能追回来吗?县太爷都派了人去追人,应该还是希望很大的吧?那可是二房全部的积蓄,若追不回来,以你二嫂那个性子,如今是人还病着萎着,才没有生事儿,一旦等她缓过来了,还不知道又要干什么呢,我可不想再白白烦心。” 关键就在于,宋氏有大丫和沈梧了,就算哪日真要休妻了,又怎么可能一点不顾两个孩子? 换言之,看在大丫和沈梧的份儿上,只要宋氏不是杀人放火,让人实在无法忍受了,休妻的可能性其实几乎没有的…… 季善摇头,“娘,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只能看天了,毕竟人都跑那么久了,别说不在天泉了,指不定都不在会宁府了也未可知,茫茫人海,可要往哪儿找去?倒是二嫂经过此番的打击,指不定就变了个人呢,大姐不就变了?总归且走且看吧。” 现代那么先进的刑侦追踪技术,尚且那么多悬案,如今交通信息都这般的落后,自然更不用说,反正她是觉得希望不大的,就像沈树说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一百零四回 平安考完归家 翌日一早,沈家各房便都起了床,各自忙活起来。 沈石姚氏自不必说,草草用过早饭,便带着水囊下地去了,沈树也是一早便出门去镇上上工了,便是沈河与宋氏,也一个早早起床开始摔起麦子,给麦子脱粒来,一个则进了自家灶房生火做饭。 沈九林与路氏见了,方齐齐松了一口气。 只要二房还肯干,只要还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有田有地有粮的,就总能缓过来,总能再挣下一个十五两来,这次的钱,就当买教训了,还摆脱了宋家那家子不要脸的,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了! 季善则在用过早饭,把自家的麦子都晒上后,去了温氏屋里。 就见温氏正给三丫喂奶,见她进来便笑道:“四弟妹坐,我这会儿不便起身,就不招呼你了啊。” 季善摆手笑道:“三嫂也太客气了,我又不是外人,什么招呼不招呼的。” 便到温氏旁边的凳子上坐了,又道:“三哥累了几日,好容易回来了,该多歇一日,再去上工也不迟的,也好在家多陪陪三嫂和三丫,帮着三嫂晒收一下麦子什么的。三嫂一天天又要带三丫,又要里里外外的操劳,也实在太辛苦了。” 温氏闻言,咬了咬唇,才声音低沉的道:“哪里敢歇,已经耽搁了几日,再不去上工,主家就该不满,指不定还要换人了。如今做木匠的可不少,没了你三哥这个披蓑衣的,还有其他戴斗笠的不是?” 她何尝不心痛相公,何尝心里没觉得自己太累因而委屈的,可…… 季善叹道:“这倒也是,想要赚钱,又哪能不吃苦受累的?只是从来花钱容易挣钱难,咱们升斗小民想要攒点钱,就更是不容易了。” 顿了顿,“三嫂,这次三哥陪二哥去县里报案,肯定花了不少钱吧?这才当真是出力又出钱呢,三哥实在好得我都不知该怎么夸了。” 温氏却是沉默了片刻,才强笑道:“也没花多少银子了,再说自家哥哥,又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当弟弟的出点钱出点力,本来也是该的,便是四弟在家,肯定也会一样的,当不得四弟妹这么说。” 谁让三房人里就他们家日子最好过,余钱最多,偏偏还是一母同胞呢,当然该他们出力又出钱,还一句话都不能说。 季善就伸手拍了拍温氏的手,“三嫂怎么跟我还藏着掖着呢,这亲兄弟明算账,总不能让三哥三嫂贴钱吧?”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小块儿银子来,道:“这块银子有二两左右,我估摸着三哥这趟至少也花了三四两银子,偏如今二哥二嫂是铁定拿不出这个钱来的,且……可总不能一直让三哥三嫂贴吧?所以我想着不如我们两房一房一半,若回头银子能追回来,有爹在,二哥二嫂肯定是要还我们的,那当然就最好;可若万一追不回来,总不能让三哥三嫂亏那么多,也总不能让爹娘来填这个亏空吧……” 季善话没说完,温氏已忙忙打断了她:“四弟妹这是做什么,那是你三哥自己愿意的,与你们四房什么相干?我们也不至于就缺那几两银子了。倒是你们,虽说四弟已经是童生,此番更是要中秀才的,看似以后来钱的地方多了,可要花钱的地方却是更多,你还是留着你们自个儿用吧。” “那就承二嫂吉言了。只是缺不缺是你们的事儿,给不给却是我们的事儿。” 季善笑道,“再说了,三嫂心里真就如嘴上说的这般不在意这事儿吗,那昨晚三丫为什么半夜哭,你这黑眼圈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心里除了娘,家里就二姐和三嫂最看重了,三嫂也该知道我是个直性子的人了,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不好吗?” 温氏的笑容就越发勉强了,“四弟妹,我真的没有在意银子,我就是、就是觉着凭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事情都是他们做的,做时也从来不管不顾我们,到头来烂摊子却总得我们来收,你三哥来收?我当初没怀三丫之前,家里什么事儿不做,结果好容易我怀上了,他们却闹着把家给分了,弄得我什么事儿都得自己来,明明当初付出了那么多,如今却一点好处没享到,一忙起来,便只能把三丫放床上,前儿就差点儿摔到地上了。” “偏我昨夜就抱怨了几句,你三哥便骂我‘自私’,不想着再是分了家,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回头咱们家遇了事儿,大哥二哥肯定也会全力帮忙的,我当时真是委屈得死的心都有了……” 到底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到后边,更是红了眼圈。 她气二房归气,幸灾乐祸也有那么几分,但更多还是心疼丈夫,结果到头来才略抱怨了几句,丈夫反倒骂起她来,也不想想她在家有多担心多辛苦,真是怄死人了! 季善见温氏快哭了,忙道:“三嫂别哭,也别怄气,你如今还奶孩子呢,可怄不得,不然我们三丫就要饿肚子了,你舍得啊?你当娘的舍得,我这个四婶还舍不得呢。你也别跟三哥一般见识,他又出钱又出力的,心里也未必就不恼,指不定还觉得没脸跟你说,偏你先开了口,那总是他的亲哥哥,他又能怎么样呢?” 顿了顿,“你心里不痛快,就只管跟我说,说出来就好受多了。回头见了三哥,也别怄气了,他这般有情有义,难道不是好事吗?我说句不好听的,他日三嫂娘家要是有什么事儿,他肯定也会一样出钱又出力,绝不推诿的,毕竟三嫂已经做得这么好,他感激之下,爱屋及乌之下,肯定只会做得更好的。” 所以她才想要以心换心,拢好了温氏呢,等沈恒中了秀才后,肯定是要去县学,甚至府学的,再往后,他待在家的日子更是只会越来越少,离家也只会越来越远。 可沈九林与路氏却只会越来越老,身体越来越不好,如今还能凡事自理,辖制住儿子媳妇们,等将来老得行动不便了时,又该如何呢? 届时身边便尤其离不得儿子儿媳的服侍照顾了。 沈树的人品季善是不怀疑的,真的整个沈家这一辈兄弟姐妹六个里,沈恒且不说,另外五个她固然最亲近沈青,然自来就觉得最可靠最厚道的,还得是沈树,有他在,纵沈九林与路氏将来上了年纪,肯定也不会委屈了。 可男人家难免心粗,许多事不是不想做,是压根儿想不到,到时候就该温氏事事周全,无微不至了,季善可不敢指望姚氏宋氏,哪怕她们不敢不孝,这全心全意与有意无意的怠慢之间,区别也是很大的。 要不那句乡间俚语“儿子好不算好,要看儿媳好不好才算好”能一直流传下去呢? 不就是因为话糙理不糙。 季善自己是要走的,沈恒一路高飞后,他的……妻子也肯定要一直陪伴他左右的,以路氏的通情达理,断干不出为了拿捏儿媳,便非要把儿媳留在身边服侍,弄得儿子儿媳感情淡薄的事。 沈恒身边也的确离不得人照顾帮衬。 而这半年以来,沈九林与路氏,尤其是路氏对她到底如何,季善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于一个婆婆来说,真的已经做到极致了,换了其他婆婆,且不说旁的,就光之前季大山与季婆子上门那回,少不得都要迁怒于她,给她脸色看。 路氏却待她反倒更好了,当时还与沈九林一道那般护着她。 那在自己离开之前,当然要尽可能为他们多做一点,尽可能让他们以后日子好过一点,就当是聊以报答他们了。 温氏听季善这般一说,知道这个家里还是有人知道他们夫妇的付出,知道他们的不容易的,心里方好受了些,道:“四弟妹,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梗着的那口气总算顺畅多了,能有你这样一个妯娌,也是我的福气。” 季善摆手笑道:“三嫂言重了,三哥和你的不容易不止我看在眼里,爹娘也都看在眼里,心里都有数的。如今是家里又忙又乱,爹娘才暂时想不到旁的,正好我是个闲人,既然想到了,当然不能只让三哥三嫂出钱又出力,所以这银子三嫂且收下吧,我本来就没出力,若再连钱也不肯出,相公回来了,肯定要骂我的。” 温氏笑道:“四弟才舍不得骂你呢,他的眼睛成日里除了看书时,都在你身上,别说骂你了,肯定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你说。” 一面说,一面又把银子推回给季善,“银子就不必了,四弟妹有这个心,爹娘心里也有数,我心里便已经很受用了,本来也不是等着这银子花。” 她跟大嫂二嫂还是亲妯娌呢,论起来比四弟妹还亲近,可大嫂二嫂何尝想到过这些,便是二嫂这个当事人,也没有一句感激的话,从头到尾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亏得来了四弟妹这个妯娌,婆婆也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不然她在这个家里,当真是连个能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了,总体来说,也算是福气了。 季善却仍很坚持,“我知道三嫂不等这银子花,可一码归一码,三嫂还是收下吧。也别担心我们银子不够花,我手里还剩了不少,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你就放心吧,等我们回头实在缺了时,再向三嫂开口也是一样的。”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温氏收下了银子。 季善这才笑了,见三丫已经吃完了奶,便自温氏怀里接过小丫头,逗起她来。 温氏见状,因笑道:“四弟妹都快把这丫头疼到骨子里了,既这么喜欢小孩子,等四弟这次中了,回家你们圆了房后,自家也赶紧生一个吧。” 季善默了一下,才笑嗔道:“三嫂就会笑话儿我。算着日子,相公和二姐夫明儿就该考完第一场了,也不知考得怎么样呢?只盼他们一切都顺利,咱们家这次能真正双喜临门吧。” 温氏正色道:“二姐夫有多努力我不知道,四弟自去年病好以来有多刻苦,我却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况还有四弟妹这个福星在,这次我相信他肯定能中,四弟妹尽管放心吧!” 等四弟中了,便是正儿八经的秀才老爷了,若是当初没分家,一家子都得多风光啊? 好在以四弟四弟妹的厚道,以婆婆的善良大度,大光不好意思沾,要沾小光应当还是不难的,不然她真要跟大嫂二嫂那两个眼皮子浅得只能看到眼前利益的杠上了! 季善笑道:“我算哪门子的福星,主要还是看相公自己,希望真能如三嫂所言吧。” 当下妯娌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到院子里,翻自家的麦子去了。 路氏因笑着问她:“跟你三嫂说什么呢,说这么半天。” 季善便低声把与温氏的话与她学了一遍,末了道:“我想着三嫂心里肯定不舒坦,回头若再跟三哥怄气,那不是彼此心里都更难受?整好手里还有十几两银子,当然我知道三嫂怄气的不只是银子,更是……总算这会儿三嫂不气了,等晚间三哥回来,夫妻两个便又跟之前一样和美了多好。” 路氏听她说完,才动容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么的贴心这么的周到,娘都不知道该这么夸你才好了。可你们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这钱还是我贴着吧,待会儿就给你……你先听我说,不管这次你二哥二嫂的银子追不追得回来,这银子他们也迟早要还的,当初可是他们自己死活要分家的,既如愿分了家,那就各是一家人了,凭什么要旁人给他们出力还出钱?哪怕一时半会儿间他们还不上,慢慢儿还总能还完的,所以我先贴着就是了。” 顿了顿,“你三哥三嫂那份儿,我待会儿也给她送去,你三哥着实是个好的,你三嫂也不赖,我肯定要一碗水端平的。回头再让你爹告诉你们二哥这事儿,让他知道以后他们的债主是我和你们爹,自然休想赖债。” 季善忙道:“可娘,你们手里本来也没多少银子了……” 路氏低笑着打断了她:“善善,你没说过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一边一副“你懂的”样子冲季善挑眉。 季善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却是还待再说。 路氏已岔开了话题,“也不知道老四和二姑爷考得怎么样了?我算着日子,他们今儿正考第一场,我没算错吧?希望他们都顺利吧,等明儿考完了,回客栈好生歇一日,大后日又得考了,也真是有够不容易的。” 季善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娘别担心,我相信相公和二姐夫肯定能一切顺利的。” 路氏“嗯”了一声,“他们两个如今身体都还不错,应当撑得住。可我这心啊,还是一直揪着的,亏得这些日子家里本就忙,你二哥二嫂又出了这事儿,弄得我压根儿顾不得想旁的,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熬到今日呢。” 季善笑道:“可见忙也有忙的好处。好在如今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半的时间了,剩下的一半总不会比之前还难熬。” “这倒也是……” 到了晚间,沈九林果然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把这次沈树贴的银子都补给了他,又把季善白日找到温氏,要与三房一家贴一半银子之事说了。 然后与沈河道:“亲兄弟明算账,若只是百儿八十文的小钱儿,老三贴了也就贴了,可足足二两多银子,凭什么要老三贴呢,他的钱一样是累死累活赚来的。老四也是一样,银子都是老四媳妇儿赚来的,后边儿他们花钱的地方也还多得很。所以如今我先替你们给了老三,等回头你们有了银子时,再还给我就是了。” 沈河闻言,抿了抿唇,点头应了:“爹放心,等我们有了,一定立时还给您。” 宋氏也小声道:“等银子追回来了,我们肯定马上还给爹娘。” 沈九林却道:“什么等银子追回来了立时还,就算追不回来,这银子你们也得还,一年还不上就两年,两年还不上就三年,听见了吗?” 宋氏立时委屈得红了眼圈。 他们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全部积蓄都没了,还不知道要勒紧固腰带多久,才能缓过来,爹竟然还要这么逼他们,真是好狠的心;三房四房也是,明明都那么有钱,贴亲哥哥一点儿怎么了嘛,又不是别人,偏还要去守着爹娘诉苦,还要装好人,真是…… 可沈河已经应了:“听见了爹,我们一定会尽快还上的。” 宋氏纵满心的委屈,还能说什么? 只能暗暗祈求老天爷,一定要让他们追回银子了,随即又想到,若是当初她没有猪油蒙了心,若是没有死命把家分了,如今日子该多好过啊,可惜…… 沈家全家又忙了七八日,总算把新打的小麦都晒干,一半入了仓,一半等着去镇上交税了。 季善这才知道,原来普通百姓的税竟这么重,一亩地产的麦子也就三石不到而已,却有一石得用于交税,谷子和其他粮食也是一样,——据路氏说来,这还是天恩浩荡,数次减税的结果。 不由再次感叹,当农民真的挺苦的,任何时候都不例外,只盼这次沈恒能中,好歹给家里减免些税吧! 随即她又算起时间来,沈恒与章炎应当考完了,也不知他们是打算考完就回来,还是要在府城等到放了榜后再回来?听说府试放榜比县试要迟整整半个月,他们应当不会在府城白白逗留这么久吧? 可谁又不想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成绩呢,报喜的人再怎么快,也是快不过自家就在府城等着放榜的。 那沈恒与章炎岂不是赶不上端午节了? 路氏也是日日掰手指头,“也不知道老四与二姑爷什么时候能回来,算着时间他们已经考完了,那休整一日便出发的话,应当月底或者下个月月初就能回来了吧?那我可得提早包粽子了,老四与二姑爷都爱吃我包的粽子。” 但总体来说,全家人心里那根弦都不若之前绷得那么紧了,一是时间一长习惯了,二来都考完了,他们再揪心结果也已经注定了,心里那根弦自然不自觉就松了下来。 只有宋氏,日子每多过去一天,她的心就每多往下沉一分。 县衙一直没来人告诉他们银子已经追回来了,让他们去领,甚至没有任何的消息,是不是意味着,那杀千刀的骗子一家根本就追不到,她的银子也根本就追不回来了? 一开始宋氏还满怀希望,日日都要催沈河去镇上看看有没有消息,外面有个什么动静,也要立时出门去看,渐渐便打不起精神再去看了。 失望的次数已经太多,哪还敢再抱希望? 少不得又偷偷哭了几场,哭过之后便越发的沉默,人也越来越瘦。 如此进了五月,天气越发热了,夏天也终于正式来到。 季善不但怕冷,还怕热,如今却日日都必须裹得死死的,除了脸和手,连脖子都不能多露,不由满心的烦躁。 但她自己知道,天热只是让她烦躁的一小部分原因,她更多还是烦躁的沈恒怎么还不回来,以及等他回来,知道他考得如何,确定能中后,她就该离开了…… 这日季善正与温氏坐在阶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加逗三丫玩笑,心里忽然就似有所觉的一动,忙抬头看向院门口。 就见门口一脸风尘仆仆正看着她的人不是沈恒,又是哪个? 季善不由又惊又喜,猛地站了起来:“沈……相公,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还要过一阵子才回来呢……” 见沈恒一直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与灼热,不过才一个月不见,他整个人好像也又有些不一样了,一时竟觉得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一般。 只得强作镇定的道:“爹娘去后山采粽叶了,我、我叫他们去,告诉他们你回来了啊。” 说完就要往后边儿去。 却让温氏给一把拉住了,笑道:“四弟妹,我叫爹娘去吧,四弟刚回来,肯定累得不行,你还是先给他弄点儿热汤热水的,洗一洗,换身衣裳,再暖一下胃。” 话音落下,人也已抱着三丫往后边儿去了,小两口儿的眼神一对上便分明火星子乱溅,可见有多想念彼此,所谓“小别胜新婚”,她也是过来人,当然不会留下来白碍他们的眼了。 沈恒这才笑着缓声与季善道:“是,我回来了,你这些日子还好吧?爹娘也好,家里也都好吧?” 一边说,一边走近了季善,见她的脸和耳根都有些发红,分明羞涩着了,心里说不出的喜悦,这才收回视线,没再一直盯着她看。 季善立时便感觉到了,这才觉得自然了些,清了清嗓子,道:“我挺好的,爹娘也都好。你累了吧,先回房去吧,我给你烧点儿热水,再下点儿面去。” 沈恒“嗯”了一声,“那就有劳季姑娘了。”反正他已经回家了,也暂时不用全副心思都花在读书做文章上了,有的是时间与机会与季姑娘慢慢儿说,倒是不用急在这一时。 二人遂一个去了自家灶房,一个回了房间里。 等季善给沈恒烧好热水,送进房间里,又回了灶房正给他煎蛋煮面,沈九林与路氏回来了,一回来路氏就在院子里叫沈恒:“老四,你在房间里吗,快出来我好生瞧瞧你……我这一直悬着的心啊,总算可以落回去了!” 沈恒正洗脸,听得路氏的声音,忙两把洗完了,出了房门,“爹、娘,你们这些日子都好吧?” 却是一语未了,已让路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手上下打量起来:“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就是瘦了不少啊,不像上次从县里回来时那么精神……你二姐夫呢,跟你一起回来没?” 沈恒任由路氏打量,笑道:“是瘦了一点,毕竟前前后后一个月吃不好也睡不好,不过娘别担心,如今我已经回了家,养几日也就好了。二姐夫也跟我一起回来的,不过他直接回家去了,说是过几日再带了二姐和攸哥儿回来看爹娘。” 路氏连连点头:“你们都平安回来了就好,我和善善正打算明儿包粽子呢,你到时候多吃一点,好生补补。回头再让善善给你炖几顿鸡汤鱼汤,凭善善的手艺,要不了几日,肯定就补回来了。” 沈九林等路氏絮叨完了,才咳嗽一声,问沈恒道:“老四,你这次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握?爹不是要给你施压啊,就是白问问,横竖你这才第一次参加府试呢,就算……反正咱们顺其自然就好。” 路氏白了他一眼,“就不能等孩子先洗洗,换件衣裳,再吃点儿东西后,你再问呢,至于这么着急吗?” 沈恒笑道:“娘别怪爹,便爹不问,我也正要说呢。三场都考得还算顺利,只全府城上千的考生,却只录前一百名,我哪里说得准结果?总归等着吧,至多半个月,也就知道了。” 沈九林与路氏闻言,就想到了上次县试完,儿子也是笑着与他们说‘有五六分把握’,然后就中了头名童生的。 现在他又与他们说‘三场都考得还算顺利’,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次他中的可能性,也挺大的? 老夫妻两个立时都满心的欢喜。 还是想着现下还不到高兴的时候,以免回头万一……,才堪堪忍住了,没有喜形于色。 适逢季善端着给沈恒做好的面从灶房出来了,“爹娘回来了。相公,面做好了,你看是在堂屋吃,还是在房间里吃?” 路氏便忙道:“那恒儿,你先吃面吧,善善,你就给他端到堂屋后,大家也好说话儿。” 季善笑着应了“好”,把面给沈恒端到堂屋里,沈恒便坐下吃起来,才第一口面汤下肚,已是说不出的满足,果然还是季姑娘做的饭菜最合他的胃口,就跟她人哪哪儿都让他看着就喜欢一样。 一时沈恒吃完了面,家里其他人也知道他到家了,除了沈树,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阵寒暄问好。 沈恒因见沈河与宋氏都瘦了一圈儿,夫妻两个还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忙关切道:“二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这些日子忙着收麦子太累了?不管怎么说,也要保重身体啊。” 想到宋氏一向抠巴,家里就数二房吃得最不好,只当是吃不好又太累所致,本想说宋氏两句,偏又是嫂子,他不好说的,只能咽了回去。 沈河已勉强笑道:“知道保重身体的,四弟放心吧。倒是四弟这次瘦了不少,考试可还顺利吧?我们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这话一出,除了沈九林路氏和季善,其他人忙都看向了沈恒。 上次县试老四就考了头名,府试就算人更多,竞争也更激烈,他既然县试能考头名,府试肯定也不会差吧? 沈恒便笑着把方才与父母说过的话,又学了一遍,笑道:“总归过不了多久就知道了。” 可他既还笑得出来,那便说明考得应该不止是顺利,说不定根本就是非常好吧?倒不想他竟真是文曲星下凡,之前种种不顺,没准儿只是有小鬼作祟罢了…… 姚氏心里立时比吃了颗没熟的青杏子还要酸涩。 宋氏却是低下头,眼神闪烁起来。 ------题外话------ 好基友沧海明珠的新文《太子有疾奴家有药》很肥了哈,大家真的可以开宰了哦o(* ̄︶ ̄*)o 第一百零五回 躲避 一家人说了一会儿话,沈恒因见沈松兄弟几个给自己打过招呼,拿了季善给的糖后,便在院子里一边吃糖,一边疯跑起来。 遂与沈九林沈石沈河道:“爹,大哥二哥,小松小柏小梧年纪都不小了,很该开蒙了,我听说我们学堂好像下个月,就要新招一批蒙童了,不若下个月就送了他们几兄弟去学堂吧?一年下来是要花不少钱,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钱花了肯定是亏不了的。” 沈九林能让四个儿子都上过学堂,能坚持十几年供沈恒念书,到了孙子们,自然也是一样的,点头道:“这话很是,不管怎么说,多认得几个字,总比睁眼瞎强得多,就说你二哥吧,这次要不是……” 话到嘴边,猛地咽了回去:“便是将来孩子们考不中功名,去镇上当个账房,也比在家死种田的强。” 沈恒不明所以,忙问沈九林:“爹,二哥怎么了,可是我不在期间,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旁季善直冲他使眼色,让他别再问了,心里就越发纳罕了。 沈九林却已又道:“老大老二,你们才是孩子们的爹,你们怎么说?” 沈恒只得暂时把纳罕都压下,跟着问道:“大哥二哥,孩子们年岁虽有差距,早些启蒙也不是坏事儿,你们看是先让小松一个人去好呢,还是三兄弟都去好呢?” 沈石与姚氏自沈恒中了童生以来,要送儿子们去念书,且必要供他们也念出个名堂来的念头就越发的强烈了,闻言毫不犹豫道:“今年就先让小松去吧,小柏明年或是后年再去也不迟,我倒不是舍不得钱,就是怕孩子太小了,吃喝拉撒弄不好白惹夫子不高兴。” 毕竟那是夫子,不是给他们带孩子的。 沈恒一想也是,点头道:“也行,小柏到底小些,也不急于一年半载的。那二哥你呢,小梧还要小些,也明后年再送去了?” 沈河“嗯”了一声,“小梧也明后年再说吧。” 正好他攒两年的钱,先把欠爹娘的还了,再给儿子攒点学费,亏得大哥今年没打算送小柏去,不然他可真不知该怎么说了。 宋氏听到这里,目光又是一闪,很想说不如就让四叔在家教孩子们算了,反正也就是捎手的事儿,觑了觑沈九林与路氏,到底识相的没有说出口。 一时沈大伯与沈三叔两家人也听说沈恒回来了,都过来串门儿,同样说不了几句,便问起沈恒这次考得怎么样来。 之后三叔公等人也来了,还有村里其他人笑嘻嘻来串门儿,都提前给沈九林和路氏道喜,让沈家回头办喜事儿时,若需要帮忙,就只管开口,‘大家都是一家人/邻居,千万别客气’。 渐渐弄得沈九林与路氏都不堪其扰起来,再想到他们都这么烦了,沈恒又是坐车又是走路的,赶了七八日的路才终于回家了,肯定既烦且累。 到底好言把人都给送走了,还把自家大门给关了,也省得再有人来。 沈恒这才终于得以回了自家屋里。 就见季善正坐在桌前托腮发呆,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跟镀上了一层金光似的,既耀眼又柔和,实在让人移不开眼睛。 沈恒心里的烦躁霎时一扫而空,连浑身的疲惫也一并散去了。 季善却是没让他看太久,便发现他回来了,笑道:“人都打发走了?不管是关心还是烧热灶,都得弄到点子上啊,不知道你今儿刚回来,只想好生跟家人说话儿,且没空管别人呢?好歹也该明儿等你与家人该说的说完了,你也吃饱睡好,缓过来了,再来不迟啊。” 沈恒坐到她旁边,“可不是,我本来赶路还真没多累的,反倒与他们寒暄这么一场,弄得害起乏来。” 季善忙道:“那你要不要睡会儿?我正好要去做饭,等你小睡一觉起来,饭也就好了。” 说完就要起身出去。 却让沈恒给拉住了手腕儿,“季姑娘,不急,才吃了面没多久,迟点吃晚饭也没事儿的,我们说说话儿吧。” 季善被他握着的地方立时火烧一样,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忙不着痕迹抽了回来,“好啊,你想说什么?” 沈恒见她不好意思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不该手比嘴快的,太孟浪了,可手它偏就比嘴和脑子都快啊…… 忙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咳嗽一声,道:“之前爹说二哥什么‘这次要不是’,明显话没说完,可是我不在期间,二哥出什么事儿了?我看他和二嫂都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 季善还真怕沈恒跟自己说有些话,听得不是,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松气之余,又有一二分失望。 忙把那一二分失望压下,道:“二哥二嫂的确受了打击,他们之前不是入股了二嫂娘家大嫂的一个什么表妹家的缫丝织布吗……” 就把整件事情言简意赅与沈恒说了一遍,末了道:“二哥三哥刚从县衙报案回来时,二哥二嫂精神好了几日,可之后眼见什么消息都没有,大抵也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他们的银子一多半是追不回来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便又萎了。” 沈恒听得大吃一惊,“这么拙劣的陷阱,二哥二嫂竟也能上当,可真是……我算是明白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季善道:“对啊,我们都很无语,连契纸上到底写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摁手印,也不想想天上怎么可能掉馅儿饼,但凡当初他们把契纸给你或是三哥看过一眼,也不至落到这个结果啊。算了,如今再说这些都没用了,虽然报了案,银子找回来的可能性却是几乎没有,权当他们是花钱买教训吧。” 沈恒微讽道:“那这代价还真是有点儿贵!不过,二嫂当初至少一半原因是为了这事儿,才死活闹着要分家的,也算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吧,可见老天有眼。” 季善就笑起来:“不是经常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非礼勿言’吗?倒是难得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恒让她打趣的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想着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当然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么?” ‘最亲近的人’……季善心跳漏了一拍,见沈恒倒是一脸的自然,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这话多么那个一般,不由暗自嘬牙,这才真是撩人于无形中呢,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你这次肯定考得不止是顺利,甚至不是不错,至少也是很不错吧?” 沈恒在季善面前,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闻言点头道:“不出意外,禀生应该是没跑的,不然如何对得起季姑娘几个月以来的鞭笞与辛苦照顾,还有季姑娘特特给我做的那个倒计时牌呢?” 备考的最后一个月,季善为了让沈恒有更大的压力,然后再将更大的压力转化为更大的动力,索性让沈树帮着她做了个倒计时牌挂在堂屋外,保证沈恒与章炎进进出出都能看来。 紧迫感立时无形中充满了沈家大大小小的角落,尤其每日亲眼看着剩下的日子越来越少,留给自己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任是谁都没法不受触动。 章炎一开始便让这个阵仗弄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直问季善到底哪来这么多的点子,还是过了好几日,才慢慢儿适应了。 沈恒倒不至于像章炎那般紧张,心里那根弦却也因此绷得更紧了。 好在如今看来,那根弦就算一度绷紧得差点儿要断掉了,到底也是值得的! 季善满脸的惊喜,“真个禀生没跑吗?那以后你每月可就有禀银米粮,养活自己是怎么着都够了,爹娘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既然他自己都敢说禀生没跑了,肯定是真考得不差,总算她这几个月以来的辛苦没有白费,只是…… 沈恒摆手道:“还是先别告诉爹娘的好,到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想到头来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反正也就半个月了,一眨眼就过了的。何况就算是禀生,也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花了家里不知道多少银钱,让爹娘不知操了多少心,尤其这短短几个月,更是让季姑娘费尽了心力,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相较之下,那点禀银米粮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我会继续努力,以后……” 想到与季善的约定,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口,只到底要怎么与她表白心迹,请她一定留下,他还得再想想。 季善见他就说了个‘以后’,便自发打住没再说了,再次体会到了又松气又失望的矛盾感觉,笑道:“那二姐夫考得怎么样,他自家觉得希望大不大?” 沈恒皱眉道:“据二姐夫自己说来,他卷面有一处弄花了,虽只一点,但他文章也做得不好,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怕是……只能下科再考了。” 季善叹了一口气,“这种事儿也得看机缘,只能说二姐夫的机缘还没到吧,好在他年纪还不大,章家也算得殷实,再苦读三年也没事儿,下科肯定就能中了。” 沈恒点头道:“我也是这么与三姐夫说的。” 季善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了沈树的声音:“四弟,四弟,我算着时间你还要几日才回来呢,怎么今儿就回来了,我还想着过两日就去车行守着接你呢……快出来我瞧瞧你!” 季善只得暂时打住,笑着与沈恒道:“你快出去吧,别让三哥久等,家里除了娘,就数三哥日日念叨你的次数最多了,比爹还多得多呢,我正好做饭去,你不饿我可饿了。” 沈恒听得她饿了,忙道:“那季姑娘快去吧,不用管我,只管做你自己爱吃的便是了。” 一边说,一边与季善一前一后出了房间,一个去了灶房,一个下了院子,跟沈树说话儿去了。 晚饭想着沈恒才舟车劳顿了,最好吃得清淡些,季善便没做太油腻的菜,就做了个三鲜锅子,配上几样清淡的小菜也就罢了。 饭毕,路氏趁季善刷碗的空档,悄悄儿过来找她,“善善,老四考得真还不错吧?下午他虽那样说了,我和你爹到底还是不能安心,可又不敢再问他,只好来问你了。” 季善听得失笑,“相公既说考得顺利,爹娘就安心等消息呗。” 路氏小声道:“这不是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吗?不过他今儿平安回来了,我和你爹也能睡个好觉了。” 季善笑道:“可不是,一家子都能睡个好觉了。” 路氏笑道:“我如今啊,就盼着菩萨保佑,能让老四和我们大家伙儿都心想事成了。总归只有半个月了,到时候若老四真中了,我还想把你们圆房给办了,那明年的这时候,我指不定就能抱上孙子了,这日子可真是太有盼头了!” 适逢沈恒来看季善忙完了没,听得路氏最后半句话,笑着问道:“娘说什么太有盼头呢?” 路氏呵呵笑道:“在说等这次放了榜,就把你和善善的圆房给办了,那我明年这时候,指不定就能抱上孙子了。” 没说出口的话是,若老四这次中了,当然最好,若实在……,那她一样要给他们把圆房给办了,小两口儿年纪都不小了,总不能真一直等到老四中了再圆房吧? 趁早圆了也是一样,横竖老四如今的身体看起来挺好的,圆房也不耽误他再继续念书做文章,回头一样可以府试。 他们读书人不是最爱说什么“先成家,再立业”吗,何况善善是个有福的,指不定圆房后,就越发旺老四了呢? 这下不止季善脸红,想要扶额。 就算她比旁人大方,娘当面儿这样说真的好吗,沈恒怎么就早不过来晚不过来,偏这时候过来呢? 沈恒也闹了个大红脸,余光见季善臊得都快要不知如何是好了,咳嗽一声,决定先把路氏弄走,“娘,我刚才好像听见爹在叫您,您快去瞧瞧吧。” 所幸路氏不疑有他,“他叫我干嘛,我不是说了让他先睡吗,肯定是又找不到什么东西了,真是的,一天天一点收拾都没有,活该我就伺候他一辈子啊!” 一边抱怨着,一边却是快速出了门,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后。 沈恒这才又轻咳一声,道:“那个……” “那个……”不想季善也正好开了口。 听得对方有话说,两个人都是一顿,却等了片刻,又不见对方开口,只得道:“你先说吧。” 却是又刚好同步了,整个灶房的气氛也因此变得越发怪怪的。 季善不由扶额,抢先道:“你过来做什么,我碗还没刷完,热水也还没烧好呢,你再等会儿吧。” 只当沈恒是来找热水洗澡的,他本来就爱洁,下午吃完面后,就想去澡房好生洗个澡的,偏来串门的人实在太多,他一直不得闲,只能留待晚上再洗了。 沈恒却是笑道:“我不是来找热水的,我是来瞧瞧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季姑娘的。这些日子你既要帮我照顾爹娘,又要收晒我们家的麦子,实在辛苦了。” 季善道:“我马上就忙完了,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不过这些日子的确挺忙挺累的,我之前真不知道收麦子晒麦子原来这么累,当农民这么不容易……”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原主在季家当牛做马十几年,怎么可能不知道收晒麦子有多累,当农民有多累? 忙干笑着补救,“我的意思是,没想到自己当家作主这么累,虽然有爹娘帮衬我,指点我,我还是觉得比以前不容易多了。” 沈恒正色道:“百无一用是书生,都怪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然也不用季姑娘受累了,但仅此一次,以后我绝不会再让……” 季善笑得有些夸张的打断了他:“我也没多累啦,就晒个麦子收个麦子而已,还有娘和三嫂帮我,尾锅里的热水好像开了,如今天儿热了,一锅尽够洗澡了,你快都舀了去洗吧,我好添上新的,待会儿我好用。” “季姑娘,我……”沈恒还待再说,转念一想,灶房这样的地方,实在不是表白心迹的好地方,那也太委屈季姑娘了。 到底打住了,“好啊,我马上舀水。” 季善笑道:“那我让你啊。”便把锅台前的空地让开,等沈恒舀完热水,再添上冷水,提着桶出了灶房后,方长长吐了一口气。 沈恒想说什么她约莫猜得到,可她,终究是要走的…… 等沈恒洗完了澡,季善的水也烧得差不多了,遂提了水到澡房,自己也痛快洗了个澡。 这才觉得浑身舒服多了,回了房间里。 就见沈恒还没睡,正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么。 季善轻咳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早已经睡了呢。” 沈恒回过神来,偏头笑道:“我等季姑娘呢。”因为逆着光,他整个人都显得朦胧得有些不真实,也较之白日,越发显得清隽了。 季善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笑道:“等我做什么,你才出了远门回来,肯定早累了,只管睡你的便是。哈——”打了个哈欠,“别说你了,我都觉得累得不行困得不行了,那吹灯睡吧,明儿虽不用早起,也不能睡到日上三竿不是?” 一边说,一边已走到自己床前,拉上布帘,躺到了床上,随即又是一个哈欠,“真的好困,快吹灯吧。” 沈恒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心更是在听得季善进了屋时,几乎要跳出胸腔以外,不管是发呆还是“回神”,都是强自装出来的,实则手心里早捏了一把汗。 却不想,自己准备的话竟压根儿没有机会说出来? 沈恒吐了一口气,决定今儿一定要把自己的心迹表明了,让季姑娘都知道,然后再请求她留下。 遂清了清嗓子,道:“季姑娘,我有话对你说,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你能等我说完了再睡吗?” 可惜等来的却是季善的哈欠声:“可我真的好困,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你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好不好?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每天都是晚睡早起,一天睡不到四个时辰,中午也没有歇中觉,便是睡着了,也因为担心你考得不知如何了,睡不踏实,总算今儿你回来了,考得还不错,我也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是含糊,直至彻底没了声音,竟是说着话儿就睡着了。 沈恒这下还能说什么,再想到自家好几亩地的麦子,就靠季善一个人收晒入仓,还得忙一日三餐,家里又出了事儿,她一个人弱女子,岂能不身心俱疲的? 虽有些失望自己的心里话还是没能说出来,更多却是心疼与愧疚。 无声叹了一口气,到底吹了灯,自己也上了床,反正他短时间内不会离家了,有的是机会与季姑娘说心里话,那就等她休息好了,他再说也不迟。 季善在黑暗中听得沈恒睡下了,这才轻轻吐了一口长气。 看来她得赶在沈恒开口前,把自己打算什么时候走,要去哪里都先说出口了,可她现在的确还没计划好,且沈恒虽有把握能中,到底也要防着万一,万一他没能中,他们的约定便没有履行完,那她要是走了,岂不是言而无信? 还有爹娘他们若是知道她要走,也不知会不会同意,又会不会伤心,到底已经相处半年多了,彼此之间又怎么可能没有几分真感情,还有二姐与三嫂……她以后只怕是再也遇不上对自己这么好的一家人了吧? 可她真的没有勇气去赌将来,因为在这里她真的拥有得太少了,根本失去不起,当然还是一开始就不要去尝试的好; 她也真的还没彻底死了回去的心,万一有朝一日,她就找到回去的办法了呢,那她如今有多思念妈妈,将来势必也会有多思念这个时空她在乎的人…… 季善想到这里,又无声吐了一口气。 旁的且还罢了,关键她如今与沈恒夜夜都共处一室,他实在有太多机会与她说他想说的话了,她能打岔一次两次,还能次次都岔开不成? 要不明儿她还是找个什么借口,搬到家里的客房去住吧,那等到确定沈恒中了,她就能正式提出离开了,只是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让沈恒和娘同意呢,只怕娘肯定要以为他们吵架了,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吧…… 季善翻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沈恒也早不在屋里了。 但也就片刻功夫,沈恒又回来了,一身短打,跑得满头满脸的汗,一进来便笑着与季善道:“季姑娘起来了。这么久没活动筋骨了,刚围着村里跑了几圈,真是太舒服了!” 季善见他笑得比正午的阳光还灿烂,她一直以来都认为稍显单薄的胸膛和肩背,也因衣裳薄又出了汗,都贴在了身上,瞧着轮廓竟然是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脸忽然莫名发起烫来。 已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么灿烂的笑容,她真的还想多看几日…… 因笑道:“运动就是这样,只要习惯了,便几日不动便浑身不自在。对了,你今儿有什么安排吗,要去镇上拜见夫子不?” 沈恒点头道:“就是要去拜见夫子,得让夫子知道这次府试都考了些什么题目,我们又是如何作答的,所以昨儿就与二姐夫约好了,想来其他两个同窗也要去的,中午便不用等我吃饭了。” 季善“嗯”了一声,“那要给夫子准备什么礼品吗?家里这阵子没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鸡也只剩几只了,我还要留着下蛋呢,不然你拿了银子,去镇上现买吧?我这就给你取银子啊。” 沈恒却是几步走到自己的立柜前,一阵窸窣声后,拿了他出发前季善给他的那个荷包回来,“季姑娘,这是这次我剩下的银子,还有差不多六两,你收起来吧。本来昨儿就想给你的,事情一多就浑忘了。” 季善皱起了眉头,“怎么还剩这么多,你是不是在吃住上苛扣自己了,我不是说了,让你千万别委屈自己的吗,银子没了再赚就是了。你不会是住丙字房了吧?” 上次去县城,他们两个合起来还花了快五两银子呢,府城比县城远得多,消费也想都想得到高得多,还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他却只花了四两银子,除了在吃住上委屈自己,还能怎么省? 沈恒忙笑道:“没有,我们住的乙字房,这不是我和二姐夫合住一间房,吃住都是一人一半,所以才省了差不多一半的钱吗?我记着季姑娘的话,没想过要苛扣自己的。” 季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我忘了你和二姐夫同吃同住了。那就不怪剩这么多了,除了吃住行,你们备考和休息且来不及了,肯定也没时间逛府城买东西。我本来还想着,府城肯定热闹得多,卖各色东西的店铺摊贩也肯定更多,你指不定要给家里人都带些新鲜玩意儿回来呢,看来只能等下次我有机会去府城时,再给大家带……” 猛然想到自己应该没有下次了,生生岔开了:“你换衣裳吧,我做早饭去,你早些吃了,好早些出门,也省得其他人久等了。” 说完就要出去。 却让沈恒给叫住了,“等一下,季姑娘。” 又几步回到立柜前,取了支簪子回来,脸有些发红的递给季善,“季姑娘,这是我和二姐夫考完后在客栈周围闲逛时,二姐夫要给二姐买簪子,我正好瞧得这支不错,想着你指不定喜欢,所以买了回来……” 季善见他递上的不过一支银簪子,倒是不名贵,难得的却是簪子的花样竟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季善的确一看就喜欢。 可并蒂莲的意头她就算是外来者,也不可能不知道,抿了抿唇,到底没接沈恒的簪子,只笑道:“还是你先收着吧,我日常也不爱戴这些东西,万一掉了,岂不可惜?我先做饭去了啊。” 说着不待沈恒再说,已快步出了房间。 “季……”余下沈恒还想再叫她,见她头也不回,心里本就不是一无所觉,到底打住了。 却是沉默片刻,忽然走到季善床前,将簪子放到了她的枕头下,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换起衣裳来。 一时用过早饭,沈恒便收拾一番,辞过路氏,去了镇上见孟夫子。 季善这才觉得自家屋里的空气没那么紧张与压迫了。 她想了想,去了堂屋找路氏,“娘,我这几日总是半夜惊醒几次,之前我一个人时,还不怕惊扰了相公,可如今相公回来了,我实在担心会影响他睡觉,要不,我搬到客房睡一阵子,等睡眠好些了,再搬回去?” 不想路氏却道:“哪里就扰得了老四了,又不是睡一张床,再说就算真扰了他又怎么样,也好让他知道你为他是如何的劳神费力,弄得觉都睡不好。” 又关切的问季善为什么睡不好,“可是这阵子累着了?都说男人靠吃,女人靠睡,咱们女人一睡不好,身体立马出各种问题。” 之后反正无论季善怎么说,都不答应她睡客房,“就算真要睡客房,也该老四去睡才是,怎么能让你去睡?你乍然换床,不是更要睡不好了?先不说这事儿了啊。” 弄得季善心里小小失望之余,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这么好的一个婆婆,这么温暖的一个家,等她离开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题外话------ 那个,马上就会表白,然后在一起圆房神马的了哈,大家别着急,o(* ̄︶ ̄*)o 第一百零六回 表白心迹 沈恒一直到天擦黑,才回来了,还带着一身的酒气。 却是他和章炎等几个同窗见过孟夫子后,孟夫子因孟太太和孟姝兰都病着,倒是没留他们吃午饭,几个同窗却都说笑着要去聚丰楼聚一聚,好生喝两杯,庆祝他们此番府试‘不管怎么说,都答完了题,平安回来了,哪怕今科中不了,下一科也能从容不少了’。 沈恒向来不爱这些应酬的,也惦记着早些回家见季善。 之前一分开便是一个月,他倒还没觉得多想念,大抵是实在顾不上想? 可昨儿回来重新见过她,重新与她共处一室后,他便觉得与她分开一时一刻都是那么的难熬了,当真是归心似箭,只想立时回家见她去。 奈何章炎却说,他既已是童生,秀才也近在咫尺了,那基本的交际应酬便少不得。 若这次那几个同窗和他都能中,那以后大家更是同年了,情分更是不一样,大家不趁如今便走动起来,礼尚往来起来,等将来对方万一发达了,再来临时抱佛脚不成? 沈恒一想也是,只得随章炎和几个同窗去了聚丰楼,叫了几个菜和两壶酒,大家吃喝起来,之后又都点评了一下各自此番府试做的文章,还行了一回酒令,一直到大家都喝得有七八分醉意,天也快黑了,才结账散了。 季善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见沈恒喝多,见他都快站不稳了,本想上去扶他的,犹豫片刻,还是忍住了,对已经扶住了沈恒的路氏道:“娘,我给相公准备热水去啊。” 路氏倒是没注意到她的迟疑,忙道:“那你快去。” 一面扶了沈恒往房间里走,一面抱怨:“你这是喝了多少啊,酒量又不好,干嘛喝这么多,亏得还知道回家的路,亏得一路歪歪扭扭的还是回来了,要是走错了,就倒在哪个树丛草丛里了,看你会不会着凉!” 等路氏将沈恒扶到床上躺好,季善也打了热水回来了。 路氏爱子心切,接过季善递上的帕子便给沈恒擦起脸手和脖子来,倒是让季善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些事儿她可不方便给沈恒做,尤其如今这个当口,娘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好在沈恒虽喝多了,酒品却是很不错,一直安安静静的睡着。 季善送走路氏后,折回房间见他并不需要照顾了,遂拉上布帘,躺到了自己床上。 这才忍不住又想起白日自己心里的那个问题来,她此番若是离开了,有朝一日真的不会后悔如今的决定,不会后悔如今的理智与决绝吗? 可届时她纵然再后悔,肯定也是于事无补了。 念头闪过,就摸到了枕头下的簪子,忙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里就越发的犹疑了…… 次日清晨沈恒一醒来便喊头痛,“原来宿醉醒来头这么痛的,就跟有人拿了凿子在凿我的头一样,早知如此,我昨儿就不该喝那么多,以后也再不敢喝多了……” 季善见他抱着头,俊脸也因为痛苦,皱成了一团,便有了几分难得的孩子气,忍不住笑道:“酒这个东西若是喝得适量,自是好的,可若过量了,当然就得喝的人付出代价了,所以记住这次教训,以后千万要适量吧。” 说完递上早就给他沏好的酽茶,“先喝点儿茶缓缓吧,我给你打热水去啊,等你喝了茶洗了脸后,应该就能好受些了。” 果然喝了茶洗了脸后,沈恒觉得好受了许多,却还是没胃口吃早饭。 还是季善再三劝他:“就是因为胃里难受,才更要吃点儿热热的,清淡的东西缓缓。” 他才吃了一个煮鸡蛋,一碗粥。 因见天气不错,便想约季善爬山去,“我走时树木花草都还只是在发新芽,结果回来时,便都变成绿叶了,所以想到处逛逛去,季姑娘可愿随了我一起?” 等到了半山腰,阳光也好,四周也全是绿色,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他再向季姑娘表白自己的心迹,就再合适不过了。 可惜季善却是笑着婉拒了他,“我要帮娘包粽子呢,除了咱们自家吃的,娘说夫子那儿总得送些,你昨儿送的可不能算端午节礼,好歹也要再送些粽子去才像样儿,再就是舅舅家、里长家和邓老爷李老家等几家,娘说也得送些去,好歹也是咱们的心意。我前儿还跟三嫂说好了,要帮她给三丫做衣裳呢,这两三日怕都忙不过来,所以还是你自己去逛吧。” 沈恒只得遗憾的应了一声“哦”,自己逛去了,却因没有季善陪着,实在没意思,逛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次日上午,沈桂玉带着两个儿子回来了,“听孩子他爹说前儿在聚丰楼见到四弟和二妹夫了,我才知道四弟回来了,本来端午节也要回来看爹娘的,索性今儿提前回来了,孩子他爹后日过节时再来,顺道儿接我们回去。四弟,你这次考得怎么样?上次县试你就是头名,这次府试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还给沈恒带了两副猪脑和猪心回来,“我听说吃什么补什么,四弟你这几个月以来那么用功,脑子和心可都得好生补补才是,偏我新近才知道这个,不然早给你送回来了。” 弄得沈恒是哭笑不得,还补脑呢,都知道猪最笨,猪脑吃了真的不会跟猪一样笨吗? 却也知道沈桂玉是一片好意,只得笑着向她道了谢:“多谢大姐想着我,这些日子你和两个外甥都还好,家里也都好吧?” 倒是季善笑道:“猪脑跟鱼头一样,的确能补脑,还能提高记忆力,多谢大姐了。” 午间便给沈恒做了猪脑豆腐汤,下午则在把给各家的粽子送出去后,开始煮起自家吃的粽子来,一时间整个家里都是粽叶和糯米的清香。 翌日,沈青和章炎也带着攸哥儿回来了。 搁以往沈桂玉瞧得妹妹妇唱夫随,章炎还待沈青各种体贴,少不得要犯酸,如今却是一脸的平和,甚至还关切的问起沈青打算什么时候再给攸哥儿生个弟弟妹妹来。 弄得沈青背地里与季善感叹,“之前见大姐变了,我还想着也不知她能好多久,毕竟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却不想,她竟真的改好了,这次瞧着气色也好了不少,说话做事也明白多了,上次的事如今看来,也并非全然就是坏事了。” 感叹完沈桂玉,又八卦起二房的事来,“二嫂还真以为这世上就她一个聪明人呢?好了呗,吃大亏了呗,要不是见二哥瘦了一大圈儿,大丫和小梧也不爱说话不爱笑了,我再说不出好话来!只盼她自此明白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绝不是说说而已,以后也能跟大姐一样,变成一个真正的明白人吧!” 季善心不在焉的听她八卦,时不时的附和一句半句的,都过两日了,心里还是乱麻一般,理不出个头绪来。 底层百姓除了过年,其他节日都看得不甚重,到了端午节当日,沈家不过在家里的大门小门上都簪了菖蒲和陈艾,再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吃了午饭和晚饭,不论大人孩子,都喝了点儿雄黄酒,端午节也就过了。 沈桂玉与节日当天才赶到沈家来的柳志,还有沈青章炎也在晚饭后,带着各自的孩子回了家去。 家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沈恒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有机会向季姑娘表白心迹了,决定了,就明日吧,一日他都多等不得了! 可惜第二日沈恒还是没能向季善表白成,因为有人带信来,路舅舅爬树采摘蜂蜜时,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听说摔得有些严重。 路氏听了,立时急得眼睛都红了:“都五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跳脱,不知道让大郎二郎爬呢,当我不知道,肯定是他非要自己爬,觉得爬树好玩儿,打小儿就是这样,可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年纪的人了!” 嘴上抱怨着,手上也是不停,飞快收拾好一包东西,便忙忙要赶去路家。 想到路舅舅路舅母肯定都很牵挂沈恒,索性又把沈恒和季善一并带上了,回头多两个人,真有什么事儿,也能多两份力。 沈恒自然也顾不得表白不表白了,肯定是路舅舅的安危更重要;季善也顾不得去路家的路难走了,路舅舅路舅母对她是真的很不错。 于是母子三人急匆匆上了路。 所幸到了路家一看,路舅舅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他掉落的那棵树也并不高,也不知带信的人怎么就传得那般严重,路氏与沈恒季善方松了一口长气。 却是“来时容易回去难”,路舅舅路舅母以‘农忙已经完了,恒儿也考完了,可以暂时松懈几日,正好你们娘儿留下来散散心’为由,不许他们回去了。 娘儿们三人只得在路家住了三日,第四日上才在路氏又叮嘱了路舅舅一番‘以后不许如何如何’,惹得路舅母不停的拍手叫好:“果然让妹妹回来是对的,也就妹妹才能治得了你!”后,回了自家去。 可纵使回了家,沈恒还是找不到多少机会与季善独处,她日日都要么跟温氏一起,要么跟路氏一起,要么就是在灶房或是自留地里忙活,晚上亦是回了房就说好困,梳洗完就拉起帘子睡下了。 这下沈恒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季善分明是在有意躲着他了,何况他还早有所觉,只是有意在忽略而已。 不由满心的焦躁与不安,季姑娘她始终不肯给他表白心迹的机会,是因为她仍然一心要走,压根儿没想过第二种可能,所以才数度把他的话堵回去,以免他说出来了,弄得彼此都难堪,没法儿再跟当初说好的那样好聚好散了吗? 这日傍晚,因天儿已是一日比一日热,季善做好晚饭,与沈恒吃毕后,便提了水,到澡房洗澡去了。 浑身都黏腻腻的,实在太难受了! 还是抹了胰子,浑身冲洗了两遍后,季善才觉得舒服多了,便擦干了身上的水,穿起衣裳来。 却是刚穿好衣裳,便被一只从房顶上忽然掉落下来的硕大老鼠吓得尖叫起来:“啊——” 沈恒正在房间里看书,他们的澡房就在房间旁边,是开了年后,季善觉得在房间里洗澡实在太不方便了,还都得找沈恒不在的时候,每次都弄得彼此都尴尬,遂托了沈树,帮忙盖的一个也就四五平方的小房间。 自然季善才一尖叫,沈恒便听见了,只当她出了什么事儿,把手里的书一扔,便忙忙冲出房门,冲进了澡房里,“怎么了,季姑娘,出什么事儿了吗?” 季善惊魂未定,胸脯仍剧烈起伏着,“老、老鼠,方才房顶上掉下来这么一只大老鼠,吓死我了……” 沈恒听到原来只是只老鼠,松了一口气:“没事儿啊,我这就帮你帮它弄走,那它现在在哪里?别怕,别怕。” 季善喘着气道:“已经跑了,我才一叫就、就跑了,真的很吓人……可家里明明养了猫的,大伯家的猫也经常来咱们家,以往我也没见过老鼠,怎么今儿忽然就掉了这么大一只下来?不行,我待会儿得把大花叫到这里来,非要把那只该死的老鼠捉住吃掉才算完!” 沈恒见她气鼓鼓的,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还是忍不住想道,季姑娘原来生起气来,也是这般的可爱。 念头才刚闪过,就发现季善的领口是敞着的,站在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下面一片雪白的肌肤,乃至……忙火烧一般移开了视线,咳嗽一声道:“季姑娘,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是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我、我先出去等你啊。” 说完便忙忙转身出去了,还帮季善掩好了门。 余下季善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领口竟然是敞开的,忙一把扯紧了,骂起那该死的老鼠来,她还没想明白呢,它来捣什么乱啊,亏得自己已经洗完了,衣裳也穿好了,要是正在洗着,那就真是尴尬的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胡思乱想着,季善收好脏衣服,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拉开了澡房的门,她再在里面待下去,天就要黑透,蚊子也要大肆出没,只差把她抬走了。 就见沈恒果然等在门外,一见她出来,就笑得有些不自然的道:“季姑娘,我……”,却是脸也发烫脖子也发烫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季善见他尴尬至极,自己若也再一味的尴尬,彼此今晚就真的没法再睡一个房间了,可她要是贸然去睡客房,沈九林与路氏今晚怕也要睡不着了。 正要说话,路氏小跑着过来了,“恒儿,善善,你们在这里啊,我刚才听见善善在叫,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善没想到路氏也被自己那一声尖叫惊动了,不好意思道:“娘,没事儿,是我刚洗完澡时,房顶上忽然掉了一只老鼠下来,我吓了一大跳,所以……没吓着爹娘吧,都是我不好。” 沈恒忙也道:“娘,那老鼠已经跑了,您别担心。” 路氏这才拍起胸口来:“吓我一跳,还当怎么了呢。不过家里这程子粮食多,吃的多,也不怪老鼠多,大花怕是根本捉不过来,我明儿上你们俊德叔家再捉一只回来,他们家猫多。” 沈恒笑道:“那娘可别忘了,不然回头吓着了孩子们尤其是大丫二丫,女孩儿就没几个不怕老鼠的。” 路氏“嗯”了一声,“知道了,不会忘的。那你们早点儿睡啊,我也回房睡了。” 说完转身走了。 沈恒这才与季善道:“那季姑娘,我们也回房吧,我已经熏过艾草,房里没有蚊子了。” 季善点点头,与他一前一后回了房。 随即便又跟之前一样,哈欠连天起来,“好困,我先睡了啊……”,就要往自己床上去。 眼前却是一黑,沈恒高大的身影已挡在了她前面:“季姑娘,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困了,而是在躲我,怕我说出什么话来。可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那些话我无论如何都肯定要说的,还望你现在能给我机会说出来。” 季善不由干笑,终究还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 又见沈恒幽深的双眼里满是认真与专注,明显一副她今日不让他说,他也要说的架势,只得松了口:“好吧,我们先坐下,你再慢慢说吧,我听着就是。” 沈恒眼里这才有了笑意,却是等到季善先坐了,自己才也坐下了,却是好半晌都没开口。 季善等了又等,都没等到他开口,本来一直垂着眼的,也只得抬眼看向了他:“不是说有话要说吗,怎么不说了?” 沈恒一直都在不着痕迹的喘气,手心里的汗也是越来越多,听得季善这话,怕她不耐烦了,忙又接连喘了几口气,才终于开了口:“季姑娘,我、我不想再遵守当初我们的约定,等我中了秀才后,就放你走了,我……我舍不得放你走了,我发现自己早就喜欢上了你,想、想留下你做我真正的妻子,一辈子都不分开……” 话没说完,已是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了,怎么就这么笨呢,不过短短几句话,百十个字而已,竟然说得这样磕磕绊绊的,真是太没用了! 好在是话虽说得磕磕绊绊,意思总算是明白表达出来了,心里还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余光却见季善仍是一脸的平静,半点被人当面表白的喜悦与羞涩都没有,就好像他说的是他今晚吃了什么一般的寻常,才松了的那口气霎时又提了起来。 难道之前都是他的错觉,季姑娘对他在感情上其实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仍跟一开始一样,所以才会一直不给他机会,让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以免彼此像此刻这般的尴尬? 可、可他们都同住一间屋子两百个日日夜夜了,这两百个日日夜夜以来,彼此也早已成了对方最亲近的人,他也确信自己不会感觉错……问题感觉这个东西,是最玄妙的…… 并没注意到桌子下季善的双手一直在抖,心里更是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远不若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尤其还是在她其实早已猜到了沈恒心思,彼此间就只差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前提下,在沈恒的表白词也一点不煽情的情况下,她居然还会紧张成这样,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镇定,必须立马给她镇定下来……问题心丫根本就不听使唤,就是要狂跳啊,怎么办? 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接连吸了好几口气,又都缓缓吐出后,季善强迫自己开了口:“可我们早就、早就有言在先的,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也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平稳,与平常相比肯定没有任何差别。 却不知她的吸气呼气早被沈恒看在了眼里,她声音里的轻颤他也一下子就听了出来,本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是越来越紧张的,霎时也不紧张了,平添了几分底气。 只要季姑娘对他也并非全然无情,只要从来不是他的错觉,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沈恒因笑道:“季姑娘,我们的确有言在先,但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也没谁规定约定好了的事,就不可以酌情更改啊,只要做约定的双方达成一致,都觉得不必再遵守了,约定自然也就作废了,不是吗?” 顿了顿,正色道:“善善,我心悦你,你愿意做我名副其实的妻子吗?” 季善的心因沈恒幽黑双眸里浓得快要化不开的情意跳得更快了,手也抖得越发的厉害了,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太、太突然了,你容我考、考虑一下,不是,考虑几天,我、我、我……” 她本来想的是再细细思考几天,便做最后决定的,优柔寡断本来也不是她的性子。 谁知道沈恒压根儿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次次的想要进攻,终于到了这会子兵临城下,非要她给个答案了。 沈恒仍定定看着季善,缓声道:“突不突然,善善你心里应当很清楚才是。我们朝夕相对,共处一室大半年,许多东西早就已润物细无声,尽在不言中的改变了,如今别说这个家里,便是整个世间,我们也势必再找不到比彼此更亲近的人了。当然,爹娘也很亲近,于我来说也很重要,但我心里很清楚,你的重要与他们的重要是不一样的,可也就只爹娘和你,才能让我为之付出一切,乃至生命,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了。” 说着,伸手握了季善的手,“所以善善,还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当然,我不是让你现在就一定要答应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不要仍只想着离开,真离开后,你一个弱女子,就算聪明能干,自有主见,真遇上了歹人,只怕也不是对手,尤其你还生得这么好,就更……,我真是光想都觉得心揪成一团了,叫我怎能安心放你走?感情上做不到,理智上同样做不到!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另一种可能性,哪怕与你的初衷可能背道而驰了,但结果指不定更好呢?” 季善刚被他握了手,便触电一般的想要抽回。 可惜沈恒握得极紧,根本不容她抽回,那种毋庸置疑的力量,也在无声向她昭示着,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病弱胆怯的他,而已经彻底找回了自信,彻底长成了一个从身至心都充满力量的真正的男人! 季善只能由他握着,垂眼听他说完了,方缓声道:“我不否认就像你说的,许多东西早已在润物细无声的改变。只是我真的、真的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考虑与权衡,毕竟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再炽烈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平淡,甚至两看生厌,我实在……” ‘实在’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却足够沈恒明白了,忙道:“善善,你是怕有朝一日,我会像柳志对不起大姐那样,对不起你吗?我当日就说过了,我跟柳志不一样,他犯的错,我这辈子都不会犯,若你不信,我可以发誓的,他日我若有违此言,就让我天……” “你不用发誓,我其实自来不信这些的。” 季善打断了他,人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但我相信你此刻说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我也相信你既说了,就能做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你以后的地位越来越高,你是不会偷摸去采外面的野花,那主动送上门的诱惑呢?红袖添香的美事,可是你们文人最喜欢、最津津乐道的。” 见沈恒要说话,抬手制止了他,继续道:“但我却是绝对容不下这些的,年轻时容不下,等我四五十岁,照世俗的说法,已经是老太婆,甚至都有孙子了,一样容不下!因为在我看来,忠诚是婚姻里最基本的,若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谈何其他?女人要所谓从一而终,那么男人,也必须对自己的妻子忠贞不二,别的男人我管不了,别人的婚姻我也无权置喙,可我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婚姻,却必须做到这一点,否则,我宁缺毋滥!” 搁现代她还能离婚,哪怕男方不同意,还能起诉离婚,财产也能尽可能一人一半,孩子的抚养权女方争到的可能性也一般比男方大。 可搁如今,她能怎么办,双方的地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从来不对等的,现在不对等,因为她没有娘家撑腰,她甚至根本就是沈家“买”来的;将来更不可能对等,沈恒只是秀才,便能打压得她毫无反抗之力,何况他还不会止步于秀才。 届时她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悔青肠子也迟了? 沈恒确定季善说完了,才笑着开了口:“原来善善是担心这个。不知善善听说过前朝的成宗皇帝吗?堂堂一国之君,尚且与他的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童生而已,纵然后边儿还能往上考,与一国之君也是云泥之别,一国之君都能做到的事儿,我自然也能做到。何况我们家赚钱管钱的人可是你,我们家听老婆话、怕老婆也是家学渊源,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就是了。” 见季善要开口,这回轮到他抬手阻止她了,“善善,我知道你虽然看似爱说爱笑,与家里的人也都处得不错,给他们花起银钱来,更是从不吝啬藏私,但其实你从没真正将他们放到心上过。因为压根儿没上过心,自然也不用为他们烦心,懒得为他们多费心思,所以能用银钱解决的,你都宁愿用银钱解决,也懒得跟大嫂二嫂吵啊闹的。你也没对谁真正敞开过心门,其实一直无形的将所有人拒之门外,我想来想去,莫不是与你打小儿的经历有关,所以让你很难去相信一个人,遇事先就往坏的想?” “可你不妨信我一次,看我能不能说到做到,若我能,当然皆大欢喜;若我不能,凭你的聪明才智,也肯定多的是法子收拾我,是不是?旁的不说,只凭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一点,将来我若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已经可以让我身败名裂了,毕竟文人都将红袖添香视为风流韵事,却没谁不唾弃忘恩负义之辈。何况你还呕心沥血的助我考上了童生、秀才,我将来纵有再大的成就,也泰半是你的功劳,我若忘恩负义,就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这样你还要害怕,还要迟疑,还要因噎废食吗?” 第一百零七回 大喜 案首! 季善不知道沈恒说的‘成宗皇帝’,是不是历史上她知道的那个皇帝。 让她意外甚至有些惊喜的,是沈恒竟然有如此自觉,哪怕上次柳志对不起沈桂玉时,他已经表明过自己的态度了,这会儿听他这样说,她心里仍觉得惊喜又熨帖,至少这一刻,她愿意信任他,全然信任他! 只是,她跟这个世间的所有人到底都不一样,不止外在孤身一人,心更是无依无靠,真正是孤家寡人,一旦…… 季善清了清嗓子,道:“我的确很难去相信一个人,遇事也总是先往坏处想,你倒是看得很明白。可能是因为我自己知道我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甚至有朝一日,我忽然就离开了,回我该去的地方去了……届时岂不是彼此都痛苦,只恨当初为什么要开始,若不开始,便不会有届时的锥心之痛了?我……总之,你不明白……” 沈恒忙道:“我明白的善善,真的。我不知道你以前在季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我确信,季家那样一户人家,是万万养不出你这样的女儿的,你之前说你没去过镇上,以季家的苛刻,你怕是连季家村都少出,读书认字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却懂那么多,用‘无所不能’来形容虽有些夸张,却真的有一次次给我惊喜与震撼。” “我是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些除了以此来解释,我实在想不到旁的理由了。那些志怪话本之所以能流传至今,我也相信绝非空穴来风,只不过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罢了……我说这些不是想试探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哪怕真不幸到了那一日,彼此不得已分开了,我痛苦归痛苦,却更庆幸曾经拥有过,才能让我余生有一份美好可以反复回忆,有一个人可以反复思念,哪怕将要死了,也是高兴的死,因为终于与自己思念的人重逢了!” 季善有些惊慌,不自然的道:“你、你还有闲心看志怪话本,还有闲心观察我呢,看来还是课业不够繁重。你也太想当然了,我以往不过是藏拙罢了。” 那个啥,古人都挺迷信的,回头她不会被认作是妖怪,被烧死,或是被浸猪笼什么的吧? 沈恒这观察力与联想力也真是…… 不过显然某人说情话的本事更高,就跟之前的撩人不自知一样,也不知到底是跟谁学的,总不能都是他无师自通吗? 沈恒笑道:“我不是有意观察你的,只是双眼根本不听我使唤,除了看书时,都在看你,时间一长,自然也就了解得多了。” 季善简直想翻白眼儿。 又开始撩人了……想着翻白眼儿不好看,到底生生把冲动压下了,假笑道:“所以还是课业不够繁重,不然这次就不止是禀生,指不定都能考个案首回来了。” 沈恒忙摆手道:“案首不敢奢望,毕竟像我们家这样的寒门,纵是再惊才绝艳,也……,总归善善你在我心里就是仙女下凡,一直以来都是。所以当初才能救我的命,才能让我自信起来,一步一步有了今日,相当于救了我两次命,既是救命大恩,自然要以身相许,还请恩公千万不要嫌弃,就给我个以身相许的机会吧!” 季善闻言,有些想笑,更多却是感动。 沈恒他真的已经很难得了,换了这世间任何一个男人,估计都不能做得比他更好、更真心待她了,她要不就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试试? 毕竟她自己的心自己知道,真的早就已不受控制了…… 但季善终究还是道:“你容我再仔细考虑几日,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儿,我必须得考虑得清清楚楚,无论做什么决定,心里都再无一丝犹疑了,才能明确答复你,好吗?” 顿了顿,“我还担心,如今是因为我们日常只能接触到彼此,对方也年貌相当,才能人品也相对不错,才会自以为早已日久生情了。可等他日我们能接触到更多的人了,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对方那个对的人,又该如何?” 沈恒听她说完,方正色道:“别说几日了,只要善善你愿意给我机会,你考虑一两个月都可以的,正是因为你把这份感情看得重,足够尊重彼此,才会这般慎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你后面那个问题,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却确信自己是那种一旦动了情,一旦认定了彼此,便是一辈子的人,所以,便是以后接触了更多的人,我也根本不会多看一眼,自然也就不存在任何不确定的可能性了,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随即又道:“善善,你还有其他什么犹疑或是不安,都只管告诉我,就像现在一样,好吗?就像你方才告诉我,你对婚姻基本的要求是彼此都要忠贞不二一样,你若不告诉我,我便只能根据当初你的态度,来揣测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你若告诉了我,我便明确知道那是你的忌讳,无论如何都会做到了。且你之前还劝我,不要凡事都往坏的方面想,要往好的方面想,怎么到了你自己,反倒比我当初还要悲观呢?你这不是只需州官放心,不许百姓点灯啊。” 她也不想悲观,不想优柔寡断,这不是孤身一人没办法吗? 季善半晌才道:“我暂时没有其他想说的了,且头实在有些痛,要不先吹灯睡觉吧,等睡一觉起来后,脑子也清醒了,我才能真正开始思考与考虑,好吗?” 沈恒见她的确满脸的疲惫,不忍再迫她,点头柔声道:“好,那你先去躺下,等你躺下了我再吹灯。你也别给自己压力,只管先好生睡一觉,反正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一年半载我都等得了……咳咳,当然,最好还是别让我等那么久。” 季善见他说着说着,竟害起羞来,不由又想翻白眼儿了。 一次次撩人于无形当中时,怎么没见他害羞呢,可见男人天生厚脸皮是真的,这会儿倒害起羞来,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嘛…… 一边腹诽着,一边脚步虚浮的到了自己床前,拉上帘子后便躺下了。 沈恒听得她躺下了,才吹了灯,也到自己床上躺下了。 却是刚躺好,就听得黑暗中季善轻声道:“可是沈恒,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是长得不错,也与你以往接触到的女子不尽相同,但也不至于就让你非我不可啊。是因为我先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你才在此基础上,觉得我旁的也不错,才会慢慢自以为……喜欢上了我的吗?” 沈恒闻言,索性坐了起来,才道:“善善,我不否认因为你先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才对你不同的,但也只是一开始而已。之后我却是被你的聪明能干通透,被你的方方面面所打动的,你还对我那么好,衣食住行都照顾得无微不至,还一次次鼓励我开解我,我又不是石头,面对这么好一个女子,还能不动心。” “所以,我不是自以为的喜欢你,我是真的确信自己喜欢你,只是你季善,换了别人,可能我也会请她留下,照顾她一辈子,但只是出于责任而已,并非其他,希望你能明白。你在我心里,也始终是独一无二的,是上天赐给我的仙女,当然值得我非你不可!” 季善庆幸这会儿他们离得远了,还是在黑暗里,沈恒才看不到她脸有多红,更看不到她的嘴角已快要咧到了耳根去。 果然甜言蜜语人人爱听,她也不能例外,因为实在太中听,听了让人心里实在太愉快了,简直都快要冒泡了。 她咳嗽一声,道:“沈恒,好像旁人都说你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真该让那些人听听你到底有多会说话,一说起来便是如何个没完的。不过只让家里的人听听,外人就算了,尤其村里儿那些大姑娘们,更不能让她们听了,不然还不知道又要被你哄了多少女孩儿的芳心去呢!” 话里话外便带上了一股子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嗔。 毕竟整个沈家村对沈恒芳心暗许的大姑娘听说有好几个,这还是她知道的,她也一般不出门,跟村里同龄的小媳妇儿们都没交情,都能知道,其他她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沈恒却是听出来了,忙笑道:“这只是对着善善你时,我才会说这么多,也才会自然而然就说出了这些话来,对着旁人,我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毕竟其他人都不是我喜欢的人,男人也只有对着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时,才会舌灿莲花,超常发挥的,就跟雄孔雀遇见自己心仪的雌孔雀,还会开屏一样,都是本能。” 再让他甜言蜜语下去,她今晚真别想睡了! 季善当机立断,道:“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天就要亮了,我还想睡呢,不睡明天脑子乱糟糟的,可就没法儿考虑了。” 那可不行,若善善明儿不能思考,岂不就得晚一天才能答复他了? 沈恒忙躺下了:“好好好,我不说了,那你快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虽说的是她考虑一年半载都没问题,可他不止白日里只要她一不在眼前,便眼前心里全是她,晚上更是……,尤其今晚上还有了之前在澡房的那一出,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样不可描述的梦呢,当然是善善越早答应他越好。 毕竟那个……咳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季善次日起来再见了沈恒,便有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害羞了,目光也总是忍不住跟着他走,只觉他怎么越看越好看了,不由暗忖,难道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且这种强烈的感觉,她以前那几段恋爱,都不曾给过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这段恋爱,没有夹杂着什么房啊车啊单亲家庭啊之类的杂质,只是两个人之间纯粹的吸引与喜欢,才会让她产生这样的感觉? 只她心里的犹疑与矛盾到底还是没能彻底消散,以致之后她几次面对沈恒,想要明确答复她,她已经决定留下了,却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好在沈恒也没再催过她逼过她,与她相处时也跟往常一般的自然,半点不见焦急与烦躁,季善方心下稍松。 季善不知道的是,沈恒心里一直又急又慌,惟恐她慎重考虑之后,还是想要离开,那他可要怎么才能留住她?若这次他没能留住她,让她走了,他们之间以后只怕也没有丝毫的可能了吧? 只不过沈恒一直死死强撑着,没有表露出分毫来而已。 如此过了几日,沈恒中秀才的喜报到了。 还不是跟上次中童生时一样,只是章炎先得知了,赶来报的喜,而是县衙的官差一路敲锣打鼓来报的喜,因为沈恒不但中了,还是今科府试的案首,整个会宁府的头名! 整个沈家立时欢喜得都要疯了。 路氏先就顾不得什么形象体面了,“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随即就地跪下,边哭边对着西边儿便拜了起来:“多谢菩萨保佑,多谢玉皇大帝保佑,多谢佛祖保佑……爹、娘,你们听见了吗,恒儿他中秀才了,还是整个会宁府的头名,是今科府试的案首啊,爹、娘,你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沈九林也是欢喜得红了眼圈,想着官差们可还在呢,围观的邻居更是那么多,路氏这般失态也太丢沈恒的脸了。 忙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低道:“你这是干什么,老四如今可是秀才老爷了,你这样不怕别人笑话儿他呢?给我稳着点儿,等恒儿跟差爷们说完了话,就给差爷们准备吃的去,人家大老远的跑一趟给我们报喜,总不能让大家空着肚子回去吧?” 路氏却还是止不住又哭又笑的,“我儿子都中案首了,还不兴我欢喜欢喜啊,别人要笑笑去,他们的儿子要是能这般出息,肯定比我还要兴头十倍!” “可你这也……”沈九林还想说老妻,想到自己其实也欢喜得恨不能呐喊几声,到底没有再说,强忍下激动,朝着正与报喜官差们说话儿的沈恒去了。 路氏就冲着他的背影笑啐了一口:“呸,当我不知道你也欢喜得恨不能立时告诉你们沈家的祖宗呢?还要跟我装相!” 啐完之后,余光见一旁季善好似高兴得傻了,忙又一把握了季善的手,激动道:“善善,你听见没有,恒儿中案首了,整个会宁府的案首、头名,可都是你的功劳,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便是立时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了!” 季善这才回过了神来,忙忍着鼻酸眼热笑道:“相公中案首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可不许说吉利的话,您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真是太意外、太惊喜了,毕竟案首连沈恒自己都没抱过任何希望,整个会宁府那么多大户人家,也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轮不到他一个农家子弟,那真是比中上亿的大奖都更不可能的事。 却不想,不抱任何希望,大奖反倒砸到了头上来! 路氏忙呸了几声,含泪笑道:“是是是,我这破嘴也太不会说话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可我这心里实在太欢喜了,欢喜得都不知该怎么说了,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欢喜过……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不过踩着尾巴中了秀才,就得意成那样儿,狂得简直要上天了,呸,如今跟我儿子一比,他算什么,我儿子可是案首,比他体面一百倍!” 季善见姚氏宋氏温氏还在一旁,怕路氏欢喜之下,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笑道:“娘,得尽快让人给舅舅他们也报个喜去啊,还有二姐夫也不知道中了没?案首如此难得,这次咱们家可真要好生操办庆贺一回了。” 话音落下,路氏还没说话,一旁姚氏先就笑道:“娘,这样天大的喜事,要我说怕是要吃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还要请个戏班子来,好生热闹几日,才真正风光呢!正好小松他爹认得隔壁青花镇那个什么戏班子的班主,就让他去请吧,钱也我们当大哥大嫂的出了,就当是我们的贺礼了,娘觉得怎么样?” 如果说上次沈恒中童生头名时,姚氏还曾暗暗酸过沈恒倒是运气好,可运气总不能一直好,不信秀才他还能考那么好,指不定压根儿就中不了也未可知,毕竟童生他就考了三次,秀才怎么可能一次就中? 那么如今在沈恒的案首面前,姚氏却是酸都酸不起来,只剩疯狂的羡慕与后悔了。 原来小叔子真的有那个实力,原来季善真的是他的福星! 既然已经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既然自家以后只能仰望四房、求着四房和婆婆了,那如今还不讨好卖乖,还不把面子活儿都做齐了,让四弟妹和婆婆高兴,更待何时? 姚氏这话一出,宋氏也不甘示弱,忙跟着笑道:“是啊娘,这般光宗耀祖的事儿,的确要吃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要唱三天三夜的戏才够啊,我们当二哥二嫂的如今虽拿不出钱来,帮着跑跑腿出出力什么的,却是极乐意的,娘和四弟妹回头只管吩咐我们就是了。” 本来乍然瞧得官差来了自家,她还在想着莫不是自家的银子追回来了,官差是来给他们送银子的? 却不想,官差竟是来给沈恒报喜的,还是真正的大喜! 宋氏绝望醋妒之下,真的是好悬才忍住了没有当场吐血晕倒,脑子嗡嗡作响之际,还曾想过,老四如今既然都是秀才老爷了,还考得那么好,明显前途不可限量,那他要是给县太爷打声招呼,她的银子岂不是追回来的可能性也要大多了? 还是死死掐了自己双手的手心好一会儿,宋氏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不能在这样的日子丢老四的脸,拖老四的后腿,不然公婆和丈夫肯定会恨死她,甚至会真让她滚的。 且老四前途都看得见的大好了,只要以后他肯让哥哥嫂子们沾他的光,甚至,若再能把家合回来……那十五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以后多的都回来了! 这般一想,宋氏就更冷静,也开始真为沈恒中了高兴了,只是不等她开口献殷勤,姚氏就先献了,张口就是他们大房要给老四请戏班子,真是气人,不就是欺负他们二房如今没钱吗? 少不得在心里给姚氏记了一笔。 然不管是姚氏还是宋氏,献完殷勤心里都打起鼓来,婆婆当初可说了,等老四中了,他们休想沾光的……余光见温氏虽也一脸的欢喜,却一直没说话,不由又不约而同的咬起牙来,三房倒是会算,一直都与四房那么好,如今自然沾光沾定了。 可当初也怪不得他们啊,他们哪有三房腰杆粗,哪有三房那么阔,填得起无底洞?他们也是没办法! 可惜姚氏宋氏很快失望了,路氏根本不接她们献的殷勤:“老大媳妇你的心意我代老四领了,只你们自家都不阔,就别再白白抛费了;老二媳妇你也是,自家都一摊子的事儿,就别操心老四家的事儿了,若真需要帮忙,回头自然会与你们说,当然,肯定也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挤兑得姚氏宋氏简直欲哭无泪,好容易才鼓起了勇气打算再接再厉。 沈恒却在让沈九林引了官差们去堂屋喝茶后,被沈树及一群族人邻居簇拥着过来了,与路氏道:“娘,报喜的官差说府台大人十日后要在府城举办琼林宴,宴请今科新中的秀才们,会宁府辖下几个县的县尊大人与教谕大人们也都会赴宴。所以我待会儿就得出发去府城了,以免迟了见罪于众位大人,您和爹在家千万保重身体,我在府城忙完了正事儿,便立时赶回来。” 路氏这辈子去得最远的地方,便是天泉县城,且拢共也只去过两次,见过最大的人物,也就是里长了。 却不想,自己的儿子不但县尊大人,连府台大人马上都能见到,还会见到其他整个会宁府的大人物们,可着满清溪镇,谁还能有这样的风光,这样的荣耀? 路氏立时满脸的与有荣焉,又想哭了,忙忙忍住了,含泪笑道:“你只管放心去你的,我和你爹在家会好好儿的,你媳妇儿你也放心。倒是你,路上千万小心,等你回来,我们再摆酒请客,好生热闹一回。” 沈恒笑道:“我跟官差们一路去府城,听说到了后,也自有住处,娘只管放心吧。那娘,我就先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虽然才达到了自己人生至今为止的巅峰,他脸色看起来倒还算平静,除了双眼比平日更亮,脸也稍稍有些红以外,与平日相比并无两样。 姚氏宋氏在一旁看在眼里,便又后悔起来,以往她们怎么就没发现过老四这般的沉得住气呢? 她们是没读过书,也头发长见识短,可至少她们知道一句话‘叫花子欢喜打烂沙锅’,说的就是越得意的人,便也是容易鸡飞蛋打,那么相反,越是沉得住气的人,自然也越是干大事,有大前途的人了,——真想打死去年那个拼命要分家的自己啊! 路氏见沈恒说完并不走,而是拿眼看季善。 这才反应过来儿子是在等儿媳一起回房,帮他收拾行李,忙笑着与季善道:“善善,那你快随老四回房去,帮他收拾一下行李吧,他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哪里弄得来这些?” 季善便笑着应了一句:“那娘,我给相公收拾行李去了啊。” 随沈恒回了房间去。 族人邻居们待夫妻两个走远了,这才争相奉承起路氏来:“他九林婶,您可真是太有福气了,这么争气的儿子,咱们满会宁府第一啊,别说您了,连我们这些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呢!” “可不是,我刚才听差爷们说,咱们天泉县已经好多年没出过案首了,县尊大人欢喜得什么似的,说是一定要好生奖励你们家老四呢,真是太有出息了……” “我早就说过老四,不对,如今该叫案首老爷了,我早就说过案首老爷一看就是个有大福气,将来要当大官的,果不其然吧?” “九林婶,这次可得好生热闹一下才是,这可不只是您家里的喜事,更是我们全村儿的喜事啊,该大家一起出钱,请个戏班子来的……” 季善一边听着众人的奉承声,一边摇着头进了自家房间,把房门关上后,才总算将院子里的喧阗声隔绝了大半。 这才笑着与沈恒道:“还没恭喜案首老爷呢,没想到案首老爷如此沉得住气,如此深藏不露啊!” 沈恒平静的脸上这才实实在在溢满了笑,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善善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是真没想到会是案首,我以为撑死前十名到头了,却不想……不怕你笑话儿,我方才整个人都是懵的,所以不是我沉得住气,而是我方才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只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这会子听你这么说了,我才切切实实反应过来了。” 季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原来案首老爷不是沉得住气,而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么大个彩头,是真落你头上了?我方才好像听大嫂二嫂嘀咕什么她们以往怎么就没看出你一看就是干大事儿的人,这么大的喜事面前,还能那般稳得住,真该让她们听听的,哈哈哈……” 沈恒见她笑靥如花,心情就更好了,道:“主要还是运气好,上次县试我可以说大半是凭的实力,这次就大半凭的是运气了,也不知是哪里入了考官们的眼?我之前就与你说过,压根儿没敢奢望,你还记得不?却不想,竟……” 季善闻言,忙正色道:“怎么可能大半凭的是运气,当然大半凭的是实力,只有小半才是凭的运气。何况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考官们既然点了你做案首,自然是你有别人都没有的独到之处,过人之处,所以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沈恒有心逗她开心,笑道:“我没有妄自菲薄啊,我本来只是假意谦虚一下,谁知道你竟当了真呢?我总不能直接说,嗯,我的确有那个实力,的确舍我其谁吧?” 换来季善娇嗔的一晲,“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这话也就当着我的面儿说说,当着其他人的面儿你还这么说,就等着立时传得人尽皆知,你也落一个好点叫‘恃才傲物’,不好就叫‘狂妄自大’的名声吧。好了,别贫嘴了,快收拾行李吧,看哪些衣裳你要带的,如今天儿热,肯定要多带两身,才好换洗的。” 给沈恒收拾好几身衣裳后,发现就没一身真正拿得出手的,不由懊恼道:“早知道就该提前给你做两身好点的衣裳了,这人靠衣裳马靠鞍,你又是案首,届时肯定人人都盯着你看,众位大人也少不得要叫了你到跟前儿说话……要不你到了府城后,便现去成衣铺子买一身好的吧?虽肯定要比自家做贵,你这辈子就中这么一次案首,下次就是解元了,纵然穿一身再华贵的衣裳,也是应当的。” 便又忙着翻自己放银子的匣子去,点了一回后,索性连匣子一并递给了沈恒,“你干脆把家里所有银子都带上吧,到了府城好花销,这次可跟赶考不一样,赶考大体会花多少银子,基本算得到,这次却根本没法儿预算,当然是多多益善。就是家里只有这十几两了,你该省的还是尽量省着点儿吧,但该花的也别吝惜,总归花完了再赚就是了。” ------题外话------ 虽然知道月初大家大概率没有票票,还是忍不住想吆喝一声,有票吗?案首呢,好歹值几票吧?o(* ̄︶ ̄*)o 第一百零八回 等我回来 沈恒却没接季善递上的匣子,只笑道:“不用带这么多银子,这次也不是所有新中的秀才都会去赴琼林宴,我听那几个报喜的官差说,去赴宴的也就二三十个而已。所以一应吃住自有府衙的人安排,那便相当于大头不需要我们自己出银子了,自然我也犯不着多带银子了,万一不小心遗失了,岂非亏大了?” 顿了顿,又道:“至于衣裳,衣贵洁,不贵华,上头的大人们既然抬举我,点了我为案首,肯定已经了解过我的出身门第了;同样的,其他同科知道谁是这一科的案首后,也势必会第一时间去打探,自然也能很快知道我出身农家,家里并不富裕。那我又何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呢,届时我即便穿得再华贵,也遮掩改变不了我出身农家的事实,不是吗?所以就穿平日的衣裳即可,这些衣裳本来也够好了,多少人连这样的衣裳且穿不上呢!” 季善听他说完一想也是,他又不是去比美斗富的,的确没必要太刻意,他头顶案首的光环,已胜过一切锦衣华服了,就算他只着粗布麻衣,只要整洁干净,又有谁敢看轻了他去? 何况他还又高又帅,气质过人,便是身披麻袋,只怕风采也足以盖过届时赴宴的大半的人了吧? 不过季善还是坚持把匣子塞给沈恒,“话虽如此,到底有备无患,万一你就遇上了急用银子的时候呢?当然遇不上最好,那你又把银子都带回来便是了,只要小心一点,能有什么损失……好了,就这么定了,再磨牙下去,官差们该等急了。” 也不知道府衙的人会把赴宴的新秀才们都安排住到什么地方去,但就算吃住都不用他们操心出钱,适当的小费总得给吧? 还有一群同科住到了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肯定免不得大大小小的聚会文会,少不得又得花钱,那也是拓展自己人脉必须的交际应酬,可万万省不得! 季善说完,见沈恒还要再说,忙岔开话题:“对了,官差们可知道二姐夫中了没?要是二姐夫也中了,就真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沈恒笑容黯淡了许多,摇头道:“官差们说此番我们天泉县一共中了八名秀才,其中就有夫子的次子,但除了我俩,清溪镇便再没有人中了,所以……” 吐了一口气,打起精神与季善道:“不过二姐夫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想来失落沮丧虽免不了,却不至持续太久,回头等二姐和二姐夫回来了,善善你代我托二姐好生安慰开解一下二姐夫吧,就说等我回来后,我们再一起吃酒,三年后又再战便是。再就是待会儿你与娘说一声,回头见了二姐和二姐夫,别高兴太过了,省得他们心里难受。” 季善点头应了,“你放心,我会好生与二姐和娘说的。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二姐夫,他自来是个爱说爱笑,性子豁达的,想来沮丧个一阵,便只会为你高兴了,小舅子中了案首,他既是同窗更是姐夫,也面上有光不是?二姐就更只会为你高兴了。” 笑容这才又浮上了沈恒的脸,道:“这倒也是,二姐夫人品德行都是没的挑,可惜这次差了点儿考运,只盼再苦读三年,便能中了吧!” 季善笑道:“只要二姐夫以后多考考,下科肯定能中。那夫子那儿,需要我们去报个喜,先送点谢师礼聊表心意不?眼下你自己去见夫子,报喜谢师显然来不及了。” 沈恒道:“夫子的次子此番也中了秀才,听说也在赴宴之列,县里的教谕又是夫子的亲家,遂请了夫子一并去府城赴宴,所以我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夫子,便不用先备礼了,等我回来后,再好生叩谢夫子也不迟。” 季善一听就明白了,案首的夫子么,又有个“教育局长”亲家,当然也够格儿去赴府台大人的宴了。 笑着点头道:“好,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好了,行李给你收拾好了,银子也装好了,——不许再说不用带这么多的话啊,我可不想再白费口舌了。再就是,路上小心。” 沈恒却是舍不得就走,片刻才定定的看着季善,低声道:“善善,我此去怕是至少也得二十来日才能回来,真舍不得又要与你分开这么久,只恨不能连你一并带去府城啊,可惜……,希望等我回来时,你已经考虑好了,再没有任何的犹疑与害怕,甘心情愿做我名副其实的妻子了,好吗?” 季善这次没再躲闪他的目光了,勇敢迎上后郑重点了点头:“好,等你回来,我肯定已经没有任何的犹疑与害怕,肯定会第一时间给你答复,好不好?” 沈恒就笑起来,双眼瞬间用灿若星辰来形容都不为过,“善善,我……” 可惜话才起了个头,就听得外面沈树在催了,“四弟,差爷们催你出发了,说是时间紧急,再耽误怕晚上就要赶不上住店了,爹好说歹说要留他们吃了饭再走,也留不住,四弟妹替你把行李收拾好了没?” 沈恒只得打住了未完的话,走到门前开了门,与满脸喜悦与骄傲的沈树道:“三哥,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就可以走了。” 季善跟着上前道:“三哥,劳你让娘给官差们准备些干粮带着吧,煮鸡蛋腊肉白面饼最好,准备起来也快。再就是让爹每人都包个红包,每个按……五百文吧,人家大老远的跑一趟也不容易,银子回头我会给爹娘的,这会儿相公出面给却是不合适。” 她敢说这些事儿沈家上下都想不到,纵平日能想到,这会儿也想不到,毕竟都已经高兴得快要傻了,哪还顾得上旁的? 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官差们虽都只是小吏,却最好不要得罪了,不然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让你后悔莫及,且这么大的喜事儿,报喜的人据她所知,也是该让人家沾沾喜气的。 果然沈树一拍额头,“还是四弟妹想得周到,我们就再没人想到这些的,不怪爹娘常说四弟妹是四弟的福星!这要真让差爷们就这样饿着肚子空着手离了咱们家,回头背地里还不定怎么议论咱们家小气抠巴呢,那让四弟的脸面往哪里搁?四弟如今可是案首老爷了,脸面可金贵着呢!那四弟四弟妹,我先告诉爹娘去了啊,你们再收拾一下,也过去吧,说话间四弟可就得出发了。”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跑了,看得季善直笑,“亏得今儿三哥没去镇上做活儿,不然这么大的喜事,家里这么多人,没他帮着招呼,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儿呢……” 话没说完,见沈恒一直定定的看着自己,目光幽深而缱绻,直要将人的魂都吸进去一般,脸莫名发起热来:“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不成……呀……” 后面的话随着沈恒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都给咽了回去,小声道:“干、干嘛呢,门还开着,院子里也那么多人呢。” 沈恒的回答却是将她抱得更紧了,半晌才饱含感情的低道:“善善,你怎么这么好呢?长得好性子好便罢了,还这般的聪明通透细致周到,我一定是积了八辈子的德,这辈子才能遇上你。我之前的所有不顺,也都是为了遇见你吧?那那些不顺又算得了什么,哪怕还要继续不顺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我都……咝……” 一语未了,已让季善一把掐在了腰上,没好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有这么咒自己的吗,嘴上也不说有个忌讳的?以后可不许再说了!” 沈恒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但他心里的确这么想的,那种由衷的欢喜与庆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根本无以言表。 他正要再说,就听得沈树越来越近的声音:“四弟——,四弟——,差爷们又催了,人都到大门口了,这回真得走了。” 怕沈树撞见他抱着季善,又跟过年那次一样,打趣他们,弄得季善不好意思,只得依依不舍的松开了季善,应了一句:“三哥,马上就来。” 随即低声对季善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拿上装行李的包袱,大步出了房门,很快便听到他与沈树说:“三哥,走吧。” “干粮都准备好了,正好娘昨晚煮了两条腊肉,预备着这几日万一有客人到,鸡蛋和白面饼做起来也快。红包爹也准备好了,估计这会儿都给了差爷们了……” 兄弟两个就说着话儿,很快走远了。 季善这才叹了一口气,怎么办,人才刚走,就发现舍不得了,那份舍不得也比上次沈恒去府城时强烈得多……接下来的二十日,可要怎么熬啊? 一阵“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季善的怅然。 她不由暗忖,这谁放的鞭炮呢,总不能路舅舅路舅母这么快便赶到了吧?不然便是章炎和沈青到了,抑或是他们一起到了?那大家倒是来得挺快的。 季善遂关好门,去了院子里。 就见院子里的人比方才更多了,却只有少数是季善认识或见过的,大多数她都根本不知道是谁,人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凑得上去的便围着路氏不停的奉承:“……可着满清溪镇,也找不到比您和九林叔更有福气的了,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福等着您二位享呢!” “可不能再叫九林叔九林婶儿了,得叫老太爷老太太了,儿子都是老爷了,儿子的爹娘当然也得升辈儿了。” “哎哟喂,以后咱们出去了一说是沈家村的人,知道咱们沈家村出了案首老爷这样的大人物,肯定都没谁敢再欺负咱们了!” 凑不上去的也是跟旁边的人说个不住,“我早就说过案首老爷一看就是要当大官儿的,怎么样,我说中了吧?” “你早说过?还要你说呢,谁看不出来啊,案首老爷长得那么好,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尘,还消你说?” 瞧得季善过来了,人们忙自发给季善让出了一条路来,一面纷纷热情的又给季善打招呼:“案首太太来了,也就只有这样的相貌品格,才配得上案首老爷了。” “案首太太这福气当真是忒好了,当初一进门,便让案首老爷大好了,之后更是事事都顺,才考了童生头名多久呢,如今又成了案首老爷,这么好的福气,莫不是仙女下凡尘不成?” “可不是,案首太太就跟案首老爷一看就是要当大官儿的人一样,一看就是天生该当太太的人啊……” 说得季善只差起鸡皮疙瘩了,群众百姓们奉承起人来还真是有够直接露骨的哈……她只得带着恰到好处的笑,一边虚应着众人:“您太过奖了……真的过奖了,过奖了……” 一边走到了路氏身边,“娘,这鞭炮谁放的呢,是舅舅他们到了,还是谁到了?” 路氏满脸红光道:“他们都哪有这么快,是你们大伯家的二堂哥方才听了喜信儿后,立刻去镇上买回来的,说是先热闹一下,明儿咱们家办酒时,再买更多。” 季善忙道:“明儿办酒?可相公都不在,明儿办合适吗?” 正主都不在,弄得里长乡老们是不来也不是,来也不是,算怎么一回事儿呢?何况这次闻讯赶来的相对体面贵重的客人,想也不用想便知道势必比上次多得多…… 路氏忙摆手笑道:“不是明日就办,若恒儿没有去府城,当然明日办,他既去了府城,那当然只能等他回来后再办了。” 季善笑着点点头,“那就等相公回来后再办吧。” 旁边的人们忙笑着纷纷附和:“可不是,我们虽然巴不得今儿就喝到案首老爷的喜酒,沾一沾案首老爷的喜气与福气,可这喜酒肯定要案首老爷在,才更香啊!” 正说着,沈九林带着儿子们送走沈恒和报喜的官差们回来了。 听得这话,索性站到了阶檐上,大声说道:“有劳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承蒙今日各种亲朋邻居来我们家道喜捧场,本该好生款待众位的,只大家刚才也看见了,我们家老四赶去府城赴府台大人举办的宴会了,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二十来日,所以只能等我们家老四回来后,再置了酒席,款待众位亲朋邻居了。还请众位亲朋邻居不要见怪,这便先回去忙各自的事儿吧,省得白白耽误了大家伙儿的功夫,我们全家心里都过意不去。” 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等我们家定了摆酒的时间,一定尽快通知大家,到时候各位可都要请早啊……如果需要人手帮忙,肯定也会向大家伙儿开口的,好不好?老大老二老三,你们好生送了大家伙儿出去。” 沈九林如此这般一说,沈石沈河沈树三兄弟也笑眯眯的开始送客,才总算把满院子的人渐渐都送走了,也总算让沈家的院子暂时安静了下来。 沈九林便吩咐路氏,“快给我准备两块刀头肉,再准备些果子香烛纸钱什么的,我要往后山给爹娘祖宗们烧纸,告诉他们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去!” 路氏笑道:“才还说我高兴得快疯了,你自己不也没好到哪里去呢?刀头倒是简单,就是香烛纸钱得去镇上现买,不然现在让老三去买?” 一旁宋氏忙抢先笑道:“爹、娘,让大丫他爹去买吧,他走路快,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说着便推一旁的沈河,“他爹,你这就去吧,等下,我回房给你拿钱去。那爹娘,我们就先去了啊。” 虽然自家拢共就只得二三百文活钱了,可就算把二三百文都花光了,这个钱他们也必须咬牙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没见大房三房都一副后悔自家开口迟了,让他们抢了先的懊恼样儿呢? 可惜却是未及行动,门外便又响起了鞭炮声,随即便见沈桂玉母子三人进来了,一进来沈桂玉便笑着大声道:“爹、娘,我听孩子他爹回家说,四弟中了秀才,还是今科的案首,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所以我们一家便忙忙赶了回来。对了,四弟呢,我可等不及要见我们新出炉的案首老爷了!” 路氏一脸矜持,却仍难掩得意与骄傲的道:“老四才与来报喜的差爷们一起出发去府城了,府台大人十日后要办什么琼林宴,请他去赴宴,所以你们来迟了,得二十来日后,才能再见到老四了。” 这话一出,沈桂玉立时扼腕道:“早知道我们路上就再快点儿了!老四走多久了,一刻钟不到?那我们肯定是路上错过了,要是早上那么一点点,路上指不定都能碰上。” 放完了鞭炮刚进来的柳志一听,忙也道:“看来真是路上错过了,不过也没事儿,等老四回来我们再来看新出炉的案首老爷也是一样的,横竖都是自家人,什么时候见不是一样呢?” 又笑着与沈九林道:“爹,我估摸着这么大的喜事儿,您肯定要立时告知已过世的爷爷奶奶和祖先们,好让长辈祖先们在那边儿也高兴高兴的,所以回家前去买鞭炮时,便顺便买了些香烛纸钱,也不知合不合用?” 一面递上自己买的香烛纸钱。 沈九林没想到柳志想得还挺周到,虽然知道他这是见沈恒中了案首,才加倍殷勤的,还是难得给了柳志一个笑脸:“嗯,我的确正要去祭拜你们爷爷奶奶和祖先们,你有心了。” 柳志忙笑道:“都是我应该做的,当不得爹这么说。等回头四弟回来了,家里要摆酒请客时,爹也只管吩咐我就是,我帮着跑跑腿儿还是行的。” 心里很是庆幸自己方才的马屁算是拍对了。 官差们在人多的地方都要鸣锣打鼓,柳志就在聚丰楼当差,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再一打听他们是去沈家村报喜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是沈恒中了,只不知是案首而已。 但也够柳志酸溜溜了,怎么偏就这么好的运道,一次就中了呢? 当初童生还考了三次呢! 然转念一想,童生既能考全县第一,中秀才不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儿吗? 他如今得庆幸当初那小寡妇的孩子不是他的,事情也没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然如今前途大好的秀才小舅子就是别人的,指不定回头还要整他了! 柳志遂忙向聚丰楼的管事告了假,忙忙去买了鞭炮和香烛纸钱,便回家带着沈桂玉母子三人,急匆匆赶回了沈家来。 在村口方知道,沈恒不止是中了,更是中的案首,——拜沈恒所赐,沈家村本来知道“案首”是什么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却是人人都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又意味着什么了。 柳志便越发的庆幸了,却不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没第一时间见到沈恒,第一时间当面向他道贺。 沈九林今儿人逢喜事精神爽,瞧柳志又顺眼了两分,“嗯”了一声道:“这次宴客肯定客人多,到时候其他人不说,咱们自家人肯定都得顶上。他娘,香烛纸钱既有了,你快给我准备刀头肉去吧。” 路氏便应了一声:“这就去”,自往大厨房去了。 柳志遂笑着又向一旁的季善道喜,“还没恭喜四弟妹呢,四弟能有今日,我听你们大姐说了,四弟妹可也要占一半儿的功劳呢!” 季善对柳志没有丝毫的好感,冷淡的应了一声:“都是相公自己刻苦努力的结果,我可当不得大姐夫这么说。”,便跟着也去了大厨房。 一旁宋氏见季善对柳志冷淡,方觉得解气了些,哼,姓柳的倒是会献殷勤,抢自家的先,可就算他抢了先又怎样,老四可姓沈不姓柳,就算有光当然也要先自家的人沾,且轮不到外人! 很快沈青章炎也带着攸哥儿回来了,只夫妻两个脸上的笑,就要比沈桂玉两口子脸上的笑黯淡勉强多了。 毕竟章炎今科又没能中,他也算是过来人了,一直等不到报喜的人到自家报喜,尤其又听人说报喜的官差早就到镇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偏沈恒却一科就中了,还是案首,一边是自己失意黯然,凄凄惨惨,一边却是小舅子兼同窗一战成功,风风光光,搁谁心里都好受不起来,免不得羡慕之余,自怨自艾。 甚至压根儿就不想踏出房门一步,压根儿不想见任何人,尤其不想来沈家了,明明就是他先考中童生的,明明夫子就不止一次说过他底子扎实,今科得中的希望很大的……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 但也就是失落酸涩了很短的一会儿时间,章炎便在对上沈青温柔怜惜的脸,听到她柔声对他说:“没关系,咱们再来一次便是,自来好事都多磨,四弟当初考童生不也失败了两次,第三次才终于中了?你如今也失败两次了,那下一次肯定也能中了,不就三年的时间么,我们等得起,对不对?”之后,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他本来就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卷面都弄花了,除非他试题答出了花儿来,文章也做出了花儿来,否则考官们凭什么让他中? 问题他自己才学水平如何,自己心里最清楚,离答出花儿真的差得远,夫子也的确说过他底子扎实,但能中童生的,哪个底子不扎实?只有四弟,才是夫子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赞,哪怕早前他上不得考场时,也一直赞着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才不如人,又不小心弄花了卷面,除了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这般一想,章炎心里总算好受了些,沈青小心翼翼提出她想带了攸哥儿回娘家去一趟,他若愿意去,当然就最好,若不愿意去,那就在家休息时,章炎也在犹豫一瞬后,点头说自己跟沈青一起回去,“既是我的同窗,更是我的嫡亲小舅子,如今他考得这么好,我怎能不去道贺,那成什么样儿了?至于我自己,三年后又再战便是了!” 夫妻两个于是简单收拾一番,便带着攸哥儿出了门,章母还在后面迭声让他们一定要先去镇上买鞭炮烟花,“多买些,最好比其他人都多,等着啊,我回屋给你们拿钱去。” 儿子没能中,沈恒却中了,比章炎本人更难受更酸的,便是章母了。 可章母再难受再酸也知道,以后多半只有自家巴着沈家、巴着沈恒的份儿了,那不现在起就把面子活儿做齐全了,等到别人家都把该献的殷勤献完了,再是亲生的又如何,谁能不喜欢被人奉承的? 时间一长,情分也就淡了,那以后沈恒真做了大官儿,自家和自家孙子自然也休想沾光了…… 沈青却拦住了章母,笑道:“回头家里肯定要摆酒请客的,少不得也要请了爹娘去吃喜酒,到时候再多买些鞭炮烟花去也不迟,今儿却是犯不着白白耽搁时间了。” 一边是亲弟弟,一边却是丈夫,沈青固然高兴,却也不能不顾及丈夫的心情。 好在路上她又开导了章炎一番,章炎脸色便越发好看了。 却不想刚进了沈家村,就遇上了三三两两才从沈家离开的亲朋邻居们,见了章炎,精明些的已猜到章炎肯定没中了,便只是笑着打个招呼,跟沈青说一句‘恭喜’之类的,也就走了;那些糊涂迟钝的,却都赶着章炎问起他中了没,几时请大家吃喜酒来。 弄得章炎心里又难受起来,这才会终于到了沈家后,脸上的笑几乎已要挂不住。 好在沈九林与路氏都知道他因何笑不出来,自不会与他计较,还反过来劝慰他,“没事儿,下科又来便是,老四那个模拟考以后你还跟之前一样,经常回来考,下科定然也能中了!” 季善也笑着道:“二姐夫是知道一科只有一个案首,所以这次才故意考差,好让相公先一步考中吧?那看来三年后,咱们家又得像今日这般风光一次了,毕竟三年后,咱们家又得出一个案首了。” 章炎到底性子豁达,听得这话儿,眉眼终于舒展了开来,笑道:“那我可就承四弟妹吉言了,等下科我若真能也考个案首回来,我一定给四弟妹包一个大红包!” 季善拊掌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在场大家伙儿可都是见证人,回头二姐夫休想赖账。” 章炎笑道:“若真能考个案首回来,给四弟妹包个再大的红包我都心甘情愿,又怎么会赖债?” 大家说笑了一回,沈九林便招呼章炎去堂屋坐去了,沈青则跟着季善进了大厨房去。 季善这才低声问沈青,“二姐,二姐夫他真的还好吧?又不是外人,他今儿纵不回来,爹娘也肯定不会怪他的。” 沈青见问,笑道:“失落难受多少肯定有些,但这种事儿本来就全凭自己的本事,任何人都帮不上忙,也怨不得任何人,三年前他考中童生,四弟却没中时,四弟不也过来了?你就别担心了,大不了三年后再来,再不济了,去镇上或是县里的酒楼店铺什么的当个账房,或是掌柜的,凭他童生的名头却是绝对不难的,日子一样好过哈。” 若是别人考中了案首,她心里当然也会酸妒,但既是自己的亲弟弟,她便只剩高兴了。 季善闻言,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沈青与章炎都想得开就好,不然至亲的两姐弟,若以后无形中便渐行渐远了,路氏当娘的心里得多难过,沈恒心里又得多难过? 自然是大家一起好,才是真正的好。 第一百零九回 妄图坐享其成 路舅舅路舅母因自家离沈家远,却是下午才赶到了,照例是人还没进门,先放了好一阵子的鞭炮。 季善不由笑着与沈青道:“舅舅果然是个财主,今年光照顾镇上卖鞭炮的店家,怕是都好几两银子了吧?” 路舅母在一旁听得这话儿,笑道:“不是财主就不买鞭炮了?这么天大的喜事,这么争气的外甥,就算把镇上的鞭炮都买光,把家里的银子都花光,你们舅舅心里也是高兴的。” 果然稍后路舅舅进来时,脸都要笑开花儿了,“妹妹妹夫,这回你们可真是风光大了,我当舅舅的也风光大了,整个会宁府的案首,整个会宁府的第一名哪!还被邀请去参加府台大人亲自举办的宴会,所有咱们会宁府的大人物都将见个遍,整个清溪镇谁有这般福气的?恒儿真是太给我们大家伙儿长脸,我也太高兴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可惜爹娘都不在了,要是二老如今还在,得多解气,多痛快啊,肯定高兴得嘴都要合不拢了……” 说得路氏也红了眼圈,叹道:“是啊,爹娘要是能多活几年,该多好啊?” 路舅母见状,想着一群晚辈还在呢,忙嗔路舅舅:“这么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呢,也不怕外甥外甥媳妇们笑话儿你,你自己哭,自己丢脸就算了,别引得妹妹也跟着你哭,她如今可是老太太了,跟你不一样,可丢不起这个脸!” 说得路氏破涕为笑起来:“大嫂就别说大哥了,这不是大家都太高兴了吗?我也不是什么老太太,大嫂就别笑话儿我了,快屋里坐,站在门口算怎么一回事儿?” 又让季善给路舅舅路舅母上凉茶果子,一时又让沈九林带着沈树打糍粑去,还泡了黄豆要自家点豆花豆腐,家里便越发的热闹了。 只到底沈恒这个正主儿不在,沈家大办喜酒的日子也至少得二十日后去了,路舅舅路舅舅与沈桂玉夫妇、沈青夫妇便都只在沈家留了一晚,次日便先后告辞了,毕竟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儿,只能等沈恒回来了,沈家也定了摆酒的日子,才再来道贺帮忙了。 路氏心情极好,送别兄嫂和女儿女婿时,便也没什么可不舍了,很干脆就把人都给送走了。 然后与季善商量起要给沈恒做几身什么样的新衣裳来,“就算他衣裳够穿,以后他见的人与如今相比肯定大不一样了,也得有几身真正的见客衣裳才是。最好夏裳两身,冬日带夹的一身,还得给他做件大氅,以后什么扇坠什么玉佩之类的装饰品,也少不得要备几样了。” 路氏是几岁上,路家便得了自由,回了家乡,但她母亲却见过那些少爷公子读书人都怎么穿着打扮的,就算只偶尔提几句,也足够路氏了解得比乡间其他人都多了,何况当初……孙秀才没忘恩负义之前,路母是真的疼他,衣裳也多是她这个姨母兼未来岳母打点的,路氏也多在一旁看着,当然就更清楚了。 还当这辈子只怕都没有用得上那一日了,却不想,这么快就用上了,实在是太扬眉吐气了! 季善闻言,笑道:“娘,相公离家前,我也与他提过这事儿,他却说如今自己衣裳够穿,以后再做也不迟,横竖他出身农门肯定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实在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我觉得也是,相公也不是就不继续考了,后边儿还得继续考举人进士的,只怕也不能再留在镇上念书,怎么也得去县学府学了,那后边儿花钱的地方且多着呢,还是等他回来后,问过他的意思后,再说吧。” 路氏忙道:“我倒是只顾着高兴了,没想到这些。可就算以后花钱的地方多,这些也是必不可少的,我看明后日的,我们就去镇上布庄先看看吧,也不是说马上就要买,先看看也是好的。” 顿了顿,“还有你,也得做两身新衣裳才是,你如今可是秀才娘子了,可不能再委屈你。首饰也得打几样,好在我还有一支足金簪子,就是式样实在老气,不适合你戴,正好融了给你新打两支。” 季善忙笑道:“我衣裳真的够穿,新衣裳都还有一件没上过身呢,娘就别为我操心了,真要做,您身为秀才老爷的亲娘,岂不是更该做两身,爹身为秀才老爷的亲爹,岂不也得做两身了?” “你这孩子,我就没见过你这样还嫌新衣裳多的人……” 婆媳两个说说笑笑的,宋氏在外面探了几次头,想要进屋加入,一想到当初,到底还是鼓不起勇气,只能灰溜溜的回了自家屋里去。 只是次日季善与路氏还是没能去成镇上,因为季善尤不规律的“亲戚”又来了,虽比起冬日,她浑身不至于凉透,小肚子和腰也坠胀酸痛得不那么厉害。 却还是浑身酸痛得足以让她下不了床,只能卧床静养了。 不由又想起沈恒来,要是他在,虽然照顾自己得未必有路氏周全细心,但她心里的感受肯定不一样,哎,只盼他能快些回来吧,她真挺……想他的。 如此过了五六日,季善总算送走了“亲戚”,也恢复了素日的生龙活虎。 路氏便又说起要去镇上挑布料的事儿来,“我听说这几日布庄来了一种新料子,叫什么来着?名字我忘了,但你们大堂嫂和三婶,还有庆成婶儿都说又好看又透气,虽然贵一点,却是千值万值,我们快去瞧瞧吧,省得迟了,就被买光了。” 季善自不好再扫路氏的兴,因笑道:“那我们索性现在就去吧,早些去也好早些回来,省得娘赶不上给爹做午饭了。” 见温氏抱了三丫在檐下乘凉,又问温氏要不要一起去,“横竖在家也是无事。” 温氏却是怕热着了三丫,摆手道:“我就不去了,三丫后背上已经长一圈儿痱子了,晚上都睡不好,我怕再热着她,娘和四弟妹去吧。” 温氏不去,姚氏却探头出来笑道:“娘,四弟妹,我能一起去吗?我想给小松做一身好衣裳,剩下的边角料,再给他做个书袋,这不是过阵子他就要去学堂念书了么?若是遇见合适的,就再给小梧他爹做一身也不错。” 回头家里办酒时,孩子他爹可是长子,当然要穿得体面一些,才好招呼客人们。 路氏听姚氏这么说了,当然不好不带她去,遂笑道:“那就一起吧。” 婆媳三个遂各自回房换衣裳去了,把个从头到尾都没人问过她一声的宋氏在自家屋里怄了个半死,没钱还真是惨,哪怕都意思意思的问她一声呢,结果愣是谁都没想到她,显然都知道她根本没钱买料子,哎,要是她的银子还在……必须得尽快改变眼下这种穷得半死的日子才是啊! 很快季善与路氏姚氏便都换好了衣裳,预备出门了。 却忽然听得有陌生的声音在外面喊:“请问这是沈相公家吗?家里有人在吗?” 路氏不由眉头一皱,“这谁呢?莫不是找恒儿的?”,一面应着:“有人在呢——”,一面接了出去。 季善与姚氏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却见是个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婆子站在沈家大门外的台阶下,一见季善便笑道:“沈娘子,您还记得我吗?” 季善方才便觉得外面的声音似曾相识,这会儿见来人竟是孟太太跟前儿那个杨婆子,不由笑了:“原来是杨妈妈,您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儿吗?快请屋里坐。” 又与路氏介绍,“这是师母跟前儿服侍的杨妈妈。杨妈妈,这是我娘,这是我们家大嫂。” 路氏听得是孟太太跟前儿服侍的人,忙笑道:“杨妈妈快请屋里坐,我们家老四这些年肯定给孟太太,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您这是哪里的话儿,沈相公聪明能干又谦虚,整个学堂就找不到一个不喜欢他的人,怎么会添麻烦?”杨婆子却是笑道:“只今日实在不得闲,就不叨扰了。沈娘子,我是奉我们太太之命,来请沈娘子去见一面的,我们太太说是有一件极要紧之事,不知沈娘子现下可方便?” 季善看了一眼路氏,才点头笑道:“自然是方便的,只不知师母叫我去,是什么要紧之事?” 这莫名其妙的,孟太太骨子里卖的什么药呢?她和她不过就见过一次面而已,能有什么要紧事儿…… 路氏也觉得有些奇怪,跟着笑道:“是啊,孟太太叫我们老四媳妇去,是有什么吩咐呢?” 杨婆子笑道:“我们太太只是让我来请人,具体什么事儿,却是没告诉我,沈娘子到了不就知道了?您放心,都是自家人,我们太太肯定没有恶意的。您老也尽管放心吧,我们太太虽只见过沈娘子一面,却很是喜欢沈娘子的。” 后面的话却是对路氏说的。 路氏忙笑道:“我们不是怕孟太太有恶意,是觉着就这样直接去见孟太太,太失礼了,本来我们是打算等我们家老四回来后,再备了厚礼亲自去请夫子和孟太太来我们家吃酒呢。” 杨婆子笑道:“都是自家人,您老也太客气了,放心吧,我们太太自来不计较这些的。沈娘子,我们这便出发吧?您放心,一定很快把您儿媳妇好生给您送回来。” 后一句话仍是对路氏说的。 路氏这下还能说什么,只得吩咐季善:“那善善你这便随杨妈妈去吧,见了孟太太好生说话儿,礼物我现在来不及准备,也只能回头再补上了。” 季善也只得应了“是”,辞别路氏后,随杨婆子出发了。 可惜杨婆子嘴紧得很,路上无论季善怎么套她的话儿,她都说自己不知道孟太太要与季善说什么,反正季善到了就知道了,季善只能作罢,心里却是越发奇怪了,到底什么事儿,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如此不到半个时辰,季善便随杨婆子抵达了学堂,在学堂的后宅见到了孟太太。 只是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年轻优雅,半点不像已是当奶奶的人,这次再见,一身秋香色家常衣裳,钗环尽褪的孟太太明显瘦了许多,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也明显苍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头发也几乎要遮掩不住。 季善看在眼里,就想到了之前孟太太据说一直时好时坏的生病,不由暗暗感叹,古代这医疗水平真是没办法,随便生个什么病,都得几个月半把年的才能养好,不怪会有那句话“病去如抽丝”呢! 一边感叹着,季善已一边屈膝福了下去:“见过师母,因为来得仓促,什么礼物都来不及给师母准备,还请师母千万见谅。之前便好几次听我家相公说您一直病着,只不敢贸然来探望,怕扰了您静养,如今您可都大好了吧?” 孟太太忙让杨婆子将她搀了起来,笑道:“这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随便一个什么小病,都得拖上很久才能好,各种年轻时积下的老毛病也动不动就要犯,可如今再来后悔也迟了,所以你们年轻人更得注意保养才是。至于礼物不礼物的,都是自家人,还客气什么,没的白生分了。” 顿了顿,“好在这次恒儿一举中了案首,让我们整个天泉县都跟着大大出了一回风头,就更别提我们学堂了,你们夫子当日听到喜讯时,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我也跟着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精神头都好多了呢!” 季善忙谦虚道:“相公说他这次不过是侥幸罢了,之前根本做梦都没敢想。相公还说,都是夫子这么多年教导有方,之前……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他,不然他也断不能有今日。” 孟太太摆手笑道:“这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怎么没见其他人考个案首回来呢?你们夫子可都是一样教的,可见还是恒儿他自己天资过人,又勤奋刻苦,才能有今日,他自己起码得占八分功劳,你们夫子充其量占两分罢了。” 季善笑道:“您太客气了,相公要是听了,肯定要说他自己不过是侥幸了。对了,听说令郎此番也高中了,我还没恭喜师母呢!” 心里已经有些不耐了,这么半天了,都是说的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根本没切入整体,孟太太让杨婆子巴巴的把她请来,总不会就是为了与她拉家常的吧? 孟太太已笑道:“总算不枉他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只到底还是没有恒儿那般好的才学,不过堪堪吊了禀生的尾巴罢了,好在还有恒儿这个案首,也够你们夫子和我们整个学堂风光了。” 季善听得还是没说到戏肉,只得继续虚应着孟太太,“您也太自谦了,这么年纪轻轻的禀生,别说整个天全县会宁府了,便是整个省乃至全国,怕也是不多的。对了,方才杨妈妈说,师母叫我来,是有一件极要紧之事,不知是什么事?我洗耳恭听。” 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不然还不知道孟太太得绕弯子到什么时候。 孟太太见季善开门见山了,仍是笑容不变,道:“哪里不多了,恒儿不就是?恒儿比他还小月份呢,却书也念得好,人也细心周到,比他强十倍都不止。也亏得这次去府城赴府台大人的宴,有恒儿一路同行,一路照顾你们夫子,不然就凭我们家那个粗枝大叶的,我可一百个不放心。” 季善这才知道此行沈恒竟是与孟夫子父子一路的,笑道:“原来我家相公竟与夫子同路,本来我公公婆婆还担心他路上不知道照顾自己,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有夫子他老人家一路提点着,他定然出不了岔子的。” 孟太太笑道:“人多的确比人少好,路上好歹也能有个照应,你们夫子虽当甩手掌柜惯了的,有杨妈妈的丈夫和儿子随行事事打点,我倒也颇放心。这不,就昨日,我还收到你们夫子的信,说路上一切都顺利,让我在家只管安心呢。我算着日子,就这两日,他们应当就能抵达府城了,不然这么热的天儿,再赶路下去,人都要受不了了。” 季善随口附和,“可不是,这天儿是一日比一日热了,等夫子和我家相公返程时,还得受几日的罪呢。” 打算附和完,就要再次切入正题了,这孟太太也不知怎么这么能绕弯子,上辈子莫不是专宰外地客人的出租车司机? 却是未及开口,又听得孟太太道:“对了恒儿媳妇,我听说你当初进沈家的门时,十分的仓促,你家里人对你也……实算不得好,反倒在听说恒儿中了头名童生后,还想着要占你和沈家的便宜,很是过分与不堪?” 季善心里霎时越发不痛快了。 这孟太太在清溪镇好歹也算女人里排得上号的体面人儿,自家更是开学堂的,不知道不当面揭人的短,是最基本的礼貌与修养呢? 她淡淡一笑,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道:“不知师母何以忽然有此一问?是,我当初进沈家的门的确很仓促,我那些所谓的家人也待我不是算不得好,而是非常不好,不然也不会让我给当时我家相公一个将死之人冲喜了,谁家真心疼女儿的干得出这样的事来?所以他们的确很过分很不堪,倒不想师母足不出户,竟也听说了。” 孟太太话一说完,便一直在注意观察季善的脸,还当她被自己当面说了娘家的丑事,会立时羞得无地自容,毕竟任谁有那样一个娘家,可都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不想她却半点不见羞臊,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倒噎了一下,上次她怎么没看出这季氏脸皮这么厚呢?也是,季家那样一个糟污人家,哪能真养出什么好女儿来? 遂借喝茶的动作,看了一眼一旁的杨婆子。 杨婆子便立时笑道:“沈娘子,这不是沈相公是我们老爷的得意弟子,我们太太当师母的,当然要多关心关心他吗?这也实怪不得我们太太忧心,之前沈相公只是中了童生,您父亲和奶奶便上赶着占便宜去了,再让他们得知沈相公中了秀才,还是案首,岂不得越发赖到沈家就不走了?” 不待季善说话,又道:“对了沈娘子,听说您至今还没与沈相公那个……成为真正的夫妻呢?这要是您父亲和奶奶回头又登了门,一次两次的,可能沈相公与沈家二老忍了也就忍了,但时间一长,次数一多,怕是您与他们都有再深的情分,也要消磨得差不多了吧?何况,这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沈相公又一心向学,只怕你们纵已因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了几分情分,那情分也有限得很吧?等那几分有限的情分消磨光了,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还不知道等待您的会是什么呢,万一落得休书一张,您岂不是后悔也迟了?” 季善等杨婆子说完了,才唇角一勾,道:“所以呢?孟太太有话不妨直说,我耐心有限,你们主仆要是再废话下去,我可就懒得再听,立刻就要离开了!” 心里已约莫猜到孟太太与杨婆子主仆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了。 不怪上次她和沈恒来拜见孟太太时,孟姝兰会忽然出现,然后无论是孟姝兰,还是孟太太,都给她一种虽掩饰得极好,还是让她察觉到了的怪怪的感觉了。 她当时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直觉,原来也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孟太太见季善脸上还是没有羞臊之色,也没有她预期的慌乱与紧张,心知今日这块骨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啃了。 不着痕迹吸了一口气,才道:“既然你这么干脆,我也索性直说,犯不着再藏着掖着了。恒儿这次跟他夫子一路同行,吃住都在一处,爷儿俩素日不好说的话,这次也都说了,就说到了你们的事儿。说当初家里替他娶你进门时,他一直昏迷不醒,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等他醒来时,木已成舟,他一来是想着你好歹算他的救命恩人,做不出那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事;二来他要忙着准备县试与府试,也实在分不出时间与精力去管旁的事。” “想着横竖你们也没圆房,那等将来他中了后,便让他父母认了你做干女儿,再替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也算是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却不想,他才只中了童生,你娘家人便恬不知耻的找上了门,明明当初就该……两清了的,这下那认你做妹妹,让你风风光光出嫁的打算,也只能改变了,让季家人知道了你的新夫家,岂有不再找上门去的?便是他自己和沈家,也少不得要继续被季家缠着,不知道得恶心道什么时候,就真是害人害己了。” “所以恒儿想来想去,便把这事儿托给了我,让我把话与你说清楚,看你有什么打算。若你近期就想嫁人,就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再替你备一份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若你暂时不愿意嫁人也可以,就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去了其他地方后,也足够买房买地,后半辈子再不用发愁。你考虑一下,是选前者还是后者吧。” 季善听孟太太说完,好容易才忍住了嗤笑出声,只似笑非笑道:“孟太太说了这么多,那是想我选前者,还是后者呢?前者的话,以孟太太的本事,应当替我说不到一门比我现下更好的婚事,替我寻不到一个比沈恒更好的夫君了吧,不然令爱也不会一直到现在,都还待字闺中……了!” 本还想说‘要当娘的恬不知耻的替她打别人丈夫的主意’的,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 随即当没看见孟太太霎时变得铁青的脸,又道:“至于后者,那就要看孟太太所谓的给我一大笔银子,是多大一笔了。区区一二百两,您可别想打发了我,便是八百一千两,我也劝您最好别开口,必须得有八千一万两的,我才会考虑考虑。” 孟太太万没想到季善会这么说,那轻慢的语气,那冷嘲的眼神,简直让人只消看一眼便火气蹭蹭直往上冒。 关键她好大的口气,一张口就是八千一万两的,以为自己是谁呢,不过一个只值十六两的野丫头罢了,她怎么不去抢?! 但季善的态度与话语也足够孟太太知道,她已经该明白的,都差不多明白了。 那倒也省了她再白费口舌的功夫! 遂直接道:“如果你选前者,你虽长得漂亮,却有那样一个娘家,当然不可能再找到比恒儿更好的夫君,但恒儿这样的夫君,你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之前便不是你配得上的,如今你自然更配不上了!如果你选后者,我本来给你准备的是三百两,你去县里买一间铺子,收一辈子的租都尽够了,但恒儿自来心善,看在他的份儿上,我愿意再给你添一百两,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最好见好就收,不要再妄图得寸进尺。不然等恒儿回来了,直接给你一份休书,让你立刻离开沈家,你可就除了个被休的名头,什么都捞不着,哭死也没用了!” 想到四百两已几乎是自家全部的积蓄,就这她还得偷偷当些首饰和衣裳,才能凑齐,便心疼肉疼至极。 可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为了自家能得一个现成的案首女婿,四百两就四百两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要有了前程大好的乘龙快婿,别说四百两了,四千两都迟早能回来! 季善嘲弄的看着孟太太,道:“既然孟太太两个条件一个都满足不了我的,我与您自然也没什么可谈的了,这就跟做生意一样,总得双方都满意了,交易才能达成不是?所以我就先告辞了,回去继续做我的案首娘子去了。” 说完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站住!” 不出所料被孟太太给叫住了,语气里已有遮掩不住的气急败坏,“五百两,一两都休想再多!我也只是想着恒儿心善,才会对你一再妥协的,你不要再想人心不足蛇吞象了,最好拿了银子就快些走你的,不然等恒儿回来后,大家撕破了脸,你就真是一两银子都得不到,竹篮打水两头空了!” 季善居高临下看向孟太太,讽笑道:“孟太太,您这诚意还是不够啊,五百两差八千一万两跟四百两说到底有什么区别,都少得不值一提,您还当自己做了多大的让步呢?还是您以为这世间只有您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呢,我只要一直做沈恒的娘子,等他将来中了举人甚至是进士,多少个五百两挣不来,今日干嘛要为了捡芝麻,就白白丢了西瓜?” 孟太太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接连吸了两口气,才恨声道:“可恒儿他根本不想要你这样一个妻子,不想要你娘家那样一个只会拖他后腿,只会恶心他的丈人家,你还一直做他的娘子,等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休了你,不信我们走着瞧!” 杨婆子也道:“可不是,沈相公他只是生来心善,才会托了我们太太,要给你另一条平路走,你若再这么执拗,听不进我们太太的劝,回头可哭都没地儿哭去。沈娘子……不,季姑娘还是仔细想想吧,我要是您,立刻就拿了银子走人,还要走得远远儿的,吃香的喝辣的,舒舒服服的过后半辈子去,不就既可以避免被休,又能不被您那些娘家人缠上了?” 第一百一零回 论不要脸,差您远了! 季善以往闲得无聊看肥皂剧时,看到豪门男主的妈或者未婚妻动不动就将一张百万的支票甩到女主脸上时,都会觉得好笑,特么难道在她们心里,自己的儿子和未婚夫,就值那点相较于自家财产,只是九牛一毛的钱呢? 人女主除非是傻了,才会在明明可以稳吊大鱼的情况下,去屈就她们给的小虾米,何况感情岂是用钱能衡量的。 倒不想,穿越一场,她也遇上了类似的情况,还真是人生如戏呢! 关键孟太太得多天真,才会以为她会傻到几句话就被她吓住,再给她几百两银子,就能远远的将她打发了,好给自己的女儿腾位子?明显沈恒如今前程大好,她只要一日是沈恒的娘子,将来沈恒的一切,她都能名正言顺的共享,这个时代所谓的“夫荣妻贵”就在眼前,——在孟太太眼里,她就是这样一个傻姑吗? 且电视剧里那些扮演孟太太眼下角色的,好歹是男主的亲妈、有正式婚约的未婚妻,孟太太以为自己是谁呢,既不是沈恒的亲妈,沈恒与孟姝兰也显然除了师兄妹的名分,什么关系都没有。 竟然还想跟她玩儿一出以疏间亲,就不怕回头沈恒知道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呢? 还有一点,孟太太既能打听到她和沈恒还没圆房,也能打听到季大山和季婆子曾厚颜登过沈家的门,就没想过再加一把劲儿,再打听打听她跟沈恒感情到底如何呢? 看来她们打听的人对沈家的情况也不是太清楚,她和沈恒没有圆房并不是秘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那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沈家村的人都听说了;便是当日季大山与季婆子登沈家的门时动静闹得并不大,母子两个一来一回总会被村里其他人看见,时间一长,村里的人该知道的也能知道了。 尤其自沈恒中了童生以来,沈家的一举一动可谓都让人明里暗里密切注意着。 那孟太太能足不出户,都有所“耳闻”,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问题是,她既然能打听到这些,就不能加把劲儿,再打听打听她和沈恒到底感情如何,打听一下沈恒到底会不会真休了她呢? 季善漫不经心的腹诽了一回,才迎上孟太太与杨婆子不屑中掩饰不住紧张的脸,闲闲开了口:“可孟太太凭什么空口白牙的就说我家相公不想要我这样一个妻子,等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休了我啊?您才不是说他写了信回来,托您帮他处理这事儿吗,行啊,您把信拿出来,我亲眼瞧一瞧,瞧过了我自然也就死心了,否则,我可绝不会如您所愿的!” 顿了顿,“孟太太莫不是忘了我识字了?我记得我上次来见您时,可是说过我识文断字的,对了,我相公的笔迹我也非常清楚,闭上眼睛都能认出来,所以您就算要造假,我也劝您一定要造得真一些,不然铁定没法儿以假乱真的。” “你!” 孟太太已经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子,却还是没想到,季善能难缠到这个地步。 好容易才忍住了气,冷笑道:“信自然是有的,却是我家老爷写的,信上还写了其他内容,如何好方便给你看?总之‘天地君亲师’,我家老爷当了恒儿十几年的夫子,我也是看着他长大,一步一步有了今日的,与他的亲爹亲娘也没什么差别了,这个主本来就替他做得,何况他还托了我家老爷和我,这事儿我就更得替他办好了!” 顿了顿,“你走是不走?若你识相的,现在就答应走,五百两我说话算话,一文钱都不会少你的;可若你还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客气,让你人财两空了!” 季善掏了掏耳朵,对手实在太弱,根本激不起她与她继续过招的激情啊,横竖等沈恒回来了,孟太太的昏招自然不攻而破了。 不过不来也来了,就再看看孟太太还能可笑到什么地步吧! 季善因笑道:“那不知孟太太要对我如何不客气,强行将我弄走,甚至直接要了我的命?就怕您没那个胆子啊,毕竟我公婆对我是真的挺好,我相公对我也从没有过二心,一旦知道我出了事儿,人命关天,您猜他们会不会告到县衙去,闹得夫子和您都身败名裂?对了,夫子知道您心里自我家相公中了童生以来,到底在想什么,又知道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吗?夫子人品倒是端方,当得起为人师表,如果我猜得没错,夫子此番临行前,应该还警告过您吧?” 沈恒先中童生头名,又中秀才案首,偏还年轻英俊,气质过人,自然是所有人眼里的乘龙快婿,还是镀了金的。 可孟夫子就是个标准的古代文人,从她第一次来拜见时,他没见她就能看出来,那沈恒再是乘龙快婿,既已娶了亲,有了原配,且她这个原配还活得好好儿的,那孟夫子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考虑把女儿嫁给沈恒。 但孟太太就未必这样想了,这么一个乘龙快婿就在眼前,够一够手,指不定就能够着的,凭什么不去够一够呢? 本来自家女儿对沈恒也是有情的,沈恒对她也未必就无意,只不过造化弄人,弄得二人当初没能在一起,如今中间还多了一个她而已! 孟太太没想到季善竟能见微知著,将她是几时起了心思要将女儿的念想付诸于实际行动,还有孟夫子的态度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怪这般不好糊弄,本就已难看至极的脸更是霎时五颜六色。 季善说得不错,孟太太的确是在沈恒中了童生后,起了心要将季善弄走,给自己的女儿腾位子,让自己的女儿做沈恒妻子的。 自年前孟太太去县里想要再为小女儿的亲事努一把力,就定了褚家二少爷算了,却铩羽而归,被告知褚二少爷已经定了亲,连带大女儿孟姝梅也吃了婆婆的瓜落后,回家便病倒了。 且因孟姝兰的亲事实在不顺,连想她屈就一下,就放低要求定一门之前孟夫子说的那些穷亲事算了,一时间竟也找不到合适的。 弄得孟太太是郁结于心,病情也因此反反复复,一直到二三月里,都还没有大愈,端的是吃尽了苦头;孟姝兰见母亲病成这样,既愧且悔,又要侍疾,也是小病了好几场,瘦了一大圈儿。 却不想,一边是自家凄风凄雨,一边却是沈恒春风得意,竟然忽然就上得考场了不算,还考了个头名回来! 孟太太听到消息时,只差当场气晕过去。 沈恒三年前怎么就不能像此番这般能干,考个头名回来啊,三年前别说头名了,只要他能中童生,哪怕是最后一名,她都毫不犹豫把女儿许给他! 问题三年前他别说中了,他连题都没开始答,已经吓晕过去,被人抬出考场了,——老天爷这不是捉弄人呢吗? 孟太太因为天气渐渐好转,恢复了不少的病情,霎时又加重了。 但气过之后,病也好了一些后,孟太太开始想起事情的另一种可能性来,若是、若是沈恒如今的娘子离开了,他又没有妻子了,自己的女儿岂不就可以…… 只是孟太太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季善她是见过的,又漂亮又知书达理,无缘无故沈恒凭什么要换妻子?同样的,沈恒也长得好,人品好,还中了童生头名,眼看前途大好,无缘无故季氏又凭什么要离开他? 且考中童生只是第一步而已,天全县每年参考的学子就那么百十个,运气好考个童生头名根本算不得什么,也并不意味着,考秀才时,也能这般的顺利,指不定,沈恒压根儿就考不上秀才。 才吃了一次目光短浅的亏,孟太太实在不想冲动之下,再吃第二次同样的亏了。 可万万没想到,沈恒他竟真中了秀才,还是案首! 此番府试孟太太的次子和大女婿也都参考了,二人还都早就中了童生,也一直在县学里念书,还一个是秀才之子、自家便开了学堂,一个是教谕之子,都算得上出生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了。 饶是如此,孟太太也没敢奢望过儿子和女婿能考个案首回来,案首岂是那么好考的,除了才学,还得有背景有家世,历来的解元会元状元们,可曾有过一个真正出身寒门的? 孟家便是放在天泉,都只能算中等朝下的人家了,大女婿家也是一样,也就在天泉县排得上号,搁整个会宁府,又算得了什么? 事实也证明,孟太太预料得没错,自家儿子算考得好的了,也二十名开外去了,但好歹中了禀生,以后也能按月拿米粮禀银,算是养得活自己的人了;大女婿更是压根儿就没中,只能三年后又再战了。 可沈恒却考了个案首回来,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考官们到底看中了他的考卷和文章哪一点,竟在几百近千名考生里点了他做案首! 孟太太酸妒不忿之余,见孟夫子倒是高兴得霎时年轻了好几岁一般,想到无论如何,沈恒能中案首于自家学堂也是好处多多,以后便能赚更多的银子,学堂的规模才能再扩大,没准儿几年后,便能发展成闻名整个天全县乃至会宁府的书院。 且自家儿子好歹也中了,总比大女婿根本没中,面子里子都丢了的好,连带孟姝梅的公婆据她打发回来报喜的下人都说‘待大奶奶和善多了,还说要给大奶奶做新衣裳,打新首饰,回头大奶奶回娘家吃喜酒时好穿呢!’ 孟太太这般一想,心里的酸妒不忿总算散了个七七八八,取而代之的是,沈恒之前中童生时,她便生过的念头,也重新燃起,并且越发强烈,强烈到一定、一定要付诸于实际行动的地步了! 只是这事儿谈何容易? 便是季氏主动愿意离开,沈恒与沈家还未必会放人呢,何况季氏怎么可能主动离开,也就是因为沈家当初急需人冲喜,救沈恒的命,她才能嫁进沈家。 否则就凭季家那么穷,一家人品行都那么差,她还绝不可能有嫁妆,沈家和沈恒怎么可能要这样一个媳妇儿,她再是漂亮,也不过就是个给人作妾的命罢了! 所以要让她主动离开,简直比登天容易不到哪里去,之前不可能,在沈恒中了案首,前途无量后,就更不可能了。 孟太太一时愁得直想以头撞墙,肠子更是被她不止悔青,只差悔断了。 尤其孟夫子还不但不支持她,反而她才在他面前稍微露了点那个意思,便立时严词警告她,趁早打消了那些糊涂念头的好,以免坏了自家的名声,不然就别怪他不念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就算为了儿孙们,休不得她,也要送她去庙里了! 可已经摆在面前的案首女婿,要让孟太太就这样轻易放弃,又怎么可能? 女儿虽未明说,两个多月来一直都郁郁寡欢,听得沈恒中了案首后,更是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整日,等出来时,再是如何遮掩,依然能看出哭了不知多久的样子,孟太太亦是看在眼里。 若只是个案首,女儿并不喜欢;或者只是女儿喜欢,人却始终一事无成,错过也就错过,放弃也就放弃了,纵会有遗憾与后悔,想来也只是一点点,在以后漫长的几十年里,大可忽略不计。 偏偏沈恒既是案首,更是女儿真心喜欢,一直不曾忘怀过的,这要是错过了,可上哪儿再找一个更好的人选去,女儿岂不也得遗憾后悔一辈子,意难平一辈子了? 孟太太衡量再四,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若能成功,那自家便案首女婿也有了,女儿也心想事成了。 若不幸没能成功,自家老爷总是沈恒的恩师,他难道还真能欺师灭祖,对自家怎么样不成,他如今且还没那个本事,若自家学堂和老爷的名声受损,他身为弟子,一样也要受到影响,他肯定不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自家老爷也未必真就会让她去庙里,他不看几十年的夫妻情分,还要看儿女和孙子孙女们呢。 至于突破点,则到底还是落到了季善头上,只要她开的条件足够优渥,只要她让她足了意儿,觉得离开沈恒也不亏了,不信她不肯离开,——这世上说到底哪有办不成的事? 只不过是你开的条件不够,给的好处不够而已! 孟太太在心里把要怎么与季善谈判,怎样先唬住了她,让她自卑胆怯紧张,相信自己继续留在沈家,迟早会被沈恒休了,迟早会被沈家所不容,倒不如趁早拿了好处离开,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去……反复设想了许多遍,又与杨婆子商量演示再四后,终于定下了计策。 这才会有了之前杨婆子忽然去沈家请季善之事,也才会有了方才的一出出。 还当要吓唬住季善一个黄毛丫头,不会是什么难事儿,却不想,她竟如此的难缠,自己又是利诱又是威逼的,竟也奈何不得她,反被她打得节节败退。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到这个地步了,孟太太知道自己更不能退缩,惟有硬着头皮也把这场硬仗打到底,还要至少不败了! 只得又冷笑道:“我家老爷与我几十年的夫妻了,当然任何时候都与我一条心,警告我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也懒得再与你废话,横竖恒儿的话我已经替他带到了,他的态度我也已经替他表明了,你要信就信,不信就算了,横竖回头等待你的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休书一张,直接被扫地出门,到时候你可怨不得任何人,你便是悔青肠子,也已经迟了!” 心里倒是因季善的话,一瞬间真生出了将她远远弄走,弄出天全县甚至会宁府,让她再也回来不了,甚至就直接让她……彻底消失的念头。 却终究还是不敢冒一旦事发,不止自己的命,连一大家子人都得跟着遭殃的险,忙忙打消了。 季善见孟太太说来说去,都是这些空话,越发忍不住想笑了。 这孟太太可真是连当反派都不够格儿啊! 她嗤笑一声,道:“那我就回去等着了,看我家相公回来后,到底是会如孟太太所说休了我,还是在听我说了孟太太的所作所为后,自此再不认夫子,再不登学堂的门!” 说完转身就要走,这次是真的想走了,因为实在太无聊了! “你给我站住!站住!” 孟太太却再次气急败坏的叫住了她,“别以为你如今年轻貌美,又仗着你当初冲醒了恒儿,就可以无法无天,有恃无恐了。年轻貌美只是一时的,所谓救命之恩,也只是你赶了个巧儿,恒儿刚好在你进门后醒过来而已,你便当初没有进门,谁就能保证恒儿醒不了了?他福大命大,一样会醒,说到底又与你何干,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如今已是案首,前途不可限量,需要的也绝不可能再是一个你这样的妻子,不但于他没有半分助力,反而注定只会拖他的后腿。他如今需要的,是一个能帮助他、能与他说到一起的妻子,是一个能带给他助力的岳家,你倒是说说,这两者你占了哪一条?你自己照照镜子,除了年轻貌美,你还有任何优点吗?便是他喜欢年轻貌美,将来纳几个美妾便是了,至于妻子,自然还是要门当户对,贤惠温柔的好!” 季善冷嗤一声,道:“就跟你家的二小姐一样,就跟你们孟家一样吗?孟太太,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觉得大家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你说呢?” 孟太太被噎了一下,就没见过这么不懂得委婉的人! 却到底还是咬牙道:“对,你说对了,就跟我们家一样,就跟恒儿他二师妹一样,这才是能带给恒儿助力的岳家,也才是能配得上恒儿的妻子,你但凡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该立时拿了银子走人,胡搅蛮缠是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说着看了一眼杨婆子,杨婆子便立时补充道:“季姑娘,我们家二小姐与沈相公可已经认识十几年了,真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情分到底有多深,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也就是当初那个老天爷……不是,是当初阴差阳错,沈相公才会稀里糊涂娶了你进门。我们家老爷对沈相公的恩情,也不是你想得到的,可以说没有我们家老爷这么多年的耐心教导和栽培,根本就不会有沈相公的今日。一边是与我们家老爷和二小姐多年的情分,一边只是认识才几个月的你,到底哪边重哪边轻,还用说吗?您真要再傻下去,回头可怨不得任何人!” 季善听得气极反笑。 孟太太与杨婆子到底是怎么有脸说出‘没有我们家老爷这么多年的耐心教导和栽培,根本就不会有沈相公的今日’这样的话来的?她刚刚不过随口客气两句,她们还真立马顺着竿子往上爬了? 她凉凉反问:“孟夫子不是自去年我家相公醒来后,便再没让他回学堂上过一堂课吗?孟太太,你不要告诉我,孟夫子那都是为了我家相公好,事实究竟如何,你心里应该最清楚才是。如今我心里也清楚了,你分明就是怕我家相公回学堂后,你女儿犹不死心,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来,所以才逼得夫子出尔反尔,明明之前就答应了我相公随时可以回来复课,等到他真回来复课时,却又反悔了,不肯让他回来复课了吧?” “毕竟那时候,我相公连考场都上不得,当然一丝一毫高中的可能性都没有,你又怎么肯让女儿与他扯上任何关系?也就是说,那时候便不止你孟太太,连孟夫子都变相放弃我相公,看扁他考不中了,如今又是怎么有脸说若是没有孟夫子的教导与栽培,便没有我家相公今日的?不好意思,他有今日还真与你们无关,都是他自己的努力,亦是我的功劳,你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孟太太被季善这话气得只差倒仰,“你的功劳,你能有什么功劳,你才是怎么有脸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我家老爷和我又几时放弃过恒儿了,我们当初那都是、都是为了恒儿的身体着想,怕他受不得学堂的寒冷,才让他在家自学的。若我家老爷真放弃了他,过去几个月也不会每次都那样尽心尽责的给他批阅考卷,纠正提点他了。就更别提过去十几年,从启蒙到他能写出文章,都是我家老爷教的他,替他打的基础了,所以他有几日,当然都是我家老爷的功劳,我家老爷当然对他有大恩!” 话虽说得硬气,心里却是又虚又悔。 她若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怎么可能那么做,问题这世上哪来的早知道? 季善冷冷一笑:“当初孟太太与孟夫子到底怎么想的,你们自己心里知道,我懒得再与你废话。至于说我家相公该找一个有助力的岳家,不好意思孟太太,你们孟家能算哪门子的助力,说到底孟夫子也不过就是一个秀才而已,你们家的产业相较于清溪镇的普通百姓来说,可能是不少了,可跟真正的大户人家相比,你们家又算得了什么?” “若我相公真想找助力,也绝不会找你们家这样的,他去府城随便娶个官家小姐或是巨富家的小姐,如今都不会是什么难事儿,干嘛要屈就你们家?何况我家相公对我如何,我自己当然比谁都清楚,他是绝不会对我有二心的。所以孟太太,我劝你不要再异想天开了,不然我立时去信一封给孟夫子,孟夫子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后,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可就说不好了!” 她是怎么有脸说出她家老爷‘也不过就是一个秀才而已’,‘你们家又算得了什么’这样的话来,是怎么有脸说出沈恒做他们家的女婿是‘屈就’的? 还以那样轻慢不屑的语气,以那样可恶的腔调,实在是太可恨了! 孟太太没等季善把话说完,已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快要晕过去了。 好容易才强忍了没晕倒,却是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了:“季氏,你真是好大的口气,我们家再怎么着,甩你们季家那样一个糟污人家十条街也是绰绰有余的,我女儿更是处处都强过你十倍,你哪来的脸说这些大话的,你还真是马不知脸长,癞蛤蟆打哈欠,不要脸至极!” “是吗?” 季善立时反唇相讥,“那也比你们以为我家相公这辈子都考不中了,便各种瞧不起,恨不能退避三舍,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如今见他中了,前途大好,便又不要脸的想要来坐享胜利的果实,便连他原配妻子、救命恩人都想给他先斩后奏逼走了,然后仗着所谓十几年的师生情,好逼他娶你们家女儿的好,要论不要脸,我可差你孟太太差远了!” 孟太太勃然大怒,“你、你、你……” 却一时词穷,实在找不到话来反驳季善了,又气又急之下,眼前一黑,便往后仰去。 唬得杨婆子忙尖叫着:“太太,太太你怎么了……”,就扑了上去。 门口却是忽然一黑,随即一道人影快速冲了进来,抢在杨婆子之前,搀住了孟太太:“娘,娘,您没事儿吧,您别吓我啊,娘——” 季善抬眼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看清了来人正是孟姝兰,嘴角的讽笑便越发懒得遮掩了。 孟姝兰倒是来得挺快的,看来方才根本就一直在外面,眼见孟太太实在不是她的对手,她自己的“幸福”也必须自己亲自出来争取了,所以才终于决定“凑巧赶到”了? 在孟姝兰和杨婆子的不停呼唤和掐人中户口下,孟太太终于幽幽醒转了过来。 孟姝兰忙指挥杨婆子,将孟太太搀到了圈椅里坐下,又忙倒了杯水送到孟太太唇边,待她喝过,人也越发清醒了几分后,方终于看向了季善,红着眼圈道:“请问……沈、沈娘子,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将她气成这样,她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就算她真有什么不对的,你难道就不能让着点儿她吗?何况我娘总不会无缘无故说你,势必有什么原因才是。” 季善见孟姝兰一身月白衣裙,头发只随意挽了个纂儿,簪了一支白玉簪,脸色苍白,整个人比起她第一次见她时,也瘦了不少,瞧着那叫一个弱不胜衣。 不由勾唇一笑,真是好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莲呢,可惜这朵小白莲的段数明显不够啊! 季善淡淡道:“孟二小姐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才我与令堂到底说了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至于令堂为何会这样,与其说她是被我气的,倒不如说是被自己羞的,毕竟她方才干的事儿,可放到哪里去,都不光彩,要遭人耻笑唾骂,她又岂能不羞的?” 顿了顿,“不过令堂还能说一句‘爱女心切,情有可原’,孟二小姐却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呢?明知道我相公早已是有妇之夫,却还要时不时的在令堂面前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来,不就是仗着当娘的就没有哪个不疼女儿,没有哪个舍得女儿伤心的,好达到令堂为了满足你心愿,便替你冲锋陷阵,寡廉鲜耻抢夺别人丈夫的目的吗?” “孟二小姐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呢,反正到头来若事情成了,当然除了我以外,皆大欢喜;若不能成,也都是令堂做的,你压根儿不知道,压根儿与你无关,对吗?只是孟二小姐这样做,不会觉得自己太不孝,太无耻了吗!” 第一百一一回 曾经爱理不理,如今高攀不起 孟姝兰让季善说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半晌才挤出来一句:“沈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你这样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人,才真是不好吧?” 季善“呵”了一声,“倒不想孟二小姐年纪轻轻,这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呢!可惜令堂刚才什么都说了,我也什么都知道了,你实在没必要再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根本没有用。” 见孟姝兰还是咬着嘴唇,一副单纯小白莲的样子说:“可、可我真的不知道沈娘子在说什么,你、你不要无中生有,含血喷人!” 季善就更是嗤之以鼻了,“孟二小姐,我本来还想着,若你真待沈恒一片真心,是真爱重的他这个人,而非其他,看在你心意难得的份儿上,看在令堂一片爱女之心的份儿上,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退让。毕竟就像令堂方才说的,沈恒已是今非昔比,我这样一个妻子,我娘家那样一个岳家,的确太拖他的后腿了,时间一长,他和他父母亲人又岂能不因越发厌恶我娘家,而迁怒于我的?到时候不用谁明白赶我走,我自己只怕都要因日子过不下去,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趁早拿钱走人了。” “可你非要里子又想得,面子又想得,既当那啥又立牌坊,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光了吧,也该给别人留一点才是!既然你这般不爽快,那我也不用再考虑什么退让不退让,不用再跟你多说下去了,我婆婆肯定在家等我回去吃饭了,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拂袖就要离去。 却是果然刚转过身,就听得孟姝兰在身后急道:“等一下。真的、真的我把话说明白了,不、不再装……你就愿意退让吗?你不会是哄我的吧?” 季善转回身淡淡一笑,“我是不是哄你的,你试过不就知道了?” 孟姝兰就咬住了唇,若有所思起来。 孟家本来就不大,她的心意也从来在自己母亲面前既没想过遮掩,也肯定遮掩不住,尤其是在沈恒中了童生以后。 自然孟太太到底在想什么,这两日又打算做什么,她都知道,方才的装糊涂,也是想着自己装糊涂了,还能留一线,回头事情也还能有回圜的余地罢了,可万一…… 只是片刻功夫,孟姝兰已道:“对,我的确对师兄……一片真心,看重的也是他这个人,而非其他,所以才、才一直不能忘怀的。我、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早在五六年前,我刚懂得那些……我就已心悦他了,当然他对我也是一样的,我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情分,真的不是沈……季姑娘你能明白的,所以还求季姑娘能成全我们。只要你愿意离开,除了我娘许你那些好处,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将来定会重重的报答于你,绝不会亏待了你,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的。” 孟太太在一旁让季善那句‘既当那啥又立牌坊’气得又要晕过去了。 女儿不懂是什么意思,她却是懂的,看向季善的目光简直能喷出火来,她竟然敢对她干净纯洁的女儿说这样粗鄙的话,简直低俗可恶至极,果然是天生的下贱胚子! 但更让孟太太生气的,还是女儿竟然季善随便撒点饵,就迫不及待上钩了,如季善所愿什么都说了,怎么就能这么傻呢? 可她喘了几次气,都实在没力气打断女儿,又想着都到这个地步了,季善已经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都明白了,纵女儿不亲口承认,其实也没有差别了。 且指不定季善听了女儿的话后,真就退让了呢?毕竟她再嘴硬,心里也该清楚,跟女儿比,跟自家比,她根本丝毫优势都没有,如今既有了台阶,当然就该顺势下了才是。 遂没再试图开口打断孟姝兰,只仍瘫在圈椅里做出一副气得直喘气的样子,想着女儿若实在也不是季善的对手了,她再开口也不迟,横竖是在自家的地盘儿上,哪还能真正吃了亏去? 季善才懒得管孟太太这会儿怎么想呢,见孟姝兰刚开口时还可能是因为心虚,有些结结巴巴。 说着说着,便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好像她真跟沈恒两情相悦,自己反倒成了那个棒打鸳鸯的反派原配似的,还有脸说什么‘求季姑娘能成全我们’,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孟姝兰这话假话说着说着,自己都当成真的了呢? 季善轻笑一声,迎上孟姝兰迫切的双眼,缓缓开了口:“也就是说,孟二小姐很早就对沈恒芳心暗许了?那既然那么早你便明了自己的心意了,你看重的也是他这个人,而非其他,当初为什么就不禀了令尊令堂,早些把你和沈恒的亲事定下来呢?这般知根知底的一门亲事,这样一个情分深厚的青年才俊,令尊令堂和你当初为什么就犹豫了呢?” 果然不愧是母女俩,还真是同出一脉,都想当然的当只有自己才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呢! 孟姝兰让季善接连三问问得脸上的急迫都被不自然所取代了。 片刻才咳嗽一声,强自镇定道:“我爹娘自然都知道的,师兄他、他也不是没在我爹面前流露出过自己的心意,我们彼此双方其实早已是心照不宣。只不过我爹和师兄都想着男人要‘先立业,后成家’,也是怕太早定下来,会、会分了师兄的心,才没明白说出口罢了,横竖我年纪也不大,两三年完全等得起。” “却不想,之后师兄竟病了,还、还在他自己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你进门……师兄又是个德行端方的君子,做不出那等过河拆桥的事,也不忍心让你无依无靠,这才会拖到了今日。但他和你终究没有情分,强扭的瓜不甜,非要再做夫妻下去,实在对你、对他自己都不公平,所以才会托了我娘的……” 季善这会儿倒是有些佩服孟姝兰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脸皮这么厚,完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真是个人才呢,不怪都说古人早熟,她十几岁时,不,她便是终自己一生,也肯定修炼不出这样厚的脸皮来啊! 季善笑着再次发问:“既然双方都早已心照不宣了,当初沈恒病危,沈家只差上天入地的想要为他娶亲冲喜,弄得全清溪镇人人都知道时,孟二小姐为什么没嫁到沈家去呢?你要是当初肯嫁,沈家上下还不定怎生高兴,怎生捧着你供着你呢,自然也就不会有我的事儿,也不会有今日你们母女两个只当靠着不要脸的说瞎话,就能逼走人家的原配,霸占人家的位子,坐享人家胜利的果实了!” 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懒得再与孟姝兰兜圈子,懒得再听她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孟姝兰没想到季善说翻脸就翻脸,难以置信的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到底说了什么,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 也再忍不住怒了,道:“你骂谁呢,你凭什么这样骂人?本来师兄跟我就是多年的情分,当初……当初我也不是没想过要给师兄冲喜,这不是一开始我爹娘舍不得吗?不止我爹娘,但凡真疼女儿的爹娘,又有谁舍得的?可我爹娘终究还是在我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松了口,眼看就要答应我,我也已经做好了哪怕进门就……守寡的准备,要打发人去沈家了,你却先出现了,沈家更是次日就迎了你进门,我们根本连阻止都来不及,又怎么怨得我们?” “所以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充原配?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只不过是阴差阳错,被你抢先了一步而已。你就是个小偷,抢了我的东西去,如今还要倒打一耙,说那是你的位子,可那真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我如果不过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越说越是觉得委屈,眼泪也是再也忍不住往下掉,终于在说完后,忍不住哭着滑到了地上去。 本来那就是她的东西,当初她也的确生过要给师兄冲喜念头的,这不是不忍心爹娘伤心,才没有付诸于行动,以致被她季氏抢先了一步的吗? 可她的心却是真的,季氏凭什么这样骂她,老天爷又凭什么这样捉弄她啊,那么温文尔雅,那么高大隽秀,那么前程大好的师兄,本来就该是她的,如今风光无限的案首娘子,本来也该是她啊! 孟姝兰一边哭,一边忍不住想到了得知沈恒中了童生头名时,她心里到底有多懊恼与痛苦。 本来因为她亲事不顺,累得孟太太一直断断续续的生病,她心里是很愧疚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嫌弃褚二少爷的,甚至都想过以后不管是什么亲事,她都点头答应,也好让娘可以少为她操些心,指不定病就好了。 可沈恒却偏中了头名童生,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心里简直比万只蚂蚁在啃咬自己的心还要痛苦。 等到之后沈恒到学堂来拜见孟夫子时,孟姝兰便没忍住,偷偷溜到前面去,想看一看如今的沈恒到底怎么样了,想着就算他如今春风得意,但其实整个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她见过之后,指不定反而失望之下,就彻底死了心呢? 却万万没想到,沈恒比之前更要清隽挺拔,更要自信从容了,整个人站在哪里,什么都不用做,已经似是在闪闪发光了一般,根本让她移不开眼睛。 她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砰砰疾跳的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把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一定要拿回来! 只是孟姝兰知道,孟太太那一关她不好过,孟夫子那一关她更不好过。 但好在她知道母亲有多疼她,心里又有多后悔愧疚,更重要的,还是沈恒竟然那般争气,继县试中了头名后,府试又中了案首,这下不用她说什么做什么,母亲便自会主动替她把她的东西给她拿回来了。 可惜季善竟如此的难缠,字字如刀,句句扎心,她们母女再连同一个杨婆子,竟然也不是她的对手,她还敢戏弄她,拿她当猴儿耍,真是太可恶了,她、她……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季善见孟姝兰哭得是真伤心,却也不会有半分触动,只是冷冷又道:“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只是抢先了一步而已,孟二小姐,这话你说着不亏心呢?还好意思口口声声‘多年的情分’,我还是那句话,你若真对沈恒有情,当初根本就不会有我什么事儿。你也根本爱重的就不是沈恒这个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沈家穷,因为沈恒上不得考场,前途无望,你们母女便压根儿再没想过要结亲了。” “说到底,你爱重的是他的案首,爱重的是他大好的前程,和将来他当了官后,你好跟着夫荣妻贵。却偏要扯着情分来当遮羞布,好像有了这层遮羞布,别人就看不穿你的厚颜无耻,看不穿你们母女的不要脸了一般,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少女情怀总是诗”,季善不否认孟姝兰对沈恒可能终究还是有过那么几分真心的,毕竟沈恒长得是真好,人也斯文有礼,自带一身的书卷气,哪个少女见了能不芳心暗许呢? 可那几分真心在沈恒上不得考场,在沈家相较于孟家来说,是真穷的现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也因此,孟姝兰毫不犹豫就舍弃了。 那如今便不要再拿所谓的“真心”来说事儿,不要再妄图自欺欺人! 孟姝兰闻言,就哭得更伤心了,愤愤道:“你才厚颜无耻,抢别人的东西,你才是厚颜无耻的小偷!我对师兄也是真心的,有什么好需要遮羞的?师兄对我也是有情的,我爹对他更是恩重如山,没有我爹就没有他的今日,等到他们这次回来后,只要我爹开口让他休了你,他一定会休的,不信我们就走着瞧,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哭去……” “你给我住嘴,胡说八道什么呢!”话没说完,已被孟太太急声喝断了,这个傻丫头,说漏嘴了还不知道,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丫头呢? 可惜季善显然已听明白了,似笑非笑看着孟太太道:“孟太太不是说我相公已经全权托了你替他处理这事儿吗,怎么如今我听孟二小姐这话,我相公与夫子都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呢?所以千万不要轻易说谎,因为谎言终究是谎言,立时便会被戳穿!” 说完当没看见孟太太五颜六色的脸一般,扔下一句:“孟太太与孟二小姐要继续异想天开也没关系,我却没空奉陪了,告辞!”,大步往外走去,真是白白浪费了她半天时间! 却才走出没两步,腿就让人给抱住了,低头一看,正是孟姝兰,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季姑娘,我是真的很喜欢师兄,哪怕中间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很喜欢,求你就把他还给我,成全了我们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他啊,求求你就答应了我吧。你这么漂亮,只要你愿意,再找一门更好的亲事,想要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求你就成全了我们这对有情人吧,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哪怕孟太太在一旁气急败坏:“兰儿你给我起来,你怎么能跪她,你真是气死我了,你给我起来……杨妈妈,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拉她起来!” 杨婆子也忙忙上前要拉她起来,孟姝兰也不管不起,仍哭求着季善:“季姑娘,我和师兄十几年的情分,真是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他对我肯定也是一样,假使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他也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的,求你就成全了我们吧?” 季善就跟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霎时被恶心了个够呛。 ‘有情人’,孟姝兰怎么好意思这样说的,沈恒是什么样的人,她最了解不过了,还‘他也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的’,孟姝兰这是在恶心她,还是恶心沈恒呢? 真是为了当案首娘子,彻底不要脸皮了! 季善怒极反笑,道:“孟二小姐说我要再找一门更好的亲事,不是什么难事,好啊,听说你家二哥还没娶亲,不如我就嫁了你二哥,给你当二嫂吧?虽然你二哥不是案首,好歹也是禀生,孟太太张口就是五百两,看来你们家的家底也是真厚,那我嫁你二哥,倒也不亏了。如此不就可以皆大欢喜了,孟太太,您说呢?” 孟太太万没想到季善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立时气得浑身乱颤。 呸,就凭她这样一个下贱胚子,竟也敢肖想她儿子,且不管是真肖想还是假肖想,光她儿子的名字与她放到一起,光她只是提到了她儿子,都是对她儿子的巨大侮辱! 孟太太尖声骂起来:“季氏,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给我儿子提鞋都不配,还想嫁给她,我告诉你,你就是给他当丫头,我也不要,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进我们孟家的门一步!你给我滚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 孟姝兰却真思索起季善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来,越思索就越兴奋,“娘,我觉得季姑娘这个主意挺好的,你不是之前还担心二哥的亲事,说他年纪真不小了,不能再拖了么?如今这不就有现成的人选了,只要您答应,便立时既能有女婿,又能有儿媳了,多好的事儿啊,您……啊……” 话没说完,已让孟太太一茶盅砸到了身上,不但被砸痛烫痛了,还弄得半幅裙子都湿了,立时尖叫起来:“娘,您干什么,为什么打我,我哪里说错了吗?” 孟太太见女儿犹不觉得自己错了,眼前又是一阵阵的发黑,只恨自己以往为什么要那么惯着她,生生把她惯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她是说过次子年纪不小了,该娶亲了,可儿子跟女儿那能一样吗?尤其她儿子还是要考功名的人,只要他有了功名,官家小姐都能娶回来,有什么可急的? 这次她儿子不就证明了自己,中了禀生,还去了府城赴府台大人的宴吗,那等他回来后,都不用她透露风声,肯定媒人便会踏破自家的门槛,多的是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她又什么可急,急到非要委屈他娶一个弃妇下贱胚子的? 偏女儿竟为了自己能有好亲事,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惜坑害,她难道不知道将来她二哥才是她最大的靠山,也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呢? 如果非要赔上儿子的亲事,才能为女儿换一个案首夫君,为自家换一个案首女婿回来,那她宁可不要,案首听起来是风光,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秀才,跟她儿子一样的,等回头考举人时,还不定谁考得更好呢,指不定沈恒压根儿中不了举人,她儿子却考了解元呢,——真是气死她了! 孟太太直接喝骂孟姝兰:“你给我起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个书香人家的小姐吗?你脑子是被门给压了不成,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糊涂东西,你还起来是不是,我、我……” 抓起桌上另一个茶杯,又要往她砸去。 季善已实在懒得再看眼前的母女闹剧了,冷冷开口道:“孟二小姐,我相公沈恒他对你,从来没有过任何师兄妹以外的情分,甚至连你所谓的十几年的师兄妹情分,也与学堂别的同窗们与你的师兄妹情分之间,没有任何的差别。他早就跟我说过,这几年几乎就没再单独见过你,没再单独与你说过一句话,所以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顿了顿,看向孟太太:“至于孟太太你,昔日你看不上我相公做女婿,对他爱理不理,那如今他自然也不再是你们高攀得起的,请你们有点儿自知之明,不要再恬不知耻,异想天开。否则等我相公回来了,我一定会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他,再让他去找到夫子,请夫子给他一个说法的!如今我相公肯定还会念及与夫子多年的师生情谊,念及学堂是他待了十几年的母校,将来但有需要,定会竭尽所能;可等他知道了孟太太母女的所作所为后,还会不会如此,我可就不敢保证了。我婆婆还在家等我吃饭,告辞!” 说完绕过孟姝兰,大步往外走去,任孟姝兰如何在后面尖叫:“季姑娘,你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等一下……你给我站住,站住……” 都当没听见一般,一直到出了孟家,上了大街,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这都叫什么破事儿! 还是闭上眼睛,又深呼吸了几口,再缓缓的吐出后,季善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就见街上店铺里的掌柜小二和街道上的几个摊贩都在吃饭了,显然已到饭点儿,想到路氏等人在家还不定如何着急她怎么还没回去,遂转了身,朝着沈家所在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其时已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季善本就怕热,又生了一肚子的气,憋了一肚子的火,等到终于顶着大太阳到了家时,眼前忽地一黑,只差当场栽到地上去。 唬得刚好又一次出来张望她怎么还没回来的路氏远远见了,忙抢上前几步,把人给搀了,急道:“善善你这是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屋里歇歇去。” 季善有了路氏力量的支撑,很快缓过了几分来,有些无力的摇头道:“娘,我没事儿,可能是一路回来受了暑气,喝点儿凉茶,坐着歇歇应该就没事儿了。” 正好姚氏也听到动静出来看,见状忙上前帮着路氏一道,将季善扶进了她和沈恒的房间,路氏又忙去给季善冲了一杯白糖水来,让季善喝下后,季善便越发又好受了几分。 遂笑着与路氏姚氏道:“娘,大嫂,我没事儿了,你们只管忙你们自己的去吧。” 姚氏笑道:“那四弟妹吃饭了吗?没有啊,那我给你做点儿吃的去吧,正好我们灶膛还没熄火呢。” 路氏却是道:“我给老四媳妇留了饭的,老大媳妇你忙你的去吧。” 姚氏见献不成殷勤了,只得笑着应了一声“好”,“那娘和四弟妹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啊。”,出了季善的房间,本想把耳朵贴到窗上,听听季善与路氏在她走后会说什么的,孟太太那样的体面人儿总不会无缘无故请四弟妹去,莫不是又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犹豫了一下,怕被其他人看了去,到底还是径自离开了。 屋里路氏确定姚氏走远了,这才低声问季善:“善善,孟太太叫你去有什么要紧事儿呢,可是恒儿出什么事了不成?” 季善摇摇头,“不是,孟太太是与我说……说相公此行是与夫子和夫子家的二少爷一起去的府城,就昨儿她还收到夫子写回来的信,说他们路上一切都好,相公也好,让我们只管安心。” 本想告诉路氏在孟家发生的一切的,话到嘴边,却本能的改了口。 她自己如今脑子都乱糟糟的,还是回头想清楚了,再决定告不告诉娘孟太太母女的所作所为吧,也省得她跟着烦心加担心。 路氏听得沈恒没事儿,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笑道:“原来是这,那我们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跟夫子和夫子家的二少爷一路,凡事都能有个照应,路上也能有说话儿的人,恒儿这运气如今可是越来越好了,当真是一顺百顺,善善,肯定又是你带给恒儿的好运。” 季善忙摆手笑道:“娘真是太过奖了,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娘吃完饭了吗,我没事儿了,您忙您的去吧,不然就歇会儿午觉去,这么大的太阳,也没法出门做活儿,还不如睡会儿呢。” 路氏道:“我才吃完了,给你留了的,要不现在给你端来,你就在屋里吃?” 季善这会儿一点胃口都没有,道:“我这会儿不想吃,想先躺会儿,娘别管我了,等我躺好起来后,不会饿着自己的。” 路氏见她脸色仍很难看,点头道:“你这肯定是中暑了,行,那你躺会儿,饭我给你煨在锅里,你待会儿起来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跟我说你想吃什么,我重新给你做。” 瞧着季善躺下,又给她端了杯水放到床边后,才出去了,还给季善关上了门。 季善这才想起在孟家发生的一切来。 孟太太母女实在想得太美,从来没有共过苦,反而见风使舵,势利得要死,如今却想共富贵,坐享其成,简直比空手套白狼的还要狠,以为她们是谁呢? 她会如她们所愿,把沈恒妻子的位子让出来,把沈恒让给孟姝兰,就真是奇了怪了! 就孟姝兰那个一看便人品不好,心术不正,还分明被惯坏了的样子,哪里配得上沈恒了,她当初好容易才将沈恒唤活,好容易才让他一步步找回了自信,宛若脱胎换骨一般有了今日,可不是拿来给孟姝兰糟蹋的! 还好意思说沈恒对她也有情,如果不能跟她在一起,肯定一辈子忘不了她,沈恒才对她季善表白了,眼里心里也只有她季善一个,怎么可能对她有情? 若清溪镇个个儿对沈恒芳心暗许的女子都以为自己对沈恒有情,那势必沈恒也对她有情。 若个个儿想当案首娘子的,都来孟姝兰这么一出,沈家的院子早就装不下来了好吗? 真是不知所谓,等沈恒回来后,孟家母女就等着脸被扇得啪啪作响吧,她可不会想着息事宁人之类的,就把这事儿瞒着沈恒,她是肯定要告诉他的! ------题外话------ 那啥,写这不要脸的母女俩一是做催化剂,二是承前启后,既呼应前文,也要为后文服务哈,总归大家别急,她们肯定占不了任何便宜,善善也肯定吃不了任何亏的哈o(* ̄︶ ̄*)o 第一百一二回 彻底想通 还不死心 想到沈恒,季善心里不由好受了许多。 沈恒对她的真心,她是绝不怀疑的,之前不怀疑,如今哪怕他已是案首,一样不怀疑。 他那些只对着她才有的温柔细心,她只是稍稍皱一下眉头,他便能想到去找路氏为她安排洗澡的事儿;她来“亲戚”时,他会一直忍着羞臊守着她,照顾她;她和他一起走山路时,他会怕她脚痛,偷偷托了沈青照顾她;会怕她饿了,忍着三姑六婆们的打趣笑话儿,想办法给她弄吃的来;会在除夕夜时,见她哭了,想要安慰她,便鼓起勇气给她一个拥抱;他们一起去县里时,路上人多了,他也不会忘了张开手臂将她虚护起来,以免她被人碰着撞着了。 就更别提他对她其他她一时想不到的温柔与回护,别提他那么自觉的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之间已经有这么多美好的画面,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了。 她也早已习惯了他的温柔细心,习惯了跟他朝夕相对的日子,习惯了他的一切…… 可笑她之前还矫情的想着要离开,离开毛线啊,离开了她可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爱人老公去,便是侥幸能回去,铁定也是找不到更好一个的,何况她回去的可能性,自己心里不是不知道,根本就微乎其微到没有。 且就算她有朝一日真能回去了,还不知道那一日是什么时候呢,指不定是几十年后她死后呢?那这几十年她就不过了啊,既然没勇气死,当然得活下去,还得越活越好,才对得起自己,更对得起另一个时空的妈妈! 就为了怕吃饭可能会被噎死,走在路上可能会被撞死,就不吃饭不出门了,得是多么愚蠢可笑的一个人? 关键她辛辛苦苦一手调教出来的好老公,有貌有才还专一,优点数都数不清,缺点却几乎没有,自己不用,反而白白便宜孟姝兰之流,自此沈恒的温柔与细心都是别的女人的,他也只会对着别的女人笑,将来更是会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那还不如杀了她呢,光这样一想,她都已经快要被醋给淹死了好吗! 不行,沈恒必须是她的,她一个人的,什么孟姝兰,什么村里对他芳心暗许的大姑娘们,什么当初那个面馆的老板的女儿……这些沈恒的烂桃花她都得给他斩断了,让她们和世间任何别的女人都休想再打他的主意! 决定了,等沈恒这次回来,她第一句话就是明确告诉他,她已经想好了,愿意做他名副其实的妻子,自此夫妻一心,白头到老。 至于将来的事,连他都能想得开,‘哪怕真不幸到了那一日,彼此不得已分开了,我痛苦归痛苦,却更庆幸曾经拥有过,才能让我余生有一份美好可以反复回忆,有一个人可以反复思念,哪怕将要死了,也是高兴的死,因为终于与自己思念的人重逢了!’,她又何必还要钻牛角尖,作茧自缚呢? 便是当初她莫名其妙来了这里,也大可不必再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也许老天爷就是为了让她来这里遇见沈恒,遇见沈家这么好的一家人,为了让她收获自己真正的爱情呢? 这般一想,季善心里就越发好受了。 她之前在孟家时之所以有底气那样否定孟太太和孟姝兰的话,打得她们落花流水,说到底,不也正是因为沈恒给了她底气,知道无论孟家母女说得如何天花烂坠,都只会是假的,因而无所畏惧吗? 那待会儿她便把事情都告诉路氏,让她心里有个底,以免回头孟家母女还不死心,又想在路氏身上找突破点,只当搞定了路氏当娘的,便等同于是搞定了沈恒当儿子的,她们的目的还是能达成的…… 念头闪过,季善忽然坐了起来。 这事儿在她看来孟家母女无疑是厚颜无耻,异想天开的,她们的势利与见风使舵也是那么的恶心,可在旁人看来,同样也会觉得孟家母女不要脸,觉得她们恶心……吗? 毕竟在任何人看来,她方方面面都是比不上孟姝兰的。 孟姝兰可是秀才之女,家里也有产有业,名声大好,兄长更是前程大好;她却是季家捡来的,季家也是那般的不堪,只会拖沈恒的后腿,她甚至还是被卖给沈家的,整个人就值十六两银子而已,——便是让傻子选,都知道该选谁! 不然孟太太怎么会有底气说沈恒需要的正是他们孟家那样有助力的岳家,正是孟姝兰那样配得上他的妻子? 那既然孟太太会这么想,其他人自然也会这么想,譬如……路氏与沈九林,毕竟谁不希望能给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更好的媳妇,谁不希望结一个体面的亲家呢? 没办法时只能将就便罢了,既然都有办法了,又何必还要委屈自己! 季善忽然如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下来,整个人都凉透了。 沈恒她自然是信得过的,可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其他人她能全然相信,敢全然相信吗? 便是现在路氏与沈九林因为感激她,知道孟家母女的无耻打算后,不会如她们所愿,那将来呢,将来沈恒的路因为没有助力,走得不顺了时,他们也不会后悔,不会迁怒吗? 这居家过日子可从来不可能一直都和美和谐的,时间一长,肯定会有矛盾,偏偏这个矛盾还与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不一样,是原则性的问题…… 季善重新躺下了,决定先观察几日事情会怎么发展,再看要不要把事情告诉路氏。 若她先就说了,路氏肯定至少面上会跟她同仇敌忾,不可能答应孟家母女什么,甚至哪怕她们真打发人来请她了,都不会去见她们,但心里到底会怎么想,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若等上几日,孟家母女已经羞愧悔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了,那她也没有先告诉路氏的必要了,大可等沈恒回来,告诉沈恒后,再由沈恒来决定要怎么做,又要不要告诉路氏和沈九林。 反之,孟家母女真打发了人来请路氏,那就要看路氏知道她们的打算后,自己会怎么选,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了,这光老公好,自然是不够的,还得公婆也好,才是一段值得托付终身的良缘啊! 季善到底累了,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被路氏叫醒时,天已经快黑了:“善善,你可不能再睡了,再睡晚上就要睡不着了,快起来梳洗一下,准备吃晚饭吧,午饭你就没吃,晚饭要是再不吃,身体可就要吃不消了。” 季善这才知道自己竟睡了一下午,却一点好睡了一觉的轻松舒畅都没有,反而浑身越发无力了,道:“娘,我不饿,晚饭也不吃了吧,实在没什么胃口……” 话没说完,路氏已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不烧啊,怎么会没有胃口,睡了一下午,就算中暑也该缓过来了啊。这样吧,娘给你弄个凉粉儿去,加些葱姜蒜醋的,再把你那个什么花轿和辣椒都加上,指不定你看着就胃口开了呢?那你快起来收拾,我给你做去了啊。” 一边说,一边已风风火火的往外走去,眨眼间背影便消失在了季善的视线范围以内。 余下季善额间还残留着她手的温度,那略显粗糙的触感也犹在一般,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这么好的娘,应当不会让她失望……吧? 次日起来后,季善便一直密切注意着沈家大门口的动静,就怕孟太太又打发杨婆子来找路氏。 却是提了一整日的心,都没等到任何人来找路氏,这才觉得心下稍松,看来,孟家母女可能已经死了心了?毕竟她们所谋之事,必须得速战速决才有胜算,拖得越久,对她们就越不利。 可惜第三日才吃过早饭,杨婆子到底还是来了,“沈家太太,我们太太特意打发我来,请您去说话儿呢,不知您是否得闲?” 路氏没想到孟太太前儿才见了季善,今儿又要见自己,忙笑道:“什么太太不太太的,我可当不得您这么称呼。我自然得闲的,就是不知道孟太太请我去要说什么呢,莫不是我们家恒儿又写信回来了?那我能带了他媳妇儿一起去吗,我不识字,她一起去了,也好帮我年年信什么的。” 杨婆子一听这话,再一看路氏的神情,便知道季善前日回来后,肯定没将自家太太说的那些话告诉路氏,乃至沈家的任何一个人了。 不由暗暗冷笑,你什么都不说又有什么用,我们家太太照样可以请了沈相公的亲娘上门去,只要亲娘都同意了,沈相公难道还能不听自己娘的话不成? 所以你个下贱胚子被休定了,等着拿了沈相公的休书滚蛋吧! 嘴上却是笑道:“今儿倒不是沈相公写信回来了,是我们太太想请了您上门说话儿去,我们太太还说,大家本就是自己人,就该多走动走动才亲香,不然就太生分了。至于沈娘子今儿却是不用去了,两位太太闲话家常,只怕她年轻人也不爱听,就在家歇着吧,您说呢,沈娘子?” 一面说,一面还不忘挑衅的看季善。 前儿是她家太太失策了,才会直接找了这季氏去,找季氏有什么用,她好容易才从糠箩筐里跳进了米箩筐,当然说什么都要死赖在米箩筐里,说什么都不要离开。 可找了沈相公的亲娘去就不一样了,自家一表人才,前程大好的儿子,哪个当娘的不愿意给他娶个更好的媳妇儿,让他有个更体面、更能帮衬他的岳家的? 季善见不得杨婆子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淡笑着与路氏道:“娘,既然孟太太只请您去,那您就一个人去吧,我正好身上还是有些乏力,不想走动,就在家做好午饭等您回来也是一样的。” 路氏自不知道季善与杨婆子之间的暗涌,听得季善也这么说了,这才笑向杨婆子道:“那您稍等我一下,我回屋换件衣裳啊,总不能就这样去见孟太太吧?” 杨婆子忙笑道:“您请便。” 路氏便回房换衣裳去了,余下杨婆子见姚氏宋氏都只隔得远远的张望,并没有靠近的意思,因压低了声音与季善道:“季姑娘,有敬酒你非不吃,那我们太太可就只能请你吃罚酒,让你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了!” 季善冷冷一笑,“我还以为前日已经是你家太太和二小姐不要脸的极限了,倒不想我还是低估了她们,她们的不要脸程度,早超过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了,回头我可一定要好生替你家太太和二小姐宣扬宣扬才是。” 杨婆子不想季善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嘴硬,咬牙道:“看来季姑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那我们太太也只能如你的愿了,且走着瞧吧,我倒要看看,真到了那时候,你还有没有胆子乱说!” 说着见路氏已经回来了,只得恨恨的打住了,扬声笑道:“沈太太回来了,那我们这就走吧。” 路氏已换过一身出门衣裳,头发也抿过了,还插了两支银簪,走近后道:“劳杨妈妈再等等,我看给孟太太带点儿什么东西去,我这总不好空手就上门吧?” 杨婆子却是笑道:“都是自己人,沈太太实在不必这般客气,我这不是两次登门都空着手呢?就是想着没必要那么生分。我们快走吧,再耽误下去太阳就老高了,晒得人心慌。” 一面说,一面已不由分说拉了路氏往外走,路氏无奈,只得扔下一句:“那善善,我去了啊,你爹要是回来问起,你就说我去镇上见孟太太去了,午饭要是我没回来,你就先做着。” 让杨婆子拉着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了季善的视线范围以内。 在各自房门口阶檐上远远观望的姚氏宋氏这才走到了季善身边儿来,笑着与季善搭话,“四弟妹,这杨妈妈真只是孟太太跟前儿服侍的下人呢?下人都这般的体面,我瞧着跟咱们里正太太比都不差什么了。” “可不是,里正太太平日里可舍不得戴金耳环,都逢年过节才戴呢。不过再是体面,说到底也只是个下人而已,也不知道孟太太得多体面?咱们四弟妹如今也跟孟太太一样,是秀才娘子了,要不了多久,肯定也能跟孟太太一样体面了!” 季善心里烦躁得不行,虚应了二人两句:“回头若大嫂二嫂有机会亲眼看到孟太太,自然就知道她有多体面了,说是说不清的。我头有点晕,想回房去靠会儿,就不陪大嫂二嫂说话了。” 便回了自家屋里去。 余下姚氏与宋氏对视一眼,又飞快的移开后,都撇起嘴来,四弟妹如今就已经在拿架子了,将来岂不更得?可有什么办法呢,该她拿架子,该她风光,想要沾光就别想着硬气不硬气的……随即也各自回了屋去。 季善回屋坐下后,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碰上孟家母女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就跟癞蛤蟆一样,就算咬不了人,也够恶心人了,得想个法子治治她们才行啊! 问题是,一时半会儿间她还真没有好法子,所谓的好生替她们宣扬她们的不要脸,也得考虑孟夫子的颜面,考虑沈恒的处境,毕竟“天地君亲师”,一旦孟夫子公然指责否定沈恒,对他的名声影响会有多大,真的难以估料,实在犯不着两败俱伤…… 正自沉思着,就听得门口传来声音:“四弟妹,我能进来吗?” 季善回过神来,见是温氏抱了三丫站在门口,起身笑道:“当然能进来,三嫂快来坐。” 待温氏进屋坐下后,自她怀里接过三丫,看了一回小丫头天真无邪的双眼和笑脸,心里总算没那么烦躁了。 温氏却忽然低声问她:“四弟妹,那杨妈妈几日内就来了两次,我方才虽离得远,听不见你们说什么,却看见她跟你说话时,表情很是过分的样子,你这两日也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顿了顿,“我知道你向来有主意,既然什么都没说,肯定是有把握自己能解决好。可多一个人总要多一分力量,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就像你以前安慰我时说的,说出来你心里指不定就好受多了呢?” 上回季善的推心置腹和悉心劝慰温氏至今都记着,早想也替她做点儿什么来报答了。 再者如今沈恒前途大好,再是亲兄弟妯娌,说句不好听的,以后彼此的差距也只会越来越大,不趁现在巩固一下自己嫂子里头一份儿的位置,等将来让大嫂二嫂抢了先再着急,可就迟了。 季善见温氏满脸的关切,心里早就想吐槽想骂人了,且等路氏回来后,家里上下也很快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遂也不想再为难自己了,点头道:“三嫂猜得没错,是有事……” 就把孟太太的打算和她们母女的无耻嘴脸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冷笑道:“我还以为我都把话说得那么不客气了,她们但凡有点羞耻心,也该打消念头,任事情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却不想,那杨婆子今儿又找娘来了,肯定是想着,我不同意让位有什么用,只要娘同意了,等相公回来了,自然也只能听娘的,给我一纸休书,还真是人不要脸,鬼都害怕吧!” 温氏早已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好容易等季善说完了,立时道:“这么不要脸的事便是咱们乡下人,也没几个干得出来的,她们好歹也是秀才老爷家的太太小姐,清溪镇数得着的体面人,怎么干得出来的?这世间除了四弟,又不是没男人了,凭她们那条件,要嫁什么样的大户人家嫁不了的,干嘛非要抢别人的丈夫啊,真是……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善冷笑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当时差点儿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听错了,简直不明白她们是怎么有脸说出那样的话,还一副理直气壮样子的,竟然还说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我是小偷,我真是……呼……” 温氏见她气得脸都红了,忙道:“四弟妹别生气,她们算盘打得再好,只要四弟不答应,爹娘不答应,也是没有用的。哼,我进沈家也好几年了,可从来没听说过孟家有与四弟结亲的意思,可见她们之前压根儿就没看上过四弟,如今不过是见四弟中了案首,前程大好,想捡现成的果子而已,当谁是傻子呢?” “你放心,四弟跟你感情那么好,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爹娘也那么喜欢你看重你,当你亲女儿一般,你当初还救了四弟的命,也是你给四弟弄了那个模拟考,为他尽心尽力,他才能有今日的,他和爹娘怎么可能如孟太太母女的愿?他们绝不可能的!你三哥和我也绝对支持你,那个孟二小姐休想进我们沈家的门!” 季善见温氏满脸的同仇敌忾,心里安慰不少,叹道:“相公我倒是信得过的,只是爹娘……,毕竟在任何人看来,我与孟二小姐的差距都是那么的大,我就怕眼下哪怕她们没能如愿,将来万一……这事儿少不得要成为一根刺了……” 温氏一听就明白季善的顾虑了,同情低道:“四弟妹的担心是对的,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好,但如今四弟是案首老爷了,只怕爹娘也未必敢再做他的主,就算真……肯定也要等他回来的。等他回来后,你一定要尽快与他把房圆了,把他拢得死死的,自然谁也休想抢了你的位子去了!” 难得有个知书达理,待人处事都好,还与自己说得来的明白人、厚道人妯娌,她可不想换一个。 尤其那孟二小姐还是秀才家的小姐,肯定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他们这些人,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的,关键她品性还这么不好,将来难道还能指望老四当大官了,他们好跟着沾光呢? 怕是连肉汤都捞不着一口喝的! 季善见温氏是真为她着想,虽然方法有些局限,心下又是一暖,笑道:“反正等相公回来后再说吧,只要他毫不动摇,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温氏忙道:“不管四弟他动不动摇,你都得他一回来就跟他圆房,哎哟,要是一早就圆了房,如今说不定孩子都有了,还怕她们呢?真是够不要脸的,以为自己是谁呢,还偏要拿了情分遮羞,真有情分,你早干嘛去了啊?竟还有脸都被骂得狗血喷头了,还登第二次门,脸皮真是比城墙都厚了!也是,都已经那样了,大家迟早都要知道的,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再试一试能不能成呢,万一就成了呢,可就是现成的案首太太了,真是……” 季善告诉温氏纯粹是为吐槽,如今吐得差不多了,心里也舒坦多了,道:“反正我心里有数的,三嫂就别担心了,若是有事,就只管忙你的去吧,我真没事儿的。” 温氏却如何能不担心,道:“要不四弟妹立刻给四弟写一封信,我让你三哥明儿一早就去镇上托人送出去,多给几个钱,争取以最短的时间送到四弟手里?也省得万一孟太太先给孟夫子去了信,那总是孟夫子几十年的枕边人,自己的亲生女儿,就算孟夫子人品比她们母女好的多,也难保……他若先亲自向四弟开了口,可就……” 季善摇头笑道:“我相信相公他不会的,而且相公这次去府城是有正事,我不想拿这些破事儿打扰他,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想来孟夫子为人师表这么多年,纵真收到了孟太太的信,只怕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来,何况孟太太还未必敢写信给他,所以这信我还是不写了。” 孟太太如今分明打的先斩后奏,木已成舟的主意,那回头若事情没成,孟夫子才能撇清,不然孟夫子也跟着她胡来,回头他与沈恒的师生情可就没法补救,孟家也再无名声可言,而沈恒却能毫发无伤了。 当然,若事情真发展到了最糟糕那一步,也只能说明她信错了人,便按之前的计划,直接走人便是,什么大不了的! 温氏见季善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想着她向来有主意,这才面色稍松,道:“好吧,既然四弟妹不想写信,那就先不写了,且等娘待会儿回来后,看娘是什么态度吧,若万一……你再写信也不算迟。总归你放心,我肯定是站在你一边的,你三哥也肯定跟我一样,我们一定会支持你,帮助你的!” 季善笑起来,“那我就先谢过三嫂和三哥了,回头若真有需要,也少不得要麻烦你们的。” “我巴不得你麻烦呢,总是你帮衬我们,让我们捡便宜,偏你这么能干,我们压根儿没有能帮你的地方,如今好容易有了,你可千万别客气。也千万别担心,四弟肯定不是那样的人,爹娘也肯定做不出那等忘恩负义……总归你别担心……” 妯娌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三丫在屋里待不住,哭着闹着要去外面玩儿了。 温氏知道季善这会儿心里肯定乱糟糟的,便也不打扰她了,抱着三丫出去了。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长气,也不知道娘这会儿与孟太太说得怎么样了,算着时间,应该早就已经切入正题了吧? 只盼…… 路氏回来时,季善已经做好了午饭,都端到堂屋里要和沈九林开吃了。 瞧得路氏回来了,季善忙起身道:“娘回来了,我给您盛饭去啊。” 路氏却是摆手道:“我现在不饿,还是喝杯水去屋里躺会儿后,起来再吃吧,这天儿也真是有够热的,这还没进六月呢!” 季善见她脸的确热得通红,但除了红,什么都看不出来,吃不准孟太太到底是怎么与她说的,她又是怎么想的,便只是道:“那我给娘兑一碗白糖水去吧。” 路氏仍是摆手,“你吃你的饭,我自己去兑就是了。” 一旁沈九林也跟着道:“是啊老四媳妇,你吃你的,让你娘自己兑去吧,也好想喝甜点兑甜点,想喝淡点兑淡点。” 季善听得二人都这么说了,便也不再多说,依言坐下吃起饭来。 一时饭毕,季善收了碗筷回灶房去清洗。 却是才洗到一半,就见本该已回房躺下了的路氏进来了,脸色已不若方才那般红,几乎恢复了常色,却仍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季善心里不由一紧,嘴上已道:“娘不是说要回屋躺会儿吗,可是肚子饿了,想吃饭了?那我这就给您热啊。” 路氏摆摆手,“我不饿,你别管了,先洗你的碗吧,洗完了,我有话与你说。” 说完坐到了灶膛前烧火坐的小板凳上,仍是一脸的喜怒莫辨。 季善洗碗的动作便下意识变得迟缓起来,娘到底要与她说什么,是要告诉她,她也觉得沈恒的确需要娶一个配得上他的妻子,需要换一个能帮衬他的体面岳家了吗? 只是终究只得两个人吃午饭,季善纵然洗得再慢,碗还是很快洗完,连锅台也擦得干干净净了。 路氏见状,便退到一旁围柴的石栏上坐了,指着自己才坐的小板凳与季善道:“善善,你坐,坐下来咱们娘儿俩慢慢说。” ------题外话------ 弱弱的吆喝一声,有票吗? 明后天儿子学校运动会,家委会的必须一直在场,心真的好累,嘤嘤嘤…… 第一百一三回 中华好婆婆 “好的,娘。” 季善迟疑了一下,到底坐到了路氏面前,道:“不知娘想与我说什么?” 路氏默了默,才道:“善善,前儿孟太太请你去,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你回来后,怎么一个字都没告诉我呢?” 季善抿了抿唇,“我是觉着我那日话说得并不算客气,指不定孟太太之后就打消了念头呢?那自然也就没有告诉爹娘的必要了,却不想,孟太太这么快又请了娘去……” 路氏道:“也就是说,之前那杨妈妈刚来时,你就知道她请我去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孟太太今儿都与我说了些什么了?” 季善半晌才“嗯”了一声,“我都知道,便方才娘与孟太太说话时我不在现场,她具体都是怎么与您说的,我也能想出个大概来,只不知……” 本想直接切入正题,不想再与路氏兜圈子了,反正结果非此即彼,好的话就是路氏跟她同仇敌忾,一起唾骂孟家母女,绝不可能让她们如愿;坏的话,则是路氏已被孟太太说得动了心,打算与她先礼后兵了。 不想路氏已先打断了她:“那善善你知道我都是怎么与孟太太说的,你能具体猜到我都与她说了些什么吗?” 季善自然猜不到,猜得到也不会问她了,摇头道:“还是娘直接告诉我吧。” 路氏点点头:“行,我不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你。我把孟太太狠狠讽刺了一顿,要不是看在她好歹是恒儿师母的份儿上,要不是看孟夫子的面子,我就不止是讽刺她,直接就要大骂她了。呸,以为她们母女不要脸,别人便也会跟她们一样不要脸呢?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早就想跟我们家结亲了,只当初女儿年纪小,才没有开口,根本不是女儿年纪小,是当初看扁了恒儿根本考不中,觉得我们家穷,配不上他们家,压根儿就没考虑过结亲吧?” “那孟小姐更是可笑,哭哭啼啼的跟我说什么她对恒儿是真心的,当初恒儿不好时,她也曾想过要给恒儿冲喜的,只不过被你抢了先,可她从来没忘记过恒儿一天……说起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样的话便是咱们村儿里的姑娘家,也说不出来啊,我疯了才会要这样一个女子做儿媳呢,简直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前日季善离开孟家后,孟太太见孟姝兰竟还想去追季善回来,又想到之前女儿竟给这个她压根儿看不上的下贱胚子下跪,还想要她儿子娶季善,气得“啪”的一声,便反手抽在了孟姝兰脸上。 也是十几年来,她第一次打孟姝兰,打完便让杨婆子立时将孟姝兰弄回房间里关起来,没有她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孟姝兰打小儿受尽母亲的宠爱,除了之前亲事有小小的不顺,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捂着脸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一边哭,一边还要去寻死,说反正嫁不了自己心仪的人,当不上案首娘子,她也不想活了,让孟太太以后好生保重身体,不要再想她这个不孝女,就当这辈子没生过她,她下辈子再回来报答孟太太。 这话简直如摘了孟太太的心肝儿去,再是生女儿的气,也霎时生不起来了,抱着孟姝兰就一起哭起来,又问她‘打疼了没’,发誓以后再不打她了,一面又让杨婆子找药膏去。 母女两个哭过一场后,都平静了不少,孟太太便向孟姝兰保证起一定会给她找一个比沈恒强十倍的夫婿来,“也就清溪巴掌大的地方,天泉也只那么一点点大,才衬得他沈恒比旁人都出挑。可天泉也不是就没有其他好儿郎了,天泉找不到了,还有其他县,还有府城呢,我总会替你找到一个样样都甩他沈恒十条街的夫婿,让你将来凤冠霞帔,把沈恒和季氏那个下贱胚子都踩在脚下的!” 虽然到底要怎么找,她心里一点头绪都没有,县里好歹自家还有几门亲朋故旧,府城却是两眼一抹黑,就跟狗啃乌龟一样,根本就无从下嘴。 不想孟姝兰却是执迷不悟,仍然哭着口口声声她就要沈恒,“我对沈师兄真的是真心的,这么多年的情分,又哪是说割舍就能割舍掉的,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娘,求您就再替我想想办法吧,您不是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我就不信我们真想不出办法来了。且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儿我们现在只能成不能败了呀,不然爹回来知道了,肯定要大怒,季氏也肯定会撺掇沈师兄来要爹罚咱们,给她出一口气的,我们岂不是狐狸没打着,白惹一身骚?所以我们必须赶在爹和沈师兄回来之前,将她赶走,等他们回来时木已成舟,自然也就只能接受了,不是吗?” 杨婆子在一旁接收到她的颜色,也跟着帮腔,“是啊,太太,咱们如今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不然回头季氏要是胡说八道,二小姐的名声可就……以后可还怎么说好婆家呢?” 又给孟太太出主意,“太太不若再请了沈相公的娘来,跟沈相公的娘说?这婆媳之间本就天生水火不容,季氏还一无是处,哪个当婆婆的能真正喜欢的,只要有了更好的儿媳,哪个当婆婆的又不想换的?只要说动了沈相公的爹娘,都可以不用等沈相公回来,当爹娘的就可以代沈相公给那季氏休书了!” 一个哭求,一个出主意的,很快便说动了孟太太,这才会有了今儿杨婆子忽然又登门请路氏去见孟太太之事。 可惜她们遇上的是路氏,注定只能在才踢了季善这块儿铁板之后,又要踢一次铁板了! 季善已是快要惊呆了,“娘是说、说您根本就没把她们的话听进去,根本就没想过要、要换一个……吗?” 这发展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啊,她还以为、还以为路氏在见过孟太太后,已经动了心,这会儿八成就是速战速决,跟她摊牌来了呢,却不想,原来是剩下那两成…… 路氏瞪她一眼,“想过要换一个什么,儿媳吗,儿媳又不是一件衣裳一样首饰,是说换就能换的?尤其我这个儿媳又漂亮又能干,还自带福气,自她进门以来,我儿子便身体也好了,考场也上得了,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又是头名又是案首的,给我争足了气,让我出尽了风头,这么好的儿媳,给我个仙女都不换,那孟小姐可茶仙女差远了,我当然更看不上她了!” 说着光瞪季善不算,还伸手指戳了她的额头一下,越发没好气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是知道了她们的打算,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回来就把你赶走了,迎孟小姐进门,所以前儿回来后,我问你孟太太找你到底什么事儿,才会没有告诉我,之前杨妈妈来请我时,你也才会什么都没说的?以往我还当你是个明白人,今儿才知道,原来你就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也不想想,我就是吃过别人忘恩负义大亏的,怎么可能自己也做那忘恩负义的事?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做这种事儿的!” 当初姓孙的若是不忘恩负义,她早就是秀才娘子,过着与如今截然不同的生活了。 偏偏姓孙的一中就翻脸,让她和他们家都生生吃了大亏还说不得,还不了不算,十几年的心血感情和花的银钱更是白白打了水漂,当初一家人到底又多恨又多悔,路氏再清楚不过了。 便是一直到如今,她儿子都中案首,真正扬眉吐气了,她依然恨孙家母子恨出血来,又可能怎么让自己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让自己恰恰变成自己最恨的那一类人! 季善让路氏说得讪讪的,捂着额头才被她戳了地方,干笑道:“娘,那个,我没有那么好啦,但也不至于就聪明面孔笨肚肠吧,我就是、就是没想好……” 在路氏的注视下,本来只有气愤,没觉得委屈过的,却忽然莫名委屈起来,以致红了眼圈,说不下去了。 路氏见季善红着眼圈,说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道:“你这个傻孩子,不说你一进门就冲醒了老四,等同于救了老四的命,也等同于救了我的命;也不说你之后又是赚银子帮衬老四,又是助他能上考场,一直走到了今日。只说咱们这大半年来的朝夕相处,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养条狗,也早养出感情来了,何况大家都还是活生生的人呢?光凭这份感情,我也不会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何况除了感情,还有恩情,你把自己当什么,又把你娘当什么呢,叫我怎能不生气!” 季善破涕为笑,“的确怪不得娘生气,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娘再骂我几句,不然打我几下出气吧?您放心,您骂我打我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不是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吗?” 心里简直跟一刹那间春回大地一般,处处都是阳光明媚,处处都是鸟语花香。 这么好的婆婆她都能遇上,她真的是太幸运了,看在这么好婆婆的份儿上,她就从了她儿子吧! 路氏嗔道:“我还没骂你打你呢,已经要哭了,真骂了打了,还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儿呢,我可不想恒儿回来怪我没照顾好你。‘打是亲骂是爱’这些话也别跟我说,等恒儿回来了,你跟他说去。” 见季善让自己说得吐起舌头来,她可难得有这副小女儿娇态的时候,禁不住也笑了。 笑过之后,方正色道:“善善你放心,我已经跟孟太太母女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孟夫子的确是恒儿十几年的恩师,可就算是恩师,也没有强行逼学生娶自己女儿的道理,尤其这个学生还早就娶了亲,早就是有妇之夫,他们就更不能这样干了。这样的事儿,便是咱们乡下人也做不出来,怕被人戳脊梁骨,他们是体面人,当然更不能做才是……” 孟太太还当自己把话一说,路氏便会受宠若惊,毫不犹豫的应和她。 因此在自家花厅里见到了路氏,待杨婆子上了茶果点心来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小女与恒儿师兄妹十几年,真正的青梅竹马,情分与旁人都不同,亲上加亲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之前我和他夫子也一直有这个意思,只没说出口。可惜之前造化弄人,让两个小的错过了,好在是我听说恒儿与他那买来的媳妇儿至今没圆房,还能补救,所以就想问一问沈太太的意思,愿不愿意让两个小的继续前缘,咱们两家自此也亲如一家呢?” 没有像前日见季善时那般,先兜了半天的圈子。 孟太太话说得这般直白,路氏当然一听就懂,还连前日孟太太何以忽然要见季善,见了季善后又说了什么,也触类旁通,一下子都明白过来了。 不怪善善前日回家时脸色那么难看,午饭晚饭都没吃,昨儿也是心神不宁,敢情是被气着了。 也是,这种事情换了哪个当妻子的能不生气的,挖墙脚直接挖到了正主面前,还一副是她们在施恩的样子,当自己是谁呢? 路氏霎时也恼了,想着到底是沈恒的师母,还是忍住了,只说沈恒已经娶了亲,与季善感情也极好,自家上下也都极喜欢季善,没想过别的,“……咱们家穷家薄业的,可万万不敢委屈了夫子家的千金小姐,孟太太还是给小姐另寻好人家吧,凭小姐的条件,要找什么样的好女婿找不下呢?实在没必要委屈自个儿。” 想着自己都明确拒绝了,孟太太总不好再说下去吧,不然还让人以为他们孟家的女儿多嫁不出去,多贱呢,要这样上赶着,上赶着可从来不是买卖! 不想孟太太却当路氏是在假意客气,到底一发达就休妻不是什么好名声,乡下人最爱嚼舌根的,到时候指不定要说出多难听的话儿来,当然得自己多劝几次后,她“却不过”之下同意,心里才能好受些。 遂又道:“恒儿那孩子才貌人品都是他夫子这么年所有弟子里最出挑的一个,如今又这般出息,中了案首,前途无量,所以穷不穷的,其实我和他夫子真没在意过,只要他人好,肯上进,只要他对我们女儿好,将来两个小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其他的真不重要,所以沈太太不必担心旁的。” 见路氏还是面带犹豫之色,又示意一旁杨婆子透露了她打算给孟姝兰四百两陪嫁的意思,反正她一开始就打算以这笔银子替女儿谋亲事,赶走季善的,如今既然季善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她就成全了她,一两银子都不再给她,全给女儿做嫁妆! 只当路氏这回肯定要松口了,毕竟四百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不是她看不起沈家,便是卖了他们家所有的田地和所有大大小小的家当甚至房子,如今都未必能凑出这么一笔钱来。 当然如今沈恒已是案首,以后沈家总会慢慢发达起来,但至少现在他们还没发达,四百两足以晃花他们的眼睛了。 至于那季氏,更是再被卖上十几二十次,也卖不到这么多钱,谁能不动心的? 可惜路氏还是没松口,一口咬定沈恒早有季善了,自家也压根儿没想过换儿媳,多谢孟太太‘错爱’,“我虽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妇人,也听说过一句话叫‘糟糠之妻不下堂’,孟太太这样的体面人儿,应该更听过才是,怎么能逼我们做这样的事?我们家老四媳妇儿很好,又漂亮又能干,还是老四的救命恩人,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们家老四的今日,我们全家都感激她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休她,孟太太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 说完还小声“嘀咕”了几句:“到底你们家的女儿有什么问题,嫁不出去啊,要这样死赖给我们家?难道是做过什么丑事儿不成,肯定是早就做过丑事儿了,如今才能这般的没脸没皮……” 把孟太太只差气了个倒仰,心知路氏也啃不动了,毕竟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果然人不能先放低了姿态,不然谁都可以踩你一脚……只能接连骂了路氏几句‘不识抬举’,心里更是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听女儿的,为什么要再次自取其辱,喝命杨婆子送客。 孟姝兰却又跑了出来,红着眼圈把那日与季善说的话,又原样与路氏说了一遍,“我对师兄是真心的,之前不过是迟了一步而已,求您就成全了我们吧,以后我一定好生孝顺您,把您当亲娘一样,求求您了!” 还把季善狠狠贬低了一顿:“季氏那般的粗鲁,眼里也根本没有长辈,哪里配得上师兄,将来又怎么可能好生孝顺二老?她娘家更是那般的糟污,只会拖师兄的后腿,只会恶心二老和家里,您要是现在心软了,将来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倒不如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远远的离开,那样便她也能过好日子,我和师兄也能……总之大家都好,又何乐而不为呢?” 路氏对孟太太的行径本就很不齿了,谁知道孟姝兰一个年轻姑娘家,竟比孟太太还要没脸没皮,这样一看便知已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的女子,谁家敢娶的? 别说自家儿子已经有媳妇儿了,就是没有,她也不会让她儿子娶的! 尤其她还骂善善,把善善说得一文不值,也不先照照镜子,看自己差善善到底差多远……路氏霎时火力全开,“孟小姐是对我儿子真心,还是对他的案首真心,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还说什么早前就一直有结亲的心思,那怎么没结啊,不就是嫌他没有好前程,嫌他穷吗?我儿子当初病得要死时,你们又在哪里?怕是巴不得这辈子压根儿不认识他这么一个人吧,说来好歹是读书人家的太太小姐,且给孟夫子留点脸吧!” 路氏与季善说到这里,冷笑已是止不住,“还真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老太婆,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听见整整四百两银子,就走不动道儿了呢?呸,我吃过的盐跟她们吃过的米还多,我经过的事儿也比她们不知道多哪里去了,我什么不懂?分明就是‘瘦田无人耕,耕开了就想争’,见恒儿考中案首了,就想当现成的案首娘子,案首丈母娘了,可别人凭什么她们要,就得立马给她们腾位子啊,当自己是谁呢,四百两我们自己也会赚!” 说完喘了一口气,继续道:“那要是我的女儿,敢这么没脸没皮,我早打死她了,还百般纵着她,为了她连自己几十年的老脸,连夫子的脸面名声也都不顾了,她要是想杀人放火,当娘的也给她递刀递火折子不成?孟夫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娶了这样一个老婆,生了这样一个女儿,还不如生个棒槌呢!” “噗嗤——” 季善听路氏说孟姝兰还不如个棒槌,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娘,您这话可真是太痛快了,您当着孟家母女的面儿说了没?没有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要是她们听了,肯定更要气疯了。” 路氏道:“我这不是想着好歹要给孟夫子几分脸面吗,而且万一她们气极了跟我动起手来,孟太太母女我倒是不怕,我一只手就能解决她们了,可再加上那个杨妈妈,我就未必是对手了,这唱戏的不是常唱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呢?” 季善忙笑着点头:“娘顾虑得很是,何况您这顿打脸也够她们羞臊后悔得恨不能死过去了,实在犯不着再跟她们一般见识。” 路氏“嗯”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我那顿话本来也够重了,她们母女这辈子怕是都没被人这样说过,所以才那般的想当然。不过谁让她们自己没脸没皮的,自己先不要脸了,也就怪不得别人要从她们脸上身上踩过去了!” 冷哼一声,又道:“我今儿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不要起脸来,我们乡下人可都差得远了,别说四百两了,四千两我也不会要这样的媳妇儿。我也跟她们说了,她们要是敢再想东想西,疯疯癫癫的,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要把她们的话传得满清溪都知道了,想来她们今日过后该死心了!” 季善点头,“若这样了还不死心,就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纵孟二小姐还要发疯,孟太太到底比她多吃了二十年饭,想来也会阻止她的。只是等夫子回来后知道了这事儿,也不知道会不会……迁怒相公?到底亲疏有别,孟家的亲家听说还是县里的教谕……” 路氏摆手道:“善善你别担心这些,我们家与孟夫子也打十几年的交道了,他品行倒是真不错的。便是他真要护着老婆和女儿,如今恒儿也是秀才了,跟他一样的,他也不能把恒儿怎么样,便是他那个教谕亲家也不敢把恒儿怎么样的,恒儿将来考举人时可还指不定还要给天泉县争光呢,上头也还有县尊大人,他肯定不敢的。” “实在不行了,孟家也坏不了恒儿的名声,毕竟是咱们有理,只要有理,就是走到哪里我也不怕。当初那姓孙的忘恩负义后,我们家与他们家也是吵过闹过的,他们不也没敢声张,没敢仗着自家是秀才了,就对我们怎么样吧?就是因为我们有理,他们没理,当然硬气不起来,不然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季善到底不是很懂这些,所以才会有所忌惮,听得路氏这么说了,总算放下心来,道:“听娘这么说了,我也就安心了。说了这么半日的话儿了,您肚子该饿了吧?” 路氏闻言,揉着肚子道:“刚才一肚子的气,一点不觉着饿,这会儿倒是觉着有点儿饿了,那吃点儿吧。我算是明白你前儿回来为什么吃不下饭了,亲身体会了才知道,纯粹是被恶心的!” 待季善起身给她盛好饭菜,她接过后,才又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事儿闷在心里做什么,也不怕闷坏了自己。这次就算了,你也是担心和害怕万一……,我就原谅你了,要是下次再这样,我可就真要打人了啊!” 季善忙笑道:“再不啦,下次肯定立马告诉爹娘,绝不再闷在心里,自己难受了,娘就饶了我这次吧?” 路氏见她满脸的讨好,乖巧得不得了,本就没生气,自然更恼不起来了,伸手又轻戳了她的额头一下,“看在你知错就改的份儿上,且饶了你这一次,要是再有下次,哼哼!” 笑着低头吃起饭来。 季善也忍不住会心的笑了起来,心里简直又暖又满。 到了晚间,沈树从镇上做工回家后,听温氏悄悄儿把孟太太母女的打算,连同孟太太今儿还请了路氏去家里,路氏回来后,却什么都没说都说了一遍。 沈树便立时带着温氏,找到了季善,一照面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四弟妹你放心,我绝对支持你。我待会儿就去找爹娘,问爹娘是什么意思,若爹娘没有那个意思,当然就最好,若爹娘有那个意思……我一定会劝得他们打消念头的。那样一个刁蛮任性,没脸没皮的女人,谁家爱要谁家要去,反正我们家不要,真娶了她进门,还不知道以后会把四弟祸害成什么样儿呢!” 他自己就是娶了个好媳妇儿,日子才会越过越好,越过越有盼头,日日都觉得浑身用不完的劲儿。 反观二哥,因为二嫂心里小九九最多,他自己偏又耳根软,弄得如今日子成了什么样儿? 所以老话才说“好妻旺三代,孬妻祸三代”呢,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四弟妹就是那个好妻,姓孟的却光听着,就是个祸害了,他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祸害自己的亲弟弟! 沈树随即又道:“四弟妹,四弟与你感情自来好,肯定也不会要那个势利眼儿的,不肯共患难,却想同富贵,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我还想呢!若是万一四弟动摇了,四弟妹也别担心,我一定替你揍他,揍到他向你认错求饶为止,这样才对得起我这大半年来吃的四弟妹做的那些好东西啊!” 说得温氏直白他:“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么大的事儿,你还嬉皮笑脸的,能不能好好说呢?” 路氏回来后脸上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正房里也一直没什么动静,弄得温氏心里是直打鼓,生生替季善捏了一把汗,这才会沈树一回家,便要他找季善表态,光她做嫂子的一个人支持四弟妹肯定不够,但再加一个成年男丁,便好歹能添两分分量,也能让四弟妹心里多两分底气了。 季善却是笑起来:“三嫂别急,三哥也别急,已经没事儿了,娘直接把孟家母女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她们没脸没皮,让她们别再发癫了,好歹给孟夫子留几分脸。” 说着吐了吐舌头,“娘也骂了我,说我聪明面孔笨肚肠,总之就是不该把这事儿瞒着她和爹,他们才不会为了那样一个没脸没皮的,就不要我了。我本来下午要去找三嫂说的,一忙起来就混忘了,让三嫂和三哥白白担心了一场,都是我的错。” 温氏与沈树听得这话,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道:“只要爹娘心里明白就好,那我们也能安心了。” 温氏更是满心的庆幸,公婆都是明白人,还真是够让人省心也省事儿的,她可以继续安心和四弟妹做好妯娌了! 当下三人又说了几句话,沈树与温氏便回自家屋里去了。 余下季善看着二人的背影,也是满心的庆幸,能遇上这么好的公婆,这么好的兄嫂,她上辈子……不对,上辈子她可没拯救过银河系,那定然是上上辈子拯救过了? 第一百一四回 回来了 接下来几日,孟家母女都再没有过任何动静。 路氏与季善方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们都先后表过态,也先后骂过孟家母女了,还是要防着她们贼心不死,不定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白白再恶心人一回。 如今看来,她们应该是的确已死了心了? 路氏便与季善商量,“若是她们母女不告诉孟夫子这事儿,咱们也别告诉恒儿了吧?省得回头恒儿再见了夫子,因为心里有疙瘩,相处起来肯定怎么都跟之前不一样,时间长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他总不能逢人就解释,他为什么要对夫子那样吧,不知道的便会觉得他对夫子也太不尊敬了,肯定多少会影响他名声的。” 季善皱眉道:“问题我们怎么知道她们有没有告诉孟夫子这事儿呢?回头万一夫子给相公脸色瞧,甚至小鞋穿,这凡事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相公却什么都不知道,连个防备之心都没有,岂不是白白吃亏呢?” 而且就这样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便白白放过了孟太太母女,她还真有些咽不下那口气! 路氏一想也是,跟着皱眉道:“是哈,好歹也该让恒儿心里有个底,那总是自己的亲女儿,夫子当爹的生气归生气,又怎么可能真不疼了?你爹之前那么恼你们大姐的,她真受了委屈时,不也心疼得紧,立时要为她出气吗?毕竟人天生就是护短的。而且还不知道孟太太要怎么在夫子面前告我们的状,她要是全部反着来告,错全部成了我们的……不行,这事儿还是得告诉恒儿,让恒儿回头当面与夫子说清楚的好。” 季善“嗯”了一声,“且看夫子知道后是什么态度吧,若夫子听了很生气,要惩罚妻女,以后相公便仍拿他当恩师,照常尊重孝敬;反之,夫子想要息事宁人,一味护短,那以后咱们家便只四时八节的把礼物送到,做足面子情儿,让旁人不至说嘴也就是了。” 路氏想了想,点头道:“行,那就这么办,等恒儿回来后我来告诉他吧,这次你实受了委屈的,他当相公的难道不该好生安慰安慰你呢?” 说得季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娘就会打趣我。时辰不早了,我去地里摘点儿菜回来中午吃,再摘两个凉瓜回来,在井水里冰着,等爹回来后吃,娘觉着怎么样?” 路氏道:“善善你安排就是。亏得你日日变着花样儿的做好吃的,你爹今年比往年胃口可好了不少,往年一到五黄六月,他都要瘦一大圈儿,今儿瞧着倒是没怎么瘦,可都是你的功劳。” 就冲这一点,这个儿媳妇他们两口子也断断不会换好吗,那孟小姐怕是连油瓶倒了,都不会帮忙扶一下的吧?还变着花样给他们老两口儿做好吃的呢,她这个婆婆不给她做就是好的了! 季善笑道:“娘过奖了,我不过就是尽了本分而已,您和爹都拿我当亲女儿一样看待,我加倍孝顺二老自也是该的。” 沈九林这几日虽未明说,却赞了季善好几次‘老四媳妇不错’、‘老四媳妇这样做挺好的’,与明确表态也没什么差别了,季善上辈子爸爸早逝,这辈子的父亲季大山简直不提也罢,她其实真没享受过多少父爱。 可如今,沈九林这个公公却让她体会到了何为父爱,心里感动庆幸之余,当然更想尽可能对他和路氏好了。 路氏道:“怎么没见你大嫂二嫂也这样尽本分呢?总觉着我和你爹偏心你、偏心你三嫂,也不想想人心都是肉做的,她们怎么待我们,我们当然也怎么待她们……” 娘儿俩正说着,宋氏满脸是笑的跑进了堂屋来:“娘、四弟妹,杨妈妈又来了,还带了好些礼品呢,我……” 路氏与季善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路氏更是直接打断了宋氏,“你忙你的去吧,我和你四弟妹瞧瞧去就是了,该我们家给夫子家送礼品才是,可不敢收他们的。” 宋氏本来想说她可以帮忙去搬东西,却是话没说完,就让婆婆给打断了,还老的小的脸色都不好看,宋氏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当中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了。 不由满心的委屈与不忿,什么都不告诉她,等犯了错又人人骂她,算怎么一回事嘛? 嘴上却是什么都不敢说,只应了一声“哦”,悻悻的转身走了。 路氏这才低声与季善道:“她又来干什么,难不成还没死心呢,肯定是那孟小姐有大问题,才会这样拼命的想要塞给咱们家!我大脚盆呢,我这就端了水,泼那杨婆子一身去!” 季善却是咝声道:“应该不是她们还没死心,而是知道事情无论如何成不了,想要挽救了。我们只是把事情告诉了孟夫子,他们总是一家人,孟夫子再气也是一时的,气过之后便仍是至亲了,可我们要是告诉了其他人,孟二小姐可就真别想嫁人,孟夫子的学堂也未必再开得下去了。所以杨婆子这应该是奉孟太太之命,来给我们认错加封口来了。” 路氏听得冷笑道:“现在知道错了,那早干嘛去了,早管好自己的女儿,别那么纵着她,纵得她无法无天,不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了?那善善,我们现在怎么办?” 季善想了想,道:“且先去看看杨婆子怎么说吧,若孟太太是诚心认错道歉,我们可以酌情接受,礼品却不能收,以免拿人手短,后面事情真闹开了,就说不响嘴了。” 路氏点头:“行,那就这么办,我们走吧。” 婆媳两个便出了堂屋,去了大门外。 果见杨婆子和另一个男仆站在沈家台阶下的空地上,旁边还放了满满一担礼品。 一见路氏与季善出来,杨婆子便笑得有些不自然的迎了上来:“沈太太,沈娘子,我是奉我们家太太的命,来给二位赔不是的,还请二位看在我们家小姐年少无知的份儿上,就原谅她这一次,然后……忘了这次的事儿吧。” 路氏闻言,要笑不笑的道:“只是你们家小姐年少无知,你们家太太就没错儿吗?孩子犯错,可都是当父母的没有教好!” 季善则淡淡道:“孟太太怕是从没给人赔过不是吧,所以连赔礼道歉必须亲自来,方显诚意的道理都不知道?” 杨婆子脸上的笑就越发僵硬了,她家太太怎么可能亲自来给她们婆媳赔不是,这季氏以为自己是谁呢,真是给她三分颜色,立马就开起染坊来了! 姿态却是放得越发低了,毕竟孟太太已经把这事儿交给了她,她要是办不好,回去肯定要吃挂落的,“沈太太、沈娘子,其实我们太太也想自己来的,实在是病得起不来床……二位之前肯定多少听说过我们家太太自去年以来,身子就没好利索过吧?这任是谁一病就一年半载的,脑子都少不得要犯糊涂的呀……” “加之我们太太生二小姐时,已经快三十了,本就怀得艰难,生时也是差点儿就难产,生下来后二小姐身体因此一直都不好,我们太太难免就多骄纵了她几分,这才会养成了她无论看上了什么东西,都一定要得到的性子。但她心真的不坏的,这几日在我们太太的责骂教导下,也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定不会再犯了,还望沈太太、沈娘子能原谅她这一次,把该忘的都忘了,等我们家老爷和沈相公回来后,也千万别、别告诉他们,更别告诉其他人,不然纵然我们老爷不打死二小姐,她这辈子也肯定完了,求求二位了!” 说完便一咬牙,跪了下去。 杨婆子说孟太太‘病得起不来床’倒不是假的,那日在路氏处也铩羽而归后,孟太太是真气得心角都痛了,偏孟姝兰竟还不死心,还吵着她要去府城,请孟夫子和她二哥为她想法子,只要孟夫子开了口,不信沈恒不答应云云。 说得孟太太是越发的悔也越发的恨,喝命杨婆子将孟姝兰拖回房里关起来后,便晕了过去。 等好容易醒来后,孟太太虽浑身都痛,一动就眼冒金星,却不敢就躺下安心养病,还得想要怎么才能替女儿收拾残局。 纸是包不住火的,纵然她什么都不告诉孟夫子,也不许家里其他人乱说,可等沈恒回家后,季氏与沈恒的母亲却是肯定不会替她们母女保守秘密的。 那只要沈恒知道了,孟夫子自然也就知道了,还不知道届时会怎么发作她们母女呢。 孟夫子的责罚还不是孟太太最怕的,她最怕的,还是季善与路氏会把她们母女的所作所为宣扬得人尽皆知,那他们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以后女儿还要怎么嫁人,便是低嫁,怕也难了吧? 自家的学堂更是指不定也要受牵连,再开不下去了,那一家子没了生计,喝西北风去吗…… 孟太太悔恨得流了一缸的泪,才在杨婆子的劝慰下渐渐止住,有了主意。 她们先赔礼道歉,把路氏和季善的口给封好,那样至少事情不会传扬开,他们家的面子能得以保住,天便塌不了。 至于里子,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什么里子呢! 所以才会有了杨婆子今儿走的这一趟,她给季善和路氏带的赔礼也不止刚才婆媳两个看到的那一担,还有五十两银票,想着这么重的礼了,季善与路氏总不至再乱说吧? 而杨婆子自己的脸面,当主子的都要不起脸面了,她一个下人还要什么脸面呢,总归今儿要跪要打要骂,她都早做好全部受着的准备了! 路氏见杨婆子说跪就跪,忙拉着季善闪开了,没好气道:“杨妈妈这是做什么,说跪就跪,难道这是你们大户人家特有的规矩不成?可这是我们乡下,除了逢年过节跪一下爹娘长辈,再就是上坟时才跪,我们可不是你的长辈,更活得好好的,当不起你这一跪,还是快起来吧!” 杨婆子又羞又恨,仍跪着一动不动,“我是诚心替我们太太来赔礼的,来之前也向我们太太打了保票,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的,所以沈太太与沈娘子不答应原谅我们二小姐,不答应把该忘的都忘了,等我们家老爷和沈相公回来不告诉他们,也别告诉其他人,我不敢起来。” 说着,自袖里掏出一个荷包双手递上:“除了礼品,我们太太还准备了五十两银票,这样沈太太与沈娘子相信我们太太是诚心知错了吗?” 季善忍不住笑起来,“杨妈妈,我记得我当日就说过,你们孟家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呀,那你们太太这任何事都喜欢拿钱砸人的习惯做派,到底打哪儿学来的?便是县尊夫人、府台夫人那样真正的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们,怕也没有这样的做派吧。关键砸就砸吧,她好歹多一点,怎么着也该五百两起步啊,这区区五十两,算怎么一回事儿?” 真是笑死人了,区区一个秀才的老婆,也就搁清溪镇这一亩二分地,大家又都捧着她,才都称她一声‘孟太太’,便真拿自己当大户人家的太太了,好歹也等她儿子当上了知县知府后,再来摆太太的款不迟。 当她没见过真正的大户人家呢?电视上、书本上看得多了去了! 杨婆子让季善嘲讽的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简直想骂人了。 真是好大的口气,五百两,呸,也不看看自己值不值五百两,还说他们孟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那他们季家是什么,叫花子吗? 好容易才忍住了,忍耻小声道:“沈娘子,我们太太真的已经很诚心了,还望沈娘子大人大量……” 季善道:“那要是我们不答应你,你是不是就要长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杨婆子咬了咬唇,“若沈太太与沈娘子不答应我,我没脸回去见我们太太,的确只能跪死在这里了。” 话音未落,路氏已冷笑道:“好啊,你要跪就尽管跪,才好把我们全村儿的人都引来,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为了不让我们村儿的人误会我们家,我可只能告诉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还想吓唬她,她可不是被吓大的! 杨婆子这下不得不起来了,哭丧着脸道:“那沈太太与沈娘子到底要怎么样嘛,我们太太和二小姐是真知道错了,总不能因为一时糊涂,就毁了我们二小姐这辈子,也累得我们学堂再也开不下去吧?那我们老爷和我们家肯定是完了,可沈相公也要受到影响的呀,我们老爷总是他的恩师,却因女儿年少无知犯了错,就对恩师也得理不饶人,没有宽宥之心,沈相公的名声到时候也肯定好听不了的……” 季善冷冷打断她:“这些话都是你家太太教你的吧?你家太太这会儿倒是挺明白的,那早干嘛去了,如今总算知道不劳而获,只想坐享其成是做梦了吧?” 顿了顿,“你回去告诉你们家太太,这次的事我们不会宣扬,毕竟夫子的确教了我相公十几年,我相公亦从来是个尊师重道之人,不看旁人,还要看夫子呢。但等我家相公回来后,这事儿我们一定会告诉他,再让他去原原本本都告诉夫子的,到时候夫子要怎么责罚你们,就不是我们能过问的了。” “可是……”杨婆子还想再说。 季善已又道:“你别再想着讨价还价,我们肯这样让步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若还想得寸进尺,那好啊,我们连刚才让的都不让了!至于你带来的一应东西,也都带回去,我们不需要;再就是转告你们家太太,不要想着在夫子面前颠倒黑白,歪曲事实,也别想着将来要怎么把这次的事儿找补回来,有理的始终是我们,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路氏随即补充道:“今日过后,也不要再来我们家,打扰我们家的清静了,这么热的天儿,本来就心浮气躁的,再让破事儿一闹,更心烦了,心烦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我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可都是你们自找的!” 杨婆子一脸的苦相,“可这些礼品既然都送到了,也没有带回去的理儿,这银票我们太太也真是诚心的,要不……” 没把礼品和银票送出去,就是空口无凭,她总觉得不能安心啊,便是太太知道了,也肯定不能安心的,谁家封口光凭空口白牙啊? 路氏毫不客气打断了杨婆子,“我们家虽不富,也能吃饱穿暖,想买什么也自会去挣银子买,不需要别人家的施舍,你快都拿走,再不拿走我就扔了啊!” 杨婆子闻言,彻底没了法,只得讪讪的说了一句:“那我就先告辞了,还请沈太太与沈娘子千万说话算话,等我们太太好了,再当面向二位赔不是。” 招手叫了那个让她喝命退得远远的男仆过来,把礼品担子重新挑上,灰溜溜的走了。 路氏这才重重吐了一口气,道:“希望今儿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我现在可真是烦死她,再不想见到她了!如今看来,恒儿早前一直考不中,也不全是坏事儿了,不然指不定……” 指不定他们家早就娶了那孟小姐进门,如今还不知道老四和这个家已被她们母女给祸害成了什么样儿呢! 路氏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也足够季善明白她的意思了,道:“这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娘,我方才没先问过您的意思,就直接做了主,说不会声张,您不怪我吧?实在是我不想再听她废话下去了。” “我怪你做什么?” 路氏摆手道,“你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还替我省了口舌呢,我有什么可怪你的?这事儿咱们也的确不能声张,就算我们是有理的,到底十几年的师生情,真做得太绝了,别人少不得要说我们家得理不饶人,说恒儿太狠心了,以后谁还肯做他的老师,肯真心教他的,他可还要继续念不知道多久的书呢!” 季善忙道:“娘,我也是这样想的,法理尚且不外人情呢。再者,孟太太还知道让杨妈妈来认错,来求咱们,说明她还是心虚理亏,还是怕的,那咱们就退一步也没什么,以后这就是她们母女的把柄了,也不怕将来她们报复咱们,至少报复之前,她总要有所忌惮。可若我们直接不依不饶,逼得她恼羞成怒,夫子也跟着恼羞成怒,万一就直接报复起咱们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到底我们家根基太薄了,相公便是至今整个亲族里最体面的人了,他们家却父子双秀才,家里还有其他有钱有势的亲戚,真硬碰硬起来,怕是咱们有理也要寸步难行了……” 路氏听得连连点头,“善善你说得很是,我还没想到这一茬。那等恒儿回来把事情告诉恒儿后,我们以后便再不提这事儿,当没发生过一样吧。” 季善道:“也看看相公是个什么意思吧,算着时间,他也快回来了吧?” “怕是还得十来日吧?那可差不多就要进三伏,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了,这去赴府台大人的宴体面倒是真体面,来回赶路受罪却也是真受罪啊!” “娘可别当着旁人的面儿说这话,不然他们心里还不定怎么酸,说自家想受这个罪还受不成呢……” 娘儿俩说着话,回了屋里去。 宋氏正在院子里洗衣裳,见她们回来了,笑道:“娘、四弟妹,你们忙完了啊,那杨妈妈不是带了那么多礼品吗,怎么……” 路氏道:“这不年不节的,我们怎么好收人家那么重的礼,所以我都让杨妈妈带回去了,忙你的吧,别管这些不该你管的事儿。” 说完便径自带着季善回了堂屋去。 余下宋氏待她们进了屋,才小声“呸”了一声,心痛肉痛起来。 那么多礼品呢,还当自家多少总能分到点儿,而且她刚才还恍惚听见那杨婆婆说什么银票,肯定是孟太太见老四中了案首,当师母的都上赶着给他送钱来了,也真是够让人羡慕妒忌的…… 再说杨婆子回了孟家,在孟太太病床前小心翼翼的把季善和路氏的话都大概学了一遍,“……都是我辜负了太太的信任,没能把事情办好,可我实在已经尽力了,还请太太恕罪。” 还当孟太太要大骂自己一顿的,却见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一开始想的便是她们能答应不声张就是好的了,至于不告诉老爷和沈恒,不过是附带的,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闹得人尽皆知,只是老爷和沈恒知道,又算得了什么?总算事情没到最糟的地步,我也能稍微缓口气了,至于礼品和银票她们都没收,那等以后再找机会给吧,她们实在不要,我们也没办法。” 杨婆子见孟太太不怪罪自己,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道:“可老爷回来要是知道了,也肯定饶不了太太和二小姐啊,万一老爷真把太太给送去了庙里……” 孟太太咬牙道:“竞儿才中了秀才,他再恼我,不看我还得看儿子呢,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他的女儿,他什么都不管,可不只能我来管吗?反正我肯定是不会去庙里的,他有本事就休了我吧,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又舍不舍得儿子的大好前程……咳咳咳……” 话说得太急,还没说完,已是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急得杨婆子忙给她拍起来,“太太别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保重身体啊,不然太太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要二小姐怎么办啊……” 孟太太好容易才缓了过来,喘着气弱声道:“我倒是想保重身体,这不是没办法吗,那个不争气的糊涂东西怎么样了,是不是还不肯吃东西呢?” 杨婆子小声道:“太太别担心,我待会儿再劝劝二小姐去……” 本来杨婆子向来都很心疼孟姝兰的,见孟太太都气得下不来床了,她还是死活闹着要去府城,死活要嫁沈恒,半点不顾孟太太的身体,不顾父母的脸面与家里的将来,杨婆子的心便免不得凉了,觉得孟姝兰也太任性太自私太凉薄了,孟姝兰闹绝食一闹就是几日,她也不像之前那般着急心疼了。 孟太太恨声道:“劝她做什么,不要再劝了,她有本事就真饿死自己,等老爷回来,我也不用担心会被骂,会被送去庙里了,就怕她没那个胆子……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气人的冤家呢,是不是非要把我活活气死了,她才甘心啊……” 骂着骂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却还是没法儿不心疼孟姝兰,那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总不能真让她活活饿死吧,只得拖着病体,亲自又去看女儿、劝女儿…… 又过了十来日,天气越发的热了,简直溅一点火星子到空中,空气都能燃烧起来一般。 季善真没想到古代也能热到这个地步,现在温室效应不还早得很吗? 她只能一日三遍的洗澡,能不动就不动之余,不停想念她的空调了。 不过她想念空调的次数,还是没有想念沈恒的次数多,且每次只要想到沈恒,便会觉得天气热得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不由暗暗自我调侃,想不到沈恒还有空调的作用呢! 只是都过了她默默计算的沈恒的归期好几日了,仍不见沈恒回来,季善不由担忧起来,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吧?这通讯不便就是这么的坑,每天除了在家里干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路氏也是越来越着急,一日无数次的对着季善念叨:“难道是府台大人多留了恒儿他们几日,还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不会是天儿太热,在路上病倒了吧?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要急死人了!不行,过了明儿恒儿要是还不回来,就得让你三哥去一趟县里,打听一下了。” 季善见路氏急得嘴角都起泡了,惟有强自压下自己心里的焦急,反过来宽慰她:“娘别急,肯定只是有事儿耽搁了,不是病了,相公如今身体状况很是不错,天儿虽热,也肯定熬得住。且一路不还有孟夫子父子和他们家的下人作伴吗,好歹也能有个照应,出不了事儿的,咱们再耐心等几日吧。” 路氏叹道:“这‘儿行千里母担忧’,叫我怎能不急啊?要是天儿不这么热还好些,偏热成这样,你爹晒惯了的人,如今晒上一刻钟都喊吃不消,恒儿哪里受得住?哎,恒儿也是,就不能托人捎个信儿回来吗?” 娘儿两个简直是度日如年。 好在又这样过了几日,沈恒到底还是赶在六月下旬,平安到了家。 路氏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地,拉着沈恒又哭又笑的,“瘦了,也黑了,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我和善善在家也是日日吃不下睡不着,就怕你路上出个什么事儿,你也是,也不说托人捎个信儿回来让我们安心,下次再这样,我可真要恼了!” 说着还忍不住拍了沈恒两下,才推了沈恒回房去洗澡换衣裳,又推了季善回屋去帮他收拾,自己拿围腰擦着眼角,脚步轻快的往大厨房给儿子弄吃的去了。 第一百一五回 他的钱是她的,她的还是她的 沈恒一出了堂屋,眼睛便黏在季善脸上,一刻也舍不得移开了。 方才当着娘的面儿,他也不好太露骨太轻浮了,不过只飞快打量了善善一眼,便只能挪开了,如今总算可以好好儿看看她,把这些日子的缺失都补回来了! 季善一开始还能坦然的任他看,甚至与他对视,却很快便吃不住他看,败下了阵来,实在他的目光太灼热,太炽烈了,她根本不是对手。 只能有些狼狈的移开了,不自然的没话找话,“那个,你方才说县尊大人也在县衙宴请了你们,那也用不了这么久,用不了推迟回家这么多日啊,娘可真是担心坏了……” 话没说完,手已让沈恒给牵住了,低沉道:“那善善你呢,你担心吗?” 季善忙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就怕让人看见了她和沈恒牵手,所幸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但她还是忙拉着沈恒三步并作两步回了他们屋里,这才嗔道:“方才你没听见娘说她和我这些日子都是吃不下睡不好呢,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沈恒仍一直定定的看着她,看她想要挣开他的手去关门,遂伸腿一勾,自己把门关上了,方低笑道:“娘说的跟你亲口说的怎么能一样?我就要听你亲口说了这些日子你一直很担心我,很记挂我,很想我,我才能安心。” 季善心跳得越发厉害了,一面腹诽原来小奶狗变成小狼狗后,竟是这般的令人招架不住,光刚才那个勾门的动作,简直就能要人命了,也不知跟谁学的? 且他成长得也太快了,每次分开再见之后,都会让她觉得,他怎么又不一样了?他如今真是已经是一个魅力全开的成熟男人了! 一面却又说不出的心悸与心软,简直整颗心都快要化成一滩水了。 她想了想,决定索性以实际行动来告诉沈恒,她到底有多记挂他、多想他。 遂踮起脚尖,飞快在沈恒脸上亲了一下,又飞快退开之后,才咳嗽一声,道:“现在,能安心了吗?” 沈恒已是呆住了。 善善她、她方才是真的亲了他吗,不会是他在做梦吧?这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还是见季善脸越来越红,外面传来的路氏的声音也显然不止他一个人听见了,“老四、善善,热水好了,你们谁来提一下。” 因为季善随即已应道:“娘,我来提吧,就来——”,说完就要出去。 沈恒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忙一把拉住了季善,哑着声音道:“太快了,快得我根本就来不及去感觉,所以,还是不能安心,还得再来一次,才能……”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低下了头去,想要也亲季善一下,目标还不是她白璧无瑕的脸,而是她不点而朱的唇,他在梦里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可惜却让季善把他的手给挣开了,一边往外退,一边笑嗔道:“还来一次,你想得也太美了,也不闻闻自己身上这会儿多臭,你自己能忍,我可忍不了了。自己找换洗的衣裳啊,我给你提水去了。” ‘了’字尾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消失在了门后,剩下沈恒下意识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发现的确一股子的汗臭味儿,这才笑起来,在心里发狠,善善以为她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了?反正如今他回来了,有的是机会…… 想着,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的往立柜里翻换洗衣裳去了,本来回来之前,他一直在担心善善还没考虑好,甚至万一又改了主意,还是要走,他可该怎么办? 如今总算可以彻底安心了! 季善则是出了房门后,才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以往从来不知道,只是亲一下沈恒的脸,就跟见面握个手、来个贴面礼一样,在她以往的社会认知里,说穿了其实只是基本的礼貌,便能让自己心跳得那么快,比吃了蜜还甜,连初恋时都没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沈恒身上的汗味儿搁其他男人身上,势必也是她最讨厌的,可换了他,她却觉得那汗味儿也是他独特的男人味儿了。 所以,她以往谈的都是假恋爱,现在才是她货真价实的初恋? 还是她现在年纪变小了,又能体会一次情窦初开的美妙感觉了? 还真挺不赖的…… 季善很快给沈恒提了热水回来,却不是她一个人回来的,而是跟路氏一起抬回来的,还趁路氏不注意时,直冲沈恒做鬼脸,你不是以为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吗?这不是就躲过了,虽然只躲到了十六,那也躲过不了不是? 看得沈恒又是咬牙又是笑的,偏碍于路氏在场,还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得提了水,拿了换洗衣裳,往澡房洗澡去了。 等沈恒洗完澡,沈九林与沈石沈河回来了,如今天儿热,人受不住,田里的秧苗自然也受不住,父子三人一天里大半的时间,便都用在了守在秧田旁,从小河沟里舀水到秧田里,好歹别让秧苗被晒死了。 随即带了孩子去串门儿的宋氏温氏也先后回来了,只有姚氏前两日因她娘家母亲病了,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娘家去,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 整个沈家立时热闹了起来。 都围着沈恒关切的问他怎么推迟了这么些时日才回来,“之前听人说通往府城的必经之路山塌了,我们还在担心,你们是不是被困住了,所以才回不来了,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 “可不是,全家人今晚可总算都能睡个好觉了。” 沈恒只得暂时压下满心的旖念,一边安慰自己,晚上自己肯定有的是机会,咳……,那个‘还来一次’,一边凝神与父兄亲人们说话儿:“那条路上塌的地方并不算大,我们回来时,早已疏通了。主要是夫子年纪大了,天儿又热,我们不敢赶路赶急了,都是巳正之前申正之后赶路,所以耽搁了四五日,等抵达了县里后,县尊大人又设了宴款待我们,还特意办了几场文会,我倒是想提前回来,夫子与彦长兄,就是夫子的次子却说,不好拂了县尊大人的意。” 顿了顿,“我本来还想托跟夫子父子去的杨大叔父子带个信儿回来的,因夫子在县里故交熟人多,杨大叔父子本就忙不过来,又想着师母一直身子不适,不好给师母白添麻烦,所以也只能作罢。让爹娘和大家伙儿担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沈九林忙道:“县尊大人特意设宴款待,你当然不能提前回来,那也太不识抬举了,让县尊大人和其他大人们怎么想?亏得有夫子一直在旁边提点你,不然你便是先回来了,我们也只能安心那一刻,知道情况后,便一直都要不安心了,这不你终究还是平安回来了?” 沈恒笑着点头:“幸得一路都平安,连夫子都只中途不慎中过一次暑,也算是一帆风顺了。” 沈九林也笑道:“可不是,人平安,一切都顺利,便是最好的结果了。”说完低头喝凉茶。 宋氏在一旁早想插嘴了,好容易瞅得父子两个说话的空档,忙笑道:“四弟,府台大人那样的大人物办的宴席,一定跟那戏文上孙大圣大闹天宫时,王母娘娘摆的蟠桃会一样的热闹吧?人也一定很多,还全都是咱们这些人这辈子都无福见一次的大人物吧?四弟快给我们讲讲,到底有多热闹,也好让我们跟着开开眼界啊。” 难得沈九林与路氏都没反驳她,还都跟着笑道:“是啊,府台大人与县尊大人办的宴席肯定都热闹得很吧,老四快与我们都说说。” 沈恒见爹娘和大家伙儿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遂笑着点了头:“好啊,我便大概与爹娘和大家伙儿讲讲吧。府台大人没有在府衙里办席,而是借了府城一家大户人家的园子,我们这些去赴宴的人也都被安排住在了那里。那园子有多大?我想想啊,有些地方我们不方便去,怕万一不慎冲撞了别人,日常便只在我们住的厢房周边一带活动,也差不多有咱们村儿这么大……” 宋氏便惊呼起来,“只是周边一带,都跟咱们村儿一样大?天哪,那整个园子得多大,只怕跟皇宫都差不多大了吧?” 她当然没见过皇宫,但能想到最大最豪华的地方,也就是皇宫了,所以直接拿了皇宫来类比。 沈恒笑道:“那家大户人家虽是府城多年的世家,却也就只在咱们会宁府排得上号而已,搁省城都算不得什么了,何况与皇宫比?不过我也没见过皇宫,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只盼以后有机会能亲眼去瞧瞧吧。” 温氏笑道:“四弟如今一顺百顺,下半年肯定能中举人,等中了举人后,便是进京去考进士了,到时候不愁看不到皇宫,我们可等着四弟亲眼看过皇宫后,回来与我们说说了。” 这话说得讨巧,沈九林与路氏都听得满面是笑,看向温氏的目光满是赞许。 看得宋氏直咬牙,看把老三家的能的,就跟只有她会说话儿似的,不行,她也得再想点什么好听话儿来说说,让公婆和老四都高兴高兴才是。 只是急忙之间,宋氏反倒什么都想不到了,只得推了一把沈河。 然而沈河嘴巴比她还笨,明白她的意思后,半晌也只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我们可都等着四弟了。” 直把宋氏气了个倒仰,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用,比不过老四会念书便罢了,比不过老三手艺好嘴巴巧也罢了,竟连胎也不会投,偏投成了老二,上不沾天下不沾地,她当初肯定是瞎了眼,才会嫁了这么个没本事的男人! 自然没人关心宋氏心里现下正想什么,沈恒已笑着与温氏道:“那我就谢过三嫂吉言了,只是秋闱只得三个月了,时间有限,我怕是希望不大,今科就当是去见识一下吧。” 季善笑道:“秋闱肯定跟县试府试都不一样,的确要好生准备一番才是,好在相公如今年纪也不大,还有的是时间与机会,是吧,相公?” 沈恒能一举得中童生与秀才,还前者是头名,后者是案首,她已经觉得是奇迹,是中大奖了,可不敢奢望他还能依一举得中举人,也不愿看到他自信过度,甚至自我膨胀,以为举人自己肯定也是手到擒来了,毕竟越往上考,难度只会越来越大,竞争也只会越来越大。 所以无论是她,还是他自己,都得保持一颗平常心,那届时若侥幸中了,便是意外之喜;若没中,也不过是在意料之中而已,因为本就没抱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不会因此打击过度,又一蹶不振了。 沈恒见问,温柔的看了季善一眼,笑道:“是啊,等忙过了这几日,再从长计议吧。” 他当然明白善善的心思,只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且等回了房,他再慢慢儿与她说他的打算吧!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沈恒也依言把县太爷摆的宴席和文会都是什么情况大略说了一遍,沈九林见他乏了,便道:“既然老四已经回来了,咱们家就这两日,便把酒席摆了,把宾客们都宴请了吧,省得我去哪里都让人问个不住‘家里什么时候摆酒啊,可不能忘了我们啊’、‘需要帮忙尽管开口,都是自己人,千万别客气’,弄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嘴巴也要说破皮儿了。再者早些把事儿了了,家里也安静下来了,老四才好安心念书,准备秋闱,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万万耽误不得。” 路氏闻言,忙点头道:“是这话,这酒迟早要摆,跑不脱的,那就趁早办了吧。他爹,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后日,或者你拿了历书来老四瞧瞧,选一个最近的吉日?” 沈九林想了想,道:“也不用看历书了,就后日吧,正好如今天儿热,家家户户都没多少事儿,人才能来得齐,不然这个来不了那个来不了的,到底扫兴。只是这个天儿饭菜多放一会儿怕就要馊了,别准备太多了,但也不能准备少了,弄得到时候席上没有菜,说起来就真是臊皮了。” 路氏咝声道:“就怕客人比上次老四中童生时还要多得多,家里腊肉也吃得差不多了,怕是要杀一头猪才行,不然只能去镇上买肉,白白让杀猪匠把钱赚走了,又是何必?再就是帮忙的人,怕也得多找几个,就是要不要请大厨,还得想想,善善的手艺倒是比大厨也不差了,可总不能……” 沈恒打断了她,“娘,请大厨吧,这么热的天儿,就算大家轮着掌勺,也热得很累得很,大厨本就是吃这碗饭的,动作也快,就花几百钱也没什么的,横竖也就偶尔一次罢了。办酒席的钱您和爹也不必操心,府台大人此番我们每个去赴宴的人都赐了二十两银子,我因为是案首,额外还多得了十两,待会儿我就给娘送二十两过来,办酒席应该差不多了,总归您看着花吧,不够我再补上便是了。” 上次他中童生时,大菜便都是善善掌的勺,大家倒是都吃得开心过瘾,赞不绝口了,善善却累了个够呛,她纵什么都没说,他又不是瞎子,岂能看不出来? 当时便愧疚后悔得不得了,暗暗起了誓,以后定不会再让善善那般辛苦了,如今眼看家里又要摆酒席了,他当然宁愿花钱,也不能再让善善辛苦,等以后他还会让她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自此十指再也不沾阳春水! 路氏又惊又喜,“府台大人竟赐了你这么多银子呢?可真是太好了!办酒席的话,二十两尽够了,一桌按二百文算,都丰足得不得了,若是咱们自家杀猪,还用不了二百文呢。那他爹,你明儿一早就请杀猪匠和大厨去吧,明儿天黑前把猪杀了,放在井前,也不怕坏了,后日一早好用;老大老二,你们两个明儿就负责借桌椅板凳去,这么热的天儿,到时候咱们一轮开十二个席算了,省得人都堵在院子里,本来就热,人一多更热了。” 顿了顿,“就是不知道耽不耽误你们的事儿,要是你们明儿有事儿,就按镇上的工钱给你们算钱,或者我找其他人帮忙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沈石沈河脸上的笑都是一僵,沈石反应快些,忙忙就道:“娘这是什么话儿,自家亲弟弟的大喜事,我们本就该出大力才是,娘只管吩咐我们就是了。” 沈河反应慢些,好在还有宋氏,立刻接着沈石的话笑道:“是啊娘,自己家里的大喜事,咱们自家人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那都是应该的,要是还拿您的钱,成什么人了?您方才还没吩咐我做什么呢。” 心里已快要炸了。 三十两银子啊,府台大人竟然一出手就给了老四整整三十两,他们两口子就算拼死拼活一辈子,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银子来,老四却随便府台大人一抬手,便有了! 这还是他敢当着全家人的面儿说出来的,他没说出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毕竟就算没有分家,各房也都要偷偷攒私房钱的,何况早就分了家,他攒私房钱更是名正言顺了。 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以后还会源源不断的有更多,她当初到底让什么给蒙了心啊?! 路氏本就是为挤兑沈石几个的,那口气她可至今都没全咽下,她也没想过要怎么报复他们,但若连挤兑都不小小的挤兑他们几下,她可没那么大度! 见几人都讪讪的,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道:“那老大老二,你们明儿把桌椅板凳借齐后,就各处亲朋都去通知一下,让他们后日早些来咱们家吃酒,老大再把你媳妇孩子都接回来。老二媳妇老三媳妇,你们和你们大嫂就帮着洗洗菜,给厨房里帮厨的人打打下手,找找东西什么,看看孩子什么的,等老三回来后,一应采买和去请你们舅舅一家的事儿,都交给他去办。” 又看向沈九林,“对了他爹,你还得亲自去与三叔公和大哥三弟都说一声,明儿帮忙待一下客,厨房帮忙的话,大哥三弟家的几个侄媳妇,加他庆成婶儿几个,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大厨肯定也得带几个徒弟来帮忙吧?” 如此分派了一番后,路氏见时辰不早了,便让大家先散了,各自做饭的做饭,忙自己的忙自己的去。 惟独留了季善与沈恒。 路氏这才拉了季善的手,笑道:“娘方才倒不是想省那几百文请大厨的钱,只是想着你做菜好吃,你手艺好,所以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了,还是老四提醒了我,我才想到了。如今我们善善可是秀才娘子了,后日既是老四的好日子,也是你的好日子,你也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接受客人们的道喜才是。” 季善让她说得笑起来,“那娘也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我一起接受客人们的道喜才是,您如今可是秀才的娘,人人见了都得叫一声老太太了。” 说得路氏笑个不住,一旁沈恒与沈九林也满脸是笑。 季善又道:“方才便相公不提请大厨的事儿,我也要提的,天儿实在太热了,我光坐着一动不动,都觉得浑身直冒汗,再让我围着锅台一炒菜就是几个时辰,我怕是要热疯了。也是因为知道爹娘都疼我,我才敢提出来,要是换了别人,我可就不敢说了。” 路氏忙笑道:“就是要这么有什么说什么才好呢,都是自家骨肉至亲,又不是别人,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你越直接,我越高兴,因为说明你把我当亲娘了。也是怪我考虑不周,好在还有恒儿提醒着。对了善善,时辰不早了,你也做饭去了,早些吃了,也好让恒儿早些睡下,他累了这么些日子,若今晚不睡个好觉,明儿还有的忙呢,可就要撑不住了。” 季善便知道路氏多半要与沈恒说孟太太与孟姝兰做的那些事儿了,婆婆如此疼她,她当然不会拂了婆婆的好意。 遂笑着应了一句:“好的娘,那我做饭去了啊,您和爹的我也一并做了,你们等着吃就是了。” 转身出了堂屋,自往自家灶房去了。 因想着天儿热,大家胃口都不好,季善便没炖汤之类,只熬了一锅绿豆粥先冷着,然后做了凉面,再凉拌了一个白肉,一个拍黄瓜,想着沈恒瘦了不少,又做了一份蛋羹,晚饭也就差不多了。 沈树回来了。 还在院子里已经一叠声的叫起沈恒来:“四弟、四弟,你在哪儿呢,快出来三哥好好儿瞧瞧,我们好好儿说说话……” 那股子亲热劲儿利索劲儿,真是光听着都让人忍不住心情大好。 一时吃过晚饭,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季善遂提了水去澡房洗澡。 等她洗完澡回到房里,就见方才还在堂屋里与父兄们说话儿的沈恒已经回来了,一见她进屋,眼睛便立时黏在了她身上一般,无论她去哪里,他的目光都如影随形般跟着她。 季善渐渐不自然起来,只差要同手同脚了,脸和耳根也是越来越烫,终于忍不住瞪向了沈恒:“你看什么看啊,没其他事儿做不成?” 声音却娇嗔得自己都觉得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好在沈恒终于收回了目光,指着他旁边的椅子对她道:“善善,过来坐下,我们说说话儿好不好?” 季善见他不再盯着自己看了,稍微自在了些,忙飞快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裳都严丝合缝,没有走光的危险,才依言走到他身边坐了,道:“你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着呢。” 沈恒先没说话,而是把他临走前她死活塞给他那个她装银子的匣子推给了她,“打开看看。” 季善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你不会给你多少银子,你仍原样带了多少回来吧?我不是让你千万别省的吗,不怪这次回来又黑又瘦的,肯定是你苛待自己了,是不是?” 沈恒仍是笑道:“没有苛待自己,也没瘦,反倒自己都觉得壮实了些,至于黑,那都是赶路赶的,没办法,可能正是因为黑了,才显得瘦的?你只管打开看看,指不定有惊喜呢?” 季善听得有‘惊喜’,才打开了匣子,一面道:“惊喜是多了十两银子?那可算不得什么惊喜哦,你之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都说过了,如今全家人还有谁不知道的,所以喜倒是还有,惊却是早没有了哈……怎么有两张银票?这张是十两的,那另一张是哪里来的……五十两?!你哪来这么多银子的!” 忽然就发现自己成了个小富婆肿么破? 当然是明儿就去买买买啊! 虽然这银子还不是她‘自己’的,不过她会很快培养起沈恒的自觉来,让他知道从此以后,他的钱都是她的,她的钱还是她的的; 以及,知识在这个时代真的是太值钱了,沈恒一气就拿回了八十两银子来,简直就是妥妥的“暴利”啊,当然,前期投入的精力与金钱也够巨大就是了,还得考中才能看到收益,否则,便是白白拿时间和金钱打水漂,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正比! 沈恒见季善惊喜得两眼直放光,只觉她就是财迷的样子,都这么的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她的脸一把,笑着打趣了她一句:“小财迷!” 才咳嗽一声,一边回味着指间滑腻的触感,一边道:“三十两是府台大人赐的,这五十两却是县尊大人奖励的,我和彦长兄都是五十两。你把这钱收好了,回头我们去府城时好花销,我才也与爹娘都说过这事儿了,爹娘让我们只管自家把钱收着,别让家里其他人知道了,省得又东想西想,弄得家里不安生。” 顿了顿,定定的看向季善低沉道,“善善,之前吃穿用度都是花用的你的银子,那时候我就在想,将来我一定要把你的银子都给你补齐了,还要加倍给你补齐才是。总算如今虽还没能加倍,本金好歹补齐了,只能等以后我又有了银子,再补给你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不辜负你为我做的一切,不辜负你对我的信任,更不叫你后悔嫁给我的!” 季善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表现得很感动的。 她心里也的确被沈恒这番话所感动了,原来他一直都觉得亏欠着她,从来没将她的一切付出当成理所当然过,也一直都在想着要补偿她,要凭自己的本事,给她更好的生活。 问题是,他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她眼下顾不得感动啊,所以还是先把正事说完了,再来慢慢儿感动吧! 因忙忙道:“你方才说‘回头我们去府城时’,你是打算要带我去府城逛逛,还是,你要去府城念书了?你回来之前其实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了,还以为你应该多半会去县里念书,倒不想竟是直接去府城!” 沈恒赞赏的看了季善一眼,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才笑道:“善善,你可真善于见微知著,我不过就带出了那么一句话来而已,你已经什么都猜到了,亏得你是个女儿身,要是个男人,今科的案首,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季善忙道:“也就是说,你的确要去府城念书了?那是进府学吗?爹娘也同意我跟了你一起去?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得出发了?毕竟府城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到了后还得租房子熟悉周边的环境,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安顿下来,秋闱却已只得三个月了,当然得越快动身越好了。” 第一百一六回 无师自通 沈恒见季善连珠带炮似的,一问就是这么多问题,不由失笑:“善善,你一次问了我这么多个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你哪一个才好了。” 季善也笑起来,“不知道回答哪一个,那就一个一个回答好了。你的确要去府城念书了,还是进府学,而不是其他私人办的学堂书院吗?” 沈恒点头:“嗯,我是要去府学念书了。本来我之前只是想的去县学就好,毕竟县学离家近些,一来能就近照顾一下家里和爹娘亲人们,二来在县里生活开支要小些,毕竟我自己也说不好得什么时候才能中举人,当然不能一开始便把钱花光了,肯定得细水长流才是。” 至于继续去孟夫子的学堂,他却是压根儿没再想过,说句不好听的,夫子自己都才只是个秀才,哪里还能继续教授他,若夫子真有那个才学,当年也不会止步于秀才,亦不会将自己的儿子早早送去县学念书,不在自家念了。 季善忙问道:“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呢,是府台大人慧眼识珠先发了话,还是你见有多的银子,没有后顾之忧了,所以才决定直接去府学呢?那你可真是有够明智的,县学今年拢共就考了孟家二少爷一个秀才而已,连考秀才都止如此了,何况举人,自然要去就得去整个会宁府的最高学府,不然只怕也是白白浪费时间与精力。” 沈恒笑道:“两者皆有吧,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府台大人激励我的那些话。原来府台大人也出身农家,还说当年他家里情况连我且远不如,所以他最是知道真正的底层百姓家里要供个读书人是多么的难,但再难,已经坚持到了今日,便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因为咱们这样的出身,想要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惟有念书科举这一条出路;想要为百姓做点实事,造福一方百姓,实现自己的志向与抱负,青史留名,也只有这一条出路。” 季善缓缓点头道:“所以府台大人才会点了你做案首?那府台大人倒是个爱才、惜才的。” 沈恒道:“据府台大人跟前儿的一位钱先生说,府台大人一开始还不是非要点我的,毕竟今科文章做得好的学子委实不在少数。是两位大人觉得该点自家的子侄门生,不光面上争个不休,私下里也是争着给府台大人送礼,反惹恼了府台大人,这才会下定了决心点我的。所以我这次也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季善恍然,“所以你当时得知中了案首,才会那般的吃惊,因为知道有豪门世家的子弟参考,你点案首的可能性根本就没有?但也不能说你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捡现成的便宜啊,你若没有那个真才实学,府台大人纵点了你,也不能服众不是?可府台大人照样点了你,就说明肯定你的才学,看好你的前程,所以,还是凭的实力,运气至多也就占一分而已。” 沈恒笑道:“钱先生也是这么与我说的,劝我不要妄自菲薄。又说明年是太后娘娘的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皇上很是重视,要与太后娘娘大办千秋宴,普天同庆,所以明年开恩科的希望很大,那我纵今年考不中,苦读一年,到明年秋闱时再下场,把握肯定要大得多。当然,我得去府学念书,把握才能大,若是在县学,可就未必了。” 他之前真的荒废了太多的时间,如今实在荒废不起了,他还想趁着爹娘年纪都还不算大,将来能带了他们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能让他们过一过真正的好日子。 他更想给自己心爱的人更好的日子过,想让她不后悔如今答应跟他在一起,将来他们的儿女也不用过像他们小时候一样的日子,那他明年便一定要中举人,才能继续往上走,直至站到自己人生的巅峰! 季善沉吟道:“若是不开恩科的话,你要是秋闱中不了,就得又等三年了,可若开恩科,便只消等一年对不对?那还用考虑什么,当然要去府学啊!只是府台大人这般看重你,还特意让跟前儿得力的人去提点你,激励你,总不能就因为他跟你出身一样,所以对你惺惺相惜,不求回报吧?” 世人可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能做到一府知府的人,更不可能是什么白莲花圣母玛利亚,实在由不得她不怀疑啊…… 沈恒却是笑道:“肯定不会不求回报的,本来我们这些被府台大人点中的秀才,便都算得是他的门生了,虽无师生之名,却好歹都有三分香火情的,将来若能继续往上考,中举人中进士,那时间一长,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个关系人脉网。且‘莫欺少年穷’,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形,宦海沉浮,谁又能一直都在巅峰呢?如今结的善缘,有朝一日没准儿便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巨大的作用。” 季善明白了。 说穿了,就是一种政治投资嘛,只要几十个新秀才里,将来能出一两个进士,府台大人便算是投资成功了一大半,前期却不需要投入太多的金钱与精力,何乐而不为呢? 那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如今的沈恒哪有值得堂堂一府知府图谋的?府台大人放的长线,也肯定不止希望只钓得上他一条大鱼,总归都是将来的事了,且等真到了那一日,又再说吧! 季善因笑道:“那爹娘就你这么一说,便同意了你去府城念书呢?府城离家这么远,爹娘真舍得?以后他们想你了,想见你一面了,可至少也得花二十来日的时间,一点都不容易了。” 沈九林可能还舍得,路氏竟也一说就舍得,怕是不大可能吧? 沈恒道:“爹娘自然舍不得,可为了我的前程,为了大家都能有更美好的未来,他们再舍不得也要舍啊。我本来正想与爹娘说,要带了善善你一起去的,不想娘便先开了口,说让我必须带了你一起去府城,有你日日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她才能安心……” 路氏才听沈恒一说要去府城念书,以后待在家里的日子便屈指可数了,眼泪已立时落了下来。 一双儿女不过两三年间,便已都离她而去了,不怪当年她出嫁时,她娘哭成那样儿,再是嫁得不远呢,终究不能日日见到了啊! 如今她儿子也是一样,虽不是嫁去了别人家,只是去府城念书,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分离啊…… 可惜沈九林已发了话,“恒儿,你只管安心念你的书去,我和你娘如今身子骨都还算硬朗,你大可不必挂心我们,何况还有你哥哥们呢,总归我们两个老的和家里你都不用操心,你在外面飞得越高,我们一大家子在家里的日子就越好过。” 路氏也只得含泪附和,“是啊恒儿,我和你爹身体都还不错,你且不用担心我们。倒是你媳妇儿,你哪怕是去念书的,也得给我把她带上,没有她在你身边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我可不能放心,且我还等着抱孙子呢,要是一个在家里,一个在府城,我得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 倒把沈恒说了个大红脸,不过也不用他自己浪费口舌去说服沈九林与路氏了,只是路氏的话,他很自觉的没有告诉季善,决定以后再慢慢儿告诉她也不迟。 季善已笑道:“爹娘实在太开明了,这么开明的公婆可往哪儿找去?我实在是好福气,好到自己都要觉得不真实了!那你想好了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去府城吗?我既然也要一起去,肯定得事先收拾安排一番才是。” 沈恒笑道:“是我好福气才对,已经有这么好的爹娘了,还能有这么好的媳妇儿。至于什么时候出发,等后日彦长兄来家里吃酒时,我问过他后,再定下来吧,他此番也要跟我一起去府学念书,以后彼此倒是能有个照应了。” 季善已知道‘彦长兄’就是孟姝兰的二哥了,听沈恒已提了他好几次,微皱眉头道:“你跟孟家二少爷很聊得来吗?” 沈恒道:“此次去府城往返大家都一路的,吃住也几乎都在一处,对彼此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的确还算聊得来,何况还有夫子这一层关系在,彼此就更该互相照应了。对了善善,府台大人还给我赐了字叫‘子晟’,以后你可以叫我子晟了,当然,你要继续叫我相公,就更好了。” 换来季善的白眼和娇嗔,“你倒是想得挺美的。那,你明儿岂不是要去镇上,亲自去请夫子父子和孟家其他人,后日来咱们家吃酒了?” 照理娘应该已经告诉他孟家母女的所作所为了啊,怎么如今瞧着,他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毫无芥蒂的样子? 沈恒点头道:“是,明儿我的确要亲自去请夫子和彦长兄。除了邀请他们以外,再就是要当面请夫子给我一个说法,再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师母也没有权利颠倒黑白,妄图赶走我的结发妻子,替我换一个妻子吧?还当着你的面儿那样说,当着娘的面儿那样说,压根儿就没把我的妻子、我的母亲,也就是压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没拿我当过平等的人,难道夫子做丈夫与父亲的,不该给我一个说法吗?” 说到最后,已是满面的寒霜,满眼的寒光,心里也满是庆幸与后怕。 亏得他早就给善善表白过自己的心迹,让她知道他的真心了,也亏得善善足够信任他,足够通透与坚强,还要亏得师母不死心,后来又请了他娘去。 不然听得师母那样当面羞辱她,二师妹更是自说自话的污蔑他与她有私情,善善岂不得当场掉头就走,压根儿就不会等他回来,甚至不会给他留下只言片语,让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毕竟她一开始就是要走的,就算后面改了主意,那些羞辱与所谓的‘私情’,也足够她再次改变主意,毫不留恋了! 沈恒随即已握了季善的手,语气前所未有郑重的道:“善善,虽然你一开始就选择了信任我,因为你虽然没有告诉娘,但你选择了留下,而没有立时离开,说明你愿意相信我,所以愿意等到我回来,亲口问我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打心眼儿里感激庆幸你的信任。但我还是要郑重向你解释一下,我与二师妹……孟二小姐从来没有私情,我对她,从来没有除了与学堂里其他同窗一样的师兄妹之情以外的感情,一丝一毫都没有过!所以她说的那些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我也一定会让她为自己那些臆想的胡言乱语,付出代价的!” 既然孟二小姐不愿意做他的师妹,不愿意叫他的妻子一声‘嫂子’,不愿意尊重他的妻子,那以后大家便不做师兄妹了,只做陌生人即可! 季善这才知道,原来沈恒已什么都知道了,连她对他的信任,他都知道了,并为此由衷的庆幸与感激,心下霎时说不出的熨帖。 想了想,道:“你这样直接去让夫子给你一个说法,好吗?到底是你十几年的夫子,你自己才也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且你如今又与孟二少爷交好,还将一起去府城念书,‘独木不成林’,若是此番把关系弄得太僵,以后怕是不好再见面,更不好再相处了吧?旁人见了,少不得也要说你的嘴。要不,你只把这事儿如实告诉夫子和孟二少爷,让他们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了,至于他们要不要责罚孟太太母女,若是要责罚,又要怎么责罚,你就别管了吧?” 之前是因为心疼沈恒,替他抱不平,更是因为已经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了他,所以对孟太太母女的恬不知耻,唯利是图,她才会那般的气愤与恶心。 但同样也是因为心疼沈恒,喜欢沈恒,她愿意退让,不强求一定要孟夫子把孟太太母女怎么样怎么样了,因为她不想他为难,不想影响到他的交际人脉圈子,不想影响到他的未来。 因为由衷的喜欢了,所以也由衷的愿意容忍,愿意克制! 沈恒却是肃色道:“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妻子受了委屈,都不能替她讨一个说法,讨一个公道,那我寒窗苦读十几年到底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善善你白受这个气的吗?我又不是胡搅蛮缠,无事生非,反倒是她们胡搅蛮缠,颠倒黑白,妄图让我妻离家散。这么大的错我都不计较,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谁知道她们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做出更过分的事来?我这也是为了夫子和彦长兄好,长痛不如短痛。总归善善你别管这事儿了,我心里自有主张。” 他当然是尊敬夫子,也是由衷愿意与彦长兄交好的,可这是原则性的问题,若他们要帮亲不帮理,他也只好远离夫子与彦长兄,以后只做足面子情儿就够了。 季善见沈恒坚持,本来他就是为了她才这般生气,一定要为她讨一个说法的,当然不会再打消他的积极性。 时间一长,让沈恒以后怎么还敢护她,一护她就各种劝各种拦的,谁的心都要冷了,她才不会那么傻呢,不管结果如何,他能有这个态度,已经足够了。 遂只笑道:“那行,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明儿只安心在家等你回来就是了……算了,我还是跟你去镇上吧,你去见夫子时,我便去买东西。” 沈恒见她不再劝阻自己了,脸上重新有了笑,道:“善善你要买什么东西,娘不是将采买的任务都交给了三哥吗,你要什么只管告诉三哥,让他买回来就是了,这么大热的天儿,来回一趟镇上肯定晒得你一身的汗,就在家里多好。难道,你是一时一刻都舍不得与我分开?” 季善忍不住啐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往自己脸上贴金呢?谁舍不得与你分开了,我去镇上是真要买一件极要紧的东西,只不方便告诉三哥,总之你不许再乱说乱想了,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沈恒见她说着说着,脸慢慢变红了,就想到了下午那羽毛落在自己脸上一般的触感,心里又痒痒起来,凑到季善面前,低声道:“善善,下午那个,咳,真的太快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能再来一次吗?要是你不好意思,你可以闭上眼睛,我来……” 季善见他一脸的跃跃欲试,脸和耳根虽然也都红了,却显然再害羞,也打消不了他的积极性,不由暗暗腹诽,男人在某些事上的厚脸皮,还真的是天性,无师自通啊! 她咳了一下,才道:“还是我来吧,省得你万一……没完没了的,我可早困了,想睡了,明儿还有的忙的,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沈恒见她松了口,立时欢喜的把脸凑了上来,“好好好,你来,亲过我们就睡,反正来日方长。” ‘亲过我们就睡’,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季善脸更烫了,喉咙也更干了,到底还是凑到沈恒面前,俯身吻了下去。 沈恒却忽然头一偏,她本该落到他脸上的唇,便落到了他的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她脑子空白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亲了哪里,忙飞快退开了,没好气道:“沈恒,你竟然耍诈!” 沈恒笑得就跟一只偷腥成功的猫一样,道:“我哪有耍诈,我就是觉得脖子有些酸,稍稍偏了一下头而已,谁知道就能那么巧呢?善善你要是觉得吃亏了,那我马上亲还给你就是了。” 说着就要凑上来。 季善忙捂住嘴又退开了些,才哼了一声,“你怎么时时刻刻都想得这么美呢?我懒得理你,真的要睡了……别来了啊……对了,你刚才说府台大人给你赐了字,叫什么来着,我刚才没注意听,这会儿想不起来了,你再与我说一遍吧。” 再不转移注意力,某人肯定会继续打蛇随棍上,那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可就谁也说不好了。 虽然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希望能留待某些仪式之后,毕竟是他俩一辈子的大事,就这么一次而已,郑重一些还是很有必要的。 沈恒倒也不是今晚就想一定要怎么着,只是就是忍不住想亲近季善,想离她更近一点而已。 见她说话间就打起哈欠来,瞧着是真困了,想到自己延迟回家,她和路氏都吃不下睡不好,如今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总算可以松下来了,可不就困了? 便也不再紧逼了,只笑着顺着她的话题道:“府台大人给我赐的字是‘子晟’,本来我还在想着,等回来后找夫子给起一个的,不想府台大人先给我起了,倒是不用麻烦夫子了。善善,你先去床上吧,我好吹灯。” 季善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道:“好,那我先躺下了啊。” 等拉上帘子躺下,沈恒也吹灯躺下后,才笑道:“子晟,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寓意也不错。那府台大人除了你,还给他们人赐字了吗,没有啊?那看来府台大人对你印象是真不错,等咱们回头到了府城后,四时八节可都得备一份礼送去府衙才是,就算府台大人未必知道,好歹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沈恒“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半晌都没再说话,却是忍不住回忆起方才那一刻的心悸与美好来,明明方才他心跳还算正常,不想这会儿回味起来时,心跳反而擂鼓一般了。 季善半晌没再听到他说话,也就听任周公的召唤,陷入了梦乡去,实在她这些日子都没睡好。 迷迷糊糊中,却听得沈恒低沉的声音:“善善,你心甘情愿留下,我真是太高兴太开心了,比得了无价之宝还开心。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至死都不辜负你的!” 季善霎时心花怒放,“真的?那你可要记住你今日的话,不然‘你若无情我便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离开的……” 却到底太困了,话没说完,已是带着甜蜜的笑,彻底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沈恒听她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随即更是只听得见她均匀平缓的呼吸声,知道她肯定是睡着了,不由失笑,笑过之后,却仍低沉而郑重的说了一句:“我肯定至死不忘,至死不渝,你只管放心!” 才也闭上眼睛,满心甜蜜与满足的睡着了…… 翌日起来吃过早饭后,沈家全家便都按照昨日路氏的分派,有条不紊的各自忙碌开来。 沈恒则带着路氏连夜给他备好的礼品,带着季善,去了镇上,待抵达镇上后,便沈恒去了学堂,季善去了街上。 街上这会儿还没被太阳晒到,还算凉爽,街道两旁买卖东西的人们也正是一日里最多的时候。 季善却不买也不卖,自然没什么多看,径自去了镇上的银楼。 她要买一对戒指,回头在与沈恒正式成为真正的夫妻前,给彼此戴上,别的她都可以入乡随俗,可以将就,只有这一点,她坚持! 银楼的老板早已认得季善了,如今知道沈恒中了案首,待她就更殷勤了,一见她进门,便忙亲自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沈娘子来了,今儿想买点儿什么呢?小店前几日才新进了一批货,有如今府城最流行的珠花和镯子,以沈娘子这般容貌气度,戴了肯定会更好看。” 季善笑道:“我今儿不买其他,只想买一对儿戒指,一个男款的,一个女款的,老板这里有吗?” “女款戒指倒是多,男款却是极少,看沈娘子要什么材质的?嵌宝石的男款倒也有几个,更多却是扳指,沈娘子是要买给案首老爷戴么,那玉的再合适不过了……” 季善在银楼停留了一刻钟的时间,因老板没有她瞧得上的男款戒指,便具体说了一下自己的要求,让老板现给她打,如此双方说定,又付了定金后,季善才出了银楼。 却是正犯愁要去哪里等沈恒,迎面就见沈恒一路找她来了,忙迎了上去,“沈恒,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没见到夫子么?” 沈恒摇头,语气有些低沉:“见到了,先说了明日请夫子和彦长兄去家里吃酒之事,再说了孟太太母女的所作所为。” “然后呢?”季善忙道,难道孟夫子护短,双方直接闹了个不欢而散? 沈恒道:“夫子与彦长兄先都答应了明日会去吃酒,又说回头他们家摆酒时,也请我务必要去。可等我把后边儿的话一说,夫子竟直接气得晕了过去……彦长兄忙着请大夫,顾不得招呼我,就让我先回去了。” 季善一惊,“啊,夫子直接气晕了?那严不严重?你好歹也该留下等大夫到了,看大夫怎么说啊。” 不想孟夫子竟那么大的气性,看来是真的恼怒妻女的所作所为了?但也未必,指不定他恰是为了息事宁人呢…… 沈恒叹道:“都气晕了,应该很严重吧,毕竟夫子年纪虽大了,身体其实一直还不错,这次在外奔波一个月,也一直好好儿的。善善,我这会儿心里简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季善很能明白他的心情,忙道:“夫子肯定气的是这件事本身,气的是孟太太母女这两个始作俑者,而不是你,你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便不是你,换了其他人告知夫子,他肯定也会气晕的,所以真不是你的错,你别太自责太悔愧了。” 沈恒摆手道:“我倒不是后悔为何要告知夫子这事儿,夫子是孟家的一家之主,这事儿我当然得告诉他,受委屈的也不是我,而是你,我自己受委屈可以不计较,你受委屈我却不能当没这回事儿一般。我就是觉得,我不该那么直接,好歹该缓着点儿说,不然也大可先私下与彦长兄说,让彦长兄告知夫子的,如此夫子面子上不那么难堪,可能也就不会直接气晕了。” 季善道:“缓着点儿说结果也是一样,难道话说得好听一些,缓和一些,就能改变这件事的本质,让孟太太母女的行径不那么可恼可恨了?总归现在事情已经这样,说什么都没用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要不,我们再折回学堂里,看看夫子现下怎么样了?” 沈恒想了想,道:“行,我们再折回去看看吧,犯错的是孟太太母女,夫子我还是希望他老人家能平安无恙的。” 夫妻两个遂掉过头,又去了学堂。 只是却既没能见到孟夫子,也没能见到孟家二少爷孟竞。 好在奉孟竞之命出来传话儿的杨婆子之子道:“吴大夫方才到了一看,说老爷只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只要人醒来就没事儿了。这会儿老爷已经醒了,只是精神很不好,家里也乱糟糟的,所以二少爷说,便不请沈相公沈娘子进去了,省得招呼不周。也请沈相公放心,明日纵老爷精神不济,他也一定会准时到沈相公家贺喜赴宴的,让沈相公只管安心回去。” 沈恒听得孟夫子已经醒了,这才松了一口长气,道:“既然夫子精神不好,那我便改日再来探望了,还请杨大哥替我告个罪,再就是转告彦长兄,明日一定在家恭候彦长兄大驾光临,当然,若实在去不了,也没关系,以后我们再聚也是一样的。” 当下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沈恒方带着季善离了孟家,一路回了自家去。 第一百一七回 歉意与交代 路上,季善见沈恒脸色好看了不少,这才笑道:“夫子都已经醒了,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沈恒点头,“是安心了不少,且生气这种事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有了今日的震怒,想来回头我再与夫子说这事儿时,他便不至这般生气,势必要狠狠责罚孟太太母女一番了。” 季善忙道:“你还想着要夫子责罚孟太太母女呢?夫子都气晕了,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沈恒猛地停住脚,认真看着她道:“善善,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自己受点委屈不要紧,却不愿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这话可不只是嘴上说说就行的,得付诸于实际行动,不然时间一长,次数一多,你要是再不肯信我的话了怎么办?我可不想真有那么一天,所以打一开始,便得严格要求自己言出必行,这不止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季善心里霎时满满的,片刻才笑着柔声道:“我这不是怕你为难吗?你不舍得我受委屈,我又何尝舍得你为难了?不过你既然心里有数,我便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就是。我相公案首都能考得回来,解决这些小事,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儿吗?” 说得沈恒也笑起来,“这就对了,你只管相信你相公不会让你白受委屈就是了。”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季善的头发。 却是手才刚挨上她的头,就听得后边儿一个声音道:“哟,这不是案首老爷吗,跟案首太太这么恩爱呢?” 沈恒只得忙忙收回自己的手,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过去。 却见对方是个有些眼熟的大妈,旁边是另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同样笑得简直要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大妈,只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们应该是沈家村的人。 两个大妈已笑道:“案首老爷是不是不认得我们了?我们是一个村儿的呀,只不过我们家跟你们家离得有点远,你又长年读书,所以不记得我们了,我是你七表婶,这是你九表婶啊……” “案首老爷虽不记得我们了,我们却都认得你,打小儿十里八乡可就数你最俊,书念得最好了,那时候我就跟我们家的人说过,将来案首老爷肯定是要当大官的,果不其然现在就说中了?” “啧啧,倒不想案首老爷如今更俊了,案首太太也俊,十里八乡我也没见过案首太太这么俊的女子,不怪小两口儿这么恩爱呢,呵呵呵……” 两个大妈说话一点也没压低音量,引得旁边的人听见沈恒就是他们都已听说过了,却无福得见的案首老爷,忙也都围了上来,很快便将沈恒与季善包围在了人墙中。 一个个还口沫横飞不住,“原来这就是案首老爷呢,果然一看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案首老爷生得也太俊了,要是我女儿能嫁个这么俊的女婿,我睡着了都得笑醒!” “做梦吧你,就你女儿生得跟个茶壶似的,能跟案首太太比吗,你自己倒是睁大眼睛看看,案首太太这么俊,你女儿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人家……” 沈恒与季善简直欲哭无泪,混乱中,竟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儿往沈恒身上塞帕子荷包的,急得沈恒只能拉了季善,一边叫着:“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娘子快要中暑了,让一让——” 一边生生拨开人群,杀出了一条“血路”来,然后夺路而逃。 一直到跑出老远,确定八卦的群众不会再追上来后,沈恒才停下来,大口喘气道:“真是太吓人了,一个个都没事儿做不成?” 季善双手叉着腰,也是直喘气,“可不是,一个个也太热情了,没见过帅哥美女呢?” 又忍不住好笑,“好吧,帅哥美女可能都见过,这么帅的案首老爷和这么美的案首太太没准儿真没见过,也就不怪一个个都那么兴头了。” 沈恒后怕道:“早知道刚才就该走快一点儿,或者边走边说了。” 季善笑嗔道:“还不是怪你,非要停不来跟我说,还要摸我头啊,要不然也不会引来最开始那两个大妈了。不过也亏得那两个大妈,才能让我现场见识了一下什么叫‘看杀卫玠’,什么又叫‘掷果盈车’,是吧,案首老爷,您今儿不知道又引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心扑通扑通直跳了吧?” 沈恒忙叫屈,“那可不关我的事儿,我连她们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不是,我压根儿就没想过看她们,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再说了,我可差卫玠差远了,掷果盈车也忒夸张了,不过善善你这是……吃醋了?” “谁吃醋了,这有什么好吃醋的,你这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 “真没吃醋?吃就吃呗,善善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看我多大方,直接就承认,对,我也吃醋了,那些男人都盯着你看,简直气死我了,搞清楚,这是我媳妇儿,只能我一个人看好吗?” “哪有谁盯着我看了,分明绝大多数都是大妈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谁要看我一个同性?你凭什么也吃醋啊,这不是猪八戒抡家伙——倒打一耙呢?” “凭什么‘也’吃醋,这不就是承认你就是吃醋了?” “我才没有承认,才没有呢……你再笑,我打人了啊,你给我站住,站住……”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打打闹闹,吵吵笑笑的回了家,心里那点因为孟夫子晕倒的小小阴霾不知不觉间已是烟消云散。 还是远远的瞧见路舅舅路舅母已经到了,正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与沈九林路氏说话儿,这才忙都做出了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来,一前一后的走近了,笑着给路舅舅路舅母问好:“舅舅、舅母来了。” 沈恒因见只有路舅舅路舅母,还笑着问道:“怎么表哥表嫂们没来?舅舅舅母该把所有人都带来才是啊。” 奈何路舅舅路舅母站得高看得远,早看见他们一路打闹玩笑着回来的了,这会儿装得再正经也是没用的,路舅母立时笑着与路氏道:“妹妹,这老四与善善这么要好,你也该尽快把正事给他们办了才是,明年的这时候,指不定你都抱上孙子了。” 路氏一张脸早笑开了花儿,“大嫂,我正是这么想的,打算等忙过了这两日,就给他们办呢,如今我啊,就剩明年抱孙子这一个愿望了。” 路舅母闻言,就推了季善一把,打趣道:“听见没有善善,你娘都发话了,你可得加把劲儿才是。” 问题这种事儿是她加把劲儿就行的吗,该加把劲儿的人不该是沈恒吗?不是,舅母对着她一个还没圆房的年轻小媳妇儿开这样的玩笑,真的好吗,果然已婚妇女不论年纪大小,都爱开带点那方面色彩的玩笑? 季善脸红红的,余光见沈恒脸上也浮上了可疑的红色,偏长辈打趣,还是善意的打趣,除了受着,也只能落荒而逃了。 沈恒遂忙扔下一句:“舅舅舅母爹娘,你们慢慢儿说话,我们先进去了啊。” 与季善一前一后跑进了院子里去,进了院子后,都还能听见路舅母与路氏的笑声。 就见沈青抱着攸哥儿从堂屋里出来了,一见沈恒与季善就笑道:“四弟、四弟妹,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还以为一来家就能见到四弟呢,没想到偏又去了镇上。儿子,快叫小舅舅、小舅妈啊!” 沈恒与季善之间那若有若无的羞涩与不自然这才被冲散了,季善便上前要抱攸哥儿,“乖乖,来,小舅妈抱。” 沈恒则笑着问沈青,“二姐夫呢,我这么长时间没见二姐夫了,心里实在惦记得很,有很多话儿要与他说呢。” 正说着,就见章炎也从堂屋里出来了,笑道:“四弟,我在这儿,我也有很多话要与你说。那去你屋里,还想去我们屋里?” 沈恒见章炎瘦了一些,纵是笑着,眉头也不自觉锁着的,知道他还没从此番没中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笑道:“去我屋里吧,我正好有几本书要给二姐夫呢。” 郎舅两个便勾肩搭背的,去了沈恒与季善的屋子。 季善这才问沈青:“二姐,这些日子你和二姐夫可都还好,家里也都还好吧?本来娘中途想让你们回来住两日,散散心的,怕你们不得闲,也因为我们遇到了点儿事,所以没能成行。” 沈青笑道:“都挺好的,你们别担心,总归时间一长,自然什么都好了。你才说你们遇到了点儿事,什么事啊?” 事情都快了了,季善当然不欲凭白给沈青添麻烦,便只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我们攸哥儿这程子怎么也瘦了啊,是不是天儿太热不想吃东西呢?那中午小舅妈给你做一个嫩嫩的炖蛋吃,好不好啊?” 攸哥儿便奶声奶气的答应道:“好,谢谢小舅妈。” 差点儿没把季善给萌化了,抱了小家伙儿便舍不得撒手了。 一时姚氏带着沈松兄妹三个从娘家回来了,之后沈桂玉一家也到了,整个沈家便越发的热闹了。 到了下午,借来的桌椅板凳都在院子里摆好了,沈九林怕明儿开席时太热,客人们受不住,又指挥儿子侄子们上梯子的上梯子,上树的上树,现搭了一层凉棚。 妇人们则在厨房里洗碗的洗碗,切菜的切菜,同样忙得是热火朝天。 等忙到傍晚,镇上的杀猪匠和大厨也带着徒弟都到了,杀猪匠便就在大厨房后面的空地上先杀了猪,随即烫起毛来,之后又是一通娴熟的忙活,大厨便有了晚间做菜的原材料,整个沈家也开始被阵阵香味所充斥。 次日是沈家摆酒的正日子,自然沈家上下连同来帮忙的众位亲朋邻居们也是越发的忙碌。 季善却反倒闲了下来,吃过早饭后想着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去了大厨房,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想却是刚进了大厨房的门,便让姚氏笑眯眯的推了出来,“四弟妹来这里做什么,还是回房去好生换件衣裳,好生打扮打扮,等着待客吧,今儿可是四弟的好日子,也是你的好日子,如今你可是案首太太了,这里乱糟糟的,哪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出去快出去,这里有我们就够了,是吧二弟妹?” 宋氏忙也笑道:“可不是么,四弟妹今儿就什么都别管了,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待客就好了,肯定待会儿要来许多体面人家的太太小姐的,除了你这个案首太太,还有谁能接待的?” 妯娌两个又推又劝的,很快便将季善弄出了大厨房,只面上虽笑开了花儿,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犯酸。 明明就是一样的妯娌,明明嫁的就是一家的兄弟,如今却如此直白的分出了个高低来,她们就得什么都做,还得一副抢着做、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四弟妹却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消待客就好,关键以后彼此的差距还会越来越大,——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季善自不知道姚氏宋氏在想什么,她又各处晃了一圈,发现的确哪哪儿都没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路氏与沈青见了她,也是与姚氏宋氏差不多的说辞,都是催她快回房去好生打扮的,“善善你这么好看,再打扮一下,肯定更好看,待会儿与老四站到一起,管保让所有客人都要赞一句‘金童玉女’!” 沈青怕季善不会梳头,还自告奋勇要给她梳头妆扮,季善只得与沈青一道回了自家房里,换上之前新做的襦裙后,任沈青给她梳头妆扮起来。 等姑嫂两个忙得差不多了时,门外开始传来了鞭炮声,昭示着有客人开始到了。 之后三叔公和族中的长辈们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大门外的鞭炮声亦是不绝于耳。 沈青便拉着季善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拍手笑道:“果然四弟妹这一打扮起来,跟仙女儿下凡都没什么两样了,不行,我得去把四弟叫进来,让他看看精心打扮后的你是什么样的才是,管保他眼珠都不会动了。” 说着竟真要出去找沈恒。 身为今日当仁不让的c位男主,沈恒当然是一早起来,换上新衣裳,便被沈九林拉到堂屋里,接受亲朋族人们的道贺去了,这会儿客人越来越多,他肯定也是越来越忙,哪能特意让他回来一趟,就只是为了看她打扮后是什么样? 季善想着,忙一把拉住了沈青,嗔道:“二姐就是爱促狭,相公这会子哪里得闲?你还是别给他找事儿了,横竖我以后肯定有机会打扮了给他看的,二姐急什么急。” 说得沈青点起头来,“这倒也是,两口子还怕没机会打扮了给四弟瞧呢?再说了,你就算身披麻袋,蓬头垢面,在四弟眼里肯定也跟仙女儿一样,毕竟那啥‘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季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二姐才身披麻袋,蓬头垢面呢,我懒得理你!” 姑嫂两个说笑着,温氏小跑了进来:“四弟妹,里长太太来了,娘让你快去接待呢。” 季善这下顾不得与沈青笑闹了,县官不如现管,等沈恒和她去了府城,将来指不定还会走得更远了,回来的时候也只会越来越少后,有里长罩着沈家,沈家不知道能免去多少麻烦。 姑嫂两个便双双去了堂屋旁的正房东间,特意收拾出来今儿女客们坐的,其他村里的妇人媳妇子们不忌讳什么男女大防,就怕体面的太太娘子们,譬如里长太太之类忌讳。 就见里边儿已经坐了个四十出头、很是富态的妇人,身上的绸子衣裙、头上的双股金钗与身后站着的小丫头子无一不在彰显着她与其他妇人都不相同。 季善忙笑着上前给对方行礼:“见过里长太太,您今日能大驾光临,真是我们家的荣幸。” 早让里长太太一把给搀了起来,笑道:“这便是案首太太了吧,长得可真好,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比案首太太生得更好的呢,都叫我不知道该夸什么才好了。” 又与一旁作陪的路氏道:“您可真是好福气,儿子儿媳都生得天仙一样,看着便让人心里高兴。” 一面还硬塞了个镯子给季善,“我比案首太太年长,厚着脸皮也能说是案首太太的长辈,那长辈见了晚辈,当然该给见面礼,案首太太可别嫌弃。” 沈青也跟着沾光,得了个金戒指,毕竟章炎也是童生,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也中了秀才,让沈青也跟着当一回今日这般风光无限的秀才娘子呢? 之后镇上李老爷、邓老爷等也带着各自的太太到了,路氏比起村里其他妇人当然算见过世面、拿得出手的,却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帮着待客的路舅母也是,哪里款待过这些体面人家的太太,还是好几位? 不免都有些露怯。 好在季善一直从容不迫,话虽不算多,却都说到了点子上,让几位太太谁都不至受到冷落,再加上有沈青帮衬,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如此到了第一轮开席的时间,里长太太等几位自然要先坐席,季善怕她们受不了农村抢席的混乱,还特意让人给她们抬了席面到房间里来,就在房间里开席,又托了沈青替她作陪,才算是暂时得了空隙。 也终于有机会悄悄儿问路氏,“娘,您知道孟夫子家可来了人吗?昨儿孟二少爷说了,今儿一定回来的。” 路氏咝声道:“一直没听说孟家有人来,可能是不来了?可是恒儿昨儿去请孟夫子时,闹得很不愉快?” 季善小声道:“相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把孟太太母女的所作所为说了说,夫子就气得晕了过去,之后人倒是听说醒过来了,但后来怎么样,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气得晕了过去?”路氏变了脸色,“那可糟糕了,万一孟夫子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可就……,不过也没事儿,错的又不是我们,孟夫子气的也不是我们,他要气也该气那做错事的人才是。善善你先别多想了,等忙过今儿个,明儿看情况再说吧。” 季善点点头,“我昨儿也是这么与相公说的,总之咱们问心无愧就够了。那娘忙您的去吧,我也得进屋继续款待里长太太她们了。” 看来沈恒与那孟二少爷做不成朋友了,本来二人既是天泉县这一科唯二的秀才,又有师兄弟的名分,是很有希望做一辈子的朋友,守望相助一辈子的,如今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有缘无分了! 路氏“嗯”了一声,正要再说,就见沈恒引着个着月白长衫,与他差不多身量,长得很是清爽俊秀的年轻人过来了。 路氏下意识看向季善,“善善,这是……” 季善也不认得那年轻人,道:“难道是相公的哪个同窗?” 说话间,沈恒已带着那人走近了,笑道:“娘,这是夫子家的二师兄彦长兄,今儿特意来咱们家道贺捧场的。” 路氏已是满脸的笑,“原来这就是孟夫子家的二少爷呢?长得可真俊!恒儿,那你快带了二少爷去坐席啊……哎呀,这会儿暂时没空位了,那恒儿你快带了二少爷去屋里坐下喝杯茶,待会儿一定要请了二少爷坐上席。” 孟竞忙欠身笑道:“路伯母实在折煞我了,您叫我彦长就好,什么‘二少爷’不‘二少爷’的,我与子晟乃是好友,那便是您的晚辈,可当不起您这么说。” 沈恒也笑道:“娘,您就别与彦长兄客气了,忙您的去吧,我还要介绍彦长兄与我娘子认识呢……娘您就放心吧,我不会怠慢了客人的,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我娘子不成?” 好说歹说送走了路氏,才看向季善笑道:“娘子,彦长兄说要当面……”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卡住了脖子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善善妆扮起来,竟是这般的漂亮,当然,她之前也漂亮,却是天然去雕饰那种纯粹干净的美,不想只是稍事妆扮后,又是另一种热烈的张扬的美。 她还簪了他之前送她的那支并蒂莲簪子,果然正如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认为她戴了一定好看那般的合适,那般的相得益彰。 就是如今再看,簪子到底还是稍显普通简薄了一些,善善身上的衣裳也是,虽然她已经凭借自己的天生丽质,将她们穿戴的足够漂亮、足够赏心悦目了。 但显然,她值得更好的,首饰也好、衣裳也好,她都理当该用更好的,哪怕她自己并不在乎,他身为丈夫,也理当给她最好的。 所幸他如今已经是秀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底气,他以后也一定会更加努力,让自己飞得更高,拥有得更多,再不委屈善善的! 季善见沈恒话才起了个头,就不说了,而是一直盯着自己看,心下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呆头鹅,能不能不要随时都这么呆,没见客人还在眼前,周围更满是客人呢? 好气好笑之余,心下又禁不住几分得意、几分甜蜜,能让某个呆头鹅看呆,也不枉她方才任由沈青折腾了那么久;原来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也不止能悦到对方,还能因为悦到了对方,从而再悦到自己。 不过季善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咳嗽一声,屈膝向孟竞道:“见过孟二少爷,您能来捧场,真是蓬荜生辉,只是我家相公向来有些呆,于人情世故上更是一窍不通,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千万见谅。” 沈恒这才回过了神来,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娘子,彦长兄说是有些话要当面与我们夫妇两个一起说,希望我能找个清净些的地方,所以我便想带彦长兄去我们房里,可方便?” 孟竞已欠身在给季善还礼了,“嫂夫人实在太客气了,子晟兄很好,我多不及他,该我请他多包涵见谅才是。” 心里很是惊讶,倒不想子晟兄的娘子竟漂亮到这个地步! 之前孟竞就听说过沈恒的娘子虽是当初为冲喜匆匆娶进门的,却很是漂亮,沈恒简直捡到宝了,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 怕是沈恒的娘子的确生得有几分颜色,然后大家你传我我传你的,传着传着便不由自主夸大了,到最后,硬生生把个本来只有两分颜色的人,也传成了十分颜色吧? 还是昨儿得知了他们父子不在期间,母亲和妹妹的所作所为,安顿好父亲后,便急匆匆赶回自家后宅去一问孟太太,又听孟太太和杨婆子哭丧着脸骂了季善一通‘仗着有几分姿色,又认得几个字,便狂得要上天了,也不瞧瞧自己除了姿色,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孟竞恼怒母亲,对妹妹恨铁不成钢之余,才确信季善应该的确生了一副好相貌,且除了相貌,定然还有其他过人之处了。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没想到,季善会漂亮到这个地步。 关键不止漂亮,说话还恰到好处,一听就是读过书,心中自有主见与原则那种人,还有她那种因为内心强大,而自然而然由内自外所散发出来的从容的、不卑不亢的气度,自家那不争气的妹子才是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好吗! 季善虽深恶孟太太母女,孟竞却来者是客,当然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笑道:“孟二少爷才是太客气了,大热的天儿,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快屋里去坐吧。相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孟二少爷带路呢,今儿家里人实在太多,也就只我们房间稍微清静一点,只能委屈孟二少爷了。” 沈恒听季善这意思,显然去自家房里方便,遂笑着对孟竞做了个“请”的手势,“彦长兄请随我来。” 季善忙也笑道:“孟二少爷请。” 三人便鱼贯去了沈恒与季善房里,总算觉得清静了不少,也凉快了不少。 待沈恒与孟竞在书案前坐定,季善给二人都倒了茶,自己也落了座后,孟竞便先笑道:“嫂夫人且别忙活了,今儿是子晟兄的好日子,宾客众多,琐事冗杂,我便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以免多耽误贤伉俪的时间了啊。我今儿来除了给子晟兄道贺捧场,再就是替家父当面向贤伉俪赔不是了,我们不在期间,家母与舍妹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令家父与我都无地自容,若非与子晟兄实在投缘,我今儿都要无颜登门了,还请贤伉俪受我一拜,聊表歉意。” 说完便起身拜了下去。 唬得沈恒忙一把搀住了,道:“彦长兄这是做什么,也太折杀我们夫妇了,快起来,快起来,我们夫妇可万万当不起。” 季善也有些惊讶孟竞会给他们行此大礼,不是都说读书人都自有风骨,只跪天地君亲师么?不管他心里此刻是怎么想的,能有这样的举动,已足显诚意了。 季善因忙也道:“孟二少爷快起来,事情本就不至于此,您这样我们可万万当不起。” 孟竞却仍坚持全了礼,才起身坐回自己的凳子上,满脸羞愧的又道:“子晟兄与嫂夫人如此大度,越发让我无地自容了。但该说的,我还是要与二位说清楚,家父昨儿已经在与我和家兄商量过后,决定送家母去庙里静养了,至于舍妹,事情都是她异想天开惹出来的,自然也不能轻饶了她,所以她会与家母一起去庙里静养,直至她彻底悔悟那一日!” ------题外话------ 大家的手还好吗,都还在吗?我反正已经剁得彻彻底底了,虽然现在才七点,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双十一啊,笑着哭…… 第一百一八回 值得一交 孟夫子一辈子自认光明磊落,“为人师表”四个字是绝对当得起的。 哪里会想到,他教了那么多学生,童生教出了七八个,秀才也有那么两三个,今年更是直接教出了个案首来,却唯独没有教好自己的女儿,让女儿没脸没皮犯下了那样的大错来?! 所以昨日才会在听沈恒把话那么一说,“……学生与内子成亲时日虽短,却是情投意合,情比金坚,没有内子,便没有如今健康的学生,也绝不可能有学生的童生头名秀才案首。于情感来说,学生感激内子的救命之恩,种种付出;于精神来说,学生感激内子的一再激励,志同道合,方才学生说的没有内子,便不会有学生的今日绝非夸张,学生的案首若要论功,可以说内子至少也要占六七成。所以学生从来没想过要换妻子,过去没想过,现在没想过,将来也不会想,这辈子,学生都只会有内子这一个妻子,还请夫子千万见谅!” 把孟太太母女的所作所为也问了个大概后,立时气得晕了过去,既是气的,更是羞的。 妻女怎么能做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来,他明明临行前警告过妻子的,她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叫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沈恒、面对自己的其他学生,又还有什么脸面继续为人师表?! 孟夫子醒来后,一度连话都说不利索。 好在孟竞明白他的意思,让他只管安心休养,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他,又让大哥孟章守着孟夫子后,便径自去了后宅找孟太太和孟姝兰。 孟太太与孟姝兰早就知道纸铁定包不住火的,自孟夫子和孟竞到家后,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孟竞的厉声质问,如何还敢隐瞒? 一五一十都说了,虽然其间少不得有所遮掩美化,也少不得骂季善沈恒乃至路氏,但的确把事情的前因后情都说了个明白清楚。 孟竞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与妹妹到底有多寡廉鲜耻,多愚蠢可笑! 哪怕曾经母亲对着沈恒透露过一点她有把女儿许给人家的打算,哪怕她只是微微透露过一点自己的意思,如今都还勉强算师出有名,勉强能说当初她们是舍不得女儿万一守寡,舍不得父母伤心,才会犹豫之下,让沈家先娶了季氏进门,以致沈恒与妹妹错过了的。 问题是,母亲从来没对任何人透露过她的意思,连他这个儿子都不知道,如今又凭什么要人家沈恒休妻另娶? 凭父亲教过沈恒十几年的所谓情分? 还是凭她们足够不要脸,不顾礼义廉耻? 谁都不是傻子好吗,父亲这半年多来,真尽到了夫子的责任吗,拿了人家的束脩,却让人家在家里自学;如今见人家中了案首,又想仗着所谓十几年的师生情谊,逼得人家妻离家散,休妻另娶,好让她们坐享现成的果实,——她们以为自己是谁呢! 孟竞气得也想像孟夫子一样,直接晕过去了。 偏又知道自己不能晕,自家学堂好容易才出了个秀才,还是案首,接下来还等着凭这个案首,多招一批学生,扩大学堂的规模,让学堂越发的声名远扬,也让自家的日子越发丰足好过呢。 他自己也是,这样一个前程远大,还恰好有师兄弟名分的同科,不趁现在建立起深厚的情谊来,将来彼此守望相助,等到将来真有需要了再去拉关系,可就迟了。 尤其经过这段时日的了解,孟竞对沈恒的人品德行还是很佩服,觉得什么都不论,单他这个人,已经很值得一交了。 却不想,竟硬生生被自己的蠢母亲和蠢妹妹弄得一切都要付诸东流了! 孟竞只能强自忍下满心的恼怒,想起该如何收拾残局,如何才能把损失减小到最低来。 显然沈恒特意把此事告诉父亲,是想要一个交代的,毕竟他娘子此番的确受了大委屈,他既那般爱重那季氏,当然不会让她白受这个委屈,这也是一个丈夫理所应当的; 他的小家也差点儿的确妻离家散,那回头不知道的人只会说他一得志便抛弃糟糠之妻,尤其那‘糟糠之妻’还算是救过他命的,那他的名声还能听吗? 他此番的案首可不是一帆风顺得来,而是灭过了府城好些世家大族的子弟的次序,由府台大人一力坚持点的,早就树大招风,明里暗里不知招了多少人的忌恨,一旦让那些人抓到了他如此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的把柄,他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再想得阴暗一点,万一孟太太母女就是受了谁收买,特意趁他不在期间,想要陷害他呢?乡下妇人都没什么见识,指不定一吓一哄再真金白银一收买,便真能达到目的也未可知。 所以不论于公于私,沈恒都不会在这个当口休弃那季氏,偏偏蠢母亲与蠢妹妹都被金光闪闪的案首给迷了眼迷了心,根本看不到这些…… 但沈恒既明确对他父亲和他说了这事儿,说话时表情还那般的严肃郑重,那自家就必须给他一个交代,给季氏一个交代! 好在孟夫子休息到晚间,总算精神好了些,也能开口说话了。 遂直接做了决定,将孟太太和孟姝兰都送到庙里去,以后他不发话,谁也不许接她们回家,她们也不许踏出庙门一步,至于孟竞,今日则照常到沈家道贺吃酒,他自己自是没脸再踏进沈家的大门一步,甚至都没脸再见沈恒了,好在他的确病了,还勉强有个理由,有一层遮羞布。 这才会有了孟竞今日的如约前来,也才会有了眼下他对沈恒和季善的由衷赔礼致歉。 季善与沈恒听孟竞说完,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 倒不想孟夫子还挺雷厉风行的,还当他至多也就骂上孟太太一顿,甚至打孟姝兰一顿,再严厉警告她们一番以后不许再犯,也就差不多了,毕竟一个是同床共枕几十年,儿孙都满堂的老妻,一个是娇滴滴的小女儿,他还能怎么样。 总不能因此就休妻,或是将孟姝兰逐出家门吧? 季善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孟夫子终究是个明白人,也当得起为人师表,没脸没皮、唯利是图的只是孟太太母女罢了,她没有看错人! 沈恒已道:“夫子与彦长兄如此大义灭亲,实在令我由衷感佩,也越发敬服夫子与彦长兄的人品德行了。只是孟太太身体不是一直都不好吗,庙里清苦,怕是不利于孟太太将养吧,万一病情因此加重,岂非都是我们夫妇的罪过?” 孟竞听他已不叫自己母亲‘师母’了,对蠢妹妹更是提都懒得提,忍不住又是一阵牙痒痒,不是自己的亲娘亲妹妹,他真忍不住要爆粗骂娘了! 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才笑道:“庙里是清苦,但家母是去修身养性,又不是去享福的,家父认为只要能吃饱穿暖,已经不错了;至于舍妹,始作俑者是她,她就更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所以家父给她们暂定的期限是三年,这三年期间,她们除了青灯古佛,粗茶淡饭,粗布麻衣,凡事都必须亲力亲为,若三年后,她们都彻底悔悟了,便接了她们回来;反之,便只能让她们继续在庙里住下去了,横竖养家糊口本就是男人的责任,我和家兄要养妹子一辈子,想来也不至养不起。” 到底是亲娘亲妹妹,孟竞与孟章也做不到真让她们在庙里无限期的待下去。 所以特意求孟夫子定下了三年之期,若三年后她们已经改好了,便接了孟太太回家含饴弄孙,孟姝兰届时年纪也不算大,只要不好高骛远,想要嫁个不错的人家,应当还是不难的。 但若孟姝兰整整三年都不能悔悟,还跟如今一样的任性自私,胡作非为,孟竞也不介意养她一辈子。 哼,差点儿就害了全家犹不自知,还敢闹什么绝食,来以死相逼于娘,也不想想,便是此番她们真达到了目的,成功将季氏逼走了,她也成功进了沈家的门,也势必要被人怀疑她和沈恒早就私相授受,不清不楚的。 那自家学堂还有什么名声可言,父亲又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简直就是愚蠢至极,不知所谓! 沈恒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眼里的笑不自觉深了几分,道:“夫子与彦长兄着实令人敬服,也正是因为夫子的严于律己,才能有学堂的今日和彦长兄的年少有为。” 季善也满意,孟夫子父子都没因到底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护自家人的短,或是仗着多年的情分,就来道德绑架之类的,光这个态度,已让她心里足够舒坦了。 遂也笑道:“是啊,夫子与二少爷如此严于律己,不止我相公敬服,我也十分敬服,想来此次过后,孟太太与孟小姐也定会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定不会再重蹈覆辙。所以若是将来孟太太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还请夫子与二少爷不要太严厉了,能及时接了孟太太回家将养,毕竟法理尚不外人情,圣人也曾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孟家父子已经敬了她和沈恒一丈,那她也不介意回敬他们一尺,以后沈恒可还要继续与孟二少爷往来呢,这个人情,她愿意做。 孟竞闻言,对季善就越发刮目相看了。 这般的会说话处事,随随便便都出口成章,那纵不至饱读诗书,定也远胜自家那蠢妹子,不怪这么好的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嘛,关键长得还漂亮…… 念头闪过,孟竞不着痕迹又打量了季善一回。 只当方才只是大概看了一下,才会觉得远比自己想象的还漂亮,那细看之下,指不定就能发现粗看时没发现的瑕疵与不足了呢? 却见材质一般,做工也是一般,连自家姐妹家常穿的都比季善身上这身淡绿色衣裙要强出一大截的衣裳,却愣是被她穿出了亭亭玉立,赏心悦目的感觉来。 头上的首饰也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仍照样让她戴得如稀世名品一般,已不是首饰在妆点衬托她,而是她把首饰生生衬得上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就更别提她虽脂粉未施,却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的精致面孔了……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季氏却显然是皮美骨更美。 别说沈恒眼里心里只有她了,就是他娶了这么个内外皆修的妻子,也再不愿看别的女子一眼,再没有别的女子能入他的心吧,何况还是自家那个样样都及不上人家的蠢妹子! 竟还好意思叫嚣什么‘那季氏除了有几分姿色,还有什么’,怎么就能没有自知之明到这个地步? 她该说自己除了命比季氏好一点,托生在了他们孟家,有爹有娘有兄姐,娘还一味的纵着她以外,她还有什么才是,竟妄图以所谓的“家世”所谓的‘助力’来踩季氏,说到底他们孟家又算得了什么啊? 连在天泉县都排不上号,真正是井底之蛙,可笑可悲更可叹! 孟竞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女眷看太失礼了,忙收回了视线,凝神笑着与沈恒季善道:“家母身体是不好,但据吴大夫说来,一多半都是心病,病因如今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既然是心病,等到了庙里,每日辛勤劳作,心无旁骛之后,想来病自然很快就能好了,多谢子晟兄与嫂夫人关心了。” 沈恒点头笑道:“那就好,只有孟太太病好了,夫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给大家传道授课。” 孟竞笑道:“正是这话。只要我母亲身体无恙,家里中馈自有大嫂打理,学堂和庶务也有大哥和两位族兄帮忙打点,父亲便能安心教授学生,争取为清溪、为天泉再多教出几个童生、秀才来了。” 季善笑着插言道:“那不知孟二少爷此番高中,家里几时摆酒请客?届时若有需要我家相公帮忙的地方,还请千万不要客气,我们家女眷多,若琐事忙不过来,也请别客气,我婆母和嫂子们都是能干利索之人,定然很愿意一尽绵薄之力的。” 孟竞是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季善的言外之意? 这是变相在问他,几时送孟太太与孟姝兰去庙里呢,就怕他们家雷声大雨点儿小,如今说得好听,回头拖个十天半个月的,便不送人去了,旁人又能怎么着呢? 心里小小的不痛快起来,觉得季善也太咄咄逼人了。 但只是一瞬,那几分小小的不痛快便因心虚理亏,转化为了羞愧,道:“家父家母都病着,家母更是不日就要出远门去静养,所以家里不打算摆酒请客了。毕竟几日后我和子晟兄就得出发去府城了,时间本来也比较紧,且等秋闱时我和子晟兄都中了举人,再请了子晟兄、嫂夫人和伯父伯母世兄们去我们家吃酒吧。” 季善见孟竞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立时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吧,她好像真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孟夫子与孟竞真的已经够难得了,可谁让孟太太与孟姝兰太无耻了呢吗,她是个小心眼儿,还是希望她们能得到实质性惩罚的…… 所幸沈恒已笑道:“那就承彦长兄吉言了,等秋闱后,若我们有幸再次双双得中,一定好生热闹一场,一醉方休。” 孟竞听得也笑起来,拊掌道:“那我们今儿就说定了,嫂夫人给我们当见证人啊,别到时候真要喝时,子晟你又打着自己酒量浅的旗号不喝了,我可就真要恼了。” 季善才觉得自然了些,跟着笑道:“这是你们同窗之间的事,我可不掺和。孟二少爷还有话要说吗,若是没有,我就先去忙了,您和相公再说一会儿话,只怕就该坐第二轮席了。” 算着时间,里长太太和另几位太太怕是该吃完席了,也不知她们是要留下再坐一会儿,还是吃完席就要回去了,前者她得去继续陪客,后者她得去送客,总归都别想得闲就是了。 孟竞笑道:“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嫂夫人只管自便,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本就是我的不是,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便是子晟兄要忙也只管忙你的去,我找章师兄等几位同窗去说话也是一样。” 说完见季善站起了身,自己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才顾得上打量二人的屋子,就见屋子并不大,以一排书架隔成了一明一暗两间,因此看不清里屋的情景,外间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虽一眼望去几乎没有女子的东西,没有女子生活的痕迹,却又处处都有季善的气息一般。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待考学子一旦废寝忘食起来,书房和书案再怎么注意,势必都是凌乱的,子晟兄的书架和书案却都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显然都是嫂夫人的功劳…… 孟竞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娶一房媳妇儿了,也是怪了,之前他娘催过他那么多次,他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总觉得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自己年纪也还不算大,有什么可着急的? 可这一刻,他却忽然想娶妻了,他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不过还是别让他娘知道的好,不然谁知道会给他选个什么样的妻子,若能有幸娶到跟嫂夫人一样漂亮通透,知书达理的贤内助还罢了,不,能一半他都心满意足了,可要是不幸娶到个跟他蠢妹子一样的……算了,他还是等中了举人后,再来想这事儿吧! 三人遂鱼贯出了屋子,沈恒便先带了孟竞往前边儿院子里去。 季善则跟在后边儿,打算先去大厨房瞧瞧看有没有什么缺的食材之类,好及时补充,以免回头闹笑话儿。 却是走出几步后,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忙叫了一声:“相公,等一下,我才有两句话忘了与你说了。”,又向一旁孟竞歉然一笑,“孟二少爷,不好意思,再耽误片刻。” 待沈恒走近后,才低声与他道:“你好生陪一陪孟二少爷,待会儿坐席也跟他一起坐,好生敬他两杯酒,我觉着他值得深交。” 沈恒见季善满心都在为自己考虑,心里简直比吃了冰镇西瓜还熨帖,小声笑道:“放心吧善善,我知道的,倒是你,一直忙到现在,要是饿了,就先找点儿东西垫垫,不要不好意思;要是累了,回头也抽空回房歇会儿去,家里这么多人呢,乱不了套的。” 季善因他凑得近,鼻息都喷到了自己耳朵上,几乎要战栗起来,忙离他远了些后,才道:“我知道我知道,不会饿着累着自己的,快去吧,别让人孟二少爷等久了。” 沈恒却是眼尖的发现她耳根红了,只想立时拉了她回房独处去,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的看着她都好。 然到底不能撂下孟竞不管,撂下满院子的客人不管,只得低声说了一句:“那我去了。”,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一旁孟竞将二人的缱绻看在眼里,除了觉得二人男俊女美,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任是谁都休想插足以外,便是再一次觉得想娶妻了,要不,也不一定要等到他中举人后,等今科秋闱后,就定下来? 若能考中,当然就最好,若万一没能中,他总不能一直这样单下去吧…… 季善待沈恒拉着孟竞走远后,便径自去了大厨房。 就见大厨房仍是一副忙得热火朝天的景象,人人都满头满脸的汗,整个屋里的温度至少也要比外面高三四度。 季善连在屋里坐着,都觉得热得难受,何况身处这样一个大蒸笼? 少不得又言语感激了众人一番,并在心里暗暗打算回头除了给大厨师徒几个多付点工钱外,其他帮忙的嫂子婶子们,也得多给些东西才是。 如此停留了片刻功夫,季善便转身离开了大厨房,却是刚出门,就让小跑过来的宋氏迎面撞了个趔趄,差点儿就摔到地上去,亏得旁边的姚氏扶了她一把才稳住。 姚氏已道:“二弟妹,你怎么回事儿,刚才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这会儿又慌慌张张的跑回来,还差点儿把四弟妹撞翻了,到底在慌什么呢?” 宋氏神色的确有些慌乱,闻言忙笑道:“大嫂,我哪有慌,方才不过是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赶紧跑了出去,这会儿又怕大家忙不过来,当然要跑回来了。谁知道会这么巧撞着四弟妹呢,四弟妹,你没事儿吧?都是我不好,你别见我的气啊。” 季善见宋氏跑得满头满脸的汗,忙摆手道:“我怎么可能见二嫂的气,二嫂又不是故意的,不过二嫂回头还是慢些的好,万一摔着了怎么办?那大嫂二嫂先忙着,我去看看里长太太并几位太太吃得怎么样了啊。” 姚氏宋氏忙都笑道:“那四弟妹快忙你的去,这里交给我们就是了。” 这会儿再对比自己的满身臭汗与季善的光鲜亮丽,已是半分酸意都不剩了,便是让她们去招待里长太太等人,她们也不敢去啊,到底狗肉上不得正席,能怪谁呢?怪人家天生命好,天生能干不成? 季善便一路回了正房东间。 就见里长太太等几位太太都已吃得差不多了,因忙招呼人进屋把残席撤了,又给几位太太上了茶,才笑道:“寒舍简陋,今儿客人又多,实在怠慢几位太太了,要不几位太太打会儿叶子牌吧?” 里长太太却是笑道:“家里小孙子这几日长牙,正是磨人的时候,光她娘和奶娘,怕是应付不过来,我也放心不下,却是只能先回去了,案首太太千万不要见怪才是。” 李太太邓太太等也笑着说了家里有这样那样的事,只能遗憾的先回去了云云。 季善知道几位太太都是借口,主要还是自家太热,外边儿太吵了,她们都不习惯,当然不会强人所难,笑着应酬了众人一回:“几位太太能来,我们全家高兴且来不及,怎么会见怪?倒是今儿家里实在太忙太乱,招呼不周了,要请几位太太见谅才是……那我送几位太太出去吧。” 好生送了几人出门,待各人都让各自的丫鬟扶着上了一直等着的马车,走出老远后,才折回了院子里去。 路氏立刻迎了上来,“善善,客人都送走了?那你快屋里歇歇,吃点儿东西先吧,马上第二轮开席了,肯定还是轮不到我们自家人坐的,我瞧着这么多客人,只怕三轮都未必坐得完,总不能让你一直饿着肚子待客才是。” 虽然忙得很,也热得很,她脸上却是一直带着笑,精神也一直极好,毕竟这样大喜风光的日子,就是再忙再累,她心里也是甜的! 季善饿倒是不饿,只是脸笑得有些酸,道:“应该没多少女客需要我招待了,相公那些同窗都没带娘子来。倒是娘一直忙到现在,后边儿的客人也得您招呼,就算有舅母和二姐她们帮衬,也肯定早累了,还是您先进屋去歇歇,吃点儿东西,我在这里看着吧。” 路氏摆手道:“我不累,今儿高兴,浑身简直用不完的劲儿似的……” 说着听得门外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扔下一句:“我看看这又是谁来了啊。”,忙忙迎了出去。 季善不由摇头失笑,亏得这样的日子少之又少,不然娘就是再高兴,肯定浑身的劲儿也要用完了。 第二轮开席后,才吃完席的里长乡老们都没回去,而是挪到了堂屋里吃茶说话儿,有三叔公和章炎等人陪着,倒也不怕怠慢了。 院子里剩下等待坐第三轮席的人也不多了,整个沈家因此总算没有那么嘈杂喧阗了。 沈青这才擦着额角的汗,与季善感叹道:“幸好将来四弟不论是中举人还是进士,都不是在如今这般大热的天儿了,不然再这样热上两场,真是要了命了。到时候四弟中举人办酒应该是在十月里,进士则是三月里,都不冷不热的,倒是正正好了。” 季善闻言,笑道:“那可未必,二姐只想着相公,就忘了二姐夫了?等下科二姐夫中案首时,要摆酒请客肯定也是这个时候,所以咱们都注定还要这么热上一场呢。” 沈青听得满脸都是笑,“那就承四弟妹吉言了,希望下科相公真能如你所说高中吧。案首我们不敢想,只要能中,哪怕就是敬陪末座,也是天大的喜事了,到时候一定请了大家伙儿都去好生热闹几日。” 季善忙道:“那我们可就等着了哈,我还没去过二姐家呢,到时候一定要去捧场。” 沈青笑道:“想去我们家有什么难的,明儿就可以随我去,就怕四弟舍不得。呼,真挺热的,亏得没搭了戏台子唱戏,不然肯定更热更嘈杂,指不定要中暑几个呢!” “可不是,这么热的天儿,宁可省事些,大家伙儿想看戏大可等到过年时,请了戏班子来好生唱上几日,也是一样的。”季善深以为然。 本来三叔公和族中几位长辈牵头,要大家伙儿凑钱请了戏班子来热闹上几日的,让沈九林和沈恒给婉拒了。 一来沈恒出发去府城念书在即,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二来天儿这么热,唱几日戏就意味着沈家得摆几日的流水席,实在太累人了,是以只热闹今日也就罢了。 姑嫂两个正说着,就听得大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随即路舅母急匆匆跑了过来,“你们两个,快去门外劝劝你们娘,大喜的日子,别让她给气着了。” ------题外话------ 现在是又不能留言了,还是大家都懒得留言啊?笑着哭…… 第一百一九回 牛鬼蛇神跟着冒(二更求票) 谁会不长眼的在今儿这样的日子惹路氏生气呢? 季善与沈青都是一惊,忙随了路舅母往大门外跑,跑起来后,才问起路舅母来,“舅母,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谁惹娘了?” 路舅母到底年纪大了,一边喘气一边道:“还不是孙家那老不死的,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孙秀才的老娘,本来你们都该叫一声‘姨婆’,不是,当年若非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负了你们娘,你们该叫那老不死的奶奶的……我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总之就是来了个你们娘根本不欢迎,根本不想见到的人,还好意思口口声声她是姨妈姨婆,是客人,是来贺喜的,你们娘让她走还非不走,你们快去把你们娘弄走,再想法子把那老不死的也弄走吧,省得她嚷嚷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这话一出,沈青与季善早就知道前情的,自然都明白了。 沈青立时变了脸色,道:“她竟然还有脸来,我们沈家大喜的日子,与她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外人什么相干,到底是来贺喜,还是来添晦气的呢?我这就赶她走去!” 说完越发加快了脚步,眨眼间已将路舅母与季善甩在了身后。 娘儿两个见状,只得也加快了脚步。 季善更是忍不住苦笑,这才真是应了那句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呢,沈恒这一中案首,来贺喜、来锦上添花的人自不必说,各位牛鬼蛇神也跟着都冒出来了啊! 三人很快便到了大门外,就见路氏正站在自家门口一溜台阶的中间,叉着腰满脸的怒容,台阶下则是个六十来岁,圆脸小眼,头发花白,穿着打扮都还算体面的老太婆,自然便是那孙秀才的娘孙老太婆了。 其时孙老太婆正翻动着她的两片薄唇,说个不住,“……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好心从县里赶着来给外甥女、给侄外孙道喜,却因为早年一点小矛盾,就不让我进门,要撵我走,大家伙儿给我评评理,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冬秀你儿子已经是案首了,那我好歹也是长辈,是你亲姨妈,你也不能这样鼻孔朝天看人吧,还是快让我进去,大家亲亲热热的,以后也走动起来多好,本来就是至亲,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啊?” 路氏本就恼怒自己儿子大喜的日子,偏来了这么个不受欢迎的恶客添堵。 谁知道孙老太婆还口口声声自己是长辈,想借着人多嘴杂,自家又肯定不好意思把当年他们母子的所作所为说出来,以免人人都知道她曾跟姓孙的有过那么一段过去,不但自己名声不好听,还要连累儿子的名声。 便趁机进了自家的门,让其他客人都知道她是姨妈、姨婆,以后自家不与孙家往来也是不成了,简直打得一手好算盘! 霎时更气更怒了,张口就道:“谁是你外甥女,谁是你侄外孙了?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们家也不欢迎你,还请你立刻离开,去别地儿骗吃骗喝,当你的姨妈姨婆去,再不走,我可就要放狗来咬你了!” 路舅母在后面听到这里,忙上前帮腔道:“就是,我婆婆生前是有一个妹子,但那妹子早在我婆婆去世前,就已经死了,我们根本不认识你,还想冒充我们的姨妈,你瞧着也是个体面人,怎么偏要当骗子呢?快走快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真放狗来咬你了!” 可惜今儿来的客人里,也有不少路家村的人,毕竟说来大家都沾亲带故,沈家这样的大喜事,当然要来道贺捧场。 自然就有认出了孙老太婆的,在一旁小声道:“我记得这就是那孙家老太太、孙秀才老爷的娘,六婶的亲妹妹啊,早年两家经常走动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走动了,但前几年六婶还在时,这孙家老太太还上过门的,因为当时六婶直接把她赶了出去,她带的东西也扔出了老远,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肯定不会有错的。” “那厚朴嫂怎么说人家早死了呢?两家当年忽然说不来往就不来往了,肯定有原因,说不定就是孙家得罪了六婶儿,六婶儿那么个硬气人,当然受不了,不肯再往来。但再怎么着,也是厚朴嫂和冬秀妹子的长辈,不让人家进门,还说人家早死了,也实在有些个……好歹这么大年纪了……” “是这话,这么亲的亲戚,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人家也不是想着要来沾光,人家也早就是秀才了,家也安在了县里,听说老大的房子,还丫头老妈子满屋子,是真正的大户人家。不过这么一门亲戚,都能说不来往就不往来了,看来矛盾真不小,只不过我们这些外人都不知道而已……” 小声议论一阵后,还有笑着劝路氏的,“冬秀妹子,就算两家真有矛盾,到底也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今儿这么大喜的日子,又好歹是长辈,还这么大的年纪了从县里赶来,要不,你就别计较了,请了这孙家老太太进去吧?” “是啊秀妹,这么多客人还在呢,还有里长老爷和那么多体面的秀才老爷童生老爷们,这样闹下去也不好看啊,伤的可是恒儿的脸面……” “是啊他姑奶奶,我记得六婶儿就这一个妹子,你们兄妹就只得这一个姨妈,还这么大年纪了,说句不好听的,又还能活几年?就别计较过去那些事了,让她进去吧,啊?这么大喜的日子,何必为了这么件小事儿,白白扫了自家的兴呢?” 路氏被众人的议论与劝告气得半死。 一个个的知道什么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偏今儿来的还都是自己娘家的本家近枝,要不就是与自己娘家关系真好的人,不是那些个见不得人好、惯爱说酸话嚼舌根的杠精们,路氏又知道他们其实都是善意的,自己还是主人家,实在发作不得。 只得僵硬着脸,冷声道:“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各人的肚子疼各人自己才知道,旁人是根本体会不到的,所以就请各位不要再说再猜了。要是想再留下继续热闹的,就请进去坐着喝茶吧,待会儿等席都散了,还可以打牌什么的;要是家里实在忙不过来,想先回去的了,我也不留了,今儿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众人闻言,便都有些讪讪的。 他们的确不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路家与孙家又有什么矛盾,但这种事他们不劝,难道还火上浇油不成?肯定得两边儿劝啊,不对,他们刚才好像净劝冬秀妹子/他姑奶奶了…… 就有人开始劝孙老太婆了,“孙老太太,既然人主人家不欢迎您,您要不还是先回去,改明儿再来?这么大喜的日子,还这么多客人在,也不能闹得主人家不痛快不是,那您可就不是来道贺,是来砸场子的了。” “就是,您若是诚心修补关系,就改明儿再来,诚心的与冬秀妹子说,她是个讲理的人,只要您诚心,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我相信她总能谅解您的。” 路舅母立刻道:“不,你还是别再来烦我妹子了,我们两家的仇恨这辈子都化解不了的,大家以后仍然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大家谁也不认识谁,什么关系都没有!” 孙老太婆没想到局势这么快便对自己不利了,也是,到底是沈家和路氏的地盘儿,如今她儿子又中了案首,正是人人吹捧的时候,人们当然要向着她。 但她不怕,就不信路氏有脸把当年她与她儿子那段旧事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那她几十年的老脸可要往哪里搁,她儿子的脸又要往哪里搁! 孙老太婆立时道:“我明明就是你们的亲姨妈,跟冬秀你和你哥哥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怎么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们这样狠心绝情,连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的!厚朴媳妇你也是,这么亲的人,让你一说,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不就是当年我们家穷,借了你们家的银子一时还不上,你们家却以为我们不想还,想赖账,就发了狠,说再不认我们这门亲戚吗……之后我几次登门要还你们娘银子,你们娘却几次都把我赶出去,我能怎么着呢,只好再不登门了。” “可今儿这么大喜的日子,我寻思着我当姨婆的怎么着,也该来给侄外孙贺个喜才是,这才又厚着脸皮来了,谁知道……哎,我好歹也是长辈,这么大年纪也没几年活头了,难道真要等到我死那一天,你们才肯原谅我,再认我呢?” 说到后面,眼睛都红了,一副要哭还要忍着的样子,旁人瞧着,实在没法儿不动恻隐之心。 心里却是快要怄死了,要不是老天爷不开眼,偏让沈家的小崽子中了案首,自家两个孙子却连童生都没中,她才不会来受这个窝囊气呢! 孙秀才的两个儿子自上次在县里的贡院外嘲笑了沈恒一通,转头沈恒便中了头名童生后,在家只差气死,日日都要痛骂沈恒几次,咒他几次休想中秀才,心里才舒坦些。 偏偏沈恒让他们那样日日诅咒,竟然还是中了秀才,且还是案首,自此前途会如何远大,傻子都知道。 这下孙大孙二都蔫了,懒得再咒骂了,反正他们再怎么咒骂都没有用。 轮到孙秀才夫妇与孙老太婆着急了,如今沈恒虽是案首,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秀才,倒还奈何报复不了他们,毕竟秀才在普通百姓看来是大人物,自家人却知道,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想做能做的事也十分有限。 所以这么多年孙秀才母子才会一直没对路家和沈家怎么样,固然是因为心虚理亏,更多还是因为他们没那个能耐,两家可都不是什么一穷二白,无人无钱的人家;孙秀才的岳家也并不是什么豪门巨富,不过就是在天泉县里有几间铺子,算是寻常富家而已。 若对付两家的代价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就太划不来了。 可等沈恒中了举人、进士,再做了官,哪怕只是做个知县,要报复孙家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不然怎么会有“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一说? 尤其孙秀才母子比谁都知道当年路家到底对他们有多好,为他们付出了多少的钱财精力,自然当初为他们付出了多少,这么年就有多恨他们;孙秀才的娘子也比谁都知道,当年自家是如何以财相诱,横刀夺爱的,换了谁又能不恨? 这才会有了今日孙老太婆忽然登门道贺这一出。 孙秀才夫妇自是不可能登门,把自家的脸让沈家和路氏踩到脚下的,可老娘的脸面却算不得什么,且老娘好歹是长辈,当年的事路氏也断没有脸当众说出来,那丢的可就不止是路家和她自己的脸,更是沈家和她儿子的脸了。 那他便只能让老娘进门。 如此都知道老娘是路家的姨妈、沈恒的姨婆,知道孙沈两家的关系了,以后沈恒要是真做了官,想要报复自家,就得有所顾虑与掣肘,以免别人说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了。 到了这个地步,孙秀才知道交好沾光都是绝不可能的了,只要十年八年内,能让沈恒不报复他们,那便已经足够了。 等到十年八年后,他两个儿子也该中了,就不信他考运不佳,屡试不中,二十出头便已经是秀才,却直到如今仍是秀才,他两个儿子也会跟他一样,总有一个能中吧! 第一百二零回 护母 非要作大死 路氏与路舅母见孙老太婆竟敢大白天的睁眼瞎说话,把他们母子忘恩负义那么恶劣无耻的行为一下子说轻了百倍,直接说成是他们家当初还不上借自家的银子,两家才会交恶,断了往来的。 那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会以为是他们家的错呢,毕竟按孙老太婆的说法,当初可不是他们不想还银子,而是他们实在穷,‘一时还不上’,当亲姐姐的却还要苦苦相逼,还算哪门子的亲姐姐? 都气得只差七窍生烟,喘着气抖着唇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旁沈青也是气得满面铁青,见母亲和舅母都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自己上了:“你简直胡说八道!当年根本就不是因为银子的事,我姥姥姥爷那么好的人,连同村儿的人借了钱一时还不上,都会宽限他们,又怎么会因为自己的亲妹妹还不上银子就不认亲戚了,分明就是、就是……总之你们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知道,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我们家不欢迎你,这里也没有任何人欢迎你!” 真的很想把当年孙秀才母子忘恩负义的无耻行径说出来,可又涉及到娘的名声,涉及到四弟的脸面,只能生生憋回去,实在太憋屈太气人了! 孙老太婆见路氏与路舅母都不说话了,沈青倒是说了,却果然也不敢说出当年的事来,心下越发得意了。 红着眼睛道:“分明就是什么?我们母子当年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你们倒是说出来,让大家伙儿评评理啊。无缘无故就不认我们了,我大热天大老远的从县里赶来给你们贺喜捧场,一把老骨头都快给颠散了,竟然还连门都不让我进,你们可真是好狠的心,你们沈家也真是好家教,这样欺负我一个老太婆,我、我、我……” 哽咽得说不下去,索性掏出帕子捂了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季善看到这里,简直都恨不能狠狠打孙老太婆一顿了,还以为孟太太母女已经够无耻够奇葩了,没想到这孙老太婆和她那忘恩负义的混账儿子明显更胜一筹啊! 可现在打人肯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孙老太婆占了姨妈和姨婆的名分,他们便不能先动手。 那便只能当众揭穿无耻母子的真面目,让死老太婆人人唾骂,落荒而逃了! 只是这样一来,路氏的名声与沈恒的脸面肯定多少要受影响,虽然在她看来,明明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人就是孙家母子,路氏是妥妥的受害者,但显然持狗屁“受害者有罪论”想法的人肯定任何时候都少不了的,她不在乎这些,并不意味着沈家和沈恒,乃至路氏自己都不在乎…… 季善想到这里,只能压下满心的恼怒与憋屈,转身进去找沈恒和沈九林,打算看他们怎么说,只要他俩不在乎,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却是刚走出两步,就见沈恒与沈九林一前一后出来了。 父子俩的脸色都很难看,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季善忙迎了上去,“相公,爹,我有话想说……” 话才起了个头,就让沈恒打断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我和爹的想法肯定跟你一样!” 说完径自越过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路氏身边,扶住路氏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娘别生气,交给我来处理吧!” 方居高临下看向孙老太婆,沉声开了口:“孙老太太不是问我们分明什么,当年你们母子到底哪里对不起我娘和外祖一家了吗?好,我现在就告诉大家伙儿,请大家伙儿帮忙评评理!当年孙老太太与孙秀才一穷二白,是我姥姥姥爷一直帮衬资助他们,花了不知道多少银钱与心血,才让孙秀才考上了秀才,除了因为两家是至亲,还因为彼此早已心照不宣,要亲上做亲,所以我姥姥姥爷资助的不只是外甥,更是他们未来的女婿,不然十几年下来,大家伙儿都算得到,上好的田地都能买几十亩了,谁家会对亲戚就这样付出的?各位亲朋做得到吗?” 围观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议论起来:“我天,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之前一直没听说过啊……” “那么多银子呢,自家买地盖房,吃香喝辣的多好,要只是资助外甥,谁家舍得的,我反正舍不得,便是自家女婿,我也舍不得啊。” “什么舍不得,你就算舍得也根本拿不出来啊!不过我也舍不得,就算拿得出也舍不得。” “原来当初六叔六婶是打算亲上做亲呢,不怪我几次探六婶儿的口风,想给冬秀妹子说亲,她都笑着回绝了我,说舍不得冬秀妹子,想多留她几年再说亲,敢情是……” 沈恒见众人都明白了,沉声继续道:“我姥姥姥爷出钱又出力,只差把心都掏出来给孙家母子了,孙秀才却一中了秀才便翻脸不认人,再不认亲事,转头就娶了县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孙老太太也是过河拆桥,不但不认亲事,连我姥姥姥爷多年的付出和花销的银子都不肯认,之后几次所谓的主动登门,也是怕我姥姥姥爷忽然哪天就气不过了,把他们的无耻行为揭露给所有人知道。所以这样忘恩负义,无情无耻的所谓亲戚,谁爱认谁认去,我娘和我们沈家,还有路家却是绝不会认的,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认!” 说完看了一眼季善,季善正两眼星星眼的看着他,只觉这样护着自己母亲,毫不在意会不会影响到自己脸面名声的他简直不要太帅,不要太高大! 但见沈恒看过来,还是立时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上前一步朗声接上他的话就道:“孙老太太,你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今儿来,不就是仗着你是所谓的长辈,仗着我们会为了所谓的脸面,不会把当年的事说出来,你便可以趁机登堂入室,然后又以姨妈、姨婆自居,以后我们家少不得只能继续与你们家往来,继续被你们家恶心,还只能忍着,不然指不定就会被旁人说我们家发达了就不认人,就六亲不认吗?可惜你们打错了主意!” 顿了顿,声音又拔高了几度,“忘恩负义、畜生不如的又不是我们,我们有什么可不好意思说当年的事,有什么可怕丢脸的?我婆婆人品德行如何这么多年人人都知道,那是任谁都说不出半点不好来的,这样的姑娘当年被你们这对无耻无情的母子给负了,难道会有谁说她不好不成,当然都知道是你们不好,是你们猪狗不如!是不是啊大家伙儿?” 围观众人闻言,忙都纷纷道:“就是,冬秀妹子这么好的人,六叔六婶那么好的人,竟也做得出来!” “那么大的恩情,却中了秀才立马翻脸不认人,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儿吗?” “生生耽误了冬秀妹子那么多年,不然当年凭她的人品相貌,十里八乡还不是想嫁谁就嫁谁,指不定早嫁到镇上的大户人家当太太去了啊……” “孙老太太,你竟然还有脸来,还有脸胡说八道,难怪当年干得出那样不要脸的事儿来,还差点儿把我们都瞒过了,还帮你说话,你可真是……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走呢,等着我们大家伙儿请你不成?” 孙老太婆一张老脸早已是白一阵青一阵。 本来算准了路氏与沈家无论如何都不敢将当年的事说出来,甚至指不定整个沈家连沈九林都不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未可知。 所以她今日才敢来。 却不想,看样子不但沈青沈恒沈九林,亦连季善这个据说才进门不久的新媳妇对当年的事都一清二楚,且就这么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直不隆冬的说了出来,他们到底怎么想的,就不怕把一家人的脸丢光,甚至弄得路氏与沈九林再过下去日子呢? 孙老太婆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了,尤其周围所有人都对她怒目而视,满脸鄙夷,看她就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些人不是该看路氏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才对吗! 她半晌才挤出声音来:“你们才、才是在胡说八道!当年明明是你们路家自愿要资助我儿子的,我们也一直以为你们看的是亲戚情分,谁知道你们打的是要我儿子做女婿的主意啊?我要是知道,我才、才不会要你们的臭钱呢!我也从来没答应过要跟你们路家结亲,不然你们拿出凭据来,再不然就叫出证人来啊!” 一开始还说得不大顺,说着说着便顺了起来,“明明就是你们自家的女儿不检点,小小年纪就一门心思想嫁给我儿子,给他送吃的做穿的,跟从来没见过男人似的,结果我儿子从来没想过要娶她,只拿她当妹妹,你们家就倒打一耙,说我们忘恩负义……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会怕你们,只要有理的人是我,你们再多人我也不会怕的!你们这些人也是,看着她儿子中了案首,就都巴着她捧着她,也不想想,我好歹也是她亲姨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编排她,编排他们路家,肯定是我有理他们没理啊!” 说完了围观众人,还转向沈九林,道:“你可别被她骗了,当年她的事我最清楚了,小小年纪就知道涂脂抹粉的讨男人喜欢了,你可……” 可惜沈九林直接喝断了她:“你这糟老婆子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打掉你的牙!我孩儿他娘这些年人品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了,当年你们家干的烂事儿,我也在娶她之前就已一清二楚,她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姑娘,我老丈人老丈母也是一沟的好名声,村里村外谁没承过他们的情,谁又不记他们的情?” 顿了顿,“结果恰是你们母子两个白眼儿狼,受他们的恩惠最多最大,到头来却忘恩负义不算,如今竟还想反咬我们一口,你就不怕老天爷都看不过眼,降下报应来吗?你立刻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以后也再不要踏进我们沈家村一步,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连你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儿子一块儿打,我倒要看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围观众人大半对路氏的人品都是了解的,那真真是没的挑,路家自上而下自已故的路父路母到如今的路舅舅一家也是一样,人品名声都没的挑。 且沈九林都站出来说路氏当年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了,自然她当初与孙秀才之间也是恪守了分寸的,不然哪个当丈夫的能忍?当年路家村的人也不至都没看出端倪来,都不知道这当中的事儿了。 再者,如今沈恒中了案首,眼看前途大好,谁又不愿锦上添花,反而要去做那与众不同的恶人,平白得罪人呢? 是以听罢沈九林的话,都纷纷附和道:“冬秀妹子的人品我们都知道,你休想空口白牙泼她的脏水!” “可不是吗,明明干了那么不要脸的事,竟然还敢说自己有理,这脸皮真是厚到姥姥家了!” “我这会儿算是明白了,这怕是见案首老爷中了案首,以后肯定要当大官儿,知道自家当年干的不是人事儿,心虚理亏,怕被报复,所以趁早铺垫来了吧?算盘还真打得挺好哈,不然干嘛非要今儿来,不就是想着今儿人多,肯定能达到目的吗?” 路舅母还趁机补刀:“当年非要说什么早早定了亲要分白眼儿狼的心,还是别声张的好,可怜我公公婆婆单纯,竟就信了,一个字也不曾对外说过,如今竟还有脸要凭据,要证人,怎么就能这样不要脸?就不怕天打雷劈吗,我们家反正所有人都不怕,因为我们家所有人都身正不怕影子歪,可那些忘恩负义、臭不要脸的白眼儿狼就得小心了,指不定老天爷什么时候就劈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他们呢!” 孙老太婆早年为了生计,脸皮倒是真厚,不然也不能撑到儿子中秀才了。 可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也就只受儿媳的气,旁人的气却是再没受过,脸皮也跟着变薄了,哪里还受得了这么多人的口水和鄙夷,还有沈家众人的怒骂? 加之天气又热,她还又渴又累,若是再不离开,怕是真要被沈家放狗来咬她,今儿指不定要死在这里了。 她可还不想死,还想再活三五十年的都不嫌多呢……到底色厉内荏的扔下一句:“老天爷只会打雷下来,劈那些个眼里没有长辈,不敬长辈的不孝东西!” 灰溜溜的走了。 沈九林看着孙老太婆灰溜溜的走远了,这才忍下心里的余怒,对围观众人道:“多谢大家伙儿方才帮我们家说公道话了,事情就是这样,孙家当年忘恩负义,简直猪狗不如,所以无论我们沈家,还是我大舅子家路家,都跟孙家早就是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了!若是今日过后,有旁人听到了风声,问起这件事,还请大家伙儿也帮我们家说一句公道话,也好让更多人知道他孙秀才和他们孙家的真面目,免得谁倒霉再被他们骗了,再吃了他们家的亏!” 围观众人忙都笑道:“他姑老爷放心,我们肯定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一定让更多人知道他们孙家是多么的可恶。” “是啊九林叔放心吧,是他们自己先不干人事儿的,当然怪不得别人说了。” “可见老天爷还是有眼的,就算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又如何,还是让大家伙儿都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 沈九林笑着再次抱拳道谢,“那我就先谢过大家伙儿了。大家刚才都吃饱吃尽兴了没?要是还没有,就进去继续吃,继续热闹吧,想要吃茶打牌也可以,我这就叫人给大家伙儿安排,难得今儿我们家大喜的日子,肯定要让大家伙儿都尽兴了才好。” 围观众人便又笑道:“已经尽兴了,家里还有事儿,就不打扰九林叔和案首老爷了。” 这是急着回去八卦的。 不着急回去八卦的则笑道:“倒是吃饱吃尽兴了,就是还想留下来再沾沾案首老爷的福气呢!” 路舅舅忽然冲了出来,本来满脸怒色的,不想就见孙老太婆早不见了,门外所有人都在笑,分明一派的喜气,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一团乱,因忙拐到了路舅妈身旁。 路舅母自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忙附耳如此这般一说,路舅舅脸上的怒色便立时都化作了笑。 抱拳也向围观众人道:“外甥中了案首这么天大的喜事,我当舅舅的肯定也要大大的表示一下才是,过两日我们路家也会摆酒请客,宴请我们全村儿的人,到时候在场众位也一定要请早啊。” 知道孙家、认识孙家母子,甚至与之沾亲带故的人到底路家村及周边一带更多,既然妹夫与外甥都这般通情达理,这般给他妹子撑腰,他当哥哥的当然也要好生替姓孙的宣扬一下他们当年是怎么忘恩负义,怎么不干人事儿的,狠狠出一出已经在心里积压了这么多年的那口恶气才是! 围观众人里不少都是路家村的人,闻言都纷纷笑道:“好啊,那我们可等着去厚朴哥/叔家吃酒了。” 路舅舅与沈九林便又与众人客气了一番,待要走的客人都送走了,其他人也折回了院子里去后,一大家子才也往里走。 路氏早已是红了眼圈,不过这回不是气的了,而是被沈恒感动的。 她还以为,还以为儿子会为了自己的脸面名声,就算要为她撑腰出气,也不会以那样直接的方式,毕竟今儿来的客人里可不少镇上体面的老爷们,他的同窗和闻讯而来的童生秀才也不少,谁愿意自己的好日子被白白搅合,以后还会被人明里暗里的议论嘲笑呢? 就算再是“儿不嫌母丑”呢,他心里肯定多少还是会不高兴的,毕竟他有今日是真的不容易,读书人的脸面名声也真的很重要。 这也是她方才只能容忍孙老太婆的原因,她不愿白白给自己的儿子触霉头添晦气! 却不想…… 丈夫会信任自己护着自己,她是心里早有数的,毕竟二十几年的夫妻了;儿子这个,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实在让她太惊喜,也太舒心了,她真的养了一个好儿子! 路舅舅和路舅母也是满心的感动与欣慰。 路舅舅等不及进院子,已先拍了沈九林的肩,低声说道:“妹夫,当年爹坚持把妹妹嫁给你,真的没有嫁错!” 哪怕之前因为分家的事,他让妹子受了气,这些年妹子在当哥哥的看来,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在他如此公然回护妹子、给妹子撑腰的行为面前,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路舅舅随即又拍了沈恒的肩膀,道:“恒儿,你娘也没有白养你一场,你真的是她的好儿子,是我的好外甥!” 沈恒微微一笑,“舅舅言重了,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忘恩负义、不干人事的也不是我娘,反倒我娘是直接受害者,那我和我爹当然要支持她,为她撑腰,为她讨回公道了。姓孙的妄图以此来胁迫我们,以为我们投鼠忌器,便无论如何不会把他们忘恩负义的丑恶面目揭露出来,只能让孙老太太进门,让人都知道两家的关系,自此便只能往来着,简直就是打错了主意!” 这话一出,路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叫了一声:“恒儿,我……”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善忙搀了她,笑道:“大喜的日子,娘可不许哭,娘只能高兴,且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高兴。姓孙的简直脑子有病,才会以为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我们不敢声张,就算不光彩,那也是他们母子忘恩负义不光彩,几时该受害者不光彩了?搁哪里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我要是他们,早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便是要赔礼求饶,也该悄悄儿的来,姿态放得低低的,那才是求人应有的态度。却非要仗着自己是所谓的长辈,软饭硬吃,那他们不踢铁板谁踢呢?” 说着看向沈恒,“相公,刚才爹虽发了话,请在场的客人们今日过后也要帮着说公道话,里边儿的客人却还不知道,依我说,你也该告知你那些同窗文友们一声事情的前因后情,省得他们有所误会才是。” 光普通百姓八卦孙家和孙秀才说到底能有什么用,得让他当年忘恩负义的行为至少在天泉县的文人圈子里也都传遍,让他脸面名声尽失才是,不然算哪门子的报仇出气? 沈恒深深看了季善一眼,才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不想娘子倒是与我想到了一块儿去。” 说完不待路氏沈九林等人发话,已大步越众往前走去,很快便到了以孟竞为首,还有其他几位临镇闻讯赶过来贺喜的秀才并一众童生坐的那两桌席前,抱拳开了口:“众位同窗好友,方才我家门口的喧哗想必众位也有所耳闻,只今儿家里人多口杂的,想必众位也没能听得分明,索性我这会儿与大家细说一遍吧。” 便把整件事情连同路家路氏当年与孙家的恩怨,都言简意赅说了一遍,末了沉声道:“当年孙秀才母子忘恩负义在先,今日又妄图胁迫家母,粉饰太平,以免他日自家寡廉鲜耻的行径曝光,人人唾弃在后,实在无耻至极,所以无论我们沈家,还是我舅家路家,都与孙家老死不相往来!我也知道,今日诸位同窗文友里,定有与孙秀才素常往来交好的,也请替我带句话与他,我沈恒与他势不两立,以后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否则我绝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以孟竞为首的两桌秀才童生们虽然在一群普通百姓客人中,显得鹤立鸡群,一个个都自带光芒一般,说不出的显眼,心里也都多少自带高人一等的自得与优越感。 但八卦却是人类的天性,他们既也是人,便不能例外,早都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了,只离得远,人又多,听不大清,又不好像其他桌的客人那样,陆陆续续都跑了出去看热闹而已。 不想沈恒却这样直接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并且放话与孙秀才势不两立。 一时都有些惊讶。 然随即便相继回过了神来,纷纷义愤填膺道:“孙秀才当年竟如此的忘恩负义,如此的无耻?简直就是我辈之耻!” “不怪那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总是读书人’一直流传至今,就是孙秀才之流,坏了我辈的名声!” “正是这话,一粒老鼠屎,生生坏了一锅粥!子晟兄放心,若今日过后有人问及此事,我等一定会如实告知,定叫问话之人知道无知之徒真面目的!” 只众人这义愤填膺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读书人对这样的事的确泰半都是不齿的,虽然他们自己遇上了,也未必就能忍得住诱惑,不忘恩负义,但既然不是他们遇上了,而是别人遇上了,还经年后曝了光,他们当然都要唾弃鄙夷之。 且沈恒才中了案首,听说还入了府台大人的眼,允他去府学读书,还特意给他赐了字,前途会如何远大,可想而知。 反观孙秀才,都年近半百,考了半辈子的人了,仍然只是个秀才,两个儿子也至今连童生都不是,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除了傻子,还有谁能不知道? 孟竞待众秀才童生们义愤填膺完了,才笑着与沈恒道:“子晟兄一片孝心,我等实在感佩,伯母能有子晟兄这样一个好儿子,倒也要感谢那无耻之徒当年的忘恩负义了,这便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只是我等一定要引以为戒,无论什么时候,都千万不能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往后与这样的人也尽量不要往来,实在避免不了要往来,也一定要慎之又慎才是。” 说得众秀才童生纷纷附和了一通:“彦长兄这话很是,我等以后一定要远离小人,以免一个不慎,也被小人坑害了才是。” 才又笑道:“众位同窗文友吃好了没?要是都吃好了,天儿这么热,子晟兄家又这么忙,不如我们就先告辞离开吧,横竖以后大家见面的机会还尽有,大家要与子晟兄说话、彼此请教的机会也多的是,今儿就且不给子晟兄和伯父伯母添乱了,大家意下如何啊?” 孟竞对沈恒本就印象极好,方才见他如此大方坦荡的为母撑腰,而不是遮遮掩掩,引以为耻,非要扯了遮羞布粉饰太平,心里便又添了两分好感。 一个人若连自己本就没错的母亲都不护着,只想着自己的脸面名声那些虽也重要,说到底却只是虚无的东西,那也不能称之为人了! 所以孟竞才会想先把众人弄走,以免沈恒已够烦心了还得强打精神应酬大家。 至于他方才说‘往后与这样的人也尽量不要往来’,也等同于是在沈恒和孙秀才之间,直接站沈恒了,一边是自己的同科师弟,有理且前程远大的一方,一边却是根本没有交情的孙秀才,忘恩负义之徒,前途灰暗,不论是从情感还是现实,该站哪边都是不言而喻。 而有了自己的表态,其他人自然越发要耻于与孙秀才为伍,越发要好生替孙秀才宣扬他的“丰功伟绩”了,也算是自己小小卖了沈恒一个人情,好以此进一步修复彼此的关系吧! 众秀才童生闻言,本来都还不想走的,他们好容易赶到,与沈恒不过就才打了个照面儿,连话都还没机会好生说上几句呢,更遑论套交情拉进关系,就这样走了,算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等到沈恒中了举人、进士时,再现套交情不成? 那时候他们只怕连往沈恒跟前儿凑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孟竞已经这么说了,他的前程跟沈恒一样也是可以预见的大好,他们总不能不给他面子。 只得起身纷纷笑道:“彦长兄此言甚是,大家以后虽离得远了,只要有心,齐聚一堂的机会照样多的是,那我等就不叨扰子晟兄和伯父伯母,且先告辞了。” 沈恒少不得也客气了一回,“多谢各位同窗好友体谅,我先谢过了。只今日实在招呼不周,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这样吧,后日我在聚丰楼做东,再请众位同窗好友吃酒,众位届时可一定要请早才是。” 众秀才童生便复又高兴起来,与沈恒客气了一回:“那可又要让子晟兄破费了,我们一定准时到,一定准时到。告辞!” 再与沈九林路舅舅打过招呼后,由沈恒章炎孟竞一并送了出去。 路氏在一旁方才见沈恒听了季善的话,竟真要上前告知他那些同窗文友们事情的真相,本还想叫住他的,她当娘的如何忍心让他那些同窗当面看他的笑话儿? 可惜沈恒已经径自过去了,季善也在一旁低声劝她:“娘别急,就交由相公自己来处理吧,他也是这么大的人了,也有能力顶天立地,为一家老小撑起一片天了,您只安心站在他身后,像小时候您和爹为他撑起头顶的天一般,看他为您撑起头顶一片天就够了。” 路氏只得眼睁睁看着沈恒过去。 然后,便再次被自己的儿子所感动了。 她的儿子真的长大了,是一个顶天立地,能为父母亲人遮风挡雨的真正男子汉了! 路舅母与旁边的沈大伯母沈三婶并族里其他的婶子们也都大是触动,纷纷低声羡慕不已:“二弟妹/二嫂/九林嫂,我们家几个儿子捆起来能有老四的一半,我们睡着都要笑醒了,这么争气、这么贴心的儿子,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呢?” 路氏不由含泪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哪怕日子自问过得并不差,她心里也一直憋着一股气,也一直恨着孙秀才母子的,不然也不会咬牙供儿子念书,逼得儿子差点儿连命都送了,也不愿放弃了。 她就是想要证明,不是只有孙秀才能中秀才,她的儿子一样能中,她生的儿子也不比县里大户人家小姐生的差,她一定要让姓孙的悔青肠子! 但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姓孙的悔不悔青肠子与她何干,她反倒还要谢谢他们,要不是当初他们忘恩负义,她又怎么可能生养一个这样好的日子,又怎么可能有今日的风光与感动? 以后她也再不会一心遮掩当年的事,弄得跟自己犯了什么错一般了,错的根本不是她,她行得正坐得端,管旁人怎么说呢! 不多一会儿,沈恒章炎送完众秀才童生回来了,孟竞却并没跟着一起离开,反而跟着二人又回来了。 沈九林忙笑道:“今儿真是怠慢孟二少爷了,方才还替我们招呼客人,实在辛苦,只怕方才也没能吃好喝好吧?若是孟二少爷不介意,我让人重新整治几个清爽的小菜,让恒儿陪你再吃点儿怎么样?” 孟竞忙笑道:“我吃好了的,也只是顺口招呼了同窗们几句罢了,伯父千万不要与我客气。我这会儿回来是为了当面向伯父伯母告辞的,告完辞我也要回去了,家父病着,我实在放心不下……” 一语未了,就见一道身影忽然自人群里冲出来,上前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沈九林和路氏面前,张口就道:“爹、娘,我们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当初实在不该猪油蒙了心,一心闹着分家,弄得好好儿一个家就这么散了。但分了之后我们便后悔了,只求爹娘能原谅我们一次,把家重新合回去,只要爹娘能同意把家合回去,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绝不会有半句怨言,求爹娘就原谅我们一次吧……” 不是别个,正是宋氏。 沈九林的脸色霎时难看至极,这个蠢货肯定是从孙家的老太婆当众闹事儿,想逼自家就范之事上,得到了启发,也想仗着人多,逼他们如了她的愿,把家又合回去吧? 孙老太婆一个外人加仇人逼他们便罢了,她一个沈家人,大喜的日子竟也这样拆自家的台,丢自家的脸,他这次不让老二休了他,再不活着! 念头闪过,沈九林已大叫起沈河来,“老二人呢?没见你媳妇儿疯了,还不立刻给我把她拖回房里去!” 沈河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应声上前,也不知是真正好忙别的事儿去了,还是早就知道宋氏的打算,故意早早躲开了去,由得宋氏好自由发挥呢? 沈九林就更生气了,喝骂一旁紧跟着过来的姚氏温氏,“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她弄回房里去呢!” 宋氏却赤红着眼,满脸的疯狂,显然已经豁出去了,张口又道:“爹、娘,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我也知道,当初都是我不好,是我小心眼儿,非要闹着分家,才把家弄得分了的,可当初也怪不得我们啊,明显老四考不中,明显是个无底洞了,怎么能怪我们没有继续坚持往下跳呢?可谁知道,偏偏一分了家,老四他就、就一顺百顺,童生也中了,秀才也中了,还是案首呢,真的不能全怪我们,要怪只能怪老天爷啊……” “四弟、四弟妹,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们要说我什么我都认了,要打我骂我我也认了,下半辈子当牛做马我都认,只求你们能原谅我们一次,能同意把家合回去。我知道当初娘丑话说在了前头的,等四弟以后中了,休想沾你们的光,我也答应了,可这、这不是我们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吗,求你们不看我,只看你们二哥和两个侄儿侄女,就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题外话------ 剁了的手还没长出来,这是人家用脚更的,还是万更哦,怎么样,励志吗?o(* ̄︶ ̄*)o 第一百二一回 再次护母 休书 宋氏继续哭个不住:“这要是没有前头十几年的打底,没有前头十几年你们二哥和全家人的付出,四弟如今也不可能这么顺的啊。就跟吃饭一样,没有前面两碗打底,光吃第三碗,他铁定也饱不了是一样的道理,求你们就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以后真的什么都听你们的,听娘的,再不敢有任何的小心眼儿,再不敢东想西想,东说西说了,求求四弟四弟妹和爹娘了……” 还妄图拉一旁的姚氏温氏下水,“大嫂三弟妹,你们别拉我,难道你们不想把家合回去吗?尤其大嫂你,别告诉我你不想啊,那你还等什么,快跪下跟我一块儿求啊,当初要不是大嫂跟我齐心协力,这家可也分不了!” 把姚氏气急得脸霎时通红,没好气道:“当初的确是我不好,是我小心眼儿目光短浅,所以才受你挑唆,弄得爹娘不得不同意把家分了,我如今也的确很后悔。但就算再后悔,我也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无论后果是好是坏,都得自己承担后果,怨不得任何人。我也做不出像你这样以为占不到便宜了,就跑得比谁都快,眼看又有便宜可占了,同样跑得比谁都快的事!” 自己在这样的日子作死不算,竟还想拉了她下水,简直就是又坏又蠢,她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妯娌? 且等着被休吧! 一旁路氏也早已气得浑身直颤,她儿子大喜的日子,才让孙家那老不死的差点儿就给搅了局,好容易才平息了,谁知道立马自家人又拆起台来,她就算想把家合回去,不能等到客人都走了,再好生与他们两个老的和老四两口子说吗? 分明就是知道自己理亏,只怕怎么说都不可能如愿,所以干脆豁出去,也学孙家老不死的来一出当众逼迫他们,简直就是猪油蒙了心,好日子过腻味了! 路氏好容易才忍住了已到嘴边的恶言,冷冷道:“宋氏,当初分家时,你是如何决绝如何无情的,如今你忘了我可没忘,我说你们今日拼命分了家,那将来老四中了,你们也休想再沾光,你也是亲口答应了的,这说出口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是再收不回来的。你以为就凭今日你这样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儿哭闹一场,跪一场,我就会被你逼得只能答应你,又把家合回来了?我告诉你,绝不可能,我就是死,也绝不可能!” 说完见旁边的桌子上有个酒壶,上前几步拿起一摇,发现至少还有半壶,于是反手倾倒起来,“看见了吗,你当初说出口的话,就跟我现在倒在地上的酒一样,倒出来就再收不回来了。你若是有本事,就把这酒给我一滴不少的都装回酒壶里,那我就同意把家合回去,否则,死也不可能!” 路舅舅路舅母在一旁亦早都黑了脸。 沈家老二两口子当他们路家是死的吗,看来上次他们骂他们骂得还不够,不认他们做外甥、不许他们再登路家的门了也还不够! 只眼下在沈家的地盘上,沈九林和沈家的亲长族人们都在,眼下也显然对宋氏的行为很恼怒,还不到他们说话的时候,所以只能先忍着闭口不言罢了。 季善则沉着脸,低声问起沈青来:“二姐,确定今儿宋家的人根本就踏不进沈家村一步对吗?那她这是受了谁的刺激,忽然就发起疯来?我相信没有人刺激挑唆,她就算再心急再想得美,也不敢今儿发癫的!” 因宋家与季大山母子的无耻不要脸已有前科,沈九林昨儿便极有先见之明的特意点了族中几个侄子侄孙辈,让他们今儿务必守好了沈家村村口村尾通向自家的必经之路,省得今儿宋季两家厚颜无耻的又上门套近乎,摆亲家和丈人的款,白白恶心自家人。 所以宴席进行到现在,才会一直没见到到宋季两家任何人的身影,也替季善省了好些麻烦。 却不想,还是没能防住宋家的牛鬼蛇神,没能防住宋氏这颗最大最蠢最自以为是的老鼠屎! 沈青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闻言咬牙道:“要是没人鼓吹她挑唆她,她肯定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简直就是好日子过够了,非要把自己真作死了,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等着,我且问人去,看她之前到底都见了谁,是不是真是宋家的人在鼓吹她,要真是,她当亲娘的都不心痛大丫小梧了,我只是当姑姑的,自然也不会再心痛,一定要让二哥休了她!” 说完便往人群里一钻,找人问话去了。 宋氏听罢路氏的话,已又在哭了,“娘,我知道当初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我已经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就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们日子真的要过不下去了,您不看我,好歹也看看大河,看看您一双孙子孙女啊,当初都是我拼命要分家的,大河一开始真的说什么也不肯分,是我说要死在他面前,他才不得不答应了我的;两个孩子更是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您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好歹再给他们父子三人一个机会啊,求求娘了,求求娘了……” 一面哭,一面还不停的给路氏磕起头来,大有路氏不答应她,她就会一直磕下去,甚至磕到死的架势。 路氏气极反笑,见一旁沈九林怒不可遏的要开口,赶在他之前开了口,“你们日子要过不下去了?当初分家时,你们二房分了十二亩田地,这是三叔公和族里长辈们都可以作证的,如今才六月,你们收的麦子加上之前分的谷子高粱那些,就算再怎么吃,吃到秋收时都是吃不完的。房子也是,你们一家如今只得四口人,便分了你们三间房,村儿里多少一家子十几口人的,才只得三四间房住呢!” “你们有吃有穿也有住,你现在跟我说日子过不下去了,你的意思,非得日日都大鱼大肉,穿金戴银,住高房大屋,还得有满屋子的下人伺候着你,日子才叫过得下去了?” 四周的客人们吃瓜正吃得起劲,虽然嘴上都在骂孙秀才母子忘恩负义,都在唾弃孙秀才一家,还都想好了回去就要与谁谁谁也说说孙家的事儿,说一说今儿在沈家的热闹。 心里却多少都免不得有几分小小的称愿暗爽,就说九林哥/叔家不可能什么都顺,那老天爷也太偏心了,总得也有那么几件不开心的事儿才公平吧? 倒不想才打发走了那孙老太太,沈家自家人又闹了起来,让大家又有了热闹看,老天爷这可真是太公平了,这头好了,那头便别想再好……一个个吃瓜便吃得越发起劲了。 但就算心里都多少有几分暗爽,这会儿听得路氏的话,众人尤其是知道沈家当初分家前情的,还是都再忍不住纷纷妒忌谴责起宋氏,替路氏母子打抱不平起来,“我们全家老小十四口人,才九亩田地,四间房子呢,一年下来累死累活,也就只够糊个口,经常几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肉,一年都穿不上一件新衣裳。沈家老二一房就只四个人,还两个是孩子,便十二亩地三间房,吃也不愁穿也不愁,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可不是么,我们家要是能有这个条件,我真是睡着了都要笑醒,问题就这样人家还不满足,还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哎,她都过不下去了,我们这些人不是只能去死了?” “我记得他们宋家也不富啊,怎么这么大的口气呢?看来是嫁到九林叔家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忘了自家是什么样儿,真当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了……” “好像当年九林婶儿进门之前,九林叔家也只十几亩田地吧?这要不是九林婶儿,她分十二亩田地,指不定两亩都分不到!当初分家时不是挺会闹挺硬气,将来人案首老爷做再大的官儿,也不沾人一丝光吗,好歹多硬气几年,等案首老爷真到京城里去当了大官儿再后悔也不迟啊,现在就自打嘴巴了,可真是想得够美的!” 宋氏被路氏问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谁知道围观的人们也都是说她的,就更尴尬羞臊了。 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就算知道要碰得头破血流,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只要能达到目的,脸又算得了什么? 遂以手捂脸,继续哭道:“娘,我没敢想大鱼大肉穿金戴银这些,可、可、可我们的情况外人不知道,您是知道的啊,虽然有吃有穿,手里却一文活钱都没有,日子一样过不下去啊,求您……啊……” 话没说完,就被忽然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沈河冲上前,“啪”的一巴掌扇在了脸上,“你给我起来,四弟大喜的日子,你非要这样闹腾,你是好日子过够了,不想过了是不是?不想过就给我立刻滚回你们宋家去!” 一面说,一面铁青着脸拉了宋氏就往人群外走。 宋氏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任沈河怎么拖都不走,嘴里也哭得更大声了,“我是不想过了,家里一文活钱都拿不出来,连买个盐都得现想法子,这到底算哪门子的好日子啊?我知道当初都是我猪油蒙了心,可光我一个人,家也分不了,如今倒都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一般,想把家合回去也成了比杀人放火还严重的大罪一样。那我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和你两个孩子,为了大家日子都能好过一些,谁知道、谁知道……” 沈河脸色更难看了,赤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吼道:“那家里为什么会一文活钱拿不出来?要不是你那些狗屁亲戚骗了我们的银子,要不是你爹娘和好大哥大嫂明明借了我们的银子,却死赖着不肯还,家里又怎么会拿不出活钱来!我当日没休了你,爹娘也还肯让你留在我们家,已经是看在多年的情分,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了,你竟然还敢闹腾,以为我不会真休了你是不是?” 宋氏哭道:“那你休了我啊,反正日子也过不下去了!我难道想银子被骗啊,当初你自己不也赞成我得很,天天催我快点儿把银子送去入股,天天等着分钱吗?结果银子被骗了,就成我一个人的错了!我爹娘和大哥也不是故意不还银子的,那不是他们实在拿不出来吗?我爹娘和大哥拿不出银子来,四弟如今却有的是银子,有的是好前途,那既然是亲兄弟,既然是一家人,我们也知道错了,就把家合回去,跟以前一样过日子,怎么就不行了?” “这没有我们早年的付出,没有我们先把地基给四弟打好了,他也不可能有今日啊,那我们就算有错,功劳却更大,完全可以拿功劳抵消犯的错的,是不是?” 说着哭着扑向路氏,“娘,我求求您了,就同意把家合回去吧,您不是常说您拿大河几兄弟都当亲生的,与四弟没有任何分别,从来都一碗水端平吗?那您今儿就再疼他们几兄弟一次,当他们是亲生的一次吧,若真是亲生的,您又怎么可能不同意,您肯定早就同意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人活在这世上,也肯定都会犯错,只要改了就好了嘛。不是说当爹娘的一辈子都不会真见儿女的气,气过了就仍跟之前一样了吗,您就再疼我们一次吧……” 路氏再次气得浑身乱颤,用力挣脱被宋氏抱着的腿,退开两步后,才怒道:“你的意思,我今日要是不同意把家合回去,要是不如你的愿,我就是偏心,就是一碗水没端平,果然当后娘的没一个好东西了?” 沈九林也气得只喘粗气,“宋氏,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说,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路舅舅更是要气疯了,再也忍不住大声骂道:“我他妈今儿算是知道什么叫‘人不要脸,鬼都害怕’了!沈九林,当初你们家分家时,就当我们路家都是死人一样,没问过我们一声,也一个我们家的人都不在场,便硬生生把家给分了,把我妹子欺负得打落了牙齿只能和血吞!今儿更好,当着我们的面儿,照样欺负我妹子,还欺负得更惨了,把我妹子当什么,把我们路家当什么了!你们沈家还真是大户人家,你们沈家村也真是大族呢,才能这样欺负人,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却是问的不知何时让人从堂屋请到了院子里的三叔公。 三叔公的脸色比路舅舅好看不到哪里去,闻言忙道:“他舅舅放心,当初家是我主持作证帮着九林分了的,这也不只是九林一房的事,还是我们全族的事儿,我当然会管到底,不会让你妹子白受了委屈的。” 说完看向沈河,怒道:“沈河,我问你,你们两口子到底要怎么样,当初家是你们两口子拼了命要分的,分家时也说得清清楚楚,分了就再不可能合了,你也签了字摁了手印,族里和镇上也备了案的。如今你们却又想把家合回来,当你们是玉皇大帝,人人都得围着你们转,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当家里其他人都是傻子,把我们这些长辈都当猴儿耍不成?” 本来如此风光的一场宴席,来了那么多贵客,以后沈家村的人到了哪里,都要因为族里出了个案首老爷,让人高看一眼,再不受气不说,以后男婚女嫁也肯定要容易得多,整个族里整个村里的日子时间一长,肯定都要好上许多。 结果宋氏这个不长眼的蠢货偏要今儿生事,外人生事还罢了,她身为自家人还要如此拖后腿,这样的婆娘还不给休了,留着过年呢! 沈河又羞又愧,“三叔公,都是我不好,没管好这蠢婆娘,让她成天的生事,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我也没想过要把家合回去,当初既是自己做的决定,如今当然得自己承担后果。何况分了家我们也还是一家人,我们当儿女当哥哥的照样会孝顺爹娘,照样会在四弟有需要时帮助他,同样的,我们有困难时,只要四弟能做到,我相信他也会帮我们的……爹娘、四弟四弟妹,都是我不好,还请你们千万见谅……” 说到最后,已是臊得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道缝,好让自己钻进去。 宋氏的心思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没再答应赞同她,反而一再警告她,不许生事,否则一定休了她。 却不想,她终究还是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还特意选在了今儿个生事,这次夫妻是真的再做不下去,真的要走到头了! 三叔公见沈河并没跟宋氏夫妻同心,同流合污,这才面色稍缓,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当初因为你们坚持要分家,你们爹娘伤心成什么样,尤其你们娘,村里谁不替她难过不值?那时候你宋氏怎么不想着是一家人,是亲兄弟,怎么不想着当儿女的天生就该孝顺爹娘?也就是你们爹娘好性儿,还真如你们的愿把家分了,要是搁我家,这样不孝顺的东西我早打死了!你们再问问其他长辈平辈,他们会因为儿子儿媳闹,就如他们的愿把家分了,而不是打死他们吗?” 围观众人立时纷纷道:“当然不可能,他们想分家就分家,当老子是什么了,老子一天不死,他们就休想分家!” “儿子敢闹我就打折他的腿,儿媳敢闹就立刻给我滚回娘家去,我们家容不下搅家精!” “九林哥,你当初就是太好性儿了,你就算打死了不孝顺的儿子,谁又能说你半个字?当老子的打儿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打死也是白死!” “哎,谁让九林嫂是后娘,还是个好后娘呢,要是我,后娘也是娘,老娘就不如你们的愿,就要撒泼打滚呢,谁敢不孝顺照样打死都不用偿命!” “可不是吗,所以才生生被欺负成这样儿,这哪是儿媳,怕是祖宗吧?还弄得当初村儿里家家都闹了一阵子,家家都不安生,这样的搅家精就该天天按三顿打,再不听话就直接赶回娘家去!” 当初因沈九林家说分家就分了,村儿里哪家儿媳见了心里又能不羡慕不想有样学样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自己当家作主多痛快啊,要是自家也能把家分了,不就不用再事事都看婆婆的脸色,跟妯娌日日磨牙吃亏了? 于是回去后都撺掇起自家丈夫、吹起枕边风来,素日看不顺眼的妯娌也暂时放下了成见,都开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弄得整个村儿里几十户人家除了三叔公等少数几家长辈有绝对权威的以外,家家一度都是鸡声鹅斗,又吵又闹又动手的。 只不过除了沈九林家,其他人家都不是后娘,撒泼打滚儿,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当儿子媳妇儿说到底哪里招架得住?终究还是都败下了阵来,一家都没分成。 但自那以后,村儿当婆婆的几乎都恨上了姚氏宋氏,当媳妇儿的则都对她们又酸又妒,巴不得她们悔青肠子,巴不得她们没有好日子过。 如今眼见不过大半年,宋氏果然就悔青了肠子,又哭着闹着想把家合回来,当然人人都说不出的解气与痛快,人人都巴不得她如不了愿。 三叔公见群情激奋,挥着两只手叫大家都‘安静’后,才又对沈河宋氏道:“当初既是你们坚持要分家的,那一口唾沫一口钉,这事儿就绝不可能再更改,你们休得再胡搅蛮缠,不然你们爹饶得了你们,我也饶不了你们!大河,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你媳妇儿拖回房里去,你娘和老四都是厚道人,就算分了家,我相信他们该照看你们的,一样会照看,可你们若再要胡搅蛮缠,把母子情兄弟情都磨光,那就真是休想再沾一丝一毫的光!” 宋氏却还是哭个不住,只不过这回不敢再高声了,只敢小声啜泣,“那怎么能一样,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与在两个锅里吃饭,怎么可能一样?要是把家合回来,四弟这次拿回家的三十两银子,便该都交到公中,大家都有份儿了,以后等四弟拿更多银子回家后,更是大家都能分到,都能跟四弟妹一样穿金戴银……怎么可能一样,我真的知道错了,难道只有死了,爹娘和四弟才肯原谅我们,把家合回来吗?” 三十两啊,轻而易举就是她被骗了的银子的两倍了,要是都给她,不,能分她五两,他们家日子都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以后彼此的差距会拉到多大,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季善在一旁看到这里,已是彻底无语。 宋氏这是想银子想疯了,觉得所有人的银子都理所应当是她的吧? 关键还能蠢得这般理所当然,疯得这般理所当然,她怎么不上天啊! 之前季善一直以为自己是要离开的,面对宋氏姚氏也好,沈桂玉也好,她们生事时她都是想的息事宁人,花钱买清净,反正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可现在她不这样想了,仗着“我弱我有理”,就一再道德绑架她老公、她娘,一再胁迫他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今儿不好好教训宋氏一顿,她也不用混了。 以后她就是银子多得花不完,打水漂玩儿,亦绝不会给宋氏一分一厘! 季善上前一步,正要说话。 就见沈树揪着个男人越众而出,还没走到正中央,便重重将其搡到了地上,这才怒声道:“爹娘,就是这个杂碎鼓动的二嫂在今儿这样的日子闹事,我刚才已经打过他一顿了,请爹娘和三叔公发话该怎么处置他!” 季善见那男人鼻青脸肿的,也依稀看得出与宋氏五官极为相似,上次分家时,她虽因一直在厨房没见过,如今一见之下,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对方就是宋氏那个比她还要没脸没皮的哥哥了! 果然对方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飞快溜了一眼四周,便忙赔笑起来:“亲家伯父、伯母,我是来贺喜的啊,千万别误会,千万别误会……那个,我妹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惹亲家伯父伯母生气了?您二位只管打骂,只管教训就是,不用管我们家……” 话没说完,已让沈九林冷冷打断了:“我记得上次你们家坚持不肯还借我家老二的五两银子时,两家便已不再是亲家,我们还特地去你们宋家村族长里长那里当面儿说过,请他们做了见证的,所以不要再叫我亲家伯父,我们沈家与你们宋家早没有任何关系了!” 宋大被说得讪讪的,“误会误会,亲家伯父,真的都是误会……我们当初那个,那个不是不想还,是真的拿不出银子来,家里收入少负担大,一年下来不欠债就是好的了,一想到整整五两银子,还不知道要还多少年,心里就慌了,嘴巴也不听使唤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这、这、这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亲家伯父就别跟我这个糊涂蠢货一般见识了吧?” 当初是说过那五两银子算他们家借的,可他压根儿连银子的影子都没见到过,凭什么要他还啊? 他们家也比沈家穷多了,他当然不肯还。 可谁知道沈家老四会这般争气,直接就成了秀才老爷,听说还是考的什么案首,以后肯定要当大官儿呢? 偏偏他之后几次打发了婆娘来见妹子,都没能见着,想把妹子哄转回来都不行,自己又不敢登沈家的门,怕被直接打出去。 只能生生等到沈恒中了秀才,沈家大摆宴席,他要是再不登门,这门亲家就真的要断了,这才厚着脸皮来了沈家村,想着这样大喜的日子,沈家总不好直接赶他走吧,那关系自然慢慢的也就修补起来了。 却不想,妹夫一家竟会做得那般绝,直接让人守在村口,根本连进门的机会都不给他,显然是真不要自家这门亲家了。 宋大霎时恼羞成了怒。 哼,明明那么有,明明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户,儿子还眼看要当大官儿了,竟还是把区区几两小钱儿看得那么重,说不认亲家就真不认了,他妹子好歹也给他们沈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了,还给他们家生了儿子,却这般的小气计较,真当他们宋家好欺负是不是? 宋大怒从心中起后,跟着恶也向着胆边生,很快想出了一个给沈家添堵的法子来。 于是特意绕远路悄悄儿摸到沈家附近,再花了几文钱,托了个不认得他的人,替他将宋氏叫了出去,如此这般一说。 本就被沈恒的案首和他轻而易举就拿回家来的三十两银子刺激得夜夜晚晚都在后悔,都在想着要怎么才能把家合回去的宋氏立时心动了,大哥说得对,就是要人多,娘和四弟为了脸面名声,才会不得不答应她把家合回去。 不然旁人肯定会说娘果然是后娘,就是跟亲的没法儿比,四弟也是,隔了肚皮的就是不一样,发达了就根本不管哥哥嫂子的死活了,他可还要继续考举人老爷的呢,那名声就更重要了。 正好孙家老太婆先到沈家闹了事儿,宋氏震惊鄙夷于路氏竟然有那样一段过去,那她还有什么可拽的,不怪当年会嫁了个儿女都好几个,比她大了快十岁的鳏夫,原来是因为找不到其他更好的亲事了……之余,当众求路氏和沈恒把家合回去的念头就越发强烈,也越发相信自己肯定能成事儿了。 已经让客人们看了一回笑话儿了,还想让客人们再看一回不成?还有那么多体面的客人,娘和四弟但凡还要脸面名声,肯定都会她一开口,就答应她的。 可惜事情发展到现在,分明已经远远偏离了宋氏的预测,也远远偏离了宋大的预测…… 沈九林已经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对宋大和宋氏的厌恶又更深了一层,指着宋大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了?当初是不是误会,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也懒得再跟你废话,你立刻给我滚,以后不许再踏进我们沈家村半步,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一家在清溪待不下去,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不信你就试一试!” 宋大当然信这话,毕竟里长老爷还在沈家堂屋里坐着他是知道的,他就一个一穷二白的小老百姓,岂有不怕里长老爷的? 可沈九林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直接让他‘滚’,这也做得太绝,太狠了,把他妹子当什么了,他妹子以后在沈家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他们家又还要怎样沾光,怕是连点儿米汤都捞不着吧! 宋大的赔笑就变成了皮笑肉不笑,“亲家伯父,我好歹是您孙子的舅舅,我妹子也好歹是您的儿媳妇,您这话也说得太绝了吧?可见我妹子妹夫平日都过的什么日子,这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当着我这个娘家人的面儿,他们尚且被欺负成这样,平日人少,我也不在时,他们被欺负成什么样儿,傻子都想得到!” 不待沈九林说话,又道:“也是,谁让我妹夫行二,又不占长又不占幼,还不如你们家老三手艺好,有个好丈人家呢,当然爹不疼娘不爱了。可他就算再不讨人喜欢,那也是亲家伯父您的亲儿子,您不能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才是——” 话没说完,已被一旁沈河怒不可遏的打断:“你给我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只想着占我们便宜,只想着坑我们的外人管,你现在就给我滚,带上你妹子一起滚,我这就写休书,在场的大家伙儿都是证人,以后我跟宋氏再无关系,我们家跟宋家也再无关系!” 骂完便气冲冲找纸笔去了。 本来刚才沈河虽气不过动了休妻的念头,想到两个孩子,到底还没下定决心的,但眼下却是再没有任何的迟疑了,他今日一定要休了疯婆娘,一定要与宋家彻底断绝关系! 余下宋氏与宋大都傻眼了,沈河他们自然都是了解的,虽然不爱说话,人却可靠,对妻儿也自来不错,无论如何肯定休妻还是不至于的,却不想…… 宋氏立时哭了起来,“大哥,怎么办,我、我、我……” 她要是真被休回娘家了,就娘家那个条件,她嫂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肯定容不下她的,那她不是只剩死路一条?还有她的两个孩子,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宋大则猛地回过神来,就要拉沈河去,他明明就是来修补关系,不是来结仇的啊。 却让沈恒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面沉如水道:“方才宋大哥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没听懂,你能给我再解释一遍吗?不然我自己解释也成,你只回答我说得对还是不对就够了。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娘是后娘继母,所以才会让二哥和你妹子,受了你所谓的那些气和委屈,对吗?” 蓦地拔高了声音,“我娘这些年对三个哥哥和大姐到底如何,是全村人都看在眼里的,他们自己更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你却空口白牙的就想污蔑她,只因为她是后娘,因为我这些年念书花了家里不少银子,就一有什么事儿,便拿这一点来说,妄图把这么多年她的付出她的含辛茹苦全部否定抹杀掉,你们的心都是什么做的?我娘她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你们任何人,凭什么要受你们这样一次次的抹黑诋毁,颠倒黑白?” 宋氏与宋大都不说话了。 既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更是因为沈恒看着虽一副单薄文弱的样子,此时周身的气势却如大山一般,压得他们根本喘不过气来。 沈恒却还没说完,“都说父母养育之恩大于天,我娘是没有生养三个哥哥和大姐,可说一句他们都是我娘含辛茹苦养大的,这话应该没人不服吧?可你们从来就记不得她的好,记不得她的付出,从来只记得她偏心,记得她是后娘,你们凭什么这么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在你们苛责她之前,你们自己先反省过可有拿她当过亲娘吗?需要时、有好处时便是一家人,她该一视同仁,挡了你们的路、不如你们的意时,她便是后娘,天生心就是偏的,还每每都拿了我早年念书花了家里那么多银子,你们早年付出了多少多少来说事儿。” “行,你们非要抹杀我娘这么多年的付出,非要拿了这一点来说事儿我也认了,但银子是我花的,你们冲着我来便是,不要再将我花了家里的银子和我娘这些多年的含辛茹苦混为一谈!打今日起,你们觉得我欠了你们的,都由我来还,但我娘的养育之恩,你们也必须报答,必须孝顺她,再不要让她受任何的委屈,类似的事更是绝不能再发生哪怕一次,否则,就别怪我六亲不认,绝不与之善罢甘休了!” 宋氏不等沈恒把话说完,已是抖得更凶了。 怎么办,四弟也气成这样,她是不是被休定了? 一旁沈石沈树及姚氏温氏沈桂玉等人则都是满脸的羞愧,沈石姚氏沈桂玉自不必说,沈恒的话直如响亮的耳光扇在他们脸上;便是沈树与温氏以往自问问心无愧的,这会儿也免不得自省起来。 能让好脾气如四弟,都气成这样,可见他已经憋了多久,又有多心疼娘,终究还是他们做得不够啊…… 沈河怒气冲冲的又回来了。 一回来便将一张纸扔到了宋氏脸上,“拿去,给你的休书,从今儿起,你便与我、与我们沈家再无任何关系。你既那么向着你娘家,那么听你大哥的话,就回去守着你娘家人过一辈子,听你娘家人的话一辈子吧!” 第一百二二回 没喜欢错人 天擦黑时,沈家终于送完所有的客人,善后也善得差不多,该结的钱都结了,该还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还了,没吃完的菜也分好都送出去了,只剩下一点点小尾巴明日再扫也不迟。 整个沈家终于清静了下来。 一家人这才有了空闲,得以坐下好好儿说话。 沈九林先就沉声问沈河,“老二,你真的想好要休妻,再不可能改变主意,也绝不会后悔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是一辈子的大事,你不能只为自己考虑,还得为你两个孩子考虑才是。” 下午才看了一眼沈河已签好名摁好手印的休书,宋氏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宋大则趁着四周一乱团时,想要赶紧开溜,反正只要宋氏没在休书上摁手印,他也没摁,宋氏也没回他们宋家,他们家便绝不会接受妹子被休,绝不会让妹子回去的。 可惜沈石沈树都正是又羞又愧又恨之际,岂能让他溜走? 一左一右揪了宋大,让他必须立时带了宋氏走,否则就把他们兄妹一起丢出沈家村去,反正沈家族里有的是人,在自己的地盘儿上,还能让外人白白欺负恶心了去不成? 宋大没办法,光沈树一个他就打不过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背起宋氏,灰溜溜离开了沈家。 至于沈河给宋氏的休书,倒是让三叔公和几个长辈劝着先让沈河留下了,让他和沈九林路氏冷静下来后,都再想想是不是真要休了宋氏,到底“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关键还有大丫和沈梧两个孩子在,总不能不为俩无辜的孩子着想。 但若冷静的考虑过后,沈河还是要休妻,那大家也不会再劝阻他,毕竟宋氏实在太过分,无论当妻子母亲还是儿媳,都远远不够格儿,还把整个沈家村的风气都给带坏了,这样的婆娘不休了,留着过年呢? 那届时便也不止是沈九林一房的事儿,只怕沈家族里也得与宋家族里交涉一番了,毕竟宋家族里肯定不想出一个被休回娘家的女儿,那势必会影响整个族里女人的名声和以后说亲,就得看两家宗族要怎么交涉,谁更有理,谁的拳头又更硬了! 所以沈九林眼下才会有此一问。 虽然他真的已经厌恶宋氏到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一眼的地步,但到底跟宋氏过日子的是沈河,宋氏也到底是大丫沈梧的亲娘,所以还得沈河自己做决定。 对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沈九林也不可能恨屋及乌到半点都不为他们考虑了。 沈河见问,沉默片刻,才哑着声音道:“爹、娘,我真的已经想得很清楚,绝不会改变主意了。这么多年她爱占便宜爱计较,心比针眼儿小就算了,也是怪我,一开始没有阻止她,让她越来越过分,所以光这些,我还可以容忍,毕竟我也有错,不能全怪她;可她不止小心眼儿自私自利,她还眼里心里只有娘家,把我和我们沈家放在娘家人之后不算,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管,一次比一次过分,叫我还怎么能忍?” 说着跪到了沈九林与路氏面前,“这些年她对爹娘更是从来没真心孝顺过,尤其对娘,仗着娘心正厚道,反而让娘一个当婆婆的,受尽了来自儿媳的委屈,都是我不好,还请娘千万再原谅我一次,以后……总归以后您只看我的实际行动便是。但休妻我是休定了,绝不会改变主意的,哪怕以后再不娶了,我也绝不会再要那样一个不孝顺公婆,不爱护丈夫儿女的婆娘!” 在座众人都没说话。 毕竟宋氏素日为人真不好,不止温氏季善做妯娌的厌恶她,今日更是又添了一层厌恶无语,沈石沈树沈恒当大伯子小叔子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心里都是一样的烦她,觉得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搅家精,只素日不好说出口而已。 便是姚氏,见宋氏真落得了眼看就要被休的下场,暗骂她活该、又免不得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萦绕心底之余,也说不出替她求情的话来。 实在太蠢、太过分了,俨然已经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怨得了谁? 半晌,还是路氏先开了口:“谁让我是当后娘的呢,后娘难为,那受一些委屈本来也是该的,好在是我这些年都问心不愧,天长日久的,旁人也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今日我才能免于被骂,被大家的唾沫星子给淹死。我也不求别的了,只求以后再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毕竟丢的可不止是老四和我的脸,还有我们整个沈家的脸!” 事情虽然早已得以平息,路氏也再次被自己的儿子感动了一把,心里那口气却到现在都还憋着的,实在不吐不快。 沈河闻言,就更羞臊得要无地自容了,小声道:“娘千万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从来只看得到自己没得到什么,就忘记看自己已经拥有什么,又付出什么了……以后真的再也不会了。” 沈石沈树听得路氏这话,忙也跟着跪下了,“娘,都是我们不好……” 他们一跪,姚氏温氏当妻子的自然也只能跟着跪下。 沈恒却与季善对视一眼,都没跟着跪下,也没打圆场的意思,娘这些年是真受了不少委屈的,总得让他们都知道,娘不是天生就该受那些委屈的! 路氏到底厚道,见大家都跪下了,累得沈树与温氏也一副犯了错儿的样子,可他们夫妇说实话,是真做得不错,便是亲生的,也就只能那样了。 遂在吐了一口气后,到底还是放缓了语气:“算了,这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咬着的时候,只要以后都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不没事找事,这日子是想不越过越好都难,都起来吧……让你们起来就起来,我累得很,懒得多说话。” 沈石沈树两对夫妻才都站了起来,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去。 只有沈河仍跪着,低声道:“娘虽然大度厚道,不跟我一般见识了,宋氏我却是休定了,还望爹娘能答应我,支持我,我将来肯定不会后悔的,就算后悔了,决定也是我自己做的,我自己承担成果,绝不会怨任何人。” 沈九林方才见儿子儿媳们总算知道向路氏好生认错,心里多少安慰了些,沉声道:“你既然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不会改变,也不会后悔了,那明儿一早就把休书送去宋家,再与宋家好生商量一下怎么退宋氏嫁妆的事儿吧。虽然当年宋氏嫁妆本来也不多,又还有两个孩子在,就算我们一分一厘不退给她,也没人能说咱们半个不字,到底咱们家也不缺那几个钱儿,没必要弄得那么难看。” 顿了顿,叹道:“到底还要看大丫小梧呢,只盼他们将来长大了,不会怨你这个当爹的吧!” 沈河道:“他们现在还小,若再让那样的娘教下去,这辈子才真是毁了,比我休了他们的娘还要毁得厉害。但休了宋氏后,我会更加用心教养他们,让他们明白做人的道理的,等将来小梧念了书,明白的道理更多了,自然也就更会明白我的苦心,不会怨我了。” 沉默了一瞬,又道:“当然,若我什么都做了,将来他们还是要怨我,那也只能说明我还是没把他们教好,都是我的命,怨不得别人,爹就别为我担心了。” 沈九林听沈河想得明白,这个儿子从来就是个不爱说话,凡事都闷在心里的,也就当初受宋氏的挑唆,在分家和想二房自家偷偷发财却反而被骗了两件事上,话说得多了些。 难得现下也说了这么多,还说得这般条理分明,可见的确已经深思熟虑过,心意已决了。 便也不再多说,只点头道:“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明儿一早,让你大哥三弟,再叫上你几个堂兄堂弟,一起陪你去宋家吧,省得他们仗着人多,万一动起手来。” 一旁沈树忙道:“爹放心,我和大哥一定会陪着二哥去把事情办妥,大家都毫发无伤回来的,谅宋家村的人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宋家简直就是一窝子祸害,明明今儿大喜的日子,非要来触四弟和他们家的霉头,看他明儿会不会与他们客气吗,尤其宋氏,纵明儿万一二哥又改了主意,他也一定会说服二哥,再次把主意改回去的! 沈九林“嗯”了一声,“那老二你先回房去,好生安慰一下大丫小梧,与他们讲讲道理吧,之前我见他们实在哭得可怜。老大老三你们也都回房歇着去吧,今儿都忙了一天,肯定都早累了。” 众人闻言,都一一应了,起身鱼贯出了堂屋。 沈九林这才又与沈恒道:“老四,今儿个白日的事,真的都不会对你有影响吗?偏偏当时里长老爷和孟二少爷他们都还没走,让他们都瞧了个正着,可真是……那个祸害,被休也是活该!” 宋氏又哭又闹时,孟竞恰好看了全场,里长等人虽在堂屋里一直没出来,沈家说到底拢共就这么大,又怎么会听不见院子里的动静? 虽然等事情平息后,大家很快便把气氛重新弄得热闹了起来,就跟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孟竞与里长等人告辞时,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对沈恒也仍是那般的客气,却由不得沈九林不担心之前的事儿会影响沈恒的形象与名声,——实在倒霉透了,外人生事就算了,自家人也跟着生事,不过很快那个‘自家人’也不再是自家人,而是纯粹的外人了! 沈恒缓声道:“爹娘只管放心,有理走遍天下,影响不到我什么。毕竟忘恩负义的又不是我,说到底娘才是受害者,我指不定反而要得一个孝顺明理、护母心切的好名声,毕竟谁不愿意锦上添花呢?宋氏与宋大的胡搅蛮缠就更影响不到我了,村里村外谁不知道娘的为人呢,不然也不会一边倒的指责宋氏与宋大,言语间都对娘大加维护了。” 季善笑着接道:“所以老话才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呢,孙家自家种了恶因,如今当然只能自食恶果;同样的,娘二十几年如一日心正厚道的种善因,如今自然结的也是善果,旁人便是说起这事儿,也只会说宋氏和宋家不好,绝不会说娘一个不字。” 路氏叹道:“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平白坏了恒儿的好日子,扫了大家伙儿的兴。恒儿你也是,你对娘的孝心娘都明白,但你两次那样直接的说与孙家势不两立,还把你哥哥嫂子们都那样重的说了一顿,我就怕别人会说你得了势便飘起来了,一点余地都不留,将来万一……呸呸呸,没有万一,哪有什么万一。总之以后千万不要这么冲动了,你的脸面名声在娘看来,比什么都重要,哪怕自己受再大的委屈,也是绝不愿有丝毫影响到你前途的可能的!” 当时的感动与欣慰过后,路氏更多便考虑的是会不会影响到沈恒了,就怕哪怕现在不影响,将来万一哪天就影响到了呢? 毕竟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好,当娘的自是绝不愿看到万一那一天,宁可委屈齐全,也要儿子一帆风顺的! 沈恒闻言,就看了季善一眼,因为知道季善肯定懂他。 果然就见季善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他才心下一松,又看回了路氏与沈九林,道:“娘,我明白您的担心,也知道只要是为了我好,您任何时候都愿意委曲求全,那是您天生的慈母之心、爱子之心。可同样的,您有爱子之心,我也有爱母护母之心,我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七尺男儿,若连自己母亲受了委屈,都不能为她撑腰,不能护好她,为她讨一个公道,那我算哪门子的儿子,又还算个人吗?” 顿了顿,“早前我没那个能力和勇气护您,自己也一直浑浑噩噩的,其实很多道理都不明白便罢了,如今我既然有那么一点能力能护着您,也该明白的道理都明白了,若还不护着你,为您撑起头顶一片天,让您不再白受委屈,那您生养我是为了什么?何况不是我们去找事儿,而是事儿先来找我们,我只是反击,只是顺势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一席话,说得路氏眼睛又红了。 沈九林在一旁也是大受触动,他当然也是一心护着妻子的,可对着外人他能毫不留情,无所畏惧,对着自己的儿女们,却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会让妻子受委屈。 幸好小儿子如今长大了、懂事了,里里外外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娘了,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对他这个当爹的的孝顺与回护呢? 沈九林因说道:“恒儿,你的心你娘和我都明白,这不是怕那姓孙的龟孙子万一报复你,或者私下里给你使什么绊子吗?他到底已经考上秀才这么多年,在县里也住这么多年了,他那丈人家也在县里肯定多少有几门亲朋好友,要成事儿可能不容易,但要坏事儿,却是很容易的。在爹娘心里,你是多少银子都不换的宝贝,那孙家一家子白眼儿狼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这细瓷碰瓦罐,纵然碰赢了,少不得也要受损,你娘却是宁愿不赢,不出那口气,也不愿让你被碰伤一根头发丝的,你明白吗?” 季善笑着在沈恒之前开了口:“爹、娘,你们就甭担心了。我打个比方吧,老虎什么动物都吃,跟其他动物之间可谓是世世代代的血海深仇了吧?自然所有动物都对它们是又恨又怕,可就算再恨再怕,哪个动物敢不自量力的去跟老虎对决,找老虎报仇的,还不是只能远远的躲开,只能在老虎的威慑下苟延残喘。” 看向沈恒,“这换了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你足够强大,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宵小根本喘不过气来,自然也不用担心什么报复、什么使绊子了,他们根本就不敢,是吧相公?” 沈恒赞许的冲她点了点头,道:“正是娘子这话,只要我足够强大,便什么报复绊子都不用怕。姓孙的的确破船还有三斤钉,但我们是有理的一方,且我才中了案首,姓孙的却至今仍是秀才,两个儿子也童生都还没中,那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知道我的前程肯定比孙家父子强,就算将来孙家两个儿子也考出名堂了,也在我之后。所以短时间内,孙家定不敢轻举妄动,我正好在此期间,更加充实自己,考上举人,那彼此的差距就更大,他们便不是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只能自此都给我是龙也得盘着了,何况他们还不是龙,只是一窝子臭虫而已!” 沈九林与路氏见沈恒这般的自信,就像举人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般,自然高兴也振奋。 却还是免不得担心那个万一,路氏因小声道:“恒儿你有信心是好事,只是这种事儿谁也说不清,依我说,还是低调些的好。” 毕竟早年谁不知道他们家老四书念得好,夫子日日都夸呢,结果却…… 沈恒微微一笑,“娘放心,我都明白,不会才取得了一点成绩就飘飘然,以为自己多了不得,自此便不再努力,坐等天上掉馅儿饼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付出又哪能有收获?您和爹只管相信我便是,再说不还有我娘子这个严师在吗,严师出高徒,我就算飘了,她也定会把我拉回来,加倍对我严厉,加倍鞭笞我,不让我飘的,是吧娘子?” 他已经荒废了那么几年,如今本就不敢再荒废,只想把荒废的时间都补回来了。 何况他如今还有心爱的人和至亲的人需要保护,不愿他们再受那些乱七八糟的气和委屈,还想给他们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一切,自然得越发加倍的努力,让自己变得越发的强大了! 季善见问,点头笑道:“对,我肯定不会让相公飘的,我只会比之前更严厉更铁面无私,爹娘尽管放心吧。” 沈九林与路氏闻言,就想到了当初大雪天季善依然铁面无私让沈恒模拟考,毫不容情的情形;再想到沈恒有今日,都是季善带给他的,可见季善这个福星是多么的名副其实,多么的旺他。 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道:“总归你们都是读书认字的人,懂的道理比我们多得多,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沈恒笑着点头:“有数的,二老放心吧。便是我之前当众说哥哥嫂子们那些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本来娘对哥哥们的养育之恩,便不能与我念书花了家里多少银子,我有今日又如何离不开他们早年的付出不能混为一谈。这根本就是两件事,难道我花了家里的银子,便能抵消娘对他们的养育之恩,能抵消娘这么多年的付出了?我就不说娘自嫁到沈家这么多年来,为家里都带了些什么来了,只说我如今中了,难道他们就不会跟着沾光了吗?” “这就跟做生意是一样的道理,本来说穿了就是一场赌博,赌赢了自然一本万利,可也不是人人都能赌赢的,肯定有赢的就有输的,他们不能只想着赢,却不想承担任何的风险,不想有任何的前期投入与付出才是。他们也不能任何时候都把娘和我混为一谈吧,对他们有恩的是娘,在他们看来,对他们有亏欠的人却是我,那他们该报恩的报恩,想讨回亏欠就找欠了他们的人,也就是直接找我啊,凭什么每次都拿了不是娘亲生的说事儿?” 沈九林让沈恒问得连连点头,“老四,道理我心里其实一直也明白,就是不能说得像你现下说的这么清楚,可见还是要多读书才是啊。” 沈恒道:“爹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便是我自己,早前不也一直浑浑噩噩的,想不明白吗?亏得当初舅舅提点了我,我后来又把放到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才慢慢想明白了。所以纵然今日宋氏不闹,就这两日,我也定然要与大家伙儿郑重说一说这事儿的,现在倒是省了口舌,不用再说了。” 顿了顿,“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步,我就把另一件事先说出来,看看爹是什么意思吧。我如今不是能免四十亩田地的税,能免两个人的徭役吗?爹,我想过了,两个徭役的名额都先我们自家留下吧,舅舅家日子富裕,可以以银子抵徭役,那就我们家先留着,等以后我中了举人,可以免役的名额多了,再让大伯三叔家的兄弟们和族里的人轮着免吧,一年一家能轮一次,也算是造福大家了。” 本朝律例,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丁每年都要服一个月左右的徭役,说白了就是免费给官府干活儿,什么修城池建围墙,什么固堤坝通河道运粮食……不但苦累脏,还吃不饱穿不暖,简直比干苦力还苦。 沈家众兄弟自然也在服役之列,当然,家里有钱的还可以以银子来抵,可沈家到底没富到这个地步,这么多成年男丁,也不可能每年都拿银子抵,让上头的人和旁人都怎么想,不是凭白惹人忌恨么? 是以每年从沈石到沈树,都得苦上那么二三十日的。 但如今沈恒既中了秀才,三兄弟以后便不用再吃那个苦,既能省力,又能省银子了。 沈九林听得沈恒想得周到,忙点头道:“那就按老四你说的办吧,名额有限,肯定得先紧着咱们自家的人来,本来咱们家男丁就多,就这样咱们自家人还不够分呢,总不得舍己为人到那个地步。” 沈恒应了一声“好”,又道:“至于能免四十亩田地的税,我是想的三个哥哥家一人家免五亩,然后爹娘那几亩都给免了,再加上我们一房的,一起凑上十亩,便是二十五亩了。还剩下十五亩,我想给舅舅家免,舅舅舅母这些年对我们家、对我都付出良多,早前我没能力报答他们便罢了,如今既稍微有点能力了,自然不能再装没这回事儿一般,爹娘意下如何?” 沈九林心里对路舅舅一家也是自来感激的,闻言只是默了默,便道:“行,就按你分配的来,你舅舅家是不缺那点钱粮,却是你的一番心意,他和你舅母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便是你姥姥姥爷在那边儿知道了,也会高兴的。至于你大伯三叔家和族人们,且等你中了举人后,又再说吧。” 横竖中了举人后,就能免四百亩田地的税了,到时候本家族人们一样能沾光。 一旁路氏听得沈九林赞同沈恒,方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沈九林不同意给自己娘家免十五亩的,毕竟认真论起来,路舅舅一家是至亲,沈大伯沈三叔两家难道就不是了?虽然双方在对沈恒付出的感情和钱财方面,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放心之余,又忍不住高兴起来,想到以路舅舅那爱显摆的性子,得了外甥十五亩免税,还不定得多高兴,多扬眉吐气,恨不能村里村外人人都知道呢! 沈恒已笑道:“爹赞同我的意见就好,那这事儿就初步定了吧,看是明日还是后日,爹再跟哥哥们细说吧。想来嫂嫂们知道后,不会再觉得他们只有付出,没有收获了,毕竟不出意外,这可是要免一辈子的……” 话音未落,季善已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当然不会有什么意外,这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且以后大家免的只会越来越多,大家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好。” 路氏反应过来,忙也嗔道:“就是,恒儿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也学小孩子童言无忌呢?快呸几声。” 逼得沈恒果真“呸”了几声后,才欣慰道:“恒儿,白日里娘已经觉得你长大了,真正能顶立门户了,可这会儿听你这么一说,才发现原来你竟比娘以为的还要能干周全,还要有主意,娘如今真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管你去了哪里,都不担心了。” 说着看向季善,“善善你也是,有你这么个周全人儿在恒儿身边,就算你们去了府城离家那么远,你们又人生地不熟的,我也可以安心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可得把圆房给你们办了才是,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不能马虎的,总不能拖到你们去了府城再圆,你们小年轻能懂什么,那也太委屈你了,我可不能放心。” 季善囧。 路氏这样当着她和沈恒,还有沈九林的面儿说这样的事,真的好吗?这也太尴尬了吧…… 余光见沈恒也有些尴尬,但更多却是高兴,脸和耳根莫名就更烫了,忙扔下一句:“娘,我、我去烧点儿热水,您和爹早些洗了好睡啊,今儿忙了一整日,你们肯定早累了。” 起身急匆匆出了堂屋。 路氏这才反应过来她害羞了,不由笑起来,与沈恒道:“你去告诉善善,让她舀了热水洗自己的去,就别管我们了,我们累了一整天,你们难道不是一样?都早些睡,有话明儿再说也不迟。” 沈恒想了想,点头笑道:“那爹、娘,我就先去了啊,你们也早点儿休息,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就算天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子撑着,不还有我们兄弟几个吗?小时候是你们为我们撑起头顶的天,如今也是时候该我们为你们撑,有风雨也该我们为你们挡了。便是二哥的事,爹您也别太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二哥也是那么大的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咱们家的日子也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路氏吸了吸鼻子,道:“知道的,你快去吧。” 老天爷对她真的太好了,给了她这么好一个儿子,她真的以有这样优秀、这样好的一个儿子为傲! 沈九林眼眶也有些发热,明明老四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如今却也最懂事,最贴心,他回头可得好生敲打其他三个儿子一番,让他们以后不许再生任何的事才是。 好在如今宋氏那个搅家精被休了,剩下温氏本就是个好的,姚氏虽有小心眼儿有私心,却比宋氏明白有眼力价儿得多,想来以后大情小事都不敢再挑唆老大了,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偏给二儿子娶了宋氏,若回头要再给他娶一房媳妇儿,一定要擦亮眼睛了! 沈恒遂也出了堂屋,往大厨房找季善去了。 就见季善正往桶里舀热水,他忙上前笑道:“善善,我帮你吧。” 季善见他双眼幽深发亮,笑容也如阳光一般灿烂,显然今儿发生的事虽多,却没能影响他的心情。 也跟着笑了起来,残余的尴尬都荡然无存了,笑道:“好啊,你帮我把水提到澡房去,我跟着就来,今儿实在太累了,我还真想睡了。” 沈恒就喜欢她对自己这般随意,以前随意是因为她对他没什么想法,如今却是她已把他当成了最亲近的人,虽然当中的区别看起来很微小,性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笑着答应了一声,就一手提起木桶,轻松的替季善送到了澡房去。 一时季善洗完了澡,沈恒便又提了水自己去洗起来。 等到他洗完回到房里,就见季善已经换过寝衣,散了头发,靠在自己床头了,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静谧朦胧之美。 沈恒不由放轻了脚步,只觉浑身的疲惫都尽消了。 季善却哪怕他放轻了脚步,也立时感觉到他进屋了,抬头一看果然是,脸上不自觉已满是笑,道:“你收拾完了?那是现在就吹灯睡,还是说会儿话再睡?” 沈恒笑道:“善善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一面说,一面坐到了桌前,“要喝水吗,我给你端来。” 季善摆手,“才喝过了,现在不想喝了。你今儿真的很棒,尤其你痛骂孙家那老太婆,大大方方与你那些同窗文友们说明当年的事,放话你与姓孙的势不两立时,我真的都忍不住想为你鼓掌了。我看舅舅舅母和二姐他们也是,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真是太为你骄傲自豪了!” 沈恒听她如今夸奖自己,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我哪有善善你说的这么好,我不过就是在尽自己为人子的本分罢了,实在当不起你这么夸。” 季善正色道:“你觉得只是你为人儿女该做的,就跟在之前孟太太母女的事上,你一力维护我,无论如何都要为我讨得一个公道一样,是你该做的。可又有多少人能有这个自觉,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做到呢?这世上多的是说易行难的人,也多的是打着这样那样借口,实则说到底就是为了虚名利益,为了自己,恰恰委屈自己至亲的人,因为知道自己的至亲不会责怪自己,而只会心疼体谅自己,纵使再伤心再失望,只要自己说上几句软话就能被哄回来,便肆无忌惮,不管不顾。所以你真的很难得,也真的让我很感动。” 之前沈恒无论如何也要为她受的委屈,向孟夫子要一个说法,哪怕孟夫子都气晕过去了,依然不肯退让时,她已经很感动。 要不是把她看得重,他又怎么会为她冒得罪自己师长和同科,甚至还会影响自己名声与前程的风险,无论如何都不肯委屈了她? 但季善虽不否认沈恒的情意与真心,却也要客观的说,毕竟眼下正是沈恒最喜欢她的时候,他也还没……得到她,自然也正是把她看得最重要,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的时候。 要是换个时机,他们早已是老夫老妻,可就未必了,——当然若他们早已是老夫老妻,也不会有这次的破事儿了,她只是假设一下。 可今日沈恒对路氏也是那般的维护,宁可不顾所谓的脸面名声,也要一再的为路氏出头撑腰,还是那般强势的、毫不犹豫的出头撑腰,要知道路氏是他的亲娘,就算灾荒年头,要割了自己的肉给他吃,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绝对无怨无悔的。 他就算不那样维护路氏,甚至从头至尾连面儿都不露一下,旁人也不会说他什么,路氏更不会说他什么。 然他还是毫不犹豫站了出来,强势为路氏出头,不是有话说,看一个男人为人品性如何,不能光看他对别人怎么样,关键还得看他对自己最亲近的人,诸如母亲、妻子怎么样吗? 若对外人谦逊有礼,反而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动辄打骂言语暴力,遇事亦不维护心痛,那这个男人便压根儿不值得深交! 沈恒却对她也好,对路氏也好,都这般的维护心疼,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她们受委屈,宁可自己冒丢脸损坏名声的危险,也要以一己之力,为她们撑起头顶的一片天,为她们挡风遮雨。 之前季善的确每次与沈恒分开一段时间后,都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变化,感受到他又成熟自信耀眼了几分,就像一颗蒙尘的明珠,正在慢慢拭去自己身上的暗沉,一点点变得光芒万丈起来。 但那只是她的感觉,并没有事实作为依据,也有可能是她一天比一天对他更有好感之后,自动为他加了一层滤镜。 却不想,这么快事实依据便来了,沈恒以实际行动向她强势证明,他真的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真的有那个心、更有那个能力护好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并且还为此更加坚定了决心,要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因为那样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在乎的人、给自己在乎的人更好的一切。 他真的太让她感动,太让她骄傲了,她也真的没有看错人,没有……喜欢错人! 第一百二三回 告白 休妻成定局 沈恒听季善说得郑重而饱含感情,越发不好意思了。 但只是片刻之后,他也正色道:“善善,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我也真当不起你这么夸奖。一个人若连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都不心痛维护,连要陪自己到老到死的枕边人都不心痛维护了,还如何能指望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当然,我不是什么圣人,没有那么博爱和广阔的心胸,但对自己的父母和妻儿,对自己在乎的人们,我肯定要力所能及维护,绝不会给自己找这样那样的借口理由推脱退缩的。” “今日的事便是在我力所能及之内,且不说错的本就不是娘,不是我们,而是忘恩负义的孙家一家人,就算真是娘的错,子不言母过,我当儿子的维护自己的娘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同样那日的事也不是善善你的错,而是孟太太母女有错在先,用心险恶。明明别人都打上门了,我也足以维护你们,却因为这样那样的所谓顾虑,就龟缩不出,当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一样,那我自己都会鄙视唾弃自己的!” “所以你真的不用感动,不用为我骄傲自豪什么的,你只要跟往常一样,理直气壮的说我今儿做得还行,还算个男人,以后要再接再厉就够了。” 说得季善笑了起来,“我几时理直气壮了?你的意思,是在说我素日很霸道?” 见她眼波流转的晲过来,沈恒求生欲瞬间爆棚,“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你和娘只消心安理得的受着就是了,要不怎么会说‘出嫁从夫,夫故从子’呢,不就是因为当丈夫和儿子的,天生就该为自己的母亲和妻子遮风挡雨吗?” 季善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在我看来,女子的所谓‘三从’全是糟粕,不过你这么解释倒也不错。那行,我就不说什么感动骄傲的话了,如你所愿说一句,嗯,今儿你做得还行,还算个男人,以后可要再接再厉才是。” 沈恒听她最后一句话分明是粗着嗓子,学的自己的语气,只觉说不出的俏皮可爱,笑道:“好的娘子,我以后一定会再接再厉的。” 季善偏头笑道:“只是我不夸你了,娘会不会再夸你,二姐和舅舅舅母,还有其他人会不会再夸你,我可就不敢保证了。真是,还没见过不喜欢别人夸自己,一夸就浑身不自在的人,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呢?” 沈恒笑道:“我自然也喜欢别人夸我的,只是不愿意最亲近的人也一直夸我,觉得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好在二姐与舅舅舅母都已经回去了,要过好几日才再来为咱们送行,我耳根也能清净几日了。” 虽然女儿都是自己的,女婿却只能算半子,尤其柳志,沈九林可还至今都恼着他呢,宋氏白日里那一场闹,也让沈九林又想到了当初正是沈桂玉给宋氏姚氏出主意,才最终把家给弄分了的,免不得又迁怒起沈桂玉来。 自然不愿意柳志留下继续看自家的笑话儿。 可又不能只让沈桂玉和柳志先走,让沈青章炎留下,那也做得太明显了。 是以晚间的席才一散,客人还没送走完,沈九林便以家里乱糟糟的,人多反倒添乱为由,将两个女儿女婿一并都打发了。 不然这会儿对着沈恒夸个不住的人,肯定又得添一个沈青了。 “耳根清净几日?” 季善忍不住笑道,“你的意思,舅舅舅母和二姐他们夸你,反倒是吵你清净了?亏得舅舅舅母已经回去了,不然听得这话,肯定气笑不得,指不定还要拧你的耳朵了。不过也说不准,这次舅舅舅母都高兴得不得了,感动得不得了,一文礼钱也不收,全部自家倒贴钱,也要自家办了酒席再为你热闹几日,多的不说,五两银子应该是要花的,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让你这样说上一句,怎么可能恼你?怕是反倒更要夸你懂事谦虚了。” 沈九林与路氏倒是想留路舅舅路舅母再住上两日的,路舅舅却急着回家操办酒席,好大宴一回路家村的人,“顺道”告知所有人孙家母子当年是如何忘恩负义的。 且有沈恒当众力护路氏的前事在,也不用担心他们一家离开后,路氏会再受委屈。 哪里还留得住? 前脚沈青沈桂玉才携夫带子离开,后脚他们一家便也离开了,不然以路舅舅的脾气,肯定少不得还要骂上沈石等人一顿,就不是路氏那样,只嘲讽了沈河几句,便让大家都起来了。 沈恒笑道:“所以我只当着善善你的面儿说这话啊,当着娘我都不说的,因为知道善善你肯定懂我,肯定与我心有灵犀。” 白日他还没对孟竞等人开口说明情况,善善已经先知道了他的打算;方才爹娘担心姓孙的会报复他,担心‘万一’时,也是善善最懂他,先就替他向爹娘做了答,安了他们的心,——彼此心灵相通,只一个眼神,便自有默契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季善娇嗔的白了他一眼,“谁与你心有灵犀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吹灯睡觉吧,明儿还有的忙呢。” 沈恒见她说着就忍不住打起哈欠来,知道她今儿劳心劳力一整日,是真累着了,虽然还有很多话想与她说,还是打住了,点头道:“好,我马上就吹灯,你睡吧……我给你拉帘子,还是你自己拉?” 季善静了片刻,才故作不经意的道:“你直接吹灯吧,不用那个,咳,拉了,反正其实拉不拉都一样的。” 光薄薄的一层布帘,其实也挡不住什么,但拉与不拉的意义却大不一样,她心甘情愿不再拉了,就跟她已经心甘情愿对沈恒敞开了心扉一样…… 沈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季善是什么意思,看向季善的目光简直灼热得能将她烤化。 想说拉与不拉怎么可能一样,区别大了去了,更想问季善为什么忽然决定不拉了,想听她亲口告诉他原因。 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满心的狂喜,咳嗽一声,“好,那就不拉,那我吹灯了啊。” 说完果真吹了灯,然后在黑暗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才飘飘然到了自己床边,脱衣躺下。 却是刚躺下,又听得季善幽幽道:“沈恒,虽然你不愿我再夸你了,但我还是要再说几句。白日里你和爹刚出来时,我曾想过,你们会不会是出来息事宁人的;之前宋氏哭闹,你一直都没说话时,我也曾想过,你会不会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想着什么家和万事兴之类,不会站出来。可事实终究证明,是我太小人之心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总之你今儿实在太让我感动了,也让我确定、确定自己没看错人,没喜欢错人。” 也彻底让她安了心,彻底不再惧怕将来了。 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只要她以心换心,好好与他过日子,好好经营他们的婚姻,怎么可能等不来一个好结果?他们肯定能白头到头,永结同心的! 退一万步,就算将来爱不再了,以沈恒的责任与担当,肯定也不会让她吃亏,不会让她后悔彼此曾经相爱过一场,那便足够了…… 沈恒本来就还沉浸在季善不拉帘子了的狂喜里,那一层薄薄的布帘之前隔开的岂止是他们身体的距离,更是他们心的距离啊,总算如今它真正形同虚设了。 以致季善前头说了什么,他其实根本没听清。 不想更大的惊喜就砸到了头上,善善竟然说她‘没喜欢错人’,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在告诉他,她喜欢他,明明白白在亲口也向他告白吗? 沈恒猛地自床上弹了起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善善,我……” 一面已快速翻身下床,想要上前紧紧将季善抱进怀里,甚至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能聊表自己此刻的喜悦。 季善借着朦胧的月光一看他的动作,便猜到他此刻到底有多激动了,忙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怦怦乱跳的心,才嗔道:“你给我躺回去,别激动!我真的很困很累了,你别招我,不然要生气,要恼羞成怒的啊……不是早就心照不宣的事儿吗,至于这么激动呢?” 沈恒只得打住,乖乖又躺回了床上,好容易善善亲口说也喜欢他,女孩儿家脸皮薄,他可不能真惹得她又羞又恼然后变成怒,那可太划不来了。 待躺好后,才强自按下满心的激动,幽怨道:“再是心照不宣呢,跟你亲口说出来也不能比好吗,居然还说我至于这么激动,你难道听不见我这会儿心跳得有多厉害呢?我自己都听见‘砰砰砰’的。” 说得季善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吗?那我还真没听见……好好好,知道你激动,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但真的要睡了,明儿还一堆事儿等着我做呢。哈——,我真睡了啊,晚安。” 果然不再说话,专心睡起觉来,只到底睡不睡得着,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余下沈恒见她果真说睡就睡,又是甜蜜又是忍不住磨牙,“善善你先别睡啊,我们再说一会儿话呗……知道你困了,不多说,你就把刚才的话,再与我说一遍,不是原话哈,就稍微改动一下,改成你没喜欢过我,好不好……好不好嘛……真睡了?” 可惜碎碎念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再开口,又怕打扰到她睡觉,只得念得越发小声了,“哪有这样的嘛,弄得人家激动万分,她自己倒睡了,竟也睡得着,真是……” 季善听他一直念个不住,好笑不已,就这样在他的小声念叨中,不知不觉睡着了,一夜无梦。 到次日清晨起来,自然是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沈恒却显然没睡好,眼睑下一圈明显的青影,每每见季善看过去,都是满眼的幽怨。 看得季善是笑不可抑,只觉他怎么这么可爱? 沈恒自然也不是真恼她怨她,不过就是想撒娇而已,等终于磨得季善又亲了他的脸一下后,立时笑容满面,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 这才夫妻双双出了房间,去了堂屋里。 就见沈九林路氏与沈石沈河沈树都已在堂屋里坐着了,沈九林正问沈河,“……果真经过一晚上的冷静,你还是没有半分犹豫?那大丫和小梧呢,他们怎么说,我昨晚上好像听见大丫一直在哭。” 沈河满脸憔悴,道:“我真的已经考虑好了,绝不会再改变心意。至于两个孩子,他们现在是很难过,都哭着要娘,可时间一长,我相信他们会习惯,会好起来的,爹娘只管放心吧。” 路氏叹道:“到底都还那么小呢,也真是可怜,怪只怪当娘的太糊涂太狠心,根本就没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过!” 沈九林沉声道:“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叫上人趁早出发,早去早回吧。到了宋家村也先不用去跟宋氏一家子歪缠,直接去找他们的族长和里长,那那一家人没脸没皮的,没什么好说的!” 沈河点点头,“我知道了爹,两个孩子就要劳烦娘和大嫂三弟妹四弟妹帮忙照看一下了。” 姚氏温氏见沈恒季善进了堂屋,方才也跟了进来,听得这话,忙都与季善一齐道:“二弟/二哥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大丫小梧的。” 沈九林就拿眼一一扫过所有儿子儿媳的脸,道:“你们还有谁有话要说的吗?” 却是扫完了所有人,都没人有开口的意思,足见宋氏在这个家里人缘到底有多差,有多不受人待见! 遂看向沈河,“那就出发吧!” 沈河便应了“是”,与沈石沈树一起辞了父母和大家伙儿,鱼贯出了堂屋,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以内。 路氏这才与姚氏温氏道:“你们也都忙你们的去吧,昨儿剩的肉和菜都不少,吊在井里到中午晚上应当都还不会馊,中午晚上大家便都一块儿吃吧。” 姚氏温氏都应了“是”,出去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路氏方笑着问沈恒和季善,“早饭给你们煨在锅里的,你们吃了没?吃了啊,那今儿既没别的事,善善你就算一下昨儿收的礼,老四你就收一收你要带去府城的书啊什么的,也省得过几日出发时手忙脚乱,不是掉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到府城去买又是一笔开销。” 沈恒笑着点头,“好的娘,我这就收拾去,您和爹也趁这会儿难得清闲,好生歇一歇,那些烦心事都到时候再说吧。” 沈九林道:“都已经决定了的事,还有什么可烦心的?只是下次再给你们二哥相媳妇儿时,可得擦亮眼睛,再不能找那样的搅家精了,不过这起码都是过了年后的事儿了,到时候再说吧。” 路氏“嗯”了一声,“前脚休了妻,后脚就再娶,到底不好听,最好是要等到明年,且这次咱们主要看女方的家风人品,还不能只看表面,得多打听考证一番,确定家风人品是真好后,才能定下来。不然回头又弄得家里鸡飞狗跳还是轻的,大丫小梧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孩子可都是好孩子,不能白白给误了。” 沈九林片刻才沉声道:“是这话,总归到时候再说吧。我且见一见三叔去,老二既然已经决定了,总得知会三叔公和族里的长辈们一声。” 说完便起身出了堂屋。 路氏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与沈恒道:“恒儿,你陪你爹去吧,路上顺便宽慰宽慰他,他昨晚翻来覆去的一直睡不着,书就回头再收拾吧。” 沈恒忙点头说好,“那我这就追爹去,娘您和善善忙你们的吧。” 待沈恒走远了,路氏才与季善道:“善善,你昨晚睡得好吗?我倒是睡得挺好的,心情也好,方才瞧得全家就没一个肯给宋氏哪怕求一句情,说一句好话的,心情就更好了。” 不是她要幸灾乐祸,也不是她小心眼儿爱计较,实在宋氏一再挑战她的底线,她就是再厚道再大度,也对她生不出半点同情与可怜来了! 季善笑道:“不瞒娘说,我心里也挺痛快的。但娘和我痛快是因为我们都是相公最亲的人,当然看不得任何人伤害相公就算了,其他人却肯定没我们愤怒,一样没人开口,可见要不是宋氏素日为人太糟,太过分,弄得家里人人都厌恶她,她也不会有如今的下场,所以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当初沈桂玉与柳志闹得不可开交时,她站沈桂玉是因为的确是柳志的错,她是站的理而非亲,并不能因为沈桂玉素日为人不好,便抵消了柳志犯的错。 这次宋氏却是理情通不占,无论沈河与沈家,也远比柳志与柳家好得多,却还是有好日子偏偏不过,非要自己作死,那她当然只能看着她去死,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至于大丫与沈梧,孩子当然都是无辜可怜的,但也不能为了他们,就让一桩已经实在继续不下去了的婚姻勉强维持下去,继续为害沈河与沈家才是。 也只能以后大家都多关爱照顾姐弟两个,多教育引导他们,让他们的成长之路不至因为少了母亲,就觉得有所缺失与遗憾了! 路氏见季善与自己想法一样,一张脸越发笑开了花儿,拿了昨儿的情簿子出来,让季善算账,“我已经大概算过一遍了,光礼金都收了三十几两,善善你再仔细算算吧。” 季善有些吃惊,“收了这么多呢?我还以为,撑死二十两到头了,里长太太和邓太太李太太她们给我的见面礼我昨儿大概估了估,也值好几两银子呢。” 上次沈恒中童生时,也就收了七八两而已,这次却直接翻了几倍,岂不是昨儿的客人随的礼也都翻了几倍呢? 路氏道:“里长老爷直接随的五两,邓老爷李老爷都是四两,这便十几两了,孟二少爷还随了五两。其他恒儿的同窗友人们也都是一两五百文起,那么多人呢,合起来可不就这么多了?昨儿办酒席一共花了十一两多,加起来便四十几两了,回头你们都带去府城,就算府城什么都贵,衣食住行样样都得花钱,想来也够你们撑几年的了。” 季善一边听路氏说,一边已飞快在翻情簿子了。 她算账本就快,等路氏说完,情簿子翻完,账也算得差不多了,忙道:“一共三十四两多,对吗娘?” 待路氏点头后,继续道:“爹娘还是把这些银子全部都留下吧,之前县太爷也奖励了相公娘是知道的,加上我们本就还剩的银子,已经很不少,足够我们去了府城后花用了。倒是我们走了后,那些礼都得爹娘去还,我们把银子都带走了,难道都让爹娘贴不成?那也贴不起啊,动不动就五两四两的,爹娘砸锅卖铁去贴不成?” 见路氏一再想说话,直接一锤定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娘不许再说了,不然相公知道了,肯定要骂我,娘难道忍心我被骂啊?” 说得路氏笑起来,“恒儿舍得骂你就怪了,他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凭白骂人的人。不过他昨儿骂起人来,还真挺镇得住人的,我当娘的都不知道,他竟然还有那么威风的时候。” 季善笑道:“那也是因为相公有理,有理自然威风,什么都不怕。” 心里却知道,主要还是因为沈恒已经彻底找回了自信,自然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等到以后他成了真正的上位者,整个人的气势与气场肯定更不一样。 路氏点头道:“倒也是,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好吧,那银子我就先收着,回头有礼就替你们去随,等你们没银子使了时,又再给你们带去便是,你们一次带太多银子出门,也的确不安全。” “这就对了嘛,跟自己的亲儿子亲儿媳,娘还偏要分得这么清……” 婆媳两个说着话儿,数着、串着银钱,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沈石三兄弟回来了。 一家人闻声忙都出了各自的屋子,站到了阶檐下。 沈九林先就问道:“怎么样,事情办好了吗?” 沈石见沈河一副实在不想说话的样子,只得自己点头道:“爹,办好了,宋家和宋氏都已在休书上摁了手印,他们族长和里长当时也在场做见证。只是……宋家说这些年宋氏为我们家做牛做马实在辛苦了,她当年的嫁妆也值好几两银子,只是如今不好搬动,且也多少要给大丫小梧留个念想,省得他们连自己是谁生的都忘了,所以就不搬嫁妆了,但要我们折十两现银给他们,我和二弟三弟商量后,答应了给他们银子……” 宋大昨儿背着宋氏出了沈家,走出一段距离后,便又气又累的将宋氏扔到了地上。 宋氏在昏迷中吃痛,总算醒了过来,待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后,立时便挣扎着要回沈家求沈河不要休了她去。 宋大却忍气不让她回去,怕她这一回去只会惹得本就正在气头上的沈石和沈家众人越发生气,本来可能还有几分希望,大家都冷静下来后,沈石便又改主意不休妻了的,也要立时坚定主意,强迫他们在休书上摁手印了。 在沈家自家的地盘儿上,还那么多亲族客人在,要“帮助”他们兄妹摁个手印,回头还愿意给沈家作证是他们自愿摁的人肯定多的是。 那自己可就得养妹子一辈子了,被休的妇人还能指望再嫁不成?不然就只能将她浸猪笼了,可这样一来,自家与沈家也再扯不上任何干系了,总不能回头眼睁睁看着其他亲家都沾光吃得满嘴流油了,自家却只能流着口水眼巴巴望着吧? 还是得回去与爹娘商量商量,尽快拿出个主意来,看怎么让沈石和沈家回心转意才是…… 宋大遂一路拖着宋氏,回了自家去。 等到了家后,宋父宋母一听说沈石要休妻,休书都写好了,气得都骂起宋氏不争气来,宋母还抄了扫帚就要打她。 宋氏一路上本就后悔得恨不能去死了,谁知道亲爹亲娘还半句不安慰她,只会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明明就是大哥鼓吹的她,不然她肯定再想也不敢真在沈恒大喜的日子闹事,结果如今爹娘也只骂她,半句不怪大哥,难道就只大哥是他们亲生的,她是捡来的?她这些年对家里是如何明里暗里大贴小补的,他们也都忘了吗? 又悔又恨之下,宋氏往地上一坐,便大哭起来,又闹着要死给宋父宋母看,闹得宋家是鸡飞狗跳,一整晚都不得安宁。 不想好容易等到天亮后,一家人都累了,也冷静不少后,正商量要去请了族长里长到家里,希望他们能帮宋氏出个头,以免她真被休,那整个宋家宗族的人名声可都要受影响。 沈家三兄弟便带着十来号本家兄弟们到了宋家的族长家里。 此番本就是沈家有理,宋氏本就过分至极,这样的媳妇放哪家都得休,何况宋家族长之前还因宋家宁可再不与沈家做亲家,都不还人家银子的事做过见证。 更兼沈恒如今风光无限,前程大好,将来不定要当到多大的官儿是整个清溪镇都知道的,宋家族长当然也听说了,怎么可能傻到为了宋家一家子自己都看不上,觉得有这样的族人太丢份的,白白得罪沈家? 虽然宋氏被休,多少是要影响宋家族里女孩儿们的婚事,但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全族将来都被沈家和沈恒记恨上,宋氏被休根本不值一提。 遂立时干脆利落的给沈石致了歉,说都是宋家族里教导无方,才出了宋氏这样的不肖女、宋大一家这样没脸没皮的无赖,既然沈家实在要休妻,他们再羞臊也只能接受云云。 然后让人去将宋氏和宋大一家都叫到了自家,告知结果,让他们快点儿都把手印按了,把休书接了。 宋大与宋氏这下彻底傻了眼,哪能想到明明就是自家族里的长辈,反而胳膊肘往外拐,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呢? 偏还不敢与在宋家族里拥有绝对权威的族长叫板,也终于意识到了如今已是案首的沈恒与他们到底差距有多大,甚至都不用他亲自来见他们的族长,不用他亲自发话,自家族长已经上赶着要献殷勤,讨好卖乖了。 这才真正害怕,也真正后悔了。 忙都给沈河认起错来,宋氏更是哭着跪着苦苦哀求,说自己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只求沈河能再原谅她一次,不看她的面儿,好歹也要看两个孩子,总不能让两个孩子没了娘云云。 宋大与宋父宋母见宋氏哭求了半天,沈河都是冷着一张脸,当没听见般,也差点儿都跪下了,以后自家可上哪儿再找这样家底殷实,人也踏实肯干的女婿去! 然而哪里还有用? 随即宋大见休妻既已是定局,再无挽回的余地,也懒得再求沈河了,直接说既然休了妻,那他们家就得把宋氏的嫁妆要回来,然后趁机提出了要十两银子折现。 想着都到这个地步了,当然最后能捞一笔是一笔,不然就真是竹篮打水两头空了。 而沈河其时也只想立时摆脱宋氏,摆脱宋家,以后与他们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们。 便也没怎么讨价还价,与宋大歪缠,在与沈石沈树简单商量后,便答应了宋大的条件,总算让宋大与宋氏都在休书上摁了手印,把事情彻底给了了。 第一百二四回 心悦诚服 沈九林听沈石大概说完在宋家村的经过,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却到底还是点了头,沉声道:“宋氏这些年为我们家做牛做马实在太辛苦了?也不知哪来的脸说这样的话,她在我们家过的日子,只会比在他们宋家过的好一百倍,倒是我们家摊上这样一个蠢货,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不过只要能尽快摆脱他们一家,十两银子就十两银子吧,就当是破财免灾了!” 沈石沈树听得这话,方松了一口气。 沈树因道:“爹,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就当是破财免灾吧,只要能摆脱那个蠢妇,摆脱那没脸没皮的一家,只要二哥以后日子能好过,两个孩子也能免于被教坏被祸害,别说十两银子了,二十两又算得了什么?” 顿了顿,“只是如今二哥手里没钱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爹、娘,我路上已经想好,要不这银子就先我替二哥出了吧,等以后……” 话没说完,已被沈恒打断了:“怎么能让三哥出这个银子?还是我替二哥出了吧,正好昨儿收了不少礼金,我如今手头余钱着实不少,替二哥出十两也没什么影响。” “可是……”沈树还待再说。 沈石也在暗自犹豫再三过后,开口道:“不然就我们三兄弟平摊吧……” 他可是大哥,分家也分了大头,怎么好一直装死,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弟出钱?只他不想回头跟姚氏扯皮,且自家手上的确没两个弟弟家宽裕,也就只能出个三分之一,可不敢张口就是他替老二出了算了。 却都只开了个头,就被沈九林打断了:“老四已经把昨儿的礼金都给了我们两个老的替他保管,以后好替他还礼,只还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短时间内应该没有花银子的地方,那就由老四先替老二出了这十两吧。只是老二,这十两不是你四弟送你的,他如今再有也是他的事儿,是他凭自己辛辛苦苦念书十几年得来的,不能他有你没有,你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该他送给你,以后等你有了,还是要还给他的,记住了吗?不然我肯定饶不了你!” 沈河满脸的惭愧,低声道:“爹放心,等我有了,一定会一厘不少还给四弟的,连同之前借您和娘那二两多,我也一定会还的。因为我不争气,没管好那个蠢婆娘,已经累得爹娘和全家都为我出了那么多力,费了那么多心,若我还要赖账不还,成什么人了?总归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过日子,越发勤劳踏实的,只要我下得苦,我相信肯定会有收获的,爹娘等着看便是了。” 沈九林闻言,脸色好看了不少,道:“你有这个心,当然就最好。” 说着四下看了一圈,“正好大家伙儿都在,我有一件事要宣布。老四如今不是能免两个徭役的名额,能免四十亩田地的税吗?他昨儿与我说过了,两个徭役的名额都咱们自家先留下,等他以后中了举人,能免的名额更多后,再造福本家族人们也不迟。至于那四十亩地,他也说了,你们三个哥哥一家免五亩,再给你们舅舅十五亩,剩下十亩才是我们两个老的和他自己的,都听明白了吗?” 这话一出,本来方才听得沈树沈石先后说要替沈河出那十两银子,因而心里很不痛快,只眼下不好表露出来的温氏姚氏立时都满脸的喜色。 虽然五亩田地一年两季的税算下来,也就二两多银子,于两家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但架不住是每年都能省下的,积少成多,十年八年下来,也很是可观了,何况老四不定时候就能中举人,能免的税可就更多了! 不过更让妯娌两个高兴的,还是那两个徭役名额。 每年沈家三兄弟去服了徭役回来,都要瘦上一大圈,跟害了一场大病一样,得好些日子才能缓过来,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姚氏温氏自然早恨透徭役了,偏那是官府强制征召,家家户户的男人都免不了了,她们再恨又有什么用? 总算如今三兄弟可以轮着去,都要轻松得多了! 温氏先就朝沈九林道:“爹,我们都听明白了,心里非常的感谢四弟,也感谢您和娘,以后一定都会好好过日子,再不让二老操心的。” 她一开口,其他人也都从喜悦中回过了神来,忙都道:“是啊爹娘,我们都明白了,以后一定再不让二老为我们操心了。” 沈河尤其激动,一年能免五亩田的税,他还能多一个月去镇上打短工,一年下来少说也能多挣三四两银子,那便能早些还上欠四弟和爹娘的银子了,可见日子还是极有盼头的。 只他嘴笨,不善于表达,惟有在心里更加坚定决心而已。 沈石沈树随即又向沈恒和季善道谢,“四弟四弟妹,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想得这么周到,这么想得到我们,我们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沈恒摆手笑道:“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说呗,自家兄弟,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只要以后一家人都好好儿的,家和万事兴,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得沈石沈河和姚氏都羞愧起来,虽然知道沈恒没有别的意思,但谁让他们之前干的事儿,的确太说不响嘴了呢?当初当真是让猪油蒙了心啊,可惜如今再后悔再羞愧也没有用了…… 沈九林见他们都满脸的羞愧,趁机道:“都知道你们四弟的好,知道你们娘的好就好,不要再眼睛只看得到自己的脚尖,稍微远一点就看不到了。也不要再在乎一时的得失与付出,只要真心付出了,总会有回报。也就是你们娘厚道,你们四弟也大度,想着都是骨肉至亲,是亲亲的一家人,才不跟你们计较,要是换了旁人,你们等着瞧吧,连汤都别想喝上一口,别人还只会说你们都是自找的,回头都再好生想想吧!” 沈石沈河与姚氏便越发的羞愧,也越发的心悦诚服了。 爹说的对,的确也就只有娘和四弟,才肯这样不跟他们计较了,换了旁人,甚至换了他们自己,肯定都做不到这一步,——总归以后日子还长,他们再慢慢以实际行动孝顺娘,补偿支持四弟吧! 又说了一会儿话,路氏见时辰不早了,再说下去只怕也要起到反效果了,便打断沈九林,让大家都散了,带着季善去了大厨房做饭,姚氏温氏见状,忙也跟了去帮忙。 一家人吃过午饭,心情都在食物的抚慰下,平静好转了不少。 只有大丫与沈梧一直沉默不语,饭也没吃多少。 看得大家心情都沉重起来,却也只能把一切都交由时间来冲淡。 下午,季善帮着沈恒收拾了一下午的书,该打包的都打包好了,到晚间吃过晚饭后,便早早梳洗过,再彼此耳鬓厮磨一番,说了一堆只有恋人间才会觉得有趣的废话后,睡下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起来,沈树便去了宋家村送银子。 路氏厚道,也因深知宋家的人都有多刻薄,还把宋氏的衣物收拾了两包,让沈树一并带去宋家村给宋氏,反正留下也没用;且不看大人,也要看孩子,大丫小梧实在太可怜了,路氏虽不是亲奶奶,看着他们的小脸上再没了笑容,也没法儿不心疼。 沈恒则穿戴一新,带着季善去了镇上,他去是聚丰楼宴请同窗文友们的,毕竟前日当众说好了,今日自己要在聚丰楼请客的,当然不能食言,他也还有别的打算。 季善却是去镇上银楼取自己定做的戒指的,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回来了,她早些去看过,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还能及时更改。 好在到了银楼后一看,两枚戒指都让季善十分满意,试了试大小,也十分的合适,至于沈恒的,季善也自有法子试验,觉得都合适后,才付了银子,高兴的出了银楼,先回了家去。 却是刚到家不久,就有聚丰楼的伙计,季善当初卖皮蛋方子时,曾见过一次的胡三儿,带着两个人抬了一担贺礼上门来。 见过沈九林路氏与季善后,笑道:“我们大掌柜早就听说沈相公中了案首的好消息了,上次沈相公中童生时,还曾懊恼事情都过了他才知道,竟没能及时送上贺礼。所以这次早早就吩咐了小的,等沈相公家里摆酒请客时,一定要代他送了贺礼上门,好生道个喜,沾沾沈相公的喜气儿。” “偏生小的前两日有事外出了,回家来才知道沈相公家里已经摆过酒了,正好方才沈相公去我们酒楼宴客,小的便当面向沈相公道过了喜,送上了贺礼。只沈相公实在不得闲,便吩咐小的把贺礼送到了家里来,还请沈老太爷沈老太太和沈娘子千万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叶大掌柜与自家的交情是怎么来的,沈九林与路氏再清楚不过了,闻言便都拿眼看季善,“老四媳妇,叶大掌柜看的都是你的面子,你做主吧。” 季善遂看向胡三儿,笑道:“难得大掌柜百忙中还记得给我们家道喜,我们夫妇真是感激不尽,怎么可能嫌弃?只能先厚颜收下贺礼,下次有机会再见到大掌柜时,再当面向他道谢了。” 又向胡三儿道谢,“还有劳胡大哥大热天儿的特地跑一趟,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胡三儿忙赔笑道:“沈娘子千万别这么说,能结识沈相公和您一场,能来您家里送贺礼沾喜气,是小的的福气,可万万当不起您这么说。既然贺礼已经送到了,那小的就不叨扰您和老太爷老太太,先告辞了。” 季善客气道:“知道胡大哥事多,那我们便不多耽误您了,不过还请稍等片刻。” 说完起身回了自家房里,取了二百文钱,正好前儿办酒时的红包还没扔,遂找了个空的把钱装进去,折回了堂屋里,笑着递给正与沈九林说话的胡三儿,“这是请胡大哥和外头两位大哥吃茶的,还请千万别嫌少。” 胡三儿上次就知道季善与寻常女子不同了,那份从容气度他在聚丰楼这么多年,就没在别的女子身上看到过。 却仍没想到季善还懂这些,这般的周到会处事,打赏多少其实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她能有这个态度、这份心,不怪他们大掌柜好几次当着他们的面儿感叹,说沈相公娶了个好娘子,是想不一路往上爬都难,想不家业兴旺都难呢! 胡三儿就越发的恭敬了,“沈娘子太折杀小的了,小的本就是奉我们大掌柜之命走这一趟的,大掌柜已有打赏,如何好再要沈娘子破费?小的实在当不起,当不起。” 季善却是笑道:“大掌柜的是大掌柜的,我的是我的,何况也不是什么打赏,不过是见天儿太热,请胡大哥吃茶的,胡大哥就别与我客气了,除非您是嫌少。” 说得胡三儿少不得又客气了一回,见季善坚持,这才道了谢,双手接过红包,又向季善和沈九林路氏都行礼道了别,方出了沈家的堂屋,带着雇来的两个抬礼品的汉子离开了。 沈九林忙叫了沈石去送他,待人走远了,才笑着与季善道:“叶大掌柜那样的体面人,听说素日连里长老爷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是随便包个红白包使人送去,礼到人不到的。今儿却特地给咱们家送了这么一担沉甸甸的贺礼来,都是老四媳妇你的功劳,老四能娶到你,我们沈家能娶到你,实在是福气。” 路氏也笑道:“可不是吗,叶大掌柜那样见惯了世面的大人物,可不是谁的面子都卖的。善善,你快打开看看叶大掌柜都送了你们什么贺礼。” 季善笑道:“爹娘也太过奖了,我哪有那么好,都是大家的功劳。” 一面说,一面拆开了贺礼,却是除了两封吃食礼盒以外,还有好几匹颜色各异的绸缎,季善虽不认得,摸着触感却都细腻丝滑,显然价值不菲,不由咝声道:“叶大掌柜这贺礼也太贵重了吧!” 路氏也满脸的惊叹,“这些缎子镇上的布庄都少见,怕是至少也要值二三十两银子吧?叶大掌柜这也太舍得了,就是回头叶大掌柜家有什么喜事,咱们要怎么还礼才好啊?” 不过季善很快便恢复了常色,道:“没事儿的娘,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份真正的大礼,对叶大掌柜来说,可能就是拔根汗毛的事,他既特地打发人送了来,咱们便收下,回头再量力而行的还礼便是了。咱们家什么家底,叶大掌柜肯定知道,也犯不着非要打肿脸充胖子,踮起脚尖去送礼,一次两次还勉强能支撑,次数多了,总不能倾家荡产吧?就大大方方的按自己的实际情况回也就是了,指不定反倒让人高看一眼。” 顿了顿,“总归您和爹就别操心这事儿了,我和相公知道还礼的。还是先看看缎子吧,我觉着这匹您做了衣裳穿肯定好看,衬得你肤色白……哎,这个也好……” 路氏见她说着,就拿起缎子在自己身上比划起来,忍不住笑道:“我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穿这么鲜亮的颜色,别人看了肯定要说我老妖精了。再说既是叶大掌柜送你们的贺礼,当然都是你们的,善善你还是都留着,给自己和恒儿做衣裳穿吧,等你们到了府城,周围都是体面人,再不比咱们乡下,本就该多做两身好衣裳。” 季善忙笑道:“娘老什么老,这秋香色也不鲜亮啊,您穿再合适不过了……这个褐青色就给爹也做一身吧。” 沈九林道:“我们都有衣裳穿,不用做了,再说这么好的布料我们在乡下到处又是泥又是灰的,没的白糟蹋了。老四媳妇,你就听你娘的,留着给你和老四做衣裳吧,你们去了府城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正说着,姚氏温氏都来了堂屋里,见了桌子上的缎子,女人不论老少贫富,就没不爱衣料首饰的,霎时都是满脸的艳羡。 不但姚氏禁不住感叹,“这么漂亮的缎子,做成衣裳穿到身上肯定漂亮得不得了!” 温氏也算是见过好东西的,亦忍不住道:“可不是,这个湖蓝色的做条长裙,一动就跟着闪光,光想都觉得漂亮了。就是做一条裙子怕得花半匹布,至少也得二两银子了,可万万舍不得。” 沈九林在一旁见状,惟恐她们越说越露骨,只差跟季善明要,温氏可能要好一些,姚氏却比宋氏好不到哪里去;季善又是个厚道的,指不定她们一开口,还真就给了。 忙咳嗽一声,道:“这些缎子都是叶大掌柜特意送老四和老四媳妇的贺礼,那便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不干旁人的事儿,何况乡下也不适合穿这样好的衣裳,老四媳妇你且都收起来,以后你和老四做衣裳,或是到了府城,万一要送人呢?” 说完便起身出了堂屋,儿媳妇们都在,他当老公公的当然不好久待。 余下路氏的担心与沈九林差不多,忙也道:“是啊,善善,你都收起来吧,回头实在不行,也只好换成银子给叶大掌柜回礼了,毕竟人敬我们一尺,我们就得回人一丈,不说添着回礼,至少也得跟人家送的礼持平才是。” 这话一出,温氏姚氏如何听不出来。 温氏且不说,本就是单纯的欣赏,她自己的新衣裳且还穿不完,压箱底儿的好布料也还有几块呢,只是瞧见好看的料子,本能的移不开眼睛而已。 便是姚氏,如今心态也平和多了,不再动不动的就羡慕妒忌季善,不再看见什么都想要是自己的就好了。 毕竟人家是先付出了,才有如今回报的,叶大掌柜也是人家凭自己本事结交的,何况人家也不是只进不出,这头进了,那头还得出,站的高度不一样,花销支出也不一样,实在没什么可羡慕妒忌的。 是以妯娌两个都因心里没鬼,纵知道沈九林与路氏意有所指,依然大大方方的笑道:“是啊四弟妹,这么漂亮贵重的布料,你快都收起来吧,仔细待会儿弄脏了。” “四弟妹肤色白,这个银红色穿了肯定好看,回头等四弟妹做成衣裳上了身,我们可得好生欣赏一下才是,谁让我们在乡下穿裙子太不方便了呢,回头就欣赏一下四弟妹的,过过干瘾也就罢了。” 路氏与季善都是聪明人,见温氏与姚氏都大大方方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显然她们只是来促进婆媳妯娌关系的,并没有旁的心思。 想想也是,温氏本就是聪明人且不说,便是姚氏,其实也是颇有眼力价儿的,除了当初在分家一事上,与宋氏同流合污以外,其他时候她可没犯过糊涂,尤其如今沈恒前程大好,大房也跟着沾光,她才不会傻到因小失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婆媳两个自然也不会非要误会人家,非要把关系弄糟,毕竟以后还得同住一个屋檐下多年,等路氏上了年纪,更是离不开姚氏温氏的照顾。 遂也笑道:“这些布料做裙子肯定都好看,只是穿惯了裤子,到底还是觉着裤子更方便。” “且等我去了府城后,看看如今府城都有些什么时新的式样再说吧,听说如今府城流行什么月华裙?” “光有漂亮衣裙还不够,四弟妹还得打两样漂亮的首饰来配才是,你如今可是案首太太了,听说府城的人都看不起咱们乡下人,可不能让他们看扁了。” “这话很是,不过四弟四弟妹都生得好,气度也好,还是案首和案首太太,那些人肯定不敢过分的……” 婆媳妯娌几个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衣裳首饰聊起天儿来,一时间满屋子的其乐融融。 不过事后季善还是给姚氏和温氏分别送了一块料子,虽不多,也足够做一件衣裳了,算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吧,她从来不是个小气的人,只要别人愿意好好相处,只要别人先敬了她一尺,她从来不吝啬回别人一丈。 何况她也是为了沈九林和路氏,尤其是路氏。 等沈九林知道后,少不得又与路氏感叹了一回,“老四媳妇年纪虽小,却实在厚道又周到,老四能娶到她,真的是太有福气了。等着瞧吧,他们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老话说‘吃亏是福’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往往愿意吃亏的人,将来都会得到加倍的回报,叶大掌柜能对他们小两口儿另眼相看,就是例子,我这颗心真的可以放下了!” 便是以后老四真做了大官儿,他也不怕他会走错路了,毕竟有他媳妇儿在一旁看着他劝着他,他的路就歪不了;同样的,有这样一个厚道的弟媳妇,以后四房发达了也定然不会不管兄嫂侄儿侄女们的。 如此他一个当爹当爷爷的还有什么可求的? 便是路氏虽有些心痛季善送出去的料子,听得沈九林的话,尤其那句‘吃亏是福’,再一听沈九林与她分析,多半季善还是为了她后,也释然了。 心善厚道总比长了一颗歪心肠的好,不是吗? 何况善善是个聪明人,她肯定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既然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当婆婆的也就别管那么多,由得她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如今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等着抱孙子就够了! 到了晚间,沈恒从镇上回来了,满身的酒气,一看一闻就知道喝了不少。 好在他虽脸颊发红,双眼也有些迷离,脚步却还算稳,意识也还算清醒,并没喝醉。 季善忙跟路氏一道扶了他回房,又弄了热水给他梳洗一番后,他整个人便越发清醒了。 路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嗔道:“这是喝了多少,就不能少喝点儿呢?肚子饿不饿……我就知道,你们男人上了酒桌,甭管是谁,都只记得喝酒,不记得吃东西,说是吃席,满桌子的菜,结果下了桌子个个儿都是空着肚子的。” 唠叨了一回,到底心痛儿子,去厨房给沈恒下面去了。 沈恒这才捂着头,皱眉道:“本来头不痛的,让娘念了一通,居然开始痛了起来,咝……” 季善嗔道:“活该,谁让你要喝那么多的,真当自己千杯不醉呢?还敢抱怨娘,让娘知道了,肯定要再念叨你半个时辰都打不住!” 话虽如此,见他皱着一张俊脸,还是忍不住心痛,走到他身后,伸手给他轻揉起太阳穴来。 沈恒这才觉得舒服多了,“这有娘子跟没娘子就是不一样哈……下面一点,对对对,就这里……好受多了。要是善善你愿意再亲我一下,我肯定更要舒服的多……” 季善闻言,就收回了给他揉太阳穴的手,叉腰笑道:“沈恒,以前我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个给你三分颜色,你立马就能开染坊的主儿啊?你咋不上天呢?” 沈恒早已满脸都是笑,道:“我肯定想上天啊,关键要看你肯不肯配合,让我上天,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指一下自己的脸,“亲我这里一下。”又指一下自己的唇,“当然你要亲这里就更好了,我保管立马就美得上天了。” 季善听得又是咬牙又是笑的,“这还没睡觉呢,你怎么就做起梦来了?还想亲嘴巴,也不闻闻你这会儿多臭,我才不要亲呢……你可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叫了啊,虽然可能叫破喉咙都没用,哈哈哈哈……” “真不臭,不信你试试?试试嘛……自己都知道叫破喉咙都没用,乖乖的多好……” 两个人笑闹了一回,算着时间路氏只怕该煮好面端回来了,季善才“武力镇压”逼得沈恒坐回了椅子上,随即自己也坐了,与他说起正经话来,“今儿坐了几桌呢,应当不止那日来家里吃酒那些人吧?” 肯定还有其他闻讯去凑热闹的人。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路氏端着面回来了,“面来了,恒儿你快趁热吃吧,善善,锅里还有,你要不要也吃一点儿,我给你盛去。” 沈恒与季善对视一眼,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亏得他们及时坐下了,不然让娘进来将他们的笑闹撞个正着……真是好险! 却忘了路氏也是年轻过的,只看二人都脸红红的,头发还都有些散乱,刚才她进屋时,气氛也莫名怪怪的,已足够她猜到方才她还没进来时的情形了。 不由暗自得意与欢喜,真是两个傻子,她吃过的盐比他们吃的米还多好吗?正好明后日没什么事儿,不然就这两日,便把圆房给他们办了吧? 季善已在笑道:“我晚饭吃得不少,这会儿肚子都还是饱的呢,娘就别管我了,忙您的去吧,等相公吃完了,我会收了空碗去洗的。” 路氏听得更加欢喜了,道:“好,那我回屋去了啊。” 转身便脚步轻快的出去了,人小两口儿只想与彼此独处,她当然不能那么没眼力价儿的留下来煞风景才是,等这两日给他们圆了房,她就可以着手给未来的小孙子小孙女做小衣裳了! 对,就用上次她买的那个什么三梭布,又轻软又透气,给小奶娃做小衣裳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家里的好像不大够,她得再去买些回来才是,好歹也得做上三四身的,才换洗得过来啊…… 第一百二五回 当一回真正的新嫁娘 季善与沈恒自不知道路氏转眼间已经设想到他们儿女都满地跑时的情景了。 待路氏一出去,沈恒便低笑道:“娘来得还真挺是时候的,善善你算得也真是有够准的。” 季善白他,“因为我脸皮没有某人厚,不想尴尬,当然只能默默的算时间了……快吃你的面吧,记得连面带汤都要吃光,才不算辜负娘的一番心意。” 沈恒笑道:“没事儿,你脸皮薄,我脸皮厚就够了。” 换来季善又一个白眼儿后,才心情大好的低头吃起面来。 吃到一半,觉得肚子里舒服多了,遂回答起季善方才的问题来,“今儿的确不止前儿那些人,又添了不少,足足坐了三桌。亏得叶大掌柜早就说过咱们在聚丰楼吃饭请客可以半价,不然今儿怎么也得花三两银子都未必打得住。” 季善道:“整整三桌人在聚丰楼那样的酒楼,才只花了一两多银子,的确要感谢叶大掌柜才是。不过纵使真花了三两银子,这银子花得也是值得的,你那些同窗文友以后要是也中了,大家便可以守望相助了,怎么也比后头再结交的人要靠得住些。” 沈恒“嗯”了一声,“我知道,并没有心痛银子,也觉得花得值。对了,叶大掌柜还让人送了贺礼来家里是不是,送了些什么呢?我估摸着肯定礼不轻吧,下次有机会再见了叶大掌柜,可得当面好生向他道谢才是。” 季善便把叶大掌柜的贺礼大概说了说,“……那些吃食应该都是县里的大点心铺子定做的,精巧得娘说根本舍不得吃。那些布料都是绸的,不过具体都是些什么绸,我也分不大清,但肯定二三十两是要值的,回头我们的确得好生当面向人叶大掌柜道谢才是。” “这么重的礼呢?”沈恒也有些惊讶,“那我们回头出发去府城,路过县城时,要不去一趟县里的聚丰楼道谢吧?这无功不受禄的,我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啊。” 季善点头,“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当初本来就是货仡两清,就算叶大掌柜拿着那方子去得了再大的好处,那也是他们的事儿,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那回头看看时间安排,尽量去一趟吧。” 沈恒应了,埋头继续吃面。 季善又道:“这都第三日了,县里离清溪也不远,姓孙的干的那些好事儿,应该已经传开了吧?今儿你请客那些人,可曾谈论过这事儿?” 沈恒见问,把嘴里的面咽下去,又喝了一口汤,才道:“已经小范围的传开了,想来很快就能传遍全县城,传遍天泉的整个文人圈子了,毕竟所谓的文人长舌起来,其实与三姑六婆并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极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善拍手笑道:“那就太好了,当年那样伤害娘,伤害姥姥一家,如今也是时候该他们还债了。不然还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报应了,不过只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而已!” 沈恒道:“娘这么多年的心结我是知道的,只可惜早前我没那个能力为她出气,为她讨要一个公道。等到我中了童生后,我倒是想过将来要怎么样怎么样孙家,可又觉得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对仇人最好的报复,便是过得比他们好,让他们羡慕妒忌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也就够了。” “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这么多年他们竟然半点羞愧悔改之心都没有,还敢主动来找事儿,那我凭什么还要对他们客气?我不但要自家过得好,还要让他们过得不好,才算是报复,只是如今我能力有限,只能尽可能让他们身败名裂,人人避之不及而已。” 季善笑道:“这样想就对了,什么叫对仇人最好的报复是比他们过得好?你顿顿鲍参翅肚,他虽没吃上,一样有鱼有肉,说来他的确没你过得好,可一样也不差不是吗?所以我从来不记仇,不说什么以后他们自会有报应之类的话,我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孙秀才母子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了,要再让他们好过下去,别说娘忍不了,我第一个先就忍不了!” 沈恒笑起来,“善善你说得也太有趣了,不记仇是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这话真是越想越有趣。” 笑过之后,正色道:“所以我还任重而道远,毕竟如今我也就只能让姓孙的名声扫地,从而至多影响他们家小辈的婚嫁而已,但都只是小小的影响,只要他们肯放低要求,男婚女嫁还是没问题的,认真算来,对他们造不成太大实质性的损害。就这还是因为姓孙的本就理亏,忘恩负义在先,不然连舆论优势我都未必占得了。我只能越发努力,变成你所说的老虎,就只站在那里,已经足够吓得姓孙的瑟瑟发抖,摇尾乞怜,才算是真正替娘讨回了公道!” 季善道:“没事,咱们一步一步来,到哪个地步,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的事。如今咱们的确只能让姓孙的名声扫地,可那已经很严重了,你们读书人最重要的不就是名声吗?他本来就考不中,如今再坏了名声,更是彻底绝了中举的希望,便是他日想开馆收学生,都不可能了,谁愿意自家孩子有个忘恩负义,人品卑劣的夫子呢?” “同样的,他两个儿子有这样一个名声狼藉的父亲,除非他们才高八斗,不然想中童生秀才只怕也是枉然,可他们既然至今连童生都不是,那别说才高八斗了,合起来只怕都没有一升,那上头众位大人凭什么取中他们,凭什么名声更差,还是凭他们学问更差呢?那对他们纵眼下没有实质性的影响,将来也跑不了的,这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和尚的儿子。” “噗……”沈恒本来正喝水,听得季善最后一句话,立时喷了,“咳咳咳……” 呛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喘着气道:“善善你这话也太好笑了,不是该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和尚哪来的儿子?” 季善笑道:“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总归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你现在很不必沮丧,该沮丧恼怒,气得半死的人是姓孙的才是。” 沈恒点头,“这倒是,这会儿姓孙的肯定气得半死,不过他更气的时候且在后头,我今儿的银子可不是白花的!” 今儿开席后,他每桌应酬了一轮,便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情绪低落了下来。 旁人自然要问他怎么一回事,又有章炎孟竞在一旁替他解说,“这不是这两日越想越难过,觉得自己竟不能替母亲报仇出气,不能让那忘恩负义之徒跪到母亲面前,叩首认错,实在枉为人子吗?” 说得本就存心奉承,还吃人嘴软的众人都是越发的义愤填膺,只差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也跟孙秀才势不两立,还一定要把他的所作所为广而告之了。 不然沈恒何以今儿要再请众人一回,不就是想打铁趁热吗? 便是孙秀才知道了,他这也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谁让他自己忘恩负义,不敢人事在先呢! 季善听得姓孙的一家子更气的时候还在后头,也就懒得再说这事儿了,没的白影响了自己的心情,笑着岔开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府城呢?后日舅舅家摆酒,娘的意思,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也没事儿,她却是要去的。憋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彻底扬眉吐气一回,扇一扇那些个嘴臭的八婆了,也不怪娘兴头。” 沈恒闻言,沉吟道:“彦长兄的意思,我们越早出发越好。说是府学虽然有住宿,却听说很是简陋,十个学子里至多能有一两个住的,其他都是在外面赁了屋子自己带着家下人等住,不然就是几个合租,所以周边一带房子很是紧张,要是把房子赁得远些,上下学又不方便。” 季善明白了,“所以我们最好就这两日就出发是吧?念书才是大事,那明儿你就问问爹娘的意思,定了出发的日子吧,不然回头想要赁个合适的房子,要么就得多花钱,要么就得不方便,那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就真是为了多在家待两日,因小失大了。” 想想也是,会宁府最高学府周边的房子那就是妥妥的学区房啊,这都不贵了,还要哪里才贵? 关键付了高价好歹住得舒坦些倒还罢了,要是又贵又不舒坦,才真是亏大发了! 沈恒点头,“嗯,我明儿就问爹娘的意思吧。彦长兄届时也要赁房子,还要带两个下人去服侍,说是我们两家可以把房子赁在一起,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季善笑道:“那挺好的,远亲不如近邻嘛。不过孟家的事都处理好了吗?孟二少爷这么着急。” 沈恒道:“说是今儿一早大师兄就带着孟太太母女坐车出了清溪,目的地是临县的一个小庙,来回得十来日功夫,里面除了寺里本来的师太们,还有不少带发的居士,每人一年只消二两银子就够食宿了。” 二两银子…… 季善默默算了算,平均下来一天只得五六文钱,吃的什么,穿的什么,可想而知。 因问道:“孟家是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的?孟夫子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不过孟太太母女怕是死活不愿意去吧?而且不用担心她们之后会逃回来吗?” 沈恒道:“彦长兄倒是没说她们愿不愿意去,但既然人已经出发了,说明也没人在乎她们愿不愿意。至于逃走,来回十来日的路程,又一个老一个弱的,便是她们有那个心,只怕也没那个胆吧,万一路上出个什么事儿,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孟太太不敢冒险的。” 季善一想也是,以如今这个交通,把个大男人扔到几十公里外,一时间只怕都六神无主,何况两个弱女子?便是孟姝兰不服气还要作死,孟太太也一定会阻止她的。 也就不再多说,只道:“那我打明儿起就开始正式收拾行李了,你再想想还要带什么,还要向哪些人辞行,再就是马车肯定得提前租好了,这么大热的天儿,走路或是坐驴车都太受罪了,宁可多花些钱都行。不过我们两个人,孟二少爷他们三个人,坐一个车方便吗,他带的两个下人都是男仆还是一男一女呢?” 沈恒道:“今儿人多嘴杂的,我也没顾上细问彦长兄,明儿我再去镇上问问他吧。总归这些事儿善善你就别操心了,我自会安排好的。” 季善笑道:“当然得你去安排,行李基本都我收拾了,再要让我操心怎么出行,操心路上的事儿,那还要你干嘛?吃完了?那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我且洗碗去,洗了梳洗过,就早些睡了吧,今儿可不早了。” 沈恒笑着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次日起来,沈恒去堂屋找沈九林商量出发的事儿,正好遇上沈树,想到沈树昨儿去了宋家村送银子,因问道:“三哥,昨儿你去宋家村还顺利吧?” 沈树见问,虽然昨儿也已家里其他人都说过了,听沈恒的口气,显然季善并未来得及告诉他,少不得又重复了一遍,“送银子都不顺利了,还有什么顺利的?银子可是宋家人的命,见了银子立时两眼放光,父子俩还差点儿打起来,我看了都替他们臊得慌,当年咱们全家真是瞎了眼,才会给二哥选了这么一家人!” 十两银子于宋家人来说可是一笔巨款,自然宋父宋母也想拿着,宋大两口子也想拿着。 于是当着沈树的面儿,父子两个便吵了起来,宋父吵着吵着还动了手,但终究还是不敌宋大,被宋大把银子都抢了去,只能破口大骂宋大,沈树都走出老远了,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反倒最该拿这笔银子的宋氏,沈树敢说她连一文钱都摸不着。 沈恒道:“既然银子送出去了,旁的便都不与咱们相干了,辛苦三哥了。等过两日我和娘子去了府城后,就更得辛苦三哥和大哥,也更得辛苦大嫂和三嫂,多照顾大丫和小梧了,娘年纪到底大了,我怕她有照顾不过来的地方,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都是咱们沈家的骨血,肯定不能委屈了他们,不能让他们失于管教才是。” 沈树点点头,“肯定不会委屈了他们的,伯娘婶娘虽不是亲娘,也占了一个‘娘’字不是?只是肯定还是不能跟亲娘比啊……我昨儿去宋家时,宋氏哭得很惨,倒是口口声声很惦记两个孩子,她知道错了,她对不起大丫和小梧,可既然都知道自己不对,早干嘛去了?真是害人害己,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宋家日子本就过得不如沈家,宋氏还是被休回去的,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往回去那般,宋母和她嫂子都围着她嘘寒问暖,给她做各种好吃的,虽然对她关心、给她做好吃的,都是为了自她身上掏出更多来。 甚至连屋子都没的一间给她住,毕竟宋大儿女好几个,总不能都跟着爹娘睡吧,姑姑既然已经嫁出去了,当然就不用再给姑姑留屋子了。 最后宋氏只能在灶房里胡乱搭了张床,暂且住下了。 至于吃食,自然也不可能有多好,不是芋头就是番薯,就这多拿了一个还得她嫂子的白眼儿。 宋氏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憔悴得不成人样之余,心里有多难过多悔恨,又有多怀念以前在沈家的日子,多想沈河与自己的两个孩子,可想而知,然而如今又还有什么用? 沈树说完,见沈恒没说话,自己也不想再多说有关宋氏的事,于是道:“四弟,你和四弟妹已经定了哪天出发去府城了吗?如今天儿还是这么热,要不你们等过几日,稍微凉快了些再走也不迟啊。” 说话间,沈九林也进了堂屋,闻言接道:“是啊,这么热的天儿,你受得住,你媳妇儿只怕也受不住。” 沈恒只得把府学附近房屋紧张的事儿说了说,“……如今不受罪,回头去了府城就得受罪,所以娘子说,宁肯现在受罪。我觉得也是,至多路上我们多注意一些,早晚多赶点路也就是了。” 沈九林听得儿子儿媳是担心迟了去府城赁不到好房子,忙道:“你媳妇儿说得是,路上受罪十来日,总比受几年罪……总之你媳妇儿说得对,那你们就早些走吧,家里且不用担心,我和你娘身子都还算硬朗,且有你哥哥嫂子们在呢,便你们明儿就走,也没关系的。” 沈恒笑道:“明日应当走不了,怎么也得后日大后日去了,还得看彦长兄怎么安排的,我这便去镇上见他去。” 沈九林道:“那你快去,行李也别管了,我待会儿让你娘带着你媳妇儿收拾。” 沈树道:“你三嫂也可以帮忙的。” 沈恒遂辞了沈九林和沈树,又去与路氏季善打了招呼,“中午就不用等我吃饭了,万一夫子和彦长兄要留我吃饭呢?省得你们在家空等,便我没吃回来,给我随便现做点儿也就是了。” 才出了家门,径自去了镇上。 余下路氏与季善立时便收拾起行李来,真开始收拾了,才知道到底要带的东西有好多,光两人四季的里外衣裳,都得装几个大包袱了,再加上书本器具等,季善光想了一下,都觉得头疼,道:“不知道孟二少爷的行李有多少,若与咱们差不多,甚至比咱们还多,怕是一家人就得雇一辆马车才够。” 路氏皱眉点头道:“怕真得一家人雇一辆才成,这些东西都是你们必须带的,总不能什么都去了府城现买吧,那花起钱来就真是没数了,所以能凑合用的,还是凑合着用吧,光车钱能多几个?且这么热的天儿,光几个人挤在一辆车里已经够受罪了,再加上这么多东西,怕是腿都伸不直,算了,直接一家一辆车吧,也省得善善你路上不方便。” 那孟二少爷到底是个青年男子,就算恒儿一直陪着善善,瓜田李下的,旁人知道了也不好听不是? 季善见路氏支持自己,笑道:“那等相公回来后,看与孟二少爷商量得如何,再问他的意思吧。” 娘儿俩说着话,手下也是不停,不觉便到了中午。 果然午饭都好了,也不见沈恒回来,季善只得与路氏沈九林先吃了,打算吃完了,便继续收拾行李,查漏补缺。 不想才吃完饭,温氏便来找到季善,要季善陪她去河里洗衣裳去,“三丫如今认人,一看不见我就要哭,我没法儿把她留家里,可我一个人背了她去,又没法儿洗衣裳,只能有劳四弟妹陪我一起去,我洗衣裳时,就帮我抱一抱她了。” 季善见温氏的背篓里不但有衣裳,还有床单被罩,估摸着三丫尿了床,那在家里洗的确没去河里洗方便,遂笑着应了,替温氏背了背篓,温氏自己则抱了三丫,妯娌两个便去了村里的小河边。 村里的小河很是清澈,脚一踩进去,立时便有小鱼儿游过来踩人的脚。 季善与温氏找了处阴凉的河边,便一个洗衣裳,一个抱着三丫儿踩水玩起来,一时间河边满是三丫“咯咯咯”的笑声,听得季善也是笑个不住,抽空与温氏感叹道:“真是好舍不得我们三丫啊,等我下次回来时,指不定她都能满地跑了。” 温氏笑得有些神秘,“这有什么,四弟妹自己生一个也就是了,肯定也快了。” 两大一小在河边待了快一个时辰,才折回了家里去。 季善有些困了,回家后把温氏和已经玩累了、在路上睡着了的三丫送回他们屋里后,便回了自家屋里去,打算睡一会儿。 却是刚进屋,就呆住了。 屋里不知何时竟全部换上了大红色的床帐被子枕套等,一眼望去,那叫一个喜庆热烈。 窗户上还贴了两个大红的“囍”字,关键窗户下原本她睡的那张床,连同之前挡在她床前的布帘子,都不翼而飞了,整间屋子霎时变得宽敞了许多。 季善一懵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怪温氏之前笑得怪怪的,以往洗衣裳也没见非要拉了她一起去,今儿却偏偏要她去帮着抱三丫,还洗了那么多衣裳,足足一个时辰才回家,敢情她和路氏早就串通好了的……等等,不会全家人都知道了,就只瞒着她一个人吧? 毕竟那么大一张床,肯定得男人们才搬得动。 对了,沈恒一早就出了门,现在也还没回来,那沈恒这会儿应该也不知道……吧? 季善正胡思乱想着,路氏拿着一个包袱进来了,见了季善就笑道:“善善,过来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我好让你三嫂给你现改,、一辈子就这一次的事儿,可不能马虎了。” 一边说,一边已走到床前,打开了包袱,抖开了里面的东西,却是一件大红色的嫁衣,上面还绣了繁复精致的花纹,就跟现代所有女孩儿都有一个婚纱梦,所以看见好看的婚纱便两眼发亮一样,季善瞧得这么好看的、真正纯手工制作而成的中式嫁衣,也忍不住打心眼儿里的喜欢。 依言上前抚了抚嫁衣,才声音有些发飘的道:“娘,您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啊?去年我不是已经穿过嫁衣了吗,不过只是个形式而已,其实没有必要……” 话没说完,已让路氏打断了,“怎么会没有必要,一辈子可就一次的事儿。去年恒儿病着,床都下不来,堂也没能跟你拜成,已经够委屈你了,偏你那爹娘……当时你进门那嫁衣,瞧着也实在不像样儿。我就想着,怎么也得让你和恒儿再拜一次天地高堂,让你再穿一次嫁衣,当一回真正的新嫁娘才是,不然肯定一辈子都是个遗憾。所以早就在替你准备嫁衣了,不止你有,恒儿也有,今晚你们就正式拜了天地高堂,把房圆了吧,不然就这两日你们便要去府城了,叫我如何能安心?” 季善脸颊和耳朵就更烫了,既是感动的,也是羞的。 娘一个当婆婆的,能连这些细节都替她考虑到,惟恐她留下一辈子的遗憾,真的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可就算是亲娘,这又是搬床又是给他们布置房间准备喜服的,弄得全家都知道她和沈恒今晚上要做什么,也太尴尬了吧? 她只能明知会徒劳仍弱弱道:“娘,那个,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啦,我、我……真的好难为情……” 路氏见她脸红得都快赶上自己手里的大红嫁衣了,呵呵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你和恒儿早就是夫妻了,既是夫妻,这阴阳和合生儿育女便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用难为情,也没人会笑你的,啊?快试试这衣裳吧,你这么白这么漂亮,穿了一定好看。” 季善还能说什么,且心里终究是欢喜的,也就只能依言试起衣裳来。 等她穿好之后,路氏前后看了一圈,拍手笑道:“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好看,布庄的掌柜给我推荐得好!不过腰好像有点儿大,善善你腰比看起来还要细一些啊,那快脱下来,让你三嫂给你改改吧,我眼神儿不好,这事儿只能她来了。要不你索性穿着去她屋里,让她看好量好后,直接给你改,正好她屋里有镜子,你还可以看看你穿上这衣裳后到底多好看!” 季善这会儿压根儿连房门都不想再出了好吗,只想躲在房里当鸵鸟,道:“娘,我觉得不用改了,这种衣裳本就要松松的才好看,把腰收得太细了反而失了韵味,且天儿这么热,穿紧了也不舒服,就这么着吧,我觉得已经够好了。” “是吗?”路氏迟疑,又前后左右打量了季善一番,发现的确不改腰了也好看,这才道:“好吧,那就不改吧,横竖你人好看,就是穿麻袋也好看,影响也不大。现在就等恒儿回来试试他的了,应当也是合适的。” 等季善把嫁衣脱下来后,方又笑道:“晚饭你就别管了,我和你大嫂三嫂知道做的,虽说不好再惊动旁人,咱们自家人也是要做几个好菜,给你们庆祝一下的。等吃过晚饭后,就在院子里,你们拜过天地高堂,再夫妻对拜后,就可以入洞房了。大红喜烛我也买了,老板说保管能燃到大天亮,我待会儿就去拿过来,等天一黑就给你们点上啊。” 季善听路氏考虑得这般周全,越发感动之余,也越发不好意思,心里甚至开始有点儿紧张了。 呼,今晚上就要跟沈恒那个……坦诚相见了,她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有点儿怕怕的啊,因为那个啥,真的还是有点儿痛…… 路氏见季善一直不说话,估摸着她是害怕了。 忙压低声音道:“善善别怕,没事儿的,就一下下就好了,咱们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你就……就交给恒儿就是了。” 想到当初季善嫁得那般匆忙,当时沈恒又是那个情况,别说周氏怕是压根儿想不到教她洞房花烛夜会发生的事,就算想到了,也没有教的必要,自然季善会害怕,毕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凑得越发近了,“娘告诉你啊,你就这样这样……总之千万别扭着,不舒服了也一定要告诉恒儿,别不好意思,不然以后……” 声音也是越来越低。 ------题外话------ 下一章大家懂的哈,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大概率是直接拉灯到天亮哈,笑着哭…… 第一百二六回 结发为夫妻 我愿意 路氏对季善面授过“机宜”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且还有旁的事要忙,也就先出去了。 余下季善待路氏出去了,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 呼,她一个过来人老阿姨,有什么可怕可紧张的,该紧张的是沈恒才对吧?再说了,既然早就已经彼此心意相通了,那有这一天不过是迟早的事儿,食与色更是人之本性大伦,就算全家人都知道,她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不是吗? 大家说白了可都是一样的…… 这般心理建设了一通,季善心里总算没那么紧张了。 偏沈恒刚好回来了,进屋后只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立时也跟季善之前一样,什么都明白了,清隽白皙的脸上霎时也满是绯红,都不敢与季善对视了,半晌才干巴巴挤出一句:“善善,我回来了。” 可算是明白方才一进家门,三哥就对他笑得怪怪的,还让他‘别紧张’是什么意思了。 季善的心理建设自然是白做了,同样不敢看沈恒,同样干巴巴的道:“回来就好,事情办得都还、还顺利吧?” 沈恒没先回答她,而是到桌前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自己也坐下了,才觉得稍稍自然了些,道:“夫子替我们看了历书,说大后日宜出行,彦长兄和我都觉得还有两日功夫,足够收拾一切,各处道别了,所以就定了大后日出发。彦长兄这次要带去的下人是一对夫妻,就是上次你在学堂外见过的那个杨大哥和他娘子,加上主奴三人的行李,若再加上我们和我们的行李,雇一辆马车肯定挤得很,我与彦长兄商量后,便决定一家雇一辆马车,已经去车行交过定金,说定大后日一早来家里接我们了。” 季善听他说起正事来,也觉得自然不少,道:“白天我跟娘收拾行李时,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要赶那么多天的路,天儿本来也热,要是车里再挤得气儿都透不过来,那就真是太受罪了,所以娘说宁肯多花些钱,也最好要多雇一辆车。倒不想你和孟二少爷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连车都雇好了,自然最好了。” 沈恒道:“咱们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该省的要省,但该花的肯定也不会吝啬,善善你之前不也这么与我说吗?还有个好消息,彦长兄说教谕大人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到了府城后,去找教谕大人的一个什么友人,那友人家里应当有空房子,不说低价赁与我们,至少是熟人,总能省好些麻烦。” 季善忙道:“熟人的房子肯定要比生人的住着放心些,真是多谢教谕大人了。不过具体如何,我们还是到了府城,看过房子后,再做决定吧,孟二少爷与教谕大人好歹是亲戚,与咱们却无亲无故的,如何好平白欠人情?” 沈恒点头道:“肯定要亲眼看过房子,连周边一带都得看过,确定安全又方便后,才能做决定,毕竟不是住十天八天,至少也要住一年半载的……” 正说着,路氏进来了,“恒儿回来了。那快试试你的衣裳合不合身吧,布庄的掌柜说见过你,你又高又瘦是现成的衣架子,这衣裳肯定合适,可不亲眼看你试过,我到底不能放心。” 一面又把先前与季善说过的她今晚的安排大致与沈恒说了一遍,“试过衣裳后,你和善善再说会儿话,差不多也就可以开饭了,今儿晚饭我们早些开,省得耽误你们拜堂。” 季善实在不好意思,何况沈恒马上还得换衣裳,她更不好留下,遂扔下一句:“娘,我去厨房帮忙啊。” 急忙出了屋子。 余下路氏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失笑道:“善善这也太容易害羞了,这有什么,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过新媳妇儿都是这样的,也不怪她害羞,恒儿你晚上可得温柔一点,别吓着了她……脸皮也厚一点,你是男人,脸皮厚没什么,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家主动吧?” 说得沈恒的脸也成了红布,只能支支吾吾,“我都知道的,娘,您别说了。” 路氏笑嗔道:“你知道什么啊,只知道不好意思了,不然待会儿我让你三哥跟你说?好好好,不说不说,反正你自己看着办。” 一面让沈恒褪外衣,随即替他展开了大红吉服,“本来没想这么着急,好歹再给你们弄得正式一些的,可你们就这两日就要走了,偏我明儿还得去你舅舅家一趟,你不去就算了,总不能连我和你爹也不回去给你舅舅撑面子吧,他可是为了我们,才倒贴银子办这场酒的。我尽量争取明晚上回来吧,不行就后日同了你舅舅舅母一起回来,你们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们肯定要来送一送你们的。” 沈恒便一面试衣裳,一面道:“您和爹只管去就是了,不用担心我们,不就是收拾行李吗,我和娘子忙得过来的。要是舅舅舅母忙不过来,就别让他们来送我们了,我们过年十有八九要回来的,到时候一样能见面。再就是明儿舅舅家里摆酒席,肯定要花不少银子,娘私下里多给舅母些吧,这些年他们为我们贴的银子,已经够多了!” 路氏笑道:“我知道的,总不能一直让你舅舅舅母吃亏,不过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心里还不定多高兴……果然大小正合适,长度也刚刚好,穿得我儿子更俊了,布庄老板不愧生意做老了的人哈。” 沈恒自己低头左右看了看,心里也跟身上的大红色一样火热起来,道:“娘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衣裳的,花了不少钱吧?” 路氏摆手道:“什么钱不钱的,你和善善一辈子的事儿,花多少我心里都高兴。就是想着你们后头花钱的地方还多得很,我也没给善善打两样首饰什么的,以后你有了余钱,自己给她买吧,这么好的媳妇儿,你对她怎么好都是应该的。” 沈恒听路氏夸奖季善,比夸奖自己还高兴,道:“娘放心吧,我会对善善好,将来一定会给她挣来凤冠霞帔,也给您挣来凤冠霞帔,让您成为全清溪镇最荣耀的娘的!” 路氏听得一张脸都笑开了花儿,“那娘可就等着了啊。那你把衣裳换下来,待会儿吃过饭再换上吧,我去厨房忙了,也好把善善叫回来,她今儿帮什么忙呢,她等着吃就好了嘛。”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走向门口,很快消失在了门后。 沈恒这才心情大好的脱起身上的大红吉服来,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喜,是小登科,他今儿可真是太幸福、太圆满了! 彼时季善在大厨房并没能帮上什么忙,姚氏温氏一见她进去,就笑道:“四弟妹今儿还进厨房来做什么,就等着吃就好了嘛,我们虽然手艺没你好,做的菜也勉强能吃,你今儿就给我们个机会,展示一下手艺嘛。” 温氏还打趣她,“可从来没有新娘子当天就进灶房的理儿,四弟妹这个新娘子还是快出去,回房间里去歇着吧。” 说得季善脸又发起烫来,“三嫂就会笑话人,我可早就不是新娘子了。” “可我们都觉得你是啊,不但是,还是我们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呢,大嫂说是不是啊?” “三弟妹快别说了,没见四弟妹害羞了,真羞着了,仔细回头四弟找你算账啊。” 不但温氏开季善的玩笑,连姚氏向来不爱开玩笑的,也跟着学坏了,季善只得咬牙笑道:“你们都不是好人,我懒得跟你们说了。” 正好路氏进来了,听得这话,笑道:“不跟她们说,就回房跟老四说去,他肯定不会笑话儿你的。” 说得季善越发好气又好笑,姚氏温氏则笑得更欢了,一时间满厨房都是笑声。 很快饭菜都好了,路氏便叫了大家伙儿都到堂屋里开饭,还特意准备了酒。 都知道今儿是沈恒与季善的好日子,自然大家都要凑趣,沈树先就敬了小两口儿一杯,又起哄要他们当众喝个交杯酒。 便是沈河连日心情糟糕透顶的,也打起了精神来,敬了季善沈恒一杯,“我也祝四弟与四弟妹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孩子们更是欢声笑语不断,连带大丫与沈梧脸上也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容,因宋氏生事再到被休而带给沈家的无形阴霾,总算在今晚上散去了个七七八八。 一时饭毕,路氏先就赶了沈恒回房去换吉服,等他换好回了堂屋后,才自己带了季善也回屋换衣裳去。 季善事到临头,本来已在吃饭时,放松了不少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好在下午已经试过一次大红嫁衣了,如今再穿也算是熟门熟路,很快便穿好了。 路氏又变魔术一般,不知从哪儿变出了块大红盖头来,笑着往季善头上一盖,便拉了她往外走,“善善别怕,跟着我走就行了啊,很快就能到院子里了。” 季善眼前只看得到红色了,心情反倒平静了不少。 有这么好的婆婆,公公也是那么好,最最重要的,还是老公那么好,她这是去嫁给幸福的,这短短一段路,也是通往幸福的,她该高兴才是! 等由着路氏将自己牵着到了院子里,再将她的手交到了沈恒手里,被沈恒熟悉而温暖的大手握住后,季善心里就越发的平静,越发的安定了。 然后,耳边便响起了沈树的声音:“一拜天地——” 季善由沈恒拉着跪下,与他一起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季善由沈恒拉着再次跪下,拜了背对着堂屋而坐,满脸欣慰的沈九林与路氏。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最后,夫妻两个相对而拜,由沈恒牵着季善回了他们的新房,这个简单却郑重的婚礼便算是完成了。 可婚礼虽简单,沈恒的心情却一样的激动,小心翼翼牵着季善走到床前让她坐下后,便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掀开了季善的大红盖头。 就露出了季善含羞带怯,比平常更加娇美的脸来,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比平时更明亮更清澈,似是隐含泪光。 沈恒下意识抿了抿唇,声音放得越发柔了,“善善,你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点儿水?你、你这样真好看……” 季善见他傻乎乎的样子,本来莫名有些想哭的,还哪里哭得出来,笑着低声道:“我不渴,也不累,毕竟就几步的距离,前后就这么点儿时间而已……你、你穿成这样,也挺好看的……” 方才路氏带了她回房来换衣裳,与沈恒擦身而过后,她根本来不及细看已经换好了吉服的他,这会儿才算看清楚了。 还当一个大男人,从头到脚都是大红色,肯定会有些女气,无论如何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却不想沈恒愣是把身上的大红吉服穿出了几分英气来,衬得他整个人是越发的面如冠玉,清隽秀雅了,——季善这个颜狗不由在心里表示,旁的且不说,光冲沈恒的外形,她对这个老公已经十分的满意了! 沈恒听季善夸他也好看,眼里的柔情就越发化不开了,道:“那善善你饿吗,我看你晚饭没吃多少东西……” 话没说完,就听见窗外传来路氏的声音:“我说老四,你能别这么傻乎乎的吗?我都听不下去了,你倒是先和善善把交杯酒喝了啊。” 季善不由“噗嗤”笑出了声来,娘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沈恒已接连“哦哦哦”了好几声,“我忘了这事儿了,马上啊,马上。不过娘,您干吗在窗外听,忙您自己的去吧!” 路氏的声音又自窗外传来,“你当我想在外面喂蚊子呢,这不是怕你傻乎乎的,不是忘了这就是忘了那,不吉利吗,这不你果然连交杯酒都能忘?好了,提醒过你了,我就先走了啊,你和善善喝完交杯酒后,就自己提热水去,我可不伺候了。” 越说声音越远,显然已经走远了。 沈恒这才傻笑着看向季善,道:“那善善,我们先喝交杯酒吧?等喝完了交杯酒,你想喝水我就给你端水去,不想喝水我就给你提热水去,好不好?” 季善见他满眼的期待,眼里除了她,什么都再看不到了一般,笑着轻“嗯”了一声。 沈恒便喜孜孜的往桌上斟酒去了,等斟好后一手一杯端到了床前,先递了一杯给季善,方笑道:“善善,你要是觉得酒辣,不想喝,就浅尝辄止,剩下的我替你喝就是了。” 季善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我晚饭就喝了好几杯,要是觉得辣当时就不会喝了,既然当时能喝,现在自然也能喝。何况娘说了,交杯酒得一滴不剩才吉利,才能白头到头,我当然得自己全部喝完,一滴都不剩了。” 虽然她自来了这里,便对酒有阴影了,但如今的酒其实度数并不高,就跟啤酒差不多,偶尔喝上几小杯,她还是觉得无妨的,今儿这样的日子,就更要喝了。 沈恒眼里的欢喜就更是满得要溢出来了,“那我们都喝得一滴不剩。”说完便坐到了季善旁边,伸手够她的手臂去了。 两人姿势有些别扭,心里却都比蜜还甜的喝完了交杯酒。 沈恒先伸手接过了季善手里的空酒杯去放好,才拉了她的手与自己十指交缠,低笑道:“善善,从此刻起,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绝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的!” 季善同样低“嗯”了一声,“我记住你的话了,会做一个好妻子好爱人的,你也记住你的话。” 沈恒郑重道:“我会一辈子记住的。之前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觉得当初拜堂太委屈善善你了,可当时我病得人事不省,也实在没办法,之后又一直忙得不得了,与你也一直没有心心相印,我便是想补偿,也无从补偿起,甚至无从说起。好在今儿有娘这一番安排,也算稍稍补偿了你,只是终究还是太简单,太委屈你了,只能将来再给你挣凤冠霞帔,以作补偿了。” 季善闻言,嫣然一笑,“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仪啊仪式什么的,何况现在还有你这番话,更是够了。不过我不在乎归不在乎,凤冠霞帔你还是得尽全力给我挣,不然我可要叫你说话不算话的骗子的。” 沈恒又是郑重一点头,“一定会给你挣到的!善善,你现在口渴了吗?还不渴啊,那我、我去给你打热水来,等梳洗后,我们就、就早些歇下好不好?” 天知道他等此时此刻已等得有多着急! 季善当然一听就明白沈恒的意思,到底日夜都共处一室,他再是怎么着意遮掩,他有多“着急”她还是多少有所察觉的,毕竟跟他比起来,她可是货真价实的老司机。 但“老司机”在沈恒灼热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热,咳嗽了一声,才道:“不急,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说完起身到一旁的立柜前拿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戒指,“你过来吧。” 沈恒不明就里,但仍依言走到了她面前,“善善,这是什么?” “你先拿着,我再告诉你。”季善把女款戒指递给他,自己手里则拿了男款的,随即走到窗前早已点好的大红喜烛前,才笑着继续道:“你之前不是问我去镇上买什么东西,我一直没告诉你,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吗?我就是去买这两只戒指的,你过来,把这一个步骤完成了,我们的婚礼才算是真正完成,我们也才算是真正的夫妻了。” 沈恒听她说得郑重,忙几步也到了红烛前,“善善,这是什么步骤,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季善笑道:“你没听说过就没听说过吧,只要按我教你的来做,学我的话就成了,先看着我。” 说完深吸一口气,才道:“沈恒,你愿意娶季善做你的妻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还是健康,美貌还是失色,顺利还是失意,都愿意爱她、敬她、安慰她、保护她,愿意此生都对她忠贞不变,直至生命终结那一刻吗?” 沈恒见她说话时,一直定定的看着自己,不待她话音落下,已近乎迫不及待的道:“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嗯。”季善含笑低应了一声,“现在换你了。” 沈恒怔了一下,立时会过意来,忙也学着她方才的话,一字一句的说起来,“季善,你愿意嫁沈恒做你的丈夫,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还是健康,美貌还是失色,顺利还是失意,都愿意爱她、敬她、安慰她、保护她,愿意此生都对她忠贞不变,直至生命终结那一刻吗?” 季善便迎上沈恒的目光,声音微哽,却缓慢而坚定的也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沈恒眼里的情意立时满得要溢出来,忍不住一把握了季善的手,“善善,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忽然明白善善为什么要多这个他闻所未闻的步骤了,他的心真的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也真的觉得此时此刻,两人的心贴得前所未有的近! 季善把手里的戒指举到他面前,“接下来便是交换戒指了,你给我戴,我给你戴,要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就是这根手指了。因为我曾听人说过,这根手指上有一根直通我们人心脏的血脉,把结婚戒指戴在这根手指上,就是让对方的爱能直达心底,两人能够心心相印。” 沈恒闻言,立时执了她的手,轻轻托起,将自己手里的戒指缓缓戴到了她的无名指上,低道:“现在,我把我的爱通过这枚戒指,传达到善善你的心里了,你感受到了吗?” 季善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将自己手里的戒指,也缓慢戴到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好了,现在我们终于心心相印了。” 沈恒立时满脸的笑,“善善,我们还需要做什么吗?” 季善以实际行动——将他拉着一起跪下,回答了他,“你跟着我一起跪一会儿就成了。” 随即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念念有词起来,“妈妈,我今天结婚了,是心甘情愿结的,因为相信我嫁的人,就是那个对的人,是值得我托付一生的人。您的女婿他叫沈恒,今年二十一岁,又高又帅还前途大好,是一支妥妥的潜力股,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全心全意爱我,护我,对我好,愿意此生都对我忠贞不二。对了,我的公公婆婆对我也非常好,虽然比您对我还是要差一些,但也真的很好、很好了,所以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的把您的女儿交给他们,以后不用再牵挂她,不用再为她担心,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等在心里把想对妈妈说的话都说完后,季善才鼻子发酸,眼眶湿润的睁开了眼睛。 要是妈妈今日也在,该多好啊……不过也算是圆满了,她还是别得陇望蜀,知足常乐的好。 这般一想,季善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看向一旁的沈恒笑道:“好了,现在可以起来了。” 沈恒方才一直静静的陪她跪着,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他相信她自有用意,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多问她,只笑道:“好啊,那我扶你。” 说完先站起来,就小心扶起了季善,要往床边走。 季善却是向他张开了双手,“腿麻了,走不动了,要抱,还要公主抱。” 沈恒怔了一下,立时满心的欢喜,满脸的宠溺,他可真是太喜欢善善向他撒娇了,“好好好,抱抱抱,不过,什么叫公主抱?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吗?” 季善伸手向他示范了一下,“就是这样打横抱起来……呀……” 话音未落,已被自己举一反三的“好学生”一把抱了起来,忙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咳,那个,你要是抱不动,就告诉我,我自己下来走就是了。 虽然女孩儿都喜欢公主抱,都有一个公主梦,那也得考虑实际情况,万一男票老公抱不动,或者抱得很吃力,脸红脖子粗的,岂不是太尴尬了?尤其她家这个还是个妥妥的文弱书生,她如今也不轻,百来斤应该是没跑的…… 沈恒已笑道:“你才多重,怎么可能抱不动,还只这么点儿距离,便是再远十倍,我抱起来也轻轻松松好吗?” 季善见他的确满脸的轻松,一边说,一边甚至还掂了掂自己,这才心下稍松,嘀咕道:“我这不是怕你体力不支,弄得彼此都尴尬吗?” 体力不支? 沈恒笑不出来了,咬牙道:“善善,你不知道说男人怎么不好都行,就是不能当着他的面儿,说他体力不支,不行之类的话呢?我待会儿一定让你知道我到底体力支不支。” 说得季善又是好笑又是脸红的,娇嗔道:“你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怎么知道这些话的,跟谁学的?不然就是打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上看来的?毕竟你可是过目不忘,方才我让你学那些话,就说了一遍,你就一字不漏学了下来,自然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也是看一眼就能记住了。” 沈恒道:“那么多同窗,都年纪轻轻的,还好多都早已娶妻生子,私下里怎么可能不说这些,又怎么可能真只读四书五经,什么闲书都不看?至于过目不忘,那倒不至于,不过是读了这么多年书,目力和记忆力的确要比寻常人强些而已。” 说话间,已将季善抱着放到了床上,“善善,我马上去打热水来,你梳洗啊。” 等梳洗完,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却刚转身就被季善给拉住了,不由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善善?” 季善没说话,只朝他勾了勾手。 沈恒便低下了头来,然后,季善便凑近他,在他唇上轻啜了一口,“去吧。” “……好,我这就去。”沈恒回过神来,就像得了什么好彩头一般,立时眉花眼笑,脚步轻快的飘着出去打水去了。 余下季善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双手捧上自己发热的两颊,抿嘴笑了起来。 等沈恒打了热水回来,季善先梳洗过,便轮到沈恒自己去梳洗了。 季善这才发现,床上的大红被套下,竟铺满了枣子莲子桂圆花生,其寓意自是不必说,将它们都收拢放到一边后,心里就越发感念路氏的用心了,她真的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自己的儿子儿媳做到极致了…… 念头才刚闪过,就见沈恒已经裹着一身的水气回来了,不由讶然,“你这么快就洗好了?” 沈恒笑着一步步走近她,“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舍不得多浪费在洗澡上,何况,我还急着证明给你看呢。” 季善见他越走越近,忙道:“等一下,那个,先吹灯,我、我……不行,娘说了大红喜烛必须得燃到天亮才吉利,那你等我先放下帐子……” 一边说,一边已手忙脚乱的放起帐子来,等放下后,觉得帐内还是很亮,想了想,又忙钻进了被子里,将自己整个人都包了起来,才道:“好了。” 沈恒听她声音模糊不清,似是从被子里发出来的,不由失笑,善善肯定是羞着了,虽然他其实也有些害羞,但娘说得对,他是男人,本来就该脸皮厚点儿,主动点儿。 遂在深吸一口气后,应了一句:“那我来了啊。”,撩开床帐,也躺到了床上…… ------题外话------ 那个啥,脖子以下的大家都自行脑补啊,真的真的真的不敢写,怕被屏蔽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笑着哭…… 第一百二八回 老早就想揍你了! 季善回房不一会儿,沈恒也回来了。 季善忙笑着问他,“你不是在堂屋跟爹娘说话儿呢,这么怎么快就回来了?” 沈恒笑道:“话已经说完了,爹娘来回一趟舅舅家,还应酬了那么多客人,也早累了,我当然就回来了啊。” 季善点点头,“这倒是,舅舅家真的不近,天儿又这么热,偏偏还只能靠走的,愿意花钱雇车都不行,也不怪爹娘累。那你们都说什么了,路家村和孙家村的人如今可都知道孙家母子当年是如何忘恩负义,如何恶心的了不?” 沈恒就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尖,“我就知道你真正关心的是这个。舅舅舅母前几日回家后,就已经给姓孙的大肆宣扬过一回了,今儿更是当众又说了一回,把与孙家沾亲带故的和孙家村的人都臊得不行。” “他们这么多年来,可都以姓孙的为荣的,虽然他们从来没沾到过姓孙的任何光,却几乎都是张口就是‘我们家可与县里的孙秀才老爷家是亲戚’、‘我们村儿的孙秀才老爷怎么样怎么样’,不过打今儿起,他们应该都不会再提姓孙的,但凡提及,也肯定不会有一句好话了,别看那些人八卦起来都是一把好手,拜高踩低也是骨子里的天性,但一般对自家的脸面名声,都比那些所谓的“体面人”更看得重,更顾惜。” 季善拍手笑道:“那就好,虽说普通百姓知道了姓孙的干的那些恶心事儿,除了议论鄙视两句,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但只要知道的人多了,一传十十传百的,总有一日会对他造成实质性损害的。以后看他们母子还怎么有脸回孙家村,怎么有脸在人前摆秀才老爷,秀才老爷家老太太的款儿!” 沈恒道:“他们本来回孙家村的时候也不多,就怕被穷亲戚给沾上了。但到底孙家村才是他们的根,将来他们死了,也总不能埋进丈人家的祖坟里,总归还是要回孙家村的,到时候我应该已又到了另一个高度,不用我说什么做什么,孙家宗族的人自会有好果子给他们母子吃的!” 季善冷哼道:“也好叫他们知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顿了顿,“那今儿娘岂不是风光无限,人人都争着奉承巴结?” 沈恒笑道:“咱们村儿的人当初我中童生时是如何奉承娘的,今日路家村的人据说就是怎么奉承娘的,且大大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当初那些嘲笑讽刺过娘和舅舅舅母的,用娘的话说,就叫‘今儿都只差冲我摇尾巴了’。虽说拜高踩低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但娘难得高兴,且由得他们去吧。” 季善连连点头,“别说娘了,上次舅舅家摆酒时那些个八婆就只当着我面儿胡说八道了一次,我今儿都想去狠狠扇一回她们的脸呢,偏今儿又没去。” 沈恒笑道:“那看来只能等下次我中举人时,你再去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行动了。” “那我就可等着了。”季善笑道,见自己说话间,沈恒已在定定的盯着自己看了,下意识遮掩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好像听见三嫂在叫我,我瞧瞧去啊。” 说完就要起身往外走,却让沈恒给拉住了,低笑道:“我怎么没听见三嫂叫你?你脸上也没什么东西,只是我想好生看看你而已。善善,你没什么事儿要做了吧?” 季善听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脸越发烫了,磕磕巴巴道:“是没什么事儿了,可……” 话没说完,已被沈恒笑着打断:“既然没什么事儿了,那我们来做点儿别的吧。” 一面说,一边已不由分说打横抱起了季善,季善的惊呼与抱怨:“呀……这么早睡什么睡,我下午睡多了,现在根本睡不着……” 也很快变成了“唔唔唔”,还夹杂着沈恒的低笑声:“睡不着正好啊……” 窗外月色正好。 翌日季善懒洋洋的醒来时,不出所料又已是日上三竿,沈恒也已不在屋里了。 她穿好衣裳,收拾好自己出了房门,就见路氏带着姚氏温氏正杀鸡宰鱼洗菜,一见到她,路氏先就笑道:“善善起来了,早饭给你煨在锅里的,你自己去吃吧。” 季善见大家都一副已忙了半天的景象,自己却刚刚才起来,大是不好意思,忙道:“好的娘,我马上去吃了就来帮您和大嫂三嫂的忙啊。不过今儿怎么准备这么多肉啊菜的,除了舅舅舅母和大姐二姐,还有其他客人吗?” 路氏笑道:“这不是你和恒儿明儿就要去府城了吗,你爹说你们这一去,不到过年肯定回不来,就想把你大伯和三叔两家人也都叫过来,一起吃顿饭,热闹一下,也省得大家牵挂,所以中午我们至少得三桌人开饭,可不得肉菜都多准备些吗?” 季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马上去吃饭,吃了来帮忙啊。” 说完便去了厨房,心里明白沈九林何以这一顿要请沈大伯和沈三叔两家,此番沈恒中秀才的免徭役二人和免税四十亩两家都什么光没沾上,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酸不怨? 毕竟在他们看来,沈恒姓沈,是沈家人,万事都该先想着自家人,等实在有余力了,再让自己的舅家岳家之类的再沾光也不迟的。 偏偏沈恒与沈九林却都将路家一家子“外人”摆在他们之前,愣是自家和路家吃肉,连点儿汤都没让他们喝上,总得找个机会,让沈恒当众给他们一颗定心丸,让他们别再抱怨,仍照常过日子的好。 季善很快吃完了早饭,到院子里帮起路氏和姚氏温氏来,因见装鱼的桶里不少二指大的小鱼,便与路氏道:“娘,这么多小鱼,不如中午我炸个面鱼儿给孩子们吃吧?” 路氏道:“行啊,你看着安排便是。本来我还发愁这么多小鱼,懒得处理,吃吧没吃头,丢吧又有些舍不得,偏你们富春嫂非要送给我,我却不过,只好都提了回来,能给孩子们吃当然最好了。” 温氏跟着笑道:“四弟妹总是这么多奇思妙想,我听你一说,都想吃了呢。” “其实很简单,待会儿我一做大家就明白了……” 娘儿们几个说说笑笑着,沈青和章炎带着攸哥儿先回来了,只是沈青的脸色很不好看,一进门便立马捂住了嘴,一副想吐的样子。 路氏唬了一跳,“青儿你这是怎么了,中暑了不成……” 话没说完,见沈青直摆手,抱了攸哥儿的章炎在一旁虽紧张,却眼角眉梢都是喜意,攸哥儿更是奶声奶气的叫着:“姥姥,娘要生弟弟了。” 路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在盆子里洗了手,再在围腰上擦了两把,便上前扶住了沈青,“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也不说带个信儿回来,早些让我们知道呢?” 沈青有气无力的道:“就那日给四弟道过喜回家后,晚间便觉得身上懒懒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吐了,还当是累着了,没想到……,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这几天来让我都是吃什么吐什么,什么味道都闻不得,一点儿不像当初怀攸哥儿时那么乖,多半是个小丫头。” 路氏呵呵笑道:“小丫头好啊,你已经有攸哥儿了,再生个小丫头,就能凑成个‘好’字儿了,我也能有外孙女儿了。快别站着了,到堂屋里坐着凉快凉快,姑爷也被抱着攸哥儿了,让他跟哥哥姐姐们玩儿去,小松,小松——” 章炎待沈松应声过来,带走攸哥儿后,便上前扶住了沈青另一边,“娘,让我来扶青儿吧。我也巴不得这胎是个女儿呢,我爹娘也想孙女儿得慌……” 季善与姚氏温氏见三人一路进了堂屋,才都笑道:“咱们家这可真是天天都有喜事!” “四弟妹,什么时候到你和四弟为爹娘再添个小孙子啊?你可得抓紧时间才是。” 季善笑道:“我们可不急,倒是大嫂和三嫂可以加把劲儿,指不定过年等我回来时,就能有好消息了呢?” 心里也是真不急,她和沈恒都还年轻,她身体也没养好,沈恒也正是拼事业的时候,要是忽然来了个孩子,可不符合优生优育,且也要打乱他们的节奏,所以这两晚她都让沈恒……在外面的,虽不能百分百避免,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应当还是有九成把握的。 不过想到三丫和攸哥儿的玉雪可爱,想到几个月后,沈青又要生下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家伙儿了,季善心里也不是丝毫向往都没有,沈恒长得好,她也不差,他们的孩子,别的不说,颜值肯定是有保障的吧? 少时,沈桂玉一家也回来了。 听得沈青有了身孕,脸上的笑一下子勉强了许多,看向柳志的目光更是霎时饱含怨恨。 直看得柳志满脸讪讪的,忙小声认错儿,“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了,真的,再不会了……,咱们也肯定会有女儿的……” 哄了半日,见沈桂玉脸色渐渐好转起来,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今这祖奶奶可惹不得了,将来只怕更惹不得,他爹娘如今也都捧着她顺着她,反而动不动就骂自己,这日子可真是没法儿跟以前比啊,可有什么办法,人家有那么争气的弟弟,他又理亏在先,如今夹着尾巴做人,还能怎么着? 等沈大伯沈三叔两家人也都过来,只剩路舅舅路舅母没到后,季善开始炸起面鱼儿来,霎时满院子的香气。 可惜她才炸到一半,路氏便进来附耳道:“善善,你娘来了,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她?” 她娘?周氏? 季善怔了一下,才道:“她现在在哪里,一个人来的,还是……” 跟季大山和季婆子那两个不要脸的一起来的呢? 路氏道:“她带了两个半大孩子来的,应该是你的弟弟妹妹吧?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如今就在我们家外那排木槿花旁等着,你要不见见他们去,不然带他们到家来,吃顿饭也是可以的。” 虽然基本猜得到周氏今儿来的用意,可季善对周氏的感情路氏是知道的,周氏也的确待季善不差,路氏自然不能像对季大山和季婆子那样秋风扫落叶一般毫不客气,甚至连沈家村都不肯让他们踏进一步。 大不了,就给周氏几两银子吧,为了季善,路氏愿意出这个钱。 季善想了想,却是道:“吃饭就不必了,不过我还是得见见我娘去。——三嫂,你来炸吧,每条小鱼都已经裹好了面粉鸡蛋糊,你只要夹在放到锅里,炸至两面金黄就可以出锅了。” 温氏点头应了,“四弟妹放心吧,我已经看会了,你只安心忙你的去就是了。” 季善便出了厨房,径自去了大门外,走到一半,又折回自家房里,取了二两银子,才再次出了门。 果然才下了自家的台阶,季善便一眼看到了站在木槿花旁,满脸拘束的周氏与满脸不耐烦的季莲花和虎头姐弟俩。 季善不由加快了脚步,待走得更近后,才叫了周氏一声:“娘……” 话音未落,已是眉头紧皱,周氏瞧着竟比去年她最后一次见她时,又瘦了些,老了些,身上也穿的还是当初她在季家时的衣裳,可见这大半年来她的日子不但没有改善,反倒显然更糟了! 季善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又叫了周氏一声,“娘,你今儿怎么来了?这么大的太阳,跟我到家里去喝点儿水,歇一会儿,吃了饭再走吧。” 本来没打算留母子三个吃饭的,可见周氏瘦成这样,她便忍不住想给她补补,该死的季大山母子,平日怕是连饱饭都没让周氏吃过一顿,还要让她做牛做马吧?! 周氏却是忙忙摆手,“不、不了,我们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亲眼看你气色这么好,确定你果然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本来还担心季善的日子过得并没自己想象的好,并没季大山和季婆子骂骂咧咧时说的好,更担心沈恒成了案首老爷后,会嫌弃她,如今亲眼见到她面色红润,人也长高长胖,漂亮了不少,穿着打扮更是体体面面,周氏当娘的心才总算是落了回去。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已被一旁的虎头不耐烦的打断了,“怎么这么多废话?这么热,还不让我和姐姐进去吃饭喝水,你想热死我们,累死我们啊?我脚早就酸死了!” 又冲季善喝道:“死丫头,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我们进去,等着我请你呢?” 季善本就生气,这下更是气极反笑,冷冷看着虎头道:“你刚说谁废话多,又叫谁死丫头呢?你有胆再说一遍!” 相较周氏瘦了一圈儿,虎头比季善最后一次见他时,则明显胖了一圈儿,一激动满脸的肉便凑到了一起,衬得眼睛越发的小,恶声恶气道:“我说我娘废话多关你什么事儿,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我们家捡来养了十六年的野种而已,竟然还敢骂我爹和我奶,不让他们进门,你这个该死的臭丫头……啊,你竟敢打我?” 季善甩了甩因为扇他耳光太用力,以致自己也跟着发麻发痛的手,冷冷道:“是啊,我的确敢打你,老早就想揍你了,且你再敢满嘴喷粪,我还敢继续打你,直打到你满地找牙为止,你要不要试一试?” 或许是季善的表情实在太凶狠,眼神也实在太冷厉,虎头又素来是个只会窝里横的,竟被她说得一时不敢再骂了,想还手更是不敢,毕竟他再蠢也知道这是沈家的地盘儿,轮不到他一个姓季的撒野。 可他不敢对着季善发狠,却敢对着周氏发狠,捂着脸便冲周氏哭骂起来:“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儿子挨打是不是?果然是个蠢婆娘,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娘!” 季善一听虎头这语气,便知道他肯定是跟季婆子学的,见他都已快到周氏的耳根,搁如今这时代,都算大半个成人了,却对自己的亲娘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畜生不如! 气得又想打人了,“你说什么,有胆给我再说一遍!” 季大山当爹的既然不肯好好教自己的儿子,那便只能她来替他教了! 周氏也忙满脸心痛的安抚他:“你别急,等我和你大姐说完了话,你要喝水吃饭也不迟,再说现在吃饭不是还早吗?” 季莲花亦在怨恨的瞪了季善一眼后,小声劝他,“弟弟你先别急,我们是来办正事的,等办完了正事,你再跟她算账也不迟,她不怕我们,爹和奶奶总怕吧?回头让爹和奶奶收拾她!” 虎头才暂时安静了下来,只是看向季善的目光能喷出火来一样。 季善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辣眼睛,见他不再闹腾,这才看向周氏,道:“娘,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直说吧,我能做到的,可以考虑答应你,但若做不到的,就实在没办法了。” 周氏因她才打了虎头,对她多少有些不满,毕竟不止季大山和季婆子溺爱虎头,她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也不遑多让,眼睁睁看着他挨打,岂有不心疼的? 可见季善一副她其实早就猜到了她今日来意,早就洞悉一切,只是懒得自己说出来,想要听她说的架势,又忍不住心虚。 片刻才小声道:“善善,那个、那个是这样的。你爹听说姑爷他中了案首老爷后,能免两个徭役,还能免四十亩田地的税,对吗?他就想着、想着能不能让姑爷给我们家免一个徭役,再把我们家的田地都免了税……你爹他已经四十岁了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家里只他一个顶梁柱,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得他自己一个人上,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你也是知道的。这眼看他年纪一年一年大了,你弟弟又还小,那个徭役实在累人,税也实在太高了,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却剩不了几个银子,可你弟弟妹妹很快都该说亲了,这才、这才……” 一开始说得还算顺畅,后来便在季善清冷冷的目光下,再说不下去了。 季大山与季婆子听说沈恒中了秀才,还是案首后,先是欢喜得要疯了。 这么体面的一个女婿,可着满清溪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却偏是他们家的,多么体面,多么荣光啊,简直是他们家祖坟冒青烟儿了! 可很快母子两个便欢喜不起来了,死丫头根本不认他们了,沈家亦根本不拿他们家当亲家,女婿再体面再荣光,说到底又与他们什么相干? 然明晃晃一座金山摆在眼前,让他们因为登山有难度,就只能眼巴巴的看得见摸不着,也是万万不可能,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们也不能放弃! 于是到了沈家摆酒当日,季大山与季婆子才会一早便起来,穿戴一新后,兴头头到了沈家村。 可惜母子两个别说沈家的大门了,竟是连沈家村都没能踏进一步。 沈家简直做得也太绝了! 母子两个只能骂骂咧咧的回去了,却仍还不肯放弃。 尤其在季大山听说了沈恒的秀才可以免两个徭役和四十亩田地的税后,就更宁死也不肯放弃了。 一年便能省好几两银子,十年便是几十两,二十年便是上百两,那么多银子明明可以不用交了,还要让他交,那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呢! ------题外话------ 推荐雨凉新文《王爷小心我拍你上墙》 (欢宠文,双洁,一对一!) 京城有传,有着蜀和国第一美人称号的三王妃新婚夜就被打入冷院,不但备受凌辱,为了生计还不得不贱卖嫁妆—— 京城还有传,三王妃因不堪受辱,神志俱损,疯癫成性,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二王爷都分不清了,见着五王爷喊二王爷,见着二王爷喊三王爷—— 对于传言,忙着数银子的美人王妃嗤鼻冷笑。 谁造得谣,问候他十八代祖宗! 卖嫁妆怎么了,她想跑,难道还要把值钱的东西留给别人? 认错人又怎么了?原装的夜千鸢都死翘翘了,她一个现代人士,谁认识那些劳什子王爷! 一切准备妥当,潜逃当夜,却被妖孽挡路—— “王妃携巨款赶路,多有不便,不如本王送你一程,如何?” “……” 第一百二九回 坐上马车去府城 季大山想来想去,想到了老婆周氏。 当初季善出嫁前,便曾特意警告过他们父子三个,以后对周氏好一点儿,不然她发达了,定然饶不了他们;之前沈家给自家送年节礼时,也好些东西都指明是给周氏的,沈家亲家母自然想不到这些,定然也是季善说的。 可见死丫头这些年纵对自家其他人没感情,对周氏这个娘却是有真感情,是真心痛周氏的。 那只要让周氏去沈家见她、求她,那成事还是有极大把握的,自家便能省下一年好几两的银子,又能多多的买地盖房,要不了几年,指不定也能成大户人家了! 这才会有了今日周氏来见季善这一出,至于季莲花与虎头,却是季大山特意派来监督周氏的,怕她心软嘴笨,季善一说自己也怎么怎么难,她便乖乖回去了,一旦回去,谁知道下次会不会连周氏也别想踏进沈家村一步了? 有季莲花与虎头在,周氏便没机会心软,且他们总能多少给周氏帮几句腔,成事便又能多一分把握了…… 季善见周氏不说了,才淡淡开口道:“的确我相公如今能免两个徭役名额,还能免四十亩田地的税,可季大山……他们两个的爹难道没一并告诉您,我们沈家自家都有六十多亩田地,自家都不够免税,自家也有这么多男丁,自家都不够免徭役呢?怎么着,季家这些年是供了我相公吃还是穿,还是供了他念书赶考,为他花了上百两的银子呢?” 顿了顿,“对了,当初不是您亲口告诉的我沈家有好几十亩田地吗,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心里很是火大,之前宋氏姚氏等人乃至孟太太母女想坐享沈恒中了秀才后的胜利果实便罢了,好歹宋氏姚氏这些年的确多少为沈恒付出过,孟夫子也的确当了沈恒十几年的夫子,沈恒能有今日,孟夫子多的不说,好歹三五分功劳还是要占的。 她们一个个的觉得自个儿有功,觉得该她们的也还算师出有名。 可季家为沈恒、为沈家做过什么? 就连当初把她嫁给沈恒,也说白了就是货仡两清,在沈恒考中童生之前,也压根儿当她死了一般,如今却想摆丈人的款,也想坐享胜利的果实,还‘能不能让姑爷给我们家免一个徭役,再把我们家的田地都免了税’,季大山怎么不上天啊! 周氏让季善问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这个、这个……” ‘这个’个半天,都这个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季莲花在一旁见母亲这么快便说不出话来了,简直恨铁不成钢,只得自己开口道:“季家是没有供你相公吃穿念书,却养了你十六年,供你吃穿了十六年,那你欠我们家的,你相公就该替你还,就该替爹免徭役,替我们家的田地都免税!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就该立刻把事情给我们办好,不然就等着天打雷劈吧!” 季善冷冷一笑,“你们季家过去十六年是怎么养我的,你们自家人再清楚不过,日日都是非打即骂,从来都吃不饱穿不暖,也好意思叫养我?就算真养了我,当初卖我的十六两银子也已经还清了,所以你少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趁早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季莲花听得大怒,“你竟敢叫我滚?你这个野丫头,亲爹亲娘都不要的野种,你凭什么叫我滚?别以为你如今是秀才娘子了,就可以狂了,我告诉你,你就算当了王母娘娘,你也是我们家捡来的野丫头,是亲爹亲娘不要的野种!” 本来见季善穿得好,头上的簪子也漂亮,人更是比当初在自家时又漂亮了不知多少倍,再想到季善如今已经是秀才娘子,连里正太太提起来都夸个不停,羡慕得不行,季莲花已经妒忌得要死了。 谁知道季善还敢这样骂她,这样不把他们一家人放在眼里,季莲花自然更妒更恨了。 骂完了季善不解气,紧接着又赶着周氏骂起来,“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当初爹和奶不同意你养她,你死活要养,后来爹和奶几次要卖了她,也是你拦着不让,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样不记你的恩,不管你的死活,让你滚吗?果然爹和奶平日没骂错你,你就是个蠢婆娘,一天天除了吃,什么用都没有……”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季善已“啪”的一掌,又甩在她脸上,“我早说过,让你们两个对娘好一点,因为那是你们的亲娘,是给了你们生命的人,没有她就没有你们,看来你们两个都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啊!不过也是,有那样的爹和奶奶,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然不指望能养出好人来!” 季莲花捂着立时火辣辣的半张脸,已经快气疯了,“你这个野种,打了我弟弟不算,现在又打我,我跟你拼了!弟弟,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一起上,打死这个野种呢……” 一边叫嚣着,一边冲上前就要拿头撞季善的肚子里。 一旁虎头见状,也“嗷”的一声,冲了上前,要帮着姐姐收拾季善。 可惜二人还没来得及沾上季善一片衣角,已经被人给推倒在了地上,一个摔了个四脚朝天,一个摔了个狗啃泥。 却是路氏与沈恒过来了,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季善吃亏,于是路氏上前制止季莲花,沈恒上前制止虎头,姐弟两个再跋扈再被宠坏了,到底只是两个半大的孩子,自然不是路氏与沈恒两个成年人的对手。 当下除了“哇哇”大哭,除了骂周氏‘没用’,“自己的儿女被打了,也只会眼睁睁看着,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到底不敢再造次了。 周氏本就心痛儿女接连被打,又被他们骂得实在伤心,眼泪哗哗就来了,不顾他们的骂和推,好歹将他们都扶得站起来后,便红着眼睛看向了季善,“善善,不管怎么说,莲花和虎头也是你弟弟妹妹,他们也没说错,我们家本来就养了你十六年,你怎么能动手打他们呢,还三个大人合起伙儿来欺负两个孩子,你们……” 沈恒淡淡打断了她,“听您的意思,就只许他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娘子,不许她还手反击,也不许我当相公的替我娘子出头撑腰了?何况我可不是欺负他们,是在救他们,毕竟我如今是秀才老爷了,见了县太爷,都不用跪,连县太爷都要给几分薄面的;自然我的娘子也夫荣妻贵,连县太爷的夫人见了,都要笑脸相迎。您觉得就凭您这两个被宠坏了的儿女,打得起堂堂一个秀才娘子吗?怕是想吃牢饭了吧!” 他本就长得高穿得好,气度不凡,可以说周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体面的人。 偏他话还说得这般的硬气,再一想到他如今案首老爷的身份,听说连镇上的里长老爷见了他,如今都客气得不得了,那县太爷见了,自然也是一样,真惹急了他,没准儿真要抓了莲花儿和虎头去吃牢饭…… 周氏立时唬得不敢再哭了,小声道:“那个姑、姑爷,我乱说的,他们两个也年纪小,不懂事,您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千万别真送了他们去吃牢饭……善善,你帮我们跟姑爷说一说啊?” 季莲花与虎头也被‘吃牢饭’唬住了,不敢再哭再骂。 心里却是忍不住妒恨不忿,尤其季莲花,死丫头的相公竟然长得这么好看这么体面,如今又是秀才老爷了,死丫头以后的日子肯定天天穿的是绸,吃的是油,老天爷也太不开眼了! 沈恒仍是一脸淡淡的,“请不要叫我姑爷,我娘子与你们家早没有丝毫关系,我和我们沈家与你们家就更不可能有任何关系了。难得今儿我心情好,就不与你们计较了,还请回去转告你们家剩下那两人,以后不要再来沈家村,你们家任何一个人都不要再来!也别打想要沾光的主意,我娘子被你们家虐待了十六年,我身为她的相公,不找你们的麻烦,为她报仇已经是仁至义尽,还想沾光,简直就是做梦!” 说完见周氏与季莲花、虎头都不动,稍微拔高了声音:“还不走?” 周氏猛地一颤,回过神来,上前拉了儿女就要离开,案首老爷惹不得,还是先回家去的好,其实家里如今日子已经宽裕多了,就算沾不上光,也没什么的…… 念头闪过,见沈恒已在低声关心季善:“善善,没事儿吧?你刚就该叫了我一起出来,我可是你相公,给你撑腰,不让你受任何委屈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周氏脚下一顿,红着眼睛看向季善笑道:“善善,今儿亲眼见到了姑爷……案首老爷这般的好人才,这般的体面,还待你这般好,我也算是放心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一定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就先、先走了……” 心里对季善自然仍有不满与埋怨,想到回去肯定又要挨季大山和季婆子的打骂,也是忍不住害怕担心。 但终究还是为季善高兴能有今日,希望她日子好过的,今儿也算是亲眼见过女婿,不算白跑这一趟了。 季莲花却一把甩开了周氏的手,带着哭腔吼道:“娘,你走什么走,你不能就这样回去,爹和奶可说了,你办不好事情就回去,一定会打死你的……你身上的伤本来就还没好,要是就这样回去,还不知道会、会……” 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虽然也对周氏不甚尊敬,毕竟日日都耳濡目染,到底季莲花心里还是有几分心痛周氏的。 季善闻言,就猛地上前,撩起了周氏的衣袖。 就见周氏的两只手腕又黑又枯瘦便罢了,关键上面还满是伤痕,旧的伤痕仍然清晰可见,又已添了还没结痂,仍能见看血痕的新的,瞧着简直触目惊心。 季善立时怒不可遏,“他们打你,你就不知道反抗,不知道跑的,就站在原地任他们打不成?” 光手腕上已经那么多伤痕了,让衣裳遮住的其他地方还有多少伤痕,可想而知! 季善本来因周氏方才为难自己和维护季莲花、虎头而凉了的心,瞬间已满是愤怒与心痛,愤怒她倒是知道是属于自己的,她本来就恨家暴,任何人都不例外;那股子心痛的感觉,她却有些陌生与莫名,想必是属于原主的? 不由暗暗叹气,可见周氏以往是真待原主不差,原主对她的感情也是真的,才会一瞧得周氏的伤痕,她的心便莫名这般的痛吧? 周氏忙慌慌张张的想要遮掩,“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只是瞧着不好看,但其实不痛,真的,不痛的……” 季善冷笑着打断了她,“您不用为季大山母子遮掩,他们母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岂能不知道!” 季莲花立刻接道:“既然知道,那你就答应免了爹的徭役,免了我们家田地的税啊!这些年娘对你总是好的,总是背着我们偷偷给你吃的,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她对你已经够好了,你难道真忍心让她活活被爹和奶奶打死不成?” 路氏在一旁看到这里,对周氏是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冷笑接道:“只是不让善善被饿死冻死,才好继续给你们家做牛做马,竟也好意思说你娘对她总是好的?跟你们比起来,她不过也就高了一篾片而已!” 看向周氏,“你也是个没用的,又不是没给他们家生儿子,也能被欺负成这样,连自己的儿女都可以随便推自己骂自己,你以为你是在爱他们吗,你根本就是在害他们,就他们这个德行,再过几年,谁家愿意娶他们做儿媳,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们的?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善善了,因为知道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心善,不忍心骂你推你,你就柿子专捡软的捏!” 周氏被骂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我没、没有欺负善善,我一直很疼她,一直盼着她好的,我……” “疼她,盼她好?” 路氏拔高了声音,“就是这样疼她、盼她好的?她一个新媳妇儿,嫁到我们家一年都不到,连脚跟都还没站稳呢,本来她当初连一根线都没带来我们家,已经够让她抬不起头了。好容易她福气好,熬到了今日,相公也还算喜欢,公婆也还算看重,你便立时来捣乱,想要狮子大开口。也不想想,我们自家的田地都不够全部免税,我们自家都那么几个男丁,还不连他大伯三叔舅舅这几家骨肉至亲,凭什么给你们免税免徭役,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呢?” “还是我儿子娶了善善这大半年来,得了你们家多少银子的资助呢?连一句话都不曾有过,连哪怕一文钱都没有过,也有脸来开这个口,就不怕我们家一气之下,休了善善,换个儿媳呢,凭我儿子如今案首老爷的身份,要娶县里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你这不是在欺负善善,不是在害她,巴不得她不好,是什么?” 一席话,说得周氏无言以对起来。 是啊,要是惹恼了姑爷和沈家,直接把善善给休了,她可该怎么办,别说指望她当家的为她撑腰了,连家门都不会让她进,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到时候不是生生逼善善去死吗…… 好半晌,周氏才低声道:“善善,都是娘不好,没想这么多,要是一早想到了,我今儿肯定不会来的……”就算她当家的要打死她,她也不会来,“我现在就带你弟弟妹妹回去了,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听案首老爷和公婆的话,啊?” 说完拉了季莲花与虎头就走。 姐弟两个自然都不愿意,一再的挣扎,只不敢再骂她吼她。 周氏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没让他们挣脱,拉着他们转眼已走出了好几步。 “等一下!” 季善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们,随即绕到他们面前,冷冷对季莲花和虎头道:“我早就说过,让你们对娘好一点儿,尊敬一点儿,今日看来,你们都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不过看在娘的份儿上,我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打今日起,你们都必须给我对她好,尊敬她,季大山和季婆子打她骂她时,你们要拉住季大山,让他不许再打;季婆子要骂她时,你们也不许她再骂,不管是撒泼还是打滚儿,反正你们不是这两样都擅长吗?” 顿了顿,“否则,我就不止是打你们了,我一定会让我相公找人抓了你们去吃牢饭。听说县里的大牢又冷又黑,蛇鼠虫蚁什么都有,更可怕的还是里面死过很多人,一到天黑,便到处是青面獠牙,舌头这么长恶鬼,你们要是想进去住一段时间,就尽管不听我的话,尽管继续对娘不好!记住了吗?” 季莲花与虎头霎时都是面如土色,蛇鼠虫蚁他们还不是很怕,可恶鬼就真的没法不怕了。 只能唯唯诺诺,“我们记住了,以后再不敢了……” 季善这才又转向周氏,“您回去也带几句话给季大山。里长老爷如今跟我们家走动得很勤,再过两个月,今年的徭役又要开始了,他信不信,我家相公只消说一句话,他今年的徭役便不会只一个月,而是要一直累死累活的服下去,连年都别想回家过?那他别说占便宜了,连如今家里的田地都得荒废了,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到时候再来后悔,可就迟了!您就把我的原话带给他,再告诉他,要是不信,就尽管试一试!” 周氏这下也是面如土色了,忙哀求道:“善善,你可千万别这样,你爹要是一去几个月,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的,在家里还不知道会怎么受欺负呢。家里的田地也千万荒不得,荒一季开了春可就要饿肚子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我也一定会劝你爹和你奶,以后再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千万别……” 季善哼了一声,正要再说,沈恒已上前先道:“我们要不要这么做的决定权不在我们手上,而是在您当家的手上,他要是听得进去我娘子的话,当然什么事都不会有;反之,他要再敢东想西想,再敢对您非打即骂,我敢保证,不但今年的徭役,以后年年的徭役他都要服几个月甚至半年以上!” 周氏已经快哭了,“善善,这、这……可不能这样啊,那真是要了你爹的命,也要了一家人的命了……” 沈恒沉声道:“既然想活命,想过好日子,那就勤勤恳恳的种田劳作,别想那些不该想的!我们家今儿人多,就不留您了,您请回吧!” 偏头叫了一声路氏,“娘——” 路氏便把自己放到一旁的一个篮子提着上前递给了周氏,“里面是几个凉瓜,还有水和一些干粮,你们路上吃吧。你们两个,等你们娘吃了,你们才许吃,知道吗,不然就等着被抓到牢里去关起来吧!” 唬得季莲花与虎头怯怯的应了一句:“知道了。”,才又对周氏说了一句:“回吧,以后别再为难善善了!” 周氏便红着眼睛,带着季莲花与虎头脚步有些虚浮的走了,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路氏这才与季善道:“善善,别气,也别难过了,为那样一家子难过实在不值当。我方才那样说,也没有旁的意思,就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娘而已,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娘绝对绝对没有真那样想。” 见季善摇头,“我知道娘的用意,不会乱想的。” 路氏这才松一口气,“那就好。别说季家其他人让人生气了,便是你娘,也是既让人可怜,又让人生气。只希望你和恒儿刚刚放了那样的狠话后,她以后日子能好过些吧!” 季善低道:“就怕仍好不了,真的,她自己立不起来,旁人使再大的劲儿也是白搭。不过也怪不得她,摊上那样一个丈夫,那样一个婆婆,还成亲十来年才终于怀上了身孕,她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她刚才取的那二两银子在手心里捏了又捏,到底还是没给周氏。 拿了银子给她又怎么样,她也保不住,肯定会让季大山或是季婆子抢去,到头来对她的处境依然不会有任何的改善,别说治本了,连标都治不了,又是何必? 沈恒见季善情绪很是低落,明白她的心情,对路氏道:“娘,您先进去忙吧,我陪善善再说会儿话,等会儿就好了。” 路氏点点头,“行,那你陪善善待会儿吧,我先进去了,你们顺道注意一下你们舅舅舅母,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到,莫不是路上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说完转身上了台阶,进了家门。 沈恒方握了季善的手,柔声道:“善善,你还好吧?没事儿,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是你实在心痛岳母,如今是没办法给他们免徭役赋税了,等将来我中了举人,还是可以给他们考虑一下的,不然给她一些银子傍身也行……” 话没说完,已被季善打断了:“不用了,我心痛她没用,得她自己心痛自己,自己立起来才有用,再说他们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却非要想着占便宜,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 她对周氏的感情自然是及不上原主的,还主要是同情与感激,所以她只会为周氏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譬如替她教训一下儿女,警告震慑一下季大山母子,再给她一些财物什么的,更多却是无能为力了,毕竟还是那句话,根源都在周氏自己身上。 沈恒见她眉头仍然锁着,深知她的心其实到底有多软善,因道:“那我下午去拜访一下里长吧,让他回头打发个人,吓唬吓唬季大山去。就说今年季大山该服三个月的徭役,让他趁早安排好一切,不过若在大家服徭役之前,他一直对岳母还算不错,再没有打骂,就可以让他仍按原来的服。他知道我们真的可以想让他多服徭役,就让他多服,自然也就不敢再造次了。” 季善迟疑道:“可这样一来,你不是要白欠里长一个情了?” 沈恒笑道:“里长如今巴不得我欠他的情呢,何况于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而已。正好我下午要去向他辞行,托他帮忙照看一下家里,就顺道把这事儿也说了吧。回头有两个孩子护着岳母,邻居们也肯定能听到季家的动静,岳母的日子定能好过许多了。” 季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道:“那就麻烦一下里长吧。” 只是这样做依然治标不治本,还是得想个什么法子,让周氏彻底立起来才是,可她明儿就要去府城了,以后彼此离得天远地远的,也是鞭长莫及啊……不过慢慢儿来吧,她总能想到法子的,就当是在替原主还周氏的养育之恩吧! 正想着,就听得沈恒笑道:“只是麻烦里长吗?不是更该感谢自己的相公?” 季善“噗嗤”一笑,“是是是,更该感谢我的好相公,那好相公,想要什么样的感谢呢?” 还当沈恒要趁机提要求,不想他却只笑道:“只要你能高兴起来,笑容能回到你脸上,于我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说得季善心里一下子软软的,道:“那我以后天天笑给你看,随时都高高兴兴的,好不好?” 沈恒低笑道:“那倒是不用,总不能你不高兴时,也要强颜欢笑吧?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即可。当然若你实在感谢我,也可以……” 附耳到她耳边如此这般一说。 季善便红了脸,啐道:“一天到晚净想乱七八糟的,我懒得理你……走开啦,热不热啊,青天白日的,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儿……哎,那是不是舅舅舅母呢?” 沈恒抬眼一看,远远的正朝自家走来的人不是路舅舅与路舅母,又是哪个? 只得暂时放弃歪缠季善,与季善一起迎路舅舅路舅母去了,“舅舅,舅母,你们可算来了,娘念叨你们好多次了呢——” 路舅舅爽朗的笑道:“家里今儿事多,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出发的,所以迟了,幸好赶上了午饭,没耽误大家开饭。” “离开饭还早呢,就算舅舅舅母真迟了,我们也得等着您们不是,我们只是怕中午太阳太大,热着了您们,快进屋去凉快凉快吧……” 大家说笑着,一路进了家门去。 中午沈家席开三桌,孩子们又单独开了一桌,又是好酒又是好菜,又是欢声又是笑语的,好不热闹。 下午沈恒果然去了一趟镇上拜会里长,里长正是巴不得与他拉近关系之时,听得他的要求,自是一口就应了。 且当场便派了自己跟前儿两个听差去季家村敲打季大山。 其时季大山正对着周氏大发雷霆,大骂周氏‘没用的东西’,吵着要休了她,季婆子也是一旁添油加醋,季莲花与虎头虽被季善警告过了,面对凶神恶煞的季大山,到底还是不敢上前太护着周氏。 不想里长老爷跟前儿的差爷就到了,季大山立时唬得矮了一截,季婆子也忙躲到了房间里去。 这才知道原来季善那些话真的不是在吓唬他,他任何一丝侥幸的希望都不该抱,不然今年的徭役他极有可能真服起来便没个头,指不定就得死在外面了! 自此到底不敢再对着周氏非打即骂,素日在家说话声气也小了不少,连带季婆子待周氏也不那么苛刻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季善暂时还不能未卜先知。 她和沈恒是夜好生睡了一觉,次日一早起来,装好所有行李后,便辞别亲人们,踏上了去往府城的路。 ------题外话------ 被屏蔽的还不造什么时候能放出来,真的什么都没写啊,简直哭瞎了……那啥,月底了,大家有票吗?别浪费了哦o(* ̄︶ ̄*)o 第一百三零回 安顿下来 “好了善善,别看了,反正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马车上了大路已经有一会儿了,沈恒见季善还一直往后看,索性伸手把车窗帘给她放了下来,“你还是闭着眼睛,靠着我歇会儿吧,早上那么早就起来了,才又哭了一场,你眼睛肯定痛得很了。” 四更天刚过,事先约好的马车便准时到了沈家,于是整个沈家除了孩子们,都开始做饭的做饭,帮着搬行李的搬行李,叮嘱车夫路上千万仔细些的叮嘱车夫……各自忙活了起来。 反倒季善与沈恒两个今儿要远行的人,事到临头没了事儿做,一闲下来,便情不自禁的开始伤感起来。 尤其是季善,虽然在沈家她才待了大半年,却已经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如今忽然就要远行了,以后纵使仍会回来,回来的机会与待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少,心里又岂能不难舍难离的? 所以等吃过饭,路氏才拉着她的手哽声说了一句:“善善,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恒儿……” 她也忍不住哭了。 弄得沈青与路舅母也跟着哭,沈桂玉与姚氏也是红了眼圈,一时间是满屋子的伤感。 还是沈九林与路舅舅笑着说了众人一回:“都哭什么哭,老四是去府城念书,是去奔大前程的,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你们还哭,是想邻居们看到了,气得牙根直痒痒,说你们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成?” 又说路氏,“你当娘的尤其该高兴才是,再说老四和他媳妇儿又不是不回来了,不是说了,过年八成就要回来了,不过就四五个月的事儿而已,你要实在不放心,不然跟了他们一起去?” 众人的情绪才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到终于上了马车,立刻就要出发那一刻,季善还是忍不住又红了眼圈,一直都在回头张望,所以沈恒才怕她眼睛痛,不许她继续往后看了。 季善的眼睛的确又涩又痛,遂依言靠到沈恒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叹道:“我这不是舍不得娘和大家伙儿吗?只怕这会儿她和舅母二姐都还站在台阶上,在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吧?” 沈恒道:“所以我不让他们去镇上送我们呢,回头都哭得什么似的,天儿又热,万一中了暑,可如何是好?不过我们也不用太担心,二姐夫已经说了,打算让二姐在家里住几日再回去,二姐不是怀相不好吗?到时候娘从早到晚都围着二姐打转,自然也就顾不得伤感,很快就能习惯我们不在家的日子了。” 章炎因沈青又有了身孕,不但不再郁郁寡欢,反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因为‘我总得给我儿子女儿最好的一切才是,不然我当什么爹呢,为了他们,我也得加倍拼命才是!’ 只是自己一旦头悬梁锥刺股起来,自然便会疏于照顾沈青,偏沈青这胎怀相又不好,婆婆再好,也比不上亲娘。 章炎遂在与章母商量后,打算让沈青在娘家先住个十天半个月的,看能不能让她怀相变好,也算是他们当姐姐姐夫的变相帮了沈恒的忙,让他能走得更安心些了。 季善道:“无论谁一忙起来,的确都顾不得多想了,二姐夫实在是个周到人,只盼明年要是开恩科,他能得中吧。” 沈恒道:“二姐夫的底子是扎实的,只是差点儿经验,差点儿考运罢了,后边儿隔一阵子便模拟考一回,查漏补缺一回,想来下次定能考中,去府城与咱们回合的。如此也好,二姐夫以后时常在家里出没,便能指点一下小松他们小兄弟几个了。” “这倒是,教育本来就该从孩子抓起。”季善点头,“虽说今年小柏小梧不会去学堂里,能先多识得几个字,先打点儿基础,也是好的。” 沈恒昨儿又一次与沈石沈河说了送孩子们去学堂念书之事,沈石立时便应了,说就这两日便会带了沈松去孟夫子的学堂拜师交束脩,沈河也说明年手里有了钱,沈梧年纪也到了,一定也会送了他去。 想来再过个十年八年的,沈家便有望跻身“耕读之家”,不再只是寻常农家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镇上。 一身鸦青长衫的孟竞早已在学堂门外的空地上等着他们了,身后的马车也装得满满当当的。 一见他们的马车驶近,立时迎了上前,“子晟兄,嫂夫人,你们来了。” 沈恒忙撩了车帘给他打招呼,“让彦长兄久等了,还请千万见谅。”,一面下了马车。 孟竞已笑道:“我也才刚出来,子晟兄实在太客气了。那我们现在去见我爹吧,见了好早些上路,省得待会儿太阳出来,又热起来了。” 沈恒点点头,“好,听彦长兄安排。” 又回头冲季善说了一句:“娘子,你就在马车里等我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出来。” 才随孟竞进了学堂,见孟夫子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沈恒与孟竞联袂出了学堂的大门,上了各自的马车,马车便粼粼的开动起来。 季善这才问沈恒,“见过夫子了?夫子说什么了?” 沈恒笑道:“还能说什么,不外乎叮嘱我们照顾好自己,专心念书,不许去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不许贪玩荒废了学业。还说他有耳报神在府学的,别以为回头我们不说,他就不知道。” 季善听得笑起来,“夫子哪还需要旁的耳报神,我不就是现成的么?所以你现在后悔带了我一起去府城还来得及,回头等我到了府城,管头管脚的,管得你直烦时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沈恒伸手拥了她,“我不带你去,才会后悔呢,我也喜欢你管我,管一辈子都不腻。” 说得季善又是一阵笑,“你这嘴巴抹了蜜不成,怎么越来越甜了?” “那你要不要尝尝,是不是真抹了蜜?”沈恒立时凑了上来。 让季善把他的脸推到了一边去,小声嗔道:“车把势大叔与咱们就隔了道帘子,你也不怕人家听了去,笑话儿你,我懒得理你,要睡一会儿了,别吵吵我了啊……” 却是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车夫道:“老头子我都快五十的人了,早就耳朵不灵醒了,所以案首老爷与案首太太只管放心,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季善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车夫也太懂了吧? 一面把声音压得越发低的嗔沈恒,“看你还敢不稳重!” 不想又听得车夫在外面道:“案首太太就别怪案首老爷了,他如今都不黏你了,什么时候才黏?我当年跟我家老太婆刚成亲那阵儿,也是恨不能时时腻歪在一起,如今想来,都还觉得那段时光是这辈子最好的一段时光呢!” 沈恒听车夫声音里满是怀念,笑着跟他搭话儿:“看来大叔跟大婶感情一定很好了?” 车夫“嗐”了一声,“都老夫老妻了,还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总归这辈子活着时咱便好好儿过日子,死了就去那边儿继续一起过日子就是了。驾——、驾——” “白头到老,生死相随”这话说来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呢? 季善也忍不住笑道:“大婶能嫁大叔这样一个丈夫,可真是好福气,同样的,大叔能娶到大婶,也是好福气。” 虽然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那些美好的字词,却一直以实际行动在践行着对彼此最简单最朴实的承诺。 车夫闻言,来了谈兴,笑道:“你大婶可不是这样说的,早年总是觉得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对的,说自己上辈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了我;我呢,早年也的确满身的臭毛病,脾气还不好,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狗脾气上来了,亲爹亲娘都不认’,也不怪她受不了。还是后来我们的大女儿不小心被水淹死了,你大婶差点儿疯了,足足病了大半年,我家里家外的事儿都得一肩挑,一开始是饭也不会做,衣裳也不会洗,家里脏乱得跟个猪窝一样,这才知道了以往她到底有多不容易,后来才慢慢儿好了,可见灾难有时候也未必就全是灾难,还是……” 季善听车夫娓娓说着,当时其全家的悲痛与混乱旁人都可想而知,他如今说来却是这样一副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庆幸的语气,让人听着便能生出几分乐观与希望来。 不由睡意渐渐上来,含笑靠到沈恒肩膀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赶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的路后,太阳越发的大,马车里也越发的热了,哪怕把车帘和窗帘都撩开也没用。 沈恒便与孟竞商量后,择了一处茂密的树林暂时歇息,等下午申时后,再继续赶路,如此晚间正好歇在县城。 于是两家夫妻上下五口人连同两个车夫,都下了车到树荫下喝水歇息吃干粮,之后又各自择了清净的地方打盹儿,等申时后,太阳没那么大,没那么热后,才继续上了路。 晚间一行人便歇在了县城的一家客栈里,因抵达县城时时间尚早,晚饭吃得也早,饭后沈恒遂带了季善,去聚丰楼拜会叶大掌柜,叶大掌柜之前送他们那些绸缎如今还在他们的行囊里呢,都到了县城,不去顺道拜见道谢一番,委实说不过去。 可惜到了聚丰楼才知道,叶大掌柜这程子都不在天泉,而是多待在府城。 夫妻两个只得抱憾而归,不过想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府城,等到了安顿下来后,要见叶大掌柜还是有机会的,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待回了客栈,因明儿五更天就要起床赶路,也就梳洗一番,早早睡下了,一夜无话。 翌日五更,一行人便起来了,各自用过早饭后,便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之后一连十来日,也都是夜宿晓行,午间休息,总算一路平安无事的顺利抵达了府城。 府城之规模、之繁华阜盛,就远非天泉一个小小的县城所能比的了,当真是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大热的天儿也不能例外。 虽然季善更多更大的真正大城市都早见过了,但如此古色古香的城市,她到了这里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然要好生见识一番,一路上只觉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看得沈恒直笑,“善善别看了,这走马观花的,你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一不小心就有沙子吹进你眼睛里。还是等我们安顿下来了,我带了你慢慢儿的看吧。” 他好歹也来府城两次了,不说老马识途,要带自己媳妇儿到处逛一逛,还是没问题的。 季善眼睛却仍看着外面,“回头肯定是要慢慢儿看的,可眼下一样可以看嘛,又不冲突。对了,府学还有多远呢……哎,那边是河吗?我还以为洲河在城外就绕道流远了呢,没想到一样穿城绕城而过,那岂不是吃鱼仍跟在家里时,一样的方便便宜了?” 沈恒笑道:“便不便宜我不知道,不过府城里的人也都爱吃鱼是真的。前面还有个连接河对岸的大桥,不过我们今儿不会经过那里,回头我再带了你去看吧,桥还罢了,也就那样,两旁却全是卖小东西和吃的喝的的摊贩,你肯定会喜欢的。” “好啊,等安顿下来后再说吧。” 二人就这样一路说说看看的,约莫半个时辰后,总算抵达了府学附近。 就见府学坐落在一座不大的山上,远远的就能看见一排排栉比鳞次的房子,还有参天的古树与清幽的竹林,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是个念书的好地方了! 季善不由叹道:“不愧是会宁府的最高学府,站在这里,我都能感觉到一股子无形的书卷气了。” 可惜如今女人地位低,她根本没机会进去亲眼瞧瞧,亲自感受一下府学到底与现代那些大学有何区别,实在遗憾。 沈恒笑道:“我倒是感觉不到,不过府学里的藏书楼听说藏了上万卷书,还不乏一些孤本绝本,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要都看看才是。” 正说着,孟竞过来笑道:“子晟兄,听车夫说来,我爹那个友人的家应该就在这附近一带了,不如我们两个分头各处去问一问吧,早些找到那位世叔,大家也好早些安顿下来,好生歇一歇。连赶了这么多日的路,别说嫂夫人一个女子了,连我都觉得乏得很。” 沈恒忙道:“好啊,我跟子晟兄分头去问。” 又冲季善低声说了一句,“善善,你坐着歇会儿,我很快回来啊。” 才跳下马车,与孟竞并排去了。 二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且去时脸上还有些焦急,回来便已是满脸的喜色,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善善,找到夫子那位友人的家了。他要赁给我们的房子就离他们自家只隔了几户人家,所以方才我和彦长兄已经去瞧过了,是一个独院,周围都是住家户,闹中取静,坐北朝南,一共有正房三间,厢房三间,还有两间退步和一个小厨房,尽够我们一行人住了。” 沈恒还在车下,便已与季善说起来,显然对房子很满意。 季善听他说来,也觉得不错,道:“这么好的房子,夫子那位友人要价多少呢?且这么好的房子,怎么会一直空着,没租给旁人呢?” 能到府学念书的,十个里应该至少也有六七个,租得起这样的房子吧? 沈恒笑道:“可没有一直空着,之前一直租给两位秀才的,五月里二人去了省城求学兼等待秋闱,才空了出来。要不是有夫子的面子,人家可不会一直给我们留到现在,早不知租出去多久了。” 季善这才笑起来,“那每月租金多少呢,是按月付,还是三个月或是半年付一次呢?” 沈恒道:“这却还没说,那位世叔只让我们先去安顿下来,银子回头再慢慢儿说也不迟……喏,那就是那位世叔家的下人了,特意来给我们的马车带路的,虽不能直接驶进院子里,能到大门外,也能省我们好些搬行李的力气了。” 话音未落,就见孟竞带着那个下人过来了,“子晟兄,我们这便过去吧?省得马车在这里一直堵着路也不好。” 沈恒忙笑道:“好啊,那就有劳这位大哥带路了。” 季善这下还能说什么,显然这房子就算真比其他地方的贵,他们也租定了,没办法“先说断,后不乱”了。 不过转念一想,只要房子真好,住着真舒服,多花点钱就多花点吧,毕竟不是一日两日,而是长年累月,至多以后想法子再挣银子也就是了,会花才会挣嘛……也就释然了。 很快两辆马车便在那个下人的指引下,在一处仅够一条马车通行的窄巷子中停了下来。 季善让沈恒扶着下了马车,就见面前是一扇黑漆雕花门,透过门,能看到院子不但挺大,还种了不少的花木,不怪沈恒与孟竞都一眼看上了,季善也一眼看上了,越发觉得多花些银子没什么大不了了。 孟竞待沈恒季善进了院门后,才笑着与二人道:“子晟兄与嫂夫人便住正房,我便住三间厢房,两间退步就给杨大哥夫妇住,至于房租,就我六子晟兄四,怎么样?” 沈恒忙道:“长幼有序,还是我们住厢房,彦长兄住正房吧,房租也我们平摊就好了,如何能让彦长兄吃亏?” 孟竞笑道:“等回头我们去府学报道后,便日日都要早出晚归了,这里之于我,不过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而已,可于嫂夫人却不同,也算是你们第二个家了,何必白白把正房空着呢?且三间厢房连着退步的,我有个什么事儿要叫杨大哥杨嫂子做也更方便。至于房租,还是我六你们四吧,我们家可三个人呢,房子也多住了两间,还要与你们平摊,那我成什么人了?子晟兄别婆妈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若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嫂夫人做了什么好吃的,让我偶尔也打打牙祭也就是了。” 之前赶路太累,季善与沈恒胃口都不大好,在途中一家客栈打尖时,季善便借了店家的厨房,做了个酸菜鱼吃,也给孟竞送了一份儿。 孟竞吃了一口后便惊为天人,毕竟季善的“秘方”里光花椒与辣椒两味最主要的调料旁人别说吃过了,连听估计都少有人听说过,孟竞自然也不例外。 被麻得辣得是直伸舌头,偏又停不下来,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才放了筷子。 之后便一直记挂着季善的好手艺,想着什么时候能再饱一回口福,所以有此一说。 说得沈恒笑起来,“这有什么,回头彦长兄想吃什么了,只管告诉我一声,我让我娘子做便是了,她手艺真的不输那些个大厨。不过彦长兄也不能天天提,只得隔三差五吃一次啊,省得累着了我娘子。” 孟竞就一副被酸倒了牙的样子,“你有娘子了不起啊,日日都在我面前炫耀,够了啊!” 季善则笑着嗔了沈恒一眼,才道:“孟二哥千万别听他的,什么时候想吃了,说一声就是,我反正日日闲着也是闲着,就做做饭收拾一下家务而已,能累着什么的?” 吃了季善的酸菜鱼后,孟竞自觉彼此关系又近了些,且十几日都是同行赶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季善再一口一个‘孟二少爷’,就太生分了,遂与沈恒好说歹说,让季善改了口,不再叫他孟二少爷,改成了孟二哥。 大家正说着,孟夫子那位友人过来了,却是个看起来四十来岁,中等体态,一笑便让人觉得亲切的男子。 还带了两个自家的仆妇过来帮忙收拾洒扫,“让她们先去烧点儿热水,两位贤侄和家眷都梳洗一下吧,房间我隔几日便会让人洒扫一遍,这会儿应该只消稍稍擦擦灰就可以了。我还叫了席面,待会儿为两位贤侄接风洗尘。” 孟竞忙笑道:“黄世叔也太客气了,我们实在愧不敢当,就这已经够给您添麻烦了。” 沈恒则叫了季善上前给他见礼,“黄世叔,这是内子,给您添麻烦了。” 季善便给黄老爷见了礼,与杨嫂子分头收拾自家的房间去了。 季善进了正房,才发现三间屋子都比在外面瞧着还大些,一应家什器具都俱全不说,也果如黄老爷说的那样,干干净净,只消稍稍打扫,铺好床,规整好他们的随身物品,便可以入住了。 一时车夫帮着把行李都搬到了屋里来,季善便付了二人车资,想着路上二人都尽心尽力,又额外多给了二人五十文钱,才打发了他们。 之后便铺起床,规整起随身物品来,因足足三间屋子,着实宽阔,便把西间给沈恒做了书房,他带的书籍等物都先搬了过去,回头等他自己归置。 如此忙到天色暗了下来,黄老爷叫的席面到了,只季善却是不方便上桌一起吃了,在沈家村时大家可以不注重这些虚礼小节,毕竟“礼不下庶人”,可如今既到了府城,当然该注意的都得注意起来了。 沈恒也心知这一点,虽觉得委屈了季善,亦是无法,只得捡了几样季善爱吃的菜,替她端到了房间里,让她单独吃。 等季善吃完了饭,连澡都洗好了,摆在孟竞屋子里的接风宴还没散,还能隐约听见老少三个男人的说笑声。 季善遂决定先睡下,不等沈恒了,日日都起得那么早,晚间投宿客栈的条件也是参差不齐,她早想好生睡一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善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了,随即便落入了熟悉的怀抱里。 她嘟哝了一声:“好热。”,人倒是慢慢清醒了过来。 就闻见了沈恒虽已洗过澡了,却仍残留着的酒气,闭着眼睛道:“你们喝了多少酒呢,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恒低笑道:“我没喝多少,主要是黄老爷与彦长兄在喝,现在快交三更了,因为我和彦长兄先送了黄老爷回家去,所以这会儿才躺下,还怕你干等我呢,幸好你先睡了。” 季善道:“我当然不会傻到干等着。对了,房租说好了吗,不把这事儿说定,我心里总是挂着的。” 沈恒笑道:“知道善善你肯定挂着这事儿的,所以我在席上就特意提了出来。黄老爷说这院子他以往租给别人,一般都是三两银子一月,若一次付一年的话,可以只收十一个月的钱三十三两。但既是租给我们,以他和夫子的交情,自不能收我们的高价,所以一年只收我们二十五两银子即可,算下来便是彦长兄出十五两,我们出十两。” 季善对房租的心里预估价便是十五两一年,超出了她就觉得要换地方了,毕竟光住已经这么多钱了,吃穿行可要怎么办? 在清溪镇时,她想做点儿小买卖,都得顾及沈恒的脸面名声了,如今到了府城,沈恒又已是案首,树大招风,肯定明里暗里关注他的人更多,她短时间内就更别想找到生财之道,只能坐吃山空了。 不想花的却比自己预期的要少三分之一,关键还是这么好的房子,这么高的性价比,自是惊喜不已,猛地坐了起来,“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在发愁,这么好的房子,便是与孟二哥分摊,一年下来怕也得十几二十两呢,没想到竟然这么便宜,黄老爷倒真是挺厚道的……” 话没说完,却是皱起了眉头:“不过黄老爷为什么给我们便宜这些多钱,他与夫子交情好到这个地步了吗?那为什么之前孟二哥来府城时,没来拜望过来,从来没见过他?上次夫子来府城时,有来拜望黄老爷吗?” 沈恒拉着她躺了回去,“他与夫子是当初在天泉考童生时认识的,只不过比夫子晚两次县试才中的童生,之后便一直没能考中秀才。因他家是做生意的,小有资产,之后便举家搬到了府城来,所以与夫子不算深交,但每年也会有一两次书信往来,不然夫子怎么会想到让我们来赁他的房子?” “至于为什么这么便宜租给我们,固然有夫子的面子,更多却只怕想的是以后。毕竟他三个儿子都不是念书的料,反倒都喜欢做生意,我和彦长兄却都这般年轻,‘莫欺少年穷’,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不趁现在就建立起交情来,将来再来拉交情,可就迟了。正好他与夫子有一层交情,比旁的那些租他房子的秀才们总要近一些,房租便宜一些又何妨?” 季善明白了,笑道:“原来是看的两位秀才老爷的面子。也是,你和孟二哥可一个是案首,一个是禀生,关键还都这么年轻,中举人中进士简直指日可待,就算以原价三十六两银子的租金算,一年下来也只少九两银子而已,平摊到每个月,更是只得七百多文钱,以每月七百多文钱,便能结一个善缘,将来还不能会结出什么善果来,便是我,也愿意不要这几两银子。” 沈恒打趣道:“善善你算起账来总是这么快,莫不是上辈子是财神爷?” 让季善轻捶了一拳,“财神爷才不会这样斤斤计较,一文钱都得算得清清楚楚呢。” 才正色道:“但就算如此,我和彦长兄也觉得黄老爷够难得了,今晚那桌席面,也得差不多一两银子。所以打算明儿买了礼物,再登门正式道谢去,善善你到时候也跟了我们一起去,拜会一下黄太太吧,以后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季善点头应了,“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只是……” 一语未了,已让沈恒低声打断了:“好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现在先睡觉。” “不是睡觉吗,你的手在干什么?” “你说呢?路上那些客栈你都说不隔音,说什么都不肯,我今儿可算是苦日子到头了……” 之后声音便越来越小,直至听不清了。 ------题外话------ 新地图开始了哈,o(* ̄︶ ̄*)o 第一百三一回 初来乍到 季善一觉睡到大天亮,沈恒叫她起床时才醒来,“善善,醒醒,不能再睡了,再睡可就要午时了。” 又把自己买的小馄饨端到她面前献宝,“我和彦长兄去买拜会黄老爷家的礼盒,见那家小店前排了好长的队,想着肯定好吃,便也跟着去排队,等排到了一尝,果然鲜美得不得了,你快起来梳洗了尝尝吧,你肯定早饿了。” 季善见那碗里的小馄饨汤清色白,个个饱满,配上翠绿的葱花儿,光看色香,便能想象得到味道一定也极好,不由咽了口口水,肚子也跟着 “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因白了沈恒一眼,嗔道:“你还知道我肯定早饿了啊,那昨晚……算了,我懒得说了,反正你现在说得再好听,回头也是白搭。且给我打水梳洗去吧,我这就起来。” 沈恒腆着脸,讪讪的,“这不是那个,那个‘小别胜新婚’吗?我这就给你打水去啊。” 一时沈恒打了温热水回来,季善梳洗毕,便坐到桌前吃起早点来,果然鲜美得她恨不能连舌头一并吞下去,接连吃了好几个,才有空问沈恒,“这家店在哪儿呢,除了卖小馄饨,还卖其他吃的吗?回头我可得都尝尝去。” 沈恒笑道:“就在前面的巷子口,不过我听说他们只卖早点,善善你要是喜欢,我明儿就带你去。” 季善点点头,“好啊,正好熟悉熟悉周边的环境,看看菜场在哪里,什么点心铺子布庄医馆书店又在哪里,问一问哪里的东西最物美价廉,省得回头做什么都不方便。” 说话间,季善吃完了早饭,就听得孟竞在外面叫了,“子晟兄,可以出发了吗?” 沈恒忙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待季善梳好头后,又整理了一下衣装,便带着她一起出了门,三人直奔黄老爷家而去。 黄老爷自家住的是一座两进的宅子,来开门的下人听得是自家老爷连日时时都挂在嘴边的孟相公沈相公来访,忙把三人让进了门里,然后飞奔禀告黄老爷去了。 不一时,黄老爷便满脸是笑的带着黄太太和小儿子接了出来,“昨儿才风尘仆仆的赶到府城,两位贤侄正是该好生歇息之时,只怕家里琐事也繁多,本就忙不过来,还特意来这一趟,实在太客气了,快屋里请,屋里请。” 待去了花厅,丫头上了茶点来后,怕季善不自在,又忙让黄太太带了季善去后面的花厅款待。 黄太太瞧着要比黄老爷显老态些,慈眉善目的,对季善很是客气,“沈娘子生得真是好,我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比你生得更好的小媳妇儿呢,真是让人见了就喜欢。” 一面说,一面褪了个镯子戴到季善手腕儿上。 季善推辞不过,且知道长辈见晚辈给见面礼,是基本的礼仪,只能道谢收下,“太太慈眉善目的,才真是让人见了就觉得亲切呢。此番承蒙黄老爷和太太照顾,以那般厚道的价钱赁了那么好的房子给我们住,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二位了。” 黄太太摆手笑道:“我也是当娘的人,儿女的年纪也都与外头孟相公沈相公和沈娘子差不多大,如何不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的道理?这能帮的,自然要帮,与人为善,也是与己为善不是?” 又道:“我只得一个女儿,可惜嫁到省城去了,一年都见不到一次,如今是瞧着沈娘子,就跟见到了我女儿一般,日后还请沈娘子一定要多多往来才是。这府城哪里吃的最好,哪里的胭脂水粉布料首饰最好,我再清楚不过了,沈娘子若跟着我去逛,不敢说省钱,却一定是亏不了钱的。” 季善笑着向她道了谢,“那就真是太好了,我正发愁对府城人生地不熟的,少不得要上当受骗呢,有您指点,肯定能少走不少弯路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客气了几个回合,前头孟竞与沈恒要回去了,季善自然也只能跟着回去了。 黄老爷与黄太太苦留三人吃午饭不住,只得好生送了出去。 沈恒这才低声问季善,“善善,累不累?黄太太还好相处吧?” 季善便也低声道:“不累,两家隔得这么近,黄太太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不管黄老爷是不是想着将来,为着将来,他们一家的热情与细致都是真的,自家夫妇与孟竞主仆因此得了便利也是真的,那大家慢慢儿处着也不错,只到底能不能深交,就得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才知道了。 沈恒听得季善不累,方松了一口气,不好一直让孟竞独自在前面走,于是大步追孟竞去了,“彦长兄……” 三人很快回了家,杨大夫妇已将院子都打扫过,厨房也收拾出来了,一见三人回来,杨大便迎上前笑道:“二少爷,沈相公,沈娘子,厨房已经收拾好,下午我媳妇儿去把一应作料米面菜油的都买齐,晚上我们便可以在家里开饭了。” 孟竞很是满意,点头笑道:“那吃了饭,就让杨嫂子去买吧,听说就离咱们家不远处,便有个小菜市场。” 季善忙笑道:“那我跟杨嫂子一起去吧,晚上是咱们第一次开伙,肯定要多做几个菜,庆祝一下才是。至于往后花在吃饭上的开销,不论多少,都两家平摊,行吗孟二哥?房租我们已经占了你的便宜,这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只有一个厨房,显然往后两家得一起开伙了,虽然与她的初衷有点违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还是可以凑合的。 沈恒跟着笑道:“是啊彦长兄,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孟竞见夫妇两个都一脸的坚持,只得笑道:“那我就不与子晟兄和嫂夫人客气了啊。” 至多以后家里的粗活儿他都让杨大夫妇两个做,不让嫂夫人多受累也就是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已是午时,孟竞便让杨大去街上买了些熟食回来凑合一顿。 季善在屋里吃完,待沈恒回来后,才与他道:“你和孟二哥说好什么时候去府学报道了吗?秋闱只得两个月不到了,时间紧急,我觉着当然是越快越好。只是在那之前,你们要不要去拜见一下府台大人?好歹府台大人也给你起了字,你能直接就进府学念书,也是府台大人发了话,不然岂能这般容易?光凭这两点,我觉着你也该备了礼物,登门拜访一次才是。当然,府台大人日理万机,可能根本没空见你,但他没空见你是他的事,你去不去却是你的事,你的心意,你说呢?” 沈恒听得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待会儿就与彦长兄商量去。只是该送什么礼物,我有些犯难,轻了吧,拿不出手,重了吧,自家又吃力,总归且等我与彦长兄商量后再说吧。” 季善想了想,道:“叶大掌柜送我们那些绸缎我瞧着就挺不错,再加两个礼盒什么的,应该也拿得出手了,虽然在府台大人看来,可能仍算不得什么,但我们自家人知道自己事,量力而行就够了。” 沈恒忙道:“不行,那些绸缎善善你都做了衣裳自己穿吧,本来刚到府城,你也该做几身时新衣裳的。你之前那些衣裳不是不好,但在家里穿就好了,不然也太委屈你了,我心里实在过不去。礼物的事儿,我自己想办法即可。” 本来之前在黄家瞧得黄太太穿金戴银,路上遇上的年轻姑娘媳妇子们穿的衣裳,也都比季善的鲜亮,沈恒心里已经很不好受了,亏得善善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才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可也正是因为她天生丽质,他才更不能让她因为跟了他,白白委屈了,她本来就值得最好的一切! 季善已笑道:“我是打算做两身新衣裳,我现有的衣裳就算都还很新,料子也不差,到底不是府城如今流行的式样,在家穿可以,穿出门去,就怕人笑话儿土、村了,之前在路上时,我就注意到好多女子在看我,应该就是在看我的衣裳土气吧?但做两身足够了,多了也没必要,那剩余的料子便只能在家里白白放着,何不就拿去送礼呢,横竖等你将来中了举人进士,做了官,十倍都能给我挣回来了,我这也是提前投资,不行吗?” 沈恒忙道:“她们才不是觉得你衣裳土气,她们看你都是因为你好看。可我听说,府台大人家好像除了一个女儿,就没有其他女眷了,可能也用不上这些料子,我还是再和彦长兄商量商量吧。” “可是……”季善还想再说,见沈恒一脸的坚持,只得暂时打住了,道:“府台大人那样的大官,家里怎么可能没有女眷,妻妾成群,儿女成群还差不多。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怕是错的吧?” 沈恒道:“之前听谁说过一耳朵,具体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了。你不是待会儿要跟杨嫂子出门去买东西吗,那现在睡一会儿吧,省得出了门没精神。” 顿了顿,“看见什么想买的,不要委屈自己,想买就买,银子的事儿你别操心,还有我呢,我这个相公可不是摆设。” 季善笑起来,“知道,不会委屈自己的。倒是我还没跟杨嫂子单独相处过,也不知道她好不好说话相处?” 路上她已经得知杨婆子最终还是随孟太太母女去了临县的寺庙一事,还得知了因为杨婆子去了临县,杨大夫妇又随孟竞来了府城,他们的两个孩子便只能跟着爷爷留在孟家,由爷爷服侍孟夫子和做事之余,独自照管。 想来杨嫂子当母亲的因为心痛儿女,多少还是会迁怒于她吧,毕竟若不是她,孟太太母女不会被远远的送走,自然杨婆子也不用跟着被送走,就可以照管孙子孙女了,当奶奶的怎么着也要比爷爷心细得多。 沈恒已道:“她若好说话,你就跟她多说两句,要是不好说话,便不理她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了,回头我们自己再打个灶,自己开伙便是了,彦长兄那里,我自会去说的。” 季善缓缓点头,“嗯,且看吧。做错事的又不是我,我问心无愧,当然犯不着委曲求全。” 小两口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到床上躺下小憩起来,待杨嫂子在外面唤她:“沈娘子,可以出发了吗?” 遂应声而起,取了钱辞了沈恒,出门与杨嫂子一道上了街。 可能因为府学周围的住家户日日都受府学的熏陶,季善上午一路到黄家去那么点儿距离,都发现了路上的人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 这会儿走的距离更远些,又因不熟悉路,难免要一路打听问路,便越发证实了她这个发现没错,周围的人平均素质的确不低。 不由心下庆幸,亏得黄老爷是孟夫子的友人,不然他们可未必能租到这么好的房子,住到这么好一片住宅区来,周围的环境好坏,真的能影响人的心情,也真的能让人无形中变好或是变坏,毕竟耳濡目染。 很快,季善与杨嫂子便找到了小菜场。 杨嫂子要先买米,季善笑道:“还是先把其他东西买齐了,再买米吧,不然米那么重,到哪里都要提着,也太累人了。” 杨嫂子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说,跟着季善去了卖鱼的店家前买鱼,既然大家都爱吃她的酸菜鱼,今晚上自然少不得。 一时买好了鱼,又去买了半只鸡和一刀肉,再把各色配菜和各色作料都买齐后,季善和杨嫂子手里便再也拿不下了。 幸好杨大很快找了来,一只手便接过了季善和杨大嫂手里所有的东西,之后买的米和面也是一只手便轻松拎了起来,才让季善松了一口气,一路走走看看的跟着夫妇两个回了家。 沈恒与孟竞在家闲着无事,正在院子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诗,瞧得三人回来,杨大还双手都提得满满当当的,忙上前帮忙。 弄得孟竞本来压根儿没有帮忙意识的,毕竟杨大这么多年都是他家的下人,他早习惯了,也只好上前去帮忙。 却反惹得杨大夫妇都诚惶诚恐,手忙脚乱的,只得摇头笑着,回了自己屋里去。 沈恒这才得了空低声问季善,“杨嫂子还好说话,好相处吧?” 季善低笑道:“我今儿才发现你这个人原来这么婆妈,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你就一直挂着呢?没事儿,杨大嫂原来只是真不爱说话,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路上才几乎不与我说话的,其实她人挺实在的。” 沈恒就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我关心你还错了呢,竟然说我婆妈,个小没良心的!不过人实在就好,做多说少,总比说多做少好。” 季善点点头,“毕竟以后你和孟二哥天天都要去学堂,还指望杨嫂子给我作伴呢。” 又说了几句话,便推了沈恒也回房间,或是找孟竞去,自己则进了厨房,跟着杨嫂子一起,处理起买来的鸡鱼肉来。 不多一会儿,整个家里便弥散开了鸡汤的香味儿。 季善让杨嫂子把火烧得小些后,开始片起鱼来,已经有了清淡滋补的鸡汤,其他菜便可以弄得浓烈火辣些了。 于是晚间开饭时,桌上除了一道乌鸡鲜笋汤,一道酸菜鱼,又多了一道水煮肉片,一道凉拌木耳,一道红油耳片,热的凉的酸的辣的香的,都齐活儿了。 直吃得孟竞是大呼过瘾,一开始还想着是他们在家里开的第一顿饭,少不得都要喝点儿酒,庆祝一下,为此还特意坚持让杨大夫妇也入了席,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却是很快便顾不得喝酒了,只顾得上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吃菜,辣得嘴里不停的“呼呼”,额头的汗也是直冒,也根本停不下来。 看得沈恒直笑,“彦长兄,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你先喝点儿鸡汤缓缓吧,不然明儿该上火了。” 孟竞吸着气道:“是没人跟我抢,可我越辣越想吃,根本停不下来啊。你倒是吃惯了的,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心里越发羡慕沈恒的好福气了,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才能娶到嫂夫人这么漂亮通透还厨艺好的妻子吧? 季善笑道:“没事儿,我以后经常做便是,很快孟二哥也能吃惯了。” 孟竞笑道:“那自然最好了,就是嫂夫人要受累了。对了,嫂夫人这些红红的作料,叫‘辣椒’是吧?还有这个什么‘花椒’,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在酒楼饭馆吃饭时,也从来没吃到过。上次我就想问了,又不好意思,今儿却是忍不住了,莫不都是嫂夫人的独门秘方不成?” 季善笑道:“的确是我的秘方,不过却算不得独门秘方,我也不过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拾人牙慧罢了。” 孟竞道:“嫂夫人也太谦虚了。以后有机会了,嫂夫人想没想过开个酒楼,让你的好手艺能被更多爱好美食的人有幸尝到呢?” 沈恒忙道:“彦长兄,酒楼就算了吧,我可不想我娘子太辛苦了,且我们还要继续往上考的,也要防着万一被人说与民争利,彦长兄只自己闷声饱口福就对了。” 说得孟竞笑起来,“嫂夫人这么好的手艺,我这不是巴不得更多人能吃到吗?至于子晟兄所谓的‘与民争利’,说句不好听的,但凡做官的,哪个家里又没有明里暗里的一些生意呢,我大姐夫家便是,只不过几个店铺都挂在亲家太太的名下,说是亲家太太的嫁妆而已,不然光靠教谕大人那点儿俸禄,可养不起那么大一家子人。” 顿了顿,“不过子晟兄不想嫂夫人辛苦也是好的,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沈恒笑道:“知道子晟兄也是好意,只是我们真没那个打算。来,喝酒,杨大哥也再喝一杯吧,你可是个有量的。” 三个男人便再次举起了酒杯。 大家吃着说着笑着,到快交二更才散了席。 季善便要收拾残席,却让杨嫂子给拦住了,“沈娘子且去歇着吧,我一个人收拾得过来,方才菜就大半是您做的,我不过就打了个下手而已,如今收拾洗涮自然也是该的……不然我们家二少爷就该骂我了……” 季善见她说什么也不让自己动手,心里很是受用,遂谢了她的好意,“那就辛苦杨嫂子了。”,依言回了房里去。 沈恒见她回来,立时道:“善善,我给你打水来,你好生洗洗吧?这浑身又是油烟又是汗的,你肯定不舒服。” 季善爱洁,日日都要洗澡,搁往日早点头让沈恒快去了,今儿却是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笑道:“好啊,那你给我打水去吧。” 待沈恒出了房间,才继续思忖起来。 她能不能真如方才孟竞所说的那样,开个酒楼呢? 本来她的手艺就不错,孟竞一个从来没吃过酸辣麻辣味儿的,对她做的菜也很快便接受,且吃上瘾了,说明麻辣味型还是很易于被如今的人们接受的,那她的酒楼只要能开起来,生意应该差不了。 只是沈恒怕是轻易不会同意她那么辛苦,她如今也拿不出足够的本钱来,连想隐在幕后,不用到前面去抛头露面,以免影响沈恒的脸面名声都做不到。 看来只能慢慢儿来了,不过也的确不必急于一时,今儿才是他们来府城的第二日呢,她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翌日起来用过早饭,沈恒便与孟竞往府衙拜见府台大人去了。 孟竞带的什么礼品季善不知道,沈恒终究还是却不过她,带了之前叶大掌柜送的料子的三分之二,外加一个十二色的点心礼盒做礼品,不管怎么说,心意最重要。 余下季善把自家的三间屋子收拾打扫了一番,——至于院子,杨嫂子一早就起来扫过了,根本用不着季善操心。 便无所事事了,想了想,遂拿出纸笔,算起她和沈恒自出了沈家村至今的一应花销来。 租马车一两三钱五,在路上吃饭住客栈一共花了二两一钱,昨儿买米面菜肉那些两家平摊下来是七百五十文,加上昨儿先给出去的半年房租五两银子,还有昨儿拜访黄老爷一家和今儿拜见府台大人的礼盒共计一两八钱银子……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十几两银子就这么去了。 问题他们总共就只七十来两银子而已,就这还得连上他们临行头晚,路舅舅死活塞给沈恒的五两,若真不尽快开源,只坐吃山空的话,明年的这时候,他们只怕就得喝风了。 毕竟剩下的不到六十两还得付沈恒上府学的束脩、与夫子同窗们的人情往来,关键还包括他即将至少一次去省城秋闱的费用…… 季善不由苦笑。 原来她刚才以为他们坐吃山空根本就是错的,他们哪有山吃,他们充其量只有个小土包而已,不对,沈恒如今是禀生了,每月好歹有禀米津贴,他们饿死还是不至于的…… 苦中作乐了一回,季善又把自己和沈恒的脏衣服都洗了,因自家院子里就有一口井,倒也方便。 只是因为洗衣服,又是一百多文出去了,毕竟皂豆盆子都得花钱现买,顺便又买了洗澡用的澡豆,擦牙的青盐等物,——弄得季善再次暗暗呐喊,怎样才能暴富啊啊啊! 如此到了中午,沈恒与孟竞却还没回来,跟着二人一道出门的杨大自然也没回来,家里就只季善与杨嫂子两个女人。 杨嫂子因问季善,“沈娘子,看来二少爷和沈相公不会回来吃午饭了,要不我随便做点儿什么,我们先吃吧?总不能让您白白饿着等。” 季善望了望大门,“难不成府台大人不但见了他们,还留了他们用饭不成?府台大人那么忙,应当不可能吧?且再等等吧,要是还等不到他们回来,咱们就先吃吧。” 杨嫂子点头应了,与她一起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三人回来,遂做饭去了。 果然等到二人都吃完午饭好一会儿了,沈恒与孟竞都还没回来,二人只得各自回房睡午觉。 好在季善刚睡醒起来,沈恒便回来了,一回来便笑着与季善道:“我们去时,正好见到了钱先生,钱先生亲自去与我们通禀了之后,府台大人又接见了我们,还留我们用了午膳,所以现在才回来。” 季善本来还有些担心不是因为府台大人见他们,他们才耽误了没能及时回家,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笑道:“府台大人那么忙,还特意接见你们,留你们用膳,可见有多平易近人,又有多看重你们。你们回头进了府学后,可得加倍用功,不辜负府台大人的期望才是。” 沈恒笑着点点头,道:“我和彦长兄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打算明儿就去府学报到,拜见夫子们了,只是这样一来……” 顿了顿,“我答应你的带你去那家早点店吃早点,又得往后推了。” 季善嗔了他一眼,“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呢,一脸的愧疚,原来只是因为要推迟带我去吃早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推迟就推迟嘛,再说了,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去,我大可跟了杨嫂子一起去嘛。你只管忙你的正事儿,我一起来府城,是照顾你,可不是耽误你,拖你后腿的。” 沈恒这才笑了:“那我和彦长兄明儿一早便去府学了,你在家要是闲得无聊,可以和杨嫂子结伴到处去逛逛,买点儿东西,不然也可以去黄太太家,等我休沐时,一定带了你各处都逛逛去。” 季善忙道:“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太啰嗦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沈恒就压低了声音,“的确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三岁的孩子可长不成这样儿……” 季善忙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啐道:“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要脸了呢!” “哪有,我脸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屋里的笑声就越来越低,温度却是越来越高了。 第二日一早,沈恒与孟竞便去了府学,却没有像昨儿那样一早出门,下午才回,而是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季善忙问沈恒,“怎么样,入学的事都说好了吗?那见过学正大人和夫子们了没?” 沈恒点头笑道:“都见过了,让我们明儿便开始上学,只是我与彦长兄没分在一个班里,不过我们的学堂就隔一堵墙,仍能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照应。” “那就好。”季善笑着应道,“那我就能安心了,时间本来就紧,我就怕一耽误又得几日,这样说干就干最好了。” 沈恒道:“我的心也定了,打明儿起,就能安安心心念书,做什么都恢复规律了。只是以后在家陪你的时间,肯定会越来越少……” 季善白他,“你又来了。学业为重,再说你又不是晚间不回家,不休沐了,且我也有我自己的事儿,才不想你时时都在跟前儿烦我呢。” 沈恒想到她的确奇思妙想多,一有空就会充实自己,自得其乐,心里好受了些,笑道:“你能有什么事儿呢?” 季善就掰着指头数了起来,“我打算这几日做点鸡蛋糕什么的,给左右邻居们都送些,回头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再就是我带的辣椒种子,我打算在院子里辟一小块地,再试种一季,看能不能产量高些,不然之前收的吃完了可怎么办,我还想扩大规模,回头让爹娘哥嫂们在家里都种,大家都多赚钱呢。我还得去布庄给我和你做衣裳,去逛逛天桥下,去……” 沈恒听她数来,果然忙得很,脸上的笑就越发的温柔了。 这么美这么好的善善,他真是何德何能,才能娶到! 第一百三二回 见义勇为 季善并不是为了安慰沈恒,才说自己要种辣椒、做点心送邻居什么的,而是她真有这些打算。 是以翌日送了沈恒和孟竞出门后,季善便开始在院子里为自己的小菜园子选起址来。 黄老爷家这个院子比起沈家的院子不算大,搁府城却真不算小了,季善四处看了一圈后,决定就把自己的辣椒种在厨房外那块约莫七八平方的空地上。 只是怎么挖地,怎么翻土,她却是犯了难,——她压根儿不会啊,便是之前在家里种的那一季辣椒,其实也都是路氏帮的她,她就在一旁看着,打了打下手,知道怎么种而已,但要她独自上手种,却是没那个本事。 她还不敢浪费自己的种子。 上次她那一整包种子最后成活的辣椒连二十株都不到,结的辣椒也与后世的有些不同,都是椭圆的,产量极低。 好在是都辣得不得了,做酸菜鱼水煮肉什么的,加上两三颗晒干的辣椒就够出味儿了,让她得以在留足种子的情况下,还能余下一小包慢慢儿吃,不然她也不会偶尔才做一次,早天天做了! 不过当初她买到花椒的那家香料铺子的老板曾说他的花椒和辣椒种子,都是在府城的香料铺子进货时进的,想来应该还是能再找到的,她回头且注意一下吧…… 季善正想着出神,就听得杨嫂子叫她,“沈娘子,您站在那儿做什么,晒太阳吗?仔细晒得头晕,还是快上来遮着吧。” 季善醒过神来,笑道:“这会儿的太阳还不算晒人。对了杨嫂子,杨大哥会挖地种菜吗?我想把这块空地弄出来,种点儿菜回头我们吃,想请他帮下忙。” 杨嫂子笑道:“哪用得着我当家的,这么小块儿地,我就能挖能种了。不过家里没有工具,得去找邻居借……就是这城里人肯定都不种地的,怕是借也借不来吧?” 顿了顿,又道:“这么大个院子,要是都翻了土,把什么菘菜啊、葱啊、倭瓜、丝瓜什么的都种上,我们以后指不定都不用买菜了呢!” 孟夫子的学堂因为学生们中午都有一顿饭的,米面菜的消耗自然都很大,所以学堂里的空地便不是种的花草树木,而大半都种的瓜菜什么的,好歹也能省点儿。 是故杨嫂子立时想到了,说起来也是极自然,并不觉得如今他们进了府城,就不能怎么样怎么样了。 季善很是喜欢她这个态度,一听就是个过日子的实在人,只是,“这院子可是黄老爷家的,也一看就是费了心思布置的,咱们总不能都给人家破坏了吧?那黄老爷黄太太还不定得多懊恼把房子租给咱们,还是就翻这一小块儿吧,回头一样可以种一排葱,两棵丝瓜倭瓜什么的,吃个新鲜也就罢了,咱们人本来就不多,买菜也多花不了几个钱。” 杨嫂子一想也是,道:“那就听沈娘子的,只翻这一块儿吧,不然回头纵黄老爷不生气,万一二少爷和沈相公带个什么同窗友人的回来,看着也不像样儿。那我这就问问邻居们可有锄头镰刀什么的去啊。” 说完就要出门去。 “等一下。”让季善给叫住了,“咱们本就初来乍到,是生面孔,还空手上门,人家便有也肯定要说没有,不愿借给咱们的。还是我先做了糕点,给各家都送一点儿,送完了之后再开口借吧,反正这种菜也不急于一天两天的。” 杨嫂子已知道她又能干又有主意了,笑道:“沈娘子还会做糕点呢?我却是笨手笨脚的,做不来那些精细活儿,只能给您打下手了。” 季善笑道:“其实很简单,一看就会的,不过家里好像鸡蛋不多了?我们且去买些回来,午饭后开始做吧。” 两人便锁了大门,去了菜场。 待吃过午饭,就开始做起鸡蛋糕来。 想着一样点心怕是拿不出手,季善又请杨嫂子做了糍粑,一直忙到沈恒与孟竞都从府学回来了,才算是把点心都做齐了。 杨嫂子便装了两盘点心,让季善端去先给二人垫垫,“晚饭就我来做吧,沈娘子忙一天了,肯定早累了,我却是忙惯了的,倒还不觉得累。只是我做的菜没您做的好吃,您且凑合凑合吧。” 季善累倒是不累,却记挂着沈恒第一日上府学不知是什么情况,见杨嫂子说得真诚,也就不与她客气了。 说了一句:“那就辛苦杨嫂子了。”,端着点心出了厨房。 就见沈恒与孟竞正在院子里就着才打上来的井水洗脸,季善待二人忙完了,才递上点心,道:“下午忙着做点心,好明儿送给街坊四邻,所以耽搁了做晚饭,孟二哥和相公先吃点儿点心垫垫吧,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沈恒笑道:“肚子早饿了,正想点心吃呢。” 接过季善手里的盘子,递了一个给孟竞,便捡了一块鸡蛋糕吃起来。 孟竞则早已开吃了,接连吃了两块儿咽下,才腾出了嘴巴说话,“今儿看来,府学什么都好,夫子也好,同窗也好,环境更是好,就是中午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啊!” 季善忙看沈恒,“中午都吃什么了,是吃不饱,还是……” 现代食堂的大锅菜吃久了,都会让人难以下咽,何况如今做菜就没几个是舍得放油放作料的,那味道季善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沈恒已笑道:“饱肯定是能吃饱的,就是味道……谁让我的嘴已经被娘子养刁了呢?” 孟竞接道:“别说你的嘴早让嫂夫人的好手艺养刁了,不习惯,就是我,没被养刁嘴的,也不习惯啊。以前还觉得我们家学堂的饭菜味道不好,如今对比了才知道,我们家的味道已经够好了!” 说得季善笑起来,“府学的学生听说足足好几百呢?那肯定不能跟孟二哥家的学堂比啊,这大锅饭本来就是人越多,越指望不上味道的,能保证干净卫生,保证煮熟,已经不容易了。” 顿了顿,“那是大家都必须在学里吃午饭吗,不可以回家吃,或是到外面吃?” 沈恒道:“倒也不是非得在学里吃,就府学外边儿,便家家都是卖饭卖面卖豆腐脑儿的,不过也不可能天天到外边儿吃吧,比学里的饭菜贵不说,还耽误时间。” 好吧,也就一年不到的时间,她一个当老师的,便连这些最基本的都给忘了,过阵子岂不得把有关现代的一切都给忘了……季善自嘲着,沉吟道:“那回头要不要我和杨嫂子提前做好了午饭,让杨大哥给你们送去在学里吃?” 沈恒闻言,先看了孟竞一眼,笑道:“还是不必了,别人一天三顿都在学里吃的人照样过,我们只中午一顿而已,怎么就过不得了?还是不添这个麻烦了。” 他可舍不得善善再多一件事儿,她只要自己吃好、睡好,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孟竞如何不明白沈恒的意思,跟着笑道:“是啊,别人都能过,我们自然也能过,大男人家家的,哪就那么娇气了?” 季善一想也是,现在可还不到他们享受的时候,如今的苦,都是为了以后长久的甜,何况只是每天凑合吃一顿大锅饭而已,比那些压根儿吃不上饭的人已经好太多了,苦什么苦? 便不再多说了,只笑道:“那以后晚饭我们尽量吃好一点儿便是了。” 大家说话间,杨嫂子已经做好了晚饭,遂各自打住,吃饭去了。 等吃完饭,沈恒又到孟竞房里两人一起看了半日的书,回到房间里,季善这才又问他,“孟二哥之前说今儿人人都去你们学堂看你,肯定对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吧?” 案首的名头实在树大招风,还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羡慕妒忌恨,多少人明里暗里注意着他呢,偏还是半路插班进去的,除了孟竞,与其他人别说交情了,之前压根儿就是素不相识,一开始有多难以融入集体,可想而知。 关键当初他的案首,还是府台大人压下了两家豪门子弟点的,之前是人没在眼前还罢了,如今人都在眼前了,谁能咽得下那口气的?少不得要找补回来才是! 沈恒却是笑道:“彦长兄说得也太夸张了,哪有人人都去看我,不过就是其他同窗到我们学堂找自己的友人,瞧得新来了同窗,顺便看一眼,打个招呼而已,他自己其实也一样的,哪里就是所谓的‘争看案首’了?大家如今起点都是一样的,区区一个案首,真算不了什么!” 季善笑了笑,“没给你造成困扰就好,总归你只专心念你的书,专心提升自己就够了,等你又爬上新的高度了,再回头看如今的一切,便会觉得压根儿算不得什么,只会觉得可笑了。” 沈恒笑着“嗯”了一声,“其实我知道善善你在担心什么,真的大可不必。府学在我们看来,已经足够好,足够望尘莫及了,对那些大户人家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所以人家早去省城求学,或是在家里重金请了大儒单独指教,只等秋闱了。哪怕是案首,也做不得官,非得中了举人,才有选官的资格,那现在斗气争强有什么用?压根儿犯不着,在科考这条漫长崎岖的道路上,如今我们这些人,都才刚上了路而已。且好歹不看僧面看佛面,还得顾忌府台大人的颜面不是?” 顿了顿,“至于其他同窗,都在拼命的用功,等待秋闱,谁顾不上旁的呢?所以我今儿其实还是挺紧张的,不过不是紧张的旁的,是紧张的人人都那么用功,那我势必得付出比之前十倍的努力,才有可能脱颖而出。这也是我不让你做了饭送去学里的原因之一,已经比我底子好,学问好的人都那么的努力了,我实在浪费不起哪怕一丁点儿的时间。” 季善认真听他说完,才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别人努力,你得比别人更努力才成,因为越到后面,竞争越大。不过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还是得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才是,毕竟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 看到能考到秀才的,整体素质显然都高一个台阶,尤其秋闱在即,更是顾不得那些蝇营狗苟,当然就最好了。 沈恒笑着应了,还能开玩笑,“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季善也笑起来,“我方才本来就想说这个话,又怕你听了往心里去,现在听你还能自我解嘲,倒是安心了。时候不早了,打水来我们梳洗了,就早些睡吧。” 沈恒便应了一声,出门打水去了。 翌日待沈恒和孟竞去了府学后,季善便与杨嫂子一人提了个篮子,往左右的街坊四邻家都送了些点心去。 街坊四邻早知道黄家的宅子又有新的租客住进去了,连日也有远远看到过孟竞主仆三个和沈恒季善夫妇的,只不知道是些什么人,贸然不好登门而已。 如今季善与杨嫂子主动送了点心上门,季善本就长得好,杨嫂子也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再把沈恒孟竞是府学的学子一说,邻居们便都知道,黄家宅子新的租客是两个秀才了,自然都很是友善。 以致二人出门时篮子都满满当当还罢了,回家时篮子竟也是满满当当,里边儿装的不是东家回的糕点,就是西家回的果菜。 自然锄头镰刀什么的,也一并带回了家。 杨嫂子不由感叹:“还当城里人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跟咱们乡下不一样呢,没想到也是一样的。可我进了城后,就没见过一块田地,怎么隔壁戚太太家竟什么农具都齐全呢?” 季善笑道:“人都是喜欢热闹的,城里人也好,乡下人也好,不都是人吗?今儿便算是跟左邻右舍都认识了,以后进门出门的都打个招呼,时间久了,见面三分香火情,以后有个什么事儿,好歹也能有个照应,不是老话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吗?” 杨嫂子赞道:“沈娘子年纪轻轻,却比上了年纪的人还要会说话处事,又能干贤惠,不怪沈相公那般爱重您呢!” 相比之下,自家那个二小姐连提都不要提! “哪有,杨嫂子太过奖了。” 二人说着话儿,到厨房把邻居们回的点心果菜都放好,杨嫂子便要翻地去,“早些翻好了,让我当家的再弄些肥料回来渥渥,瓜菜才能长得好,结得多。” 季善却是笑道:“下午再翻吧,我们还得去一趟黄太太家,回头让黄太太知道我们给街坊四邻都送了点心,偏没给她家送,心里怎么想?且翻了人家的院子,总得给人家说一声才是,不然回头忽然过来瞧见了,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肯定要不高兴的。” “这话很是,那趁这会儿时辰还早,我们快去吧。”杨嫂子便放了锄头,待季善码好剩余的鸡蛋糕和糍粑后,随季善再次出了门。 黄太太听见季善来拜访,很是高兴,不但一口就同意了她们在院子里种菜,“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沈娘子只管自便,我们家厨房外也种了好些葱,搭了个丝瓜架子,油都在锅里烧热了,再现摘菜都来得及,多方便!” 还要留季善吃饭:“上次来想着家里还忙,沈娘子与两位相公坚持要回去,我们也不好硬留便罢了,今儿却是没什么事儿了,沈娘子若还不肯赏脸留下吃顿便饭,我就真要伤心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还能说什么? 只能留在黄家,由黄太太和她的两个儿媳作陪,吃了一顿丰盛的‘便饭’。 然后由黄太太的陪嫁妈妈一路送了回去,一路上遇见人打招呼,就笑眯眯的给人介绍季善是今年府试案首的太太,他们家还住了位今科的禀生。 府学旁边的住家户们对案首、禀生这些词便堪称耳熟能详了,自然一听就明白回头沈恒与孟竞必定前程远大了。 之后都打着回礼的名号,上门又给季善和杨嫂子回了一回礼,各家媳妇儿聊天做针线时,也渐渐会叫上季善;等到沈恒与孟竞休沐时,左右邻居又凑了个东道,请二人吃了一回酒。 一来二去的,两家人自然而然便在茶园巷站稳了脚跟。 自然季善的辣椒在此期间也种下了,只是要等它们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季善急也急不来,便除了每日都去看看,适当浇点儿水施点儿肥以外,把心思都放在了旁的事上。 这日,季善约了杨嫂子一起上街去,一来想去府城的聚丰楼瞧瞧,看能不能见到叶大掌柜。 之前沈恒休沐时,他们曾去过一趟聚丰楼,可惜聚丰楼的人说叶大掌柜见他们东家去了,沈恒与季善总不能一直等着,只得先回了家。 可谁能保证下次沈恒休沐时,就能见到叶大掌柜呢? 所以季善打算今儿自己去碰碰运气,一直没当面向叶大掌柜道谢,她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再就是,她还想看看能不能再与叶大掌柜做一笔生意,天天都是只出不进,她心里委实有点儿慌。 除了想见叶大掌柜一面,季善上街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去布庄取她和沈恒的新衣裳了,——黄太太给介绍的那家布庄正好离聚丰楼不远,出一趟门,便能办好两桩事,多好! 杨嫂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孟竞是个善心的主子,许了杨大闲暇时可以去做短工挣点工钱,那杨嫂子便不能再得寸进尺,自己也去外边儿挣钱了,只能每日忙完了自己分内的事,便干闲着。 听得季善约她陪伴上街,自是欣然前往。 于是两人锁了门,到巷口叫了个马车,便径自出发,去了聚丰楼,毕竟府城真的挺大,光靠她们走路想走到聚丰楼,怎么也得大半个时辰,季善心里再想省钱,也不至连这个钱都省。 可惜一路到了聚丰楼,季善还是没能见到叶大掌柜,柜台的小二倒是很热情,“叶掌柜不是咱们这里的掌柜,主要还是负责天泉县聚丰楼的一应事宜,便偶尔来府城,也待不了几日,所以前两日就回天泉去了。这位娘子是有什么急事儿吗,那要不留个口信儿给叶掌柜,等他下次来府城时,小的转告他吧?” 季善不防叶大掌柜竟已回了天泉去,不由暗暗懊恼上次同沈恒来时,为何不留个口信或是地址,也好让叶大掌柜知道是他们要见他。 只得道:“既然叶大掌柜已经回了天泉,那便罢了,就不给小二哥添麻烦了。” 又再次向店小二道了谢,才与杨嫂子出了聚丰楼。 却是刚出门就想到了叶大掌柜曾说过,因为当初他们做的皮蛋得了东家老太太的喜欢,他们家大爷不但赏了他们银子,还许了他们的长子进府城的聚丰楼,那想来见不到叶大掌柜,要见他儿子应该还是不难的。 不过也就一瞬间,季善已打消了念头。 她与叶大掌柜的儿子素不相识,真找到他,他以礼相待还罢了,万一觉得她另有所图,不冷不热的,岂非自讨没趣?到底与他们夫妇有交情的是叶大掌柜,就算是他的亲儿子,两者也不能混为一谈。 遂与杨嫂子继续往前走,很快便远离了聚丰楼,上了大街。 一时到得布庄,布庄的小二忙忙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两位娘子是要买料子,还是做衣裳……哟,是沈娘子呢,瞧小的这眼力价儿,沈娘子这般俊俏的人儿,小的该见过一次便记得牢牢的才是。沈娘子可是来取您做的衣裳的?” 季善笑着点头:“是来取衣裳的,做好了吗?” 小二忙笑道:“做好了,做好了,小的马上让我们掌柜的出来给您取啊,您请先坐会儿吧。” 殷勤的招呼季善与杨嫂子坐了,又上了茶来请二人吃着后,才往后头叫他家掌柜去了。 因此一耽搁,季善与杨嫂子拿了做好的衣裳出了布庄时,已是午正,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了。 季善便笑着与杨嫂子商量,“这会儿赶回家去再做饭吃,不定什么时候了,不如中午我们就在外边儿吃,我请杨嫂子吧。” 杨嫂子忙笑道:“如何能让沈娘子破费,您已经请了我坐车了,午饭还是我请您、请您吃面吧?” 贵了她请不起,可不请心里又过不去,吃面倒是正好了。 季善却是摆手,“杨嫂子纯粹是陪我才上街这一趟的,那我请你坐车吃饭本来就是该的,不然你也不用大热天儿的陪我东街走到西街,西街走到东街了,就别跟我客气了……那家店瞧着生意还不错,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吃吧?好像是吃鱼片面线的,我正想面线吃呢,就他们家了!” 说完不由分说拉了杨嫂子过去。 杨嫂子推辞不过,只得随她一路进了那家店铺,一人点了一碗鱼片面线。 只是让季善说,既不麻辣也不酸香的鱼片面线就跟没有灵魂一样,实在不合她的胃口,只勉强吃了一半,便吃不下了,杨嫂子倒是把一碗都吃了。 季善待杨嫂子吃毕,便付了钱,两人再次上了大街,打算就近叫个车或是轿子回去。 却是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伴随着一阵阵惊慌的喊叫声:“让开,都快让开——” 季善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一辆马车正发了疯似的在街道上狂奔,弄得两边好些摊贩的货架子都受了祸害,不是被直接掀翻,就是被间接殃及,当真是走一路,乱一路。 季善忙拉了杨嫂子要提前躲开。 冷不防却见街道的中央站了个小女孩儿,似是被吓傻了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至于她家的大人,更是不知去向。 季善犹豫了一瞬,见周围的人都只顾着自己躲避,压根儿没人上去将小女孩儿弄开,只能暗叹一口气,将手里的衣裳都塞给杨嫂子,“麻烦杨嫂子给我拿一下。” 然后飞快冲上去,抱住了那个小女孩儿。 却已然迟了一步,马儿已近在眼前,巨大的冲力只是余波带了季善一下,依然让她站立不稳,只能抱着小女孩儿接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堪堪躲过了被马儿踩个正着,被马车压个正着。 但也足够季善难受了,浑身简直无一处不是立时火辣辣的痛。 所幸小女孩儿在她怀里应该没什么大碍,毕竟她的哭声听起来可谓中气十足,想来至多应该只受了些皮外伤;也所幸那马车经此一打岔,竟慢慢稳住,停了下来,至少周围的摊贩和行人们不用再遭殃了。 季善这才浑身卸了力,将小女孩儿松开,整个儿瘫到地上,根本爬不起来了。 一旁杨嫂子早已惊得魂飞天外了,还是听得方才都下意识跟着惊呼惊叫:“天哪——”、“完了完了——”的人们都改了口,个个儿叫着:“真是好险!”、“当真是老天爷保佑!” 方回过了神来,忙冲上前将季善半身抱了起来,急道:“沈娘子,您还好吧,没事儿吧?” 季善浑身都已痛木了,还有些恶心想吐,有气无力的对杨嫂子道:“我还好,倒是这小姑娘家的大人在哪里,杨嫂子帮我问一问吧,好让他们家大人尽快抱了她去医馆瞧瞧,万一摔坏了呢?” 杨嫂子急得眼睛都红了:“您自己都这么严重了,还管别人呢……早知道方才我就该拉着您了,您这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回头可怎么向沈相公交代!” 好在周围的人也听见了季善的话,都七嘴八舌喊起来:“孩子家的大人呢,大人去哪儿了?你家孩子刚才差点儿命都没了,大人跑哪里去了,就这样还当什么爹妈呢……” 总算见一个妇人慌慌张张从旁边的绣庄里出来了,“呀,怎么回事儿,谁欺负我家囡囡了……囡囡,囡囡,别哭,别怕,娘来了,你告诉娘是谁欺负了你,娘一定饶不了她!” 见杨嫂子半抱着季善,只当是她们欺负了自己女儿,怒目而视,“是不是你们欺负了我家囡囡,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好意思吗?” 不用季善和杨嫂子开口,周围的人先看不下去了,纷纷道:“你这妇人好不晓事,人家救了你女儿,你不感谢人家就算了,还说是人家欺负了你女儿!” “就是,方才有惊了马的马车路过,喏,还在前面呢,周围的人都没注意到你女儿竟站在道路中间的,傻了一样,见马儿都要到眼前了,也不知道动不知道躲的。要不是这位小娘子飞扑上前,抱开了你女儿,你女儿这会儿指不定小命都不在了,还怪人家!” “人家小娘子都摔得动不了了,就为了救你女儿,结果换来的就是你这个女儿有危险时,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娘说人家欺负你女儿,早知道还不如不救呢!” “人家自己都生得这般单弱,风吹就倒了,还能见义勇为,想着救你女儿,你这是什么态度……” 妇人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立时羞愧得满脸通红,忙给季善赔不是,“对不住娘子,都是我太着急,误会了,还请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季善无力的摆摆手,“没事儿,我知道你也是爱女心切,可以理解。你快带了你女儿去医馆瞧瞧,又没有摔坏哪里吧,就算没摔坏,她估计也吓坏了……” 妇人听怀里的女儿的确哭得凄惨,担心得很,便也顾不得与季善多说了,抱起女儿就要往医馆跑。 跑出几步,却又顿住了,“娘子也随我一起去医馆瞧瞧吧,您看样子也摔得不轻。您放心,您是为救我家囡囡才伤了的,您的医药费我家一定会全出的。” 第一百三三回 甜蜜的负担 季善缓了一会儿,虽然浑身还是很痛,却已经不觉得恶心想吐了,闻言道“我是也要去医馆看看,不过医药费便不必了,与人为善,与己为善,你还是先带了你女儿去医馆吧。” 只要妇人不是存心倒打一耙,她便没有白见义勇为,果然如今的人心比之后世还是要简单纯粹些的。 “那怎么成?”妇人忙道,“您是为救我家囡囡才伤了的,便是我家囡囡的救命恩人,我家要是连您的医药费都不出,我家成什么人了?要不这样,我先给您留一些钱,您自己去看大夫,再给我留个地址,我和孩子他爹回头好上门道谢。” 说着就要翻自己的荷包。 旁边的人们又纷纷开口了“你这妇人知错就改,还算晓事,这样对待自家的恩人才对嘛!” “就是,不然得多寒这位小娘子的心啊?” “既然你知错就改,我们大家伙儿也给你支个招,方才那些被祸害了的摊贩都找那马车的主人讨赔偿去了,你也抱了你女儿快去吧。总不能自家白白遭了罪,还得自家出钱才是,正好连这位小娘子的也一定讨回来。” 妇人闻言,就抱了女儿跃跃欲试起来,是啊,总不能自家女儿遭了罪,还要自己出钱…… 却是未及行动,就见一众摊贩又折了回来,都满脸的垂头丧气,显然没能讨到赔偿。 路人见了,忙就近拉了一个小贩道“怎么着,没讨到赔偿不成?那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马车,应该不会舍不得几个小钱儿才是啊。” “是啊,那些大户人家拔根汗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总不会是不肯赔吧,这青天白日的,还这么多人,岂是他们想不赔就不赔呢?” “若他们真不肯赔,就赶紧报官去呀,府台大人爱民如子,一定会为大家伙儿主持公道的。” 被路人拉住的小贩和旁边几个小贩闻言,都纷纷苦笑道“报什么官啊,听说那就是府台大人家的马车,里边儿坐的好像还是府台大人家的小姐,我们哪还敢去讨什么赔偿,不想要命了不成?” 路人们却笑道“原来竟是府台大人家的马车,那你们且别担心了,肯定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一一赔偿你们的,且等着吧,我们府台大人可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自然他家的小姐家人也是一样的。” “是啊,你们是外地人不成,竟连这都不知道?之前有府衙的官差急着办差,纵马踩了几家百姓的秧苗,府台大人都勒令他们双倍赔了的。” “还有之前府台大人的侄儿与人打架,把旁边一家包子店的包子打翻了,也立刻双倍赔了的,可见都是府台大人平日里管得严。” “就更别说府台大人来了咱们会宁后,又是修渠又是引水的,给咱们老百姓造了多少福了。” “总归你们等着就是,肯定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众人的话似的,前头的马车忽然就动了起来。 可惜却不是朝着他们驶过来,而是径自往前走了,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路人们都是一呆,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呢? 小贩们立时一脸‘他们早料到了会是这样,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的表情。 路人们见状,就越发尴尬了,只觉方才自己的话说得有多满,现在自己的脸就有多痛。 偏事涉府台大人,还不敢再继续议论下去,只得打着哈哈“没准儿是哪里弄错了……” “我家里娘子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我还约了人谈生意呢……” 三三两两的很快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余下那妇人见讨要赔偿显然无望了,便不是府台大人家的马车,只是寻常大户人家,他们这些寻常小老百姓也惹不起,只得在心里自认倒霉。 一面又与季善道“娘子,您还是随了我一起去医馆瞧瞧吧?我知道就前面拐过弯,就有一家医馆,里面两位老大夫都好脉息,您横竖也要看大夫的,何不就一起去呢?” 杨嫂子也怕季善有个什么好歹,她可是听说过有人摔了后,外表什么都瞧不出来,结果却说倒下就倒下,再没起来的,惟恐季善伤了内里。 忙跟着道“是啊沈娘子,横竖您也要去医馆的,何不就去最近的……您就别再说了,我马上扶您起来啊……” 又请了那妇人带路,待那妇人抱起女儿后,便不由分说扶起季善,跟在了后面。 季善浑身乏力,只得由得杨嫂子扶着,一路去了妇人说的那家医馆。 好在到医馆大夫诊了脉后,倒是无论季善,还是小女孩儿,都说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里,然后给各自开了不同剂量和分量的内服外敷的药。 杨嫂子与那妇人方松了一口长气,那妇人又忙抢着把诊金药费都付了,因带的钱不够,季善要补上,也死活不肯,让医馆的掌柜给记了账,说是明儿一定送来。 季善这才知道妇人夫家姓李,刚好也住在府学一带,家里开香料铺子的。 于是两拨人少不得结伴叫了辆马车,一起回了茶园巷,待再四问清楚季善家的地址后,李娘子才抱着女儿先下了车,回了家去。 杨嫂子待李娘子母女走远了,又叮嘱了车夫一遍“千万慢一点儿,稳一点儿。”,才退回车里,关心的问季善,“沈娘子现下好些了吗?很快就到家了,到家后我就先给您把药煎上,再让我当家的去一趟学里,把沈相公请回来啊。” 季善道“我已经觉得好不少了,就不用劳烦杨大哥去叫我相公回来了,省得影响他念书。对了杨嫂子,等晚间我相公和孟二哥回家后,旁的你都可以说,只千万要隐去那马车是府台大人家的马车这一节,好吗?我怕我相公知道了,一时气不过,去找府台大人当面要个说法儿,那就坏了。” 她摔得浑身都痛,想也知道身上肯定少不了青一块紫一块,自然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沈恒的,他会心疼成什么样儿,也可想而知。 那要是让他知道了是府台大人家的人害的,事后竟然还一句话都没有,肯定会越发心疼,也越发气愤,指不定就要立时找府台大人据理力争,讨要说法去。 毕竟他早已以实际行动证明过,他是如何宁愿委屈自己,也绝不肯委屈她的。 可孟太太母女之流如何能与堂堂府台大人相提并论?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之于如今的沈恒来说,也显然一个是鸡蛋,一个是石头,哪硬碰硬得起? 本来之前季善还当府台大人因为出身寒门,真与旁的官员不一样,之前据围观路人们的说法,府台大人也是‘爱民如子’,那看来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官了。 可惜事实立时便向她证明了什么叫“天下乌鸦一般黑”,伤了人,也给周围的摊贩都造成了损失,却连问都没问一声,更别提赔偿什么的了,——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叫她怎么还敢让沈恒去冒险? 一个不慎,赔上的可就是沈恒的前程和抱负,还有他和她的未来! 所以季善宁可瞒着沈恒,至少也要等到他飞得更高后,再告诉他这事儿也不迟。 杨嫂子闻言,迟疑道“沈相公就算知道了,也应当不会那么傻吧?毕竟那可是府台大人……” 然想到沈恒素日对季善的爱重,再想到之前自家太太生事儿,沈恒是如何维护季善的,又觉得没准儿沈恒知道后,真干得出去找府台大人的事儿,那没准儿还会连累自家二少爷。 忙又道“不过沈娘子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今儿的事是挺让人生气的,连我都气不过,何况沈相公?您放心,该说的我才说,不该说的我连我当家的,都一个字也不说!”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多谢杨嫂子了,也亏得今儿有你陪我上街,不然我这会儿怕是连家都没力气回了。” “沈娘子这是什么话,也太客气了,平日里您关照我还少了吗?”杨嫂子忙道,“再说您这是做好事,是行善积德,当时那么大男人都在,却一个上前救人的都没有,反倒您一个弱女子冲了上去,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敬佩您。” “杨嫂子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想着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幸好结果是好的……” 两人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家里。 杨嫂子付了车资先下了车,又扶了季善下车,进了家门,将季善径自扶到她卧室里躺下后,便忙忙给她煎药去了。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解了衣裳,看起自己身上的伤来,果然好几处都青紫了,右手手肘还破了皮,渗着点点的血迹,与旁边雪白的肌肤相比,可谓是触目惊心。 看来得先清洗一番,再拿酒消过毒后,才能上大夫开的外敷的药了。 不一时,杨嫂子把药煎在锅里又折了回来,季善便请她帮忙,打了热水,取了白酒来。 然后,季善便深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钻心的痛,当白酒淋上她手肘那一刻,她真是痛得死的心都有了,眼泪也霎时流了满脸,心里更恼府台大人了,什么‘爱民如子’,要她看分明就是沽名钓誉! 杨嫂子见季善痛哭了,也忍不住心疼,迭声道“马上就好了,沈娘子再忍忍,千万再忍忍……” 如此给季善处理完伤口,其他外敷的药也都敷上了,锅里内服的药也熬得差不多了。 杨嫂子便忙又去厨房,把药给季善倒了来,服侍她吃下后,看天色已到做晚饭的时间了。 沈恒与孟竞回来了。 一进门便闻见了药味儿,孟竞因问听见他们回来,从厨房迎出来的杨嫂子“怎么这么大股药味儿,谁病了不成?” 话没说完,就见沈恒已大步往正房冲去。 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杨嫂子和杨大都好好儿的,那病的自然只能是季善了。 下意识也想追沈恒去。 却是刚走出半步,就反应过来自己一个外男,去关心别人的妻子成什么样儿?到底忍住了。 然忍住了脚,却没忍住嘴巴问杨嫂子,“嫂夫人怎么会忽然就病了,早上不还好好儿的吗?” 主人问话,杨嫂子自然不能不答,何况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与孟竞说起午后的事来,“上午沈娘子叫了我一起去街上……” 正房里,彼时沈恒已见到季善了。 见她脸色苍白,靠在床头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心立时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上前便坐到季善床头,急声问起她来,“善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不是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都还好好儿的吗?那你怎么不托了杨大哥,立时去学里叫我回来呢?” 季善见他急痛得眼睛都红了,忙笑道“我没事儿,就是摔了一跤,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哈,是为了救人才摔的。” 就把当时的情形,大略与沈恒说了一遍,只略过了那马车是府台大人家的,里边儿坐的可能是府台大人的女儿一节,“那个小女孩儿的娘当时就已再三再四的感谢过我了,又非要我一起去看大夫,还问了我们家的地址,原来他们家就住在附近不远,说不出明后日,一定要登门道谢……” 话没说完,已被沈恒打断了,“那大夫怎么说的,严重吗?” 他才不关心那小女孩儿一家会不会来登门道谢,他眼下只关心他媳妇儿的身体状况。 季善嗔道“要是严重,我现在还能好好儿的坐在这里,与你说话吗?大夫说,只是些皮外伤罢了,给我外敷内服的药都开了,说是吃上几日,肯定就没事儿,你只管放心吧。” “真的?没有骗我?”沈恒却犹不放心。 季善只得道“不信你问杨嫂子,再不信,你请个大夫来,当着你的面儿现给我再诊治一番,不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沈恒这才信了季善的确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脸色却仍很难看,道“善善,当时那么多人在场,男人也比女人更多,你何必非要上前去,难道你不上前,就没有其他人上前了吗?亏得结果是好的,你没事儿,不然我、我都不敢去想现在会是什么情形,我……” 颤抖着声音,说不下去了。 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那个场面,甚至回了家才知道这事儿,这会儿善善更是好好的在他面前,当时有多凶险多危急,他仍能想象得到,也光凭想象,都足够他后怕不已了。 叫他以后怎么还敢让善善独自出门,甚至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半步?! 季善见沈恒的手直抖,脸色也一瞬间由青转白,知道他吓坏了,忙笑道“沈恒,你别自己吓自己啊,我这不好好儿在你眼前吗?当时其实我犹豫退缩了一瞬间的,也想着我不上前,肯定会有其他人上前,但可能大家也都这样想,都在观望?竟然一个行动的人都没有,我只好自己上了,毕竟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没办法看到她眼睁睁在我面前出事,甚至凋谢。换了你,当时肯定也会跟我一样的,所以……” “是,我当时如果在,肯定也会上前。” 沈恒再次打断了她,“但我可以上前,你却不行,我好歹是个大男人,你却是个弱女子,那些事也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该做的!呼……善善,答应我,只此一次,再不要有下一次了,好吗,这辈子都不要再有了。不然我真的受不了,我光想,都快要心跳停止,不能呼吸了!我也宁愿做个自私自利的人,宁愿人人唾骂,甚至愧疚一辈子,也只愿你无病无灾,平安到老,你明白吗?” 说句不该说的话,就算今儿那小女孩儿真出了事,他也只会叹息、遗憾、愧疚,却不会心痛,不会绝望,到底善善才是他至亲至爱之人,那个小女孩儿却纯粹是陌生人,亲疏远近一目了然,也本是人之常情。 所以明知他的话、他的所思所想非君子所为,他也宁愿不当这个君子了! 季善忙轻轻握了沈恒的手“好了,真别再自己吓自己,说什么假如设想了,事情已经过去,如今再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至多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再轻易涉险,绝不再让你白白担惊受怕了,这总可以了吧?” 沈恒沉声道“不是不再轻易涉险,而是绝不涉险!那么多大男人,就没一个上前的,便真那小女孩儿出了什么事,最羞愧、最无地自容的也该是他们,而不是你!还有那马车的主人,不知道那是闹市,行人如织,不能纵马狂奔呢……便是惊马也不该!当时怎么就没人去报官,就算最终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们难道不该赔偿,不该道歉吗,行人们怎么就没拦住他们呢?” 这话叫季善怎么答,只得打哈哈,“好像说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马车,行人们不敢去?而且他们也跑挺快……” “再是大户人家又如何,听说府台大人自来最见不得这些事了,只要报官,肯定一报一个准!”沈恒沉声继续。 季善越发没法接了,惟剩蒙混过关,遂主动倚到了他怀里,嘟嘴道“人家都摔成这样了,你还只顾着问个不住,也不说抱抱人家,算哪门子的相公嘛。” 沈恒低头见她满脸的委屈与可怜,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伸手轻轻环了她,放柔了声音道“我这不是怕你浑身都痛,一不小心就抱得你更痛,才没有抱的吗?那我不问了便是。身上都哪里痛呢,要不要我给你上药?……上过了就好,我待会儿一定要好生向杨嫂子道个谢才是。那渴不渴,饿不饿?” 季善摇头,“不渴也不饿,就是身上肯定还是痛的,毕竟我也是血肉之躯嘛。不过已经上了药,吃了药,想来睡一觉起来,明儿就能好多了。” 沈恒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是血肉之躯呢?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本来已经答应了她不再多问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又道“那当时在场的人们知道那马车是府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吗?府城真正的大户人家其实就那么十来家而已,本地人肯定有认识的,善善,你就没听到只言片语吗?” 这个罪他肯定不能让善善白受了,至少也得让那马车的主人给善善当面赔个礼道个歉才是! 季善偏头晲他,“不是说不问了吗?哎呀,我当时浑身都痛得很,那个小女孩儿也是吓得直哭,我们哪里顾得上旁的,收拾一下就去了医馆,便真有人认出来了,我们肯定也不知道。反正已经过去了,就别再钻牛角尖了吧……好像是孟二哥在叫你,莫不是要吃饭了?那你快去吧,别让孟二哥久等了,给我随便端点儿清淡的来就是了。” 沈恒也听见了孟竞在外面叫他,道“我这是钻牛角尖吗,我还不是心痛你?算了,你先歇着吧,我托杨嫂子给你熬点儿粥,明儿再给你熬点骨肉汤补补。” 季善忙点头“那你快去,我还不饿,晚点儿吃饭也没事的。” 待沈恒起身出去了,才吐了一口气。 啧,某人啰嗦起来,真是有够让人招架不住的,还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也就一盏茶的时间,沈恒便回来了,季善不由惊讶道“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倒的吗?” 沈恒道“吃饱了就回来了呗,粥已经托杨嫂子熬上了,待会儿熬好了就给你送来。彦长兄也让我代问你好,让你好生将养身体,其他事儿都交给杨嫂子即可。” 孟竞问清楚事由后,见了沈恒,少不得要表达一下对季善的钦佩,“那么多大男人都没一个肯上前的,偏嫂夫人一个弱女子上前了,实在是古道热肠,人品高洁,令人感佩!” 随后才表达了对季善的关心,托沈恒代为转达。 季善闻言,道“那真是多谢孟二哥了,其实我没那么严重。不过杨嫂子人好,便孟二哥不说,我也不严重,估计她也不会让我动手的,只能辛苦她几日,等我回头好了,再好生答谢她了。” “嗯,回头给她包个红包,或是给她一块布什么的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杨嫂子便端着熬好的粥进来了,还给配了一碟拍黄瓜,一碟五香大头菜。 季善要自己吃,沈恒却怎么肯,坚持要喂她。 季善知道他心里仍在后怕,迫切想要为她做点儿什么,也就由他去了。 如此吃完了饭,沈恒又扶着她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消食,又依她所说,试了她白日给他取回来的新衣裳,待杨嫂子再次给季善送了药来吃毕,夫妻两个才梳洗了,吹灯歇下了。 因怕自己不小心弄痛了季善,沈恒躺下后,便没有再如之前那般,一直抱着季善,只是握着她一只手,一直到天亮后季善醒来,发现他都还紧紧握着的,心下不由一片柔软…… 一时吃过早饭,季善只当沈恒已经出门去学里了,便要下床。 却是脚还没沾到地,就见沈恒又进屋来了,忙讪笑“你怎么回来了,再不去学里怕是要迟到了。”总不会是为了回来抓她现行的吧? 沈恒没有回答她,只是取了一本书,坐到了桌前,这才道“我今儿不去学里了,就在家守着你,已经托彦长兄给我告假了。” 不去学里了……季善一听就急了,“你怎么能不去学里呢,本来学习任务就紧,时间比金子还宝贵,哪经得起你这样耽搁?我睡了一晚上,真的已经好多了,你守着我做什么,还是快去学里吧,仔细夫子回头骂你!” 纵他嘴上从来不说,或者从来都轻描淡写,她又岂能不知道过去这段时间,他在府学其实有多吃力? 不但学业上吃力,毕竟府学大多数的秀才都是往年中的,今年新中的就那么十来个进了府学的,其他人已经学了几年举人的集注,甚至都已参见过秋闱了。 他却相当于是从零开始,别说出类拔萃了,连想跟上不掉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偏偏他还顶了个案首的名头,人人都关注着,想看他到底几斤几两,是不是名不副实……那种压力,季善也是光想,都能想得到。 何况还有来自人际交往方面的种种压力,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府学再是人人都一心向学,心无旁骛呢,又怎么可能没有纷争,没有龃龉? 所以这段时间季善明显能感觉到沈恒瘦了,每天晚上他睡得也是越来越晚,越来越不安稳。 可她除了让他吃好穿好,时不时言语宽慰他几句以外,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他自己去调节,去承受,自然不愿他为她白白耽误宝贵的时间! 沈恒已笑道“时间再宝贵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我就守善善你今日,明日一定去学里,你就别赶我了,好不好?” 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今儿便是去了学里,也肯定是一整日都提心吊胆,根本学不进去任何东西。 那还不如就在家里守着她,亲自照顾她,指不定反倒因抬眼就能看到她,好歹能看几页集注进去。 季善却十分的坚持,“不行,你必须去学里,万一今儿夫子讲很重要的课程呢,你就算今儿学不进去,能都记下来也是好的。至多我答应你,我绝不出家门,不,我连房门都不出一步,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还威胁沈恒,“你非要留在家里,我就不吃药,哼!” 沈恒无法,只得再三再四的叮嘱了她好一通话,又再次托了杨嫂子照顾她,才拿起书袋,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家门,去了府学。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去上学了就好,听说府学的夫子都十分的严厉,对告假的学生不管你是什么理由,除非家里亲人重病,甚至没了,否则都不会有好脸色。 她可不想弄得沈恒还没与其他学生建立起交情来,又被夫子所不喜,那就真是举步维艰了。 杨嫂子对沈恒的体贴却是十分的羡慕,“沈相公待沈娘子真是没的说,虽说每对儿小夫妻刚成亲头一两年,都是蜜里调油,可像沈相公这般疼娘子的,依然少见,我们家那个要是有沈相公的一成,我都烧高香了。” 说得季善笑起来,“杨大哥自有杨大哥的好处,杨嫂子就别羡慕了。” 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特别想回答杨大嫂,沈恒当然好了,也不看看是谁的相公! 等季善吃了药,到院子里走动了几圈儿,刚回到屋里,有客人到了,——不是别个,正是昨儿的李娘子和她相公,今儿却是特地登门来向季善道谢的。 却不想季善家里一个男人都没有,李娘子的相公自然不好进门了,李娘子只能让他先回去,等回头沈恒在家时,再来拜访。 只是人虽先回去了,带来的礼物却都留下了,大包小包的,杨嫂子足足跑了三趟,才帮季善都搬到了季善屋里去。 李娘子还谦虚的说礼物太简薄了,让季善别嫌弃,“本来救命大恩,该怎么报答都不为过的,我们匆忙之间,却只来得及准备这么点儿礼物,还请沈娘子千万别嫌弃,好在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还有的机会继续报答您。” 季善少不得客气一回“我不过就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儿而已,当不得您这么说,更当不起这么重的礼。小囡囡还好吧,昨晚睡得可还安稳?” 李娘子忙笑道“吃了大夫开的安神药,睡得倒还可以,就是今儿起来,还是有些发热,所以才没带她来当面给您磕头,只能等她好了再来了。” 二人正说得热闹,外面又有人敲门,杨嫂子忙去了外面看。 稍后回来神色有些紧张的与季善道“沈娘子,外面来了位小姐,说是府台大人家的小姐……” ------题外话------ 感觉忽然就冷成狗了,大家穿秋裤了吗?笑着哭……   网址77dus 第一百三四回 这个千金小姐不一样 府台大人家的小姐来了? 季善与李娘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想到了昨日的事。 李娘子的脸霎时白了,他们家也就一寻常的小商户,平日里几时与府台大人家那样真正的大户人家打过交道,也就只有昨日的意外了。 可昨儿她根本没来得及上前去要赔偿,也不能确定那马车上的人就是府台大人家的小姐,那这会儿府台大人家的小姐特地找来沈娘子家,还会是因为什么呢? 季善倒还不至于霎时色变,心却也提了起来,与杨嫂子道“不管怎么说,来者都是客,就有劳杨嫂子将人好生请进来吧。” 不管那位小姐是来干什么的,都得见了人后,才知道,实在犯不着现在就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何况她们又没错,就更犯不着心虚害怕了。 不过从昨儿事发到现在,十二个时辰都不到,府台大人家的人当时也根本没见到她和李娘子母女,周围的人亦都是素不相识,却这么快便直接找上了门来,还真是有钱有权好办事呢! 杨嫂子闻言,忙应了一声“好,我这就去。”,转身又小跑了出去。 季善这才撑着站起来,也慢慢迎到了屋外去,李娘子见状,忙有样学样跟在了后面。 很快便见杨嫂子引了个一身红衣,五官姣好明丽,头上只戴了个珍珠发箍,脸上也粉黛未施,却令人见之忘俗的高挑女子进来,在她身后,还跟了两个同样高挑,颇为英气的丫鬟。 季善就欠身福了一福,“府台小姐大驾光临,民……” 想自称‘民妇’,到底没能说出口,还是自称了‘我’,“我却因行动不便,未能亲迎到门外,实在失礼,还请千万见谅。” 高挑女子仔细看了季善片刻,方笑道“沈娘子实在言重了,都是因为我,才害得沈娘子受伤、行动不便的,就算失礼,那也是我失礼,该我请你见谅才是。” 顿了顿,“我们能屋里去坐着说话吗,也省得你辛苦。” 季善见她性子爽利,笑着点了点头“小姐请。” 待大家都进了屋,分宾主坐下,杨嫂子上了茶来后,季善方笑着问府台小姐道“不知小姐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还请明示。” 府台小姐瞧着性子再爽利,到底大家才第一次见面,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先开门见山弄清楚了她来意的好。 府台小姐见问,怔了一下,才笑道“原来沈娘子也是个爽利人,我瞧你生得这么娇美单弱,还以为……,倒不想竟这般的利索爽快,真是太好了,那我就直说了啊。我是来为昨儿的事,向你道歉的,都是我家马儿受惊,一时控制不住,才会害你为救人受了伤,偏昨儿事出紧急,我又后怕又气急,只想着要回去……总归,因为我的原因,没能及时向你道歉赔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才会事后一让人打听清楚昨儿救人的是沈娘子,便不请自来的贸然登了门,还请千万见谅。” 季善颇有些意外。 既为府台小姐性子原来是真的爽利,更为她亲自登门道歉之举。 以她的身份,就算昨儿给那么多人造成了直接间接的损坏却一句话都没有,更别提赔偿,便扬长而去的确有些过分,只要事后她能想着打发了下人去给人道歉赔礼,已经是难得了,毕竟在阶级社会里,她女凭父贵,生来便比普通百姓尊贵是铁一般的事实。 却不想,她竟还肯屈尊亲自登门道歉,光凭这一点,便由不得季善不霎时对她生出满满的好感来了。 季善因笑道“小姐客气了,昨儿的事任谁都看得出只是一场意外,既是意外,便充满了不可控性,也是任何人都不想的,如何能怪得小姐?至于事后,任谁才惊了马,在马车里被颠得七晕八素的,都免不得惊魂未定,一时顾不上旁的也是有的……” 话没说完,想到一个问题,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府台小姐显然只登了她家的门,不然李娘子不会一听得她来就吓住了,她也不会李娘子人都在眼前,也不知道李娘子就是昨儿受惊最大的小姑娘的母亲了。 可明明昨儿的意外,李娘子母女才是受惊最大,损失最大的…… 还有那些个被殃及了的摊贩们,他们一样也或多或少损失了,府台小姐可曾想过要赔偿他们? 所以千金小姐纡尊降贵来这一趟,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沈恒好歹是个秀才,虽现在与府台大人相比犹如天壤,未来会如何,却没人能预知,自然得“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了? 再就是府台大人的官声好像是真不错,多少也得顾忌补救,走一走过场才是。 季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小姐是尊贵人儿,能有这个心,能想到打发下人跑一趟,我觉着就已经极难得了,何况小姐还亲临了,就更难得了。只不知,小姐是只来了我们家,还是打算……,若您只来了我们家,我这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 府台小姐偏头一笑,“昨儿道路两旁那么多摊贩都被殃及了,要我一家一家的去登门道歉赔偿肯定不现实,一我没那个时间,二我若亲自去了,那些摊贩都得吓一跳,反倒极有可能一文钱的赔偿都不会要。所以我只打发了管家去,还都是双倍赔偿,想来这会儿那些摊贩都已拿到钱了。” 顿了顿,又道“只有你家和昨儿被吓到那个小女孩儿家,我亲自来了。方才来你家之前,我便先去了那孩子家,只他们家大人都不在,好像只有一个婆子在?我只好先来了你家,打算离开你家后,再去他们家瞧瞧了。” 心里对季善也添了几分好感。 换了别人,府台小姐忽然到了自己家里,怎么也得受宠若惊,殷勤备至,恨不能当菩萨一样供起来,惟恐哪里不慎,有丝毫的怠慢才是。 这沈娘子却不卑不亢的,客气有礼都是恰到好处,既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又不会让人反感;关键她还肯给别人打抱不平,惟恐昨儿受了损伤的其他人得不到应得的歉意与赔偿,——不怪昨儿据说现场那么多大男人都没一个上前救人,惟独她一个弱女子冲了上去! 自己问得委婉,府台小姐却答得这般直接,显见得自己在想什么,她都看明白了……季善不由有些讪讪的,好像自己的确太想当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哈。 片刻,她才笑道“原来小姐早已考虑得这般周全,着实令人敬服。这位便是昨儿那小女孩儿的母亲李娘子了,一早他们夫妇两个便来了寒舍道谢,想来正因为此,小姐去他们家时,才没能见到李娘子夫妇。” 李娘子见季善与府台小姐都看向了自己,忙屈膝有些紧张的给府台小姐行礼,“民、民妇见过府台小姐,您实在太客气了,我……民妇一家实在当不起。” 府台小姐笑着示意自己的丫鬟扶了她起来,“怎么当不起,的确是我昨儿吓着令爱,也吓着你了,倒不想还能在沈娘子这里碰上你,可见你也是个好的,昨儿沈娘子没白救令爱。” 又问李娘子她女儿怎么样了,“听大夫说来,倒是伤得不重,可那么小的孩子,最是容易受到惊吓的,昨晚睡得可还安稳,没发热哭闹什么的吧?” 李娘子满脸的受宠若惊,“多谢小姐关心,昨晚睡得还不错,一直都算安稳,就是早间起来,还是有些发热,所以才没带她来给沈娘子磕头。” 不然可就能见到府台小姐了,多体面的事儿啊! 府台小姐缓缓点头“睡得安稳就好,看来将养几日也就没事儿了,我也能安心了。对了,听说昨儿令爱和沈娘子的医药费一共花了二两多?红绫——” 她两个丫鬟中的一个便应声上前,自袖里取了张银票递给李娘子,“这是二十两银票,还请娘子千万收下,就当是我们家小姐赔偿给令爱和沈娘子的医药费了。至于其他补品和礼品,在外面的车上,待会儿我们再给沈娘子和李娘子搬进来。” 李娘子忙忙摆手“小姐这也给得太、太多了,民妇当不起,当不起,小姐还是快收回去,快收回去吧,呵呵……” 府台小姐就看了一眼季善,无奈笑道“我就怕会遇上这样的情况,只是想着那些被殃及的摊贩只是蚀了财,你们却还遭了罪,我若不亲来,实在过意不去;家父知道了,也肯定会骂我,这才会亲自走了这一趟,没想到果然还是遇上了这样的情况。沈娘子且帮我劝劝李娘子,就收下吧,不然我肯定今晚仍睡不着了。” 季善只得笑道“主要是小姐给得太多了,所以李娘子才会受之有愧,要不,小姐少给一些?” 几乎十倍的赔偿了,也难怪李娘子不肯收,又不是要指着赔偿发财,说到底还是府台小姐的歉意与态度更重要。 府台小姐想了想,显然李娘子受宠若惊归受宠若惊,却跟季善一样,也是个人品德行都过关的人,点头笑道“好吧,那红绫,你给李娘子一张十两的银票吧,李娘子,这你总不会再推脱了吧,再推脱我可就要生气了。”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李娘子还能说什么,只得赔笑道“小姐既如此坚持,那民妇就生受小姐了。” 府台小姐这才高兴了,吩咐红绫和她的另一个丫鬟,“那你们两个去外面把给沈娘子的补品和礼品都搬进来吧,搬进来我们好告辞,转去李娘子家里看孩子,省得再打扰沈娘子歇息。” 两个丫鬟便应声往外去了,一旁杨嫂子见状,忙跟着帮忙去了,引得李娘子也笑着扔下一句“我也帮忙去啊。”,跟了出去。 屋里霎时只剩了府台小姐与季善,偏两人实在不熟,一时竟找不到话说了,惟有大眼瞪小眼。 半晌,还是身为主人家的季善想着待客之道,先笑着开了口“方才就想请问小姐了,小姐自己还好吧,昨儿可有受伤受惊?那马儿一看就受惊不轻。” 府台小姐见问,摆手笑道“我打小儿跟那些个大家都以为的千金小姐不一样,我爹娘都拿我当男孩儿养,所以皮实惯了的,并没什么大碍,昨儿其实主要是给家里的白眼儿狼气着了……” 意识到失言了,忙话锋一转,“倒是沈案首我之前曾见过一面,当时还曾想过,这么个才貌双全的男子,得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之后又听说他早已娶亲了,我就挺好奇他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儿,倒是没想到,这么快便机缘巧合见着了,也实在是有缘。哎,你别误会啊,我对沈案首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就只是见到了好看的人或是事物,单纯觉得好看,所以单纯的欣赏而已,就跟我这会儿见了你,也是一样的欣赏。” 季善点头笑道“我明白小姐的意思,不会多想的。” 说到底,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和事物呢,光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啊! 府台小姐却怕她只是嘴上说不会多想,心里并不这样想,忙又道“真的,我真的没有任何旁的心思,我爹可是早就说了,要给我招赘的……瞧我这说的是啥,怎么越说越乱了!” 季善轻笑道“小姐别急,我真的没有多想,反倒觉得您实在是个爽直可爱之人,与我想象的千金小姐都不一样。我本来以为,您说话也会云山雾罩,最多只肯表露出您的一分意思来,其他九分都得让人去猜呢,没想到……” 话没说完,已被府台小姐打断了,“你也接触过这样的所谓千金小姐们?可不是吗,说一句话恨不能转十八个弯,谁有那个闲心猜她的心思去呢,就不能直说吗,经常把一件明明很简单的事,生生弄得复杂的不得了,还大家都不高兴,又是何必!所以我自小最讨厌跟那些小姐们往来呢,都随我爹来会宁四年了,愣是一个朋友都没交下,不过那样的朋友我宁愿一个不要!” 季善笑道“我倒是没真正接触过那些千金小姐们,不过听说过一些,所以猜也猜得到。就觉着她们也不累呢,其实大家都简单一些,直接一些,不好吗?有那个转弯抹角的时间,做点儿别的什么事儿不行呢?” 府台小姐就拊起掌来,“沈娘子这话也太对了!难得我们这么投机,怎么偏就没早些遇上呢,好在如今遇上了也不晚,我以后经常来找你玩儿吧?听说沈案首已经去府学上学了,那你白日肯定都闲着没事儿,我正好来找你了。” 季善笑不出来了。 这么大尊佛天天来找她……,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多嘴了! 府台小姐已又道“沈娘子你叫什么名字呢,既是朋友了,我以后总不能再叫你沈娘子吧,也太生分了。我先说我的啊,我叫罗晨曦,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希望我能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暖光明,可惜我娘去世好几年了,不然这几年,我和我爹肯定仍跟早前一样的幸福快乐……” 季善心里越发觉得罗晨曦自来熟了。 问题她一个府台大人家的千金小姐,跟她一个小小秀才的娘子这样自来熟,真的好吗? 可见罗晨曦说着说着,脸色就黯淡了下去,整个人也带出了一股无形的淡淡哀伤来,到底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得轻声道“罗小姐别难过了,罗夫人虽已不在了,却肯定在天上也会保佑着您和府台大人,也会跟在生时一样的爱您和府台大人;同样的,她也会一辈子活在您和府台大人的心里,对不对?” 罗晨曦脸色却仍很是哀伤,低道“话虽如此,可如今终究还是跟我娘在时不一样。我娘若是还在,肯定会把我爹照顾得妥妥帖帖,也肯定会把我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继续无忧无虑,我爹便不会每日都废寝忘食的寄情于公事,弄得一身的毛病;我也不会明明是在自己家里,明明那就是我爹,就因为我爹一力要给我招赘,便生生被那两个白眼儿狼那样欺负了……” 季善听她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提到两次招赘了,犹豫再四,还是没忍住问道“府台大人为什么要一力给罗小姐招赘,难道府台大人没有别的子嗣吗?” 之前沈恒就说过,罗府台家里除了个女儿,再无其他女眷,她当时还以为沈恒肯定弄错了,不想如今看来,竟极有可能是真的? 罗晨曦脸上的哀伤就霎时变成了骄傲,“是啊,我爹这辈子就只我娘一个,我娘也只生了我一个,所以早在几年前,我爹娘就做了决定,将来留我在家招赘夫婿,一样可以继承罗家的香火家业。可惜五年前,我娘因病去了,我爹也至今没有再娶,亦不肯纳妾生子,我祖父祖母在老家一开始还很着急,不停的来信催我爹要么续弦,要么纳妾,后来便不再催了,改为了催我爹在老家大伯和三叔家选一个堂兄或是堂弟来过继。” “我爹同样不肯,他跟我娘十来岁就认识了,早年因为家里穷,别说念书了,连饭都吃不饱。若不是我娘时常偷拿了家里的吃食给我爹,之后我爹要去县里参加县试,也是我娘偷偷变卖了自己的首饰,给他凑够了钱,我爹又岂能有今日?所以我爹当初娶我娘时,就起了誓,一辈子都不会负我娘,一辈子都只会有我娘一个……怎么能因为我娘不在了,他就食言,就不护着我娘当初差点儿拼了命,才给他生下的女儿了?” 罗晨曦说着,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却仍哽声继续说着,“我爹从来没怪过我娘一辈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反倒每每在我娘自责内疚时安慰她,说都是早年她太辛苦太操劳了,亏空了身子,才会如此的。可她为什么会亏空了身子,不还是为了我爹,不还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吗?儿女之数,自有天意,老天爷愿意给,当然就最好,不愿意给,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还说女儿跟儿子并没有任何区别,一样是他们的骨血,一样可以继承香火家业,——可显然有些人不这样想!” 季善听到这里,算是明白罗晨曦为什么性子会这般直接又厚道,这般没有别的千金小姐的习气,这般的知世故而不世故了。 只有罗府台夫妇那样忠于彼此,把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了自己的爱人和家庭,把全部的爱都倾注给了自己孩子的人,才养得出罗晨曦这样的女儿。 也正是因为她从来都是在爱里长大的,才能这般的直接纯粹,觉得自己犯了错,就立时去补救,绝不仗势非为;觉得话不投机的,就宁愿几年下来一个朋友不交,也不愿改变自己,凑合将就;觉得谁投缘了,也能才见第一次,就什么都与她说,坦坦荡荡,——咳咳,难道因为她季善长了一张知心姐姐的脸? 那罗府台的好官声和他的爱民如子,显然也不是昨儿她以为的沽名钓誉了,要真是沽名钓誉,有其父必有其女,罗晨曦今日也就不会特地走这一趟,亦不会管那些摊贩有没有损失了。 从昨儿事发到现在,说到底拢共就这么点儿时间而已,她却什么都已弄清楚了,可见是回家后可能惊魂甫定,就已着手在办善后的事儿了,若不是平日耳濡目染,家教甚严,早已将某些习惯刻进了骨子里,近乎变成了本能,怎么可能? 季善想着,见罗晨曦在身上找了半日,也没找到帕子。 偏红绫两个与杨嫂子李娘子去搬礼物,竟是去了这么半日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是真礼物太多、或是因别的事耽误了,还是在外面就听到罗晨曦的话了,不好进来呢? 只得递上了自己的帕子,轻声道“罗小姐别难过了,您能有那样的爹娘,您爹娘此生能有彼此那样的爱人,哪怕情深不寿,天不假年,他们不得已死别了,这辈子能遇上彼此,能与对方相爱一场,相伴十几年,相信他们也已经很知足,觉得不枉此生了,所以您该为自己,也为他们高兴,而不是难过才是。” “至于您家里那些个不开心的事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肯定其他人家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开心,只不过您不知道而已。但只要府台大人一直护着您,疼爱您,您也一直全心照顾孝顺府台大人,父女两个始终一条心,旁人有再多不该有的心思,都是没用的,您说呢?” 真的,罗大人与罗夫人的爱情太令人羡慕了,罗大人一个如今这个时代的人,还当了知府这样的大官,依然能对罗夫人忠贞不二,生死不负,实在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但也正是因为罗夫人本身足够好,人心还得人心换,先以自己的美好无私彻底打动了罗大人,罗大人才能始终如初的爱她敬她,——只盼二十年后,她和沈恒之间的情意,也能像罗大人罗夫人一般,历久弥新,生死不变吧! 不过现在季善因为罗大人罗夫人的爱情,对自己和沈恒的未来,倒是又坚定了几分信心。 罗晨曦已把眼角的泪都擦干净,瞧不出多少才哭过的痕迹了。 闻言连连点头“沈娘子你说得太对了,我爹的确经常说,哪怕我娘早早先去了,没能伴他到白头,他依然很庆幸这辈子能遇上我娘,庆幸好歹我娘陪了他二十多年。至于我家里那些破事儿……反正我方才已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说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了,难得我与你投缘,你的人品我也虽才第一次见面,却莫名很是信得过,相信你定然不会乱说的,那我干嘛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藏着掖着?” 顿了顿,“其实昨儿我之所以会惊马,是被我两个堂兄暗算了。他们见我爹始终不肯松口过继他们,反而一直在精心替我物色夫婿人选,穷不要紧,只要人品好,知道上进,那我爹亲自带在身边指点十来年,不说举人进士,秀才应当还是不难的,将来便也足够护住我和我爹娘留给我的产业了。我两个堂兄便急了,毕竟他们一个个都不成器,读了十几年的书,却连个童生都考不中……” 自早年罗府台中了举人起,罗家日子便好过了,毕竟光乡亲们投田的收益便不菲了,还有这样那样的减税免税。 罗府台又是个孝顺的人,罗夫人也为人厚道,宁可自己吃穿用度都省些,也要每年定期送了银子回家去,一是供养罗府台的父母颐养天年,二便是支持家里的男孩儿们念书上学了。 可惜罗家下一辈的男孩儿一个成器的都没有,哪怕罗府台四年前到会宁上任时,带了两个侄儿在身边,亲自教导,依然没能让二人学识有多少起色。 反倒因为见多了罗府台的大权在握与人人恭敬,见惯了府衙的富贵和会宁府的阜盛,二人的心都被养得越发的大,也越发的害怕失去,害怕将来再不能有如何的好日子过了…… “他们的心思我爹和我其实都知道,想着只要我爹不松口,时间一长,他们自然只能打消念头了,便没理会。却不想,他们竟敢对我的车马动手脚!” 罗晨曦越说越愤怒,“本来再过几日便是我娘五周年的忌日了,我想着不能亲至我娘坟前磕头上香,便打算去城外的法宁寺给我娘做七日法事。谁知道他们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直接对我的马车做手脚,偏又做得漏洞百出,我昨儿就与红绫红绡几个一排除,立时便猜到是他们干的了!我是又气又后怕,要不是我爹娘,他们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一家子老小都不可能;我爹已经失去我娘了,若再连我也一并失去了,不是生生要了他的命吗,让他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所以我才会顾不得旁的,立时赶回了家去,那两个白眼儿狼见都事发了,竟还不肯承认,咬死了是我冤枉他们,还嚷嚷着要去省城找我爹为他们做主,——我爹前几日去省城公干了。说什么若我爹也容不下他们,他们立时就回老家去,绝不再留下‘讨二叔和妹妹的嫌’云云,我真是气得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季善听到这里,虽不若罗晨曦这个当事人受害者愤怒,也早已是义愤填膺,忙道“那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就算不能真杀了他们,白白为两个忘恩负义,贪得无厌的渣滓脏了手,白白赔上自己的未来,狠狠打他们一顿却是无妨的,你可不能饶了他们!” 罗晨曦总算笑了起来,大力拍了季善的肩膀一下道“沈娘子,你可真是太对我的胃口了,搁旁人肯定要劝我大事化小,好歹是骨肉至亲,好歹等我爹回来后再说什么的,你却直接说我可不能饶了他们,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当然不可能轻饶了他们,昨儿就让人狠狠打了他们一顿板子了,打得他们皮开肉绽抬回房里后,还不许人给他们请大夫上药,还把他们院子里服侍的人都撤了,今明两日除了水,什么都不许给他们。哼,真以为我好欺负,真以为我爹没有儿子,便会无限度的容忍他们不成,惹急了我,等我爹回来,我就求他纳妾生子去,以后也休想我们家再送任何的财物回老家去!”   网址77dus 第一百三五回 别人的父亲 季善忙笑道“罗小姐可千万别为了赌气,就去求府台大人纳妾生子,白白让府台大人难受,也让自己难受,那不是成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就算府台大人要纳妾生子,我觉得也应该是他心甘情愿,而你心里也不会有委屈不平了之后的事,你说呢?” 罗晨曦就长叹了一口气,“我也就是气不过了,随口这么一说而已,肯定不会真这么做的,我和我爹要真这么做了,岂不是太对不起我娘的在天之灵了?就算她已经不在了,我也会觉得那是我爹对她的背叛,是我这个女儿对她的背叛,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那样做的。可这几年我爹也可怜,就算衣食住行有我打点,身边也不缺服侍的人,到底还是不一样,我又着实矛盾……” 才爬上脸的笑容霎时隐了去,眉眼间又带出了哀伤与愁苦来。 看得季善心里极不是滋味儿,果然众生皆苦,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凭你是谁,凭你多尊贵,都不可能事事顺心,时时称意。 好在罗晨曦很快又笑了,“嗐,看我一叨叨起来就没个完了,再叨叨下去,怕是连我八百年前做过的那些个糗事,也要被沈娘子知晓了,结果愣是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我可什么底儿都透给你了。” 季善见她笑了,心里跟着轻松不少,道“我叫季善,亲近的人都叫我善善,若罗小姐不嫌弃,也可以这样叫我。以后你若得闲,又不嫌弃我这儿简陋,就请只管来玩。” 罗晨曦忙笑道“我当然不嫌弃,你这儿闹中取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本来也挺好的。那我就叫你善善了,你也别叫我罗小姐了,听着就生分,叫我晨曦吧,我爹素日就是这么叫我的。” 季善到这会儿是真已拿她当朋友了,于是从善如流,“好,那我以后也叫你晨曦了,虽说我们彼此身份有别,但交朋友本来也不看高低贵贱的,我就厚颜高攀了。” 顿了顿,又笑叹道“倒不想昨儿那一撞,还替我撞了个朋友来,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罗晨曦连连点头“可不是,这样的缘分可不是谁都有的,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我家那两个白眼儿狼了?好吧,看在他们替我交了个投缘朋友的份儿上,我只饿他们到明儿中午就够了。但善善你可不要再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话,就说我吧,哪怕对方是公主郡主,只要与我不投机,我也不屑于去高攀,相信你也是一样的,看的并不是我的身份,而是我这个人,对吧?幸好我这个人还挺不错的,不然今儿可就交不下你这么好的朋友了。” 说得季善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虽然你人是真挺不错,但你这样自卖自夸,自个儿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真的好吗?” 罗晨曦吐了吐舌头,“我在人前不这样的,都只在我亲近的人、信得过的人面前才这样。”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了红绫的声音“小姐,给沈娘子的补品和礼物已经都收拾好了,我们现在搬进来,可以吗?” 罗晨曦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红绫几个这一去也太久了,只怕是方才在外面听见了她和季善的说话声,特意避了开去吧? 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但很快就坦然了,她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怕人听了去,再说在她终于交到了一个投机朋友的喜事面前,旁的都不值一提。 遂扬声道“搬进来吧。” 很快,红绫红绡与杨嫂子李娘子便鱼贯进来了,每人手里都捧了大小不一的好几个盒子。 季善忙问罗晨曦,“那个罗……晨曦,不会这些礼物都是给我的吧?也太多了,你这不会是把你家的库房都搬空了吧?” 罗晨曦一挥手,“这点儿东西怎么可能就把我家的库房搬空了?我爹好歹也是一府知府,怎么可能这么穷?所以你只管安心收下就是了,再说,那个……一开始没想到能与你这么投契,好些东西都是我让管家去街上现买的……” 季善忍俊不禁“你这也太实诚了吧,不知道有些话不能当面儿说呢?” 罗晨曦笑道“没事儿,这不是没其他人吗?总之这些礼物都是善善你的了啊,我得先告辞,去李娘子家了,不然可就得留在你这儿吃午饭了,我倒是什么都能吃,这不是你身体还没复原,不好给你添麻烦吗?只能过几日再来了。” 季善的确身体还不方便,便也不多留罗晨曦了,笑道“行,那你过几日再来,到时候给你做几道我的拿手菜,保管你吃了一次想二次。” 罗晨曦惊讶道“你还会做菜呢?这也太能干了吧,我就什么都不会,针线做得乱七八糟,沏个茶都能打了茶杯,我爹常说我肯定是到我娘肚子去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才会把明明就是个男孩儿,生生变成了个女孩儿。真是太可惜了,我要是男人,不就可以娶善善你了?” 季善与红绡几个都听得直笑,“的确可惜了,不然这么个俊俏的郎君,可就是我的了!” “小姐还是别净想好事儿了,便你真是男人,也得人沈相公肯割爱啊,可沈娘子这么好的妻子,人沈相公怎么可能舍得割爱?” 便是杨嫂子都忍不住凑趣,“可不是,沈相公待沈娘子掌中宝一样,才舍不得让给任何人呢……” 大家都笑了一回,罗晨曦便与季善道了别,与李娘子一道离开了,正好她的马车空了一半,把李娘子捎上,又能顺道送李娘子回家,又能让李娘子给她们主仆引路,可谓两全其美。 季善这才谢了杨嫂子,“今儿实在辛苦杨嫂子了,替我跑进跑出的,马上又得劳你做饭,等过两日我好了,一定好生答谢你。” 杨嫂子少不得笑着客气了一回“沈娘子说这些也太见外了,我平日受您的照顾难道少了吗?” 才往厨房做饭去了。 季善方拆起罗晨曦送的礼品来,见除了一些药材外,点心吃食和布料都应有尽有,再加上李娘子夫妇送来的那些,简直都可以开一个小型的超市了。 不由失笑,她这可算是发了一笔小财啊,果然与人为善是对的,这不就人——罗晨曦,财——眼前这一大堆两得了? 一时杨嫂子做好了午饭,给季善端到房间里来,季善便拿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布给她,“杨嫂子拿去做衣裳穿吧,你穿这个颜色应当很合适。” 杨嫂子又惊又喜,忙忙摆手“沈娘子这也太客气了,我、我当不起,还是您自个儿留着做衣裳穿吧,这么好的料子,也不是我一个下人能穿的。” 季善却硬塞给了她,“怎么就不是你能穿的了,孟二哥也不是那等苛刻的主子,你就收下吧,别与我客气了,不然回头我可不好意思再请你帮忙了。” 杨嫂子这才红着脸收下了料子,“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多谢季娘子。” 季善也才含笑吃起午饭来。 等吃完饭,她吃了药后,困意上来,遂躺下睡起午觉来。 直至沈恒回来,才叫醒了她,“善善,快醒醒,不能再睡了,再睡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季善睡眼惺忪,由他抱着坐起来,靠在了床头上,才打着哈欠道“你回来了,什么时辰了?我睡了这么久吗,竟然睡到你都散学回来了……” 余光看了一下天色,残存的睡意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还这么早你就回来了,不会是逃课了吧?不是说了我在家没事儿,让你只管安心上学的吗?” 沈恒见她急了,忙笑道“放心,我没有逃课,是夫子让大家对对子,谁先对出来,谁就可以先走,我正好先对了出去,便没有等彦长兄,先回来了。” “真的?”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你不是逃课就好,总归响鼓不用重锤,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给我打点儿水来,我洗把脸,清醒一下吧。” 沈恒点点头就要去,“好啊,我马上……怎么这么多东西呢,你上街去了?” 季善见他说着就沉了脸,忙笑嗔道“我答应了你连房门都不会出一步的,怎么可能上街去,不怕你回来腿给我打折了啊?先是我昨儿救的那个小姑娘的爹娘一早就带着谢礼登了门,因家里只有我和杨嫂子在,那李娘子的相公就先回去了,只李娘子留下与我道谢;谁知道不多一会儿,府台小姐又来了,说是为昨儿的事赔礼致歉来的,带的礼物比李娘子夫妇带的更多更好,可不就把咱们家摆得满满当当吗?” 沈恒等她说完,先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打折你的腿了,我一个‘妻管严’,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好好好,说错了说错了,不是不敢,是舍不得。” 才正色道“那李娘子夫妇登门道谢还罢了,到底也算得上救命之恩,府台小姐登门却是为的什么,还赔礼致歉,难道昨儿的事与她有关不成?那她为难善善你了吗?听说府台大人就她一个女儿,向来爱若性命的,就怕……” 季善笑着打断了他“你这连珠带炮的一说就是一大堆,就不能先听我说呢?昨儿我是恍惚听人说过一句,那受惊的马车像是府台大人家的,但我离得远,不能确定,便没告诉你。不想今儿府台小姐就找上了门来,说昨儿的确是她家的马车,当时在车上的人也正是她,只是事发突然,她又气又怕,整个人都乱了,一时顾不上旁的,才没第一时间向昨儿被殃及的所有人道歉赔偿……” 就把罗晨曦的话言简意赅给沈恒学了一遍,末了道“我见她实在是个爽直厚道之人,一点千金小姐的习气都没有,又与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一气,可见的确信得过我,再就是的确憋得狠了,连个能说说的朋友都没有,便答应了与她做朋友,还请她以后常来咱们家玩儿,你觉着怎么样?” 沈恒这回耐心听她说完了,方道“你都已经与人交上朋友了,我还能说怎么样?当然是你高兴就好了。不过听你这么说来,一个府台大人家的千金小姐能及时补救自己的过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做到这一步,的确够难得了,这个朋友倒也值得一交。” 季善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最看重的,还是她的人品德行,若她不是这么直接坦荡厚道,就算她是府台大人的千金,我也不可能与之深交,至多虚与委蛇的做足面子情儿也就够了。” 毕竟真的得罪不起,好在如今的结果无疑是最理想的。 沈恒缓缓点头,“府台大人虽在府城里人人都称赞爱戴,说他爱民如子,为民造福什么的,我也亲见过他几次,的确觉得他是一位亲切而才德兼备的上位者、长者。但这世上多的是人人夸赞,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之人,所以我心里其实还是存了几分疑,留待时间来证明的,哪怕府台大人对我实在不薄。不过现在我不存疑了,能教出这样一个女儿来的父亲,必然表里如一,真正才德兼备!” 季善忙道“对,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瞒你说,昨儿因为听说了那是府台大人家的马车,结果祸害了那么多人,对方却径自扬长而去了,我还曾在心里想过,看来府台大人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今日方知道,是我太狭隘,太想当然了。但最让我触动的,还是府台大人对府台夫人的生死不负和对女儿的疼爱,真的太难得了,下次有机会了,我一定要亲眼瞧瞧府台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生拜见他一番才是。” 沈恒是知道季善心思的,笑着柔声道“放心,我一定以府台大人为榜样,且将来还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所以善善你不用再羡慕府台夫人了,咱们将来会更幸福,也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孩子的。” 季善就白了他一眼,“人家说正事儿呢,你就知道混说。我倒也不只是羡慕府台夫人,就是觉得老天爷不开眼,怎么偏就让这么相爱的一家人生离死别了呢?要是府台夫人还在,如今府台大人与晨曦该多幸福啊,那些个宵小、白眼儿狼自然也不敢那么过分了!” 沈恒道“都知道府台大人爱女若命,这次肯定不会姑息那两个侄儿的,不然人为财死,那两个侄儿有了一次,势必就会有第二次,府台大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唯一的骨血再冒险?” 季善“嗯”了一声,“可不是,当然要未雨绸缪的好。晨曦气得狠了,都说要求府台大人纳妾生子了,可我觉着,与其让父女两个都难过,还不如好生挑选个才德皆备的男子,尽快给晨曦完婚呢,那她和她夫君可以顶立门户了,旁人自然也就只能打消非分之想了……咦,咱们家这会儿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吗?与晨曦年纪才貌都相当,可再合适不过了!” 沈恒见她满脸的兴奋,不得不泼她的冷水,“自来肯入赘的,都是些家里过不下去,或是不成器的,前者家里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父母不得不日日疲于生计,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好生教养自己的孩子?后者更是糟糕,一身的毛病还不知道自强上进,除了惹人生气,还有什么用?彦长兄却既家里日子过得,自己还成器,年纪轻轻便已是秀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可能入赘,便他肯,夫子还不肯呢,便其他都不论,夫子可拢共就两个儿子,所以善善你还是立时打消了念头的好。” 季善方才还在为自己的灵光一闪高兴,闻言立时高兴不起来了,皱眉道“话虽如此,可凡事都有例外,要我说,只要两个人年纪品貌相当,也彼此投机,懂得彼此,欣赏彼此,其实不管是女方嫁到男方家里,还是男方入赘女方家里,说到底不都是一样的吗?” 沈恒道“当然不一样。这入赘是要改姓名的,寻常人已经不愿意,怕被人耻笑了,读书人若如此,更是少不得要被人说‘数典忘祖’,就算自宣宗爷开始,已经改了律法,赘婿一样可以参加科考了,等到真中了,一样是一辈子都要被人耻笑的点。所以别说彦长兄了,哪怕如今是个比彦长兄条件差十倍的男子,这事儿也成不了,不然府台大人那么疼爱女儿的,又是一方大员,也不会弄到现在,罗小姐的婚事仍没着落了,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要遇上一个才德人品都好的人太难了。” 季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堂堂府台千金,还才貌双全,品德出众,竟然比孟二哥条件差十倍的也成不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偏偏她还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她出嫁,府台大人过继,要么就退而求其次的招赘一个方方面面都配不上她的男人,连罗大人想养她一辈子都不可能……” 这便是男权社会的悲哀了! 沈恒见季善脸色很不好看,忙笑道“善善,你别急啊,这事儿指不定府台大人自有主张呢?咱们说到底只是外人,还是今日才只了解了事情一鳞半爪的外人,总归慢慢儿来吧,指不定要不了多久,人家就请你去吃喜酒了呢?” 季善吐了一口气,“是啊,咱们什么都不了解,也只能边走边看了。不过罗大人既连这么大个州府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条,要护着自己唯一的骨血,应当还是不难的。” 沈恒笑道“你这么想就对了,人家自有父亲做主保护,还轮不到你来当荆轲聂政。还要给你打水去吗,我看你已经清醒了。” 季善嗔道“都这么半天了还没把水给我打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仔细晚上不给你饭吃啊!” 沈恒有意逗她开心,忙忙抱拳求饶,“我错了,这便给娘子打水去,还求娘子千万别不给我饭吃,我这就去,这就去啊……” 逗得季善笑出了声来,才出了房门,给她打水去了。 余下季善想着自己方才的杞人忧天,不由自失一笑。 指不定人罗府台自己都不着急,罗晨曦自己也不着急,反倒是她这个今儿才与罗晨曦认识的人这么快就咸吃萝卜淡操心上了,果然是太闲了,就容易东想西想吗? 不过单以年纪品貌论,罗晨曦与孟竞的确很配啊…… 沈恒很快给季善打了水回来,她刚梳洗过,就听得外面传来了孟竞的声音“子晟兄,你是不是早已回家了?我刚去你们学堂门口等了你半天,才知道你今儿提前走了。” 沈恒遂迎了出去,“是啊,我先对出了夫子给的上联,夫子就允准我先离开了……” 在家将养了几日,大夫给开的药也吃完后,季善终于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也终于被沈恒准许出家门了。 却是还来不及出门,罗晨曦先找上了门来,一见季善便笑道“善善,上次你不是说下次我来,要给我做几个你的拿手菜吗,现在我来了,且瘦了一圈儿,肚子里一点儿油水都没有,真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你的好菜了哈。” 季善见她今日不再是一身红衣,而是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裙,也不知是衣裳的缘故,还是她真瘦了,总之看起来她的确瘦了一圈儿。 忙笑道“好菜尽有,半个时辰就能上桌,问题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不会为了我的好菜,这几日都没吃饭,要留着肚子,今日大吃一顿吧?” 罗晨曦听她说得有趣,道“可不是吗,我自那日从你家离开后,便再没吃过一顿饭,可不就瘦了?” 一旁红绫忙笑道“沈娘子您别听我们家小姐贫了,她对着亲近的人最爱的事儿就是贫了,您要是配合她贫下去,用我家老爷的话说,就是她能直接给您贫到天黑不带重样儿的。” 说得季善“噗嗤”笑出了声来,罗晨曦则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没见过你这样拆自家小姐台的,待会儿善善做的好菜没你的份儿了,你只有一碗白饭加一碟咸菜……” 却是话没说完,自己也笑出了声来,“我有那么贫,那么话多吗,爹真是的,你这丫头也真是的!” 笑过之后,方正色与季善道“我之前不是说过我娘的五周年祭就在这几日吗?所以这几日我都在法宁寺,每日都晚睡早起,吃斋念佛的为我娘跪经,昨晚才回城的,可不就瘦了?” 季善这才明白过来,忙道“那晨曦你去屋里坐会儿,我现在就去买菜啊,鱼你吃吗?鸡呢?你还是直接与我说你有什么忌口的吧,横竖今日过后,你肯定会常来的,我一次问清楚了,也省得后边儿再浪费口舌。对了,要不要先做点儿什么点心,或是做碗酒酿圆子给你垫垫?” 罗晨曦挑眉笑道“你这么自信呢,看来果然有真本事,才敢说这样的话。我什么都吃,从不忌口的,你自己看着做就是了,毕竟我是来蹭饭的,又不是上酒楼,当然是有什么吃什么,哪还能随意点菜啊。” 红绫忙笑道“沈娘子,我家小姐吃了早饭出门的。要不您告诉我您需要哪些食材,我去买吧,您就留在家里跟我们小姐说话儿便是了,总不能让您这么热的天儿,里里外外都受累才是。” 罗晨曦就赞了她一句“这话说得还能听。”,转向季善道“善善,就让红绫去吧,咱们好说话儿,你只告诉她你需要什么就是了。” 见季善还有些犹豫,又笑道“你别以为红绫不会这些,她和红绡打小儿都跟着我娘学怎么管事,以免将来我什么都不懂,便是如今我们家内宅的事儿,也都是她和红绡在主理,所以你只管放心吧。” 杨嫂子也在一旁笑道“沈娘子,不然我陪红绫姑娘一块儿去吧,之前您每次买鱼我都一起的,知道您要多大的鱼,又要片成什么样儿,您就在家陪小姐说话儿就是了。” 季善这才点了头,“好吧,那就有劳红绫姑娘和杨嫂子了。” 还是与杨嫂子大概说了下自己需要哪些食材,才目送二人出了门去,至于买菜的钱,因心知红绫肯定带了的,罗晨曦也肯定不会让她出这个钱,便直接没有提,省得大家又费半天的口舌。 总归她绝不会占罗晨曦不该占的便宜,绝不会让她吃不该吃的亏就对了。 罗晨曦这才歪到了季善的榻上,惬意的道“善善,你这里真挺舒服的,小是小了点儿,却更温馨居家,更有家的感觉,不像我家,到处都空荡荡的,我爹一忙起来,更是十天半个月不着家都是常事儿,一点家的味道都没有!” 季善明白她何以这么说,说到底并不是因为家大人少,才会觉得空荡荡。 关键还是少了一个人,家便不完整了。 她笑道“晨曦你既喜欢我这儿,以后常来便是了。我相公也很高兴我能交下你这样一个品德俱佳的朋友呢,他就是怕他去了学里,白日里我都只能一个人在家,太孤单太无聊了。” 罗晨曦笑道“只要你们不嫌我烦,嫌我呱噪,我以后肯定常来。城里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日日不是赏花就是作诗,谁耐烦跟她们玩儿?还是你好,当真是说话做事哪哪儿都对我的胃口,关键长得还这么好看,我真是太相见恨晚了!” 季善又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算是明白府台大人和夫人为什么那么疼你了,这么个人甜嘴更甜的女儿,谁能不喜欢,谁能不疼啊?对了,你上次不是说府台大人去省城公干了吗,那现在回来了没?” 罗晨曦道“回来了,我娘祭日当天回来的,回来后连家都没顾得上回,先就打发了身边得力的长随回家去,把那两个白眼儿狼捆了,再堵了嘴扔上马车,直接送回了老家去。还让长随带话给我祖父祖母和大伯三叔,他这辈子都不会过继,若一个个再逼他,他就辞了官,带我游历四海去,届时他没了俸禄和冰敬炭敬之类,自然也没有银子再送回老家去了,大家还想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可就得靠自己了,让他们看着办!” 季善听得两眼发亮,“府台大人也太威武了吧!晨曦,我可真羡慕你,能有这么好一个爹爹!” 罗晨曦骄傲道“那是,我爹可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这下看我祖父祖母和大伯三叔还怎么上蹿下跳。本来我爹能有今日,便全靠的是自己,从来没指望上过他们什么,他们能不拖后腿就是好了的,结果一个个的还人心不足蛇吞象,得陇望蜀,以为自己是谁呢!” 季善笑道“那这下你可以安心了,罗夫人在九泉之下,瞧得罗大人这般护着她的宝贝女儿,也能瞑目了。” 决定了,她也要按罗府台的标准来培养沈恒,将来才好让他们的孩子,也能这样骄傲的说他们的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 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有幸见罗府台一面了,一定是个气质绝佳的美大叔吧? 关键还又专一又事业有成又疼女若命,果然别人的父亲,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题外话------ 感冒成了狗,咳成了狗,大家有票安慰一下你们可怜可爱的瑜吗?   网址77dus 第一百三六回 相公是醋缸 中秋 红绫与杨嫂子很快买了季善需要的一应食材回来,季善便换了衣裳,到厨房里煎炒烹炸,大展身手起来。 罗晨曦在厨房外见季善刀工利索,铲子也是翻得穿花一样,一开始还只是惊呼“善善,你可真厉害!”、“原来做菜这么好玩儿呢?” 后来便忍不住心痒痒的也进了厨房,要跟着季善学做菜,“等我学会了,回头也好做给我爹吃,他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全部吃光光的。” 却是先打翻了季善泡在水盆里的鳝段,随即又打碎了杨嫂子的盐罐,帮着切菜直接切掉了自己半块指甲,亏得她指甲留得还算长,不然就得切着肉了。 最后见自己实在帮不上旁的忙了,又去烧火,可惜不过眨眼间,已弄得满屋子的烟,呛得季善杨嫂子和她自己都是夺门而逃,去了院子里才觉得呼吸顺畅了。 但罗晨曦的脸也已花猫一般,看得季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祖宗,方才一再跟你说,让你别帮倒忙了,你要学做菜,回头等天凉了,我再从基础慢慢儿教你,你偏不听,偏要帮忙,现在终于确定自己只会帮倒忙了吧?” 罗晨曦被说得讪讪的,“我哪里知道原来做饭这么难啊,我看你和杨嫂子明明都做得很轻松,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还以为我也能一学就会,跟你们一样厉害呢……” 偏红绫还在一旁补刀“小姐,有句话叫‘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您只看到了沈娘子和杨嫂子的轻松有余,却没看到她们是经过了多少磨炼,才有今日熟练的,就别给她们裹乱了吧,虽说马上就中秋了,天儿还是热的,厨房就更热了。” 气得罗晨曦扑上前就要拿自己满是黑灰的手糊她的脸去,“你再说,我就糊花你的脸啊,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啊,一天天的就会气我。” 逗得季善越发笑个不住,杨嫂子也是忍俊不禁。 最后还是季善闻见一阵糊味儿传来,想到自己的干煸鸡还在锅里,惨叫一声“完蛋了,我的鸡——” 慌慌张张冲回了厨房去,才逗得罗晨曦也叉腰笑了一回,跟着红绫洗脸净手去了。 如此忙活到午正,虽然因中途罗晨曦帮倒忙给季善添了不少的事儿,也耽误了她不少时间,但一个成熟的大厨,当然要会应对一切突发情况,怎么可能轻易就影响了自己的水平发挥? 是以最终端上桌的五道草酸菜鱼、干煸鸡、滑炒鳝段、冬瓜虾仁汤和糖醋藕片仍然是色香味俱全,还在上菜的过程中,已勾得罗晨曦食指大动,口水泛滥了,“真的好香!善善,你都加了什么料呢,我怎么都闻所未闻?肯定是你的独门秘方,对不对?” 季善点头笑道“的确是秘方,不过算不得我的独门,你快尝尝都合不合胃口吧,这鱼和鸡都有些麻辣,前几口你可能不适应,但适应了就好了。当然你若实在不能适应,还可以吃这滑炒鳝段和冬瓜虾仁汤……” 话没说完,罗晨曦已迫不及待夹了块鸡肉放到嘴里,立时咝咝起来,“呼,好辣,又跟酒的辣不一样,嘴里还木木的,就是善善你说的那个什么麻辣了是不是?哇,真的好辣,水,水……” 季善早有先见之明给她倒在一杯茉莉花茶水在一旁,闻言忙递给她,罗晨曦接过接连喝了几口,才觉得嘴里好受了些。 却立时又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嘴里,“虽然又麻又辣,喉咙就像着火了一样,却还是想吃,也是怪了,善善,你莫不是给这鸡肉施了什么仙法不成?肯定是,毕竟仙女嘛,自然都是会仙法的。” 季善“噗嗤”一声笑,“晨曦,你认真要夸人,怕是能夸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儿的吧?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你再尝尝这鱼,这鸡是香辣加麻辣,这鱼却是鲜辣加酸辣,又是另一种味道。” 一面说,一面用公筷夹了块鱼肉放到罗晨曦面前的小碟子里,“小心刺啊。” 罗晨曦便又依言埋头吃起鱼来。 之后,她便再没抬过头,一直都在埋头苦吃。 直吃得自己满头大汗,两颊和嘴唇都通红,肚里也火辣辣的实在再吃不下了,才意犹未尽的放了筷子,咝咝着与季善道“善善,你这手艺真的太好了,我决定了,以后天天都要来你家蹭饭!你放心,所有食材和作料乃至柴禾的钱都我出,你只要出力就好了。” 季善笑道“那可不行,日日都这样大鱼大肉的,不出一个月,我们两个便肯定都会胖若两人了,我才不要呢。所以一月至多次,不然纵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要腻,就是要隔几日吃才过瘾;再说了,日日吃辛辣的也对身体不好,一个不注意就上火长痘了。” “胖若两人?哈哈,善善你这个词儿可真有意思,胖了可不就跟之前判若两人了?” 罗晨曦先笑了一回,才略有些失望的道“好吧,虽然我不怕胖,只要能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菜,我再胖都心甘情愿,但善善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一个月次吧,总归看你方便,我也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就累着了自己的好朋友不是?不过善善你的手艺真的太好了,都说聚丰楼的菜好吃,醉仙楼的菜也是人人都赞,可我却觉得,都没你做的好吃。” 季善忙摆手,“我可当不起晨曦你这么夸我,聚丰楼与醉仙楼既能成为会宁府最出名的两家酒楼,分店开得到处都是,自然有他们的独到过人之处,只不过可能他们的有些菜你暂时还来不及尝到而已。” 罗晨曦点头道“也有可能,我去两家酒楼的确不算多,一年充其量也就两三次罢了,还几乎都是我一个人,一个人能吃多少的?那我下次早些来,从最基础的跟你学起怎么做菜吧,我爹自我娘去后,胃口便一直不好,尤其夏季,更是年年都要瘦上一大圈儿。我们父女俩吃口儿差不多,我既吃着你这些菜好,他肯定吃着也好,饭都能多吃两碗,久而久之,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季善想到她一个千金小姐,却能洗手学做羹汤,只为让罗府台多吃一些,身体好一些,很是感动,道“好啊,只要你安心想学,我肯定会毫无保留教你的。只是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间也很是辛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能半途而废才是。” 罗晨曦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我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为了做了那么多,我能为他做的却实在太少太少,好不容易找到一样了,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再辛苦我也定会坚持到底的。” 季善心里就越发感动了。 真的是个好姑娘,一家子都好! 却是还没感动完,就听得罗晨曦又哀嚎起来,“可是做饭真的好难啊,又要切菜又要烹炒的,那个油‘滋滋滋’的听着就吓人,还要会烧火,明明我看杨嫂子烧火就那么简单,为什么到我时,便所有柴禾都不听话了呢?我真怕我学上一年半载的后,还是一道菜都不会!善善,要不你开个酒楼吧,到时候我肯定天天拉了我爹去照顾你生意,你手艺这么好,也肯定会客似云来,日进斗金的。” 季善闻言,好笑不已,就不能让她的感动好歹持续满三分钟呢? 她正要说话,在厨房与杨嫂子一起吃饭的红绫吃完了过来了,同样两颊和嘴唇都红红的。 一进来听得自家小姐的话,忙与季善道“我们家小姐说着玩儿的,沈娘子千万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又嗔罗晨曦,“小姐莫不是忘了沈娘子乃是秀才娘子,要不了多久,还会是举人娘子进士夫人,怎么能开酒楼?沈案首肯定第一个舍不得沈娘子辛苦受累。” 罗晨曦吐了吐舌头,“我还真忘了这一茬儿了!不过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你至于这么紧张吗,一天到晚管头管脚的,下次我再来善善这里时,不带你来,改为带红绡来了,看你嘴巴红红的,刚才吃善善做的菜吃得过瘾吧?哼,后边儿我偏不带你来了,让你再也吃不着善善的手艺,只能望梅止渴。” 红绫与自家小姐斗嘴惯了的,当然知道她就是嘴上这么一说而已。 但想到方才的鸡肉和鱼片的麻辣鲜香,还是决定别冒险的好,忙识相的赔笑认错儿,“好小姐,我错了,这不是怕累着了沈娘子吗,您的好朋友,累着了心疼的还不是您自个儿啊?您可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千万别不带我来沈娘子这儿了,沈娘子这么好的手艺,要是再吃不着了,我岂不是抱憾终生啊?” “那你说点儿好听的来我听,就说个一天一夜不带重样吧,三天三夜你肯定没那个本事,毕竟我那是天赋异禀,你学不来的……” 说得季善与杨嫂子都是笑个不住。 只觉这对活宝主仆怎么这么搞笑,要是天天跟她们在一起,肯定能多活十年都不止! 一时杨嫂子去了厨房洗碗收拾,红绫过意不去,虽然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是跟了去厨房帮忙打下手。 罗晨曦这才红着脸,难得扭捏的对季善道“那个善善,我想请你帮个忙……方才那个干煸鸡我吃着实在喜欢,想来我爹也肯定喜欢,能不能、能不能再有劳你下厨替我做一份,我带回去给我爹也尝尝,那个鱼你说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还会垮掉,干煸鸡却炒得焦黄干香,想来回家后再加热一遍,不至于变味儿,能不能……” 季善听她吞吞吐吐了半日,也没能把话说完,好在足够她明白她的意思了。 因笑道“晨曦你这样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求我多为难的事儿呢,结果就求了区区这样一件小事,弄得我刚才怪紧张的,以为你要我做什么呢,这么难以启齿。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等你回去之前,我再现给你做吧,正好中午的鸡肉没用完,到时候做好了装在食盒里你带回去,指不定回家时还没凉,吃着正正好呢。” 罗晨曦方笑了,但仍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想着自己吃了不算,还要拿,觉得自己脸皮太厚了么?” 季善就伸手轻捏了一把她的脸,笑道“这脸皮又嫩又滑的,一点不厚啊!” 说得罗晨曦“噗嗤”笑出了声,“善善,没想到你也是个促狭鬼。” 才正色道“你有这份孝心,罗大人就是吃糠咽菜,肯定心里也是甜的。那我待会儿再给你装一小坛我自己做的酸辣萝卜吧,那个也开胃。对了,我明后日要做月饼了,你和罗大人都喜欢什么馅儿的,回头做好了,给你们送一些去,你们好歹尝尝,虽比不上你们素日吃的精细,好歹尝个鲜。” 罗晨曦惊喜道“善善你还会做月饼呢?你这真的也太能干了,又想说我怎么就不是个男的了,我要是男的,一定抢了你回去给自己做老婆!” 季善哭笑不得,“你可千万别再说这话,不然回头让我相公听见了,指不定再不让你登门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为什么?”罗晨曦不明所以,“我这话怎么就不能说了?” 季善白她,“因为我相公是个大醋坛子,管你是男是女,所有人的醋都照吃不误,明白了吧?” 罗晨曦就哈哈笑起来“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那我下次非要当着他的面儿这样说,看他能把我怎么样了,一定很好玩儿!” 季善无语了,遇上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她这算不算是交友不慎呢? 两人嘻嘻哈哈的又说笑了半日,眼见时辰不早,罗晨曦该回去了。 季善便去到厨房,又现给她做了一份干煸鸡,找了个食盒装好,再给她装了一小坛酸辣萝卜,送走了主仆两个。 却是刚折回屋里坐下,便见红绫又回来了,一进屋便对着季善跪下了“沈娘子,您别看我们小姐在您面前爱说爱笑,其实自夫人去后,她除了在老爷面前,其他时候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脸上更是几乎见不到笑容,所以我和红绡两个,才总是会说她这啊那的,就是为了能引她多说几句话,怄她笑一笑。幸得如今我家小姐遇上了您,多了您这里这个去处,上次和这次来您这时,都是那般的欢快,回家去后,也能心情好几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惟有给您磕几个头,聊表心意了。” 说完就要给季善磕头。 唬得季善忙一把搀了起来,“红绫姑娘如此大礼,我可当不起,快起来,快起来。我也很喜欢晨曦,很敬服她的人品德行,是真心想给她做朋友的,既是朋友,相处起来当然开心轻松最重要了,若受了你的礼,岂不是成了受你之托,反而显得我和晨曦之间的情意不纯了?” 红绫闻言,这才不坚持磕头了,只红着眼圈笑道“总归我和红绡都满心的感激沈娘子,以后若有机会相报,一定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又与季善客气了几句,怕罗晨曦在外面等急了,才再次行礼告辞了。 余下季善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微微而笑,连罗家的丫鬟都这么可爱,莫不成罗家天生就是个可爱窝? 不过说到底,还得是家风好,一家子上下心也好,才能真心换真心啊! 晚间沈恒与孟竞一回来,便都吸起鼻子来,孟竞先就叫道“嫂夫人,莫不是今儿又能一饱口福了?” 沈恒则想到季善上次说过,等下次罗晨曦再来时,要下厨做几道拿手菜请她吃,稍后见了季善便问道“善善,今儿是不是那位罗小姐又来了?” 季善点头笑道“是啊,一早你们刚走没多会儿,她便来了,待到申正才走的。饿了吧,收拾一下就吃饭吧,今儿买的鸡肉用完了,鱼片却剩了不少,够你和孟二哥吃的了。” 于是大家都收拾了吃饭。 一时饭毕,沈恒与孟竞便如往常般在等下看起书来,直至二更鼓响,沈恒才回了自家房里。 就见季善还没睡,正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一时皱眉一时笑的,因忙关切道“善善,你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你别等我吗?” 季善回过神来,笑道“我不是等你,是这几日睡多了,还不困。你梳洗了没,梳洗了就早些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沈恒已经梳洗了,闻言点头道“梳洗过了,马上就睡。那你方才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我进来你都没发现。” 季善笑道“在想晨曦,你不知道她真的好有趣好搞笑,有她在,就肯定少不了欢笑。不过据红绫说来,哦,红绫是她的丫鬟,据红绫说来,自罗夫人去后,她除了在罗大人面前,其实已经很少说话很少笑了,却仍愿意把欢笑和快乐带给她看重的人,实在是个难能可贵的,让人根本没法儿不喜欢,只会遗憾怎么与她相识得这么晚,要是能早一点儿、更早一点儿遇见她就好了……” 她说得投入,并没注意到沈恒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不见,醋坛子都快要打翻了。 善善不过就见了那罗小姐两次而已,就这般的看重她,又是给她做菜,又是对她赞不绝口的,还因为想她想得太出神,连他进屋了都没发现。 这要是时间一长,善善岂不得眼里心里都只有她,再没有他这个相公了?! 季善犹不知死活,还在说着笑着,“你不知道最搞笑的是,她两次都说怎么自己就不是个男人呢,她要是男人,一定要娶了我回家去,以后……” 等等,屋里的气氛怎么忽然变得怪怪的,好似还隐隐有一股子酸味儿在飘荡呢? 季善一抬头,就对上了沈恒皮笑肉不笑的脸,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某人的醋坛子已经彻底打翻了。 忙一边乖巧的笑,“相公,我那个,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时辰不早了,我要睡了啊,你也早些睡,晚安。” 一边暗骂自己脑残,怎么嘴巴就这么把不住门儿呢,关键白天她还与罗晨曦开过这个玩笑,让她别当着沈恒的面儿说什么自己是男人就要娶她的话儿,结果才几个时辰呢,她自己就先说了,自己把自己往坑里埋丝毫不带手软的…… 沈恒仍一脸的似笑非笑,“随口这么一说?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吗,可我看你分明相见恨晚啊!放心,我马上就来睡,一定好好睡!” 说完就吹了灯。 不一时,屋里便隐隐传出季善的求饶声了,“以后只要你在眼前,眼睛便只看得到你,眼里心里也始终你最重要,你最好,谁都及不上你,总成了吧……” 次日季善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懒洋洋的收拾了一番,想到昨晚某人吃飞醋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一回,才出了房门。 就见杨嫂子正在院子里洗衣裳,一见了她便笑道“沈娘子,我熬了粥,煮了鸡蛋,给您煨在锅里的,您快去吃吧。” 季善忙笑着向她道了谢,“又让杨嫂子受累了。”,想到杨嫂子好歹也是过来人,怎么会猜不到她为什么起得这么迟,可真的有点尴尬啊。 遂故作自然的又道“连日睡得有点儿多,昨晚便不小心走了困,所以睡到这会儿才起来,今儿可不能午睡了,不然晚间指不定又得走困了。” 却见杨嫂子笑得一脸的“我懂我懂”,“没事儿没事儿,反正家里就我们几个人,又没长辈,沈娘子想睡多晚睡多晚,没谁说您的,我也一定不会胡说八道的。” 年轻夫妇都不恩爱了,难道得等到她和她当家的这个年纪时,再来恩爱不成? 季善闻言,后悔死自己干嘛要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给杨嫂子说什么‘走困’了,简直比不说还糟糕。 可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了,只能咳嗽一声,扔下一句“那杨嫂子你忙着,我吃饭去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厨房去了。 余下杨嫂子想到她方才那满脸的不自然与懊恼,知道她害羞了,不由抿嘴一笑,低头继续洗起自己的衣裳来。 中午简单用过午饭后,季善和杨嫂子便去了菜场买做月饼的一应东西去。 季善打算做红豆沙、绿豆沙、蛋黄和五仁四种馅儿的月饼,因此除了主料面粉,二人还买了一堆的红豆绿豆花生瓜子咸鸭蛋等物,最后因买得太多,实在拿不下了,还花了二十文钱,叫了个小子给她们送货上门。 如此她们便仍跟出门时一样轻装上阵,索性又去了街头的木匠店,取了季善前两日特意画了图,又口述了自己要求,然后让杨嫂子送去定做的月饼模子回家。 要不说手艺人都心灵手巧呢,季善没见到模子之前,还在想不知道城里的木匠能不能做出她想要的东西,没想到见了后,发现成品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除了高兴,也就只剩佩服了。 两人高高兴兴回了家,换过衣裳洗过手再包好头发后,季善便带着杨嫂子忙活了起来。 这是沈恒与孟竞到府学后的第一个中秋,除了刚入学时交了一回束脩,又给各自的夫子们送过一回礼盒以外,二人便再没孝敬过夫子们旁的,如今既遇上了中秋佳节,当然要好生表示一番心意才是。 是以听得季善要做月饼,孟竞便托了她帮他也多做些,回头他好送人,肯定比外面买的更别致更美味,至于酬劳,他回头定不会白让季善吃亏。 季善想着自己反正也要做的,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也是赶,遂答应了他,孟竞便忙吩咐了杨嫂子务必要全程帮季善的忙。 季善与杨嫂子忙到半下午,需要揉的面已加上猪油和糖,都由杨嫂子揉好,醒在一个大木桶里了;季善则把红豆沙绿豆沙都煮烂熬好,再加入糖和猪油,炒至了她想要的效果后起了锅,留待明日面醒好,就可以包月饼了。 稍后二人又剥好了百来个咸鸭蛋黄,还各炒了一盘花生瓜子芝麻核桃杏仁,就到沈恒与孟竞素日回家的时间了。 忙又做起晚饭来,着实是忙碌的一日。 次日亦是一样的忙碌,季善与杨嫂子用过早饭,就开始做起月饼来,包好一批就放到模子里一压,再一个个倒出来,月饼的形就都有了。 之后再是上火烤,一边烤一边刷蛋液。 等第一批月饼成品摆到桌子上,季善招呼杨嫂子尝了一个后,杨嫂子看向季善的目光用崇拜都已不足以形容了,“真的从来没想过,蛋黄也能做月饼,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月饼,沈娘子您怎么就这么能干,什么都难不倒您呢?” 季善自己尝了个绿豆沙的,也觉得满意,笑道“用晨曦的话说,可能是我天赋异禀?不过今年时间紧了些,只做了四种馅儿的,明年可以做八种馅儿的,什么椒盐的、鲜肉的、牛肉的,完全可以都试试。” 杨嫂子已是目瞪口呆,“月饼不都是甜的吗,还能做咸的呢?” 季善笑道“你方才吃的咸鸭蛋黄的,不就是咸的?既然有人喜欢吃甜的,肯定就有人喜欢吃咸的,只能以后再说了。” 等晚间孟竞回来,瞧得已经全部成形还包得整齐美观的月饼,则是惊喜不已,对着季善就一躬到底,“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嫂夫人才好了,这么好看的月饼,外面可拿了银子都买不到。” 等他再在杨嫂子的推荐下,吃了一个蛋黄的月饼后,就更是激动得只差原地转圈圈了“这么好吃的月饼,我都舍不得送人,只想留下自己吃了,怎么办?” 沈恒也挺惊喜,但更多还是心疼季善这两日辛苦了,晚饭后便没有去孟竞屋里与他一起念书,正好孟竞准备节礼也忙不过来,他便一直在屋里给季善揉手和腿,还有腰。 等季善觉得舒服多了,还是要继续给她揉,弄得季善是哭笑不得,心里却又受用得很,连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便是八月十五了,沈恒与孟竞一早便带着给他们挑了一担月饼和其他节礼的杨大出了门。 季善吃过早饭后,则与杨嫂子一道,先去了黄老爷家送月饼,之后又给左邻右舍都送了些,随后还给李娘子家送了一份去,——李家的中秋节礼提前就送到季善家里了,她当然要回礼才是。 如此到得中午,收了一堆左邻右舍回礼的季善正打算吃了午饭后,便去一趟府衙,给罗晨曦送月饼。 可巧儿罗晨曦就先带着一堆节礼到了,“善善,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么大的螃蟹,外面可轻易买不到,这小黄鱼也是,可是我爹的故交好友托人从好几百里外,给他送来的。我也不要什么谢礼了,大家都这么好了,要谢礼就太生分了,你只好生款待我一顿就够了。” 季善啼笑皆非,“你也知道要谢礼太生分呢?那东西送到了,就请回吧,我今儿忙着呢,只能下次再款待你了。” 说着见罗晨曦竟真作势要走,“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急得忙一把拉住了,“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说走就走啊,再忙款待你一顿饭的时间也是有的,何况你既然来了,正好把我给你和罗大人做的月饼带回来,我也不忙了……” 话没说完,见罗晨曦已是笑得前仰后合,才知道自己被她戏弄了,气得狠狠挠了她一阵痒痒,笑得她气喘吁吁的直求饶后,才自己也笑了。   网址77dus 第一百三七回 心贴得更近了 出事 下午送走吃得满嘴油汪汪,跟上次一样,连吃带拿的罗晨曦后,季善与杨嫂子便开始忙活起晚饭来。 难得今儿个过节,晚上少不得要全家五口人都好生吃一顿,再在院子里就着瓜果,赏一回月才是。 至于主菜,自然便是罗晨曦送来的螃蟹了,季善早瞧过了,那些螃蟹个个儿都又大又肥,膏满黄满的,不消什么花哨复杂的做法,只消洗刷干净了上锅清蒸,再蘸点姜醋,便足够美味了。 罗晨曦送来的小黄鱼则让季善下油锅炸至两面焦香,再洒上辣椒面和花椒面,便是一道下酒的美食了。 再配上几样其他菜,不算大的圆桌便已是满满当当。 让菜刚上桌便回了家来的孟竞一瞧,本来不觉得饿的,霎时也只觉饥肠辘辘了,苦着脸与沈恒道“子晟兄,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我腰已经自己都能感觉到粗了,再这样下去,等不到过年,我怕是就要胖成一颗球了。” 沈恒听得笑道“放心,彦长兄就算真成了球,也是最好看,最有风仪的那颗球。再说了,你可以不吃啊,也没谁逼你吃不是?” 他还舍不得善善多受累呢,好吗? 换来孟竞的一声‘呵呵’,“你们都吃得满嘴流油,过瘾得不得了,就让我干看着,只许看不许吃?那我还是宁愿胖成一颗球吧!” 说得洗好手进来的季善“噗嗤”笑出了声来,“孟二哥放心吧,我做的这些菜都不胖人的,你想当球还未必当得成呢,毕竟你有这么高,至多也就只能变成一根柱子而已,球是怎么都变不成的。” 孟竞听得她前半句还在笑,听得后半句,笑不出来了,“你们夫妇俩都不是好人,就会往人的伤口上撒盐。还是这些螃蟹和小黄鱼可爱,只会以它们的美味来让我高兴,我现在要吃它们了,省得它们久等了。” 引得沈恒与季善又是一阵笑,笑过之后才各自落下,一边喝酒,一边吃起菜来。 等稍后饭毕,又搬到了桌椅到院子里坐着赏月,一直到二更过后,才各自回房歇下了。 中秋过后,接连下了两场雨,天气便渐渐凉了下来。 自然,离九月里沈恒与孟竞出发去省城参加秋闱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了。 二人虽都知道此番他们得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主要是去下场感受一下秋闱的,在府学里人人都废寝忘食的紧张气氛的影响下,还是忍不住也紧张了起来,每晚都要学到三更才睡下,早上去学里的时间,也比之前早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如此一来,沈恒待在家里的时间便越来越短,能陪季善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 季善却并没因此觉得孤单无聊,因为罗晨曦跑她家跑得越发的勤了。 弄得季善都要怀疑,再过一段时间,她是不是就要直接在她家住下不走了,“……罗大人难道就不吃醋呢?你如今一天与我相处相对的时间,比与罗大人十天合起来都要多吧?” 罗晨曦闻言一挥手,道“本来应该是有点醋的,之前听我没口子的夸你,十句话里五句话就要带上‘善善怎么样怎么样’,还曾酸过我,莫不是与你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可他记得很清楚,他和我娘只生过我一个什么什么的,反正那语气哦,酸得我牙都要掉了。可后来吃了你的干煸鸡和酸辣萝卜,他便再没说过这样的话,反而很支持我来找你,说我难得交到一个投缘的朋友,只要我高兴,就算日日都来找你又何妨?所以我日日都来可不只是我自己想来,主要还是父命难违啊!” 季善见她一脸‘哎呀,我都是不得已’的表情,好气又好笑,“是是是,都是罗大人逼你你才来的,不对,还得加上一条,都是我这里的菜太好吃了,勾得你日日身不由己,不然你才不来呢,对吗?” 罗晨曦忙讪笑,“当然不止啦,主要还是我喜欢善善你这个人,觉得与你投缘,觉得你对我的脾气,你的好手艺不过只是附带的啦,呵呵……” 说着果断岔开话题,“善善你不知道,我爹自从有了你的酸辣萝卜,最近这阵子胃口是真好了不少,连气色也好了不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不然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看能不能替你实现愿望?对了,沈案首不是很快就要去府城参加秋闱了吗,要不要……” 话没说完,已被季善急声打断了,“不要!晨曦你可千万别想着替我相公开后门行方便什么的,那根本不是在帮他,反而是在害他,而且兹事体大,纸包不住火,万一让人知道了,可是要连府台大人都跟着一块儿遭殃的,所以你那些念头必须得立刻马上都给我打消了,记住了吗?” 罗晨曦一脸的懵逼,“什么开后门行方便,我不过就想让我爹帮沈案首看一下他如今做的文章水平如何,指点他一下,回头他去省城时,看能不能再帮他坐艘大船,又快又舒服而已,怎么就要遭殃了……” 忽然反应过来季善显然是误会她要请罗府台帮着沈恒科考舞弊了,霎时笑了个半死,“善善,你这也想得太多了吧,哈哈哈……” 季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罗晨曦的意思了,又是羞臊又自己也忍不住好笑,“你别笑了,我、我脑子一下子被门压了,犯抽了,不行吗?真别笑了,再笑我可恼了啊。” 罗晨曦却仍笑个不住,直至笑不动了才捂着肚子停下,正色道“善善,我这几年在会宁府其实也不能说一个朋友都没有,毕竟我爹是府台,整个会宁府官最大的人,谁敢不哄着我,捧着我呢?但我知道,她们都未必是真心,不过是家里大人们发了话,她们不敢不听罢了。当然也有不是家里大人发了话,仍一心与我交好的,可我还是知道,她们都是有所图谋,希望能通过交好我,达到自己或是家里大人的目的,所以我才不耐烦与她们往来,宁可一个人独来独往,管她们怎么说,怎么想呢!” “可你却不一样,别人是巴不得通过我得到好处,你却是惟恐通过我得到好处。以我如今与你的要好程度,便你真开了口,我心里不高兴归不高兴,失望归失望,但因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多半还是会答应你,不说把事情铁定与你办好,至少也会尽力替你周旋,尽力替你一试。结果你却压根儿没那样想过,还惟恐我先那样想,恨不能直接把我的一切想法都先扼杀在摇篮里,不怪我爹说虽未见过你,却只通过我的描述,便信得过你的人品,愿意我多与你往来,鼓励我多与你往来呢。” 罗府台能从一个底层贫苦人家的孩子,一步步做到如今的堂堂四品大员,除了学识才干品行,怎么可能缺了心计,缺了防人之心? 早在自省城回了会宁府,知道了他不在期间发生的事后,便立时遣了心腹去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那日偏就是季善冲上去救了人,是不是沈恒为了将来能顺利更进一步,得到他的赏识举荐,特意指使自己妻子顺水推舟与自己女儿交好的? 罗府台自觉自妻子亡故以来,便对女儿亏欠太多,偏他的确公务繁忙,没有时间陪她,她又被他们夫妇养成了个男儿性子,最是不耐烦应酬那些个大家小姐们,弄得连个可以说话儿的小姐妹都没有。 如今好容易她交上了新朋友,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极是喜欢自己的这个新朋友,罗大人当然要把该弄清楚的都弄清楚了,才敢放心让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继续与季善往来,以免将来横生枝节,白让女儿伤心。 所以罗府台虽从未见过季善,对季善的了解倒比罗晨曦还要多些,等确定季善人品德行的确都没问题后,他本来对沈恒就颇欣赏,自嘲自己小人之心之余,倒是对夫妇两个都添了两分好感。 等到他再吃了季善的干煸鸡和酸辣萝卜,后来又吃到了季善的月饼,还有季善特意让罗晨曦带回家去吃的卤味,当他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就着季善的卤味,喝着小酒,只觉好久不曾有过了的惬意时。 所谓“吃人嘴软”,便是尊贵老道如罗府台,都不能免俗的因为口腹之欲得到了满足,而对季善又添了几分好感。 自然更不会再拦着女儿与她往来,甚至还有意无意的鼓励女儿多与她往来,毕竟,咳咳咳,沈娘子的手艺是真挺好的,连他家大厨都及不上,——倒不想沈恒竟这般好的福气! 季善认真听罗晨曦说完,方笑道“我哪有晨曦你说的这么好,不过是我比较胆小,宁可我相公凭自己的真本事出人头地,哪怕因此可能会多走很长一段弯路,也不想铤而走险,以后日日都活在提心吊胆中罢了;何况我也信得过我相公,相信他定能凭自己的努力得偿所愿。” 顿了顿,“再一点,我和你交朋友之初,便说了真朋友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同样的,我认为真朋友之间也该把握好度,守好底线,不做为难对方,也看轻自己的事。方才你说,以我们如今的要好程度,我真开了口,你多半还是会答应,却会不高兴,会失望,那纵然当时我达到了目的,时间一长,彼此间的情分也肯定要淡了,直至再无往来,那我岂不是就彻底失去你这个朋友了?我可不想这么轻易就失去你,我怎么也得放长线钓大鱼,将来哄得你搬一座金山来给我,再让你对我失望不迟啊。” 关键她若真这么做了,就算罗晨曦能被她哄住,罗知府也肯定饶不了她,堂堂知府岂是如今的她和沈恒惹得起的,要为难他们简直易如反掌,她才不会那么蠢! 说得罗晨曦拊掌笑起来,“善善,就冲你这一手好厨艺,我也不会与你再无往来的,谁让我这么贪吃呢?不但我贪吃,我瞧我爹也好不到哪里去,那说不定为了口腹之欲,我们父女两个真就忍了呢?幸好你舍不得失去我,也是,我这么漂亮可爱的朋友,你要是失去了,可再往哪儿找去?当然得好好珍惜了。你放心,打明儿我就好好攒钱,等将来我老得牙齿都掉光了,再吃不得你做的任何菜了,我一定把你心心念念的金山给你搬来,怎么样?” 季善笑不可抑,“那就这么说定了哈,我可等着你的金山了,你好歹别让我真等五六十年,四五十年我觉得就差不多了。” 两人对视着笑了一回,都觉得彼此的心无形中贴得更近了。 于季善来说,是她来了这里这么久,除了沈恒和沈家的人,终于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交心朋友,虽然她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真正的朋友岂是能以认识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的,就算彼此只认识相处了短短几日,只要交了心,一样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而真正的朋友一辈子只要能有一个,便已是幸事了! 于罗晨曦来说,也与季善是差不多的想法,更多却还是庆幸,虽然她娘早早去了,但能遇上善善这样一个知心的朋友,也算是她的福气了,莫不是她娘在天有灵,冥冥中在保佑着她? 季善又与罗晨曦说了一会儿话,便到午时了。 遂换了衣裳,认命的去了厨房做饭,毕竟谁让身边有一张嗷嗷待哺的嘴呢? 至于罗晨曦,倒是已说了很多次要跟季善学做菜了,却每次都只会帮倒忙,上次好容易跟季善学做了一回煎鱼,还煎得焦黑,妥妥的黑暗料理,叫季善如何还敢让她祸祸自家的厨房? 某千金小姐在做菜方面的天赋,实在让她绝望! 因而上次便发了话,以后罗晨曦要进自家厨房可以,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动口不动手,不然就让她一个月吃不到季善做的菜。 所以这会儿罗晨曦只能在一边看着季善忙活儿,一边陪她说话儿了,“善善,我又忍不住想问你之前那个问题了,你真的不考虑开个酒楼吗?这么好的手艺,却不能让更多人吃到,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季善正忙着准备待会儿做毛血旺的配菜,闻言头也不抬道“不是早就说过,我不能开酒楼吗,再说开酒楼累得很,只有内行才知道到底有多辛苦,我相公如今又忙着准备秋闱,我也的确没那个时间。就你独享我的好手艺还不好呢?” 罗晨曦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能让更多人尝到这么好的手艺,我想着都觉得开心。况你的手艺是真好,我爹都赞不绝口呢,说你怎么那么多奇思妙想,就说上次那个月饼吧,竟然还能想得出以咸蛋黄做馅儿,也不知是打哪儿学来的?对啊,善善,你跟我一样大,却这么好的手艺,还做的都是寻常人别说吃了,听都没听过的菜,你都怎么学会的呢?” 怎么学会的? 自然是因为爱吃,更因为妈妈正好开了一家酒楼,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而然就会了。 只这话季善不能告诉罗晨曦,如今再想到妈妈,她心里也没有多少悲伤与思念了,因为知道只有自己过得好,妈妈在另一个时空才能真正安心。 遂笑道“怎么学会的就不能告诉你了,那是我的秘密,连我相公我都没告诉的,但开酒楼却是真的至少暂时不会考虑,等以后有机会了又再说吧。对了,你天天都往我这儿跑,天天都窝在我家这巴掌大的小院儿里,府台大人身边纵有青年才俊,你也没机会认识去,不是白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呢?” 罗晨曦不在意的一摆手,“能混到我爹跟前儿的青年才俊,要么家世不差,要么本身才德过硬,要么两者兼备,怎么可能入赘?既然压根儿不可能的事,我才懒得白费时间和精力呢,哪有来找你玩儿开心?” 季善忙道“可你之前不是说过,府台大人不愿意委屈了你退而求其次,已经不打算招赘,而是想把你嫁出去了吗?” 这又是另一个季善敬重佩服罗府台的点了。 他竟然说只要罗晨曦能过得好,他宁愿自己这一支断了香火,宁愿他和罗夫人以后四时八节没有供奉,反正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能过得好,能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着实是一位开明豁达的先驱,也着实是一位好父亲了! 罗晨曦眉头皱了起来,道“我爹不愿委屈了我,只能在一群矮子里挑高子,难道我就舍得他在我出嫁后,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不成?哪怕公婆再厚道,丈夫再当我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一般孝顺,又怎么可能允许我隔三差五就回娘家,一月里至少半个月住在娘家,将来有了孩子,还得让第二个姓罗,承继罗家的香火?成亲时说得再好,真到了那一日,也不会高兴,甚至会出尔反尔的,我可不想到时候弄得两头为难。所以宁愿退而求其次,至多将来让我爹亲自教导孩子,培养孩子成才就是了。” 季善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父亲为了唯一心爱的女儿,什么都愿意让步,女儿为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老父亲,何尝又不是一样呢? 她不免又想到了孟竞。 罗晨曦来的次数多了,再是有意无意的避嫌,又怎么可能一次都碰不上沈恒与孟竞在家时? 可惜无论是罗晨曦,还是孟竞,看彼此的样子都分明一点儿不来电,让季善暗中扼了好几次腕,明明一个美一个帅,登对得不得了,怎么就能做到视彼此为空气呢? 果然男女之间磁场最重要,没有那个吸引彼此的磁场,说什么都白搭! 不然孟竞人品才德都上佳,大好的前途也肉眼看得见,关键孟家比起罗家来,着实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说得现实一点,那将来也不用担心孟家会拦着罗晨曦把一半的时间用来陪伴罗府台,不用担心孟家出尔反尔了,——实在是可惜啊! 半晌,季善才笑道“好事多磨,好货沉底,看来如今是你的缘分还没到,那便犯不着着急,等将来你的缘分到了,自然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罗晨曦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我还年轻呢,慌什么慌,再玩儿几年也不迟。我才不要跟善善你一样,年轻轻就嫁了人,日日都围着相公和灶台转,亏得天生丽质,不然只怕早成黄脸婆了……” 话没说完,见季善举了铲子作势要打她,忙识相的告饶,“我说笑的,说笑的,善善最漂亮了,真的,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 季善这才收回了铲子,没好气道“我相公才没让我天天围着他和锅台转呢,他的事情都是自己做,惟恐我做多了,累着了。反倒是某人,一来就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才真是让我天天围着锅台转,竟还好意思说我成黄脸婆了?” 说得罗晨曦惟有继续赔笑,“我错了,善善,真的,都是我口无遮拦,我已经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为之深深的后悔与自责了,我回去后一定会深刻反省,绝不再犯的……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笑一个嘛,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终于逗得季善再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将她推出了厨房去,“别再打扰我了,再跟你贫下去,我菜都要炒糊了……” 才算是得以消消停停的做菜。 晚间沈恒回来后,季善便转达了罗晨曦临走时的话,“晨曦让你把素日做的文章,都重新誊写一遍,回头府台大人得闲时,她请府台大人给你指点一下,说府台大人到底也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比之府学的夫子们应当还是要强些的。” 府学的夫子们最高功名也才举人,毕竟哪个中了进士的不愿去做官,反而宁愿窝在府学之类的地方当一个教书匠的? 别的不论,单论学识,已的确差罗府台正经两榜进士差远了。 是以沈恒立时满脸的惊喜,“罗小姐真这么说吗?那我待会儿就开始誊抄,正好温故而知新。只是,府台大人日理万机,会不会太麻烦他了,虽然善善你与罗小姐交好,也不能这样平白给人家添麻烦才是,那久而久之,你们的友情也要变味儿了。” 季善笑道“我一开始也怕麻烦,晨曦却一再的说没事儿,我便厚颜应了他,毕竟机会实在难得。只是我没好意思再稍上孟二哥的文章,就这样已经够麻烦府台大人了,我实在没脸得寸进尺,你回头找机会与孟二哥好生说说吧,省得回头他听说了,万一因此与你生了嫌隙,可就不好了。” 沈恒点点头“我会好生与彦长兄说的,回头等府台大人给我指点完了文章,我再跟他一起看。难得能与他处得这么好,又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当然要一起进步,将来才好守望相助。” 季善“嗯”了一声,“那行,你待会儿吃了饭就誊抄吧,我给你多点两只蜡烛,虽然时间紧,也不能沤坏了眼睛才是。” 翌日季善用过早饭,便约了杨嫂子一起去街上采买。 眼见沈恒与孟竞都一日比一日紧张,沈恒晚上连偶尔说梦话,都在做文章,她当然得尽可能给他们减减压,让他们好歹能吃得好一些,睡得好一些才是。 考试恐惧症季善如今倒是不担心沈恒的了,该减的压却还是要减的。 是以二人的第一站,便是药店,季善已好长时间没再给沈恒做的那些安神汤和安神的食物,如今又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等从药店出来后,季善又带着杨嫂子去了一趟干果铺子,家里的已经不多了,她得再补充一些才是,尤其核桃和花生,更是少不得。 等再大包小包的从干果铺子出来,季善因一眼就看见了比旁边建筑物都高的聚丰楼,知道聚丰楼就在不远处了,遂决定去一趟聚丰楼,看能不能给叶大掌柜带个口信儿什么的。 自进了府城以来,日日都是坐吃山空,哪怕罗晨曦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一应食材也不让季善出钱,之前帮着孟竞做月饼,他也死活给了五两银子做工钱,季善心里还是时不时会恐慌。 明年会不会开恩科,如今还是未知,若是开,当然最好,可就算开恩科,也得防着万一……;若是不开,就更糟糕了,那他们便还得在府城住整整三年,难道就指着他们如今剩的那点儿积蓄过活,指着沈恒每月那点儿禀米津贴过活不成? 只这些恐慌平日在沈恒和任何人面前,季善都从来没表露出来过而已。 季善与杨嫂子因在问过路人后,抄了一条近道,很快便抵达了聚丰楼。 立时有小二满脸堆笑迎了上来“两位娘子可是要用餐?小的这便给两位娘子带路。” 季善笑着摇摇头,“我们这会儿还不饿,不用餐,多谢小二哥了。对了小二哥,我想请问一下你,你们天泉县的叶大掌柜,近来可有来过府城,我是他的……” 话没说完,小二已是变了脸,“什么叶大掌柜,都已经被我们大爷全家赶出聚丰楼了,还大掌柜呢,这位娘子若是来用餐的,我们聚丰楼当然欢迎您光临,若是因为别的事,就请离开吧,别耽误了我们做生意。” 季善大吃一惊,“被全家赶出聚丰楼了,怎么可能,叶大掌柜不是很得你们家大爷赏识吗?他人也那么好,把天泉县的聚丰楼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了,他儿子呢,他儿子不是说让你们家大爷允准进了你们这儿吗?” 小二已是越发不耐烦了,“这些我一个店小二怎么可能知道?反正姓叶的已经一家子都被赶出聚丰楼,不知去了哪里,这位娘子还请不要再打扰我们做生意了。” 季善心里越发着急了,想了想,对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小二日日察言观色惯了的,一看季善使眼色,便知道有好处了,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随季善去了旁边僻静的角落。 季善忙塞了块碎银子给他,怎么也得七八钱了,虽然心痛,如今也是顾不得了,这才问他“小二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能把你知道的,都与我说说吗?叶大掌柜是我一个长辈,我真的很担心他。” 小二得了好处,脸色瞬间好转不少,低声道“原来是娘子的长辈,不怪娘子担心。就是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好像就是叶大掌柜的儿子给他惹的祸,好死不死偏要对大爷心爱的姨娘图谋不轨,不但自己当场被打得半死,还连累一家子都没了活路,连天泉都回不去了,说来也是可怜……” 季善眉头皱得死紧,“就算叶大掌柜的儿子犯了错,他们又不是你们东家大爷家的下人,怎么就连自己的家乡都回不去了?小二哥还知道旁的吗?” 见小二摇头,“真不知了,还请娘子见谅。” 只得又问董大厨,“那与叶大掌柜一直搭档的董大厨呢,他没事儿吧?” 小二小声道“那董大厨的儿子也不成器,听说赌钱输了好多银子,竟把主意打到了账房,想偷账房的银子,却不幸给抓了个正着,也一家子都被赶出聚丰楼了。” 季善这下还能说什么? 只得又谢了店小二,才深一脚浅一脚的与杨嫂子出了聚丰楼。   网址77dus 第一百三八回 秋闱 找到 等上了大街,耳边全是喧阗的人声,整个人也沐浴在了温暖的阳光里后,季善才觉得浑身没那么冷,整个人也活了过来。 心里却仍是乱糟糟的,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有。 叶大掌柜自己人品才德都好,肯定也会好好教养自己的儿子,那他儿子的人品应当也差不了才是,怎么就会对自己东家大爷心爱的姨娘图谋不轨呢?那姨娘肯定日日都在深宅大院里娇养着,平白无故的,叶大掌柜的儿子哪来的机会接触到?他又得色迷心窍到什么地步,才会明知图谋不轨后会葬送了自己甚至全家,还要铤而走险? 这当中的疑点简直不要太多! 同样的,董大厨的儿子也是,以董大厨的年纪,他儿子怎么也得二十好几三十来岁,为人夫为人父了,怎么可能一到府城,便开始赌钱甚至偷钱了;董大厨的家底显然不差,他儿子哪怕真山穷水尽了,也还可以去借高利贷,哪里就至于要冒险偷账房的银子了? 季善随即又想到了当初叶大掌柜满脸喜悦与她和沈恒说,他家大爷允了他和董大厨儿子到府城聚丰楼来时的情形,还因此对她感激得不得了,说都是托的她的福。 那会不会,都是因为他们两个的儿子忽然得了东家大爷的赏识,让府城聚丰楼的其他人生出了妒恨与忌惮来,才会给两家都引来了祸事的? 不然岂能一出事就两家都出事,明显有问题…… “沈娘子,沈娘子……” 杨嫂子接连叫了季善几声,才让她回过了神来,下意识道“怎么了,杨嫂子?” 杨嫂子满脸担忧道“该我问沈娘子怎么了才是,您脸色好难看,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季善吐了一口气,才道“我没事儿,就是刚才头晕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我们回家吧,时辰也不早了。” 杨嫂子见她脸色好看了些,方松了一口气,“好,那您等着,我去叫个车来啊,这么多东西,我们还是坐车回去的好。” 季善点点头,目送了杨嫂子去叫车。 之后,一路上她都很沉默,等到了家后,强迫自己忙了起来,她才没空胡思乱想了。 只是事情再多总有忙完的时候,一旦闲下来,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不会正是因为她那张皮蛋方子产生的蝴蝶效应,最终害了叶大掌柜和董大厨两家人吧? 以致下午沈恒都放学回家,进了屋里,她都没发现。 还是沈恒坐到她面前,接连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了神来,忙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道“你回来了,那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啊。” 说完起身要出去。 却让沈恒给拉住手,又坐回了椅子上,才关切道“善善,我听杨嫂子说你身体好像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呢?怎么也不说去瞧大夫呢,我这便带你去啊。” 一边说,一边伸手探上了季善的额头,却发现又不烫。 季善已笑道“我没事儿,就是在街上时头晕了一下而已,想是昨晚没睡好。但回家后就没事儿了,我方才是在想事情,才没听到你回来的。” “真的?”沈恒半信半疑,“那你想什么事呢,想得这么出神?” 季善不欲他担心,也不欲他在如今紧要的关头分心,遂避重就轻道“我想的事情就多了,比如怎么才能让你吃好睡好,不要有压力,回头你去省城时,要给你准备些什么行李,省城我从来没去过,也不知是什么样儿的,肯定比府城大得多,繁华得多吧?还有晨曦的事儿,她那么好,却只能招赘,我真觉得委屈了她……总之就是天马行空的想到哪儿算哪儿,可不就想出神了?” 沈恒这才信了她的话,柔声道“你呀,一天天的就是想太多,也关心我太多了,我不是早就说了,让你多关心自己吗?这次我其实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紧张,因为只是去试一试,只是大家都很紧张,所以带得我行为上也跟着有些紧张而已,但心里其实真不紧张,算是外紧内松吧。行李我也可以自己收拾,都收拾几次了,早有经验了,就是你想去省城只能以后有机会了,再带你去了。” 顿了顿,“至于人罗小姐的终身大事,就更不是你能操心的了,还有府台大人呢,人亲爹还能舍得委屈了自己的亲闺女不成?你今儿是不是泡萝卜吃得不少啊?” “啊?怎么就说到泡萝卜上了?”季善先还反应不过来,见沈恒一脸的促狭,才反应过来了,忍不住笑着掐了他一把,“好啊,你竟然说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皮痒痒了是不是?” 沈恒龇牙咧嘴,“痛痛痛,善善你掐人的技术怎么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完全就是贴着痛啊!不过你总算笑了,就算我再痛,看见你笑了,也觉得不痛了。” 季善嗔道“你说甜言蜜语的技术,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哈……别装了,我自己掐得多重自己不知道呢,毕竟自己的相公自己疼,掐坏了心疼的还不是自己?不跟你贫了,我做饭去了啊,总不能事事都指着人杨嫂子。” 沈恒点点头,“好,那你忙你的去,早些吃了饭,我好继续誊抄文章,今晚应当就能抄完了。” 季善应了,自出房门去了厨房。 次日罗晨曦依照与季善约定的时间到达时,就见季善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青影,人也很是萎靡憔悴,唬了一跳,忙道“善善,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憔悴,前儿不还好好儿的吗,莫不是病了?” 季善昨晚就没怎么睡着过,还要装作睡得很熟的样子,以免沈恒担心,当然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今日自己看起来气色有多难看。 见罗晨曦满脸的关切,也懒得非要挤出笑容来了,直接招手示意她坐,“晨曦,你先坐下,我再跟你慢慢儿说吧。” “好好好。”罗晨曦忙依言坐了,“现在你说吧,我听着呢。” 季善便先把沈恒装誊写好的文章的匣子推给了她,“我相公近来做的文章都在里边儿了,他连夜都重新誊抄了一遍,少不得要给你和府台大人添麻烦了。” 待罗晨曦把匣子让今儿跟来的红绡收了,才又道“晨曦,有一件事我要请你帮忙,明明前儿才说了,朋友之间不该掺杂旁的,却不想这么快就食言了。” 罗晨曦经过前日与季善的交心后,已经确定她不是为利用她们要好,便另有图谋的人,这会儿既向她开了口,自然是觉得她能办到,不会为难;也是实在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向她开口了。 因忙道“什么事,善善你快说,我一定帮你办好,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朋友之间都不互相帮衬,共渡难关了,难道指望陌生人去不成?” 季善便把叶大掌柜一家的事大略说了说,“我现在就想知道他们一家都去了哪里,他们本来是天泉人,却听说连家乡都回不得了,那如今他们在哪里落脚,又以何为生?还有董大厨一家也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的现状,毕竟他们会有这场无妄之灾,极有可能与我有关,至少要知道他们都还好好儿的活着,我才能心安。” 罗晨曦还以为季善要请自己帮什么忙呢,不想只是帮着找人,毫不犹豫就拍胸脯应道“没问题善善,这事儿你就交给我,我待会儿回去就让府衙的几个捕头帮你找人去,只要他们人还在会宁府辖下,一定会尽快给你找到的,就算他们人已不在会宁府了,你放心,也一定会给你把人都找到!” 季善就是想着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要找人就跟大海捞针一般,根本不可能,才会想到请罗晨曦帮这个忙的,府衙的人找人都是专业的,且人手多路子广,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人。 闻言感激道“晨曦,有你这几句话,我心里好受多了。不过也不要勉强捕头们,尽力而为就行了,我回头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吧。” 罗晨曦却是道“你能想到什么法子,这事儿你既托了我,就别管了,我肯定能给你办好的,好歹我也是府台千金,这点儿能耐与特权还是有的。不过你方才为什么说他们会有这场无妄之灾,极有可能与你有关,你不是说你已经很久没见他们了吗?” 季善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就话长了。我当初嫁给我相公,是因为我相公性命垂危,大夫都不肯再上门,家里公婆已经没有任何别的法子可想,所以只能想到冲喜了……” 就把季大山如何以十六两银子把她嫁到了季家,沈恒又如何醒了过来,沈家又如何分了家,分家之后她因为实在经济紧张,便弄了皮蛋去镇上卖给叶大掌柜等一系列的事都说了一遍。 “……之后因为那个皮蛋得了聚丰楼东家大爷和老太太的喜欢,不但赏了叶大掌柜和董大厨各一百两银子,他们的长子还被允许进了府城的聚丰楼。叶大掌柜很是感激我,不但我们在县里时,请我们吃饭,我相公中秀才时,他还打发人送了厚礼到家里,我们平日去镇上的聚丰楼吃饭,也都是半价,总之他为人真的很厚道,人品也真的很好……” 季善说不下去了。 便事情不是因皮蛋带来的蝴蝶效应而起,只冲叶大掌柜的宽容厚道,冲他的人品德行,如今却遭遇了无妄之灾,毕生的事业毁于一旦不说,指不定还已家破人亡,也足够季善难过担心了。 那样一个宽厚的长者,那样一个好人,不该遭遇这些不平的事! 罗晨曦却是不防季善这般不幸,哪怕季善说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也足以让她想象得到在嫁给沈恒之前的那十几年,她到底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 因忙道“晨曦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叶大掌柜一家的。倒是你,竟然会遇上那样可恨的养父,竟然曾有那么多不幸,自我娘去后,我一直以为,自己太可怜了,老天爷为什么就让我娘早早去了呢,她那么好一个人,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多活几年?偏我爹又公务繁忙,经常十天半个月我都见不着他一面,撇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每每那时候,我都会觉得,世上再找不到比我更可怜的人了。” “可如今我才知道,这世上比我不幸的人多了去了,在你那些真正的不幸面前,我那些纯粹就是无病呻吟,至少我还有那么疼我的爹,至少我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休想给我脸色看,反倒都得看我的脸色。但就算如此,你也没有自怨自艾,反而乐观积极,尽可能把温暖和阳光带给身边的人,善善,我可真是越了解,就越喜欢你了!” 季善闻言,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不过是人活着,就得向前看,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不开心呢?” 主要还是因为那些苦难与折磨都不是她受的,而是可怜的原主,她相当于是一来就脱离了苦海,才能向前看吧? 若她穿来时原主才七八岁,打不过又跑不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还乐观积极呢,她早报复社会,跟季大山母子同归于尽了! 罗晨曦笑道“你有多好你自己说了不算,得我们这些身边的人说了才算。本来我是打算吃了午饭再回去的,但你昨晚既没睡好,我今儿就不让你受累了,毕竟不能杀鸡取卵不是?且等回头有了好消息,你也安心了,再做了好菜好生犒劳我也不迟。我这会儿回去,也好把沈案首的文章第一时间送去给我爹看,算着时间,再过十来日,他们就得出发去省城了吧?” 季善点点头,“是只有十来日,就得出发了,所以叶大掌柜和董大厨的事儿我直接没告诉他,省得他分心。只是府台大人本就忙,还得抽空儿给他看文章,我这心里……” “你又来了!”话没说完,已让罗晨曦打断了,“既然你心里过意不去,那回头多弄些卤味儿吧,我爹特别喜欢吃,尤其是卤猪耳和猪蹄儿,他说用来下酒再好不过了。反倒其他几样菜,他说好吃倒是好吃,他上了年纪的人却是吃得受不得,你的卤味儿又香又有点辣味儿,比市面上能买到的都好,吃着正正好。” 季善忙笑道“这有何难,我明儿就再做一锅,你要是来不了,就打发红绫或是红绡来一趟便是了。” 罗晨曦摆手道“不急,你近来本就事多,还是等回头有好消息,或是送走沈案首后,你没那么忙了,再做也不迟,就像你说的,山珍海味儿也不能日日吃呀,就是得偶尔吃上一次,才会觉得怎么会那么美味,才会一直都抱着期待。”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那也行,我心里有事儿,也怕发挥失常,毕竟做菜是一件开心的事儿。等回头天儿再冷些了,我做火锅给你吃啊,不是平常你吃的那些锅子之类的火锅,是另一种,总之你肯定会很喜欢吃的。” “真的?你说我肯定会喜欢,那一定很好吃了。”罗晨曦这下急了,“你干嘛现在告诉我啊,弄得我心里肯定一直都要挂着了,就不能到时候直接给我惊喜呢?你这个坏人,我得收拾收拾你才成。” 一边说,一边已上前挠得季善的痒痒来。 季善当然不可能乖乖的任她挠,忙也伸手反击起来。 两个人笑闹了一回,彼此都气喘吁吁了,罗晨曦方停下,与季善道“吃了午饭就好生睡一觉吧,不然回头沈案首回家见你两个黑眼圈,肯定要担心了,自己的身体,也得自己爱惜才是。我先走了啊,回头再来找你。” 说完就出了房门,带着红绡离开了。 季善忙追到门口,“路上小心一点儿。” 待罗晨曦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句“知道了,怎么年纪轻轻的,这么啰嗦呢?”,目送她们主仆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才满脸是笑的摇着头,折回了屋里。 吃过午饭,季善便依罗晨曦之言,躺下睡起午觉来,因为罗晨曦答应了帮忙,总算有几分希望了,她心里也轻松了不少,睡得还不错。 晚间沈恒回来,瞧见的自然便是神采奕奕的她,本来因她昨儿明显心里有事,却不肯告诉他到底是什么事,而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回去。 看来真的是他多想了,善善并没有事情瞒着他。 本就时间紧任务重,待吃过晚饭,便又到孟竞屋里,与他一块儿看书去了。 过了两日,沈恒的文章经罗府台批阅后,让罗晨曦打发红绫送了回来。 季善忙打开大略都看了一回,虽然看不大懂,却能看见满篇都是与沈恒笔迹大不相同的遒劲有力的字,显然罗府台每一篇文章都仔细看过,仔细批阅过了。 心下不由大是感激,罗府台那么忙,还愿意拨冗为一个小小的秀才批阅文章,他真的有一颗爱才之心,更有一颗高尚之心! 等沈恒从学里回来,瞧得罗府台给自己文章的满篇批注后,就更是激动了,“府台大人那么忙,还这般仔细认真的给我写批注,回头见了他老人家,我一定要好生道个谢才是,以后也一定要当一个跟他老人家一样的人!” 说完便拿着文章找孟竞去了,“彦长兄,彦长兄,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连晚饭都顾不得吃,觉也顾不得睡,反正季善睡着时,沈恒还在孟竞屋里,等她早上起来时,二人则早已去了学里。 之后几日,二人都是废寝忘食,接连做了几篇文章给各自的夫子瞧,据说都得了夸奖,说他们进益明显。 只此番秋闱到底能不能得中,却仍是未知,还得看二人的发挥。 季善也不多问沈恒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把握之类的,省得给他压力,她只算着时间,开始给他收拾起行囊来。 杨嫂子见了,也开始为孟竞和自己当家的收拾起行李来,只她没给孟竞收拾过赶考的行李,并不知道要怎么收拾,好在有季善帮忙,倒也很快收拾妥了。 如此到了九月十日,沈恒四更天就起来了,垫上季善给做的“马到功成”鞋垫儿,再和孟竞一道吃毕季善给做的煎蛋面,便背上行囊,深深看了一眼季善后,与孟竞杨大出了家门,头也不回的去了码头坐船。 余下季善与杨嫂子直至三人的背影看不见了,才折回了院子里,关好了家门。 杨嫂子就拿帕子擦起眼角来,“这人才刚走,就感觉家里空了一大半儿似的,不怪老人都说,房子就得人多,才热闹有人气呢!” 见季善不说话,又道“我还以为沈娘子一定很舍不得沈相公,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儿呢,倒不想,您可比我刚强多了,不怪我们二少爷经常说您什么‘外柔内刚’呢。” 季善笑了笑,道“不是我刚强,是因为知道我哭只会让他更舍不得,更挂心,所以强忍着罢了。再说他是去秋闱,是去奔前程的,我们该高兴才是,多少读书人终其一生,连秋闱的资格都没有呢,所以真没什么好哭的,只要在家照顾好自己,安心等他回来即可。” 该说的话,该嘱咐的该叮咛的,昨晚就已说完了,‘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也已对对方保证过多次,一切早已尽在不言中,自然没必要再上演一幕依依惜别。 反正她只要耐心等她的相公平安归来就够了! 只是就像杨嫂子说的,明明往天的这时候,家里也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却没觉得家里空荡过,今儿却莫名觉得空了一大半,——人的心理作用还真是挺奇怪的。 季善为此蔫了两日,杨嫂子也懒了两日,才算是渐渐适应了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日子。 这日吃过早饭后不久,杨嫂子便听得有人拍门。 忙小跑去了门厅,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开门,而是先隔着门问道“是谁?有什么事儿吗?” 沈恒与孟竞杨大离开前,都曾再四嘱咐过杨嫂子和季善,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不是熟识的人千万不要开门,出门也得早去早回,务必两人一起,省得遇上什么意外。 沈恒甚至还曾想过要去买一条大狗回来养着,好歹可以看个门,给街坊四邻提个醒儿什么的,可惜没遇上合适的,只得与孟竞去托了黄老爷,让他日日都打发个家丁过来转几次。 就听得外面传来罗晨曦的声音“杨嫂子,是我,快开门儿吧。” 杨嫂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把门栓取下,把门打开了,“罗小姐恕罪,实在家里如今就只我和沈娘子两个女人,不敢不小心一点儿。” 罗晨曦带着红绫闪身进了门,让杨嫂子把门关上后,才笑道“小心一点儿是对的,不然出个什么事儿,我们虽然不怕事儿,到底不美,有你给善善作伴,我也能安心了。对了,善善呢,在屋里吗?” 话音刚落,就见季善已出了房门,笑道“我猜就是晨曦你来了,果然,快屋里来坐。” 罗晨曦便笑着穿过院子,上了台阶,进了季善屋里,“怎么样,沈案首这一去省城,时时都心欠欠的吧?” 季善白她,“知道我时时都心欠欠的,你还说?” 罗晨曦笑道“怎么就不能说了,他以后还要去京城春闱呢,可比省城远多了,将来做了官,更是得经常出门公干,你总得尽早适应才是。” 罗晨曦笑道“怎么就不能说了,他以后还要去京城春闱呢,可比省城远多了,将来做了官,更是得经常出门公干,你总得尽早适应才是。” 季善倒了茶递给她,“那我可就承你吉言了。对了,这么多天你都没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不会你亲自给我找人去了吧,那我心里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罗晨曦喝了一口茶,才笑道“我哪有那个时间亲自给你找人去,是总督家的夫人奶奶小姐前几日来了咱们会宁,我爹没有女眷,可总是上峰家的女眷,也不能不款待,我只好赶鸭子上架,忙活了几日。可真是有够没趣的,憋得我哦,幸好人昨儿总算走了,所以我今儿立马来找你了。” 季善笑起来,“那些夫人奶奶小姐真就像你说的这般没趣吗,我觉得肯定还是有她们的过人之处吧,而且你们这样一群高门女眷聚在一起,肯定少不了吃喝玩乐,打牌看戏什么的,让你吃喝玩乐还不好呢?” 罗晨曦皱起鼻子道“一点都不好。说的全是些拐了八个弯的废话,比的全是首饰衣裳,看戏也全是些我听不懂的‘咿咿呀呀’,这样的吃喝玩乐我才不要呢,关键还一个个私下议论我,说我可怜,造孽什么的,当我不知道。呸,我哪里可怜哪里造孽了,我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好吗,用得着她们可怜我呢?我反而觉得她们可怜,经常几个月都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丈夫一面,明明是亲姐妹,却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偏在人前还要相亲相爱,到底谁真可怜,心里没数吗?” 顿了顿,“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善善,正好昨儿我爹手下的刘捕头告诉我,已经有叶大掌柜的消息了,今儿应当就能证实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我也总算可以对你有个交代了。” “真的?”季善忙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晨曦,我都不知要怎么感谢你才好了,我本来还以为,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怕是……” 罗晨曦笑道“主要刘捕头在府城先没有头绪,便又打发人去了天泉,之后又散了人去其他几个县,不想都没有头绪,这才又折回了府城继续找,不想真在府城有了消息。” 季善道“这可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都以为天泉他们都待不住了,肯定府城更待不住,却不想……” 罗晨曦笑道“可能就像我爹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好了,现在好消息我也给你带来了,这些多天我都没吃过你做的菜了,可想死我了,现在,我的专属大厨能让我一饱口福了吗?” 季善笑道“你都说得这么可怜了,我不做给你吃,说得过去吗?点菜吧祖宗,点好了我好现买去,这两日我和杨嫂子都没买菜,家里没什么能吃的了。” 罗晨曦笑道“直接给你带来了,就上次那个毛血旺,我这些天可一直都在想着,要不是想着它,席上那些菜我可吃不下去。我还带了牛肉来,你再给我做个酸汤肥牛,再随便配几个菜也就差不多了。” 季善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也就差不多了?这么多菜,何止才差不多,你就真一点儿不怕胖呢?” 关键吃了这么久,她还真是一点儿没见胖,不像她,还得每天做个瑜伽,在院子里跑个步什么的,也真是有够气人的。 罗晨曦立时一脸的欠抽,“这就是吃不胖,我能怎么办呢,哎呀,我也很无奈啊。” 气得季善又是咬牙又是笑的,赶着她揉搓了一回,恶狠狠的扔下一句“我待会儿每样菜都多放半把盐,我齁晕你!” 才去了厨房里。 因为牵挂沈恒,一直欠欠的心里,倒是总算好受了不少。 ------题外话------ 昨儿实在太忙,竟然忘了设自动更新,更新迟了,请亲们千万见谅,么么哒   网址77dus 第一百三九回 虎落平阳 次日罗晨曦再来时,便带来了叶大掌柜一家的确切消息,“在城北租了个小院子,因是隐姓埋名,所以一开始才没查到。一家人都挤在里头,他的长子因为伤势太重,又没得到及时的救治与将养,已经……没了,叶太太和叶大奶奶都伤心过度卧床不起,家里的孩子也没人照顾,又病又哭乱糟糟的。善善,你打算怎么办?” 季善听得心里沉甸甸的,“叶大掌柜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很难过吧?我想瞧瞧他们去,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这种时候,他们一家最需要的,应该便是别人能向他们伸一把援手,给他们一点温暖吧?” 罗晨曦忙道“城北住的多是贫民,乱糟糟的,善善你若实在要去,那我陪你去吧。红绫,你去让冯叔先回去一趟,调几个人过来跟着,省得回头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咱们人手不够。” 红绫便答应去飞快去了,季善在后面叫她也叫不住。 只得看向罗晨曦,道“晨曦,你替我大费周章的找人,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再让你陪我去那些乱糟糟的地方呢?你要不先回去,要么就在这儿等我回来吧。” 罗晨曦却是笑道“都认识这么久了,善善你还不知道我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呢?城北我早就去过,不然怎么知道乱糟糟的,我爹也从来不拦着我到处看,因为他觉得见得多了,才能知道整个会宁到底是什么样的,底层的百姓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要带够人。所以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也真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 季善见她满眼的真挚,翕动了几次嘴唇,到底没有再说,往卧室拿银子去了。 叶大掌柜一家既落了难,如今肯定最需要的便是银子,虽然沈恒前几日去省城时,让她硬逼着带了二十两,以防万一,总还剩了三十多两。 季善想了想,到底把零头都留下,只带了三十两整数在身上,打算见到叶大掌柜后,见机行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罗晨曦的车夫冯叔带回了四个便装的护卫,季善便让杨嫂子锁好门,跟着罗晨曦上了她的马车,直奔城北而去。 果然马车到了城北后,就像进入了与整个府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一般。 房子都是又矮又旧又破,路面也是坑洼不平,道路两边的排水沟里,堆满了垃圾和污水,引得苍蝇蚊虫铺天盖地一般,让人着实多看一眼都恶心。 季善不由皱起了眉头,叶大掌柜一家只能住到这样的地方来,看来现状真的很不好啊…… 罗晨曦也不愿再多看一眼外面,把帘子放下后叹气道“上次我来时,感觉还没这么破这么乱啊,怎么这次来,感觉更糟糕了?偏府库没钱,百姓们又一个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刁钻得不得了,我爹就算想好生整治一下这里都不成;想要把他们打散了重新安排,又没有地方,着实令人头疼!” 季善想到那句老话“穷山恶水多刁民”,虽然这里是府城,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想来道理也是一样的,道“都知道府台大人爱民如子,如何不想让城北这些百姓也都过上好日子?可想和做从来不是一回事,都得面临重重的困难与阻挠,府台大人问心无愧即可。” 罗晨曦苦笑道“我爹就是觉着没能让城北也变得跟其他地方一样好,而一直自责愧疚呢,不然这次也不会勉强我应酬总督夫人一行那么多天了,就是想着让总督夫人高兴了,回头指不定我爹申请的银子就拨下来了呢?总归慢慢来吧,总能找到法子解决的。” 季善忙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府台大人坚持,总能解决的。会宁府的百姓能有这样一位父母官,着实是福气。” “哪有,我爹经常说不过是他的本分,是他的职责所在罢了……” 两人说着闲话,不一时便听得外面传来了冯叔的声音“小姐,沈娘子,马车进不去了,只能在这里下车,再走一段路了。” 罗晨曦“嗯”了一声,“那就在这儿下吧。” 红绫便撩起了帘子,待冯叔停好车,放好脚蹬后,便先下了车,再小心扶了罗晨曦和季善下车。 就见周围的房子仍然破败不堪,好在地面没有之前季善看到的那么脏污,那么恶心了,她方心下稍松,看来叶大掌柜一家情况虽糟,却好歹没到最糟的地步? 周围的人几时见过罗晨曦的座驾这般好的马车? 马车经过哪里,哪里便站了一路伸长脖子围观的人们,一路看到马车停下。 不想立时又下来了三个漂亮的女娘,罗晨曦自不必说,府台千金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本来长得也好,再加上通身的气派,看在周围一堆贫民眼里,当真是仙女儿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季善倒是没罗晨曦穿得好,也没她那份与生俱来般的贵气,却架不住长得比罗晨曦还好,瞧着自然又是另一个仙女儿。 便是红绫,那也是城北一众贫民们一年到头连远远看一眼都难得的千金小姐了。 当下围观的人们都惊住了,一瞬间竟是鸦雀无声。 但也只是一瞬间,便相继回过了神来,羡慕妒忌恨的目光便都落到了三人身上,嘴里还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个不住,估摸着也不会是什么好话;甚至还有男人轻佻的打唿哨,意图调戏三人,占点儿口头便宜的。 还是罗晨曦的护卫都冷着脸,低声四下喝了一回“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 围观众人一看几人都是练家子,也不知是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护卫,总之无论是现在动手,还是回头人家再跟他们算账,绝对都是他们惹不起的,这才一哄而散了。 罗晨曦方沉声与季善道“大白天的,一个个却不事生产,就知道混天度日,他们不穷谁穷?真的是让人又可怜又恨!算了,懒得说了,办正事要紧,冯叔,给我们带路吧。” 冯叔便应了一声“是”,带着罗晨曦与季善进了旁边的一条只能勉强供两个人并排行走的小巷子。 走出一段距离后,季善见罗晨曦脸色还是不好看,轻声道“别气了,都说读书使人明理,可你看城北这个样子,能有几家人念得起书的,怕是一条街也找不出来一个识字的人吧?他们也未必就不想过好日子,只是见识有限,周围环境又糟糕,大家都耳濡目染,相互近墨者黑而已。若想要整改,怕是首先就得教化,让更多的孩子能读书识字才行,只这事儿别说一朝一夕了,年都看不到成效,总要十几二十年后,才能初步看到成效了。” 罗晨曦却是听得眼睛发亮起来,等她说完立刻道“只要能有成效,我爹那个性子,别说年了,就算十几二十年,一样等得。善善,我回头就把你的原话转告给我爹,看他觉得可不可行啊,若是可行,我这也算是替我爹分忧了,看他回头还说不说我是个小傻子。” 季善见她笑了,也笑起来,“这么浅显的道理,府台大人未必想不到,怕是早想到了,只一时间不好开展。你还是别班门弄斧了,弄得回头府台大人暗想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竟然在他堂堂府台大人面前显摆,我可就闹大笑话儿了。” “那我也要说,这道理若真浅显,旁人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呢?可见就是善善你聪明,能干,能想旁人之所不能想,我这眼光也太好了,随便交个朋友,都能这般好,啧!” 说得季善笑出了声来,“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两人说话间,冯叔已在一座低矮的小院子门前停下了,“小姐,沈娘子,就是这里了。” 季善见这房子比季家的房子都还要破,空气里还莫名飘来一阵阵难闻的气味儿,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罗晨曦也是一样,皱眉吩咐冯叔,“那你敲门吧。” 冯叔便敲起门来,“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那门当真是一拍便摇摇欲坠,还直往下掉灰,看得季善心惊胆战的,这有门跟没门有什么区别? 很快,便有人来开门了,却是个二十几岁,满脸苦相的男子,“谁啊……几位找谁呢,莫不是走错地方了?” 男子却是叶大掌柜的次子,以往也是当爷的人,当然见多了体面人富贵人,可如今……苦笑一声,他们家沦落到这个地步,还往哪儿见体面人富贵人去? 尤其还是女眷,一看就是真正豪门大户的小姐奶奶,与他们家如今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季善见他长得与叶大掌柜颇有几分相似,倒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是叶大掌柜的儿子,道“请问这里是叶大掌柜的家么?我夫家姓沈,与令尊是故交,劳您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听说了叶大掌柜家不幸遭灾后,很是难过,特意来探望的。” 叶二叶广没想到季善几人竟不是走错了地方,而是真来探望自家的,尤其季善还满脸的善意,他们家都多久没感受过来自故人的善意了?一时激动之下,差点儿就掉下泪来。 好容易忍住了,扔下一句“那几位请进来吧,还请不要嫌弃寒舍简陋,我这就给几位请我爹去。爹,爹——” 将一行人让进低矮的门内后,便小跑着叫叶大掌柜去了。 不一时,叶大掌柜便让叶广扶着出来了,看清楚来人果然是季善后,眼睛一下子红了,颤抖着嘴唇半日才挤出一句话来“果然是沈娘子,倒不想再见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季善见叶大掌柜整个人老了十几岁都不止,头发也白了,腰也佝偻了,与以往那个意气风发的聚丰楼大掌柜简直判若两人。 鼻子霎时也有些发酸,好容易忍住了,笑道“好久不见叶大……叶老了,我有不少的话想与您说呢,要不我们进屋去说吧?” 叶大掌柜也强挤出了一个笑来,“好,那就请沈娘子与这位小姐屋里坐,只是寒舍简陋,家里又病的病,小的小的,实在不得闲收拾,乱糟糟的,只能委屈沈娘子与这位小姐了。” 季善自己倒是没事儿,就怕罗晨曦受不得,叶大掌柜家光看外表,便知道好不到哪里去,关键条件不好便罢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点,好歹也让人看了心里舒坦些。 可父子两个连身上的衣裳都皱巴巴的,便可知屋里是什么境况了,毕竟叶太太与叶大奶奶都病着,还能指望谁呢? 遂与罗晨曦道“晨曦,要不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吧?不然就坐了车,四处逛逛去,我可能要在叶老这儿多待一些时间。” 罗晨曦的确有些不习惯眼前糟糕的环境,坐在马车上看着是一回事,真双脚踏上了,又是另一回事了,且也怕若自己在场,叶大掌柜有些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便笑着点了头“好啊,那我先去马车上等你,我给你留两个护卫在外面啊,待会儿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便冲叶大掌柜父子点了点头,带着红绫与冯叔离开了。 季善目送她主仆一行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才与叶大掌柜道“叶老,我们现在进屋去说话儿吧。” 叶大掌柜点点头,“沈娘子,请。” 引了季善进屋,好歹找了张干净的椅子给她坐了,自己才在旁边也坐了,又让叶广上了一杯清水来给季善,“……如今家里实在没有好茶,只能委屈沈娘子了。” 季善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您与我,还客气什么,我先前狼狈的样子,您又不是没见过。” 叶大掌柜苦笑道“沈娘子当初可并不算狼狈,且还年纪轻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一切皆有可能,这不没多久沈相公便先中童生,再中案首,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算着日子,沈相公该去省城参加秋闱了吧,等下次再见时,沈娘子可就是举人娘子了。” 季善点点头,“前几日去了,走的水路,跟镇上孟夫子的次子孟二少爷一起的,好歹彼此也能有个照应。至于此番能不能中,就得看他的造化了,多谢您吉言。” 叶大掌柜道“沈相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定能中的。到底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前路充满希望,哪像我辛苦打拼了几十年,临到老来,却反倒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季善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人这一生这么长,肯定有起就有落,您如今不过是走到窄道儿了而已,只要把这截走过了,自然又是坦途大道了,毕竟您的睿智宽厚仍然在,您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也还在,岂能真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叶大掌柜又是一个苦笑,“沈娘子说话还是这般的体贴人心,真是让人心里熨帖。那沈娘子今日既能找到这里来,想必我们家的遭遇,你也都知道了吧?” 他可是隐姓埋名在这里租的房子,沈娘子照样能找上门来,可见该知道的,肯定早已知道了。 季善点点头,“那日去聚丰楼,想给您带个口信儿,下次您再来府城时,好去拜见您,当面道谢,却不想就……,只我打听消息那个店小二可能自己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我只大概听说了一些,到底有几分真,也不能确定。” 叶大掌柜立时满脸的愤怒,道“他们肯定都说我儿子是自寻死路,是活该吧?竟敢对东家大爷心爱的姨娘图谋不轨,可不是活该吗!可事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儿子他分明就是被陷害的,大爷却一个字也不肯信他说的,当场便将他打了个半死。等之后那个姨娘腹中的胎儿因受惊落了后,更是连我们一家都再容不下,若非怕事情闹大了不可收拾,怕是当场就要要了我们一家的命……可明明我儿子他就没有,他明明就是被陷害的!” 叶大掌柜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更是忍不住老泪纵横,痛哭出了声来,“却落得年轻轻便横死的下场,还连死都背负了那样的污命,让我和他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若不是想着几个孙子,我都恨不能随他而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季善虽从未经历过,却不难想象到,因为她的妈妈去年就才经历过。 所以对叶大掌柜此刻的悲痛真的很能感同身受,霎时也是湿了眼眶,低声道“您老千万要节哀,千万要保证身体才是,若令郎真是被陷害的,那他的冤屈可还指着您给他伸张,他的仇也还等着您给他报呢!” 叶大掌柜含泪恨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才硬撑到了今日,好歹父子一场,我决不能让我的儿子白白被陷害,决不能让他白死!只是我如今一穷二白,连租个这样的破房子暂住,都得隐姓埋名,且连这样好歹能有个容身之所,好歹一家子还不至于饿死的日子还能支撑多久,都不知道,想要为我儿子申冤报仇,又谈何容易啊?早知道他来了府城,会被人忌恨到这个地步,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当初我就不该让他来的……”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说来叶大掌柜长子叶文此番的杀身之祸,与当初季善那张皮蛋方子的确算间接有关。 若把聚丰楼比作一个朝廷,府城的聚丰楼自然便是京城了,所谓“皇城脚下,天子近臣”,聚丰楼上下近千号人,又有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皇帝”——聚丰楼当家大爷的面前钻呢? 谁曾想忽一日叶大掌柜与董大厨的儿子却入了大爷的青眼,直接许他们进了府城的聚丰楼,还一进去便大小是个管事,显然大爷是要好生栽培了,将来当大用的。 那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当大用了,其他人怎么办,好容易才熬够了资历,觉得下一个肯定就该轮到自己上位了,却被两个忽然空降的造成了巨大的威胁,谁能服气,谁能甘心的? 偏叶文又是个争气的,面对众人明里暗里的刁难,硬是一一都化解了,还好几次得了大爷的赞赏,夸他‘虎父无犬子,好好儿干,将来争取青出于蓝,比你父亲更强!’ 府城聚丰楼众人心里的危机感也因此越发的强烈了。 其中又以聚丰楼当家大爷的两个便宜小舅子为最,当家大爷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却只得一个体弱多病的嫡长女,为子嗣计,少不得要多纳几个好生养的妾室。 既然人家的姐姐妹妹都成自己的小老婆了,那照顾一下大小舅子们,不也是该的吗?横竖自己的聚丰楼这么大,要用的人那么多,用谁不是用呢? 久而久之,这些“外戚”们竟也各自发展起了一股势力来。 当家大爷却不是很担心,因为自信自己玩儿得一手好权衡,且大权悉数都掌握在他和几个自他祖父起,就跟在他祖父身边,既能干又忠心的老掌柜和管事手里,“外戚”们至多也就只能分点儿小权,占点小利去,既伤不了聚丰楼的筋也动不了聚丰楼的骨,也就无所谓了。 却不想,几个老掌柜和管事也有私心。 毕竟他们这辈子倒是快到头,没什么好求了,他们的儿孙后代却还年轻,他们总得为儿孙们也把路铺好了,确保他们都有好前程,都能有吃有穿有银子使了,才能放心的入土。 那叶文与董大厨儿子的突然崛起,说到底最受威胁的,还不是他们的儿孙吗? 再想得深远一点,叶大掌柜本已是天泉聚丰楼的大掌柜了,与他们之间相差本就不大,回头他们父子一个在天泉,一个在府城,叶大掌柜也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假以时日,怕是连他们这些“几代老臣”,都要没了立足之地,就更别说他们的儿孙了! 季善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此番出事,不止是聚丰楼当家大爷姨娘们的兄弟生事,还有其他人也掺和了过去,然后共同导致了大少爷……不幸的结果和如今您老的处境?” 叶大掌柜满脸的悲愤“对,就是几方人都暗中出了手,可能这个只是想的陷害我儿子失了大爷的欢心,那个听到了风声后,又暗中推波助澜,添柴加油了一把。大爷的后宅也有人趁乱出手,毕竟那个有孕的姨娘因为腹中这一胎,很得大爷和老太太的欢心,听说因此很是骄纵,尤其大爷特地请来的名医说了她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孩儿后,那个姨娘就越发的恃宠而骄,听说连大奶奶都不放在眼里了,又岂能不引得大爷后宅的女眷们都咬牙切齿,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 那日叶文之所以去当家大爷府里,却是当家大爷跟前儿得用的小厮传话,大爷要见他,让他于某时某刻去府里大爷的外书房等着。 叶文之前便蒙当家大爷召见过几次了,也都是小厮传话,当然不疑有他。 到了时间,便整理好衣装,去了府里等着见大爷。 却不想等了半晌,都没等来自家大爷,反而因为喝了一口外书房伺候的丫鬟端给他的茶后,浑身发热,意识涣散……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着了道。 立马狠咬了自己的舌头一把,起身就快步冲出了当家大爷的外书房去。 未料刚出去就迎面遇上了那个有孕的姨娘挺着大肚子带着人,到外书房来给当家大爷送甜品。 叶文本就着了道,正是五内俱焚之时,猛然瞧得一群女人出现,哪里忍得住不上前,不靠近?根本就控制不住,不免有些失态。 那个姨娘被吓得是花容失色,左躲右闪。 幸好关键时刻,叶文还残存着一分神智,见不远处有一个荷塘,便冲过去一跃跳进了荷塘里,才避免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然即便如此,当家大爷赶到后还是勃然大怒,让人将叶文自荷塘里捞起来后,不顾他人还晕着,也顾不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就让人狠狠打了他一顿板子,打得人血淋淋的才停下,扔出了府去。 幸得叶文的小厮一直等在府外,瞧得自家大少爷被打得血淋淋的扔出来,虽又慌又怕,好歹还知道先把人给弄回去,再立时给请大夫去。 奈何不过几个时辰后,不可挽回的后果还是产生了,那个姨娘先是因叶文唐突受了惊吓,后又亲眼目睹他跳进了荷塘去,再次受惊,勉强被丫鬟扶着回到自己屋里,就喊起肚子痛来。 急得当家大爷忙忙把府城排得上号的大夫几乎都请到了家里去,依然无力回天,那姨娘在挣扎哭喊了几个时辰后,腹中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还果然是个男胎,都已长齐了,哪怕只再在母亲肚子里多待一两个月,生下来只怕都能活了…… 当家大爷心心念念盼了多年,才盼来的儿子就这样没了,有多悲痛多愤怒,可想而知,对叶文这个“始作俑者”,一时间简直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立时传了话,不但叶文,连叶大掌柜一家都必须立马给他滚出聚丰楼,滚得越远越好,叶大掌柜的一应家产,也休想带走一文,不要他们一家的命给自己那可怜的儿子陪葬,已经是当家大爷最后的仁慈! 叶大掌柜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大爷恨我能理解,好容易才盼来的儿子就那样白白没了,搁谁都得恨。可他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恨吧,总得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恨也不迟啊,明明我儿子就是被陷害的,明明他也是受害者,结果却……” 季善再也忍不住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叶大掌柜,反正叶大掌柜年纪当她爹都绰绰有余了,还管什么避嫌不避嫌呢,她眼前只是个才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可怜父亲而已! 待叶大掌柜接过了帕子,胡乱擦起泪来,她才沉声道“就算聚丰楼的当家大爷再恨,您一家却是良民,所有产业也都是您辛辛苦苦,一手一脚挣下的,是您付出了劳动和汗水应得的,他凭什么全部给您夺了去,一文都不让您带走呢?哪条律法也没这个理儿啊!” 叶大掌柜闻言,红着眼睛苦笑道“沈娘子有所不知,当年我是被卖给郭家的,那时候我也就六七岁吧,那时候的聚丰楼也没有现如今的规模。因我伶俐肯学,老太爷便指了我到老爷跟前儿服侍,后来更是让我去了聚丰楼当小管事,之后还开恩给我放了良,我们一家子才能当上良民的。再后来,老太爷与老爷太太相继去了,家里便是大爷当家了,我也一步步当上了天泉聚丰楼的大掌柜。” “可一日为奴,终生为奴,老太爷与老爷又对我有大恩,我先前所拥有的一切,也的确都是来自老太爷与老爷的仁慈,来自郭家,那如今大爷怒极之下想要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只苦了我的文儿,因为没钱再医治,天气又热,竟就那样没了;家里老妻与年幼的孙子孙女们也是,只能跟着我颠沛流离,连家乡都再回不得,连个像样的安身之所都没有,还吃了上顿愁下顿,我实在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好爷爷……” 季善听得越发面沉如水了,道“您既早已放了良,那产业便都是您自家的,就算您顾念着郭家老太爷和老爷的恩情,愿意让郭大爷收回去,他也不能全给您收走了吧,还连家乡都不让你们待了,要不要王法了?” ------题外话------ 12月了,19年马上又要完了,真觉得时间过好快了,大家有木有同样的感觉?快趁今年的最后一个月,把没实现的目标都实现了吧,比如我年初的目标,今年存款五万,结果努力一年发现还差八万,但还有一个月呢,我一定能将差距缩小到七万五的,一定,笑着哭…………   网址77dus 第一百四零回 雪中送炭 季善真没想到叶大掌柜早年竟是奴才,可这也越发能说明叶大掌柜的难能可贵了,那么悲惨的身世,不过六七岁,便被卖作了奴才,也不知道到底流了多少的血和泪,才终于一步步熬出了头,熬到了天泉大掌柜位子的? 可他却半点没有得知便猖狂,为富不仁什么的,反倒为人宽厚仁慈,清溪的百姓谁去聚丰楼卖个野味儿什么的,他都会以高于市面上的价钱收下,对底下的人也是宽柔并济,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清溪的百姓谁提起聚丰楼的叶大掌柜,不是满口的好话? 如今这样一个厚道人,却被欺负成了这样儿,实在让人没法不义愤填膺,没法不为他打抱不平! 叶大掌柜苦笑道:“大爷既发了话,其他人岂有不趁机落井下石,定要把我给捶得死死的,再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尤其聚丰楼本就与官府的人交好,郭家族里也不乏有功名的,随便打个招呼,随便暗示一下,天泉我们便待不下去了……话说回来,日日都有人找你的麻烦,你的日子还要怎么过?只能匆匆葬了文儿后,我便带着一家子进了府城,却也不敢露了行藏,怕再有人日日找麻烦,亦是实在囊中羞涩,才会隐姓埋名租了这里的房子,倒不想沈娘子竟能找来。” 季善道:“我来府城也才两个月而已,自己都人生地不熟的,哪有这个本事?都是方才我那个好姐妹帮的忙,若不然,我也只能无头苍蝇一般了。” 叶大掌柜叹道:“方才那位小姐一看便非富即贵,虽然我们一家隐姓埋名了,只要有心,想要找到我们于她来说,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也足见有权有势的好处了。我如今只后悔当年两个儿子都不爱念书时,为什么没逼着他们念,想着跟我学做生意也一样能吃饱穿暖,一样能养活家小,见他们学了小十年,都没学出个名堂来,都说自己实在不是念书的料,念得太难受了,便再没逼他们。我当初要是狠心逼了他们一把,不说举人进士,好歹考个秀才,此番我们家也不至于……,尤其文儿,就更不至于……,都怪我,都怪我啊!” 季善对这话深以为然。 要是叶文有功名在身,此番郭大爷岂能说打说打,又岂能对叶家如此斩尽杀绝? 其他的各路牛鬼身上自然也得掂量再四,才敢对他下手了,毕竟如今的功名就是一块明晃晃的护身符,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秀才,那也不是平民,而是站到了统治阶级之列啊! 可惜如今再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 季善只得轻声安慰叶大掌柜,“您千万别再自责了,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这世上也不是您没有害人之心,别人便不会害您的,您太优秀太出挑了,一样会招来别人的记恨与迫害,这又如何能怪得您,要不也不会有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叶大掌柜哽声道:“可我心里还是过不去,文儿他才三十都不到,还有整整几十年好活呢,他还有媳妇儿,还有三个孩子……我宁愿死的是我,也不愿是他啊!我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让他来府城,他要是不来,我们一家就在天泉过自己的日子,或是让他做别的行当,也就不会短短半年多点儿的时间,便家破人亡了……” 季善听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了,低道:“都怪我,当初弄了那个皮蛋方子,若不然,也就不会……” 话没说完,已被叶大掌柜急声打断了,“沈娘子这是什么话,您可千万别误会,我没有任何怪您的意思,我怪的只是我自己。您当初又怎么能料到会发生这些事,那方子也是我和老董拍板买下,是我们想要在大爷面前好生露个脸的,与您何干?那些烂了心肝儿的东西见不得人好,为了把别人踩在脚下,什么昧良心的事都做得出来,就更不是您能料到,能左右的了!您能找到这里来看我们一家,态度仍一如既往,我心里已是感激不尽,还要怪您,我成什么人了?” 季善点点头:“是,说到底坏的是那些昧了良心的人,是那些凶手!那董大厨呢,我听说他儿子也惹上了什么祸事儿,如今也不知人在哪里,是个什么情形?” 叶大掌柜叹道:“老董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只不过他儿子不是全然无辜,以往在天泉时,就喜欢赌钱,不过那时候都是小赌怡情,输赢就在几两银子以内,一月也去不了赌坊一次,老董就那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难免多疼儿子些,便没怎么管他。谁知道到了府城后,他越发没了管束,又被有心人引着,输的银子便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借上了印子钱……” 都知道叶大掌柜与董大厨几十年的交情,好得只差穿一条裤子,自然二人也是一派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光扳倒叶大掌柜父子有什么用,还得连董大厨父子一并踩得不能翻身了,才能一劳永逸。 于是董大厨的儿子在缺钱缺疯了的情况下,都没让有心人怎么下话怎么诱骗,便已将主意打到了聚丰楼的账房上…… “老董哪里能想到儿子竟会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呢?就算有人引诱下套,若他自己不爱赌,自己稳得住,旁人再是怎么引诱下套,又有什么用!气得不得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家子也被赶出楼里,还得给儿子还欠下的那些赌债。不过跟我一比,他好歹儿子还活着,好歹只是没了银子,只是再在楼里待不下去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若我家产尽失,好歹儿子能活着,我也心甘情愿啊……” 叶大掌柜声音又发起哽来,忙喝了两口水,平静了一下,才继续道:“老董经此一事,彻底心灰意冷,他与我不一样,我当年是被买进郭家的,他却是因为厨艺好,让老爷重金挖到聚丰楼的,不是郭家的奴才,所以那些人不敢过分,大爷也不能将他的产业都收回去。只是给儿子还完赌债后,他也没剩几个钱儿了,又听说了我家的下场,便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陕西去,一来落叶归根,二来他都离得那么远了,总不能这边的人手还那么长,能伸那么远吧?” “可惜他走得急,我又宛如丧家之犬一般,二十几年的老朋友竟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了吧?只盼他回了家乡后,能尽快安顿下来,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吧,如今我才知道,‘平安’两个字是多么的难得!” 季善听得董大厨一家好歹都还活着,也还有余钱过活,松了一口气。 本来她与董大厨交情便不能跟与叶大掌柜的比,既知道他们平安,也就安心了。 她想了想,才低声道:“您和董大厨都还年轻,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呢,只要有心,怎么可能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肯定还会再见的!那,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肯定还得设法东山再起才是。” 叶大掌柜长叹了一口气,“还能有什么打算?虽然方才说什么不能让我的儿子白白枉死,一定要为他申冤报仇,可现实摆在眼前,我如今连家小都养不活,还谈什么申冤报仇,东山再起了,也就只能嘴上说说而已,得过且过罢了……” 叶太太当初嫁给叶大掌柜时,叶大掌柜还只是个小管事,又是奴才出身,哪怕放了良,那也是奴才,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自然也别指望叶太太能有多少嫁妆了,小两口儿那时候全部的家当,都值不了十两银子。 还是后来叶大掌柜越爬越高,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多后,叶家才慢慢攒下了些家底,等到给两个儿子娶妻时,便有一定挑选的余地了。 所以叶大奶奶叶二奶奶的嫁妆便远不是当初叶太太的能比的了。 只是叶二奶奶至今只生得一女,叶家一出事,她便包好自己的一应细软,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去,总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跟着叶广过苦日子吧? 她大可过两年挑个好人家再嫁了,生上两个儿子,一样能有好日子过。 叶大掌柜与叶广无法,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儿媳/妻子既已生了去意,便是强留得住她一时,也肯定留不长的,反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又是何必? 后悔当初不该娶个商家女,所谓“商人重利轻离别”这句话,还真是诚不欺人之余,只能很快给了叶二奶奶休书,让她如愿与叶家断了关系,女儿也让她带了去,不然叶家如今自身都难保,小丫头跟着他们,不是白白吃苦吧?跟着亲娘,好歹还能吃得饱穿得暖,不受气。 这也是季善眼下所处的叶家小院乱糟糟的原因,叶太太和叶大奶奶都病着,连个可以收拾一下的女眷都没有,光指望叶大掌柜父子两个大男人,如何指望得上。 只是叶二奶奶一走,剩下叶大奶奶的嫁妆细软本就没她的多,还先是葬了叶文,被各处勒掯,然后一家子再来到府城,又是租房安顿又是请医问药,又是一家老小这么多张嘴要吃要喝的,那点银子细软又还能剩下多少? 若再像眼下这样坐吃山空下去,一家子撑死到过年,只怕就都得饿死了,还东山再起呢,简直就是做梦! 叶大掌柜想到这里,不由给了自己一个刻薄的冷笑。 倒不想辛苦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反倒比当初他刚被父母卖掉时,还要更艰难了,他果然天生就是受苦的命,怎么挣扎都枉然吗?! 季善见叶大掌柜满脸的颓然与茫然,知道他是被残酷的现实给打懵了,如今正是心灰意冷,自暴自弃之际,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显然仍是叶家的顶梁柱,他剩下唯一的儿子叶广一看就知道根本还撑不起这个家,他若是垮了,可让一家小老弱病小靠哪一个去,怕是要不了几日,就得一家子都只剩死路一条了。 季善只得继续轻声劝叶大掌柜,“您千万别这样想,当年您刚被卖时,可曾想到后来能做到那么大个酒楼的大掌柜,可曾想过会有之前的风光与成就?如今再难,总难不过当初了,当初您既能熬过来,我相信您这次也一定能的!” 叶大掌柜闻言,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那时候再难,好歹只有我一个人,好歹对未来还充满希望,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如今却是拖着这么一大家子人,我自己苦便罢了,大人们苦也便罢了,可我那几个孙子……我那小孙子沈娘子曾见过一次的,还记得吗?就这么高点儿人,就要跟着我们吃苦受罪了,我心里真是光想着,都觉得比针扎还要难受了。关键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要让他们过多久,将来会怎么样,他们的前程又在哪里,实在……” 说到这里,委实再说不下去,偏头擦起泪来。 季善看得眼睛也涩涩的,道:“有时候人最重要的便是那口气,只要那口气一直在,便总能熬过去,总能好起来。就像当初我相公吧,连大夫都不肯上门,真正是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里,只能听天由命了,那时候谁能想到他能有今日呢?便是他自己,便是我公公婆婆,只怕也不敢想吧?可他的确先中童生,再中秀才,还都是头名,不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自己也是,您应该知道我是被我养父母捡来养的,当初嫁我相公,则是被十六两银子变相卖给我相公家冲喜的吧?这些都是大家都知道的,还有很多是大家不知道的,比如过去十几年,我在季家是如何日日都非打即骂,从来吃不饱穿不暖,绝望得无数次都差点儿去寻死。我要是那时候就泄了那口气,真死掉了,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不会有如今的好夫君了,您说是吧?所以只要您一直撑着那口气,我相信快则过年,迟则明年的这时候,肯定一切都不一样了!” 叶大掌柜稍稍平静了些,道:“多谢沈娘子宽慰我,您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其实,我也想过不能这样坐吃山空,要尽快找点儿什么事来做,尽快谋个生计的,就不信我们父子两个大男人,还养不活全家人了。可府城认识我的人虽不若天泉多,却也不少,尤其饮食行当的,本来以我的资历,要去别的酒楼当个掌柜管事什么的,真不是什么难事,可都知道大爷恨毒了我们一家,谁敢用我?便谁用了我,也会被搅黄了吧?这也是我们租个这么个地方,这么个破烂的房子,都只能隐姓埋名的原因,实在之前在天泉那阵子被搅合怕了……” 能在父祖都早早去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执掌那么大个聚丰楼,压得底下那么多老人都口服心服,郭大爷又岂能缺了心计与手段? 只怕事后一想当日的事,再一问一查,自然该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文与叶大掌柜一家又到底无不无辜了。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那么多方势力错综复杂,郭大爷要么就把涉事的所有人都给发作了,然后弄得整个聚丰楼来一场大动荡,还不定会造成什么后果;要么就当不知道一般,只针对叶文这个“始作俑者”和叶家,毕竟无论如何,孩子都活不过来了。 换了哪个做生意的,都知道该怎么选,郭大爷做生意都快成了精的人,自然更知道。 可丧子之痛总得找个人来承担,总得有人让他发泄自己的怒气,为自己那无缘的儿子出气…… 叶大掌柜正是因为什么都猜到了,想到了,才会这般灰心丧气的。 明明他也死了儿子,明明他们一家也是受害者,结果大爷却连条活路都不肯给他们,只恨不能对他们赶尽杀绝,反倒那些真正的凶手,至今仍活得好好儿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季善一听就明白了,用叶大掌柜就意味着跟聚丰楼作对,跟郭大爷作对,的确府城所有做饮食行当的都得掂量再三,实在没必要冒那个险不是? 叶大掌柜又不是重要到非他不可,谁离了他就不能活的地步了! 她沉吟了半晌,才道:“那您老想过自己开店吗?就算一开始开不起店,只能沿街叫卖,只要味道好,做生意厚道,我相信还是能打开销路,慢慢积少成多的,毕竟府城达官贵人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还是普通百姓。” 叶大掌柜叹道:“不瞒沈娘子,也想过的,可这些年都是老董管后厨,我管前面,我吃倒是会吃,自己做就真的不擅长了……我小儿子也一样,想着我自己早年那么苦,那便不能再让我的孩子也吃一样的苦,所以养得他如今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是后悔也晚了!” 顿了顿,“何况哪怕是开个小摊点沿街叫卖,一样得防着人捣乱,都不用怎么样怎么样,只要让官府的人来搜刮一层,再让地痞流氓来捣乱几次,生意便已经做不下去了……” 季善一想叶大掌柜说的也是实情,有时候人在绝对的钱权面前,真的是毫无办法,那句名言“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万万不能”为什么能引起所有人的共鸣,不就是因为太真实了吗? 她其实心里已隐隐有个想法了,但如今还只是个想法,还不完善,最终能不能成,还是未知,那自然不宜现在就说出来。 遂只从袖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三十两银票,“叶老,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虽杯水车薪,好歹也聊胜于无,还请您千万不要嫌弃,也千万不要再灰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您总能再找到一条平路走,总能度过眼前的难关,否极泰来的。” 叶大掌柜只余光看了一眼季善推过来的东西,已知道是银票了。 想也不想便道:“沈娘子这是做什么,快请收回去,我眼下再难也难不到这个地步,如何能要您的银子?您能找到这里来看我,我已经很感动了,也十分庆幸当初有幸结识了您和沈相公这两个忘年之交,我真的没有白结交贤伉俪一场,还请不要拿俗物玷污了这份纯粹的忘年之情。” 季善和沈恒的经济水平叶大掌柜如何不知道,若真是手头宽裕的,当初也不会到聚丰楼卖方子了。 就算之后沈恒先中童生再中秀才,肯定少不了各种进项,那进得多同样出得也多啊,如今还来了府城,又是租房子又要吃喝拉撒,沈恒还去了省城赶考,一套下来十两银子妥妥就没了。 是以季善这会儿手里能有多少余钱,叶大掌柜算都算得到,就更不可能收的银票了。 真的,光她今日雪中送炭找来这里探望这份情谊,已经够他记一辈子,甚至胜过银子十倍了! 季善却不肯收回银票,只道:“您老若是不收,可就真是嫌少了。如今太太和大奶奶都病着,我就这会儿功夫,就听见她们的咳嗽声好多次了,还有孩子们,我虽没见到,也能想象得到他们的害怕与恐惧。您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所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难道您想回头实在拿不出给太太和大奶奶抓药的钱了,再来后悔今日没收下我的银票不成?我知道您是觉着我和我相公也不宽裕,的确,我们不宽裕,但再怎么着,还是要比您现下强些的,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奈何叶大掌柜更坚持,“沈娘子您听我说,我大儿媳还剩了些嫁妆细软,要撑一阵子是真没问题的,等到回头她们婆媳好了后,我们父子也一定会出去找事儿做,好歹不坐吃山空。所以我不是跟您客气,而是觉着还没到那一步,若现在就收了您的银子,回头真到了那一步,可怎么好意思再向您开口?我这是为自家留后路啊,您就好歹如了我的愿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还能说什么? 只能把银票又放回了袖里,认真道:“您放心,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两人正说着,又听得人拍门,在外面的叶广唬了一跳,以为是找麻烦的来了。 却听得外面又传来冯叔的声音,“沈娘子,是我,我们小姐打发我送东西来的。” 叶广听得他叫‘沈娘子’,才松了一口气,忙上前去开了门。 就见门外除了冯叔,还有另外两个护卫,三人手里都抱得满满当当的。 叶家如今院子浅,大门一开,冯叔便一眼看到了已经随叶大掌柜从屋里出来,站到了窄窄的阶檐下的季善,忙笑道:“沈娘子,我们小姐说知道现在您忙,有些事纵想到了,也肯定来不及去办,所以先替您代劳了。” 季善方才银票没给出去,已经在想着要给叶大掌柜一家换成什么东西再送来了,银票不肯收,她买成吃的喝的用的,且都搬上门来了,叶大掌柜总不可能还要拒绝吧? 倒不想,罗晨曦就先替她想到了,这世上真是再找不到比晨曦更好、更贴心的朋友了! 季善因忙笑道:“那冯叔,就有劳您和两位护卫大哥把东西都搬进来吧。” 待冯叔应了,立马转向叶大掌柜,“这下您可不能再拒绝了,再拒绝显然方才说的拿我们夫妇当忘年之交就是假的,那您之前送我们夫妇那些礼物,请我们吃过的那些饭菜,我也只能原价退还给您了。” 叶大掌柜沉默半晌,到底笑着点了头,“既然沈娘子这般细致周到,我便却之不恭,谢过贤伉俪的好意了,我总不能因为那点子莫名其妙的自尊与坚持,就白白失去两个忘年好朋友吧?” 总归沈娘子的善意与恩情他铭刻于心了,这辈子但有机会,一定会加倍报答,便这辈子报不了了,下辈子他也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季善这才笑开了,“这就对了,大家都这么熟的人了,再客气就真的生分了。” 待冯叔三人把东西都搬到了屋里放下后,方又与叶大掌柜道:“时辰不早了,我就不叨扰您老了,您老千万保重身体,再就是劳您替我向太太和大奶奶问好,她们都病着,我不便打扰,只能下次来时,再当面问好了。” 叶大掌柜倒是想留她吃饭,可如今自家这个情况,又拿什么留人家? 遂也不为难自己了,点头道:“老妻和大儿媳这次病着,蓬头垢面的也实在不便见客,只能下次见了沈娘子,再让她们当面道谢了。我送沈娘子。” 季善笑道:“您留步吧,我有冯叔他们呢。” 又叮嘱叶广,“如今家里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的,只能二少爷多劳心劳力了。” 叶广忙应了:“多谢沈娘子,我一定会的。”,与坚持要送季善的叶大掌柜一道,将人送出了门外,直至彻底看不见背影了,才父子两个都红着眼眶,回了家里。 很快季善也出了巷口,上了罗晨曦的马车,一上车便忍不住将罗晨曦抱了个满怀,“晨曦,你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可爱!真的,整个世间都再找不到比你更可爱的人了,我要是个男人,我一定娶你,或者你要是个男人,我一定嫁给你!” 罗晨曦先被她抱得有些懵,随即便回过了神来,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啊,就随口一句话的事儿而已,跑腿办事的都是底下的人,所以你不用这么肉麻。” 顿了顿,揶揄道:“之前我说我是男人一定娶你时,你不还不让我说,怕沈案首听见了吃醋吗,如今怎么不怕了?” 季善“切”了一声,“我几时怕他了,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跟他比,当然是你更重要啦。再说了,他如今不是不在府城,根本听不见吗?” 这回轮到罗晨曦“切”了,“还以为你转性儿了呢,原来还是那么怕相公……是是是,不是怕他,是因为他毫无保留的爱你、敬你,所以你才回予他相同的敬爱,——有相公了不起啊,天天在我面前酸我,等我将来……,哼,一定十倍还给你!” 说得季善哈哈大笑,“等你将来怎么样啊……哟,还脸红了,我们罗大小姐也知道脸红呢?别挠别挠,我错了还不行吗,真的错了……” “算你识相,求饶得及时,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笑闹了几句,待马车慢慢驶出了城北,终于变得平稳起来后,罗晨曦方正色问季善:“善善,该问清楚的都问清楚了,叶大掌柜的儿子的确是无辜的,一家人的确是遭遇了无妄之灾吗?” 季善点点头,“是,都问清楚了,叶大掌柜的儿子的确是被陷害的……” 就把之前叶大掌柜说过的话,言简意赅都与罗晨曦说了说,末了叹道:“本本好好儿的一个家,如今却落得是家破人亡,本来一家子明明日子挺好过的,也沦落到如今吃了上顿愁下顿,完全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也真是有够可怜的!但更可恨的还是那些个见不得人好,不想着努力完善自己,让自己也变得更好,从而良性竞争,反而使阴招陷害人的渣滓们!” 叹完骂完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亏得你细心,即刻想到替我买了那么多东西送去,我方才大略瞧了瞧,还都是吃的喝的穿的,好像还有药材补品?晨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这辈子能交到你这样一个好朋友,也真的值了!” 第一百四一回 筹划开店 罗晨曦闻言,白了季善一眼,“你又来了,不是才说了,让你别这么肉麻的吗?还是你满口的甜言蜜语,方才甚至不惜连美人计都使上,不会是还要我做什么吧?直说就是,你这样我害怕啊……” 说得季善本来正百感交集的,立时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这个逗比……促狭鬼!好吧,既然你已经猜到我还有事要求你了,我就不藏着掖着,直说了啊,反正欠你的已经够多,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了。” 罗晨曦笑道:“这才对嘛,有事直说才是你一贯的风格。说吧,还要求我什么,肯定给你办好,谁让我能干呢,当然得能者多劳嘛。” 季善正色道:“晨曦,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一直希望我能开个酒楼,我都说不可行?其实我一直隐隐有这个想法的,只碍于种种外因,不好付诸于实际行动而已,但现在我这个念头变得特别的清晰和强烈了。” 罗晨曦略微思忖一下,也就明白了,“善善你是想跟叶大掌柜合伙,由他来经营酒楼,你只负责在后厨做菜,或者只要提供菜谱就行了?那可以啊,叶大掌柜这样资历能力的大掌柜,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不是此番遭了无妄之灾,被逼得近乎到了绝路,可不是谁轻易挖得到的,你要是能请动他,就真是捡到宝了!” 季善笑嗔道:“晨曦,你这么聪明,这么说一知十,真的好吗?弄得我想卖个关子都卖不成了。是,我是想跟叶大掌柜合伙开个酒楼,——还是先别这么大口气了,能先开个小饭馆,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一开始小些就小些吧,慢慢积少成多,慢慢做大做强也是一样。” “那等小饭馆开起来后,我呢就出菜谱,他们父子呢就负责日常经营,如此便既能替他们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能让他们一家子都衣食无忧,也能替我自己挣些银子养家糊口了。你也知道一个家要供一个读书人多不容易的,谁知道我相公什么时候才能高中呢,我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罗晨曦听她说完,方拊掌笑道:“我之前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松口,总算今日想通了,那我以后随时想吃你那些菜,便有地方了,那些好吃美味的菜,也能让更多人吃到了!不过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到要我帮什么忙啊,总不能我的作用就是坐在这里听你说,再加一个吃吧?” 季善笑道:“你想得倒挺美,你当然不能只听和吃,你得出银子,还得回头庇护一下我们的小饭馆,不叫官府的人和那些个地痞流氓去生事儿,弄得最后我们只能关门大吉。” 顿了顿,不待罗晨曦说话,又道:“不过你放心,到时候小饭馆开起来后,你占七分股,赚了银子后,你也得七分,叶大掌柜一家得占两分股,得两分银子,我只占一分就够了,你觉得怎么样?” 叶大掌柜那么大年纪了,叶广也显然不是个能彻底拉得下脸的人,哪怕他们如今落了难,要让他们父子去街上摆摊设点的积少成多,也太难为他们了。 何况他们还没那个手艺,那些能靠沿街叫卖一样小吃食,就能养活一家子的人,譬如卖豆腐脑的、卖肉夹馍的、卖粉丝汤的,谁手艺又不是个中翘楚,才能站稳脚跟呢? 自然最好的法子,还是开个小饭馆,让叶大掌柜来经营,堂堂一个ceo,任务便是赚钱加扩大自家公司的规模,做菜却是厨师长的事儿,必须得术业有专攻才是。 偏季善自家如今银子有限,叶大掌柜一家瞧着也定是拿不出多少银子来的,可开一个小饭馆再怎么着,几百两银子的本钱肯定还是要的,除了厚颜麻烦罗晨曦,季善也实在想不到旁的法子了。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不借一下罗晨曦府台千金的名头,不辗转借一下罗府台的势,纵他们的小饭馆成功开起来了,传到聚丰楼的人耳朵里后,肯定也要惹来一堆麻烦,直至小饭馆再开不下去为止,甚至还会累得叶大掌柜一家的处境比如今更糟糕…… 季善是真不想给罗晨曦添这个麻烦,她再不拘小节,正直心善,也是堂堂府台千金,金尊玉贵,又岂能缺了银子使? 就算有朝一日他们的小饭馆做得跟聚丰楼一样大了,每年分的银钱于她来说,也是有不多无不少,对她造不成任何的影响,所以她大可不必掺和这些事儿。 反倒她出了钱后,哪怕只出了一点于她来说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钱儿,回头万一让有心人借此生事,不但给她,甚至给罗府台都造成了影响,那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可叶大掌柜一家又是那么的可怜,季善又是真的很想帮他们…… 罗晨曦已道:“嗐,我还当要我做什么呢,不就是出点儿钱,再借一下势吗?多大点事儿啊,善善你回去后只管计算一下总共需要多少银子,回头我一并拿给你便是,若是三五百两的,我自己这么多年攒下的体己应当就差不多了;便是上了五百两,我跟我爹说一声,再去账房现支就是了。不过既然要开饭馆,何不索性直接开个大些的,凭善善你那手艺,不愁不能客似云来,赚得钵满盆满啊!” 季善却已改了主意,“晨曦我想了一下,你还是别入股了,就借我几百两银子吧,我给你按票号的利算利息,你觉得怎么样?等回头小饭馆开张时,我再请了你一起去坐一坐,想来也就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轻举妄动了。本来叶大掌柜一家也够惨了,那聚丰楼的当家大爷与其他人总不能真赶尽杀绝到这个地步,连最后一条活路都不给人家留,那就真是太绝情绝义,必遭反噬了!” 与其回头一个不慎,就会给罗晨曦和罗府台换来个“与民争利,借机敛财”的名声,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将他们父女牵连进来的好。 所以她宁愿给罗晨曦借银子,等回头赚了,她再每过上一年两年的,给她按本金的比例算一次利润便是,一个是她的好朋友好姐妹,一个是人品德行都万中无一的好父母官,她真是丝毫的险都不愿他们冒。 当然,若万一不幸亏了,她也不会赖了这个银子不还,亦不会让叶大掌柜分担,她一定会自己想方设法,把银子都给还上的。 罗晨曦急道:“善善为什么又不让我入股了,才不是还说得好好儿的吗?莫不是你担心有心人会以此来做文章?那倒是大可不必,就我知道的,这会宁府的什么守备通判千户家的女眷们十个有八个都在城里甚至省城都有铺子的,名头便是赚点儿脂粉钱,便是谁想以此来做文章,也是枉然,根本伤不了家里丈夫和父兄的筋骨,所以你安心便是了,要真不能做,我也不会一口就应下了。” 季善仍是摇头,“那不一样。我听我相公说过,像府台大人这样出身寒门,却能凭一己之力做到四品大员的,本朝自开国以来都可谓凤毛麟角,要说没人明里暗里盯着,羡慕妒忌恨,肯定不可能……晨曦你听我把话说完,你才说的那些什么守备通判千户们,他们应当都背靠家族,妻族也都是大族大户吧?那他们的家眷开铺子,在旁人看来,便真是所谓‘小打小闹的挣点儿脂粉钱’,万一有个什么,也自有家族为其奔走开脱……” 可罗府台有什么,自己便是整个家族最出息的人,全家乃至全族都靠着他过活,还要防着他们拖后腿;罗夫人还早早去了,听起来娘家也没比罗家好到哪里去,一旦有个什么事儿,能指望谁的? 关键郭家在会宁府家大业大,聚丰楼真正是日进斗金,家族里也不少有功名的人,就算斗不过罗知府,给他添点儿堵,或是坏他的事儿,却是绰绰有余的,——那就绝不是季善想要看到的结果了! 罗晨曦听季善说完自己的顾虑,霎时就跟方才季善听得冯叔带人给叶大掌柜一家搬了那么多东西回去时是一样的感受。 真的,这世上怎么就会有善善这么可爱、这么周到的人,这个人还是她的好姐妹,她何其有幸! 她不再坚持了,只点头道:“行,善善,你考虑得也有道理,这些年我爹都是两袖清风,也就我娘还在时,买了两个庄子和一些地而已,我要是忽然跟你一道开起了酒楼,没准儿真会让人盯上,若因此致使我爹晚节不保,我就真是要无地自容了。那我给你借银子吧,不过利息什么的就别再说了啊,再说我可就要恼了。” 季善这才笑了,“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到家后便算一算大体需要多少银子,回头等我与叶大掌柜商定好了,再初步择好地点后,就找你拿银子啊。” 罗晨曦也笑起来:“嗯,就这么说定了。那你回头选址时,要我陪你一起么,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季善却是笑道:“你就别陪我一起了,有时间多陪陪罗大人吧,我请杨嫂子陪我一起到处选址就是了,再说不还有叶大掌柜的次子吗?叶大掌柜年老体弱可以不用那么操劳,他次子却是年轻力壮,这时候不跑腿出力,更待何时,总不能就在家里白白等着天上掉馅饼儿,他只要吃就够了吧?” 罗晨曦点头,“这倒是,升米恩斗米仇,你就算一心帮他们,也不能凡事都自己来,不然回头把他们惯坏了,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叶大掌柜倒是不担心,其他人谁能说得准呢?” “我就是这么想的,一旦开始合伙做生意了,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只是朋友故交了,规矩便也得一开始就立起来,先说断后不乱才是……” 两人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到了季善家,季善感念罗晨曦连日为她找人辛苦了,今日更是一直陪着她,便立时要去菜场买菜回来,好生犒劳她一番。 罗晨曦却是道:“还是算了吧,你今儿也够辛苦了,还得筹谋开饭馆的事儿呢,就先记下,回头再补偿我就是了,我也得回去陪我爹了,走了啊。” 说完不待季善再说,已不由分说出了院门,复又上了马车。 季善无法,只得追出院门,“那你路上慢点儿,过几日等我得闲了,一定好生补偿你啊。” 直至罗晨曦的马车驶出老远了,才笑着关了院门,回了屋里,开始筹谋起来。 次日一早,季善与杨嫂子草草用过早饭后,便锁了家门,到巷口叫了一辆马车,直奔叶大掌柜家而去。 因为有了昨日的经历,今日季善便称得上是轻车熟路了,不一时便已站在叶大掌柜家的大门前,在拍门了。 而叶大掌柜一家大抵也是有了昨日的经历,今日听得拍门声,倒是不怎么慌张了,很快便由叶广开了门,笑道:“果然是沈娘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季善便笑着与杨嫂子进了门,待叶广关好门后,才问他:“令尊令堂可好?今儿又不请自来了,还请二少爷千万不要见怪。” 叶广忙笑道:“沈娘子这是什么话,您这样的至交,我们全家若不是怕耽误了您的正事,巴不得您日日都来呢……这位是?” 季善便笑着给他介绍杨嫂子,“这是孟夫子家的杨嫂子,因孟二哥和我相公一道去省城秋闱了,连日便是杨嫂子与我作伴。” 正说着,叶大掌柜从堂屋出来了,瞧得季善,立时也是满面的笑容:“沈娘子来了,快屋里坐。” 季善便请杨嫂子在院子里坐了,等自己一会儿,然后随叶大掌柜进了堂屋,彼此落座后,方笑道:“瞧叶老今儿气色倒是好了不少,让我瞧了心里也高兴。太太和大奶奶呢,也好些了没?” 叶大掌柜道:“昨儿沈娘子回去后,我把您说的那些话反复想了几遍,深觉自己的确不该再消沉悲观下去了,我是没了长子,可还有次子和孙子们,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我也是没了事业,但当年我一样什么都没有,当年既能白手起家,干出一番事业来,如今自然也是一样!” 季善连连点头:“您这样想就对了,从来能彻底打败我们的,便只有我们自己,只要我们自己能始终振作,那便无所畏惧。” 原来是叶大掌柜那口气又上来了,果然精气神儿一上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叶大掌柜又笑道:“沈娘子虽年纪轻轻,却懂得这么多做人的道理,我老头子实在佩服。老妻和大儿媳因为昨儿沈娘子的雪中送炭,也都好多了,待会儿应当就可以过来当面向您道谢了。” 季善忙摆手,“您千万让太太和大奶奶别那么客气,如今她们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咱们来日方长,还怕以后没有见面说话儿的机会不成?” 叶大掌柜笑了一下,“那也没有您一再来探望,却不出来相见的道理。只不知沈娘子今儿再次光临,有何要事?还请直言,等您说完了,我正好也有话要说。” “那您先说吧。”季善忙道。 叶大掌柜却是笑着坚持,“还是您先说吧。” 他的话实在有些不好启齿,但如今再不好启齿,他也必须得开这个口了。 季善只得笑道:“那我就先说了啊。是这样的叶老,我打算开一个小饭馆,只您也知道,我家相公还要科考,若是台前幕后都由我亲自出面,回头万一落到有心人眼里,指不定就会影响到我相公的名声和前程。正好昨儿与您重逢了,您又是做了几十年大酒楼大掌柜的人,搁平日可是重金也挖不来的人才,我就想着,能不能与您合伙开这个饭馆,届时我只管出菜谱,旁的都您全权做主,当然,本金也我出,回头得了利润,我们一人一半,您愿意吗?如此便您也能养家糊口,我也能让我相公没有后顾之忧的继续……” 话没说完,已被叶大掌柜激动的打断了:“沈娘子,我愿意,我非常愿意!不瞒您说,我想与您说的,也正是这事儿,打您昨儿离开后,我便一直在想了,毕竟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吃饭要活下去,旁的我也做不了,那做生不如做熟,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倒不如仍做老本行的好。” 顿了顿,脸上的激动都被赧然取代了,“只我如今一穷二白,根本拿不出本钱来,唯一能拿得出来的,也就是自己这几十年的经验与阅历了,所以实在不知要怎么向沈娘子开这个口。却不想,沈娘子竟先想到了,还先说了出来,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季善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倒不想叶大掌柜竟与她不约而同了,还说出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话,只要他有这个心,他们的小饭馆虽还没开起来,至少也已成功一半了! 季善忙笑道:“您不知道怎么感激我,那回头就把咱们的小饭馆一步步做大做强,做成大酒楼,让大家都能有好日子过就行了,毕竟一开始咱们本钱有限,肯定开不了大的,只能积少成多,慢慢来了,这可就得靠您老的本事,靠您老点石成金了。” 叶大掌柜忙摆手,“点石成金万万不敢当,但沈娘子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辜负您期望的。只是我说句冒昧的话啊,就算一开始只开个小饭馆,至少三五百两的本金也少不了,您……只怕也难吧?” 这年头不做官不做生意的人家,别说三五百两的积蓄了,能一起拿出三五十两来的,都不容易了,叫他如何能不担心? 季善已笑道:“这您老就不用担心了,我如今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但我朋友拿得出来,已经说好要借给我了,还不要利息,多久有了多久再还便是。” “就是昨儿与您同来的那位小姐吗?”叶大掌柜道。 想到昨儿罗晨曦那周身的气派,想到跟她的那些人,还有昨儿她大手笔给自家送的那些东西,倒是不担心没有本金了,“那位小姐可真是太好了,也足见沈娘子人品德行好,才能交到这样的好朋友。只是那么多银子,我也不能只让沈娘子一人承担风险,就算是我与您一道借那位小姐的,回头利润也您八我二就行了,沈娘子觉得怎么样?” 沈娘子显然是为了帮他,才要开这个小饭馆的,不然就算如今她手头算不得太宽裕,至少衣食也是无忧的;等到沈相公中了举人后,她更是夫荣妻贵,转眼便是举人娘子,就更用不着为衣食发愁了。 若不是为了帮他,帮他们叶家,又何必来淘这个神,费这个力? 那他还要把风险都让沈娘子一人扛,自己就出点儿力而已,便要分去一半的利润,他成什么人了,不是妥妥的忘恩负义吗,他宁愿一家人都穷死、饿死,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季善忙笑道:“三五百两的风险我还承担得起,毕竟我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只要我想,有的是能变钱的法子哈,所以您就别操心本金的事儿了。至于利润我八您二,那我成什么人了?您这样的大掌柜,搁哪个大酒楼,都不止高薪,还要给干股的,结果到了您忘年之交这里,反倒让您吃亏了,还算哪门子的忘年之交!” “且我不是说了吗,我回头只管出菜谱,旁的不管是经营也好,找可靠的厨子也好,那都是您的事儿,我一律不管的。这样一想,五五分都已经让您吃亏了,还八二,我可干不出那样的事儿,我相公回来知道了,也肯定要骂我的,您就别害了我吧?” 叶大掌柜却还是很坚持,“开饭馆最重要的两条本金和菜谱您都已经出了,当然不用再出旁的,只要您愿意多出几两银子,什么能干的掌柜找不下?又不是非我不可的。再一点,我如今的处境沈娘子是知道的,一旦让人知道了咱们饭馆的掌柜是我,甚至以为饭馆就是我的,还不定会惹来多少破事儿,到时候也就只能盼着沈相公的案首名头,能让那些人收敛些了。若沈相公之前中的不是案首,而只是个寻常的禀生秀才,我方才也没脸向沈娘子开口,就怕连累了您,所以您就答应了我,您八我二吧,不然我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案首在普通百姓眼里倒是足够体面风光了,可在真正的豪门大户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他向沈娘子开口,已经够不厚道,够自私了,哪还有脸再得寸进尺,回头指不定还会连累沈相公,当然若他此番能中举人,肯定又不一样,可这不是秋闱还没出结果吗? 但他已然被逼上了绝路,纵然知道不厚道,少不得也只能冒险搏一把了。 季善摆手笑道:“原来您老还担心这一点,倒是大可不必。说句不好听的,与您再是忘年交,再是感佩您的人品才德,跟我相公比起来,在我心里肯定还是他更重要一些,若果真会影响到他的前程,您一家就算如今再可怜,我也至多定期来瞧瞧你们,力所能及搭把手而已。但我既敢开这个口,肯定就是方方面面都深思熟虑过,觉得没有什么可忌惮的了,所以您老只管安心吧。” 叶大掌柜听她说得笃定,眉头皱得没那么紧了,迟疑道:“沈娘子的意思,是不用担心那些人会来找事儿吗?可郭家有功名的人是真不少,与官府也向来走得近,光沈相公一个……难道,此番沈相公不但有把握能一举得中,还有把握再延续奇迹,得中解元不成?” 季善见叶大掌柜说到最后,已是满脸的喜色,不由失笑,“他才到府学念了两个月的书而已,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要举人真这么好考,也就不会物以稀为贵,人人都羡慕敬仰了。他此番下场,主要还是为了试试水,为下次做准备,解元更是做梦都不敢想。” “那您……”叶大掌柜不明白了。 好在季善立时为他解了惑,“昨儿与我同来那位小姐,是府台大人的千金,我们之前因为一场意外认识,聊了一次后发现十分的投缘,之后便时常往来,感情也是越来越好。最重要的是,我回头要放到我们饭馆卖的那些菜,她都很爱吃,早巴不得我能开个酒楼了,此番见我终于要付诸于行动了,当然要支持我已经说好,不但借银子给我,回头等我们饭馆开张时,还要去坐一坐了,所以……” 叶大掌柜霎时惊喜的都不知该怎么才好了,“我是说那位小姐一看就不凡,却不想竟是府台大人的千金,不怪昨儿沈娘子能找到我这儿来,不过是府台小姐一句话的事儿罢了。沈娘子也果然不凡,竟能与府台小姐短短两个月,便已是这般的要好,足见您为人是多么的可圈可点了。” 有了府台小姐的庇护,聚丰楼上下但凡有点儿脑子,想必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们固然是地头蛇,可蛇说到底如何能与强龙相提并论,尤其还是府台大人那样真正爱民如子,刚正不阿的强龙,他们就更不是对手了,不怪沈娘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的饭馆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张大吉了! 季善笑道:“您老就别夸我了,主要还是罗小姐不拘小节,我与她也确实有缘罢了。那现在您老没什么可忧虑的了,咱们就定了五五分,好商量其他的事儿了,您看怎么样?” 话音未落,叶大掌柜已道:“那不行,五五分绝对绝对不行,这可不是在谈生意,而分明就是您好心,在拉我们全家,帮我们全家脱离困境,我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您就听我的,还是二八,好吗?” “可二八我也太过意不去了,我不成趁火打劫了吗?我也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那四六,四六总成了吗?” “不行,也不行,还是就二八吧,只要咱们饭馆能做大做强,二已经不少了,真的……” “那也不行……您老怎么就这么固执呢,还没见过您这样生生把钱往外推的哈……三七,三七总成了吧?您再不答应,我可真要恼了啊,真是的,口水都快给我说干了……” 两人经过好一番讨价还价,总算定下了股份与利润都是季善七,叶大掌柜三。 叶大掌柜这才笑了,“那我明儿就开始带了儿子选址去,下午则先给老董去一封信,看他愿不愿再回会宁来,还跟我一起搭档,这咱俩都搭了几十年了,就不信他真舍得。所以我方才才厚颜多要了沈娘子那一成股和利润,都是打算给老董留的。” 季善忙笑道:“什么厚颜不厚颜的,您又来了。那您下午就给董大厨去信吧,若他老人家愿意回来继续与您搭档,当然就最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他吃亏的。当然,若他实在不愿意回来,也没关系,咱们又再另找大厨,或是自家培养也就是了。” 叶大掌柜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到底那是故土,好容易回去了,谁又想再折腾呢?但您放心,就算老董不愿意回来,我也一定会尽快替咱们饭馆找到一位不输老董的全案全席大厨的!” 第一百四二回 忽然升了辈儿 紧锣密鼓 “全案全席大厨?”季善咝声道,“怕是不好找吧,都到大厨级别了,哪个不是赚得钵满盆满,人人敬着让着,谁愿意屈就咱们一个刚刚开张的小饭馆呢?” 何况哪个大厨没有自己的特色菜和自己的脾气呢,怕是到时候根本不会用她的菜谱,根本不愿意她插手后厨任何事儿,一个不对,便会拍屁股走人,‘爷不伺候了’吧? 她那些菜谱,也没打算白给旁人做嫁衣,纵然她也是拾人牙慧,可谁让如今就只她会做那些菜呢,当然得自己人赚钱,才不要便宜别人呢! 叶大掌柜道:“是不好找,但我一定会尽全力尽快找到的,沈娘子请放心吧。”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以往他还是聚丰楼的叶大掌柜时,要找一个好大厨当然不难,如今他却宛如丧家之犬,就怕找不到好的不说,连那些本来没那么好的厨子,听得是他要雇他们,指不定也要拿乔了。 但沈娘子已经把最难的几个问题解决了,他若连好厨子都找不来一个,连这事儿也得她亲力亲为,他也别跟她合这个伙了,趁早别连累了人家是正经! 季善正色道:“叶老,我说不好找的意思,不是要您一定要找到,而是觉得我们大可换另一种思路来。找不到合适的大厨,咱们便自己培养自己的大厨,不也是一样吗?我菜谱都是现成的,只要用心学,不出三个月,我相信便是一个连菜刀都不会拿的厨房白痴,也足够出师,独当一面了。” 顿了顿,“我觉着您家二少爷就是极合适的人选,因为我那些菜谱都是自己的独家秘方,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放心。就是不知道您舍不舍得让二少爷吃那个苦了。” 叶大掌柜忙道:“什么苦不苦的,我们叶家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以为自己还是之前那个叶二少爷呢?只要不是再经历一次家破人亡之苦,旁的都算不得苦!只是沈娘子那些菜谱既然都是您的独家秘方,如何能让他轻易学了去,要不,要不,要不让他拜您为师吧?” “啊?”季善有些懵逼,怎么就忽然说到拜师上了? 便是她来这儿之前的岁数,应该也没有叶广大吧,如今的年纪就更不用说了,才不要忽然就被人叫老,忽然就升一辈呢! 叶大掌柜却是醍醐灌顶般,越说越兴奋,“对,就让叶广拜您为师吧,您虽然年纪比他小,却比他能干一百倍,为人处事也比他强一百倍,只盼他拜了您为师后,能学到您一半儿的能干和一半儿为人处事的本领,我就心满意足了。叶广,叶广,你给我进来,快点儿——” 在院子里候着的叶广听得父亲叫他,忙大步进了堂屋,却是刚进门,还没站稳,已听叶大掌柜道:“快跪下,拜见你师父。” 叶广霎时也是一脸的懵逼,“我师父?” 他哪来的师父,这屋里除了他爹,就是沈娘子,也没有能当他师父的人啊…… 就听得叶大掌柜又道:“对,打今儿起,打此时此刻起,沈娘子便是你师父了,还不快跪下拜见师父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倒是快点儿!” 叶广还是很懵逼。 怎么沈娘子便是他师父了,她比他年纪还小呢,又是个女子,能教他什么的? 但见叶大掌柜满脸的认真与郑重,叶广还是听话的跪下了,“拜见师父。” 叶大掌柜这才满意的笑了,看向季善道:“沈娘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叶广但有不好不对的地方,您只管当自己的儿子一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便是,他和我都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他也定会像孝顺我和他娘一样,一辈子都孝顺于您,为您养老送终的,是吧,叶广?” 叶广人都跪下了,师父都叫过了,这会儿再说旁的,也没什么障碍了,道:“是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一定会向孝顺爹娘一样,一辈子都孝顺于您,为您养老送终的。” 季善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简直哭笑不得。 她都还没答应叶大掌柜要收叶广为徒呢,结果他们父子就这样直接就把名分给定下了? 还‘当自己的儿子一般’,还为她‘养老送终’,那个说句扎心的,叶广指不定还活不过她呢……季善想着,忙道:“叶老,这、这、这不合适,您还是让二少爷快起来吧,我真的也没什么可教他的。” 叶大掌柜忙道:“可您才不是说了要教他做菜,让他学您那些菜谱吗?难道是我老了,耳朵出问题了,听错了?” 季善也忙道:“您没听错,我是这样说了,可不过就学学我的菜谱而已,哪里就需要拜师了,您这也太……” 话没说完,已被叶大掌柜打断了,“当然需要拜师!哪怕他只学您一个菜,都需要拜师,毕竟多少厨子就靠着一个拿手菜,便能吃一辈子,能养活自己一家老小了;要拜师学手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谁不是跟在师父身边,尽心尽力的服侍几年,先练几年的基本功后,才能慢慢儿开始真正学艺,从拜师到能出师,少说也得十来年呢?您却一开口就是让他学您的独家菜谱,除非您收他为徒,让他孝顺您一辈子,否则我们父子实在没有那么大的脸,只好请您另择他人,我们则加倍努力做旁的事来弥补了。” 季善还能说什么? 好吧,看来在如今这个时代,师徒之间的传承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郑重得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也绝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而是大家都必须恪守的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怪她曾经看过的古言和古代电视剧里,对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人都是那般的鄙视,只差人人得而诛之了。 季善只得道:“我的秘方肯定不能让随便谁就学了去,我们的饭馆选址开张也是迫在眉睫,也没那么多时间去物色合适的人选。既然如此,我就托大一回,收下二少爷这个徒弟吧,只是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不必了,只要二少爷好生学艺,好生协助叶老把我们的饭馆做起来,慢慢儿再做强做大,让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就足够了。” 叶大掌柜见季善总算松了口,不由喜形于色,“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不必了,叶广既拜了沈娘子为师,就是您一辈子的徒弟,他以后要是敢不孝顺您,您放心,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叶广忙道:“爹放心,我不会的。师父,也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生学艺,把我们的饭馆做起来的!” 季善点点头:“那你起来吧。不过还有一点,你真的喜欢学厨吗,这做菜也是要用心的,高高兴兴,身心愉悦之下做出来的菜,与愁眉苦脸,迫不得已之下做出来的菜,肯定是不一样的,客人也吃一次两次可能感觉不出来,时间一长,势必就能感受出来了,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且你还这么年轻,又是个大男人,务必得考虑清楚了才是。” 就怕如今叶广迫于现实,不得不跟她学了做菜,将来脱离困境,回复安逸后,便又后悔了,想撂挑子了,岂非横生枝节?倒不如一开始就规避麻烦的好。 叶广恭声道:“师父放心,我以前也喜欢做菜的,不信您问我爹,那时候我宁愿在家里做菜,也不愿去学堂……不是,我是说我其实会做好几个菜的,只不过后来家里有了下人,做的少了,就慢慢忘了。但我相信要不了几日,我就能重新捡起来,也一定能学会您教我的一切的,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男人怎么了,那些名扬一方的大厨大拿们,不也都是大男人吗?” 叶大掌柜则笑叹道:“沈娘子,叶广这话是真的,比起念书和管事,他的确更喜欢做饭,这些天老妻和大儿媳病着,家里便都是他做的饭,虽然味道不敢说多好,至少还是能吃的,不然这么一大家子人,早饿死了。只不过我早前觉得后厨太辛苦,舍不得他吃那个苦罢了……倒不想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可见都是天意啊!” 叹完又笑道,“沈娘子自己分明更年轻,却说他‘还这么年轻’,真是越想越可乐呢。” 季善听得叶广至少对做菜是真有兴趣,还多少有点儿基本功,方心下一松,忍不住白叶大掌柜道:“您老也知道我自己分明更年轻呢,那干嘛非要给我塞这么大个徒弟,非要给我升一辈儿,弄得不知道的人听了,还当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呢!” 说得叶大掌柜讪笑起来,“那个啥,有本事不在年高嘛,沈娘子手艺好,自然当得师父,别说叶广才二十几岁了,五十几岁人的师父,您也一样当得。只是今日太仓促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只能回头我们把拜师礼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再请了沈娘子来家里也好,我们去您家里也好,再正式给您磕头敬茶,正式拜师了。” 季善倒是不看重这些,无可无不可的道:“这些都是虚礼,有没有都不要紧,眼下要紧的,是把咱们的饭馆选好址,尽快收拾装饰一番,开张大吉。” 叶大掌柜忙正色道:“沈娘子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带了叶广各处选址去,定会尽快给定下来的。只不知您的菜谱都属于什么菜系的,我们选址时,也好尽量避开同类型的饭馆酒楼,省得回头影响生意。” 季善笑道:“我那些菜,现在应当还没形成菜系吧?我就先简要与您说说吧。您听说过一种叫蜀椒的香料和一种叫辣椒的菜吗?前者又香又麻,后者则又辣又鲜,任何菜只要加了它们,都能立马活色生香,让人一开始吃时可能都不惯,但只要多吃上几筷子、几顿的,便会越吃越想吃,根本停不下来了。” 叶大掌柜果然见多识广,一听便点头道:“我听说过蜀椒,是从巴蜀一带传过来的一种香料吧?好像是听说过可以当成佐料做菜,但到底味道如何,我却没吃过。至于辣椒,就没听说过了,沈娘子都是打哪儿听来学来的呢?您可真是太见多识广,太能干了,先有那个皮蛋,如今又……” 说到皮蛋,冷不防又想到了冤死的长子,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再说不下去了。 季善见状,也笑不出来了。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连旁观者听了都难受,何况亲生的爹娘呢? 她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叶大掌柜却已先笑起来,“那沈娘子的菜谱,便是以您才说的香麻辣鲜为主了?听起来倒是很独特,府城的人别的不追求,对新出的菜品倒是很追求,很喜欢尝新的,只要回头菜的味道真不错,咱们地方也选得好,服务也跟得上,肯定不愁没生意。” 季善见叶大掌柜振作了起来,也就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道:“菜的味道您不用愁,但凡吃过的人,就没有不夸的,就说罗小姐吧,身为府台千金,她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却对我菜谱上的菜都欲罢不能,您便可以想象了。” 叶大掌柜笑道:“那我便安心了,明儿一早就开始找地方去……对了,沈娘子,菜品菜价您都打算怎么定位呢?虽然一开始咱们本钱有限,可能饭馆开不大,却也是可以走小而精的路线的,只要走得好了,应当能比薄利多销强些。” 季善早想过这个问题了,道:“我这些菜吃的就是个热闹红火,雅肯定是雅不了的,还是先别想什么小而精了。不过每样菜的成本摆在那里,肯定也不是人人都吃得上的,就譬如城北这些百姓吧,让他们一顿饭动辄花一二百、二三百文,他们肯定舍不得,一顿饭的钱买了米面,都快够一家人吃一个月的了。所以咱们的饭馆还是开到城东或是城南吧,聚丰楼和醉仙楼并另几家大酒楼都在城西,咱们就别去凑热闹了。” 也省得被挤得没有立足之地不说,指不定反倒惹来麻烦。 再是有罗晨曦愿意庇护他们,大情小事都不会袖手旁观呢?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季善说完,又道:“您老和二少……叶广明儿也别去选址了,省得让那些个坏东西瞧见了,横生枝节。还是我去选吧,直接去找牙行的人,把我们的要求明白告诉他们,待牙行的人找到几个符合我们要求的地方后,我再一一亲自去看,带上杨嫂子,另外向我们租房子的黄老爷家借两个家丁跟着,也就不会有什么事儿了,你们只管放心便是。” 一开始便抬出罗晨曦来压人,实在大材小用,指不定还会横生枝节,弄得他们的饭馆推迟开张,甚至根本开不起来,实在犯不着。 最好的法子还是开张当日,请了罗晨曦去坐一坐,让周围的人都知道府台千金去过他们店里,聚丰楼和郭家的人自然也就投鼠忌器了,——一开始他们的饭馆规模肯定大不了,与聚丰楼相比更是犹如天壤,就为了打压这样一家对自家酒楼造不成威胁的小饭馆,便冒得罪府台千金的危险,岂非太不划算了? 况就不信聚丰楼上下做了坏事的、冤枉了叶文和叶家的,午夜梦回时会没有过心虚,会没害怕过叶文的鬼魂会去找他们。 种种内因外因之下,既然木已成舟,又何必再赶尽杀绝,且由得他们去吧…… 叶大掌柜何等精明之人,一听就明白季善的担心了,忙道:“沈娘子考虑得极是,如今我们父子便去街上大张旗鼓的行走,虽然我们问心无愧,光明正大,别人却未必会这样想,还真有可能累得我们的饭馆开不起来。只是这样一来,什么事都得指着您一个人去做,也太辛苦您,我们父子心里也太过意不去了。” 本来沈娘子就是为了帮他们,结果到头来,出钱出菜谱的是她,出力的还是她,他们父子两个堂堂大男人,却躲在一个弱女子的身后,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季善摆手笑道:“如今您儿子都是我徒弟,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您还这般客气,就真是见外了,我白得这么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掌柜,白得这么大个徒弟,难道不该多做点儿事呢?您就别想那么多了,且先想想咱们的饭馆开张后,您要怎么经营,再就是等着我选好址后,去签契约吧。” 顿了顿,“我也就忙一开始这段时间,等回头咱们饭馆上了正轨后,我可啥事儿都不会管,只等着每月收银子的,那如今做得再多,也是理所应当了。” 叶大掌柜这才郑重道:“沈娘子放心,我们父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当年老太爷刚创立聚丰楼时,听说也是个只得两间店面的小饭馆,结果不到十年,便发展壮大成了一家大酒楼,打那以后才正式定了聚丰楼的名字,之后更是发展到整个会宁府不下二三十家聚丰楼。 他自然不敢比老太爷,却也好歹从事这个行当几十年了,就先定一个小目标,十年内,也将他们的饭馆发展壮大成一间大酒楼吧! 季善笑眯眯的道:“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一暗,随即听得叶广叫了一声“娘”,季善忙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头发都花白了,又瘦又干的老妇人蹒跚着走了进来,不用说正是叶太太了。 果然听叶大掌柜介绍道:“沈娘子,这便是老妻了,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的,只一直没找到机会,却不想,终于有机会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孩儿他娘,这便是沈娘子了,果然一看便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吧?” 叶广已上前扶住了叶太太,这才看见了跟在叶太太后面的叶大奶奶,忙笑着打招呼:“大嫂,您也过来了。” 季善也看见了叶大奶奶,见她头上竟也不少的白发了,算着年纪,至多也就三十左右的人,瞧着却跟四十来岁的人一样苍老憔悴,不由暗叹,果然无论是丧子之痛,还是丧夫之痛,于一个女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啊! 她正要屈膝给二人见礼,叶太太与叶大奶奶却先一步拜了下去,“沈娘子的大恩大德,我们实在无以为报,只能以后早晚三炷香,为沈娘子祈福,祝祷沈娘子与沈相公长命百岁,多子多福了。” 季善忙上前一手一个将二人搀了起来:“太太与大奶奶千万别客气,这也是大家的缘分,如今大家更是一家人了,就更用不着这般客气了。” 顿了顿,“您和大奶奶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保重身体,咱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以叶家如今房子的破烂程度,自然是指望不上什么隔音的,所以方才叶大掌柜与季善说了什么,叶太太与叶大奶奶在隔壁房间不说全部听得一清二楚,至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其中就包括叶广拜了季善为师之事。 闻言忙道:“亏得您不嫌弃我家广儿愚笨,愿意收他为徒,您放心,以后他就是您的儿子了,他要敢对您有一丝一毫的好孝顺,不但他爹饶不了他,我也饶不了他!” 问题比自己还大的儿子,她真的养不出啊……季善只能干笑,“您和叶老都太客气了,总归大家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便是,相信好日子就在不远处等着大家了。” 当下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叶大掌柜见时辰不早了,便要留了季善吃午饭,“正好让叶广给您看看他手艺到底如何,也好让您心里有个底儿。只家里如今就这个条件,少不得要委屈您了。” 一面吩咐叶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买菜呢?” 季善却如何好给他们添麻烦,忙笑道:“饭就不吃了,还是回去办正事要紧,等我那边有眉目了,再请了您老和叶广上门去,商量下一步做什么。顺道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我也瞧瞧叶广的底子,该学的就要趁早学起来了,总不能都要上阵杀敌了,才赶着磨枪吧?” 顿了顿,又道:“我不是嫌弃什么的啊,主要我自己家里,一应佐料才齐全,便是立时去现买,肯定也及不上我那儿的。对了,说到作料,我得尽快多屯些蜀椒,再多找些辣椒种子才是。” 这马上天儿就要冷了,热气腾腾的麻辣火锅想也知道会多受人欢迎,总不能等花椒和辣椒都用完了,她再去现买现找吧? 叶大掌柜听季善说的有理,也就不勉强了,道:“那就等沈娘子那边儿时间合适了,我们父子过去吧,正好行拜师礼,只沈娘子如此给我们家雪中送炭,却连便饭都没留您吃一顿,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倒是叶广道:“师父,蜀椒和那个辣椒种子,都是在香料铺子里卖吗?那我去找吧,好歹替您省些事儿,只我不认识蜀椒和辣椒,您得给我说说,最好还能有个样品才是。” 季善不由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能主动找事儿做,可见还是很灵活见机的,方才拜师时瞧着也能屈能伸,只要回头能安心学厨,人品亦信得过,毕竟叶大掌柜的人品德行就摆在这儿,他的儿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那这个徒弟便收得不亏了! 她笑道:“是香料铺子才有卖,不过我认得一家香料铺子的老板和老板娘,夫妇两个人品都不错,回头我先问问他们去,若他们有进货渠道,东西也符合我要求,以后我们便长期与他们合作,大家互惠互利嘛,所以你就不用操心了。” 叶大掌柜不防季善跟香料铺子的老板也有交情,由衷笑赞道:“沈娘子这也太能干了,才来府城多久呢,便已经有自己的人脉网了!” 季善忙摆手,“什么人脉网,可当不起您老这么说,都是机缘巧合罢了,跟我与罗小姐结识交好的一样的……” 就把当日自己救人的事大略说了说,“因为李娘子夫妇人都挺好,我信得过,才想着问他们的,不然万一被坑了,我们如今小本经营,实在冒不起任何的险啊!” 叶大掌柜连连点头:“沈娘子考虑得极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如今再小心都不为过。不过您既是他们女儿的救命恩人,他们坑谁也断不会坑您的,可见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只要好心,就一定会有好报。” 季善笑道:“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不过如今看来,的确是好心有好报。我就不打扰您和太太了,先告辞了,下午还有事儿要办呢!” 叶大掌柜与叶太太知道留她不住,只得亲自将人送出了门外,又让叶广跟着马车,一路将人送出了巷口外,才折了回去。 季善也才得了空与杨嫂子说话儿,“今儿让杨嫂子受累了,目测接下来一段时间,还得让你受累,只能回头我再好生答谢你了。” 杨嫂子闻言,忙笑道:“沈娘子还与我客气呢,少爷不在家,我一天到晚闲着也是闲着,亏得能跟您一起作伴打发时间,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要怎么熬呢,还要您答谢,我成什么人了?您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 季善笑道:“可我的确让你受累了啊,在家里坐着躺着,难道不比这样回来的颠簸舒服十倍呢?” 两人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到了家。 待简单吃过午饭后,季善便去问了黄太太,附近哪家牙行信得过,得了黄太太的答复后,又带着杨嫂子直奔牙行而去。 果然黄太太给介绍的这家牙行很不错,牙人都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说话时笑容也并不夸张,并不夸大其词,眼神也不到处乱瞟乱看的,“娘子放心,最迟明日下午,就能找到几家符合您条件的店铺了。只不知到时候是您来我们这儿,小的带了您一起去,还是您说个地址,小的直接过去找您?” 季善想了想,道:“我给你个地址,你去找我吧,我家就在城里的东南方向,离你这儿反倒更远些,没必要来回多折腾一趟。” 牙人忙笑着应了:“那小的争取明儿午后就去找您吧。” 季善“嗯”了一声,把自家的地址说了,又依黄太太之言,报了黄老爷的名号,果然牙行的掌柜给她把佣金打了个九折。 季善遂付了定金,带着杨嫂子出了牙行。 就见天色还早,季善想了想,又带着杨嫂子一路找去了李娘子家的香料铺子。 可巧儿李娘子今儿也在铺子里,瞧得季善忽然登门,简直喜出望外,“沈娘子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逛,那待会儿一定要家去坐坐,吃顿饭再走,我们囡囡自上次见过您后,一直都记着您,几次要我带她去见您呢。” 一面招呼季善去后堂坐,一面忙着给季善沏茶,又迭声催她丈夫快去点心铺子买刚出锅的细巧点心去。 季善忙笑着叫住了李掌柜,“您别忙了,我今儿来是有一件正事要说,还请您也坐了,听我先把话说完,好吗?都是自己人,就别白客气了。李娘子,您也别忙活了,真的,您早该知道我就不是个注重虚礼的人啊。” 李娘子想到季善前几次的平易近人,这才和丈夫一块儿坐了,笑道:“既然沈娘子不拿我们夫妇当外人,那我们可就真不客气了。” 李掌柜则道:“沈娘子有何吩咐,只管开口,我们只要能办到,肯定不会推辞。” 第一百四三回 定址 难得糊涂 季善见李掌柜干脆,她本来就是来办事的,当然犯不着再拐弯抹角。 直接笑道:“我想问问李掌柜,你们铺子里有没有卖一种叫蜀椒的香料?大概这么小一颗一颗的,有绿色的,也有红色的,晒干后都会裂开口子,闻起来很香,当然,是我觉得香,可能其他人不觉得……嗐,看我糊涂的,怎么就没想到带几颗在身上,让您好直接看呢?” 所幸李掌柜还是听明白了,“沈娘子说的这种香料我知道,城里好几家同行铺子里就有卖的,不过销路都不怎么好,也就偶尔有病人需要入药时,会去买上三五钱的。所以我本来想过也要进一些到我们铺子卖的,还是打消了念头,虽然是香料里不算值钱的,连什么冰片麝香的零头都不值,到底也要真金白银才能买来,又何必白白砸手里呢?” 顿了顿,“怎么的,沈娘子也要买了这蜀椒入药吗?那我给您找去,找到回头让孩儿他娘给您送去家里啊。” 只当季善要个三五钱一二两的,那当然不值什么,他们夫妇直接送她就是了。 季善却是笑道:“我是要买这蜀椒,不过不是入药,而是有其他用,且也不是需要三五钱的,而是越多越好。您能替我把您那些同行铺子里的都买来,回头再替我找个固定的进货渠道,以后定期定量供应吗?您放心,我肯定不会让您白辛苦,不说让您凭着这蜀椒发大财,至少也会不比您卖其他香料赚得少的。” “越多越好?”李掌柜惊了一跳,“沈娘子,敢问您买那么多蜀椒是要做什么?那东西真的只能药用,连配旁的香料都不行,而且是比其他香料便宜些,单看却也不便宜了,您买那么多,万一要是砸手里了……” 沈案首固然以后是有大前程的,这不是如今还没中吗,那要是沈娘子把家里的银子都用光了,甚至还欠了一大笔外债,以后可要如何是好? 好歹也是他家囡囡的救命恩人,他可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李娘子忙也道:“是啊沈娘子,您可千万要想清楚了,那东西真不好卖。您是打哪儿听来的,不会是有人设了局,想要害您和沈相公吧?” 季善见二人都满脸的关切,知道他们是真心的,笑道:“我既然敢买这蜀椒,肯定就有大用,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多谢二位的关心,我心里都有数的,至于我买来要怎么用,过段时间,你们就能知道了。还请李掌柜千万帮我至少把如今会宁府的蜀椒都买来,想来也够用一阵儿的了,等回头您知道我要怎么用后,再给我找进货渠道应当也不会迟。” 怕李掌柜夫妇还要劝她,又把沈恒抬了出来,“这事儿我相公也知道,就是他让我这么做的,所以二位尽管安心吧。” 李掌柜与李娘子听得是沈恒让季善这么做的,想到沈恒年纪轻轻,便已是案首了,可见其聪明才智,既然是他让做的,那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这才不再多说了,李掌柜因应道:“那我明儿就给沈娘子买去,是但有都要吗,有没有什么品相要求的?” 季善道:“只要颗粒饱满干燥,闻起来有异香就可以了,我上次在我们天泉县里买到过,品相都还不错,想来如今买的也差不了。只我方才出门得紧,没带多少银子,只能明儿再给李掌柜送来了。” 李掌柜忙笑道:“沈娘子不必着急,等我把东西都买齐了,您看过之后,再说银子的话也不迟。都急着脱手,以免全部砸手里呢,如今好歹有人愿意买了,哪怕半价估计一个个的也情愿,想来拢共也花不了多少银子,我先垫着就是了。” 季善笑道:“哪怕银子再少,也没有让您垫着的理儿,明儿一定给您送来。” 连同辛苦费一起,总不能让人李掌柜白为她出力跑腿儿,不出意外,以后他们可是要长期打交道的,哪能光仗着那点所谓的救命之恩,就一直托大拿乔? “沈娘子真不用急……”李掌柜还待客气。 季善已笑着岔开了:“还有辣椒种子,您替我买蜀椒时,也帮我问问有没有吧,我听说这两样一般是不分家的,我上次买蜀椒时,掌柜的便送了我一包,指不定您那几家同行也有搭着卖的呢?” 李掌柜只得应下,“好的,我尽量替沈娘子找吧。” 当下又说了一会儿话,李娘子便要拉了季善去家里做客,“我们家沈娘子还没去过呢,虽简陋了些,勉强还干净,还请沈娘子千万别嫌弃。” 季善推辞不过,只得应了她:“既然如此,我就叨扰李掌柜和李娘子了。” 想着自己总不能空手登门,好歹也得买个礼盒,再给囡囡买个什么零嘴儿,只得趁李掌柜李娘子不注意时,托杨嫂子现去了街上一趟。 如此等到稍后到李家时,季善手里便多了个礼盒,还有一包给囡囡的松子糖窝丝糖之类。 惹得李娘子迭声说季善‘太破费了’,一面引了她进屋去,随即便与家里雇的婆子一道,开始杀鸡宰鱼的忙活了起来。 囡囡则陪着季善说话儿,小大人一样的一时给季善添茶,一时请她吃点心,让她‘别客气’的,引得季善直笑,“这孩子,也忒懂事,忒讨人喜欢了,上次去我们家做客时是最乖的小客人,今儿在自己家时,又是最乖的小主人。” 在李家吃了丰盛的晚餐,又由李掌柜和李娘子一路送着,回到自己家里后,季善才发现一整日的忙活下来,自己早累得不行了。 奈何梳洗过,躺到床上后,她却还是不能立时入睡。 因为一闲下来,便免不得又想到了沈恒。 也不知道他如今抵达省城了没,安顿下来了没?算着时间,秋闱就在这几日了,只盼他一定要平平安安的,至于能不能考中,反倒是次要的,反正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下次他肯定就能行了! 那等他回来,怎么也得是十月中下旬,天儿都开始冷了,得提前给他做两身冬装,还得做一件大氅才是啊,不过冬装和大氅都贵,怕是稍微好点儿的,里外一身下来都得十来两银子……好在如今赚钱的事,总算有眉目了,肯定要不了多久,便一切都会有了。 等沈恒回来后,见他们的饭馆都已经开起来了,一定会很惊喜吧? 就是届时他忙,她也忙,夫妻两个相处的时间肯定比之前要相对少得多,也不知他会不会有怨言?想来不会吧,如今他们都还年轻,正是拼事业的大好时候,不趁现在好生拼几年,等老了再来拼不成? 那可就迟了,自然是趁早把该挣下的都挣下了,才好进入人生新的篇章,譬如——生孩子,今儿瞧得李娘子家的囡囡那么可爱,她是真心动了,希望将来自己也能有一个那般玉雪可爱的女儿。 不过如今这个世道,对女孩儿实在太苛刻,女孩儿也实在太苦了些,还是先生一个男孩儿,再生一个女孩儿,好让哥哥保护妹妹吧…… 季善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至隐约听得三更鼓响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起来,却也不至就因此精神不济,她到底年轻,正是精力体力都最充沛的时候;再想到要不了多久,他们的饭馆就能开起来,大家都能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了,就更是觉得浑身都使不完的劲儿了。 遂吃过早饭,便开始列起菜谱来,一开始他们的菜不用多,十几个尽够了,等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和回头客,再慢慢儿的推陈出新也不迟。 如此一忙活,很快便到了午时。 一时吃过午饭,牙行的人如约到了,季善遂与杨嫂子锁了门,再到黄老爷家借了两个家丁,便坐了车,随牙行的人先往城东去了。 他们在城东一共看了三处店面,一间大的,两间小的,综合考虑下来,大的最好,辟了三分之一做后厨,再放一个柜台和架子后,都还至少能摆七八张桌子。 关键地段也好,正处在一个十字口上,东南西北四面来的人都能一眼看到。 可惜一月的租金二十两一文都不可能少,一次付一年的租金,也只优惠八两银子,季善只能忍痛放弃。 至少一半的预算都花在了房租上,其他什么锅碗盆碟桌子椅子的,难道不要银子的,各色原料作料刚开始更是得支出好大一笔,还得留一笔备用资金,叶大掌柜父子也不可能一分工钱都不拿,家里还那么几口子人等着他们养活呢…… 一行人只得又转战城南。 总算城南的两处店面都不错,大小、地段和客流量都还挺让季善满意,不像城东那两个小的,房租倒是便宜了,却半日都不见一个人影路过,酒好也怕巷子深,自然不用考虑了。 奈何这两处店面的房租同样不低,一个一月十八两,一个一月十六两,还一次付一年的,也不少一两。 把季善郁闷得只差呕血。 果然到了哪里,都是投资房产商铺最赚钱啊,那什么她曾看见过的那句广告词“一间好商铺,百年摇钱树”,还真是诚不欺她,——等她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买房子买商铺! 怨念归怨念,怨念完季善还得冷静下来,综合考虑,房租高怕什么,只要回头客人多,他们每日的营业额都比前一日多,自然什么都回来了,不过,还是得先征询一下叶大掌柜的意见才是,到底他才是真正的内行。 季善遂与牙行的人说定,明日上午给他答复后,打发了他,再将黄老爷家的两个家丁打发后,径自又去了叶大掌柜家。 “……三个店面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只我实在拿不定主意,所以特地来问您老的意见。”季善把情况都说明后,看向了叶大掌柜。 就见叶大掌柜一副沉思的样子,半晌才道:“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城东那个二十两银子的店面,若真如沈娘子所说,四面八方来的人都能一眼看到店面的话,回头咱们的饭馆开起来后,只要路过的人里十个有一个进了咱们店里,便不可细算了。只不知是沈娘子是什么意见?” 季善不由笑起来:“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也更倾向于二十两那个,虽然一月要贵上那么几两银子,但摊到每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回头生意好起来后,哪里赚不来那几百文呢?何况我听牙行的人说,还可以按季度,或是每半年交一次房租,那我们的流动资金就能宽裕许多了。” 叶大掌柜忙道:“就怕回头店主见咱们生意好了,随时给咱们涨价,到时候我们搬呢,舍不得,好容易才做活了的,哪能前功尽弃?可不搬吧,心里又实在膈应,店主见如愿了一次,下次还想如法炮制,又怎么办?依我说,最好还是一次交一年的好,只是又怕交了一年的,万一做不活……” 话没说完,已被季善笑着打断了:“那就交一年的,到底还是您老老道些,我可想不到这些,压根儿就没往那上头想过。至于您担心的万一做不活,这您只管放心吧,我说做得活,就一定做得活!” 顿了顿,“这样吧,明日我来接上您和叶广,先去看过店面,再去牙行签过契书后,你们便去我那里,我做几个菜给你们先尝尝,尝过您老自然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说大话了。” 叶大掌柜忙笑道:“那敢情好,那我们明日就在家等着沈娘子了。” 季善笑着应了,又与叶大掌柜说了一会儿话,便由叶广送出巷口,上了马车,回了家去。 刚到家就见红绫等在门外,季善忙上前笑道:“红绫,你什么时候来的,都怪我现在才回来,你等很久了吧?” 红绫忙上前屈膝给她行礼,“沈娘子好,我也刚到不久,您就别客气了。” 两人说话间,杨嫂子已开了大门,季善便与红绫一道进了门,待到屋里坐下后,方又道:“你这会儿过来,可是晨曦让你来有事儿吗?” 红绫先没说话,而是自袖里取了一叠银票出来后,才笑道:“我们小姐让我给沈娘子送银票来,这是五百两,有一百两一张的,也有五两一张的,都是大通号的通兑银票,沈娘子点一点吧。” 季善忙道:“我还没算出来要借你家小姐多少银子呢,她倒先让你送来了,她怎么就这么好,这么贴心呢!” 本来她想的是,等房租确定了,再了解一下采买其他一应东西,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后,她才能将要借罗晨曦多少银子,相对精确的算出来。 却不想,罗晨曦竟贴心至厮,真的想嫁了,肿么破? 红绫已笑道:“我们小姐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好,这么贴心的,还是因为沈娘子先对她好,对她贴心了啊。我们小姐还说了,要是五百两不够,就尽管再说,她万儿八千两的拿不出来,千儿八百两还是不难的,让您千万别跟她客气,毕竟以后她可经常要去沈娘子的饭馆吃白食的。” 季善点头笑道:“我巴不得届时她日日去吃呢,就怕她吃不了一个月,就吃腻了。对了,我算着时间,这两日该你们小姐的小日子了吧?记得别让她吃冷的凉的东西,再就是告诉她,等她下次来时,我一定给她做真正的火锅吃。” 红绫听得季善连自家小姐的小日子都记得,心里也对她更感激了,她家小姐能遇上这么细心贴心的好朋友,真的是幸事! 她笑着一一都应了,“自上次沈娘子说了要给我家小姐做真正的火锅吃后,她就一直惦记着呢,总算很快就要真吃到了,我和红绡的耳根也能清净不少了。” 又陪季善闲话了一会儿,才行礼告辞了。 余下季善看着满桌子的银票,霎时生出无限的豪气来,晨曦,你今日给我借五百两银子,明年的今日,我一定还你一千两! 翌日用过早饭,季善等到牙行的人如约上门后,便与之一道,坐车去了叶家接叶大掌柜和叶广父子两个。 等到了季善和叶大掌柜都更倾向的那家店面实地一看,叶大掌柜就越发的满意了,好几次都忍不住与季善道:“这个口岸真的好,沈娘子眼光太好了!” 季善见叶大掌柜满意,立时便向牙行的人拍了板,“就这里吧,现在回去签契书吧。” 一行人遂又回了牙行,待叶大掌柜在契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摁了手印后,季善便把昨儿下午红绫才送来的,还没在她兜里揣热乎的银票取了二百三十两出来,忍着心痛肉痛,一次付清了一年的租金。 亏得牙行的人帮忙说项,把一年租金的零头二两银子好歹还抹了去,虽不多,好歹蚊子肉也是肉不是,季善心里方觉着稍稍安慰了些。 不止季善心痛肉痛,叶大掌柜瞧得她一次就给出去了二百多两银子,也是肉痛得不行,好容易强忍着出了牙行,立时道:“沈娘子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咱们这一年二百多两的房租白花的!” 搁以往,他当然不觉得二百多两算什么,可如今却是把他们一家卖了都凑不够这么多银子,对沈娘子他真的是大恩不言谢,惟有铭刻于心了。 季善却反倒笑了起来,“没事儿,会花才会挣,咱们今日是出去了二百三十两,但要不了多久,我相信就会回来两个二百三十两,三个二百三十两,乃至十个二百三十两了。咱们眼下还是想想怎么来装饰布置一下咱们的店面,最重要的是,给咱们店起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吧,以后咱们可是要做成大酒楼的,名字必须得响亮好听才行。” 叶大掌柜道:“算着时间,沈相公回来时,咱们的饭馆应当刚好开张,不若等沈相公回来后,由他来定名字吧?他学识过人,起的名字肯定比咱们都强。” 季善招呼他和一旁的叶广上了车,待马车动起来后,方笑道:“不过起个店名罢了,哪里就一定得等他回来了?况咱们又不是要求大雅,反倒要求的是大俗,他还真未必能想出多好的来。总归咱们都先想着吧,回头集思广益,要是有合适的,当然就最好,若实在没有,就等他回来后再定也不迟。” 叶大掌柜一想也是,便没有再多说,一行人很快到了季善家。 季善便要去菜场买菜,待会儿好生给叶大掌柜和叶广露一手。 叶大掌柜却叫住了她,笑道:“沈娘子不急,还是先让叶广把拜师礼正式行了,给您磕过头后,再忙也不迟的。” 季善见叶大掌柜与叶广都满脸的郑重,只得无奈一笑,依了他们,把买菜的任务托付给杨嫂子,待叶广去屋里端了把圈椅出来后,她便坐了上去。 叶广立时端端正正的跪下了,认真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然后一丝不苟的给季善磕起头来,待三个磕满后,又接过叶大掌柜手里的茶,双手举过头顶奉给季善:“请师父喝茶。” 季善本来觉得这些都是虚礼的,见父子两个都一脸的认真,这会儿倒是也生出了几分仪式感来,郑重的接过叶广手里的茶喝了一口,放下后,才道:“从此戒骄戒躁,认真生活,不负父母亲人,更不负自己。起来吧!” 叶广点点头:“多谢师父教诲,弟子一定铭记于心。”,这才站了起来,随即奉上叶太太和叶大奶奶连夜为他赶制的拜师礼——两双鞋子,四双袜子,“因时间紧急,如今条件又实在不好,竟不能为师父好生准备一份礼物,只能以后再补上了,还请师父千万见谅。” 叶大掌柜也满脸歉然的道:“拜师这样的大事,本来该依照古礼,给沈娘子奉上腊肉,再奉上四季的衣裳鞋袜各一套,聊表心意的,如今却是……,老妻与我心里都是万分的过意不去,只能以后再加倍给沈娘子补上了。” 尤其这个徒弟还不是沈娘子自己想收,而是让他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收的,他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 可如今他们家风雨飘摇,若不是这次沈娘子找到了他们,好容易迎来了转机,他真的不知道一家人还能撑多久,也真的不知道前面会不会再有一次灭顶之灾等着他们。 他更怕有朝一日自己倒下了,剩下次子和一屋子老弱病小的,还有谁能张开羽翼,稍稍护着他们?届时就真是连最后一层护着他们的羽翼都没有了! 所以他才会这般着急,甚至有些厚颜无耻的迫得沈娘子不得不收了次子为徒,就是想着沈娘子本身便是个能干不凡的,等沈相公再中了举人甚至进士后,只要他们愿意,要护住他们一家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然情分这个东西,本来便是用一次少一次的,情分还在时,沈娘子与沈相公自然愿意护着他们一家,情分不在了、用光了时,可该怎么样呢? 又哪里及得上添了一层师徒关系来得长久、牢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求的可不仅仅是当徒弟的要将师父当自己的父亲一样孝顺一辈子,同样也要求当师父的,要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庇护徒弟一辈子的! 只是叶大掌柜更知道,自己之所以敢这么做,所倚仗的不过是季善的好心与善心,不过是她天生的宽和仁慈罢了,所以他才能这样倚老卖老,得寸进尺,——活了快五十年,他还真是第一次干这样近乎恩将仇报的事,实在羞臊至极,惭愧至极。 惟有不但余生对沈娘子沈相公坦诚相待,肝脑涂地,自己的儿孙们也都一样,亦连来生也要做牛做马,来报答沈娘子的大恩大德了! 季善已笑道:“叶老也太客气了,太太和大奶奶病体还未痊愈呢,怎能劳心劳力的做这些活计,您难道不知道做针线活儿最伤精神的?叶广你也是,这送礼物要紧的是心意,并不是送了什么,只要你心意到了,就是送我一根针一根线,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反之,你若心不诚,就算送了我金山银山,我也不稀罕。以后可不要再这般见外了,毕竟我本来没给你准备什么见面礼的,如今少不得也要现给你准备了。” 说是这样说,见面礼却是早已准备好了,自袖里掏了块“事事如意”的玉佩出来,便递给了叶广,“拿去玩吧,玉质虽算不得好,胜在意头好。” 叶广不防季善考虑事情这般的周全,本来之前拜师只是以往的心高气傲泄了大半后,听从父命的顺势为之。 等之后听了叶大掌柜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知道了叶大掌柜的一片苦心后,他拜师的心倒是又虔了几分,父亲都已替他、替一家人考虑得这般周全了,他除了听从,还能如何,难道真要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不成? 却不想,季善年纪轻轻,又是个纤纤弱女,处事却这般的老道,连日也以事实证明过她的眼光、见识与才能了,——这样一个人,当然当得起父亲的赞不绝口,也当然当得起他的师父了! 叶广至此终于才真正心悦诚服了,恭声道:“多谢师父赏赐,弟子以后一定将这枚玉佩随身携带,也一定会牢记师父方才的教诲,认真生活,不负父母亲人,不负师父,不负自己!” 季善笑起来,“这就对了,只要你认真生活,生活定然也不会负你。好了,你陪你爹坐着歇会儿吧,我去厨房了,我打算做四菜一汤,半个时辰后,应当就可以开饭了……” 话没说完,改了主意:“算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厨房,给我打打下手什么的吧,正好让我看看你的基本功。您老呢,就在这里坐着等开饭便是了。” 后一句话却是对叶大掌柜说的,这次没再停留,说完就笑着朝厨房走去了。 叶大掌柜的心思她约莫猜得到,固然有想让叶广拜师学艺的原因在,更多却只怕是希望她能庇护叶广和叶家一家老小,尤其是在沈恒中了举人进士之后吧? 可叶大掌柜说到底也只是出于一片爱子、爱孙之心,只是出于想要护住自己的家人,想要让他们不再重新经历一次家破人亡的痛苦与绝望罢了,又有什么错。 正好她也需要叶大掌柜这样的人才,更信得过他的人品德行,何不顺水推舟,皆大欢喜? 要不是叶大掌柜一家恰好遭了难,她还没机会拉来这样的人才做自己的合伙人,替自己赚钱,让自己走上人生巅峰呢,所以不用想得那么多,想得那么细,难得糊涂就好了! 季善想着,很快进了厨房。 适逢杨嫂子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从菜场回来了,叶广不用季善吩咐,已知机的上前接过了篮子,笑道:“师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还请您尽管吩咐。” 季善很喜欢他的这份积极利索,笑道:“需要你做的事情就多了,先去生火吧,这做菜最重要的便是火候了,你若连火都不会烧,什么时候该大,什么时候该小都把握不好,那也别指望能做出什么好菜来了!” 这话的道理任是谁都听得明白,叶广自也不例外,闻言忙应了一声“是”,便把菜篮子放到案板上,绕到灶膛前,生起火来。 ------题外话------ 每天真的是忙成狗,关键还不知道在忙什么,纯粹瞎忙,遇上的也净是一言难尽的破事儿,顾不得回大家的留言,请大家千万千万见谅啊,么么哒o(* ̄︶ ̄*)o 第一百四四回 一切就绪 叶广很快生好了火,见季善提了半只鸡正笑问杨嫂子,“今儿的鸡怎么没给剁成小块儿呢,可是老板忙不过来?不怪你这么快便回来了。” 忙上前笑道:“师父,我来剁吧,只不知要剁成什么样儿,要怎么吃?” 季善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干煸了吃,每块都剁得差不多这么大小。” 叶广待她比划完,笑道:“我知道了,师父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弄好。”,一面到案板前,放好砧板,取了刀,便摆开架势剁起鸡来,瞧着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季善不由笑道:“我这下信了你之前喜欢进厨房了,光这个刀工,就不是一朝一夕练得出来的。” 叶广赧然道:“我那时候主要也是想着只要不让我去学堂,我做什么都愿意,结果弄得是书也没念好,菜也没做好,做生意也没跟着我爹学好,当真是门门懂,却也门门瘟。好在师父不嫌弃,还肯收我为徒,悉心教导我,我一定会好好儿学,不让您失望的。” 季善道:“只要你认真学,只要你付出了,肯定就会有所回报……你小心一点儿,别只顾着说话,专心剁你的鸡,仔细伤了手。” 叶广忙笑着应了:“是,师父,我会小心的。” 师徒两个说着话儿,叶广很快便把鸡剁好了。 季善又让他给清洗干净,再把鱼片也清洗好,码上了料酒与芡粉,切好葱姜蒜等作料后,就开始先做起干煸鸡来,“油可以多放一些,才能把鸡块都煸得酥脆焦香,待会儿多余的油可以舀起来,做其他菜时用……火再大一些,刚下锅时必须得大火……鸡肉煸到这个程度,就可以加姜、蒜、花椒和干辣椒调味了,可惜如今我的青椒还没长成,不然再加一些青椒,又是另一种味道了……这时候可以加一点酱油调色,若是有豆瓣酱当然最好,可惜只能等明年了……” 叶广已是抽了好几次鼻子,也赞了好几次了:“师父,您这做得也太香了吧,闻着就让人忍不住流口水,都是您这蜀椒和干辣椒的原因吗,真是太香了,就、就是实在有些呛人,啊嚏——” 便是叶大掌柜在阶檐下也坐不住了,起身到了厨房外,“沈娘子,您做的这是什么菜啊,香得好生特别,之前我从未闻到过,回头咱们饭馆真做这道菜时,怕是几条街的人都要流口水,坐不住了吧?” 季善一边翻动着锅铲,一边笑道:“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流口水,坐不住才好呢,到时候十个人里有一个忍不住进了咱们饭馆,咱们也要赚翻了……起锅之前加点白糖提味,也稍稍中和一下麻味儿和辣味儿,省得初次吃的人不适应。” 后一句话却是对叶广说的,待叶广点头应了,方继续与叶大掌柜道:“回头咱们饭馆可以免费供应凉茶,就加点金银花、菊花、薄荷叶什么的熬制而成,一来可以清热降火,我这些菜好吃是好吃,却都容易上火,好歹缓解一下;二来谁不喜欢免费的东西呢,哪怕东西不是那么的好,只要是不要钱的,人们便也不会太苛刻,只会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了。” 叶大掌柜忙应了:“沈娘子懂的也太多了,简直就是天生做生意的好苗子啊,回头我们就这么做,一定能引来不少的回头客。” 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季善的手,看她一锅铲一锅铲的将锅里的干煸鸡都装进了大盘子里,鸡肉都红亮亮油汪汪的,配着各色作料和佐菜的洋芋块,简直不用尝也能想象得到会好吃到什么地步……再也忍不住咽起口水来。 季善余光看在眼里,不由失笑,再看叶广,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睛都只差快落到装鸡肉的盘子里了。 季善因笑着吩咐叶广,“碗筷在那边,去取两副来,你和叶老先尝尝我这鸡做得怎么样,合不合你们的胃口吧。” 叶广有些迟疑,“这,这不太好吧?” 叶大掌柜忙也不好意思道:“沈娘子,我们还是等您忙完了一起吃吧,那个,其实我们也不是想吃啦,实在是您做得太香了,都是我们的本能反应……” 季善笑着打断了他:“我经常都吃的,不但我,杨嫂子也经常吃,所以我们早就习惯了的,你们就不必客气了,本来请你们来,也是尝菜的,这会儿刚出锅正好,待会儿冷了,味道就不一样了。叶广,你还愣着,是要我去给取吗?” 叶广这才依言取碗筷去了,待取回来递了一副给叶大掌柜后,父子两个仍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们还是等沈娘子/师父忙完了,一起吃吧?” 季善就故意板了脸,“两个大男人,非要这般的婆妈是吧?叶广,你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这么快就不听师父的话了?你先给你父亲夹,再给自己夹,快点儿,再不夹我要生气了啊!” “弟子不敢。”叶广忙认了错,这才举筷先后给叶大掌柜和自己夹了一块鸡肉,随即在叶大掌柜说了一句:“那沈娘子,我们就失礼了。”后,父子俩都低头吃起来。 然后,父子俩都红了脸,吐起舌头来:“呼,好辣……” “受不了,有水吗……太辣了,舌头都快没知觉了……” 季善早料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了,一旁杨嫂子也早料到了,毕竟她们都见多了,甚至自己也亲身经历过,都不用说话,只消对一个眼神,便自有默契。 所以杨嫂子不待叶大掌柜父子把话说完,已及时递上了温水。 父子两个忙接过,都一气喝了半杯后,才觉得好受了些。 叶大掌柜先就咝声道:“沈娘子,这菜也太辛辣刺激了些,怕不是人人都能接受适应的吧?还是只有这一道菜是这样,其他都要好些?” 季善笑道:“其他菜也差不多是这样,毕竟都是一个菜系的。不过我今儿做的是中辣,一开始我们可以先做微辣,等客人们适应后,再依照他们的实际要求,微辣中辣特辣都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的。” 倒是叶广过了最初的不适后,忍不住又夹了块鸡肉到嘴里,这回便没有方才那般难受了,虽然仍辣得嘴里呼呼的,“爹,虽然师父这鸡肉是辛辣刺激了些,我却过了最初那个劲儿后,忍不住想再尝尝,这不再吃了一块儿后,就觉得要好些了,不然您也再吃一块儿?” 叶大掌柜忙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吃了,心口都辣痛了似的,背上也出汗了,看来我注定没这个口福了。” 季善闻言,也不勉强,只笑道:“没事儿,您老可以待会儿合着米饭一起吃,肯定就能感觉好多了。那我马上做鱼就做成微辣的吧,再加上我自己做的酸菜中和一下,您肯定就能吃了。” 叶大掌柜忙道:“您只管按您原计划的来,千万别管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不能吃,并不代表别人也不能吃,像府台小姐、杨嫂子和沈相公,还有孟二少爷,据您说来,不都能吃吗?可见像我这样没口福的,只是少数罢了。” 季善笑道:“您老先别把话说死了,我可等着您回头‘真香’呢。叶广,烧火了,还是一开始大些,我炒煮鱼的料必须大火爆炒。” 叶广便忙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烧火去了。 叶大掌柜见他和季善都忙着,倒是不好离开,可留在厨房又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还挡他们的光,只得退到了厨房外。 就一眼看到了厨房外已经结了不少的青椒,忙隔着窗户问季善,“沈娘子,这是什么花儿呢,我活了快五十岁,竟从来没见过……这绿色的就是它们的果实吗,看着绿油油的,还挺可爱的。” 季善不看也知道叶大掌柜问的是什么,笑道:“这就是我方才做菜用的红辣椒了,等再长大一些后,直接便可以做菜吃,特别的好吃,光它一样,我便能做出好几样菜了,什么青椒肉丝、青椒回锅肉、虎皮青椒的,都让人欲罢不能。可惜如今我种子有限,舍不得吃,只能留待它们都红了晒干后,再一半做种子,一半用来当佐料了。” 不过薪薪之火,可以燎原,等她有了足够多的种子后,便可以不用这么“吝啬”,连几个青椒都舍不得吃了! 季善做好鱼后,又做了个麻婆豆腐和酸汤肥牛,再加一个冬瓜丸子汤,便可以开饭了。 因叶大掌柜年纪当自己的父亲都绰绰有余,叶广如今又是自己的徒弟晚辈了,季善自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直接让叶广将桌子搬到了院子里吃饭,连杨嫂子也一并拉来入了座。 “您尝尝这鱼,至多也就方才那鸡肉的一半儿辣,您肯定能适应了。”待大家都坐定后,季善先就拿公筷给叶大掌柜夹了一块鱼肉。 叶大掌柜对季善做的鱼的卖相倒是很赞赏,色与香都占了,想来味儿再差也差不了,问题是他真的怕辣啊……却也不好拂了季善的一片好意,更不能让人家白辛苦一场。 只得咬牙一狠心,将鱼肉夹起来,送进了嘴里,“这鱼闻着比方才的鸡更香,肯定味道也更好……” 咦?竟然真的不算辣,反而又嫩又滑,还酸酸辣辣的,也太好吃了吧! 然后,叶大掌柜便再也顾不得说话了。 一旁叶广更是筷子跟下雨一样,不停的往盘子里落,除了吃吃吃,一时间是什么都忘了。 直至四菜一汤都吃的只剩盘底,肚子也撑得实在再装不下去了,叶大掌柜与叶广才放了筷子,满足的叹起气来:“沈娘子,您这手艺真的太好了,不怪您那般的自信,说咱们的饭馆一定能开活,我现在也没有丝毫的顾虑,而是浑身都充满干劲儿了!” 叶广则兴奋道:“师父,鸡和鱼能这样吃,那换了其他肉,什么鸭啊兔啊虾蟹的,应当也能异曲同工的这样吃吧?” 季善赞赏的点了点头:“真是孺子可教也!” 赞完叶广,才正色问叶大掌柜:“您真觉着这些菜好,一经推出,定能旗开得胜吗?可千万别想着要顾及我的面子,您就不说真话啊,到底您才是内行,觉得这些菜好的也是我身边的人,都是吃过不止一次两次,适应了的,才能越吃越想吃。客人们却不一样,第一次来吃着觉着不适应,第二次便压根儿不会来了,我们总不能所有人都只做一次生意吧,那要不了多久,饭馆就要开不下去了,还是得引得回头客上门,再口口相传,以老带新,才是长久之计。” 叶大掌柜闻言,也正色道:“除了干煸鸡我觉得太辛辣刺激了外,其他几个菜都还好,这个鱼又酸又辣的,特别的开胃下饭;这个酸汤肥牛也是一样,比之涮汤锅时吃着,完全是另一种风味;这个麻婆豆腐更是老少咸宜,且又便宜,肯定人人都喜欢。咱们只要一开始不弄得特别麻辣,在客人们尝过后,虽然是觉着有些辣,但好歹能接受的范围内,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没有回头客了。” 顿了顿,“当然,一开始肯定会有困难,但万事开头难,只要熬过了开头,自然之后都顺利了。不过这就是我这个掌柜的事儿了,我呢,也有足够的信心,所以您只管放心便是。”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听您这么一说,我也就安心了。咱们除了味道特别,一开始真的什么优势都没有,惟有依靠味好杀出一条血路了!” 叶大掌柜笑道:“味道是真没的说,攸关我们的饭馆能不能开得长久,我肯定不会为了顾及沈娘子的面子,就留余地的。便是干煸鸡就着饭吃时,也没那么辣了,就是不知不觉间已是两三碗饭下肚,偶尔吃一次还罢了,顿顿这样吃,可要不了几日,就得胖一圈儿了。” 季善也笑起来:“便是家里有矿的也不会日日下馆子,您老就别担心这个了。我还有其他菜,什么冷吃兔,香辣牛肉,鱼香肉丝,红油猪耳、毛血旺、水煮肉片之类的,今儿却是来不及做给你们一一品尝,只能后边儿慢慢来了。” 看向叶广,“你回去后,就想一想我方才这几道菜都是怎么做的,你有底子,想来不难,回头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再自己上手做几次,应当就可以跟我一样的水平了。等咱们开张后,你可得以最快的速度胜任我们的大厨才是,我大概写了食谱的,待会儿都给你,你回去后都仔细瞧瞧,若有条件,也可以先试着做一做。” 叶广忙起身恭声应了:“师父放心,我回去后一定会仔细揣摩,尽量都试试的,就是有些佐料我怕是在外面买也买不到,这……” 季善笑道:“我待会儿蜀椒和干辣椒都包一些给你,不过你可得省着点儿用啊,它们可是我这些菜的灵魂,有了它们,咱们饭馆才能一鸣惊人。” 叶大掌柜忙也起身道:“沈娘子,那我呢,我做什么?总不能事事都您劳心劳力,我却闲着吧?我都等不及想做事了!” 季善笑着请了他重新坐下,才道:“等咱们的饭馆开起来后,您还怕没有忙的时候吗?就怕到时候您想偶尔躲个懒都不成了。所以您就趁这些时日,好生将养一下身体,好生陪陪太太吧……您别急啊,不会让您等太久的,有钱好办事,我明儿就让人粉咱们的店面去,再花几日买齐一应所需东西,应该十日后便可以开张了。这会儿咱们都充满了干劲儿,正是该一鼓作气,大赚一笔的时候,您肯定也不想横生枝节吧?” 叶大掌柜自然知道季善的顾虑,只得叹道:“好吧,我听沈娘子的,再闲几日。就是少不得要辛苦沈娘子了,只能等饭馆开起来后,我再加倍的把如今浪费的时光都补回来,让沈娘子好生歇息了。” 当下季善又与父子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商量了一下后边儿大体还需要买些什么东西,列好了清单,眼见时辰不早了,季善才请杨嫂子去巷口叫了马车来,送了叶大掌柜与叶广回去。 这才想起昨儿与李掌柜说好了,今儿要给他送银子去的,一忙起来,却差点儿混忘了。 忙回房取了银子,出门去了李家的香料铺子。 如此忙完这样忙那样,不觉天就黑了,人也乏了,草草用过晚饭,梳洗一番,也就睡下了。 第二日起来,季善先去牙行,让牙行替自己找了人粉刷店面,——她是真的亲身接触过了,才知道如今的牙行到底有多方便,当真是只要你愿意出钱,什么事儿都能给你办得妥妥当当,这样的钱,季善自然愿意花。 等牙行找的人去了店里开始粉刷天花板和墙壁后,季善又去了一趟买陶罐陶缸的店里,买了两个比她还高的大缸,打算用来做酸菜,平日只自己吃,她那个小酸菜坛子自然够用了,可要开饭馆,就不行了,必须得批量供应,尽早准备起来才是。 之后几日,季善先是买齐了店里需要的桌椅柜架,再是瞧着匠人打好了后厨的几孔灶,一一配好了大小的锅,又慢慢添齐了瓢盆碗碟和一应作料,连柴火木炭和米面肉酒菜也一一与店家谈好了,以后每日什么时候定时送到,什么时候定时结账等等。 当真是几日之间,便把季善忙累得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 却反倒觉得充实,觉得浑身都用不完的劲儿,比之前日日都只能在家里闲着,身心都愉悦多了,可见她果然是个闲不住的命! 叶大掌柜看在眼里,却是越发的愧疚,越发的无地自容了。 让一个弱女子在前面冲锋陷阵,劳心劳力,他们父子两个大男人却躲在她身后,只等着坐享胜利的果实,关键人沈娘子完全可以不用这么累,完全可以日日在家高卧着,也不愁吃穿的! 等开张前日,再见到季善时,叶大掌柜除了给他们的饭馆想好了名字,“沈娘子,您觉得就叫‘飘香’怎么样?您那些菜都那么香,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我觉得叫这个名字,既贴切又顺口,肯定能让人一次就记住,您觉着怎么样?” 季善连日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还真顾不得想店名,闻言不由眼前一亮:“好啊,就叫‘飘香’,‘飘香酒家’,又好听又贴题,就这么定了,我回头就让人给咱们做招牌去。幸好您老想到了这一茬,不然明儿都要开张了,才发现咱们连店名都没有,就真是要贻笑大方了,要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叶大掌柜却是忽然起身,“噗通”一声跪下了,“我们父子连日什么都没做,却把沈娘子累得生生瘦了一圈儿,而这个饭馆,您其实开不开,都没有区别的,您却又出钱又出力,说到底都是为了帮我们家,为了让我们一家老小能有一条活路。所以打今儿起,您便是我叶培源的主家太太了,这辈子我都心甘情愿效忠于您,若有背叛,天打雷劈,还请太太千万别嫌弃。” 唬得季善忙弹了起来,“您老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叶广,你也跟着凑什么热闹,还不快扶了你爹起来呢,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如今天儿又凉了,跪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叶广却没动,叶大掌柜也没动,眼眶微红的继续道:“我知道我若要卖身给太太家为仆,太太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所以只能口头认太太为主,聊表感激与忠心了,真的,我对太太的感激与愧疚,根本没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也就只能以实际行动来略表一二了。还请太太千万给我这个机会,不然我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季善自然明白叶大掌柜的感激与愧疚,大家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人,如何能不受触动? 忙道:“我的确是为了帮您一家,才开这个饭馆的,可我更多还是为了帮自己啊,您也知道我手头并不宽裕,我相公后边儿念书赶考更是要花大量银子,所以我真没您说得这般高尚无私。甚至,我还小小庆幸过,若不是您此番遭了难,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跟您合伙,让您帮我赚银子的机会……您快起来吧,不然我也只能跟着您跪下,您什么时候起来,我就什么时候起来了。” 虽然情分与感激肯定不如认了主,更不如白纸黑字的立了契靠得住,但冲着叶大掌柜的品性和才德,她愿意试一试,大不了将来真有了龃龉,只能一拍两散时,大家好聚好散也就是了。 反正本来她的目的便是赚钱,届时她也应该已经赚够银子了。 且话说回来,认了主、立了契便可保万无一失了吗?那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所谓乱臣贼子,没有那么多背主的先例了;反之,只是冲着情分,便毕生甚至世代都有情有义的也不在少数。 可见关键并不在认主立契上,而在人上,就跟现代那些个明明有丈夫妻子,却照样出轨的男女一样,说到底根子并不在那一纸证书上,那一纸证书也只能无形约束有责任、有底线的人,或者换句话说,有责任有底线的人始终都是有的,有没有契约证书于他们来说,从来没有任何区别! 但也由此足见叶大掌柜的诚心了,明明才被所谓主家坑得这般惨,应当最怕的就是重蹈覆辙了,却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主动要给自己又弄一个主家,这样的人她都信不过了,还有谁敢信的? 叶大掌柜见季善说着,也要跪下了,只得撑着站了起来,道:“太太的意思,就是不允许我认主了?不过没关系,太太不认我为仆,我也要认太太为主,此生都效忠于您,至死方休!” 之前说的什么三七分成,肯定也要改了,他至多只接受二八,不过现在就不必说出来了,省得太太又不答应,还是等他们饭馆做活了,赚到了银子后,再来商议这大雁该是红烧,还是清蒸也不迟。 季善见叶大掌柜满脸的坚定,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说不转他的,也只得笑道:“什么主不主仆不仆的,明明早就说过是忘年之交了,您干嘛非要弄得这般生分?人家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您倒好,上赶着还要冒险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您才好了。所以索性不说了,还是说说明儿开张的事是正经。” 说完看向叶广,“今晚就得辛苦你,住到咱们店里,把我之前说的那些卤味都卤出来并切好装好,明儿好用了。记得按我说的加配料,蜀椒和干辣椒尤其不能少。” 叶广忙应道:“师父放心,我理会得的,保证完成任务。” 却是季善想着明儿自家新店开张,肯定要开业酬宾,以吸引顾客的,所以除了开张前三日一律打八折以外,还打算多做些卤味,切成小块小片的,明儿免费请路人们品尝。 届时弄得一副热闹红火的景象,就不信吸引不到路人进店去消费,毕竟国人无论何时,都是喜好凑热闹的。 季善点头笑道:“看你这般精神抖擞的,我也放心了,都知道餐饮这个行当辛苦得很,只盼你能一直这般的利索有干劲吧!” 叶广道:“这话我爹前几日也才与我说过,当时我说的是,比起家破人亡,妻离女散,其他的苦压根儿就算不得苦,如今我也这么与师父说。” 叶大掌柜接道:“是啊,曾经失去过,曾经被逼到悬崖边上过,才知道如今能拥有的一切,都多么的幸运,所以太太只管放心,不但叶广,我也会始终干劲十足的,太太只管等着瞧便是了。” 季善见父子两个都一副沉淀过后的坚定,笑着点起头来,“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等稍后出了叶家,季善便没有回家,而是先去定了自家的招牌匾额,约定好明日一早就送去店里,还负责给钉好挂好后,才回了家去。 却是明明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反倒更紧张了,惟恐明日会出什么岔子,又惟恐自家的饭馆万一开不长久,可让叶大掌柜父子和一家老小怎么办,她自己又该怎么偿还借罗晨曦的五百两银子? 那届时沈恒指不定也会怪她……不过沈恒应当不会怪她,这点儿信心她还是有的,可真到了那一步,她反倒宁愿沈恒怪她吧? 以致胡思乱想到三更过后,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啊——”急得季善惨叫一声,便忙忙穿衣下床,梳洗妆扮起来。 杨嫂子听得她的叫声,知道她起来了,给她打了热水来,歉然道:“之前我叫了沈娘子几次,都没有反应,想着这些日子您着实累坏了,难得睡个懒觉,我可不能扰了您,便没有再叫,是不是误了沈娘子的事儿呢?” 显然杨嫂子也是一片好心,季善如何怪得人家? 只得笑道:“没事儿,我马上收拾好,就坐车过去,应该赶得上吉时。杨嫂子今儿在家也没事儿,不如跟我一起去热闹热闹吧?” 杨嫂子听得没误她的事儿,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啊,那我就跟了沈娘子一起去看热闹吧,没准儿还能顺便帮帮忙呢。” “那敢情好,今儿肯定缺人手,回头我给杨嫂子算工钱啊。” 两个人说着话儿,待季善收拾好,便锁了门,忙忙去到巷口,叫了马车,直奔城东而去。 第一百四五回 开张大吉 马车在季善的一再催促下,以比之前节约了快三分之一的时间,刚一刻钟多一点,便抵达了季善的目的地。 远远的,就见黄底红字的匾额与旗帜已经挂好了,上面的“飘香酒家”几个字都醒目至极,一眼都能看见,店面的两扇大门也大开着,看得见里面有多整齐。 季善不由松了一口气,幸好赶上了。 她忙付了车资,便与杨嫂子快步上前,进了店里。 正在柜台后忙活的叶大掌柜立时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抬头一看,见是季善来了,立时满脸是笑的迎出了柜台外来:“太太来了。我正想着太太路上是不是耽搁了,要不要去瞧一瞧呢,没想到太太就来了。” 季善还是不能适应他叫自己‘太太’,平白把她叫老了似的,却也知道肯定是说服不了他改口的,只得由他去了,反正只是个称呼而已,笑道:“昨晚上走了困,很晚才睡着,所以早上起迟了,幸好没误了吉时。您老今儿气色可真好!” 叶大掌柜今儿换了一身干净笔挺的新衣,是叶太太带着叶大奶奶连夜给他赶做的,虽然没有他以往当聚丰楼大掌柜时的衣裳好,一样让他穿出了之前的气场与风度来,看着就让人无端的信服。 闻言爽朗一笑,道:“新起点,新气象,今儿是咱们飘香酒家开张第一日,我这个掌柜的,自然也要以最好的状态面对所有的客人才是。” 季善点头笑道:“就是要这样,咱们都欢欢喜喜,精精神神的,客人瞧了自然也欢欢喜喜。那您忙着,我先去后厨瞧瞧叶广啊。” “好的,太太去吧。”叶大掌柜笑着应了,绕回柜台后继续忙活去了。 季善则径自去了后厨。 就见叶广正带着给他请的墩子忙个不住,在为午间的上客高峰期做准备,另一个帮厨的妇人则正清洗碗碟杯筷。 瞧得季善进来,叶广忙停下切菜,笑道:“师父来了。卤味都早已切好了,师父要尝尝吗?” 季善“嗯”了一声,由叶广引着到一旁的长案前夹了几块切好的卤味品尝,尝过后点头道:“挺好的,就是我要的那个味儿,不过你糖色炒老了些,颜色太深了,下次注意一下火候。” 叶广忙笑着应了:“好的师父,下次我会注意的。您去外边儿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季善却没就走,而是勉励敲打了给叶广帮忙的墩子和帮厨的妇人一番:“只要你们好好干,掌柜肯定不会亏待了你们,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反之,若你们想要偷奸耍滑,甚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牙行可连你们祖上几代都有登记的,你们若做了不该做的事,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与自断后半辈子的活路没什么两样。还不如勤劳踏实的好好儿干,只要干得好,年底我给你们封个大红包!” 心里少不得又感叹了一番牙行的强大与方便,可比现代那些各行各业的所谓专业中介们强多了。 弄得叶大掌柜本来一开始不打算雇墩子和帮工,想节约点银子,等赚了钱,再酌情雇的,因她听了牙行的人的介绍,“要是我们给引荐的人回头出了什么岔子,我们一律负全责。” 立时拍了板,说至少要雇两个人,叶大掌柜却不过她,这才同意了。 墩子与帮厨的妇人闻言,忙都诚惶诚恐的道:“我们肯定会好好儿干,不敢有歪心的,请太太只管放心。” 季善这才满意的笑了:“那就好,那去忙吧。” 出了后厨,回到了前边儿。 就见放在柜台上的沙漏里的沙已快要流完,很快就要翻一圈儿了,意味着他们定的开张吉时巳时,也快要到了。 叶大掌柜也随时注意着沙漏,见吉时快到了,忙叫起叶广来,“先别忙后头了,先把咱们的条幅挂起来是正经,别耽误了开张的吉时。” 叶广在后厨忙应了,带着墩子出来,两人搬了梯子便到大门外,一人扶着梯子,一人爬上去,将事先做好的“开业大吉,前三日一律八折”的横幅挂在了自家店名的匾额下。 随即事先雇好的吹鼓队也到了,吹吹打打的,再加上巳时一到,便“噼里啪啦”燃放起来的鞭炮,立时一派的热闹,引得人们纷纷驻足观看。 叶大掌柜待人群聚集到一定程度后,才清了清嗓子,扬声开了口:“各位乡亲父老,各位街坊邻居,今儿是我们飘香酒家开张的第一日,承蒙各位厚爱,开业前三日,所有客人我们都八折优惠。我们的菜与其他酒家饭馆的都有些不一样,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光我说了大家肯定想不到,还是得亲自进店尝一尝,才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这么多客人,客人们也各有各的事儿要忙,眼下就全部进店一尝,肯定是不现实的,所以小店为大家准备了免费的卤味一尝,还请大家千万不要客气。” 话音落下的同时,自有着前后都缝了白底黑字“飘香酒家”字样同款黑色衣裤的小子们端了早已切好的卤味上前,请路人们品尝。 这些个卤味儿都是加了各种香料和作料卤煮出来的,本就香气扑鼻,还都是肉菜,关键还都是免费的,谁能忍住不尝的,有送上门的便宜不占,那才真是傻瓜呢! 遂纷纷用牙签簪了切好的卤猪耳、猪舌、猪头肉什么的,放到嘴里吃起来,有些着急的,还连牙签都懒得用,直接就上手抓起来。 惹得其他人纷纷不满,“脏不脏啊,真是的,光你一个人吃不成,又不是你家的……” 但随即便都顾不得抱怨了,因为都快要连自己的舌头都合着嘴里的卤味儿一并吞下去了,忙忙都急着还要去拿。 可端盘子的小子们已经机灵的走开了,给他们发工钱的可是飘香酒家的人,又不是路人们,他们当然得为自己的雇主着想,听自己雇主的。 于是失望的人们只能一边扼腕,一边回味:“这还没尝出味道来呢,就拿走了,不怪敢说免费请大家尝呢,一人就一片儿,当然免费得起了!” “免费的还想吃饱,你做什么梦呢?人家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开善堂的。不过真的挺好吃的,有股子我形容不出来的香味儿,反正我以往吃的卤味儿都没这个味道。” “我也觉得有股子特别的香味儿,刺激得我舌头木木的,但又木得很舒坦,还想再吃,莫不是他们的卤味儿施了什么法?” “施没施法,进去尝尝不就知道了?人家掌柜的不才说了,他们的菜跟其他酒家饭馆的不一样吗,不然咱们这就进去尝尝,到底不一样在哪里?” 说话间,便已有好些客人跃跃欲试了。 叶大掌柜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在眼里,不由捋须而笑,太太实在高明,先勾起客人们的馋虫来,只要引得人愿意进他们的店了,凭太太那些菜的独特美味,还怕留不住客人不成? 可认真算来,就算连送三日的卤味儿给路人免费品尝,也就几百文钱的事儿而已,这么年轻,又是个弱质女流,却如此的老道,如此的才德双馨,沈相公可真是太有福气了。 当然,他们叶家也太有福气了,才能遇上太太,与太太早早就结下善缘,不然…… 念头闪过,叶大掌柜脸上的笑忽然一僵,随即整个人都僵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聚丰楼的旧人,不,之前还能叫旧人,如今已全是仇人了,——果然他们还是知道了他的下落,知道了他正在做的事儿,果然他们还是找了来! 季善虽站在店门内,还是很快发现了叶大掌柜的异样,忙小声叫了叶广上前,道:“叶老怎么了,才还欢欢喜喜的,怎么忽然就变了脸色?你快去问问他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叶广闻言一看,见父亲的脸色果然很难看,忙低“哎”了一声,上前几步就要问叶大掌柜怎么了。 却是未及开口,也忽然看到了人群里的某几个人,甚至见他看过去,那几个人还冲他明显不怀好意的挑衅一笑! 叶广的脸色霎时也难看至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了季善面前的。 还是季善急声追问了他几遍:“怎么你脸色也忽然这么难看,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真是急死个人了!” 他才醒过了神来,红着眼咬着牙小声道:“聚丰楼的人找来了,就在人群里,他们还冲我爹和我笑,肯定打着见不得人的坏主意!他们已经害死了我大哥,害得我们家家破人亡了还不够,竟然连最后一条活路也不给我们留,还想赶尽杀绝,我跟他们拼了,也省得白白连累了师父!” 季善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怪叶大掌柜与叶广都这么大反应了。 本来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偏仇人还挺嚣张,还敢找上门来,甚至极有可能连他们如今仅有的也要再给他们夺走,或是破坏掉,换了谁能不气不恨的! 季善忙低声与叶广道:“你先别急,这里可是府城,还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还轮不到他们一手遮天。你若就因为看见了他们,便先自乱了阵脚,做出了什么冲动的事来,那才真是如了他们的意了。” 皱眉思忖片刻,又道:“你先去把你爹叫进店里喝杯茶,缓一缓,指不定很快罗小姐就要来了,他们不将我一个小小的秀才娘子放在眼里,总不能连堂堂府台大人的千金也不放在眼里吧?只要罗小姐一来,谅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聚丰楼的人既能找来,说明这些日子虽然大情小事几乎都是她在跑她在忙,叶大掌柜父子的行藏到底还是暴露了。 至于为什么他们至今还没使坏,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摸过她和沈恒的底后,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忌惮沈恒的案首名号,和他指不定很快就是举人了? 不然就是想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在一盘悠闲的看着老鼠挣扎,待老鼠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了,正在暗暗高兴得意之际,再给予老鼠致命的一击,让老鼠爬得越高,也就摔得越痛? 叶广听得季善的话,想到自家师父一贯的自信从容,再想到罗晨曦的府台小姐身份,到底冷静了几分。 那些人仗着聚丰楼和郭家的势,敢那般肆无忌惮的陷害他大哥,陷害他们一家,说到底还是他们家太弱了,才会被弱肉强食,家破人散。 可跟府台小姐一比,跟府台大人一比,他们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几只上不得台面的臭虫罢了,还真以为凭他们就能一手遮天了?! 叶广遂又上前,低声向叶大掌柜开了口:“爹,我师父让您进店先喝杯茶,缓一缓,说府台小姐很快就要来了,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的!” 叶大掌柜却仍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的动也不动,只有眼里满是仇恨与慌乱。 若不是怕连累了太太,他就要冲回后厨去,抓一把菜刀,把那几个王八蛋全部砍死了,害死了他的儿子,竟还敢来挑衅他,不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吗?! 叶广又低声催了他一遍,“爹,先进店吧,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还是不动。 季善在门内看在眼里,很能理解叶大掌柜眼下的心情与反应,换了她,肯定就不只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只得出了店门,自己上前低声道:“叶老,先进去吧,今日是咱们饭馆的好日子,断不能让几只臭虫,白白影响了我们的心情和气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也相信有朝一日,您定能让他们为如今的所作所为,付出十倍代价的!” 叶大掌柜闻言,这才吐了一口长气,浑身没那么僵硬了,低声道:“给太太添麻烦了,您放心,我哪怕就是死,也绝不会连累了太太的。” 季善忙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您这话也太见外了,他们也没那个本事一手遮天……” 话音未落,察觉到人群中有人在看自己,微眯双眼看了过去,就见人群里果然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并另几个他同行的人都在看她,见她看过去,那男子还笑得有些放肆的冲她拱了拱手。 季善立时满心的厌恶,见过猖狂的,没见过这么猖狂的,以为自己是谁呢! 她收回目光,正要再与叶大掌柜说话,就听得一阵锣鼓声由远至近,待近了一看,却是一队舞狮队一路热热闹闹的舞了过来。 围观的人们忙自发让出了一条路来,待舞狮队舞至飘香酒家的门前后,又是新一轮的表演,看得人们都拍手叫好,欢呼不绝。 季善脸上也早已满是笑容,因为猜到舞狮队是谁给请来的了,待低声与叶大掌柜和叶广一说,“府台小姐肯定马上到了。”,父子两个脸色也终于好转了几分。 果然等舞狮队的表演终于停下后,就有一乘轿子被人簇拥着走近,等轿子停稳后,跟轿的婆子上前把轿帘一掀,就见里面坐着的人不是罗晨曦,又是哪个? 季善忙笑着下了台阶,“罗小姐,您来了,欢迎至极,快请店里坐去。” 罗晨曦一身大红衣裙,头上也难得满是珠翠,一眼望去,说不出的贵气,便是不认得她的人,也能猜到她非富即贵。 何况她从来不是养在深闺那一类千金小姐,时常都会带了人出门的,久而久之,自然有人认得她。 立时人群里便有人惊呼起来:“竟是府台小姐!那方才的舞狮队,也是府台小姐给请的了?不怪这般的大手笔,直接请了四只狮子,别人最多也就请两只了不得了。” “府台小姐跟这店家是什么关系呢?这才叫腰杆硬正呢,以后肯定没有人敢来找麻烦。” “这还用说,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找麻烦,府台小姐岂是人人都惹得起的……” 罗晨曦已有意大声笑道:“叫什么罗小姐,咱们这么好的至交好友,你的亲戚便是我的亲戚,今日你的亲戚新店开张大吉,我当然要来凑个热闹捧个场了。” 季善一听就知道罗晨曦的用意,也有意拔高了声音,笑道:“话虽如此,我也不能仗着咱们要好,就失了应有的礼数才是。以后还望罗小姐能时常来照顾亲戚小店的生意才是,一定给您最大的优惠,快里边儿请——” 一面迎了罗晨曦进店去,外边儿人太多,可不能让她被挤着了,堂堂府台千金,也不宜抛头露面太久。 罗晨曦任务既已完成,也不想在外面再让人看、让人议论,跟着季善上了台阶,很快进了店里去。 余下叶大掌柜与叶广见人们还伸着脖子想往里看,拱手笑道:“各位乡亲父老,小店眼下有贵客,只能稍后再款待各位客人了,还请大家千万见谅,千万见谅。” 说得本就跃跃欲试的众人越发想要进店了,府台小姐眼下可在里面呢,要是能进去沾一沾府台小姐的贵气,指不定还能有机会与府台小姐说上几句话儿的,那回去可够吹一整年了……忙都纷纷问叶大掌柜,“那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进店吃饭呢,看了这么半日的热闹,正好肚子有些饿了呢!” “掌柜的,那是你们东家娘子吗?真是好生俊俏,不怪能与府台小姐交好。” “你们东家娘子是如何与府台小姐交好的,真是好福气……” 叶大掌柜一边笑着回答众人的问题,“府台小姐贵人事多,肯定要不了多会儿,就会离开,想来待会儿就能款待众位客人了。至于方才那位娘子,却不是我们东家娘子,而是我们家亲戚,乃是一位秀才娘子,指不定不久还要成为举人娘子了,所以才能入府台小姐的青眼……” 一边却以余光注意着人群里那几个仇人,见几人的脸自罗晨曦出现后,就一直白一阵青一阵的,满是不忿与懊恼,还有掩饰不住的惊怒与退缩,心里一直梗着的那口气,终于在这一刻顺畅了不少。 人群里那几个聚丰楼的人这会儿的确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本来是来打落水狗,赶尽杀绝的,甚至都想好要怎么收拾叶培源父子,找好地痞流氓了,——竟然还敢回府城来,还敢筹谋东山再起,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等他们东山再起了,将来好找他们报仇雪恨? 当然斩草要除根,才能防止春风吹又生! 至于季善,他们也没看在眼里,不过一个小小的秀才娘子而已,就算她相公是案首又如何,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秀才罢了,甚至就算中了举人,一个出身那般寒微的举人,又算得了什么? 拿什么跟他们聚丰楼那么大的家业,跟郭家那么多同样有功名的秀才老爷举人老爷对抗? 反倒就是要让他们先生出了满心的希望来,侥幸的以为他们还没暴露,日子总能一步一步慢慢的好起来后,再给他们致命的一击,才能让他们更痛,彻底再爬不起来。 万万没想到,叶培源父子竟还搭上了府台小姐,不,更确切的说,是那个秀才娘子竟与府台小姐这般的要好,他们之前怎么竟没打听到这么重要的一节呢? 这下还打什么落水狗,连他们大爷和郭家族里的几位秀才老爷举人老爷在堂堂四品大员的府台大人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了,何况他们这些旁人私下议论的‘狐假虎威’的人呢? 关键他们此番来痛打落水狗,也是瞒着大爷的,回头万一惹出了什么祸事儿来,大爷只怕第一个便不会饶了他们。 惊怒懊恼之余,又禁不住庆幸,亏得他们先没采取行动,特意留到了今日过后,才得以得知了府台小姐竟也是叶培源父子的靠山之事,这要是他们早早就动了手,这会儿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算了,且由得他们蹦跶吧,难道他们还能蹦跶出花儿来不成,且打死叶文的人是大爷,又不是他们,把叶家一切都收了回去的也是大爷,就算将来他们有能力有机会报仇了,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肯定也只会冲大爷去,与他们这些喽啰何干? 他们如今还有的大树靠,就继续靠着,等将来万一靠不着了时,又再说吧…… 彼时店里季善已请罗晨曦坐下,在与她说话儿了,“晨曦你能来坐一坐,便已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就这样,回头传开了,只怕旁人也要说你的闲话儿,我心里已是万分过意不去。你倒好,还弄那么的阵仗,又是舞狮队,又是大张旗鼓驾临的,还那么大声的说‘你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罗晨曦手一挥,笑道:“不知道怎么感激,那就别感激了,真是,给你撑腰做脸还不好呢?非要与我这般见外。至于旁人会说什么,我理他们呢,就算没有今儿这一出,旁人议论我就少了吗?” 一边说,一边已四下打量起来,“这地儿收拾得倒是挺不错啊,虽小了些,却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以你那些菜的味道,再加上好的服务和环境,想来不到明年的这时候,你们便能把隔壁的店面也租下来,扩大规模,要不了多久,就做成一家大酒楼了。” 季善笑道:“那可就承你吉言了。你再坐会儿就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昨晚我们卤了好些卤味儿,特特给你留了一份儿最好的,待会儿一并带回去,与府台大人下酒吃。等我忙过了这几日,后厨离了我,也能支应得过来了,再请你到家里去,好生犒劳你啊。” 罗晨曦撇嘴道:“都给我画了这么久的大饼了,至今也没吃到嘴里,我才不要再信你的话呢。不过算了,知道你忙,我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反正你总有忙完那一日吧?” 季善不好意思道:“都怪我都怪我,但这阵子的确太忙,真的一忙完就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到时候一定让你发出感叹,虽然等了这么久,待再久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两人正说着,叶大掌柜与叶广进来了,给罗晨曦和季善行了礼,叶大掌柜便笑道:“太太,罗小姐要留下来用饭的吧?那我让叶广他们现在就开始准备了啊。” 季善摆手笑道,“罗小姐不留下来用饭,等回头我在家里单独款待她,且先别忙活儿了。对了,那些人走了吗?” 叶大掌柜忙笑道:“走了,灰溜溜的走的,想来但凡识相一点,聪明一点,都不会再有来找我们麻烦的念头。” 季善这才放了心,道:“那就好,镇住了他们,也镇住了附近所有有想法的人,咱们接下来才能安心做生意,安心赚银子,总能越来越好的。” 罗晨曦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待叶大掌柜与叶广忙自己的去后,便问季善,“你才和叶大掌柜说什么呢,难道聚丰楼的人方才来找过你们的麻烦了?还挺嚣张哈!” 季善笑道:“是来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不过还什么都来不及做,你就来了,自然他们原本打着什么主意,也只能打消,再不敢有了。” 罗晨曦这才转嗔为喜,道:“算他们识相,还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后我也会与刘捕头等人打招呼,多照顾你们的,你们只安心做你们的生意便是了。” 季善少不得再次谢了她,又与她算了一回沈恒与孟竞的归期,“后日就考完了,考完修整两日,再坐十来日的车船,想来就能到家了。只这次的考题听我爹说,还是颇有一些难度,你早些做好心理准备,等沈案首回来后,也好生劝一劝他,今年没中,明年又再来便是,不过就多一年的时间而已,什么大不了的?” 这才送了她出门去上了轿子,被簇拥着渐行渐远,直至彻底看不见。 罗晨曦一走,等在外面的客人立时蜂拥而入,都赶着叶大掌柜问哪张桌子是才府台小姐坐过的,“好歹也让我们沾沾府台小姐的贵气和福气啊……” 等让四位客人抢了先后,其他人也不气馁,忙抢了其他位子坐,眨眼之间,便已把店里的七八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都催着要点菜,店里一时嘈杂得不得了。 却难不倒叶大掌柜,指挥今日临时雇来的小子门这个上凉茶,那个上赠送的卤味儿花生小碟的,很快便把客人们都给安抚住了。 季善看在眼里,不由大是佩服,放心的去了后厨,换过衣裳后,便与叶广一人一口锅,按客人们点的单,做起菜来。 霎时店里店外都是香辣酸辣味儿,虽客人们第一次闻见,都觉得稍稍有些呛人,又都忍不住要再闻,嘴里亦是说个不住:“这什么味儿呢,从来没闻过,不过怪好闻的……” “是啊,闻着口水就要来了,看来真的与别人家不一样,真的有两把刷子?” “那是,没两把刷子能与府台小姐那么好吗?指不定府台小姐就很喜欢吃他们的菜呢?” 香味儿很快还飘到店外,让路人们也抽抽起鼻子来,“什么味儿,怪好闻的……” “好像就是前面那家饭馆飘出来的……” “不怪叫飘香酒家呢,这香味儿的确飘得够远,也够香的,回头一定要尝尝去……” 第一百四六回 步入正轨 一直忙到天都黑透了,最后一桌客人也送走了,已经在后厨做了不知道多少道菜,双手酸软到麻木,只会机械的颠勺翻铲,早已化身两个没有感情的“做菜机器”的季善与叶广才终于得了闲,可以坐下,好生歇息一会儿了。 季善这才发现自己不但双手早已失去知觉,腰腿也是一样,僵硬得都快不是自己了。 她小心翼翼的扶着腰坐下后,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以前便知道大厨累,却没想到亲身经历了,才知道究竟累到什么地步。不怪厨子的妻子总会抱怨,就算家有厨子,做饭的也总是自己,自家人反倒吃不到厨子做的菜呢,实在在店里就已做得累死了,好容易回了家,谁还愿意再做的?” 叶广虽是个大男人,体力要好得多,也没比她轻松到哪里去,闻言苦笑道:“师父这话说得太对了,我才真正当了一天厨子,回家后让我再做饭,我都不愿意,宁愿吃得差些,也只想躺着不动了。” 叶大掌柜见二人都累蔫儿了,满心都是心疼,虽然他自己也累了一整日,嗓子都快说哑了,“那我们就简单吃点儿东西,便收拾一番,各自回家歇息吧?尤其太太,这么纤弱个女儿家,也跟叶广一个大男人一样的累,哪里吃得消,所以太太要不明儿就别来了,在家歇着吧,我跟叶广应付得过来的。” 季善却是摆手笑道:“我还撑得住,您老就放心吧。这开张前三日咱们都打八折,又有罗小姐今儿特意来给咱们造势,今日生意已经是好到远超我们的预料,明后日想必也会跟今日差不多,甚至还会更好,我要是不来,叶广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尤其好些菜他根本还不能独立操作,得我在一旁看着。咱们新店开张,味道必须把控好,有了好口碑,才能引来更多的客人,我辛苦一点儿怕什么?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辛苦,大家都辛苦啊。” “可是……”叶大掌柜还要再说。 季善已径自打断了他,“您老就别婆妈了,且先说说今儿咱们一共卖了多少银子,让我们都振奋一下吧。” 叶大掌柜这才暂时打住了,笑道:“先前还有三桌客人时,我就大概算了算,今儿每张桌子都至少翻了五六次台,算下来差不多就是四十多拨客人,还不连拼桌的。之前算时就已十七两多银子了,加上后面三桌客人又吃了一两多,今儿一整日下来,便一共卖了将近十九两银子,算是开了个好头,赚了个开门红了。” “这么多呢?”季善又惊又喜。 脑子里已经飞速在算账了,一天就是十九两银子,一月便是五百七十两,就算按两成的净利润算,一个月也能赚一百一十四两银子了,一年便是一千三百多两,还真是不可细算呢! 叶大掌柜笑道:“我也挺意外的,只当今儿撑死卖十五两了不得了,毕竟咱们地方小,桌子有限,倒不想竟卖了十九两。” 叶广也满脸的惊喜,道:“今儿咱们还一律打了八折的,要是不打折,按原价收,还得多两成,那就是二十二两多银子了,照这样下来,要不了两个月,咱们便可以回本儿,剩下都是赚的了!忽然觉得一点儿都不累了,就算再来五桌,不,十桌客人我也撑得住……” 话没说完,叶大掌柜已骂道:“你脑子里全装的是糨糊不成?光算进账,不算各项支出,不算本钱的?而且你还知道咱们今儿一律打了八折的?那不打折可就未必能有这么多客人了,本来一顿饭打了折二百文,还是能接受的,不打折却要二百五十文,足足多出五十文,那何不回家去吃?五十文肉都够买两斤,一家人都够吃了!以往我说你脑子是摆设你还不服气,如今服气了吧?” 顿了顿,见叶广一脸的不服气,又喝道:“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快炒菜去呢,没见太太和大家伙儿都早饿了?” “我哪有那么傻,不过是想让大家伙儿都高兴高兴……去就去嘛,别吼嘛……”叶广只得赶忙起身,碎碎念着往后厨去了。 余下季善忍俊不禁,待后厨传来了炒菜的声音,才笑着与叶大掌柜道:“您老也别太苛责他了,他近来已经成长得够快,今儿也做得够好了。” 叶大掌柜也笑了,道:“玉不琢不成器,我这不是希望他能尽快独当一面,让太太轻松些吗?太太就护着他吧。” 季善笑道:“那您也不能拔苗助长啊,且慢慢儿来吧。对了,您大体算过今儿咱们的本钱是多少了吗?大家都这么辛苦,要是纯利润连二到三成都没有,就真是有些不值当了。” 叶大掌柜道:“因为米面作料都是之前统一采买的,今儿肯定算不了太细,也就只能以今日用了多少食材,花了多少人工钱这些,来算个大概的。但就算把所有本钱包括房租都摊下来,今日应当还是有四成,也就是差不多七八两银子利润的。” 顿了顿,笑道:“太太可能不知道,做饮食行当累是真累,但只要做上了手,一般还是有四五成利润的。” 季善连连点头,“这话我其实听说过,但想着地方不同,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一样的,如今听您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一个月把所有开销都刨净了,也把生意有好有坏的影响都算上,一个月一百两银子的利润,应当还是不难的吧?” 叶大掌柜沉吟了一会儿,道:“今儿才开张第一日,说句不好听的,新开的茅厕还有三日香呢,且今儿罗小姐又亲临了,多少也给咱们造了势。可后边儿会如何,如今却是说不好,至少也得把第一个月顺利度过了,才能大概推算。不过太太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把咱们的饭馆做活,做到每月二百两,甚至更多利润的!” 季善见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忙笑道:“你快坐下,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咱们的辛苦到底有没有白费,您可别因此就给自己太大压力,只要有的赚,只要咱们都能有吃有穿有钱花,我觉得就够了。” 叶大掌柜依言坐了,方笑道:“太太之前不是说过,有压力才有动力吗?我就是要给自己尽可能多的压力,才能转化成尽可能多的动力,以报太太之恩。” “您又来了。”季善嗔道,嗔完果断转移话题,“今儿客人们对菜品的评价真的都还好吗?我在后厨一直忙个不住,也顾不得出来亲自问一问客人们的意见,只能靠您了。” 叶大掌柜立刻拊掌笑道:“客人们的评价真的都好,您只看收进去的盘子都吃得只剩一层底儿,也能想到了啊!尤其是酸菜鱼,好几个客人都问我您那酸菜是怎么做的呢,他们自家回去也想试着做一做,我哪能告诉他们?一律说是咱们飘香酒家的秘方,他们若还想吃,下次尽管再来便是。” “干煸鸡也是,您减少了干辣椒后,虽还是又麻又辣,却在几乎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范围内了,都是辣得嘴唇通红,不停的喝凉茶,也停不下来,看来咱们明儿得多准备一桶凉茶了。” 季善听得满脸都是笑,“多准备一桶就多准备一桶嘛,也花不了几个钱儿费不了多少事儿,哦,还有米饭怕也得多准备一些吧?我在后厨都听见客人们不停的喊添饭呢。” 叶大掌柜笑道:“这我倒是早想着了,毕竟那日第一次吃太太做的菜时,我也多添了一碗米饭,所以今儿米饭倒是足够的,明儿就按今儿的量来蒸吧。” 季善接连“嗯嗯嗯”了几声,“那其他菜呢,其他菜客人们都是什么评价什么反应?” 叶大掌柜笑道:“才我不是说了,太太只看收进去的盘子都只剩一层底儿,便能想到了吗?自然也都是赞不绝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觉得酸汤肥牛太贵了些,其他菜价钱也稍微偏高,说今儿打折吃着倒还不甚心痛,等回头不打折了,按原价吃,可就有些舍不得了,毕竟两三个人去聚丰楼醉仙楼吃一餐饭,也不过就几百文而已之类的。” 季善等他说完,才道:“一斤牛肉比一斤猪肉贵三倍且有余,还不是日日都买得到的,价低了我们怎么做得出来?总不能这么辛苦,还做赔本儿买卖吧。其他菜的价我自问也定得很公道了,咱们一道菜光佐料就要比别人家的贵一文,吃一次两次客人觉不出来,时间长了,自然也就知道何谓一分钱一分货了。且由得他们去吧,只要真喜欢咱们菜的,终究还是会再来的,本来经常下得起馆子的人,其实说到底也不在乎多那一二百文,少那一二百文的。” 顿了顿,沉吟道:“那以后咱们就不主打酸汤肥牛了,每日就只准备个五六分的量,卖完了就算完便是,这样饥饿营销,说不定反倒效果更好。” “饥饿营销?太太这个词儿可真是太妙了,从来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回头自然不会有人再嫌贵了!”叶大掌柜虽是第一次听到‘饥饿营销’这个说法,以他的精明,却足够一瞬间便顾名思义的明白过来了,对季善也是越发敬服了。 季善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啦。不过今儿这么忙上三五日的还罢了,要是日日都这么忙,这么累,铁打的人也要受不了的,您看这几日还是让牙行的人再来一趟,再雇一个跑堂的,一个后厨帮工的吧,一个月就多一两多银子的工钱而已,哪里赚不来这一两多银子呢?” 叶大掌柜今儿一直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不说,饭馆的生意还远超预期的好,他本来就是做惯了的大掌柜的人,深谙用人之道,也自来都信奉银子都是挣出来的,而非省出来的。 听得季善特意提了这事儿,还有什么可反对了,点头笑道:“那我明儿就让牙行的人来一趟吧。” 两人正说着,叶广做好了几个菜,与杨嫂子一道端了出来。 季善与叶大掌柜遂打住了,大家都早饿了,也不分什么主仆上下了,都团团坐了,又以茶代酒碰了个杯后,便都埋头吃起饭来。 待吃得差不多后,季善才与叶广道:“今晚辛苦你,还是留在店里,好明儿一早做卤味儿吧,明儿记得再多卤一些,我好给李掌柜家和黄老爷家都送些去。难得今儿他们都送了贺礼来,还给咱们放了鞭炮,我们却因实在没地儿安置他们,连饭都没留人家吃一顿,只能先做些卤味儿表表心意,待过阵子没这么忙了,再请他们来吃饭了。” 上午罗晨曦走后不久,李掌柜与李娘子便也来了飘香酒家道贺,不但给店里送了两棵特别大的迎客松,还放了好些鞭炮。 让季善心里好生过意不去,本来李掌柜之前以最少的钱,帮她买下了他所知道的会宁城里所有的蜀椒,还不肯要她一文的辛苦费,她心里就感激夫妇两个得很了。 谁知道他们今儿还特意来道贺,至少也破费了一两银子,却连饭都没吃上一顿,简直就是季善这个主人家的失败! 黄老爷黄太太也是,虽人未亲至,同样也打发了下人来道贺,那季善便理当给人家回礼才是。 叶广忙应道:“师父放心,我理会得的,明儿一定多卤些,糖色也比今儿炒得淡些,好出锅后更漂亮。” 季善笑着点点头:“你还可以卤上两三只鸡和鸭,明儿有客人点了就直接切好装盘,端上去就可以了,肯定有点的,若实在没人点,回头咱们自己吃也是一样。对了,你炖高汤时,记得也炖两只整鸡,明儿好切成片凉拌了吃,就跟红油耳片一样的拌法,今儿红油耳片既那么多人点,明儿鸡片肯定也是一样的。正好如今天儿还不算冷,凉菜还有销路,等过阵子真冷起来了,就得改吃火锅了。” 叶大掌柜忽然兴奋的插言道:“太太,我觉得我们后边儿就算不打折了,生意也应该不会受影响,咱们的菜都吃得人暖洋洋的,大冬天也能出一身的汗,谁吃过一次后能忍住不吃二次的,我佩服他!” 说得季善哈哈笑起来,“倒不想您老也会说笑。不过您说的没错,肯定没人忍得住的,毕竟后边儿我还多的是新菜呢,他们的馋虫能被他们压住一次两次,却绝不可能次次都压住。” 当下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叶大掌柜见时辰委实不早了,便留了墩子和帮厨的妇人洗碗加收拾,自己则带着叶广,一路送了季善和杨嫂子回家去。 如此回到家里,季善早累得很了,把杨嫂子今日的工钱一百文递给她,——自然换来了杨嫂子的推辞,说要不了这么多,却哪里却得过季善?只得道谢收下了。 季善方打了热水回房,好生洗漱了一番,躺下便睡着了,连沈恒都没顾得上想。 接下来两日,飘香酒家的生意仍好得不行,季善与叶广自然也只能继续化身“做菜机器”,在后厨炒炒炒,没个停歇的时候。 但想着生意好,便意味着赚的银子多,意味着他们的前景一片大好,师徒两个又觉得再累都是值得的。 店里的生意也的确好,还不是那种刚开张的虚张声势的好。 固然好些客人都是因为听说昨儿府台小姐来了飘香,想要亲眼进来瞧瞧这到底是一家什么店,想要亲自进来感受一下府台小姐待过的地方,回去也好有吹牛的资本,‘我去过府台小姐吃饭的地方吃饭,坐过府台小姐坐过的桌子。’ 不想进来后一看,地方虽小了些,却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掌柜也会说话做事,跑堂的也利索,人才刚坐下,立时便有凉茶和小碟的卤味花生送上,光这个服务态度,便先让人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等再瞧一瞧其他桌的客人都吃得热火朝天的,嘴里虽呼呼个不住,不停的叫着:“好辣……好麻……”、“呼,真的要受不了了……” 筷子却是一直不停的夹菜,一直不停的往嘴里送,可见这家店的菜除了远远的就能闻见香,味道也是真的好,才能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对菜的期待便又上升了几分,那等到自己的菜终于上了桌,举筷一尝后,发现过了最初的不适应,多吃上几口后,果然味道很好,那种因为惊喜,而霎时翻了倍的满足,一时间哪还有言语表达得出来? 惟有埋头苦吃了。 除了被罗晨曦府台千金名头吸引进来的客人,更多客人却是被大门外免费请路人们品尝的卤味儿,还有飘香一直不停往外飘的独特香味儿给吸引进来的。 毕竟“民以食为天”,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少不了爱好美食、爱好新奇的吃客老饕们,反正一顿饭也就几百文一二两银子的事儿,要是飘香名不副实,徒有其表,下次再不登门便是了;可反之,要是好吃呢,那岂不是不虚此行,以后也多一个饱口福和待客的地方了? 这类人对菜品的要求就要更高些、更挑剔些了。 可就算是这些人,吃过飘香的菜后,也愣是挑不出不是来,反而都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种又麻又辣又香又鲜的复杂味型,到底是怎么调制出来的呢?怎么这么大个府城,甚至连他们去省城,或是出其他远门时,都不曾尝到过这样的味道? 实在是太妙,太让人欲罢不能了! 以致开张不过才几日后,飘香便已然有了回头客,甚至还有来了二次来三次的。 季善与叶大掌柜这才于百忙之中,真正松了一口气。 只要有回头客了,就说明他们菜品的味道与品质都是真的没问题,不然谁会傻到上当一次,还巴巴来二次、三次的?不就是被他们的味道给征服了么! 当然,飘香的生意这么好,不止在他们店面所在的几条街巷独占鳌头,甚至连整个城东,都是独领风骚,又岂能不惹来四方同行们的羡慕妒忌恨的? 这简直就是生生在断他们的财路,也生生断他们及他们一家老小的活路啊! 可飘香不但味道好,后台还硬,若人家只是做到了前者,却没有大树可靠,要挤垮他们还是很容易的;或者人家只是后台够硬,味道却一般,那再硬的后台也是没用的,说到底任何酒家立足的根本都是味道好,味道不好,一切皆枉然。 这样两者都占了的一个饭馆,谁还能奈何得了他们? 便是聚丰楼醉仙楼那样的大酒楼、大户人家,势必也是绝不敢要府台小姐的强,跟府台大人作对的,就更别说他们这些连号都排不上的中小酒楼饭馆了! 于是众家同行再羡慕妒忌恨,也只能忍着,只能私下里骂几句、酸几句飘香,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 以致飘香不过才开张半个月不到,竟就在城东站稳了脚跟,纵不敢说是整个会宁府站稳脚跟最快的酒家,也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了。 飘香在城东站稳脚跟的同时,店里众人经过这半个月的辛劳,做各自的事也是越来越熟练,与其他人的配合也是越来越默契,无形中都大大提高了各自的效率,再做分内的事时,无论是时间还是体力,都觉得比之前轻省了不少。 其中又以叶广的进步最为神速,几乎已不用季善在一旁指点把关,便能独立做季善教给他的每一道菜,大有再过一阵子,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了。 叶大掌柜见儿子能独当一面后,便催着季善回去歇着,不要再日日都来店里,只偶尔来一次就够了,“太太这些日子生生累瘦了一大圈儿,女儿家哪能这样累,就该在家里好生养着才是。我知道太太是个闲不住的,可见太太累成这样儿,我却没法儿不心疼,不愧疚,更怕回头沈相公回来了,不肯与我善罢甘休。所以太太只管放心回去歇着吧,店里就交给我和叶广,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季善已经接连劳心劳力一个多月了,要说不累,怎么可能? 却自问还撑得住,因笑道:“咱们饭馆能这么短的时间便开活,就算再累,我心里也是甜的。何况又不是只我一个人累瘦了一大圈儿,所有人都是一样,尤其您和叶广,您要心疼也不能只心疼我,也该心疼心疼您自个儿和您儿子才是啊。” 叶大掌柜笑道:“不瞒太太,我前阵子闲着时,当真是浑身这儿也痛,那儿也难受的,都快成一个废人了。这阵子一忙起来,反倒这儿也不痛了,那儿也舒坦了,晚上以是倒下就能睡着,再不像以前那样翻到浑身都痛,才能勉强睡着了。所以我虽然瘦了些,精神却更好了,体力也觉得更充沛了,您就别为我担心了。” 停顿片刻,继续道:“至于叶广,您也不必为他担心,他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股气的,先前我还真有些担心,他一直憋着得不到排遣,到头来指不定就要伤人伤己,如今看他把全部的时间与精力都用在店里,我反倒松了一口气。所以让他忙点儿好啊,越忙才越顾不得想旁的,越忙也才能越早接回女儿,父女团聚。” 季善一听就明白叶大掌柜的意思。 家里一遭难,妻子便立时翻脸不认人,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演绎得淋漓尽致,搁哪个男人身上,能不难过,能不悲愤,能不憋气的? 偏还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家人担心,给本已被命运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家人雪上加霜。 那好容易有了工作,有了事做,自然要将全副精力都寄情于工作上,省得再胡思乱想了;且只要努力工作了,总会有回报,家里也总会有再跟以前一样富足的时候,届时便能狠狠打无情无义的女人的脸,也能接回自己的亲骨肉了。 也就不怪这些日子叶广虽肉眼可见的瘦了,却依然干劲十足,进步更是神速了。 季善想着,叹道:“话虽如此,他到底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会累,哪能一直这样没日没夜的操劳呢?您后边儿也不能让他日日都吃住在店里了,得隔天就让他家去住一晚,好生歇歇,回头采买时,也尽量让他隔天去一趟,好活动活动身体,瞧瞧外面的风景,省得人都给累傻了。” 说得叶大掌柜笑起来:“到底还是师父心痛徒弟,那我今晚就让他回家去住吧,正好他娘也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季善忙道:“太太和大奶奶都已大好了吧?这些日子一忙起来,我也忘记问了。” 叶大掌柜笑道:“都已大好了,大儿媳前儿还说要是店里忙不过来,她也要来帮忙呢。我想着家里三个孩子,老妻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店里也还忙得过来,就没让她来,家里老老小小的都平安无事,我们父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季善点头,“这话很是,大家辛辛苦苦,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能让家人日子更好过么?对了,您老那院子租了多久呢,过阵子不如就给退了,换个条件好些,也安全些的地方吧,孩子们一天天大了,也要念书上学,在那样的环境下日日耳濡目染的,如何能行?” 叶大掌柜道:“是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如今忙,且过阵子再说吧。” 店里如今虽日日都赚不少,离回本却还差得远,他哪能如今就只顾着让自家人受用,且等回了本后再说吧,如今一家子能有吃有穿有住,不必再时时担心有人上门找麻烦,已经很好了,得知足才是。 叶大掌柜说完,又道:“太太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打明儿起就别日日来店里了,就这么定了吧?算着日子,沈相公就这两日便该回来了,您也是时候收拾一下家里,等沈相公回来后,便开始心无旁骛的照顾他,让他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一心向学了,到底沈相公进学才是最要紧的事,旁的都得靠后,太太说呢?” 他们总不能靠罗小姐一辈子,万一哪日府台大人擢升走了,他们可该怎么办? 当然还是自家也有举人老爷、官老爷更稳妥,更长久。 季善失笑道:“总归您老这次是铁了心要赶我回家去高卧受用了?行行行,我回去便是,明明有清闲日子过,却非要来劳心劳力,我又不是傻了,那打明儿起,我不日日来店里帮忙,只偶尔来瞧瞧也就是了。” 叶大掌柜眉眼这才舒展开来,笑道:“有太太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店里您也别操心,前面有我,后厨有叶广,再过几日肯定也能物色到合适的厨子买进来,调教一段时间想必就能上手了,您以后只等着没有收银子即可。” 季善点头笑道:“好啊,那我可就只等着收银子了,就是买厨子千万得经心些,磨牙生事的一律不要,不然以后卖也不是,留也不是,没的白生气。” 她那些菜谱肯定不能外传的,那雇来的厨子便信不过了,所以叶大掌柜说不用雇,直接买有做厨底子的人来现教时,她心里虽仍有些过不了把人当货物一般买卖的坎儿,权衡过后,也只能同意了叶大掌柜的意见,所以现下有此一说。 叶大掌柜笑道:“这您就放心吧,我理会得的。” 当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待忙完用过晚饭后,方各自回了家去。 ------题外话------ 以后咱善善就是有钱人,可以随便买买买了,o(* ̄︶ ̄*)o 第一百四七回 小别赛新婚 翌日起来,季善便没再去飘香了。 本来一开始她就想的是等饭馆的一切上了正轨后,她便不用过去,只做幕后就行了,还当怎么都得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呢,却不想叶大掌柜父子都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干,竟只用了半月时间,便让她可以歇着了,她的ceo和厨师长可真是请得太值了! 遂与杨嫂子一道,开始打扫起家里来。 随后又把过冬的碳买齐了,自己和沈恒的冬衣也都全部准备好,被褥也全部都换过厚的后,方去了码头等候,算着时间,沈恒与孟竞就这两日,肯定会回来了! 果然才第二日去码头等候,季善便等到了沈恒,虽离得远,她依然一眼就看到了立在甲板上,一袭鸦青色披风,宛如鹤立鸡群般,正等待船只靠岸后,好尽快下船的他,立时笑容满面的冲他挥起手来。 沈恒也一眼看到了人群里自带光芒般的季善,本来被江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立时笑开了花儿,一边也冲季善挥手,一边与孟竞道:“彦长兄,我娘子接我来了!杨大哥,杨嫂子也接你来了,那边,看见了没?” 杨大没他高,但经他一指,也很快看到了岸边的季善和杨嫂子,不自觉也笑开了,憨厚的道:“我孩儿他娘肯定是来接二少爷的。” 孟竞闻言,白了二人一眼,道:“杨嫂子来接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好接的?你们就欺负我没媳妇儿吧!” 说话间,船已缓慢的靠了岸,沈恒立时提好自己的行李,便往人群里挤去,以往他最不喜欢人挤人的,觉着早些迟些又有什么区别,可今日却是顾不得了,他都一个多月没见善善了,都快想她想疯了,如今她人就在自己眼前了,他哪还顾得上旁的? 终于轮到沈恒下船了,他却还是觉得太慢了,索性直接长腿一跨,便跳到了岸上,却因一个不稳,趔趄着就要往地上扑去,好容易才堪堪稳住了。 急得已小跑过来的季善忙上前一把给扶住了,嗔道:“你着什么急呢,多的时间都等了,还差那一瞬间呢?这要是掉到水里去了,如今这么冷的天儿,就等着着凉吧!” 沈恒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笑得有些傻的道:“我这不是想快点儿到善善你身边吗?你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在这里等很久了?你就不该来嘛,我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这要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一边说,一边已忙忙要解自己的披风给季善披,冷不防又发现季善瘦了一大圈儿,脸色就更沉了,“善善,我不在期间你是不是没有好生照顾自己?怎么就瘦成这样儿了,可是病了,我、我……” 心痛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若不是顾及着码头上人来人往的,更是想将季善抱个满怀了,早知道,他就该把善善一并带去省城的! 季善忙按住他解披风的手,笑道:“我没事儿,一直都好好儿的,至于为什么瘦了,且回到家后再慢慢儿给你说,但真的是好事儿,我保证,不信你可以问杨嫂子。披风你也自己穿着,我只是手冷,身上一点儿都不冷,真的……哎呀,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婆妈了?” 好说歹说,才说得沈恒没再坚持解披风,却也不肯松开季善的手,一直到一行人去上了马车,再到一路回了家,都没松开过。 弄得季善是哭笑不得,面对同车同行的孟竞杨嫂子夫妇,又免不得有几分尴尬,但更多还是甜蜜。 如此进了自家屋里,季善眼见沈恒还没有松开自己手的迹象,只能无奈笑着提醒他了,“我得给你打热水梳洗去了,还不松开呢?还是你以为如今天儿冷了,我就闻不见你身上都快臭了……” 话没说完,已让沈恒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了,抱了好半晌,才在她头顶闷声道:“善善,我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我也无时无刻不记着你的话,‘照顾好自己’,结果你呢,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让自己瘦成这样儿,早知道我就该带了你一起去省城,好就近照顾你的!” 越说手臂就收得越紧,一开始季善还没觉得不适,渐渐却连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忙识相的撒娇道:“你别抱这么紧啊,我快上不来气儿了……好相公,别生气,也别自责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等我打了热水来,你梳洗一番,换过衣裳后,我再慢慢儿与你说,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还回抱住他的腰,拿脸在他胸前蹭啊蹭啊,总算让沈恒松开了些,没好气道:“你还知道我生气了呢?真是个不省心的,我方才都恨不能狠狠咬你一口了!” 季善忙把衣袖撩起,把白生生的手腕伸到他面前,“咬吧,我肯定不反抗,不报复……不过好相公能不能稍微轻一点点?我其实还是挺怕痛的……” 又娇又俏的样子,叫沈恒如何还咬得下去,只得恨恨的扔下一句:“咬你我还不如咬我自己呢!”,往内室去了。 季善这才吐了吐舌头,笑着出门,往厨房给他打热水去了。 一时热水来了,沈恒好生梳洗了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觉得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遂一把拉了正与他把行李往外拿的季善坐下,道:“现在可以跟我说你为什么瘦了这么多了吧?要是没有正当的理由,我可真要咬人了啊!” 季善嬉笑道:“你确定你舍得?不是才还说咬我不如咬你自己吗?……好好好,我不嬉皮笑脸了,这就仔细与你说。其实是这样的,你不在期间,我遇上了叶大掌柜一家,然后……” 就把她当日如何偶然得知了叶大掌柜一家出事,然后如何托了罗晨曦帮忙找人,又如何找到了人,见叶大掌柜一家实在可怜,自己也早想开饭馆赚银子,遂找罗晨曦借了银子,与叶大掌柜父子如何合伙,最终果然将饭馆给开了起来……全部言简意赅的与沈恒说了一遍。 末了笑道:“凭是谁这样劳心劳力一个多月,肯定也要瘦的,我当然也不能例外……哎,你先别急,我虽然瘦了些,但精神一直都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好,连个喷嚏都没打过,不信你尽可问杨嫂子。也亏得这一个多月我有这事儿分心,才能不用度日如年的担心你,牵挂你,不然你这会儿看到的我,就不止是瘦了,还得又苍白,又没精神了。” 沈恒听得季善前面的话,本来还有些恼意的。 这么大的事儿,善善竟也不等他回来商量,就自己一个人劳心又劳力的给办成了,那她还要他这个相公做什么?曾经她一心想要离开,也是真的有离开的资本…… 但听得她最后的话,那几分恼意霎时荡然无存了。 在家度日如年的干等着,的确难受,还不如找点事儿做呢,让一个本就有才有能的人跟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人一样混天度日,也的确太难为人了,只要善善高兴,旁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沈恒因点头道:“有事情做、有目标,时间的确过得快些,人的精神头儿也的确更好些,帮助叶大掌柜一家更是好事,叶大掌柜那样的人品才德,也的确值得帮。可你也不能把自己累成这样儿啊,让我看了心里得多难受,多心疼?” 顿了顿,“你不会是昨儿都还在你们的饭馆里忙,今儿算着我要回来了,怕我说你,才没有再去的吧?” 季善干笑,“怎么可能,我昨儿在家收拾屋子呢,不信你也可以问杨嫂子。” 沈恒勾了勾唇,“我自然会问的。那明日呢,是不是明日你又要去你们饭馆了,不然就是后日?” 季善忙摆手:“不是哈,如今饭馆已经上了正轨,前面有叶老,后厨有叶广,哪还用得着我日日去?早就与叶老说好,以后我只偶尔去瞧瞧,然后就是在家等着收钱即可。” 沈恒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伸手握了季善的手,笑道:“善善,我知道你闲不住,也知道你一身的才干,可我作为你的相公,真的不希望你太累,只希望你日日都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你能明白我的吗?” 季善反握住他的手,道:“我明白,我自己也是一样的心思,闲不住归闲不住,那也不能让自己太累了不是?就这样既有事儿做,又不用太累,当然,最重要的是每月还有大把的银子拿,就最好了。哎,你知道我们饭馆每日赚多少银子吗?每日都至少七八两,一月就是二百多两!怎么样,有没有傍上了富婆的感觉?以后想买什么只管买,娘子我给你买单!” 说得沈恒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这么财大气粗呢?看来这个媳妇儿,我真是娶得赚大发了,又漂亮,又贤惠,又能干,还会赚银子,那我非得尽快考上举人,才能配得上我这么十全十美的娘子了!” 季善闻言,这才想到自己还没关心过他这次秋闱考得怎么样,忙道:“你这次考得如何,我听晨曦说,府台大人都说此番的考题颇有难度,你考得还顺利吗?” 沈恒正色道:“不算顺利,题量肯定比县试和府试时都大、也都难,所以一开始还是有点紧张,但后来想到这次只是去试一试,感受一下的,又觉得没什么可紧张的了。只是还是很多题目不会的,所以答得实在算不上好,只能勉强算把题目答完了,且等下次吧。” 这个结果也算是在季善的意料之中,自然谈不上失望,笑道:“第一次秋闱能克制住紧张,能勉强把题目答完,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既平安回来了,就好生休息几日,再以更充沛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争取下次能高中吧,如今咱们饭馆开始赚钱了,你也完全可以不必再有后顾之忧了。” 沈恒笑道:“怎么没有后顾之忧了?我还要给我娘子当靠山,给我娘子的饭馆当靠山呢,不然那些宵小再背地里使坏,可该如何是好?我娘子的饭馆如今虽开始赚钱了,却还没回本,还没把欠别人的银子还上,我也该为她尽一份力才是。便是将来我娘子把欠别人的银子都还上了,我也得加倍努力才是,毕竟她可是说过‘她的银子是她的,她相公的还是她的’的,而她的相公对这话深以为然,怎么能用她的银子?” 说得季善是眉开眼笑,忍不住探头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真是孺子可教也!” 待坐下后,见沈恒忙也要探头过来,忙交叉双手做了个“不行”的手势,“青天白日的,千万冷静,冷静……我哪有招你?对了,对了,孟二哥感觉如何,他应该要比你强些吧?” 沈恒见她已岔开了话题,只得不情不愿的坐了回去,道:“彦长兄底子比我扎实,应该要比我考得好些,不过据他自己说来,感觉也不好,只能下科再战了。” 季善点点头:“那也罢了,你们又能一同去学堂,一同去秋闱,始终都能有个照应了。” 沈恒“嗯”了一声,“彦长兄也是这么说的。这次去省城,全程都有彼此作伴,连考场都幸运的分在了一处,心里多少也要觉得轻松些。不然旁的不说,光来回在船上的半个月,能活动的地方日夜就只那么一点点大,人都要憋坏了,晕船也要晕得人半死了。” 季善忙道:“那你晕船了吗?照理大船应当没那么颠簸,总要比小船好得多吧?” 沈恒笑道:“是要比小船平稳得多,不过前两日仍不适应,亏得有彦长兄作伴,一起说话,下棋,背书,不知不觉便把时间混了过去,倒是很快就适应了,不觉得恶心难受了。”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还好,不然要是一路恶心难受到省城,命都去半条了,还考什么考?那我回头见了孟二哥,可得好生向他道个谢才是。” 沈恒笑道:“道谢就不必了,彦长兄一路上都在念叨善善你的菜,回头你做一桌好菜,让他痛快的吃一顿,肯定比你说一百句感谢的话,都更让他受用。” 季善听得直笑,“这有什么难的,别忘了如今我们可是有饭馆的人了,待会儿我就托杨嫂子坐车去一趟我们饭馆,让我徒弟做几样菜装在食盒里,再坐了车立时回来,管保到家时温度正正好。等你们修整两日后,我再亲自下厨,做火锅给你们吃,正好把晨曦请来,好生答谢答谢她,这顿饭我可欠她太久了,欠她的也太多,别说一顿饭了,十顿饭都不能表达万一……” “等会儿等会儿……”沈恒听得一脸的懵,“善善,你才说你徒弟?我不在期间,你不但多了个饭馆,你还多了个徒弟?” 季善也有些懵,“我刚才没跟你说这事儿吗?我记得我说了的啊……好吧,看来是一时间要说的太多,我给说掉了。我徒弟就是叶老的次子叶广了,我不是想着我那些菜都是我的独家秘方,不能外传,白白便宜了别人吗?就想着要不教给叶广算了,叶老的儿子,总比旁人更信得过。不想我才一开口,叶老便说要让叶广拜我为师,还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后半辈子都会拿我当自己的父母一样孝顺,为我养老送终,好笑吧?” “我当然不肯啊,白添个比我还大的徒弟,不是生生把我叫老了吗?还给我养老送终,我难道还活不过他了?可叶老说若我不肯收叶广为徒,叶广便不学了,就先给饭馆当跑堂便是,让我再找其他信得过的人。我哪来那个时间,又上哪儿找人去,只好答应了收徒,——亏得你这会儿问起了,要是你不问起,我也一直记不起,回头去饭馆里,直接蹦出个人来叫你‘师公’,你怕是吓一大跳吧?” 沈恒这下都明白了,道:“说来要学你的独门秘方,的确该拜你为师,为你养老送终,才合规矩。只是叶大掌柜此举,不免有些趁机胁迫你之嫌……不过算了,木已成舟,他也是没法,明明好好儿的一个家,齐齐整整不说,银子也有地也有,自己还是聚丰楼风风光光的大掌柜。却转眼之间,就从云端跌落到了泥淖里,就因为自己不够强,没人护着,也不怪他心有戚戚焉,想要为自己的儿孙留一条后路了。” 季善点头道:“是啊,他也只是一片舐犊情深罢了,所以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说回来,要是此番他家不遭难,还轮不到我收叶广为徒,轮不到他们父子对我一片诚心呢!” 沈恒“嗯”了一声,“这倒是,可见因果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先是叶大掌柜与人为善,你才会一直惦记着答谢他,也才会因此找到落难后的他们一家,再因为你无私的帮助他们,换来他们的一片诚心。那我明儿也去一趟你们饭馆,见一见叶大掌柜父子,当面向他们表达一下我的同情,再就是表达一下我的感激吧。” 季善笑道:“好啊,明儿吃了早饭我们就去,店里不到午时便会上客人了,要是我们去晚了,大家伙儿可就忙不过来,顾不得搭理我们了。” 当下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季善便出了房门,托了杨嫂子去飘香让叶广现做几个菜,让她带回来,“正好我也看看他这几日厨艺是不是又精进了,再就是给他们报个平安,让他们知道相公和孟二哥已经回来了,省得挂心。” 杨嫂子这些日子除了睡觉,与季善几乎时刻都在一起,感情加深、对季善也是越发敬服的同时,荷包也鼓了不少,毕竟季善出手是真的大方,还不许她不要。 如今对季善可谓是言听计从,闻言很爽快的应了一句:“沈娘子放心,我马上去。” 回房与丈夫打过招呼后,便出了门。 于是大半个时辰后,全家上下便都坐到了孟竞屋里的桌前,准备开饭了。 孟竞坐下便先笑道:“这些日子做梦都在想着嫂夫人的菜,今儿总算能一饱口福了。不过我方才没听见厨房有做饭的动静啊,嫂夫人好像也一直在房间里,嫂夫人莫不是还会仙法不成?” 季善听得笑道:“孟二哥真是会说笑,我不过就一俗人罢了,怎么可能会仙法?是有缘故的。” 说完看了一眼沈恒,沈恒便在回她一笑后,替她向孟竞解释起来,“天泉聚丰楼的叶大掌柜之前遭了难,正好我们夫妇与他算是忘年交,我娘子之前又机缘巧合遇上了他,于是两家凑了些钱,开个家小饭馆,卖的正是我娘子曾做过那些菜。方才彦长兄没听见杨嫂子出门了一趟吗,就是去饭馆取菜回来。” 孟竞见夫妻两个不过一个眼神间,便自有默契与情意在流淌,眼皮一垂,把情绪都掩了去,方笑道:“倒不想不过一个多月间,嫂夫人竟就真开起了饭馆,那以后我们同窗间聚餐,可就有一个好去处了,管保人人吃了都跟我一样,对嫂夫人的手艺赞不绝口。”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便是嫂夫人瘦了一圈儿的原因吗?咳,方才我还在想着,定是杨嫂子没照顾好你,不知道要怎么向子晟兄交代呢!” 沈恒忙笑道:“彦长兄这话就太见外了,杨嫂子也做得够好了,据我娘子说来,不但日日与她作伴,还替她分担了好些事呢,该我们谢你才是。” 季善笑着补充道:“是啊,该我谢杨嫂子,也该谢孟二哥才是。大家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众人闻言,这才纷纷举了筷,吃起菜来。 却不知是不是每样菜都不是现出锅就上桌的,而是在路上折腾了一番,到底还是失了本味儿,孟竞吃着总觉着每样菜都缺了点儿什么似的,远不能与之前季善亲手做的比。 只这话不好说出来,便只是每样菜动了两筷子,就着吃了一碗饭,便放下碗。 季善心细,余光先注意到了,忙抬头笑道:“孟二哥怎么不吃了,是我徒弟做的菜不合你胃口吗?他手艺倒是够出师了,只如今我们的干辣椒不是很多了,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用,怕回头后手不继,也是为了迎合大部分人的胃口,所以蜀椒和干辣椒都减了半,也不怪你吃不惯。今儿就凑合着吃吧,回头我再亲自下厨,按孟二哥以往的口味来做,就当是答谢你一路对我家相公的照顾,尤其是在他晕船时,一直陪着他了。” 孟竞听得季善关心自己吃不惯,先是心下一暖,随即听得她都是为了沈恒,心瞬间又是一紧,轻咳一声,才笑道:“嫂夫人还与我客气,子晟兄一样照顾了我的。不过你方才说什么你徒弟,你自己都这么年轻,便连徒弟都有了?” 又是在季善笑着晲了一眼沈恒后,沈恒笑着替她解释起来,“彦长兄,是这样的啦……” 大家说笑着吃完了晚饭,因男人们都是一路舟车劳顿,肯定早累了。 是以吃完饭,杨嫂子便一边刷碗,一边烧起热水来,待大家都打了热水回房梳洗过后,便都吹了灯,整个院子也因此陷入了黑暗当中…… 第二日,小别胜新婚,昨晚自有一番旖旎的沈恒与季善免不得起迟了。 好在开门后一看,孟竞与杨嫂子夫妇的房门都是关着的,也不知是都还在睡,还是早已都出了门去?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娇嗔着叫沈恒打了热水来,夫妇俩梳洗毕,又换了出门衣裳,便打算出门,去一趟飘香。 季善却在下阶檐时,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差点儿就摔到地上,亏得沈恒眼疾手快拉住了,“你啊你,连个路都走不好,可叫人怎能放心?” 说得季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说得我平日里离了你,就不活了似的?再说了,我走不好路都怪谁?还不是你非要我穿裙子,还不是你……” 沈恒忙讪笑,“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们家善善是再不会错的。那既都是我的错,不然我背你?” 一边说,一边已蹲到她面前,以实际行动表示,他绝不只是甜言蜜语,而是真要背她。 季善倒也不是不能自己走,可难得相公这般上道,她当然不能让他失望不是?且也是夫妻间的小情趣嘛。 遂张开双手,便趴到了他宽阔的背上,笑着一声娇喝:“驾——” 沈恒听她开心,有意让她更开心,配合着立时站直了,便往前小跑起来:“主人坐好了啊,你的马要加速了……” 逗得季善直笑,夫妻两个一路欢笑着到了门厅。 大门却“吱嘎”一声忽然开了,露出了孟竞和杨大杨嫂子夫妇三人的脸来,瞧得眼前的景象,都有些尴尬。 但更尴尬的无疑是季善与沈恒,季善忙自沈恒背上下来,背转过身一边呼气,一边整理起自己的衣裳来,心里一排乌鸦飞过,怎么就会这么巧呢…… 沈恒脸皮稍微厚一点,已在摸了摸鼻子后,笑着开了口:“彦长兄,你们这一大早的,是去哪里了?才起来见你们房门都关着,还当你们都还在睡呢。” 孟竞笑道:“我们去了一趟银楼兑了点儿银子,又去买了些东西,打算回头捎回清溪去……彦长兄和嫂夫人这是也要出门吗?” 见沈恒与季善都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站在一起,瞧着比昨儿更登对,彼此间无形流淌的情意也比昨儿更热烈了似的,因为一晚上都没睡好,早起便一直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霎时好似又痛了几分。 沈恒笑道:“是啊,我们是要出门,去一趟我娘子他们的饭馆瞧瞧,要是彦长兄没有其他事了,不如中午也过去吃午饭?杨嫂子知道路,倒是不用担心你们找不到地儿了。” 季善这会儿尴尬劲儿稍稍过了些,闻言笑着接道:“是啊孟二哥,中午你不如和杨大哥杨嫂子一起去我们饭馆吃饭吧,也好介绍你与叶大掌柜父子认识一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孟竞却是笑道:“今儿怕是不得闲,还是改日吧。你们快去吧,别耽误时间了,我瞧这天儿怕是要下雨,你们早些去了,也好早些回来。” 沈恒听得孟竞不得闲,也不勉强,点头笑道:“那就改日再请彦长兄吧。不过这天儿瞧着是要下雨哈,还是带把伞的好,娘子,要不我回房给你拿件披风备着吧,如今这天儿是真越来越冷,冬天真的已经来了。” 说完不待季善发话,已自顾回房给她拿披风去了。 余下季善独自对着孟竞主仆三个,难免还是有些尴尬,因笑道:“孟二哥,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孟竞却是笑道:“没事儿,子晟兄肯定马上就回来了,我们等你们走了,再忙自己的去也不迟。” 好在沈恒果然很快回来了,夫妻两个这才辞了孟竞主仆三个,出了大门,去往了巷口。 余下杨嫂子看着夫妇两个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才笑道:“沈娘子与沈相公当真是郎才女貌,我活了三十年,就没见过这般般配的小夫妻,真是光看着就让人打心眼儿里高兴。” “是吗?”孟竞下意识应了一句。 杨嫂子已又笑道:“可不是吗,夫妻两个都长得好,尤其沈娘子,长得好就算了,还那般的能干,为人处事也是那般的好,一点儿也不像个才十几岁的女儿家,怎么沈相公就那么好的福气,娶到了沈娘子呢?也就不怪沈相公拿她当宝了,谁娶了这样的娘子,能不当宝的?” 孟竞这下不说话了。 是啊,怎么沈恒就那么好的福气呢,他怎么就没有这份福气? 第一百四八回 娘家人还不少 等上了马车,季善才嗔起沈恒来,“早知道方才就不该让你背了,你还故意逗我,让我笑得跟个疯婆子似的,孟二哥与杨大哥杨嫂子肯定在我们走后,要笑话儿我们了,真是太尴尬了!” 沈恒却是笑道:“都知道小别胜新婚,有什么可笑话儿的?杨大哥杨嫂子本来就是过来人,彦长兄虽还没娶妻,应该也快了,保不定腊月里回家过年时,就能把亲事定下来,明年也要成亲了。所以大家都能理解我们的,善善你就别放心吧。” 季善白他,“那也尴尬啊,偏偏好巧不巧碰了个正着,以后一定要注意再注意。” 却也不至因这点儿小插曲,就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很快已笑道:“对了,你怎么知道孟二哥腊月里回家时,就要把亲事定下了,可是孟夫子已给他看好了,八字已有一撇了?” 沈恒笑道:“之前听他提过一次,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真等中了举人再说亲吧,科举这种事儿,谁能说得准呢,多少学富五车的还不是考了好几次才中?且他家里又是那种情况……,总不能一直辛苦孟大奶奶,他若娶了亲,好歹也能给孟大奶奶搭把手。” 季善听得点起头来,“这倒是,孟大奶奶又要照顾孩子,又要主持家里的中馈,的确挺累的,若能有个帮手,怎么也能轻松些。那我们届时不是要包一个大红包给孟二哥道喜了?” 沈恒“嗯”了一声,“当初我中秀才时,彦长兄给咱们包的是五两银子,那我们至少也得八两十两的,才拿得出手。” 季善应道:“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是得包个大的才行,那就十两吧,孟二哥人好,再多一些我心里也高兴。怎么样,是不是又有一种傍上富婆了的感觉啊?” 沈恒点头直笑,“是啊,这种感觉简直太好了,富婆,要不要小的给您按摩啊?” “现在就算了,等回头我累了时再说吧……” 夫妻两个说笑着,不一时便抵达了飘香。 刚好叶大掌柜到门口再次张望天色,看会不会真下雨,那肯定多少会影响店里的生意,到处都又湿又滑的,谁还愿意出门吃饭呢,待家里不好吗? 不想就见沈恒扶着季善下了马车,小夫妻两个男俊女美的,登对得一出现,便把整条街都照亮了一般,看着就赏心悦目。 叶大掌柜惊喜不已,忙忙下了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沈相公和太太来了!是算着你们今儿可能要来,还当怎么也得下午去了,没想到这会子就来了,快店里请,店里请。” 沈恒笑着拱手给叶大掌柜见礼,“好久没见您老了,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缘分,中午我可得陪您老好生喝两杯才是。” 叶大掌柜见沈恒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并不因自己已是春风得意,前途无量的少年案首,而他却已从云端跌入谷底,便有所改变,心里越发高兴了,笑道:“好啊,中午我一定好生陪沈相公喝几杯。快里边儿请。” 一路迎着夫妻两个进了门,立时朝里喊道:“叶广,太太和沈相公来了,你还不出来拜见师公呢?” 很快叶广便从后厨出来了,见了季善,先是恭声叫了一声‘师父’,这才看向了一旁的沈恒,虽然也是一脸的恭敬,目光却下意识在上下打量沈恒,隐含挑剔。 纵然木已成舟,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但他师父这么好的女子,是绝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的,若她相公只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迂腐书生,除了念书考功名,什么都不管,只让他师父一个女子操心家计,劳心劳力。 甚至他师父劳心劳力了,还要被他嫌弃市侩庸俗之类,那他出于对自己师父的敬重,固然还是会对她的相公尊敬有加,却仅此而已,是绝不会心悦诚服叫他‘师公’,更不会打心眼儿里尊重他的。 哪怕他一个小厨子的心悦诚服,什么都算不得,也没谁放在眼里,他依然会这样做。 却见沈恒不但长得好,气度出众,脸上对他们的饭馆也是一丝一毫的嫌弃都没有,看向季善的目光更是时刻都温柔带笑,一个人喜爱一个人,旁的都可能骗人,眼神却是绝对骗不了人的,叶广虽自认是个粗人,这点还是知道,还是曾体会过的。 当下对沈恒方添了几分好感,也终于把那声“师公”叫出了口,“初次见面,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师公多多包涵。” 沈恒本也是细心之人,岂能没察觉到叶广方才的隐隐挑剔与敌意? 好在很快那挑剔与敌意便消失不见了,他当然不会恼,反而只会高兴又多一个人真心关心季善了,因笑道:“昨儿一回来便听娘子说了她添了一个徒弟之事,我当时便很高兴,因为她娘家亲人不多,真心关怀她的更是少。不想如今却一下子添了两个,叶老自不必说,人品才德我都是极敬佩的,这会儿又见了你,也一看便是踏实可靠的,我心里就越发高兴了,只方才出门得急,没给你准备见面礼,只能下次补上了。” 这话说得不止叶广心里对他又添了两分好感,便是一旁叶大掌柜心里也大是熨帖,觉得固然沈相公能娶到自家太太,是积了几辈子的福,但事实证明,自家太太显然也没嫁错人。 忙笑道:“沈相公也太客气了,他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什么见面礼,再说您和太太夫妻一体,太太之前已经给过他见面礼了,那便等同于是您也给过了,哪还能再让您破费?” 顿了顿,“店里除了我们父子,还有四个人,我这便让他们也来见一见沈相公啊。” 说完便向后面扬声叫道:“都出来拜见相公吧。” 很快另一个厨子、一个跑堂、一个墩子、一个帮厨便都出来了,在叶大掌柜的指挥下给沈恒行过礼后,便都自认不露痕迹的打量起沈恒来,同样与方才的叶广一样,眼含挑剔与怀疑。 毕竟季善才是他们的东家,待他们也是真的不错,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已给他们涨过一次工钱了,一日三餐也尽着他们吃好的,到晚间打烊时剩了饭菜还会让他们打包带回家去,给家人吃,这样又漂亮又和善,又能带着大家都过好日子的主家,可再上哪儿找去? 但一番打量过后,四人心里也与方才的叶广一样,都松了一口气,觉得沈恒还算配得上自家太太。 这才在叶大掌柜一声令下,“好了,既已拜见过相公了,且都去忙吧,说话间肯定就该有客人上门了,等回头忙完了,大家再好生敬相公一杯也不迟。”后,放心的忙各自的去了。 叶大掌柜方笑着与沈恒道:“昨儿沈相公回来时,时候便已不早了,您又一路舟车劳顿,怎么不在家多歇息两日呢?我虽没那个福气下场考秀才老爷举人老爷,却也知道从县试府试到秋闱,都不止是脑力活儿,更是体力活儿,当真是劳心又劳力,好在您已平安回来了,可以暂时缓一口气了。” 沈恒笑道:“半个月前就考完了,当时的确有些体力不支,精力不济,但狠睡了一觉起来,也就缓过来了,之后在船上更是大半时间都花在了睡觉上,浑身都快睡痛了,哪还用得着歇息?” 说着看了一眼季善,“再说娘子这般辛苦,才和您开起来的饭馆,听说生意还很是不错,我当然等不及想来亲眼看一看了。如今亲眼瞧过了,便越发佩服您的能干,也越发庆幸我能娶到娘子这么能干的妻子了。” 叶大掌柜笑道:“都是太太的功劳,我不过就出了点绵薄之力而已,实在当不起您这么说。不过您最后一句话我倒是深以为然,您能娶到太太这么好的娘子,的确是好福气。” 顿了顿,“那沈相公这次一定又能跟之前得中案首时一样,一鸣惊人吧?看您气色这般好,状态也这般好,势必是胸有成竹了。” 沈恒摆手笑道:“不是胸有成竹,而是去之前就知道结果,此去主要是为了感受一下秋闱的氛围,所以才能这般的淡然处之罢了。还得继续努力,争取下科能中才是。” 一直含笑看二人说话儿的季善也笑道:“是啊,这次权当试水了,下次才能更从容。” 叶大掌柜之前听季善这么说时,还当她是谦虚,如今听得沈恒也这么说,才知道这次他是真中不了了,心下微微有些失望。 要是此番沈相公能一举得中举人,那就算府台大人明日便擢升离开了会宁府,他们飘香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已把失望压下,笑道:“多少才高八斗、位列宰辅的大人们也不是一次就能考中的,还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便沈相公这次真没中,下次再来便是了,您还这么年轻,还有的是机会,相信下次您便一定能中了。” 沈恒点头笑道:“的确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但最主要还是要看自己的学识,我如今学识不够是事实,若真侥幸中了,反倒要诚惶诚恐,觉得自己德不配位。所以还是再加倍努力,苦学几年,等下科的好,争取下科承您吉言,一定要中,也好让娘子不必再这般劳心劳力。” 说完又看了季善一眼,正好季善也正看他,两个人的目光便在空中交汇住了,自有一股“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温情与默契弥漫开来。 叶大掌柜看在眼里,那几分方才只是被压了下去的失望忽然就荡然无存了。 沈相公和太太都还这么年轻呢,未来有无限可能,他有什么可着急的,只要他们一直好好儿的,他们父子便会竭尽全力,让飘香和家人们也一直都好好儿的。 难道情况再坏,还能比之前他们家破人亡,宛如丧家之犬时更坏不成? 适逢有客人进来了,还是个已光临过飘香几次的回头客,叶大掌柜立时迎了上去笑道:“昝客官来了,今儿想吃点儿什么?今儿的牛肉嫩得很,爆炒了吃再合适不过了,要不给您来一份儿?” 待把客人安顿来坐下,又忙叫了跑堂的给客人们上茶和小菜后,方笑着与季善沈恒道:“太太不如带了沈相公四处逛逛去,不然就去对面茶楼喝杯热茶,歇歇脚去?这已经有客人上门了,肯定很快店里就没地儿给您二位坐了,您二位还是别留在这里裹乱了。” 季善之前日日都待在店里的,如何不知道等客人们大肆登门后,店里会是如何的忙碌拥挤? 要是现下是她一个人来店里,当然就去后厨帮忙了,可既是跟沈恒一块儿来的,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沈恒怎么舍得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那般的辛苦?再说分开这么久,她也想好生陪一陪自己的亲亲相公啊! 遂笑道:“好,那我们就四处逛逛,逛累了就去对面茶楼坐会儿,等店里忙完了,再回来吃饭,只是就要辛苦您老和大家伙儿了。” 叶大掌柜摆手笑道:“太太又来了,我们又不是白做工,可都是有工钱拿的,且拿的还都不低,巴不得越辛苦越好呢,因为越辛苦,就说明店里生意越好,我们也能拿得越多啊。您就别管店里了,且和沈相公逛去吧。” 季善这才不再多说,与沈恒出了店门,上了大街。 因见前面有卖糖炒板栗的,忙叫沈恒去买了些来,剥了一颗放到嘴里后,才笑着问沈恒,“怎么样,我们饭馆除了小些,其他都还不错吧?” 沈恒见问,把手里的板栗剥好,四下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后,飞快塞进了她嘴里,方笑着点头:“岂止还不错,简直就是非常好!店里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环境也好,自叶大掌柜以下,所有人也都一看便是勤勉踏实,靠得住的,早知道我娘子厉害了,却没想到厉害到这个地步,我简直甘拜下风!” 季善听得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了,“我也没做什么啦,主要都是叶老的功劳,不然我哪儿懂经营饭馆,又怎么能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弄得一切都井井有条?哦,晨曦也得占一半功劳,若没有她财大气粗,一出手便是五百两银子,我就是有再多想法,叶老就是再能干老道,也只能白搭。” 沈恒笑道:“这倒也是,不过在我心里,自然是谁都比不过我娘子能干,比不过我娘子好。” 顿了顿,“亏得爹娘给我生了一副勉强还过得去的皮囊,以往我还不觉得这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反之,也不能因为一个人长得不好看,便把他全权否定了。可方才我倒是第一次庆幸起自己长得还不算难看来,不然叶大掌柜还罢了,善善你那徒弟和底下几个人,怕是都更要觉得我配不上你了,幸好还是险险过关了。” 季善听得直笑:“你的意思,你长得挺好看?看不出来你还挺臭美的哈!不过平心而论,爹娘的确把你生得挺好看的,就算不好看,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看的,不是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说得沈恒眼角眉梢都染满了笑意,“不怪人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呢,实在甜言蜜语听得人太舒心了。只是光你觉得我怎样都好看,哪哪儿都好有什么用,得你那徒弟和底下的人也都这样觉得才是,方才虽过了第一关,要让他们真正放心,只怕还早着呢,我以后可得加倍努力,加倍的对你好才是。” “哦,这话怎么说?”季善挑眉。 沈恒笑道:“善善你这么好,在他们心里,只怕这世上最好的男子都配不上你吧?虽然他们都叫我‘相公’,叶广也叫了我‘师公’,但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并不能代表他们就真心悦诚服了。何况还有叶大掌柜呢,他可叫你‘太太’,却叫我‘沈相公’,谁亲谁疏,一目了然,叫我怎敢不加倍努力的配得上你,加倍努力的对你好,不怕你的娘家人们找我算账呢?” 季善笑道:“可不是,如今我可再不是没娘家人的人了,娘家人还不少呢,算你识相!” 夫妻两个一边说笑着,一边逛着,天气虽越来越阴沉,心里却都是晴朗一片。 等逛累了后,才折回飘香,到对面的茶楼点了热茶和点心,歇脚加消磨时间。 如此到得未正,总算没有客人再进飘香的大门,飘香上下一中午的忙碌也算是暂时告了个段落。 季善便拉着沈恒,又回了店里。 就见叶大掌柜正在柜台后手指如飞的打算盘,一见二人回来,便笑道:“我正说把账先粗略算一算,就去请太太和沈相公回来吃饭了呢,都这个时辰了,太太和沈相公肯定早饿了吧?” 说完便朝后厨一吆喝,“叶广,你动作快点儿,太太和沈相公都饿了。” 季善笑道:“我们才吃了糖炒板栗的,又吃了两块儿对面的枣泥山药糕,一点都不饿,您老就别催叶广了,他忙了一中午,本来已够累的了。” 叶大掌柜笑道:“他有什么好累的,如今年纪轻轻的不累,难道等到了我这个年纪时,再来累不成,那可就迟了。” 沈恒笑着点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您老这话说得极是。”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叶广便做好了六个热菜,再添了一道红油鸡片,一道清拌藕丁,每样菜都分成两份,摆了两张桌子。 叶大掌柜遂招呼起大家入座来,“知道大家都饿了,快坐下便开吃吧,吃完了还有的忙呢!沈相公,还请上座。” 沈恒摆手笑道:“还是您上座吧,我坐您旁边就好。” 季善也笑道:“是啊,您是长辈,自然是您上座……哎呀,您就别客气了,又不是外人,还拘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呢?” 还说歹说,才让叶大掌柜坐了上座,随即夫妻两个也落了座,叶广则打横坐了末座。 知道大家都饿了,开动后沈恒也没先敬叶大掌柜等人的酒,而是待大家都吃了会儿东西,肚子半饱后,才笑着先对叶大掌柜举起了酒杯:“这一杯酒,我先敬您老,为大家这难得的缘分,也为您这些日子的辛苦和对我娘子的照顾帮助。当初若不是您,我们夫妇如今虽也十有八九来了府城,却不会一路都这么的顺,也不会没有后顾之忧,我们心里都特别的感激您,只盼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家能继续守望相助,把这份难得的缘分一直持续下去。我先干为敬。” 说完便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叶大掌柜见状,忙也仰头把自己杯里的酒也喝尽了,才满怀感慨的说道:“该说感激的是我才对,当初不过就举手之劳罢了,却不想竟为自己结下了这样的善缘,不但为自己,还为家人都迎来了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 一边说,一边已探身给沈恒把酒杯又满上了,再给自己也斟满了,举起继续道:“所以该我敬沈相公和太太才是,以后也请放心,我一定会把咱们饭馆做大做强,一定会让太太和沈相公都再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方能得报太太的大恩一二。” 季善闻言,忙笑道:“您老怎么又来了,什么恩不恩的,不过都是大家你帮我,我帮你,刚好有这个缘分罢了。快喝您的酒吧,喝完这杯就别再喝了,多吃菜是正经,当自己还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呢……叶广,给你爹盛一碗热汤,再给你师公也盛一碗。” 叶大掌柜与沈恒这才笑着碰了一下杯,都喝尽了杯中的酒,喝起汤来。 等喝完汤后,沈恒又与叶广你来我往的喝了两杯酒,再去旁边桌上敬了店里其余四人的酒,大家热热闹闹的把饭吃完了。 次日起来,从昨儿傍晚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的雨仍没有停的迹象,天儿也因此越发的潮冷了,让人只想窝在家里,房门都不踏出一步。 于季善来说,这样的天气却是再适合吃麻辣火锅不过了。 遂决定冒雨也要去一趟菜场,再去一趟府衙,把罗晨曦请到家里来,今儿中午大家热热闹闹的吃火锅。 沈恒见她兴致高昂,当然不会扫她的兴,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菜场,少不得跟着收拾一番,同了她一块儿去。 夫妻两个先坐车绕道去府衙,带了话儿给罗晨曦,让她交午时时再出发也不迟,然后方去到菜场,把卖牛肉的老板店里剩下的牛肉、牛油和下水之类,通通都包圆儿了。 看得沈恒颇有些不解,皱眉道:“善善,这些……也能吃吗?” 季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他手里提着的牛百叶,笑起来,“当然能吃,还超级好吃呢,你待会儿吃过就知道了。” 但凡爱吃火锅的吃货,有不爱毛肚的吗?显然一个都没有啊,纵有,也肯定是没吃过之前才不爱,等吃过以后,她敢说没有一个能逃得过真香的,不信就走着瞧……啧,不能再想了,再想口水都要来了! 沈恒也笑起来:“既然善善说好吃,那肯定好吃,我可就等着饱口福了。” 随后季善又买了鱼,买了棒骨鸭胗鸡翅鸡脚猪肚之类的,买鸭胗时正遇上老板杀鸭子,又向老板借碗要了两碗鸭血,再买了一堆素菜,夫妻两个方满载而归。 待回到家后,季善把衣裳一换,便到厨房里开始忙活起来,一边锅里炖高汤,一边锅里则以牛油加各色香料和花椒辣椒炒待会儿吃火锅的底料,很快浓烈的香气便弥满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招得在一旁打下手的杨嫂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再也忍不住问季善:“沈娘子,您这又是什么新鲜吃法儿?真是太香了,您怎么就有这么多想法呢!” 季善口水也快要泛滥了,毕竟已经太久太久没吃过真正的火锅了,笑道:“这是火锅的另一种吃法,也是我最喜欢的吃法,因为太喜欢吃了,时间一长,自然也就会做了。” 杨嫂子笑道:“谁不喜欢吃呢,可会吃又会做的,便是少数了,说到底,还是您能干。” 沈恒与孟竞在院子里也快要被这浓烈的香味儿刺激得口水泛滥了,沈恒因叫道:“娘子,什么时候可以吃啊,太香了,香得我和彦长兄本来不饿的,这会儿也觉得饿得不行了,是吧,彦长兄?” 孟竞笑着点点头,“是啊,这个香味儿也太招人了,左邻右舍怕是又要吃不下午饭了。” 经过又一夜的自我反省与克制,他已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压下了,不然回头指不定连如今这样好歹日日都能见着,还能吃上嫂夫人亲手做的菜的机会都没有了,那就真是后悔也迟了。 季善已扬声道:“我的高汤还得熬一会儿,等罗小姐来了,应当就可以开吃了。” 如此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罗晨曦到了,也是一进门就直吸鼻子,“善善,你今儿又弄什么新花样儿了,我在外面就闻见香了,果然进来后更香了。早知道刚才出门前,我就不该喝那碗燕窝粥了,这不是白影响我待会儿发挥呢?” 季善忍俊不禁,迎出厨房笑道:“没事儿,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才是,小小一碗燕窝粥算什么,影响不了你的。” 说得罗晨曦又是咬牙又是笑的,“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说我是个大肚汉呢?不过算了,看在今儿有好吃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季善见高汤已经熬得很浓稠了,便让杨嫂子退了火,然后将才炒好的牛油火锅底料先放了一大勺在早就买好,专门吃火锅的铜锅里,加满高汤,红锅的锅底便有了。 随后她又让杨嫂子取了另一口铜锅来,全部加入高汤,再加了些葱姜枸杞菌菇什么的,白锅的汤底便也有了,总得考虑有人的口味没那么重不是? 于是很快,整个家里所有人便都围坐到了厅堂里,中间是热气腾腾,咕噜咕噜直开的红白两锅火锅汤底,四周则摆满了一盘盘的毛肚、肥牛、鱼丸、鸭胗、鸡翅、猪肚之类的荤菜,并一盘盘诸如土豆片、豆皮、腐竹、豆腐、藕片之类的素菜,光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杨嫂子夫妇与跟罗晨曦来的红绫红绡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数度要下桌,毕竟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下人,哪怕主子开恩,也没有与主子同桌共食的理儿。 还是早已等不及,按季善教的,夹了块毛肚在红锅里涮着的罗晨曦忙里抽空手一挥,“哎呀,一个个婆妈什么呢,又不是经常如此,不过偶尔为之罢了,就别拘束了。善善不是才说了,这吃火锅就得人多才热闹么,真都要拘礼,我还不该跟孟相公一个外男同桌,甚至见面呢,那至少也得分三桌吃,还有什么意趣?” 季善也笑道:“是啊,分成几桌,就没这个气氛了,还是都别拘束了。” 沈恒与孟竞亦笑,“都别再耽误我们开吃了,这么香,我们可腾不出嘴巴再与你们多说了。” 几人才仍有些不自然的举起了筷子。 然后,……还管什么主仆之分呢,在这样又冷又湿的天气里,能吃到这样又麻又辣又香的火锅,也太幸福了吧,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好吗! ------题外话------ 咳嗽真是太讨厌了,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还总是半夜咳,伤不起啊伤不起,大家千万千万要保重啊,o(* ̄︶ ̄*)o 第一百四九回 下科再战 屋外细雨纷飞寒风呼啸,屋里却是香气四溢温暖如春。 大家直把所有菜都吃完了,一个个也都吃得浑身舒坦,后背也有了一层细汗,才都满足的放了筷子,打起嗝儿来。 待稍后各自散了,回了季善屋里后,罗晨曦还瘫到靠窗的榻上,非常没有府台千金形象的一边打嗝儿,一边问季善:“善善,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吃火锅啊,我瞧这场雨怕是再下好几日都停不下来,指不定还要下雪呢,不然咱们明儿又吃?哪怕我时刻都守着熏笼,甚至家里烧地龙,也没有我这会儿浑身这般暖和,这般舒坦啊!” 听得季善只想翻白眼儿,“大小姐,你才吃完了上一顿饭,才放了碗筷,就已经在想下一顿吃什么了?你好歹有点儿千金小姐的自觉吧。” 罗晨曦哼了一声,“千金小姐的自觉又不能烫火锅吃,要来干嘛?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我还来啊。” 季善哭笑不得,“怎么就说定了,我可还没答应你呢。” 罗晨曦嬉笑,“你自己说自你答应要给我做真正的火锅吃到现在,已经多久了?我难道不该收你的利息呢?不过这么好吃的火锅,果然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就算等得再久,也是值得的。可惜我爹不是很能吃辣,这又是锅又是那么多盘子的,也不好搬运,不然我还真想带回去,给我爹也尝尝呢。” 季善忙笑道:“这有何难,我方才炒的料还有多的,你方才也瞧见了,牛油只要温度一低,就会自动凝固,要搬运起来还是很方便的,回去找口合适的锅,加上高汤,再把各色菜品都准备上就是了。不过那毛肚黄喉之类的东西,你们府里的厨子怕是不大会处理,还是等回头我们店里推出火锅后,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同府台大人去我们店里吃吧。” 罗晨曦惊喜道:“你们店里也要推出这火锅呢?那敢情好,回头我一定带我爹吃去。就是这么好吃的火锅,一经推出,肯定全城都要趋之若鹜,怕是要很久我们才能排上号吧?” 季善白她,“你这话故意的吧,你和府台大人要去,那我肯定得给你们开后门儿啊。”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罗晨曦拊掌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回头等你们推出后,我一定带我爹去吃,指不定他也吃一次就爱上了呢?” 季善笑道:“那我们的火锅肯定要‘洛阳纸贵’了,毕竟府台大人都爱吃,再找不到比这更好、更给力的广告了,那我欠你的就真要还不清了……” 话没说完,已被罗晨曦打断了,“每次见面都要这么说,方才更好,沈案首也说,你也说,这会儿你还要说,我耳朵都快要听起茧子了好吗?” 季善笑道:“就算你耳朵真听起茧子了,我还是要说,谁让我欠你的,的确太多太多了呢?一气借我那么多银子就不说了,特意去给我们壮声势,让我们的生意能做得如此的顺利也不说了,光你拿你家庄子的地给我试种辣椒,就够我感激不尽了。真的,晨曦,我这辈子最庆幸的,除了遇上我相公,便是遇上你了!” 之前李掌柜给她买花椒时,还给她一并寻到了不少辣椒种子,前者已经有那么多备用的,且用量总要比辣椒小得多,哪怕再供应几个月,一直到李掌柜给她找到一条可靠的供货渠道长期供应,肯定都是没问题的。 后者却没有现成的,光靠季善自己之前留的那点儿和到了府城后种的那点儿,哪里够用的?连一个月都撑不住。 除了现种,季善竟是别无他法。 可就算现种,又要往哪儿找地、找人去?把季善急得是直上火。 关键时刻,又是罗晨曦帮了她大忙,直接把自家位于城郊的庄子借给了她种辣椒,连庄子上的人也一并借给了她,可巧儿那庄子里还有一眼温泉,连带四周一带的花木冬日里都能长青长开花儿。 季善还让庄子上的人买了大量的幔帐,白天有太阳时,便把幔帐都揭下,好让辣椒们都最大限度的光合作用,没太阳时,则把幔帐都盖上,来个温室效应。 到如今一个月过去,辣椒们都已快要开花儿结果了,就算回头饭馆供应不继,也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便有望解决了。 所以季善怎能不感激罗晨曦,之前还当沈恒的“考试恐惧症”是老天爷安排她穿越时,看她可怜,特意给她的外挂,如今她方知道,原来罗晨曦才是老天爷给她真正的外挂! 罗晨曦见季善说得满是感情,少不得也有几分触动,咳嗽一声,道:“善善,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明明平淡无奇的话,经你一说,就总是这般的煽情呢?你可别再说了啊,再说我指不定就要哭了,而且光说有什么用,你得付诸于实际行动啊,所以,明儿吃火锅?” 季善这下哪里还煽情得起来,“噗嗤”笑出了声来,“你可真是个吃货,无论什么话什么事,到最后都能让你绕回吃上面来,行行行,明儿吃火锅,行了吧?” 罗晨曦这才笑了,“这就对了嘛,说得再多、再好听,都不如一顿火锅来得实际。” 季善笑嗔道:“你还真是容易满足呢,要是我,才不会一顿火锅就满足呢,怎么也得……” “怎么也得什么?以身相许?”罗晨曦笑着跟她逗趣,“那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啊,不管是你嫁我,还是我嫁你,不然你娶我,还是我娶你都行,只要你家沈案首舍得。”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曹操”的声音,“舍不得,不但这辈子舍不得,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舍不得,所以罗小姐您还是趁早死了心吧!” 罗晨曦立时大笑起来,“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吧,不过沈案首,你一个大男人,竟然偷听我们说话,你不害臊呢?” 季善则是红了脸,起身到门外嗔沈恒:“你不是在孟二哥房里吗,怎么又到我们门口来了?还偷听我们说话儿,有什么好偷听的,也不怕人笑话儿。” 沈恒道:“方才吃得太多,我和彦长兄都觉得有些难受,所以想回来取几枚山楂丸消食。” 说着压低声音,委屈道:“亏得我回来得刚好,不然娘子都让人给拐走了!我就这样偶然一次在家就听见了,可见她肯定经常说,她怎么这样啊?” 季善哭笑不得,“她就嘴上这么一说而已,明显就是开玩笑的啊,何况她也不是经常这样说,就偶尔一次罢了,你至于吗你?” 沈恒扁嘴,“当然至于,毕竟我就没见过谁这样开玩笑的,就算……” 罗晨曦忽然出现在季善背后,打断了他:“我说沈案首,方才吃饭时,你不是好几次感谢我,感谢我对善善的帮助和照顾吗,现在却一副拿我当贼防的样子,可不像是真的感激我,分明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啊!” 沈恒见她说着,手就勾上了季善的脖子,把季善往自己身旁一拉,让她够不着了,才道:“我自然是真的感激罗小姐,可表达感激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包括眼睁睁看着您明目张胆的挖我墙角。” 罗晨曦“切”了一声,“不怪善善说你是个醋缸子呢,连我一个女人的醋你都要吃。善善,他这么小气,要不你别跟他了,真的跟我吧,我一定把你捧在手心里,要星星不给月亮,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季善佯怒的打断了她,“你快闭嘴吧你,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我方才分明想说的是,要是换了我,怎么也得两顿火锅才能满足,结果生生让你曲解成了这样儿。” 一边说,一边推沈恒,“好了好了,你快找孟二哥说话儿去吧,真是两个幼稚的家伙,再幼稚下去,别怪我一个都不理啊!” “可是我还没取山楂丸呢……”沈恒还不想走。 让季善推得越发用力了,“没有山楂丸了,吃多了就多走走,多活动一下,自然就消化了!”,只得悻悻的走了。 偏罗晨曦还要刺激他:“果然我们家善善还是更心痛我,刚才就取了山楂丸给我吃了,可见她心里还是我更重要,略略略……唔……” 让季善给捂住嘴巴,拖回了屋里去,“你再唯恐天下不乱,也给我出去啊,正好我也困了,想安安静静的睡个午觉!” 这才讪笑着不敢再说了,“好嘛,不闹了,真是的,这么偏心,至少也得三顿,不,起码五顿火锅才能安慰我受伤的心灵了。” 季善好气又好笑,“你敲竹杠呢?我干辣椒本来就不用了,反之就两顿,爱吃不吃。” “好吧,两顿就两顿,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的,才不像某人那么小肚鸡肠呢……好好好,不说你亲爱的相公了,谁让老天爷先让你遇见的是他呢,下辈子我可一定要求老天爷,先让我遇上你才是……” 两人笑闹了一回,才坐下一边吃茶,一边继续说话儿。 季善便说起了还罗晨曦银子的事儿,“如今店里每天都能赚七八两银子,照理过年前应当就能还你的银子了,只是叶大掌柜一家如今还住在那个破房子里,我想回头给他们换个好点儿的地方,再就是给叶太太请个大夫好生看看,她前几日又病倒了,本就上了年纪的人,又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要是再不好好治疗将养,怕是……,所以花银子的地方还真不少。我算了一下,如此一来,过年时应当只能还你三百两,至于剩下的二百两,便只能等过年后有了,再还给你了。” 罗晨曦好容易耐心听她说完,忙道:“善善你着什么急呢,我又不差银子使,赚了银子你就先拿着,给自己买点儿想买的东西,或是做旁的事都可以。再不济把银子留着明年把飘香再开大一些也行啊,非要与我这般生分,那我回头再来你这儿时,可不好意思这般随便了。” 季善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差银子使是你的事儿,我却不能因此就不及时还你了。本来你就已经帮了我们够大的忙了,若不是你,我们饭馆哪能有今日,不但我,叶大掌柜父子也感激你得不得了,叶太太更是几次说要给你立长生牌位呢!” 罗晨曦失笑,“我才多大年纪,也没对大家伙儿有什么大恩大德,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哪里就当得起立什么长生牌位了,真是折杀我了,善善你回头让叶太太可千万别这么做。” 季善“嗯”了一声,“知道你不在乎这些的,所以我早就叮嘱过叶太太了。但还银子的事儿就先这么说定了啊,等腊月里我们回老家之前,先还你三百两,也好让我过个轻松些的年,不然想着欠了那么多外债没还,我年都要过不踏实了。” 罗晨曦是知道她人品性子的,只得道:“好吧,随你了,反正你别硬撑,别想着要尽快还银子,就委屈自己,不然我回头知道了可是要恼的。” 顿了顿,“你们真要回去过年啊,这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一个多月,等下了雪,路还比平常难走,加上回家后待的时间,两个月便轻飘飘的过去了,你不怕影响沈案首念书呢?据我爹说来,明年加开恩科应当已是八九不离十了,那满打满算,沈案首苦学的时间可就十个月都不到了,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又得等两年了。” 季善笑道:“到底我们的根在清溪,以后能见家里父母亲人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父母的年纪却是越来越大,说句不好听的,与他们见面相处的日子,真的是过一日少一日,此番若不回去,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尤其我公婆对我相公还是失而复得,我婆婆亦只有他一个亲子。所以赶路就赶路,耽误时间就耽误吧,大不了开年回了府城后,天气也暖和了,他再加倍努力的把时间都补回来也就是了。” 别说沈恒牵挂路氏与一家老小了,便是她与沈家众人只处了大半年,心里都牵挂得不行,能回去自然还是要回去,不是俗话都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吗? 罗晨曦听得点头叹道:“这倒也是,到底血浓于水,谁又能不牵挂呢?只是到时候你们一走,我可就没有好吃的,也没有人跟我玩儿,跟我说话儿了,真的想到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不待季善说话,又道:“不过更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儿的,还是我祖父祖母要来会宁过年!说什么已经好几年没见我爹了,连我爹长什么样儿都快忘了,很怕有生之年都再见不到我爹了,所以这次一定要来会宁过年,好生跟我爹‘相守几日,好生叙叙骨肉天伦之情’……哼,说得比唱得都还好听,到底打什么主意,当我们不知道呢?” 季善忙道:“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两个月时间很快的,眨眼就过了,且到时候我虽回去了,飘香却仍会照常开张,你想吃好吃的了,只管轻车简从的去就是了。倒是令祖父祖母要来之事,府台大人怎么说呢?” 罗晨曦道:“我爹还能怎么说,自然只能打发人回去接他们啊,到底也是他的亲爹亲娘,他又岂能没有感情的?便是我,说实话,对他们也不是真就一丝感情都没有,其实我祖母待我还是不错的。问题是,他们想的太多了,就不能不管儿孙们的事,只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任凭儿孙自有儿孙福呢?” 这话季善就不好接了,那到底是罗家的家务事儿,便只是道:“不管怎么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且真到了那一日,又再说吧,且你是晚辈,这事儿本来也不是你能管的,就看府台大人的吧,无论如何,府台大人肯定都不会委屈了你的。” 罗晨曦吐了一口气,“如今除了且走且看,还能怎么样呢?偏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招赘人选……算了,不说这些破事儿了,还是说点儿别的吧,没想白影响心情。” 季善笑道:“好啊,那你想说什么,只管说,我听着呢。” 罗晨曦笑起来,“我不知道想说什么啊,这聊天儿本来就是想到哪,聊到哪儿嘛。对了,这次你家沈案首真就中不了吗?可别真让我的破嘴说中了,得明年才能中哈。” 季善笑道:“要是明年他能中,你这可就不是破嘴,而是开过光的嘴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罗晨曦一想也是,“是哈,就算明年他才能中,那也是凤毛麟角的少年举人,照样风光无限。那我就到天桥下摆摊算命去,把我算准了你家沈案首明年中举的事一说,管保客似云来啊,指不定比飘香还赚钱呢!” 季善笑不可抑,“你想得还挺美哈,我们飘香一天至少也赚七八两银子,你去算命一天撑死七八十文到头了,还得装瞎子半仙儿,怎么跟我们比?” “那可未必,指不定我就比你们赚得多呢?毕竟府城别的不多,有钱又没脑子的傻子还是不少的,我又别的本事没有,贫嘴忽悠人的本事却是一绝……” 两人嘻嘻哈哈的说了一回笑了一回,等到半下午,季善见雨渐渐停了,又去厨房做了酒酿圆子,大家伙儿都热乎乎的吃了一碗,才送了罗晨曦出门上车。 待折回屋里,方做小伏低的哄起另一个幼稚的祖宗来…… 翌日,雨虽还在下着,沈恒与孟竞却不得不出门去拜见夫子们了,还有黄老爷处,也得去一趟,当面为他们一家这些日子对季善和杨嫂子的照顾道个谢才是。 余下季善无所事事,便去了飘香,让叶大掌柜父子和店里众人也尝一尝火锅,然后好商量推出火锅的事。 叶大掌柜与叶广吃过牛油红锅后,也是大为倾倒,待问清楚季善做法后,叶广先就道:“师父,那我们明儿就开始推出您这个火锅吧?天儿越来越冷,肯定一推出便会大受欢迎,供不应求!真的太好吃了,您到底是怎么想来的?” 季善笑道:“我怎么想来的你就别管了,不过你们也喜欢吃,我就放心了,那回头推出后,肯定少不了买主的。只是如今咱们干辣椒已经不多了,在没有大量的供货之前,不敢大肆的用,只能押后再说了。” 叶大掌柜道:“我方才就想说这个问题,还当太太没想到,不想太太早想到了,那我也放心了。咱们如今材料有限,也只能有多大碗吃多少饭了,好在来日方长,等我们的干辣椒源源不断,根本用不完时,再来推出这个火锅也是一样的。” 叶广只得叹气,“也是,回头万一干辣椒没有了,咱们可就没有优势可言了,食客们又都是最不念旧的,过阵子不来咱们这儿,肯定就把咱们忘到了脑后去。且一张桌子放了两口这么大的锅,也摆不下多少菜了,也不方便,将来便真要推出了,也得先换大桌子。” 季善笑道:“锅的问题好解决,回头去特制一种鸳鸯锅,中间隔一口这么小的锅放棒骨菌汤,外面放牛油红汤便是了,就能把一桌所有人的口味儿都兼顾到了。桌子也好解决,找个木匠来把现在的桌子中间都掏空,回头下面烧炭,上面放锅,要是不吃火锅的客人,就再准备几张或圆或方的木板,根据客人的多少,酌情盖上也就是了。” 说得叶广的沮丧一下子荡然无存,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师父,您真的是太厉害了,我们想不到的,您都能想到,莫不是您虽看着年轻,其实却比我们都多活了几十年,才能懂得这么多呢?” 季善呵呵笑,不说话,她可不是比他们都多活了一世吗?倒不想她这个傻徒弟还能一语中的呢! 倒是叶大掌柜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师父的玩笑也是你能开的?还不快忙你的去?” 叶广只得碎碎念着,往后厨去了。 叶大掌柜这才笑着与季善道:“太太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自来就是个嘴上不把门儿,有口无心的。这几年年纪大了还好些,早年简直是贫得我们都受不了,还当经过之前,总能稳重些了,没想到终究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季善笑道:“他在人前还要怎样稳重?方才这不是就咱们三个人在吗,既都是自己人,当然可以活泼随便些。真让他跟刚开始时一样,沉默寡言,没日没夜的辛苦,您看了心里难道就好受?就是要像现在这样才好呢,可见他慢慢在走出来了。” 叶大掌柜一想也是,若不是如今日子忙碌充实,充满了干劲与盼头,儿子还不定得消沉到什么时候,虽然他从来不说,把什么都隐藏在心里,可人得志与失意时各是什么样的精气神儿,谁又能看不出来? 就更是瞒不过当爹娘的双眼了。 如今儿子能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与征程,他该替他高兴才是。 遂笑道:“太太说的是,他如今这样也挺好的,等过两年咱们饭馆做大做强了,我们老两口儿再给他娶一房踏实勤勉的媳妇儿,生上几个儿女,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求的?” 季善笑道:“照您和叶广如今的勤勉肯干,哪用得着两年才能把咱们的饭馆做大做强,我估摸着明年的这时候,咱们饭馆就能扩大一倍了,您和太太就等着后年抱孙子吧,我徒弟这么踏实能干的男人,肯定多的是女子想嫁的。” 那他就真是此生无憾了,没经历过家破人亡绝境的人,又如何能知道平淡是福的可贵? 叶大掌柜呵呵笑道:“那可就承太太吉言了。可惜如今咱们干辣椒不多了,不然明儿就可以开始卖火锅,一月下来,多的不说,三五十两肯定是能多赚的,真是太可惜了!” 话音未落,季善已笑道:“您不是才还说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饭吗,我还以为您不着急呢,原来您心里也一样着急。” 叶大掌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这不是想多赚点儿银子吗?也是想咱们的老主顾们都能吃到最美味的火锅,省得每次见了我,都要问最近有没有新菜……” 一语未了,可巧儿就有客人进来了,可巧儿第一句话还是:“叶掌柜,这两日你们店里有没有什么新菜品推出啊?之前那些菜虽都好吃,我们也再吃上几十次都不会腻,还是想尝新啊!” 叶大掌柜就无奈的看了季善一眼,笑着迎了上去,“朱客官来了,好几日都没见您了,可是忙着做大生意去了?您几位快请坐……来客人了,快上茶和小菜儿来……近来我们店里就是没有新菜品推出,不过快了,过年前应该就能有了,到时候朱客官和众位贵客可一定要来继续捧场啊。” “真没新菜品?那怎么闻着这么香,还跟之前的香都不一样,叶掌柜,要真有新菜了,您可别瞒我们啊,我们可是你们店里的老主顾了,从你们开张起,就一直在照顾你们生意,别家都再没去过。” “那是,那是,瞒谁也不可能瞒您几位啊,到时候一定让几位第一批尝我们的新菜品,怎么样?那今儿几位想吃些什么菜呢,上次的鱼香肉丝,还有溜肝尖儿,这次还要吗……” 季善在一旁笑着看了一回叶大掌柜是如何待客的,又去后厨逛了一圈,眼见客人渐次多了起来,想着昨儿可与罗晨曦约好了,今儿还吃火锅的,且叶大掌柜也几次催她快家去,“店里有我们呢,太太且回去陪沈相公吧,好容易这两日沈相公得闲,过几日可又得开始早出晚归的上学苦读了。” 这才与叶大掌柜父子作了别,坐车一路回了家去。 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几日,才终于放了晴。 只天儿虽放了晴,温度却越发的低了,冷得季善无事简直不想踏出房门一步。 她能窝在房里抱着手炉,守着炭盆足不出户,沈恒就没有这么好命了,与孟竞一道把该拜会的人都拜会过,同窗们也该聚会的都聚会完了,便继续回府学念书,又恢复了去省城秋闱前,早出晚归的作息。 且因为才失败了一次,若是明年恩科再不中,就得再等两年,浪费的岂止是时间,更是大笔的银子,沈恒心里又岂能不压力翻倍的? 一时间不但早出晚归,便是在家时,也是手不释卷,夜夜都要熬灯苦学到交三更才睡下。 季善看在眼里,很能体会他的压力,却也没说什么开解阻止他的话,如今的压力还是良性的,她自然没有开解阻止的必要,若连良性的压力都没有了,又哪来的动力呢? 还是静观其变,等万一良性的压力有变成恶性的趋势之前,她再行动也不迟。 如此过了半个来月,秋闱放榜了。 果然沈恒与孟竞都榜上无名,倒是他们各自班里的同窗不少中了的,彼此不过一夜之间,便已拉开了差距,只能下次秋闱后,看大家到底是平起平坐,还是渐行渐远了。 这个结果原便在沈恒与孟竞的意料之中,说到底他们的学识本来就还不够扎实,本来也还不能跟大多数府学的同窗比,自然也谈不上有多失望多沮丧。 有那个失望沮丧的时间,还不如多看两页书,多做一篇文章,等待下科再战呢! 遂很快恢复了常态,该干嘛便干嘛,只无形中比之前又更刻苦了几分。 第一百五零回 回家过年 转眼进了腊月,会宁城在接连下了几场雪后,越发冷成了一个天然的冰窖。 街上的人却反而比之前多出了不少,商家们也是摆开了架势,把各家的店铺都堆得满满当当,一天到晚此起彼伏的吆喝不绝。 无他,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就要准备过年了,岂能不采买各色年货的,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为的不就是让家里的老老小小能过个肥年,一家人都能好生受用一阵子吗? 商家们也是一样,不趁着家家手里都有点儿闲钱,又是一年里最舍得花钱的时候好生赚上一笔,更待何时? 如此进了腊月中旬,街上的年味儿已是越发的浓厚,哪怕天儿更冷了,也不能阻挡人们过年迎新的热情,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 季善也不例外的日日都是好心情。 因为借罗晨曦庄子种的辣椒终于都成熟了,待都收获了,以小火全部烤干后,足足十几麻袋,不说用一年,大半年绝对是绰绰有余的,而大半年的时间,足够她找到一条固定的供货渠道,再不济了,就像此番这样,现找地儿种都完全来得及了。 叫她怎能不高兴,相当于没有了后顾之忧,只要躺着数钱就行了,简直人生一大乐事呀! 既有了足够的红辣椒,麻辣火锅自然也是时候推出了。 于是没两日,飘香所在的街道上空又开始弥漫起一股所有人都从未闻到过的辛辣鲜香的异香,惹得吃客们都是口水横流,忙忙赶着去排队尝鲜,惟恐自己荷包里的银子花不出去; 同行们则满心的酸溜溜,天天哪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还让不让他们这些人活了?不但赚的钱比之之前的一半儿还要少,还得日日忍受那些香味儿的诱惑,日日都暗暗吞口水,还不能自己也去尝尝,简直就是过分! 季善自不知道飘香又让人羡慕妒忌恨了一把,纵知道了也不在乎,毕竟飘香自开张以来,哪日没让同行们羡慕妒忌恨的,咳咳,早就习惯了哈。 她忙着给叶大掌柜一家另租房子,他们如今住的城北那个破院子实在太破,周围环境也实在太糟糕了,如今冬日里更是只差四面漏风,叫季善如何忍心让他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的再继续在里面住下去? 既说了几次,叶大掌柜都给岔开了,显然是不想多花费银子,那她便直接给他把房子租好,租金也先给付了,木已成舟,他自然也就只能接受了。 好在季善已经与牙行前后打过几次交道,算得上是牙行的老主顾了,如今不过只是想租个房而已,牙行的人当然要给她办得妥妥帖帖的。 不过两日功夫,便在季善家附近一带,给叶大掌柜一家也找好了房子,同样是一个小院,大小合起来也有十来间房,还带个小天井,后面则临河,要洗什么东西都极方便。 就是租金略贵,一个月要四两银子。 但季善权衡了一下,以叶大掌柜与叶广的勤勉肯干,和如今飘香的收益来算,这个钱完全是花得值,也花得起的,摊到每天不过就一百多文钱而已,哪里弄不来这一百多文钱呢? 遂立时拍板定下了房子,还给一气付了半年的租金,才去与叶大掌柜说了让他一家即日搬家之事。 叶大掌柜面对季善的先斩后奏,除了接受,还能怎么着,“就算如今店里每日赚的银子更多了,却还没还欠罗小姐的钱,等开了春,要花费银子的地方更是多着呢,太太怎能如此破费?我们一家住哪里不是住呢,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已经不错了,多少人连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没有呢,太太可真是,叫我说您怎么好?” 话虽如此,却是红了眼圈,“好好好,我不推辞了,就这两日便搬,真的,今晚回去就让老伴儿和大儿媳开始收拾,也绝不会去找牙行退钱,太太总放心了吧?” 心里也是越发的感激季善了。 季善见叶大掌柜总算答应了搬家,松了一口气,笑道:“本来乔迁之喜,该大家伙儿去与您一家暖暖屋子的,只如今店里这般忙,我们后日也要出发回去了,实在没有时间,只能等过完年后,再挑个日子,给您一家补上了。” 叶大掌柜闻言,忙道:“什么暖屋子不暖屋子的,不过搬个家罢了,太太千万别这么客气,等将来我们买了房,真正有了自己的家后,太太再给我们暖屋子也不迟。如今自然还是店里的生意要紧,趁着天儿冷,大家都爱吃麻辣火锅,咱们正好大赚一笔,等开了年天气暖和了,其他酒楼饭馆也学咱们,推出了麻辣火锅后,只怕咱们的生意就要受影响了。” 国人任何时候都是少不了山寨盗版的,眼见飘香生意日日好到爆,有心人又岂能不有样学样,也想跟着赚一笔的? 以致一时间整个会宁城的蜀椒价格都翻了番,还买不到,辣椒种子也是有价无市,——毕竟飘香的菜品都是公开的,谁上门都能吃,客人们吃着好,也少不得要问菜里主要加了些什么作料的,甚至有些老饕或是乔装了来的厨子自己都能吃出大概加了什么料。 时间一长,飘香的秘方便是蜀椒和辣椒,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所以叶大掌柜有此一说,并对此深恶痛绝,只是也知道这是无论如何避免不了的,也只能凡事都抢先旁人一步,自己先把大头赚了,让旁人只能捞着点儿汤喝了。 季善对山寨盗版们倒是不怎么厌恶,毕竟逐利是人的本能,便是换了她,也没法儿保证见别人赚了钱,就不跟风的。 闻言笑道:“没事儿,火锅这个东西可不只是天儿冷人们才喜欢吃,等明年您就知道了,天儿热时人们一样喜欢吃。至于旁的酒楼饭馆学咱们,爱学就学去,能学到也是人家的本事,就怕他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到头来弄得是学也没学好,自家的特色也丢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呢!何况我多的是新花样,岂是他们想学就能学去的?您老就只管放宽心吧!” 叶大掌柜见她说得胸有成竹,这才笑起来,道:“有太太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一家饭馆想要做大做强,也的确必须一直推陈出新才有希望,何况短时间内,咱们飘香的火锅仍是一枝独秀,旁人休想分了咱们的风头去。所以太太只管安心和沈相公回老家去吧,店里有我和叶广,还有大家伙儿呢,您就安心回去过年,好生歇息一阵子,这几个月以来,您也够劳心劳力的了。” 季善忙摆手,“我算哪门子的劳心劳力,您和叶广这几个月才真是身心俱疲。所以腊月二十五开始,必须打烊歇息,一直到正月十五后,才能再开张,知道了吗?您别想着我到时候反正不在府城,不知道店里开没开张,就对我的话阳奉阴违啊,我可有的是眼线,店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是瞒不过我的!” 叶大掌柜让她说得讪讪的,“这话太太早说过几次了,我也答应过太太几次了,怎么太太还不相信我呢?您就放心吧,腊月二十五做完我就打烊,安心过年。” 至于开张的日子,一般初六初八是吉日,且到时候人们款待亲朋,肯定少不了下馆子,白放着银子不赚,不是傻了吗?他才不要当傻子呢,反正到时候太太也不知道…… 念头还没闪完,就听得季善又道:“您也别想着什么提前开张啊,必须得正月十五以后才能开张,不然我回府城后知道了,一样会恼的,您别以为纸能包得住火。您呀,就趁着这段时间,好生陪一陪太太和孩子们,这是你们一家人在府城过的头一个年,家里又……,太太也好,孩子们也好,都正是需要您陪伴的时候,至于银子,还能有赚得完的时候不成,咱们以后再慢慢赚便是了,您说呢?” 叶大掌柜这下不说话了。 明明去年过年时,一家人还齐齐整整,什么都有,今年便少了几个人,家也不成家了…… 半晌,他才郑重点了头:“太太的话我都记住了,放心,一定不会阳奉阴违了,一定会等到过了正月十五后,再开张。” 虽然家已不成家,年却还是要过的,日子更得过下去,他就听太太的,好生陪伴一下老伴儿和孙子们吧,争取明年过年时,一家人的日子已经更好了! 季善霎时笑开了,“这就对了嘛,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也不差那几日,都休息好了,等开张后以更充沛的精力投入到忙碌中,岂不更好?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托给您,等回头叶广炒火锅底料时,您让他多炒一些,回头包装好了,送去府衙给罗小姐,也省得近一个月都吃不到火锅,她得嚷嚷受不了了。我本来说提前给她多炒一些备着的,偏买的牛油不够用,我还得带一些回家去,给家里长辈和亲朋们都尝尝,所以只能劳烦您了。” 叶大掌柜忙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太太也太客气了,您只管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事儿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季善笑道:“您办事儿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我明儿去见罗小姐时,把这事儿也告诉她,让她回头给门上交代一声,也省得回头叶广在门外吹着冷风干等,没的白把人吹坏了。” 叶大掌柜听她说明儿要见罗晨曦,知道她是去还罗晨曦银子的,歉然道:“本来可以至少还罗小姐三百五十两银子的,结果因为给我们一家租房子,只能还三百两,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笑着打断了,“前儿叶广说您如今啰嗦得很,我还骂他,让他不许乱说,如今方知道,原来他没有乱说,您如今真挺啰嗦的。得,您啰嗦您的,我还得买些年货,后日还带回家去,就不听您啰嗦,先走了啊。” 一边说,一边真转身出了门,很快背影便消失不见了。 余下叶大掌柜看着门口,不由摇头而笑,太太实在是个宽和厚道的好人,这日子也真是充满了盼头! 季善次日难得去府衙,却没能见到罗晨曦。 而是红绫出来见的她,给她行过礼后便小声道:“我们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到了,连同大老爷大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也到了,都拖家带口的,把家里挤得乱糟糟的,所以我们小姐说就不请沈娘子进去了,省得还要累您去一个个的拜见应酬,没的白耽误您的时间,影响您的心情。” 季善见红绫憔悴的脸色和眼睑下的青影脂粉都掩盖不住,她一个丫头都累成这样儿了,可想而知罗晨曦得多累多烦。 忙也压低了声音关切道:“不是说只你们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来吗,怎么一大家子都来了?那上次那两个坏东西呢,不会也跟着一起来了吧?” 红绫道:“那两个坏东西倒是没一起来,想是知道来了也会被老爷赶出去?但其他人都来了,上上下下近二十口子,还不是我们小姐的长辈便是兄嫂的,弄得我们小姐轻易也发作不得,偏年底我们老爷本来公务也繁忙,小姐不想他们去打扰老爷,让老爷徒增烦恼,便只能自己事事挡在头里了,实在……如今只盼年也快点儿过完,他们都能快点儿走人了!” 季善皱眉。 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把年过完了,罗家上下还是赖着不走,那罗府台难道还能直接撵人不成? 那可是他的爹娘兄嫂们,他肯定不能以对待侄儿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不然落到有心人或是政敌眼里,只怕转头就要给罗府台扣上个“得志便忘本,不孝不悌”的名声了。 季善想到这里,沉声道:“是不是他们做什么过分的事儿了?不然我还是进去见一见晨曦,陪她说说话儿吧,让她发泄一下心里的闷气,发泄完了,总能好受些。” 红绫却是道:“还是别了,我们小姐真的不愿意让您白白受累,更不愿意您听那些道三不着两的糊涂话儿。对了,我们小姐知道您明儿就要回老家去了,特意让我给您准备了一些年货,我方才已经让人都搬到马车上去了,待会儿送您一起回去啊。” 季善忙道:“晨曦怎么与我还这般客气,我年货也买齐了的,她又何必白白破费?弄得我明明是来还银子的,结果她一分利息没要不说,反倒还填了比利息更多的银子去,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红绫忙笑道:“我们小姐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所以特地让我转告您,您要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把那个火锅底料多给她准备些,好在您不在期间吃,不然每日这么烦,还不能吃到自己想吃的美食,这日子真要没法儿过了。” 说得季善也笑起来,“你家小姐还真是把那句话‘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诠释得很彻底呢,不过这样也好,乐观一点,心胸开阔一点,才能让自己日子更好过,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气坏自己的身子,原也不值当。放心吧,我已经跟我们店里叶大掌柜交代过这事儿了,回头就给你家小姐送来,你记得交代一下门上吧。” 红绫笑着应了,“那真是多谢沈娘子了,我待会儿就交代给门上,管保回头东西一送到,便立时出来取。也祝您和沈案首一路平安,过完年后早些回府城,我们小姐肯定会把过年得的好东西都给您留一份儿的。” 季善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一定早些回来,这些日子晨曦就多劳你和红绡照顾了,若实在不高兴了,就随便找个借口,让她去庄子上住一阵儿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么。” “我和红绡也是这么想的,只到底要不要去,还得看老爷和小姐自己的意思,总归到时候再说吧……” 当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上了红绫给她安排好的马车,这才发现罗晨曦给她准备的年货何止才‘一些’,分明就是整整半车! 少不得又与红绫客气了一回,“晨曦这也给我准备得太多了,你替我告诉她,只有等我回来后,再好生答谢她了啊……” 方放下车帘,任车夫驾车一路载着她,回了家去。 却是刚下车,便正好见沈恒与孟竞回来了,季善因忙上前问沈恒,“夫子们的节礼可都已送到?马车呢,雇好了吗?” 沈恒笑道:“都已办妥了,明儿辰时马车准时来接咱们。” 季善不由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马车雇好了,我心也就定了,不然什么都准备好了,却因雇不到马车,回不成了,那也太坑了。” 之前因天冷路远,回来也十有八九只能是空车,竟是接连找了四五家车行,都没人愿意跑一趟送他们回天泉的,好在如今问题总算解决了。 沈恒点头道:“是啊,若万事俱备,只差马车,的确遗憾了些。好在我和彦长兄今儿去的那家车行总算愿意送我们了,虽要价要比平日高五成,考虑到车夫可能赶不上回家过年,多五成就多五成吧,大过年又冰天雪地的,谁不愿意在家里烤着火,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家团聚呢?” 季善“嗯”了一声,“本来就是挣的辛苦钱,只要能把咱们平平安安的送到天泉,贵些就贵些吧。” 孟竞见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简直旁若无人般,忍不住咳嗽一声,笑着插言道:“等到了天泉,哪怕已腊月二十七八,要找马车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了,嫂夫人只管放心吧。” 季善笑道:“是啊,到了天泉离家就很近了,只盼咱们赶路期间,不要再下雪,也不要下雨,那样路也能好走些,我们在车上也能舒坦些,不至冻得七晕八素的。” 说话间,罗晨曦家的车夫已将半车的年货都卸下了车,还要帮季善搬进去,“烦请沈娘子能告诉小的一声,给您把这些东西都搬到哪里?” 季善却是如何好再麻烦他,笑道:“我们自己搬就可以了,就不劳烦这位大哥了。还请稍等片刻。” 说完进屋去抓了一大把铜钱出来,让沈恒塞给了车夫,送走了他,方与沈恒一道搬起罗晨曦送的年货来,加上孟竞与杨嫂子夫妇也一道帮忙,很快便把东西都搬进了屋里去。 季善这才拍着手笑道:“这下好了,到天泉后也不用逗留买东西,光眼前这些,便足够咱们过年自己用和送人了,指不定还能剩下不少呢。” 沈恒笑道:“的确绰绰有余了,明儿怕是怎么装,都得占去半辆马车了。只是收了人罗小姐这么重的礼,回头可要怎么还她才好?” 季善道:“我方才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偏晨曦她什么都不缺,要回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且先记下吧,等过完年我们回了府城,我再慢慢儿想办法,或是问问红绫红绡她缺什么,到时候再说了。” “也只能这样了,不然随便送她个什么东西,也显不出咱们的诚意来,既安了心要送,肯定得送到她的心坎儿上才是。那善善,待会儿吃了午饭,我们便开始收拾东西吗?” “嗯,吃完就开始收拾,早些收拾完了,也好早些吃晚饭睡觉,明儿开始,可就得接连十来日都吃不好睡不好了……” 一时吃完了午饭,季善与沈恒便开始忙碌的收拾打包起来。 厢房里孟竞主仆三个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是各种忙碌,人人都不得闲。 如此忙到天擦黑时,总算两边该打包的都已打包好,只等明日马车准备过来装车出发了。 季善却还不能歇着,又与杨嫂子忙忙去厨房忙活了一通,待大家都吃过了晚饭,才梳洗一番,早早歇下了。 次日刚交卯正,季善便让沈恒叫醒了,又是一通忙碌,待吃过了早饭,把干粮都装好后,马车准时到了。 一行人总算在装好了行李,自己也上了车,再在经过黄老爷家门前时,进去辞了行后,踏上了回家过年的路。 这次赶路便与上次来府城时不一样了,上次是天儿热,只能早晚赶路,这次却是早中晚都一样的冷,停不停留都没差了,自然犯不着白白浪费时间。 于是冬日的路动不动就又湿又滑,分明要比夏日难走不少,一行人反倒比当初来府城时,少用了两日的时间,便顺利抵达了天泉县城。 季善方松了一口长气,哆嗦着与沈恒道:“亏得曙光就在眼前了,不然再这样赶路下去,我觉得我就要活活冻死了。” 她真是太怀念曾经自己车里的空调了,还当之前夏天赶路时,又热又闷的马车车厢已经是她所能容忍的极限了,如今方知道,原来冬天里又冷又硬的马车,才真是大杀器啊。 偏还不能随时添个手炉,也不能随车带个炭盆什么的,以免发生意外,简直是太苦逼了! 沈恒见季善冻得鼻尖通红,再想到她手上和脚上都已生了冻疮,心疼得不得了,忙道:“善善,再坚持一会儿,我和彦长兄马上就去找马车,找到了我们就回家,今晚你就能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睡一觉,明儿也不用再在车里干坐着,又颠簸又受冻了。” 季善半张脸都藏在罗晨曦送她的灰鼠斗篷毛领里,——说到这斗篷,她便少不得又要感谢罗晨曦了,竟连这个也替她想到了,怕她觉得贵重,不肯上身,给她的还是一件半新不旧的,却照样暖和,实在体贴得没话说,也亏得有这斗篷,这一路季善才能熬过来。 闻言忙忙点头:“那你快去,这里就交给我和杨大哥杨嫂子守着吧,争取今晚咱们就回家,虽然天泉的客栈怎么着也比一路上那些小店要好,我这会儿照样归心似箭,只想立时飞回家,睡家里的床去!” 沈恒笑着“嗯”了一声,“我也一样归心似箭,那你等着我回来啊。” 说完便下了马车,与杨大交代了几句后,便同孟竞找马车去了。 余下杨大知道一路上大家都冻坏了,也累坏了,忙按沈恒和孟竞临走前的交代,指挥两个车夫将马车驾到就近一家面馆前停下,让杨嫂子扶着季善下了马车,大家都进了面馆落座。 等稍后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季善将碗捧在手里,暖了一会儿手,又接连喝了几口浓香的面汤后,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笑着与杨嫂子道:“这面汤要是能加上我们的辣椒和蜀椒,一口下去,便又麻又辣的直接让人出一身的汗,就真是太完美了。” 杨嫂子如今吃惯了麻辣味儿,也觉得面前的清汤面太寡淡了些,笑道:“那等过完年回府城后,沈娘子不如就让您店里卖麻辣面条吧,管保跟火锅一样人人喜欢。” 季善摆手笑道:“贪多嚼不烂,如今店里众人已经够忙够累了,还是别给大家再添事儿了。” 说着又低头喝了一口汤,“呼,总算是到家了,以后可真不想大冬天的赶路了!” 杨嫂子笑道:“可不是,大冬天赶路真是受罪,且以后怕是避免不了,不说年年都会如此,至少以后赶路怕是大多都要在冬日。不过一想到是回家过年,很快就能见到亲人们,尤其是自己的孩子们,一家团聚,我心里便火热火热的,倒也不觉得太冷了。” 季善把嘴里的面咽下去了,才笑道:“两个孩子肯定也跟杨嫂子你惦记他们一样的惦记你吧?总算今儿就能见面了,我虽如今还没有孩子,却很能体会你的心情,好容易回来了,可得跟孩子们好生亲香亲香才是。” 杨嫂子道:“他们才不会跟我想他们一样的想我呢,不知道沈娘子听说一句俗话没‘娘想儿,想断肠;儿想娘,扁担长’,这做儿女的对父母的爱,肯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做父母的对儿女的爱相比的,总归等沈娘子将来自己当了娘,就明白了。话说回来,您和沈相公成亲也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您可得抓紧了才是啊,您和沈相公都好看,孩子一定漂亮得不得了。” 季善没想到杨嫂子说着说着,就催起生来,关键这次回家后,同样的话语,同样的情景她真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少不了。 虽知道杨嫂子完全是善意,心情也一下子不那么美丽了,笑着有意给岔开了,“虽说赶路赶得辛苦,真回来了,哪怕这会儿还没真正到家,只是刚进了天泉县城,都感觉不一样了呢!” 杨嫂子忙点头,“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一进县城,便觉得连呼吸都更顺畅了似的呢,也哪哪儿都觉得亲切,谁说话都觉得好听。唯一的变化,就是以往跟我们家太太……以往来县里时,觉得县城好大,如今却一下子觉得县城好小了,街道也变窄了。” 季善抿嘴笑道:“那是因为你去过府城,还在府城住过一段时日了,等以后你去省城,乃至京城都住过以后,你肯定还会觉得县城更小,街道更窄的,不过就算再小,也是家乡,别的地儿终究还是比不了的。” “那我今年大年初一可得去庙里好生给菩萨磕几个头,上一炷香,求菩萨保佑我们家二少爷与沈相公一定要一起中举人老爷,一起中进士老爷,到哪儿都在一起才是。那我便可以一直都跟沈娘子在一起,又能跟着您学到不知多少东西了。” “那我也得好生求求菩萨才是,大家一直在一处,好歹都能有个照应……” 两人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吃完了面。 就见沈恒与孟竞大步回来了。 第一百五一回 还是家里好 季善瞧得沈恒与孟竞回来,忙与店家说了一声:“再给我们上两碗面来,劳您动作稍微快一点儿。” 才起身迎上了沈恒,问道:“马车找好了吗?你脸怎么这么红,肯定冻坏了吧?” 沈恒笑着点头:“找好了,马上就过来给我们装东西,装好了我们就可以上车回家了。” 季善松了一口气,“那一刻钟后应该就能出发吧?这会儿刚交午时,路上怎么也得三个时辰左右,看来我们到家时已经天黑了,不过只要今儿能到家,晚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快坐下,先喝点儿面汤暖暖胃,还当府城的风已经够刮人了,没想到天泉的更甚……孟二哥,你也快坐下,喝点儿面汤暖暖身子吧,面应该很快就能来了。” 孟竞笑着点点头:“多谢嫂夫人。” 与沈恒一道落了座。 沈恒这才低声与季善道:“你别担心,我不冷,真的,因为一直走动着,身上反倒比停停的坐着暖和得多,也就脸上冷点儿,不信你摸我手?” 一边说,一边已在桌下握住了季善的手,果然很是暖和。 季善方信了他不冷,想着孟竞就在旁边,忙要抽回自己的手,沈恒却握紧了,不让她抽回,还冲她笑得一副得意的样子。 弄得季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脚踩了他的脚尖一下,在他吃痛卸力的一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换她笑得一脸的得意了,小样儿,跟我斗? 夫妻两个只当一切都发生在桌子下,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却不知孟竞余光早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心里到底什么滋味儿,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好在很快店家便端着两碗直冒热气的面来了,“客官,你们的面来了,还请慢用。” 沈恒与孟竞便都低头吃起面来,等一碗面下肚,整个人由内至外都暖和了起来后,他们才雇的马车也到了。 于是又是新一轮的卸东西装东西,果然如季善所说的一刻钟后,一行人再次出发了。 可能是因为胜利就在眼前了,这次出发以后,季善便觉得没那么冷了,还有心情撩起车帘看外面的风景,虽然触目所及都是山寒水瘦,一点看头都没有,一样不能影响她的兴致。 沈恒的兴致比季善还要高,一路上都兴致勃勃的与她说着到家后的打算,“明儿好生修整一日,见见本家亲长叔伯们,后日先去拜见夫子、送年礼,要是还有时间,最好再去一趟舅舅家,虽然初二三的肯定还要去舅舅家的,到底感觉不一样,还有……” 季善一直含笑听他说着,等他说完了,才说起自己的打算来:“你这次没能中举,肯定家里和族里都知道了,不然喜报早送到家里了。明年虽极有可能会有恩科,到底还没有明确的旨意,不能十成十确定,万一上头偏不开恩科呢?那你就得大后年才能再下场。退一万步说,即便明年有恩科,谁又能保证……结果就一定是好的呢?” “那大伯三叔两家和族里的亲长叔伯们时间一长,心里肯定多少都要不高兴了,毕竟你自中了秀才以来,是真没让大家沾多少光,也就名声上好听一点儿而已。虽然你能中秀才,他们都既没出过钱,也没出过力,但谁让你姓沈呢?所以我就想着,横竖飘香存在一日,便会源源不断的需要干辣椒一日,那何不让族里的人家都种呢,等回头收获晒干了以后,再让几个哥哥按统一的价收好了,一并运到府城里,便既能保证飘香的供货,又能让族人都沾光,也记咱们的好,杜绝以后的麻烦了,你意下如何?” 她肯定是不能一直借罗晨曦家的庄子和人种辣椒的,要找固定的供货渠道,也要考虑几经转手后的价格和万一哪日供货不及时,或是因为旁的原因,供货渠道忽然断了,那飘香可就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所以她早隐隐有这个想法了,如今就看沈恒怎么说了。 沈恒早已是满脸的惊喜,好容易等季善说完,立时握了她的手,道:“善善,你怎么想来这样一举两得的好法子的,你肯定已经在心里筹划很久了吧?我肯定积了八辈子的福,才能娶到你这样的贤内助!” 季善笑着反问:“八辈子的福就够了?怎么也得十六辈子的福才够,毕竟我这么好的媳妇儿,便是我自己是男人,都没那个福气娶到,却让你给娶到了,啧,我都羡慕妒忌你了!” 沈恒听得笑出声来,“是是是,我积了十六辈子的福,三十二辈子的福,才能娶到你,行了吧?不过你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真的好吗?” “怎么不好了,我又没有夸大其词,明明说的就是事实。” “是是是,你说的是事实……别掐啊,好好好,本来就是,本来就是。” “这还差不多……” 两人笑闹了一回,沈恒方正色道:“善善,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会生出这个想法来的。不然辣椒哪里种不是种呢,就在府城租了地种,还能省好些运费呢,又何必舍近求远?你放心,后面的事就交给我来办,你就别管了,我一定会办得妥妥帖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但这件事不会让善善失望,明年下场也是一样! 季善笑道:“我只有一半是为了你,另一半还是为的飘香,府城的地租金贵不说,还不好租,且辣椒如今还算是飘香的秘方,若让旁人知道了种法,再大面积种植开来,飘香可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所以至少三五年内,我还是希望能保住飘香的优势的,至于三五年后,飘香指不定都成业界标杆了,纵有同样的饭馆酒楼冲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顿了顿,“就出点少少的运费,便能一举两得,互惠共赢的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沈恒闻言,仍是笑容满面,道:“就算善善你只有一半是为了我,你能如此爱屋及乌,我一样很高兴了,等回头我与爹娘一说,爹娘肯定也会很高兴的。至于另一半,飘香好了,便是我们都好了,所以你仍是为的我,我真是太幸福了!” 季善失笑,“才还说我往自己脸上贴金,那你现在在干什么?比我还会贴呢!” “我可没贴,说的都是事实,我难道不幸福吗?这话连老天爷都不信啊……” 两人且说且笑间,把这事儿初步定了下来,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犯困了,遂靠在沈恒怀里,打起盹儿来。 之后季善一直都迷迷糊糊的,等终于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清溪也已近在咫尺了。 季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与沈恒道:“可算是到了,爹娘他们都不知道我们今儿回来,待会儿见到了我们,还不定会怎生惊喜呢!” 沈恒却是道:“虽不知道我们哪日回来,却是知道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指不定三哥日日都在镇里等着接咱们呢?” 季善“呃”了一声,“这么冷的天儿,不会吧?” 但想到沈九林路氏对沈恒的看重,想到沈树的兄弟情深,没准儿真早就日日等在了镇上。 说话间,马车已进了镇里。 待在暮色中穿过了大半条街后,该到与孟竞主仆三个分路的时候了。 沈恒遂让车夫把车停下,撩起车帘与孟竞道:“彦长兄,今儿天色已晚,我就不去打扰夫子清净了,等明儿缓过气来后,我再登门拜见夫子,还请你替我先向夫子告一声罪。” 孟竞也撩起车帘道:“子晟兄不必客气,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大家伙儿都累了,嫂夫人一个弱女子,更是累坏了,你们回家后,且好生歇一歇,过几日再去拜见我爹也不迟的,我届时也要登门给伯父伯母拜年呢!” “拜年肯定是要去给夫子拜的,明儿拜见却是另一回事,你回家后,也好生歇一歇吧,回头咱们再聚啊……” 当下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孟竞便放下车帘,让车夫先走了。 沈恒待他们走远了,才也与自家的车夫道:“大叔,我们也走吧,您放心,至多也就半个时辰,您就可以回镇上歇息,明儿一早就能回县里了……” 话没说完,就听得一个声音惊喜道:“四弟,是你吗?” 沈恒忙觑眼看过去,就见前方的夜色里,裹得粽子一样的人不是沈树,又是哪个? 立时也是满心的惊喜,“三哥,是我,你怎么在这里,不会一直都在镇上等着接我们吧?快上车,快上车。” 待沈树小跑过来,一把拉了他上车后,方又急急问道:“三哥,爹娘都好吧,家里一切也都好吧?这么冷的天儿,你干嘛一直等着我们,我们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沈树一边哈气搓手,一边笑道:“放心放心,爹娘都好,家里也都好。这不是想着你们这么远回来,肯定带的行李不少,我来接你们,好歹也能替你们扛点儿吗?我不冷,真的,身上一直暖烘烘的,也就脸和手有点儿冷罢了。” 季善忙探头给他打招呼,“三哥,好久不见了,三嫂和三丫儿都好吧?三丫儿肯定都会走路了吧?” 沈树忙也笑着给她打招呼:“四弟妹,这几个月多亏你照顾四弟了,这一路赶路,也辛苦了,好容易回了家,可得好生歇歇才是。你三嫂和三丫儿都好,就是你走了以后,你三嫂说她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了,日日都念叨着你,盼你能早些回来呢!” 季善笑道:“我也一直记挂着三嫂呢,总算待会儿可以见面了。” 大家说着话儿,很快便进了沈家村,马车也因为天黑路窄,跑不起速度来了。 沈树又坐了一会儿,眼见比自己走路还慢,哪里还忍得?直接跳下了马车,扔下一句:“四弟,四弟妹,我先回家去告诉爹娘和大家伙儿,你们回来了啊!” 便大步往家走去了,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沈恒叫他不住,只得笑着与季善道:“三哥也太着急了,且由他去吧。” 季善笑道:“三哥也是太想跟大家分享好消息了。大叔,您慢点儿,很快就到了。” 不一时,前面便出现了几朵跑动着的火光,显然是沈树回家说了好消息,家里众人都打着火把来接了。 果然很快便听见沈九林的声音了:“老四,老四——” 还有路氏欢喜中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进了腊月就开始一直盼着,总算今儿把你们给盼回来了……” 这下沈恒也再在马车上坐不住了,让车夫停下,便跳下马车,朝着火光所在的方向奔了过去。 待终于瞧见了人群里打头的沈九林和路氏后,他“噗通”一声便就地跪了下去,“爹、娘,我回来了。” 季善跟在后面,瞧得沈恒跪下了,少不得也只能跟着往下跪。 却是未及跪下,已让路氏抢上前一把搀了起来,“跪什么跪,自家娘儿们,还来这些虚的做什么,只要看到你们平平安安的回来,娘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握了季善的手,便关切的问道:“善善,一路上肯定累坏了,也冷坏了吧?这手冰的哟……已经在给你们熬姜汤了,羊肉汤也熬上了,马上到家后热热的喝上一碗,管保浑身立马就暖和了……怎么瘦了呢?是不是恒儿欺负你了?你只管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已让沈九林也给拉了起来的沈恒闻言,忙笑道:“娘,我可不敢欺负善善,向来只有她欺负我的份儿,您不能有了媳妇,就不要儿子了啊,这心也偏得忒狠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季善则嗔了他一眼,才笑着与路氏道:“娘,我很好,也没瘦,您别担心。” 又笑着叫了沈九林:“爹。”,再自沈九林身旁的沈石沈河一路叫过去,“大哥,二哥,大嫂……怎么没见三嫂呢?孩子们也不见,可是都已睡下了?” 路氏笑道:“你三嫂在给你们熬姜汤呢,孩子们还没睡,想着天黑路滑,怕摔着了,就没让他们来。” 沈树在一旁笑道:“娘,四弟妹,还是先回家吧,这里风大,有话回了家,守着炭盆暖暖和和的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路氏忙道:“对对对,先回家先回家,等回家后再慢慢儿说也不迟。老大老二老三,你们快去给车把势照个亮,他那个气死风灯那么暗,能抵什么用的?好歹多走一截,大家搬东西也能省不少力。” 沈树与沈石沈河便依言给车夫照亮去了,其他人则打着火把,一路回了家去。 刚进门,便见温氏抱着三丫儿,带着沈松兄妹几个早等在院子里了,一瞧得众人进来,孩子们都欢喜的跑过来,“四叔”、“四婶”的叫起来,一时间满院子的热闹。 季善一一答应了孩子们,“都想四婶了没有啊?想了的啊……真乖!那现在都进屋里去坐着,待会儿四婶给你们发糖啊,外面太冷了,再不进去,你们的小脸蛋儿和小耳朵可就要冻坏了!” 孩子们听得有糖吃,都欢喜的跑进了屋里去。 季善这才笑着给温氏打招呼:“三嫂,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们三丫儿也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四婶吗?四婶抱抱好吗?” 还当三丫儿几个月没见她要认生,不想才见她张开手,便立时扑到了她怀里。 把季善高兴得忙一把抱住了三丫儿,与温氏道:“这孩子竟一点儿不认生,真是太可爱了!” 温氏笑道:“还是很认生的,可四弟妹又不是生人,是自家人,她当然也就不会认了。四弟妹也快进屋去吧,再在院子里待下去,你也要冻坏了。” 于是大家都进了堂屋,沈九林忙又去端了个炭盆来,让沈恒和季善坐着先烤烤,暖和暖和,一面问路氏,“不是熬了姜汤吗,怎么还不端来老四和老四媳妇儿喝呢?” 路氏见问,正要说话,就见一个人从外面进来了,“爹、娘,姜汤来了……” 声音很是熟悉,季善与沈恒忙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都当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可再定睛一看,刚进来的人的确是宋氏,他们并没看错,心里就越发的惊讶了,宋氏不是早就被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们不在这几个月,家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儿呢? 路氏一眼就看出了儿子和儿媳的惊讶,只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遂笑道:“你们先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再吃饭吧。对了,车把势一路赶车送老四和老四媳妇回来,也肯定冻坏了,给车把势也端一碗姜汤去吧。” 宋氏便忙应了一声:“好的,娘,我马上就去。”,又冲沈恒与季善讨好的笑了一下,转身出了堂屋去。 路氏这才与姚氏道:“你去炒菜吧,再多烧点儿热水,待会儿你四弟和四弟妹吃了饭,便可以直接泡了脚,睡觉了,这么冷的天儿赶路,哪怕一路都是坐车,也够受罪的了!” 姚氏便也答应着去了。 就听得外面传来沈树的声音:“四弟、四弟妹,你们出来瞧瞧东西都可齐了,有没有落下的,再给我们说一说哪些要搬去你们屋里,哪些要搬去爹娘屋里的,也省得回头你们还要再搬一次。” 季善想到自己那些行李里不少贵重的东西,都已到家了,倒不担心会掉,却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忙起身道:“娘,我出去看看啊。” 沈恒见状,也起身跟着她出了堂屋。 如此忙活了差不多一刻钟,总算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屋里,也确定没有损坏的,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去了堂屋吃饭。 一时饭毕,季善又把带给路氏和沈九林,并各房的年礼都给分了分,因宋氏暂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想了想,到底还是没额外给宋氏添上,然后给各处都送了去。 他们屋里方瞧着没那么乱,没那么挤了。 季善遂又在灯下整理起给沈青、沈桂玉两家,还有明儿沈恒去拜见孟夫子的年礼来。 沈恒催了她几次,“善善,明儿再弄吧,横竖都到家了,也不着急了。”,她都不理,只道:“正好我这会儿也不困,还是先整理了的好,不然屋里乱糟糟的,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所幸很快路氏便提着热水进来了,“善善,你还在忙呢?明儿再忙吧,烫了脚就先睡吧,你们的被褥我都提前给你们晒过的,你看看够不够厚,要是不够,我再去给你取一床被子来。” 沈恒方笑起来,“娘,您来得正好,我让善善先睡,明儿再忙,她却说要忙完了再睡,您快帮我说说她。” 季善白了他一眼,“娘才舍不得说我呢!”,方请路氏坐了,笑道:“才已摸过被子了,够厚了,真是辛苦娘了,还是家里好啊,外面再好也比不上!” 路氏迭声催她快烫脚,“我放了盐在里面的,你好生烫一会儿,管保今晚能睡个好觉。” 待催得她把脚放进了桶里后,才笑道:“我在家好吃好喝,凡事都不用操心,能有多辛苦?倒是你,这会儿瞧着气色好些了,可仍觉得瘦了不少,既回了家,我可得给你好生补补才是。” 季善让桶里的水烫得龇牙咧嘴的,道:“早就想娘做的腊肉了,还有米糕和糍粑,明儿总算可以吃到了。” 沈恒笑着插言,“我也是,外面的腊肉再好吃,感觉都没有娘做的香,米糕和糍粑也是,总觉得差了什么味儿似的。” 说得路氏满脸都是笑,“你们两个就哄我开心吧,府城那样的大地方,什么好吃的没有?不过我做的米糕和糍粑不是我吹,的确十里八乡都找不到比我做得更好的,你们既想吃,明儿我就给你们做啊。” “还有娘做的酥肉我也想吃。” “对对对,还有酥肉,还有蒸肉我也想吃,甜的咸的都想吃……” “看你们馋得这样儿,至于吗?明儿就给你们做,让你们吃个够,行了吧?” 娘儿三个说笑了一回,季善才问起路氏宋氏是个什么情况来,“之前明明休书都给了,两边族里也说好了,怎么如今却……” 沈恒也道:“怎么之前三哥给我去的信上没有提到过呢?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路氏见儿子儿媳都一脸的疑惑,忙笑道:“不是小事儿,难道还是什么大事儿不成?之前她被休后,我们家不是给了他们宋家十两银子吗?想着那好歹是她的嫁妆,就算她父母兄嫂再苛刻,也不可能全给她拿走,至少也要给她留一半儿吧,她在咱们家时那么能挑事儿,那回了自己家里,怎么不至于吃了亏才是,谁知道……” 谁知道宋氏的父兄就能那么绝,真的一文钱也没给宋氏不说,一日三餐还连粗粮都不许她吃饱,睡的也是在灶房胡乱搭的一张床,与宋氏以前在沈家过的日子比,简直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宋氏没多久便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儿了。 偏吃不饱穿不暖便罢了,宋氏的父母兄嫂不顺心了还要打她,还是谁打她,她稍一反抗,其他人都会一拥而上,帮着打她的人打她,她双拳难敌四掌,哪是对手? 好几次都被打得是遍体鳞伤,最后一次更是被打得上面也吐血,下面也流血,一条命去了大半条。 宋氏这下哪还敢再在娘家待下去,求生的欲望使得她一路强撑着,找回了沈家来,却是还在沈家门外,就昏死过去,人事不省了。 还是姚氏出门去洗衣裳,看见了她,忙把一家人都叫了来,路氏与沈九林到底做不到见死不救,让沈河将她抱进了屋里去,又忙忙去镇上给她请了吴大夫来一看,才知道宋氏是小产了。 再倒推一下时间,也的确是她还在沈家时就有的,只不知是不是那一阵子发生的事太多,宋氏自己又是个糊涂的,竟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但的确是沈家的骨肉,虽然其时已经化作了一滩血水…… 路氏继续说着,“若她腹中的孩子保得住,既是我们沈家的骨血,肯定我们还是要养着她,直到孩子生下来的。可孩子在她找回来之前,就已经掉了,她和你们二哥,宋家和我们沈家也早已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当然不可能再养着她,就打发人送了信去宋家,让宋家的人来接她回去。” 季善听到这里,不用路氏再说,也知道后面是什么结果了,“她如今人还在咱们家,显然宋家的人死活都不肯接她回去了?” 路氏“嗯”了一声,“不但不肯来接她回去,甚至等她好了些后,我们让人抬了她回去时,他们也一直不肯开门,等下次再去时,更是一家子都说是出远门走亲戚去了,总之就是打定主意要把她赖给我们家了……简直一次又一次的让我知道,人究竟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季善见路氏越说脸色越难看,忙道:“娘不是才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吗,既不是大事儿,自然没有生气的必要。后来呢,后来您和爹便让她留下了?” 路氏道:“她那样的搅家精我和你们爹怎么敢让她留下,就算一时改了,也肯定狗改不了吃屎,终究还会再犯的。可她那时候病得半死不活的,我们若执意撵她走,跟要她的命实在没有两样,她又哭着说自己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也绝不会再跟宋家扯上任何的关系;加上大丫和小梧也跪下哭着求我们,还求你们二哥……你们二哥终究还是心软了,答应了她留下,说大丫和小梧离不开亲娘的照顾,他们二房的家务琐事也不能总是麻烦我和你们大嫂三嫂。” 季善皱眉道:“这倒也是,旁人再好,在儿女心里,又如何及得上亲娘?二哥与她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一日夫妻还白日恩呢,终归还是有几分情分的。她娘家人也真是做得出来,竟是一点不念骨肉亲情,一点不念她曾经是如何大贴小补他们的,还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事呢!” 沈恒冷声接道:“她再可怜也是自找的,可怨不得任何人!二哥也是,还要对她心软,不怕回头她又祸害自己,祸害大丫和小梧呢?” 路氏闻言,反倒叹起气来,“你们不知道她当时到底有多可怜,吴大夫又说她能侥幸捡回命来,已经是不容易了,却再不能生了,你们二哥若是不答应她留下,她还能去哪里呢?” “只你们二哥丑话也说在了前头的,只给她一次机会,她若还不改,就立刻有多远滚多远,反正休书他一直不会去镇上销的……又与我们说,已经让全家都为他操了不少心,贴了不少银子了,若他再娶,少不得又得一笔银子,他哪还有脸旧账都没还清,又要欠父母兄弟新账?倒不如就与宋氏再试试,到底还有孩子呢,不可怜大人,也得可怜孩子。所以她便一直留到了现在,只你们二哥至今还是跟小梧睡的,两人还没住到一处过……” 沈恒听得是沈河自己的决定,且他显然深思熟虑过的,还能说什么? 只得道:“行吧,既是二哥自己的决定,我们也只好尊重他。只盼宋氏自此真能改过自新,好生过日子,好生教养大丫和小梧吧,不然等哪日两个孩子也不可怜心痛她了,我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赖在我们沈家不走!看天下虽大,却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第一百五二回 爱是尊重与支持 说来这原是二房的家务事,便是沈恒做弟弟的都不好管了,何况季善做弟媳妇的又远了一层,自然越发没有置喙的权利了。 遂也道“二哥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既然做了决定,肯定早就想好了后果的,娘就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么;相公你也别烦心了,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二哥心里肯定都有数的。况此番宋氏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还没了腹中的孩子和以后生育的能力,这么大的代价,想来也够她吸取教训,引以为戒了,当初大姐不就是经历了大变故后,换了一个人,再不犯糊涂的吗,指不定宋氏也一样呢?” 路氏听二人说完,脸上反倒有了笑模样,“嘿,你们别说,这回宋氏还真变得不一样了,每日都拼命的干活儿,把你们二哥和两个孩子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对我和你们爹,对老大两口子和老三两口子也都不一样了,都恭敬客气得不得了,什么活儿也抢着做……她要是一早就这样,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多破事儿来,又怎么会白遭那么多罪?” 沈恒冷哼道“休书如今还没销,家里也人人都还记得她曾经的所作所为,她当然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以免被赶出去了。只盼她的尾巴能夹久一点,至少也夹个五年八年的,别夹不了多久,就露了马脚吧!” 季善忙笑道“好了,别气了,你也过来烫脚吧,这会儿水温合适了。娘,您要不先回房去睡吧,横竖我们至少也要在家里待半个月以上的,有话明儿再慢慢儿说也是一样。” 路氏摆手笑道“我不困,再说一会儿吧。宋氏的事你们就别管了,明儿见了她,高兴呢她打招呼就应一声,不高兴就不理她便是了,别让她白白影响了你们的心情。本来你们在家里也待不久,家里这么多人,如今日子也是越来越好过,谁也不敢欺负咱们,难道还能让她翻了天去不成?” 顿了顿,“明儿就二十八了,你们有什么安排没?早些告诉了我,我也好帮你们准备准备,不然大后日就大年三十儿了,你们到时候再想起还有什么事儿没办的,可就来不及了。” 沈恒已经褪了鞋袜,也在烫脚了,闻言道“明儿不出门,就去一趟大伯和三叔家,把带给他们的礼送到,再去三叔公和几家本家叔伯家里坐坐。给大伯三叔和三叔公的礼我们倒是提前准备了,其他人的就没准备了,马车实在装不下,所以就想着明儿去镇上现买一些,再多买几斤糖啊瓜子花生什么的,给村儿的孩子们散散也就差不多了,娘怎么说?” 路氏忙道“你大伯三叔和三叔公也就罢了,你当侄儿小辈的从这么远回来,的确该表示一下。其他人你管那么多呢,真说起来,哪家不是沾亲带故呢,难道你每家都带礼不成?那多少银子都不够花的。且这家给厚了,那家给薄了,反倒要惹得闲话不断,那才真是费力不讨好呢!就多买些糖啊瓜子花生的,等人来咱们家时,拿出来请大家吃也就是了,你瞧着吧,知道你回来了,明儿肯定都要来咱们家的。” 沈恒听路氏说得有理,再想到自己还有个大好的消息要带给全村,也就点头道“好,那就听娘的,明儿若我得闲,我就自己去镇上买糖和瓜子花生,若我不得闲,就托三哥替我跑一趟吧。” 路氏见儿子听自己的话,很是高兴,道“你三哥肯定得闲,且你三嫂娘家也开始卖糖果炒货了,你三哥正好去照顾他们的生意,肥水不落外人田么。那后日呢,后日有什么安排没?镇上孟夫子那儿,照理我们早该替你送了年礼去的,想着你肯定要回来,还是你亲自去比较好,所以只你大哥送了小松的份儿去,你要不后日去一趟?我今年腊肉做得多,鸡也养得多,你就带上几条腊肉几只鸡,再随便添点儿点心尺头什么的,就很能看了。” 季善笑着插言道“娘的腊肉和鸡还是留着咱们自家吃吧,那可在外面拿了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给夫子的年礼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相公本来也是打算的后日登门去拜访。” 沈恒也笑道“是啊娘,我们早就准备了的,又体面又轻巧,您就别操心了。对了,您才说大哥送了小松的份儿去,看来小松已经去夫子那儿念书了,念得怎么样啊?那我明儿可得好好儿考考他才是。” 路氏笑道“我又不识字,怎么知道他念得怎么样?不过听说夫子常夸他,他也刻苦,时常把‘将来要跟四叔一样’挂在嘴边呢!” 沈恒失笑,“他四叔我如今也不过一个小小的秀才而已,他可不能跟我一样,怎么也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 这话路氏不爱听了,“你哪里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了,你可是案首,每三年一次府试才会有一个案首,小松要真能跟你一样,你爹和大哥还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再说了,你还这么年轻,中举人不过是迟早的事儿而已,娘相信你,我们所有人也都相信你,是吧善善?” 季善忙点头“是啊,相公肯定下科就能中举人了。” 顿了顿,“娘,是不是相公今年秋闱没能考中,有人对着你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不然娘何以平白无故的说什么中举人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啊?”路氏怔了一下,才摆手笑道“没有没有,没人对着我说不中听的话,开玩笑,我有这么出息这么争气的儿子,谁还敢对着我说不中听的话,都说好话还来不及呢!我是怕恒儿这次没中,心里着急,万一又跟之前……总之,我就是鼓励安慰一下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心急啦。” 沈恒抿了抿唇,道“那爹和其他人呢,有没有失望?” 路氏奇怪道“他们有什么可失望的?举人老爷是那么好考的么,说句不好听的,孟夫子当年考到快四十岁,也不过就是个秀才而已,你才二十二岁都不到,机会还多着呢,有什么可失望的,下科再来就是了嘛。” 沈恒这才笑了“嗯,下科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争取考中举人,给爹娘争光添彩的。” 季善也是心下一松。 看来老家众人对沈恒今年没能中举之事,也是抱的平常心,也是,秀才都那么难考,十里八乡都难得出一个了,何况举人?能考中当然最好,考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沈恒的案首已经够给自家、给沈家村争光了! 季善因笑道“娘放心,明年多半上头要开恩科,相公明年还能再考一次,等我们过完年回了府城后,他便加倍努力的读书,我相信一定能中了,您和爹就只管在家等好消息即可。只是现在这事儿还做不得准,您回头只告诉爹也就是了,千万别声张。” 路氏已是满脸的惊喜,“真的吗?真的明年还能考一次?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大年初一一定要去给菩萨好生上炷香,磕几个头,求菩萨保佑恒儿明年一定要中才是!” 路氏虽不懂什么叫‘恩科’,明年儿子还能再考一次却是听得懂的,多考一次,便意味着中举的机会要多一次,叫她怎能不高兴? 沈恒已笑道“娘与其求菩萨,还不如多鼓励我,让我加倍的努力呢……好好好,我不说,不说,免得‘不敬菩萨’是吧?对了,二姐夫如今模拟考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明年恩科会不会连县试府试一并开,但万一也要开呢,那时间就紧得很了,二姐夫可得越发抓紧了才是,也省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算了,我回头见了他,当面与他说吧。” 他是去了府城才知道,恩科一般只开秋闱与春闱,并且录用人数也要比三年一次的大比之年一般少三成的。 这也很容易理解,本来朝廷要用的人就只有那么多,已经一个萝卜一个坑了,忽然又添了几百进士、几千举人,如今还是太平年间,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 不说这些人授了官后的俸禄了,光每月分内的禀米津贴,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自然更没有县试府试也一并开恩科的必要了,嫌本来就是功名最底层、也是人数最庞大的秀才还不够多不成? 可就算如此,也要防着万一…… 季善听他提到章炎,忙问路氏,“娘,二姐如今怎么样了,算着都六个多月了,肚子已经很大了吧?” 路氏对府试明年有没有恩科倒不是太看重,说白了女婿终究还是跟儿子不一样,就算一样心疼女儿,只要儿子出息,女儿在婆家的日子便怎么也难过不了不是? 遂只与沈恒说了一句“他倒是来模拟考过好几次,好像考得也还行?实在明年没的考,那就再等两年就是了嘛!” 便兴致勃勃的与季善说起沈青来,“你二姐是六个多月了,之前一直吐吐吐的,人瘦得风大点儿都能吹走了。好在打上个月月末起,忽然就不吐了,胃口也好了,肚子便一下子跟吹气球似的大了起来,你回头见了她就知道了。都说她这次肚子圆,人也变漂亮了,肯定怀的是女儿,你二姐夫高兴得什么似的,听说连名字都起好了呢……” 季善也听得满脸是笑,“二姐和二姐夫都想要女儿,若真是女儿,他们可算是得偿所愿了。我给二姐带了不少的棉布回来,最适合给新生儿做小衣裳了,不过二姐如今身子不方便,要不明儿我们看她去,别让她来回奔波了,万一摔了滑了,可如何是好?” 路氏摆手道“大后日就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得很,咱们还是别去给你二姐裹乱了,等大年初二他们回来吧,横竖也没几日了。她如今肚子虽大了,倒也并不笨重,且就是要多走动,将来才好生产呢,你就别担心她了,你们二姐夫知道照顾她的。” 顿了顿,“倒是你们,也该考虑一下添个孩子了,趁如今我还年轻,还带得动,好给你们带,再过两年我自己都照顾不过来自己了,可指望谁给你们分担呢,是不是?” 季善眼前一群乌鸦飞过。 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上演了,却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上演,早知道方才不该问沈青的,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只得干笑,“我们还不急呢,且等相公中了举后,再考虑也不迟的,眼下相公秋闱才是最要紧的……”,一面拿眼看沈恒。 路氏已又道“怎么就不急了,你们两个年纪可都不小了,且考举人跟要孩子也不冲突啊,明明可以同时进行的嘛,我可做梦都想抱孙子呢,你们难道就不想当爹娘的?” 好在沈恒已接收到季善的眼色了,笑着道“我们倒是想当,这不是要看送子娘娘什么时候才愿意把孩子给我们送来吗?娘,时辰也不早了,您快回房睡吧,明儿肯定还有的忙呢,我和善善也要睡了,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真是太累了,哈——”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打起哈欠来,一副困得不行了的样子。 路氏这下哪里还顾得上催生,忙起身道“那我这就回屋去,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啊。” 却是一步三回头,“明儿也别急着起床,睡到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起,别管旁的,啊?善善,尤其是你,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可一年忙到头,好容易回家了,就得好生歇歇才是,知道吗?” 待季善笑着应了“知道了,娘放心吧,一定会睡到自然醒,醒来您米糕和糍粑都做好了的。” 沈恒也再次催她后,“娘,您快回房吧,我们知道的,刚才跟你说的话,记得告诉爹,但不能再告诉其他人啊。对了,明儿还有件大好事儿告诉您和爹,管保您们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不行,今儿太晚了,不能告诉您,不然您今晚怕是都不能睡了,还是明儿告诉的好。” 才跺着脚“催催催,就知道催……还非要卖关子,有大好事儿不肯现在就告诉我啊,非要明儿告诉我,现在我才真是要一晚上都睡不着了好吗?什么倒霉孩子嘛!”,嘟哝着去了。 余下沈恒见季善一脸的忍俊不禁,挑眉道“你笑什么?” “笑倒霉孩子啊。”季善乐不可支,“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娘这样叫你呢,觉得好搞笑。” 沈恒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才笑道“这有什么可搞笑的,我看你就是喜欢看娘说我,骂我。时辰不早了,我去把水倒了,就熄灯睡吧?这些日子都没睡好过,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季善也早累得狠了,“嗯”了一声,“那你快去。” 待沈恒提了水出门后,便褪了外裳,抱着路氏早就给他们放在被窝里的汤婆子躺下了。 沈恒很快回来了,把门关好,褪了外裳吹了灯,也躺到了床上,再把手一伸,季善便滚到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默契自然无比。 季善躺好后,才与沈恒说起方才路氏催生的事来,“娘方才催我们生孩子你也听见了的,怎么说?白日里杨嫂子也说过类似的话,回头舅母和大伯母三婶并众位堂嫂表嫂,乃至大姐二姐见了我,只怕都少不得说这个问题,她们好歹还是善意的,也还罢了,我打哈哈说一句‘顺其自然’也就混过去了。就怕还有好些个不怀好意的也赶着我问这个,那我可就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翻脸,弄得大家都不高兴了!” 她人就在自己怀里,沈恒当然能清晰直观的感受到她的郁闷,忙识相的笑道“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这两年都不急着要孩子吗?善善你放心,我明儿就跟娘说去,说我夜夜都挑灯夜读到三更,一月下来也与你,咳……那个啥不了几次,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孩子,还是等我明年中了举后,再考虑这事儿也不迟,让她不要再对着你说这个,旁人若是说起时,她若不在还罢了,若是在,也一定要给你解围才是,行了吧?” 季善不防他这么上道,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笑道“那要是娘说生孩子与你考举人又不冲突,让你加把劲儿,你又该怎么办?如今飘香虽已上了正轨,到底还没在会宁城真正站稳脚跟,你年后回了府城后,也只有更加废寝忘食念书的。我要是有了身孕,不但顾不上飘香,顾不得照顾你了,还得反过来你照顾担心我,那就真是一团乱,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倒不如缓一缓,什么都有了,再从容的考虑生孩子也不迟,我们既生了他,本来也该对他负责,给他最好的一切,不是吗?” 沈恒在这一点上,是绝对尊重季善意愿的。 倒不是他不想现在就要孩子,同窗里跟他差不多年纪,甚至比他年纪小的,都早已当父亲了,村儿里的兄弟本家们在他这个年纪,孩子也几乎都满地跑了。 每每看见那些小家伙儿们天真无邪的笑脸,要说他不想自己也要一个,肯定是假的,尤其他还是那么的喜爱善善,就更盼着能尽快有一个他们爱的结晶了,凭善善的相貌品德,他们的孩子想也知道会多漂亮,多可爱! 可沈恒更想季善能开心,能在自己面前做最真实的她,想做什么,不愿意做什么,都直接告诉他,不需要有任何的遮掩与顾忌。 那她既然明白告诉了他,她现在还不想生孩子,他当然就要尊重她的意愿,并以实际行动支持她! 沈恒因低笑道“娘若真这么说,我就说我每日都太忙太累了,实在力不从心,她总不好再说了吧?” 他尊重善善的意愿,希望她开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说的的确有道理,他们如今都还年轻,正是该拼事业的时候,等到事业有成,善善也到女子生孩子最佳的年纪了,再生岂不更好? “力不从心?”季善已吃吃笑了起来,“你若真这么说,想来娘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真的力不从心吗?难怪……” ‘难怪’两个字被她有意拖得极长,语气还意味深长,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被质疑的某人立时好气又好笑,咬牙道“难怪什么?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季善笑着小声道“我又没说什么,是你自己非要想多的……不过就怕娘听你这么说了后,倒是不催咱们生孩子了,改为到处给你去寻偏方补药什么的,日日都给你大补了……” “我需不需要补你不知道呢?看来非得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了!” “呀……” 很快屋里便听不见说话声,只偶尔听得见一些细微的动静了…… 翌日季善睡到自然醒时,沈恒已不在屋里了。 饱睡一觉后,她只觉浑身都说不出的舒畅,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才心情大好的下了床,穿衣梳洗后,出了房门。 就见路氏正指挥姚氏和宋氏在院子的角落里打糍粑,温氏则抱着三丫儿在一旁看。 季善忙上前笑道“娘,大嫂,……三嫂,你们都忙半天了吧,对不起啊,我起迟了。” 路氏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才笑道“迟什么迟,你和老四这么冷的天儿,赶了这么远的路回来,本来也该好生歇歇才是。嗯,睡了一夜起来,感觉气色都好多了,早饭给你煨在锅里的,快去吃吧。” 季善笑道“这会儿还不饿,索性别吃了,留待午饭一起吃吧,不然午饭可就要吃不下了,我可都闻见娘做的蒸肉的香味儿了,得把肚子留着,中午大饱口福才是。” 路氏笑道“那也得先吃点儿东西垫垫才是,不然饿坏了可如何是好?你既不想吃饭,那我这就去把米糕蒸上,待会儿大家都趁热先吃点儿吧,算着时间,老大老二去买鱼该回来了,老三去镇上买瓜子花生糖的,也该回来了。” 季善忙道“娘,那爹和相公去哪里了?” 昨晚沈恒的态度说实话还真让她有些感动,不但愿意为她挡在路氏前面,还连路氏得在人前维护她、给她解围都一并考虑到了;哪怕同样的态度沈恒早就表过了,一样让她感动。 真的,能在这样一个时代,遇上他这样一个愿意无条件尊重她、支持她,只为她能开心的爱人和丈夫,她实在没法不再一次感叹庆幸自己的幸运! 所以起床到现在都没看见他,她心里还真有些欠欠的,特别想立刻见到他。 路氏笑道“他们爷儿俩去三叔公和你们大伯三叔家了,今儿都二十八了,再不把年礼送去,难道等大年三十儿再送不成?早些送了,也好了一桩事。想来很快也该回来了,我蒸米糕去了啊,你们两个继续打着吧。” 后一句话却是对姚氏宋氏说的,说完便转身往大厨房去了。 季善目送她走远了,才笑着与姚氏道“大嫂,要不换我来打一会儿吧?你们已经打这么久了,肯定累了。” “这有什么累的,日日都做惯了活儿的,且大冷的天儿,动着反倒暖和些。”姚氏闻言,手下不停的一边继续打着糍粑,一边笑着与季善道,“倒是四弟妹这次回来,人变得更漂亮了,看来府城到底是府城,气候水土都比咱们这乡下地方更养人呢!” 季善笑道“府城热闹倒是热闹,却还是及不上家里舒服,到底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么。不然我怎么会一觉睡到现在,不就是家里的床更舒服,家里也哪哪儿都好,连吸气呼气都比在府城时更舒畅么?” 这话她倒不是夸张,而是真觉得家里更好,哪怕这些日子看惯了府城的繁华热闹,看惯住惯了府城更漂亮、条件更好的青砖瓦房,再看沈家的房子和院子,就越发觉得实在穷,条件实在差了。 却一样不影响她的亲切感,不影响她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哪哪儿都比不上了! 姚氏见季善还是跟以往一样的会说话,并没有丝毫的倨傲与不将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脸上的笑也越发深了,道“这倒是,咱们乡下地方虽穷些,空气却肯定比城里好,一家人都团聚在一起,也肯定比城里更热闹,呼——” 因一边使力,一边说话,到底还是力不从心的喘了起来。 温氏在一旁见状,便把大丫叫过来,让她带了三丫去玩儿,然后笑着与姚氏道“大嫂,换我来打一会儿吧,二嫂,你也歇一歇吧。” 季善见宋氏虽一直没说话,也没比姚氏轻松到哪里去,她如今又瘦,衣裳穿在身上空落落的,脸色也有种病态的苍白,眼神更是随时都小心翼翼的,宛如惊弓之鸟,瞧着说实话,还真有些可怜。 遂也上前握住了她手里的石杵,“二嫂,我来吧。” 顿了顿,“对了,我有块儿秋香色的料子,做了衣裳穿应当很好看,待会儿给二嫂送去啊。” 宋氏立时满脸的受宠若惊,“四、四弟妹,不用了,我、我有衣裳穿的,再说了,我也不配……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做衣裳穿吧,你如今是案首太太了,本也该穿得鲜亮些才是。” 季善笑道“我衣裳多得很,穿都穿不完,二嫂就别跟我客气了。不然回头大过年的,一家人都穿得新新崭崭的,就二嫂一个人穿着旧衣裳,瞧着也不像。” 说着看了一眼温氏,温氏便也笑道“是啊二嫂,你就别跟四弟妹客气了,她如今可是财主,没见我和大嫂便没跟她客气呢?” 宋氏这才红着眼眶谢了季善,“那我就多谢四弟妹了,还有三弟妹和大嫂,你们都是好人,爹娘更是……我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不会犯糊涂了……” 原以为最亲的亲人,却恨不能要她的命,连门都不肯再让她进,压根儿不管她会不会死在外面;反倒曾被她伤害过,真正该恨她的人,救了她的命,还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让她能吃饱穿暖,还能与儿女团聚……她以往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好在如今她已经醒悟了,瞧着家人也慢慢儿都在接受她了,尤其四弟妹,竟还肯叫她‘二嫂’,给她料子做衣裳,四弟妹如今可是妯娌几个里最体面、说话最管用的,只要她表了态,想来大嫂三弟妹也会很快真正接受她,爹娘和家里其他人也是一样。 那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也只有以后加倍的勤快,加倍的孝顺爹娘,对两个孩子和他们的爹好,也与妯娌们好生相处,来报答全家人的善良大度了…… 季善余光将宋氏满脸的感动与悔愧看在眼里,与温氏对视一眼,妯娌两个都抿嘴笑了起来。 就当是为了大丫和小梧,为了沈河,也为了以后让公婆少操心吧。 何况宋氏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有那样的父母兄嫂,天长日久的,怎能不糊涂,怎能不养成先前那样的性子? 得饶人处且饶人,家和万事兴,只要宋氏是真的悔悟了,那再给她一次机会又何妨?   网址77dus 第一百五三回 吾心安处即吾家 打了没多会儿糍粑,季善便已出了一身的汗,双手也软得快要抬不起来了,“呼,这也太累人了吧,我之前真不知道打糍粑这么累人的!” 温氏看得直笑,“你以为糍粑好吃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不好做,必须得付出大量的汗水与心血才能得到,所以才好吃啊,不信你待会儿吃一吃就知道了,肯定比以往你吃到的还要好吃。” 季善点头道“嗯,今儿的肯定比以往都好吃,毕竟是我自己打的。” 姚氏在一旁笑道“四弟妹,你别信三弟妹的,这么累人的事儿肯定让人更饿啊,这肚子饿时,可不是吃什么都比平时更香吗?算了,还是让我来吧,再打下去你手上怕是都要打起血泡了,这么白生生豆腐一样的手,要是真打了血泡,别说四弟了,就是我瞧着也心疼啊!” 说得不但温氏笑了,宋氏也抿嘴笑起来。 季善倒是一脸的大方,笑道“大嫂怕相公见我手上打了血泡心疼,我也怕大哥见大嫂手上打了泡心痛啊,我还是再打一会儿吧……嗯,好香,娘的米糕看来已经蒸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路氏在大厨房门口喊“米糕好了,都过来趁热吃吧!” 于是都呼儿唤女的去了大厨房,洗手吃米糕,一时间满屋子的热闹。 稍后待沈石沈河买了鱼回来,孩子们又欢呼着去看鱼,沈树与沈九林沈恒也先后办完了事,回了家,家里便越发的热闹了。 以致一直到吃过午饭,回了自家房里后,季善才得了机会与沈恒说话儿“你早上什么时候起的啊,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沈恒笑道“我差不多辰正起的,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吃过早饭就和爹去了三叔公家。” 季善“哦”了一声,嘟了嘴道“我本来还以为,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呢,谁知道你早就起了,还出门了……” 沈恒听出了她话里对自己的依恋,心里霎时软成一片,拉了她到怀里拥着,方笑着柔声道“怎么,想我了?这些日子不是时时都待在一起,只偶尔分开过一小会儿吗,还不够呢?” 季善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让他这么温柔缱绻的一说,脸颊竟莫名发起热来,娇嗔道“不能想啊,没听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那换算下来,我们方才都差点儿一秋不见了,我不能想啊?” 沈恒闻言,心里就越发软得能滴出水来了,笑道“当然能想了,我巴不得你时时刻刻都想着我呢!” 顿了顿,“善善,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可真高兴,比之前中案首时,还要高兴!” 季善抱了他的腰,轻轻道“我也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懂我、包容我、支持我的知心爱人,让我一想到无论如何,都会有你在身边陪着我,在我身后当我坚实有力的后盾,就无比的心安。我们一定要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好不好?” 去年的这时候,她还满心的彷徨与犹疑,觉得自己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心随时都是飘着的,落不到实处。 可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就已爱人也有了,家也有了,再没有彷徨与害怕,而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果然吾心安处即吾家么? 沈恒听季善说得轻却郑重,忙也郑重道“好,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永结同心的!”,说完将她抱得更紧了。 夫妻两个静静的相拥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外面传来路氏的声音“老四,老四媳妇,你们大伯大伯母和三叔三婶来了,你们快到堂屋来。” 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对视着会心一笑,只觉彼此的心无形中又贴得更紧后,才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去了堂屋。 果见沈大伯夫妇和沈三叔夫妇都已在自家堂屋里坐着了,沈恒与季善忙上前行礼打招呼。 尤其是季善,沈恒好歹上午还去两家拜访过了,她却是回来后第一次见他们,当然少不得要都招呼到,“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好久不见几位长辈了,几位长辈可都还好吧?瞧大家伙儿的气色,倒是都极佳,看来今年收成很不错,事事也都顺心吧?” 这话说得讨巧,沈大伯夫妇与沈三叔霎时都满脸的笑容。 沈大伯母更是拉了季善的手赞道“老四媳妇真是越发出挑了,瞧这周身的气派,可比里长太太都要体面,果然府城就是养人哈。老四媳妇,你与我们说说府城都是什么样儿的呗,肯定大得不得了,热闹得不得了吧?” 沈三婶也笑道“是啊,老四媳妇本来就漂亮,如今可就更漂亮了。瞧瞧这衣裳这首饰,都是府城的新样子吧?不怪这么好看。” 季善少不得谦虚一番“大伯母、三婶过奖了,我哪有您二位说的这么好,也就是您们都是骨肉至亲,看自家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才会觉得我这也好,那也好罢了。府城的确很大,也很热闹,不过还是没有家里好,没有一家子骨肉至亲都聚在一起热闹……” 一席话说得围坐成一圈的女人们都越发的高兴了,沈大伯母又道“老四媳妇,你娘说你爱吃糍粑,我们家也打了不少,回头给你送来啊。你和老四这么大老远的回来,还给我们带了那么多礼物,真是太想得到了,二弟妹,你这福气也太好了,能娶到这么好的儿媳妇!” “是啊二嫂,您这福气简直太好了,不但老四媳妇儿样样好,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也是没的说。如今您呀,可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等着老四媳妇什么时候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就够了,是不是啊?” “老四和老四媳妇都长得好,回头生的孩子,不论是儿是女,肯定都漂亮得不得了,是吧老四媳妇,你和老四打算什么时候给你们娘再添一个小孙子小孙女儿啊?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可得抓紧了才是……” 季善实在佩服自己的铁口直断,或者说是乌鸦嘴。 果然人人见了自己,都少不得问这个话题,可说到底这不只是她和沈恒夫妻之间的事儿吗? 不怪现代的年轻人都怕过年呢,实在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太多了! 偏还是长辈,也的确只是善意的关心,季善还不好甩脸子的,只得故作害羞的低了头,小声道“这也不是我们想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就能有的呀,还得靠老天爷安排。” 好在沈大伯母与沈三婶闻言,倒是都点了头“这倒也是,还得看送子娘娘的安排。不过你们还是得抓紧了,年纪可真的都不小了,尤其老四,我们家老三老五比他还小两岁呢,孩子都满地跑了,真的要抓紧了。” 沈恒可二十二都不到,哪里就‘年纪真的不小了’?她就更小了,还没满十八岁,还是未成年好吗?! 季善心里吐槽着,正要再说。 就听得路氏已先笑道“大嫂、三弟妹,这好饭不怕晚,我都不急着抱孙子,你们急什么呢?再说我们家老四跟他媳妇儿圆房也就几个月的事儿而已,老四如今更是以学业为重,就更犯不着着急了,等将来老四中了举人,小两口儿再生孩子,岂不是双喜临门,更高兴呢?” 说完见两个妯娌一副还要再说的样子,忙笑着岔开了“大嫂,三弟妹,你们别只顾着说话儿,吃瓜子花生啊。对了,今年团年是按去年的来,过了初三后再说呢,还是按往年的例,大年三十儿就开始呢,三十大嫂家,初一我们家,初二三弟妹家呢?我倒是觉得像去年那样过了初三再团更好,那样出嫁了的姑娘们也可以带着姑爷孩子们回来一起团,就更热闹了。” 沈大伯母与沈三婶都有女儿的,当然希望女儿们届时能回来一起热闹,女婿们能趁机跟沈恒和章炎叙叙情拉近一下关系。 况如今妯娌三人里就树路氏的儿子最出息了,她们轻易也不愿驳她的话,得罪于她。 于是都笑道“二弟妹二嫂说是极是,初三后再团更热闹,大家该忙的都已忙得差不多,也能都坐下松快受用几日了。那回头跟他们老哥儿几个说说,以后年年都这么着吧!”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果然如路氏昨晚说的那样,听得沈恒回来了,众本家和村儿里的人们都纷纷涌进了沈家的小院来,霎时不但堂屋和旁边的偏屋,连阶檐和院子里都坐满了人,热闹喧阗到了十分去。 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沈大伯和沈三叔先起身说要回家去了,其他人才纷纷识趣的起身告辞,离了沈家,留下满地的瓜子花生壳儿。 路氏也终于得了空将季善拉到自己屋里去说体己话儿,“善善,之前你大伯母和三婶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和恒儿才圆房几个月呢,来回一趟府城,加恒儿去省城一趟,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我听恒儿说,他还夜夜与孟家二少爷一起,苦读到三更,你能这么快就有孩子才怪了!你放心,娘不会催你的,便是昨晚,也不过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听恒儿说了具体情况后,也不会再说了,你们都还年轻呢,有什么可着急的?” 季善下午听得路氏给她解围,便知道沈恒肯定该与她说的都已说过了,这会儿一听果然如此,心里不由甜丝丝的,她相公就是靠谱! 忙笑道“是啊,我和相公也是这么想的,如今我们都还年轻呢,实在不用着急,就顺其自然就好,若几年后还没有,那时候再来着急也不迟啊。” 路氏忙摆手,“怎么可能几年后还没有,可不许胡说啊,快‘呸呸呸’几声。” 见季善听话的开始“呸呸呸”起来,才小声又嘟哝了一句,“那我可就真得给老四熬补汤了,真是的,明明年纪轻轻,怎么就那什么什么力不从心了呢?” 听得季善差点儿没笑出声来,暗忖亏得他们过完年又要回府城的,要是一直留在家里,怕是沈恒真就要日日被路氏逼着喝那些奇奇怪怪的“补汤”了。 路氏见季善“呸”完了,才换回正常的声调继续道“反正善善你别有压力,之前你三嫂进门后两年才怀了三丫儿,我不也没催过她吗?这种事,本来就是要看缘分的,缘分没来时,怎么求都没用,缘分到了时,你不求照样来。所以就像你说的,顺其自然就好,回头要是其他人也问你这个,你也这样说,要是她们还问,你就往我身上推,说我娘都不着急,你们着什么急呢?反正娘一定站在你一边,啊?” 季善不由有些感动,“娘,我、我以后会努力,不会让您失望的……” 路氏笑着摆手“诶,光你努力有什么用,得恒儿努力,且还是那句话,要看缘分的,是不是?反正你别给自己压力,也别担心,哪怕十年后……,我也是有女儿的人,既说了拿你当青儿一样待,当然就得说到做到。不过菩萨可千万别听我的乌鸦嘴胡说八道,千万别真弄个十年八年的啊,两年,不,最多三年就够了,菩萨您可听到了?” 一边说,一边已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起来。 看得季善好笑之余,就越发感动了。 她真的很幸运,在遇到了沈恒那么好的爱人的同时,还能遇上这么通情达理,将心比心的婆婆,等再过上一两年、两三年的,沈恒也中了举人了,飘香也稳定了,她至少觉得银子够花,可以想买什么时不用皱眉头了,一定给他们生猴子、生孙砸!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后,路氏便拉了沈恒到一旁,急道“你这倒霉孩子,不是说今儿告诉我那件大好事儿吗,结果到现在也没告诉我,害我白白抓心抓肺了一整日,要不是想着你都这么大的人,连媳妇儿都娶了,我都想打你了!” 听得随即由沈恒招手也叫了过来的季善好笑又有些惊讶,“相公,你一直没告诉娘呢,我还以为你早告诉了呢,所以我也没有说,早知道我就早些告诉娘,也省得娘挂心一整日了。” 沈恒摊手,“这不是从早起到现在,一直就没空过,一直都身边儿满是人,就没找到过机会跟娘说吗?” 说完冲路氏笑得一脸的讨好,“娘就别恼我了,吃了早饭就出了门,回到家才吃了午饭,家里又开始人来人往,偏那件大好事儿一时半会又说不完……我现在就告诉您,全部告诉您,成了吧?善善,你去把爹叫到爹娘房间里,我们好一并给二老说,省得回头还要费一遍口舌。” “好,我马上去叫爹。”季善便应声叫沈九林去了。 沈恒这才笑着开口道“爹、娘,我们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二老。之前镇上聚丰楼的叶大掌柜你们还记得吗?他几个月前遭了难,让东家……” 就把叶大掌柜一家的遭遇大略与沈九林路氏说了说,“之后娘子想着正好我们也缺银子,毕竟府城开销是真的大,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中举,那我们在府城若是坐吃山空,肯定撑不到两年,就要撑不下去了;叶大掌柜一家更是可怜至极,若不尽快找到生计,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的,怕是连这个年都熬不过,就得又没几个了……便谋生出了开饭馆的念头来,且在我去省城秋闱期间,真把饭馆给开了起来,生意还一直好得很。” 沈九林与路氏一直安静认真的听沈恒说着,听到他说叶大掌柜一家的遭遇时,都是满脸的震惊与同情。 但很快,那震惊与同情都变为了惊喜,好容易等沈恒说完,路氏立时道“真的吗,恒儿,善善真跟叶大掌柜合伙开起了饭馆,生意还好得好?善善,你这也太能干了吧,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才好了,我们家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恒儿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儿!” 沈九林心里的欢喜也不比路氏少。 只要有了足够的银子,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儿子接连几次秋闱都考不中,那也有底气继续考下去,就不信考上它五次八次的,还中不了了,铁棒都能磨成针,水滴都能穿石,不是吗? 那等儿子真中了举人,他们沈家的祖坟就真是冒青烟,自己也真是立时死了,也甘愿了! 这般一想,竟是比昨晚自路氏口中得知了明年上头十有八九要开恩科,还要高兴几分。 不过高兴归高兴,倒还不至于跟路氏一样,欢喜得什么都顾不得了,还保留着几分理智,因说道“老四,你不是才说叶大掌柜一家遭了难,差点儿连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吗?那就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开一家饭馆,只怕也不是几十百来两银子就够的,你们去府城时,拢共也只带了那点儿银子,到了后又是租房又是交束脩,你又是去省城的,至少怕也花去一半儿了。那你媳妇儿和叶大掌柜是哪来的本钱开的饭馆呢,你们可不许与我们只报喜,不报忧,那我们别说高兴了,只会更担心!” 路氏闻言,也从欢喜中醒过了神来,忙道“是啊老四、善善,你们哪来的本钱呢?你们可不许瞒着我们,或是编些没有的事儿来哄我们高兴啊。是不是你们银子不够用了?我这儿还有一些,等你们走时都拿去,要是还不够,我还可以向你们舅舅借一点,总之,你们千万别只告诉我们好的,坏的连丝风声都不露,那我和你们爹可是要生气的!” 沈恒与季善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的好笑与无奈。 沈恒只得与季善道“善善,还是你来说吧,你说的爹娘肯定会信的。” 季善就揶揄的看了他一眼,连自己的亲爹亲娘都不信他说的话,某人难道不该反省呢? 见沈恒明白了她的意思,没什么杀伤力的瞪了她一眼后,才看向沈九林和路氏笑道“爹、娘,相公说的都是真的,我和叶大掌柜的确合伙开了一家饭馆,至于本钱,同样说来话长,我就大概跟你们说说啊。我在府城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府台大人的千金,与她很是投缘,来往几次后,就成了朋友,她吃过我做的菜后,更是喜欢得紧,一直撺掇着我开个酒楼。” “可我想着相公才中了案首,本就树大招风,后面还要靠举人,要是因我开酒楼惹了话柄,被有心人利用以致坏了相公的名声前程,那就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了,所以一直没松口。但再遇上叶大掌柜一家后,我想着叶大掌柜这样的能人,若不是落了难,怎么可能与我们合伙,万不能错过了这个机会,到底还是决定了开饭馆,并且向府台小姐借了五百两银子做本金,一来二去的,饭馆便真开了起来。” “又因为我那些菜比较特别,生意很是不错,已经还了府台小姐三百两的本金,剩余二百两,想来不久也能还上,以后便全是盈利了,所以爹娘只管放心吧,我们没有报喜不报忧,因为本来就没有忧,而只有喜!” 一席话,说得沈九林与路氏都呆住了。 儿子儿媳不过就去了府城短短几个月而已,竟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叶大掌柜还罢了,他们本来早就认识,儿子中案首时,叶大掌柜还打发人送了贺礼来;且说句不好听的,叶大掌柜之前再体面,也只是酒楼掌柜而已,儿子中了案首后,当然就有资本与他论交情了;何况还是落了难的叶大掌柜,那两家人合伙开饭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府台小姐是何等尊贵的人儿,善善竟也能与她交上朋友,还借了整整五百两银子给善善开饭馆,——善善这也太有本事了,谁家娶了她,都跟娶了个聚宝盆没什么两样儿了,亏得他们家给娶到了! 片刻,还是路氏先回过了神来,结巴道“善善,府、府台小姐真跟你成了朋友?那可是府台小姐啊!还借那么多银子给你,她真的是太好心了,肯定长得也跟仙女儿一样漂亮气派,简直就是……” 沈九林咳嗽一声,打断了她“你这扯到哪里去了,就不能听老四媳妇说完呢?老四媳妇,你自来是个聪明能干的,我和你娘当然相信你的能耐,只是府城大人物多的是,有钱人也多的是,就算你跟府台小姐是朋友了,现在你们饭馆也赚钱了,一样要加倍小心,可出不得任何岔子啊!” 季善笑着点点头“爹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如今我也没怎么管饭馆的事儿,都是叶大掌柜和他小儿子在管,一应契纸也是叶大掌柜签的名,他小儿子还因为要学我那些菜,拜了我为师,所以他们父子是绝对信得过的。还有府台小姐也是,她真的一点儿千金小姐的架子都没有,人好得不得了,任谁见了都没法儿不喜欢,不信爹娘可以问相公,所以二老只管安心吧。” 顿了顿,“等开春后我们还清了本钱,手头真正宽裕了,就给爹娘捎银子和东西回来,不然就接了爹娘也去府城瞧瞧,住上一阵子啊!” 路氏不待季善话音落下,一张脸已是笑开了花儿,“只要你们在府城好好儿的,有吃有住有银子花,恒儿学业也能有长进,我们在家里就放心了,还捎什么银子东西呢,我们在家里难道还能缺了?倒是府城我还真有些想去瞧一瞧呢,肯定比县里大得多,热闹得多,回头有机会了,我和你们爹一定去!” 看向沈九林,“他爹,我记得你上次去府城,都好几年前了吧?还记得路吗,到时候可别把我给带丢了啊!好像咱们村儿去过府城的人,拢共就只有两三个,连他庆成叔都没去过?女人们就更没去过的了,别说府城了,连县里怕都没几个去过的,回头我可得好生给她们说说,府城到底有多大,多热闹才是……” 季善见路氏越说越高兴,与沈恒对视一眼,都觉得心里很是满足。 他们在外面辛辛苦苦的打拼,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能高兴吗? 沈恒满足之余,更多还是对季善的感激,不过眼下不是他表达感激的时候,且留待回房后,他再慢慢说,或是以后以实际行动来表达也不迟。 因笑道“娘,您先别只顾着高兴,我和善善话还没说完呢!善善还有一个想法,要是做得好了,不但咱们家可以多赚银子,全族的人都能跟着沾光呢。” 沈九林闻言,忙瞪了仍喜滋滋的路氏一眼“不是才说了让你听老四媳妇把话说完呢?就会东扯西扯的越扯越远!老四媳妇你快说,你有什么想法,真的能让全族都跟着沾光呢?怕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吧?” 他们家说实话如今日子已经很过得了,且不出所料,以后肯定只会越来越好的。 可族人们却不一样,虽好歹吃得饱穿得暖,却也仅此而已,他身为族中的一员,当然希望大家的日子都能越过越好,将来才不至都巴巴的指着老四和他们家照拂,不会拖老四的后腿。 不然光他们一家吃香喝辣,族里却有人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说出去很好听么? 季善已笑道“爹别急,其实这事儿并不难。娘还记得上半年我请您帮我种的那个辣椒吗?我们饭馆所有菜的秘方,便是那个辣椒和之前相公县试时,我从县里带回来的那个蜀椒了,有了它们,我们的菜才能都又香又麻又辣又香,让人只要吃过一次,便再忘不掉,忍不住就要来二次三次。” “只是蜀椒和辣椒如今至少会宁府内都少之又少,据客人们说来,省城也少得很,全靠一些行商偶尔从蜀地捎些回来。尤其辣椒比起蜀椒更是不好运送,肯顺道捎些回来的行商都几乎没有,所以我就想着,不如让我们自家和全族的人都学着种,横竖我们饭馆一直都需要辣椒的,大家伙儿只要种了出来,根本不愁销路,有多少我们饭馆都能吃下,至多大家也就出几个运费钱儿罢了,想来大家应该会乐意之至吧?” 沈恒跟着补充道“爹,我和善善在路上已经算过了,哪怕一开始大家没有种辣椒的经验,产量不会太高,但因为干辣椒的价钱还不错,善善也绝不会亏待了大家伙儿,算下来怎么都比种其他粮食强了,所以,这事儿办成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路氏忙道“加了善善那个蜀椒和辣椒的菜的确更好吃,善善之前在家时做过的,他爹你还记得吗?也就不怪你们的饭馆生意好了。可那个辣椒真的结不了多少啊,我之前种过,最清楚不过了,别回头弄得一亩就产个几十斤,差种粮食差远了,难不成善善你给他们添上?那也太吃亏了,明明你就是一片好心,结果却弄得钱也亏了,名声也亏了,可就真是亏大发了!” 跟沈九林的想法一样,路氏当然也是希望族人们的日子都越过越好,以免拖自己儿子后腿的。 可若这是建立在让自己儿子、儿媳吃亏的基础上的,她当然就不乐意了,她儿子儿媳又不是该族人们的,当她不知道当初一个个都是如何明里暗里奚落嘲笑她儿子和他们家的呢? 她儿子能有今日,也全靠的是自家,靠的是儿媳带来的福气,说到底又与族人们什么相干,他们是给她儿子出过一文钱,还是出过一分力了!   网址77dus 第一百五四回 沈家能娶到你,烧高香了 季善一听就明白路氏的担心,她又不是圣母,当然也不会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儿。 因笑道:“娘放心吧,我在府城已经又试着种过两季辣椒了,第二次再种时,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产量高了不少。且第一次种时的种子有好些都放霉了,所以出苗率才那么低,苗都孱弱了,结的果实自然也只能又少又小了,但我这次带回来的种子都是饱满干燥的,肯定效果也不一样了。” 顿了顿,“一亩地一年的收益除去税收,撑死也就二两银子,可辣椒种得好了,不说五两银子,三四两银子我觉着却是不难的;而我们饭馆因为有了足够的辣椒,也能一直保证生意,指不定将来还能扩大规模,赚更多的银子,可谓是一举两得,大家都得好处。所以我和相公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很值得去做呢!” 路氏闻言,眉头却还是没有松开,道:“我们想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谁知道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呢?对了善善,你才说你去府城后已经种了两季辣椒了,这你去府城才几个月呢,又是冬天,你那个辣椒看起来娇贵得很,这么冷的天儿也能活?” 季善笑道:“好叫爹娘知道,第一季我就种在我们租住的房子厨房外的,种时不冷不热,辣椒的成熟期也不长,也就两个半月左右,所以十月里收获了。第二季我却是借的府台小姐家的庄子种的,正好那庄子有一眼温泉,四周的地要比其他地方的温度高些,我又让人扯了幔帐,有太阳时就把幔帐放下,没太阳时就拉上,以保证辣椒苗不受冻,所以不到五十天,就又收获了。” “只是第二季的成本算下来,便有些高了,毕竟幔帐和人工的钱都不少,因地是府台小姐借给我的,没收我租金,不然成本还得更高。若以后都在府城租了地种,就实在划不来了,还得防着肥水落到了外人田里,让外人白白把银子赚走,所以我们宁愿这钱让族人赚,还能记相公和我们一家的好,让相公的名声也更好。” 路氏这下不说话了。 原来不只是为了造福族人们,也是为了自家,是互惠共赢,那就得好生考虑一下了。 倒是沈九林问道:“老四媳妇,你方才说,辣椒的成熟期不长,也就两个半月左右?也就是说,其实一年我们只要种一季就够了?等收获后,并不影响种其他的?” 季善笑着点点头,“是的爹,我的打算是,四月初种,六月底最迟七月初便可以收了,正好收时太阳大,要不了几日,就能晒得干干爽爽的,就不怕有损耗了。如此其他时间地里仍可种粮食,小麦高粱芋头什么都可以,想来大家知道后会愿意的。” 沈家村差不多百来户人家,至少一家也有三五亩田地,要是一年种个两季,飘香可就吃不下那么多辣椒了,且气候气温什么的也不适宜,所以一年种个一季,花上三个来月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沈九林拊掌道:“你都已什么都给他们考虑到了,肯定愿意啊,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赚的银子就比本来一年的都要多了,剩下的可都算是白捡来的,这个账傻子也会算好吗?老四,明儿一早我们就与三叔公说去,正好趁后日大年三十儿祭祖时,让三叔公在祠堂里公布这事儿,让大家伙儿都过个高兴年!” 又夸季善,“老四媳妇你实在是个好的,我们老沈家能娶到你,真是烧高香了。” 季善忙摆手,“爹过奖了,我哪有那么好?总归这事儿看自愿吧,愿意种的就种,不愿意的咱们也别勉强,等回头愿意种的拿到银子了,他们自然就知道跟风了。” 沈恒接道:“而且‘物以稀为贵’,咱们一开始也要与三叔公说好,愿意种的人家一家至多只能种几亩,还只能咱们族人种,村里其他外姓人不能种,出嫁了的女儿也不能种,什么沾亲带故的更不能种。不然回头万一遇上什么旱灾水灾的,各家损失大了,或是娘子的饭馆吃不下那么多辣椒,不能收他们的,他们就撒泼打滚儿,那少不得也要吃力不讨好,反惹一身骚了。” 季善不由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考虑得还挺全面的嘛,这些她可都还没想到呢,她相公果然越来越靠谱了。 沈九林也对儿子的话大是赞同,“对,本来就是造福咱们沈家族人的,当然不能让外姓人种,让肥水落了外人田;也不能由得他们想种多少种多少,还当旱涝保收,无论如何都有我们家给他们垫底呢,还是老四考虑得周全,果然成亲了就是大人了!” 沈恒微微有些赧然,“爹说笑了,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真正劳心劳力的还是娘子。” 路氏忽然道:“那青儿家也不能种吗,这亲姐姐跟其他本家族中出嫁了的女儿们当然不一样,差了好几层关系呢。还有你们舅舅家,难不成也不能种?对了,还有桂玉家,她们姐妹跟大哥家,于情于理也不该给排除在外的,你们说呢?” 沈桂玉一家不过是附带的,路氏真正想说的,还是沈青家和路舅舅家,女儿和兄嫂可都是她的至亲,既有赚钱的机会,她当然希望先尽着至亲,然后才是旁人;而不是旁人都得了机会,反倒至亲不行了! 沈九林闻言,先就道:“既是全族出嫁了的女儿都不能种,青儿和桂玉当然也不能例外,不然不是白让人说闲话呢?且回头章家和柳家其他人要种,青儿和桂玉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答应了规矩就乱了,不答应又平白得罪人,还不如从根子上断了麻烦。倒是大哥家,的确于情于理都不该排除在外的,且容我再想想吧……” 季善笑着插言道:“娘,我觉得爹说的有理,大姐二姐家最好还是从根子上断了麻烦。至多回头咱们多贴补一下她们就是了,比如给外甥们出每年去学堂念书的束脩,年节礼也送厚一些,大姐二姐自然也就知道爹娘一直记着她们,两家亲家也不会说什么了。” 沈桂玉她到底感情有限还罢了,沈青她却是早就准备了厚礼,也想好了以后要怎么帮补她和章炎的,又何必争那明面儿上的长短呢? 沈恒接道:“至于舅舅家,回头见了舅舅,我们先问一问舅舅的意思吧,指不定舅舅根本不想淘这个神呢?” 路氏听小两口儿都这么说,再想到季善与沈青自来要好,亏了谁也不可能亏了沈青,也就不再坚持了,“行吧,你们既都想好了,就按你们的来。等初二青儿和桂玉回来,再当面与她们说一说,攸哥儿还小,上学还得几年呢,桂玉那两个小子却是都到上学堂的年纪了,一年下来,束脩怎么也得二三两,你们当舅舅舅母的替她把这个钱出了,柳家上下都得记你们的好,桂玉在婆家也有面子。” 虽然想起以后每年都得二三两银子,她还是很心痛肉痛,但为了一碗水尽量端平,舍不得也只好舍了,亏得善善能挣,人又厚道,换了别人,可就未必了。 季善笑着点头,“一年二三两银子,说起来不少,但从长远来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就是饭馆是我和叶大掌柜合伙开的这事儿,我想着暂时还是别告诉其他人的好,回头运辣椒进城时,也只说我和相公不过从中搭个桥牵个线而已,省得横生枝节,不知爹娘怎么说?” 如今沈恒还不够强,“财不露白”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不然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麻烦。 至少也要等到他中了举人后,有些事才能慢慢的让周围的人知道,届时就算还是有人会犯红眼病,却因为力量悬殊,也只能干看着,坏不了事儿了! 沈九林缓缓点头,“老四媳妇你考虑得极是,你们饭馆才刚起步呢,回头让人一传,直接传成了一个大酒楼,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麻烦,还是瞒着谁也不说的好。便是你跟府台小姐交好之事,也最好别声张,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季善也是这个意思,不想沈九林已先说了出来,笑道:“到底还是爹老道,那我就听您的,这两件事儿都别声张,您明儿去见三叔公时,也只说咱们是帮着搭桥牵线就行了。” 沈九林道:“我省得的,你们就放心吧。” 当下一家四口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路氏便催沈恒与季善回屋歇息去了。 翌日是大年二十九,沈恒一早起来吃过早饭,便带着季善提前给他收拾好的给孟夫子的年礼,去了镇上。 余下季善在家跟着路氏婆媳几个,又是杀年鸡又是推豆腐的,只觉眨眼间就到了午时。 自然午饭便少不了一道嫩豆花了,季善因笑着与路氏道:“娘,待会儿我做个酸辣豆花鱼给大家吃,再打几个麻辣蘸碟,大家也可以直接夹了豆花蘸着吃。对了,这么多鸡杂呢,那我再给大家做个火爆鸡杂吧,好些日子没做菜了,手还怪痒痒的。” 路氏听得笑道:“没见过像你这样抢着要做活儿的,果然是个闲不住的命呢?” 姚氏温氏则笑道:“我们可想四弟妹做的菜想好久了,今儿终于可以又吃到了,中午可得多蒸些饭才是。” 正说着,沈恒回来了。 季善忙迎了上去,“年礼都送到了,夫子也见过了?” 沈恒笑着点点头:“送到了,也见到夫子了,夫子气色倒还好,身子骨也挺硬朗,与我说了半日的话儿。彦长兄还要留我吃午饭,我想着他也刚到家,肯定忙得很,就婉拒了,约了他过几日来咱们家吃年酒,出门时正好看见了杨嫂子,还替你把杨嫂子一块儿请下了。” 季善听得满脸都是笑,“不错,越来越会办事儿了。” 随即催了他回房去换衣裳烤火。 一时吃过午饭,沈九林便带着沈恒又去了三叔公家,却是一直到天黑了,还没回来。 路氏不放心,忙使了沈松去看,才知道是三叔公留了父子两个吃酒,自然一家人也不用等他们了,很快也开了饭。 不想一家人都吃完了饭,孩子们还在院子里玩笑疯跑了一阵,仍不见沈九林与沈恒回来,路氏不由垮了脸,抱怨起来:“这是打算喝到什么时候呢?也不怕喝多了,明儿起来头疼呢?真是老的也不省心,小的也不省心。” 季善倒是不甚担心,实在如今的酒度数真不高,不过见路氏不高兴了,少不得道:“娘,您别急,爹和相公可能不只是喝酒,主要是说事儿呢?不然让三哥去瞧瞧?” 路氏抱怨归抱怨,还是很顾及沈九林和沈恒面子的,“算了,省得让村儿里的人又笑话你爹怕了一辈子老婆,怎么到老了还怕?且由得他们去了,横竖离得这么近,也出不了事儿。善善你就先回房去烫个脚,到床上煨着去吧,你手上和脚上的冻疮还没消呢。” 季善谢了路氏的关心,又宽慰了她几句,才提了水,回房烫脚去了。 好在她刚上床煨着,沈恒就回来了,虽带着一身的酒气,双眼却是一派清明,显然并未喝多。 季善忙笑道:“回来了。是坐一会儿再梳洗,还是先梳洗呢?要不要我给你打水去?” 沈恒见她说着就要起身,忙道:“善善你煨着吧,我坐会儿自己打去。” 季善便依言坐了回去,笑道:“谈得怎么样,三叔公怎么说的?应该还比较顺利,三叔公也很高兴吧?不然也不会留你和爹吃酒到现在才回来了。” 沈恒见她巧笑倩兮,忍不住坐到她身边,捏了她的脸一下,才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们家的女诸葛,让我想卖个关子都不成。是,谈得很顺利,三叔公也很高兴,说这样造福全族的好事儿,他当然要大力支持,还狠狠夸赞了我一通,不过夸得更多的,还是善善你,说你又漂亮又能干,心胸还宽广,我能娶到你,简直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我一定要好好待你呢!” 三叔公身为族长,当然比谁都盼着全族的人日子能在他当族长时,越来越好,那他这个族长的声望当然才能更高,与其他村其他族的族长碰面时,也才能更有面子,更有底气。 那如今季善和沈恒既送了好的路子上门,一心要带全族的人都多赚钱,把日子越过越好,他当然也要支持他们才是。 由此也足见沈恒是个不忘本的,换了别人,自家日子好过、做到面子情儿指不定就够了,才不管本家族人们日子好不好过呢,说到底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他帮是情分,不帮是应当。 可沈恒却一得了路子,便想着全族的人,那将来纵然他当了再大的官,也肯定不会忘了自己是沈氏一族的人,忘了沈氏全族的,岂能寒了他的心,非得把这事儿给弄起来才是了,尤其本来这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只沈恒怎么可能把季善的功劳都算到自己头上,哪怕他们夫妻一体,他也不能贪了善善的功劳,劳心劳力的可一直都是她,她愿意爱屋及乌,他就更该尊重她、肯定她,让更多人都知道她的好了! 所以当着三叔公的面儿,沈恒丝毫没居功,只说都是季善想出来的,搭桥牵线的也都是季善,引得三叔公把季善也狠狠夸赞了一通,才觉得心满意足了。 季善已满脸都是笑,道:“什么女诸葛,你心里的话全部都写在脸上了,我又不是瞎子,岂能看不出来?那三叔公打算什么时候跟族人们说呢,就明儿在祠堂祭祖时吗?” 沈恒“嗯”了一声,“之前喝得高兴时,三叔公还让人去把族里其他几位长辈也请了来,几位长辈也都觉得这事儿不错,都赞成明儿祭祖时说。” “那就好。”季善笑着点点头,“早些把事情定下来,也算了一桩事。我下午跟娘把我带回来的辣椒种子都封存好,装在篮子里,吊在了爹娘屋里,肯定就不会受潮发霉了,等回头到了播种的时节,再让娘给大家伙儿都发下去就是了。” 沈恒缓缓道:“明年是第一年种,希望能顺利些吧,万事开头难,只要过了第一年,以后肯定就好了。” “是啊,第一年大家都有了经验,以后便都好了。”季善赞同,“时辰不早了,你要不先梳洗了,我们有话躺着说也是一样?之前觉着府城冷,谁知道回了家,一样也冷,我真是太讨厌冬天了!” 沈恒就笑起来,“是不是我没来,你半天都没煨暖和呢?那我马上打水去,洗漱了好来给你暖着啊。” 季善见他说着说着,就笑得一脸的荡漾,白了他一眼:“我有汤婆子,不消你给我暖。” “那可不行,不但爹娘,连三叔公和族中的长辈们都让我一定要好好待你,不然饶不了我呢,我当然得给你暖得舒舒服服的才是。等我回来啊,很快的——”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了门后。 余下季善又是一个白眼,忍不住笑起来。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儿,一年里最重要的除夕夜了。 沈恒用过早饭后,便叫沈树帮自己抬了桌子,到院子里提笔运气,开始写起自家和全族乃至全村儿所有人家的春联来。 新出炉的案首老爷亲笔写的春联,谁不想要呢?能沾到案首老爷一丝一毫的福气,那也是好事儿啊,回头也能给亲朋们吹吹牛,‘我们家今年的春联可是案首老爷给写的’,多么体面啊! 那给这家写了,不给那家写,说得过去吗? 光给本家族人们写了,村儿里其他几家外姓人好歹也是一个村儿的,跟沈九林路氏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赔着笑脸求到面前了,若是不答应,又说得过去吗? 本来大过年的,只是想要求副春联,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儿。 沈恒在问过沈九林的意见后,索性直接让全村儿的人都把自家要写春联的红纸买好裁好,一并送到了家里来,虽少不得要写上一两个、两三个时辰,就当是练字了。 于是一上午沈恒都在不停的写春联,家里也一直都是门庭若市,所有人都是高高兴兴的来,再高高兴兴的回去,留下一堆的瓜菜鸡蛋腊肉糍粑什么的。 季善则一上午都随着路氏和姚氏宋氏温氏在大厨房里,为晚间的年夜饭做准备。 她的火锅底料今晚可是要派大用场的,管保做出来后,不说香得全村儿都闻见,全村儿都流口水,至少将自家人都给迷住,却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清溪地方小,买不到牛肉、牛百叶之类,毕竟谁家的牛都是命根子,除非老得动不了了,或是摔了、病了,没有治好的希望了,才会杀了卖肉,岂是任何时候想买就能买得到的? 不然就得叫了车现去天泉买,一来一回的浪费时间不说,还把牛肉的价格生生给翻了几番,沈家又不是什么豪门巨富,哪能这般奢侈,这般抛费,别说沈九林路氏知道了要心痛银子,便是季善自己,也要心痛了。 是以也不想什么牛肉卷毛肚的了,横竖其他能烫的菜还多的是,什么鸡胗鸭胗腰片鸭舌鱼丸之类的,不好吃呢?自家做的嫩嫩的豆腐,还有其他各色素菜又不好吃吗? 路氏与其他三个儿媳也都准备了各自的拿手菜,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呢,且今年这个年,与沈家往年的年都不一样,指不定就是沈家真正兴旺的开端,当然要比以往都热闹才是。 大家忙活儿到午时,沈恒总算把给全村儿各家的春联都写好,开始写自家的了。 一直在一旁给他帮忙打下手的沈树便叫了沈石沈河也到院子里帮忙,沈恒写好一张,他就立马拿走,到一旁指挥沈石和沈河给贴到墙上,“高了……这又低了……还有点儿歪,上边儿往左一点……对对对,就这样刚刚好……” 等春联都贴完后,兄弟四人又一起上手,把沈九林一早就去镇上买回来的大红灯笼都给挂到了屋檐下,再加上阶檐上摆的一堆烟花爆竹,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声,过年的气氛简直扑面而来。 眼见祭祖的时间快到了,沈九林便招呼起儿子孙子们来,“都先别忙了,该去祠堂了,把咱们给祖先的祭品都给带上,一样也别忘了,快些,可不能迟了……” 祖孙三代很快出了门,家里也霎时安静了不少。 路氏见大丫二丫带了三丫在外面不好玩儿了,便把孙女儿们也都叫进了厨房来暖和着,“大丫二丫,你们两个看着妹妹些,别让她被烫着了啊……” 然后又跟着姚氏宋氏温氏忙起自己的来,半点没觉得女人不能去祭祖有什么大不了,反而觉得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看得季善心里直叹,她倒不是想去祭祖,烟熏火燎,寒风凛冽的,她傻了才会想去受那个罪。 可所有人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将女人们都排除在外,连女人们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说到底还是女人的地位太低啊,——算了,她好歹知道,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男女的地位能相对平等,女人也能撑起半边天,且沈恒对她也已够尊重够爱护了,还是别想太多的好。 男人们这一去,便足足大半个时辰还没回来,路氏与季善是知道今儿大家要在祠堂议事的还罢了,其他人却不知道。 姚氏因先急起来,“往年祭祖最多半个时辰,便回来了,今年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呢,再不回来菜都要凉了,娘,要不叫大丫二丫远远的瞧瞧去?” 温氏也道:“莫不是有什么事儿临时耽搁了?要不再等等吧,若还不回来,再去瞧也不迟。” 路氏却是笑道:“别急,可能是三叔公和族里的长辈们有话儿说呢,到底今年不但咱们家,整个族里都发生了不少的大事,三叔公和长辈们心里高兴,想要多说几句也是有的。” 姚氏温氏闻言,这才也笑了,“倒也是,今年光四弟中案首,便是咱们族里头一件大喜事,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也不怪三叔公和长辈们高兴,想要多与祖宗们说说,这样的大喜事,本来也该让祖宗们都跟着高兴高兴。” 季善则笑着问起大丫二丫来,“饿没饿,要不要先吃点儿什么东西垫垫?三嫂,你先给三丫儿吃点儿东西吧,我看她怕是困了,吃了东西也好让她睡会儿,今晚上都要守岁,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睡呢。” 温氏见让大丫抱着的三丫的确在揉眼睛了,便去弄了蛋羹来,接过女儿喂起来,一面继续与大家说话儿,“之前三叔公不是说过今年过年时,要大家凑了钱,请戏班子来热闹几日么,怎么都到今儿了,还没动静呢?” 姚氏道:“我倒是听说三叔公打发人去问过戏班子的,只是说大过年的,戏班子的人也要过年,除非出比平时高一倍的钱,戏班子的人才肯来,三叔公问了族里一些人家,都有些不愿意多出钱,当然只能作罢了。” 路氏笑道:“三叔婆也问过我,我想着大过年的,家家都要忙着不是走亲戚,就是招待亲戚,哪有那个时间去看戏?就说不请戏班子也行,横竖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温氏忙笑道:“可不是么,等四弟中了举人老爷时,还怕没有机会呢?”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总算听得外面传来了沈松兄弟几个的声音:“奶奶,我们回来了——”、“娘,肚子好饿啊……” 路氏便忙带着儿媳们端菜的端菜,盛汤的盛汤,各自忙活起来,“动作都快一点儿,大家都饿了……老四,你快倒了热水大家洗手……老三,你端两个炭盆一张桌子下放一个,你们肯定都冻坏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午饭,姚氏宋氏便忙着收拾起杯盘碗碟来,温氏也挽了袖子,笑道:“昨儿和早上都是大嫂二嫂洗的碗,今儿中午就我来洗吧,大家可不许再跟我争了。” 沈九林却道:“都先坐下,我有话说,等我话说完了,再收拾也不迟。” 公公发话,妯娌几个自然不敢不听,忙都停下手上的动作,坐回了各自的位子去。 沈九林这才把季善提出的种辣椒的想法,大略说了一遍,“老四和老四媳妇一心造福本家亲族们,自然更不能少了自家的骨肉至亲。所以才回来的路上,我已与老大兄弟几个商量过了,你们每家种三亩辣椒,村里其他人家愿意种的,第一年都种两亩,加上你们各家免税的那几亩地和免的两个徭役,每家每年下来,怎么也能多十几两银子的收益了,老四两口子做弟弟弟媳的,算对得起你们这些哥哥嫂子了吧?” 何止对得起,搁谁家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事儿啊! 沈石沈河沈树早已知道这事儿的,已经在祠堂和回来的路上时高兴过了,这会儿倒还能保持相对的平静。 姚氏宋氏温氏却是大喜过望,尤其宋氏,本来自家如今日子就最难过,还欠了那么多外债,光靠每年地里的收入和沈河农闲时去镇上打零工的收入,怕是光还清债务,都得两三年,毕竟平日里一家人还要开销,攒钱本来就难。 可若那个辣椒真能种成,真能像四弟妹说的一样,一亩地怎么也能收入三四两银子,还只用三个月的时间,那他们指不定明年就能还清外债,后年日子就能好过了,——她都想给四弟妹好好磕几个头,来稍微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也想给公婆再好生磕几个头,以谢他们的厚道和大度,让她能有如今的好日子不说,前路还充满盼头了! 第一百五五回 佳节倍思亲,亲人在身边 不但宋氏高兴不已,眼眶都红了,只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惟有在心里暗暗感激自省。 姚氏温氏也是喜不自胜,毕竟谁会嫌银子多呢,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后花钱的地方还不知多少,当然家里的银子是越多越好。 妯娌两个就不像宋氏那样,满心感激却说不出来,当然也有如今轻易不敢开口的原因,姚氏先就道:“四弟、四弟妹,我们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们才好了,以往我们……,你们却一点不记我们的仇,什么都想着我们,我们真的是又后悔又羞愧,只恨时光不能倒流,不然当初一定不会那样做……” 温氏则是道:“四弟四弟妹,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你们却是小的,理当我们做哥哥嫂子的照应你们才是,结果反倒是你们处处照应我们,处处想着我们。如今四弟前途无量,四弟妹又聪明能干,我们也没什么能帮得上你们的地方,也就只能照顾好爹娘,让你们可以放心的在外面打拼,不必担心家里了。” 季善见二人说话时,不但她们自己,其他人也都看向了她和沈恒,满脸满眼都是感激与羞愧,再看沈九林与路氏,则是满脸的欣慰。 忙摆手笑道:“哥哥嫂子们太见外了,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会磕着咬着,何况家里这么多人,肯定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要紧的是眼下和未来。” 沈恒也道:“是啊,过去的事我早已忘了,只要现在和以后一家人都好好儿的,都有吃有穿有银子花,把日子越过越好,就够了。” 他如今什么都有了,前途自不必说,只要他一直刻苦努力,相信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爹娘也身体健康,心情舒畅,目测再活个二三十年都没有问题;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有善善这么好、这么知心的爱人和妻子了,旁的又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沈恒和路氏都不计较了,季善自然更不会计较了。 她因为时代的原因,站的高度从来便与沈家众人不一样,如今就更不一样了,无论是她还是沈恒,都将注定有更大的舞台,会站到更高的山上去,实在犯不着再与只能原地踏步的人们计较,他们本来也没什么错,只是他们的眼界只有那一点,只能看到那一点而已! 只夫妻两个越是这么说,其他人便越是感激与羞愧,当下又围着二人说了不少由衷感激的话。 还是一脸欣慰,又有几分扬眉吐气的路氏咳嗽一声,发了话:“好了,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快收拾了碗盘去洗吧,洗了歇一歇,就该准备年夜饭了,今晚咱们一家人可得好生热闹热闹才是。” 众人才打住没有再说,都各自忙活起来。 但一家人的心情无疑都因此越发的好,家里的整体氛围也因此越发的喜庆祥和。 冬日天短,刚交酉时,天色便已暗了下来,沈家的年夜饭也好了。 路氏便笑着招呼儿子们把桌椅拼好摆好,一道道的上起菜来。 等菜上齐后,仍是先跟去年一样的程序,由沈九林带着一家人先给祖宗们都上了香烧了纸,又先后去灶房和猪圈牛圈分别敬过了灶神、送过了瘟神,一家人方各自落了座,热热闹闹的吃起年夜饭来。 不用说,主菜便是已经以自己独特的浓烈香味儿,刺激了全家人半下午的牛油火锅了。 两张桌子都在当中放了一口鸳鸯锅,中间是奶白浓醇的棒骨高汤,四周则是油汪汪红艳艳的红汤,才一上桌,便引得大家都禁不住筷子直往里伸,哪还顾得上旁的菜品? 横竖不能吃辣的还能吃清汤呢,想吃什么便放了什么进去煮,等煮熟了再捞起来,光那个捞的过程便足够有趣了;还得防着被旁人抢了去,又要留神着抢别人的,所谓抢来的东西必定是好的,很快便弄得孩子们都是欢声笑语不断,让整个堂屋越发热闹了。 能吃辣的就更不必说了,哪怕过年再热闹再喜庆,也还是照样儿的冷,甚至更冷。 还有什么比一边吃着热辣辣香喷喷的火锅,一口下去,便由内而外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越吃越想吃;一边喝着小酒,在等火锅里的菜烫熟的间隙,跟家人至亲们说笑团圆更惬意的事儿? 沈恒与季善早就吃惯了火锅的,这会儿见大家都吃得热火朝天的,连沈九林和路氏都不例外,只不敢吃太辣,大半还是吃清汤的,便也不去凑热闹与大家伙儿抢了,只夹了其他菜,慢慢吃着,趁机说话儿。 “……这吃火锅还真是要人多才热闹哈,往年年夜饭家里虽也热闹,跟今年比,还是差得远了,往年哪有这个氛围?”沈恒一边给季善夹了块鸡肉,一边低笑着与她说话儿,“这样你争我抢间,便是平素不对付的两个人,一顿饭吃下来,也不好再冷着脸了,善善你这个奇思妙想真是绝了。连宋氏这会儿瞧着都活泛多了,二哥瞧着也比前两日高兴,罢了,只要二哥和大丫小梧高兴,旁的都不重要。” 季善闻言,回以低笑,“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若是有,那就两顿,在火锅面前,天大的事儿又算得了什么?明儿可是大年初一,你好歹给二嫂个好脸色,叫她一声‘二嫂’,我这几日冷眼瞧着,她真跟之前大不一样了,连孔圣人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好歹也该给她一个机会才是。” 顿了顿,“说来你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也就当初当众发过一次怒,竟就把二嫂给吓住了?我瞧着全家人里头,她如今最怕的就是你了,比怕爹娘都更甚呢。这两日你不在跟前儿时还好,好歹还敢在我们说笑时凑趣几句,你一在她便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个字都不敢说,大气儿也不敢出了,看来以后你若是当了官,肯定也是个不怒自威的。” 沈恒笑起来,“当官还早着呢,眼下的目标是中举人,且一步步来吧,不过我还是承善善你吉言了,你如今可是公认自带福气的,你既这么说了,看来胜利就在不远处了。至于宋氏,我一想到她曾经的所作所为,想到她对娘的不敬和半点不把二哥孩子放在心上,我就实在叫不出那声‘二嫂’来……好吧,我明儿给她个好脸色也就是了!” 季善“嗯”了一声,“到底大过年的,大家都高高兴兴多好,新年里头都顺顺利利的,自然一整年都顺顺利利了。” 沈恒笑着喝了一口米酒,见季善的杯子空了,又抬手给她添满了,才笑道:“善善放心,新的一年,我们肯定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毕竟日子都是一年比一年好的。就说去年吧,去年年夜饭时,你虽一直在笑,可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你人虽也坐在眼下的位子上,我却总是觉着,你跟一家人都格格不入,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似的……总算今年我再没有这样的感觉,咱们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好,越来越有盼头了!” 季善闻言,就想到了去年的这时候,自己正是悲观消沉,满心都是对未来迷茫和对妈妈想念之时,当然纵使在笑,也不过强颜欢笑,“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应付沈家众人罢了。 倒不想沈恒当时已看了出来,还给记到了如今,因笑道:“是啊,只要勤劳踏实,日子肯定都是一年比一年好的。” 她不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吗,去年此时与今年此时,不过短短一年,心境便已大不相同,心境一不同,日子自然也大不一样了,唾手之间,爱人与亲人便都有了,身心也都落到了实处,有了归宿……待会儿可得趁众人不注意时,拉了沈恒到一旁,遥敬妈妈一杯酒,让妈妈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沈恒也对她很好,让妈妈放心才是。 本来之前季善便也想着今晚要寻个清净地方,好生与妈妈说说话儿的,这会儿经沈恒提起,越发想念妈妈了,见众人吃火锅仍吃得热火朝天的,索性说干就干,一手拿了酒壶和自己的酒杯,再低声让沈恒也拿了他自己的杯子,扔下一句:“跟我去外面一会儿。” 便起身悄悄儿出了堂屋。 很快沈恒也出来了,笑着柔声问季善,“怎么了,善善?” 季善借着屋檐下大红灯笼昏暗的光,见他长身玉立,虽是逆光而站,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楚分明的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情意与爱惜,心里不由越发的踏实了。 笑道:“没什么,就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想起了一位很重要的长辈,所以想叫了你出来,一起遥敬她一杯酒罢了。” 沈恒闻言,心里隐隐有些明白,道:“既是很重要的长辈,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当面拜见才是。” 季善却是苦笑起来,“就是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所以才只能遥敬一杯酒啊。” 沈恒忙道:“怎么就没有机会了,只要有心,我相信将来一定能找到的,当年……善善你年幼无知,也只有他们大人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指不定,他们是有苦衷的,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你呢?那便总有相逢相认那一日……” 季善这才明白过来,他仍当自己是在思念原主的亲娘,偏又不好与他解释的。 只得道:“若这些年一直在找我,十几年下来,也早该找到了,却至今没有过任何的动静,可见怕是压根儿没找过,或是早就放弃了吧?不过也有可能就像你说的,自有苦衷呢,毕竟这年头寻常百姓想要吃饱穿暖,也非易事;掉了的又是个女孩儿,找了一阵儿见实在找不到,除了放弃还能怎么着,一家人总得继续活下去才是。所以我也不怨他们,也没想过非要有相逢相认那一日,不过顺其自然,年节下记得遥敬一杯酒,算是谢了生育之恩,也就是了。” 沈恒听她这话说得伤感,忙道:“善善没关系的,若以后能有相逢相认那一日,当然就最好,若实在缘分有限,没有那一日,也无甚妨碍。你如今有我了,还有爹娘和一众兄嫂,我们都是你的至亲,都会一辈子对你好,把你以往没享受过的疼爱,都给你补回来的。” 季善对能不能找到原主的亲生父母压根儿就没上过心,自然也不会真伤心,闻言倒笑起来,“怎么给我补回来啊,不如说来我听听?好听话儿谁不会说啊,关键得看怎么做,你若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就信了你是真打定主意要给我补回来。” 这下沈恒卡壳了。 他也不过就是见季善伤感,本能的想要安慰季善而已,连多在脑子里过一过都来不及,已嘴巴比脑子快的说了出来,要让他立时就怎么个给季善‘补回来’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还真说不出来。 好在他本来就满心满眼都是季善,本来也一直想的就是要对季善好,一辈子对季善好,短暂的卡壳过后,也就回过了神来,正色道:“善善,说的再多都不如付诸于行动,我也不说旁的了,就只一句,以后你只看我怎么做就是,必定余生如一,至死不渝,不然就叫我天打……” “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什么呢,嘴上也不说有个忌讳的!”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忙忙给捂了嘴,嗔道:“我逗你玩儿的呢,偏你是个实心眼子的,竟勾出你这么些话来,你对我的心,我难道还不明白?好了,不说闲话了,先把酒敬了,咱们就回堂屋去吧,外面怪冷的,仔细冻坏了;咱们也不好一直不回去,没的白惹爹娘担心不说,回头万一又让三哥瞧了个正着,笑话儿咱们,可就真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了。” 沈恒让她这么一说,也想到了去年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刻,差不多的地方,他见季善难过,便鼓起勇气,给了她一个拥抱,结果却被沈树给撞了个正着之事。 不由失笑,“哪能那么寸,偏就那么巧又让三哥给瞧个正着,他这时候抢火锅吃还来不及呢。” 季善笑道:“万一就有那么寸呢,且火锅再好吃,人的肚子只有那么大,总有吃不下去了的时候。好了,真别磨蹭了,敬酒吧。” 说完便对月举起酒杯,在心里念念有词起来:“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您的女婿他对我也真的很好,别说如今这个时代了,就是我回去了,也未必能找到比他对我更好的男人了,所以您不用再挂念我,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开开心心每一天,就够了……” 还没念完,就听得沈恒低声开了口:“这位很重要的长辈,请您放心,我一定会一辈子照顾善善,一辈子对她好的,也祝您身体健康,万事遂心。” 季善眼眶一热,忙在心里默念:“妈妈,您听见您女婿的话了吗?这下总可以彻底放心了吧?” 念完方把杯里的酒缓缓洒在了地上,一旁沈恒见状,也有样学样将自己杯里的酒洒在了地上。 季善待他洒完了,方语气轻快的开口道:“好了,现在进去吧。” 却让沈恒拉了手,笑道:“不急,再站一会儿进去也不迟,横竖……” 话才起了个头,就听得沈树的声音:“四弟,你去哪儿了,四弟妹又去哪儿了?大家都吃好了,爹说全家人一起再喝一杯酒,就可以结束……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啊!” 沈恒与季善对视一眼,都是哭笑不得。 才还说不至于那么寸,接连两年都让沈树给瞧个正着,“历史”便真这么快又重演了,这叫什么,无巧不成书么? 不过这次无论沈恒还是季善,都大方多了,季善先就笑道:“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三哥当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恒随即也笑道:“是啊,三哥就是爱开玩笑。爹说全家人再一起喝一杯是吗,好,我们马上就去啊……三哥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先进去呢,我好像听见爹叫你?” 待沈树一边且笑且抱怨,“我怎么没听见爹叫我,我还离得近些呢,分明就是想支我走嘛,好吧,我这就走,不留下碍你们的眼了。啧,当谁没媳妇儿,当谁没年轻过呢,我也找我媳妇儿去!” 一边转身进了堂屋后,夫妻两个才在相视着笑了一阵,笑得彼此心里都越发热乎乎的后,也进了堂屋去。 次日是大年初一。 一家老小因为昨夜守岁都睡得晚,起来得自然也晚,不过才互相拜了年,讨要了红包,吃了汤圆和酒酿卧蛋,便已是中午了。 于是女人们又笑着准备起午饭来,男人们则带了孩子们,在院子里又笑又闹的,欢笑声老远都能听见。 初一惯例不走亲戚,同村儿的人来拜年串门却是无妨的,以致午饭后不多一会儿,沈家小院已是人头攒动,大有赶超往年三叔公家热闹的架势。 可来者即是客,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沈家上下当然都得笑尽主人之责,把瓜子花生糖果都装得满满的端上,请大家品尝,“千万不要客气啊……吃瓜子……这糖特别酥,您尝尝……” 面对大家的关心与奉承,男人堆里以沈恒和沈九林为主,父子俩不觉间就成了人群的中心;同样女人堆里也是季善与路氏不觉间已成了中心,还得笑得一脸谦虚的回应,“您太过奖了,我哪有您夸的那么好……”、“都是同族人,一个祖先传下来的,他幺婶儿就别客气了。” 只婆媳两个再谦虚,也打消不了众人对她们的感激,反而她们越谦虚,好听的话便越是自四面八方潮水一般向婆媳两个涌过来,“老四媳妇就别谦虚了,你也来我们沈家村一年多了,你的好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不是,像你这样又漂亮又能干又有福气的媳妇儿,可着咱们整个沈家村,甚至整个清溪镇,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关键有了好事儿也不忘咱们这些人,真是太有心了,所以才能当案首太太啊。” “不止案首太太,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是举人太太了,以后咱们见了,都得先磕头了……二婶子您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呢,有这么好的儿子和儿媳,我若能有您一成的福气,做梦都要笑醒了。” 毕竟不但沈恒今非昔比,已是案首了,前途无量;季善也眼看就要带着全村儿的人致富发家,除了吃饱穿暖以外,兜里也能余下一些活钱,渐渐让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这可是切切实实的就在眼前的好处,比以后沈恒当了大官后会怎么样怎么样,都来得实际多了。 叫众人怎能不由衷的感激季善,七嘴八舌争先恐后说好听的话儿,本来她们除了说点儿好听的话,也没有其他能表达自己感激的方式了,不是吗? 奈何有由衷感激奉承季善与路氏的,自然也就有心里止不住泛酸,止不住羡慕妒忌恨的。 尤其是对季善,凭什么她就有这么好的命,丈夫有才有貌,公婆疼爱看重,人人都捧着供着?她明明只是个捡来的野丫头,当初也是被十六两银子买进沈家村的,理当是年轻媳妇一辈里,日子最不好过的才是啊! 就有人笑着开了口:“是啊,四弟妹也太有福气了,什么时候能为二婶子添个小孙子,那就更有福气了。” 也自有人附和她,“四弟妹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吧,怎么至今还没有动静儿呢?莫不是素日太忙了?要我说呀,这再忙也不耽误生孩子不是,还是得抓紧了才是啊,二婶子可早就等着抱孙子了,是吧二婶子?” 季善循声看过去,就见是两个有些眼熟,却叫不上名字来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子在说笑,只二人说话时虽是笑着的,话也说得并不过分,配上二人的眼神与语气,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不由哂笑,她该说她们情商低,还是不识趣呢?原来世上“恨人有,笑人无”的人真的到处都少不了! 季善抿了抿唇,正要说话,一旁路氏已先要笑不笑的开了口:“你们说对了,我们家老四媳妇当然有福气,没有福气也当不了案首太太了。至于给我生孙子,她和我们家老四才圆房几个月呢,有什么可着急的,且待我们家老四中了举人老爷后,再生也不迟啊。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这孩子啊,在精不在多,只要孩子争气,一个就够了,要是不争气啊,早早的生上他十个八个的又有什么用?又不是猪,只要够多够肥就够了,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一席话说得二人脸上都白一阵青一阵的。 无他,她俩就是早生了好几个孩子,并且因为肚子争气,在家里都横着走的,这会儿却被路氏直接骂是猪,简直太过分了! 偏二人既是晚辈,自家还差沈家差得远,根本没资格与路氏叫板; 又因路氏语气不善,明显不高兴了,惹得各自的婆婆也狠狠瞪了过来,大家都捧着供着她二婶子和老四媳妇且来不及了,偏她们要发癫,平白无故得罪她们,就不怕回头老四媳妇不让他们家种那个辣椒呢,一亩地、三个月,就能赚好几两银子了,要是给弄黄了,她们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只能把头都低了下去装鹌鹑,心里后悔死方才为什么要开口了,谁能想来别家婆婆都天生不待见儿媳妇,都等不及抱孙子,不管你才成亲一月还是两月,一提到准要不高兴,偏路氏就不是呢? 大过年的,路氏也不愿平白给自家添晦气,几句话说得不识趣二人组不敢再说后,也就笑着岔开了:“大家快吃瓜子花生啊,别只顾着说话儿了,吃完了又再添就是,我们老四媳妇样样都特地买了一大包呢,大家可别客气……” 其他人也笑着纷纷道:“我们可不会跟二嫂/二婶子客气,一直都吃着呢。” “就是,本来就是特特来沾福气的,当然要吃得越多,沾的福气也才越多啊……” 不过转眼间,已让气氛重新热络了起来,就像方才的小小不愉快压根儿没发生过一般。 大家一直在沈家待到天快黑了,才陆陆续续的都回了家去。 路氏这才趁姚氏妯娌三人去了大厨房做饭之际,拉了季善低声道:“善善,你别把下午那两个碎嘴婆娘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你样样儿都好,她们却除了生了几个孩子以来,什么能拿出来吹的都没有了,见人人都捧着你奉承着你,岂能有不酸的?” 季善当然不会跟那两人一般见识,笑道:“娘放心吧,她们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我才懒得理她们呢,何况有娘这么护着我,我就更只会高兴与庆幸了。” 真的,特别庆幸路氏对她毫不迟疑的维护,庆幸能遇上这么善解人意的好丈夫与好婆婆,哪怕早已庆幸过无数次,还是忍不住再一次的庆幸! 次日季善是被一阵阵鞭炮声给吵醒的,睡眼朦胧间,忍不住问沈恒:“什么时辰了,不会这么早村里各家的女儿都回娘家来了吧?” 沈恒见她满脸的迷糊与娇慵,忍不住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才笑道:“马上就巳时了,离得近的是该到了啊,善善你也再躺躺,就起来吧,指不定大姐和二姐他们很快也要到了。” 季善浑身懒洋洋的,道:“这冬天起床,还真是一件考虑人意志力的事儿啊……算了,只怕全家人都起了,就我一个人还睡着,也不好意思。那你给我打热水去吧,我马上穿衣裳了。” 沈恒笑着“嗯”了一声,“行,马上给你打去。娘做了酒酿卧蛋,你要不要先吃一碗,暖暖胃,再起来?” 季善倒是想,但实在没有在床上吃东西的习惯,且家里这么多人,嘴上虽都不会说她,心里却不知会怎么想,到底影响不好,只得打消了念头,“算了,还是等我梳洗完了,去厨房里吃吧。” 一时季善梳洗完,出了房门,去了厨房,就见姚氏宋氏已在厨房里忙活儿了,瞧得她进来,姚氏先就笑道:“四弟妹,锅里给你热着酒酿卧蛋的,还有汤圆,糖的肉的都有,你快趁热吃吧。” 季善笑着给她和宋氏打了招呼,“大嫂,二嫂。”,便盛了一碗酒酿卧蛋,坐下吃起来。 却是刚吃完,就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鞭炮声,然后是沈松的叫声:“爷爷奶奶,二姑姑和二姑父回来了——” 季善不由暗自庆幸,亏得她已经起来了,不然就真是要闹笑话儿了。 忙把自己的碗洗干净,扔下一句:“那大嫂二嫂先忙着,我接接二姐二姐夫去啊。”,往外迎沈青一家子就去了。 就见由先一步迎了出来的路氏扶着的沈青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路也因此颇不方便,却是一见季善,便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要往前扑,“四弟妹,我真是太想你了!知道你和四弟回来,我前几日就想回来了,偏你姐夫说什么一来一回的麻烦,不如初二回来多住几日,我才拖到了今儿才回来……” 急得季善忙抢上前几步给搀住了,笑道:“二姐,祖宗,你慢点儿行不行?还当你跟之前一样轻巧灵活呢?我们还是进屋去坐了,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与路氏一左一右搀了沈青去堂屋。 第一百五六回 喜庆热闹 从长远计 待沈青和路氏都坐定后,季善才自己也坐了,笑着问沈青道:“这几个月二姐和二姐夫,还有攸哥儿都好吧?娘倒是说你们一切都好,只没亲眼见到你们之前,我到底不能放心……攸哥儿呢,他不会今儿没来吧?” 沈青忙笑道:“都这么长时间没见小舅舅小舅妈了,他怎么可能不来?来了的,才跟他爹一起在外面放鞭炮呢,去年还怕得不行,听见放鞭炮就要哭,今年就一下子胆大得不行,一听见放就拍手直笑,也不觉得震耳呢?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会儿应该让老四带着的吧,你很快就能见到了。” 季善点头笑道:“来了就好,我还给他准备了大红包呢,待会儿必要他说‘小舅母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我才给他,不说就不给,那我可就赚了。” 说得沈青与路氏都是一阵笑,“他嘴巴乖得很,尤其想要哄东西时,所以你的红包给定了,别想着赚。” 季善笑道:“给定就给定,我们攸哥儿那么乖,我给再多心里也高兴。怕是长高了不少,说话也越发利索了吧?还连放鞭炮都不怕了,果然男孩子天生就胆大,这样也好,以后才好保护妹妹。” 沈青听得直点头:“你二姐夫也是这么说的,还天天都守着攸哥儿说什么‘你是当哥哥的,等妹妹生下后,一定要保护妹妹,知道吗?’,惹得我婆婆很是不高兴,好几次都说他‘胡说八道’,万一本来是男孩儿呢,让他日日这样念叨,也要念叨成女孩儿了,好笑得紧。” 路氏忙道:“那你不会让姑爷别念了呢?就放在心里,或者只在你面前念就是,攸哥儿小人儿家家的,哪里藏得住话?不是平白惹你婆婆不高兴么,你见哪个当奶奶的,会嫌孙子多的?” 沈青吐了吐舌头,“那到底是男是女,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总得生下来才知道啊?若本来就是女孩儿,肯定不会念着是男孩儿,就会变成男孩儿,同样的,本来就是男孩儿,也不可能给生生念成女孩儿。不过我婆婆也没有真不高兴啦,也就对着相公才那样说,对着我还是说的‘儿女都一样’,已经有了攸哥儿,这胎若是女儿,便能儿女双全了,也是好事,娘就放心吧。” 路氏却仍不放心,又道:“都对着姑爷好几次那样说了,还没有真不高兴?你几时变得这么傻了,连这都分不清了?” 沈青无奈一笑,“哎呀娘,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傻啦,其实心里都知道,这不是不想你担心,才这么说的吗?不过您也真别担心,相公对我一直都很好,我又有这么出息的弟弟,我婆婆至多也就是小小的不高兴一下下而已,不会真做什么的,您就放心吧……怎么又有鞭炮声了,怕是大姐他们来了吧?娘您快去瞧瞧吧!”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路氏起身出了堂屋。 沈青这才笑着与季善道:“娘就是这么爱操心,早知道我刚才就不该那么嘴快的。” 季善笑道:“娘这也是关心二姐,不过二姐气色这么好,比没怀孕之前反倒更漂亮了,但凡有眼睛的都瞧得出二姐日子过得极顺心,娘又岂能瞧不出?不过是‘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罢了。” 沈青点头笑道:“我也是当娘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娘的心?倒是四弟妹年纪轻轻,还没当娘呢,竟也能明白,才是真难得。四弟妹坐这儿来嘛,让我也好好瞧瞧你,方才已经瞧过四弟了,见他精神气色都好,整个人也比没去府城前更从容了好些,可见这几个月肯定进益不小,那就算去年秋闱没能中,下科也肯定能中了,四弟妹千万放宽心。” 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季善,见她肤色白里透红,人也又长开了些,跟沈恒一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去府城之前没有的从容与沉淀,又笑道:“亲眼瞧得四弟妹气色精神也这般好,我总算可以安心了。” 季善等她说完,方笑道:“亲眼瞧得二姐也处处都好,我也能安心了。至于相公上科没能中,本来也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并不失望,何况今年是太后七十大寿,听说上头有意开恩科,若是真的,那相公今年便能再下场,就看今年他有没有那个考运了。” “真的?”沈青听得又惊又喜,“你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吗?若真是太后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倒的确该普天同庆一番才是。那乡试要开恩科,岂不是会试更要开,县试和府试也极有可能开了?” 季善道:“消息是从府台大人家的千金那儿得来的,之前听相公说,府台大人跟前儿得用的幕僚也曾与他透露过这事儿,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只是……县试与府试倒是没听说要开恩科,二姐夫怕是只能后年再战了,这样也好,把底子打得更牢固,指不定下科府试的案首,便是二姐夫了呢?” 沈青一摆手,豁达道:“没事儿四弟妹,你不用安慰我,本来你二姐夫也是想的后年再战,若真开恩科,那就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够干什么的?回头要是中了当然好,可要是再不中,让人怎么想怎么说,岂不是都要说你二姐夫是怎么泡,都泡不咸的老鸭蛋了?你二姐夫心里也肯定会更难受。那还不如准备得更充分一点,回头一击即中呢!” 季善这才笑起来,“二姐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本来还有些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沈青笑着打断了她,“你呀,就是爱多想。也不想想,虽然我相公还得等到后年,可我弟弟今年就能再下场,于我来说,一样是意外之喜,我一样高兴。倒是你方才说府台大人家的千金,你不会连府台大人家的千金都认识了吧,你这才去府城几个月呢,这也太能干了吧?” 季善笑道:“我的确机缘巧合认识了府台大人的千金,彼此还因为投缘成了朋友,不过这事儿说来就话来了,这会儿也不得闲,等下午得了闲,我再慢慢儿与二姐说啊……” 一边说,一边已起身往门外迎去,因为已瞧见所有人都在放完了鞭炮后,进了院里,朝着堂屋走来了,“大姐、大姐夫、二姐夫,你们都来了,快屋里坐。” 待沈桂玉与柳志,还有章炎都笑着也给她打了招呼:“四弟妹,过年好。”,沈桂玉又叫了两个儿子上前给小舅母拜年后,季善便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出来,先一人给了沈桂玉的两个儿子一个,又拿了另一个给让沈恒牵着的攸哥儿,笑着逗他:“要说小舅母,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小舅母才给,不说就不给啊。” 却是话音未落,攸哥儿已响亮的说道:“小舅母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逗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沈青还在一旁哈哈直笑道:“看吧四弟妹,我就说他哄东西时嘴巴乖得不得了吧?” 偏攸哥儿是个人来疯,见大家都笑,又赶着沈桂玉与柳志奶声奶气道:“大姨、大姨父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逗得大家都笑得更厉害了,沈桂玉如今心态与以往早不相同,对自己的娘家人们当然比以往更看重、也更大方,尤其还深知她就算给得再多,娘家人们无论哪个也不可能让她吃亏。 遂也拿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了一个给攸哥儿,笑道:“我们攸哥儿真乖,这是大姨和大姨夫的红包,拿好了啊。另外,再去把哥哥姐姐们都叫来,说大姨和大姨夫发红包了,好不好?” 攸哥儿拿了红包,先奶声奶气的向沈桂玉夫妇道了谢,才一摇一晃的找沈松兄弟姐妹们去了,待孩子们到了后,霎时满屋子都是给长辈们拜年,谢谢长辈们红包的话语,简直热闹得快要把堂屋的屋顶都给掀翻了。 午饭自然两张桌子便坐不下了,少不得又加了一张,让沈青章炎和沈桂玉一家四口也吃了一回年三十儿晚上把一家人都迷住了,昨儿到今儿一直都在念叨的火锅。 一大家子一直吃到未正才散了席。 然后沈石姚氏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姚氏娘家去,温氏则与抱了三丫的沈树一道,回了镇上自己的娘家去。 她们在夫家招待过了姑奶奶和姑爷,也是时候回去让自家的爹娘和兄嫂招待她们了,横竖两家离沈家都不远,下午去住上一晚,明儿回来赶沈大伯家的团年宴正合适。 至于宋氏,早拿自己当没有娘家的人了,当然不用回宋家去,也没想过要再回去,在大家都忙着收拾道别时,早默默到厨房刷碗去了。 却也没能在沈青处挽回多少好感,撇着嘴与季善道:“都知道江山难改本性难移,我倒要看看,她这次能装多久,她要是能装一辈子,一辈子都这样一副听话小媳妇儿的样子,我才信了她是真的已经改过自新了!” 季善知道她跟沈恒一样,都是因为心疼路氏,才不能轻易原谅宋氏,笑道:“哪用得着一辈子,装上个一两年,也够习惯成自然了,何况她可是吃过大亏的人,怎么可能再敢犯错?更何况,二哥还至今没去销休书呢,二姐就别恼她了,当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也就是了。你如今怀着孩子呢,可动不得气,要不去我屋里坐会儿,我们说说话儿?” 沈青闻言,脸色才好看了些,道:“四弟才拉着相公去了你们屋里,肯定有正事要说,我们再去,不是要吵着他们了?” 季善却是笑道:“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说我们的,能吵着他们什么?再说了,这么容易就被我们干扰了,他们还念什么书,做什么文章呢,走吧,趁这会儿攸哥儿在娘那里。” 不由分说拉着沈青便去了自家屋里。 果见沈恒正与章炎在书案前坐着说话儿,“这些文章都是我去府学后做的,这几篇更好,是府台大人亲自评点过的,二姐夫且拿了家去,仔细看看,品品吧,想来多少也能有所收获。” 章炎早已是满脸的惊喜,“怎么可能才多少有所收获,肯定收获大大的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四弟才好了!……这才几个月呢,四弟的字进益便已是这般的大……文章瞧着也是一日千里,果然不愧为府学,多早晚我也能去那里念书就好了!” 沈恒正要说话,就见季善搀着沈青进来了,忙起身笑道:“善善,二姐,你们没陪娘说话儿呢?” 季善搀着沈青小心迈过了门槛,才笑道:“娘正带着攸哥儿玩儿呢,大姐他们也在一旁,我想着二姐如今站着辛苦,就带了她到我们屋里来坐会儿。” 沈青则笑道:“四弟,相公,我们来不打扰你们吧?” 沈恒笑道:“我和二姐夫就说会儿话而已,怎么可能打扰我们?善善,你带了二姐里间去坐吧,里间暖和些。” 季善“嗯”了一声,却没就走,而是看向章炎笑道:“二姐夫,你才说你多早晚能去府学念书就好了,只要你下科中了秀才,自然就能去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章炎笑着点头道:“那我可就承四弟妹吉言了。” 季善笑道:“这可不只是吉言,而是事实。只是距下次府试还有两年,二姐夫跟着孟夫子也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了,只怕孟夫子能教给你的,都早已教给你了,多的不是他不想教,而是实在没有了,所以若再在他学堂念两年书,我就怕……到头来,二姐夫还是白白浪费光阴。” 说完见不止章炎,沈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知道自己这话从无论哪方面看都不中听,也免不得他们误会,忙又补充道:“所以我想问二姐夫,就没有想过去县学念书吗?县学无论是夫子还是同窗,肯定都比如今要强,二姐夫若能去县学念书,肯定也能一日千里,马到功成。” 这下沈恒不皱眉了,霎时已是满脸的惊喜,“是啊二姐夫,你就没想过去县学念书呢?这会儿也没有旁人,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夫子的水平,给孩童启个蒙,教出几个童生来。倒是尽够的,可要想再进一步,就真有些欠缺了,不然何以要早早把彦长兄送去县学呢?尤其我听小松说,去年学里招的新生比往年都多,光大师兄和夫子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们几个大的,少不得也要时常被拉去给孩子们授课,那你岂非更没有时间潜心向学了?不如去县学吧,去了后苦读上两年,就不信中不了了!” 又夸季善,“善善,还是你聪明,我竟没想到这一茬儿!” 章炎已皱眉沉沉道:“去年因为出了你这个案首,夫子和咱们学堂都是名声大噪,因此招到的新生的确比以往都多,有事弟子服其劳,夫子既有吩咐,我自然不能不从。这倒也罢了,温故而知新,也耽误不了太多的时间,只是就像四弟妹和四弟才说的,夫子自己水平都……,我若再跟着他念下去,怕就怕别说两年了,再过几年,一样仍没有进益……” 顿了顿,“所以我也不是没想过去县学念书,可去县学念书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二姐这眼看就要生了,家里我爹娘年纪也一天天大了,还有攸哥儿,更别提每月的束脩和吃住花销了,一年下来,怎么也得十几两银子去了,我……” 叫他如何忍心这样勒掯双亲和妻儿,本来他们家也不甚宽裕,能供他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念书到今日,还给他娶了亲,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还要一年十几两的花,怕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家也要闹得跟当初岳家一样,四分五裂,各过各的了。 沈青在一旁忽然道:“相公,只要你去了县学后能有进益,就只管去你的,不用担心我和攸哥儿,也不用担心爹娘,我自会照顾好他们的,更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不就是生孩子嘛,我又不是没生过,再说我娘家还隔得这么近,到时候带个信儿回来,让娘去照顾我一阵子也就是了。” “至于银子的事儿,你也别担心,你如今在镇上念书,一年也要几两,咱们回去商量一下爹娘,能不能家里仍出那部分银子,剩下的银子咱们自己补上,好让你去县学念书?我还有些体己,供你上三五年的上不起,两年却是供得起的,那两年后你若是有幸能中,当然就是天大的喜事,咱们的一应付出也都不算白费了;反之,若实在还是没有那个运气,那也没什么,至少咱们都不会后悔,不会遗憾,你说呢?” 沈青急急打断了他,“你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县城离清溪不过半日的车程,只要你想回来了,或是家里有事儿要你回来,都是随时都可以回来的,至于你这么犹豫不决的呢?四弟,四弟妹,你们快替我劝劝你们二姐夫吧,真是的,我一个女人家都不怕要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两年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沈恒冲沈青点点头,“二姐别急,我来跟二姐夫说吧。” 说完方看向章炎,笑道:“二姐夫,虽然理由这么多,但其实你心里还是很想去县学的,对不对?那只要你安了心要去,我觉得这些困难都算不得什么,都是可以克服的。” 章炎见问,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眼下没有旁人,我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我心里的确很想去县学,这大半年来别人不知道,我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自己没有丝毫进益的;夫子替我看了我几次模拟考的卷子,也说我没有进益。我又不比四弟你天资高,天生就是念书的好材料,能走到今日,全凭的是刻苦,若真一直这样下去,两年后,也不过就是再重蹈一次去年的覆辙而已,只是……” “只是什么?”季善笑着打断了他,“只是终究还是怕家里银子不够,累得二姐母子三人和亲家伯父伯母跟着吃苦?那可太好解决了,是吧相公?” 沈恒笑着点头:“可不是,这事儿我和善善就可以替你解决了。不就是一年十几两的花费吗,我们替二姐夫把这个银子出了,怎么样?” 夫妻两个根本不用商量沟通,已是默契得不能再默契。 章炎与沈青却是大惊,沈青更是脸色都变了,“‘不就是一年十几两的花费’,你们替相公‘把这个银子出了’?四弟、四弟妹,你们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你们自己都正是花销大的时候,哪能这般的抛费,不过日子了不成?就算今年开恩科,四弟就能保证自己一定能中吗,这要是万一……可就得再在府城等两年,吃穿住行哪样不要钱的,我想着都替你们愁,你们倒好,竟然这么大的口气,我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才好了!” 喘了一口气,到底放缓了语气又道:“银子的事儿你们就别替我们操心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回头实在撑不下去了,大不了把我当初成亲时,姥姥给我留的几样首饰当了,等将来你们姐夫中了,有了银子,又再替我赎回来也就是了。总之你们就别管了,相公你也别磨蹭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你就去县里问问,要怎么才能进县学,吃住又大概要花多少银子,把事情定下来吧!” 沈恒与季善见沈青虽满脸都是责怪与不赞同,话里话外却都是在替他们考虑,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暖意。 还有什么比亲人对自己掏心掏肺,处处为自己打算,更让人窝心的事儿呢? 季善因笑道:“二姐二姐夫别急,且听我和相公细细把话说来。中午那个火锅好吃吧?二姐你大半吃的都是清汤便罢了,二姐夫你说,那火锅味道怎么样,要是开个饭馆,专卖那一类又香又辣又辣的菜,你觉得能不能门庭若市,赚个钵满盆满?” 章炎不明所以,迟疑道:“那火锅味道倒是极佳,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可这跟咱们才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忽然反应过来,“难道四弟妹想开一家那样的饭馆不成?怕是不行吧,四弟可是要继续科考的人,回头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给他安一个‘与民争利’的名声,于他的将来岂能没有影响的?那就真是因小失大,回头后悔也晚了。这个法子不成,四弟妹听我一句劝,还是趁早打消了的好。” 心里倒是替季善和沈恒可惜起来,以四弟妹这份手艺,真要在府城开起了饭馆,府城本来人就多,有钱的吃客更是多,肯定能像她才说的那样,门庭若市,赚个钵满盆满的,可惜了! 季善却是笑道:“二姐夫说得不错,我的确想开一家那样的饭馆,并且,去年十月里已经开起来了……你先别急,二姐你也别急,且先听我把话说完啊。我们的饭馆的确开起来了,不过既不是挂的我的名字,平日里也不是我在经营管理,而主要都是叶大掌柜在操心。” 章炎与沈青都是一惊,异口同声失声叫道,“叶大掌柜?是、是……” 沈恒笑道:“对,就是你们想的那个原先聚丰楼的叶大掌柜,不过先前发生了一些变故,他早不是聚丰楼的人了……” 就把叶大掌柜一家的遭遇,又大略与章炎沈青说了说,末了道:“正好我们与叶大掌柜早前有点交情,善善又托朋友帮忙找到了他,见他一家子老弱病幼的,于是生出了帮他一把,也是帮自己一把的念头。所以他们的饭馆就紧锣密鼓的开张了,且喜生意一直不错,眼看就要还清当初开张所借的外债,以后每月都有固定的进项了,所以我们才敢说给二姐夫出了一年十几两银子的话儿呢。” 沈青不待沈恒话音落下,已忙忙道:“善善是托朋友帮忙找到的叶大掌柜一家,那个朋友,不会就是府台大人家的千金吧?也就只有她那样的贵人,才能在那么大个府城,那么快找到叶大掌柜一家了,换了咱们这些人,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了。连同善善你们开张的本钱,也是府台大人家的千金借给你们的吧?要开一个饭馆,怎么也得上百两甚至更多的银子,你们哪里拿得出来,也就只有她那样的千金小姐,手里才能有这么多闲钱了,善善我猜的对吗?” 季善没想到沈青这么快便猜到了所有关窍,笑道:“我就午饭前提了一句府台千金而已,二姐便什么都猜到了,可真是见微知著,二姐要是个男儿身,肯定把相公你和二姐夫都比下去了。是,一切都托赖府台千金照应,我们的饭馆才能顺利开张,顺利盈利,不然旁人且不说,聚丰楼先就要第一个容不下我们了。” 停顿片刻,继续道:“我们如今每日都能有七八两,十来两的利润,一月下来,怎么也能有二百两朝上了,所以平均到每个月,也就一两多的银子,真算不得什么哈,二姐夫只管放心去县学念书便是。如今相公凡事都只有一个人,连个可以互相照应的人都没有,可独木那成林?我和相公都盼着二姐夫能早些中秀才,然后再中举人,将来好与相公守望相助,一道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呢!” 章炎与沈青早已是满脸的惊喜。 早知道四弟妹聪慧能干了,却没想到竟聪慧能干到这个地步,短短两个多月时间,就把饭馆真开了起来,还利润可观,那四弟便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专心念书科考,定能一飞冲天了! 惊喜之余,对季善也是越发的佩服了,明明年纪就比他们都小,却总是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总是能带给所有人惊喜,莫不真是仙人下凡吧? 沈青因拊掌笑道:“听四弟妹这么一说,我总算可以真正安心了,你放心,等过了正月十五,我就让相公去县学念书去。银子也先不要你们的……你们别急啊,听我把话说完嘛。我本来想的是,四弟也要继续进学科考,你们还是在府城,开销只有比我们更大的,等手里和家里的银子都用光后,少不得只能向舅舅借,你们已经借了舅舅的,我总不能还去借吧,那舅舅一家还要不要过日子了?自来也只有救急,没有救穷的道理。” “现在知道你们不必向舅舅借银子后,那我回头要是实在周转不开,便可以向舅舅借,不然还可以向你们借,等于也是没了后顾之忧,我这心便能放回去了。相公,你也是一样,现在完全可以不必担心了,等正月十五后,便去县里求学去,不要担心家里,只要两年后,你也能让我风风光光的当上秀才娘子,我在家再苦再累,又算得了什么?” 章炎之所以犹豫不决要不要去县学,说到底最担心的便是家里银子不够用,后手不继。 如今听得不用为银子发愁,至少将来要借时,能有地方借,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也就不会再犹豫纠结,甚至还生了几分豪气来,道:“我听青儿你的,过了正月十五就去县学求学去。你放心,两年后,我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当上秀才娘子,不辜负你这两年的劳心劳力的!” 第一百五七回 好妻旺三代 季善与沈恒在一旁见章炎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县学念书了,都松了一口气。 沈恒因先笑道:“这下好了,二姐夫底子打得扎实,去了县学再有夫子们的指引和同窗们的切磋,一定能一日千里,两年后势必得偿所愿的,我们可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季善则笑着与沈青道:“那我可就提前恭喜二姐了,二姐夫有这个志气,何愁不能金榜题名?不过我方才话还没说完呢,我们的饭馆如今日日都需要大量的辣椒和蜀椒,蜀椒就是中午火锅里的小圆果,辣椒就是其他红色的作料了,因为有了它们,我们的菜才能色香味俱全,火锅更是红艳艳油汪汪,让人闻着就食指大动,吃了更是欲罢不能。” “可这两样作料如今都不易得,所以前几日我和相公便与爹商量过了,让族人们每家都可以种上两三亩的,回头成熟收获后,再让哥哥们统一收了,统一运到府城去,拢共只三个月的时间,一亩地至少也能有三四两银子的收益,比种旁的都强。只是一点,怕回头种的人家多了,我们饭馆吃不下那么多,反倒横生枝节,好事变坏事,所以爹与三叔公并其他长辈商量后,决定只咱们本族的人种,出嫁的女儿都一律不许种,如此一来,便连二姐夫家都不能种了,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章炎与沈青不等她把话说完,已都明白了。 章炎因忙道:“四弟妹千万别觉得过意不去,既是族里长辈们都同意的,当然要一视同仁,甚至我们更该以身作则才是,不然如何以服众?回头弄得好事变坏事,就更是有违你们造福族人的初衷了。” 沈青忙赞同,“是啊善善,我们要是开了口子,其他人家就算不敢明着种,也免不得偷偷种,收获后再偷偷搬回来,让家里爹娘一起卖给你们饭馆。你们饭馆是做生意赚钱的,不是开善堂的,白收了那么多去又用不完,等着霉烂么?只要知道你们如今手里宽裕了,我们不会有后顾之忧,我们心里就很高兴,很有底气了,真的,所以旁的你们就别多想了。” “可人人都能跟着沾光,反倒最亲的姐姐沾不了光,叫什么事儿呢?”季善笑不出来了,“这会儿只有我们几个,我也没有遮掩的必要,在我和相公心里,除了爹娘,肯定就只二姐最亲,旁人都得靠后。便是大姐,我们也已与爹娘商量过,以后两个外甥的束脩,都我们出了,结果到头来,二姐反倒及不上大姐了?那我和相公岂止心里过意不去,我们都要怄死了好吗……” 沈青忙嗔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大过年的,你嘴上也没个忌讳呢!” 嗔得季善没有再说后,才又笑道:“我和相公都知道你们的心意,真的,这个家里说是说都是亲兄弟姐妹,但一母同胞的可只有我和四弟,当然与旁的都不一样,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就许你们事事想着我们,不许我们事事想着你们呢?我如今手里还有些银子,我们家也还没分家,那家里便理当出一部分相公念书的银子,如此一时半会儿间,我们还是周转得开的。既然周转得开,当然就不能望着你们,你们再有那也是你们的,若月月都周济我们,时间一长,养成了我们不劳而获,只等着你们周济的习惯,你们当是为我们好呢,那才真是害了我们。” “正是这话。” 章炎随即接道,“自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是养成了我们不劳而获,好吃懒做的习惯,说句不好听的,如今是你们能挣银子,倒还罢了,万一将来有一天,你们不能挣了,又怎么样呢?且‘升米恩,斗米仇’,越是亲兄弟姊妹,反倒越该明算账,彼此间的情谊才能更长久。所以你们不用再说了,将来若我们撑不下去了,肯定会向你们开口的,现在既还能靠自己,那便让我们靠自己吧,四弟妹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的,不也是靠自己劳心劳力,不知经历了多少苦累,才挣来的么?” 夫妻两个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与沈恒还能说什么? 除了满心的感佩,也只能道:“行吧,那就先这么着吧,过了正月十五二姐夫就去县学求学去,银子也先花你们自个儿的,等回头实在不趁手了,再向我们开口也不迟。只是一点,无论是二姐夫在县里,还是二姐在家里,都不许委屈了自己,不该花的银子不乱花,但该花的,一文都不能省。” “尤其二姐,你可还怀着孩子呢,回头就算生了,也得奶孩子、带孩子,还是两个,决不能委屈了自己才是,不然回头弄得身体亏空了,后悔可就迟了,我和相公知道了,也肯定要骂人的。” 季善一边与沈恒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一边已在想要给原本送沈青的年礼里,再添点儿什么又实用、关键时刻又能换银子使的东西了。 明明就是最亲的胞姐,却反倒一点儿光不肯沾他们的,惟恐给他们添麻烦,也宁愿凡事都靠自己,——娘真的把她的两个孩子都教养得极好,给自己挑的女婿也真是极好,爹能娶到娘,才真是好福气,沈家的兴旺,也自爹娶到娘这么好的妻子那一日开始,便已注定好了! 沈青已笑道:“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不会委屈了自己的,毕竟如今我们可有财主弟弟、弟妹当后盾了。再说了,爹娘离得这么近,也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委屈自己的。” 季善这才笑了,“那就好,我反正回头肯定要交代爹娘和哥哥嫂子们,过几日就去你们家里看一看,瞧一瞧,再问问攸哥儿的,小孩子可不说假话。” 顿了顿,“对了,饭馆其实是我们和叶大掌柜合伙儿开的这一点,除了爹娘,旁人我们都没有告诉,只说我们就是帮着搭个桥牵个线而已,二姐二姐夫回头注意着,别说漏了嘴。再就是我与府台小姐交好之事,也注意别说漏了嘴,省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章炎与沈青忙都肃色点头:“四弟妹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说漏了嘴的,这年头,本来就该闷声干大事,闷声发大财。” 季善笑道:“干大事就指着相公和二姐夫了,至于发大财嘛,我倒没想过,只要赚的银子够花,能让一家人都丰衣足食,没有后顾之忧,也就心满意足了。” 沈恒便拍了章炎的肩膀一下,道:“二姐夫,如今可就看咱们的了,定要一击即中,才对得起各自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儿,对得起老天爷赐给我们的这份福气!” 正说着,就听得沈桂玉在外面叫季善和沈青了,“二妹,四弟妹,你们都去哪里了,快来我们好生说说话儿啊……四弟妹,我还等着你与我说说府城到底多热闹呢。” 季善只得与沈青对视一笑,扔下一句:“那你们郎舅两个聊着啊,我们跟大姐说话儿去了。”,又搀着沈青出了门,去了堂屋里。 就见沈九林与柳志都不在屋里了,只有路氏与沈桂玉、宋氏在。 沈青因笑问道:“爹和大姐夫二哥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人?” 路氏笑道:“他们嫌干坐着无聊,去外面转、串门去了,还把一群活猴儿都带走了,家里这会子才能稍稍清净一些。老四和二姑爷呢,在讨论怎么做文章呢?” 沈青点点头:“是啊,满口‘之乎者也’的,我和四弟妹都听得半懂不懂的。” 季善则正与沈桂玉说话儿,“给大姐二姐都带了些年礼回来,只回来这几日,一直都忙忙碌碌的,也顾不上给大姐送家里去,也是想着横竖初二大姐二姐都要回来的,正好可以带回去。” 沈桂玉方才已经沈九林和路氏之口,该她知道的都知道了,闻言立时满脸的笑,“四弟四弟妹这么大冷的天儿,从府城那么远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给我们带年礼,这也太想得到了。以后可千万别这么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来这些虚的呢?” 说完不待季善说话,又笑道:“我方才已经听爹娘说了四弟妹替全族人搭桥牵线,造福全族的事儿,四弟妹真是太能干了,四弟能娶到你,我们沈家能娶到你,简直就是几辈子的福气。就是明明我们才是大的,该我们照应弟弟妹妹的,却反倒处处都要你们照应,要你们破费,我这心里实在不好意思,也过意不去……” 方才刚听沈九林说了那个什么辣椒她因为是出嫁了的女儿,他们家不能种时,她还满心的委屈,别的外嫁女不能种便罢了,她可是亲姐姐,竟也不能种,哪有这样不讲人情的? 不想随即就听路氏说,以后她两个儿子念书的束脩季善与沈恒都给出了,沈桂玉立时又转委屈为喜起来。 两个儿子一年的束脩合起来怎么也得三四两银子了,虽然还是比不上种那个什么辣椒的收益,却也不用受累,直接就有啊,且四弟妹显然是个大方的,听说这次给所有人的年礼便都很丰富,那合起来一年也极可观了。 当然,她的份儿肯定还是比不上二妹的,想也知道,连她都能得到这么多了,二妹肯定只有更多的;但宋氏如今是如何夹着尾巴过日子她是亲眼看见了的,且她如今在夫家能挺直腰杆过日子,婆婆都得让着三分,也都是靠的自己有个出息的弟弟。 那她就得知足才是,不然仍跟以前一样,眼里只看得到钱,只想着她不好了,别人都别想好,那宋氏的今日,肯定就是她的明日了,——她才不会那么蠢呢,她还等着将来她两个儿子也中秀才,自己也能跟娘如今一样的风光呢! 季善迎上沈桂玉满脸的笑,道:“大姐不用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当然得有福大家一起享了。想必大姐也听爹娘说了,以后两个外甥的束脩都相公和我出之事儿吧?对两个外甥是这样,对攸哥儿我们也是这样,不说将来要让他们学出个什么名堂来,至少读书也能明理。所以等过了正月十五,大姐与大姐夫便把两个外甥也送去镇上念书吧,大哥儿可比小松还大些呢,小松都念好几个月了,他可不能再耽误了。” 一席话,说得沈桂玉微红了脸,讪笑道:“这不是想着冬日天冷,怕两个孩子去了学里照顾不好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病了,所以才想着,等开了春再让他们去吧?再就是,自聚丰楼换了掌柜后,跟当初叶大掌柜在时大不一样了,孩儿他爹都快被挤得没有站的地儿了,账房那样紧要的地方,新掌柜肯定是要换自己的人上的,连带孩儿他爹拿回家的银子也是大不如前,难免有些紧张……但四弟妹放心,开了春我一定把他们兄弟俩都送去,再不耽误了。” 季善想到沈桂玉已不能生了,也就不怪她把现有的两个儿子看得更重;且以她的眼界,也看不到以后,只看得到如今家里经济紧张,能省一点算一点,实也怪不得她。 因点头道:“那大姐记得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就送他们去吧,正好小松也在,学堂里外和一同上学的孩子们应当都已熟悉了,也好照应他们。” 沈桂玉忙笑着点头:“好的四弟妹,过了元宵节我就送他们去,将来也好让他们像小舅舅和二姨父一样体面。” 季善笑道:“便将来不能考中功名,识文断字也能像大姐夫一样,去给人家当账房,怎么也比只能在家种地强啊。对了,方才听大姐说如今聚丰楼跟叶大掌柜在时大不一样了,那大姐夫日子岂不是很艰难?” 沈桂玉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么,新掌柜处处挑刺儿,你大姐夫早前又有些散漫……偏叶大掌柜如今的饭馆开在府城的,要是开得近了,做生不如做熟,你大姐夫还可以再跟了叶大掌柜做事儿去,如今也只能小心再小心的做着,看能不能让新掌柜放心,好继续用他了。” 柳志那样的人,也就是清溪实在无人可用,只能将就用他,叶大掌柜才会凑合着继续用,如今他却怎么可能再用,便是叶大掌柜肯,她还不肯呢! 只这话季善不可能傻到说出口,便只笑道:“只要大姐夫勤劳踏实,兢兢业业,新掌柜总能看到他的好处的。” 沈桂玉听得笑起来,“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只要他不犯错儿,好歹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老人儿了,便是新掌柜也不好撵他的。倒是叶大掌柜那样一个体面能干人儿,怎么偏就遭了难呢?不过就算遭了难,能人始终是能人,这不这么快便又把自家的新饭馆给开了起来,还能因为四弟和四弟妹与他交好,便让我们所有人都沾光呢?可见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指不定要不了几年,叶大掌柜的饭馆便能跟聚丰楼一样,也开到天泉,再开到咱们清溪来,那孩儿他爹可不就又能去跟着叶大掌柜做事了。” 这话季善爱听,她可不正想着有朝一日,能把飘香开到跟聚丰楼一样大,分店到处都是呢,笑道:“那就承大姐吉言了,我回头见了叶大掌柜,一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他听了想来也定会很高兴的。” 沈桂玉忙摆手:“四弟妹可别转告叶大掌柜了,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啊,不过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没的白叫叶大掌柜笑话儿。不过四弟妹方才说的也对,会写会算后,就算将来当不了秀才老爷,能去给人家当账房当掌柜,也比在家里种田强啊。我明儿回了家,就给两个孩子缝书袋,再让他们爹教教他们怎么拿笔,怎么写自己的名字,省得回头去了学堂,跟两个木头一样,啥都不懂,夫子一看便不喜欢。” 说着想到章炎也在孟夫子的学堂呢,那可比沈松一个半大孩子会照应人多了,又看向沈青笑道:“倒是我脑子一时抽了,竟忘记他二姨父了。二妹,等正月十五你外甥们去了学里后,还要请二妹夫千万多多照应一下外甥,多多指点一下他们的学问才是啊。” 沈青闻言,笑道:“这事儿怕是不行了,我正跟娘说,过了正月十五,相公就要去县学里念书了呢,老是在镇上窝着,一直没有进益,就算两年后再考,仍是一样的结果。倒不如去县里念上两年试试,就算要多花不少银子,只要两年后能中,那也值得了。” 路氏也道:“是这话,孟夫子也那么大年纪了,哪还能跟年轻时相比?这几年学堂里除了老四,也再没出过其他秀才了,便是孟夫子自己的儿子,那也是在县学里中的秀才,就让二姑爷去县学试试吧,不然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念下去,若两年后还不中,也是时候该考虑做点儿旁的了。就是这样一来,你们娘儿三个得节衣缩食了。” 沈青忙笑道:“有我公婆在呢,我手里也还有些体己,哪里就到节衣缩食的地步了?娘只管放心吧。何况回头实在撑不下去了,不还能向四弟四弟妹,再不然也能向舅舅舅母借呢?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我和相公心里有数的。” 季善笑接道:“是啊娘,您就别操这个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啊,就只等着两年后,给您的二女婿包一个大大的红包贺喜就行了。” 沈桂玉也笑,“就是,娘就别担心了,这不是还有四弟和四弟妹呢,他们这么能干的,连族人都肯照应,怎么会反倒外了自己的亲姐姐?就是回头两个孩子只能靠小松照应了,不过也没事儿,小孩子要不了几日就都熟悉了,只要熟悉了,当爹娘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心里却是暗暗撇嘴,果然她没猜错,她都得了那么些银子,二妹只有更多的,果然老四两口子这不就直接把二妹夫去县学念书的银子给出了?一年下来,怎么也得十几两吧? 还真是明晃晃的差别对待呢……算了,到底他们才是亲生的,自己却是隔了肚皮的,还是知足吧,回头惹得老四两口子和爹娘都生了气,就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这样一算,老四两口子在府城到底赚了多少银子呢,肯定叶大掌柜给他们的好处比她以为的还要多,他们手头也比她以为的还要宽裕,才能这般大方吧? 那回头等那什么辣椒收获了,运到府城后,他们岂不是还要大赚一笔呢,啧,他们怎么就那么好的运道,跟叶大掌柜这么好呢! ——沈桂玉倒是压根儿没往饭馆乃是季善沈恒与叶大掌柜合伙儿开的上想过,毕竟开个饭馆怎么也得上百两银子的本钱,老四两口子怎么可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银子? 也就只有叶大掌柜才拿得出来了,他一家子再是落了难,那也比他们这样的人家强出十倍,往哪儿抓不到百来两银子的本钱呢?至于老四两口子,想来至多也就是四弟妹跟当初卖那什么皮蛋方子给叶大掌柜时一样,靠卖另外的方子赚了些钱,再帮着叶大掌柜跑跑腿儿,拉拉线什么的而已。 若是让季善知道沈桂玉正想什么,少不得要憋笑一场,然后说沈桂玉想的是对的,他们的确也就只靠着叶大掌柜,赚了点小钱儿而已,这个“美丽的误会”省了她多少事儿。 但沈桂玉想什么她怎么可能知道,听她话虽说得隐含了几分酸意,到底还算中听,也就懒得与她计较了。 只笑着问路氏道:“娘,我觉得有些冷了,只怕大家伙儿也都一样,这炭盆到底只烤了表,烤不了里啊,不如我去做些酒酿圆子,大家都热热的喝一碗?肯定由内自外都暖和了。” 路氏倒是不觉得冷,大过年的家里什么吃的都有,也不可能饿,但听季善说冷了,那当然不能让她白冷着,忙道:“你去做什么,中午几个大菜都你做的,还不够辛苦呢?就跟你大姐二姐聊着,我去做便是了。” 说是说自己去做,看的却是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宋氏。 宋氏立马会意,起身小心翼翼的赔笑着说了一句:“娘,还是我去做吧,您和大姐二妹四弟妹稍等片刻,我很快就能做好了。” 便快步出了堂屋,往大厨房去了。 路氏这才笑着与季善道:“既你二嫂去做了,我们就等着吃便是了。对了,你大伯母方才让你二堂嫂来问我们,这几日到底做的什么好吃的呢,那么香,说不但他们,后村儿的人都闻见了,想问一问明儿去他们家团年时,能不能让大家伙儿都尝尝。” 季善笑道:“怕是不行,明儿至少也得七八桌人开饭,我这次带回来的底料却只有那么点儿,清溪也没有牛油卖,我还打算留一点儿,回头让舅舅舅母也尝尝呢,只能下次有机会时,再请大家伙儿都尝尝了。” 沈青笑着接道:“那就以后再说呗,横竖以后善善和四弟又不是不回来了,过年总要回来的。” 娘儿三个说话儿时,沈桂玉心思却都在方才出去了的宋氏身上。 想着宋氏以前何等的嘴碎肆意,自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做任何事也都是偷奸耍滑,大面儿上过得去也就行了,如今却只娘一个眼色,便立马乖得不得了,这便是当初非要作死的下场啊! 自己可万万不能学她,以后必须得随时都警醒自己要知足,千万不能落得跟宋氏一样的下场才是…… 一时宋氏做好了酒酿圆子,大家都热腾腾的吃了一碗,果然由内自外都暖和了起来。 因见时辰还早,沈松兄弟姊妹一群小的便在院子里踢起毽子来,引得沈恒与章炎也来了兴致,下场跟着踢起来。 次后沈恒又拉了季善下场,章炎也招呼了柳志下场,一群人玩了个不亦乐乎,欢笑声老远都能听见。 翌日一大家子人都去了沈大伯家团年,加上沈大伯和沈三叔家的几个出嫁了的堂姐堂妹各家,足足坐了八桌人,光沈松一辈的孩子便足有二十几个,季善少不得小小的出了一回血,给所有孩子都发了个不算小的红包,——毕竟她和沈恒这次算得上是“衣锦还乡”,自己更是知道自家如今宽裕多了,当然也就不会吝啬那点子小钱儿了。 不用说此举又为季善招来了一大堆的奉承话儿,虽然堂姐堂妹们都因为自己是出嫁女,竟不能种那个辣椒,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们赚钱,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 可连亲姐姐都种不成,她们说到底只是隔了房的堂姐堂妹而已,难道比人家的亲姐姐还要亲呢?那也太拿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且眼看老四/四哥前途无量,就如今已让她们在各自夫家,都比以往日子好过了不少,等将来老四/四哥再中了举人老爷,她们在夫家就更是只有被人捧着的份儿了,除非傻了,才会这时候白白去得罪他们两口子呢! 于是季善又一次成了女眷堆里的中心,心下虽很是不耐,然到底都是自家亲戚,且也都是善意的,也只能强忍不耐,笑脸应酬了。 初三大家在沈大伯家热闹了一整日,初四便轮到沈九林家了,自然也跟昨儿沈大伯家自沈大伯母以下,女媳们都一起上阵一样,自路氏以下,季善妯娌四个加上沈桂玉,也是这日一早起来后,便开始各自忙碌了起来。 且因今日不止孟竞要来,其他同窗也极有可能要来,沈家要准备的饭菜席面比昨儿沈大伯家的还要更多、也更精细些。 所幸这也难不倒季善,火锅底料虽不多了,不足以每桌都摆一个锅子现烫火锅,在厨房做一锅,每桌盛上两大碗,还是没问题的。 再加上鸡鸭鱼肉和腊肉蒸肉酥肉之类的,每桌再配上几个清爽的小菜,便是一桌很像样的席面了。 路氏待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大概数了一遍,好有十七八个了,才松了一口长气,笑着与季善道:“每桌十七八个菜,已经很能瞧了,便是再多来些人,也不怕不够吃,闹笑话儿了。既如此,善善你且回房换衣裳去吧,万一待会儿老四的同窗们有带女客来的呢,肯定都得你去招呼,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呢!” 季善倒是不觉得沈恒那些同窗会带女眷来,但以防万一,还是听路氏的,回房去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见客衣裳,又在发间插了两根簪子一朵珠花。 少不得又惹得陆陆续续过来了的堂妯娌堂姐妹们夸了一通:“四弟妹这衣裳也太好看了,是府城如今的新样子吧?” “这花儿也好看,我竟从来没见过,怕是至少也得一二两银子吧?” “光衣裳花儿好看有什么用,关键得人好看,也就四弟妹年轻又漂亮,才能穿戴得这般好看,换了咱们,一个个儿的早成黄脸婆了,衣裳首饰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弄得季善都以为自己莫不是一个不注意,加入了什么夸夸群了? 亏得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然后沈松在鞭炮声中跑了过来:“四婶,四叔让我来给您说,孟二少爷来了,请您去门外见个礼。” 才算是解救了她,忙笑着与堂妯娌堂姐妹们打了个招呼:“嫂子弟妹姐姐妹妹们先聊着啊,我去去就来。” 如蒙大赦般去了大门口。 第一百五八回 有人欢喜有人愁 季善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出了自家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一袭鸦青色大氅,正与沈恒说话儿的孟竞。 忙笑着迎上去,屈膝给孟竞拜起年来,“孟二哥新年好,祝孟二哥新春大吉,万事遂心。” 孟竞余光早注意到季善出来了,双眼上下一溜,飞快打量了她一遍,见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知道她已自之前赶路的疲乏劳累中缓了过来,方心下一松,笑道:“嫂夫人新年好,也祝你新春大吉,万事遂心。” 一旁沈恒随即笑道:“彦长兄,我们别在门口吹冷风了,且屋里去坐着,吃着茶烤着火,再慢慢说话儿也不迟。彦长兄,请!” 孟竞笑着点点头,“好啊。” 又吩咐一旁的杨嫂子夫妇俩,“不是说要来给沈相公和沈娘子拜年么,怎么见了人,反倒不说话儿了?” 一旁杨大与杨嫂子便笑着上前,给沈恒季善行起礼来:“给沈相公沈娘子拜年了,祝沈相公沈娘子新春大吉,一整年都开心顺利。” 季善忙一把搀了杨嫂子起来,嗔道:“不过才几日不见,杨嫂子就与我生分了不成?不是说了让你和杨大哥今儿把孩子们一块儿带来吗,怎么就只你们两人跟孟二哥来了呢?” 杨嫂子笑道:“哪才几日不见,分明就已两年不见了。可就算是十年不见,我也不会与沈娘子生分的,要是生分,也不会沈相公一叫就来,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下了,至于孩子们,今儿却是随他们爷爷走亲戚去了,也只好下次有机会时,再让他们拜见沈相公和沈娘子了。” 季善这才笑了,“杨大哥杨嫂子就是要一喊就来,才不枉我们这些日子的情分呢,不然我可就得亲自去孟二哥家请你们了。快随我屋里去坐,暖和暖和……相公,杨嫂子我就先带走了,孟二哥和杨大哥就由你照应了啊。” 待沈恒笑着应了‘放心’,方带着杨嫂子进了门,去了堂屋旁的偏屋落座。 众人见了,少不得要问季善杨嫂子是谁,待听季善说了:“这是镇上孟夫子家的杨嫂子,我们在府城住在一起,很是投缘。”后,便都知道是孟家的下人了。 倒还不至于因此就看杨嫂子不起,毕竟都是乡下人,并没有多少阶级尊卑观念,何况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既是季善的客人,她们总要给季善几分面子。 只到底跟杨嫂子不熟,打过招呼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遂又各自继续聊起各自的话题来。 杨嫂子却也不以为意,笑着与季善道:“沈娘子且忙您自个儿的去吧,今儿这么多客人,您肯定有的忙,就不用管我了,我在这里吃茶烤火也是一样,等回头您忙完了,我们再说话儿也不迟的。” 季善一边招呼她吃瓜子花生,一边笑道:“我该忙的都忙完了,这会儿还真没旁的事儿了,何况我娘和嫂子们都是能干利索人儿,便没有我帮忙,她们也游刃有余。我等会儿给杨嫂子介绍我娘啊,她听我说了你和杨大哥在府城时对我们夫妇的处处照应帮衬,感激得不得了,已经说过好几次定要当面儿谢你呢!” 杨嫂子忙摆手道:“沈太太也太客气了,明明就是沈娘子和沈相公一直在照应帮衬我们,尤其是您,有任何好事儿都不会忘了我,让我们家这个年比以往都过得好,该我当面儿谢沈太太才是,如何能让沈太太谢我,我可万万当不起,万万当不起。” 季善笑道:“当不当得起,杨嫂子说了可不算,我们说了才算呢。你也别紧张,就当认识一下我娘也就是了,她是个极好性儿之人,你待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杨嫂子闻言,这才笑了,“那是该当面儿给沈太太拜个年才是。” 顿了顿,“还是沈娘子家里好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这才是过年该有的样子呢,不像我们家,冷冷清清的,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季善听得有些不解,“孟二哥家上下也有十几口子人,怎么会冷冷清清?” 三十晚上镇上各家的烟花都放了半宿,映得半边天都是红的,镇上人也比乡间大家都是四散而居多多了,理当更热闹才是啊,莫不是,因为孟家今年少了几个人? 杨嫂子已小声道:“沈娘子也不是外人,我也没什么可瞒您的。这不是太太和二小姐今年都不在家,连同我婆婆也不在,家里少了几个人,本来就要冷清些吗?偏二少爷之前还在信上与老爷说得好好儿的,这次回来便定亲,老爷也替他相看好了县里宋举人家的三小姐,只等二少爷回来,彼此相看过了,便过庚帖。谁知道回家后老爷一说这事儿,二少爷却反悔了,说暂时又不想考虑成亲的事儿了,只想安心念书,准备秋闱,等秋闱过了,再考虑也不迟。” “老爷都跟宋举人说得差不多了,又自来最重承诺的,岂能不气?二十九晚上便骂了二少爷一顿,第二日大年三十儿又骂了一顿,家里谁还高兴得起来?年夜饭都没怎么动,岁也没有守。偏我们大姑爷家的老太太又病着,我们大姑奶奶要侍疾,昨儿也没回来,只打发人送了拜年礼回来……家里连日有多冷清,沈娘子想吧。” 季善这才明白过来,道:“不怪方才我见孟二哥气色有些不好,还当是过年累着了,倒不想……,不过孟二哥为什么忽然又不想考虑成亲的事儿了?我记得之前听我相公说过,指不定这次回家过年,就能喝到孟二哥的喜酒了啊。难道孟二哥是打算中了举人后,双方都更体面风光?” 杨嫂子小声道:“老爷也是这么问二少爷的,还说本来也没让他现在就成亲,只是定亲而已,等他秋闱完了,出了结果,再择吉日成亲也不迟。又说那宋举人家家风极好,几个儿子都成器,宋三小姐也自有贤名,若不是二少爷去年中了秀才,还高攀不上这门亲事,要是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可惜二少爷还是不同意定亲,只说他心里自有主张,等秋闱过了,一定给老爷一个交代……也不知二少爷怎么想的。” 连身为孟家人的杨嫂子都不知道孟竞怎么想的了,季善一个外人,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了。 只得笑道:“孟二哥一看就是有大志向的,可能如今的确没有娶亲的心思,一心都在学业上吧?总归也等不了多久了,且男人家跟女孩儿不一样,早两年迟两年成亲并无太大差别,夫子想来气过之后,也就由他去了。” 孟竞跟沈恒可不一样,好歹出身家底都要高出一截,自然在婚嫁市场,也比沈恒更有挑拣的余地,如今他只是秀才,便已能娶到举人的女儿了,那要是他中了举人,岂不就能娶到进士的女儿,或是府城大户人家的小姐了? 再是一个大男人理当自力更生呢,有背靠大树的机会,有给自己找一个得力岳家的机会,又干嘛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不过就是多等一年的时间而已,孟竞多的都等过来了,最后一点时间自然也等得起。 杨嫂子叹道:“二少爷自来便有主见,老爷好说歹说都不听后,可不只能由他去了?我们家又不兴打孩子,又是二少爷一辈子的大事儿,老爷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摁头,弄得回头万一成了一对儿怨偶……嗐,瞧我,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了,不是白白耽误沈娘子正事儿呢,您快忙您的去吧,我吃会儿茶就是了。” 季善忙笑道:“我真没事儿要忙的,也是杨嫂子不拿我当外人,才会与我说这些……” 正说着,就瞧得路氏进来了,忙打住了,飞快与杨嫂子说了一句:“我娘来了。”后,起身叫起路氏来,“娘,这里。” 路氏便循声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也已起身站在季善身边的杨嫂子,忙笑道:“这位便是杨嫂子了吧?真是欢迎欢迎。我听我们家善善说了好多您在府城时对她的照应帮衬,尤其是我们家老四去省城那段时间,全靠有您给她作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杨嫂子忙给路氏行礼:“给沈太太拜年了,祝您新春大吉,多福多寿。您太客气了,分明就是沈娘子对我们夫妇诸多照应帮衬,该道谢的人是我们才对,您再这般客气,我都要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了。” 路氏笑道:“横竖都是出门在外,肯定是没法儿跟家里比的,也只能互相照应,互相帮衬了。我还有事儿,就先去忙了,您和我们家善善继续聊着吧,待会儿吃过了饭,我再好好陪您。” 又客气了几句‘招呼不周,千万不要见怪’之类的话儿,才忙自己的去了。 余下季善又与杨嫂子闲话了一会儿,夸了一回季善的火锅,“大年三十儿晚上我做了端上桌后,虽老爷少爷们都因心情不好,没吃太多,但其他菜直接就没动过,比起来沈娘子的火锅一样是最受欢迎的,这几日家里的人一定都吃得很高兴吧?” 便到午饭开席的时间了。 季善遂暂别了杨嫂子,去帮忙上菜加招呼客人们入座去了。 不用说季善的火锅又赢得了满堂彩,人人都在尝过之后,再也停不下来。 只可惜太少了些,人人都没能吃尽兴,厚着脸皮问了路氏和季善还有没有,得到否定的答案,下次吃可能得今年过年去后,也只能遗憾的作罢,意兴阑珊的吃起其他菜来。 一时散了席,把杯盘碗碟都撤了,桌子也擦了,地也扫了后,季善便招呼起杨嫂子打叶子牌来,“一年忙到头,今儿正好歇歇,杨嫂子可千万不能推辞,我可人都给你找好了。” 奈何杨嫂子却不过季善的盛情,才刚坐下,沈恒便找了来,“彦长兄说他要家去了,让杨嫂子只管留下来,晚间吃了饭,再回去也不迟。” 话虽如此,杨嫂子却怎么可能再留下,放哪儿也没有主子先回去了,下人却留下自己玩乐的道理。 只得忙忙起身,与季善辞了行,又去辞了路氏,感谢了路氏和沈家今日的款待后,随孟竞和杨大回了镇上去。 季善待主仆三人的背影彻底看不见后,才与一旁沈恒道:“孟二哥这也太着急了,我还以为,他们怎么也得吃了晚饭再回去呢。” 沈恒道:“我原本也这样以为的,可惜怎么留彦长兄都留不住,说是放心不下家里,放下不下夫子的身体,我问他可是夫子身子不适,他又说不是,看来明儿得去瞧瞧才是。” 季善压低了声音,“我倒是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就把杨嫂子之前与她说的话大略说了说,“可能父子两个还在怄气,夫子又到底上了年纪的人,孟二哥终究还是不能放心,这才忙忙要赶回去吧?” 沈恒这才恍然大悟,“我是说怎么彦长兄今儿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原来是这样。不过他之前明明都说了自己过年回家多半要定亲了,我瞧他的样子,也挺盼着定亲、成亲的,怎么事到临头,却又不愿了呢,莫不是那宋三小姐有什么隐疾,或是有旁的不为人知的理由?” 季善白他一眼,“这关人宋三小姐什么事儿,分明就是孟二哥自己不愿意啊,指不定,他是想着等自己中了举人后,挑选的余地更大呢?总归这是他们家的家务事,咱们也管不着,孟二哥若是不提,你就当不知道吧,明儿见了夫子,若夫子不提,也最好什么都别说。” 沈恒笑道:“我知道,明儿我就是去给夫子拜年的,旁的都不知道。好了,门口风大,我们先进去吧。” “嗯。”季善点点头,夫妻两个联袂进了门。 第二日一早,沈恒便收拾一番,去了镇上给孟夫子拜年。 季善则与路氏婆媳母女几个一道,在家闲话了一回,瞧得快交午时时,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去了后边儿沈三叔家吃饭,把前两日在沈大伯家和自家的热闹,又在沈三叔家上演了一回。 沈恒却直到半下午才回来,还喝得两颊红红的。 季善与路氏见他走路都打飘,惟恐他酒后又吹一路的风,对身体不好,忙扶着他回了家里去安顿。 好在洗了把热水脸,又喝了一杯浓浓的茶下去后,沈恒也就缓了过来。 季善这才嗔他,“明知道自己酒量有限,干嘛又喝这么多,还这么冷的天儿,也不怕路上吹了风,酒意上头,就倒在路边,等人发现时,黄花菜都凉透了呢?孟二哥好歹也该让杨大哥送送你啊,横竖来回也就半个多时辰的事儿。” 沈恒见她恼了,忙讪笑着叫起苦来,“我也不想喝,这不是夫子和彦长兄都非要拉了我喝吗?夫子一个劲儿的与我抱怨,以前孩子小时,没觉得有这么多烦心事儿啊,怎么大了后,反倒更让父母操心了?一开始还与我一杯一杯的喝,后来便我才喝一杯,他已喝了三杯,弄得没一会儿就醉倒了,让人扶回屋里睡去了,就这样,还没忘了让我帮忙劝劝彦长兄。” 好吧,好歹是自己的夫子,他也是没法儿拒绝……季善放缓了脸色,道:“那你劝孟二哥了么?怎么劝的?孟二哥又是怎么说的?” 沈恒道:“我能怎么劝,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彦长兄既坚持暂时不肯定亲,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和道理,我问了他两遍到底怎么想的,可是觉得等中了举人后,选择余地更大?那就明明白白的告诉夫子,夫子定能理解他的。他又说不是,说自己没想过要高攀,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婚姻弄成一桩交易似的,那可是他一辈子的事儿。可我再问他那他到底怎么想的,他又死活不肯说了,跟夫子一样,也拉着我不停的喝起酒来,弄得自己随即也醉倒了。杨大哥既要照顾彦长兄,又要照顾夫子,哪里还忙得过来,我可不只能自己回来了?” 季善吐了一口气,“好吧,你既已平安回来了,也就罢了,就是不知道孟二哥到底怎么想的?好在若上头真开恩科,也就九个月的事儿了,夫子也等不了多久了,大抵,还是孟二哥的缘分还没到吧?” 沈恒道,“我也是这么安慰夫子的,希望过了正月十五,夫子一忙起来后,顾不得想这些事儿了,心情能好些吧。咝,我头忽然好痛,不行,得躺一会儿才成……” 季善听得急起来,“肯定是路上吹了冷风,才会头痛。那我扶你去床上躺会儿吧,我马上再去给你弄个汤婆子来你抱着啊,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 一边抱怨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扶了沈恒去床上躺好,盖好被子,其间还得应付某人的借着酒意撒娇,一时要揉头,一时要按胸的,弄得季善气笑不得了一回,方忙忙给他灌汤婆子去了。 自然晚饭夫妻两个也不能去沈三叔家吃了,便让路氏替他们向沈三叔和沈三婶告了罪,自己在家就着季善做的酸辣爽口的小菜儿送她现熬的白粥,反倒让连日都大鱼大肉,早就吃腻了的夫妻两个都多吃了不少。 翌日已是大年初六,自沈恒与季善从府城回家后,已是快十日了,却还没去过路舅舅家,好容易家里的亲戚都款待得差不多了,自然也是时候该去路舅舅家拜年了。 于是一早路氏便在窗外叫起沈恒与季善起床来,“今儿就别睡懒觉了,快些起来收拾了,便去你们舅舅家吧,你们舅舅舅母肯定早就盼着我们去了。” 待屋里季善应了“好”,“马上就起来啊。” 又问了沈恒头还痛吗,“亏得今儿是去你们舅舅家,都是自家人,一滴酒也不沾都没事儿,不然你今儿还得头痛。” 得了沈恒的答复,“睡了一晚起来,已经不痛了,娘放心吧。” 才放心的收拾自己的去了。 一时吃过早饭,路氏与沈九林便带着沈恒季善出发了,至于家里其他人,则都讪讪的,还是没脸大过年的去登路家的门,怕万一回头又惹得路舅舅不高兴。 好在除了沈石沈河和沈桂玉三家大的,沈树今儿也没去路家,沈青则是因为大着肚子,委实不方便,也没去,都只托沈九林和路氏给路舅舅路舅母带了年礼。 三家大的方觉得没那么尴尬了,也托沈九林和路氏带了礼物,沈桂玉与沈青两家子便回了家去,其他人则忙活起自个儿的来。 却说沈九林路氏与沈恒季善出门之初,还都觉得有些冷,但走不到一刻钟,便连只提了一包最轻礼物的季善都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因笑道:“不怪都说只有懒人才怕冷呢,往天在家里只要离了火盆,便觉得冷得不得了,根本不敢出门,这会儿真出了门,动起来了,才知道原来反比在屋里暖和多了。” 说得路氏笑起来,“动起来肯定要比停停的坐着暖和,但只要一停下来,一样冷得很。” 一面伸手要去接季善手里的礼物,“善善,还是我来提吧,你提了这么半天了,手肯定酸了。” 季善忙闪身避过,笑道:“娘,我不累,本来我就拿的最轻了,您还要给我拿走,我好意思吗我?真的不累,回来大鱼大肉了这么多天,感觉腰都粗了一圈儿,正好减肥了。” 路氏见她还是不肯把手里的东西给她,也只能作罢,笑道:“减什么肥,我还觉得你太瘦了,要再长胖点儿才合适呢。” 跟沈九林走在前面的沈恒闻言,也转身笑道:“是啊善善,我也觉得你现在太瘦了,娘,您可得继续给她补身体才是……那我晚上抱着,手感也才能更好啊。” 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仅够他自己和季善听得见。 换来季善娇嗔的一瞪,“我和娘女人家说话儿,你一个大男人插什么嘴呢,好好儿走你的路吧!” 说得路氏与沈恒都哈哈笑了起来,便是最前面的沈九林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家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着,倒是没觉得走了多久,便已到了路舅舅家。 沈恒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先放起鞭炮来。 很快便在“噼里啪啦”声中,瞧得路舅舅路舅母都迎了出来,见果然是妹妹外甥来了,夫妻两个脸上都笑开了花儿,“算着时间你们今儿也该来了,再不来,就只能我们去了,不想就真来了,快屋里去先暖和暖和。” 路氏与沈九林却先给兄嫂拜了年,沈恒与季善也忙上前给舅舅舅母行了礼,拜了年,一群人才且说且笑,前呼后拥的进了门。 待到堂屋里落了座后,大家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契阔。 因见路家两位表哥、一位表姐的孩子们都在,季善又忙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出来,发给孩子们。 路舅母见状,忙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善善你怎么还这么破费呢,这也太见外了。”,要让正一个个拆红包拆得眉开眼笑的孙子孙女们把红包退还给表婶,“你们一个个的过年收的红包也够多了!” 季善却怎么可能让孩子们退,忙与路舅母道:“舅母千万别与我客气,这大过年的,本来当长辈的也该给小辈们发红包,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而已,您再与我客气,才真是见外了。” 路氏也笑道:“是啊大嫂,大过年的,您就别与他们小两口儿见外了。” 路舅母摆手道:“不是我要与善善见外,自家的孩子,有什么可见外的?这不是想着,他们如今在府城开销大,能省几个是几个吗?不过善善有句话倒是说得对,‘这大过年的,本来当长辈的也该给小辈们发红包’,放心,你们小两口儿的红包,舅母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说得季善笑起来,“这不就是知道舅母肯定会给我们准备大红包,我才故意抛砖引玉呢?” 路氏也直笑,笑过之后正色道:“大嫂别担心,善善是个能干的,早在府城找到了生财之道,如今手里还算宽裕,足够应付在府城的一应开销还有余,所以你让孩子们安心收着就是了,他们当表叔表婶的,难道不该呢?” 一旁路舅舅正与沈恒说话儿,“这在府城待了几个月,就是不一样了哈,整个人瞧着都更精神,也更沉稳了。你媳妇儿也是一样,瞧着精神气色都好,之前就跟咱们这些乡下人气度大不一样,如今瞧着就更不一样,越发像个城里人了。本来你们爹娘还挺担心你们不能适应,我和你们舅母也一直担心的,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 就听得路氏的话,忙插言道:“什么生财之道,老四媳妇又想出什么新点子了吗?果然这能干人到了哪里都是能干人,老四媳妇,你快与舅舅说说,你在府城找到什么生财之道了?” 季善见问,忙笑道:“舅舅过奖了,我也就是有点儿小聪明罢了,当不得您这么说。还是让相公与您细说吧,我在一旁补充便是了。” 同样的剧情,她都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实在说累了,所以还是换沈恒来当主力吧,她在一旁当替补就好。 路舅舅闻言,便忙看向了沈恒,“老四,你快与我说说,快。” 沈恒笑着应了“是”,就言简意赅与路舅舅路舅母说起来,一气儿说完了,方笑道:“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了,所以如今我们手里真的还算宽裕,舅舅舅母只管放心吧。” 路舅舅与路舅母早已是满脸的惊喜,“老四媳妇这也真的太能干了吧,老四你小子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肯定是积了八辈子的福!” 路舅母更是一把拉了季善的手,迭声道:“善善你怎么这么能干,肯定是仙女下凡吧?肯定是!就这么短短几个月,便饭馆都开起来了,还日日有得赚,还跟府台千金那样的贵人也成了朋友,还跟叶大掌柜那样的能人儿合了伙……妹妹,我真是太羡慕你了,你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儿媳,我们家两个媳妇和萍丫头能有善善一半的能干,我也心满意足了!” 季善被夸得大是不好意思,“舅舅舅母千万别这么说,不过都是机缘巧合,不过都是运气好罢了,您们再夸下去,我就要无地自容了。” 偏路氏又补充道:“不止呢,大哥大嫂不知道,善善这次不但带了一车的东西回来分给我们所有人,不但让老四和我们老两口儿再不用担心银子的事,可以安心念书,还要带了我们全族人一起赚银子,一起过好日子呢……” 就把种辣椒的事儿又大略说了一遍,“若那个辣椒能种成功,一亩地只消三个月,便能挣好几两银子了,如今我们全族的人都感激善善得什么似的,长辈们也都提起她来就是满口的夸呢,你们说这么好的媳妇儿,可再往哪儿找去?” 一旁一直话很少的沈九林也笑道:“是啊,只要那个辣椒能种成,老四媳妇可就是我们全族的大功臣了。” 把路舅舅给羡慕得直‘哼哼’,“看你们这一脸的得意样儿,是,再找不到比你们媳妇儿更好的媳妇儿了,满意了吧?”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开了花儿,“不过这么好的媳妇儿,也是我外甥媳妇儿,我也光想着就高兴得不行。孩儿他娘,中午千万要多做几个好菜,我一定要跟妹夫和老四好生喝几杯才是,今儿真是太高兴了!” 让路舅母笑着白了一眼,“还消你说多做几个好菜,我难道就不心疼妹妹外甥的?我早跟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商量好菜色,只等妹妹他们到了就下锅了。” 再与路氏一家交代了一回:“妹妹妹夫你们先坐会儿啊,我去厨房瞧瞧去。” 起身出了堂屋,往厨房去了。 “大嫂,大嫂,等一下,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急得路氏忙要叫住她,却是接连叫了几声,都没能把她叫回来,“跟你大哥说也是一样的,我得给你们做吃的去,你和善善可不要来啊,我们人手够用了,就坐着吃茶说话儿就对了。” 只得坐了回去,看向路舅舅笑嗔道:“大哥也真是,都儿孙满堂了,还做个饭这样的小事儿都要大嫂亲自去,就不能让她消消停停的坐着,我们好生说说话儿呢?” 路舅舅呵呵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你大嫂呢,最是闲不住的,我便不说,她肯定也要马上去厨房瞧着的。咱们中午吃羊肉,怎么样,老四媳妇,羊肉吃得惯吧?年前我去县里,正好瞧得有人卖刚杀下的新鲜羊肉,便买了二十斤,本来想给妹妹妹夫你们送几斤去的,想到你们人多,一人怕是分不了几片,便没有送。但你们放心,我已经打算好,开春后便买十来只小羊羔子来自家养着了,等今年再过年时,骨肉至亲我一家送一头,管保大家都能吃个够!” 沈恒与季善都听得直笑:“那今年过年我们可就等着舅舅的羊肉了,自家养的,肯定比外面买的更好吃,就是又要让舅舅破费了。” 路舅舅一摆手,“破什么费,给自家骨肉吃点羊肉算什么破费,看不起你们舅舅呢,放心,这点儿小钱儿还破费得起。” 路氏翻白眼儿,“是是是,知道大哥是财主,我们只管等着吃大户就是了。” 大家笑了一回,路氏才正色道:“大哥,方才说到我们族人种那个辣椒的事儿,虽然已经说好只能咱们本族的人种,连出嫁女包括青儿和桂玉都不能种了,大哥却又不一样。所以善善和老四都想着,只要您愿意种,家里每年种上十亩八亩,都是可以的。怎么样,大哥想不想种,想的话,开了春我就给您送种子来,再告诉一下你们怎么种,去年我帮着善善种过一季,大概种法还是知道的。” 顿了顿,“我知道大哥带了两个外甥出去跑生意,一年下来也能赚不少银子,可外面哪能跟家里比,虽然大哥从来不说,我也能想得到你和外甥们在外面跑生意时,到底有多辛苦。要是善善那个辣椒真种成了,十亩地一年也有几十两的收入了,加上旁的收益,日子也很能过得了,如此也省得大嫂和外甥媳妇们在家里辛苦不说,还要日日悬着心,大哥说呢?” 路舅舅待路氏说完了,才迎上路氏沈九林和季善沈恒所有人的目光,笑道:“妹妹,你和老四小两口儿的心意我领了,可这个辣椒,我们家还是不种了……” ------题外话------ 那个啥,眼看就要月底了,大家的票票千万嫑浪费了哦o(* ̄︶ ̄*)o 第一百五九回 中华好舅舅 路舅舅说着,见路氏要说话,忙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啊。这一来,既然连青儿都不能种,我一个纯粹的外人,就更不好种了,不然让你们如何好服众,回头扯起皮来,不是好事变坏事呢?” “二来,我们父子去外面跑生意虽然辛苦,但想要赚钱,做什么能不辛苦的,便是那些官老爷看起来那般的体面风光,也是因为早年拼了命的念书科考,付出了不知道多少,才能有如今体面风光的,何况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呢?且我们早已习惯了那份辛苦,更喜欢那份走州穿县的自由,今年一整年没出去,便觉得浑身不自在,都已商量好了,出了正月就出门呢。” 路氏还是一脸的焦急,好容易等路舅舅说完了,立刻道:“可是大哥,你年纪不小了,还当自己是年轻时,吃冷水窝头,睡荒郊野外身体都没问题呢?也想想大嫂和我在家会多担心啊!什么‘习惯了那份辛苦,更喜欢那份走州穿县的自由’,我还不信了,外面再好还能有家里好,天天累死累活的,能有一家人都守在一起,天天开开心心的好了。” “以往你是没办法,要养一家人,想要多挣些家业留给孩子们也就罢了,如今既有办法了,干嘛还要那么辛苦呢?老四,善善,你们倒是也帮我劝劝你们舅舅啊,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当自己多年轻呢!” 老娘都发话了,沈恒当然只有听从的份儿,笑着与路舅舅道:“是啊舅舅,我娘说的也有道理,您年纪已经不小了,哪还能跟早年那样餐风露宿的辛苦呢?虽然种辣椒一年下来,可能是没您和表哥们跑生意赚得多,但总要轻松些,一家人也能共享天伦之乐。孩子们也都大了,尤其男孩儿们,更是离不开父亲的教导,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或是与舅母和表哥们再商量商量,横竖还有的是时间,不用着急的。” 一面使眼色给季善,季善便也立时接力起来,“舅舅,我瞧着表侄们都大了,只怕也是时候该送去镇上开蒙念书了,您难道不想他们将来也跟相公一样,考秀才考举人,光宗耀祖,让一家人日子都更好过呢?可您和表哥们一出门就是大半年,舅母和表嫂们忙里忙外的,也照顾教养不过来表侄们啊,您难道忍心误了他们呢?” 路舅舅却仍是摆手,“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我又何尝不想孙子们都跟老四一样光宗耀祖呢?不管他们有没有那个天资,有没有那个命,总要试一试才是,所以也已经想好,年后便送他们去镇上念书了。只是至少今年,我和你们表哥还是要再出去一趟的……你们先听我说,我早想去县里买个铺子了,只要有了铺子,那每年都有固定的收益了,便是再过几十年,一家人也饿不着肚子了。可买铺子少说也得二三百两,光靠种你们那个辣椒,得种多少年才能攒够了,到时候攒的钱指不定还赶不上铺子在这期间涨的价的。” “再一点,老四考中秀才,拢共才只能免税四十亩田地,便给我们家免了十五亩,你爹娘和你心里有我这个大哥和舅舅,我当然只有高兴的,你不知道那日摆酒时,我听着人人都夸我有个好外甥,心里有多美。可我倒是美了,你大伯三叔,还有你们族里那些人,心里怕是就没那么美了吧?你到底姓沈不姓路,却反为我们家,外了他们,他们心里不定憋了多少气呢。要是这次我们家再种了那个辣椒,还种得比他们都多,他们知道了,岂能不越发憋气的?本来我们家日子,就要比他们都好过的多,回头弄得你们反倒费力不讨好,何苦来呢?” “舅舅这几年还做得动,你两个表哥虽话少了些,心里却也都明白,我们凭自己的本事,不说让家里多兴旺,一年比一年好上那么一点点,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你们就别操心我们了,只管操心你们就是了,妹妹妹夫就在家里,大家离得近,好歹都能有个照应还罢了;老四你们小两口儿却远在府城,人生地不熟的,开销又大,贵人更是多,说句不好听的,老四这个案首在那里也算不得什么了,非得中了举人,才能勉强被贵人们看在眼里了,可得越发小心谨慎才是。” 路舅舅到底在外面跑惯了的人,如何不知道就算如今季善与飘香有府台千金护着,依然要时时都小心背后有人——尤其是聚丰楼的人放冷箭? 说到底,他们如今只是借府台千金的势,狐假虎威而已,非得沈恒自己中了举人,离进士只得一步之遥,聚丰楼上下才真正不敢轻举妄动了。 路舅舅长篇大套的一席话,不但说得沈恒与季善敬服不已,便是路氏,也是无话可说了。 半日才嘟哝道:“行吧,我就知道我肯定是说不过大哥的,你今年实在要再出去一趟便罢了,等回头善善又想出了别的赚钱的法子,你可不能再推辞了。我自家的亲哥哥,他们小两口也只这么一个亲舅舅,多顾着些怎么了,这些年大哥大嫂顾着我们的时候还少了吗?谁要是不服,也跟大哥大嫂一样顾我们试试啊!” 路舅舅无奈一笑,“又说傻话儿,谁不是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人呢,顾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哪还顾得上旁人?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啊。妹夫,你知道我妹子直肠子惯了的,可别把她这些傻话放在心上。” 沈九林忙道:“大哥这话就太见外了,孩儿他娘这么多年为我们家累死累活的,我难道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呢?何况不止她这样想,我也这样想,除了大哥大嫂,这世上再找不到对我们家这么好,这么顾着我们家的人了。所以种辣椒我是一百个盼着大哥能答应的,偏大哥说什么都不肯……” 路舅舅摆手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且待明年再说吧,今年就这么定了。老四,你们什么时候回府城去呢,我和你们舅母到时候去送你。” 沈恒见问,笑道:“预备过了正月十五便回去,路上怎么也得十来日,等到了后修整几日,正好二月初一开始上学。舅舅舅母也忙,要不索性明儿随我们家去歇上两日,回头就不用去送我们了,卑不动尊,本来也没有长辈特意去送晚辈的道理。” 路舅舅想了想,道:“也行吧,回头我问问你们舅母,要不明儿就随你们家去也是一样,这大过年的,本来也该去你们家拜年的。” 又肃色与沈恒道:“虽说如今因你媳妇儿能干,让你再不用为银子发愁了,你却须得加倍的努力苦读,争取三年后高中才是。万不能想着什么如今横竖有银子了,便下次失败了也没什么;或是想着如今有银子了,就吃要好的,穿也要好的,大手大脚,染上一身不好的臭毛病。那些银子可都是你媳妇儿辛辛苦苦挣来的,你一个大男人,理当挣银子给她花才是,结果却只能让她挣银子给你花,你还不珍惜,不努力,那就算当着你爹的面儿,我也要说一句,到时候我第一个饶不得你,记住了吗?” 沈恒见路舅舅一脸的严肃,忙站了起来,恭声道:“多谢舅舅教诲,我都记住了,一定会加倍努力,也不大手大脚,争取下科一定高中的!” 路舅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坐下吧。妹夫,你可别嫌我多事儿啊,老四虽是个懂事的,到底那是府城,什么人都有了,万一一个不小心,老四让人给带坏了,后悔都迟了,所以我才丑话说在前头。” 沈九林忙笑道:“天上的雷公,地下的母舅,大哥管教外甥,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怎么会嫌您多事儿?我高兴且来不及呢。老四,我的心思跟你舅舅是一样的,本来是打算等你们要走时,才与你说这些,好好儿敲打你一番,让你别得意忘形的,不想你舅舅就先说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我也说一句,你要是不好好努力,不好好待你媳妇儿,不但你舅舅饶不了你,我也饶不了你,知道了吗?” 沈恒少不得又站了起来,恭声道:“知道了,爹和舅舅只管放心吧。” 路舅舅摇手让他坐了,又笑着与季善道:“老四媳妇,你也别只一味的心疼老四,想着他只要安心念书就成,便凡事都不让他操心,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不该操心呢?就算念书辛苦,该让他操的心一样得让他操,你的辛苦劳累也得让他知道,省得他以为那都是你该的,久而久之,不是白白把他给惯坏了呢?” 说得季善满脸都是笑,点头应了:“舅舅放心,我不会只让相公读死书,肯定该管的事儿还是要他管,我的辛苦与付出更是都会让他知道的。” 因见一旁沈九林与路氏也是满脸笑容,显然并没觉得路舅舅这话说得不对,也显然是真拿她当自家人了,少不得要投桃报李,“能遇上爹娘这么好的公公婆婆,能遇上舅舅这么好的舅舅,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心里简直想为路舅舅点一百个赞了,既能赚钱,让妻儿老小都丰衣足食,又目光长远,能想到买铺子,甚至连房价会涨都能考虑到;还有这么正的三观,半点不觉得男人就该怎么样,女人就该怎么样,——她都忍不住要羡慕路舅母,能在古代找到这么好一个丈夫,能捡到这么一块宝了! 路氏忽然道:“大哥,你才说老四要加倍努力,争取三年后定要高中是不是?我方才是觉得有些不对,但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反应过来了。难道我竟没告诉你,今年说是太后娘娘七十大寿,上头可能要开恩科,老四今年就能再考一次呢?啊,我真没说过啊,我还以为我说过呢……” 路舅舅已急道:“你本来就没说过啊,不信你问妹夫,问老四和他媳妇儿,听你说过没有?我反正刚才一直没听到过,要是听到了,早高兴得什么似的了,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 看向沈恒,“老四,是真的吗,你娘说的今年上头可能要开恩科,是真的吗?” 沈恒笑着点点头,“八九不离十,想来正旦文武百官入宫向圣上朝贺新春时,若真要开恩科,应当便已发了圣旨,昭告天下了。只如今还来不及传到咱们这样的小地方来,等过了正月十五,应当县里至少就能传到了。” 毕竟二月里便是春闱,总得给各地的举子们足够的时间上京赶考,安顿下来才是。 不过连他都能听说今年极有可能加开恩科,其他人自然也有各自的消息渠道,想来早就在准备着了。 路舅舅已是喜形于色,在拊掌了,“好呀,要是今年老四就能再考一次,岂不是十月里十一月里,妹妹妹夫你们便要再大宴一回客,我们家也又要办一回宴了?那你们家摆宴客时,我一定请个戏班子去,给你们好生热闹几日!我还要到爹娘坟前,给他们放比上次老四中案首时,还要多得多的鞭炮,让他们在那边也好生高兴高兴,这么出息的外甥,这么争气的外孙,除了我们家,可再往哪儿找去?” 沈恒听路舅舅这口气,好像举人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一般,冲季善无奈一笑后,方道:“如今还没考呢,舅舅还是别把话说太早、太满了的好。” 虽然他给自己定的目标也是这次只需胜,不许败,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季善跟着道:“是啊舅舅,如今一切都还做不得准呢,除了自家人,您千万别让旁人知道了,就等到时候相公真高中了,再让旁人知道,岂是更惊喜,更风光?” 路舅舅闻言,忙道:“对对对,如今还是低调些的好,省得锅盖揭早了,敞了气,馒头蒸不熟了,你们放心,除了自家人,旁人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就是如此一来,老四你时间一下子紧多了,来得及吗?我们虽都盼着你加倍努力,盼着你高中,却是在你平安健康的前提下,要是又跟先前……总归你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 讪讪的看向季善,“老四媳妇,舅舅没想到今年竟有恩科,只能说嘴打嘴,把方才的话给收回去了。老四还是得你多心疼着,平日里能多担待的,也千万多担待些,好让他安心念书,等他中了后,再让你好生答谢你这些日子的辛苦,你说好不好?” 季善忙摆手笑道:“舅舅这话说得也太见外了,相公虽是爹娘的儿子、您的外甥,却也是我相公,难道就许爹娘和舅舅心疼他,不许我心疼他呢?爹娘和舅舅只管放心吧,我一定会把相公照顾得妥妥帖帖,让他可以潜心向学,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 路舅舅这才笑开了,与路氏道:“妹妹,你这个福气真是绝了,任旁人如何羡慕都是羡慕不来的。” 路氏看着季善,想着她的聪明能干,想着她与沈恒的恩爱,一张脸也是笑开了花儿。 当下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羊肉的香味儿一阵阵飘来了。 又过不多一会儿,路舅母满脸是笑的进来了:“他爹,饭菜已经都好了,让大郎二郎把桌子摆好,我们马上上菜了……老四、善善,你们饿了吧?马上先喝一碗热热的羊肉汤,再尝你们表嫂的手艺啊。” 沈恒与季善都笑着应了,“两位表嫂都是好手艺,我们一直念着呢。”,沈恒便帮着两个表哥摆起桌椅来,季善则随路氏去了厨房,帮着端菜上菜。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午饭,饭后闲话了一回后,又去路父路母坟前上了香烧了纸,路舅舅还引着妹妹一家全村儿都逛了一回,天色也就暗了下去。 于是一道回了家,又开始准备晚饭了。 既有新鲜的羊肉,其他食材大过年的,路家也不缺,季善便自告奋勇去了厨房,给大家准备火锅。 横竖底料是现成的,高汤大过年的也是家家都不缺,只没有鸳鸯锅,便索性准备了两口锅,然后把羊肉都切成了厚薄均匀的羊肉卷,再弄上些鱼丸鸡胗鸭舌并各色素菜,不觉便已摆得两张桌子都满满当当。 路家众人早看得是满脸的惊奇,又被牛油火锅的香味儿引得都直吸鼻子,直咽口水。 路舅母因问季善:“老四媳妇,你这个什么底料,真是你自己做的呢?好香啊,难不成,你们那个饭馆,就是卖的你这个什么火锅?那就不怪生意好了,谁闻着能不想吃的?” 路氏笑道:“大嫂待会儿吃了才知道,闻着已经够想吃了,真吃上了还更想吃,根本就停不下来。我们家大年三十儿的年夜饭就这个火锅吃得最干净,旁的菜就没怎么动过。” 说得大家都是越发的跃跃欲试,等到季善终于说可以开动了时,筷子立时雨点儿般落进了锅里。 然后,谁还顾得上说话呢,吃都来不及了好吗? 还是一直到酒足饭饱,再也吃不下了,路舅舅才抚着肚子,笑着与季善沈恒道:“等回头我们跑生意经过府城时,就去看你们小两口儿啊,到时候,老四媳妇你也不用招待我们旁的,就这个火锅就行了,我和你们表哥很好打发的。” 季善听得直笑,“所以舅舅根本不是想去看我们,而是想去吃火锅吧?” “哎呀,一半一半啦……不是,主要还是去看你们,顺道才是吃火锅。”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一时间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次日在路舅舅家吃过早饭,沈家四口儿加上路舅舅一家老小,便收拾一通,齐齐去了沈家。 自然沈家又是好一番热闹,路氏还特地让沈树和沈恒分别跑了一趟柳家和章家,要接了沈桂玉一家和沈青一家回来一起热闹热闹,只沈桂玉一家到底没来,想是仍觉着没脸见路舅舅? 不过路氏本来也主要是为接沈青一家回来,沈桂玉一家不来也就罢了,并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也不能影响一家子的热闹。 如此一直到初九,路舅舅一家和沈青一家都各回各家了,沈家才算是暂时清净了下来。 沈恒却仍不得闲,因为早就约了一众同窗在聚丰楼吃酒,连同里长乡老们也一并请下了,——就算他如今已去了府城求学,家里这些基本的人情往来也不能断了。 至于为什么还是择了聚丰楼宴客,实在是清溪地方小,除了聚丰楼,便再没其他稍微上档次点的酒楼了; 且柳志还在聚丰楼当账房,到底也是自家的姐夫,到时候说是冲他的面子沈恒才在那里宴客的,聚丰楼的新掌柜多少也要高看他两分,他那个账房,也才能当得安稳些。 不然没了生计,让沈桂玉母子怎么办,到头来不还是要给娘家添麻烦吗? 季善自然明白沈恒的考虑,岂会与他计较这些小事,说到底坑害叶大掌柜一家的罪魁祸首又不是如今清溪聚丰楼的掌柜,后者充其量也就是个喽啰而已,何苦与之一般见识,反误了自己的事? 连叶大掌柜和叶广身为当事人,也还经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 她一早起来送走沈恒后,便去了堂屋找路氏说话儿,就见路氏正纳鞋底,因上前笑道:“娘忙着呢,要不要我帮您?” “你帮我?”路氏笑得一脸的揶揄,“那我还是自己来吧,如今谁不知道我们家老四媳妇儿什么都会,就是针线活计通了六窍,还剩一窍不通呢?” 说得季善不好意思起来,“娘就知道笑话儿我。” 路氏忙笑道:“娘就随口这么一说,其实知道你不是学不好,而是之前压根儿没机会学,如今又一天忙到晚的,实在没那个时间学罢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自己不会做,托人帮忙给做了,或是花点儿钱现买也就是了,何必弄得自己那么累?” 季善自己还真是这么想的,有那个学做针线、纳鞋底的时间,她早赚不知多少的银子了,只拿十分之一来让人帮着做针线,或是现买只怕也用不完了,又何必非要事事都自己亲力亲为呢? 倒不想路氏也这么想,那就真是难得了,因笑道:“可见娘疼我了,宁愿花钱,也不愿我受累,换了别的婆婆,巴不得儿媳日日都累死累活呢,我真是太有福气了。” 路氏让她说得一张脸越发笑开了花儿,“那也是因为你可人疼,娘才疼你,换了那些个成日里好吃懒做,只会调三窝四的媳妇儿,别说我了,哪个婆婆都喜欢不起来。” 婆媳两个说了一会儿闲话,季善才切入了正题,“娘,您这几个月有听说过季家村有什么新鲜事儿,有听说过我……我娘的消息吗?我就想知道,自那次他们母子三人找上门来,让我狠狠骂了一通,还带话儿威胁了季大山一通后,我娘日子有没有好过一些,季大山母子是不是还对她动辄打骂?” 她倒是想过要亲去季家村瞧瞧,打听打听的,又实在不想再踏进季家村一步,不想再看季大山和季婆子一眼,且也担心回头又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也就只能侧面打听一下了。 路氏微皱起眉头道:“倒是没听说过季家村有什么新闻儿,我也没刻意去打听你娘的消息……你也知道,那对母子实在不要脸,万一让他们给粘上了,还不定会如何的恶心人。你既想知道你娘的消息,我回头想法子替你打听打听吧。” 季善沉默片刻,点头道:“那就有劳娘了。实在我娘那个性子太绵软,便是我警告威胁了季大山,她自己立不起来,时间一长,肯定还是少不得要被打骂的,到底养了我一场,我还是盼着她日子能好过些的。” 路氏忙点头:“那肯定啊,不管怎么说,她对你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只不过自己日子都不好过,也实在没办法护你太多,我看明日能不能给你答复吧,不行我就亲自跑一趟季家村,也是可以的。” 季善忙道:“娘亲自跑就不必了,只要……” 话没说完,温氏抱着三丫进来了,“娘……四弟妹也在呢,难怪刚才去你们屋里叫你没反应,所以我只能来找娘,不想你也在,倒是正好了。外面来了个小姑娘,一直在我们家外的田埂上张望咱们家,我看了半天,她都不敢靠近,却又不肯走,我只得上前去问她找谁,她才说她是四弟妹的妹妹,来找四弟妹的,四弟妹要不出去瞧瞧吧?” 妹妹?季莲花? 她来找她干什么,莫不是……周氏出什么事儿了? 季善忙站了起来,与路氏道:“娘,那我先去瞧瞧怎么一回事儿啊。”,说完就要出去。 路氏忙也跟着站了起来,“等一下善善,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老三媳妇你就别去了,外面冷得很,别把三丫儿冻坏了。” 婆媳两个便一道出了堂屋,再一道出了家门。 果见季莲花正抖抖索索的站在沈家大门外的台阶下,冻得嘴唇都发青了。 季善虽自来不喜欢她,瞧得她这副样子,也没法儿不心软,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因忙上前道:“你大老远的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怎么不直接去拍门呢,你在外面等多久了?” 路氏也是一样,瞧得季莲花的样子,难免动恻隐之心,跟着道:“季家村离这儿怎么也得走一个时辰,那你不是天还没亮,就出发了?不怪冻成这个样子,且随我们进屋去吃点儿热东西,暖和暖和吧。” 季莲花却是忙忙摇头,小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大、大姐,娘病得很严重,爹和奶奶却不肯带她去镇上看大夫,怕花银子,娘自己又没有钱,我和虎头更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昨晚娘烧得浑身滚烫,说了一夜的胡话,我怕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这才一早就出了门来找你。求你回去看看娘,或者,给我点儿银子,去镇上给她请吴大夫去家里瞧瞧……我知道你恨我们,这银子就算是我和虎头借你的,等将来我们长大了,有钱了,一定会还给你的,好不好……” 磕磕绊绊的说到最后,已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好在总算把事情给说清楚了,让季善和路氏听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善先就气急道:“怎么就会病了,还病得这么严重?竟然就为了几个小钱儿,便连大夫也不肯给她请,真是好样儿的,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还真是不管老的,还是大的,都从来没拿她当过人看啊!你等着,我马上回屋拿银子去,拿了就跟去你镇上请吴大夫!” 路氏忙一把拉住她,“善善你一个人去可不行,万一吃亏了呢?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再叫上你二哥三哥一起……偏老四今儿有正事,不然他跟你去才是最合适的,可真是,怎么偏发生这样的事!” 季善想到季大山和季婆子的可恶奇葩,若自己一个人去,没准儿还真要吃亏,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周氏,她可没那个时间跟他们磨牙歪缠。 因点头道:“好,那就听娘的,您和二哥三哥跟我一起去,只是少不得要让娘和二哥三哥受累了。” 路氏忙道:“自家人,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儿。” 看向季莲花,“你稍等一下啊,我们收拾一下就走。” 说完方折回家里,与季善分头收拾去了。 第一百六零回 黑心烂肝 很快季善便穿好大毛衣裳,带好银子,在门口与路氏和被路氏现叫了来的沈河沈树会和了,亏得如今大过年的,沈河不用去镇上做短工,沈树也不用到处去做木匠活儿,都在家里,才能一叫便到。 娘儿四人在门口叫上季莲花,一行人便立时出发了。 走了差不多一刻钟,觉得浑身暖和了起来,心里憋的那口气也稍微顺畅了些后,季善才问起季莲花儿周氏这几个月过得如何来,“……他们母子还动辄骂她,甚至打她吗?” 季莲花正吃方才路氏顺手给她带出来的米糕,路氏想也知道她天还没亮就出了门,肯定是没吃早饭的,犹豫一瞬,还是给她带了几块米糕,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季大山母子再可恶,她还是有几分孝心的,那便不能让她干饿着。 听得季善问话,忙把嘴里的米糕都咽了下去,才小声道:“倒是没再打娘了,但还是动不动就要骂她,尤其奶奶,过两日就要骂上娘几遍,只不过声音要比以前小,就是有时候还是要掐娘几下……爹也不管,我和虎头说了也不管用,也就只好由得奶奶去了。” 本来上次被季善吓唬了一通,要是再敢对周氏不敬,就要送他们姐弟去牢房后,季莲花便怕上了季善,今儿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也不会来找她,——周氏娘家爹妈早没了,兄嫂弟弟弟妹倒是都有,却因为季婆子早前总疑心周氏偷偷贴补娘家,两边闹了几次,早就几乎彻底断了往来,又如何指望得上? 不想今儿再见,季善竟出落得越发漂亮贵气了,身上的衣裳好看得她简直连做梦都没梦见过,再想到她已是案首娘子,要不了多久,只怕更要成为正经的官太太了,季莲花自惭形秽之余,就越发的害怕她了。 至于之前的妒忌与怨恨,更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毕竟人天生都是欺软怕硬的。 见自己话没说完,季善脸色已是越发难看,季莲花惟恐是自己惹恼了她,忙小声又道:“我和虎头真说了,也求了奶奶,让她对娘好一点儿的,可奶奶根本不听,还一直骂我们,还掐过我好几次,我就不敢再说了……” 季善这才“嗯”了一声,冷声道:“那为什么会病了的,是不是吃不饱穿不暖闹的?” 显然她的威胁还是有用的,季大山与季婆子终究还是收敛了几分,至少不敢再动辄就打周氏,骂声也要小得多。 那便只能在不让周氏吃饱穿暖上做文章,以另外的方式磋磨她了…… 季莲花被问得讪讪的,“奶奶是娘稍微多吃一点儿,就要骂她,家里有时候吃肉,娘也一片都捞不着,都是爹和虎头的……之前大姐给娘的料子,也都被奶奶抢了去,换成钱了,大冬天河里都结了冰,还非要娘去河里洗衣裳洗被子,连挑了水回家,稍微兑点儿热水洗都不肯,所以娘才会病了的……” 季善越听脸色就越难看,“那娘岂不是已经病很久了?那怎么不早些来找我?娘也多少有一点点私房,怎么不拿出来看大夫?”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蠢,既然季婆子能抢了周氏的料子去,自然也能抢了她的私房去,身为季家最受气最弱小的人,周氏难道还有反抗的余地不成? 果然就听季莲花道:“娘那点偷偷攒的私房,早就被奶奶搜了去,还骂了娘一场……娘是腊月二十几就病了的,一直撑着过完了年,就要撑不住了,偏奶奶什么事儿都不肯做,非要娘做,娘本来就病着,又撑了几日,终于撑不住倒下了。我之前也想过要来找大姐的,因为听人说过大姐回来过年了,可娘不许,说不能给大姐添麻烦……早知道,我就该早些来的……” 季善见她说着又要哭,忙低喝一声:“不许哭,我看着烦,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见季莲花把眼泪逼了回去,正要再说,沈树上前道:“四弟妹,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请吴大夫就是,省得你们多走一段路,后边儿还要走很久呢。” 季善想到季家村那么远,路还那么不好走,点头道:“那就有劳三哥了。只是大过年的,也不知吴大夫肯不肯出诊,要是他不愿意去,三哥就告诉他,我给他出双倍……不,三倍诊金,想来他应该就愿意去了。” 沈树点点头,“四弟妹放心,我理会得的。横竖马上要经过聚丰楼,要我去与四弟说一声吗?” 季善忙摆手,“还是别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跟我们一起去的,可他今儿是主人家,主人家走了,扔下满桌子的客人算怎么一回事?横竖我们已经这么多人了,办啥事儿都尽够了。” 沈树这才答应着,大步往吴大夫的医馆去了。 季善方继续问季莲花,“那娘现在人在哪里,不会跟之前我一样,早被扔到了柴房里去,等死吧?” 心里难受自责不已,早知道上次周氏来时,她就该把那二两银子偷偷塞给她,再告诉她回去后藏得隐蔽些,至少别都藏在一个地方,那样被季婆子搜刮去的可能性也要小些,好歹也能应应急的。 就算她保不住的可能性至少九成九,那不是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保住吗,那她便能早些去镇上看病,不至落得如今病得都快要死了,还只能自生自灭的地步了。 可再想到季婆子和季大山的可恶,就算周氏把银子保到了她生病之时,只怕终于拿出来后,一样要被他们抢了去……刹那间简直生吞活剥季大山与季婆子的心都有了! 季莲花已在怯怯的道:“是,娘那日晕倒后,便被爹给扔到了柴房去,说大过年的,也太晦气了,还是我和虎头之后偷偷给娘拿了被子去,娘才没被冻的病得更厉害。”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才下定决心般又道:“大姐,其实是爹跟隔壁村的冯寡妇……他们都说爹要娶那个冯寡妇进门了,奶奶还曾问过我和虎头,给我们换个新娘好不好?现在村里的人都说,爹和奶奶就是盼着娘死了,好给冯寡妇腾位子。大姐,爹和奶奶现在都怕你,你待会儿回去后,能不能、能不能与他们说,不要让那个冯寡妇进门,她要是进门了,娘可该怎么办,我和虎头可该怎么办啊……” 季善已是气极反笑。 很好,不但家暴、虐待,还出轨,这样一个渣滓,再加季婆子那样一个狠心恶毒的糟老婆子,那什么冯寡妇竟也看得上,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真是臭味相投,蛇鼠一窝呢! 她接连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开了口,“那冯寡妇是个什么情况,你把你知道的,都与我说说。” 季莲花听她的意思,似是愿管这事儿,忙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村里的人说过她守寡已经好几年了,有个女儿,还长得漂亮,会绣花,她给奶奶做的那件衣裳就很漂亮,还给奶奶带过一对银镯子,爹自入冬以来,也是经常不在家……大姐,你就帮帮娘吧,娘要是真被爹休了,可该怎么办,舅舅舅母他们肯定不会让她回去的,她不是只能去死吗?” 季善大致明白了。 显然季大山与那什么冯寡妇早已勾搭成奸了,后者还手段高超,连季婆子也一并拢住了,本来周氏在季家日子就难过了,他们再有意一刁难,被磨搓死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只待周氏一死,那冯寡妇自然也就可以进门了。 要换了是自己遇上这样的破事儿,当然二话不说立刻和离走人,当然,要是换了她,事情压根儿发展不到这一步,她也压根儿不会白受这么多年的气。 问题是,遇上这种破事儿的人是自来懦弱没主见的周氏,她都被打骂虐待得习惯成自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和离,何况还有季莲花和虎头,哪个当娘的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的? 季莲花等了半日,都没等到季善回答自己肯不肯帮周氏,心里本就急,当下不由越发急了,“大姐,你倒是说话儿呀,难道你就真忍心看着娘被休不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虎头,可娘对你却是真疼的,你可不能不管她,要是你都不管她了,她可就……” 话没说完,已让一旁路氏不耐烦的打断了:“你个小丫头现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娘的病,要是你娘这次万一……,如今说再多都是白搭,还是等先把吴大夫请去瞧瞧她怎么样了,给她先治好了病,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也不迟!” 对季大山母子越发深恶痛绝了,想到季善还不得不忍着恶心与烦躁管这些破事儿,又忍不住心痛季善。 更怕回头事情处理不好,耽误了季善和沈恒回府城的时间,耽误了沈恒秋闱,要不是季莲花只是个小姑娘,她可说不出好话来! 季善听得路氏开口,总算自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也与季莲花道:“我娘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是娘的病,旁的都得靠后,还是先等吴大夫先去瞧过了再说吧。” 只要周氏能平安无事,她自然有的是法子收拾季大山与季婆子,实在不行,就逼着周氏和离了,带她去府城,扔到飘香历练去,就不信没有让周氏真正立起来那一日了! 正说着,沈树小跑着回来了,身后却不见吴大夫。 路氏忙道:“老三,吴大夫呢,难道给他三倍诊金,他也不肯随你去出诊呢?” 季善忙也看向沈树,季家村远不如沈家村离镇上近,也不若沈家村路好走,马车都能到,要去季家村全靠步行,如今又是大过年的,也不怪人吴大夫不肯去……心里越发恨死季大山与季婆子了。 沈树已喘着气道:“吴大夫倒不是不肯去,他醉得根本走不动道儿,吴娘子打发他喝了醒酒汤也不管用,只好让他先睡一觉,让我们且去把病人弄到镇上来,一来一回的,想来吴大夫的酒也该醒了。哎,这大过年的,本来大家都日日吃不完的酒,一般也不会去看大夫,吴大夫便难免松懈了些,谁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儿呢?” 还亏得沈恒今非昔比了,吴娘子不好不卖他的面子,不然怕是才不会管他们,早由得吴大夫睡大觉睡到自然醒了。 季善听得吴大夫醉酒,再着急也是无用,只得道:“那我们赶紧走,去把我娘抬到镇上来吧,事情已经这样了,除了解决,还能怎么着呢?就是待会儿怕是要让二哥三哥加倍受累,只能回头再好生答谢二哥三哥了。” 沈河沈树闻言,忙都道:“都是自家人,四弟妹也太见外了。那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这就走吧。” 说完便大步往季家村所在的方向出发了。 季善见状,忙与路氏也说了一句:“也辛苦娘了,我们走吧。”,跟在了后面。 走出几步后,见季莲花还傻傻的站在原地不动,少不得强忍烦躁说了一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走呢?” 季莲花方大梦初醒般“哦”了一声,跟了上去。 一行人紧赶慢赶,只用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便已抵达了季家村。 季善虽早已走得累半死,脚底板也火辣辣的痛了,想到周氏还奄奄一息的躺在季家的柴房里等着她去救,就跟当初她奄奄一息的躺在季家的柴房里一样,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叫了季莲花在前面带路,自己一马当先跟在了后面。 季莲花也是一样,虽因年小腿短,早上还赶过一个多时辰的路了,这会儿却也是顾不得喘气,引着季善一行人便忙忙往自家赶,就怕迟了,周氏便救不回了。 如此一行生人,还都生得颇亮眼、穿得颇体面,尤其季善,更是漂亮体面得可以秒杀季家村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自然早引起了季家村众人的注意。 都纷纷议论起来,“这是谁呢?好似有点眼熟啊?” “打头的不是季大山家的莲花儿吗?难道,那竟是季大山家的大丫头呢?” “你别说,还真有点像,就是以往没有这般体面,也没这般白嫩……不过现在她都是案首太太了,当然体面了,走,瞧瞧去!” “等下,我去叫我娘,她最喜欢看热闹了……” 于是你呼我喊的,很快便聚集了一帮子人,也朝着季大山家去了。 彼时季莲花已带着季善一行进了自家的门,亏得门儿没关,不然万一季大山母子说什么也不肯放季善一行进门,少不得又要平添麻烦,耽搁时间。 季莲花虽把人带到了,到底在季大山与季婆子的积威下,还是不敢直接把季善带去柴房带周氏走,只得在院子里怯怯的喊道:“奶奶,爹,大姐回来了——” 季家院子比沈家小多了,听得季莲花喊季善竟回来了,屋里正商量周氏一死,便接冯寡妇进门商量得高兴的季婆子与季大山都是一惊,那死丫头竟还肯回来,今儿刮什么风呢?莫不是死丫头终于想通了,要回报他们了? 母子俩的惊霎时都化作了喜,一前一后起身接出了门外。 果见是季善站在院子里,比上次他们见到时,又出挑贵气了几分,光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怕也得值好几两银子吧? 季婆子立时堆下笑来:“乖孙女儿回来了,我和你爹才还念着你呢,没想到就这么巧,你就真回来了,快屋里坐……哟,亲家母也来了呢?快请进,快请进,就是我们家肯定比不得亲家母家里富裕,亲家母可别笑话儿。” 沈树是认识的,目光一溜,已又看向沈河迟疑道:“这、这便是姑爷么,瞧着不大像啊……” 再看几人手里都没有礼物,笑容便越发勉强了,大过年的回娘家也不带礼物,鞭炮也不给放一挂,死丫头果然是死丫头、赔钱货! 季善哪有心情跟季婆子废话,直接冷冷道:“我听说我娘病得很厉害,你们却不肯给她请大夫,直接把她扔到柴房里去等死,看来上次我让莲花和虎头给你们带的话,你们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啊!我现在顾不得与你们算账,且先记下,等我娘病好了,我再慢慢与你们理论!” 说完看向季莲花,“带我们去柴房吧。” 季莲花怯怯的看了一眼季大山和季婆子,虽害怕父亲和奶奶得紧,到底救周氏的心站了上风,就要带季善一行往柴房去。 “站住!” 却被季大山给一声喝住了,“是说一早起来怎么家里家外都不见你人,原来是给死丫头通风报信去了,真当老子舍不得打你是不是,惹毛了老子,窝心脚把肠子都给你踹出来!还不给我滚进屋里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骂得季莲花不敢再动后,才看向季善,冷笑道:“你这死丫头不是早就说过,跟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吗?那我们家的事儿,你也管不着,我们家的门,也不是你一个外人能进的,立刻给我滚出去,在我们季家村的地盘儿上,还以为我会怕你们!” 光不肯让他沾不说,还敢威胁他,如今更是想坏他的好事儿,真当他是吃素的不成! 季善冷冷道:“我的确跟你们季家早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母子便是现在死在我面前,我也会直接当没看见。但我娘的事,却与我有关,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你们虐待作践死!现在,我要带她去镇上看病,你们识相的,就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路氏也跟着道:“你们自己不给善善的娘治病,任她等死也就算了,现在善善找上门来,要带她去看病,你们竟还拦着,你们的心怎么这么坏,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这么多年的婆媳,你们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呢!” 说着,见季家门外已围了一圈的人,又有意拔高了声音补充道:“莫不是早盼着她死了,好给你们如今的宝贝心肝儿冯寡妇腾位子呢?人都已病大半个月了,竟从没让她看过一次大夫,从没花过一文钱给她买药,还把人扔到了柴房里去等死,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连季莲花一个半大孩子,都知道冯寡妇的事儿,还一口一个‘村里的人说’了,自然季大山与冯寡妇的奸情在季家村早不是什么秘密了。 听得路氏的话,都嗡嗡议论起来,“是说好久没见大山嫂了,大过年的都没见她出来串门,原来竟是病了?” “没听说都病大半个月了吗?那就是过年前就病了,竟还撑着一天到晚的伺候一家老小……就她婆婆那个德行,指望她搭一把手,做什么梦呢?” “以前都不肯搭手,油瓶倒了都不肯扶一下,只让大山嫂一个人累死累活了,如今有了新人,当然更巴不得大山嫂快点累死病死,好为那妖妖调调的寡妇腾位子了……” “这大山嫂也忒命苦了吧,一辈子为这个家累死累活,还生了一对儿龙凤胎,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有什么办法,遇上这样没良心的男人,遇上这样狠心的婆婆,她又是个软性子的人,立不起来,可不得一辈子受气了……” 还有仗着辈分高,或是本来便与季婆子母子不对付的人直接叫了他们母子问,“我说大山哪,你也这太要不得了吧,要是你媳妇儿真治不好了,也就算了,问题你根本就不给她治啊,你不看她,也要看虎头跟莲花儿吧?” “就是,大山他娘,就你这性子,除了大山他媳妇儿那么个好性儿的,谁还受得了?你要是把她磋磨死了,可再上哪儿找这么个听话的儿媳妇给你做牛做马去,那冯寡妇不成?要不了几日,只怕就得你给她做牛做马了……” 季家村的人虽都知道季大山与冯寡妇的破事儿,到底没直通通问到季大山与季婆子面前过。 毕竟这种事儿大家向来都是抱的冷眼旁观,私下八卦看笑话儿的心态,傻了才会直接去问当事人呢,季大山是个混不吝的,季婆子更是个泼货,没的笑话儿没看成,反惹一身骚。 又因季大山与季婆子在村里人缘实在不好,哪怕季家的日子在季家村其实算好过的,谁家一时遇到了困难求上门,也是绝对借不到一文钱,没准儿还要招一顿骂的,久而久之,母子两个便成了村儿里人人见了都懒得搭理的对象。 自然也不可能有要好的人私下提点他们,告诉他们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好歹收敛一些之类的话。 不想这会儿竟会被路氏直通通把季大山与冯寡妇的奸情说了出来,还引得附和者众多,还都是指责自己母子的,季大山与季婆子这才知道,原来在他们以为自己瞒得极好的时候,人人都早已知道了! 母子两个脸上立时白一阵青一阵的。 季婆子先就恼羞成怒的骂起来:“我们家的事儿,关你们一个个的屁事儿啊,还不都离了我们家呢!” 季大山随即也道:“都看你娘的什么看,想看热闹回去看你爹你娘打得你死我活去,走走走,都给我有多远走多远!” 骂得众人暂时都没有再说,却又舍不得扔下热闹不看,直接走人,遂仍留在原地后,才看向路氏与季善咬牙冷笑道:“你们也立刻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这是我季家,只有我一个人说了能算,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儿也休想带我老婆走,她是死是活,也与任何人都无关。既进了我家的门,便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连她爹娘活着,今儿也休想带走她,何况你们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都立马马上给我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拿大扫把来赶人了!” 季婆子在儿子骂人时,眼珠一直转个不停,想着既然儿子唱了黑脸,那她就来唱白脸吧。 待季大山骂完,立刻皮笑肉不笑的接道:“乖孙女儿,你可别怪你爹态度不好,可是你先说跟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是你先不认我们的,既然你都不认我们,说自己不是季家的人了,那我们季家的媳妇儿是死是活,当然也不关你的事儿了。你今儿想带莲花儿她娘走可以,只要你还认你爹,还认我这个奶奶,只要以后两家当正经亲家走,姑爷肯照顾我们,你马上就可以带你娘走,否则,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当亲娘的都管不住,你娘可就只能等死了!” 季善已是气得浑身乱颤。 这他妈到底是两个怎样的奇葩,若不是杀人犯法,若不是不愿白为两个渣滓脏了自己的手,她真的忍不住要杀人了! 片刻,季善才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冷冷开了口:“季大山,看来去年那三个多月的徭役,还没让你吸取教训,想今年再多服两个月啊?还是你以为,我娘是病死的,官府的人便不会找你的麻烦了?我告诉你,你不肯花钱给她治病,官府治不了你,你把她扔到柴房里去,想要她活活病死冻死,却是蓄意杀人,官府就治得了你了,不信你就尽管试一试,看我是不是在吓唬你!” 方才在路上,季善已经季莲花之口,知道去年季大山打八月开始,便去服了三个多月徭役的事,日日早出晚归,经常还连家都回不得,委实吃了一番苦头,自然也少不得咒骂了季善无数次。 可他不过只回家一个月不到,便已与冯寡妇勾搭上了,这会儿更是这副可恨可憎的嘴脸,简直让季善牙根直痒痒,只恨去年三个月的徭役太轻了,就该让他一年十二个月,十一个月都在服徭役才够! 季大山经季善这一提醒,也想到了去年三个月徭役的累死累活,同样将季善恨得越发牙痒痒的同时,倒是生出了几分惧意来。 如今死丫头的男人是案首老爷了,连里长和官老爷们见了都要赔笑脸,要整治他实在太容易了,不过就是官老爷们一句话的事儿而已,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老百姓,可往哪儿说理去? 还有死丫头说的,如果他让老婆活活病死冻死,就是什么‘蓄意杀人’,不会也是真的吧?官老爷们哪有那么闲,管这些小事,但万一死丫头的男人安了心就整治他,跟官老爷们打个招呼,官老爷们指不定就真要管了…… 季善见季大山不说话了,知道他多少还是被吓住了,到底如今的官府对寻常百姓都有着至高无上的威慑。 冷冷又道:“你们母子再拦着我,不让我带了我娘去治病,她要是不幸就在这耽搁的时间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不但我们,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人,等官府的人来了,你们母子一个都跑不掉,且等着被抓去吃牢饭吧!” 说话间,季家村的里正来了,却是沈树见季大山母子难缠,懒得跟他们磨牙,花了几个钱,托一个季家村的人去将他们里正给请了来。 正好就听得季善的话,也沉声道:“大山,善丫头……案首太太说得对,你们要是故意想把你老婆病死冻死,那就是蓄意杀人,别说里长老爷了,便是县里的官老爷们,都要下来调查的,还真以为进了你们家的门,便可以死活都你们说了算了?现在难得案首太太亲自上门来接人,既不让你们出银子,也不让你们出人力,你们还有什么不足的,再敢啰嗦,就别怪我翻脸了!” 在里正面前,季大山和季婆子还是自来很老实的,毕竟里正既是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更大小是个“官老爷”,听得里正都发话了,到底不敢再耍横。 可要让他们就这样放任季善把周氏带走,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更不甘心,要是周氏让季善送到镇上给治好了,他们还怎么娶新人进门? 第一百六一回 救人如救火 见自己都发了话,季大山与季婆子还是不松口,里正脸色就越发难看了,道:“怎么着,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是不是?那就不要再做我们季氏一族的人,不要再做季家村的人!” 季大山与季婆子这才慌了。 不做季氏一族的人,不做季家村的人了,那他们做哪里的人去,他们的家、他们的根可都在季家村! 季大山忙忙赔笑,“二叔,我没有不听您的话,您老的话咱们季家村谁敢不听呢?我就是、就是……想着好歹也养了她十几年,结果却一过上好日子便翻脸不认人了,心里实在憋得慌,这才会……” 话没说完,已被里正冷笑着打断了:“你也有脸说好歹养了案首太太十几年?那十几年你们家是怎么养她的,全村儿的人谁不知道,你和你老娘何曾将她当过人看了?末了还逼得她寻了短见,好容易活了过来,竟是连口气儿都不带让她缓,又给她卖去……嫁去给人冲喜,亏得她福气好,案首老爷更是天上的文曲星,福大命大造化大,她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说到底又与你们何干!竟还有脸想要回报,想要好处,你们怎么不上天呢!” 里正说话间,虎头不知从哪里小心翼翼蹭到了季善一行身边,先拉了拉季莲花,待季莲花按他的示意,又拉了一下季善,使得季善看见了他后,才小声道:“我带你们抬娘去……” 季善满心的火气这才熄了两分。 总算周氏没白生一双儿女一场,季莲花能想到大老远的去找她求助,虎头现下也敢顶着季大山母子的怒火,引他们接周氏去,到底姐弟两个还没被彻底养废养坏! 季善便低声招呼了路氏与沈河沈树,随虎头和季莲花去了后边儿季家的柴房。 季大山与季婆子在阶檐上见状,恨得眼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碍于里正在,到底什么都没说。 很快到了柴房前,沈河沈树是男子,不知道里边儿是什么情形,便等在门外没有进去,只季善与路氏进去了。 就见周氏瘦小的身躯躺在稻草上的一堆破烂被褥里,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季善心里霎时沉甸甸的,想到了当初自己也是跟周氏现下一样的情形,只不过她到底活了过来,有了今日,周氏却……不由在心里暗暗祈祷,娘,你可一定要熬过来才是! 季莲花已扑上去,在哭着叫周氏了:“娘,你快醒醒,大姐救你来了,娘,你快醒醒,醒醒……大姐,娘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路氏闻言,忙赶在季善之前,抢上前几步,探起周氏的鼻息和脉搏来,探完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与季善道:“人还活着,就是气息弱的很,怕是得立刻送去镇上才是,晚了可指不定就来不及了。” 这话一出,季莲花就哭得更厉害了,“娘,娘,你醒醒……你千万不要死啊,娘……” 虎头也在一旁哭了起来。 季善让姐弟两个哭得烦心不已,想到他们只是半大的孩子,担心亲娘也是人之常情,也不能不让他们哭,只得去了门外,与沈河沈树道:“二哥三哥,劳你们现扎一个简易的担架,扎好我们就抬我娘去镇上。” 人命关天,沈树立刻应了,“我们马上去,很快就回来,四弟妹放心吧。” 说完便拉着沈河与季大山磨牙去了,好在里正还在,围观的季家村众人也看不惯季大山母子的无情无耻,很快便帮着兄弟两个搭好了一个简易的担架,还有人直接进了季家的屋子,给抱了厚被褥出来,铺到担架上。 沈树沈河便忙抬着担架回到柴房,由路氏和季善将周氏小心翼翼的抬上去躺好,先出了季家的大门,往镇上赶去了。 把季大山与季婆子气得倒仰,招呼都不给他们打一声,便直接把人抬走了,把他们当什么了? 就算里正还在,季大山也顾不得了,张口就冲留下断后的季善道:“死丫……你们凭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人直接带走,要是回头人有个什么好歹,可都是你们的错,我肯定饶不了你们!” 季婆子也道:“就是,本来人可能什么事儿都没有,让你们这么一折腾,反倒有事儿了,到时候别怪我们找你们麻烦,也别以为随便赔个三五两银子就够,怎么也得赔个三五十两的,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母子两个一唱一和的,没说得季善生气,反倒先把里正气着了,怒道:“你们还要不要脸了?都这个当口了,还只想着要银子,当初卖案首太太的十六两银子,还不够你们使的呢?明明就已卖了她,还处处想要好处,想沾光,如今又想勒索她,你们弄那些昧良心的银子去,也不怕有命挣,没命花呢,是打算回头都带到棺材里去吗?” 围观的季家村众人闻言,也跟着纷纷道:“就是,挣那么多不要脸昧良心的银子,是打算带到棺材里去呢?” “不怪大山他爹早早就没了,如今看来,都是报应啊!” “把人家卖了,还想沾光,既想沾光,那就态度好一点儿,多说好话多赔笑脸啊,结果软饭还想硬吃,以为自己是谁呢……” 把季大山和季婆子气得半死,张口就要骂人:“关你们一个个的鸟事啊,都这么烂嘴烂舌的,莫不是嘴里都长了疔不成……” 周氏既已先被抬走了,季善才懒得再多看他母子两个一眼,直接上前冲里正屈膝一礼,道:“二爷爷,多谢您方才的仗义直言,也多谢您和二婆婆这些年来的照顾。还有众位长辈平辈们,也多谢你们今日的言行帮忙。” 说着自袖里掏出块碎银子来,递给里正,“二爷爷,这一两多银子劳您派人去镇上买些瓜子花生糖回来,给全村儿各家都分一分,大年下的,我却因来得匆忙,什么都没给大家带,也只好请大家吃点零嘴儿,聊表心意了。” 里正不防季善如今这般会处事,接过银子笑道:“案首太太放心,我待会儿就派人去镇上买去,一定把你的心意给大家伙儿都发到。这孩子,如今可真是出挑了,可见都是案首老爷家里更养人。你二婆婆回头要是知道你如今这般出挑,还不定怎生高兴呢,说来你的名字当年还是她给起的呢。” 围观众人也纷纷笑道:“是啊,案首太太如今不但长得漂亮,说话也大方多了,还会拽文呢,不怪能当案首太太。” “我们也就是看不惯,说一句公道话而已,怎么好让案首太太抛费呢?” “案首太太以后可要经常回咱们村儿来啊,那些只知道挣昧良心银子的人虽早不是您的娘家人了,我们却都是,都盼着您多回来呢……” 一两多银子瓜子花生糖合起来都能买上百斤了,季家村一共才不到三十户人家,那一家怎么也能分个三斤多了,叫众人怎能不高兴? 自里正以下,在场人人脸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倒是挺合如今年下的喜庆气氛。 惟有季大山与季婆子气了个倒仰,又肉痛了个半死。 一两多银子呢,都够买半扇好猪肉了,就这样散给所有人也不给他们,死丫头真是太可恨了,老天爷怎么还不打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这个不孝顺的东西呢? 却是谁理他们? 季善牵挂着周氏的病情,又给众人团团一礼后,便拉了路氏要走。 季莲花却扯住了她的衣角,红着眼睛小声道:“大姐,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我担心娘……也怕爹和奶要打我……” 季善暗叹了一口气,到底点了头:“行,那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说着,看向一旁的虎头,“那你呢,要不要也一起去?你姐姐在家,他们的火气可能大半都冲你姐姐去了,她要是不在家,可全部都冲的是你了……” 再是宝贝孙子命根子呢,乡下人家谁家能从不打孩子的?火气上来时,哪怕是宝贝独苗苗,只怕一样少不了挨打。 不想虎头却是摇头,“我不去,我就留在家里,省得那个野女人把娘的位子给占了,我得给娘把位子占住了,奶和爹要打就打,就不信他们舍得把我打多重!大、大姐,娘就靠你了……” 季善再想不到虎头不肯跟着一起去的原因竟是要留在家里给周氏把位子占住了,想到他以往对周氏的不尊敬与不心痛,不由生出几分欣慰与希望来。 虽然季大山与季婆子着实可恶,却凭他们母子的无耻与狠心,硬生生把季莲花和虎头推向了周氏,还让他们变得懂事了起来,于周氏来说,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因祸得福了。 不过前提是,周氏此番能熬过来,以后也能立起来,不然就算季莲花与虎头都判若两人了,她也看不到、享不到福了。 季善因冲虎头点头道:“好,那你就留在家里吧,要是他们打你,你就往外跑,去二爷爷家,有什么事儿,也记得想法子带个信给我。” 待虎头应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她道了一句谢:“多、多谢大姐今日能来……” 才带着路氏与季莲花急匆匆的去了。 一直到出了季家村,又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路氏才咬牙开了口:“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如此黑心烂肝的东西,我今儿可算是开眼界了,老天爷怎么就不劈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那对不要脸的母子呢!好歹也是二十年的夫妻亲人啊,怎么就能那么狠心,简直猪狗不如,迟早要遭报应的!” 季善怕路氏气坏了身子,何况季莲花还在,当着她的面儿大骂她爹和奶奶到底不好,于她们婆媳来说,季大山与季婆子猪狗不如,早该死了,于季莲花来说,却终究是亲人。 因与路氏道:“娘,您消消气,为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倒是这样来回的走,连个歇气的空儿都没有,也没有水喝没的东西吃,您肯定早累坏了吧?” 路氏骂了一通,心里好受了些,道:“我不累,年轻时农闲便罢了,农忙时我还得跟你们爹一起下地呢,天不亮就起床,要一直做到天黑才能躺下,那么累我都能撑过来,如今只是走点儿路而已,算得了什么?我就是太气了,上次就说了,让你娘一定要自己立起来,结果呢,还是立不起来,连命都要给出脱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吐了一口气,转向季莲花,“小丫头,你早累了吧?本来就腿短,还比我们多走了一个多时辰,要是实在走不动,就说,我们坐下歇一歇,横竖你娘已经先抬去镇上了,我们早一刻到晚一刻到,也误不了事。” 季莲花早累得不行了,听得路氏骂季大山和季婆子,心里更是难受,却仍咬牙道:“我不累,我们还是继续走吧,我、我担心我娘……” 路氏对她印象实算不得好,哪怕她今儿大老远的跑去向季善求助,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会儿听得她明明都累得不行了,还坚持要继续走,就因为担心周氏,倒是高看了她两分。 点头道:“行吧,那就继续走,实在走不动了再说。善善你也是,走不动了一定要说,不然回头你娘还没好,你又倒下了,可叫什么事儿?” “娘放心吧,我不会逞强的。”季善点头应了,老少三人方继续往前走。 如此终于赶在午时时,抵达了镇上,季善早已累得想就地坐下,再不要起来了。 却少不得还要硬撑着往吴大夫的医馆赶,路经早前沈恒带她去吃过的那家面馆时,想着大家必定都早饿了,又让面馆的老板做了五碗面,都要放多多的肉和浇头,言明做好后立时送到吴大夫的医馆,才忙忙继续往前,径自进了吴大夫的医馆。 就见沈河与沈树都正坐在医馆的椅子上大口喘气,兄弟两个显然都累得不轻。 路氏忙上前问道:“老二老三,善善她娘呢?吴大夫酒醒了没?” 沈树见路氏和季善到了,忙起身道:“伯母才让吴大夫的徒弟扶到后边儿去了,说是要扎针,亏得吴大夫醒了,看过伯母后,说是亏得赶着送来了,要是再迟些,可就……” 季善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季莲花更是“噗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既是因为知道周氏应当不会死了,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也是因为累的。 季善却暂时顾不得管她,先向沈树和沈河道谢道:“二哥三哥,今儿真是辛苦你们了,我们路上紧赶慢赶,想赶上你们,帮你们搭把手,换一换,谁知道到底还是没赶上,只能等我娘好些了,我再好生答谢二位哥哥了。” 沈河沈树闻言,忙都摆手笑道:“四弟妹也太客气了,不是说了一家人,别这么见外的吗?”、“就是,四弟妹怎么又来了?何况伯母瘦成那样儿,根本就不重,我们只是想着救人如救火,走得有些急,才会累,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季善却知道,就算周氏再瘦再轻,连上担架被褥,怎么也得七八十斤,还不是抬一时半刻,而是抬着她一气走十几里的山路,沈河与沈树又怎么可能不累? 她不能因为他们说得轻描淡写,就真以为他们不累,从而觉得自己已经口头谢过他们,便算完了。 只到底如何回报,也只能等先忙过了这一茬,再慢慢儿说了。 适逢面馆的老板拿个大托盘,端了季善点的面来,季善忙起身接过,先递了一碗给路氏,再递给了沈河和沈恒,再叫季莲花自己端了一碗,大家都埋头吃起来,因都早饿得狠了,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说话,只听得见吃面的声音。 直至都吃饱喝足后,娘儿们几个才觉得彻底缓了过来。 季善便与路氏道:“娘,家里也一摊子的事儿,您和二哥三哥且先回家去吧,这里就我守着就好了,横竖这么多人在这里守着除了干着急,也是无用。” 路氏闻言,缓缓点头道:“也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好收拾屋子,回头吴大夫给你娘治完了病,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回季家村又太远,且要是一回去,今儿咱们的辛苦便全白费了。还是先住到咱们家里去吧,一来离镇上近,要看病要抓药都更方便,二来也好就近照顾她,让她早点儿好起来。至于你二哥三哥,还是留在这里吧,回头好帮你抬人回咱们家,不然就你一个女儿家,再加一个半大孩子,能干什么的?” 见季善似是要推辞,又道:“你就听娘的,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自家人,不说这些哈。” 季善还能说什么,只得笑着再次感激的说了一句:“那就有劳娘了。”,送走了路氏。 余下季善与沈河沈树并季莲花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吴大夫的徒弟出来了,季善忙上前问道:“小哥儿,病人怎么样了?” 吴大夫的徒弟看她的衣着品貌,便知道定是案首太太了,笑道:“已经暂时缓过来了,至少没有抽了,等马上吃一顿药下去,睡一觉后,应当还能再好些。只我师父说,最好今儿不要再搬动了,等他晚上再施一次针,明儿应当就能清醒过来了。”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小声抱怨,“病人至少都病半个月了,怎么就不能早些送来呢,非要拖到实在不行了,才送来,一开始捡药那几个钱,连如今给她治病抓药的钱的零头都赶不上好吗,案首太太瞧着,也不像是那缺这点银子的人啊,我师父本就上了年纪,大过年的又连日吃酒,身体哪儿跟得上,明儿病人好些了,指不定他反倒倒下了……” 季善闻言,少不得在心里又把季大山母子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还得赔笑,“都是年下太忙,我们都疏忽了,还请小哥儿千万见谅,等明儿病人好些了,一定多多的付诊金,以答谢吴大夫。” 吴大夫的徒弟见季善态度良好,到底不好再说,正好听得里头有人喊他去煎药,也就告了一声罪,往后头煎药去了。 季善这才与沈河沈树道:“才二哥三哥也听见了,我娘今儿要在吴大夫这儿待一夜,明儿才能离开,可我们这么多人,也不好都留在这儿给吴大夫家添麻烦,不如二位哥哥先回去吧,明儿再来也是一样的,今晚就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 沈河沈树自然也听见了吴大夫徒弟的话,明白季善说的是事实,这回他们的确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沈树遂先道:“那我和二哥就先回去了,晚些时候让嫂子们给四弟妹送吃的和衣裳被褥炭盆来,省得入了夜更冷,你和季家妹妹难熬。” 心里则想着,也不知今儿沈恒酒喝得多不多,最好晚间他回家时人还是清醒的,那稍事休息后,便能来陪着四弟妹,好歹让她心里安稳些。 季善四下看了吴大夫的医馆一圈,自然远不能跟她那个时代的医院比,晚间会有多冷,可想而知。 便也没拒绝沈树的好意,笑道:“那就有劳嫂子们费心了,至于相公,晚间家去后,肯定有了酒,就别让他来了,横竖就一夜,明儿我们就能家去了,没必要都来这里干熬着。” 沈树应了,又安慰了季善几句:“四弟妹也别太担心,吴大夫一向医术好心地也好,他既说伯母明儿能醒,肯定就能醒。” 才与沈河离开了。 季善方又看向看了一旁的季莲花,就见她不知何时已打起了瞌睡来,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天不亮就起床,又来回走了几十里的路,也不怪累成这样儿,摊上那样一个爹,那样一个奶奶,也是可怜。 可事情到这一步,周氏也得占一半的原因,“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她就算为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也不该把自己的日子过成现如今这个样子……回头要怎么改造她呢?她醒来后,要是还想回季家去,还想跟季大山过下去,她可就要一口老血喷出来了! 季善胡思乱想了一回,开始觉得冷了。 亏得吴大夫的徒弟又出来了一次,忙小声托他弄了个炭盆来,说好回头钱一并算在诊金里,端到还在打瞌睡的季莲花面前,自己也坐了过去,才觉得暖和了些,没那么难熬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季善由吴大夫的徒弟引着去里边儿瞧过一回周氏,还帮着喂了周氏一回药,见她呼吸没之前在季家柴房时那般微弱了,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才又松了些。 待回到外间后,终于也忍不住困意来袭,打起瞌睡来。 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在自己耳边柔声叫‘善善’,忙惊醒过来,一看面前的人不是沈恒,又是哪个? 不由又惊又喜,余光见季莲花还在睡,小声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跟三哥说了,你今儿白日应酬一整日,肯定有了酒,就别来了,在家歇着吗?……倒是没什么酒气,你今儿没怎么喝呢?” 沈恒挨着她坐了,才笑道:“上次喝了酒头痛,就答应过我娘子以后要少喝了,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言出必行才是。冷不冷,饿不饿?我给你带了鸡汤来,里面还有鱼丸,还带了娘回去后现蒸的米糕,善善你是这会儿吃,还是待会儿再吃?” 季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他除了带了两个好大的包袱来,还提了很大的食盒,活动了一下因为睡觉姿势不舒服,而酸痛麻痹的手臂和肩颈,才笑道:“等会儿再吃吧。你都带了些什么来呢,这么大两包,关键你一个人怎么带过来的?” 沈恒见她活动身体,已自动伸手在给她揉肩膀了,一面笑道:“看着大包,其实不重,不过就是两条被子罢了,预备夜里冷,裹在身上御寒的。本来还要带炭盆的,娘说你肯定已向吴大夫家买过了,便没带,果然娘料得没错。对了,三嫂还说,晚间要是累了,就去她娘家睡去,她爹娘必定都很欢迎我们去的,让我们千万不要客气。” 季善笑道:“那也太麻烦亲家伯父伯母了,还是就在这里吧。” 说话间,季莲花醒了,睡眼惺忪的看了沈恒几眼,想起了沈恒是谁,忙起身怯怯的打招呼:“大、大姐夫……” 却因双腿发麻,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季善忙道:“行了,不用起来了,就坐着吧,我们向来不重这些虚的。” 顿了顿,“睡了一觉,缓过来了?” 季莲花看外面天色已暗,便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想到自己以往对季善的态度,越发不好意思了,“缓过来了,多、多谢大姐了。” 季善“嗯”了一声,“缓过来就好。那先吃点儿东西吧。” 沈恒闻言,便去把食盒拿过来打开,舀了一碗鸡汤让季善先递给季莲花后,才又递了一碗给她,看她吃起饭来。 一时饭毕,又是沈恒忙前忙后的收拾残局,季善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看着沈恒忙活儿的样子,自家的老公做这些本来就是该的嘛。 季莲花看在眼里,却大是震惊。 大姐竟让大姐夫做这些家务活儿,他们家爹可从来不干这些的,连筷子都要娘递到手里,村里其他叔叔伯伯倒是要比爹好些,却也一样什么家务都不做的。 大姐夫还是案首老爷,大姐使唤他就算了,他自己怎么也一脸的他本来就该做这些,半点不情愿和生气都没有呢? 季善自不知道季莲花在想什么,等沈恒忙完,她便与沈恒在吴大夫医馆的大堂里一圈一圈的慢慢走动起来,一边消食,一般与沈恒说话儿,“你今儿宴客,都有谁去了呢,怕是坐了三四桌吧?” 沈恒温声道:“坐了三桌,除了二姐夫和学堂里七八个同窗,里长和几位乡老都去了,还带了子侄,一个个都能喝得很,亏得我一开始就推说了头疼,二姐夫也帮我一直挡着,不然真要喝多了。” 季善笑道:“孟二哥没替你挡呢,还是他自顾都无暇呢?” 沈恒道:“彦长兄初七就出门了,使了杨大哥来与我告罪,我听杨大哥说来,好似是去了临县……” 季善一听就明白孟竞是去看孟太太和孟姝兰了,片刻才道:“到底是亲娘亲妹子,大过年的,他去看看也是该的。只怎么没带杨大哥一起去呢,杨大哥难道就不记挂他自己的娘的?” 沈恒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杨大哥没说,我自然也不好多问。倒是你,今儿委实辛苦了,早知道我就不今儿宴客的,若跟了你一起去,好歹也能让你少受些委屈,路上你走不动时,也能搀你背你一截。你也是,明明上午就来了镇上,怎么就不让二哥或是三哥去与我说一声呢?” 季善让他贴心的话说得心下一片柔软,笑道:“除了今儿走路走得脚痛以外,我可没受什么委屈,毕竟我相公可是案首老爷,谁敢真给案首老爷的太太气受呢?再说娘和二哥三哥都跟我一起的,跟你说不说也没差了。” 就是季家那两坨烂泥委实恶心,还是得想个什么法子,狠狠再收拾一次才是,不过且先等周氏明儿醒了,问过她的意思后再说吧。 第一百六二回 打算 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天便彻底黑透了。 吴大夫又给周氏扎了一次针,这次季善与季莲花便都全程守着了,见周氏纵是昏迷着,都痛得浑身颤抖,额头满是汗珠,季莲花自不必说,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便是季善,也好几次不忍再看,只觉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简直从来没有过的慢。 好在吴大夫终究还是扎完了针,这才喘着气与季善道“半个时辰后再吃一次药,好生睡上一夜,明儿应当就能醒过来了。以后可不敢再这样拖了,病人底子本来就不好,要是再来一次,以小老儿的医术,肯定是救不回来的了,当然案首太太能找到医术更高明的同行,则另当别论。” 季善见吴大夫明显累得不轻,再想到他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忽然这样高强度的劳心劳力,哪里受得住,忙歉然道“并非是我们要拖,实在之前不知道……总归今儿让您老受累了,以后我们一定会多多注意。” 吴大夫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那就好。我徒弟今晚也会一直守着,案首太太若有什么事,或是有什么需要,就只管与他说,我得进去躺着了,老了,累不得了,再不睡上一觉,明儿病人倒是醒了,我该倒下了。” 季善忙再次向他道了谢,目送他去了后宅。 这才与季莲花道“你去外面裹了被子先睡吧,我守着娘,等她吃了药再说。” 季莲花却是道“还是大姐去睡,我守着娘吃药吧……大姐放心,我行的,再说不是还有吴大夫的徒弟帮忙吗?大姐只管放心去吧,我也是时候、是时候该学着照顾娘了……” 季善闻言,颇有几分欣慰,点头道“行吧,那你守着娘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说完又看了一眼周氏,才去了外堂。 就见沈恒正觑眼看吴大夫家每样中草药箱右下角的名字标签,听得声音,忙转身一看,“善善,你出来了,岳母好些了吗?” 季善“嗯”了一声,“吴大夫才给她又扎了一次针,待会儿还要吃药,说是今晚好生睡一晚,明儿应该就能醒了。你怎么不睡一会儿呢,这样干等着,多冷,多难熬啊。” 沈恒拉着她到火盆边坐了,方笑道“我还不困,倒是你,若是困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吧,横竖也没有旁人。”压低声音,“你妹妹会一直守着岳母吧?” 季善低笑道“怎么可能让她一直守着,肯定待会儿还是要换我的,我也还不困,那我们说会儿话吧。你白日宴客就没什么新闻儿,譬如那姓孙的一家的新闻儿呢?光被路家村一带的人唾弃笑话,光回去给祖宗和亲爹上柱香烧个纸都没脸实在不够痛快啊,还得他们更惨,才勉强够呢。” 初六去路舅舅家拜年时,除了至亲团聚,好生热闹了一日,季善路氏在与路舅母婆媳女眷们聚在一起边嗑瓜子边烤火边聊天儿时,自然也少不得八卦,毕竟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说着说着,话题便不知怎么拐到了孙家上,路舅母那叫一个兴高采烈,“打咱们老四中了案首,孙家那个老不死的回来恶心我们不成,反被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母子当年忘恩负义的真面目后,孙家便再没一个人回来过,还当过年总要回来了,毕竟总得给祖宗上香烧纸吧?我都想好,到时候一定要让大家伙儿吐他们满身的口水了。却不想,他们竟连过年都不敢回来,简直就是孬种到了极点,连祖宗都能不管不顾了,我要是孙家的祖宗,瞧得自家竟生了这么一群孬种儿孙,指不定都要气活过来了!” 于是季善知道了孙秀才一家到底有多懦弱,多——用路舅母的话说,就是多孬种,多敢做不敢当。 想是以为他们不回来,路家村一带众村民骂不着他们,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把他们家做过的丑事儿给忘了? 可这显然不够,还得他们受到实质性的惩罚,季善自己和沈家上下、路家上下心里那口气才能更顺畅,心里也才能更痛快。 沈恒已笑道“就知道善善你要问这个。我本来想的是,等大家酒过三巡,气氛起来了后,再问大家这事儿的,谁知道我还没开口呢,已自有人先提到了,可见我当初宴客的银子还真没白花,今儿的客也宴得值。” 说着声音一冷,“姓孙的本来跟几个人合伙开了个学堂的,在县里除了县学,也算排得上号,可自他做过的丑事传开后,家长们便纷纷把自家的孩子接了回去,说他们送孩子去学堂是为了读书明理,成为一个品学兼优的人,不是去跟着学如何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除非姓孙的立刻离开学堂,否则他们便要送自家的孩子去另外的学堂了。” “几个合伙人没法,总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大锅粥吧?姓孙的本来也只占两成的股,遂立时与姓孙的拆了伙,姓孙的也就只好滚回了家去,继续吃自己的软饭,连个遮羞的借口都没有了。” 季善听得满脸都是笑,“活该!就姓孙的那样的人品德行,也配为人师表呢?我今儿不听你说起,竟还不知道他原来也要被人称一声‘夫子’的,亏得早已不是了,不然也太膈应人了!” 顿了顿,“那他的两个儿子呢?就怕回头他们在科举上有了建树,世人都是拜高踩低的,那可就……” 沈恒道“善善不必担心,父债子偿,身为姓孙的儿子,他们在县学里也休想独善其身,听说他们的同窗都明里暗里疏远唾弃于他们,连夫子也待他们大不如前,他们本来学识也就尔尔,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还连个童生都不是了,再多方里一夹击,两年后只怕又是止步于县试。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两年后通过了县试、府试,我也早已……总归,我一定会让他们一直屈居我之下,一直只能被我压得敢怒不敢言的!” 季善忙点头,“只要你有这个志气,我相信一定能得偿所愿,事事遂心的!” 沈恒笑起来,“还不止呢,他们的亲事听说也受了影响,县城但凡好点儿的人家都不肯再与孙家结亲。偏他们还不肯放低要求,要么就要人家女儿漂亮又能干的,要么就要嫁妆丰厚的,也不想想,占了这几条优势的人家凭什么把女儿嫁给他们,不但累得自家的女儿,连全家都跟着一起被人吐口水呢?所以如今孙家日日都鸡飞狗跳的,夫妻见了面要吵,父子见了面要吵,婆媳之间更是水火不容,那叫一个热闹,听说堪比唱大戏呢!” “可见老天爷是有眼睛的,只不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季善拊掌道,“我这会儿心里更痛快了,连今儿的破事儿都觉得能忍了。对了,你都告诉娘了吗,也该说给娘听听,让娘也高兴高兴才是的。” 沈恒笑道“已经跟娘说过,让娘高兴过了,放心吧。” 说着轻轻握了季善的手,道“既然现在心里好受些了,我们便来商量正事吧。善善,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次的事儿呢,娘都与我说了,季家母子这次也太过分太不堪了,岳母要在继续留在那个家里,只怕同样的事情有了一次,便会有二次,可咱们却过几日就又要去府城了,届时远水救不了近火,可就……” 季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了,重重吐了一口气,才道“要依我的心,自然是和离,足足被欺压磋磨了二十年,这次更是连命都差点儿没有了,还要留下,不是自己找罪受,自己找死吗?可当初大姐有娘家当靠山,有两个儿子,自己也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人,不也压根儿没想过要和离吗?我就怕我娘她都到了这一步,仍不肯离开那个火坑,那我就算再着急再火大,又有什么用?说到底这事儿还在她自己!” 说着忍不住又吐了一口气,“本来自回家以来,我一直都在想,横竖飘香如今也缺人,何不把她带去呢?等回头日日都要里里外外的忙活,时间一长,再腼腆胆小的人也历练出来了。且每月都有工钱拿,一年下来,存个十来两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届时她人也立起来了,手里也有银子了,所谓‘钱壮人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自然那对可恶的母子也休想再给她气受了,却不想……” 沈恒见她不说了,忙道“却不想什么?既然善善你早有打算了,那就按原计划来便是了,何以还这般苦恼,是在苦恼要怎么才能为岳母出气吗?” 季善摇头,“不是。我之前想的是,我娘挣了银子,肯定要拿回家给那对可恨的母子花用的,纵不看他们,还得看季莲花和虎头。虽然我厌恶那对母子,但只要我娘自己日子能好过,只要她在府城知道了原来自己还能有另一种活法儿,自己是完全可以过更好的日子的,那银子我就当是施舍给叫花子了吧!” “可现在我不愿意了,我一文钱都不想给那对可恶的母子了,我只想我娘这次跟他们一刀两断,以后再没有任何的关系,只想她以后能好好享受生活,把以前没享受过的,都补回来,甚至将来遇见了合适的人,还可以再嫁一次,把什么狗屁丈夫也好,婆婆也好,甚至……总归,就是把在季家村的一切都忘掉,真正重获新生!” 沈恒已彻底明白季善的心思了,待她说完了,才点头沉声道“的确,要让岳母日子好过的同时,还得先让那欺压磋磨了她这么多年的人也过上好日子,换了谁心里都不痛快,尤其这次他们还这般过分,妥妥是新仇加旧恨,就更让人膈应得慌了!那你先别多想了,等岳母醒了再说吧,指不定经过此番,岳母自己已经想通了呢,那你岂不是自寻烦恼?” 季善苦笑,“你觉得可能吗?我娘那个性子,真的,要不是我好歹叫她一声‘娘’,我实在说不出好话来。不过我们如今的确说什么都是白说的,且先等她醒了,再随机应变吧。” “嗯。”沈恒点头,“那就等明儿岳母醒了,我们再随机应变吧。困了没,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儿?下半夜你还得辛苦呢,偏我又不好进去代替你,你只能趁现在多休息。” 心里已在想着,若周氏醒来后,还不肯醒悟,自己要如何帮季善说服她;等说服她后,又要如何让季大山母子同意和离,而不是休书了。 要不,一面让里长给季大山母子施压,一面从那什么冯寡妇处下手,不信双管齐下,还不能达到目的…… 季善困倒是不困,浑身却乏得紧,遂依言靠到了沈恒身上,“行,那我眯一会儿。” 沈恒便一手拥了她,一手扯过带来的一床棉被,盖到了她身上,心里继续想起方才的打算来,这么久以来,总是善善在为他付出,在为他解决问题,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也是时候该他为善善分忧解劳了。 于是等季莲花给周氏喂完药,又守了周氏一会儿,自里间轻手轻脚的出来时,瞧见的便是季善让沈恒拥在怀里,睡得一脸静谧,沈恒则一脸温柔的画面。 简直美好得就像一副画一样,让季莲花下意识将本已很轻的脚步放得更轻,甚至连呼吸都压得更轻了。 之前吃饭时,她便已觉得大姐夫对大姐够好了,却不想,原来大姐夫还能对大姐更好、更温柔,她根本已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原来,这世上也不是只有她爹和村里那些叔伯兄弟一样的男人;她将来也是可以不用像她娘,或是她奶那样,要么就被欺负得在家里气都不敢喘大了,要么就变成一个人人提起都摇头,都要啐上一口的泼妇的! 季善并没睡着,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忙睁眼一看,就见是季莲花在看着她和沈恒,忙坐直了,道“你时候什么出来的,娘吃过药了?” 季莲花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已经吃过了,睡得还算安稳,所以我出来跟大姐说一声,也好让大姐放心。” 季善“嗯”了一声,“睡得安稳就好。那你过来烤一会儿火,暖和暖和吧,我这就进去守着娘。” 季莲花便依言坐到了火盆前,却是道“还是我等会儿进去继续守着娘吧,里间也生了火盆的,并不冷,大姐就在这里和大姐夫作伴就是了,娘睡得很沉,估计中途也不会醒,万一她醒了我搬不动,再喊大姐就是了。” 季善闻言,沉默片刻,道“早前看你,尤其看虎头对娘那个态度,我是真替她寒心,也替她绝望,都说养儿防老,可就你们那个样子,她能防什么老,她怕是连老的机会都没有。亏得你们总算懂事了,知道护着她了,不然她怕是压根儿撑不到今日,压根儿就不愿再醒来了。” 季莲花立时满脸的羞愧,“大姐,之前都是我和虎头不懂事,想着既然爹和奶能那样对娘,凭什么我们就不能了?浑然忘了那是我们的娘,是生我们养我们的人,爹和奶对她越是不好,我们反倒该越是对她好,越是孝顺她才是。幸好大姐去年打醒骂醒了我们,不然娘这次怕是根本撑不到我去求助大姐……大姐只管放心,以后我和虎头肯定不会再犯了,我们肯定会更加护着娘,让爹和奶不能再欺负她,那个野女人更是休想进我们家的门!” 季善吐了一口气,“不过原也怨不得你们,日日都看着他们欺负娘,磋磨娘,从来没有一句好话,耳濡目染之下,你们又怎么不受影响,不跟着有样学样?偏娘自己也立不起来,自己也一味的顺着你们,惯着你们,久而久之,你们对她还怎么可能有半分为人子女对她的敬畏之心?好在如今你们总算懂事了,她要是能听见你这番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季莲花就越发羞愧,也越发声若蚊蚋了,“不关娘的事,都是我和虎头不好,都是我们不孝……反正那个野女人休想进我们家的门,那是我们的家,是娘的家,不是她的,虽然家里的银子都是爹在赚,可娘也一样的辛苦,要是没有娘,也没有我们家如今的好日子过,那个野女人休想进门占了娘的位子去,休想吃现成的用现成的,休想我们叫她娘!” 说到最后,眼睛都红了,显然她知道的,应该比大家知道的,也比她自己已经说出口的还要多,季婆子显然也没避讳过他们姐弟,甚至没避讳过周氏。 季善扯了扯唇,“光你和虎头不肯让那个女人进门有什么用,只要你爹和你奶一心想让她进门,你们两个半大孩子,难道还能阻止他们不成,你们是有银子,还是有力气了?惹恼了他们,你们自身都难保了,更遑论护住娘呢?且就算你们这次侥幸让那个女人没能进成门,以后呢,谁敢保证同样的事情有了一次,就不会有二次?届时我已远在府城,光靠你们两个半大孩子,能顶什么用的,指不定结果比这次还坏!” 季莲花一想,可不是吗? 她和弟弟没有钱不说,还向来不得村里人的喜欢,连像大姐那样,白日里指着大家伙儿帮着说爹和奶几句都做不到;今儿要不是大姐,他们也不可能让爹和奶同意他们抬娘来镇上,便他们同意了,他们也没那个力气,更没给娘治病的银子…… 季莲花越发想哭了,好容易才忍不住了,低声问季善,“那大姐有什么好法子吗?你如今是案首太太了,人人都夸你,爹和奶也怕你,你肯定有法子的,对吗?” 季善片刻才道“我的确有法子,让娘和你爹和离,以后彼此再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自然也就休想再欺负娘,也断不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了……” “和离?”话没说完,季莲花已惊叫起来,“那不是自己给那个野女人腾位子,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呢?舅舅舅母们本来就不喜欢娘,连大年初二都让她不要回去了,要是她再被爹休了,肯定更不会让她进门,到时候让娘上哪儿去,住山洞里去,吃树皮草根,喝露水不成?” 季善听她自动把和离变成了休书,周氏在季家地位到底有多低由此已可见一斑,懒得纠正她,只冷哼道“那个位子很好,很值得留恋么?日日非打即骂,活得那么累,那么憋屈,那个什么寡妇既然想要,拿去便是,等她自己坐上了,日日也是非打即骂,累死累活,便知道后悔了。至于娘的去处,难道除了季家和她自己的娘家,天下这么大,就再没她的容身之所了不成?她大可随我去府城,旁的我不敢保证,但只要有我一碗饭吃,便饿不着她。” 季莲花听得怔怔的,“娘随大姐去了府城,那我和虎头怎么办?我们是绝对不可能认那个女人做娘的!” 要是搁以前,季善才不会管季莲花与虎头怎么办,说到底他们好不好,关她屁事啊! 可今日过后,亲眼瞧过了姐弟两个的变化之后,这话她却是说不出来了,只得道“你们自然是留在你们家里,不管怎么说,如今你们姐弟也是你们爹唯一的儿子和女儿,你们奶奶唯一的孙子孙女,就算那个女人真进了门,短时间内,也定是不敢欺负你们的。如此先过上一年半载的后再看呗,若那个家你们还能待,还愿意待,便继续待下去;若实在待不下去了,想来娘届时在府城也已大不一样了,也不是不可以接了你们一起去府城。” 大不了,她就再多养两张嘴也就是了,何况姐弟两个都一年比一年大,只要他们肯学,还是有很大希望能学到一技之长,好歹也比留在季家村强的。 季莲花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害怕道“府城那样的大地方,我们去了肯定也待不住的,还是别去了的好。娘肯定也待不住的,大姐还是别想这些了,还是想想,怎么把那个野女人赶走,怎么让爹和奶奶以后对娘好一些吧,啊?上次你吓唬了爹后,他和奶对娘便好多了,要不,这次你再吓唬吓唬他们,不然就让大姐夫吓唬他们?他们肯定会怕的。” 季善无语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想着只要把野女人赶走了,只要吓唬吓唬季大山婆子,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他们也会再次对周氏‘好多了’,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季莲花都这样想,足以想到周氏醒来后,会怎么想、怎么说,——她可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季善因说道“好了,先不说这事儿了,还是等娘醒来后,听过娘自己的意思后,又再说吧。你若困了,就睡一会儿,那条被子是给你的,我瞧瞧娘去。” 说完便起身径自进了里间。 就见周氏果然睡得很安稳,自来都皱着的眉头也难得舒展了开来,衬得整张脸总算没那么苦相了。 季善不由暗叹,若周氏能一直这般的眉目舒展祥和,该有多好? 守了周氏差不多一刻钟,季善才又出了外间去。 就见季莲花已经睡着了,沈恒则一直注意着通往后面的门口,一见她出来,立时起身迎上前,小声道“善善,岳母没事儿吧?你要不也睡一会儿,再熬下去,你自己身子也要撑不住了,我会注意着里边儿动静的,一有情况,立刻叫你便是。” 季善这会儿是身累心也累,点头无声应了,靠上沈恒,再以被子把彼此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便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却不想竟一觉睡到了天蒙蒙亮,才清醒了过来。 忙嗔被她动作也惊醒了,正睡眼惺忪的沈恒“不是让你过一会儿就叫醒我吗,你怎么没叫呢?你自己什么时候才睡的?我去里间瞧瞧,你再睡一会儿吧。” 沈恒五更天才睡的,这会儿的确满脑子的糨糊,哑声低应一句“那我再眯一会儿。”,便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看得季善一阵的心痛又心暖,轻轻给他把被子捻好,方轻手轻脚进了里间去。 就见季莲花正拿棉花蘸了水在给周氏润唇,忙上前小声道“吴大夫让你这样做的吗?” 季莲花摇头小声道“吴大夫倒是没这么说,是我见娘嘴唇干裂了,问了小大夫,小大夫告诉我这么做的。娘一直睡得很安稳,只半夜烧了一回,我以帕子给她冷敷过额头后,很快也就不烧了,大姐放心吧。” 季善这才点头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这会儿换我来吧,你去休息一会儿,等你大姐夫等会儿醒了,就让他给我们买早饭去。” 季莲花却是摇头,“我还是不出去了,让大姐夫好生睡一会儿吧,他昨晚上可累坏了。” 季善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多说,给周氏捻起被角来。 不多一会儿,天大亮了,远处也开始有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传来,毕竟还在大年下,各家仍在忙着走亲戚拜年。 沈恒又睡了一觉,觉得舒服多了,伸了个懒腰,整理好衣裳,又把被子都叠好收好后,便给季善和季莲花买早饭去了。 夫妻姐妹三个吃了热腾腾的竹笋鸡汤面,沈恒还特地让店家给季善和季莲花都加了一个荷包蛋,一碗面下肚,都觉得活了过来,浑身的疲累与心里的郁闷也都散去了不少。 季善便与沈恒道“你回去吧,也好告诉一下娘他们如今是什么情形,省得他们担心,下午再来也是一样。” 沈恒想到周氏若是待会儿醒了,还得劳烦沈树来与他一道,将周氏给抬回自家去,也就点头道“行,那我就先回去了,中午给你们送饭来。” 季善遂送走了他。 待折回医馆里,与吴大夫师徒说了一会儿话后,周氏终于醒了。 季善忙进了里间去,果见周氏已经醒了,一见她进来,就笑着虚弱的道“善善,这次真是给你和姑爷添麻烦了,还是大过年的,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可过意不去的?”季善打断了她,“您再这样说,我可就恼了。现在头痛不痛,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水,肚子呢,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儿什么东西?” 季莲花在一旁笑道“大姐,我才都已问过娘了,娘说不想吃东西,只想喝水,我已经喂过娘了,还说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大姐安心吧。” 正说着,吴大夫也进来了,坐下给周氏把过脉后,看向季善道“病人既已醒了,据脉象来看,也好多了,那下午便可以接回家里去将养着了。等吃上几日的药后,若是已经大好了,便不用再来了;若是还没大好,少不得还要来抓药。” 季善忙向他道了谢,“多谢您老了,那便替我们先把药抓好,下午我给您结清了一应费用后,便家去。” 待吴大夫出去后,才笑着与周氏道“娘,下午我们便可以回去了,我婆婆和家里其他人都极好,您只管安心去住着,安心养病便是。” “啊?去你们家里住?”周氏却是忙忙摆手,“那不行那不行,大过年的,我怎么好去你们家住,万一过了病气给其他人,或是给你们家添了晦气,可如何是好,我还是回我们自个儿家去吧。” ------题外话------ 大家平安夜都平平安安哦,o ̄︶ ̄o 51514555704901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网址 第一百六三回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回我们自个儿家去’? 季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才耐下性子道“娘,我昨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便是昨儿只知道个一鳞半爪的,猜也猜到了,您又何必还要与我客气。我说句您不爱听的,那个家还是您的家,还有您的容身之所吗?我好容易才把您给救活了,可不想让您回去又病一次,花的人力财力都白费!” 周氏本来因为生病,而酡红一片的脸霎时白了,片刻才小声道“善善,你、你都知道了啊?那姑爷和你婆家的人不是也都知道了?都是我不好,又害你丢脸了……,那我就更、更不能去你婆家住了,不然回头弄得姑爷和亲家母都恼了你,可如何是好?” 季善实在见不得周氏这副胆小懦弱的样子,忍气道“我相公和公婆都不会恼我,不信您问莲花,昨儿还是我婆婆先主动提出,让您醒来后,就去我们家住着,一来离镇上近,看病抓药都方便;二来我也好就近照顾您的。再说您不去我家,又去哪里,回娘家去住不成,您确定他们肯让您回去住?怕是连门都不会让您进吧!” 大手一挥,“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给吴大夫结算诊金去,再设法儿给您弄点儿白粥去,肚子不觉得饿多少也要吃点儿,不然光是吃药,胃口都给吃没了。” 说完不待周氏再说,已转身大步出去了。 余下周氏叫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这才小声说季莲花,“大过年的,你麻烦你姐姐做什么,害得他们全家人都跟着受累,你姐夫和亲家母怎么可能不恼她的?出了力不算,还要出银子,这怎么也得几百文吧?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儿,也就是天儿太冷了,才会熬不住的,等熬到天气暖和了以后,自然也就好了,何必再白费钱呢?” 季莲花听得也恼起来,道“姐夫和亲家伯母才不是那样的人,您以为咱们家全是那样的人,这世上所有人便都是那样的人了不成?还‘熬到天气暖和了,自然就好了’,昨儿要不是我偷偷去告诉了大姐,大姐忙带人赶了去救您,您还熬到天气暖和了,您连昨日只怕都熬不过!” 周氏本来就是个懦弱的,别人软时,她还敢稍微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别人一旦硬起来,她立马更软了。 眼下也不例外,见季莲花恼了,立马更软了,小声道“那、那也不能白花你姐夫家的银子,不能真住到人家家里去吧,要不,我们还是回我们自己家吧?” 季莲花重重吐了一口气,“回去再病一场,真给那个野女人腾位子吗?您只管躺着您的,旁的都别管了,成吗?” 大姐还真是说对了,事情发展到今日,娘自己真的至少也要占一半的原因,可好歹也是亲娘,她又不能说得太过分了,甚至直接开骂,真是憋屈得紧! 好在季善很快回来了,回来便告诉周氏,“从昨儿个到今儿个,您一共花了我一两八钱银子,哦对了,昨儿为了把您带走,我还花了一两多银子,给全季家村的人买瓜子花生糖吃。若您还坚持要回季家村去,我也只好再准备至少十两银子来给您花了,毕竟当女儿的谁能做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去死呢,便是再多银子,还不是只能咬牙花!” 周氏这才彻底不敢再说要回‘自己家’去的话儿,季莲花也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时季善托吴大夫家的帮佣帮着熬的白粥到了,季莲花忙接过喂周氏吃了大半碗,稍后又喂她吃了一回药,也就到午时了。 沈恒与路氏,还有沈树一起到了。 听得周氏已经醒了,母子三人也松了一口气,路氏便进了里间看周氏,“亲家母昨儿那个样子,可真是有够吓人的,总算这会子人醒了,我们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可以落回去了。” 周氏忙不好意思的道“让亲家母和姑爷费心了,还要继续给您添麻烦,我真是没脸见你们了……” 路氏摆手笑道“亲家母千万别这么说,善善叫你娘,也叫我娘,那大家就是自己人,何必要这么见外?真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亲家母,给我们家养了善善这么好个媳妇儿才是。您呀,回头就安心在我们家住着,横竖我们家空屋子多,正好也趁机与善善好生厮守几日,等过了正月十五,他们小两口儿可又要去府城了。” 两亲家母又寒暄了几个回合,季善便与季莲花先出去,吃起路氏母子给她们带来的午饭来。 待吃完午饭,又各自收拾了一番,一行人便辞了吴大夫,由沈恒和沈树抬着周氏,回了沈家村去。 路氏果然早就把屋子给周氏收拾好了的,被褥都铺得厚厚的不说,还早就点好了火盆,到家后季善与路氏先将她扶到床上去躺好,姚氏宋氏温氏随即也来问候了周氏一回,周氏到底身体还很虚弱,很快睡了过去。 季善这才在交代了季莲花一回后,得了闲回自家屋里去梳洗、换衣裳。 沈恒见她满脸的疲色,柔声道“善善,横竖家里人多,娘和嫂子们都能帮着搭把手,你要不先睡一觉?我看你眼圈都青了。” 季善吐了一口气,“哪里睡得着,你不知道我娘上午醒来后,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便说要回‘自个儿’家里去,半点也不觉得这次的事有多严重,半点也不害怕自己回去后,指不定就会没命的样子。想也知道,她是绝不会答应和离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气都快气死了,还睡什么睡?” 沈恒忙安慰她,“我知道你生气,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可你也要想想,岳母逆来顺受了一辈子,早就习惯成自然了,要让她忽然就改变,还不是小改,而是大改,怎么可能?你总得给她一点时间,循序渐进,让她一点一点的改才是,要是人真那么容易就改了性子,老话也不会说‘江山难改,本性难移’了。” 季善片刻才低“嗯”了一声,“道理我都懂,这不是太生气太着急,恨铁不成钢么?不过你说得对,且让她把今儿休息完,明儿精神好些了,再来慢慢儿与她说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到底还是却不过沈恒,上床躺下睡了一觉,直到晚间开饭才起来。 待上了桌后,她少不得又正式谢了沈河沈树昨儿今儿的辛苦一回,还谢了三个嫂嫂一回,“大年下的,都是我娘家的事儿,白让哥哥嫂子们都受累了,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也只能先敬哥哥嫂子们一杯酒,聊表谢意了。” 众人闻言,忙都笑道“四弟妹也太客气了,自家人哪用得着这般见外,这般生分?回头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搭手的地方,四弟妹尽管说,本来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千万别客气。” 不说沈石沈河沈树,也不说温氏了,便是姚氏宋氏说这话时,也是一派的真心,心里半点虚情假意或是嘲笑季善娘家糟污的心思都没有。 毕竟他们已经得了沈恒与季善太多的好处,要是换了别的人做弟妹,可绝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季善的能干与本事也从来不是来自于娘家怎么样怎么样,全部都是来自她自己,那娘家是好是坏,于她说到底又有什么影响? 季善却仍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又让季莲花也以茶代酒,谢了路氏沈九林和众人一回,才继续吃起饭来。 翌日起来,又歇息了一夜的周氏终于缓了过来,精神和气色都好了不少。 季善这才在瞧得她吃过早饭和药后,直接与她切入了正题,“这次的事,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于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没有?我过了正月十五,就得随我相公又去府城了,在那之前,不把您安顿好,我肯定是不能安心去府城的,所以也只能不等您大好,今儿见您稍微好些后,便与您商量了。” 周氏在季善清澈明亮,似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很快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强笑道“我、我能怎么想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且我如今也已好了,当然是回去继续过日子啊。其实自你去年警告过你爹后,他和你奶对我都好多了,莲花和虎头也大了,都知道心痛我了,尤其姑爷越来越出息,你指不定要不了多久,便是官太太了,你爹和你奶肯定也会对我越来越好的,我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善善你就别为我担心了,只管安心跟姑爷去府城,啊?” 季善好容易才耐着性子听周氏说完了,立刻冷笑道“嗯,是好多了,总算没有再打得你浑身都是伤痕,没有再骂你骂得全村人都听见,果然好多了!好到吃肉时从来捞不着一片,料子也都被抢了去,大冬天河里都结了冰,还要让你必须去河里洗衣裳,病了也不许你歇着,还得继续累死累活,终于累得倒下了,还被立刻扔去了柴房里等死,好给外面的野女人腾位子,果然是好、得、太、多、了!” 周氏见季善满脸的怒色,又听她什么都已知道了,到底不敢再说了。 心里却在想着,这样的日子她都已过了二十年了,其实早就习惯了,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善善何必气成这样儿? 季善见周氏不说了,吐了一口气,才又道“既然娘至今什么打算都没有,不如先听听我的想法,听完仔细的考虑一下,再决定是按你自己的想法来,还是按我的想法来?” 顿了顿,“我的想法就是,都到这一步了,您实在没有再与季大山过下去,也实在没有再在季家留下去的必要,不如趁此机会和离了,自此你走你的阳关道,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彼此再无任何瓜葛,怎么样?” 周氏早已是满脸的震惊,好容易等季善说完了,立刻急道“不不不,我不要被休,我不要离开,那是我的家,我要是离开了,还能上哪儿去?我不是白白为那个野女人腾位子吗,我才不会那么蠢,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就是死,也绝不会让那个女人如意的!” 季善深觉鸡同鸭讲真的太累了,却还得强压怒火,尽量缓声道“娘不是被休,而是和离,这两者性质是不一样的。被休人们只会认为是您的错,和离却等同于‘休夫’,就全是季大山的错了。” “那不还是一样,我还是只能离开那个家,白白为那个野女人腾位子吗?”周氏仍是拼命摇头,“再说这世上从来只有休妻,哪有休夫的,就算我肯,你爹还不肯呢,到时候惹得他更生气,心更加偏向那个野女人,我和莲花虎头哪还有活路?善善,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可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就别管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就安心随姑爷去府城,好好……” 季善径自打断了她“我就别管了,安心去府城?然后等您没了,好回来给您收尸吗?您倒是说说,换了您,至亲才死里逃生,好容易捡回一条性命,便告诉您,只管忙您的事儿去,别再管她了,您做得到吗?要不是前儿莲花偷偷跑来找我,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立时把您抬去了镇上,您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好吗!” 在外面一直竖着耳朵听屋里动静的季莲花听到这里,也再忍不住推门进了屋里,道“娘,大姐说的是真的,前儿要不是他们及时赶到,都不说一天了,只怕半天您都再熬不下去,早活活病死冻死了。吴大夫也说了,要是再把您送去得迟些,他就救不了您了!您让大姐怎么能放心去府城,您不是摆明了为难她吗?” 周氏见两个女儿都满脸压抑不住的怒色,霎时红了眼圈,小声道“我知道这次多亏了善善你,我也不是在为难你,我就是、就是不想被休,也不想离开。那明明就是我的家,明明这些年累死累活的就是我,凭什么要我离开,给那个野女人腾位子啊?我要是被休了,又让莲花和虎头怎么办,有个被休的亲娘,那个野女人进门当了他们的后娘后,也肯定不会对他们好,那他们以后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不是这辈子都完了吗?” 季善耐心听她说完了,才道“不是才已经说了,休书和和离不一样吗?和离人家都知道不是你的错,自然也就影响不了莲花和虎头了。至于那个女人,她要进门就进呗,等进了后日日不是被打就是被骂,里里外外都累死累活,她自然也就知道你如今的苦,后悔且来不及了,您还当她是在捡便宜呢?” “我就不信这些年您从来没后悔过当初为什么要嫁给季大山,从来没想到要离开季家过,也不信您生来就喜欢被骂被打,就喜欢被虐待,喜欢做牛做马,累死累活!那好容易如今有了契机脱离苦海,您就更该抓牢了,绝不放手才是,不然这次您还能侥幸捡回命来,下次呢,下次谁能保证您还有这么幸运?等到您人都死了,变成鬼魂了,再来后悔如今当初为什么没离开,可就迟了!” 周氏眼泪落了下来,低泣道“我当然不是生来就喜欢被骂被打,累死累活的,我也是个人,怎么可能不想过好日子?可、可哪有那么容易,你爹他肯定不会同意和离的,你舅舅们要是知道了,也肯定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不让我进门的,到时候我、我又上哪儿去?老了以后没有儿子养老,又怎么办?还有以后我死了,也会连个葬身的地方都没有,四时八节也连供一碗饭的人都没有……” 季善再也忍不住扶额了,怎么沟通起来就这么难,跟周氏说话就这么费劲儿呢? 连眼下的事情都还没解决,连活着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就已在想以后老了,甚至死后的事了,不觉得自己是在庸人自扰吗,真是崩溃! 奈何再崩溃也得继续管下去,只得道“我既然敢让您和离,肯定就是已经替您想好了后路。这次我和相公去府城,您便跟了我们一起去,至于做什么,到了后您自然也就知道了,总之只要有我一碗饭吃,就绝不会饿着您!等您将来老了,我也给您养老送终,四时八节绝不会少了您一碗饭,总成了吧?” 说完见周氏还要说话,忙抬手制止了她,继续道“至于莲花和虎头,您也别担心,他们如今还是季家唯一的儿子与女儿,季大山与季婆子怎么可能不疼,他们也这么大了,短时间内委屈不了的。便是以后那个寡妇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到时候指不定您已经活出另一番模样了,这辈子您连天泉县城都没去过,连三十里外的地方都没去过,世界这么大,您难道就不想到处去看看,不想换一种活法儿吗?” “等一年半载的后,您活出不一样的模样了,也不是就不能接了莲花和虎头一起去府城啊,难道和离了,您就不是他们的娘了?照样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娘,以后他们照样该给您养老送终。他们如今也这么大了,又都肯护着您,可见谁对谁错,他们心里都是明白的,必定能谅解你的选择的,所以您就别再钻牛角尖了。只要您答应和离,后面的事都不用管了,我自会都给您办好的。” 嘴巴都要说干,喉咙都要说痛了,总算让周氏再没了话说。 却也一直没有表态,到底要不要和离,简直要急死人了。 季善又等了一会儿,仍是没等到周氏开口表态,再也忍不住道“娘,您考虑好了没,成不成的,您倒是说句话啊?” 周氏支支吾吾,“我、我还没考虑好,能不、能不能让我多、多考虑几天啊,到底是这么大的事儿,肯定要考虑得久、久一点的……” 季善翻了个白眼儿,想说缓兵之计是没有用的。 就听得门“吱嘎”一声响,忙看过去,就见是沈恒进来了,想来也是在门外听得再也忍不下去了? 果然沈恒走近后便直接道“岳母,善善说有她一碗饭吃,就饿不着您,以后还会给您养老送终,四时八节也绝不会少了您一碗饭,您信不过,那我也当着您和您两个女儿的面这样表态,您总信得过,总不用再担心将来了吧?” 周氏没想到沈恒会进来,越发局促不安了,手忙脚乱的裹了一回被子后,才小声道“姑爷今儿不忙呢?这几日真是给姑爷添麻烦了。我也不是信不过善善,我就是、就是想多考虑几天……” 沈恒沉声道“岳母若是想着,我和善善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去府城,您只要拖过正月十五,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又可以回您所谓的家里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只怕是打错了主意。好叫岳母知道,那位冯寡妇已经有身孕了,所以季大山母子才急着要让您病死冻死了,好给她腾位子,以免她腹中的孩子成为奸生子,一辈子都被人鄙视唾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所以已经不是您想不想回去的问题,而是您纵然回去了,也肯定会被休,而是那个家真的已经没有您的容身之处!” 这话一出,不但周氏呆住了,季善与季莲花也是一呆。 片刻,还是季善先回过了神来,忙拉了沈恒到一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冯寡妇已经有了身孕的,你打哪儿听来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不是说季大山服徭役服到十月才回来吗,就算回来后二人就勾搭上了,这也太快了吧,会不会弄错了?” 沈恒道“前晚上知道你想让岳母和离后,我便在想法子了,想着让里长和那冯寡妇同时给季大山施压,和离自然也就不难了,所以我就托了人,帮我打探一下那个冯寡妇的底细,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想才得的消息,那冯寡妇已有一个多月身孕,且腊月二十几里,她就已告诉了季大山母子。” 季善眉头紧皱,低道“如果一个多月的身孕,那时间上倒是对得上了,也就不怪那对可恶的母子着急了。应该一开始他们还是没想过要治死我娘的,后来听说有了身孕,才决定让我娘病死,好迎了那寡妇进门,反正我娘是病死的,谁也找不了他们的麻烦,至多旁人也就说说他们旧人还尸骨未寒,新人就进了门,名声难听一点而已,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沈恒“嗯”了一声,“肯定是这样。所以岳母如今除了和离,便是被休,根本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那自然要两害相较取其轻才是,善善你再好生劝一劝她吧。” 季善苦笑道“你在外面也听见了,我嘴巴都快说秃噜皮儿了,也没真听进去两句,我还能怎么劝呢?哎,这个性子真的是要命啊,就不能哪怕有那么一分刚性呢?” 说完朝床那边一努嘴,“喏,看吧,只知道哭,只知道骂那个寡妇,口口声声死也不会给她腾位子,也不想想,真正该骂的难道不是季大山,如今也不是她想不腾位子,就能不腾了的吗?” 沈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见周氏正一边哭,一边骂人,却是连哭骂都不敢大声了,“那个野女人,丈夫死了不还有个女儿吗,怎么就不能守着女儿安安心心的过日子,非要勾搭别人的丈夫呢,不怪丈夫早早死了,那都是报应!我死也不会给她腾位子的,她想进我们家的门,简直就是做梦……” 沈恒听得直想叹气,可好歹也算自己的岳母,只能与季善道“善善,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得解决,您还是慢慢儿与岳母说吧,只要她答应和离,后边儿的事我去办。那寡妇只得一个女儿,公婆都容不得她,想逼她改嫁,她自己倒也不是不想改嫁,只她娘家爹妈也早没了,哥嫂给她找的人,不是年纪一大把的,就是家里精穷的,相较之下,季大山还算条件好的;离得又近,以后她还可以就近照顾女儿,所以很是着急。想来知道岳母愿意离开,却是要和离,而不是休书后,应当会很愿意去向季大山吹枕头风的。” 季善缓缓点头,“嗯,毕竟和离只是季大山名声难听一点儿而已,她却照样可以得到实惠,她岂能有不愿意的?那这事儿就辛苦你了,你只管去办,娘这边我来继续劝说,就不信劝不服她了。我们双管齐下,快刀斩乱麻,早些把事情了了,才好安心出发去府城,以后再不为季家的破事儿烦心!” 沈恒应了,“好,我这就去办,善善你别担心,跟岳母也缓着点儿说,到底一口吃不成胖子。” 待季善应了,又上前去给仍在小声哭着的周氏打了个招呼“那岳母您安心将养身体,我就先出去了。”,才大步出去了。 季莲花等沈恒出去了,方再也忍不住没好气的开了口“娘,您能不能别哭别骂了,您就是哭死了,爹也肯定不会心痛,反而只会高兴的;同样的,您骂得再多,也改变不了那个野女人已经有爹孩子了的事实。您就不能先想一想,事情要怎么解决,以后又要怎么办吗?” 说得周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敢小声抽泣后,才又看向季善,道“大姐,本来虽然大姐夫前儿晚上已经与我好生讲过道理了,我还是不愿意娘和离的,因为想着,不管怎么说,肯定还是亲娘最好,我们家也不能因此就散了。所以方才你劝娘劝得嘴皮都快破了,我也没帮着你劝,还是想的,能不能回头再求求你和大姐夫,再吓唬吓唬爹和奶,让他们以后不敢了,大家好好过日子;再就是好生劝劝娘,让娘以后自己也要立起来。” “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娘还不和离,是想等那个孩子生下来后,给家里当牛做马不算,还要给那个野女人养孩子,还要给她当牛做马吗?就怕等不到那个孩子生下来,娘已经先没命了!所以大姐,我现在也支持娘和离,虎头那边你放心,回头我会好好与他说,让他也接受的。你和大姐夫不用管我们了,只管帮娘和离去,那总是我们的家,那个野女人想欺负我们,简直就是做梦!” 季善见季莲花脸涨得通红,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胸脯也是剧烈欺负,知道她这会儿情绪很激动。 因轻轻拍了她的背几下,待安抚得她没那么激动后,才柔声道“你能明白就好,眼下娘除了和离与被休,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我们难不成只有两条路了,还得选那条更糟的走?又不是傻了!你也可以放心,等娘以后安顿好了,不会不管你们的;只要你们一直记得娘,以后都做个孝顺正直的人,我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周氏却仍是哭着摇头,“不,我不和离,那是我的家,凭什么让给那个野女人,我不要和离……” 气得季莲花哭道“不和离,那就等着被休,不然就等着再死一次吧!大姐和大姐夫不是都说了,不会饿着你,以后还会给你养老送终吗?我和虎头也是一样的,就算你和爹和离了,以后一样会认你,一样会养你的,你怎么还想不通呢?非要气死人、急死人不成!”   网址77dus 第一百六四回 终于等来的对不起 季善见季莲花又激动起来,忙将她拉到了一边,低声道“娘自来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她说她的,我们只不听就是了,你又何必气成这样,才还觉着你长大了,懂事明理了,没想到一激动起来,仍是一团孩气。快把泪擦了,回头眼睛肿了,让人瞧着像什么样儿?” 季莲花哽道“这不是太气了吗,那个野女人连孩子都有了,她还想着要回去,也不想想还回不回得去!亏得事情是这阵子发生的,大姐刚好在,要是发生在大姐不在时,可就真……” 说着又忍不住要哭,想着再哭可就成跟周氏一样的人了,到底忍住了,胡乱把泪都擦了。 季善已道“是啊,亏得事情是这阵子发生的,要是再迟几日,我已经去了府城,就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了,可见老天爷还是向着好人,向着弱者和受害者的。好了,你去坐着喝点儿茶,冷静一下,我来继续跟娘说吧。” 待季莲花依言到一旁的桌前坐下后,才又回到床前,沉声与周氏道“好了,别哭了,哭要是能解决问题,我比你哭得还大声,还起劲呢!还哭?我可真要恼了啊!” 总算说得周氏抽抽噎噎的不敢再哭后,方继续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和季大山和离,和离后随我一道去府城,开始新生活。等你见到了外面的天到底有多高,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广阔后,你就会庆幸今日的和离,会庆幸亏得今日脱离了苦海了!” “可是……”周氏还待再说。 季善已又板着脸道“没有可是!你如今还病着,唯一的任务便是养病,旁的,都用不着你管,你也管不了。我可花了不少银子,受了不少累,还让我相公和婆婆,还有夫家伯子们都受了不少累,你现在才能坐在这里好好儿跟我说话,可不想花的这些银子和人力都白费!好了,你躺下休息吧,我要去忙我的事儿了!” 周氏自己懦弱,便最怕强势的人,季善好言相劝时,她还敢反驳两句,此时见季善态度强硬了起来,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的架势,她就不敢反驳一个字了。 只得听话的躺回了被窝里休息。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周氏这样软弱的性子固然让人可气可叹,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自己态度足够强硬,事情便能得以解决了,——虽然这样做,的确有不尊重周氏自身意愿之嫌,她也多少会不甘心,但总好过她继续被季大山母子欺压虐待,自己受苦受累,不定什么时候甚至会连命都给丢了不说;还叫她和季莲花、虎头姐弟跟着生气揪心,偏还得给她善后,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劳永逸! 招手示意季莲花跟自己出了房门,到了院子里,季善才与她道“你要不今儿就回去吧?一旦知道了娘要和离,你爹和你奶肯定会火冒三丈,逢人就骂的,尤其是你,之前因为你偷偷跑来向我求助,他们已经很恼你了,等知道了和离后,你还没回去,他们肯定更要迁怒于你,还不定会对你怎么样。所以你最好今儿就回去,当做不知道这事儿一般,那他们一忙起来,肯定顾不得发作你,等忙完了后,气也应该差不多消了,想来至多也就骂你一顿,也就没事儿了。” 顿了顿,“我给你一些银子,你带回去后千万藏好了,别让你奶发现了,回头万一有什么事儿时,才好应急,不然没有银子,任谁都寸步难行,什么都做不了。回头他们要是打骂你和虎头时,骂你就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也就是了,要是打你了,你就跑,跑到里正爷爷家去,他们自然也就不敢了。” 季莲花知道季善是为她好,点头道“好,那我待会儿就回去,娘已经好多了,我也可以放心了,正好回去告诉虎头,让他也放心。就是我和虎头如今都还连自己都养不活,以后娘就得辛苦大姐照顾了,但大姐放心,等过几年我们能养活自己了,一定会养娘,不会只把担子压到大姐一个人肩膀上的。” 说着一咬牙,“至于爹和奶这次会怎么发作我,以后又会怎么对我和虎头,大姐也不用担心。就算那个野女人已经有了孩子,等生下来也还有大半年呢,在这大半年里,我和虎头便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尤其虎头,更是唯一的孙子;就算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爹的心早偏了,奶也会护着虎头的,谁能保证,那个野女人这一胎就是男孩儿,谁又能保证,她生下来就一定养得大呢!他们打我,我也会跑的,我才不会跟娘一样,任他们打骂欺负呢!” 季善记忆里季莲花便从来不是省油的灯,毕竟他们姐弟来得不易,又是难得的龙凤胎,季大山与季婆子自来都很疼他们,虎头是男孩儿自不必说,便是身为女孩儿的季莲花,可以说也是被宠到这么大的。 之前季善还担心,就季莲花那个性子,只怕将来俨然又是一个季婆子,倒不想,她竟朝着好的方向在生长了,那适当的泼辣与硬气,便不是坏事,反倒是好事,反倒让人更能放心了。 季善一直锁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几分,道“你心里有数就好,等娘去了府城,短时间内,你们姐弟便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别的也不说了,只有一句话叮嘱你就算那个女人再可恶,你们也不能有害人之心;反之,就算她对你们再好,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记住了吗?” 季莲花忙点头“记住了,我和虎头也有这么大了,大姐和娘都只管放心吧,我们能照顾保护好自己的。那我就先走了,只不知道大姐和大姐夫什么时候出发去府城,要是可以,我和虎头想在你们离开之前,再来看一次娘,还不知道这一次分开,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娘呢?” 季善想了想,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出发,若事情顺利,应该还是正月十六七,若不顺利,只怕就得正月二十之后去了。总之到时候你们尽量吧,要是能来见娘,当然最好;若实在来不了,也没关系,以后又不是不能再见了,其他时候且不说,过年我们总要回来的。” 季莲花抿了抿唇,“我反正肯定要来的,至少也要把娘的衣裳那些给她送来,才不要便宜了那个野女人,就算是一根线,一块碎布片,那也是娘的,那个野女人想占便宜,门儿都没有!” 季善却是扯唇道“娘几年都捞不着一件新衣裳穿,就如今身上穿的,也是补丁叠补丁,剩下的衣裳都什么样儿,可想而知,还送来干嘛,让人瞧了生气吗?不过你说得对,就算一根线,一块碎布片,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女人!那你回头找机会都给收拾好了,再一把火给烧了吧,省得白跟你奶扯皮磨牙,就算那些衣裳都烂得不行了,你奶肯定也是死活不肯让你给娘送的,烧了正好,等到了府城,我再给娘做几身新的也就是了。” 季莲花闻言,不得不承认季善说的是对的。 就季婆子那个霸道刻薄的性子,肯定一块抹布都是不愿让周氏带走的,到时候还不定要如何骂她,甚至还会动手打她,她倒是不怕被骂被打,却绝不愿周氏那些衣裳便宜了那个野女人……遂点头道“好,那就都给一把火烧了!不过我还是会尽量再来看娘一次的,那我先走了,娘就全靠大姐了。” 说完就要走。 让季善一把给拉住了,“你急什么呢?我还没给你取银子,没给你带干粮路上吃呢!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大步走了,季莲花连叫了几声都没能叫住,又不好直接就走,只得站在原地等着。 很快,季善便取了银钱和干粮回来了,先把装银钱的荷包塞给季莲花,“里面有两块一两多的碎银子,还有一百多个铜钱,你带回去后就找安全可靠的地方藏好了,最好连虎头都别告诉,省得不小心让你奶知道了,你肯定一个铜板都保不住。” 随即再把干粮递给她,“里面是糍粑和肉脯,还有两个煮鸡蛋,你带着路上吃,记得路上走快一点儿,最好能找那种走亲戚的人结伴,但如果对方都是男的,便不要结伴了,自己绕道走,记住了吗?” 季莲花却只接了干粮,把荷包塞回给了季善,“大姐,银子就不必给我了,就算回头真有急事,我总能想到法子的。你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的,大姐夫念书花钱的地方肯定也多的是,这次给娘治病,加上前儿你给里正爷爷的银子已经不少了,我要是还拿你的银子,回头大姐夫和亲家伯母说你,可怎么办?你还是拿回去吧。” 这也是她方才急着要走的原因,就是怕季善要给她拿银子,可她如今还怎么有脸拿大姐的银子,以前她待大姐,可真算不得好,大姐却没记她的仇,仍肯好生待她,她就更不能拿大姐的银子了! 季善不想季莲花还能说出她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的’这样的话,本来给银子只是出于以防万一,霎时又添了几分舒畅受用,把银子又塞回给了季莲花,“我既然能给你,就说明手上还算宽裕,我相公和婆婆也不是那样的人,这几日你应该早知道了,所以只管安心收着吧,万一就派上了用场呢?” 又说又塞的,到底让季莲花却不过收下了,这才笑道“那你去吧,记得随时都要照顾保护好自己。” “好,大姐也千万保重。”季莲花应了,却是一步三回头,看得季善失笑,“你是舍不得娘吗,要不再回去跟娘也道个别……” 话没说完,季莲花已忽然折回来,一把将她抱住了,闷声说了一句“大姐,对不起,早前我真的该对你好一些,不该处处欺负你的,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对不起……” 季善怔了一下,才忍住了将她推开的冲动,——她还是不惯与人有肢体上的碰触,至今也就最亲密的人沈恒能例外了。 心里则是百感交集。 这声‘对不起’,要是对原主说的,她该多么高兴啊? 可原主一直到死,也没能等来这声‘对不起’,除了她,这世上也压根儿没人知道原主早就已不在这个人世间了,连同她的委屈,她的不幸,都早已不在了…… 但不管怎么说,季莲花终究还是说了对不起,虽然她知道季善早已换了芯子,季莲花却不知道,她的‘对不起’,便仍是对原主的,她的歉意和后悔,也是对原主的; 再加上虎头也已慢慢在改变了,想来终有一天,她同样也能等来虎头那一声‘对不起’,于原主来说,多少也算一份安慰了。 季善因低声说道“现在后悔总好过一直都不后悔,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只要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的生活,将来再好好孝敬娘,我觉得就足够了。” 季莲花闻言,这才松开了她,红着眼睛道“大姐不怪我,不恨我吗?我宁愿你打我骂我一顿,也不愿你对我这么好……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好好孝敬娘,有了机会,也一定会为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好生补偿大姐,好生向大姐赎罪的!” 这次没有再一步三回头了,说完便转身小跑着去了,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季善的视线范围以内。 季善这才笑起来。 不管怎么说,季莲花能醒悟都是好事,她也得向前看,把日子过得更好,让自己在乎的人们日子也过得更好! 到了下午,周氏倒是没再哭过,没再说过‘不要和离’之类的话儿,整个人却怏怏的,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看得季善很是无语,因问她“娘,要不要我扶了你去院子里走走,省得你闷在屋子里,本来就病着,还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病情别说好转了,能不加重就是好的了。” 周氏却是小声道“还是不了吧,闹成这样,我哪有脸见你夫家的人?没的白丢你的脸,还是待在房间里的好。” 季善是知道她性子的,闻言也不勉强,道“行吧,你不愿意出去也行,省得吹风,那就待在屋子里,我陪你说说话儿吧。上午莲花离开前,与我说了对不起,说她很后悔早前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儿,还说将来她和虎头一定会好生孝敬你,让你只管放心,倒不想短短几个月,她和虎头便都长大了,懂事了,不怪老人都说,孩子长起来是最快的,一阵子不见,便极有可能认不出了呢。” 周氏声音仍然很小,“莲花和虎头的确都长大了,懂事了,可他们到底年纪还小,不比善善你已经成了家,有这么好的姑爷和婆家了,我还是放心不下,要不……还是让我回去吧,等回头那个野女人真进了门,他们就得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了,得多可怜啊,我好歹也是亲娘……” 季善冷笑打断了她,“好啊,那你回去啊,回去看季大山还肯不肯让你进门,怎么就说不出来了,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必须得尽快回府城,尽快给她扔到飘香里去,从早忙到晚才成,一忙起来,她自然也就顾不得想东想西;便是想回清溪,想回季家村,也得看她有没有路费和胆量了! 周氏见季善又生气了,嗫嚅道“善善,我就是、就是放心不下虎头和莲花啦,你如今是还没当娘,等你以后当了娘,自然也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季善冷笑道“我如今是还没当娘,所以不明白你的心情,但至少我知道,我要是当了娘,绝不会把自己的儿女教成莲花和虎头早前那个样子,绝不会日日被欺压虐待,还心心念念的要回去,绝不会让年幼的儿女反过来为我操心!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温暖祥和的家,一个严厉但心里深爱他们、深爱自己家的父亲,一个慈爱有主见的母亲,让他们健康快乐的长大,而不是直接从野蛮生长,一下子就变得懂事自立。亏得他们还没长歪,要是长歪了,将来变成另一个季大山和另一个季婆子,你才真是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周氏这下连嗫嚅都不敢了,只敢怯怯的看着季善,待瞧得季善胸脯起伏得没那么剧烈了,才小声道“善善,你别生气了,我不说了,不说了就是……” 季善长长吐了一口气,才道“娘,我真的明白你的心情,哪个当娘的能不心痛自己儿女的,连我这个捡来的,你都心痛了,何况自己亲生的?但你自己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河了,就不能先把自己顾好了,先自己游过了河,上了岸,有了余力后,再来想你的儿女吗?他们并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儿女,也是他季大山的,是他们季家的孙子孙女,季大山母子岂能不疼的;他们的性子也跟你大不一样,短时间内真吃不了亏的,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 说到底,放心不下季莲花与虎头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还是不想和离,想回去吧?! 周氏小声道“我不说了就是,那、那我跟你去府城,真的可以吗?府城那样的大地方,去了肯定是享福的,可亲家母都没去,我却去了,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你,亲家母心里,只怕也不会高兴……我没别的意思,真的,只是不想拖累你。” 季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我婆婆不会不高兴,她和我公公就不是那样的人,你只管安心跟我们去就是。只是去了也不是让你享福的,我一个朋友开了家饭馆,生意很不错,所以需要不少人手,拿的工钱也不少,只是人人都需要从早忙到晚,也所以,你真不是是享福的,只盼你到时候别嫌太累,别怪我就好。” 周氏没想到季善真早给她安排好了路,心里没那么恐慌了,忙道“累怕什么,我累惯了的,如今这样从早到晚都闲着,才真是不习惯,巴不得能累点儿呢,何况还有工钱拿,那就更好了。就是……我怕我笨,做不好,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季善摆手,“那个很简单的,要不了几日就会了,你肯定做得好,不会给我添麻烦的。” 再大的麻烦,还能大得过眼下,大得过季家那一摊子破事儿不成,何况她还是老板,就更不怕了。 周氏连日都透着苦相的脸,至此总算有了一丝舒展开来的迹象,“那就好,只要能不给你添麻烦,只要能不吃闲饭,不让姑爷因此怪你,我就放心了。” 她本来就亏欠大女儿那么多,让她在自家十六年,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最后更是逼得她寻了短见,又被卖给了姑爷冲喜。 亏得姑爷命大福大,活了过来,还当上了案首老爷,对善善也好,亲家母亲家公也喜欢善善,让她有如今的好日子过,那她就更不能再拖累善善才是。 季善无奈一笑,“不是才给你说了,不会给我添麻烦,我相公也不是那样的人吗?总归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不过她能有不愿吃闲饭的心,能想着自力更生,总也是好事,等将来她能立起来了,好日子肯定在后头。 周氏却是道“就是时间长,才更要注意,谁愿意白养一个闲人几十年呢,一年就算再不多花,总要多花二三两银子吧,几十年下来,也不可细算。我一定会好好干,让你那个朋友留下我,给你争气的。” 季善失笑,这争的是哪门子的气,她也不需要她给自己争这样的气好吗? 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沈恒的声音“善善,我回来了。” 季善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忙与周氏道“那娘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待会儿给你端饭来啊,眼下我得瞧瞧我相公去。” 周氏忙道“姑爷刚从外面回来,肯定冷得很也饿得很,你是该瞧瞧,关心关心去。那你快去,别管我了。” 季善“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外面。 果见沈恒正站在院子里,她忙迎了上去,“回来了。冷不冷,饿不饿,中午吃的什么,怕是没吃好吧?先回屋去吧。” 沈恒遂依言与她一道回了自家屋里,才笑道“中午吃的面,还行,也不冷,一路走回来,身上还热乎乎的呢。” 季善却仍拧了热帕子给他把脸手都擦过了,又倒了杯热茶给他,等他喝了几口放下后,才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有谱儿了没?” 搁以往沈恒肯定少不得要趁机与她耍几个回合花枪,讨点儿什么好处,看她一脸娇俏的快要急了,才肯告诉她,今儿却知道她心里急,便也不逗她了,径自道“有谱了。那个冯寡妇自听说你把岳母接走后,就急得很,怕你给岳母撑腰,让她不但进不成季家的门,还连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 毕竟那日季善去季家村带周氏走时,事情闹得不算小,又是过年期间,在外务工跑生活的人都回了家来,哪个村里都正是一年里人最多的时候,有什么新闻和八卦,也是传播起来最快的时候。 自然也很快传到了邻村去,传到了冯寡妇耳朵里去。 立时便急了,要是案首太太一心给周氏撑腰,哪还能有她的汤喝,别的不说,光今年再让季大山去服三个月甚至更久的徭役,就够吓住他了,就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在官老爷们眼里,要捏死了怕是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倒哪里去吧? 事实也很快证明,冯寡妇不是在白着急,季大山与季婆子虽因季善把周氏带走,还让自家在全村人面前大大丢了一回脸而气得不得了;又因周氏一旦死不成了,他们的原计划便要落空,遂嚷嚷着要休了周氏,“一天天的好吃懒做,汉子婆婆通不敬,害了一点小病就要死要活的,我们家可容不下这样的媳妇,明儿就休了你!” 事后冷静下来一想,却是没法不怕季善,更确切的说,是怕季善的案首太太和镇上的里长老爷。 若死丫头今年又让他儿子去服三个月的徭役,他儿子不是又得脱层皮,家里也又得直接间接损失好几两银子吗?服徭役还不是最糟糕的,就怕死丫头还有更阴损歹毒的招数收拾他们,她现有男人撑腰,还早不认他们,巴不得他们去死了,他们真惹不起啊…… 于是母子两个都萎了,冯寡妇听到风声不对,偷偷去了季家一趟见他们,母子两个也再不若之前待她那般热情,满口的甜话,反而诸多敷衍与回避。 冯寡妇就更急了,若只是她自己,当然没什么可着急的,可她腹中还有个孩子,再过上几个月,肚子便会吹气一般大起来,届时哪里还瞒得住?她别说进季家的门,自此过好日子了,只怕立时就要被公婆和族人们沉塘了! 可再急又有什么用,季大山母子当爹和奶奶的都怕季善,奈何不得她了,她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寡妇,自然只有更怕的……这几日可谓时时都活在火烧火燎中。 沈恒托的人在这时候找到她,在她看来,自然便是雪中送炭,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说什么应什么了。 “……她听说了善善你根本不想岳母再回去,只不过要的不是休书,而是和离时,立时大包大揽,说等季大山母子知道了我们要的是什么后,她立刻去说服他们答应和离;还连我让人提出的要季家赔岳母二十两银子,不然就分走季家一半田地的条件,也都答应了她会帮忙去说服季大山,可见她是真的很着急,很怕夜长梦多。”沈恒知道季善着急,索性一气都说完了,才继续吃起茶来。 季善则早已听得是满脸的冷笑,“竟然还有脸说我娘一天天好吃懒做,不敬他们母子,害一点小病就要死要活,他们母子可真是每次都能刷新我憎恶他们的下限!老天爷怎么还不劈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他们呢!” 沈恒忙笑道“善善别生气,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为他们生气未免太不值当了,你就当他们只是两个跳梁小丑就是了。” 季善吐了一口气,“我知道狗咬我一口,我不可能也咬狗一口,这不是一时气不过吗?还有那个寡妇也是,想要改嫁,想要照顾女儿,就堂堂正正的改嫁与照顾呗,非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如今倒是知道怕被沉塘了,早干什么去了?我就不信她不知道季大山母子之前的打算,可就算知道,为了自己能进季家的门,她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只差一点,就治死了我娘吗!” 沈恒轻轻握了季善的手,道“所以她很快就要为如今的自私与选择付出代价了啊,季大山母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给她好日子过?她哭和后悔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这倒是。”季善点头,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将沈恒的手握起,贴到了自己脸上,“亏得我有这么好的相公,不但肯为我分忧解劳,不但对我好,还让我永远都不会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遇上同样的事,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沈恒轻笑,“今儿在家吃了蜂蜜呢,嘴巴这么甜?放心吧,你就是嘴巴不甜,我也会一直对你好的,谁让我是你相公呢?好了,娘叫我们吃饭了,我们先去吃饭了,吃完了再继续说也不迟。” 季善也听见路氏的确在院子里叫他们吃饭了,也就暂时打住,起身与沈恒去了堂屋吃饭。   网址77dus 第一百六五回 和离成功 一时吃过晚饭,季善先给周氏端了特意给她熬的鸡丝粥和爽口小菜去,待守着她吃完了饭,又去把药端来给她吃了,陪着她说了会儿闲话,见她乏了,才回了自家屋里去。 沈恒早在屋里泡着脚在等她了,见她回来,便招手笑道“善善快过来泡脚,我给你加点热水,泡得背上都出一层汗后,正好热热乎乎的睡觉。” 季善嗔道“你都把水泡臭了,我还怎么泡?不行,不行,必须得给我换盆新的水才行。” 嘴上嗔着,脚下却是不停,几步便走到沈恒身边坐了,再褪下鞋袜,将双脚踩到了沈恒脚背上,“我把脚给你烫熟,看你明儿还敢不敢在我之前泡脚了。” 沈恒任她踩着,只笑道“我脚没你的嫩,可不怕烫,你尽管踩着便是。” “那我马上加水,把盆里的水加烫得你根本没法下脚,还不许起来,看你还怕不怕烫了。” “别别别,我脚再没你脚嫩,那也是大活人的皮肉,水真太烫,可是真要烫熟的,好善善,我明儿再不敢了,肯定让你先泡,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嘛……” 夫妻两个笑闹了一回,待彼此都烫脚烫得浑身都暖烘烘的,季善又撒娇让沈恒抱了自己去床上煨好,沈恒随即出门倒了水,折回屋里后,才一起煨到床上,继续说起晚饭前没完的话题来。 季善因先道“你之前说,不但要和离,还要季家必须赔我娘二十两银子,不然就分走季家一半的田地,这怕是有点儿难度吧?我如今也没别的想头,只想尽快和离,让我娘跟那对可恶的母子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以尽快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反正区区二十两,我如今还不看在眼里,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沈恒道“这肯定有难度。季家的家底稍一估算,便估算得出,除了那十来亩田地和那几间屋子,家里怕是连十两现银都拿不出来,我们一开口便是二十两,他们除非卖地,否则根本不可能,而他们母子又听说向来把地看得极重,怎么可能舍得卖?等他们气急得不行了,我们再松口,只要和离和十两银子,他们肯定立时就会答应了。” 顿了顿,“岳母在季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末了还落得这样的下场,总得让季大山母子出点儿血,总得让他们付出点代价,不争馒头争口气才是!” 不但岳母,善善这些年在季家也是受尽磋磨凌虐,之前因为太忙,顾不得特地为她出气便罢了,如今既有机会了,当然要一并为她也出一口气才是! 季善明白了,“先让他们以为事情没有回圜的余地,自己无论如何都只能接受了,再告诉他们,其实他们可以不必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只消付出一半的代价即可,他们自然也就很容易接受,指不定还要上赶着接受,惟恐我们反悔了,——我相公原来还是个谈判高手呢!” 沈恒笑起来,“什么高手不高手的,人人都能想到的事儿,还算什么高手,善善你就别打趣我了。明日我就让人带信给季大山和季家村的里正,正式提出要和离,看能不能就这两三日,便把事情给解决了,也省得影响我们出发。” 季善“嗯”了一声,“你安排就好,等回头事情圆满解决了,我再好生答谢你。” “怎么答谢我啊?”沈恒立时凑到了她面前,“要不,我这就去吹灯?” 让季善一把把他的脸给推开了,笑骂道“一天天就知道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懒得理你,回头也不说这样的话了,省得你蹬鼻子上脸……你还真去啊,你给我回来……” 却是哪里叫得住沈恒,很快屋里便陷入了黑暗中,只隐约听得见一些细微的声音…… 终于等风停雨歇后,沈恒方一手拥了季善,一手给她捻好被角,柔声道“善善,困了没?困了就睡吧。” 季善眼睛虽是闭着的,却了无睡意,道“我还不困,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今儿你在外面跑了一天,方才又……肯定早累了。” 沈恒低笑起来,“我也还不困,不然咱们再来做点儿有意思的事?咝……,别掐啊,我就嘴上说说而已。” 季善“镇压”下某人蠢蠢欲动的手后,才道“既然都不困,那我们说会儿话吧?这几日家里大家伙儿肯定都觉得我管得太多、太宽了吧?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季大山与季婆子虽然可恶,我也不是没有法子收拾他们,只要又拉又打,管保以后他们不敢再对我娘不好,何以非要和离呢?我娘自己都不愿意,偏我要多事儿,你心里会不会也这样想过?” 沈恒待她说完了,才柔声道“我没这样想过,爹娘也没这样想过,都觉得你既然非要这样做,肯定有你自己的道理。何况事实摆在眼前,就岳母那个性子,你就算一时收拾住了季大山母子,却不可能时时都守着他们,只要岳母自己立不起来,那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自然是长痛不如短痛,一劳永逸的好。” 季善就叹了一口气,“她那个性子,我可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说她自己愿意当包子,那便怨不得狗老是跟着。” 顿了顿,“可就算她再懦弱无用没主见,当初也是她将我捡回去,也是她尽全力留下我、护着我,也是她一次次偷偷从牙缝里省下吃的给我,我才能长到十六岁,才能有今日的。我若仍没法儿,什么都帮不了她便罢了,也只好眼睁睁看着她遭罪,看着她被累死累活一辈子,结果还落得被治死的下场;可我偏偏如今已经有能力帮她,有能力拉她一把,让她不用再那样累死累活,可以换一种活法了。” “那要是仍眼睁睁看着她遭罪,只治标不治本的给她几两银子,警告季大山母子几句,等她将来……没了后,再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后悔当初没怎么样怎么样的话,我心里肯定一辈子都过不去,肯定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所以,就算大家都不理解我,连娘自己也不理解我,我也一定要这么做!” 原主记忆里那十几年真的很苦,苦得她压根儿不愿去回想,每次刚想到一点苗头,便立时给压下了,以免白白影响自己的心情。 唯一的温暖与甜,也就是周氏偶尔偷偷塞给她的一小块饼子或是糍粑,或是几粒花生,再不然,就是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块儿糖了,若是没有那些东西,若是没有周氏一直疼着原主,她肯定撑不到季善来时,便已早活不下去了。 季善自己也是一样,当初她刚来时,若没有周氏偷偷给她送去柴房的米汤,若没有她临出嫁前,周氏顶着季大山与季婆子的凶神恶煞,也要给她做的那碗鸡蛋面和那碗腊肉,她应该也早熬不下去了。 那点温暖的确很少,但已经是周氏当时能给她的全部,自然更显难得与珍贵。 所以周氏不但救了原主,维护了原主十六年,也救了她,——这样两份沉甸甸的恩情之下,她要是还不拉周氏一把,还不救她彻底脱离苦海,她自己心里要一辈子都过不去不说,午夜梦回时,她也没脸再见原主,没脸再继续霸占她的身体,过如今的好日子! 沈恒等季善说完,轻轻把她的两只手都包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后,才在她耳边温柔道“善善,没有大家都不理解你,至少我真的理解你,娘也是一样,家里其他人也是。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知恩图报的人啊,只要谁对你好了一分,你肯定会回人十分,对旁人尚且如此了,对至亲自然更得如此了。我很庆幸能遇上这样的你,也遗憾为什么老天爷没能让我早些遇上你,那你便不用遭受那么多的苦难了。” 季善让他说得心里一片柔软,轻笑道“之前还说我今儿在家吃了蜂蜜,吃了蜂蜜的人到底是谁啊?好了,我也就是这两日被我娘气着了,所以有感而发而已,现在说完了,心里也好受了,睡吧,明儿还有的忙呢,哈——” 说着已是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沈恒知道她累了,笑道“好,那现在睡吧,以后心里有不痛快了,也只管与我说,说出来就舒服多了,反正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 季善笑着“嗯”了一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睡着了。 沈恒听得她睡着了,这才也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季大山与季婆子听得季家村的里正亲自上门,告诉了他们周氏要和离,并且要二十两银子,不然就要分一半田地的要求后,果然都气得脸红脖子粗。 季婆子先叫尖声骂起周氏来,“那个贱人,竟然还想和离,她以为自己是谁,还敢要二十两银子,就是把她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银子,简直就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真以为她躲到那个死丫头婆家去,老娘 (本章未完) 就治不了她了,老娘一样治死她!给老娘等着,老娘马上就去季家村,打死了那个杀千刀的贱货去!” 一边骂,一边已团团转的找起趁手的家伙来,也就是周氏这会儿不在她眼前,要是在,肯定立时就要打死周氏了。 季大山也是气得倒仰,“贱人,老子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没有先休了她,她反倒先吵着要和离了,真以为有那个死丫头撑腰了,老子就会怕了她了?惹毛了老子,连贱人死丫头一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到时候就知道老子的厉害了!个野杂种,枉费老子白白养了她十六年,早知道她这么不是东西,当初老子就该把她扔出去,让她活活冻死,饿死的!” 里正却是半点没将他母子两个的凶神恶煞看在眼里,只冷冷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对周氏仍没有半分亏欠悔改之心,反而还是喊打喊杀,还是当着我的面儿,尚且如此,可以想见平日里待她到底坏到什么地步!她除非疯了,不然就是傻了,才会不先下手和离,而是等着你们回头休了她,甚至直接治死她呢!” “还好意思骂善丫头,你们当初怎么待她的,全村谁不知道?就算你们虐待了她那么多年,最后更是直接把她卖了,全村都知道她是个好性儿的,只要你们好好与她说,好好补偿她,好好待周氏,时间一长,她怎么可能不照顾你们,不让你们沾光?仍是半分亏欠悔改之心都没有,软饭还想硬吃,以为你们是谁呢!” “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要不要和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识相的,就趁早答应,否则,弄得里长老爷亲自管这事儿,全清溪都知道你季大山和寡妇勾搭成奸,还有了奸生子,所以才想治死老婆的丑事儿后,可就不只是和离赔银子了。丁家村青壮比我们村儿多出不少,回头要来抓了你去和寡妇一起沉塘,我们村儿可打不过,也没人愿意为了你大过年的跟人大打出手,你自己在村里什么人缘儿,自己应该很清楚。可丁家村众人的怒气我当里正的总要平息,那便只能在你被沉塘之前,把你和你们全家,一起逐出季家村,以后再不是我们季家村的人了!” 季大山与季婆子万没想到里正连冯寡妇已经怀了孩子的事都知道了,他们一直以为这事儿除了他们母子和冯寡妇,世上便再没第四个人知晓了。 那既然里正能知道,其他人自然也能知道。 这要是传开了,就算冯寡妇的公婆和大伯子小叔子们不会立时联络了同族的好汉们打上门来,抓了他去沉塘,就算他能立时就娶了冯寡妇过门,他的儿子也要背着奸生子的名头过一辈子,他们家的名声也彻底完了! 季大山与季婆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里正拂袖而去,然后母子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的,除了继续以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周氏,尤其是季善,什么法子都没有。 良久,还是季婆子先骂累了,也实在想不到任何法子,这才喘着气,与季大山说起自己的打算来,“大山,要不咱们先去沈家村,把那个贱人哄回来,她是个耳根子软的,只要咱们说几句好话,再把虎头和莲花儿也带上,让两个孩子一起求她,她肯定就会回来了。只要她自己愿意回来,那个死丫头难道还能死拦着,不让她回来不成?” “等贱人回来,死丫头也去了府城后,天高皇帝远的,她再一病死了,死丫头便管不着了。就算死丫头还是知道了,等她赶回来时,人也早就埋了,她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我想来想去,眼下也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大山怒声打断了“让我去哄贱人?不可能,死也不可能!仗着有死丫头野杂种给她撑腰,竟然敢和离,还敢张口要银子分田地,老子休了她,今儿就休,明儿就迎春红和孩子进门!” 又骂季善,“野杂种还真以为老子怕了她不成,这是我们季家的家务事,她既然早跟我们家没有关系了,那凭什么再管,就是官司打到了天王老子面前,没理的也不会是老子,只会是那个野杂种!” 季婆子对周氏的恨比季大山只多不少,闻言没好气道“你当老娘就想去哄那贱人,老娘恨不得扒了她的皮,这不是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吗?别再说什么你休了她,你明明知道有那个野丫头给她撑腰,休她根本不可能。” 季大山咬牙切齿道“那我也绝不会去哄她,娘真要我去,就别怪我见到人后,当场打死她了!” 季婆子气得不行,“那你要怎么办,真答应和离,还赔她二十两银子不成?家里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十两都难,还二十两,那只能卖地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喘了几口气后,又道“不然咱们去求里正,让里正帮忙去说项一下,只和离,不赔银子?” “不可能!”季大山却仍是断然道,“和离说到底就是休夫,从来只有休妻的,哪有休夫的?真让那个贱人把我给休了,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出门去见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把季婆子气得快倒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要怎么样?等着冯春红的肚子再遮掩不住,让她公婆和大伯子小叔子带人打上门来,把你抓了去沉塘,等着里正把我们一家逐出季家村,当叫花子去不成?” 见儿子被自己骂得不吱声了,这才稍微消了两分气,继续给儿子出主意“依我说,就答应了和离算了,实在要赔银子也可以,但别想我们赔那么多,我们至多赔十两,贱人爱要不要!这银子我也想好了,既是冯春红想要进咱们家的门闹的,那就让她来出,不然凭我们家的条件,我儿子连黄花大闺女都娶得,凭什么要她一个寡妇进门?事情也是因她才起的,她就更该出这个银子了!” 季大山叫起来,“我绝不答应和离,到时候都知道不是我休了那个贱人,而是她休了我,我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春红也没有银子,她寡妇失业家家的,已经那么可怜了,如今又给我怀着孩子,本来也够辛苦了,娘还要她出这个银子,这不是逼她去死呢?反正我不和离,也不赔银子,更不会去哄那个贱人回来,我只会休了她!” 季婆子气极反笑,“行啊,那你休她啊,看你休不休得成。别到时候人没休成,反而把自己又坑去服三个月的徭役,啊不,今年可能得半年了,谁让里正老爷如今跟那死丫头的男人穿一条裤子,他们才是一伙儿的!” 季大山闻言,就想到了去年服徭役时的辛苦,又恨又怕,色厉内荏的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那大家就耗着呗,死丫头的男人如今不是在府城念书吗,那看谁耗得过谁,反正老子别的不多,时间最多。回头惹得她男人恼了她,公婆也恼了她,我倒要看看,她还冲(四声)什么冲!” 季婆子同样回以冷笑,“那也行,就耗着吧,耗到她冯春红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耗到她公婆一家都打上门来,让你什么都落不着不说,还连命一起赔上!你怎么还没搞清楚,眼下不是咱们说了算,贱人和死丫头只能听着,而是死丫头说了算,咱们只能听着呢?” 说着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答应和离,只是不能赔二十两银子,最多十两,银子还得她冯春红出!别再跟我说什么没脸见人,脸面是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当然是实惠最重要了!你也不想想,你就丢点儿脸而已,就能得个媳妇儿,还能得个儿子,你还想怎么样?冯春红瞧着可比周氏那贱人能干利索多了,肚子也争气,你才跟她几次呢,就怀上了,等进门后,肯定能三年抱俩。到时候虎头就能多几个弟弟,以后兄弟互相帮衬着,咱们家的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只要日子好过,你管什么脸不脸呢!”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季大山有所松动了,“行,我就听娘的,答应和离就是,反正娘说得对,脸面不能当饭吃。自打爹去了,我们娘儿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若是要脸面,早活不下去了,若是要脸面,也没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可春红她真的拿不出十两银子,娘还是别逼她了,就咱们把这个银子出了吧,横竖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娘别骂了,别骂了,那就她一半,我们一半,总成了吧?” “不成!五两银子上好的田地都能买一亩多了,凭什么我们给她出这个银子?十两都得她出,不然休想进咱们家的门,我哪怕死,也绝不会拿一文钱出来的……” 母子两个说得起劲,季莲花与虎头则躲在堂屋的后窗台下全神贯注的偷听着,竟是没人注意到,冯寡妇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季家的院子里,将季大山与季婆子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立时跟生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她这还没进季家的门呢,已经让老不死的给算计上了,等真进了门,还不定得被她磋磨成什么样儿;季大山也是个没刚性的,只知道听老娘的,以后只怕也不会护着自己,周氏的昨天,显然就是她的明天,——这样一个火坑,除非疯了傻了,才会往下跳呢! (本章未完) 第一百六六回 非不想,实不敢(二更求票) “……善善,这真的是和离文书?就这样薄薄一张纸,便让我和你爹……不是,是和季家,再没任何关系了吗?” 周氏看着手里的和离文书,因为不识字,实在不知道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唯一认得的,也就是上面季大山按的手印了,因而满脸的难以置信,“这真的有用吗?我都不用按手印的吗?” 和离总算办成了,季善心情大好,面对周氏也比以往更耐心,点头笑道“是,这就是和离文书,且季大山已经按过手印,里长手下的文书也已备过案存过档了。至于您,虽未亲自到场,我相公替您签了字,摁了手印也是一样的,任何人见了都得认,所以打今儿起,您便是一个自由人,可以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了!” 顿了顿,“哦,对了,那十六两银子我相公说,晚些时候给您送来,等到了府城后,您是要自己收着也成,存去票号里也成,总归以后您不但自由了,还有属于自己的财产了,实在可喜可贺!” 说完心里越发畅快了,听沈恒说来,今儿在镇上签和离文书时,季大山气得两眼简直能喷出火来,偏对着里长和季家村的里正,还有他,却是一直敢怒不敢言。 等在外面的季婆子更是一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样子,看向沈恒的目光简直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一般,却仍是敢怒不敢言。 季善打小所受的“人人平等”的教育,注定了她看不了别人仗势欺人,更做不到自己也仗势欺人,但当被仗势欺人的人是季大山与季婆子这样的无耻恶人时,她心里却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爽翻了! 周氏已忙忙道“我这次花了善善你和姑爷那么多银子,之后还要给你们添不知道多少麻烦,那银子还是你们拿着吧,横竖我拿了也没用。” 仍有些不敢相信手里这样薄薄的一张纸,便中止了她和季大山、和季家这么多年的牵扯和关系,“善善,这张纸它真的任谁见了都得认,有了它,以后你爹……季大山便再不能打我,那个老不死的,也再不能日日都骂我掐我,不拿我当人看了吗?” 季善见她满脸的小心翼翼,忙点头“是的,以后他们母子便休想再打您骂您……” 话没说完,周氏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除了刚进门那两个月,那个杀千刀的没动手打我,那个老不死的只是会在她儿子面前抱怨我,到底没直接骂我以外,我被他们母子打骂了整整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媒人当初竟还有脸说他是独子,家里简单,婆婆又是同族的,肯定疼我,根本就是骗人的!呜呜呜……我以为这辈子都只能这样,只能被他们打到死,骂到死了,却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跳出火坑这一天,老天爷他终于开眼了,终于肯给我一条活路了……不,是善善你和姑爷给我的活路,我、我……” 哭得说不下去了,眼泪也是越流越多,下雨一样。 看得季善心里酸酸的。 这才知道,原来周氏心里也是有委屈与怨恨,也是想离开的,只不过之前已被欺压怕了、欺压麻木了,不敢相信自己还能逃出生天的机会与希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另一种活法,所以只能认命了而已。 季善忙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周氏,低声道“娘,您想哭,就痛快的哭一场吧,哭过之后,便彻底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您如今才三十几岁,年轻着呢,至少也还有几十年好活的,您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周氏仍哭得不能自已,“过门几年后,我都没能怀上身孕,天天骂我‘不会下蛋的母鸡’,动不动就打我掐我,让我浑身都难找一块好地儿就算了,至少过年最开始那半年一年的,我又没犯什么错,日日也是从早忙到晚,总不该打我骂我吧?照样日日骂,天天打的,还母子两个合起伙儿来一起打我……我一个女人家,怎么打得过一个大男人?根本没人知道季大山他打人到底有多狠心,出手有多重,我经常都被打得爬不起来……” “偏告诉了爹娘也没用,除了骂他几句以外,便是让我忍,忍到生下儿子就好了。可每次都是骂了他之后,回到家里他就将我打得更重,那个老不死的还不许我吃饭……几次过后,我哪里还敢再告诉爹娘?告诉了也是自己找罪受!” “等到我爹娘没了后,连个能说他几句的人都没有了,我日子就更惨了,还当生下莲花儿和虎头就好了,谁知道照样儿没好日子过,我气急了一说让他干脆休了我,不然我哪天受不住了,指不定就跑了,还说什么我敢跑,就打断我的腿,就杀了我,还要去杀了我全家……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我真的以为自己到死都只能过这样的日子了……” 季善听得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也终于明白之前周氏为什么口口声声不想和离,还想回季家去了。 她哪里是不想和离,哪里是还想回去当包子,她根本就是不敢,根本就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只当自己挣扎了也是白挣扎,终究还是会再次落入那个火坑里,所以才一再说自己还想回去的。 她根本就是被打怕了。 她的懦弱无用与逆来顺受也不是天生的,而是被狠毒的季大山母子和残酷的现实天长日久磨成的。 也正是因为她早被磨去了浑身的棱角,才能活到今日,活到脱离苦海这一日,但凡她还有一丝棱角,没那么能忍,那么逆来顺受,都早被季大山母子给磋磨死了! 季善没再说话,只让周氏尽情的哭。 这场大哭她都憋了二十年,她的委屈与怨恨也已憋了二十年了,只怕都憋到她自己都已麻木,都已直接将其压在心里,当作压根儿就没存在过一样了,能让她趁此机会发泄出来,反而是好事。 周氏这一场哭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因哭得声嘶力竭,而终于停下了。 季善见她终于不哭了,先贴心的递了一杯温水给她,待她喝毕了,才笑道“现在娘心里好受些了没?应该好受多了吧?” 51514555691793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网址 第一百六七回 恩科旨意 返回府城 周氏闻言,想到自己方才哭得那么大声,别说季善了,只怕沈家其他人也都听见了,先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随即便觉得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了,如今沈家谁还不知道她的事儿呢?她好容易脱离了苦海,难道还不兴大哭一场的吗?沈家上下都是好人,亲家母与姑爷更是好人,肯定也不会笑话儿她的。 这才哑声开了口,“好受多了,虽然身体很累,但心里却是好久都没有过的轻松了。善善,娘谢谢你,要不是你,要不是姑爷,我根本不敢想还能有今天……之前我总是问你要不别和离了,能不能让我回去,你心里肯定很气、很失望吧?可我那时候不敢说,我是不敢不回去,怕回头那个杀千刀的万一一气之下,杀了我还是事小,要是伤着了你和姑爷,还有莲花儿和虎头,可该如何是好?我贱命一条,倒是不怕,可我不能连累了我的孩子们。” “我也很怕他们母子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万一弄得才和离到一半,你和姑爷就不肯管我了,我又该怎么办?他这些年打我狠,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害你当初一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有那个老不死的脚步声,立马就开始发抖……虽然如今你有姑爷撑腰了,亲家公亲家母也都肯护着你,我还是怕你回头一见他发起狠来,便又怕得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拖我回去,继续受罪了……” 季善的粗口已在嘴边,若不是拼命压制,早控制不住的要爆出来了。 该死的季大山,该死的季婆子,沈恒怎么才让他们赔了周氏十六两银子呢,就该让他们倾家荡产才是;去年三个月的徭役也太轻了,今年怎么也得给季大山弄六个月的,最好将他活活累死在工地上! 接连深呼吸了几口,季善才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道“娘别害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您也已经得救,再不会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等过几日我们去了府城后,我带您把府城各处都逛逛,让您亲眼瞧瞧府城有多热闹,以后索性就在府城安了家,再不回清溪这个伤心地儿了!” 周氏闻言,拭了拭眼角的泪,才红着眼睛笑道“要在府城那样的大地方安家,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也没有自己安家的必要。我如今就想着,到了府城后好好做活儿,好好攒钱,只要我能挣钱一日,肯定自己养活自己,最好再给莲花儿和虎头攒点,谁知道那个野女人进门后,会怎么对他们呢?我给他们攒点银子,他们日子好歹也能好过些。等将来我挣不了钱了,我就找个尼姑庵剃了头发做姑子去,总能有一碗饭吃,有个地方落脚吧?” 季善忙道“我不是说了,我给您养老送终吗,还做什么姑子呢,您难道还信不过我不成?再说您现在还这么年轻,养老的事怎么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您着什么急呢!” 周氏摆手笑道,“我当然信得过善善你,也信得过姑爷,可亲家公亲家母还在呢,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不过你说得对,我养老的事还早得很呢,还是真到了那时候,又再说吧。好了,我现在好多了,善善你尽管忙你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了。” 季善估摸着她是想自己静静,遂点头道“行,那我就忙我的去了,您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明儿就是正月十五了,不是后日,就是大后日,我们便要出发了,到时候一赶路就是十几日,您可得先休息好了,养好了身体才是,不然到时候未必吃得消。” 顿了顿,“对了,那十六两银子我就晚些时候给您送来啊,以免打扰您休息。” 周氏忙道“善善,我不是才说了,那银子你和姑爷拿着就是吗,我拿着本来也没用;再说了,我已经花了你们那么多银子,回头肯定还得花,哪能都让你们贴着,你们刚成亲,姑爷还要念书,花钱的地方且多着呢。你真的都自己收着,和姑爷该花就花……哦,对了,你能不能,悄悄儿给莲花和虎头送些去?我怕他们回头被那个野女人欺负,不让他们吃饭,给他们留点钱,好歹他们也能偷偷去买个馒头饼子什么的,免得饿坏了。” 季善道“我早给莲花拿了,碎银子也有,铜板也有,不但偶尔买个馒头饼子的够,万一出个什么急事儿,还能应应急,娘就放心吧。既然您不肯拿银子,那我就先替您收着,回头到了府城,给您存到票号里去吧,等以后您再挣了钱,也一并存进去,指不定要不了两三年,就够买房置地了呢!” 周氏听得失笑,“买房置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也没那个必要。还是你和姑爷花了吧,你们都年纪轻轻的,还都长得好看,拿了那银子去做几身新衣裳穿,不然你就自己买点儿首饰,或者给姑爷买几本书也是好的。当初你出嫁时,咱们女人家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儿,怎么也该给你置些嫁妆的,结果却是……总归都是娘没用,心里一直都过不去这个坎儿,总算如今能稍稍补偿你了。” 季善听得心里酸酸的,低道“那怎么能怪您呢,您自己当时都那么难了,再说您后来不是托人给我带了镯子吗?我一直收着呢,况我和相公的银子也就花,您以后就知道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今儿只该高兴,没的白影响了心情。那您先歇着吧,我帮着我嫂子们做饭去了,眼看又要走了,我也得抓紧时间,再给我公婆尽尽孝才是。” 周氏忙道“那你快去。” 待季善转身去了,才小心翼翼的又拿起和离文书看了起来,虽然仍是什么都不认得,却知道有了它,自己便重获新生了,因而满脸的欢喜与郑重,就跟手里捧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看得到了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的季善霎时百感交集,但总体却是高兴的,遂含笑去了厨房帮忙。 待吃过晚饭,回了自家屋里后,沈恒方问季善,“善善,先前岳母好像哭得很厉害,没什么事儿吧?我方才一直想问你来着,偏你一直没落过单,愣是没找到机会。” 季善见问,笑道“那你就直接问啊,干嘛还非要等我落单呢,下午我娘哭得肯定全家人都听见了,大家心里应当也很好奇。不过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啦,我娘就是看到和离文书,一再的与我确定有了它后,她与季大山、与季家便再没任何关系了,所以喜极而泣而已。” 叹了一口气,“她这些年真是太苦了,好容易一朝脱离了苦海,心里的委屈与怨恨总要狠狠发泄一通才是。之前她也不是有意让我们恨铁不成钢的,实在是被季大山那个渣滓打怕了,还曾被他威胁过,敢跑就打断她的腿,就杀了她,甚至还要杀了她的孩子和全家。她怕万一到头来和离不成,等待自己的还不定会是什么,又会怎么连累自己的儿女亲人们,才一直说要回去的……总算打今日起,她便脱离苦海,重获新生了!” 沈恒听得季大山竟那样威胁过周氏,由周氏及季善,又岂能想不到季善只怕也被那个渣滓同样威胁过? 立时冷了脸,道“我竟然才让那对人渣母子赔十六两银子,真是太便宜他们了!不过在虎头长大成人之前,季大山每年都要服徭役的,我倒要看看,面对比他更硬的拳头,他敢怎么样,是不是还敢跟面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女时一样凶神恶煞。没卵子的东西,就会欺负女人孩子!” 季善听他难得爆了粗,知道他为周氏抱不平只怕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心痛自己,忙笑道“我相公果然跟我心有灵犀。我之前听我娘说了对那个渣滓的害怕与恐惧后,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才让他们赔十六两银子,实在太便宜他们了!第二个念头也是想的好在还有徭役呢,那个渣滓真以为我们治不了他了?倒不想你也这样想,这么心有灵犀不点就通,合该亲一个才是。” 说完果真搬过沈恒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这下沈恒哪还继续冷得下脸来,顺势揽了季善的腰,低道“善善,那些年你一定过得比我能想象到的极限,还要苦吧?偏你还能出落得这般聪慧能干,这般乐观向上,真的是老天保佑,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但也越发说明了那对人渣母子的可恶!好在那个冯寡妇绝非一盏省油的灯,且等着家里鸡声鹅斗,狗咬狗的打个天翻地覆吧!” 季善笑道“所以苦难也并不全是坏事,梅花香自苦寒来,不是吗?至于那冯寡妇,固然也有可怜与不得已之处,但显然不是省油的灯,我且等着看她怎么拿捏住季大山,怎么反过来磋磨季婆子,到时候他们就知道我娘的好了,可惜知道也已经迟了!” 当下两人都平静了一下情绪,才商量起不日出发的事来。 沈恒因先道“这次行李虽少了好些,却添了岳母,岳母身体又还没复原,只怕到时候没法儿久坐,得靠着或是躺着才是,那一辆马车便不够了,要不,这次就多雇一辆车?”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也行,这次行李虽看似少了,其实并没少多少,光娘和嫂子们,还有舅母给我们那些腊肉腊鸭腊鱼什么的,都已经几大包了。我还打算回头一路上看见什么合适的土仪,便都买一些,回头到了后,给晨曦的自不必说,肯定要好生准备一大份的,还有给黄老爷一家的,给叶大掌柜一家,给你夫子同窗们的,还有给街坊四邻的,一辆马车还真是装不下。那就定了多雇一辆吧,横竖也多不了多少银子,就是还没出正月,好雇车吗?” 沈恒道“就算彦长兄主仆三人这次仍雇一辆车,咱们也至少三辆车了,可不是什么小生意,车行的老板岂能舍得错过的?放心吧,肯定能雇好,善善你就别操心了。那我明儿就去镇上一趟,看彦长兄回来了没,好早些把这事儿定下来。” 季善笑道“我相公办事,我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光知道使唤你相公做事,总也得时不时的给点犒赏才是啊,你不能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才是。” “呸,又开始不正经了……呀,快放我下来,我还没洗漱呢……你不嫌我臭,我嫌你臭啊……” 翌日沈恒吃过早饭后,果然去了镇上,到交午时时才回来。 一回来便与季善和沈九林路氏道“正旦群臣朝拜时,皇上已经颁了恩旨,为贺太后娘娘千秋,今年加开恩科,春闱和秋闱都加,同时大赦天下。如今应当旨意已八百里加急,都传到各州县了,夫子昨儿也得了确切消息,正说今儿要打发人来与我说呢,不想我就先去了,倒是正好了。” 季善与沈九林路氏都早已是喜形于色,待沈恒一说完,路氏立刻道“恒儿,真的已经确定今年有恩科了吗?那你和善善别耽误时间了,明儿就出发吧,这样难得的机会,不说一辈子,至少也得十年八年才能遇上一次的,可万万不能错过了才是!” 沈九林却是道“急什么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是时间紧急,也不差一日两日的,明儿可是元宵节。老四你和你媳妇儿还是慢慢收拾,后日再走也是一样的……老三,老三——,你立刻取了黄历来我瞧瞧,看是明儿日子好,还是后儿日子好,这大过年的出门,还是该看一看日子才是。” 沈树很快应声取了黄历来,按沈九林的要求看了一通后,笑道“要论出行的日子,还真是后日好,不过十八也挺好,不然四弟与四弟妹十八再走吧?好容易大老远的回来,本就该多待几日。” 沈恒便笑着把今年有恩科的事与他说了说,“之前是曾听到过风声,只消息做不得准,所以没告诉大家,如今消息做准了,当然就得抓紧时间才是。” 沈树立时也是满脸的惊喜,“竟然还有这样的大好事儿呢,可真是老天爷都帮忙,那这次四弟一定能高中了!” 沈恒笑道“那就承三哥吉言了。” 说完方又看向沈九林与路氏,“那爹、娘,我们就明儿在家里过了元宵节,后日一早走吧,横竖今年过年,我们还是会回来的,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要是家里不忙,爹娘也可以坐了车去府城逛逛。再不然,等七月里辣椒成熟了,哥哥们给我们运到府城时,爹娘也可以跟了哥哥们一起,横竖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路氏方才虽是第一个说让沈恒和季善明儿就走的,这会儿听得沈恒真定了日子后日就走,那母子间便只剩短短二十个时辰不到可以相处,又得等到下次过年时,才能再见了,眼圈还是霎时红了。 却还要强忍着,不露出丝毫来,笑嗔沈恒道“你倒是说得轻松,家里几时能不忙的,去一趟府城你又当是去一趟县城,至多只要两天的时间,只花几百文就够呢?去一趟府城光雇车来回的钱,都得一两多了!还回头辣椒成熟了随你哥哥们去,他们是去办正事的,我们去干什么,再说他们都出门了,家里怎么办,全是女人与孩子,不要人照顾的啊?真是个不当家花花的,我懒得理你,且做饭去了。” 一边说,一边已往外走去,“哦对了,既然老四和善善后日就要走了,要不明儿就接了桂玉和青儿两家都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再热闹一日吧?也好问问二姑爷后日要不要跟老四你们一起去县里,总能省几个钱。” 沈恒笑着应了“那就听娘的,明儿一早三哥和我就分头接大姐二姐去。” 季善则几步上前挽住了路氏的胳膊,“娘,我跟您一起做饭去吧。” 方才路氏虽遮掩得好,她还是瞧见她眼圈红了,知道她是舍不得了,那便趁这会子还在家,多宽慰一下她,好让她少些不舍,多谢安心吧。 婆媳两个便联袂往大厨房去了。 沈恒这才笑着继续与沈九林道“爹,我们后日这一走,又得好长时间才能再见面,您和娘在家里一定要好生保重身体,别为我们操心,我们在外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三哥,爹娘和家里就多劳你和大哥二哥了,要不你把大哥二哥也叫来,我一道交代了。” 沈树又依言去把沈石和沈河叫了来。 于是很快,全家人便都知道了沈恒和季善后日一早就要出发之事,还知道了今年有恩科,沈恒还会下场一次之事,都是不舍之余,更多还是高兴,——四弟这次要是能再中举人老爷,家里的日子可就更好过了,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他才是! 次日待沈树与沈恒分头去接了沈桂玉母子和沈青一家回来后,家里就更热闹了。 便是满心不舍的路氏,也因为昨儿有季善的宽慰,加上想到儿子这次去府城可是喜事,去年是因为时间紧、准备不充分,才没能中举人的,今年时间比去年多得多,那得中的希望自然也是大得多,她当然不能拖儿子的后腿,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得为儿子高兴才是。 从而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 章炎本来也定的是明日就出发去县里求学,听得沈恒和季善明日也要出发,自然要与他们结伴而行,“横竖也不是外人,正好我可以节约路费了。” 沈恒当然欢迎,笑道“那二姐夫今晚便把行李收拾好,明儿一早去镇上等着我们吧,我们行李多,又是与彦长兄结伴,倒是不好到时候再绕道一趟去接你,只能劳你自己走一段路了。” 郎舅两个说着,便勾肩搭背去了沈恒屋里讨论学问。 女人们则都去了大厨房,一边各自忙碌着,一边说笑聊天儿,便是周氏,也让季善硬拉了过来。 既是季善的养母,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何况周氏的遭遇也的确可怜,大家都是女人,又岂能不同情怜悯的?是以便是如今家里算来最口无遮拦的沈桂玉,对着周氏都客客气气的,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周氏见大家半点歧视笑话儿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脸上不自觉也有了笑容,真正开始觉得日子有盼头了;同时暗暗为季善庆幸,她是真嫁了一个好丈夫,真嫁了一个好人家! 晚间送走沈桂玉母子和沈青一家后,季善与沈恒最后一次清点起行李来,路氏也在一旁帮忙。 待清点完后,季善方取了二十两银票出来,要塞给路氏,“爹娘在家里买些吃的穿的吧,本来该尽孝双亲膝下的,偏明日就要分别,也只能以此聊表心意了。” 路氏却哪里肯收,“善善你这是做什么,之前我给你取银子,你死活不要便罢了,如今反倒还要给我取,我们在家里什么都不缺,反倒你们在外处处都要花钱,如今虽有饭馆的收益了,到底还没还清本钱呢,哪能如此抛费。快收好了,不然娘可要恼了啊!” 总归死活不肯收下银票。 季善无法,只得收下银票,满心温暖的与沈恒一道,送了路氏回她自己屋里去。 次日鸡才叫过三遍,季善与沈恒便起了床,待装好行李,吃过路氏特意给他们做的丰盛早餐后,便辞别了亲人们,带上周氏,再次踏上了去往府城的路。 “……善善,这河竟然这么宽,得多少丈呢,怕怎么也得三四十丈了吧?” 周氏看着眼前的洲河,眼睛瞪得铜铃一样,怎么也想不到,世上还能有这么宽的河,她原本以为,她曾去清溪镇隔壁的桃溪镇见过一次的那条河,已经够宽了,却连眼前的洲河一半儿都没有。 不待季善答话,周氏已又问道“善善,那这河得多长呢,我瞧着压根儿没有个尽头的样子,不会直接要流到天边去吧?” 季善听得周氏这些宛如稚子的问题,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心酸,可怜她都快四十的人了,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隔壁的桃溪镇而已,又怎能怪得她对着一条河都大惊小怪呢? 不过比起刚出发前两日那个只知道发呆,眼里满是悲伤与迷茫,不问她,她便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周氏,季善无疑更喜欢眼下这个至少肯说话,也对两旁景色终于有了兴趣,对全新的旅程也终于有了好奇心的周氏。 因笑着耐心道“娘,这河叫洲河,不过这里还不是主流,只是洲河的一支分流。得等出了天泉县境内,进了沅陵县境内后,才能看到洲河的主流,比这还要宽一半,最宽的地方,听说足有上百丈呢,特别的壮阔好看,您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这河也流不到天边,不过倒是会一直流到府城,再穿城而过,听说到隔壁的柳宁府后,再与那里的一条叫青衣江的江流汇合,继续往下流。总归就是小河流入大河,大河再流入大海,大海的水再让太阳晒得升上天空去,化作雨水与雪水再落下来,又变成小河流入大河,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周氏不想眼前她以为已经够宽了的河,据季善说来,仍只算得上一条小河,惊讶道“天哪,还有上百丈的河吗,那得多宽啊,住河两边的人不是生来就享福了,再是遇上干旱的年头,也旱不着他们啊!善善,你才说得等出了天泉县境内,难道我们还没出天泉呢?这都走四天了,竟然还没出天泉,那会宁府得多大,这天下又到底得多大啊!” 季善仍十足的耐心,笑道“明儿就能出天泉境内了,然后过一截沅陵县境内,再过一截蒙山县境内,便能进入府城境内了,虽说如今天寒地冻的赶路人是冷了些,遭罪了些,倒不想因为赶路的人少,路反倒更好走些,看来要比预期的提前一两日到达也未可知。” “住洲河两旁的人遇上干旱年头的确旱不着,可遇上洪涝年头,就遭罪了,听说经常都要让水灾逼得地里一粒粮食都收不上,家里房子还要被冲塌,人和畜生还要被冲走,日子还没咱们清溪的人好过呢。” 周氏忙道“我明白了,就跟咱们清溪镇上的河一样,一遇上大雨就要涨水,一涨水最先遭殃的可不就是镇上的住家户们吗?” 季善笑着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了。反正还要走至少六七日,才能抵达府城呢,娘可以一路看过去,等到了府城,日日看到的都是房子和人,热闹得不得了,想再看到这样的风光,怕是怎么也得一年半载后的去了。” 周氏想到前几日自己看到的天泉县城,忙道“府城难道比县里还大,还热闹呢?我瞧着县里已经够大,够热闹了啊,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热闹的地方呢!” 季善笑道“府城管县城,肯定要比县城更大更热闹啊……说了这么半日的话儿,吹了这么半日的风了,娘累了没,要不放下帘子,闭上眼睛歇一会儿,再看也不迟?” 周氏却是摇头,“我还没看够呢,这些风景之前真是做梦都没梦到过,倒不想如今竟能亲眼看见,我哪里舍得不看?我再看一会儿,善善你要是累了,就闭着眼睛歇一会儿吧。对了,把小毯子盖好,省得冷着你。” 季善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也不再说多,低头喝起茶来。 这已是他们一行出发的第五日了,所幸一切都顺利,周氏的状态也已肉眼可见的在变好,季善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总算可以松懈下来了。 当日他们出发时,刚到镇上,就遇上了季莲花与虎头,姐弟两个都冻得鼻头通红,一问,果然天还没亮,他们便已偷偷起了身,偷偷出了家门,一路摸黑赶来了镇上送季善与周氏。 当下连季善都觉得心里酸酸的。 明明之前她就给季莲花带了信,说他们出发时,不用季莲花和虎头来送了,总之她会照顾好周氏的;也让他们在家里照顾好自己,实在遇到困难了,就去找季家村的里正,不然就去沈家村找沈九林与路氏,——至于周氏的兄弟嫂子弟妹们,说是亲娘舅,却压根儿指望不上,连周氏和离这么大的事,他们也只是听得周氏不会回去拖累他们,便都松了一口长气,再不敢不问了,怎么可能还指望他们照顾外甥? 因为早就带了信,季善还当季莲花会依言不来送她和周氏了,却不想,不但她来了,虎头也来了,姐弟两个还都冻得瑟瑟发抖,可他们的年纪分明还只是两个小学生…… 就更别说周氏了,霎时已是泪如雨下,一手抱了季莲花,一手抱了虎头,嘴唇抖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开口与季善说,要不她不跟他们一起去府城了,没娘是孩子是根草,她实在放不下两个还年幼的孩子,又知道季善肯定不会同意;她如果不去府城了,也的确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善善与姑爷好容易才帮她和离成功了,她不能白白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才是。 想开口求季善要不带了季莲花和虎头一起去府城吧,又连自己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姑爷肯多养她一张嘴,已经是看在善善的份儿上了,再添两张,不是逼得姑爷再不肯与善善过下去了吗? 何况也要防着季大山母子追了来,没脸没皮的还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 偏季莲花与虎头不过几日不见,竟又懂事了几分似的,反倒都劝周氏不要哭了,“娘只管跟了大姐去府城,不要记挂我们,我们在家里会照顾好自己的,等将来我们长大了,能养活自己了,再去府城瞧您,您也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重。” 弄得周氏越发的泣不成声。 她早前何尝不知道一双儿女都让季大山和季婆子养歪了,尤其儿子,都十岁的人了,还那般的任性不懂事,偏季大山也不说送了他去学堂,好歹念几个字,或是去学一门手艺;也不带了他下田去,学着种田,再过两年该说亲了人,仍然啥都不会,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呢? 周氏那时候最大的心愿,便是儿女能快点儿懂事起来,省得一辈子都给误了。 只她在家里从来都说不上话的,纵然心里明白又有什么用,根本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日日都祈求老天爷,能让她的儿女忽然变得懂事了。 却不想,老天爷终于开眼了,真让她的儿女忽然都变得懂事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原因;母子之间也不得不长久的分离,以后怕是再见一面都难了…… 之后周氏是被季善和杨嫂子一道,硬给扶上马车拉走的,倒是等马车出了清溪镇上后没多一会儿,眼泪便止住了,却红肿着眼睛,一直都不肯说话。 好在时间始终是冲淡一切的良药,她终究还是缓了过来。 待周氏又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后,季善不让她看了,“娘,您必须休息一下眼睛了。来,吃点儿糍粑吧,吃了喝点儿水,睡一会儿,咱们还得赶两个时辰的路,才能到下一个镇子住店呢。我瞧着这天儿像是要下雨啊,可千万别下,就算真要下,也别下雪,好歹等我们到了府城再下,不然被困在前边儿那个小镇上,要啥啥没有,可就真遭罪了。” 周氏闻言,知道季善都是为了自己好,也就不再继续盯着外面看了,放下帘子道“别担心,天儿虽暗,风也大,没准儿一会儿就把那些乌云吹散了,自然也就下不来雨了。善善,你也吃啊,别只顾着我……对了,前头姑爷他们有吃的吗,后头杨嫂子两口儿呢,有没有?可不能就咱们吃,白饿着了他们,尤其是饿着了姑爷才是,若不是我,他该跟你一辆车,你们一路说笑的,也就不会无聊了。” 季善笑道“他现在也不无聊啊,正好跟孟二哥一起背书做文章,把过年期间荒废了的时间给补回来呢。莫不是娘觉得无聊了?那我请杨嫂子来我们车上,大家说话儿吧?估计她也正觉着无聊呢,以往她就总是跟我抱怨,说杨大哥闷得很,两个人经常都是一整天待下来,也说不上三句话,这一连赶了这么些天的路,她肯定早就憋坏了。” 说完果然撩了车帘往后叫起杨嫂子来,“你要不要来我们车上大家聊天儿呢?” 果然杨嫂子也是一喊便应,让他们坐的那辆车的车夫把车一停,便跳到了季善和周氏车上,道“亏得沈娘子叫我过来了,再与我们家那个大眼瞪小眼的待下去,我就真要憋疯了。前两日赶一天的路下来,还能说上十来句话,这两日直接不超过五句,癞蛤蟆戳一下,还知道跳一下,他倒好,戳十下都懒得跳一下,我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人呢?” 说得不但季善忍俊不禁,周氏也是抿嘴笑起来。 季善因笑道“杨大哥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其他方面可都没的挑,对杨嫂子也是没的挑,你就知足吧你。” 周氏则道“这老夫老妻的,肯定跟刚成亲的小夫妻有说不完的话不一样。” 杨嫂子吐了一口气,笑道“平日里他不说话我巴不得呢,耳根多清净啊,这不是如今日日赶路,只能待在那么大点儿地方,赶路时能说话的人也只有他吗?他见我无聊,倒是说过让我来沈娘子车上聊天儿的,可我怕影响了沈娘子与周婶子说话儿,一直不好意思来。” 季善忙笑道“这才几日没见呢,杨嫂子居然跟我生分起来了,那等到了家,可一定也要继续与我客气,不要吃我的火锅啊!” 说得杨嫂子忙忙摆手,“别啊沈娘子,我哪有跟您生分,我这不是您一叫就来了吗?可千万别让我只能看,不能吃啊,这些日子想您的火锅都快想得我吃不下睡不着了。我们家二少爷也是,好些日子都胃口不好了,您没见他清减了不少吗?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我敢说,他肯定也是想沈娘子的火锅闹的。” 季善笑不可仰,“杨嫂子就可劲儿拍我马屁,可劲儿给我戴高帽子吧。人孟二哥明明就是赶路累的,您当我不知道他前阵子出了一趟门呢?何况他念书一向刻苦,这些日子忙归忙,必定也是书不释卷,一刻也不敢懈怠,当然要瘦了。” 主子被夸了,做下人的自然也是与有荣焉,杨嫂子因笑道“沈娘子这话倒是不假,我们二少爷的确打小儿就刻苦用功,只盼这次秋闱他能高中举人老爷吧,那我们家便能添二少奶奶,大少奶奶也能有个帮手了。这次过年我们家大少奶奶可累得够呛,还亏得今年客人比往年都少呢,要是仍跟往年一样,还不定得累成什么样儿,都说了好几次,希望二少爷能尽快娶亲,与她搭把手呢!” 季善笑道“以孟二哥的底子和用功程度,这次肯定能高中了,你们家大少奶奶的心愿,也肯定很快能达成了,到时候我和我相公可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喝才是。” 心里则想着,既然孟大少奶奶都忙乱成那样了,也没听杨嫂子说孟家要接回孟太太与孟姝兰的话,看来就算孟夫子与孟竞已经心软了,那毕竟一头是结发几十年的夫妻,毕竟是亲女儿,一头则是亲娘、亲妹妹,时间一长气消了,岂能不心软心痛的? 可就算已经心软了,孟家父子依然恪守着当初对沈恒的承诺,这人品德行也着实值得称道了! 51514555687748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网址 第一百六八回 新的开始 季善与杨嫂子聊着天儿,周氏虽听不大明白他们聊天的内容,毕竟她们说的那些人,除了孟竞,她一个都不认识,什么秋闱什么火锅她也都是压根儿没听说过。 却也不妨碍她听得兴致勃勃的,这些都是她以往的生活里从未接触到过的,像眼下这样大家都闲适的坐着,什么都不用做,只管聊天说闲话儿的时光,也是她这辈子都从来没有过的。 让她终于有些明白季善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让她和离,一定要带她去府城了,原来她不是天生就该累死累活的,她也是可以过好日子的! 如此聊着天儿嗑着瓜子,时间自然过得快,不觉一行人已经抵达了他们早起出发时,就定好的今晚的落脚地,一个叫玉带的小镇子。 天色也暗了下来,随即更是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显然周氏下午说的今儿风大,没准儿把乌云吹散了,自然也就下不来雨的话并没能说准。 好在玉带镇地方虽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条件倒还凑合,还在正月里因为住店的人少,收费也便宜,沈恒与孟竞商量后,索性直接包了一个院子,一行人都住了进去。 待洗过热水脸,喝过热茶后,季善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因见客栈老板挺好说话的,索性向他买了些食材,加上自己带的,再借了客栈的后厨,给大家做了个麻辣香锅;再加上带的腊肉腊鱼蒸肉等,竟也摆了满满一桌子。 大家连日赶路,都是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好容易能美美吃一顿了,便是连日瞧着都不大开怀的孟竞脸上也有了笑容,与季善道“早就想念嫂夫人的好手艺了,只赶路辛苦,也不好意思劳动嫂夫人,好在今儿总算能一饱口福了。” 季善闻言,忙摆手笑道“孟二哥还与我客气呢,想吃什么了只管开口便是,你和我相公能同窗,已是难得的缘分,大家还因此同住在了一个屋檐下,就更是难得的缘分了,千万不要因为过了个年,就变得生分起来了。” 一面招呼大家坐,“都别站着了,快坐下开动吧,这麻辣香锅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因周氏红着脸说什么也不肯与孟竞同桌吃饭,觉得自己没那个脸,弄得杨嫂子两口子也是不好再坐下,少不得又拉了周氏一回,“这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娘就别讲究那么多了,您看您这死活不肯坐下,弄得大家都不好坐下,只能干站着,又是何苦?快坐下吧,再不坐我可恼了啊!” 拉得周氏总算满脸局促的坐下后,才招呼其他人也落了座,开动起来。 一桌子人都早是吃惯了麻辣味儿的,如今终于又能吃到了,自然都是大快朵颐。 便是周氏,一开始颇有些不习惯那份火辣与麻醉,等慢慢的品出了味儿来后,也不用老是要季善给她夹菜,不然根本不好意思夹了,不觉间自己也已在伸筷子夹菜了。 季善余光看在眼里,方松了一口气,周氏胆小怯弱的性子早就固定了,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且慢慢来吧,总归马上就到府城了,等她进了飘香后,还愁改不了吗? 一行人顶着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的小雨,又赶了七日的路,总算于月底赶到了府城。 就着沈恒的手先下了马车,季善随即转身又扶了周氏下车,“娘,到了,我们在府城的家就是这里了。” 周氏早被一路看过来的府城的热闹与阜盛给看得眼花缭乱了,还当县城就够大够富裕热闹了,却是连府城的一半儿都及不上,不怪之前他们村里的人去过一次县城,就够吹嘘至少几年了,他们要是能来一次府城,不是要吹嘘一辈子了? 如今她一个女人家却托善善的福,一路长了那么多见识的来了府城,还将在这里过日子了…… 周氏心里有多激动,可想而知,还是听得季善的话,才回过了神来,忙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才小声道“善善,这么好的宅子,一月怕是租金都得好几百文吗?那加了我,岂不是你和姑爷又得多花钱,要不,你随便给我找个地儿住得了,只要能遮风挡雨就成。” 季善见她虽被“大城市”的繁华花了眼,骨子里还是那般的胆小卑怯,笑道“我不是早跟您说过了,这会花银子的人才会挣吗?且杨嫂子不是也跟您说过了,我如今能挣银子,养得起您呢?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先进院子里去瞧瞧吧,我先给车把势们把车钱结了,大家把行李都下了,搬进去后,再给您收拾房间啊。” 一面说,一面已推了周氏进院子里去,又笑着招呼正与孟竞说话儿的沈恒搬东西,“快过来干活儿了。” 周氏见大家很快都忙了起来,自然不肯闲着,也上前帮沈恒和季善下起行李后,之后又帮着全部搬进了屋里去,还帮着季善里外洒扫收拾了一番。 让季善与沈恒禁不住都笑道“这多个人干活儿,就是不一样哈,尤其娘做什么家务都又快又好,真是替我们省太多事儿了。” “可不是,要不老话怎么会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说得周氏不好意思起来,见屋里没什么收拾的了,她做惯了家务活儿的,压根儿不用谁说,眼睛自动就能看到活儿了。 因见厨房还没人收拾,想着季善自来爱干净,女婿瞧着也是个爱洁的人儿,更别提如今女婿是秀才老爷,他那个同窗孟二少爷,也一看就是个体面人儿,当然家里哪哪儿都得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才是。 便自发打了水,去厨房洒扫去了。 等稍后杨嫂子收拾完了孟竞和自己夫妇的屋子行李,到厨房打算继续洒扫一番时,周氏已经洒扫擦拭得差不多了。 晚间想着大家都累,比起吃一顿好的,只怕眼下更需要的,还是先好生睡一觉,季善便没让杨嫂子去飘香叫叶广做了菜,直接给他们带回来吃,而是熬了些清粥,搭了几样清爽的小菜,再让沈恒去巷口买了十来个牛肉饼子回来,晚餐便算是有了。 果然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胡乱吃喝了些,也就各自回房梳洗睡下了。 季善却还不能直接回房睡,还得先带了周氏去她的房间——就在她和沈恒房间旁的一间耳房里,大小不过十来个平方,里面家具也极简单,不过一床一几一椅罢了。 季善因此很是过意不去,歉然与周氏道“娘,没有其他空屋子,只能委屈您住这里了。之前也没想过这次您会来,除了床单被褥,竟是什么都没有多的,只能明儿上街去现给您置办箱子柜子之类的了,今晚您就先凑合一下吧。” 周氏却是忙忙摆手道“这还委屈啥呢,这么好的屋子,这么好的床,我活了几十年,还没住过比这更好的地方呢,这都委屈了,得啥才不委屈呢?我也没什么需要添置的了,我衣裳少,哪用得上置办什么箱子柜子,就放在床上就行了。你快去睡吧,赶了这么多日的路,到了家又一直忙到现在,你肯定早累了,赶紧回屋好生睡一觉,不然明儿可没精神继续忙了。” “可是……”季善还待再说,周氏已又道“我真的好得很,你就别管我了,快回房去吧,肯定姑爷还等着你呢!” 一面说,一面还往外轻推起季善来。 季善无奈,只得与她说了‘晚安’,回了自家屋里去。 果然沈恒正等着她,一见她回来,便笑道“善善,岳母安顿好了吗?我给你留了水,你好好泡个脚,咱们便睡觉吧。” 季善“嗯”了一声,任他起身拉着自己坐到桌前,再帮自己兑好水,褪了鞋袜,将脚放进盆里,立时舒服的吁了一口长气,“这些日子都不曾好生烫过脚,今儿可得补回来才是。等明儿忙完了,我还得好生洗个澡,洗个头,我头发都快要打结了,自己都能闻见发臭了,亏得如今是冬天,要是夏天……不过要是夏天,在客栈里洗澡也一样方便,也没机会发臭哈。” 沈恒递了杯热茶给她,才笑道“我没觉得你发臭啊,反而任何时候都觉得你香香的,就跟……” 压低了声音,“一块儿糖一样,时时都引得我很想吃。” “呸,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换来季善的娇嗔一瞪,“先说好,今晚不许闹我啊,要闹也得等我明儿洗得干干净净了,还有你,也必须洗得干干净净了,才能……咳,我明儿还要带了我娘上街去,给她置办个柜子箱子放衣裳随身物品什么的,她的衣裳也是,就娘给她的那两身旧衣裳,怎么够换洗的?得与她尽快再做几身才是。可明儿得先给晨曦把礼物送到,指不定她知道我回来了,还要来找我呢,还有飘香我也得去瞧瞧,叶大掌柜家里,也该去拜个年才是,啧,怎么这么多事儿呢,我都恨不能把自己分成八瓣儿了!” 沈恒忙笑着宽慰她,“善善别急,事情虽多,咱们一件件慢慢来办便是,办一件便少一件,总能有办完的时候。这样吧,你明儿起来后,先把要给罗小姐的礼物整理好,我给送去府衙,再带个话儿给罗小姐,咱们刚回来,家里乱糟糟的,得收拾几日才行,请她三日后再来找你,怎么样?” 顿了顿,“至于黄老爷家和我那些夫子同窗们,你只把你要的礼物土仪都清点出来,剩下的我自己分配了,给各处都送去也就是了,你就别管了。”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行,就按你这个安排来,晨曦肯定早馋我的手艺馋得很了,这么久没见,也必定许多话要与我说,一来肯定就要待上一整日的,我不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还真不能安心款待她,那就让她三日后再来吧。那我明儿就带我娘先去置办东西,再顺道去飘香瞧瞧,让她先心里有个底,以后那便是她做工的地方了。后日再去叶家拜年,你要是得空,就跟我一起去,要是不得空,也就算了,不几日你和孟二哥就要去学里复学了,这才是最要紧的,叶大掌柜一家肯定不会计较的。” 沈恒接下来几日的确未必得闲,道“我尽量抽时间吧,实在不行,也只好以后再说了。明儿肯定得先去见夫子们,府台大人那里,就算没空见我们,我和彦长兄肯定也要去拜个晚年的……总归分头忙活儿吧。对了,给岳母多买些东西吧,别因为她推辞,就不买了,她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如今总算脱离了苦海,咱们也该力所能及的补偿补偿她才是。” 季善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心里都有数呢。不过这女婿倒是真不错哈,孝顺不说,还长得好、书也念得好,关键对自己的女儿还好,我以后有了女儿,找女婿时,可定要比着我娘的女婿来找才是。” 沈恒让她说得满脸都是笑,“听善善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以后咱们找女婿,要比着我来找才好,但凡有一方面不如我了,咱们都不能要。不过,这找女婿最重要的,不是该先有一个女儿吗,不然我们今晚就生?” “你想得倒是挺美哈,你可才答应了,今晚不许闹我的。” “我几时答应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分明就没答应过,我记得我的原话分明就是说你没发臭。” “我说你答应过,你就答应过了,怎么着吧?” “是,我能怎么着,‘娘子是不会有错的,如果娘子错了,请参考上一条’。” “算你乖,那过来奖励个么么哒吧……” 次日季善睡到自然醒,才觉得连日的疲惫都尽消了。 本来还想再赖一会儿床的,想到周氏初来乍到,肯定什么都不熟悉,局促得很,到底还是狠心掀开温暖的被褥,下床穿起衣裳来。 刚穿好,沈恒便端着热水进来了,“醒了?醒了就赶紧梳洗了,好吃早饭,岳母熬了小米粥,蒸了馒头,杨嫂子还煮了咸鸭蛋,拌了萝卜丝儿,大家伙儿就等你了。” “啊?”季善忙道,“这么早便连馒头都蒸好了,我娘什么时辰起来的呢,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呢?” 沈恒笑道“我刚也跟你一样惊讶,让岳母以后千万别这么辛苦了,只管睡饱了再起来。岳母却说她闲不住,且做个早饭也不费事儿,那我还能说什么?” 季善摊手,“好吧,她要实在闲不住,我们也没办法,不过也许能让她有事做,她反倒更自在。” 说话间,季善已飞快擦了牙,洗了脸,抹了面霜,再手脚麻溜的梳好头发,便与沈恒一道出了房门。 果见大家伙儿都在饭厅里了,周氏正盛粥,一见她便笑道“善善,你起来了,快过来吃早饭吧。孟二少爷,这是您的,小心烫。” 孟竞忙接过了周氏递上的粥碗,笑道“伯母叫我彦长吧,我和子晟兄……还有嫂夫人都处得一家人一样,您又是长辈,可千万不要与我见外才是。” 周氏面对孟竞这样以往她别说说话儿了,连靠近一点都不敢的大户人家的少爷,仍然是自卑胆怯的,闻言哪里说得出话来,不过红着脸局促一笑,也就低头继续给大家盛起粥来,“姑爷,这是你的。” 季善忙上前要帮她,“娘,我帮您吧。您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呢?这程子赶路这么累,您怎么就不说多睡一会儿呢,我昨晚不是与您说过,让您今儿睡到自然醒吗?” 周氏面对季善,就要自在多了,笑着小声道“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睡眠哪有你们年轻人好,到时间自然也就醒了,再睡不着了,何不起来给大家做早饭呢?亏得厨房里什么都有,我怕吵醒了大家,就尽量不弄出声音来,好在真没吵到大家。就是醒面的时间不够,我这馒头蒸得有些不好看,善善你和大家伙儿可千万别笑话才是。” 季善闻言,余光看了一下桌上的馒头,果然个个都又大又死板,岂止不好看,只怕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嘴上却是笑道“起床就有现成的吃,多幸福的事儿啊,我们高兴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笑话儿,是吧,相公?是吧,孟二哥?” 沈恒与孟竞自然都笑着说“是”,“这样的粥和馒头,可是外面拿了钱去都买不到的,我们傻了才笑话儿呢。” 且不只是嘴上说说,实际行动也是立时伸筷子夹了个馒头到手里,各自吃起来。 杨嫂子随即笑道“我本来一觉醒来,见天已大亮,想着现做早饭肯定迟了,今儿只能委屈二少爷吃外面买来的早饭了,不想周婶子就已经做好了,真是太幸福了。” 也夹了个馒头,端着碗到一边吃起来。 周氏见大家都是真的吃得开心,脸上方笑开了,觉得自己好歹还是有点儿用,不是纯吃白饭的。 一时吃完了早饭,周氏还要抢着去刷碗,这次便没能抢过杨嫂子了,“您都做了饭了,还要让您洗碗,那我可就真是要钻地缝儿里去了。” 只得跟着季善收拾了一回带来的礼物土仪等,待收拾完,送走了沈恒后,方问起季善来,“善善,你之前不是说,我来了府城后,自有地方给我做工吗?那我什么时候去做工呢,能不能今儿就去?我总不能老这么闲着吃白饭吧,这些日子我瞧着,你和姑爷花销本来就够大了,我去做工了,好歹也能替你们俭省一点。” 季善失笑,“您哪有‘老是这么闲着吃白饭’了,您之前一直都在赶路,赶路本来也什么都做不了,昨儿好容易到了,您也一直都在忙个不停,怎么就老闲着了?您这也太着急了,怎么也得等我带您把府城各处都逛逛,该添置的都添置齐了,再去做工也不迟啊。” 周氏却是道“我真没什么需要添置的,现在就很好了,善善你还是快带了我去上工吧,忙起来我心里才能踏实些,老这样闲着,我总是会……会忍不住想到莲花儿和虎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外面原来这么大,这么好,我也想挣到了银子后,以后能带了他们也出来瞧一瞧,看一看,别跟我似的,活到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才托你的福,先是到了县里,如今又到了府城,见了大世面,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了。” 季善能体会周氏对一双儿女的牵挂,道“莲花和虎头都懂事多了,季婆子别的不论,对他们两个,尤其是对虎头还是真疼的,虽然都没疼到点子上,反而把好好的孩子养坏了,到底也不至于让他们饿着冻着,让那个女人欺负了他们,娘就别担心了。便是小鸟儿,不也总有离开鸟妈妈,自己去找虫子吃的时候吗?” 周氏叹道“话是这样说,我到底还是心欠欠的,没法不担心啊。所以我才说想尽快上工呢,一天到晚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的,自然也就顾不上东想西想了。” 季善缓缓点头,“这倒也是,的确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我本来想的是,下午带娘先去我……那朋友的饭馆瞧瞧,过几日,等您稍稍适应了府城的生活后,再去上工也不迟,既然您着急,那下午我们先去瞧瞧,要不明儿您就去上工吧。就像您说的,等您站稳了脚跟后,将来也不是不能接了莲花和虎头也来府城,怎么着也比窝在清溪强。” 周氏忙道“善善,我没有想接了他们来府城,光我一个,就够给你和姑爷添麻烦的了,哪还有脸让他们再来?我只是、只是想让他们出来瞧一瞧,看一看而已,没别的意思的,真的,善善你一定要相信我。” 季善哭笑不得,“我也没说您有别的意思啊,分明就是我自己的意思。您听我说,我和我相公的日子,肯定是会越过越好,家底也肯定会越来越厚的,将来肯定还会置地买房买铺子,岂能不需要信得过的人帮衬的?之前是因为莲花和虎头都对我不好,对您也不尊敬孝顺,我才会连带他们一起讨厌的。如今他们既懂事了,改变了,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还是愿意他们好,愿意拉扯他们一把的。” “所以就算您不说,将来有了机会,我也会带了他们到县里,到府城,甚至更大更远的地方,都去见识一下。好让他们知道清溪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而已,若一辈子都只能窝在那样一个小地方,就跟井底之蛙一样,一辈子几乎都不可能有出息,一辈子也只能浑浑噩噩的过,浑浑噩噩的死,没有丝毫的存在价值,一辈子都是白活的!” “只是不是现在,得等您先立起来了,也得等确定他们真的已经改变了,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遇事不说多坚定,至少不会轻易就左右摇摆了,得等他们再大些后,我才会将我的想法付诸于实际行动。因为我不愿意为了他们,再与季大山母子扯上任何关系,我哪怕以后有了万贯家产,也不愿意通过他们,让季大山母子沾到一丝一毫的光!” 说穿了,她其实就是在等,等季莲花与虎头都被季大山和季婆子伤透心,等姐弟两个被逼得跟周氏一样,再在季家待不下去,那只要有了机会,想来他们立刻会毫不留恋的逃离。 如此等将来他们有了余力时,虽出于道义,不能不给季大山和季婆子养老送终,却仅此而已,他们都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与银钱上的付出。 他们由衷的感情与孝心,只能留给周氏。 这样变相的让两个半大的孩子做选择虽有些不光彩,但谁让他们的父亲与奶奶太过无耻,太过恶心了呢? 若将来季善好容易扶持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一切都安定了下来,结果却是白白便宜季大山与季婆子的,她非得当场怄死过去不可;她就是再有,日子再好过,也宁愿便宜路边的乞丐,都不愿让那对恶心的母子沾染一分一毫! 当然,若冯寡妇进了门,季大山与季婆子依然待季莲花虎头如初,让他们姐弟生不出离开季家的心,她还是会酌情让他们姐弟沾点儿光的,只要他们待周氏真能如之前所说的,和离了也是他们的娘,他们一样会记得周氏,将来一样会为周氏养老送终。 那看在周氏的份儿上,她还是愿意为他们姐弟花点小钱儿的,但仅此而已,他们便没有捷径可走,只能靠自己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了! 周氏是知道季善对季大山母子到底有多厌恶,也深知那对母子有多无耻的。 一旦季善真对季莲花和虎头释放了善意,让那对母子知道因为她的缘故,季善做不到对姐弟两个不闻不问,他们只怕立时便会跟蚂蟥一样的缠上来,还不定要给季善添多少麻烦,让她生多少气,——这样的蚂蟥,谁敢沾惹的? 因点头小声道“善善,我明白你的为难,所以真没想过别的,你只要顾好自己就够了,本来他们……就没拿你当过姐姐,你能说出方才那番话,我已经很感激,很高兴了。反倒我这个当娘的,才本来就该教他们,为他们打算,你就让我自己来吧,若将来能替他们攒点儿,能帮扶他们一些,当然最好;若实在不能,我也已经尽力了,他们若不怪我就最好,若实在要怪我,也只能由他们去了。” 季善倒是颇意外周氏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再想到她方才说的,以后挣了银子后,也要带了季莲花与虎头出来瞧瞧,见见世面,才算这辈子没白活,就更觉得她可惜了。 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原本也有希望成为一个能干人,过更好的生活,只不过被压迫得太狠,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胆小懦弱,唯唯诺诺的人而已。 好在如今也还不算晚,只要好生历练一番,她别说只是立得起来了,指不定以后还能独当一面也未可知! 季善想到这里,笑着一拊掌,与周氏道“那我们还等什么,收拾一下,便叫了车,上街去吧。再叫上杨嫂子,她肯定也不少东西要买的,我们先去把该买的都买齐了,便去饭馆里,让娘先认认人,里外瞧瞧,再熟悉一下周围,看明儿还是后儿,就开始去上工吧。” 周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忙笑道“好啊,就听善善你安排吧。不过先说好啊,我真没什么要买的,你千万别给我买,给你自己和姑爷买就是了。” 季善笑了笑,不置可否,反正到时候买都买了,娘还能退不成? 母女两个遂收拾一番,叫上杨嫂子,锁了家门,便去巷口叫了一辆马车,直奔大街上而去。 惹得周氏又是一番惊叹,“这也太方便,太享福了,去哪儿都能坐车。不过也太抛费了,善善,要不……我们还是走着去吧?这一人就是十文钱,咱们三人就是三十文钱,都够买七八斤米了……” 季善笑着耐心道“这钱可不能省,从咱们家到大街上,要是走路,得大半个时辰呢,那也太耽误时间了,有这个时间,我早挣不知道多少个三十文了。娘就别管这些了,我心里有数的,且看看两旁的风景吧,昨儿咱们是抄的近路,您只看到了府城的一角,今儿咱们要穿大半个城呢,您可以好生瞧瞧了。” “昨儿看到的只是府城的一角?那整个府城得多大呢?那我是得好生瞧瞧才是……”周氏这下顾不得管车钱贵不贵了,目不转睛的看起外面来,“那个楼好高……居然还有这么宽这么平的街道……那个桥好大啊……” 季善便也笑着一一给周氏解释,“那个楼有差不多十丈,是整个会宁府最高的楼,当然高了……也不是整个府城的街道都这么宽这么平,还是有又破又窄的街道的,府城也是有穷人,日子比清溪的百姓还要难过的……那个桥是连接洲河两岸的,两边都是卖各种小吃、小玩意儿的,一年到头都热闹得很,以后再带娘去逛啊……” 杨嫂子间或也插嘴几句,“我最喜欢逛大桥下了,真是卖什么的都有,又便宜,要是离家不这么远,我肯定日日都要来逛……对了,过年回去前,我听隔壁邻居说过正月里大桥下会有灯会的,也不知道现在拆了没?我回头可得问问去,要是没拆,今晚沈娘子,我们便一起来逛灯会吧?” “这元宵节都过完这么久,马上都要出正月了,只怕早拆了吧?不过问问也好,要是没拆,肯定要赶紧来瞧瞧……” 三人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到了之前季善做过衣裳的黄太太给推荐的那件布庄。 季善进门便让布庄的裁缝给周氏量了尺寸,然后大手笔的给她定了里外四五身衣裳,虽都是布的,远不若绸的那么贵,几身下来,也得一两多银子了。 惹得周氏红着脸直摆手,“不不不,我衣裳够穿,不用做了,不用了……” 随即拉到季善到一旁,小声又急又快道“善善,不是说了,我不用做的吗,你还一给我做就这么多,花了那么多银子,也太抛费了,就算姑爷知道了不会说你,你也不能这样啊,快都给退了,啊?” 季善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道“这马上就开春了,您打算就以您现在这两身衣裳,过春天夏天不成?我可告诉您,府城的夏天热得很,您是打算把钱省下来,到时候买痱子药呢?” “可是……”周氏还待再说。 季善已一抬手,“娘,您就听我的吧,大不了,这银子从您那十六两里扣,您总肯要了吧?有些事我本来一直想跟您说,但又不知该怎么跟您说,总归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杨嫂子也笑道“是啊周婶子,得新衣裳是多高兴的事儿啊,您就安心收着便是,您女儿真的能干着呢!” 周氏听得季善说从自己那十六两银子里扣,那便不是季善给她出的银子了,虽仍心疼肉疼得紧,到底不再说不要的话。 毕竟季善说的是事实,马上就要开春了,她总不能天气都热起来了,还穿着大棉袄,她自己倒是能忍住热,也不怕丢脸,却不能连累善善和姑爷跟着一起丢脸才是。 季善见周氏不再多说,脸上方又笑开了,给沈恒也定了一件春日的长衫,才出了布庄,要去给周氏买箱子和柜子。 这次周氏便死活不肯要了,说季善若执意要给她买,她便回清溪去了,省得以后季善还不定要为她抛费多少。 季善无法,最终只能给她买了一只小小的箱笼,不过随后又给她买了两只银簪子,一副银手镯,还执意给她买了适合她用的面霜和手霜,“娘的脸和手都皴成了什么样儿,以后记得日日都要用,要是怕浪费,你就不用,我知道了可是要恼的!” 周氏只得红着眼睛应了,“我一定会用的,我女儿这么想得到,我怎么舍得辜负了她的这番心意?” 季善方再次笑开了,上街重新拦了马车,上车后直奔飘香而去。 却是刚到飘香所在的街口,已能闻到空气里那股子麻辣鲜香的味道,季善不由抽了几抽鼻子,笑道“一个月不见,叶广的厨艺好像又精进了不少啊!” 杨嫂子笑道“名师出高徒嘛,沈娘子这个做师父的这般能干,要是叶小掌柜差得太远,还好意思说是您的徒弟呢?”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飘香的门口。 里边儿叶大掌柜在柜台后,瞧得又有马车到了,只当是有客人来了,忙笑着迎了出门,不想就见是杨嫂子在扶季善下车,立时满脸的惊喜,“太太什么时候回府城的,怎么也不说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儿,我们好去家里帮着收拾打扫一下也好啊!” 季善待扶了周氏下车,才笑道“就昨儿回来的,到家时已经不早了,大家都累得慌,便在收拾好行李后,凑合吃了点儿东西,就睡下了。所以才没顾得上打发个人来说一声,想着横竖我今儿就要来的,说不说其实也没分别了。您老好像瘦了些啊,别不是忘了我的话,大过年的也在开门做生意吧?我回头要打听到是真的,可是要恼的哈!” 叶大掌柜忙笑道“我怎么敢忘记太太的话,正月十六才开的张,不信太太问店里其他人,不然问叶广……太太快进去吧,外边儿冷,别给冻坏了。对了,沈相公今儿怎么没来,莫不是有其他事忙?这位又是……?” 季善道“相公他给夫子同窗们,还有府衙送我们带的礼物土仪去了,我也给大家伙儿都带了些,只方才出门要先去办其他事,不好带,所以只能明儿再给大家带来了。太太和大奶奶,还有孩子们都好吧,在新家可都还习惯?回头我可得去给太太拜个晚年才是。” 顿了顿,把周氏介绍给叶大掌柜,“这是我娘家母亲,因为遇上了一些事,所以我特地带了她来府城,回头再与您老细说。” 叶大掌柜万没想到周氏竟是季善的母亲,瞧着两人分明一点儿都不像,从外形气度到仪态气度,真的哪哪儿都不像,周氏这样的母亲,也是决然养不出季善这样一个女儿来的。 但随即便想到,季善好像是季家的养女,那不像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太太的家事,他有什么资格置喙的? 忙笑着冲周氏点了点头,友善的打了招呼,“我肯定比您年长,便厚颜称您一声‘妹子’了,今日能得见妹子,真是幸会。” 才笑着又与季善道“回头太太再与我说也是一样的,大家还是先进去吧。”说完率先进了店里,大声往里吆喝起来,“叶广,快出来,你师父回来了——,大家伙儿也都出来,太太回来了——” 51514555683897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网址 第一百六九回 新年新气象 敏锐 周氏早已是满心的震惊。 如果她没有看错,方才那位体面的掌柜老爷,应该就是清溪镇上聚丰楼的叶大掌柜吧?当初她去镇上时,曾远远见过他两次,旁人都说那是清溪镇最体面的人,连里长老爷都比不上,所以她记得很清楚,正好他也姓‘叶’,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问题是,那样体面的叶大掌柜老爷,方才却那样和气的与她说话,还叫她‘妹子’,最重要的是,他还叫善善‘太太’,对善善既热情又尊敬,——善善已经能干到这个地步了?! 季善自不知道周氏正想什么,见她怔怔的,还当她是见了生人紧张,忙笑着说了一句“娘,我们先进去吧。” 便拉着她,进了飘香的门。 早有叶广等人听得叶大掌柜的吆喝,争先恐后从后厨或是其他地方跑了出来,瞧得果然是季善回来了,都是满脸止不住的笑。 叶广先就叫道“师父,您可算回来了,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您要再不回来,我们都要提不起劲儿了!” 又笑道“师父,虽说元宵节早就过完了,到底还没出正月,那便仍是在过年,既是过年,那弟子给您拜年了,师父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其他人闻言,早就深知季善是个宽厚和善的,少不得跟着起哄“可不是吗,太太,既还在过年,我们可都等着您的红包呢,太太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一时间满店的热闹。 让季善心里暖烘烘的,团团笑道“不就是红包吗,放心,都有,还都是大的。我还给你们都带了土仪,还带了我们老家的腊肉腊鱼等,晚间叶广你带两个人去一趟我家里,都搬到店里来,大家分一分,明天中午咱们就吃腊肉腊鱼了,怎么样?” 众人自是纷纷说“好”,又笑着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季善道谢,“真是生受太太了,大老远的还想着我们。” “上次太太不是说我浑家做的那个糖蒜好吃吗?之后我又让我浑家做了些,这几日正当吃了,明儿就给太太带几罐来啊。” “之前太太说的那个酱黄豆我娘也做了,明儿也给太太带来啊……” 季善便也少不得与众人客气了一回,“只要大家伙儿都尽心尽力,我肯定谁也不会亏待了……多谢肖大嫂想着我,过年日日都大鱼大肉的,委实有些腻了,我正想糖蒜吃呢……黄二你也回去替我多谢黄大娘,请她空了就来店里玩儿啊。” 还是叶大掌柜眼见又有客人上门了,让众人都散了,众人方笑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叶大掌柜这才坐到季善面前,笑道“太太就是太好性儿了,总是惯着他们一个个的,弄得但凡太太在,都跟活猴儿似的,半点不稳重。” 季善“噗嗤”一笑,道“那他们都是活猴儿,您老成什么了,不成那花果山的美猴王了?咱们店里您威严就够了,总得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不是?” 正说着,叶广给季善和周氏杨嫂子各端了一碗今儿现熬的红豆汤来,“师父且先喝点儿红豆汤暖暖胃,待会儿我给您做一个肝腰合炒,您看看我火候拿捏有没有进步啊。” 季善笑着点点头,先与周氏说了一句“娘,您尝尝我们店里的红豆汤,特别的好吃。” 才端起了自己面前那一碗,一边拿勺子慢慢搅着,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叶广,“初八那天咱们店里应该至少卖了三十几两银子,光赚就赚了快二十两吧?” 叶广见问,想也不想便兴奋的道“岂止三十几两,师父说少了,足足四十三两多,我手颠勺都颠……” “咳咳咳……”话没说完,一旁叶大掌柜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叶广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说漏嘴了,脸上的兴奋立时变得讪讪的,看向叶大掌柜笑得比哭还难看的道“爹,我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师父会忽然就挖坑给我跳啊,我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脑子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嘴巴已经先说了……那个呵呵,我去炒菜了啊,您跟我师父慢慢儿聊,慢慢儿聊…” 话没说完,人已快步进了后厨去。 余下叶大掌柜简直恨不能立时也跟进后厨去,把那连个话儿都藏不住,闯了祸还立马躲起来,独留自己老父亲一人面对的倒霉儿子狠狠拍上几下,再找了针线,把他的嘴巴给缝起来,看他以后还管不管得住自己的嘴了! 奈何季善还在眼前,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副等他给她一个合理解释,否则肯定要立时发飙的架势。 叶大掌柜只能先冲季善讪笑道“太太,那个其实我们一开始真有听您的话,腊月二十九就关了张,各自回家过年去了。可闲了几日后,不止我和叶广在家闲不住,肖大和黄二几个也是一样,去给我拜年时,都问我,一定要等到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张吗,那也闲得太久了,怕是到了后边儿,浑身反倒要闲出病来了……” 叶家到底还在叶文的孝期,虽说叶大掌柜夫妇身为尊长,没有为儿子服孝的道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伤痛,又岂是短短半年时间,便能冲淡的? 叶广与叶大奶奶母子几个却都该为兄长和夫父服孝,还都是重孝,虽则叶大掌柜考虑到实际情况,没让叶广叔嫂和孙子们都茹素,毕竟叶广日日要掌勺,头一个便绝不可能茹素;叶大奶奶则身体不好,孙子孙女们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旦身体垮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又何必还拘那些个俗礼呢,只要他们心里一直记着叶广,只要他们都好好儿的,就算不为他服丧,想来叶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他们这些亲人的。 只是话虽如此,平日里一家人还能如常度日,一到该阖家团圆的年节下,又怎能不加倍思念叶广,加倍为他的英年早逝而可惜难过的。 家里的气氛自然也因此无形中便低沉了下来,更别提去逛什么庙会,看什么百戏,或是走亲戚看灯会之类的了。 叶大掌柜与叶广在家里闲了几日,只觉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明明都觉得已过了好久好久了,结果竟然才大年初三?! 便都有些闲不住了。 适逢店里几个伙计和帮厨到叶大掌柜家里拜年,一问之下,竟都与叶大掌柜和叶广差不多的想法,都觉得时间也太难熬了,还不如平日在店里忙活儿,虽累些,却一眨眼的功夫,便已中午了,又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天黑了,多好打发时间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几个伙计与帮厨都是家里日子很不好过那种,就算季善早有言在先,过年放假期间,也照样给他们发工钱,平日里店里卖不完的肉菜却都会分一些给他们拿回家去,几乎一家子都凑合够吃了,放假期间肉菜却都要自己买,反倒家里还没平日吃得好,谁能不盼着店里尽快开张呢? 于是都纷纷游说叶大掌柜,要不就初六,不然最迟初八开张得了,“我瞧街上好些馆子三十初一都开着呢,瞧着生意也很是不错的样子,咱们难道就干看着他们赚银子不成?我敢说只要咱们开张,生意铁定比他们都好!” “可不是吗,醉仙楼聚丰楼人家生意都做那么大了,也是全年三百六十五日不打烊的,咱们飘香才到哪儿呢,我觉着更该一年三百六十六日都不打烊了。” “不然掌柜的,我们真初六,最迟初八开张吧?虽说太太回去前发了话,必须得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张,可如今太太不是没在府城吗,等她回来后,只要咱们都不说,都一口咬定就是过了正月十五才开的张,太太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说得本就有几分意动,打算提前开张的叶大掌柜越发的动心了。 偏到了晚间,送走伙计帮厨们后,叶太太竟也劝叶大掌柜提前开张,“咱们能有如今的安稳日子过,都是靠的太太,你看这房子,明明本钱都还没还清,该先还本钱的,咱们也不是就没地儿住了,好歹也有地儿能安身;太太却为了我们能住得舒坦些,为了孩子们不被周围的环境潜移默化带坏了,背着咱们便花那么多银子,先替我们租好了房子,立等着我们搬家。这样好的东家,可上哪儿找去?” “就更不必说她还毫不藏私的教广儿厨艺,平日里待我和老大媳妇也是客气得了。咱们也就只能加倍努力的把飘香做好,加倍努力的为太太赚更多银子,才能报答她的恩情一二分了。你自己算吧,早开张一日,便是十来两银子的赚头,那七八日,可就是七八十两,离还清本钱,又近一步了,也不过就是大家伙儿稍微累些而已,但只要能赚银子,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我相信大家伙儿就是再累,心里也是高兴的!” 又让叶大掌柜不要担心家里,说家里还有她和叶大奶奶呢,会照顾好孩子们的,让他和叶广只管忙他们的正事儿去。 这下叶大掌柜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与叶广简单商量了一番,又看了黄历,发现初八日子比初六更好,遂定了初八开张,果然开张后生意比他们预期的还要好,光初八到正月十五那几日,便净赚了上百两银子,大家心里有多高兴,浑身干劲儿有多足,自是不消多说。 叶大掌柜也知道,店里提前开张终究瞒不住季善的,毕竟那么多同行那么多客人,总会有说漏嘴的,他也不可能一一都叮嘱到,一一都管好所有人的嘴。 却也万万没想到,季善这才到店里短短一刻钟,便已自叶广那个傻子嘴里,诈出了大家伙儿的“秘密”,——真是越来越想揍那个孽子一顿了呢! 季善仍是双手抱胸,一脸的似笑非笑,“那我方才问您,别不是忘了我的话,大过年的也开门做生意?您张口就是‘怎么敢忘记,正月十六才开的张’,那一脸的镇定自然,真是差点儿就把我给瞒过了呢!那我要是没诈出叶广的话来,您打算瞒我多久啊,一直瞒到瞒不下去时为止?” 叶大掌柜呵呵干笑,“没打算一直瞒着太太的,想着等过两日太太没那么忙了,再与太太细说,谁知道太太这么火眼金睛,根本什么都瞒不过呢?” 顿了顿,“太太别生气了,我们真不累,您想吧,又没有亲戚要走,也没有亲戚登门拜年,日日都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的,还不如早点儿开张,多赚些银子呢。那几日闲着时,我是浑身这儿也疼,那也不爽的,不信您问叶广,每日都要他给我敲打一阵身体,才能觉得好受些;反倒一忙起来后,浑身都不疼了,饭也吃得更香,觉也睡得更好了,可见我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命,太太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 季善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在生您老的气,是不愿您老和大家伙儿大过年的也这般辛苦,本来平日里就够辛苦的了,想着好容易过年,总能好生歇息几日,好生陪陪家人了,谁知道你们偏又……罢了,都已经过去了,我如今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了。那这个月算工钱时,从初八到十五那几日的,所有人都按三倍的工钱来算吧。您老和叶广也是一样,您可别又把自己和叶广的给算漏了,就没见过您这样干活儿时惟恐比别人干得少,拿钱时却惟恐比别人拿得多的,要是全天下的人都像您一样,当老板东家的,可都要高兴死了!” 叶大掌柜笑起来,“我可没太太说得这么无私,三倍工钱呢,傻子才不要,我今晚就给大家伙儿算这个月的工钱。啧,又可以多拿钱了,真是太高兴了!” 说得季善也笑起来,“您做这副财迷的样子给谁看呢,当我会信?算了,我也不多啰嗦了,省得您耳朵没听起茧子,我嘴巴先说起茧子了。” 看向杨嫂子,“杨嫂子,劳您带了我娘去后厨瞧瞧,您熟悉些,正好给她分说一下后厨的情况,只先不要告诉大家伙儿这是我娘。等忙完了这阵儿,咱们就吃午饭啊。” 待杨嫂子笑嘻嘻的应了,带了周氏去后厨后,方正色问叶大掌柜“您老才已见过我娘了,只怕不用我说,也该瞧得出她是个什么性子了吧?” 叶大掌柜阅人无数,当然早瞧出了周氏是个胆小卑弱的,含蓄道“多少妇人一辈子都窝在生长的那巴掌大的地方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怕就是当地的镇上了,也不怪到了陌生的地方,见了生人都会紧张害怕,这也是人之常情,时间长了,接触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慢慢儿好了,太太很不必着急。” 季善摆手道“我急倒是不急,已经过了最糟糕的时候,如今再糟也糟不过之前了。您不知道,我娘性子到底有多软,当真是被她那无情无耻的前夫和前婆婆欺负了半辈子,这次更是差点儿连命都没了,也就是我回了老家去过年,她亲生的女儿偷偷跑去找到了我,我立马带人赶了去,她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 就把过年期间发生在周氏身上的一切,大略与叶大掌柜说了说,末了道“所以我才特地带了她来府城,来飘香呢,就是想着一来飘香事多,一忙起来,她就顾不得胡思乱想了;二来店里每日客人那么多,人流量那么大,且千人千面,不同的人肯定性子和处事风格也不同,她接触得多,想来胆子也会慢慢变大,人也会变得开朗利索起来。她其实心里有主意的,只不过被压迫得太久,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而已,但只要给她机会给她空间,我相信她肯定会所有成长的。” 顿了顿,“我当然能养她一辈子,让她衣食无忧,安度余生,可天有不测风云,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万一有朝一日,我连自己都养不起了,她却已被我养得连如今且不如,成了一株真正的菟丝花,可该如何是好?届时我便再后悔,也已是于事无补了,所以宁愿如今狠心些,让她学会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最重要的是,能让她立起来。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至少,我不用担心她会再轻易被人欺负了去,也不用担心她会被饿死,便自己有个什么好歹,也能安心些了。” 叶大掌柜等她说完,忙嗔怪道“还没出正月呢,太太混说什么,您和沈相公都是好人,老天爷一定会让他们好人有好报的;纵真不幸遇上什么坎儿了,也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以后可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立逼着季善保证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后,脸上方重新有了笑影,道“不过太太的话也有道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确得让令堂自己立起来,她后半辈子才真正能有保障。这年头靠山山倒,靠人人倒,只有靠自己,才是最好的。” 季善忙点头,“正是这话,所以后边儿少不得要给您老添麻烦了。当然,我没有要您对她如何优待,如何特殊照顾的意思,要是您处处优待她,大家伙儿也处处护着她,让她压根儿没机会面临真正的风雨,她就算进了飘香,一样成长不起来,一样是徒劳的。您只管待她和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做得好了有奖,做了不好了,该罚就罚,该骂就骂便是;至于对店里其他人,您也只说她是我娘家亲戚,别说是我娘,自然大家伙儿也就不会刻意照顾她了,您觉着怎么样?” 飘香生意越来越好,叶大掌柜本来就计划这阵子要再招至少两个帮工的,但他想招的是一上工就能上手,里里外外都能立时进入状态的,周氏显然不符合这样的条件。 可难得季善开口,叶大掌柜当然不能让她失望,且不说季善对他们全家都有大恩了,就算没有这一节,季善也是飘香的老板,难道连添个人的主都做不得了? 至多他让大家伙儿一开始都耐心些,多带带周氏也就是了,只要她真只是胆小软弱,而非糊涂蠢笨,就不信带不出来了! 叶大掌柜遂很干脆就应了季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太太说这话就真是太见外了,何况店里本来也计划要招人,如今现成就有人了,还替我省了不少事儿呢。就是……店里大家伙儿都是日日从早忙到晚,也不知道令堂吃不吃得下那个苦?” 季善摆手笑道“她以前才真是苦,日日从早到晚累死累活,还时常吃不穿穿不暖,所以这一点您完全不必担心,不信待会儿您问她,她肯定也会这么说的。那打明儿起,她就开始来上工吧?您不知道她心里慌得很,说日日见我和相公开销那么大,她若能挣钱了,好歹也能替我们俭省一点,今儿一起床就催我呢。” 叶大掌柜瞧着周氏也不是那等好吃懒做爱生事的人,闻言点头笑道“那就明儿一早来吧,我让段三嫂先带她几日,把后堂熟悉了,凡事也能搭把手了,再慢慢儿往前头来。至于工钱,一开始也按段三嫂的每月八百文来,太太觉着怎么样?” 季善笑道“您看着安排便是,您才是掌柜,当然大小事情都您说了算啊,我呀,只管按月收银子便是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放心,等最迟下个月底,咱们还清罗小姐的本钱后,以后您每月到账的银子只会越来越多。” 季善嗔道“我本来计划三月底能还清罗小姐的银子便是好的,谁知道您老太能干,直接二月底就能还清了,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您太能赚,还是该生气,您明明答应得我好好儿的,却说话不算话了。” “太太不是才说过去了的事,就不再说了吗?”叶大掌柜讪笑。 季善呵呵,“就许您做,不许我说啊?好吧,我再不说了便是。对了,我有一个想法,回头给咱们店里所有人,都定做统一的衣裳吧,做好了所有人都穿得齐齐整整的,自己瞧着也利索,客人瞧着也高兴,您觉着怎么样?” 叶大掌柜沉吟道“其实醉仙楼和……聚丰楼等几家大些的酒楼都是有统一衣裳的,瞧着当然更整齐顺眼。只是如此一来,一月怕是又得增加好几两的开销了,毕竟饭馆的衣裳损耗极大,且必须尽可能保持干净,那一个人至少每季都必须有两到三身换洗的,平摊下来,也是不可细算。咱们如今店小利薄,不如等以后扩大店面后,再统一也不迟。” 季善摆手笑道“没事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些都是小钱儿了,很容易就能回来的。您做客人时,难道不喜欢选干净整洁的饭馆吃饭,反而选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呢?” 叶大掌柜笑道“这倒也是,我只一味想着省钱了,就没想到投入得更多,回报也极有可能更大,那我回头就亲自去办这事儿,太太只管放心。” 季善点点头,“也不必急于一时,咱们凡事都慢慢儿来,事缓则圆嘛。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老,我这次回去,带了不少辣椒种子给老家的亲人和族人们,打算今年让他们都试种一下辣椒,等六七月里收获了,再让我相公的哥哥们统一运到府城来店里备用。如此便既能保证我们以后有源源不断的辣椒用,又能造福族人们了,可谓一举两得,您觉着怎么样?” 叶大掌柜听得拊掌道“太太这个法子好啊,既让沈相公在族人中名声更好,声望更高,将来不至于拖沈相公的后腿,又保证了我们店里最主要的佐料不会断货,——横竖我们也一直要买干辣椒的,买谁的不是买呢?买沈相公族人们的,大家都知根知底,还更不敢掺假呢。还当太太此番只是回去过年,与亲人们团聚的,不想却是过年团聚与办正事两不误!” 季善失笑,“您再夸我可要不好意思了啊,不过就是凑巧想到了而已。有客人叫结账了,您还是快去忙您的吧,我也得去后厨瞧瞧叶广这阵子厨艺有没有进步了。” 叶大掌柜瞧得果然有客人叫结账了,遂冲季善点点头,“那太太去后厨瞧瞧吧,我且忙去了。” 起身忙自己的去了。 季善方也起了身,笑着去了后厨。 就见叶广正熟练的颠勺,瞧着比过年前又从容了不少,其他人也是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不由抿嘴而笑,新年新气象,今年飘香一定能比去年处处都更好! 等客人都送走了,忙过了午间用餐高峰期,飘香上下十来口子人,才团团坐了,用起午餐来。 季善少不得敬了叶大掌柜和大家一回酒,又受了大家一轮敬酒,一顿饭吃得是上下尽欢,到散席时,都交申时了。 季善惦记着沈恒,自己也有些累了,便辞了叶大掌柜,又与叶广说好,晚间空了就跑一趟她家里,拿带给大家的腊肉土仪后,便带着周氏与杨嫂子离了飘香,叫了马车,径自回了家里去。 沈恒却还没回来,孟竞与杨大主仆也没回来,季善吐了一口气,笑道“看来他们今儿自有饭吃,不用我们操心了。” 杨嫂子闻言,也笑道“给那么多家人送礼去呢,总有人要留饭吧?那晚间咱们简单熬点儿百合莲子粥,搭两个小菜儿就够了,沈娘子您就不用操心了,只管和周婶子回房说话歇息去,晚饭就交给我了。” 季善不由失笑,“这才刚吃了午饭呢,又在说晚饭了,还真是民以食为天,那我们母女就不与杨嫂子客气了啊,实在你熬的百合莲子粥是一绝,我们母女通不及你。” 当下又闲话了几句,杨嫂子便往厨房泡莲子去了,季善方带着周氏,回了自己屋里,与周氏道“娘,我已经与叶大掌柜说好,您明儿一早就可以去上工了,一开始每月工钱八百文。只是我只告诉了叶大掌柜您是我娘,并让叶大掌柜对其他人说,您是我娘家亲戚,省得回头大家对您额外照顾,所以一开始您会很辛苦,得等您上手了,熟练了,可能才会稍微好些,没问题吧?” 周氏向来很少主动开口说话的,今儿更是尤其沉默。 这会儿听季善问她了,方开口道“辛苦怕什么,再辛苦能有日日都累死累活,还要被打被骂辛苦呢?善善你放心,我肯定受得住,也肯定会做好的。只是……叶大掌柜叫你‘太太’,其他人也都这样叫你,那饭馆其实,不是你朋友开的,就是你开的吧?” 季善本就没想过要瞒周氏这一点,且也瞒不住的,遂点头道“对,是我开的,更确切的说,是我和叶大掌柜合伙儿开的,我出本钱和菜谱,他们父子负责经营管理。所以之前我让您别担心我们开销大呢,日日都有进账,我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您这下总可以安心了吧?” 周氏抿了抿唇,又道“可那么大个饭馆,帮工的人也好几个,你还说本钱是你出的,你哪来那么多银子呢?是……姑爷给你的么?” 季善不知道周氏为什么要问这些,不过乍然知道了那么多,有诸多疑问想要问清楚也是人之常情。 是以她立时已回答起周氏来,“我相公就一个秀才而已,家里也只寻常农户,哪来那么多银子给我?是我去年机缘巧合结识了府台大人家的千金,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知道我要开饭馆,所以借给我的本钱。她后日就要来家里了,是个极好性儿极可爱之人,半点千金小姐的架子都没有,娘到时候若是有机会见上一面,便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府台大人家的千金?”周氏已是目瞪口呆,“那得多尊贵的人儿啊,肯定天上的仙女也就那样了吧?善善你、你竟能跟她成为好朋友,你这也太、太能干了!” 季善失笑,“这算什么能干的,不过就是刚好跟罗小姐投了缘罢了,也是老天爷保佑,若不是有她庇护我们饭馆,我们饭馆哪能这么快便站稳脚跟,还日日都有的银子赚?” 周氏道“既然饭馆是善善你的,那我不要工钱了,只日日去做活儿就是了,你和姑爷已经供我吃穿供我住了,我不过就做点杂活儿而已,旁的也不会做,还要拿工钱,还拿那么多,一月就是八百文,几个月下来,就够买一亩好田地了,那我成什么人了?让人知道了,唾沫星子都得淹死我了……” 季善不等她说完,已忙道“娘怎么能不要工钱呢,您付出了劳动,那就理当得到回报。八百文也不多,这里是府城,不是清溪那样的小地方,本来什么都贵,人工也比清溪贵,您就说在清溪吃碗面吧,五文足够了,在府城怎么也得七八文。所以八百文真的不高,您只管安心收着便是,那是您应得的,您不是还要存银子,将来接了莲花和虎头也来府城瞧瞧吗?” 周氏却仍道“那我也不能拿,难道我日日吃你们的住你们的穿你们的,就不要钱的?还有之前你替我治病,还给有村儿里人买瓜子花生和给莲花的钱,若你非要我拿工钱,我也得先把那些钱都还上了,再拿也不迟。” 季善扶额,“您怎么这么固执呢?您也看见了,那么大个饭馆,我一日怎么也有几两银子的进账,给自己的娘贴一些怎么了,难道不该吗,何况也不是白给您,您是要付出劳动的啊!您要再跟我推辞下去,我就不让您去做工,就日日在家里养着了啊!” 周氏哪里是个闲得住的,闻言忙摆手,“好好好,我不跟善善你再推辞了就是,你可千万别让我日日待家里闲着,那也太难熬了。” 季善这才笑了,“就没见过您这样巴不得日日忙活,惟恐闲着的人。您也是这样,叶大掌柜和店里其他人也是这样,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了。” 周氏却是又道“善善,饭馆里那些多新花样的菜,都是你想的吗?叶小掌柜还叫你‘师父’,我之前在后厨时,还听他们说,你不但会做菜,还会认字写字,会算账……可这些你以前都是不会的,怎么会忽然就、就都会了呢?” 季善心里猛地一“咯噔”。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知女莫若母”呢,哪怕原主不是周氏亲生的,到底养了她那么多年,母女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果然这么快就发现了异样。 她抿了抿唇,才笑道“我过门后,我相公教我学认了不少字,只要识了字,账自然也就会看,旁的也是一通百通了。所以,娘瞧着才像是我忽然什么都会了,但其实不是忽然会的,我可都学了一年多了,且一直还在不停的学习进步呢,您瞧着自然变化大,不信过阵子您再回头瞧您自己,一样会觉得变化大的。” “是吗?”周氏轻轻应了一句,“你说的倒也是,能认字的人本来都学什么都比旁人更快。” 可字能学,账能学,甚至手艺也能学,天生的性子却是学不了,一个人的气度也是学不了的,——所以,这些日子她那些隐隐的怀疑,原来并不是她在胡思乱想,而是真的她的女儿已经换了一个芯子,眼前的人,虽仍瞧着是她的女儿,却其实早已不是了吗?! 季善见周氏脸色忽然白得吓人,整个人也是精神恍惚,心里也该明白的,都霎时明白了。 看来周氏已经想通了一切,想通了她真正的女儿……早已不在了,所以才会忽然这般难过,几乎快要站不稳的。 季善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儿。 不管怎么说,的确是她占了原主的身体;原主也是真的可怜,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不说,还一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人知道她早已不在,终于有人为她难过了。 见周氏眼圈越发红了,人也抖得越发厉害,却还死死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季善心里越发难受了,因上前一步,想要扶周氏一把。 却被周氏甩开了手,身子也偏到了一边去。 季善估摸着她这会儿不想见到她,暗叹一口气,索性抬脚往外走去,周氏这会儿情绪激动而复杂,且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却是才走出没两步,已让周氏拉住了手,低声哽咽道“是当初她被逼着要给镇上的王员外做妾,所以上了吊那次……之后的事吗?我是说怎么醒来后,就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可我又说不上来,之后见你还敢那样骂他们,我心里就更觉得怪了……都是我对不起她,没有护好她,没有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她走时,肯定很怨我吧?” 季善不防周氏竟敏锐至厮,心里就越发替她可惜不平了,要不是落到了季大山与季婆子母子手里,她这辈子不说活得多好,活成路氏那样,应该还是不难的。 片刻才道“她没有怨过娘,每次想到娘,知道娘日子不好过,我心里就特别的难受,特别的着急,我知道那都是她在难受在着急,若是她怨着娘,又怎么会如此?所以娘尽管放心,我会替她孝敬您一辈子,让您余生都丰衣足食,老有所依的!” “我没有在替自己担心。”周氏含泪苦笑,“我只是心痛她,觉得对不起她……不怪你半点不怕季大山和季婆子,半点光不肯让他们沾,你与她压根儿就不是一类人。想来,也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让你来为她出气,为她活出另一番模样儿来吧?” 顿了顿,不待季善说话,已又道“已经说好明儿就去上工,本不该再改的,可我明儿想去一趟庙里……能后日再去上工吗?” ------题外话------ 好像月票在翻倍,一张抵两张?那大家更不能浪费了啊,尽管向我砸过来吧,么么哒,o ̄︶ ̄o   网址77dus 第一百七零回 必须坚强起来了 季善一听就知道周氏想去一趟庙里,定是为了给原主祈福超度,或是点一盏长明灯之类,自然不会阻拦她。 忙点头道“当然能,别说只是后日了,就是再多等几日也使得。只是府城最大的玄宁寺离咱们家有些远,香火也旺,每日能进去上香的散客都是有定数的,我们明儿怕是四更就得起来。” 周氏忙道“不用去最大的庙里,就就近找一家就是了,心诚不诚又不在寺庙的大小,善……你也不用陪我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只管忙你自己的去。” 就是不知道府城的香烛供品是不是也要比他们乡下贵,到菩萨面前为善善超度过,点过长明灯后,她还想找地方烧一些纸钱给善善,免得她在那边儿又要挨饿受冻,受人欺负……五两银子,应当足够了吧? 横竖她那十六两银子,本来也该是善善的,如今哪怕全为她花了,也是应当的。 季善已道“我怎么能不陪娘去呢,娘才刚来府城,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去万一迷了路,找不回来了,可该如何是好?待会儿我就雇车去,让车夫明儿四更天来接我们,指着明儿去现雇肯定不现实,天都还没亮呢,便有车夫一早就出门做生意了,只怕也不好找,没的白耽误时间。” 周氏仍是摆手,“真不用你陪我去,你只要告诉我,除了那个什么玄宁寺,最近的寺庙是哪里就行了,我我我可以问着去的,嘴巴又不是摆设……就是、就是我需要五两银子,你手上现在有吗?从我那十六两里扣,加上我上午做衣裳的钱,还有当初在清溪给我治病的钱,总归花在我身上所有的钱,你都从那里面扣,扣完为止,千万不要你自己贴。之前你总说那是你该的,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那不是你该的,所以,不要再贴了,我受不起……” 季善见她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无声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我已不是原来的季善,一样是您的女儿,一样有原来的所有记忆,那便一样该报答你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何况当初若不是您偷偷送米汤去柴房给我喝,我就算醒了,也肯定活不下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了。所以您真的不要跟我客气,不要跟我丁是丁,卯是卯的算得这么清,那她知道了,肯定会难过的,一边是她的至亲,一边就是另一个她,却忽然就生分了,最难过的,势必就是她了。” 周氏闻言,这才不再说什么扣银子的话,小声道“行,那我不跟你算得这么清了,你直接取银子给我就是了。只是你真的不用陪我一起去,你本来就忙,姑爷也忙,哪能为我再耽误时间,我真的可以自己去,叫一个车,报上地方,不就可以了吗?” 虽然车钱来回至少也得几十文,着实令人肉痛,但谁让她不认得路呢,那便只能花钱了,不然找不回家来了,可该如何是好,不就这辈子都再不到她的孩子们了吗? 就是那些车夫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坏人,万一就让她给遇上了呢,真是光想着就让人够害怕了,不然,还是让善善陪她一起去吧……不行,眼前的人虽还是善善,却早已不是她的女儿了,她哪还能事事都指着她,不停的给她添麻烦? 打今日起,她必须事事都靠自己,连同将来老了,也得靠自己了! 之前还能心安理得的想着将来自有善善给她养老送终,毕竟她和姑爷都答应了的;且就算善善不是她亲生的,她终归养了她十六年,不管养得好不好,终归养她到了十六岁,那将来她老了,别的不说,善善给她一碗饭吃,也算是应当。 可现在她心安理得不起来了,她养大了的那个善善早已经不在了,如今的善善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人家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她凭什么心安理得的事事都指着她,凭什么麻烦她,凭什么花她的银子? 既然她以后必须一切都靠自己了,那就从明日她一个人去庙里开始吧! 季善见周氏一再的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估摸着她除了怕麻烦自己,也有觉得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原因在? 想了想,到底退让了一步,“行吧,您不让我陪您去便罢了,那我托了杨嫂子,请她陪您一起去,总成了吧?您人生地不熟的,一开口人家就听得出您不是府城本地人,万一真有个好歹,我往哪儿找人去,到时候就真是悔青肠子也迟了。您就听我的,让杨嫂子陪您一起去吧,不然就我陪您去,您自己选一个吧!” 周氏虽才暗自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切靠自己了,到底早就养成的软弱性子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改了的,还是会怕强势的人。 见季善强势了起来,她便喏喏的不敢再坚持了,片刻才小声道“那、那就让杨嫂子陪我一起去吧,只是这样一来,又得多花些钱了,还是从我那……” 想说还是从她那十六两里扣,见季善脸色发沉,到底没说出口。 季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行,那我待会儿就跟杨嫂子说去,请她明儿陪您去一趟。就去玄宁寺吧,等从庙里忙完了正事出来,外面还有庙市,听说卖什么的都有,热闹得很,正好您和杨嫂子还可以逛逛,看见有什么合心意的东西,也可以买上一些。” 心里已在想着,晚间除了给周氏五两银子,再给杨嫂子一些,省得明儿周氏舍不得吃舍不得花的,回头等去飘香上了工,真正忙起来后,就更是难找去逛逛逛、买买买的机会了。 周氏哪还有心情逛什么庙市看什么热闹,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了沈恒的声音“娘子,我回来了——” 遂忙道“既然姑爷回来了,我就先回房去,不打扰你和姑爷了。” 说完不由分说出了屋子,正好与大步走来的沈恒打了照面,沈恒忙笑道“岳母也在呢。” 周氏强笑着应了一句“是啊,才与善……善善说闲话儿呢,姑爷既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与沈恒擦肩而过,回了自己屋里去。 沈恒这才进了屋,就见季善情绪好像也有些低落,忙关切道“怎么了善善,我瞧你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才岳母眼睛也红红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你们娘儿俩吵架了?” 季善肯定不能与沈恒说真正的原因,便只道“没事儿,就是今儿带着娘到处逛了逛,她觉着府城真是太方便太繁华了,想着若是莲花和虎头也能来府城逛一逛,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好,就好了,免不得又触动了心肠,难过了一回。” “原来是这样。”沈恒松了一口气,“也怪不得岳母牵挂他们姐弟,当娘的哪个能不牵挂自己孩子的呢?尤其以后他们想要见上一面都难了,善善,你多宽慰宽慰岳母吧,这人活着,就总得向前看不是?” 季善“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的,你就别管了。本来已经说好,她明儿就去飘香上工的,但她今儿忽然说想去一趟庙里,还不肯我陪她去,怕误了我的正事儿,我便想着那不如托了杨嫂子,明儿一早陪她去。孟二哥与你一道回来了的吧?待会儿除了与杨嫂子说,我还得也与孟二哥说一声才是。” 沈恒道“彦长兄还没回来,应该是有人请吃饭,也不知道回不回来吃晚饭。你先与杨嫂子说好嘛,回头再与孟二哥说也是一样,他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季善点点头,“知道了,我待会儿就与杨嫂子说去。你呢,今儿一切都顺利吧?叶老和店里其他人都记挂着你,问我你今儿怎么没去呢。” 沈恒笑道“我是去送礼的,哪能不顺利?处处都顺利,善善你就别操心我了,也因为今儿一切都顺利,明儿上午可以陪你去叶老家里拜年了,只是吃过午饭后,我有事要忙,却是不能继续陪你了。” 季善道“你有事就只管忙你的去,对了,黄老爷家的土仪你和孟二哥打算什么时候送去?他们家肯定已知道我们回来了,要是拖得太久,未免太失礼了,依我看还是尽快的好。给左邻右舍的我待会儿就给分出来,明儿去叶老家拜年前,先都给送出去。” “那就明儿上午我们去叶老家前,先送去黄老爷家吧,横竖离得这么近,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当下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出了房门,找杨嫂子去了。 等她与杨嫂子说完了话儿,看着周氏的房门仍然紧闭着,对着已经暗了下来的天空,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她的确占了原主的身体,可那又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她也没的选,不是吗? 但既然老天爷偏巧选中了她,她和原主偏巧还同名,都叫季善,那便说明冥冥中一切应当都是注定好了的,甚至极有可能原主就是她,她就是原主,她们根本就是一个人,等到了合适的契机,才终于合二为一了而已。 那她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连同原主的份儿一起活下去,还要越活越好;她也 (本章未完) 会让她在乎的人,都越活越好,同样连同原主的份儿一起,让原主在乎的人也越活越好,方不辜负了她们之间这份难得的缘分! 次日刚交四更,周氏便与杨嫂子一道出了门,坐上昨儿便事先约好的马车,径自去了玄宁寺。 等季善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都不用去敲周氏的房门,便能想到她和杨嫂子肯定已经走了很久,怕是早就到了玄宁寺了。 遂只发了片刻的呆,也就把纠结懊恼都甩出了脑海,穿衣下了床。 沈恒端着热水推门进来了,见季善已经起了床,笑道“善善,你起来了,我正说来叫你呢。我买了巷口那家的豆浆和油条,还有糖果子,你快梳洗了,我们好趁热吃。” 季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有这么好的相公,她还有什么可伤春悲秋,可纠结低落的? 她笑着应道“嗯,我马上梳洗。你把早饭都端进来吧……对了,孟二哥起了吗?你有没有买他的份儿?” “买了的,不过他还在睡,看来昨儿真喝得不少。我这就给他煨到锅里去,杨大哥那一份儿我倒是刚才回来就已经给他了。”沈恒道。 季善听他考虑得极是周全,也就不再多说,专心梳洗起来。 等夫妻两个吃完了早饭,孟竞起来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看便还处于宿醉后的痛苦中。 季善是知道宿醉痛苦的,由己及人,很是能理解此刻的孟竞;且杨嫂子是帮她出去办事了,不然这会儿孟竞跟前儿也不至没人服侍,遂笑着自告奋勇道“孟二哥等一等,我给你做碗醒酒汤,再给你熬点儿白粥去啊,你这会儿怕是山珍海味摆在眼前,都不想吃,只想喝一碗白粥吧?” 又嗔沈恒,“你也是,明知道孟二哥喝多了,就该给他买些清粥小菜回来嘛,还又是油条又是糖果子的,他只怕光看着就腻得慌了。” 说完便转身往厨房去了,背影又轻巧又袅娜。 看得孟竞眼神一暗,这么好的嫂夫人,怎么先遇上的就不是他呢……念头闪过,已忙强迫自己打住了,看向沈恒笑道“子晟兄今儿有什么安排不,要不今儿我们就去把给黄老爷一家的土仪送了吧?” 要是让子晟兄或是嫂夫人看出了什么端倪来,可就连眼下这样偷来的一点温情都没有了,真的要克制再克制才是! 沈恒已笑道“我和我娘子也是这样想的,毕竟黄老爷一家肯定早知道我们回来了,却一直不登门,算怎么一回事儿?只是我和我娘子稍后还得去叶老家里拜年,若黄老爷要留饭,我却只能辜负他的好意了,届时还请彦长兄替我分说一下才是。” 孟竞笑道“这是自然的,后日我们就要复学了,今明两日必须把该办的事都给办好了才是。就是你不留下吃饭,黄老爷父子肯定可着我一个人劝酒,我明儿起来又得头痛了。” 沈恒笑道“不然我让我娘子这会儿多给彦长兄煮些醒酒汤?” 一时孟竞喝过了醒酒汤,又吃过了季善特地给他熬的白粥,心里作何想,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面上却是确信任谁都看不出什么来了,方换了衣裳,与沈恒季善一道提着给黄老爷家带的土仪,去了黄老爷家。 不用说,三人在黄家得到了黄家上下的热情欢迎,黄老爷也果然要留三人吃饭,“今儿我可得好生与两位贤侄喝几盅。” 黄太太也拉了季善的手,大赞她能干,“你们飘香那个麻辣火锅,实在太好吃了,吃过一次后便再也忘不掉,过不几日便总是忍不住想再去吃一次。就是人太多,太难等了,什么时候你们把店面扩大一些,能多放些桌子就好了。” 沈恒与季善再三再四推辞了一番,又说定了保证下次来黄家时,一定会留下吃饭后,才总算说得黄老爷黄太太放了他们离开,独留了孟竞用饭。 夫妻两个方坐上去往叶大掌柜家里的马车。 早有叶太太得了信儿,今日夫妻两个会去拜年,早早就带着孙子孙女们迎在了家门外,远远的瞧得马车过来,便忙迎了上去。 待瞧得马车停下,下来的果然是季善与沈恒后,叶太太一张脸立时笑开了花儿,“一早就盼着太太和沈相公了,总算把人给盼来了,快屋里请,屋里请。” 季善与沈恒先笑着给她行了礼,又给叶家三个小辈都发了红包,才随叶太太进了家门。 就见原本稍显空落的院子里已经种上了不少的花木,还辟出了两畦丈余见方的地来,不知道是要种什么;另一侧则搭了晾衣架子,因今日日头瞧着还算好,架子上早搭满了棉被和孩子们的衣裳,瞧着便觉着有一股子温馨居家的气氛扑面而来。 再瞧叶太太和随即迎了出来的叶大奶奶的气色,婆媳两个瞧着脸上总算都有了几分血色,精神也都好了许多。 季善与沈恒看在眼里,不由相视而笑。 果然是春天到了,到处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也到处都充满了希望! 因叶大掌柜与叶广都在飘香忙着,季善与沈恒并没在叶家多待,只用过午饭,又稍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而去了。 叶太太苦留不住,只得带着叶大奶奶和孙子孙女们将夫妻两个一直送出了自家所在的巷口,才折了回去,一边往回慢慢走着,一边还缓声教着孙子孙女们,“你们可都要记牢了,太太是我们家的大恩人,等你们长大后,一定要好生报答她的大恩大德,哪怕为她去死,都绝不许皱一下眉头,记住了吗?” 叶大奶奶也道“奶奶的话都记住了吗?务必要做到,不然奶奶和娘饶得了你们,你们爹在九泉之下,也饶不了你们……” 季善自不知道叶太太婆媳在他们离开后,是怎样教孙教子的,她和沈恒上了马车后,先绕道送了沈恒去他要办事的地方,方才绕道去了飘香。 叶大掌柜与叶广正带了店里所有人吃午饭,瞧得季善来了,大家忙都起身给她问好让座,叶广还要给季善取碗筷去,“师父再吃一点儿不?您老家的腊鱼果然香,下酒真是再好不过了。” 季善笑着摆手,“香大家就多吃点,横竖这次带得多。我在你们家里吃了饭的,太太糟的鹅掌可真香,大奶奶做的八宝鸭也又香又嫩,堪称一绝,太太和大奶奶还不停的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小山一样,我这会儿都还觉得撑呢,哪里还吃得下?你们快吃你们的吧,都别管我了。” 叶大掌柜闻言,便让叶广坐了,招呼大家继续吃起来,“太太自来好性儿大家是知道的,既然太太说她不吃了,那大家便不必客气了,继续吃吧。” 自己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很快吃完漱了口,方坐到季善面前笑道“还当太太今儿没空过来呢,没想到还是来了。今儿生意一样很不错,虽然听说城里新开了几家与咱们同类的饭馆,但咱们毕竟是‘老字号’了,一时半会儿间,还是抢不了咱们生意去的。” 顿了顿,“衣裳的事我昨儿已初步与布庄的人说好了,看是待会儿,不然就是明儿上午来给大家量尺寸,太太尽管放心。” 季善失笑,“我可不是特地来催您的,不过是想着这会儿回家也没事儿,所以索性过来瞧瞧罢了。倒是今儿瞧得太太和大奶奶气色都好了许多,孩子们脸上笑容也多了,我总算可以安心了,就是马上学堂就都要开学了,您老想好要送了大哥儿去哪里念书不曾?我瞧他又懂事又伶俐,可不能耽搁了。” 叶大掌柜笑道“如今生活重新安定了下来,不用再为生计银钱发愁,也不用再担心会有歹人找上门,心都放宽了不少,自然气色也就好了。说来都是太太给我们的,哪怕太太已经早听我说得不耐烦了,我还是有一箩筐感激的话想说……好好好,不说便是了。倒是大孙子念书的事,我已经在替他留意周围的学堂了,太太只管放心吧,我和他们二叔如今都只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供他们兄弟念书,还要念出个名堂来才成!” 也省得再重蹈了他们父亲的覆辙,因为没有功名,便谁都可以欺负,谁都可以算计,最终年纪轻轻,便白白送了性命。 他要是有个功名,哪怕只是个秀才只是个童生,只怕结果都会大不一样! 季善见叶大掌柜说着,眼里又有了沉痛之色,知道他怕是又想到了枉死的叶文,忙岔开了话题,“对了叶老,等咱们下个月底还清了本钱,你觉着我们是先稳打稳扎,有了一定的积蓄后,再扩大咱们飘香的规模,好吸引容纳更多的客人,赚更多的银子;还是还清了本钱,就开始筹划扩大规模的事呢?” 叶大掌柜闻言,立时顾不得伤感了,沉吟道“太太考虑的这事儿,我也早就在考虑了。咱们如今生意大好,严重供不应求,要是能扩大规模,肯定客源是不用愁的,那 (本章未完) 第一百七一回 到处有奇葩 季善昨晚的确没睡好,一直在床上翻到三更,还得注意着别影响了沈恒,让他担心,这会儿身上都还有些疼。 嘴上却是道“没有,我睡得还行,倒是娘从昨儿到现在,一直都吃不好睡不好的,才真是受累了。对了,您才还说头疼,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给您瞧瞧?本来之前您身体也还没痊愈,可不能又给拖严重了。” 周氏摆摆手,“我真的没事儿,方才只是有些累,躺了一会儿后,已经觉得好多了,用不着请大夫哈。” 顿了顿,“这两日,你才真是受累了吧?我今儿在菩萨面前,一直都在想,你这么聪明能干个人儿,指不定就是仙女下凡,那仙女活得多好啊,肯定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不用愁不用急的。却忽然就让你只剩下一口气的躺在柴房那样又脏又乱的地方挨饿受冻,差点儿就活不下去;又逼着你给人冲喜,也就是你福气好,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过,要是福气不够,当初姑爷没能活过来……你如今的日子还不定得多苦呢。所以何止善善可怜,你难道又不可怜吗?” “这般一想,我便觉得自己对你的那点怨,简直太没道理了,又不是你想这样的,肯定都是老天爷,是菩萨安排的。也亏得老天爷和菩萨这样安排,让我有时间慢慢儿的怀疑,慢慢儿的接受,要是打一开始……她就那么去了,那才真是太可怜了。这十六年来,她是真的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若还那么去了,连骂都没骂过那对母子一句,连气都没出过一次,就更冤,更可怜了。” 季善听周氏说完了,才低声道“我当初也怨过的,但后来一想,既然老天爷非要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又不敢死,那当然只能活下去,还得活得好才行。所以也请您不要再难过了,我就是善善,善善就是我,只不过如今的善善,不再懦弱,不再忍气吞声,想要她和她在乎的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而已!” 周氏红着眼睛轻笑道“可能真是这样吧?你本来就是有来历的,当初我捡到你时,你身上穿的衣裳我就算活到现在,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精巧的。你手上戴的镯子也是,一看就值钱得很,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小心丢了……偏我那时候想孩子想疯了,一心想带了你回去养,便把你的衣裳和镯子都扔了,回家后也连那对母子都什么都没说,就怕你的家人找了来……若不是我自私,你的家人指不定早就找到你,带你走了,你也就不会吃这么多年的苦,不会年轻轻就……” 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所以今日她在菩萨面前才会一直忍不住哭,若不是她当初自私,善善她指不定不用死,指不定还能当回她的千金小姐的! 季善这才知道,原来原主竟然极有可能有个很不错的出身? 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周氏有意把她的衣裳和镯子都扔了,只要她的家人真有心,那么大个活人呢,季家有个捡来的女儿亦不是秘密,这么多年下来,岂能打听不到的? 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可见那家人应该就没找过她,便是找过,也早放弃了吧?甚至指不定,原主当初的走丢,就涉及到什么家族内部的斗争亦未可知。 毕竟“豪门多密辛”,花团锦簇的表象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极有可能发生,那当然不会有人来找她了。 不过也有可能根本就是周氏弄错了,她这辈子活得这么苦,能见过什么好东西,怕是稍微精巧一点的衣裳镯子,便觉得好的不得了,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其实只是稍微殷实些的人家便拿得出来…… 季善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已安慰起周氏来“当年的事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指不定,我是被人特意偷出去扔掉的,就是为了让我死呢?那您把我的衣裳和镯子扔掉,才真是在保护我,也保护您自己了。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说什么都再没有意义了,要紧的还是向前看,让自己活得更好,您觉得呢?说不定,就是她为了报答您,才特意让我来,代替她活下去,代替她好好孝顺您,为您养老送终呢?” 周氏半晌才点了头,轻声道“我也觉得,可能就是善善让你来的,因为她就是你,你就是她?我今儿给她点了长明灯,还告诉了她,至少我心里会一直记得她,一直记到我死那一天,希望她能安心的走,还希望她能保佑你以后顺顺利利,保佑莲花儿和虎头顺顺利利。” 季善抿了抿唇,“我心里也会一直记得她,一直到我死那一天的!” “嗯。”周氏含泪轻应了一声,“那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事儿了,真的,明儿一早我还要去上工呢,我们都要往前看,都要活得更好,好不好?” 她的女儿已经以自己的性命,为她换来了另一个聪明强势的女儿,为她争取来了和离,还为她铺出了一条新的路来,那她就得把这条路走好了,走顺了,才算对得起她女儿在天有灵的一番苦心安排,对得起老天爷的这份厚爱! “好。”季善轻而郑重的应了,“我们都会活得更好的!” 才转身出了周氏的房间,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次日一早,季善再见到周氏时,发现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跟昨儿有了无形,却又分明能让她察觉到的极大的差别。 还一见了她就笑道“善善,我已经托了杨嫂子,请她带我走路去一趟饭馆了。坐车我记不住路,得一步一步走过去,才能记得清楚,且日日都坐车往返,也太费钱了,我一月才拢共八百文,哪经得起这样抛费?还是走路往返的好,又能省钱,又能活动身体,再好不过了。” 季善本来想说还是她带了她坐车去的,转念一想,她的初衷本来就是希望周氏能多接触人,能改了性子,最终立起来。 如今周氏既有这个心了,她当然该支持才对,一味的护着她可不是在心疼她,而是在害她! 遂点头笑道“好啊,那就麻烦杨嫂子了,我正好今儿上午也不得闲,就算要去飘香,也得下午去了。只是您麻烦了杨嫂子,等月底拿到了工钱时,可一定要记得请杨嫂子吃东西才是。” 周氏笑着点点头,“这还用你说,我好歹也比你多吃了二十年的饭,基本的人情往来还是懂的。” 季善笑道“我不过就白嘱咐娘一句而已。对了,到了饭馆后,您是新人,一开始少不得也要少说多做才是,虽然我们饭馆的人都极好,但欺生是哪里都免不了的,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周氏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连那对母子那么可恨的,我都忍了二十年,还有什么不能忍的?你就尽管放心吧!” “嗯,但您也不能一味的退让受气,不过有叶老坐镇店里,想来也没人敢过分,总归慢慢儿来吧……” 当下母女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待杨嫂子收拾好了,周氏便与她一道辞了季善,出了家门。 余下季善站在原地,直至二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门后良久了,依然没有收回视线。 还是沈恒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善善,你看什么呢?岳母和杨嫂子都走半天了,你还看,莫不是不放心呢?” 季善才回过了神来,笑道“你别说,我还真有些不放心,毕竟我娘那个性子……,实在由不得人不担心啊。” 沈恒失笑,“那好歹是你自己的饭馆,岳母还是个活了快四十年的成人,你都这般担心了,将来换成咱们的孩子去上学堂,地方也陌生,孩子年纪也小,你岂不更得担心得坐立难安了?” 季善“咝”了一声,“你别说,我这会儿还真有几分你形容的这种心情,就跟自家孩子第一天去上学,哪哪都不放心是一样一样的。” 沈恒低笑道“说出心里话了吧,想要孩子了吧?没事儿,我们今晚就生,生他个十个八个的,管保你到时候被烦得受不了,巴不得通通都送去学堂才好呢,自然也就不会不放心了。” 说得季善哭笑不得,啐道“你想得还挺美,十个八个,当我是猪呢,要生你自己生去,我才不要生呢!” “我要是能生,当然就自己生了,才舍不得我娘子受那个苦呢,这不是我不能生吗?少不得只能劳动我娘子大驾了,娘子,要不您就行行好,明年就给我生吧?我一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涌泉相报?为什么好好的词儿,让你这么一说,再配上你的表情,就变得这么奇奇怪怪的了呢?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我与娘子心有灵犀,当然正是娘子想的那个意思了……疼疼疼,你别掐啊……” “呸,你可真是的,表面上瞧着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谁知道私下里这般不正经啊?我就要掐,偏要掐……” 夫妻两个笑闹着回了屋里去,又在屋里耍了几回合花枪,沈恒才问起季善今儿的安排来,“我现在要出门一趟,但下午就没事儿了,要不我带了善善你去天桥下逛逛,买点新奇的小玩意儿?” 季善点头道“好啊,我上午要去菜场买些新鲜的菜,明儿晨曦来了,好做给她吃,她明儿来了后,肯定有许多话要与我说,我哪来的时间去买菜,只能今儿提前买好了。但下午却是没事儿做,那我们下午就去逛天桥下吧,明儿你就得去府学复学了,下次陪我逛街,还不定得什么时候去了。” “行。”沈恒道,“那我中午尽量回来吃饭,吃完了我们就出门去,若是合适,晚饭就在外面吃了也行。” “在外面吃还不如去飘香呢,叶老他们都惦记着你,你不去晃一晃,也说不过去,不然我们逛完了就去飘香吃晚饭?” “也行,善善你安排就是……” 小两口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各自收拾好衣妆,便一道出了家门,到巷口才分了路。 翌日,果然季善前脚才送走周氏与沈恒,罗晨曦后脚便带着红绫和红绡到了。 一见季善便抱住她的肩膀,猛烈的摇晃起来,“季善,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好容易才将你给盼回了府城来,谁知道你却不让我立时来找你,非得让我什么三日后再来。本来我就快两个月没见你,已经憋得够辛苦了,结果竟然人回来了,还要让我憋,你这个薄情负心的家伙,我真是白想你,白爱你一场了!” 季善被摇得是哭笑不得,这家伙,几时变得这般戏精了,莫不是也被穿了,所以在s某咆哮帝呢? 眼见某戏精还在摇晃自己,季善实在不想被摇吐,少不得见缝插针的开口了,“说吧,想吃什么,我昨儿就买好菜了,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总成了吧?” 罗晨曦这才停止了摇晃她,哼哼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不止今日,明日、后日、大后日我都要来,你也都得给我做好吃的,不然咱俩没完!” 季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搞这么大的阵仗,又是撒娇又是撒泼的,是要怎样呢,结果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你可真够出息的!” 罗晨曦一脸的理直气壮,“我当然出息啊,‘民以食为天’,可见吃饭是比天还大的事儿!不过我可不是来白吃的,我带了鹿肉的,都说烤着吃好吃,可我前儿尝了尝她们烤的,又老又柴的,实在不中吃,就看季大厨你有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了哈!” 说完吩咐红绫红绡,“你们先把食材都搬到厨房里去吧,我和善善要先说会话儿,等说完了,善善你再下厨也不迟,横竖我这会儿也不饿。不然你中午打算做什么,先告诉她们,让她们先准备着也使得,你待会儿只消掌勺就够了……对了,杨嫂子怎么不见,她比这俩丫头可都利索多了,莫不是,这次她没再随她家少爷来府城呢?” 季善忙道“不用麻烦红绫红绡了,我本来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佐菜待会儿一边做菜,一边现准备都来得及,我们且先屋里吃茶说话儿去吧。” 待拉了罗晨曦往屋里走后,方又道“杨嫂子替我送我娘去飘香了,她不识得路,所以就托了杨嫂子先带她几日,等熟悉后,便可以自己往返,不用人陪着了……” “你娘?”话没说完,罗晨曦已叫道,“善善,你娘也来了府城,那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我今儿也好给伯母带些礼物来啊!不过,伯母去飘香干什么,现在吃饭还早了些吧?” 季善拉着她进了屋里,又安顿她坐了,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后,才自己也坐到了她对面,道“此事说来就话长了,不过晨曦你也不是外人,我自然瞒谁也不能瞒你。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我当年是被我娘捡来的,我娘自己也过门十年后,才生了一对龙凤胎,因此我们母女都过了多年非打即骂,受尽磨搓的事吗?这次我回去过年,正好就遇上……” 就把过年期间发生的事大略与罗晨曦又说了一遍,“然后我就一路带了她来府城,想着除非她自己立起来,不然我能护住她一辈子,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当然最好,可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哪日我就自身也难保了呢,那届时她若还是这般软懦卑怯的性子,可就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打昨儿起,她就已在飘香上工了,虽免不了辛苦,但那里人多,时间一长,指不定她就变得利索起来,人也自此立了起来呢?” 罗晨曦早已是满脸的恼怒,好容易等季善说完,立刻恨声道“那个什么季大山与季婆子,简直就是可恶至极,这世上竟有如此狼心狗肺,没脸没皮的东西,老天爷竟也不立时收了他们去,为民除害,也真是有够不开眼的!” 又拉了季善的手道“善善,你这些年真是受苦了,伯母也真是受苦了,好在如今总算脱离苦海了,等我下次来时,一定要见一见伯母,给她带些礼物,再当面安慰鼓励她一下才是。” 季善早就气过了,这会儿倒是很平静,道“这些年我和我娘虽的确吃了苦,受了委屈,但不管怎么说,如今都已经苦尽甘来了,也算是好事。至于那对可恶的母子,我相信他们肯定会有报应的,只不过如今时候未到而已,等时候到了,他们的报应自然也就到了!只是我娘如今还是很胆小,很怕见生人,听说昨儿在飘香里,除了吃饭时,一直都在后厨,连门都没出过,肯定也是不敢见你的,还是等过些日子,她胆子大些了,我再让她见你吧。” 罗晨曦就翻了个白眼儿,“伯母怎么就不敢见我了,难道是我面目可憎,不然就是洪水猛兽,会吃人不成?” 季善摆手笑道,“那倒不是,这么个漂亮的小娘子,跟洪水猛兽可半点儿边不沾。这不是你府台千金的名头太吓人,我娘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人,也就是我们镇上的里长了,乍然见到,岂能不害怕不紧张的?还是等过些日子,她胆子大些后再说吧,横竖她以后都会长住府城了,多的是机会。” 说完果断转移话题,“对了,你这些日子怎么样,我瞧你瘦了些,照理过年家家户户都吃好玩好,该胖上一圈儿才是,怎么你反倒瘦了,莫不是,令祖父祖母等人还没离去呢?” 罗晨曦呵呵,“岂止没有离去,瞧那架势,分明就是打定主意不走了!呼,这一个多月以来真是气得我够呛,好几次气到了极点时,都忍不住大逆不道的想,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老天爷怎么就还不收了他们去呢?” 季善见她说着已是一副怒极的样子,忙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气别气,慢慢儿说,我都听着呢,说出来心里就能好受多了,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才是。” 罗晨曦吐气道“早就气坏身体了,就前几日,还吃清凉败火,宁神静气的丸药呢!我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那样的所谓长辈,竟然直接去我房里翻我的衣裳首饰;见我爹吃丸药,非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好好儿的也闹着要吃,结果吃得大过年的流鼻血;我大伯三叔还拉扯家里的丫头媳妇子,弄得丫头媳妇子们本来就已够委屈了,还要被我大伯母和三婶又打又骂,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更可恶的是,我祖母她、她还随便收别人的好处,满口打包票我爹最听她的话,只要她发了话,什么事都能给那些人办好了,把我爹气得差点儿就晕了过去!” 季善见罗晨曦眼睛都气红了,忙道“那府台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儿了吧?” 罗晨曦摇摇头,“没事儿了,当时不过就是气急攻心,眼前黑了一下而已,立刻请了大夫吃了药,已经好多了。反倒是我祖母,犯了那么大的错,竟还好意思装病,躺在床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我爹一气之下,说要立时送了他们所有人都回去,我祖父便也跟着‘病倒了’,我爹还能怎么办?” “难道真像之前吓唬他们的那样,辞了官,带了我四处游历去不成?他好容易才坐上了府台的位子,好容易能为更多的百姓做实事,能造福更多的百姓,也能实现自己多年的志向与抱负了,凭什么就因为一群愚蠢无知,贪婪自私的所谓亲人,就要辞去官职,就要折断自己的翅膀,让自己再也不能高飞,再也不能实现自己的志向与抱负了,——老天爷怎么就不能收了他们去呢,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呢,只要收了他们,便可以分家,我爹便不用再被这一群只知道吸血的水蛭拖累了!” 季善忙递了帕子给罗晨曦,“别哭,别哭,事情总能想到解决的法子的。” 罗晨曦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就跟豆腐落进了灰堆里,拍不得打不得,哪还能有解决的法子,除非他们……真的,我都想去求菩萨,早点儿收了他们两个老的去了,只要菩萨肯早点收了他们去,我折寿十年、二十年,或是有任何的报应我都心甘情愿,只要别再折磨我爹就好!他已经够苦了,自我娘去了后,除了我,还有谁会心痛他?他们可是他的亲爹娘啊,却只会逼他,只想着自他身上扒拉好处,我爹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摊上这样的所谓爹娘!” 季善不再劝罗晨曦别哭了。 她看明白了,她这口气、这场哭都已经憋很久了,偏在家里不能哭,以免让罗府台知道了会更烦扰更难受;也没人可以对着哭,总不能让她对着那些所谓的“亲人”哭,对着红绡红绫等人哭吧?她的骄傲不允许她那么做。 那便只能来她这个朋友这里,只能对着她这个朋友哭,对着她这个朋友发泄心里已经憋了这么久的憋屈与怨恨了。 也就不怪她一直盼着她快点儿回府城了,早知道,她就不该让她什么三日后再来,就该让她前两日就来的。 季善只是挪到罗晨曦身边,轻轻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进自己怀里,再轻轻拍起她的肩膀来,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与支持,显然这才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果然罗晨曦痛快的哭了一场后,情绪好了不少,这才坐直了身子,红着鼻头哑着声音与季善道“善善,让你见笑了,刚才一时间实在没能控制住情绪,把你的衣裳也弄脏了,回头我赔你一件儿新的啊。” 季善笑着嗔道“看来府台小姐还是没拿我当真朋友啊,要是拿我当真朋友,才不会说这般见外的话!还要赔我衣裳,就我身上这衣裳,还是你给的料子做的呢。当然,若你实在要赔,我也只好收着,就先来个百八十件儿的吧,反正女人永远都差一件衣裳,漂亮衣裳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说得罗晨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想得倒是挺美,还百八十件儿,做梦吧,一件儿都没有了,谁让你是我好朋友呢,好朋友为彼此两肋插刀都不带皱一下眉头的,何况只是弄脏了一件儿衣裳!” 季善伸手斟了杯热茶递给她,才笑着又道“我只听说过好兄弟为彼此两肋插刀,什么时候好朋友也得两肋插刀了?你一天天的就知道乱改乱用典故圣人言……对了,我和我相公昨儿去逛天桥下,买了几包很好吃的蜜饯,我拿些来你吃啊,据说心情不好时,吃点儿甜的东西,马上心情就能好起来了。” 说着就要起身去给罗晨曦拿蜜饯。 罗晨曦却拉住了她,“善善,你不用忙活儿了,哭了一场后,我心里已经好受多了,你就坐着,咱们继续说话儿就好了。你说,怎么我祖父祖母和你们家那个季婆子就那么可恶呢,别人家的老太爷老太太瞧着都是慈眉善目的,怎么到了他们仨这儿,就这么可恶,这么坏呢?我如今才知道,原来老人里也有坏人的!” “不是老人里有坏人,是坏人始终是坏人,只不过如今他们是坏人变老了而已。” 季善扯唇,“好在季家那对母子虽足够坏,却没有与他们坏相匹配的本事与能力,之前便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如今我娘和我与他们都再没有任何干系,还离得这么远,就更不可能被他们恶心到了,倒还罢了。可你家的怎么办啊,老这么被他们恶心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出个什么一劳永逸的好法子来才是,不然才来两个月而已,你家老太太就敢收别人的好处了,时间一长,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那就岂止是拖府台大人的后腿,怕是还不定会为你们父女惹来什么灭顶之灾呢!” 罗晨曦闻言,咬牙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我爹清正廉明这么多年,到哪儿做官都是一溜儿的好名声,到哪儿都要被百姓们叫一声‘青天大老爷’,绝不能被他们给白白连累了!” 季善缓缓点头,“作为会宁府辖下的一名百姓,我也不愿意看到府台大人这样一位好官,到头来不是因为本身能力不够,或是犯了错,才会被调离咱们会宁府,甚至落得不好的下场,竟是被不成器的所谓家人们给拖累了,那就真是太冤屈,太气人了!那你有什么法子没有?这事儿我觉着,你还是得先与府台大人好生商量商量才是,他连这么大个州府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条,肯定有法子整治他们的,只是,他得有壮士扼腕的决心才行。” 罗晨曦恨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根子在哪里。只要我爹一日不续弦,不纳妾,他们便一日不会消停,总抱着非分之想,做着天上掉馅儿饼的美梦;偏我祖父祖母耳根子又软,一时偏向这个,一时偏向那个的,还见钱眼开,跟八辈子没见过银子似的,可不就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吗?只要我爹娶了新太太,只要我爹自己有了儿子,我看他们还怎么蹦跶!” ------题外话------ 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大吉,2020发发发,o ̄︶ ̄o   网址77dus 第一百七二回 有感而发 季善听罗晨曦的意思,竟是已决定要劝罗府台续弦了,忙道“晨曦,你可千万别为了伤敌一千,结果白白自损八百。之前你不是就跟我说过,府台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生死不渝吗,那要是知道府台大人终究还是续了弦,夫人在九泉之下,得多难过;府台大人自己心里又会多难过,觉得多对不起夫人啊?且是因为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计,府台大人才迎娶新太太的,对新太太也不公平,不是吗?你可千万要三思。” 罗晨曦苦笑起来,“善善,其实我早三思四思一百思过了。我爹舍不得委屈了我,非要招赘也给我找个方方面面都配得上我的,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远的不说,就以孟彦长举例吧,他爹不过一个秀才而已,家里也只得一个私塾,我说句不好听的,他就算今年秋闱能中举人,就配得上我堂堂四品知府的嫡长女兼独女了吗?照样配不上。可孟彦长肯入赘吗?势必打死了都不可能,我爹若非要留我招赘,到头来会招个什么样的人,可想而知。” “便最后终于招到了我和我爹都满意的人选,谁知道得几年后去了?三年,五年,乃至更久?照我们家那群水蛭的作妖本事,不用三年,只怕一年内,我爹便要被他们连累得身败名裂,多年清誉与前程皆毁于一旦了,如今这世上我爹就我一个真正的亲人,就我一个人真正心痛他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季善想到方才罗晨曦说的罗府台父母兄弟们的作妖本事,她光听罗晨曦大概说了说,已经觉得要窒息了,何况罗晨曦和罗府台还得日日对着那群奇葩,还得忍着满肚子的火为他们收烂摊子。 偏罗府台已是功成名就,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那也的确是他的亲生爹娘,他也不可能像她那般光棍的与季大山母子脱离关系,骂起他们、整治起他们来,亦是绝不手软,——罗府台若真那么做,就真是如了他政敌们的意了! 那两害相较取其轻,还真只有续弦,才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罗晨曦已又道“若我爹迎娶了新太太,以我爹如今的地位,哪怕是续弦,新太太家世也肯定差不到哪里去,要是人再能干一些,那群水蛭就更不是对手了。我到底是小辈,有些话真不好说,有些事也真不好做,可我爹的太太、我们家的当家主母做起来,便是名正言顺了,就说如今那群水蛭都赖在我们家不走的事儿吧,我当孙女侄女的,如何好赶人的?可新太太就不一样了,一句‘她年轻,家里地方小,却又是大伯子小叔子,又在侄儿们的,也委实太不方便了’,便至少可以请我大伯三叔两家走人了,只要他们走人了,就算我祖父祖母还在,自然也翻不出花儿来了。” 季善听得缓缓点头,“这倒是,赡养父母当然是为人子女应当的,却没有连兄嫂侄儿乃至侄媳妇侄孙都一并赡养的道理,愿意养是情分,不养也是应当。只这话府台大人说不得,你也说不得,还真只有府台大人娶的新太太能说。” 罗晨曦苦笑道,“是吧,这话我要是说得,我早说了,又何至于憋到今日,差点儿把自己给憋死过去?” 顿了顿,“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我改主意希望我爹续弦了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我觉得我爹太苦了,希望他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陪伴他,希望能多个人心痛他,也希望,他能再不要为我操心,能再享天伦之乐,将来更是能儿孙满堂。我祖母千不好万不好,当初她说过的有一句话我却是一直记着的,我爹就我一个孩子,这要是万一哪日我有个什么好歹了,我爹岂不是只能去死了?当然还是得再有几个孩子,最好是多几个儿子才更稳妥。” “那时候我祖母还一心盼着我爹续弦,虽仍有私心,但我相信她说这话时,还是真为我爹着想过的。我自己连日也在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发生了那个万一,我爹可要怎么办?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熬?若是能迎娶新太太,再生上几个孩子,至少他也能有个慰藉,能还有叫他‘爹’的人,将来也还能有亲生的儿女为他养老送终……” 季善虽至今仍未见过罗府台,却早自罗晨曦和沈恒的描述中,大概勾勒出了罗府台的形象来。 他必定是清瘦的,精干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洞悉一切的,人后却也必定是清冷的,孤寂的,时不时就会想念亡妻的。 所以将来她一定要走在沈恒之前呢,剩下的那个人实在太苦了,那只有一个人的漫长的岁月,也不知道要怎么熬,才能熬过去? 季善不由轻叹道“府台大人应当才四十出头吧?至少也还有二三十年好活的,的确太苦了些……” 罗晨曦道“我爹是六月里的生辰,今年六月正好满四十五岁。其实我最近也梦见过我娘几次,虽醒来后,都记不清都梦见了些什么,我娘又在梦里与我说什么了,但每次她都在哭,我却是能确定的。想来,她都是因为太心痛我爹了,所以才哭的吧?那我爹要是迎娶了新太太,有了新人陪伴我爹,将来还会再有孩子,想来我娘在九泉之下,也只会高兴,而不会觉得我爹和我是背叛了她的。” 季善沉吟道“若是换了我,将来有朝一日先走了,剩下沈恒一个人在这世上,冷冷清清,孤单寂寞的,我应该也是希望他身边能再出现一个人陪他走完余生的。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得活下去,总不能就因为我先去了,就只希望沈恒日日都沉溺在伤痛与孤寂里,不愿他余生活得好了,我不但盼着他余生过得好,还盼着他能比我还在时,过得更好,方不算辜负了彼此多年的情意,——夫妻真到了后面,除了爱情,更多已是亲情,谁又能不由衷盼着自己的亲人好呢?” 罗晨曦忙道“善善你可真是口无遮拦,你和沈案首都年纪轻轻的,说这些话做什么,也太不吉利了,让沈案首知道了,心里还不定怎生恼我呢,快‘呸’三声。” 硬逼着季善果真“呸呸呸”了三声,才继续道“所以我才说我早三思四思一百思过了呢,我不能那么自私,就因为只想独享我爹的父爱,维护我爹和我娘的感情,便让他一个人苦熬日子,还要忍受那些个破事儿。他公务已经够忙了,他能有今日,也全是靠的自己的努力,岂能让那几粒老鼠屎,生生坏了他辛辛苦苦才熬出来的这一锅好粥!” 季善这会儿已全然赞同她了,“的确,府台大人真不能白白被那群奇葩给连累了。那你与府台大人说过你的想法了吗?你又可已有合适的人选?这种事儿,还是得有个长辈牵头才合适,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能管的,可令祖母……,依我说,最好还是木已成舟,才告诉你家里那群奇葩也不迟。” 省得他们坏事儿,就是要打丫们一个措手不及才好呢! 罗晨曦道“我之前曾与我爹提过我这个想法,但我爹说让我别胡思乱想,还说家里的事他会尽快处理的,这阵子让我受委屈了。可我爹哪有法子处理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又能怎么着呢,惟恐他那些明里暗里的政敌抓不到他的把柄吗?我今儿回去后,会再与他详谈的,总能劝得他点头,只要他答应了,人选应当还是不难的,总归一步一步来吧。” 季善点点头,“事缓则圆,尤其这还不是什么小事,就一步一步来吧。说了这么半日的话儿了,你饿了没,不然我先给你做饭去?等吃饱喝足了,心情自然也就舒畅了。府台大人也是,晚间你要走时,我给你现做几个菜,你带回去给府台大人下酒,等吃好喝好了,好生睡一觉,明儿起自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罗晨曦笑起来,“那你还等什么,去吧,我给你打下手去……” “别别别。”话没说完,已让季善迭声给拒了,“姑奶奶,你可别再去祸祸我家的厨房了,就等着吃就是了,我很快的,真的……红绫红绡,你们两个快进来,把这个只会帮倒忙的家伙给我看好了!” 说得红绫红绡都忍不住吃吃的笑,罗晨曦则是又气又笑,“本来我只是假意说一下要给你打下手的,实则没打算真去,你要再说,我可真去了啊!” 唬得季善忙一溜烟儿跑去了厨房里,还把厨房的门给关了,才松了一口气,她家的厨房总算可以不用遭殃,她待会儿也总算可以不用收拾残局了。 随即,便生了火,开始忙活儿起来,一边忙,一边听着外面罗晨曦的叽叽咕咕声“善善,你开门儿啊,我别的帮不了你,但可以帮你烧火呀,你上次不还夸我如今火烧得有模有样呢?什么都让你一个人做,我这不好意思啊……季善,你给我开门儿,再不开我可撞了啊,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这样避我如蛇蝎,很伤我自尊的好不好……” 不由摇头失笑,亏得这家伙生性乐观,才能时时都这般生机勃勃的,要是换了旁人,摊上她那些破事儿,肯定早气死了,希望她这辈子都能这般的乐观才好呢! 一时季善做好了午饭,便与 (本章未完) 罗晨曦一道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罗晨曦先接连吃了几筷子又香又嫩的兔肉,稍微解了多日积压下来的馋后,才顾得上说话儿了,“果然还是善善你做的菜最对我的胃口,就算飘香你那个徒弟深得你真传,我吃着他做的菜,仍是没你做的好,反正总是要少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打今儿起,我的好日子总算又回来了!” 说着,打开自己带来的精致的小酒壶,给季善和自己斟起酒来,“这光有好菜,没有好酒怎么成?这是我爹前儿新得的什么葡萄酒,我吃着觉得还行,就给我爹都卷走了,今儿都带了来,咱们慢慢儿喝啊,我试过了,这酒度数低,不上头的,善善你尝尝。” 季善就接过她递上的酒杯闻了一下,倒是与她那个时代的葡萄酒从色泽到味道,都差不离了,不由笑道“嗯,闻着还挺不错的,想来喝着也一样。来,咱俩走一个,祝新的一年里,咱们都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罗晨曦笑着与她碰了一下杯,“好,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待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又动手添起来,才继续笑道“这酒听说装在水晶杯子里才好看,我今儿来得急,忘了带水晶杯子了,只能明儿带来了。” 季善摆手笑道“就咱们两个,也没有外人,那么讲究做什么,就算水晶杯子装着好看些,也不过就是喝的个心情而已,酒的味道又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就跟你方才说,我徒弟做的菜,吃着怎么都没我做的吃着好是一样的道理,都是你的心理作用罢了。” 罗晨曦吃了一口菜,“可能是吧。不过我真觉着你做的菜更好吃,你徒弟且差得远,这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这还不是呢,分明就是你爱屋及乌嘛。不过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你既觉得我做的更好,就多吃一点儿……来,尝尝这个鱼头,是以我回老家过年前泡下的鲜辣椒打底蒸的,特别的鲜香……好吃吧?好吃就行。” “善善你也吃,别只顾着给我夹……我再给你倒一杯酒啊……” 两人且吃且聊着,不一时便都有六七分饱了,罗晨曦这才盛了一碗酸笋鸡皮汤,慢慢的喝起来,一面与季善道“我方才都一直在想,怎么世上就那么多奇葩呢,就真没有什么法子,能治得了他们不成?你说人活在这世上,干嘛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呢,要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该多好?那我肯定第一件事,便是把我家里那群水蛭都赶出去,让他们滚,滚得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季善失笑,“要真是任何人都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世上岂不得要乱了套?有规矩才成方圆,我们既活在这世间,自然也要遵守该遵守的法规纪律。不过对付奇葩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善善你快说!”话没说完,已让罗晨曦双眼发亮的给打断了。 季善道“那就是把自己变成最大的奇葩,让其他人都退避你三舍,你不就清净了?” 罗晨曦就翻了个白眼儿,“切,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好法子呢,原来就是贫嘴,我懒得理你!我也不能就为了对付奇葩,便把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吧,那我宁愿忍受奇葩的愚蠢与丑恶……哎,要是我娘还活着,该有多好啊?” “是啊,要是罗夫人还活着,你这几年该多幸福。不过那样的话,你可能早就已经嫁了人,或是在准备嫁人了,我们也压根儿没机会认识了。” “这倒是,这便是有所得就要有所失,有所失便势必会有所得吧?” 姐妹两个把一壶葡萄酒都喝光了,又歪到榻上小憩了一觉起来,待吃过红绫做的酒酿荷包蛋后,眼见天色已不早了,罗晨曦才辞了季善,带着红绫红绡回去了。 余下季善又回到屋里歇了一会儿,沈恒回来了。 见季善两颊红红的,凑近一闻,还能闻见淡淡的酒气,笑道“善善,你和罗小姐还喝酒了呢?小酌几杯无妨,多了却伤身,明儿可不能再喝了啊。” 季善摆手笑道“没事儿,就喝了几杯葡萄酒而已,晨曦因为家事,心里烦闷憋屈得不行,还哭了一场,那她要喝酒,我当然得陪她啊。” 就把罗晨曦的话学了一遍给他听,“你说罗大人真是他们家亲生的吗?若是亲生的,好容易儿子出息了,让一家人都过上了好日子,感激且来不及,心痛且来不及呢,怎么就舍得这样逼他,拖他后腿的。也不想想,要是罗大人有个什么好歹,他们的好日子可立马就要到头了。” 沈恒皱眉道“他们的眼睛就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哪还能看到旁的?‘蠢即是恶’,这话还真是不假,府台大人也真是有够不容易的,本来马上要春播,就够忙的了,还得应付家里的破事儿。还真不如像罗小姐说的那样,尽快娶一房新太太,把这些破事儿都给接管了,好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呢!” 季善听得心里一动,道“那要是你将来遇上了同样的事,我先走了,你还剩下大好的年华,你会怎么做……唔……” 话没说完,已让沈恒狠狠咬住了双唇,咬得季善吃痛,不停的“呜呜呜”,接连又拍又推了他好几下,他才终于松开了,沉声道“下次再说类似的话,我就不只是咬你了!” 季善捂着嘴,满眼委屈的含糊道“人家就是假设一下而已,把人家咬得这么痛,明儿还怎么见人嘛?” 沈恒见她眼泪都痛出来了,也有些后悔,扯下她的手一看,果然一圈牙印,心里就越发后悔了,咳嗽一声道“明儿二月二龙抬头,人人都要出门,到处都挤得很,你不能出门倒是正好了,省得被挤坏了。” 顿了顿,“谁让你胡说八道的,也不怕不吉利呢?再说就算将来我肯定会走在你之后,也是我们都垂垂老矣之后的事了,我哪还有剩下大好的年华,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要随你而去的,你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 季善委屈巴巴的嘟哝,“我不就是瞧着罗大人与罗夫人,有感而发,假设一下吗?真是的,假设都不行了……那你也可以假设啊,我假设的是将来我若先走了,希望你能只在心里记着我就成,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千万别自苦,也别苦了我们的孩子。你也可以假设你先走了,希望我怎么样怎么样嘛,本来也不是真的……” 沈恒闻言,沉默片刻,这才坐到她身边,将她揽进了怀里,低道“我肯定是要走在你之后的,因为剩下的那个人,其实才是最痛苦的,我舍不得你受那份苦,所以一定会努力活得比你更久。但若万一……我也跟你是一样的想法,希望你只在心里记着我就成,悲伤过后,还是得好好过日子,若遇见合适的人,也一定要抓住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我……” 心情低落的说不下去了,满心只余一个念头,只盼这辈子都没有那一天,最好将来他们垂垂老矣后,能同一日、同一刻上路! 季善见沈恒瞬间浑身的低气压,忙笑道“咱们还是别说这些了,明明离我们很远很远的事,就因为我的有感而发,弄得我们两个都在这儿伤春悲秋的,不是无病呻吟吗?明明我们都好好儿的,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干嘛要弄得这般消沉悲观。” 沈恒也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压抑的话题了,强笑道“不是你非要假设的吗?所以下次别再讨论这些假设和万一了,明明就没有的事儿,不是白白影响我们的心情呢?我给你找点儿药膏来擦一擦吧,不然待会儿岳母回来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换来季善的冷哼,“你本来就欺负我了啊,还需要我娘以为呢?算了,都是我自己找的事儿,就不与你计较了,待会儿我想法子遮一遮吧。倒是你今儿第一天复学怎么样,大家如今都知道了今年有恩科,肯定都是摩拳擦掌,头悬梁锥刺股,誓要大干一场吧?” 沈恒笑道“那倒不至于,到底才过完了年,大家都松懈了这么久,一时半会儿且收不了心,所以今儿夫子也没授课,就同窗们说了说话,各处串了串门儿,逛了逛而已。不过想来要不了几日,大家便会全身心都投入到备战秋闱中了。” 季善点点头表示明白,毕竟“节后综合症”的杀伤力搁哪哪儿都是一样的,“那你也先不要太紧张了,之前咱们不是就已说过,你不一定需要跑过狼,只要跑得过其他的羊就成了,县试府试是这样,如今到了乡试,自然也是一样。” 沈恒“嗯”了一声,“我一直记着善善你这话的,虽然这次一起跑的‘羊’又更多了,但我还是会努力往前跑,保证能跑到最前列的!” 季善笑道“你有这个决心就好,总之咱们竭尽所能,无愧亲长,无愧自己。” 说着看了看外面,“天竟然这么黑了,什么时辰了?那我做饭去了啊 (本章未完) 第一百七三回 进步神速 阳春三月 季善缓声道“府台大人待夫人一片真情,又心志坚定,肯定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昨儿你不是也说了,慢慢儿来吗?那就别着急,总能等到最合适的契机的,指不定,不用府台大人先续弦,你们先想到解决那群奇葩的法子了呢?” 罗晨曦冷哼,“至少在我祖父祖母去之前,不敢抱任何的希望,可我看他们那副中气十足的架势,不说二十年,再活个十几年,肯定是没问题的……算了,不说这些破事儿了,没的白影响心情。今儿可是二月二龙抬头,天气也还不错,善善,不如我们出门逛逛去?” “过些日子就是总督夫人的生辰了,我爹肯定要准备贺礼的,可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才好,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让我平常逛街时多留意一下,万一就遇上什么新奇的好东西了呢?你跟我一起去,正好也替我参谋参谋。” 季善闻言,道“我倒是想上街,你昨儿送来的鹿肉我打算去找一味佐料,找到后烤来吃,管保谁吃谁叫好。可我这嘴怎么办,你能一眼看出牙印,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来,还不定会怎么想,怎么编排我呢。” 罗晨曦听得还有好吃的,那肯定越发要鼓动季善上街去了,“哎呀,我是离得近又眼尖,才会一眼便看到你的异样的,别人怎么可能盯着你的脸看?不然你扑点粉遮遮?今儿街上可热闹了,不去逛一逛,感受一下,也太浪费了,去吧善善,你就去吧……” 一边说,一边还抱了季善的手臂,扭股儿糖似的撒起娇来,“去嘛善善,你就去嘛,求求你了……” 季善哪里招架得住,不过几个回合,便败下了阵来,“别摇了,我都快被你摇散架了,我去还不成吗?” 罗晨曦这才笑靥如花起来,催着季善换好了衣裳,又指挥红绫替她扑了一层粉,便拉着她出了门,径自坐车上了街去。 果然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的不得了。 只是热闹的后果,便是马车艰难的走了一会儿后,再也动不了了。 季善与罗晨曦只得就地下了车,改为徒步在人群里穿行,不多一会儿便挤得罗晨曦后悔莫及起来,“我明年要是再二月二上街,我就是猪!躺在家里好吃好喝,跟善善你聊天儿不好吗,干嘛要来受这个罪!” 偏还换来红绫红绡的神补刀,“小姐,您去年二月二时,也是这样说的。” “不止呢,元宵节逛灯会时,七夕乞巧节时,您也都是这样说的。” 气得罗晨曦哇哇直叫“你们两个一日不气我,便浑身不自在是不是?回头就给你们找两个嘴皮子比你们更利索,更会气人的女婿去!” 季善则是笑不可仰,拥挤的烦躁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等之后她在一家香料铺子里顺利找到了孜然,还额外惊喜的找到了她以前就很喜欢的另一味独特的香料——木姜子,如今还叫“山胡椒”的时,她就更高兴了。 自然中午她们的主菜便是烤鹿肉了,大块大块提前码好了各色调料的鹿肉被串在铁钎上,以大火迅速烤至外焦里嫩,烤的过程中,还不停的刷上辣椒油,最后再撒上孜然和葱花儿,光看着、闻着,便让人忍不住要口水嘀嗒了。 等终于吃到了嘴里,那份爽感与满足,就更是不必提了。 罗晨曦接连吃了好几串,才终于顾得上说话了,“善善,你做的烤鹿肉怎么就一点不柴不膻,反而又香又嫩呢?我真是太爱你……的好手艺了!被挤个半死算什么,没买到礼物又算什么,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烤鹿肉,旁的都是你说的那啥……对,浮云了!” 季善吃了自己烤出来的成品后,也颇满意,笑道“这鹿肉到底还是柴了些,烧烤最好吃的,还得是牛羊肉和五花肉;用柴火烤出来的,受热也不均匀,回头我得定做个架子去,上面烤肉,下面放炭,保证烤起来又快又好吃,——想模仿我们飘香,那就尽管模仿吧,我会很快让他们都知道,什么叫‘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 罗晨曦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今儿她们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模仿飘香开起来的麻辣菜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儿街上本就人多,总之瞧着生意都还极不错的样子。 忙笑道“他们肯定都是半吊子,哪及得上善善你的手艺正宗?顾客们上门吃过一次后,自然就知道差距,不会再登门了,你就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了。” 季善摊手,“如今又没有专利……总归同样的生意我既能做,别人自然也能做,我除了不与他们计较,还能怎么着?我这不是急着还你的银子,还想让店里所有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么?” 换来罗晨曦的白眼儿,“谁让你急着还银子了,我又不等着使,你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可恼了啊!” “真的再说就恼了?那恼了还天天来,压迫我给你做这个好吃的,那个好吃的吗?” “当然更得来了,那句话‘化悲痛为食欲’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吗,悲痛能化作食欲,恼怒自然也能。” “噗,你就会歪理邪说,我懒得理你……” 季善知道罗晨曦心里不痛快,着意陪了她好几日,又是给她变着法儿的做好吃的,又是插科打诨与她斗嘴磨牙的,直至罗晨曦明显心情好了不少,也必须给总督夫人好生准备寿礼,没空再日日来找她了,她才又去了飘香。 却是一进飘香的门,就见一身如今飘香统一制服的周氏正手脚麻利的收拾一张桌子上的残局,一边还与已经站到一旁等候的客人小声说“请几位客官稍等片刻,马上就收拾好,可以坐了。” 瞧着虽仍一副卑怯拘谨的样子,说话时也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客人,至少,对着那几个于她来说,显然是生人的客人,她敢于开口了,她还敢于到前面来,不再一味的躲在后厨了,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只周氏忙着做事,没注意到季善来了,收拾完杯盘碗碟,擦好桌子,便径自回了后厨去。 倒是叶大掌柜眼尖,很快发现了季善,笑着迎出了柜台,“太太来了。这都好几日没来了,太太定是有什么正事要忙吧?您只管忙您的,店里就交给我便是。” 季善笑道“我也没什么正事儿,就是罗小姐久了没见我,连日都去找我,我陪了她几日。” 待叶大掌柜引着她到柜台后坐了,才又笑问道“这几日店里生意还好吧?二月二那日我上街去逛了逛,发现学咱们店的还真不少呢,这两日还倒春寒,又是雨又是雨夹雪的,只怕等雨停了,学咱们的饭馆更得如雨后春笋般,又冒出一大堆了。” 叶大掌柜闻言,肃色道“我也发现了,一开始还想着他们画虎画皮难画骨,就算学得了样子去,也学不来咱们的精髓去,可这两日让人乔装去尝了尝,发现味道虽还是比不上咱们飘香的,也有那么几分意思了。好在这几日天儿冷,咱们的生意还是没受到影响,尤其火锅,日日都早早卖完,太太尽可放心。” 季善点点头,“我这几日试做了下烧烤,等过几日推出后,应当会跟火锅一样,广受欢迎的。本来府城这么多人,我们也不可能把所有人的生意都做了,所有人的银子都赚了,能牢牢抓住老主顾们的心,再凭借时不时推出的新菜吸引到一部分的新客人,已经足够了。您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是知道您的,与饭馆有关的一切都巴不得十全十美,可那也太累了些,咱们十全九美就好了;我之所以与您说看见街上多了很多与咱们相似的店,也不是为了给您压力,正是为了让您宽心的,您可不能辜负了我这番心意才是。” 她气的并不是飘香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山寨的冲击,会因此少赚银子,如今的收入她已经很满意了,她气的是山寨这件事本身,那明明就是她的创意,那些人凭什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直接山寨了去? 可再一想,她也是拾人牙慧,并非真是自己的创意;且山寨在哪里都是避免不了的,她根本气不过来,又何必白白气坏自己,何不往好的方面想,山寨多了,川菜自然也就慢慢儿推广开了,也就释然了。 叶大掌柜心里的确压力不小。 太太对他们父子信任有加,对他们一家更是恩重如山,他哪怕心里知道如今他们根基不稳,不宜操之过急,还是会忍不住焦虑,恨不能一口就吃成胖子,日日都赚得钵满盆满,好让太太和沈相公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方算是报答了太太的恩德。 这会儿听得季善特意宽自己的心,叶大掌柜心里感动之余,就越发恨不能明日便将飘香发展壮大了,决定了,他今晚就开始想法子! 嘴上却是笑道“太太放心,我也没给自己太大压力,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咱们稳打稳扎就好。对了,我前两日盘好正月的账了,刨去一应开销,净利 (本章未完) 润是一百九十二两,毕竟中间打烊了那么多日,我还当净利润撑死一百五十两到头了,没想到却足有一百九十多两,加上这几日的利润,已经够二百两了,太太看是现在就还给府台小姐,还是过阵子再还呢?” 季善有些惊喜,“这么多呢?我也当撑死一百二三十两到头了,一百五十两都没敢想,结果竟然这么多!您老不会没给大家发三倍工钱,尤其没给您自己和叶广发吧?那我可是要恼的!” 叶大掌柜忙笑道“太太放心,都发了的,我和叶广也没有落下,家里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我和叶广不会那么高风亮节的。只是,令堂是新来的,之前店里最忙时,她还没来,并不曾与大家伙儿一起付出劳动,我就没发她的……” 季善忙摆手,“我娘在飘香只是‘周婶子’,虽说是我娘家远房亲戚,却与大家伙儿都是一样的,自然得按店里的规矩办事,该奖便奖,该罚则罚,您千万不要对她有任何额外的照顾,也别让其他人额外照顾她,不然她哪能有进步?” 顿了顿,“说到我娘,我正想问您,她这些日子表现还行吧,做事还利索吗,与店里大家伙儿相处得又怎么样?我每日问她,她都说挺好的,想再多问她具体怎么个好法儿,她又不说,总是说自己累了,回房梳洗一番就熄灯睡了;早上又是我还没起床,她已出门了,竟是说来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连消消停停的说上几句话儿都难,所以只好来问您了。” 叶大掌柜等她说完,方笑道“太太便不问,我也打算待会儿与太太说这事儿呢。周妹子这些日子表现好得不得了,除了不爱说话,怕见生人以外,真的是又勤快又利索,前儿午间高峰期时,因备的菜不够了,须得现切,灶上几个人却都腾不出手,叶广只能让她上,倒不想她竟还有一手好刀工。人又肯吃苦肯下力,不但自己分内的事儿,其他活儿也是抢着做,不是我当着太太的面儿就说好话,其他人刚来时,通不及他,我都盘算着,先看一两个月,若她一直这般吃苦耐劳,就要给她把工钱涨到一两。” 季善有些明白了,小声嘀咕道“难怪她总是说累,敢情不是不想与我说话,不是不想面对我,而是白日在这里忙了一天,真个累着了……” 叶大掌柜因她说得小声,片刻才反应过来,笑道“哪个当娘的能不想与自己儿女说话,不想面对自己儿女的,太太真是爱说笑。” 季善心道,您老根本不知道当中的关窍,当然可以这样说…… 嘴上已笑道“我娘做事情的确利索,做起一应家务来也是一把好手,毕竟被欺压了整整二十年,怎么着也练出来了。只是店里其他人也是一般的勤快利索,光给她一个人涨工钱,您怕是不好服众,还是到时候酌情看吧,要么都涨一些,大家平日也够辛苦的,每月多拿一二百文,也是该的。” 叶大掌柜失笑,“我们店里的工钱已经算是同行里偏高的了,还日日都让他们带肉菜回去,逢上年节太太更是额外都有奖励,还要给涨钱,未免也太宽厚了些,可不是御下之道。须知东家宽厚,时间一长,底下的人便免不得散漫,想着反正犯了错,东家肯定也不会与他们计较的,所以这事儿太太就别管了啊,我心里有数的。” 季善让叶大掌柜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是我欠考虑了,只看到了大家的辛苦,没想到他们已经拿的是同行里的高薪,就算辛苦,也是应当应分的了。那您看着办吧,我就不管这些事儿了,本来之前也说好了,素日饭馆的经营都由您说了算,我这分明是越俎代庖了。” “太太这是哪里话。”叶大掌柜忙摆手,“太太才是东家,当然饭馆的一切都该您说了算,我只是觉着太太太宽厚了,所以提醒太太一下而已……” 说着,见季善视线看向了别处,顺着也看过去,就见是周氏在给客人们上菜,虽仍不敢看人,声音也很小“几位客官请慢用。”,动作倒是很利索,一点岔子都没出。 不由笑道“这两日我想着太太说的,想让周妹子多接触些人,练一练胆子,后厨不太忙时,便让叶广打发她到前边儿来收拾,间或帮忙招呼一下客人,上一下菜什么的。昨儿她还连话都说不利索,今儿就已经好多了,真个是进步神速,指不定要不了多久,便能独当一面了呢。” 季善笑道“独当一面暂时不敢想,能比之前强,再不轻易受人欺负,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更别提反抗,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总归慢慢儿来吧。也辛苦您老了,每日经营饭馆已经够忙够累了,还得替我操心私事,等下次我相公休沐时,一定让他代我好生敬您几杯,聊表感谢。” 心里委实舒了一口气,只要周氏真能适应飘香的忙累,真能历练得比以前强就好,至于她对她有意无意的疏远,就由得她去吧,那到底是她养了十六年的女儿,忽喇喇就没了,总得给她时间接受与适应才是。 不几日,季善定制的烧烤架子都好了,她遂又去了一趟飘香,教授了一下叶广怎么做烧烤。 从牛肉羊肉到五花肉,从鸭胗鸡心到排骨再到各色素菜,都先码好了飘香自制的料,就在门口放在铁板上,烤得“滋滋滋”的直冒油,也烤得一整条街满是焦香鲜辣的香味儿,跟钩子一样,立时把吃客们的心都勾了去。 飘香再次在本就已日日满座的盛况下,人满为患,自叶大掌柜以下,店里众人也都是越发忙得脚打后脑勺,却反倒更加的干劲十足,生意好,就意味着他们的工钱会更多,家里的日子也会更好过,谁能不高兴的,便是再辛苦,心里也是甜的! 直把才模仿飘香倒腾出了火锅和其他菜色的一些店家们弄得个满心的气苦,他们还指着火锅赚一笔呢,结果飘香已经不流行火锅,改吃烧烤了,也把吃客们的魂儿再次都勾了去,是要闹哪样嘛,怎么偏就他们家这么多新花样儿呢? 可再气苦也阻挡不了吃客们一拨一拨奔向飘香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二月,都是飘香独领风骚,赚了个钵满盆满,惟有在心里发狠,花无百日红,就不信你们能一直有新花样儿! 这话要是让季善知道了,肯定要给众店家再补一刀,她还真就能一直有新花样儿。 只别人心里怎么想的,她自是无从知道,自然也就不会因此烦扰,眼见出了二月,进了三月,天气终于开始暖和起来后,怕冷怕得要死的她,才终于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浑身也精神轻巧多了。 这日因日头甚好,季善在家闲来无事,便把她和沈恒冬日的大衣裳,还有被褥都翻了出来晒,连同周氏屋里的被褥,也一并搬到了院子里晒。 杨嫂子见她晒被子,也有样学样,翻了孟竞的和他们夫妇的出来晒,一面与季善闲话家常,“过几日黄太太家迎新妇,沈娘子要去吃喜酒不?黄三少爷听说今年才十八呢,比我们家二少爷小了足足四岁,竟也要娶亲了,我们家的二少奶奶却还在哪儿都不知道,也真是有够愁人的!” 季善笑道“黄太太虽请了我去,可我与他们家的宾客都不熟,到时候干坐着也是难受,所以不打算去呢,就提前去给黄太太道个喜,到了正日子,让我家相公随孟二哥一道去坐席吃酒就是了。” 说着,踮脚把手里的被子搭上了竹竿,扯得平平整整的后,才又道“孟二哥的亲事你就别操心了,他自己心里有数的,等这次秋闱后,自然就知道你们家二少奶奶在哪里了。” 杨嫂子笑道“我们二少爷自来有主见,连老爷都做不得他的主,何况我们当下人的?我也就是话说到了这里,随口感叹两句而已。对了,最近罗小姐怎么来得也少了,她不来,家里都觉得冷清了许多呢!” 季善点头笑道,“可不是,她一个人叽叽喳喳的,就能抵十个人一起的热闹了,只她祖父祖母这程子都病了,她要在家里侍疾照顾,哪还有空来咱们这儿?只能等过些日子,两位老人家都大好了,她才能有空再来了。” “原来是罗家老太爷老太太都病了呢?那罗小姐这阵子肯定又忙又担心吧,到底才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也真是难为她了。”杨嫂子满脸的感慨。 季善虚虚应道“是啊,府台大人公务繁忙,家里的事儿都只能靠她一个人,的确太难为她了。” 心里却忍不住发笑,晨曦她一点儿不觉得难为,反而满心都是称愿好吗? 罗府台之前安慰罗晨曦,家里的事他自会想法子解决的,季善还当他只是嘴上这么一说,宽罗晨曦心的,至于具体要怎么做,却压根儿没主意,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罗府台自也不能例外。 不想罗府台却真没多久便采取了措施,——他腾了半日的时间,亲自带兄弟侄儿们去了一趟府衙的大牢,因为在府衙好吃好喝了一段时间后,罗大老爷与罗三老爷都觉得自家不能再混 (本章未完) 第一百七四回 失踪 自找 孟竞说完,因见季善也在院子里,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冲她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嫂夫人。”,便大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杨嫂子忙跟了上去,一面问他“二少爷,我当家的怎么不见,他这会儿是去雇马车了吗?那我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 后面孟竞是怎么回答的,季善便听不清了,心里实在好奇得紧。 近来沈恒与他都是头悬梁锥刺股,说是府学的同窗们都勤奋至极,那他们想要脱颖而出,便只能比他们更勤奋,更努力才是,便是天大的事儿,在秋闱之前,也要放到一边去。 可如今孟竞却忽然说要回清溪去,一来一回的折腾,怎么也得花费一个月的时间,于如今的他来说,一个月的时间是何等的宝贵,到底清溪出了什么大事,让他这般的着急呢,——莫不是,孟夫子出什么事儿了? 算来孟夫子年纪也不小了,还真说不准…… 季善想着,把自己该晒的东西都晒好了,也没见孟竞与杨嫂子再出来,只得也回了自家屋里去。 不多一会儿,杨大也急匆匆的回来了,进屋见过孟竞后,主仆两个连午饭都来不及吃,便提着包袱,辞了季善与杨嫂子急匆匆出了门,上车很快驶远了。 季善见杨嫂子一脸的愁容,这才低声问她“孟二哥这般着急回去清溪,可是夫子出什么事儿了,还是学堂出什么事儿了?” 杨嫂子见问,叹了一口气,道“沈娘子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不是我们家老爷出事儿,也不是学堂出事儿,是我们家二小姐,她……不见了!” “啊?不见了?”季善大吃一惊,“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就不见了?那是她自己不见了的,还是不小心被歹人给抓走了呢?” 她记得孟太太和孟姝兰被送去的那个什么庙里,不是说周围都人烟稀少,她们靠自己根本没法儿离开吗,那难道真是被坏人给抓走了? 杨嫂子道“这谁能知道呢,我们二少爷收到的大少爷写的信上也只是说,二小姐不见了,让他尽快回去一趟,商量对策。我本来说要一起回去,路上也好服侍,到了家也好帮忙的,二少爷却说他和我当家的要日夜赶路,我一个女人家,肯定吃不消,让我就留在府城……阿弥陀佛,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儿才好!” 季善忙安慰她道“那么大个活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不见的,指不定有什么内情呢,离得这么远,消息肯定也会至少滞后七八日,指不定等孟二哥和杨大哥赶回去时,人早已找到了呢?杨嫂子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杨嫂子咬牙道“就怕她不是让坏人给抓走的,而是自己偷偷跑了的。前阵子我才听我当家的说,过年我们二少爷去看太太和二小姐时,二小姐还又哭又闹的,说要回家,要是二少爷再不同意她回去,回头她做出什么事来,他可别后悔……沈娘子听这话,妥妥就是个惹事儿精啊,鬼才知道她猪油蒙了心之下,又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太太也是,其他儿女都教得极好,怎么偏就不好生教一教她,非要凡事都宠着她、顺着她呢,这要是真惹出了什么祸事儿来,可让我婆婆怎么办,让一大家人怎么办啊!” 季善这才想到杨嫂子的婆婆也在孟太太母女身边,那孟姝兰若真出了事儿,杨婆子肯定脱不了干系。 当下人的,主子平日再好性儿,说到底始终是下人,真到了关键时刻,被打杀被发卖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而已,也就不怪杨嫂子又气又急了,那总是她婆婆。 何况以孟姝兰的惹祸本事,万一一个不好,连整个孟家都被牵连了呢,那当下人的就更得不着好了,——孟姝兰到底怎么想的,非得要把自己作得彻底凉凉,才肯罢休呢? 季善只能继续宽慰杨嫂子,“杨嫂子真别自己吓自己了,事情肯定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总归等孟二哥和杨大哥回来后,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些日子,你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怎么过,不然等回头发现是虚惊一场,你自己却给急病了,岂不太划不来了?” 杨嫂子叹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这便是离得远的坏处啊,要是在县里,半天功夫就够回去了……我被子还没晒完呢,不过如今也不需要晒了,谁知道二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方才与季善聊天儿时的闲情逸致,也是荡然无存了。 到了傍晚,沈恒回来了,回来便问季善,“善善,你知道彦长兄今儿急着回清溪,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他只来得及与我说了两句话,他马上要回清溪一趟,家里就有劳我多看顾了,便急匆匆的走了,弄得我心里好生着急,不会是夫子出什么事儿了吧?” 季善摇摇头,“夫子没事儿,是孟二小姐,据说她不见了,孟大少爷来信,让孟二哥尽快回去一趟,商量对策呢。” 沈恒也是大吃一惊,“好好儿的怎么会不见了?这又是要闹那一出,彦长兄如今时间那般宝贝,哪经得起这般浪费。” 季善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事态的确很严重,孟大少爷才会来信让孟二哥回去吧,他和孟夫子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孟二哥的时间有多宝贵才是。我本来还想着,等这次秋闱后,便与孟二哥说,接了孟太太和孟二小姐回家,她们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们如今日子也过得挺好,实在没必要再与她们计较。且这话也只有我说,他和孟夫子才好意思接了他们回去,连你说都未必管用,结果就出了这事儿……那后面会如何,可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沈恒对孟太太和孟姝兰实无好感,闻言道“我们既管不着,那就别管了,只照常过自己的日子便是。至多这些日子你多宽慰一下杨嫂子,她肯定心里慌得很;我呢,就把这些日子夫子们授课的笔迹都做好,等彦长兄回来,第一时间借给他看,替他讲解,省得他白白浪费了今年这难得的机会,又得等两年。” 季善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既管不着,便只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我本来刚听得孟二哥说他要回清溪时,还在想着,正好请他帮忙带封信回去,问一问爹娘家里辣椒是不是已经下种了,再问一问爹娘和大家伙儿的近况,让三哥回了信,等孟二哥返程时,正好给咱们带回来,怎么着也比托人寄信快些,也可靠些。谁知道是这样的事,孟二哥眼见都要气死了,我哪里还好请他带信的?” 沈恒道“没事儿,娘去年不是帮你种过辣椒吗,爹更是侍弄了一辈子的田地,族里其他长辈也是,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儿的,肯定知道怎么种辣椒的,善善你就别担心了。” 季善叹道“我怎么能不担心,要是今年的辣椒种不成功,飘香可就得现买辣椒去了,一时半会儿间我们往哪儿买那么多去?咱们也要好心办坏事,本来该族里人人都赞都谢的,也要弄得怨声载道了。不过先前晨曦家的庄头也没种过,照样我一说,便把辣椒种了出来,我也该相信爹娘才是。” 沈恒拉过她的手,笑道“这就对了嘛,咱们只耐心的等着就是。指不定回头三哥知道了彦长兄回去,主动给咱们写了信带回来呢?就算不让彦长兄带,我估摸着,过阵子家里也该有信到了,反正等等就知道了。” 季善应了一声“嗯”,“时辰不早了,我做饭去了啊,杨嫂子今儿肯定没心情做饭的,早些吃了,你也好看书。” “岂止看书,夫子今儿还规定了一篇文章,善善你随便做点儿什么,我吃了就得开做。亏得你日日又是给我吃动物内脏,又是吃胡萝卜的,我这样日日熬夜看书,眼睛竟还好好儿的,好几个同窗这几日都说眼睛模模糊糊的,看东西看不真切,晚上更是宛如睁眼瞎了呢!” “所以听媳妇儿的话有好处吧?” “是是是,好处大大的有,我以后一定更加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总成了吧?” 就像季善说的,既帮不上忙,日子便仍得过,杨嫂子在过了最初的着急与焦虑后,没两日也就平静了下来,开始照常过日子。 杨嫂子都能照常过日子了,就更不必说季善与沈恒了。 一个仍是日日早出晚归的去府学,一个则是飘香和家里两点一线的跑,间或陪罗晨曦松散个一日半日,给她做一顿好吃的,日子不知不觉间,便已划过了三月,进入了四月,到了府城一年里最舒适的时节。 孟竞与杨大也终于风尘仆仆的自清溪回了府城来。 彼时季善约好了杨嫂子,正要出门去一趟布庄,给自己和沈恒都裁两身下裳,却是刚出门,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随即露出了杨大的脸来“师傅,就是前边儿那家了……孩儿他娘,你怎么在这里,是知道二少爷和我要回来吗?” 杨嫂子已是满脸的惊喜,“我哪有那个本事,是沈娘子让我陪她去一趟布庄,没想到刚出门你们就回来了。” 一面说,一面迎了上去,“二少爷,您慢点儿……呀,您怎么瘦了这么多呢?可是这阵子太累了?您先进屋去歇着,我马上给您烧水梳洗,再做几个清爽的小菜,您吃了好生睡一觉啊。沈娘子,我不能陪您去布庄了,您千万见谅,要么就您自个儿去,要么改日我再陪您去?” 季善也已看见孟竞瘦了一圈儿了,脸色也是一片青白,哪还能视而不见的去什么布庄? 冲孟竞叫了一声“孟二哥”,说了一句“平安回来了就好。”,便与杨嫂子道,“我做饭去吧,你帮着杨大哥搬一下行李,收拾一下,肯定他也累了。” 说完转身进了家门,径自去了厨房。 并不知道孟竞一直痴痴的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满身满心的疲惫都在看到她娇美恬淡的容颜,都在听她说了那句‘平安回来了就好’后,烟消云散了。 还是杨嫂子接连叫了他几声“二少爷、二少爷……” 他才回了过神来,忙咳嗽一声,道“怎么了……对,这包衣裳都是脏的,要洗,这包倒是干净的,不过最好也晒一晒,路上一直在下雨,还是进了府城的地界,才开始放晴的……” 季善手脚麻溜的很快做好了四菜一汤,孟竞也已梳洗过,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就见季善正摆饭,手里的汤碗可能太烫了,忙忙放下,便将双手放到了耳朵上,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孟竞的心霎时软成了一滩水,有种妻子在摆饭菜,等丈夫回家的错觉…… 可惜只是一瞬间,季善已经听到动静,看了过来,“孟二哥,你收拾完了?那坐下吃饭吧,我叫一叫杨大哥和杨嫂子去啊。” 说完就要出门,虽然大家已经这么熟了,到底沈恒这会儿不在家,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 孟竞却如何舍得这偷来的片刻美好就这么结束了,咳嗽一声,道“杨大哥路上受了点儿伤,因赶路着急,只简单包扎了一下,估计杨嫂子要给他清洗一下伤口,重新包扎一下,才会来吃饭,嫂……嫂夫人还是别去叫他们了。” 季善恍然道“杨大哥是伤在了腿上吗,难怪我方才见他走路姿势有些不对,那严重吗,要不要我去帮他请个大夫来?” “不是很严重,请大夫来就不必了,等明儿得了闲,让他自己找个医馆去瞧瞧也就是了。”孟竞道,“这些日子嫂夫人与子晟兄都还好吧?我瞧嫂夫人气色大好,想来应当事事如意,子晟兄学业也日益精进吧?” 季善笑道“我们都挺好的,相公进学也颇顺利,还给孟二哥都做好了笔记的,就等你回来尽快追上进度呢。既然杨大哥还要等会儿才能来吃饭,孟二哥就先吃吧,省得凉了就不好吃了,吃完了你也好好生睡一觉去,我瞧你眼睛都沤下去了,肯定这些日子累坏了。” 孟竞心里一热,道“还好,不是很累……算了,嫂夫人也不是外人,我也没什么好瞒你,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强撑,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这些日子我的确累得不轻,我二妹她、她莫名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和我大哥带着人,几乎把她和我娘待的那个寺庙方圆几十里地,都地毯式的搜了一遍,也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又不能报官,怕万一……不但我们一家所有人,连学堂的名声都要受损,最后只能给她办了丧事……” 季善因为过去一个月来,早被杨嫂子拉着,猜测过不知道多少次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了,如今听孟竞真说了结果,自然也没什么可吃惊的了。 皱眉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那么个大活人,莫名就失踪了,怎么可能任何线索都不留下?想是孟二哥与大少爷搜索的方式不对吧,怎么不报官呢,官差们肯定自有他们的追踪方式与手段,若一早就报了官,指不定人早就找到了也未可知。” 却为了所谓的名声,直接给孟姝兰办了丧事,那她以后纵使被找回来了,岂不也不能再以孟家二小姐的身份示人了……不,应该说孟家连丧事都办了,还会再找人吗? 怕是压根儿就不会继续找了吧! 孟竞听季善的口气,很是不赞同他们父子处理结果的样子,忙道“我赶回去后,倒是想过报官的,可那时候已是事发快二十日后了,便是报了官,只怕也是于事无补了。且……她应该是自己偷跑的,事后我大哥仔细盘问了庙里的尼姑和居士们,这才知道她至少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在准备干粮,在打听周边的情况,计划逃跑的路线了。” 吐了一口气,才沉声继续道“都怪我,过年去看我娘和她时,听她说在那里待着,就跟在地狱里没什么两样,求我带她回家,她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还觉得是她吃不了苦,一心只想着回去过好日子,可见还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一口回绝了她。等她之后气急了,哭着说,我若不带她回去,回头她要是做出什么事来,让我和家父家兄都别后悔时,我也没引起重视,只让我娘和杨妈妈多看着她点儿,再说了一句……等今年过年时,看能不能接了她们回去,便离开了,早知道……” 早知道他当时就该引起重视,好歹多叮嘱庙里的主持和管事的比丘尼几句,多添点香油钱,再不然,就该再送一个人去寸步不离守着她的,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了! 季善听得孟姝兰是自己早就计划好了要逃走的,倒是不好再指责孟竞父子了。 这个时代的人都看重脸面名声,读书人更是将脸面名声看得胜过一切,偏偏孟姝兰是自己犯了大错在先,还不知悔改,随即计划逃跑在后,那无论落得什么结果,都是她自找的,也是怨不得任何人了。 片刻,她才干巴巴的道“既然她提前准备了干粮的,只怕傍身的银子应当也想到了的,还提前打探好了周边的情况,计划好了逃跑的路线,那指不定她是出逃后,怕你们再找道她,偷偷藏了起来呢?那她的安全应当还是不用太担心的,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她自己还会找回清溪去呢,毕竟她一个弱女子,又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回家,还能去哪里……” 却连自己都没法相信这一番说辞。 孟姝兰让孟太太养得娇滴滴的,再是计划得周祥,真逃出了庙里后,就凭她那一双从没走过远路的脚,能走多远?她长得还不差,路人、尤其是男人见了,谁能不起歹心的? 之所以孟家兄弟地毯式的搜索,都没能找到人,只怕根本不是她偷偷藏了起来,而是被人给藏了起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这都叫什么事儿,明明一开始她才是受害者,如今倒弄得,这事儿她也有错,她也脱不了干系了一般! 孟竞已苦笑道“她让我娘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若真有本事将自己藏起来,倒是好事了,可她哪有那个本事?更别提找回家去了,她连家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只怕多半还是落到了歹人手里去,还不定已经吃了多少苦,甚至指不定……人早已不在这世间了也未可知,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让我娘好生教她,没让我爹早些给她定下亲事,早些定下了亲事,她自然也就不会脑子发热,猪油蒙心的瞎折腾,也就不会有如今的祸事了!弄得我娘病得床都不下来,一家人也都痛苦难过,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季善抿了抿唇,道“如今说什么都已是于事无补了,孟二哥也不必自责太过,当初你一年都没几日在家,而是一直在县里求学,又如何管得到家里的事;高堂俱在,这些事本来也不是你该管的。那,丧事都已办过了,令尊与令兄还会继续找人吗?说来我们夫妇也有责任,当初若我们不是那般的不依不饶,而是小惩大诫,指不定……” “这怎么能怪嫂夫人和子晟兄。” 话没说完,已让孟竞打断了,“当初是她自己不自爱,自取其辱在先的,哪个做妻子的能忍受她的所作所为,哪个做丈夫的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那样欺辱,而不闻不问的?除了她自己,就算别人还有错,那也是我们做父兄的错,是我娘的错,是我们没教好她,与嫂夫人和子晟兄何干!” 吐了一口气,“所以我爹直接说,就当她死了吧,她既半点不知悔改,不为父母亲人考虑,那父母亲人也没必要再为她考虑,再心痛她!不过,我和家兄私下商量,还是要背着我爹继续找人,到底也是亲妹妹,且不看她,还得看家母,她这大半年来,本来就、就衰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经此一事,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便是旁人看了都得不落忍,何况我和家兄当儿子的……” 不过,他至今也没后悔过,当初与父兄一起做的将母亲和妹妹送去庙里的决定,且越与季善接触得多,相处得久,便越不后悔! 季善点点头,“那就继续找着吧,有志者事竟成,指不定哪日就真找到了,且经此一事,令妹便变了一个人似的呢?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届时指不定孟二哥全家都要反过来感谢如今的波折了。好了,孟二哥吃饭吧,再不吃就真凉了,我就不打扰你,先回屋去了啊。” 说完就要出去,到底心情还是因孟姝兰的事,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孟竞却是实在忍不住得陇望蜀,已经偷来了这么一会儿难得的独处时光,却又贪心的想要更多,叫住了她“嫂夫人且慢,我给你和子晟兄带了家书,是沈家三哥知道提前问好了我们出发的日子,赶在我们出发头天送到我家里,让我带到府城来的。嫂夫人看是现在就给你,还是等子晟兄回来后,我再给他?” 季善听得竟有家书,心情这才霎时好了不少,笑道“孟二哥现在就给我吧,我先看了,等我相公回来后,再给他看便是。本来孟二哥回去后,我们还曾遗憾,没能托你顺道帮忙带封家书回去,后来知道你此行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也就顾不得遗憾了,倒是想过指不定你会替我们带家书来呢,不想果真有家书,真是太感谢你了。” 孟竞见甜美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季善脸上,心里也瞬间松快了不少。 毕竟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再多的伤心难过,再多的担心恼怒,也已被疲惫和时间冲淡了。 因也笑道“那嫂夫人稍等片刻,我这便给你取去,本来我还问了沈三哥,有没有其他东西要给你们带的,横竖马车也是空着的,沈三哥却一直摆手说没有,我也只好作罢了。” 季善笑道“孟二哥帮忙带家书已经够我们感激的了,哪还好带其他东西的,你本来就有急事;且我们正月里回来时,带的也够多了,也的确没什么需要带的了。孟二哥快去吧。” 开什么玩笑,孟竞是赶回去给妹妹办“丧事”的,谁还好意思让他帮忙大包小包的带东西呢,便沈树想不到,沈九林与路氏也不可能想不到,她还是等她的家书吧!   网址77dus 第一百七五回 家书 扩大 孟竞很快给季善取了家书回来,季善接过便冲他一欠身:“多谢孟二哥了。”,然后迫不及待回了自家屋里去。 余下孟竞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无声叹了一口气,坐到桌前吃起饭来,不管怎么说,也是嫂夫人亲手给他做的饭菜,也就是如今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他才能有机会吃到,这样的时光,随着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肯定是过一日少一日的,他该珍惜才是。 季善自不知道孟竞在想什么,她一回到自家屋里,便打开家书看了起来,直看了好几遍,才终于放下了,心情也比之方才,又好了几分。 另一边,孟竞吃完了饭,见季善一直没再出过房门,便也回了自己屋里,倒床沉沉睡了过去。 傍晚沈恒下学回家时,也因此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他,不过倒是自杨嫂子晒了一院子的男人衣裳和鞋袜上,猜到他和杨大回来了,“善善,是不是彦长兄和杨大哥回来了?” 季善忙拉了他进屋,“你小声一点儿,孟二哥和杨大哥都在睡呢,他们都累瘦了一圈儿,眼睛也沤了下去,你别吵着了他们。” 沈恒忙依言压低了声音,“我还以为怎么也得再过几日十来日的,彦长兄才能回来呢,倒是没想到今儿就回来了,那路上他们主仆还不定是怎样昼夜兼程赶路的,可不都得身心俱疲吗?且让他们好生睡吧,等明儿起来,恢复了精神后,彦长兄才好把这些日子缺的课业都补回来。” 季善“嗯”了一声,低笑道:“孟二哥给我们带了家书,是三哥写的,我已经看过了,马上拿来你看啊。” 说完便去与沈恒取了家书来,见他低头一目十行的看起来,笑道:“之前担心误了种辣椒的最佳时节,如今见三哥信上说了已经都种下去了,我可以总算放心些了。” 沈树的家书写得并不长,除了一开始告诉了沈恒与季善,家里一切都好,让夫妻两个放心,紧接着便说到了家里和族里种辣椒的事,同样也是让夫妻两个放心,倒是正好去了这程子季善最大的担心。 沈恒很快看完了家书,这才笑道:“我早说过,让善善你别担心的,如今就等着七月里哥哥们运辣椒到府城来吧。我可真想写封信回去,让他们到时候带了爹娘一起来啊,爹还好,早年随舅舅一起出门跑生意时,还来过府城,娘却是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来过,真想让爹来瞧瞧府城这些年有没有变化,更想让娘来瞧一瞧府城的热闹与繁华。” 季善忙道:“那写啊,正月里我们说这事儿时,我瞧娘那神情,也不是就不想来,就是顾虑重重,可说到底她那些顾虑都不是不能克服的。远也不算远,单边也就赶十来日路的事儿,路费也花不了多少,若是她和爹单独跑一趟,肯定要贵不少,可到时候他们是随哥哥们一起来府城,本来也要雇好几辆车的,她和爹不过是捎带而已,算下来便多不了几个钱儿了;到时候本来也是农闲时节,至于家里,就让嫂子们带了孩子们过一阵子又怎么了,横竖大伯家和三叔家就在旁边,托他们帮着照看一下也就是了嘛。” 说得沈恒越发意动了,“那我,明儿就写?” 季善笑道:“还等什么明儿呢,就现在写,横竖今儿饭菜都是现成的,待会儿热热我们就能吃了,我也不急着做饭,就现在写吧,我先给你磨墨去啊。” 沈恒忙拉住了她,笑道:“你急什么,写封家书也就一刻钟的事儿,吃了饭后,再写也不迟,咱们再说会儿话。” 季善笑嗔道:“说话才是随时都能说,干嘛非要现在说?不过算着时间,二姐应该已经生了吧,怎么三哥信上都没提呢?” 沈恒道:“我才也在疑惑这事儿,莫不是彦长兄出发时,二姐还没生呢?那这会儿估计已经生了,也不知是男是女,且等二姐夫来信报喜吧,想来也等不了几日了。” 季善笑道:“嗯,指不定二姐夫的信已经在路上了,那咱们更要请爹娘七月里来府城一趟了,到时候二姐也早出月子,孩子也好带了,娘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沈恒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知道了,吃了饭就写,肯定把爹娘给你请来,总成了吧?” 顿了顿,“不然,让爹娘把莲花和虎头也带来?岳母肯定想他们了,如今那冯寡妇进了门,他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老在季家村混着也不是个事儿,都不小了,再耽误下去,这辈子就真是没希望了。” 却是沈树在家书上,还略微带了几句季家的事儿,想是以为季善很想知道,所以特地告知她? 所以沈恒才有此一说。 季善已沉声道:“还是以后再说吧,那冯寡妇刚进门的人,就算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再有恃无恐,孩子没生下来之前,是男是女谁都不知道,季婆子也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对莲花虎头不好的,所以至少现下,他们姐弟日子应当还算能过。且他们母子早恨毒了我,怎么可能爹娘登门一手,要带莲花虎头走,他们便同意放人?还不定要如何与爹娘扯皮磨牙呢,还是算了吧,没的白让爹娘事情没办成,反惹一肚子的火。” 沈恒皱眉道:“这倒也是,他们母子那般没脸没皮的,还是别让爹娘白去生那个气了。就是岳母肯定很想他们,他们只怕也很惦记岳母。” 季善叹道:“想也没法,如今娘自身都是泥菩萨,还是等今年过年回去后,我们再见机行事吧。虎头还罢了,男孩儿吃点苦还没什么,也再吃亏都吃不到哪里去,莲花儿却是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我娘就前阵子还与我说,很担心那寡妇起坏心,撺掇季大山母子将她胡乱嫁了,甚至胡乱卖了呢。” 沈恒咝声道:“莲花才多大,十一还是十二?应当还不至于吧,善善你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总归这都四月了,还有半年我们就回去了,还是很快的。” 季善点点头,“回头记得别在我娘面前说漏了嘴,省得她担心。不过她心里只怕早猜到了,说不说漏嘴,其实也没差了。” “那也比真说漏了嘴强,好歹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抱几分侥幸的希望。”沈恒忙道,“总归我们都注意些。对了,彦长兄此番回去是什么情况,善善你知道吗,孟二小姐找到了没,还是……?” 季善见问,道:“孟二哥大概都与我说了,就是没找到,还说她事出一个月以前,便已在偷藏干粮和银子,打听线路,计划逃走了,所以就算真有个什么好歹,也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孟夫子又气又急之下,怕将来万一会对自家和学堂的名声有所影响,已经发话当她死了,家里也已给她办了丧事。” 沈恒半晌才低道:“这都叫什么事儿,这般的任性妄为,这般的不管不顾,夫子摊上她这么个女儿,彦长兄摊上她这么个妹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冷哼一声,“对了,还有孟太太,都是她没有教好女儿,才惹出这些事来的,夫子与彦长兄摊上她,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季善吐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到底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就怕她真已经……不在这人世了,可又怕她就算还活着,反倒还不如死了。早知道,我们就该早些与孟二哥说,让他们接了她们母女回去的,也就不会有如今的事儿,我这心里,也不会觉着事情发展到今日,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了……” 话没说完,沈恒已冷然道:“善善你能有什么责任,当初是你逼着她没脸没皮的,还是你逼着孟太太没脸没皮的?那都是她们自找的,怨得了谁!明明已经犯了错,那就该承担后果,积极反省与改正,只要她改过自新了,都是亲爹亲兄长,谁能真不管她了,便是我们,不也已经在想着,至多今年过年,就松口让彦长兄接她们回去了吗?那她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却非要这样作妖,那无论再落得什么下场,死也好,生不如死也好,都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了!” 他自小读的便是圣贤书,学的都是孔孟之道,要宽厚仁慈,要做一名胸怀坦荡的君子。 可对着孟太太与孟姝兰,对着曾经那样羞辱伤害过善善的人,曾经差点儿就让他与善善没有了如今夫妻情深,心灵相通的人,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了那个君子,且这辈子都做不了! 季善叹道:“之前孟二哥也是说的与我无关,其实我自己心里也在想着,本来就与我无关啊,明明一开始受害者就是我,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吧。毕竟这个世道对女人真的太苛刻,太不公平了些,若今日换成是孟二哥逃走了,他家里肯定急得什么似的,肯定也会一直不放弃找他,等他将来终于回来了,指不定还要得大家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换成是孟二小姐,却……,总归,希望她能好,能不后悔自己如今的决定吧。” 沈恒伸手轻轻揽过了她,“好了,咱们能替她祈祷,能盼着她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且不说这事儿,也不许再想了。还是先去弄晚饭吃吧,我肚子有些饿了。” 季善听得他饿了,忙往外一看,这才发现天色已暗,忙道:“那我这就去热饭菜,你稍微等一下啊。” 说完就要出去,却让沈恒再次拉住了,“我跟你一起去,帮你烧火吧。” 夫妻两个便一前一后去了厨房,一个生火,一个掌灶的忙活起来。 次日清晨,孟竞饱睡一觉起来后,瞧着整个人总算没那么憔悴了,这才与沈恒打上了照面,“这程子家里都多赖子晟兄与嫂夫人照看,我真是感激不尽。” 沈恒忙笑着摆手,“彦长兄这话就太见外了,我们夫妇可什么都没做,倒是彦长兄这阵子是真辛苦了,那你今儿是打算在家再歇息一日,明儿再回学里复课,还是直接就回去复课呢?这阵子夫子们授的课,我都细细做了笔记的,这就去取来给彦长兄啊。” 孟竞道:“我还是直接回去复课吧,已经耽误了这么久,再耽误不得了,至于笔记,我晚间回来熬夜看也是一样的。” 总不能因为不成器的妹妹,就耽误了他的学业与前程,今年这样大好的机会,一旦错失,可再不会有,又得多等两年了,他可不想等,还想继续与子晟兄齐头并进,才好守望相助,也才好……多一些机会与嫂夫人相见相处。 他的父兄也是一样的意思,如今可谓全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他哪里还耽误得起?一时一刻都再耽误不起! 沈恒闻言,很是能明白孟竞心里的紧迫,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也是,这都四月了,的确再耽误不得了,那我们快些吃了早饭,便出发吧。”” 二人遂一道去饭厅吃了早饭,便勾肩搭背的出了家门。 季善这才得了空问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过话,只默默做事的杨嫂子,“嫂子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肿成这样儿,可是昨晚没睡好?” 杨嫂子见问,低“嗯”了一声,“的确没睡好,我当家的也是一样,累成那样儿,偏偏还睡不着。” 显然她早就想对季善吐槽倾诉一番了,话匣子一打开,便停不下来了,反正孟竞这会儿也不在家了,“沈娘子不知道,这次我婆婆被坑死了,被打得浑身是血,我当家的离开时,人都还在烧着,也不知道如今熬过来了没,说都是她没看好二小姐,才会让她跑了的。天地良心,我婆婆每日要照顾太太已经够累了,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哪还方方面面都照管到?” “且二小姐带走的银子与首饰都是太太被她磨不过,给她的,我婆婆分明也劝过,说在庙里那些东西根本用不上,二小姐拿了去也是无用,太太还不如自己收着,省得二小姐不小心弄掉了。太太却都没听进去,那她能怎么办,她一个下人,还能勉强太太不成?结果人跑了,错就成她一个人的了,是太太也骂,大少爷也打,我们一家都跟着遭殃,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孟章当日听得孟姝兰人不见了,急匆匆赶到庙里,大概问清楚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后,便让他的小厮将杨婆子狠狠打了一顿板子。 毕竟主子是不可能犯错的,就算有错,那也是下人的错,且他是当儿子的,哪怕再气再恨,也没有打自己亲娘的道理,那杨婆子身为孟太太的陪房心腹,自然就该“代劳”才是。 问题杨婆子年纪也不小了,哪怕孟姝兰的逃走于她的打击没有于孟太太的那么大,也轻不到哪里去,一样急得身心都火烧火燎一般,再被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哪里还受得住? 唯一庆幸的,也就是之后连日赶路她竟还熬了过去,始终都有一口气在了。 杨嫂子说着,都快哭了,“我当家的离开时,我婆婆一直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他是一万个不放心不想走,可二少爷要赶着回来,哪是他不想走,就能不走的?昨晚熄了灯才跟我说起时,眼泪都下来了,他那么大个男人,这辈子都没哭过几次,昨晚却哭成那样儿,这都是当下人的苦啊……我之后便一直睡不着了,一直在想,我们当一辈子的下人就算了,我的孩子却是再不能当下人,主子想打就打,想卖就卖了,可问题是,主子们不开恩,先发话说我们可以赎身,我们连口都不能开啊……” 季善递了自己的帕子给杨嫂子,低道:“孟夫子家听说自来对下人都还算宽厚,这次孟大少爷怕也是气急了。” 杨嫂子咬牙恨道:“气急了就该拿我婆婆出气啊?分明就是太太没教好女儿,分明就是太太自己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好意思骂沈娘子,说都是因为你太可恨,当初她们母女才会被送去那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庙里,才会惹得二小姐受不了那个苦,只能逃走的,说要喝沈娘子的血吃沈娘子的肉,呸!是饿着她了,还是冻着她了,明明就是自己先不要脸的,还当自己是公主娘娘,谁都天生该哄着她,顺着她,她想怎样就怎样呢!人罗小姐那般尊贵的人儿,也没跟她似的,那自己当公主娘娘啊!” 季善听得孟太太还在骂自己,还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翻白眼儿道:“我本来还觉着,这事儿多少与我脱不了干系,心里还挺不是滋味儿,昨晚还与我相公说,早知道之前就该与孟二哥说,趁早接了她们母女回去的。如今看来,竟是大可不必,她们母女显然都没有任何的悔改,那我还不是滋味儿个鬼,替她们祈祷个鬼啊,爱谁谁去吧!” 她又不是受虐狂! 杨嫂子忙道:“沈娘子千万别这么想。我与您处了这么久,您是个怎样的人,再清楚不过了,我们家那位二小姐,给您提鞋也不配,沈相公除非眼睛瞎了,才会白放着您这样又漂亮又能干性子人品还好的娘子不要,去要她呢,她以为自己是谁!这次的事儿也与您一点关系都没有,您有什么可什么滋味儿的,您不拍手叫好,说她们都是活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季善点头道:“现在知道孟太太仍是没有半分悔改,反而越发变本加厉了,我的确不这样想了。杨嫂子你也是,气过了也就罢了,万不能气坏了身子,杨大哥如今又累又担心,正是需要你安慰的时候,你也一肚子的气,还怎么安慰他呢?你婆婆想来已经熬过去了,之前那么重的伤还赶路她都能熬过去,没道理之后回家了,反倒熬不过了,你也不要太担心。” “至于将来想要赎身,我瞧孟二哥是个宽厚明理的,只要你们将来好生与他说,想来他不至不同意。就是赎身肯定得一笔不小的银子,将来赎身后,你们一家人无房无产的,生计也是问题,你和杨大哥不如趁现在,多攒些银子,将来也才能更从容些。” 杨嫂子早已是满脸的感激,“沈娘子,与您说了这么一通,又得您安慰了这么多话,我心里已经好受多了。您说得对,我们如今最重要的是攒银子,等攒够了银子,至少还有希望赎身,要是攒不够,就算二少爷答应了我们赎身,也是白搭……” 说着见季善开始收碗了,忙道:“沈娘子您放着,我来收就好……您干吗要与我这般客气,您平日里帮衬我们的还不够多呢,我能报答的,也就只是帮着做点儿这些杂事了,您可千万别跟我抢,不然我以后可没脸再接受您的帮衬了,我以后还指着您让我去飘香帮忙,好多攒些银子呢。”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自不好再与她客气,笑道:“那就有劳杨嫂子了。我待会儿正好要去一趟飘香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杨嫂子却是道:“今儿就算了吧,等我当家的醒了,我得给他做饭,再安慰安慰他呢,沈娘子一个人,路上可千万小心一些。” 季善也不勉强她,回房换了一身出门衣裳,便坐车去了飘香。 却是叶大掌柜昨儿特地让周氏给她带信儿,今儿一定去一趟店里,有正事与她说。 季善想到叶大掌柜从来都是不肯麻烦劳累她的,既特地让周氏带信儿,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了? 带着这样的疑问,季善很快到了飘香。 就见大家都正不停的忙着,为待会儿的午餐高峰期做准备,周氏也不例外,正与另一个帮厨一边忙碌,一边小声的说笑,整个人瞧着比之刚来府城时,白了不少,也精神了不少,关键脸上时时都能看见笑了,衬得她整个人至少也年轻了十来岁,可谓是判若两人。 季善脸上不自觉已满是笑容。 这样的周氏多好啊,再也看不到之前的卑怯胆小,再也看不到之前的苦相,人都变漂亮了,指不定再过一阵子,她还能找到自己的第二春,也体会一下真正爱情的甜蜜呢? 不然她回头就托了黄太太,帮忙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算了,还是看周氏自己吧,如今她自己开心才是重要的…… “太太,您来了。”叶大掌柜的声音,打断了季善的沉思。 她忙回过神来,笑道:“是啊,您老特地叫我来,我当然得赶紧来了,不能误了您的正事儿不是?” 叶大掌柜笑道:“其实也不急啦,我还当太太下午才会来呢,不过现在来也好,正好留下吃午饭。” 一面说,一面引着季善到柜台后落了座,才说起正事儿来,“太太方才来看见隔壁卖酒的门口挂的牌子了吗?” 季善还真没注意,“他们挂什么牌子了?我方才下了车就直接进来了,压根儿没往左右看,不然我现在去看?”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没注意也没事儿,我给太太说就是了。他们家正处理剩下的酒呢,说是处理完就回老家去,不在府城待了。” “啊?”季善大是不解,“他们生意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要回老家去了,又不是做不下去了。您的意思,莫不是打算把他们剩下的酒给包圆儿了?算下来倒的确能省不少银子,横竖咱们也要买酒的。” 叶大掌柜摇头笑道:“太太只说中了其一,我却是想着,不独酒,连他们的店面一并转租下来。太太不知道,他们卖的酒虽大半是从外地进来的,有小半却是自家酿的,因此您别看他们店面虽小,通向后边却有一方小院子。我昨儿去瞧过了,两丈不敢说,一丈五见方应当是有的,还有五六间房,咱们要是转租了下来,便可以隔十来个雅间出来,回头客人们要在咱们这儿包个席面,宴请个稍微体面重要些的客人,也不算寒酸了。” 顿了顿,又道:“他们老板说了,他们还有一年多的房租,我们要是接手了,可以先做着,等到期了,再与铺子的主人谈价也不迟,因平日里我们生意好,带动他们的酒也多卖出了不少,若我们诚心接受,房租可以给我们算便宜些。本来他们是打算做到房租到期了,再回乡的,这些年他们在府城因为勤劳踏实,也攒了不少银子,儿女也都婚嫁了,打算房租到期后,就回乡去好生孝顺年老的父母几年,享几年天伦之乐,偏日前收到家乡来信,他们家老爷子不好了,他们索性决定提前回乡。” 季善明白了,“他们夫妇瞧着都是踏实可靠之人,与他们打交道,倒是不怕被坑了,机会也难得,这次错过了,可就未必能再遇上了。” 第一百七六回 选秀 道别 叶大掌柜听季善的口气是赞同自己了,忙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万不能错过了。若咱们重新找店面开新店,这边口岸好不容易才兴起了,换了新的,还不定会怎么样;这边便不能放弃,那势必要投入大量的银钱和人力,一番折腾下来,可就真是劳命伤财了,还承受不起任何失败的风险。可若把隔壁店面也租下来,两店合一店,这些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至多也就再多雇几个人而已,太太觉得怎么样?” 季善方才已在心里飞快算过一回账了,笑道“您老都看准了,那肯定错不了,我方才大概想了想,也觉着挺好的。咱们如今店面确实小了些,客人们想宴个客都铺排不开,面子上也过不去;马上天儿又要热了,到时候都挤在这么小的店里,便是菜再好吃,只怕也没几个人愿意来了,又不是包子,进蒸笼干嘛呢?” 如今别说空调了,连个电扇都没有,更没有冰可乐雪碧之类,大热天儿的让她去一家这样要啥啥没有的饭馆吃饭,就算他们是卖龙肉的,她也打死不要去好吗!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真会说笑话儿。但您说的的确是事实,本来咱们的菜色便又麻又辣,吃下去立马一身的汗,冬日倒是舒服了,夏日可就遭罪了。且我想着,如今咱们的人越来越多,好些同行招人其实都是包吃包住的,咱们店里万一有人要求住所,也该有个地方才是。” 季善忙忙点头,“对,有个住的地方,等回头叶广他们忙不过来,必须得住在店里时,也不用再委屈拼了桌子凳子睡了。那您回头就去与隔壁店家谈吧,连他们的酒一并包圆儿了,看他们肯让步多少,总归您做主就好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既信得过我,我肯定把事情给办好了。只是一点,我打算让隔壁店家帮忙牵线,与铺子的主人直接签契约,等咱们签了,让店主把隔壁店家的租金退给他们便是,也省得回头磨牙扯皮,以防万一。” 季善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赞道“果然有您老在,我再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上辈子一定做了数不清的好事,这辈子才能有这么好的福气,能与您同舟共济!” “太太就会给我戴高帽子。”叶大掌柜开玩笑,“其实比起高帽子,我更喜欢真金白银的奖励。” 季善笑不可抑,“那您倒是给自己奖励啊,我巴不得您多给自己一些奖励好吗?对了,这几日那家人还来烦叶广没,若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您可千万不要与我客气,我如今可是叶广的师父,他的事,不但您这个当爹的管得,我当师父的一样管得。” 却是叶广的前妻辗转听说了叶大掌柜与叶广又东山再起,飘香生意还很是红火,与府台千金都搭上了线后,前阵子竟抱着叶广的女儿,找到了飘香来,说以前都是她错了,回了娘家后一直都在后悔,如今想继续跟叶广过日子,希望叶广和叶大掌柜同意云云。 叶广却怎么可能再与她过日子,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何况他们还夫妻了好几年,却自家一出事,便立时要他给休书,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演绎得是淋漓尽致。 如今眼见自家日子又好过了,便又黏上来,那是不是下次自家万一再遭了难,她还得再自请一次下堂?这样的女人谁爱要谁要,反正叶广绝不肯再要了! 叶大掌柜闻言,脸色的笑瞬间敛了去,道“自来店里两次都没讨到便宜去后,他们便又去了我们家里闹,照样没得着好果子吃,让我老妻给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说他们再敢上门,就报官说他们私闯民宅,这阵子倒是消停了,也不知是真被唬住了,还是在憋其他坏?” 季善对叶广的前妻也没有任何的好感,冷哼道“无理寸步难行,凭他们憋什么坏,也休想得逞!” 叶大掌柜叹道“就是我那孙女儿可怜了些。我昨儿还与叶广说,得想个什么法子接了她回来才好,不然跟着那样的娘,迟早也得给她教坏了!不过眼下我们肯定不能主动提这事儿,不然还不定他们会如何狮子大开口,也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 季善点点头,“好事多磨,叶广总有父女团聚那一日的。那您老忙着,我去后厨宽慰一下他啊,他那么疼女儿的,连日心里还不定是怎么滋味儿呢。” “那就有劳太太了。”叶大掌柜忙谢了她,待目送她进了后厨后,才无声一叹,忙起自己的来。 不几日,叶大掌柜便在隔壁店家的牵线下,与隔壁店铺的主人见了面,且喜对方是个好说话儿的,很快便同意了与叶大掌柜另立新契,待叶大掌柜付了租金后,便把卖酒店家的租金退还给了他们,三方交割清楚。 之后便是紧锣密鼓的装修,这时候,两店合一店的好处便越发体现出来了。 不过把当中的墙壁一砸,再各处粉粉,添上些花木盆景,添上些桌椅餐具,墙上再添上几幅应景的画儿,添上几架雅致的屏风,只歇了三日的业,地方大了不止一倍、装修一新的飘香便再次开张了,也算是神速了。 亏得如今店里收益稳定,每日总有十几两,便是之前还了欠罗晨曦的另外二百两,如今又交房租又装修又多雇人,也不为难,比之去年刚开店时的拮据,可谓是财大气粗了。 季善少不得又赞了叶大掌柜一回,激励了大家一回,“只要大家都好好儿干,等今年过年时,我给大家多发两个月,甚至三个月的工钱,都不是问题哈!” 还在店里帮了几日的忙,待大家都再次适应了如今的忙碌后,才回了家里去继续悠闲自己的。 有日子没见了的罗晨曦却忽然来找她,脸色还前所未有的难看,再看一旁的红绫红绡,亦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季善不由唬了一跳,忙上前拉了罗晨曦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你们主仆脸色都这般难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想到罗晨曦最在乎的也就是罗府台了,心里一紧,“难道,是府台大人出什么事儿了?” 罗晨曦仍是不说话,只自顾到榻上坐了。 季善就越发着急了,忙看向红绫红绡,“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们倒是说呀,真是要急死人了!” 红绫红绡都看了一眼罗晨曦,这才由红绡开了口,“沈娘子,我们小姐受大委屈了!我们家老太爷老太太他、他们竟然背着我们家老爷,把小姐的生辰八字送到了总督府,报了今年的选秀,等我们老爷知道时,待选秀女的名单都已送到京城去了,根本来不及了!” “啊?”季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不是,之前从来听说过要选秀啊,晨曦更是独女,就算真要选秀,她一个独女,应当也是能免选的吧,怎么就会……” 红绫见红绡说着都快哭了,咬牙接道“这不是今年乃太后娘娘七十的千秋大寿吗?皇上为此还下了旨意加开恩科,又大赦天下,听说太后娘娘凤心大悦之下,也决定投桃报李,一为皇上充实后宫,二为皇子王孙、宗室子弟们挑选妃嫔滕御。所以下了懿旨今年选秀,凡五品以上官员十四岁至十八岁的女儿,都要参选,我们老爷是四品,我们小姐年纪也正合适,可不正该参选吗?” 红绡恨声道“小姐哪里正该参选了,老爷就小姐一个孩子,就算老爷不给小姐报免选,也理当免选的,何况老爷事先还打过招呼的,哪里能防到偏是自家人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小姐可是他们的亲孙女儿啊,老爷也只小姐一个女儿,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把小姐送去给人……呸,就算选上了娘娘,说白了那也是妾,他们怎么就能做得出来,这不是生生逼小姐去死,也生生逼老爷去死吗!” 季善全明白了,“所以你们家老太爷老太太为了让晨曦不能留在家里招赘,为了逼府台大人过继兄弟的儿子,把毕生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切,都分给他们不成器的子孙,就背着府台大人,生生坑了晨曦?简直就是乌龟王八蛋,杀千刀的混蛋!” 还以为那两个老奇葩在其他水蛭儿孙都回了老家后,便会消停下来了。 却没想到,他们还能干出如此龌龊的事来,果然奇葩永远都是奇葩,狗也永远改不了吃屎! 季善气得手直抖,好容易才稍稍稳住了,继续问红绫红绡,“那府台大人怎么说?肯定还有挽回的余地,肯定还能挽回的,府台大人那般英明能干,肯定能想到法子的,对吗?” 罗晨曦冷声开了口“名单都已快马加鞭送往了京城,只怕不日就有旨意下来,让参选的秀女都上京去了,我爹还能有什么法子?倒不想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也让他们捅出了这么大个篓子来,要不是怕连累了我爹,要不是怕我爹越发伤心,我都恨不能一剑捅死他们了!” 季善见她话虽说得狠,面上却一派的平静,惟恐她真说得出,就做得到,以她烈火般的性子,有气立时发出来,哪怕又打又砸的,都比这般平静要好些。 因忙上前挨着她坐了,“晨曦,你可别冲动,为那样两个老乌龟委实不值当,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儿,你还这么年轻,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事情也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指不定你根本选不上呢,要选上不容易,要落选还不容易吗?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罗晨曦忽然苦笑起来,“善善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爹已经够苦了,这次还被自己的亲生父母背后插刀,他心里的痛苦只有比我更甚的,尤其还觉得愧对我,愧对我娘的在天之灵,真正是两面煎熬,我哪里还忍心给他雪上加霜?就像你说的,选上不容易,要落选还不容易吗,到时候我就怎么丑陋,怎么粗俗,怎么来,就不信还能选上,等我回来了,再慢慢儿收拾那两个老不死的,什么孝不孝的,都给我靠边儿去吧!” 猛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真以为拿了我的生辰八字去,把我的名字报了上去,瞒得死死的,便可以高枕无忧,我爹也只能由得他们摆布了?呸,我就没见过这么偏心,这么恶心的所谓父母!女孩儿怎么了,女孩儿也一样是我爹的孩子,一样能继承我爹的家业与香火,凭什么让我爹辛苦一辈子,到头来只能白白便宜了那样一群没脸没皮,一事无成的乌龟王八羔子?善善,我真是太恨,太恨了啊!” 季善见她眼睛都气红了,忙轻拍她的手安抚她,“我知道你生气,我非常明白你眼下的心情。平日里他们只是小打小闹的恶心你,只是侧面逼府台大人便罢了,哪怕过分,也不能就全盘否定了他们,说什么一点为府台大人和你好的心都没有了。可这次他们直接算计府台大人和你,直接把你的终身都毁了,这要是你真被选上了,进了宫,或是成了那个皇子王孙的侧妃滕御,以后哪还有机会再见府台大人?更别提承欢府台大人膝下,等他老了后,在他身边照顾陪伴了,——他们怕是还以为能当娘娘是天大的好事,他们是在为你好,为你找了个全天下最好的归宿吧?真的蠢即是恶,可恨至极!” 没准儿那两个老奇葩还真是这样以为的,在他们有限的见识和脑容量里,只怕皇后也是要种田的,只不过用的是金锄头吧? 哪里能知道给人做妾的耻辱与苦难,尤其是对罗晨曦这样自小便是被父母宠爱到大,浑身自有一份骄傲的人来说,就更是屈辱艰难至极,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被人折断了浑身的傲骨,变得再也不是她了! 罗晨曦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恨声道“他们可不就是这样以为的吗,还好意思向我爹邀功,说我爹总觉得谁都配不上我,如今配皇上,陪皇子王孙们,总不会觉得我委屈了吧?我如今只恨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只恨二月里时,为什么不让他们一块儿走人,只恨他们为什么不早早就去了,当真是祸害遗千年吗!” 季善柔声道“别气别气,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算二月里让他们一起走人了,没准儿他们还是会想出别的法子坑你和府台大人的,只要他们一日没有达到目的。如今事情既已出了,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的,还是想一想,怎么解决,怎么让结果变成我们想要的,才是正经。” 说完看向红绫红绡,“不过他们是怎么把晨曦的名字给报到了总督府的?他们是亲祖父、亲祖母,知道晨曦的生辰八字不奇怪,可府衙却是你们的地盘儿,你们两个也是帮晨曦管事管老的人了,怎么就让他们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把晨曦的生辰八字给送了出去,还顺利到了总督府,把名字给晨曦报了上去的?他们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收买人心,搞各种小动作,你们竟也能事先什么都不知道!” 红绫红绡早已自责懊恼得恨不能死过去了,闻言都“噗通”一声跪下了,哭道“都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害了小姐。” “都是我们没用,在眼皮子底下都让小姐被坑了去,小姐,您打我们,骂我们吧,我们对不起您……沈娘子,不然您打我们,骂我们吧,我们真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罗晨曦却是哑声道“如何怨得你们,你们再得用,再得我倚重,说到底也只是丫头,他们却是老太爷老太太,撒起泼发起癫来,连爹都得让着他们;且秦桧尚有三二死党,他们身边也是有人的,手里又有银子,只要安了心,什么事办不成呢?你们都起来吧,我不怪你们,爹也不怪你们,所以别自责了。” 又苦笑着与季善道“我爹是先与相关人士打了招呼,我不参选,可他们拿了我的生辰八字去,说我爹又改了主意,谁家姑娘的生辰八字会轻易示人的?除了自家人,谁还能知道,自然旁人也就不会怀疑另有原因,而只会当是我爹改了主意了。何况与我爹不合的人不少,从省城到会宁城,看不惯我的人更是比比皆是,谁知道有没有人暗中顺水推舟呢?” “毕竟都做到四品了,宫里主位娘娘也早满了,皇子王孙们也听说几乎都已有正妃了,那选不中还罢了,一旦选中,要么只能做低位妃嫔,将来一旦……龙驭宾天,便只能自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要么只能给皇子王孙当侧妃当妾,哪及得上与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来得名利双收,皆大欢喜?那凭什么他们家的女儿就得去参选,我就能免选?那现成的机会送上门儿了,谁会傻到放过的。所以这事儿真怪不得红绫红绡,善善你就别怪她们了,她们又何尝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季善让罗晨曦这么一说,心里就越发难受了。 明明晨曦就是如此乐观阳光的一个人,明明她从来就没有害过人,却被所谓家人坑着、被素日忌恨他们父女的推着,落得如今完全不知道前路与未来,一应人生规划与愿望都打破,——罗家两个老不死的真的是害人不浅! 她只能词穷的拿方才的话再次宽慰她,“没事儿的晨曦,只是去京城走个过场,要不了两个月,你就能回来,这不过只是你人生中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咱们不气了啊……你今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给你做个你之前都没吃过的新花样儿,好不好?不然我们吃火锅,你不是经常说,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吗,我马上准备去,我们花悲痛愤怒为食欲,大吃一顿,怎么样?” 心里却知道如今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把全部希望都寄于罗晨曦会落选,更是自欺欺人,只会落得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的结果,如今只能把结果往最坏的方向,只能一切都做最坏的打算,才不至真事到临头时崩溃。 罗晨曦无力的摆手道“善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会儿实在没有胃口。应该就这两日,我便要出发去省城,随即去京城了,我今儿来,除了心里难受,想与你说说以外,再就是向你道别了。我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我们又几时能再见,我可真舍不得你啊,长这么大,好容易交到了你这么个贴心投缘的好朋友,还当能一直相守下去呢,谁知道……” 季善让她说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忙道“你肯定很快就能回来的,我们也肯定很快会再见的,所以你不要煽情了啊,我多想些新鲜菜色,等你回来吃。” 罗晨曦苦笑,“善善,我们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吧?我爹的四品虽然不算高,却也不低了,有数的几个正妃正室我捞不着,毕竟还有一二三品的女儿,皇上低位份的妃嫔或是皇子王孙们的侧室,多半却是跑不掉的,怎么丑陋粗俗怎么来,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哪忍心连累我爹的前程性命?“ “我如今只担心,我走以后,我爹不定得多痛苦,肯定是吃不下睡不着的,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麻烦你过一两日的,就做几样爽口的菜,送去府衙给我爹,看他能不能多吃点儿,以免生生拖垮身体了。你放心,我会提前安排好人届时按时来取,不会给你添额外麻烦的。” 季善忙道“你放心,你不在期间,我一定日日都做了爽口的菜色送去府衙给府台大人吃,管保你回来时,府台大人被我的菜养得胖上一圈儿,你到时候可别反过来嫌府台大人胖才是。” 罗晨曦叹道“那便承你吉言,我真的只是去京城转一圈,便能回来吧。不过纵使我真回不来了,我们以后也并非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今年沈案首肯定是要中举人的,那下一步,他便要去京城会试了,到时候你肯定也是要陪他一起的吧?只要你们也去了京城,我们不就有见面的机会了?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经常给你写信的,你也要经常给我写信啊。” 季善强笑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我肯定会经常给你写信,还全部是长篇大论,把你眼睛都看疼,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啰嗦才是,毕竟我一直都这般啰嗦你是知道的,肯定不会忽然就转了性。” 罗晨曦艰难一笑,道“就是别转了性儿才好呢,人一辈子都能坚持做自己,是多么大的福气,幸得你早早遇上了沈案首,应当这辈子都不用转性儿了,真是你的福气,当然更是他的福气,以后纵再难见面了,我也一定会在心里一直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万事顺心的。” 忍不住抽泣了一声,才又道“你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相公和公婆都对你好,自己也能干,将来到了哪里,都能过好日子。可我爹他……我真的一千个一万个不能放心,我真的好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硬逼着他续弦生子,我哪怕以死相逼呢,就想着是他自己不愿的,我自己已经尽力了,当然怪不得我了。可我真的尽力了吗?真的没有因为我爹坚持不肯续弦,而暗自窃喜庆幸过吗?我如今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我爹要是续了弦,好歹我走以后,身边还能有个人照顾他,好歹以后还能有个指望啊,如今要他怎么办,与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有什么两样……” 说到最后,终于哭出了声来。 看得季善一直强忍着的泪也终于再忍不住夺眶而出了,“晨曦你别这么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指不定,你此去结果是好的呢?府台大人将来也不是不可以去京城做官,到时候你们父女不就又能相守了吗?我知道你心里难过,那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哭过之后,咱们便积极向前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好不好?老乌龟与其他人越是盼着你不好,你就越是要好给他们看才是!” 罗晨曦仍是哭个不住,季善知道她眼下需要发泄,能哭出来反倒是好事,便也不再劝她了,只轻轻揽了她到怀里,让她哭个痛苦。 自己则很快收了泪,问一旁也正低声哭泣的红绫红绡,“现在那两只老乌龟怎么样了,是不是很得意呢?那府台大人有没有让他们乐极生悲,后悔莫及?” 红绫红绡见问,这才暂时收了泪,道“老爷已将他们身边的人全部发卖得远远的,亲自安排了人在他们身边服侍,还打发了管事回老家去,把老家的田地都卖了。” “还让管事与其他寄了投田到老爷名下的本家族亲都说好,以后一应收益决不能让大老爷三老爷沾染一分一毫,说都是老太爷老太太的意思,不能再让大老爷三老爷兄弟父子只想着沾老爷的光,一个个的都日日在家高卧着了,得学会自力更生才是。” “老爷还让管事去与老家当地的县太爷里长都说好,以后除非他这边去信,否则绝不能再让他们踏出老家所在县下辖的范围半步……” 亲自安排在两个老奇葩身边的人会怎么“服侍”他们,那就不是他们说了能算的了,再是亲生的父母又如何,在唯一的女儿被那样算计之后,任何疼爱女儿的父亲都得凉透了心,对所谓亲生父母只剩责任,再无感情! 至于老家那一群水蛭,就更好收拾了,直接断了他们的钱粮,让他们再别想当他们的老爷少爷太太奶奶,自然就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了。 可惜再后悔也已迟了,在罗府台消气发话之前,他们将再没机会踏出老家所在县下辖的范围半步,——县令不过七品,与罗府台的四品之间,差了整整六级,罗府台既发了话,县令岂能不严格执行的? 他们也将再没机会与罗老太爷罗老太太见面乃至通信,便是想要诉苦,想要求他们在罗府台面前帮忙说项一下,都再不可能,到那时,他们就会知道,过去的好日子都是罗府台给他们的,愿意给,他们才有,不愿意给,他们立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季善想明白了罗府台的用意,却犹不能消气。 只是让罗家一家子可恶的王八蛋再没有了以前的好日子过而已,却至少仍是吃得饱也穿得暖的,如何能抵消晨曦和罗府台在此番之事中受到的伤痛与损害的十分之一? 却也知道不能再苛求罗府台了,他要顾忌的东西实在太多,便是不愿老家那群水蛭再沾他一丝一毫的光,都得说是罗老太爷罗老太太的意思,不然就要被人扣一顶“不悌”的帽子,他也不容易。 季善只得叹道“府台大人还真是像晨曦方才说的,哪边都难,他才是整件事情里最难的那一个……好在如今把两只老乌龟与那群水蛭彻底隔绝开了,以后自然哪边都翻不起水花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晨曦还是已经被坑了,改变不了了啊,惟今也只能奢求,她刚好选不中,要不了多久,便能回来了!   网址77dus 第一百七七回 好学 希望 罗晨曦痛哭了一场,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待季善去打了热水来,再由红绫红绡服侍着她净了面,抹了季善的面霜手霜后,她情绪就越发平静了。 这才哑声与季善道:“善善,我现在好多了,你方才说得对,事情并没我想的那般糟糕,至少还没糟糕到那一步,任何事情没发生之前,都是五五之分,也就是我选中的可能性有五分,但落选的可能性同样有五分。要是回头我落选了,那如今的伤感与痛苦岂非太不值了?退一万步说,即便我选中了,我爹同样可以去京城,我们父女还是有团聚相守那一日的;你也是,我们都还这么年轻,以后怎么可能没机会相聚相守了?” 顿了顿,“当初我娘去时,我一度以为天都塌了,绝望得一度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我爹只怕也是一样,可我们父女不还是熬了过来,活到了现在,也活得并不算差,难道还能有比我娘去世更糟糕的时刻不成?既然当初我能熬过来,之后便再没任何人、任何事能打倒我。就像你才说的,他们不就是巴不得我不好过吗,那我偏就要活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好,偏就要气死他们!” 季善见她振作了起来,点头道:“这就对了,不管好日子还是坏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一心积极向上,凡事乐观以对,纵一开始路不顺,定也会慢慢的顺畅起来;反之,你只会怨天尤人,才看到了路口的荆棘,便以为整条路都满布荆棘,只知道哭,根本连试着去开一下路,试着走一走都不敢,那肯定也只能被永远困在原地,永远找不到出路。晨曦,我相信你可以的,纵不为了自己,只为了府台大人,你也一定可以的!” 罗晨曦见她说得郑重,片刻才也郑重的应了:“嗯,我会尽力一试,让自己可以的,我有那么疼爱我的父亲,还有善善你这么好的朋友,我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 季善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那你现在饿了没,我给你做吃的去好不好?可惜如今天儿一日日热了,吃食不好带,不然我一定给你带一大包吃的,让你一路都能有美食相伴。不过猪肉脯牛肉干还是能带的,你之前吃着说好的麻辣萝卜干也能带,我明儿打包好了,就给你送去府衙,你路上好吃啊。” 罗晨曦脸上也有了笑模样,道:“好啊,猪肉脯牛肉干还罢了,麻辣萝卜干一定要多带,省城如今肯定没有跟飘香一样的菜馆,京城就更不必说了,我肯定拿了银子也没处吃去,何况还未必能再有随意出入买东西的自由,接下来几个月,我可就指着善善你的麻辣萝卜干过日子了。” 季善笑着“嗯”了一声,“放心,一定给你多带。可惜如今牛油火锅底料凝固不了,不方便携带了,不然一定也给你多带几包……不过光有料,没有菜也是白搭,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可让你往哪儿现弄菜去?也只好等你回来,再让你吃个够了。” 罗晨曦笑着点头:“是啊,我可现弄不来菜,也只好回来后,再吃个够了;便我有可能回不来了,也没事儿,你将来还可以把飘香开到京城里去嘛,对不对?” 季善忙点头,“对,我还可以把飘香开到京城去。晨曦你放心,若你真留在京城了,我一定把飘香开去京城,让你想什么时候吃过,都能吃到!” 罗晨曦眼睛霎时又红了,忙接连呼吸了几下,才忍住了哭,强笑道:“好啊,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啊。好了善善,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许多事儿要忙呢,今儿就不吃饭了。” 季善如何舍得这便与她分开,这一分开,还不知道下次见面得是什么时候去了,也强笑道:“吃个饭又用不了多少时间,还是吃了再回去吧?我动作很快的,至多半个时辰,肯定能开饭。” 却是挽留再三,罗晨曦都只是摇头,“善善,今儿真算了,我看明后日能不能再来一趟你这儿吧,到时候一定吃了饭再走,好不好?” 季善无奈,只得送了她出门去,直至她的马车彻底消失不见后,才怏怏的折回了屋里。 一直到傍晚沈恒下学回了家来,季善情绪仍很低落,沈恒见了,少不得要关心一番,“善善,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我方才接连叫了你几声,你也没反应,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季善这才强打起了精神来,摇头道:“我身体没事儿……居然都这么晚了,那你自己待会儿啊,我做饭去了。”起身要出门去。 让沈恒一把给拉住了,“杨嫂子已经在做了,你就别管了。既然身体没事儿,那为什么你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是飘香经营不顺利?可你昨儿不还说,场子变大了后,生意比之前更好了吗?” 季善听得杨嫂子已经在做饭了,这才重新坐下了,“我竟然没听见杨嫂子做饭,还当时间还早呢……也不是飘香啦,是晨曦,她马上要进京去选秀了,让她祖父祖母给坑的……” 就把事情大略与沈恒说了一遍,“我至今就她一个好朋友,却忽然说分离就要分离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叫我脸色如何好看得起来?简直恨不能立时去府衙,把那两只老乌龟给破口大骂一顿好吗!” 沈恒这才恍然大悟,“我是说府台大人就罗小姐一个女儿,怎么可能舍得送她去选秀,若必须得去选也就罢了,分明她是独女,可以免选的,何以还要参选?原来竟是被坑的,这也太过分了,哪还是亲人,分明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季善冷声道:“偏偏他们还就是所谓的‘亲人’,若真是仇人,那还好办些,直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好,何至于如今打落了牙齿还得和血吞,还不能真将那对老乌龟怎么样?晨曦真是太倒霉了,府台大人也太倒霉了……女儿怎么了,女儿一样是府台大人的亲骨肉,一样可以顶立门户,延续香火,他们凭什么就因为晨曦是女孩儿,就这样坑她?难道罗老太太自己不是女人,难道罗老太爷不是女人生的吗?” 越说越气:“别说晨曦了,我当时听到,都恨不能一把耗子药下去,药死了两只老乌龟算完了!将来我的女儿,谁要是敢这么算计她,这么坑她,不管是不是所谓的骨肉至亲,我都绝不会放过!” 沈恒见她定定的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杀气,知道自己是被迁怒了。 忙赔着笑脸,语气却绝对认真郑重的道:“我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将来对我们的女儿,只会比罗大人待罗小姐更疼爱,也只会将她护得比罗小姐更好,任何人都休想算计伤害她!我们家也是一样,爹娘都对孙女儿们一样疼爱,善善你只看娘便知道了,待二姐比待我还要疼爱呢,平时待大丫她们几个也比小松他们更疼惜,将来咱们的女儿就更不必说了,娘肯定会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你就放心吧。” 季善这才长吐了一口气,道:“我当然知道爹娘不会这样,这不是太气了吗?偏偏如今再气再恨,也是于事无补了,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祈求老天爷,保佑晨曦一定要落选了。” 沈恒认真道:“罗大人是个真正的好官,罗小姐也是个好人,老天爷不会那么不开眼,让好人一直被坑,坏人却称心如意,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季善苦笑,“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去厨房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杨嫂子的地方,大家早些吃了饭,你和孟二哥也好多些时间看书做文章。” 沈恒忙点头,“好,孟二哥如今刻苦得不得了,连回家的路上,都在不停的背文章,我也得再努力一些了,可不能被他比了下去才是。” 季善便起身出了门,去了厨房里。 就见杨嫂子正往盘子里铲菜,一见她进来,便笑道:“沈娘子,我这已是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劳您叫一声我们家二少爷和沈相公。” 季善见一旁已摆好了五六盘菜,歉然道:“真是辛苦杨嫂子了,我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出神,竟没听见你什么时候开始做饭的,不然就来帮你的忙了。” 杨嫂子忙道:“沈娘子这是什么话,平日里大半都是您做饭,我就偶尔做一顿,难道不该呢?就是我手艺没您好。” “你手艺已经够好了,可别再谦虚了。”季善少不得又与她客气了两句,才去院子里,叫起沈恒与孟竞吃饭来。 只是终究心里不痛快,上了桌自然也是食不知味,很快便下了桌,回了房去。 沈恒见状,忙几口刨完了碗里的饭,扔下一句:“彦长兄我也吃好了,你慢慢吃。”,也追了上去。 余下孟竞看着夫妻两个背影消失的方向,沉默片刻,低头继续吃起饭来。 季善回了房,却并没像沈恒以为的那样,又要呆坐着,沉浸到伤感与愤怒的情绪里去,而是取了纸笔,开始在灯下写起什么东西来。 沈恒见了,松气之余,奇道:“善善,你在写什么呢?要我帮你写吗?” 季善头也不抬,“我给晨曦写几样她最爱吃的菜的菜谱呢,回头到了京城,要是条件允许了,红绫红绡也好试着做了给她吃。你就别管我了,跟孟二哥看书学习去吧,我还等着你这科中了,将来好跟你一起去京城呢。” 沈恒道:“你纵给了罗小姐菜谱,没有辣椒蜀椒,她跟前儿的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所以我会给她带一些啊,虽说京城肯定什么都能买到,到底浪费时间精力,哪有直接带省事儿?横竖也占不了多少地方……还有猪肉脯牛肉干萝卜干,都要给她带满满一大包,幸得店里前两日才都做了一批,不然现做可未必来得及,你真别管我了,忙你自己的去吧。” 沈恒见她情绪还好,也就不再多说,出门找孟竞去了。 季善遂继续写起自己的来,一直写到周氏今儿忙完了,从飘香回了家来,还没写完。 因起身到房门口与周氏打过招呼,“娘,您回来了?肯定累了吧,收拾一下就早些睡吧,我就不耽搁你了啊。” 便打算折回房里继续写。 周氏却跟了进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善善,我、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这还是周氏自知道她此季善非彼季善后,第一次主动说有事情与她商量,季善当然要配合,忙放了笔,请周氏坐了,自己随即也坐了,方问道:“娘有什么事儿与我商量,只管开口便是。” 周氏点点头,这才道:“善善,我想、想搬去店里住……你先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店里如今能住人了,我要是搬过去,便可以省得日日早晚还要走一刻多钟,才能到店里,才能回家了;家里也能清净些,如今姑爷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不能打扰了他才是。” 季善好容易等她说完,立刻道:“娘日日都早出晚归的,也不在家里吃饭,就是在家里睡个觉而已,哪里就能打扰到相公了?不过日日都要来回走一个时辰的路,也的确累了些,要不我给您定个马车,让他每日定时接送您吧,这种长期的生意,算下来肯定要比偶尔坐一次车便宜,一月也花不了多少钱儿了。” 周氏忙摆手道:“那怎么行,再怎么便宜,一月二三百钱总要的吧?何必白白浪费,那我宁愿走路呢。可我也不只是怕走路,才说要搬去店里的,其实我、我是想跟小掌柜学认字和打算盘……小掌柜是个好人,前两日肖大和黄二说想跟着他学打算盘,还当他肯定不会答应,没想到一说他就应了,大掌柜也说这是好事儿,让小掌柜空闲时,一定要好好教他们,要是小掌柜不得闲,他们也可以去问他。” “我就想着,肖大和黄二既能学,我能不能也跟着学呢?就壮着胆子,也问了小掌柜一句。没想到小掌柜也一口就应了,说反正教两个是教,教三个也是教,让我回头跟着一起学就是,只是学打算盘最好得认得一些字,我这个年纪学东西也肯定没年轻人学得快,让我回头可别嫌枯燥。我怎么可能嫌枯燥,能有这样的机会,我高兴且来不及,可我笨,可能别人学三遍就会的东西,我得学十遍才会,这才想着要搬去店里住的,善善,你就答应了我吧,啊?” 季善一听就明白叶大掌柜与叶广的深意,叶大掌柜之前也曾与她提过。 说是将来飘香肯定要继续扩大,还要开分店的,届时如今飘香的人员,便是新店的中坚力量了,当然不能只会跑个堂打个杂当个墩子什么的,至少也得认得一些常用的字,会打算盘,能应酬客人、能应付大多数突发情况才是。 那便得从现在起,就有意识的开始培养他们了,不然事到临头再去现培养人员、或是现招兵买马,哪里来得及? 季善当时便很佩服叶大掌柜的高瞻远瞩,却没想到,周氏还能有这个觉悟,有这份向学之心,实在太让她意外了! 季善忙道:“原来娘是想好学上进,那我当然支持您,不过您在家也一样能认字,一样能学打算盘啊,这些我都会,我可以教你,肯定比叶广教你更强些,何必非要搬去店里呢,店里哪有家里住着舒服?” 周氏听得季善的语气已经有所松动,笑道:“小掌柜说,不管学认字还是打算盘,都枯燥得很,一个人学还真未必坚持得下去,就是要有两三个人一起学,互相监督,才能看到成效呢。且店里哪里不舒服了,也有屋子也有院子的,比当初在……强出十倍都不止,善善你就同意我去吧,我真的很想学认字学打算盘,将来才好多挣些工钱,才好帮你更大的忙,也才能……教莲花和虎头,让他们将来好歹日子比我过得强些。”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还能说什么?她肯好学上进,改变现状,肯让自己慢慢儿立起来,不也正是她一开始的愿望,正是她乐于见到的结果吗? 只得道:“好吧,娘既坚持要搬去店里,那就搬去吧,横竖离得也不远,我也时常要去店里,您轮休和年节时,也还是可以回家来的。那您打算什么时候搬呢,我明儿后儿怕都不得闲,肯定要过个几日的,才能帮您搬了……” 话没说完,周氏已道:“哪需要你帮我搬,不过就搬被褥和几身衣裳过去而已,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明儿我去上工时,就一并搬去了,你觉着怎么样?” 季善哭笑不得,“您也不至于急到这个地步吧?”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急着想跟小掌柜学吗,那啥,姑爷之前不是说过,什么笨的鸟儿就要先飞吗?” 季善道:“是笨鸟先飞。好吧,娘既急着学,那就明儿搬吧,正好我明儿也要去店里一趟,您明儿起来就把被褥和衣裳收拾好就是……不是特意为送您才去店里的,是真有事。” 周氏这才不再多说,笑道:“好吧,那善善你就忙你的,我不打扰你,先回房了啊。” 待季善应了,便起身出去了。 季善方坐回书案前,重新提起了笔,不过心境与方才相比,已是大有不同。 就在去年的这时候,谁能想到她不久就会到府城来住,生活会发生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就更不会有人、包括周氏自己肯定都想不到,今年的这时候,她一个受尽丈夫与婆婆凌虐,连天泉县城都没去过的人,也会来府城住着,马上还要开始学认字学打算盘,以后日子势必肉眼都看得见的越来越好了。 可见真的一切都有可能,只要活着,前路就一定是充满希望的,那晨曦此去京城,也未必就全是坏事,指不定,前方就有好事正等着她,她将来要反过来感谢老天爷这一番阴差阳错的安排呢? 决定了,她明儿一定要把周氏的事说给晨曦也听一听,让她充满希望的去,再高高兴兴的回来! 翌日一早,季善送了沈恒去府学后,便帮周氏抱了她连夜收拾好的衣裳,再与抱了自己被褥的周氏一起,坐车去了飘香。 叶大掌柜却还没来店里,只有叶广在。 瞧得季善来了,忙迎上前笑道:“师父今儿怎么来了,还来这么早,这是……原来是送师婆来啊。” 季善忙嗔道:“你小声一点儿,等我先给我娘把东西送去屋里后,再来找你说话儿啊。对了,你趁这会儿,把猪肉脯牛肉干和麻辣萝卜干都给我一样装两大罐……算了,留够到下一批做出来之前的量,剩下的都给我装好了,我回头有急用。” 待叶广应声而去后,才与周氏去了后边儿特意辟出来住人的屋子,就见屋里早已摆好四张床了,一问周氏,才知道另一间男员工们住的屋子也是差不多的格局,方松了一口气,与周氏道:“这里倒也算能住,那娘先收拾着,我忙我自己的去了啊。” 周氏笑着点头:“善善你只管忙你的去,不用管我了,我收拾好了,也要去忙了。” 季善便折回了前堂去。 就见叶大掌柜已经来了,少不得寒暄几句:“您老不会天天都这么早吧,不是说了,早间又不忙,让您在家多睡会儿,多陪陪太太和孙子们吗?” 叶大掌柜笑道:“等太太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不是你想睡,就能睡得着的了,我也陪了老妻和孙子们的,这不就是送了孙子去学堂,才来的店里吗?倒是太太今儿一早就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季善点头,“是有事,顺道送我娘搬来店里住,说是要跟着叶广学认字打算盘呢。她年纪不算小了,可能学起来要比其他人都慢,您和叶广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多担待些,回头得了闲,我也会教她的。” 叶大掌柜忙摆手,“太太这话就太见外了,何况我瞧着周妹子学东西并不慢啊,又利索又细心的,指不定回头比萧大黄二都强呢。” 季善笑道:“那就真是意外之喜了。不过肖大与黄二真的行吗,要不再物色几个人选?将来指不定咱们飘香还要开到京城去,能干又可靠的人自是多多益善。”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好志向,要是有朝一日,咱们飘香真能开到京城去,我可真是死而无憾了。不过咱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那一天且还远着呢,就先一步一步来吧,太太之前不还说我着急了些,一口吃不成胖子吗,怎么如今我不着急了,又轮到您急了?” 事涉罗晨曦家的隐私事,季善不好与叶大掌柜说太多,便只是笑道:“我也不是着急,就这么一说而已,反正您自己看着办吧,我只坐享其成就好了。” 正说着,叶广带着几个人,搬了季善要的猪肉脯牛肉干和萝卜干出来,足足十来罐,看得叶大掌柜大是纳罕,“这是做什么?有大买主吗?……是太太要啊,可太太要这么多干什么呢?” 季善解释道:“罗小姐不日要去一趟京城,怕要几个月才能回来,所以我给她多带些路上吃,店里这几日若是没的卖了,就与客人们解释一下,让他们过几日再来买吧。” 选秀这样的事,离平头百姓们来说,实在太遥远了,于叶大掌柜来说,也是一样。 听得罗晨曦要去一趟京城,他压根儿没往选秀上想,只笑道:“难怪太太才说要把咱们飘香开去京城呢,怕是听得罗小姐要去京城一趟,所以有感而发吧?罗小姐一起京城便是几个月,那是该多给她带些好吃的才是,太太放心,我们会尽快做出下一批,不会让店里后手不继的。” 季善点点头,“那就辛苦您老和大家伙儿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叶广,你去替我叫个车来,再把这些罐子都给我搬车上去,我得立时给罗小姐送去。” “好的,师父。”叶广便应了一声,带着大家伙儿忙活起来。 如此半个时辰后,季善已经在府衙后衙的侧门外,等着见罗晨曦了。 好在罗晨曦出来得极快,脸色虽有些苍白,眼睑下亦有一圈淡淡的青影,瞧着精神状态也还好,季善方心下稍松,迎上前笑道:“晨曦,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罗晨曦已瞧见地上摆的一圈罐子了,忍不住一把将季善抱了个满怀,低道:“善善,我可真想把你也一起带去京城啊!” 季善轻笑道:“你想带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的厨艺吧?还当我不知道呢,放心,食谱我都给你写好了,蜀椒和干辣椒也给你带了一大包来,红绫红绡都是心灵手巧的,肯定试做个两三次,也就会了。” 罗晨曦松开她,皱着鼻子道:“可惜她们只学得会你的皮毛,学不会你的精髓啊。不过我要真把你带去了京城,沈案首肯定得恨死我了,我还是别干这棒打鸳鸯的事儿了……我们别在这里站着了,进去说话儿吧?” 一旁红绫红绡也道:“是啊沈娘子,这里太阳大,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儿吧,我们老爷一早就忙公务去了,小姐一个人在家,正无聊呢,您可要多陪我们小姐一会儿,才能回去。” 说着已招呼起人来搬罐子来。 季善本来也想着要尽可能再多陪陪罗晨曦,如今场地虽由自己家变成了罗晨曦家,其实也没差了,遂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们进去说话儿吧。” 罗晨曦便笑着挽了她,由红绫红绡簇拥着,进了府衙后衙的垂花门,一路去了自己的院子。 身为堂堂一府知府的独女千金,掌上明珠,罗晨曦的院子有多精致富贵,自是不消细说。 只季善满心都是离愁,也无暇细看,不过四下扫了一圈,大概知道了罗晨曦院子的布局后,便与她坐到靠窗的榻上,说起话儿来,“晨曦,这是我连夜写的菜谱,你平日里爱吃的什么酸菜鱼、干煸鸡、水煮牛肉、毛血旺……等十几个菜的做法我都细细写在上面了,字儿不好看,你别笑话儿,但意思却是写明白了的。红绫,你替你家小姐好好儿收起来吧。” 待红绫满脸感激的屈膝道了谢,替罗晨曦收下了菜谱后,才又问罗晨曦:“晨曦,除了红绫红绡,还有谁跟你一起去呢?整个省城府城那么多千金小姐,你就一个相对要好的,或是觉得人品还过得去的都没有呢?……既然有,那一路上可一定要与她们搞好关系才是,不求她们关键时刻怎么帮你,能不拖你的后腿,或者能事先与你透露一点风声,便已经足够了。” “无论怎么说,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我娘之前过的什么日子,我是与你说过的,可昨儿她才与我说,马上她要开始学认字和打算盘,好让自己以后能活得更好了。但别说去年的这时候了,就今年正月里,她能料到自己会来府城,会变成今日这个明显好了许多,目测定然还会更好的她吗?” “所以你一定要时刻都坚强勇敢,充满希望,因为好日子说不定就在后头呢?我肯定会一直祝福你,一直等着以更好的状态与你相聚的,你届时也一定要以更好的状态,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只觉怎么说,都说不完自己想说的话,怎么都道不尽自己的不舍与担心。 罗晨曦则一直都安静的听她说着,时不时点一下头,低“嗯”一声,虽仍对前路充满了迷茫,但想到自己有那么好的父亲,有这么好的朋友,又觉得纵是前路再迷茫,也有勇气走下去了…… 第一百七八回 大雨 惊喜 送走罗晨曦后,季善很是蔫儿了一段时日,也就每日给罗府台准备吃食时,能稍微打点起精神来,其他时候则都怏怏的,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好在沈恒日日下学回家后,都会尽可能抽时间多陪她,难得休沐一日,还叫了个车,带她出城去游玩了一日;怕她白日在家无聊,还给她弄了只小猫咪回家养着,——当过铲屎官的都知道,有猫后的日常就是围着自家的猫主子打转,哪还有时间伤春悲秋? 又有罗晨曦离去之前,安排好日日来取菜回去给罗府台吃的媳妇子,夫家姓向,便人称了向嫂子的说,罗府台经历了女儿离开最初几日的茶不思饭不想后,渐渐胃口还是好了起来,也渐渐能睡一个囫囵觉了。 季善放心之余,觉得自己总算对得起几分罗晨曦所托之余,心情总算也渐渐开阔了起来。 其时已是六月上旬,府城的天气已经很热,季善算着时间,应该要不了多久,老家就该来人,给飘香送辣椒了。 这才终于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气与活力,开始日日跑飘香了。 却是天气热了起来后,飘香的生意到底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毕竟本来就够热了,还又麻又辣的,谁受得了呢?纵受得了那个热,身体也受不了那个火气啊。 飘香的牛油火锅因此一下子成了每日被点得最少的菜,甚至经常一整日都无人问津。 烧烤也是一样,大热天儿的吃着竟不是享受,而是受罪了,偏如今人们都讲究日落而息,半夜十二点了还要吃一顿烧烤宵夜才能回家睡觉的情形根本不可能上演,自然烧烤“夜宵大王”的宝座也没法儿再稳坐了。 叶大掌柜因此急得不得了,店里其他人也是一样,已经赚惯了一日下来二三十两甚至更多,忽然锐减成十两左右,任是谁都接受不了那个落差啊! 弄得季善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就跟水流一样,有浪高的时候,自然就有平稳,甚至低谷的时候。 可瞧着大家都急,也免不得受了一些影响,连日也添了几分焦躁。 这日因与叶大掌柜商量,“不然这程子但凡来咱们饭馆吃饭的客人,我们都送一个冰碗子?有了冰碗子,冷锅鱼说到底虽也烫,但因是事先就做熟了的,不需要现加热了,客人应当也就不会再喊热,至少不会觉得热得受不了了。至于想像春秋时那般凉爽,那肯定不可能,就是他们不来咱们店里吃饭,在家里吃饭,这个天儿也一样的热啊。” 心里简直想吐槽府城的天气一万句,冬天冷得不得了,夏天又热得不得了,难道府城竟地处以后的包邮区呢?问题包邮区好歹还有空调电扇用,如今他们想要凉快,只能靠手啊! 叶大掌柜却是不赞成,“本来近来店里利润便骤减了,冰还那么贵,便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也只有几家舍得用的,要是咱们人人都送,可连如今的利润都保不住,指不定还要亏本了,太太这个主意还是罢了吧。” 一旁叶广也道:“是啊师父,冰实在太贵,我也觉得我们抛费不起。不过师父和爹也不必太着急,我昨儿让小丁各处都去瞧了瞧,发现生意不好的不止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也就醉仙楼与聚丰楼等几家大酒楼,因为地方大,又引了活水随时流动着,雅间还有专人打扇,生意才没受太大影响。所以师父和爹稍安勿躁,只要熬过了这两个月,等入了秋,天气凉爽了下来,咱们的客人自然又会回来了。” 季善不防叶广如今还懂得做市场调查了,笑赞道:“你还知道摸同行的底,真是越发能干了。其实我前几日也不着急的,瞧着大家都很急的样子,少不得也受了感染,可我们的冷锅鱼和冷吃兔,还有各色凉菜,其实还是卖得不错的,对不对?” 看向叶大掌柜,“要不,让店里大家伙儿排班轮休吧?这个月和下个月合起来,一人排个三五日的,轮休期间工钱照发,就当是给大家的福利了,您老觉着怎么样?也省得大家都比以往闲,便觉得生意差了许多,心里难免焦躁,弄得其他人本来不焦躁的,也跟着焦躁起来。” 叶大掌柜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遂缓缓点头道:“也行,就先定每人轮休三日吧,我待会儿便排一排。说来也是我不好,因为我先急了,底下的人瞧着我都急了,肯定免不得跟着急,我要是始终一副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架势,大家自然能安心不少。我也该反思才是,又不是不知道夏季里本来就是饮食业的淡季,都做这一行做老的人了,临到头来,反倒如此的不经事,真是让太太见笑了。” 季善忙笑道:“我也有责任,见您老和大家伙儿急了,就该安大家的心才是,哪能跟着急呢?至少咱们现在还有的赚,总比赔本赚吆喝要好得多。那您老先排着班,我去后边儿宽一宽大家的心啊。” 待叶大掌柜笑着应了,便与叶广一道去了后厨,如此这般宽慰了一番大家伙儿后,总算接下来两日,瞧着大家都松快了不少。 也是天公作美,没过几日,就开始日日下雨,把整个府城的燥热与烦闷很快都给洗刷一空,变得恢复了五月时的凉爽,飘香的生意也一下子又好了起来,上下人等忙碌之余,方真正宽心了。 季善却在短暂的宽心后,心反倒提到越发高了。 因为她算着时间,老家的人只怕该出发给她送辣椒来了,要是一直这样下雨,他们还要怎么出发,出发不了,辣椒岂不是就只能堆在家里等着霉烂,家家都得蚀本;飘香的辣椒用完后,也要后手不继了? 便是老家没有下雨,他们顺利出发了,却被大雨给阻挡在了路上,进退维谷,甚至再……出个什么意外的,又该如何是好? 怪道哪怕到了她那个时代,农民们最盼望的事,仍是天公作美,风调雨顺呢,实在天气对农民的影响太大了,辛辛苦苦播种施肥几个月,眼看就要收获了,却来一场旱灾或是水灾,都能让他们的汗水与心血毁于一旦。 她那个时代尚且如此了,如今这个一有天灾,便指不定要断炊的时代,就更不必说了! 季善急,沈恒只有比她更急的。 因为除了担心季善的担心以外,还得担心再继续下雨的话,洲河指不定就要决堤,危及到沿岸百姓的身家性命安全了。 却是罗府台自进了五月下旬后,便会定期抽调一部分府学的学子们,分批跟着他或是府衙其他的官员大人们,去城里城外各处都走一走,体察一下民情,再实地出一些题目考察学子们,要是将来他们遇上的这样或是那样的事端,会怎么处理。 至于哪个‘将来’,自然就是学子们举业有成,顺利出仕后那个将来了,府学的学子们谁又能不向往,不趋之若鹜呢? 何况罗府台的用意的确是好的,学子们光会读书,光会读死书又有什么用,将来真做了一方父母官,难道凭着纸上谈兵,就能治理好辖下,造福于民不成? 还是得实地增加见闻见识,实地观摩甚至处理一下各种事端,将来总能起到用处。 当然,也有一些学子觉得眼下自己时间宝贵,浪费不起,不愿去的,所以罗府台一开始就说明了全凭自愿,也算是皆大欢喜。 沈恒的时间当然也宝贵得一天恨不能劈出四十八个时辰来,毕竟九月里就是秋闱了,满打满算,也就百来日的时间,他就得再次上考场了。 可罗府台的钧令一出,他却是第一个响应的,他如果举业有成,将来肯定是要做一方父母官的,那也是他的志向与心愿,一定要造福当地的百姓,一定要干出一番实绩来,才不负圣恩,不负自己。 那如今这样难得的机会错过了,他以后上哪儿再找罗府台这样真正的良臣能吏跟着学习去,他如今就是只能学到一点皮毛,将来也是受益匪浅啊! 等沈恒回家再与季善一说,季善也立马支持他的决定,“这样的机会,可万不能错过了,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我们没机会去行万里路,能跟着府台大人和其他大人们学一学,也相当于是行万里路了。” 沈恒就越发劲头十足了,这段时间每次轮到自己跟了大人们出去时,都是迫不及待,也每次都自觉受益匪浅,便是季善都觉得他看问题的角度与高度都不一样了。 就譬如此番的连日大雨,搁以往沈恒肯定顾不得去想会对百姓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只要他的家乡不会受灾,便天下太平;或者他还是会去想,却只会懵懂的想一想表象,不会更深层的去想内里。 但如今,他已经自发会为洲河沿岸百姓们的身家性命操心了,这样的进步自然是季善乐于见到的,也因此让她坚信,将来沈恒若是真当上了一方父母官,一定会是一位好官! 所幸大雨一连下了七八日后,总算还是在洲河的水位濒临决堤之前,大雨转小雨再转晴了,季善与沈恒方双双长松了一口气,觉得总算熬过了一劫。 之后便是接连七八日的大太阳,整个府城又变回了之前那个蒸笼,简直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季善这会儿已不觉得那闷热难以忍受了,就算再闷热,也比一直下大雨,不定会给人们带来什么灾祸的强! 这日午后,季善与杨嫂子正坐在门廊里乘凉,——门廊里好歹有那么一丝丝穿堂风,比在房间里可凉快不少,若不是顾忌家里还有孟竞与杨大两个外男在,季善晚间都想搬了凉竹床,就在门廊里睡觉了。 冷不防就听得有人拍门,杨嫂子忙扬声问道:“谁啊?” 外面很快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沈秀才家吗?我是他三哥——” 季善霎时又惊又喜,放下手里的扇子,便起身抢上前几步拉开了大门。 就见门外站着的人,不是沈树,又是哪个? 季善忙叫了一声“三哥”,“你怎么会今儿到的,之前一直大雨,我和相公算着时间,惟恐你们会被困在路上;后来一直没有消息,就想着你们会不会见下雨了,便没出发,那等雨停了再出发,怎么也得再过七八日的才能到,没想到今儿就到了。除了三哥,还有谁来了,快都到屋里来先喝点儿水,凉快凉快,再说旁的也不迟。” 一面让了沈树进屋,一面往后面那一溜马车旁看,就见除了沈树,沈石也来了,忙又笑着招呼沈石,“大哥快也屋里坐,把其他人也都请进来,这个时辰,肯定大家都还没吃饭吧?大家快进屋喝水凉快,我立马给大家安排午饭啊。” 沈石便也笑着给季善打了招呼:“四弟妹。” 顿了顿,才又笑道,“四弟妹再看看谁来了?” 季善已经下了门口的台阶,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正含笑看着自己的人,竟是路氏与沈九林! 立时欢喜得只差跳起来,“娘,您也来了?爹也来了,真是太好了!之前三哥回的家书上,不是说二老怎么说都不肯来的吗,怎么会……真是太惊喜,太高兴了!爹娘快屋里去凉快凉快,我马上托人去府学叫相公回来啊,他知道不但大哥三哥来了,爹娘也来了,肯定也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说着就要进门,请杨嫂子帮自己跑一趟去。 却被路氏一把给拉住了,笑道:“别耽误老四念书了,横竖晚间他回家来后,自然也就知道我们都来了。你们这里还真不好找哈,老三一路问了好些人,才总算问到了,刚才拍门之前,都还怕万一弄错了,没想到开门后真的是善善你,我总算可以安心了。快让娘瞧瞧你,漂亮倒是又漂亮了,可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天天都没吃饭,弄你那什么什么减肥呢?” 季善“噗嗤”一笑,“我没减肥,也没瘦,娘只是太久没见我了而已,等明儿看惯了自然就好了。爹娘一路辛苦了吧,就算不这会儿叫相公回来,我们也得先进屋去啊……爹慢点儿,注意脚下啊。” 沈九林亦是难得的笑容满面,道:“是啊,就别耽误老四念书了,我们又不是今儿就要走,还怕没见面说话的时间呢?” 一家人很快进了大门,路氏立时四下打量起来,见季善和沈恒住的地方果然如他们之前说的那般好,比之自家就更是好了几倍,笑着与季善道:“这地方真是不错,知道你们在外边儿没有委屈自己,我就放心了。” 季善笑道:“相公每日念书已经够辛苦了,肯定要让他尽可能吃好睡好,磨刀不误砍柴工才是,那就算要多花些银子,我觉得也是值得的。爹娘,先进屋吧,大哥三哥,你们也慢点儿。” 待进了屋里,让沈九林和路氏在榻上坐了,又安排沈石沈树坐了。 早有杨嫂子知机,给大家端了水,切了一直在井里吊着的西瓜来,“沈娘子,快请沈老爷沈太太都喝点儿水吃点儿瓜,凉快凉快。” 又笑着与路氏寒暄,“自大年下见了您至今,眨眼已是半年过去,您气色还是这般好,肯定是事事都称心足意儿的缘故。” 路氏忙笑着答道:“的确事事都还算顺心,您气色也极好,肯定也事事顺心吧?我们家老四和老四媳妇平日里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都是沈娘子在关照我……”杨嫂子笑着又客气了几句,也就转身出去了,把地方留给沈家自家人说体己话儿。 季善却是立时跟了出去,请她帮忙去最近的饭馆叫两桌席面来,待她答应着去了后,才折回屋里,笑着坐下继续与沈九林路氏说话儿,“怎么二哥没来呢?三哥也是,爹娘既要来,怎么也不说提前给我们来个信呢,我们好提前去城外接你们啊。” 路氏笑道:“本来一开始真没打算来的,给你们添麻烦不说,也放心不下家里。可后来你哥哥嫂子们都劝我们,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不来,谁知道下次机会得什么时候去了?你大伯母三婶儿也劝我,说她们想有这样的机会还不能呢,换了她们,肯定立马来了,让我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爹便说让我随你哥哥们来,他留下照应家里,老二却说,还是他留下,让你爹和我一起来吧,所以我和你爹便来了,都是要出发了,才做了最后决定的,给你们来信也来不及了,还不如直接来呢。” 沈树笑着接道:“四弟妹不知道,一开始我们怎么劝爹娘都不肯来,就怕多花了银钱,来了后也给你们添麻烦。后来还是二哥主动说他这次就不来了,横竖以后肯定还有机会;我们也又劝爹娘,四弟还有三个月就要下场考举人老爷了,隔得这么远,若让他们特意跑一趟府城,看一看四弟,鼓励一下他,那的确麻烦了些,他们不来还算了。可这不是让他们特意跑,而是纵他们不来,我们一样要雇那么多车,他们再不来,那就说不过去了,他们才终于答应了的。” 季善点头道:“就是,又不是让爹娘特意跑一趟,若还不肯来,我都要替相公委屈了,您二老不能因为孩子不哭,就真不给他糖吃了不是?这阵子他是真的劳心又劳力,人都瘦了一圈儿呢,等晚间回家来瞧得爹娘来了,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的。” 路氏忙道:“老四真瘦了一圈儿呢?他肯定是一心都在念书上,吃不好也睡不好才瘦的,这孩子,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我回头见了他,可得好生说说他才是。” 季善笑道:“也不止相公一个人瘦了,孟二哥也一样,听说他们的同窗差不多也都瘦了,别人都在拼命的努力,你若不更努力,如何超过别人?不过爹娘也不必太担心,相公瘦了还有苦夏的原因,等过阵子天气凉快了,我日日都给他炖了汤滋补,自然很快就能补回来了。” 路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么闷热的天儿,的确容易没胃口,可不是要瘦了?好在善善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老四交给你,我再放心不过了,他这辈子能娶到你,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季善摆手笑道:“娘千万别这么说,我可当不起。对了大哥三哥,这次你们一共雇了多少辆马车呢?……八辆啊?那就是八个车夫,等马上我托杨嫂子替我叫的席面到了后,还得劳大哥三哥陪他们吃饭,等吃完了,我再叫了人来引大家卸货去,卸了便好与他们结算车钱了,省得再耽误他们的时间。” 顿了顿,“这次委实辛苦大哥三哥了,等今儿忙完了,明儿我再下厨做一桌好菜,让相公好生敬大哥三哥几杯啊。” 沈石沈树忙都道:“四弟妹这也太客气了,一家人不说这些。” 季善笑道:“一家人也不能累死累活一场,到头来连句感谢的话儿都捞不着才是,总之这次真的辛苦大哥三哥了。对了娘,二姐生了吗?肯定已经生了吧,生了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之前三哥的家书上没说这事儿,我算着肯定当时二姐还没生,之后也一直没消息,我和相公便说也只好等哥哥们到了府城再问了,谁知道终于你们到了,我竟给忘了……我是说方才一直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忘了问,一时间偏又想不起来,这会儿总算想起来了,您快告诉我。” 路氏早已是笑容满面,等她说完立刻道:“生了生了,四月底生的,是个男孩儿,我去他们家照顾了你二姐半个月才回家的。亲家公和亲家母都高兴得什么似的,孩子也长得好,像你二姐夫,你二姐身体也恢复得很不错,你就放心吧。” “竟然是个男孩儿,不是都说看二姐的怀相,八成是个女孩儿,二姐和二姐夫也一心想要女儿吗?”季善笑道,“那二姐和二姐夫,尤其是二姐夫一定很失望吧?而且算着时间,不是该四月上旬孩子就出生吗,竟然月底才生,看来这孩子是个慢性子啊!” 路氏忙嗔道:“他们有什么好失望的,就是要男孩儿才好呢,光攸哥儿一个顶什么事儿的,总得有兄弟帮衬着才是,想要女儿,等多生几个儿子后,再要也不迟,将来有几个哥哥撑腰,在夫家也不受欺负。我当时看你二姐的怀相,其实一直都在嘀咕,不像是女孩儿啊,只没好说出口,等她都过了四月二十,还没动静儿,我就更肯定是男孩儿的,不是都说生男孩儿要推迟吗?” 沈树在一旁诧异的接道:“当初我媳妇儿生三丫儿时,推迟了十来日,心里慌得不行,娘不是这样说的啊,您不是跟她说,生女孩儿一般都要推迟吗?怎么这会儿又变成生男孩儿要推迟了……” 话没说完,已让路氏没好气的打断了,“你一个大男人知道什么啊,去去去,别跟这儿捣乱了。” 沈树便摸着鼻子,讪讪的不敢再说了,季善则是忍俊不禁,显然娘这是被三哥当面拆了台,恼羞成怒了。 再看沈九林与沈石,也是一副想笑又不好笑出来的样子,就越发觉得可乐了。 很快,杨嫂子帮忙叫的席面到了,季善便招呼沈九林与路氏在自己屋里开了一桌,捡了几个他们爱吃的菜,剩下的菜则端到了摆在门廊里的另一桌上,由沈石沈树陪着八个车夫一起吃。 趁众人吃饭时,季善又请杨嫂子帮忙跑了一趟飘香,让叶广过来一趟,待会儿好引了众车夫把干辣椒都载去飘香卸下来,同时验一下货,看有没有以次充好的,——再是本家族人呢,该严厉的时候也得严厉,一开始就把规矩立好,才能先说断,后不乱。 等打发了杨嫂子后,季善又开始想起晚饭该怎么安排,晚间该怎么住宿来。 沈九林与路氏是长辈,她和沈恒理当让出他们的屋子给二老住,好在周氏搬去了飘香住后,她那间耳房便一直空着,她和沈恒凑合一阵子倒也还行;问题是,沈石沈树该怎么住,如今天儿热,打地铺其实也没关系,可到底还有孟竞主仆三人在,不能仗着人家好性子好说话,就无尽的打扰人家、给人家添麻烦才是。 还是先去问问就近的客栈吧,也不是住一晚两晚,总得让沈石沈树住得舒服些才是。 至于晚饭,从飘香做了菜送过来到底远了些,今儿大家要忙着卸货验货,也没那个时间……还是待会儿等杨嫂子回来后,请她帮忙去菜场买些肉和菜回来,晚间她亲自下厨吧,也就多了四个人吃饭,也多做不了几个菜。 就是今儿真是太辛苦杨嫂子了,一趟趟的替她跑路,回头可得给她包个大红包才是。 叶广来得极快,这边众人才刚吃完了饭,坐着抽旱烟的抽旱烟,侃大山的侃大山,打盹儿的打盹儿,叶广便已经和杨嫂子坐着马车赶到了。 季善忙引着他拜见过了沈九林和路氏,又趁众人不注意,叮嘱了他一回:“待会儿记得别说漏了嘴,什么师父太太的,你可得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算,还得把其他人的嘴也给我管好了,不然唯你是问。” 便让叶广带着沈石和沈树,引着车夫们驾车一路去了飘香,也总算把家门口本就不宽的路给空了出来。 早有邻居好奇的在频频张望了,好容易瞧得杨嫂子与季善出来,都笑着打听:“方才好大的阵仗,沈娘子是要做什么大生意不成?” 季善少不得虚应了一回,“是老家的本家族人们听说府城粮食要卖得贵些,特意运了些来先试试啦。” 才和杨嫂子招呼沈九林路氏又回了院子里,关好了大门。 季善便笑着与沈九林路氏道:“趁这会儿家里人少,我烧了热水,爹娘先好生洗一洗,换身衣裳,再睡一会儿吧?也省得待会儿大家都回来了,洗澡肯定要打挤。” 沈九林还罢了,以往出门糙惯了的,觉得洗不洗都无所谓,路氏却是个自来爱洁的,听得这话,忙道:“好啊,赶了这么多日的路,日日都一身的汗,却还不方便洗澡,只能擦擦,头发更是连擦都没法儿擦,我早自己闻着都觉得自己臭了,善善你多烧一些水,我和你爹还要连头一起洗。” 季善笑着点头:“好的娘,我先烧一锅水您洗,等您洗时,再给爹烧水,肯定怎么也够了。对了,您和爹,还有大哥三哥都带了换洗的衣裳吗?若是没带,您就先穿我的,爹和大哥三哥就穿相公的吧,明儿再给你们现做去。” 路氏忙摆手,“我穿你的像什么样儿,老妖精不成?恒儿的衣裳也都是好的,哪能给你爹和哥哥们白糟蹋了,我们都带了换洗衣裳的,何况这么热的天儿,就是睡前现洗了,明儿起来也肯定干了,还现做什么现做的,没的白白浪费……那善善,我和你爹住哪屋,我先去收拾一下。” 季善道:“您和爹当然住我们的屋子了,我马上给二老铺床收拾啊,至于大哥和三哥,怕是只能住客栈了,家里只有一间空屋子了,我和相公住了,大哥三哥便没的住了,也只好委屈他们几日了。” 第一百七九回 再累也心甜 沈九林听得还要让沈石沈树住客栈,他节俭惯了的人,立刻道:“住什么客栈呢,家里哪里不能睡,就是院子里,也能打地铺,何必白白浪费那个钱呢?这出门在外肯定不能跟家里比,何况我们也住不了几日,至多三五日的,就要回去了,怎么都能凑合了,老四媳妇你就别管他们了。” 路氏也附和道:“是啊善善,我们随便怎么凑合都行的,这一路上为了赶路,我们有时候赶不上镇子,就在荒郊野外也不是没睡过,你们这儿哪里不比荒郊野外强十倍呢?便是你和老四也不必为我们腾屋子,就我和你爹去住你才说的那间空屋子就是了……你听我说,我们只住几日,没的白让你们折腾,老四如今那么忙那么累,要是再睡不好,就真是耽误他大发了,那我和你爹还不如不来呢!” 季善见公婆都再三坚持,只得无奈的笑着让了步,“好吧,那我就不腾正屋,仍我和相公住着,让爹娘住旁边的空屋子了,只是这也太委屈爹娘了,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见路氏要说话,忙道:“好好好,我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娘别恼。只是大哥和三哥在家里打地铺却是不方便,到底是我们跟孟二哥合租的院子,又还有杨嫂子在,就算孟二哥不介意我们打扰他,我们却不能仗着他性子好,就真给他添麻烦。横竖客栈也不贵,也就几十文一间,还是大哥和三哥两人住一间,就更不贵了,爹和娘就别心痛银钱了,该省的咱们要省,但该花的也要花不是?” 沈九林与路氏闻言,这才点了头,“也是,你们跟孟二少爷是要长期合租的,的确不好为了省几个小钱儿,就弄得谁心里不痛快,那以后还要怎么处呢?还是让你大哥三哥住客栈吧,横竖也住不了几日。” 季善笑道:“怎么住不了几日,爹娘好容易来了,多的不说,十天半个月肯定是要待的,不然就是我答应,相公也肯定不答应的。我们且先不说这些了,我先去把热水给娘烧上,再带娘看屋子去啊,爹您先坐会儿。” 却是一进厨房,就见杨嫂子早已在烧水了,见她进来还冲她笑道:“沈娘子只管忙您的,我来烧热水就是了。” 季善少不得又谢了杨嫂子一回,“要是没有杨嫂子,我今儿可真是要忙死了,这不眼下又有事儿请您帮忙呢?您替我跑一趟菜场,多买些新鲜的肉啊鱼啊菜的回来,晚上我们就在家里吃,行吗?” 杨嫂子是知道季善的,回头肯定少不了要给她包大红包,何况冲季善的为人,就算没有红包,她也愿意替她跑腿儿帮忙什么的。 闻言笑道:“当然行了,沈娘子有事只管吩咐我就是,干嘛还这般客气呢,那我添一把柴,回房换件衣裳,就去菜场啊。” 季善“嗯”了一声,“那我回房给你取银子去。” 如此送了杨嫂子出门,又带路氏看了一回房间,略微收拾了一番,热水便好了,忙又安排起路氏洗澡洗头来。 于是等到傍晚沈恒下学回到家,看见的便是已经洗过澡和头发,换过干净衣裳,收拾得整洁利索,精神气色都极佳,正坐在阶檐上纳凉兼等他回来的沈九林与路氏了。 立时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爹娘怎、怎么来了?不是、不是说不来的吗?三哥难道是骗我们的,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呢?善善也是,爹娘来了,怎么也不说带个信儿去府学给我啊,我要是早知道爹娘来了,早告假回来了,亏得今儿不该我跟大人们出门,不然岂不得半夜回了家,才知道爹娘来了?” 路氏瞧得儿子虽瘦了一些,但精神气色都还好,整个人瞧着也越发稳重了似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笑嗔道:“恒儿,你可不能怪善善,是我和你爹不让她叫你回来的,横竖我们又不是今儿就要走,你回家就能见到,何必白白耽误你的课业?你快过来娘好生瞧瞧你。不怪方才善善说你瘦了,可不是瘦了么,善善也是瘦了不少,以往总嫌我啰嗦,一程子不见便都瘦了,叫哪个当娘的能不啰嗦?” 沈恒仍很激动,笑道:“哪才一程子不见,都半年了,肯定有变化啊,何况上次是过年,日日都大鱼大肉的,谁都要圆润一圈,我和善善如今不过是把过年长的肉,都给减掉了,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而已。倒是爹娘这些日子在家都还好吧,家里其他人呢?是谁跟爹娘一起来的,哥哥们都来了不成?那家里嫂子和侄儿侄女们怎么办?若不是孩子们都还小,赶路不方便,该带了大家伙儿都来的,如今也只能等以后了。” 路氏见问,正要说话,一旁沈九林已在与跟沈恒一起回来的孟竞打招呼了,“好久不见孟二少爷了,一切都好吧?平日里我们家老四真是多谢您照顾了。” 路氏便也暂时打住,看向了孟竞,笑道:“孟二少爷越发俊俏出挑了,我们家老四和老四媳妇平日里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孟竞这才拱手给沈九林和路氏行了礼,笑道:“伯父伯母也太客气了,是我给子晟兄和嫂夫人添麻烦,是我多承他们的照顾才是。伯父伯母的气色都这般好,定是万事顺遂吧?那我就不打扰伯父伯母与子晟兄说话儿,先回房去了。” 说完又是一个欠身,回了自己屋里去。 路氏这才低声与沈恒八卦道:“之前孟二小姐忽然说没就没了,老四你肯定知道撒?我还以为孟二少爷忽然没了妹子,就算那妹子不争气,也是亲妹子,肯定会很伤心,没想到刚才看起来,精神还挺好的嘛。” 沈九林忙低斥她,“你说这些干什么呢,又不关咱们家的事儿,不怕孟二少爷听见了,大家都尴尬呢?好了,且先屋里去,有话坐下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路氏立时不说了,拉着沈恒进了屋里,待大家都坐了,才回答起他方才的问题来:“我们跟你们大哥三哥来的,雇了八辆马车,午后到的,善善安排大家吃了饭后,就让叶大掌柜的儿子过来,引着大家过去卸货验货了,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家里一切都好,本来我们是不来的,后来你二哥主动说他留下看家,我们想了想,到底还是来了。” 顿了顿,继续道:“听善善说,你这阵子日日都是劳心又劳力?亏得你好福气娶到了她,又聪明又能干,银钱上也不让你操心,家里这些事也不让你操心,这会儿还在厨房准备晚饭呢,这么热的天儿,她肯定早累坏也热坏了,你方才还怪人家呢。亏得她没听见,你快去厨房谢她几句,让她知道自己今日的辛苦你都是知道的,再回来咱们说话儿吧。” 沈恒虽惊喜于父母的到来,也并不是就不惦记季善了,方才就在想着,善善肯定在厨房忙着,他待会儿得去一趟厨房,与她道一声‘辛苦’才是。 不想路氏就先提到了这事儿,自是正中下怀,忙笑道:“那爹娘先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啊。” 说完起身出了门,径自去了厨房。 果见季善正在厨房忙着,白净的脸因为热,早已是通红一片,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沈恒霎时心疼不已,偏碍于杨嫂子还在厨房帮忙,只能道:“善善,今儿真是辛苦你了,怎么也不说托个人去府学说一声,让我早些回来呢,好歹也能替你分担一些不是?” 季善嗔道:“方才在院子里你跟爹娘说时,可不是这个口气,分明就不是觉得我太辛苦了,没能回来替我分担,而是怪我没能让你早些回来,早些见到爹娘吧?” 沈恒就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哪有怪你,真没怪,那个我……”碍于杨嫂子在,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所幸杨嫂子知机,已经笑着自灶膛后起身往门外走了,“灶膛里已经添足了柴,我先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啊,沈娘子与沈相公先说着。” 沈恒待杨嫂子走远了,方上前拿袖子给季善扇起风来,一面低笑道:“我感激我的好娘子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怪她?我真的只是心痛善善你今儿太累、太辛苦了,我却没能及时回来替你分担,真的,要不是我手艺实在不好,这会儿我都恨不能来炒菜,让你去陪爹娘说话儿了。不但我心痛你,娘也很心痛呢,因为我方才说了你一句‘善善也是’,方才一直在说我,让我必须立刻来厨房给你说辛苦了呢。” 季善是知道路氏一贯有多体贴的,这还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心里熨帖之余,脸上的笑就更大了,道:“还是娘心痛我,比某人可好多了,不过算了,我今儿高兴,就不与你计较了,你且陪爹娘说话儿去吧,足足半年没见了,他们肯定有许多话想与你说的。” 沈恒嘴甜道:“再多的话要说,也及不上给我娘子扇风要紧啊,尤其今儿我娘子是真辛苦了,足足忙了一下午,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善善,真的辛苦你了,明儿要不我就不去学里了,请彦长兄帮我告假一日,好在家里替你分担?” 季善娇嗔的白了他一眼,“都已经嘴巴这么甜的把我哄高兴了,心甘情愿明儿继续给你做牛做马了,你还告假做什么,横竖爹娘三五日的也不会走,等你过几日休沐时,再陪他们也不迟,这几日就我陪着他们到处逛一逛,瞧一瞧,也是一样的。” 见沈恒还要再说,正色道:“我今儿虽然是累,但爹娘对我一直跟亲女儿一样,当女儿的为自己的爹娘忙前忙后,难道不是应当的吗?况爹娘和大哥三哥还为我长途跋涉的运了辣椒来,让飘香的经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没有后顾之忧。那我纵是再忙再累,心里也是甜的,浑身也是充满了干劲儿的,所以你就别再多说了,且陪着爹娘去吧,我再做两个菜,菜就齐了,只等大哥三哥回来,就可以开饭了,我下午可说了,此番大哥三哥都辛苦了,你今晚可得代我好生敬他们几杯才是。” 沈恒见季善坚持,这才点头道:“好吧,那我明儿不告假,等休沐时再好好陪爹娘,也好好陪善善你。” 心里很是庆幸季善与路氏能处得真跟亲生的母女一样,不过不论是善善,还是娘,都能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都能心甘情愿的为对方付出,将心换心,又怎能不处得亲母女也似呢? 季善又道:“对了,你待会儿抽空去与孟二哥说一声,爹娘要在家里住一段时日,大哥三哥虽夜里不在家里睡,白日却要在家里吃饭,肯定多少会给他带来不便,你请他千万多担待些,等爹娘回去后,我们再好生答谢他。再就是去最近的客栈给大哥三哥订一间房,让他们晚上能睡得舒坦些,连日赶路,他们肯定早累狠了,要是晚上再睡不好,身体可吃不消。” 沈恒一一都应了,“还是善善你考虑得周全,我马上去办啊。” 说完往门口看了一下,见杨嫂子还没回来,凑上前在季善脸上“吧唧”了一口,才笑得一脸满足的去了。 余下季善一边继续翻动着锅铲,一边轻啐,“没见我一头一脸的汗,一身的油烟味儿呢,也亲得下口,口味也真是有够独特的。”,心里却是比吃了冰镇西瓜还要甜。 等季善把菜都做好,打水快速洗了个澡,换过一身干净衣裳后,沈石沈树由叶大掌柜特意给叫的马车送回来了。 兄弟两个都热得满身大汗,沈恒只得先安排他们也洗了澡,换了衣裳后,一家人才坐下吃起晚饭来。 至于孟竞与杨嫂子两口子,则因为孟竞坚持今晚不能打扰了沈家一家人叙半年以来的离情,说体己话儿,季善只能早早把做好的菜都分了一份给他们主仆吃,吃过便各自回了房去。 弄得一家人都举筷开吃了,路氏仍是过意不去,“这孟二少爷也忒客气了,又不是外人,干嘛还这么讲礼呢?那我们后边儿这样在家里住着,不是也不好,该也去住客栈呢?” 沈恒忙笑道:“娘别多想,彦长兄不是讲礼,是觉着我们一家人这么久没见,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有他在我们如何还好说的?方才我去与他说,这阵子要给他添麻烦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还差点儿恼了我,说我拿他当外人呢。” 季善也笑道:“是啊娘,孟二哥不是讲礼,是体贴,咱们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才是。娘尝尝这个凉拌牛肚丝,是我前阵子才想出来的新菜,大家都吃着好,您和爹也尝尝吧。” 又招呼沈石沈树,“大哥三哥也千万别客气,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们了。” 沈石沈树都笑道:“我们早想四弟妹的手艺想得不行了,肯定不会客气的。” 沈恒随即又先后敬了沈九林路氏和沈石沈树一回酒,父子四人喝的是府城的特色浇酒,季善与路氏则喝的是果子酒,因事先就在井里吊了半日,这会儿喝着凉浸浸的,正好中和桌上菜品的麻辣味儿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都吃了个六七分饱后,便放慢了速度,说起正事儿来。 季善因先问沈九林和路氏,“爹娘,八车辣椒大概一共多少斤,您们知道吗?之前府城一直下大雨,家里难不成没下呢,若家里也下了,那么多辣椒,大家伙儿都是如何弄干的呢?” 沈九林见问,道:“一共多少斤,这得问你三哥,主要是他负责记斤数,你大哥二哥负责称重量和装车。家里前阵子也下了两场雨,不过都是小雨,很快就停了,又是大太阳,所以很快便把辣椒都晒干了,我们都瞧过完全晒干了才收的,没晒干的都让他们晒干了再拿来。已经让他们得了好处了,总不能咱们自家人还要吃亏才是。” 路氏接道:“可不是么,善善你已经是在做好事了,总不能再让自己吃亏,就得一开始把规矩给大家立好了。不过今年雨水好,太阳也好,善善你留的种子也好,虽然一开始大家都不会种,但慢慢儿的就摸索出了门道,因而家家户户的辣椒都长得很不错。我自己试了试,差不多九斤鲜的红辣椒能晒一斤干的,我听着至少每家人都五六十斤的干辣椒呢,咱们族里一共三十多户人家种了的,总量多少,大概也能算到了。” 沈树道:“我记的总量是一千九百多斤,但路上肯定多少会有损耗,要掉一些秤,所以当时走之前,我就与大家伙儿说了,以到了府城交货时,称的实际重量为准给大家算钱,大家也都同意了。所以之前给叶大掌柜交货时,我让他们店里的人每家的都再称了一遍,重新记了一份重量,果然都有一两斤的损耗。” 季善笑赞道:“三哥真是考虑得太周全了,你干脆别做木匠了,做账房去吧,你这天生就是做账房的好料子啊!” 沈树不好意思道,“也就是这次的账不复杂,每家都写得明明白白,最后再算一下总数,我才能算分明,要是再复杂一些,我肯定就不行了,脑子早成一锅浆糊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木匠吧,四弟妹就别笑话儿我了。” 季善笑道:“其实算账很简单的,没三哥想的那么复杂哈,我娘如今都学会打算盘了呢,三哥难不成还连我娘都不如了?不过你都当这么多年木匠了,肯定早有感情了,何况当木匠离家近,赚得也还不错,算是各有各的好处吧。” 沈树点头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虽然当木匠苦了些,但还算自由,赚的也还行,最重要的是能守着父母妻儿,我已经很知足了。” “三哥这样想就对了,知足才能常乐,来,喝一杯。”一旁沈恒笑着冲沈树举起了酒杯,又叫了沈石一起,“大哥也一起来,咱们三兄弟再喝一杯。可惜二哥不在,也只能等过年我们回去时,我们四兄弟再一起喝了。” 沈石笑道:“哪需要等到过年,等四弟中了举人老爷时,我们四兄弟自然就能一起喝酒了。” “那可就承大哥吉言了。” 三兄弟喝尽杯中的酒,都重新坐下后,季善才说起给大家算钱的事来,“干辣椒因为如今市面上还少得很,不好定市价,所以叶大掌柜之前与我说,打算每斤按一百文给大家伙儿算,那每家人此番至少都能有五六两银子的收益,想来大家伙儿拿到银子后,应当不至会有人不满意了。不过最终定价多少,我明儿还得去见过叶大掌柜,问过他的意思后,才能定准,爹娘觉着怎么样?” 沈九林与路氏忙道:“叶大掌柜才是买家,最终定价多少,当然得人家说了算,老四媳妇你只管去与叶大掌柜谈,一些零头能抹的都抹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可是要做长远生意,又不是只今年这一次的,当然不能太计较了,一点都不肯让,那谁还愿意跟咱们打交道呢?” “就是,舍不得小的,得不着大的。等我们回了村儿里后,谁要是不满意,或者嘀嘀咕咕的,简单啊,明年再不许他种了就是。不过肯定没人这么蠢的,三个多月时间,就抵一年的收益还多了,谁舍得呢,等见到了银子,怕是嘴都要笑歪了。” 沈树也道:“四弟妹且看叶大掌柜怎么说吧,总之别让你自己难做就好。对了,之前给车夫的钱,都是叶大掌柜抢着结的,本来我们是打算找驴车的,拉得多,价钱还便宜,可又怕万一路上遇上下雨,咱们那么多干辣椒,可全都毁了。所以只能都叫了马车,一辆车就一两银子,算下来光车钱就八两了,总不能让人叶大掌柜掏腰包才是,四弟妹回头算账时,记得把这八两给扣除了,等我们到家后,再与大家伙儿平摊。” 季善笑着点头,“好的三哥,我会记得与叶大掌柜算车钱的,八两银子三十多家人,算下来一家就二三百文,只出二三百文,便能在家里等着收钱了,肯定搁谁都愿意。就是太辛苦大哥三哥了,大家伙儿该再给大哥三哥算一份工钱才是,不过今年才头一年,这钱便我来出了,明年看情况,再让大家伙儿给大哥三哥算工钱吧。” 沈石沈树忙摆手道:“都是本家族人,况我们自家也有,如何好再算工钱,就免了吧。四弟妹也千万别与我们算,要不是送辣椒来,我们还没机会来府城,一路开眼界呢,——这府城就是比县城大,比县城热闹哈,回头我们可得好好逛去,也省得回家后,别人问起府城是什么样儿的,我们啥都说不上来。” 沈九林亦道:“老四媳妇,你就别管工钱不工钱的了,你们三叔公是个老道周到人儿,肯定不用我们自家人说,也能想到这一点,不会让老大老三白辛苦这一趟的,总归等我们到家后,自然也就知道了。” 季善笑着点头,“行,那我就听爹的,不管了啊。爹吃菜……大家伙儿都吃啊,怎么都放筷子了呢?爹娘要添饭了吗?大哥三哥呢?我索性直接去把蒸笼端来啊,省得你们都不好意思让我帮着添,都是自家人,干嘛还这般见外?” 沈恒笑道:“是啊,爹娘还罢了,感觉大哥三哥今儿怎么都变客气了呢,这会儿又没有外人在,你们放开一点嘛。” 待说得沈石沈树都举起筷子,继续夹菜后,才又问路氏,“娘,二姐夫近来怎么样呢?我自四月里收到他的信后,便至今再没收到过他的信,他在县学一切都好吧,新添了小外甥,可跟女儿不一样,他势必得越发努力了,确保下科一定要中了才是。” 路氏对章炎这个女婿自来都是满意的,道:“你二姐夫的确比以往更刻苦了,你二姐生放哥儿时,他在家虽待了七八日,却连守着你二姐和孩子时,都是背诵文章,我瞧着比你当初还刻苦呢。可科考这回事儿,谁说得准呢,光有刻苦哪里够,还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命,总归后年看吧,能不能中,后年自然知道了。” 沈恒“嗯”了一声,“二姐夫底子是扎实的,就看届时能不能天时地利人和吧,他比我还先中童生呢,论理也该中了,要是上科能中,这次不就也能赶上恩科了?” 一家人又吃喝了一阵,待都酒足饭饱后,方散了席。 季善便忙收拾起残局来,路氏也要帮忙,季善自是死活不肯,路氏因见杨嫂子也从自家房间里过来帮忙了,这才作罢,由得二人去忙活。 沈恒则送了沈石和沈树去客栈睡觉。 待稍后回了家,等到季善忙完了,夫妻两个一道安排沈九林与路氏睡下后,才回了他们的房间,也熄灯睡下了。 次日起来吃过早饭,送走了沈恒后,季善便让沈九林路氏和沈石沈河先在家里待着,等她去见了叶大掌柜回来后,便带了他们逛府城去,——不先与叶大掌柜碰个头,不把正事先给办好了,她就是逛街游玩,肯定也是心不在焉。 沈九林夫妻父子几个都知道她是去忙正事的,当然不会扯她的后腿,都迭声催她快去,别担心家里,他们不会乱跑,更不会惹事的。 倒说得季善笑起来,“爹娘和大哥三哥也别太小心拘束了,实在想出门,就请了杨嫂子带着你们去吧,她人真的很好,你们千万别与她见外。” 这才辞了大家伙儿,坐上马车,一路去了飘香。 就见叶大掌柜已经在柜台后专注的在“噼里啪啦”的打算盘了,店里其他人则如常忙碌着,瞧得是季善来了,都笑着给她打招呼:“太太来了。” 叶大掌柜这才抬起了头来,笑道:“还当太太今儿肯定没时间过来,打算下午我过去一趟呢,没想到太太竟这么早就来了。” 季善笑道:“昨儿运了那么多干辣椒来,我不亲自来瞧一瞧,实在不能放心。您老算什么账呢,不会就是在算那些干辣椒的钱吧?” 叶大掌柜点点头,“正是。那些干辣椒我和叶广都瞧过了,都晒得极干,品相委实不错,昨晚叶广做菜时有意用了些,颜色也红得极正,辣味儿也极佳,所以若按之前我与太太商量好的一百文一斤来算,我觉得有些亏沈相公的本家族人们了,打算按每斤一百一十文来算,那就要多出差不多二十两银子,太太觉着怎么样?” 季善沉吟道:“您老可别因为那是我相公的本家族人,就亏了您自个儿,您可别忘了,飘香您有三成股的,这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若是好了,以后要长期合作的。不过若东西真有您老说的那么好,也的确不能亏了沈家的本家族人们。那干辣椒这会儿都堆在哪里呢,我先瞧瞧去吧。” 叶大掌柜并不与季善争辩他占几成股的事儿,反正他是绝不会多拿的,只笑道:“都堆在后头的空屋子里呢,我引了太太去瞧吧。亏得当初把院子一并租了下来,不然咱们可得现找库房去,哪有就堆在店里安全方便呢?” “这可都是您老高瞻远瞩的功劳,回头我可得好生敬您一杯才是……” ------题外话------ 好基友南湖微风的新文《田园喜嫁之夫人说了算》已经比较肥了哈,大家可以开宰了哦,o(* ̄︶ ̄*)o孩子今天期末考,一紧张居然设置错了自动更新的时间,更新稍微迟了些,亲们见谅哈^_^^_^^_^ 第一百八零回 丰收 逛买 季善与叶大掌柜说着话儿,很快到了后边儿的空屋子里,就见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如今已堆得是满满当当,一推开门,就能闻到一股子干辣椒特有的香味儿。 季善不由吸了一口气,才笑道:“这么多辣椒,搁之前可想都不敢想,真是发财了,发财了!” 叶大掌柜呵呵笑道:“接近两千斤辣椒,就算一天用五斤,也够咱们用到明年的这时候了,可不是发财了吗?可惜离得这么远,没法儿运青辣椒,不然咱们日常又能多出不少菜色了,青辣椒的鲜香到底不是干辣椒能比的,当然,干辣椒的诸多优点,也是青辣椒不能比的,可惜不能两全。” 季善笑道:“怎么不能两全,短时间内辣椒的种植规模虽然发展不起来,等咱们赚够了银子,可以就近自己买庄子种嘛,到时候不就青的干的都有了?不过也不用急,饭要一口一口吃,开张之初咱们可曾敢想过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便能把飘香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与生意?如今不也有了,所以咱们循序渐进,顺其自然就好。” 叶大掌柜点点头,“太太说的是,总归咱们一步一步来。” 季善已上前解开了一袋干辣椒,抓了一把细看起来,随即又放到鼻间闻了闻,才笑道:“果然颜色正味道也香,若都是这样的品相,倒是的确该给一百一十文一斤。” 叶大掌柜笑道:“那就按一百一十文一斤算吧,便是加上运费,拢共也只多出了二十多两银子,只要能长长久久的,我觉得多出的银子也是值得的。” 季善“嗯”了一声,“就这么定了吧,不过运费您给扣出来,等我公爹他们到家后,给每家算银子时,都按比例少给二三百文的就是。已经造福于他们了,还尽可能给了他们高价,我大哥三哥跑这一趟又辛苦又误自己的工,也没收他们工钱,若再连运费也一并给他们免了,时间一长,只怕就要成理所当然的事,终有一日会变得‘升米恩,斗米仇’,那我们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叶大掌柜忙点头道:“太太考虑得周全,那我就把运费给扣出来吧。那是给沈老爷沈太太带银票回去,还是银子呢?二百多两银子也有那么多,就怕路上不安全,带银票的话,清溪又没有票号可兑换的……” 季善道:“就带银票吧,等他们到了天泉再兑换便是,天泉就好找亲朋熟人了,大不了兑了银子后,多叫几个人一起回去,不过半日的路程,便怎么也是安全的,出不了事儿了。” “行,那我看是明儿还是后儿,就让叶广把银票给太太送家里去啊。”叶大掌柜笑道,“亏得咱们之前赚得还行,又是还罗小姐本钱,又是扩大店面的,也还周转得过来,不然这次少不得就要分批给就沈相公的本家族人们结银子了。” 季善忙道:“我正想问您老,一下给二百多两银子出去,店里周转不会有问题吧?要是周转不过来,我可以与我公婆说,等过两个月,再设法给他们送银子回去,给大家结尾款也是一样的,我公婆因为人好,在村儿里一向人缘好,尤其我婆婆,更是人人都赞的,让大家等两个月,肯定没问题。” 叶大掌柜忙摆手,“没那个必要哈,太太,我已经算过了,周转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毕竟咱们日日都有进账的,又不是只出不进,所以还是这次都让沈老爷他们一行带回去吧,不然回头再设法带,也太麻烦了些。” 季善点头笑道:“若周转得开,当然一次就了事最好,那也定了吧。对了,这些辣椒回头等天儿转凉了,可就不能直接堆地上,得在下面最好先垫一层板凳,再定期洒一些生石灰防潮了,不然等入了秋雨多一多,肯定要受潮,可就毁了。” 叶大掌柜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昨儿急着卸货,先顾不了太细,打算等过阵子便安排人重新堆一下呢,太太只管放心吧。” 季善笑道:“您老办事,我再没不放心的,不过想到了,就随口提一句罢了,我们先回前堂去吧。” 叶大掌柜应了,二人便一前一后回了前堂去。 叶大掌柜这才问季善,“不知沈老爷沈太太什么时候回去呢?我没别的意思哈,这么大老远的来了,肯定要多待几日的,我问这个是想初步定一下咱们店里什么时候方便宴请一下两位老人家,再就是我家里也该请两位老人家吃一顿饭才是,不管吃得是好是差,总是我们一家人的一番心意。” 季善笑道:“您老这也太客气了,还家里请呢,就不必了吧,大热的天儿,何必让太太和大奶奶辛苦呢?这样吧,咱们择一日只开中午的张,等客人们都走了后,下午便歇业,在店里整治几桌酒席,把我公婆和大哥三哥,还有太太大奶奶孩子们都请到店里来,大家一起热闹半日,您觉着怎么样?这样便可以大家都省事儿了。” 叶大掌柜忙道:“这样也行,不过我家里还是该宴请沈老爷沈太太他们一次才是……好好好,我就不与太太客气了,且等回头沈老爷他们回去后,多给他们备一些土仪礼物的也是一样。” 季善这才点了头,“这就对了嘛,都是自己人,您老再客气就是拿我们当外人了。还有旁的事儿吗,若是没有,我得先回去了,我公婆还在家等着我呢,他们都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能放心,这几日店里可就辛苦您老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只管忙自己的去,若是忙不过来,就说一声,我们给您帮忙去。不过我昨儿瞧着沈相公的两个哥哥都是踏实本分的人,又懂礼数又不一心想着占便宜,可见沈老爷沈太太教得好,也是,若教得不好,沈相公也不能那般的样样都好了,倒也不必担心会徒生事端,让您忙不过来。” 季善“嗯”了一声:“他们肯定不会生事的,我也就带着他们各处逛逛,买些东西便罢了。那我走了啊……” 说完起身要走。 周氏却过来了,小声与季善道:“善善,我耽误你一会儿时间行不行?” 季善当然说行,拉着周氏到一旁僻静的角落坐了,才问道:“娘有什么事儿吗?只管说就是。” 还当周氏要向她打听季莲花与虎头的消息,毕竟沈家与季家到底都在一个镇上的,离得虽不近,却总比府城近得多,指不定就有她一双儿女的消息呢? 不想周氏却是道:“难得亲家公亲家母来府城,我之前在老家时,得了他们那么多照顾,还让我在家里住了那么些天,便是我的亲兄弟,见我病成那样,怕也不会让我留在家里,立马就要赶我走,所以我这心里一直都记着亲家公亲家母的情的,只之前实在没能力回报而已。如今我好歹有了点积蓄了,就想问问你,我是买了礼物看明儿休半日假,去家里看亲家公亲家母的好,还是买了肉菜回去,明儿在家里做一顿饭,好生敬亲家公亲家母一杯酒呢?” 季善不防周氏还能想到这些,笑道:“那您明儿就休半日假,买了礼物直接回去吧,陪我婆婆说会儿话也是好的,肉菜就不必了,我知道买的。” 周氏忙道:“那怎么行,不是白让你破费吗?还是我一并买了去吧,我钱够的,你别担心。” 季善嗔道:“知道您钱够,可您纵不去,我也一样要置办伙食大家吃的,您去了,也不过就是多添一双筷子而已,所以真的只买礼物就好,也别买太贵的礼物,主要实用就好。” 周氏这才点了头,“好吧,那我只买礼物就是,正好我轮休还有剩,就是明儿休一天都可以。” 季善笑道:“看您自己吧,想休一天就休半天,想休半天就休半天。对了,您上次说您已经认识一百多个字了,如今呢,有没有二百个了?算盘呢,是不是也有进步,比上次复杂些的账也会算了?” “还是没到二百个……” 周氏不好意思起来,“我学得慢,记性又不好,总是学了新的就忘了旧的,看来果然天生不是念书的料。算盘也是,简单些的账虽比他们算得要慢些,好歹还能算出来,复杂些的就总是算不对,十次里能对两三次就是好的了,就是那两三次,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是‘缺牙咬虱子——撞上的’罢了。不过善善你放心,我会更努力学的,这么好的机会,又能学识字又能学打算盘,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再难我也会坚持下去的!” 季善笑着直点头:“娘这么想就对了,学习本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就说我相公吧,别人只看到了他年轻轻就是案首了,又风光又体面,肯定都当他天生就是念书的料,是文曲星下凡,却不知道他私下里是如何头悬梁锥刺股的;大掌柜与小掌柜也是,如今的一应本事,都是私下里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汗水与心血才换来的。所以您天资差些,年纪大些怕什么,只要您坚持到底,就没什么能难倒您的!” 周氏忙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再难我也已经会认一百多个字,会算简单的账了,搁以往可想都不敢想,如今却已经是真的,那我想的会认五百个字,会算复杂些的账肯定有一天也一定会变成真的。” 顿了顿,“你还有事要忙,就先回去吧,我也要去后厨忙我的了,有话明儿我们见了面,再说啊。” 季善笑着应了,待周氏先起身,脚步轻快的进了后厨,才笑着再次与叶大掌柜道了别,离了飘香,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不出所料沈九林路氏与沈石沈树都在家里,并没出门去,想是不愿麻烦了杨嫂子。 果然季善一问路氏,路氏便低道:“到底是孟二少爷家的人,我们如何好事事都麻烦人家的?反正我们待在家里说说话儿,时间也好打发得很,还凉快呢。倒是善善你,不是有正事要忙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只管忙你的去嘛,就别管我们了。” 沈九林在一旁也道:“是啊老四媳妇,正事要紧,我们都有手有脚的,不会让自己饿着,也不会让自己热着了,你就别担心我们了。” 季善忙笑道:“我事情办完了,当然就回来了啊,爹娘别想那么多。对了,叶大掌柜说这批干辣椒品相实在好,所以愿意每斤给大家加十文钱,那每家人算下来至少也能多拿半两多银子了,这就两日,叶大掌柜便会兑了银票给送到家里来,爹娘只管放心便是。” 沈九林与路氏是知道飘香真正老板的,在心里一算,每家多至少半两银子,那三十多家人,便是差不多二十两银子了,那不是白白让季善吃亏,让自家儿子儿媳吃亏呢? 忙都道:“每斤一百文已经不少了,叶大掌柜干嘛还给大家加十文?这生意可不是就做这一次,以后要长期做的,也不能亏了人家才是,老四媳妇,你还是跟叶大掌柜说,就按一百文一斤算吧。” “是啊善善,不亏了大家伙儿就是了,这本来也是你为大家赚来的好处,是叶大掌柜看的你的面子,可生意归生意,面子归面子,还是就按一百文来吧,不然回头还叫你和老四怎么见人叶大掌柜,不是平白欠人家的情吗?” 便是沈石与沈树不知道内情的,也跟着道:“是啊四弟妹,本来大家就是托的你的福了,再得了好,还想更好,成什么人了?一家人多半两倒是听起来不多,可那么多家人呢,就得多二十多两了,你和四弟以后还怎么好与叶大掌柜往来?少不得要觉得低人一等了,你就听爹娘的,仍按一百文来吧,一百文一斤本来也不少了,种什么能有这个划算的!” 季善见四人都坚持要一百文一斤,心下熨帖之余,也不欲与他们争辩了,反正等他们离开时,她直接给银票就好。 因笑道:“那我回头再与叶大掌柜说说吧,就没见过你们这样,争着把银子往外推的。好了,这会子时辰还早,我引了爹娘和大哥三哥去外面逛一逛,买点儿东西,中午我们就在外面吃了啊,——本来该去照顾叶大掌柜生意的,可中午正是他们最忙的时候,也只好让别家把咱们的银子赚走了。” 路氏听得中午还要在外面吃,忙道:“在外面吃也太费银子了,又没有外人,不如咱们还在是家里吃了午饭,再出门去也不迟。我记得当初去县里时,便连一碗面都比咱们清溪镇上要贵两文,如今到了府城,肯定只有更贵的,一碗面怕不都要十文吧?咱们五个人,就是五十文,还吃不饱,买了菜在家里做,都够一家人吃两天的了,要不……” 可惜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挽了手臂,拉着在往外走了,“哎呀,娘,您就别管这些了,您好容易才来一次府城,我们也不是顿顿都在外面吃,您就别心疼银钱了,要是人人都跟您一样想,街上那么多店铺,岂不都得因为没人去消费,只能倒闭了?” 又高声问杨嫂子要不要一起去逛街,“……要去的话,我们就等你啊。” 很快得了杨嫂子的回复,“我就不去了,沈娘子你们去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于是越发加快了脚步,很快便拉着路氏出了大门,又转头招呼沈九林父子三人跟上,“马上去了巷口,就能叫到车了哈。” 路氏只得不再多说,由得季善拉着她一路到了巷口,很快上了马车。 一行人坐在马车上且走且看,季善还时不时的与大家伙儿介绍一番,“那边大桥下一整条街都是卖小玩意儿的,另一边则全部是卖各色吃食的,我们午饭就在那里吃,找个靠河的小隔间,又凉快又能看风景……等我们去布庄买了衣裳,量了尺寸就去啊,那家布庄我常去的,师傅手艺好不说,价钱还公道……” 如此先到了布庄,季善直接大手笔的给沈九林和沈石沈树都买了一身成衣,连在老家的沈河也没忘记,也给买了一身。 随即又给路氏挑起来,“娘瞧瞧这身喜不喜欢?我觉着这个颜色很衬您。这个也好,您看这盘扣,做得好精巧……既然两件都好,那就两件都买了吧。” 路氏唬了一跳,忙道:“我就随口一说而已,怎么能两件都买呢,我要是这些都说好,善善你不是要全部买给我啊?要我说,还是一件都别买了,我衣裳多得很,家里也还有料子没做完呢,就别破费了,你和老四用钱的地方后边儿还多着呢,真是个不当家花花的。” 季善已拿起衣裳,在给她比划了,“娘家里那些衣裳样式都老了,好容易来了府城,肯定要好生添两身新样式的才是。嫂子们和大姐二姐离得远,也试不了,我只能给她们都买一块料子带回去,让她们自己做了。” 儿媳孝顺大方,当婆婆的当然喜欢,可就算再喜欢,路氏也禁不住心痛肉痛,忙又道:“善善你还打算给她们都带呢?你当初给她们的料子,她们只怕还没用完呢,就别带了……这么多衣裳料子,得多少银子,怕是一不注意就上十两了,再有也不是这样抛费的,你就给放哥儿带一块布,也就差不多了。” 季善笑道:“娘就别管银子了,只要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对爹娘也孝顺,我就算花再多银子,心里也高兴。就是宋氏的,您看要不要给她带,她这半年来,表现还行吧,有没有又恢复本性,变得跟当初一样可恶呢?” 路氏一瞪眼:“她敢,除非想被赶出去!不过说实话,她的确改变了很多,这半年来待你二哥和两个孩子也好,待我们两老也好,都比以前好了很多,平日里忙起家里和地里的活儿来,也是舍生忘死的,与你大嫂三嫂与处得好多了,你若全家人都带了,就她一个没带,也说不过去,那就给她也带一块儿吧……可这得多少银子啊,要不还是听我的,一个都别带吧!” 季善就“哎呀”了一声,“娘,您就真别管了,我心里有数的,啊?真花不了多少银子,不是棉的,就是绢的,连块绸子都没有,花不了你想的那么多银子的。” “还绸子?”路氏没好气,“光棉的绢的都够费钱了,还绸子,那我早硬拉着你走人了。” 说得季善直笑,又发现了另一身更好看的成衣,忙叫路氏,“娘瞧瞧这身喜不喜欢?我觉着这个更好看啊,您瞧这花纹,这颜色也更衬您,您穿上它,再戴上几根金簪子,几个金镯子,谁见了不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呢?” “你这孩子,就知道嘴甜哄我开心……” 到底女人就没有不喜欢漂亮衣裳和首饰,不喜欢买买买的,老少都不能例外。 路氏自也不能例外,瞧得自己劝不住季善,眼前的衣裳又的确漂亮,也就很快跟季善一起比划挑选起来,等季善把要买的都选好了,仍是意犹未尽。 季善很快付好了银子,再给店家报了地址,“您下午申正后给我送家里去吧,到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回去了,就算我们还没回去,家里也有人,只管送去便是。” 方与路氏一道出了布庄。 路氏立时道:“善善,他们还给送货到家呢?是买得多才送,还是只要买了,都肯给送?……连一件也肯给送到家去?这府城也太方便了吧,出门就能坐车,买东西也是啥都能送上门,不怪都说城里好呢!” 季善笑道:“我娘当初刚来府城时,也是这么说的。本来也是,在府城衣食住行样样都得花钱,若没有好处,谁愿意长住呢,这花钱少开销小与方便,总得占一样吧?” 一直等在外面的沈九林与沈石沈树也道:“府城这么大,不说别的,就说布庄,怕都得几十上百家了,可不像咱们清溪,就只一家布庄,你爱买不买,你不买自有别人买,当然不会轻易给你送货上门。府城的却是你家不送,自有别家愿意送,生意自然也都跑别家去了,谁敢不送呢?” “听说县里也是这样,所以城里的人享福呢,不过你得有银子,才能享福,没有银子的,只怕日子过得连咱们乡下且不如。” “别人的日子过得如不如我们乡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原来陪女人逛街买东西,是一件这么累的事儿,娘、四弟妹,那些衣裳不都长差不多吗?你们怎么就能选这么久的,反正明儿若你们还要上街,我肯定说什么也不跟你们一起了……” 说得季善与路氏直笑,季善更是暗暗吐槽,果然直男这种生物,任何时候都存在,同样也是老少都不能例外。 她索性坏心的又冲沈树补了一刀,“明儿的事儿明儿再说,今儿三哥却是跑不掉的,我和娘下午还要去买一些首饰和小玩意儿呢,你和爹,还有大哥,可得一直跟着,给我们拿东西才是。” 说完果然见沈树一个踉跄,沈九林与沈石也是一脸的震惊,与路氏对视一眼,都越发忍不住笑了,“好了,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吧。” 一时吃过午饭,季善与路氏果然又进了银楼去,不过首饰就比衣裳贵多了,路氏看归看,心里喜欢归喜欢,却死活不肯再让季善给她买,更不许季善给其他人买。 弄得最后季善只买了一把赤银长命锁,加一对小镯子,回头好带给放哥儿,权当是她和沈恒做舅舅舅母的一番心意,便出了银楼。 好在大桥下的小玩意儿一条街的东西就便宜多了,关键不但便宜,安了心要选,也能选出不少好看精致的头发簪子珠串儿什么的,路氏这才安心一家家的挑选起来,——到底也是来府城一趟,也该买些小东西回去,给亲朋们都送些才是。 直到太阳落山,一家人才满载而归。 布庄早已送了午饭前季善买的衣裳和料子来,路氏见了,少不得又拿起比划了一番,季善还在一旁给她出主意怎么搭配,“这件衣裳回头配裤子肯定也好看,不过得洒脚裤才行,算了,娘还是就这样配裙子吧,头上日常配簪子怕掉了心痛,那就配我们方才买的那种绒花。” “日常谁穿这么好的衣裳呢,当然得留着逢年过节的穿了,这府城的样式就是好看哈,回去我告诉你嫂子姐姐们,也这样做……” 婆媳两个说得那叫一个兴致勃勃,半点都不觉得逛了整整一下午,有多累似的。 一旁沈九林父子三人却是一脸的生无可恋,简直不明白他们三个做惯了活儿的大男人都累得要死了,她们两个女人怎么还这么好精神的? 于是沈恒下学回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形成巨大反差的画面。 不由失笑道:“爹和大哥三哥今儿陪娘和善善逛街去了?都买了些什么呢?难得来府城,你们想买什么了,都多买些回去吧,横竖以后用得上的。” 沈树立刻摆手,“不不不,我们没什么想买的,也不打算买,反正明儿我说什么也不陪娘和四弟妹上街去了……简直搞不懂,要买什么直接买了就是,干嘛要那样挑过来选过去的浪费时间,最后不还是选了最开始选的吗?关键买了还算了,还有选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买的,老板竟然还能一直都笑眯眯的,换了我,肯定早冒火了。” 沈石忙道:“我也不去了。” 沈九林则咳嗽一声,“我上了年纪的人了,腿脚早不利索了,我也不去了,就待家里挺好的。” 都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看得沈恒是哭笑不得,“一看爹和大哥三哥就是以往陪娘和嫂子们逛得太少了,你们看我,不是早就练出来了?” 说得路氏与季善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季善还嗔道:“你几时练出来了,说得你陪我逛过很多街似的,分明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和杨嫂子一起去逛的,有你什么事儿?不然过两日你休沐时,我们就去逛?” 沈恒讪笑,“我休沐时,不是要陪爹娘和大哥三哥吗,还是下次吧,下次一定陪你逛……” 大家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季善方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因沈九林父子三人昨儿逛街都累了,次日上午,季善与路氏再出门时,便没叫他们了,只婆媳两个坐了车,往城里逛了一圈儿,又买了些小东小西,季善算着时间,怕周氏先到家里了,结果家里却只沈九林父子三人在,双方都尴尬。 遂与路氏又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幸得到家一看,周氏还没来,季善方觉得时间从容了些,等安排大家吃过午饭,就为晚饭做起准备来,打算晚上席开两桌,沈恒父子四个加孟竞杨大一桌,她和路氏周氏再加杨嫂子一桌,大家也都好自在些。 如此忙了快半个时辰,周氏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到了。 季善忙迎了她进门,到正屋与沈九林和路氏相见,“爹、娘,我娘昨儿就说想来拜见您们,以谢您们当初对她的照应和帮衬。” 周氏自己跟着笑道:“亲家公、亲家母,真是好久不见二位了,瞧得二位精神气色都这般好,可见这半年来日子过得肯定顺心,我也能安心了。这些都是我的一点子心意,亲家公亲家母千万不要嫌弃。” 第一百八一回 为母之心 热闹 沈九林与路氏瞧得周氏进来,忙也起身给她打招呼,“亲家母千万别这么见外,都是自家人,您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呢,也太破费了。” 却在瞧得如今周氏的状态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个一身合身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了好几根银簪子,最重要的是,脸上有了肉,也有了血色,更有了笑容,衬得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至少十岁的妇人,真是曾经那个又干又瘦,满脸苦相,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连笑着都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苦的那个周氏吗?! 路氏不由惊呼道:“亲家母,您这是、这是……简直就变了一个人啊,要不是善善引您进来的,而是在路上遇见了您,我肯定不敢认啊!” 沈九林倒是先回过了神来,吩咐一旁的沈石沈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过亲家伯母呢?” 沈石沈树这才也回过了神来,都笑着上前给周氏见礼打招呼:“亲家伯母。” 待周氏冲二人点了点头,笑着道了谢:“当初真是多谢亲家大伯和三伯了,要不是你们抬了我去镇上,我怕是早没命了,偏我嘴笨,也不会说其他感谢的话,所以给孩子们买了点儿东西,亲家大伯和三伯可千万别嫌弃。” 沈石与沈树也忙笑着客气了一回:“亲家伯母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亲戚,当然该互相照应帮衬。” 沈九林便带着两个儿子先出去了,把屋子留给女眷们。 季善便笑着请路氏和周氏都坐,“两个娘都别站着了,且先坐下,咱们再慢慢儿说话也不迟。” 路氏这才醒过了神来,看向季善道:“之前听善善你说,亲家母都学会算账了,我心里还在想,怎么可能,就亲家母那个鹌鹑样儿,——亲家母别怪我说话不中听啊,实在当初您……反正除了鹌鹑,我再找不到词儿能形容您当初的样子了。我就想着吧,算账那么难的事儿,连男人都没几个能学会的,亲家母怎么可能学会?可如今我信了,亲家母能短短半年,就变一个人,学会算账又算得了什么,本来以往听善善说来,你也是个能干人儿,只不过运气不好,嫁了那么个……反正如今都好了,您好日子一定在后头!”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了,摆手笑道:“亲家母别这么说,我算什么能干人儿,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看不上当初的自己。便是到了现在,我也与‘能干’不沾边儿,不过就是善善给了我一个安身和学习的地方,多少学了点儿东西,比之前总要好上那么几分而已,可当不起您这么说。” 路氏拊掌笑道:“怎么当不起了,您平日不照镜子,不知道如今自己变化有多大呢?精神也好了,气色也好了,整个人都大大方方的,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影子?就是要这样才好呢,一样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旁人能过好日子,您自己也能过,您说是吧?” 又与季善道:“善善,你当初带亲家母来府城,可真是带对了!” 季善笑道:“主要还是娘自己肯学,肯慢慢儿的让自己变好,不然我纵把她带来了府城,带去了店里,一样也是于事无补。” 周氏仍有些赧然,道:“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不改变,以后可该怎么办,总不能靠善善给我收拾烂摊子一辈子吧?肯定得自己好起来,自己立起来才成。” 路氏忙道:“就是这话,任何时候都只有自己立起来才成,旁人帮得了你一次,不可能次次都帮你,是不是?当年我家老四中案首时,你找去我们家,我不是就说了吗,你必须得自己立起来,不为了自己,为了你的孩子们也得立起来,结果……你要是当初就立起来了,也就不会……不过如今更好,那样可恨的丈夫和婆婆,谁爱要谁拿去,反正到头来后悔的肯定不会是咱们,对吧?” 周氏这回不赧然了,点头道:“当初我就是没听进亲家母的话,回去后还是没能立起来,好在如今都好了,他们母子这辈子是死是活,都跟我再没有一点关系!就是、就是……” 抿了好几次唇,才终于把后面的话说了出口,“就是我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亲家母离得近些,可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我真的、真的很记挂他们,很担心他们……” 沈恒季善与老家一直有家书往来,周氏是知道的,每次其实都想问一问季善,可有季莲花与虎头的消息,或者能不能帮她打听一下,一双儿女的消息,只每次都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就怕给季善和沈恒添麻烦。 可这次不再是书信往来,而是老家直接来人了,周氏便再也忍不住了,尤其她本来也该来看一看沈九林和路氏,本来也该来陪陪亲家母的,更是顺口一问的事,她哪里还能话到嘴边又咽下? 路氏早猜到周氏会问她这个问题了,都是当娘的,自然十分理解她的心情,忙道:“亲家母我明白你的记挂和担心,只是虽都在清溪,两个村儿离得也有那么远,他们姐弟的消息我们还真不是很清楚。只之前有一次我们家老三去丁家村做木工时,好像听过一耳朵,说是那季大山早就娶了那什么寡妇进门了,至于多的,就不知道了。” 周氏立时满脸的失望,不过很快已强笑道:“也是,乡下可不比城里,要去哪里坐个车,一会儿就到了,亲家母家里那么大的家业,本来也忙,无事谁特意跑大老远的,就为打听个消息呢?至于季大山迎那个寡妇进门,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我一点不关心那对狗男女,我就怕、就怕那个野女人会对我的莲花儿和虎头不好,这没娘的孩子都知道,比草还不如,我……” 说着眼圈都红了。 路氏忙道:“亲家母别急,就算那个野女人进了门,莲花与虎头都是大孩子了,肯定也不会随便让她欺负的,村里那么多人看着,她肯定也不敢过分的。何况当初你们来府城之前,善善不是跟他们说过,有事儿就去我们村儿找我们家呢,可这半年多以来,他们一次也没去过我们家,可见至少没出过什么大事儿。你要是还不放心,等我们回去后,我让我们家老三去一趟季家村,找人仔细打听一下,再写了信寄到府城来,让善善读给你听,你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也可以安心了?” 季善也道:“是啊娘,莲花和虎头都懂事多了,人也机灵,肯定不会有事儿的,等过阵子您自然就知道了,就别白白担心了。” 心里有些歉疚,家书往来时不该问都不问一下季莲花与虎头在清溪的情形的,她是对他们没多少感情,周氏却是母子连心,岂能不记挂的,她不能因为她表面上看起来越来越好,就忽略了这些细节才是。 周氏吸了一口气,笑道:“亲家母说得对,他们都是那么大的人了,也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可我这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也只好厚着脸皮,给亲家母再添麻烦,请您这次回去时,替我带些东西给他们,再就是,帮着打听一下他们好不好,来信告诉善善了,我一定一辈子都记亲家母的情。” 路氏一挥手,道:“亲家母怎么又客气上了?放心,我给你带东西,也给你打听消息,我也是当娘的,哪个当娘的能不记挂自己儿女的?你呀,就安心待在府城,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们姐弟真受了气,你也得自己先把日子过好了,才能拉他们一把,才能给他们撑腰不是?不然你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就是知道他们过得不好,亲眼看到他们过得不好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抱着一起哭啊。” 周氏缓缓点头应了,“亲家母说得对,我肯定会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 路氏见她情绪到底低落了下来,便有意岔开了话题,“亲家母,善善说算账并不难,真的吗?我们家老三也算个伶俐人儿了,都说自己不是那块儿料,还是继续当他的木匠的好,您竟然学会了,您还说自己不能干呢,还要怎样能干!” 周氏早今非昔比了,毕竟日日要接触那么多客人,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如何不明白路氏这是想让屋里的气氛重新好起来? 忙笑道:“怎么可能不难,亲家母别信善善的,她说不难那是因为她聪明能干,自然觉得不难,对我来说,那就真是难得要死了,根本记不住那些口诀,又因为不识字,好容易生背下来了,也搞不懂意思,简直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熬了过来的。不过只要能熬过开头,慢慢儿的入了门,也就没那么难了,就是我上了年纪的人,忘性大,已经学得比他们年轻人慢了,忘起来还比他们快,也只少他们学五遍,我就学十遍、二十遍了。” “您算什么上了年纪的人,也就三十多岁嘛,我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没觉得自己上了年纪,反而觉得自己还年轻得很呢。不过记性这东西是哈,真的怎么都赶不上年轻的时候,尤其咱们女人还要生孩子,生了孩子后,那记性就更差了,也真是难为亲家母了。” “其实也还好,每次觉得自己要熬不下去了时,我就想,这还能比当初在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手里日日受气苦不成?而且想过好日子,不付出汗水心血又怎么可能,就是姑爷乃天生的文曲星下凡,不也得日日都熬夜苦读吗?我这算得了什么。这样一想,我便又觉得浑身都充满干劲儿了……” 季善听路氏与周氏两亲家母聊得还算投机,屋里的气氛也渐渐好转了起来,便与二人说了一声:“那娘您们聊着,我去厨房把汤炖上啊。” 出门往厨房去了。 等季善把汤炖上,开始片晚上做冷锅鱼的鱼了,路氏和周氏也都来了厨房里,要帮她的忙,“善善需要做什么,只管告诉我们,我们帮着一起做,也能快些。” “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平日里都做惯了的人,忽然就变太太了,做不得了不成?” 季善没法,只能给路氏和周氏都分派了一些任务,再加上杨嫂子也一直在一旁帮忙,原本就没多少事儿,人手还翻了倍,自然做起来就更快了。 以致很快忙完了,便再无事可做的四人只能在厨房里吃了一回西瓜,又聊了半日的天,估摸着沈恒与孟竞快回来了,季善才让杨嫂子重新烧了火,开始做起菜来。 晚饭便索性就开在了院子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除了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还每人面前都斟了酒,只等沈恒与孟竞一回家就开动,今晚定要人人吃好喝好。 不多一会儿,沈恒与孟竞回来了,简单梳洗收拾一番后,大家伙儿便说着笑着开动了,欢声笑语在门外都能听见。 引得杨嫂子好几次都笑道:“家里还是第一次这般热闹呢,若不是如今天儿这么热,也没有烟花爆竹什么的,跟过年简直没什么两样了。” 季善也满脸都是笑,“杨嫂子想过年时这般热闹还不容易呢,今年过年时,只管去我们家就是,管保比今儿更热闹十倍。” 路氏与周氏也笑道:“今儿到底人还是少了些,两张桌子都没坐满,要顿顿都三五桌人开饭,桌桌都坐得满满当当的,那才真叫热闹呢!” 男人们那一桌则是边吃边说笑边喝酒,大家都先祝了沈恒与孟竞今年能如愿以偿,得中举人,二人少不得又回敬了大家一回,再单独一个个的喝。 一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大家都吃饱喝足,有了几分醉意,才各自散了。 翌日孟竞又特意让杨嫂子去叫了一桌席面回来还席,大家晚上又是好一番热闹。 亏得第三日是休沐日,沈恒不用一早就起来去上学,能多睡半个时辰,不然接连几日都喝得醉醺醺的,白日里少不得精神欠佳,夫子们岂能瞧不出来,肯定该骂人了。 是以这日等沈恒起来后,季善便与他说道:“今儿去店里你就别喝酒了,只喝凉茶就好,实在推辞不过,也跟着我们喝果酒吧,今晚再好生睡一觉,明儿必须得以最好的状态去学里,不然夫子肯定要生气了。” 沈恒打了个哈欠,点头道:“嗯,我今儿连果酒都不喝了,这几日晚间没用功便罢了,白日也总是犯困,别人都在拼命的努力进步,我却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肯定是不行的,明儿起必须改变了。” 季善道:“那就打明儿开始,你白日里加倍用功吧,晚间回了家来,还是要以陪爹娘和大哥三哥为主的。他们好容易才来一趟府城,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就昨儿下午,娘还与我说,打算就这两日,便要回去了呢,那你更得多陪陪他们了。” “就这两日便回去?”沈恒忙道,“娘真这么说啊,这也太急了吧,拢共才来几日呢?这么大老远的来一趟,不说多久,十天半个月总该待的吧,家里如今也不忙,他们急什么呢?” 季善拎了帕子递给他,“你自己待会儿跟娘说吧,我当然巴不得他们多待些时日,可我嘴巴都快说干了,娘还是不松口,只一句‘再看吧’就打发了我,看来还是觉得我远了一层,得亲儿子开口,才肯多留呢?” “什么味儿?”沈恒就假意吸了吸鼻子,“好酸啊,莫不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不成?” 说着捏了季善的脸一下,才笑道:“咱们家谁不知道善善你才是娘的心头肉,她早有了媳妇忘了儿子啊?居然还这样说,仔细娘听见了伤心啊。” 季善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你不说,娘怎么会知道?哼,还说我打翻了醋坛子,分明就是你早打翻了醋坛子,今儿终于找到机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吧!快洗你的脸吧,洗完就吃早饭去,娘一早就起来熬了粥,摊了鸡蛋饼,大家伙儿就等你一个了。” 沈恒这才加快了洗漱的速度,一面听季善说话儿,“不过你回头还是好生与爹娘说一说,让他们再多留几日吧,这一别可又得过年才能再见了,难道他们就真舍得呢?” 等洗漱完了,才点头应了她:“嗯,我会好生与爹娘说的,你放心吧。” 夫妻两个一道出了房门,去了饭厅里。 果然沈九林路氏与沈石沈树都已等着了,瞧得小两口儿进来,路氏先便笑道:“老四起来了,难得休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善善你也是,方才我是让你回房去再睡一会儿,不是让你连老四一起给叫起来。” 沈恒忙笑道:“就这样已经让爹娘和大哥三哥久等了,再睡像什么样儿?再说也的确睡醒了。爹娘和大哥三哥快吃吧,你们就该先吃嘛,等我们干嘛。” 沈树笑道:“你当我们是特意等你呢,是稀饭太烫了,我们不得不等,不然早吃完了好吗?这会儿应该不烫,吃着正合适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沈九林还端起稀饭喝了一口,点头道:“果然不烫了,那大家开动吧。” 大家又是一阵笑,待沈恒与季善也坐下,便都举起筷子,吃起早饭来。 沈恒等喝了半碗粥下肚,觉得胃里舒服了许多,才问季善,“怎么不见彦长兄?是还在睡吗,他昨晚也喝得不少。” 一旁路氏接道:“人孟二少爷早就起来上街去了,这不是我们过两日就要回去了吗,他托我们帮忙带些东西回去,我们肯定要答应他啊,他便带着杨嫂子两口子,趁大清早的凉快,上街采买去了。真是个孝顺人儿,长得又好,学识人品也好,将来肯定要娶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才配得上呢!” 沈恒点点头,“难怪他们主仆三人一个不见呢,敢情都出门了。不过娘说的你们过两日就要回去了什么意思呢,好容易来一趟,怎么可能就待几日就回去,我和善善可不会答应就这样放你们走的啊,是不善善?” 季善笑着点头:“是啊娘,你们就多待几日嘛,横竖这程子也不是农忙季节,家里也有二哥照顾,你们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就多待几日怎么了?这话打昨儿起,我都说不知道多少遍了,您耳朵还没听腻呢,我自己都说腻了,——相公,如今就看你的口才了哈。” 路氏笑着摆手道:“你们小两口儿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但一来我们留下,实在太耽误你们,尤其耽误老四念书了,这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下场了,每一天都金贵得很,哪里浪费得起?二来家里我们也的确放不下,说是说如今不是农忙季节,地里的活儿却仍是多得很,不说别的,就光每日灌秧田,就够人忙的了,要是不灌,回头收割时,家家都丰收了,就咱们家欠收了,不是白忙活一场呢?你们大哥三哥也有自己的事。” 沈九林接道:“是你们娘这话,都各有各的正事要忙,哪经得起这样耽搁?横竖过年你们又不是不回去,要不了几个月,又能一家团聚了,也不在乎如今多几日少几日了。” 沈石沈树也道:“是啊四弟、四弟妹,大家都有事要忙,四弟下场在即,耽误不得,我们也惦记着家里你们嫂子和孩子们。这次能到府城这么大的地方来,把之前没看过的热闹也看过了,没吃过的也吃过了,该买的也都买了,心里已经很满足了,再待下去,心里就该慌了,又是何必?且也想早些回去,把银子都分给本家族人们,让大家伙儿安心。所以四弟四弟妹就别留我们了,我们一家人过年再聚。” 路氏跟着又笑道:“正是呢,这次见识了这么多,买了这么多好东西,我早等不及回村儿里去给大家显摆了,老四媳妇你向来最伶俐的,怎么就不能体会我的心情了呢?你们爹和大哥三哥也等着回去吹牛显摆呢,全村上百口子人,至今到过府城的,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够我们吹好久的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季善与沈恒还能说什么,只得道:“好吧,那爹娘就按你们自己的计划来吧,反正腿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实在要走,我们也不可能捆着不让你们走。不过过两日是哪日,不会就是后日吧?” 路氏摆手笑道:“那倒不至于说过两日就是两日,怎么也得是三日啊,就大后日吧。” 季善与沈恒就忍不住对视一眼,都哭笑不得,“我们还当既不是两日,肯定也得四五日,谁知道竟是三日,娘您这时间还卡得真是好,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呢!” 季善又道:“不过为什么是大后日啊,爹娘难道看过黄历了不成?” 路氏顿了一下,才笑道:“没有,就是觉得大后日走正好,若明日或者后日就走,你们肯定怎么都不会答应了。” 季善呵呵,“您知道就好。” 说话间,一家人吃完了早饭,季善便把碗筷都收去洗了,再换好衣裳,便带着一家人到巷口坐了马车,上了街去。 他们今儿的计划是先去坐船,到洲河对岸逛一逛,再去玄宁寺上个香,逛逛外面的庙市,午饭要么就在玄宁寺吃斋饭,要么就到外面随便择一家饭馆吃;等吃完了,歇一歇,再坐船回对岸去飘香,到时候飘香肯定已经忙过了午高峰,大家便可以坐下,消消停停的吃茶说笑了。 如此按计划到了对岸,再上了香,买了些零碎小玩意儿,又吃过了午饭,一家人悠悠缓缓的抵达了飘香。 果然店里已经忙过了,叶大掌柜带着大家伙儿吃午饭也已吃到了尾声。 瞧得季善带着沈家一家人到了,叶大掌柜忙放下碗筷,起身笑着迎了上前:“太……沈娘子和沈相公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又笑着给沈九林和路氏打招呼:“这便是沈老爷沈太太了吧?闻得二位大老远的来了,早该登门拜访的,只一直不得闲,加上想着店里置办酒席也方便些,这才委屈二位特意过来,还请二位千万见谅才是。” 沈九林与路氏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叶大掌柜,第一次与他说话儿,都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再一想,叶大掌柜是体面是能干,可他们儿子和儿媳也不差,他们可不能失态了,白丢儿子儿媳的脸才是。 忙又强自稳住了,笑道:“您太客气了,早听我们家老四和老四媳妇说您对他们一直照顾关心,该我们来拜访您才是。” 叶大掌柜忙笑应道:“哪里,哪里。” 又给沈石和沈树打了招呼,方迎了一家人进门落座。 里边儿叶广早已吩咐大家没吃完的都端进后厨里去吃,是以大家都正忙活着收拾。 季善见了,忙与叶大掌柜道:“您老吃您的饭去吧,让大家伙儿也只管吃他们的,别管我们了,我们也不是外人,知道自己找地儿坐,知道自己照顾自己的。” 叶大掌柜却是笑道:“本来大家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周妹子,你给沈娘子一家都上碗绿豆汤来,解解暑吧,再把西瓜切一个来;叶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拜见长辈们呢?其他人都忙自个儿的去,今儿晚间咱们打烊休息,大家待会儿有的是时间松散。” 众人闻言,便都按叶大掌柜的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余下叶广笑着上前给沈九林路氏都见了礼,大家又寒暄说笑了一阵,喝了绿豆汤、吃了西瓜后,季善和沈恒便带着沈九林路氏沈石沈河,应叶大掌柜所邀,——其实主要还是季善想让沈九林和路氏店里各处都瞧瞧,也好安心,只不过借了叶大掌柜的口,——带着他们参观起整个店里来。 就见店里各处都是井井有条,大家伙儿也是忙而不乱,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沈九林还勉强持得住,路氏却是几度忍不住喜形于色,终于趁众人都不注意,拉了季善到一旁,小声笑道:“善善,你这饭馆也太齐整了,都说咱们镇上的聚丰楼怎么样怎么样,我也曾去过一次,觉得也就那样儿,还比不上你们这里呢,你可真是太能干了,我们沈家真的捡到宝了!” 季善回以低笑:“娘就别夸我了,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主要还是叶大掌柜的功劳,能机缘巧合跟他合伙儿,我才真是捡到宝了呢!” 随即又道,“所以您回去后,就别再一味的想着省钱了,我们现在虽多的银子没有,至少也不用为银子发愁了,您就想吃就吃,想穿就穿,尤其是衣裳,别再想着好衣裳要年节下再穿了,衣裳买来就是穿的,不把如今新的穿旧了,如何好再买新的?您和爹辛苦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享享福了。” 说得路氏满脸的感动,“好孩子,娘有你这几句话,以往再苦都觉得不算什么了。我如今就只盼着恒儿这科能中了,只要他能中,我这辈子就真是圆满了,再不求别的了。” 季善笑道:“娘怎么能再不求别的了,后边儿相公还要中进士,还要当官呢,到时候就给您雇上几个丫头婆子,日日服侍您,让您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老太太,怎么样?” “哎呀,还当什么老太太,现在就够好了,不过恒儿肯定能中进士,肯定能当大官的……” 第一百八二回 生辰 不多一会儿,叶太太带着叶大奶奶和孙子孙女儿们也到了,进来后由季善给双方做了介绍后,叶太太便忙笑着给路氏致歉,“本来该我们先到,等候沈太太一家的,偏临到要出门了,大孙子才想起还有一篇功课没背,非要背完了才出门;好容易出了门,谁知道马车又出了问题,只好下了车,换下一辆,这才耽搁到现在,真是太失礼了,您和沈老爷可千万别见怪才是。” 路氏早听季善说过一些叶太太的情况了,对她本就颇是同情,毕竟好好的儿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就是摘了当娘的心去,哪个当娘的能忍受的? 这会儿又见叶太太如此客气谦逊,叶大奶奶也一看就是个温柔好性儿的,自然越发添了好感,忙笑着与叶太太道:“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是自己人,何必这样见外?” 又赞叶家几个孙子孙女可爱,“这便是大哥儿吧?这么小就知道要背完了功课才能出门,真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能中状元!” 随即拿了季善事先给她准备好的荷包塞给孩子们,“拿去买糖吃啊,奶奶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只好让你们自己去买了。奶奶家也有不少的小哥哥小妹妹,回头若是有机会了,你们一起玩儿啊。” 叶太太见状忙要推辞,“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却是哪里推辞得过路氏,少不得让孙子们给路氏道了谢,收下了荷包,心里也对路氏越发添了几分好感,不怪能养出沈相公那样的儿子,能娶到太太那样的儿媳呢,原来沈太太自己便不是寻常村妇。 二人既都对彼此颇有好感,又存了心要搞好关系,好让各自的丈夫和儿子儿媳没有后顾之忧,自然你来我往间都是客气有加,渐渐便说得真的投契起来,还叙了年岁,互相叫上了‘叶大嫂’和‘沈妹子’。 一旁叶大掌柜与沈九林父子也说得颇投契,毕竟以叶大掌柜的能干与阅历,只要他愿意,就没有搞不好关系的人,也没有冷得下去的场子。 再加上叶家三个小家伙儿的欢声笑语,一时间满店的热闹。 等热闹到申末,叶广便进了后厨,开始煎炒烹炸起来,季善要去帮忙,还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动手,“师父只管坐着便是,我一个人忙得过来,手艺也自信不比您差了,您还信不过我不成?” “你的意思,你已经青出于蓝了?可别说大话啊,仔细风大闪了舌头,待会儿我可一尝就知道了。”季善只得笑着回到了前堂,继续与大家说笑。 叶广速度果然快,很快便整治出了一桌席面来,等大家都团团落了座后,季善举筷一尝,果然每道菜都比自己做的更好了,不由笑赞道:“不怪当师父的,都得自己老得做不动了,才肯把自己的手艺倾囊交给徒弟呢,毕竟徒弟的手艺更好后,真的会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啊!”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叶广反倒不好意思了,“师父千万别这么说,我差您还差得远呢,刚才就是不想您辛苦,随口那么一说而已。” 叶大掌柜也笑道:“可不是么,他手艺差沈娘子且差得远呢,不过比厚脸皮的话,倒是咱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比不过他,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大家又是轰然而笑,叶广少不得团团敬了一圈酒,又到女眷们这桌来敬了大家一杯,大家才把注意力自他身上转开,不再只笑他一个人,开始吃喝说笑起自己的来。 一顿饭直吃了快两个时辰,才宾主尽欢,兴尽而散。 次日起来,吃过早饭送走沈恒后,季善便拿了昨儿叶大掌柜给的银票,找到了沈九林与路氏,道:“爹、娘,这里是两张一百两,四张一十两,一共二百四十两的银票,您们收好了,等到了天泉后,看是叫上二姐夫,或是叫上其他熟人,一起兑了银子,再兑些散钱,回去好分给大家伙儿。” 沈九林与路氏早算过账了,闻言忙道:“哪用得着这么多,就算按一百一十文一斤,也要不了这么多啊,何况不是说好了,还是按一百文一斤算吗,那就更用不了这么多了,老四媳妇你是不是算错了?” 季善笑道:“爹娘放心,没有算错,我和叶大掌柜商量再三后,还是决定按一百一十文一斤给大家算,毕竟东西是真的好,那就不该亏了大家。至于多出的二十两,是我和相公给爹娘的零花钱,我们平日里离得远,不能尽孝双亲膝下,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稍作补偿了,还请爹娘千万不要怪我们……” 话没说完,已让路氏打断了,“我们还要什么零花钱,我们自己手里本来就有积蓄,连之前你们留给我们的银子,我们都还没动过,平日里的花销你哥哥们按月给的钱,加上我们自己挣的,就足够了,哪还需要你们给?况这次我们来,你们已经花得不少了,又是吃又是住又是买的,至少也二三十两了,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个花法儿,你们花钱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一面说,一面捡了两张十两的银票塞回季善手里,“善善你把这银票拿回去,你和叶大掌柜实在要按一百一十文给大家算便罢了,这银票你却必须得收回去,我和你们爹还没老呢,只要我们做得动一天,就不愿给儿女添麻烦,对你们是这样,对你们三个哥哥也是一样的。” “可是……”季善还待再说。 沈九林已先道:“是啊老四媳妇,我和你们娘如今还做得动,手里也有积蓄,你就别再一味的想着要补偿我们什么了。就算你们不能在家守着我们,老四在外面念书挣前程,你也开饭馆挣银子,已经比在家守着我们强百倍了,老四若不是中了秀才,我们家能免四十亩的税,能免两个徭役,我和你们娘能如今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敬着呢?若不是你能干,我们这次别说来府城,别说让全族的人都跟着沾光了,还得拼命的在家里劳作,拼命的攒银子,好供老四继续考学呢,哪能像现如今这般自在有底气?” “你们已经尽了孝,已经比许多人都做得好了,就不要再苛求自己还要怎样怎样了。所以这银票你真拿回去,我和你娘纵拿了回去,也是在家白放着罢了,还不如就放在你们这儿,回头派该派的用场呢,我们若哪天真缺银子了,一定会向你们开口的。” 季善无奈,只得收回了二十两银票,笑道:“还没见过爹娘这样,送上门的银子都不要,拼命要往外推的呢!” 不想路氏也笑道:“是啊,也没见过善善你这样,拼命要把银子给花出去,塞也要塞给别人的呢,是银票放在手里烫手吗?” 一旁沈九林则笑着待婆媳两个笑过了,才出了房门去,把空间继续留给婆媳两个说体己话儿。 说着说着,路氏便说到了罗晨曦,“还当这次有福气能见到府台小姐呢,没想到到底还是没那个福气,不过也是,人家仙女儿一样的千金小姐,哪是人人想见就能见得着的?若真见了她,我也指不定连话都抖不利索了,不是白给善善你丢人呢,那还不如不见呢。” 季善闻言,脸色一下子暗淡了下来,道:“晨曦若是在府城,根本不用我说,她早来拜见爹娘了,才不会拿什么千金小姐的架子,她真的特别特别好,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言语,我认为都能用到她身上。可惜她有事去了京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只好等以后若有机会了,我再安排娘和她见面了。” 心情也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也不知道晨曦如今怎么样了,都离开府城快两个月了,却还什么消息都没有,不会真被选中了,只能留在京城,再回不来了吧? 只盼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要不了几日,就忽然在门外叫她,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吧! 路氏已道:“原来府台小姐去京城了呢?那肯定见不着了啊,不过善善你这样夸她,可见她真的很好吧,以后有机会了,是要见一见才是。对了,善善,京城远吗?我们到府城,都要做十天半个月的车了,要京城岂不得走几个月啊?那也太累了,算了,我还是一辈子待在我们清溪算了,虽是乡下地方,却更自在。” 季善也不方便与路氏透露罗晨曦的私事,何况与她说了她也未必懂,选秀什么的,真的许多平头老百姓可能一辈子连听都不可能听到,又何必徒费口舌? 便强打起精神来,顺着路氏的话转移了话题,“是啊娘,京城是很远,不过除了坐车,也可以坐船去,那就比坐车舒服不少了,不过前提是不晕船哈,对晕船的人来说,一坐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的,那就真是受罪了。” 路氏咂舌,“就昨儿我们只坐了那一会会儿船,我都觉得摇晃得厉害,刚上岸时,都觉得脚是飘的,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呢,坐半个月一个月的,还是算了吧,可见这贵人也不好当哈!” 季善笑道:“肯定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苦,像府台大人和府城的其他大人们,我们瞧着自然觉得又体面又风光,可指不定他们反而羡慕我们这些小百姓的自由自在呢?同样的,我们不也羡慕贵人们山珍海味,呼奴唤婢,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吗?等这次回去后不久,就该收谷子了,爹娘宁可花钱雇人收,也不许自己辛苦啊,您们年纪不小了,得会保养自己才是,不然以后可怎么享福呢?” “我们知道的,不会辛苦自己的,我还要等着恒儿当大官,等着善善你给我生两个大胖孙子,将来还要看着我的孙子娶媳妇儿,给我生曾孙子呢……善善我说这话不是在催你哈,我知道你们如今顾不上,尤其是恒儿,日日都早出晚归的,晚间还要熬油点灯的念书到半夜三更,基本没时间陪你,这我已经觉得很委屈你了,哪还会催你,你可别误会了……” “娘放心,我知道这只是您美好的心愿罢了,不会误会的,等将来……我们也肯定会让您心愿成真的,您只管等着便是……” 婆媳两个闲话着家常,渐渐屋里满是温馨与静好。 翌日,季善与沈恒刚起床,就听得外面传来路氏的声音:“恒儿,善善,你们起来了没,我可以进来吗?” 季善有些纳罕,低声问沈恒,“这么早娘有什么事儿吗,不是明天才走呢?” 而且来府城这些日子,路氏从不在她和沈恒单独在房间里时,来打扰他们,今儿这是怎么了? 沈恒已低道:“肯定有什么事儿吧,我去开门啊。” 说完一边应着:“娘,我们起来了,马上来给您开门啊。”,一边大步走到门前,给路氏开了门。 就见路氏手里托着个托盘,上面还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煎得金黄的鸡蛋和四周绿油油的葱花儿让人只看一眼,便能生出无尽的食欲来。 沈恒不由有些懵,“娘,这是做什么?” 季善上前几步见了,也有些不解,“娘,您这是多早就起来煮面了,还给咱们端到屋里来,就叫我们一声,我们去吃就是了嘛。” 路氏看了两人一眼,才嗔道:“你们两个糊涂蛋儿,尤其是善善你,连今儿是自己生辰都忘了不成?我之前就猜到你们肯定忘了,不然怎么会傻乎乎的问我们为什么要明日走,果然我没猜错。” 又说沈恒,“善善成日里忙里忙外的,忘了自己的生辰便罢了,你竟然也给忘了,你还当什么相公呢,要不是你是我儿子,自己的儿子再怎么着也没法儿换,只能忍着,我可说不出好话来!” 季善与沈恒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今儿是自己/善善的生辰。 季善因忙笑道:“娘,这事儿怪不得相公,去年的今日,我们是在往府城赶路的路上过的,出门在外,本来也只能一切从简,所以我就只吃了一碗长寿面,便算是过了生辰了,也不怪相公记不得……您先别急着骂相公,听我把话说完啊。当时相公就说委屈了我,今年一定给我补上,可我是捡来的您是知道的,到底真正的生辰是哪一日,根本没人知道,所以我娘就以她捡到我那日,做了我的生辰,可那到底不是真的,也所以,我从来都不想过生辰,不然相公怎么可能记不住?您就别怪他了。” 路氏这才面色稍缓,却仍嗔沈恒道:“善善说不想过生辰,你就真给她忘了啊?不知道女人的话都得反着来听呢?你今儿下了学,先别回家了,给善善买礼物去,要是买回来后善善不喜欢,不满意,我可饶不了你!” 沈恒忙讪笑着应了,“知道了娘,下了学我就去给善善买,明年也一定不会忘了。” 季善则笑道:“娘,我真没反着说,我是真不想过这个生辰,也真的怪不得相公,去年是我和成亲后的第一个生辰,又前前后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儿,别说他了,我自己都忘记自己的生辰了,今年也照样忘了,又怎能怪得他记不住?且说实话,娘要是今儿不说是我的生辰,我也想不到再过十日,就是相公的生辰了,所以他忘记了我的生辰,我也忘记了他的,很公平啊。” 沈恒小声接道:“可不是吗,去年我的生辰也只是吃了一碗长寿面就算过了,娘的心也真是有够偏的……” 路氏哭笑不得,“所以我说你们两个都是糊涂蛋呢!正是因为早猜到你们是糊涂蛋了,所以我们事先就商量好了,今儿给你们两个把生辰一起给过了,我们再回去,不然我干嘛煮两碗面?好了,你们快去梳洗吧,梳洗完就来吃面,不然坨了就不好吃了。” 季善与沈恒心里都止不住的发热,故意以路氏听得见的声音“嘀咕”着,“果然有娘的孩子是块宝哈,就算自己都忘了生辰,娘也不会忘了。” 洗漱去了。 看得路氏又是摇头又是笑的,眼里满是化不开的慈爱与柔情。 等沈恒吃完了面,与孟竞一道忙忙赶去了府学后,路氏方笑着与还在吃面的季善道:“善善,我与亲家母已经商量好了,今晚就在家里吃饭,你就别管了,由我和亲家母一起做,让你好生当一日寿星,你觉得怎么样?” 季善有些明白了,“我娘也记着我生辰,早就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明儿回去呢?不会其他人都知道,就瞒着我和相公吧?” 路氏笑嗔道:“你这是什么傻话儿,亲家母当娘的,当然时时都记着你的生辰啊,还与我说,早年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就是过生辰,也捞不着一片肉吃,一件好衣裳穿,连煮个鸡蛋给你吃,都得她提前好多天偷偷的计划,才能成功,心里真是想一次难受一次,总算如今她能做自己的主了,当然要给你好好儿过个生辰才是。哎,亲家母也是不容易!” 季善没想到周氏会这么说,心里一下子酸酸的,片刻才道:“是啊,我娘不容易,好在如今都好了。” 路氏点头叹道:“是啊,幸亏如今都好了,亲家母还说她中午忙完了就过来。” 一面从袖子里拿了个帕子包成的小包出来,打开后放到季善面前,笑道:“善善,这是娘给你买的镯子,你瞧瞧喜不喜欢?本来想给你买个嵌宝石的,那个店家特意给我推荐的,漂亮得很,可实在有些贵,要六十两银子,我……我没带那么多,呵呵,就只好买了这个。好在今儿你是满十八,不是整生,等到后面你满二十整生时,娘一定给你买个宝石的镯子,好不好?” 季善见帕子里似曾相识的金镯子做工精细,上面的雕花也是栩栩如生,就想到了那日自己带路氏逛银楼时,为什么她时不时就要问自己一句‘这个怎么样,善善你喜欢吗?’、‘这个呢?这个我觉得你戴着一定好看。’ 还当路氏当时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原来应在这里,眼圈一下子有些发热了,道:“娘,您干嘛这般破费呢,本来该我给您买才是,结果我什么都没给您买,您却反倒给我买了,哪有这样的理儿啊?” 路氏已伸手拿过她的手,把镯子套到了她的手腕儿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才点头笑道:“果然好看,不过善善你白,本来也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以后可得让恒儿多给你买些漂亮的衣裳和首饰,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说完见季善眼睛越发红了,失笑道:“你这孩子,今儿可是你的好日子,可不兴哭的。再说你还没给我买呢,那么多衣裳头发珠串儿的,都是天上掉的不成?你要实在过意不去,等过几年我满五十时,也给我买个镯子,不就行了?先说好啊,我要比你这个粗的、重的,这么细的我才不依呢,你回头可别后悔,为捡芝麻结果丢了西瓜哈。” 说得季善破涕为笑起来,“哪需要等到娘过五十大寿时,我记得娘的生辰是上半年,那等明年娘过生辰时,我就给您买个大的,好不好?以后您每年过生辰,我都给您买,等您五十大寿时,就要买更大的了。您放心,我就算心痛肉痛,也一定不让您看出来就是。” 她虽与妈妈只能再在梦里相见,却多了两个妈妈,想来妈妈知道了,也会觉得欣慰和放心吧? 路氏呵呵笑道:“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年可等着善善你的大镯子了啊……嗯,这镯子越看越好看,如今就差一根簪子来配了,也不知道恒儿那个榆木脑袋,会不会恰好给你买支簪子回来配呢?” “等晚间相公回来,不就知道了?” 婆媳两个说着笑着,等季善吃完了面,路氏今儿安了心要让季善好生当一天寿星,是碗也不让她洗,地也不让她扫,衣裳也不让她洗,全部自己和杨嫂子忙完后,便与杨嫂子往菜场买菜去了。 好在季善再四要求自己也要去后,路氏同意了,不然她便只能干坐在家里百无聊赖了,大热的天儿逛菜场虽一点儿不享受,好歹也比无聊强。 等季善与路氏杨嫂子从菜场满载而归,一家人又简单吃了午饭后,周氏来了。 周氏给季善的礼物是一根精致的莲花簪,不过不是金的,是银的,但看那个银质和做工,怕至少也得二三两银子才能买到。 季善一看就嗔道:“娘您一个月从早累到晚,才不过一两银子而已,您自己手头都不宽裕,干嘛还给我买这些呢,我都有,只不过平日里不爱戴,觉得戴着太麻烦了而已。您是在哪里买的,若是近,我们这便去问一下,能不能退啊,若是能退就给退了,若实在不能,那您花了多少钱,我补给您,以后也千万别再给我买这些了,我都有,真的,如果想要,也会自己给自己买,我手头总比你要宽裕得多吧?” 周氏先没说话,而是把簪子给季善插到了头上,退后两步看了一回,才笑道:“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善善你也不梳个发髻什么的,不然肯定更好看……这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怎么就不爱打扮呢,随时都是两根辫子,连个花儿都难得戴,以前是没条件打扮也就算了,如今有条件了,偏还是不爱,真是白瞎了你这头好头发了。” 季善吐了吐舌头,“这不是觉着打扮太麻烦,且真的很不方便吗?我这样简简单单的我觉着也挺好的。” 况那些复杂的发髻她个手残根本就不会,可不只能弄最简单的辫子吗? 周氏笑道:“一开始可能是有些麻烦,习惯就好了嘛……哎,也是怪我,以往从来没教过你,虽然我也没比你强多少。这么多年,我也从没给你买过一样首饰,明明就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正是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时候,所以我才特意给你挑了这簪子,虽然如今我买不起更好的给你,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我以后也会更加努力,挣更多的银钱,争取明年能给你买个更好的,以后也年年都能给你买更好的。” 季善本来已抬手把簪子取了下来,打算这便与周氏去看看能不能退的,听得周氏这番话,哪里还再说得出口? 便是自己补周氏银子也说不出口了,笑道:“既是娘特地买给我的,那我就收下了啊,等哪天我请杨嫂子帮忙,给我梳个好看的发髻,簪了去给您看啊。您别说,这簪子还真是越看越好看,您在哪里买的,眼光还挺好的。” 到底是周氏的一番心意,应该还寄托了对原主的愧疚与补偿,她如何好辜负了,至多以后她以别的方式给她把买簪子的银子找补回来吧。 周氏这才笑开了,“我就在我们飘香隔一条街那间银楼买的,一眼就看中了这根,他们老板也说我眼光好呢……” 正说着,路氏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了,“亲家母,快吃点儿瓜凉快凉快,刚从井里提上来的,肯定解暑。”拿了一块儿西瓜递给周氏,又递了一块儿给季善,“善善,你也吃。” 季善便吃了一口西瓜,才拿了周氏送她的簪子给路氏看,“娘瞧这簪子好不好看?我娘才送我的,我觉得好生精致,您不是早上才说,我已经有镯子了,就差一根簪子来配了吗,没想到这么快簪子就有了。” 又抬起手腕,让周氏看路氏送她的镯子,“娘,这便是我娘送我的镯子了,也很好看吧?我可真是太幸福了,两个娘都这般的疼我。” 路氏已接过簪子在看了,看了笑道:“真挺好看的,亲家母好眼光。那善善你把头发盘起来,今儿就戴这簪子了吧。” 季善欣然点头,“好啊,我待会儿就请杨嫂子帮我梳个好看的发髻,好戴这簪子。就是我娘自己手里都不宽裕,我觉得太破费了,我本来也不缺簪子。” 周氏才已看过路氏送季善那镯子了,就算再不识货,也知道那是金的,肯定比自己送季善的贵多了,闻言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啦,这个簪子便宜,比亲家母送善善你的镯子便宜多了,要说破费,亲家母才真是破费了。” 一面冲季善直使眼色,心里也是直打鼓,善善平日里那么伶俐一个人,怎么忽然就傻了,在明明婆婆花的银子就更多的情况下,反说她花得少的破费呢,让亲家母怎么想,果然娘家的娘才是娘,婆婆就是外人不成? 不想路氏已“噗嗤”笑道:“亲家母别急,我不会多想的,善善的意思我明白,打个比方,我如今有一百两银子,拿出十两来,虽然咱们都节俭惯了,也会觉得破费,但比起您只有十两银子,却一气拿出了三五两来,显然您更破费啊。您就别担心我会多心了,我疼善善的心,绝对跟您是一样的,善善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这样说的,是吧善善?” 季善冲周氏笑道:“娘,正是我娘说的这样,所以您就安心吧。” 路氏则道:“亲家母,快吃瓜,吃了我们便去厨房开工了,怎么样?咱们今晚一定要做一桌子善善爱吃的菜,让她好生吃个够!” 周氏这才笑了,“我听亲家母安排。” 大掌柜那天跟小掌柜说话儿时,她无意听到了一句什么‘珍惜眼前人’,虽然她如今会认的字仍有限,意思却一下子弄明白了,就是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最值得珍惜的,所以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该忘的就彻底忘了吧,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 第一百八三回 送别 循循善诱 路氏与周氏吃完了瓜,便果真到厨房里,两人配合着忙碌了起来。 季善则趁这个空档,叫了杨嫂子到自己屋里,请她帮自己梳了个漂亮的堕马髻,不但簪了周氏送她的簪子和之前罗晨曦送她的一支小步摇,还簪了一排现去院子里摘来的茉莉花,行动间便暗香浮动,既好看又清爽。 杨嫂子不由赞道:“沈娘子素日里就够漂亮了,不想这一打扮起来更漂亮,以后可得时常打扮才是。对了,我再给您上点妆吧,您也是,明明这么多胭脂水粉,怎么就白放着不用呢,也忒浪费了吧!” 季善忙摆手,“还是别上妆了,大热的天儿,一动就是满头满脸的汗,妆立时花了,那还美得起来就怪了,就素面朝天就好。至于怎么这么多胭脂水粉,都是罗小姐以往给我的,可惜我不爱用,杨嫂子要是喜欢,就拿两盒去用吧。” 杨嫂子忙笑道:“这些胭脂水粉一看就很贵重,哪是我能用的,多谢沈娘子的好意了,况我这个年纪,也不是该用这些东西的时候了,没的白让人笑话儿。” “你这个年纪?”季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你不是才二十几吗,不知道的听了你这话,还当你已七老八十了呢!” 杨嫂子笑道:“我儿子都快十岁,再过两年,就该说亲了,可不是已经老了吗?所以沈娘子不趁现在正是青春年华时,好生打扮几年,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再来后悔,可就迟了。不够沈娘子生得好,肯定到我这个年纪时,瞧着跟如今也没什么区别。” “我就是四十岁了,一样觉得自己正是青春年华好吗?简直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我两个娘也都是这样,动不动就我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明明都还很年轻啊。” “要是人人都似沈娘子这般以为就好了……” 两人说着闲话儿,时间倒也不难打发,不觉太阳便已落了山。 沈恒与孟竞也下了学,结伴回来了,沈恒一进门跟沈九林父子三人打过招呼,又到厨房跟路氏和周氏打过招呼后,便兴冲冲的进屋找季善去了。 等稍后小两口儿都满脸是笑的从房间里出来,季善发间罗晨曦送她的那支小步摇,便已换成了另一只带流苏的赤金蝶恋花步摇。 路氏见了,不由笑道:“这簪子好看,总算老四你这个榆木脑袋还没榆木到家。” 沈恒假意抱怨道:“有娘您这样总是埋汰自己儿子的吗,明明就是夸我,就不能夸得好听一些呢?” 说着向路氏伸出手,“娘不是说今儿是给我和善善一起过生辰吗,那善善都有礼物,我也该有才是,我的呢?” 让路氏“啪”的拍了一巴掌,笑道:“没有你的,你一个大男人,还要什么礼物呢,实在要,等回头真到了你生辰那一日,问善善要去,反正到时候我们都已经回去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沈恒就垮了脸,小声嘟哝道:“这心真是偏到咯吱窝了,莫不善善才是您亲生的,我不是儿子,是女婿?” 倒是一旁周氏道:“亲家母,姑爷的生辰也是今儿吗?哎呀,我竟不知道,善善你也是,怎么就不事先告知我一声儿呢?只能回头再给姑爷把礼物补上了。” 路氏忙摆手笑道:“他生辰不是今儿,亲家母别急,也别怪善善,她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这个糊涂蛋也是,反正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都不记得,还指望他们告诉您呢?他生辰还要过十来日才是,但亲家母可别再给他准备礼物不礼物了,他一个人大男人,要什么礼物呢,更没有长辈给他准备的道理,我们刚才是闹着玩儿的。” 沈恒忙也笑道:“是啊岳母,我跟我娘开玩笑的,您送了善善,就等于已经送了我了,今儿也等于给我把今年的生辰过了,后边儿便再不用放在心上了。” 周氏这才笑了,“原来姑爷生辰与善善离得这么近呢?我也是个糊涂的,竟今儿才知道了自己姑爷的生辰,今年就算了,明年一定不会忘了。” 心里已在盘算着,过几日还是要给沈恒送个什么礼物才好了。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晚饭都做好了。 便仍在院子里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 开席之前,先是沈石沈树各送了沈恒一套湖笔和一块砚台,特意言明是一起送给沈恒和季善的,“我们也不知道四弟妹喜欢什么,便只好便宜四弟了,等明年若有机会,一定让你们嫂子给四弟妹送一样合你心意的。” 到底是弟媳妇,他们当大伯子的如何好送她东西的,亏得四弟的生辰也已快到了,倒是正好了。 之后杨嫂子也送了季善两块自己绣的帕子和两双鞋垫,“我自己做的,手工虽粗糙了些,到底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沈娘子千万别嫌弃。” 只有孟竞什么都没准备,“我事先不知道今儿是嫂夫人的生辰,什么都没准备,实在对不住,只好等过些日子真到了子晟兄生辰时,再一并补上了。” 沈恒与季善少不得要笑着客气一番,“彦长兄千万别这么说,咱们日日都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拘这些俗礼,就真是太见外了。” “是啊孟二哥,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生辰了,你不知道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不过是两位娘心疼我们罢了,你就仍当不知道,吃好喝好就行了。” 孟竞这才笑道:“那我可就真当不知道,只管吃好喝好了啊。” 然后与大家伙儿一起举起了酒杯。 怀里硌人的触感,却时刻都在提醒着他,他其实知道,不但知道,还买了礼物的,就在他怀里,是一串碧玺手串,非常的漂亮,——孟竞自早上起来,无意听杨嫂子说了今儿是季善的生辰后,便一直在想着,要给她买个什么礼物。 等中午抽空出去买时,孟竞也是一眼就看上了眼下自己怀里的手串。 想着嫂夫人戴上了一定很漂亮,碧玺又有宁神敬气的功效,到时候他就大大方方的拿出来,送给嫂夫人,只要他光明正大,肯定不会惹人生疑,毕竟他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单纯想送嫂夫人一个生辰礼物而已…… 可惜事到临头,看着今日打扮得异常漂亮,笑得也是一脸幸福满足的季善,孟竞还是没那个勇气拿出来了,他到底有没有非分之想,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还是别此地无银三百两,给大家徒增烦恼了。 大家先给季善这个今日的寿星敬了酒,又给沈恒敬了一轮,之后季善和沈恒又一起给沈九林路氏和周氏都敬过了酒,才都说着笑着,随意吃起菜来。 一顿饭吃到交二更,才散了席,至于沈恒有没有再送季善其他礼物——譬如他自己,就只有小两口儿自己才知道了,总之虽明知不是自己的生辰,季善还是过了一个很幸福、很难忘的生辰。 可惜次日天还没亮,沈九林路氏与沈石沈树便起了床,再把行李都搬上提前雇好的马车,要出发回清溪去了。 沈恒与季善自然都是十二分的舍不得,季善尤其舍不得路氏,都恨不能把路氏留下长住了。 奈何路氏家里也一摊子的事儿,实在放心不下,只好一再与红着眼睛的季善道:“没事儿的,过年咱们一家人便又能见面团聚了,其实也没几个月了,对不对?等你们过年回来,娘再给你做你爱吃的蒸肉和圆子,再给你打糍粑蒸米糕啊。” 沈九林父子三人则是不停的叮嘱沈恒千万不要为了学习,就熬坏了身体,“你还年轻,就算这次……总之咱们还有的是机会,努力当然是该努力的,但不能拿身体的健康来换。有什么事了,就写信回家去,我们立时赶来给你们帮忙,千万别操心家里,家里这么多人,还怕照应不过来呢?” 其实都是些之前已翻来覆去说过很多遍的话了,这会儿离别在即,却是谁也没法不再重复几遍,连自己都觉得啰嗦了也忍不住。 如此等到天大亮时,车夫已经催好几次了,一家人才不得不分离了。 见两辆马车的背影都消失不见良久了,季善仍在巷口站着一动不动,沈恒知道她舍不得,因小声说道:“善善,要不今儿我不去学里了,在家陪你一日?” 季善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哪需要你陪我,我又没什么,再说了,我还可以去飘香嘛。倒是你,还不快去学里呢,你可只告了半个时辰的假,再不去可就该迟了。” 沈恒看了看天色,的确不早了,只得道:“那行,我先去学里了啊,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晚间再回来陪你。” 说完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余下季善想了想,还是先回了家去,打算收拾一下家里,把沈九林和路氏盖过的床单被罩都洗洗晒晒,把家里再打扫打扫。 可惜回家一看,这阵子时时都热热闹闹,充满了温馨居家味道的家却忽然冷清了下来,安静得杨嫂子在房间里偶尔咳嗽一下的声音都听得见,季善又觉得不想收拾,至少今儿懒得收拾了。 遂在院子里问过杨嫂子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飘香,得了杨嫂子的答复,“我今儿就不陪沈娘子去了啊,我得给我们当家的赶着做两双鞋。”后,自己出门,坐车径自去了飘香。 正好就撞见叶大掌柜在教周氏和肖大黄二几个打算盘,乍一看三人都是十指如飞,但再一细看,就能看出来周氏相较于肖大黄二,动作还是要滞涩一些,没有他们那么溜索。 因见四人都没发现自己,季善便也不打扰他们,只在一旁放轻呼吸,继续看周氏三人打算盘。 片刻之后,先是黄二停了,随即肖大也停了,只有周氏又打了一会儿,才终于停下了,看向叶大掌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对不住大掌柜,又是我最慢……” 叶大掌柜摆摆手,沉声道:“不说这些,先依次报数。” 黄二便先道:“我算出来的数目是四百二十九两三钱。” 肖大随即道:“我的也是四百二十九两三钱。” 叶大掌柜冲二人“嗯”了一声,才看向周氏,“你呢?” 周氏听得黄二和肖大的数目一样,本就因为自己又最慢有些紧张,霎时越发紧张了,片刻才嗫嚅道:“我、我的跟他们的不一样,是四百二十八两七钱……不然大掌柜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验算一次,肯定就能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叶大掌柜顿了片刻,才反问她:“你怎么就能确定是你错了,而不是他俩错了,就因为你算得最慢,还是因为他俩数目一样?以后记得自信点,别旁人什么都还没说,什么都还没做,便已先自己质疑起自己来,就算要质疑,也等公布了答案后,再质疑也不迟。” 周氏还有些懵,“大掌柜这、这是什么意思……” 肖大与黄二已先笑道:“大掌柜的意思,就是周大姐你的数目才是对的,我俩算错了,对吧大掌柜……呀,太太什么时候来的?我们竟然这么半天都没发现!” 叶大掌柜忙抬头一看,立时也满脸是笑,“太太来多久了?我正给他们三个出题目,让他们算账呢,太太快过来坐。” 又说肖大与黄二,“你们两个去忙吧,一边忙,一边想一想你们方才到底哪里算错了,又为什么会两个人都错得一样,待会儿我问起时,要是答不上来,我可是要生气的。” 肖大与黄二忙应了“是”,起身冲叶大掌柜与季善一个欠身,便往后边儿忙碌去了。 季善这才坐到了他们空出来的位子上,看向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周氏,低笑道:“娘这是知道自己算对了,欢喜得傻了不成?” 周氏方回过了神来,草草招呼了季善一声:“善善,你来了。”便立刻转头掩饰不住惊喜的问叶大掌柜去了,“大掌柜,我方才真的算对了吗?真的吗?” 叶大掌柜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我难道还骗你不成?你的确算对了,虽然你比他俩都慢,但慢工出细活儿的道理你不知道呢,他俩快倒是快了,答案却是错的,再快又有什么用,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周氏这才确信自己真算对了,欢喜道:“十次里至少也有八次都是他俩对,我一个人错,便难免当今儿也是一样,倒不想,我终于也对一次了。” 叶大掌柜道:“我给你算着的,之前的确十次里你要错八九次,但近来十次里你只错六七次了,虽然也错得多,却也算极大的进步了。就是人还是不够自信,我跟你说,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你越自信,越相信自己能做好,最后就真能做好的;反之,你连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做好了,又怎么可能做得好?将来我们开了分店,你又怎么挑起大梁,让我和太太放心呢?” 周氏忙摆手,“我哪来的那个本事挑大梁,大掌柜太看得起我了,我实在没那个本事,就在这里跟着大家伙儿,每日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够了……大掌柜不用看在善善的面子上,就对我额外照顾的,我帮不了她,能不拖她的后腿已经很高兴了。” 季善闻言,清了清嗓子就要说话,让周氏别这么妄自菲薄。 不想叶大掌柜已先正色道:“太太把飘香交给了我来经营,那在店里时,我便只是店里的大掌柜,对待底下所有人包括叶广,都是一视同仁,怎么可能因为太太的缘故,就对你额外照顾?难不成你以为,你才进店不到两个月,我便把工钱给你从八百文提到了一两银子一月,是看的太太的面子?当然不是,都是因为我仔细观察过了,你又勤快又踏实,什么活儿都抢着做,所以才给你涨了二百文的。” “同样的,叶广和我教你们认字打算盘,也是因为你们几个愿意学,试过之后,觉得你们还算可造之材,才会一直教你们的。店里男工我且不说了,几个女工里,除了你,一开始叶广也不是没问过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学,你是知道的,结果除了你,她们一个个都觉得太难了,自己肯定学不会,所以才都没学的,若她们也愿意学,叶广和我少不得要一起教,难道也是看的太太的面子不成?” 周氏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的确其他女工都说什么也不肯学,小声道:“就算大掌柜没有因为善善,就额外照顾我,我、我也没那个本事挑大梁啊……” 叶大掌柜反问:“那你当初学认字和打算盘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好玩儿,或是为了打发时间吧?” 周氏沉默片刻,才道就:“我是为了、为了多学点东西,看将来能不能多赚点儿银钱,能不能……当账房,咱们店里生意这么好,如今大掌柜还算得过来账,可等以后店开得更大,客人更多后,大掌柜肯定就忙不过来了,我就想着、想着……” 叶大掌柜笑道:“可见你还是有志向的啊,既然都有志向了,干嘛不再想大一点儿,多一点儿,不只是给飘香当账房,将来指不定还能去当分店的大掌柜呢?” “我、我真的能行吗?”周氏一脸的惊讶与犹疑。 叶大掌柜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相信自己能行,那就一定能行。都知道你是太太的娘家亲戚,店里的人虽都品性还过得去,当然,品性不好的人纵一开始混了进来,也待不久,一经发现肯定立刻打发走,可就算如此,因为你和太太的关系,私下里犯嘀咕的人就没有,心里不平的人难道就一个都没有不成?那你就更该为太太争气,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并不是靠的太太的关系,而是靠的自己的本事在飘香立足才是,太太和我也并没有给你行方便,对吗?” 周氏有些明白了,但具体要她说她明白了什么,至少这会儿她肯定又说不上来,“我……” 叶大掌柜也不着急,只笑道:“行了,一时不明白我的话没关系,下去慢慢儿想吧,总能想明白的,想明白后,我相信你肯定会很快又跟眼下不一样的。去吧。” 周氏应了一声“是”,连招呼都忘了给季善打,便若有所思的起身,径自去了后边儿。 季善这才笑着冲叶大掌柜竖起了大拇指,道:“您老这手循循善诱的本事,真是让人服气!我虽能看到我娘明显的进步,但时不时还是会觉得她是懵的,一直都在想着,要怎么与她好生谈一次,让她真正清明起来才好,不想您今儿就替我办了。就像您说的,肯定要不了多久,她又会跟眼下不一样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老才好了!” 叶大掌柜捋须笑道:“太太就尽管给我戴高帽子吧,反正我如今已经习惯了,再高的帽子也不怕会掉了。” 说得季善“噗嗤”笑出了声来,“人家是虱子多了不痒,您这是高帽子多了无所谓了?” 笑过之后,叶大掌柜方问她:“沈老爷一家都送走了吧?幸得连日都没再下雨了,想来十来日,他们尽可到家了,要是赶上前阵子大雨都不停歇那架势,可就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到家了。” 季善点头道:“一早就送走了,我公爹也说,幸得近来天晴得好呢,他们赶回家休整一阵子,就得预备收谷子了,我想着纵强留住了他们,他们心里也是慌的,只好安排他们回去了。对了,我公婆特意让我感谢您老和太太,给他们准备了那么多礼物呢;还说实在不好意思,来时因为车上都装的是辣椒,腾不出地方,且天儿热,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只能带些吃的。偏又怕在路上放坏了,只能等今年过年,我们回家时,再给您和太太带些土仪特产回来了,还请您和太太千万不要见怪。” 叶大掌柜做事何等周全,早就让叶广去买了好些府城的土仪特产,还有些布匹尺头的,送到了季善家,说是给沈九林路氏和沈家其他人的仪程,所以季善有此一说,“那么多礼物,怕没有十几两银子下不来吧?您老这也太破费了!” 叶大掌柜摆手笑道:“沈老爷沈太太和太太都太客气了,不过只是我们一家人的一点子心意罢了,没有十几两那么多哈……真没有,我难道还骗太太不成?再说就算真是十几两,比起太太对我们家的恩德,那也只是九牛一毛,太太就别跟我见外了。” 季善呵呵,“‘再说就算是十几两’,说漏嘴了吧,可见真是十几两,您老这是钱多得花不完了呢?算了,我也不跟您多说了,反正说再多东西都已经买了,人也已经走了,您只等着今年正月里,收一车的腊肉腊鸭子什么的吧。” 叶大掌柜拊掌笑道:“那敢情好,横竖店里大家伙儿都爱吃清溪的腊肉腊鸭子。” 当下老少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趁这会儿还没客人上门,往后厨给罗府台做菜去了,——自进了六月,因罗府台忙,经常都不在府衙,便是偶尔在,吃饭的时间也不固定,几次过后,向嫂子便与季善传了罗府台的话儿,不用再给他准备饭菜了,省得白白耽误季善的时间,且态度很是坚决。 季善总不能勉强罗府台,便只好暂停了给罗府台准备饭菜,不然这阵子她纵陪路氏他们,都不能安心,便是出门游逛,也随时都得注意着时间。 可如今路氏他们已经回去了,季善也委实惦记罗晨曦,想知道罗府台那边儿有没有她的消息了,那今儿做了饭菜送去府衙倒是正好。 半个时辰后,季善提着食盒,坐上了去往府衙的马车。 等她到了后不多一会儿,向嫂子接了出来,“沈娘子,您今儿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季善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想着好一阵子没给府台大人准备饭菜了,委实有负你家小姐所托,所以今儿特意来跑一趟,府台大人今儿在府衙吗?” 向嫂子摇摇头:“老爷就是不在呢,前日就去了元凌,说是最快也要明儿才能回来,真是不好意思,大热的天儿,累得沈娘子白跑一趟。” 季善来之前便已做好了罗府台可能不在府衙的准备,毕竟这么大个地级市的一把手,怎么可能不忙的? 是以听得向嫂子的话,也不失望,只笑道:“府台大人日理万机,是我考虑不周了,可我已经送来了,总不能再带回去,那向嫂子拿回去吃吧……你还与我客气不成,都这么熟的人了,我跟你家小姐又是好朋友,真的别与我客气。” 待向嫂子却不过,接过食盒,又向她道了谢后,才又道:“对了,说到你家小姐,她最近有信送回来了吗?这都两个多月了,照理,成不成都该有个定准了,好歹也该有消息送回来了才是啊……” 向嫂子闻言,也笑不出来了,叹道:“就是小姐至今还没有信送回来,老爷都急得嘴角起燎泡了,日日都吃黄连三清丹呢。我听我当家的——我当家的跟老爷跟前儿的川连最要好,川连告诉他的,说小姐怕是已经过了初选,进入复选,指不定连复选都过了,才会一直没有信送回来的,毕竟一旦进了宫后,凭你是谁,都没法儿再往外传消息了……都怪那两个坑死人不偿命的,老天爷怎么就不早些收了他们去呢?” 因季善不是外人,该知道的都知道,向嫂子在她面前说话,自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季善闻言,心里霎时也沉甸甸的,低道:“以你们家小姐的品貌,本来落选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哎……如今也只能盼着她好歹别让选进宫里去,好歹、好歹能被选作哪个王孙宗室的正妃正室了……” “可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京城那么多豪门闺秀,各地也那么多世家大族呢,我们小姐那么好的人,待我们这些下人从来都宽和有加,谁家有困难了求到小姐面前,小姐能解决都会给解决的,结果却、却指不定我们这辈子都再见不着她了……”向嫂子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忙扯了襟间的帕子,掖起眼角来。 季善想起罗晨曦素日的开朗可爱体贴,免不得也让向嫂子勾起了泪意来,片刻才低道:“别只往坏的方向想,也该往好的方向想想才是,晨曦她那么好一个人,老天爷肯定不会那么不开眼,肯定会给她一个好结果的。” 向嫂子哽声道:“若老天爷真开眼,也不会让那两个坑人的得逞,也不会早早就让我们夫人没了。早知会落得这样的结果,老爷还不如早早找个好人家把小姐给嫁了呢,他们不是想要家产呢,老爷就全部给了小姐做陪嫁,他们什么都休想得到!再不然,就早早给小姐随便招赘个姑爷,哪怕各方面条件都差些,也总比现在要强啊,就算将来老爷不在了,我们家这么多人,肯定都是向着小姐的,难道还能让小姐被欺负了去不成,现在可好,便是知道受了欺负又如何,老爷根本连为小姐撑腰都不可能啊……” ------题外话------ 儿子数学考砸了,今天上午散学典礼下午家长会,好想戴面具去……更可怕的是,今年寒假竟然要放到正月二十五,明明从来都是放到正月十五的啊,简直光想已是生无可恋…… 第一百八四回 洪灾 噩耗 季善坐上马车一路回到家里,心里都还跟堵了一块破布似的,喘不过气来。 向嫂子的话言犹在耳,她当时却是连再宽慰她几句,什么‘老天爷真的不会那么不开眼’、‘什么好人必定有好报’、‘不要自己吓自己,指不定结果就是好的’……都再做不到。 连同当初她宽慰鼓励罗晨曦的那些话,如今在强大的权势和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纵然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季善因此刚进了家门,就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唬得听得她回来了,笑眯眯迎了出来,“沈娘子,您回来了,我……”的杨嫂子立时变了脸色,忙抢上前几步扶住了她,急道:“沈娘子,您这是怎么了,我先扶您进屋,再立刻给您请个大夫去啊。” 说完让季善大半个身子都靠到自己身上,将她半抱半扶的弄进了屋里躺下,便要给她请大夫去。 季善却弱声叫住了她,“等一下杨嫂子,我没事儿,可能是刚从外面儿回来,太热了,心里又有事堵着,所以有些中暑罢了,劳你弄点温水加点盐来我喝下,再歇一会儿,想来也就没大碍了,实在不必请大夫。” 杨嫂子却仍是满脸的担心,道:“可您脸色这么难看,刚才还吐了,怎么可能没大碍?我觉着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把稳些。” 季善摆摆手,“我真没大碍,中午没吃饭,这会儿又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我还心情非常不好,几厢里一夹击,可不就一时烧心反胃想吐了?你先给我弄杯盐水来,我喝下去歇会儿后再看吧,若还是没缓过来,你再给我请大夫去也不迟。” 杨嫂子一想也是,这才忙忙给她倒了温水,又去厨房加了盐,送到了她面前。 季善接过慢慢喝毕,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便把杯子递还给了杨嫂子,“这下你总信了我只是中暑,其实并没大碍……哇……” 却是话没说完,又控制不住的吐了,末了差点儿连黄水都吐出来,难受得两眼都是泪汪汪。 杨嫂子这下说什么都要给她请大夫去了,“沈娘子躺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啊,您都这样了,还不看大夫,要是有个什么好歹,等晚间沈相公回来了,我可怎么跟他交代?您要是再拦着我,那我只好去府学,请沈相公亲自给您请大夫去了。” 季善这回便没力气阻止杨嫂子了,何况身体的确难受得紧,也怕自己是真病了,只能无力的点头,“那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回来啊。” 杨嫂子便应了一声,转身忙忙往外跑去。 却是刚跑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急声问季善:“沈娘子,您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您这不会是有了吧?照理您和沈相公成亲都这么久了,又那般恩爱,早该有了才是。” “啊?”季善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杨嫂子的话,忙摆手道:“不可能,我们一直……不是,我上次月事我想想啊,距今不过才二十来日而已,之前我也调养得很规律了,每个月间隔的时间都只一两日,压根儿就没迟,怎么可能是有了,就算真有了,如今也不该就有反应才是,我可听说妇人有孕后害喜,都是两三个月后的事儿了,怎么可能这么早?一定是中暑了。” 杨嫂子脸上的惊喜褪了几分,“真的才二十来日啊?好像是哈,沈太太他们来之前,我记得您才晒月事带呢,那看来真不是有了?不过也说不准,我还是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若真是有了,当然是天大的喜事,若没有,您这会儿不舒服,也得吃药才是,等身体好了,又与沈相公再努力就是,横竖你们都还这么年轻呢,不着急。” 季善有些恍惚的应了:“行,那你快去吧……” 待杨嫂子去了,才怔怔的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里面不会真的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吧?她和沈恒可一直都注意着的,不至于真来的这般突然吧? 可他们的方式也的确不可能百分百……问题她还没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啊,沈恒如今忙着备考,她虽没飘香刚开业时忙了,一样也是日日不得闲,如今无论是从时间精力上,还是心理上,都的确不是他们生养孩子最佳的时机…… 可若真有了,也不可能不要…… 季善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杨嫂子带了大夫回来。 留着山羊胡子的大夫很快给季善诊了脉,给了结论:“中暑了,我给开点儿人丹丸和荷香正气丸,化水吃了好生睡一觉,也就没事儿了。” 听得季善果然只是中暑,杨嫂子满脸掩饰不住的失望,“大夫,真的只是中暑,不是那个,那个有喜了吗?” 大夫不高兴了,“老夫我行医几十年了,怎么会连是中暑还是喜脉都诊不出来?分明就是中暑了,这是想有喜想疯了不成?问题你家娘子身体好得很,又这么年轻,有喜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你急什么急呢?” 季善忙笑着打圆场,“大夫别生气,我们家嫂子只是太担心我了,这才会说错了话的,大热的天儿还劳您老特地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了。您才说要给我开人丹丸和藿香正气丸,那是我们去您医馆取,还是您药箱里就带着呢?” 大夫见她态度好,这才放缓了脸色,道:“如今天儿热,大部分病人都是中暑,所以我药箱里随时带着这两味药的,这就给你取,你吃了睡一觉,应当就没事儿了。” 季善忙道了谢,待吃过药后,又问了诊金,特意多给了两成,才让杨嫂子代自己又送了大夫出去。 心情则在二人出了门,屋里恢复了安静后,莫名的复杂起来,方才一直都在想,她还没做好准备,要是真有了可该怎么办,老天保佑一定不要有,一定不要有啊;可这会儿真确定没有了,照理她祈祷成真,该高兴才是,怎么会又隐隐觉得失落起来了呢? 杨嫂子很快送了大夫回来,见季善在发呆,忙上前笑道:“沈娘子别难过,大夫都说了,您身体好得很,您和沈相公也都还那么年轻,有孩子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这次没有,下次肯定就有了。” 季善闻言,这才回过了神来,失笑道:“我没有难过,就是心里稍稍有点儿空,但现在已经好了,正好如今也不是我们夫妇要孩子的好时机,还是等相公这次秋闱后再说吧。” 顿了顿,“方才我就说我是中暑了,杨嫂子还不信,现在信了吧?主要以前我有过同样的情况,本来就热,心情还本来就不好,一个撑不住就反胃了,岂能不想吐的?” 杨嫂子点头道:“倒也是,我也遇到过刚从外面回来,心里难受得很的情况,只不过没吐而已。不过也怪不得沈娘子心情不好,本来家里日日都热热闹闹的,却忽然都走了,别说您了,连我心里今儿都心欠欠的,觉得家里静得人发慌,过几日习惯就好了。” 季善“嗯”了一声,“过几日肯定就好了,那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烫一会儿,就不耽搁你了。” 杨嫂子应了,却没就走,而是关切道:“方才沈娘子说您没吃午饭,那您现在饿不饿,要不要我给您熬点儿粥来,您吃了再睡?肚子里有东西了,您肯定也能好受些。” 季善摇摇头,“我这会儿实在没胃口,就不劳烦你了啊。” “行,那我忙去了,您有事儿就叫我一声,晚饭您也别操心了,我知道做的。”杨嫂子这才答应着,转身出去了,还轻轻给季善阖上了门。 余下季善胸口仍有些发闷,头也昏昏沉沉的,便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很快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吱嘎”声吵醒了她,睁眼一看,就见沈恒正站在她床前,忙要坐起来,“你都回来了,我睡了这么久呢?”看了看窗外,果然只见夕阳的余晖了,不由打了个哈欠,“嗯,睡了一觉,舒服多了。” 沈恒已坐到她床边,在关切的问她了:“善善,我听杨嫂子说你白日里中暑了,还请了大夫,现在好些了吗?你怎么不请了杨嫂子,立时去叫我回来呢?你快躺着,别起来了,跟自己相公还见外不成,我本来说是轻轻进来看一看你的,谁知道还是吵醒你了。” 季善见他说着就要伸手扶自己躺下,忙笑道:“我已经好多了,不想躺了,也睡醒了,你进来得正好,要是再让我睡下去,晚上就该睡不着了……你这是什么表情,脸都快皱成苦瓜了,我真没事儿,不过就中了个暑而已,吃了药已经缓过来了。” 沈恒仍是眉头紧皱,“那你怎么会中暑的,难不成你出门没坐车,是走路回来的呢?” 季善笑嗔道:“我怎么可能走路,你还不知道我呢,之前咱们没多少银子时,尚且不肯委屈自己走路的,如今手里宽裕多了,怎么可能反倒委屈自己,这么大热的天儿走路了?那我宁愿不出门,就窝在家里呢。” 说着叹了一口气,“主要还是心情不好啦,一为爹娘今儿走了,家里忽然就空了,心里难免空落落的;二则是我去了一趟府衙,打听了一下晨曦的消息,只怕她已经过了初选,指不定复选都过了,毕竟以她的品貌,怎么可能落选?向嫂子因此拉着我痛哭了一场,说这辈子只怕都再见不到她家小姐了,勾得我心里也难过了起来,以往那些安慰开解她的话,如今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于是刚回到家,便忍不住吐了,我当时便猜到自己是中暑了,杨嫂子偏不放心,这才会去请了大夫来,这会儿看来,其实犯不着……” “怎么犯不着了!”话没说完,已被沈恒打断了,“身体不舒服,本来就该请大夫,善善你竟然说犯不着,你想气死我呢?亏得杨嫂子坚持,我待会儿可得再好生感谢她一下才是!” 季善被说得讪讪的,“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最后不还是请了大夫来吗?杨嫂子见我说着说着又发吐,还当我是有了呢,我自己还能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了呢?果然大夫来了一看就说是中暑了,可又弄得我有点儿失落了……你会不会也有点儿失落呢?” “啊?” 沈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放缓了脸色道:“我有什么好失落的,本来如今就不是最好的时机,且这种事都是看缘分的,缘分到了,自然来了,那我当然欣喜欢迎之至;反之,就是缘分还没到,也不必着急,安心等着便是,又谈何失落呢?善善你就别多想了,安心将养两日,杨嫂子说特地给你熬了粥,我这就去端来你吃,你吃完了,我再去吃饭,好不好?” 季善点点头,“这会儿还真觉得有些饿了,那你给我端去吧,对了,我记得家里好像有胡瓜(黄瓜),你请杨嫂子给我做个拍胡瓜吧,忽然想吃了。” “好,我马上就去。”沈恒便答应着去了。 季善这才下了床,洗起脸,整理起头发来。 不多一会儿,沈恒以一个托盘端着一碗白粥和一碟拍胡瓜,一碟麻辣萝卜干回来了,“善善,过来吃饭吧。” 季善应声坐到桌前,举起了筷子,“你也去吃吧,不用守着我了。” 沈恒笑道:“杨嫂子还有一个菜没做好,我等你吃完了,再去吃正好。善善,你也别太担心罗小姐了,虽然事情这会儿可能已经朝着你和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了,但真到了那个地步,也还是要走下去,她是个聪明人,无论到了何时何地,肯定都会保护好自己;罗大人亦精明强干,肯定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护着自己女儿的。所以你安心等着就是,指不定要不了多久,罗小姐就会有信回来了呢?” 季善把嘴里的粥咽下去了,才叹道:“主要对方是天家,根本打一开始双方便不可能平等论交,也不可能以‘抬头嫁女,低头娶媳’的世俗标准来衡量他们,不然我也不至这般担心。况这事儿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她根本就是被坑了的,若不然,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的困境……算了,不说这些了,不然我又得吃不下去了。” 沈恒忙道:“那可不行,你中午就没吃,现在必须把这粥和菜都吃完了才行。你放心善善,十月里我一定好好考,争取下科春闱时,能带了你一起去京城!” 季善吐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可就等着了啊。也不知道爹娘他们走到哪里了,这会儿肯定还在赶路,要等天擦黑了,再找住的地方安顿吧?” 沈恒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爹和三哥都经常在外边儿跑的人,肯定会安排好一路的衣食住行的,善善你就别操心了。明儿也别出门了,就在家歇息两日,这马上就中元节了,还是这般的热,今年这天气还真是有些怪。” 季善笑道:“哪里怪了,秋老虎本来就比伏天更难熬……”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待季善吃完了粥,沈恒方把碗碟都收了,自己吃饭去了。 次日季善起来后,因又睡了一晚,精神便越发好,自觉已是痊愈了,不过仍听沈恒的话,没有出门去,只捡了些碎布头,跟着杨嫂子一起,学纳起鞋底来,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不想刚吃了午饭,原本晴朗的天空却忽然阴云密布,随即更是刮起了大风,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杨嫂子忙到院子里收起衣裳来,一面与季善道:“这天儿怕是要下大雨啊,都说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可这都七月了,照理老天爷不该再这样忽然变脸了才是。我得赶紧去找我当家的回来,万一待会儿真下起大雨来,他才好拿了雨伞和斗笠,去接我们家二少爷和沈相公啊。” 季善道:“杨嫂子别急,这雨未必能下得来,还是再瞧瞧吧……” 却是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儿已砸了下来,季善不由哭笑不得,“这叫什么,说曹操曹操到?” 杨嫂子也是忍不住好笑,把收好的衣裳忙忙都送进屋里去,便打着伞,拿着蓑衣,出门找杨大去了。 余下季善眼见雨越下越大,杨嫂子前脚才出门,后脚便有一道道的水流顺着屋檐低落下来,不由皱起了眉头,只盼这场雨只是在府城下,可别绵延到几十公里以外去,影响了爹娘他们赶路才是。 到得申末,天已是越来越黑,沈恒和孟竞也由杨大给接了回来,雨却仍没有丝毫变小的趋势,竟是整整下了一整晚。 于是翌日季善起来,就看见自家的院子已快变成一个游泳池了。 本就悬了一晚上的心,就提得越发高了,忍不住再次与沈恒道:“早知道就该死活多留爹娘他们几日的,这么大的雨,肯定会往四面八方都蔓延开去,他们再赶路得多不方便,多危险啊,这天公可真是会作弄人!” 沈恒也担心沈九林路氏他们得紧,还得宽慰季善:“爹娘他们一直都是动着的,两日下来,也该在百多里路开外了,说不定这雨还真下不到那么远去。” 季善叹道:“希望真如你所说吧。对了,天这么暗,屋里不点灯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你和孟二哥还要去学里吗,不然就留在家里学吧,就算你们去了学里,只怕夫子也要跟昨儿一样,早早让各自都回家的,又何必白跑一趟,弄得浑身都湿透呢?万一着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恒却是道:“还是去学里瞧瞧吧,从昨儿到现在,雨就没停过,肯定城里城外都有地方遭了灾的,指不定府台大人和其他大人就要抽调了我们去帮忙呢,我不去瞧瞧实在不能安心。” 季善闻言,如何还好留他在家,只得道:“那你去瞧瞧吧,记得千万小心些,就算真要去帮忙,也注意安全,我在家等着你回来。” 沈恒笑着应了,“放心,为了我这么漂亮贴心的娘子,我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说完叫上孟竞,穿好蓑衣打了伞,便淌过院子里的水,一道出了家门。 杨嫂子待他们走了,才看着天边时不时闪过的一道闪电,与季善感叹起来,“六月里都没这般闪过电打过雷,如今七月里反倒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今年这天气真的怪,可别真出什么大事儿才好啊。” 说完便双手合十,对着西边念念有词起来。 弄得季善心里也免不得有些焦虑,却是强忍住了,笑着与杨嫂子道:“这打雷下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肯定出不了什么大事儿,杨嫂子快别自己吓自己了,指不定待会儿雨就停了呢?” 可惜事与愿违,大雨仍然哗哗的下个不停,到下午反倒更大了,把整个院子都装满了不算,还漫了一些水到厨房去。 隔壁邻居家就更惨了,就算雷大雨大的,季善与杨嫂子都能时不时的听到一声声惊叫:“水漫进屋子里了,哎呀,快拿瓢来舀……”、“房顶怎么也在漏水呢……都怪你爹,前几日让他捡一下房顶,非说今年肯定不会下大雨了,明年再捡也不迟,不然捡了也是白捡……”、“外边儿到底涨了多大的水呢,我们这儿可是全城地势最高的,竟也漫到屋里了,老天爷求你快别下了!” 听得二人都止不住的苦笑,“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咱们家也要屋顶漏水,地下漫水了。” “隔壁两家都跟咱们地势一样高,他们都漫水了,我们估计也快了……我当家的怎么还不回来呢,总不能一直在学堂外等着接二少爷和沈相公吧?” 季善眼皮还忽然跳了起来,心里感觉就更不好了,虽然心里知道那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之类的说法都是迷信,眼皮跳分明就是眼睛疲劳了,或是因为旁的原因产生的眼皮痉挛,还是忍不住问杨嫂子,“左眼跳是跳啥来着?” 杨嫂子忙道:“左眼是跳财,怎么了,沈娘子眼皮跳吗?” 季善“嗯”了一声,“左眼忽然直跳,可能是见天气这么糟糕,心里太紧张了吧?也不知道店里怎么样了,那里地势可比咱们这儿低,等我相公回来了,我看得让他陪我过去一趟,亲眼瞧一瞧才是。” 杨嫂子道:“左眼跳还好些,看来多半您店里已经进水了,加上这么大的雨,肯定一个去吃饭的客人都没有,可不就是跳财了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事先能料到会忽然下这么大的雨呢,好歹总比右眼跳灾的强。” 季善一脸的便秘样儿,“问题是,我这会儿右眼也开始跳了……” 杨嫂子这下也只能干笑了,“其实右眼也不一定就是跳灾啦,我以前有一次右眼跳了半晚上,吓得不得了,怕出什么事儿,结果第二天起来却什么事儿都没有,沈娘子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得“砰砰砰”的拍门声,杨嫂子忙笑道:“肯定是二少爷和沈相公回来了,我去开门啊。” 说完便淌过院子里的水,到门廊开门去了。 季善心里着急,顿了一顿,忙也跟了上去。 谁知道开了门,门外站的却不是沈恒和孟竞,而是披了蓑衣戴了斗笠,却仍浑身都湿透了的叶广,一见季善便道:“师父,我爹特地让我来告诉您,店里虽进了些水,但总体不妨事,让您别急着去店里看,这么大的雨,就安心待在家里就好,店里有我们大家伙儿呢。” 季善忙将他让进了门廊里,急道:“那堆辣椒和蜀椒的屋子里进水了吗,屋顶有没有漏水?那可是我们店里最重要的东西,尤其淋湿不得,我正说等我相公回来了,就要让他陪我去店里瞧瞧呢!” 叶广忙道:“之前我爹就让我们在下面搭了一层板凳,再把辣椒堆上去的,昨儿瞧得忽然变天,又忙让人去扯了油布回来,在外面都罩了一层,怎么都湿不了的,师父放心吧。我爹就是怕您担心,要赶着去店里,才让我赶紧过来一趟的,幸好我先来了,不然这么大的雨,路上到处都是水坑,又脏又臭的,师父亲自跑一趟就太遭罪了。” 季善这才心下稍松,道:“亏得有你爹,事事都考虑在前头,我才能天塌下来也不用担心。那店里大家伙儿都还好吧,我娘呢,也还好吧?” 叶广点点头,“都还好,因店里没客人去吃饭了,我爹便让大部分的人都回家去照应了,只有肖大黄二几个还在,师婆也在,说要留下帮衬店里,我和我爹会照顾好她的,您就放心吧。” 季善“嗯”了一声,“行,那你快回去吧,趁这会儿天色还亮,不然待会儿暗下来了,本来路就不好走,肯定得更不好走了,我就不多留你了……对了,你家里呢,也还好吧,太太和大奶奶,还有孩子们都还好吧?从昨儿下雨起,我便连家门都再没出过,外面是什么情形,简直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叶广道:“家里都好,我娘昨晚还说,亏得太太当初坚持给我们租了那么好的房子,要是仍住在之前那里,家里的水肯定早就没过大腿,屋外多大的雨,屋里就多大的雨,什么都毁了。外面到处都在涨水,尤其城北,听说好些民房都塌了,没塌的也都被水淹了,打死了好几个人,打伤的就更多了,官府只好把人都统一安置到了城里的几个庙宇里,又让大户人家都腾了院子出来,暂时安置灾民,再多我也不知道了。” “城北的房子都又矮又破,还几乎都是泥巴墙,可不水一淋一淹,就要塌吗?”季善听得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下可好,罗府台又有的心操了,本就既要忙公务,又要忧心女儿,蜡烛两头烧了,还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叶广想到自家若非有季善的雪中送炭,如今十有八九还住在城北那个破院子里,那如今家毁人伤,甚至与亲人阴阳两隔的人家里,指不定就有自家了,脸色也很是不好看,叹道:“如今也只能盼着老天爷快些停雨,快些放晴了。” 季善“嗯”道,“我们都是凡人不是神仙,除此之外,还能怎么着呢?好了,你快回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叶广应了,又说了一句:“那师父也请照顾好自己,我就先走了。” 转身冲进了大雨里去。 季善这才关上大门,与杨嫂子道:“这下好了,不用去店里了,外面那么深的水,又叫不到车,只能一路走过去,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憷。” 杨嫂子笑道:“看吧,果然左眼跳财做不得数吧,您店里不就好好儿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呢?估摸着二少爷和沈相公也该回来了,沈娘子,不然我们去生火做饭了吧,等他们回来,正好饭菜都做好了,他们热热的吃下去,肯定浑身立时都舒坦了。” 季善道:“好啊,我们去做饭吧,这样干等着可不就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了,一忙起来,自然就好了,指不定我们饭还没做好,他们已经回来了呢……” 却是话没说完,又听得拍门声,立时笑开了,“看吧,果然说曹操,曹操又到了。” 忙上前再次开了门,果见一眼就看见了门外的杨大,但不见沈恒与孟竞,季善心里猛地一“咯噔”,忙道:“杨大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我相公和孟二哥呢?” 杨大满头满脸的水,让人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片刻才颤抖着声音道:“沈娘子,洪水冲、冲垮了河岸,沈相公他、他和府台大人一起,掉、掉进洲河里去了……” ------题外话------ 我争取保持现在的量更新到腊月二十五,然后就必须得少更,为过年留点稿了哈,感觉现在过年怎么这么累呢,明年再也不要过年有v文了,嘤嘤嘤…… 第一百八五回 凶多吉少 杨大说得磕磕绊绊的,加上四周噪音又大,季善竟没听清,忙笑着又问道:“杨大哥说什么?麻烦大点儿声,我没听清楚。” 一旁杨嫂子却是听清楚了,看向她的目光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片刻才也干巴巴的催杨大,“我也没听太清楚,你倒是说大声点儿啊,沈相公他怎么了?” 杨大便忙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洪水冲垮了河岸,沈相公当时正和府台大人站在一起的,便和府台大人一起、一起掉进了洲河里去……不,是府台大人先掉了下去,沈相公见了,忙要伸手去拉府台大人,谁知道却、却……” 季善的脑子早已是“嗡嗡”作响。 其实她方才听清楚了杨大的话的,但因为仍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指不定是自己听错了,事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呢,所以才装作一副没听清的样子,又问了杨大一遍。 谁知道,谁知道噩耗果然是真的,她压根儿没听错……季善眼前一黑,就要往地上栽去。 唬得杨嫂子忙一把搀住了,急道:“沈娘子,您别急,只是掉进了河里,还是跟府台大人一起,肯定马上就多的是人要下去救的,指不定这会儿人已经救起来了也未可知。您千万要稳住,千万不能这时候倒下,那么急的水,就算人救上来了,八成也要受伤着凉的,到时候沈相公可就指着您照顾了,您要是倒下了,叫他怎么办呢?” 又忙问丈夫,“那二少爷呢,二少爷这会儿人在哪里,人还好吗?” 要是二少爷也有个什么好歹,不但他们夫妇,便是他们全家人,肯定都要倒大霉了! 杨大明白妻子的担心,忙道:“还好当时二少爷离府台大人离得远,所以没事儿,但他坚持要守在那里,等下去救人的官差们把府台大人和沈相公救上来后,再回来,只让我先回来接沈娘子去现场,怕万一……呸呸呸,没有万一,沈相公这会儿肯定已经被救上来了,沈娘子千万别急,我浑家说得对,沈相公还等着您照顾呢,您可要稳住了!” 季善已经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也硬把眼泪都逼了回去,沉声道:“杨大哥和杨嫂子说得对,我相公还等着我照顾呢,我这会儿千万要稳住了,不就是落个水嘛,我相公本来也会水,能出什么事儿?那就劳杨大哥立时带我去现场吧,家里便只能麻烦杨嫂子一人照看着了。” 说完直直往门外走去。 让杨嫂子一把给拉住了,急道:“沈娘子好歹穿了蓑衣打了伞再去,我也跟您一起去,家里有什么好照看的,只要人好好儿的,其他都不重要,您等我一下啊,我马上就回来,千万等着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淌进了满院子的水里,很快便取了蓑衣和斗笠回来。 季善哪还好拂她的好意,只得快速穿好蓑衣戴好斗笠,等杨嫂子锁好家门,便与他们夫妇一道,冲进了大雨里。 路上,季善才知道了事发地正是城北。 罗府台昨晚刚从元凌赶回来,就遇上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想着不知道此番得多少百姓要遭殃,哪里还在府衙坐得住?天才刚亮,便带着一群人往先往城北去了,一忙便直忙到中午,事情仍是千头万绪,人手也是严重缺乏,恨不能所有人都一个掰成八个用。 底下的人便果如沈恒之前预料的那样,想到了往府学抽调人手来帮忙,毕竟府学的学子们都年轻力壮,也都能写会算、能说会道,可比底下的衙役们和临时抽调来的民夫们都强多了。 于是沈恒孟竞便与自告奋勇要去现场帮忙的三十多名府学学子一道,立时冒雨也赶往了城北,加入到了帮忙救灾、赈灾的队伍行列当中。 如此到了半下午,眼见城北的百姓还没全部转移走,又有人来报,城北的洲河因河面要比其他地方窄些,水位已濒临决堤的边缘,一旦决堤,便不止是城北还来不及转移走的百姓家破人亡,城里其他地方的百姓,也要遭殃了。 罗府台一听是急上加急,不顾左右的劝阻,立时亲自赶往了现场去。 沈恒与孟竞因一直就在罗府台左右帮忙,自然也跟了去,——罗府台本就因沈恒是他坚持亲点的案首,而对他与旁的学子多少不一样,沈恒也是个有学识有才华能吃苦,还知礼守节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谁又能不喜欢、不看好的? 加上季善与罗晨曦难得的友谊,难免爱屋及乌;再加上自罗晨曦去京城选秀后,季善一直亲手做了饭菜送去府衙给罗府台吃,久而久之,罗府台又岂能不受到触动,不因季善的缘故,又对沈恒高看两分的? 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 是以到了现场后,沈恒一直都跟在罗府台左右,一直都在拼命的学习罗府台是怎么应对各项冗杂的事宜,怎么在眨眼之间,一道道发出指令的,连脚下就是滔天的巨浪,危险得罗府台左右的人都双脚发软,不停颤声的劝他,退后一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沈恒也同样是双脚发软,亦跟着罗府台不肯退后。 也所以,当浑浊的洪水忽然咆哮而来,刚好冲垮了他们站着的那一片河岸时,罗府台根本来不及再后退,便直接落进了洪水里去…… 杨大说到这里,声音都哽咽了,仿佛当时那惊险的一幕仍历历在目,“本来沈相公应该是可以幸免的,他身后的人下意识拉了他一把,可他很快便甩开那人,跟着跳进了河里去,当是想救府台大人?谁知道洪水太大,转眼便把府台大人和沈相公都卷得不见了踪影……” 季善听得上下牙关直打颤,也分不清是被披了蓑衣斗笠也挡不住的雨水淋湿的身体更冷,还是心更冷。 好容易才挤出了话来:“府台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我相公眼睁睁看着他落了水,当然要救;同样的,我相公明知道很危险,仍不假思索跳进了河里去救府台大人,也是好人。既然他们都是好人,那老天爷肯定会庇佑他们,让他们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杨嫂子见她脸色惨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心下暗暗着急,沈娘子与沈相公那般恩爱,要是沈相公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她怎么活啊? 问题是,洪水既连河岸都能冲垮,有多大有多急可想而知,沈相公平安无事的希望简直微乎其微…… 嘴上却是道:“是啊,府台大人和沈相公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一定不会那么残忍,一定会让府台大人和沈相公都平平安安的。” 季善已在继续问杨大了,“那杨大哥离开时,水面上能看到府台大人和我相公的身影了吗?就算洪水再大,也不可能立时就把人给彻底淹没,或是冲走了,我相公他又会水,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杨大沉默片刻,才道:“我离去时,已经不少人跟着跳下去救人了,实在分不清哪个是府台大人,哪个是沈相公。但沈相公既敢跳下去救人,肯定对自己的水性还是有把握的,所以沈娘子千万别自己吓自己,指不定等我们赶到时,沈相公早被救上岸了呢?” 要是真那么好救,孟二哥也不会急着让杨大哥回来通知她了,显然杨大哥离开时,情况已经很不妙……季善心里很想安慰自己,别自己吓自己,肯定事情不会那么糟糕的,可又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身体越冷,脑子反倒越清醒。 可没到最后一刻,她肯定不能放弃,不,就算已经到了最后一刻,已经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也绝不能放弃! 季善吐了一口气,才与杨大道:“那就承杨大哥吉言了,还请你继续带路吧,最好能再快一点儿,马上天就要黑了,路肯定越发不好走。” 杨大点头应了:“好的沈娘子,只是您,还能再快一些吗?我和孩儿他娘倒是做惯了活儿的,就怕您……” 季善直接加快了脚步,“我出身农家杨大哥杨嫂子都是知道的,你们能多快,我就能多快,所以不用顾忌我。” 杨大与杨嫂子便不再多说,也加快了脚步。 奈何路实在难走,到处都是水坑,给人根本无从下脚的感觉,也到处都是恶心的各种垃圾污物,天还很快黑了,三人出门又出得急,竟是连盏气死风灯都忘了拿,只能借助道路两旁住家户家里透出来的一点微弱的灯光继续前行,简直苦不堪言。 亏得老天爷不知是不是终于良心发现了,三人走着走着,雨竟渐渐小了,好歹为他们稍稍减少了些微的阻力。 如此等三人终于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城北,天早已黑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却远远能听见有喧闹声,远远能看见前方有一大片亮光了,季善知道定是事发现场快到了,虽早已累得双腿灌铅一般,双脚也痛得麻木,只恨不能立时倒下了。 依然咬牙坚持住了,哑声问杨大,“杨大哥,就是前边儿了吗?那我们快走吧,今儿真是辛苦你和杨嫂子了,只能事后我再好生答谢你们了。” 杨嫂子见她说话间已是摇摇欲坠,忙伸手搀住了她,道:“沈娘子千万别与我们客气,都是自己人,又是这种时候,您与我们客气就太生分了。我们快走吧,沈相公肯定正等着您呢!” 季善点点头,抽回自己的手,省得再给杨嫂子增负,她势必也早累了。 三人又摸黑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由杨大引着,抵达了事发现场。 就见河岸上乌压压的总有百来号人,一半都打着大伞、举着火把在尽可能的给其他人照明,嘴里还时不时的嚷嚷着,“前面看过了吗?” “把河里的人都拉上来,再换一拨下去……快把姜汤都准备好,好让他们上岸就能喝!” “这天也太黑了,火把又照不到水面上去,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可如何是好?要是这会儿天就亮了该多好!” “府台大人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沈案首给救起来的,大家都加把劲儿,继续搜救,等沈案首得救后,府台大人自然都重重有赏……” 杨大就着火把明明灭灭的光,见季善的脸色已不只是惨白,说得难听一点,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儿,人也石化了一般,既不说话,也不动,知道她怕是真千辛万苦到了现场,却反倒不敢上前了。 只得自己上前,向人群里打听起现下的情形来,“这位差爷,我是跟沈案首交好的孟秀才家的下人,请问这会子府台大人和沈案首怎么样了,可都已得救了?那位是沈案首的娘子,听说了府台大人和沈案首落水的事,特地赶过来的……” 人群里那几个差役听得是沈案首的娘子来了,忙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还有人一边嚷嚷着:“让让,都让让……”,一边往前跑去,跑到一个瞧着像是主事人的中年男子面前停下,急声道:“师爷,沈案首的娘子来了。” 那中年男子便忙从人群里让开的那条路快步走到了季善面前,连伞都顾不得等身旁的人给他撑,等走近季善面前,立刻道:“沈娘子是吗?我是府台大人跟前儿的钱师爷,这样黑灯瞎火的,路又难走,还让您一路赶了过来,实在对不住,我……” 季善第一次听说钱师爷,还是沈恒告诉她的,不想第一次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哑声打断了他:“敢问钱师爷,府台大人和我相公这会子怎么样了?” 钱师爷早辗转听说沈案首有个漂亮的媳妇儿了,那媳妇儿还心灵手巧能干无比,与他们家大小姐不过就见过几次面,便处成了手帕交,大小姐竟什么都不瞒她;还做得一手好菜,年纪轻轻便以一己之力开起了饭馆,生意从开张到现在,一直好到爆,——他纵从未见过季善,也能想到她必定不是凡人。 但这会儿真见了人,钱师爷才知道,原来他还是低估了季善的美貌气度,纵使蓬头垢面满身狼狈,她依然惊人的漂亮,且因那份苍白与狼狈,反而更添了几分脆弱之美; 她也果然是个刚强持得住的,换寻常女子,知道自己丈夫被洪水卷走了,只怕早软倒在地,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了,她却还能一路撑着找到现场来,还能一直撑着不哭不闹的好生与自己说话,沈案首当真是个好福气的,可惜如今…… 钱师爷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才不自觉放柔了声音道:“好叫沈娘子知道,府台大人吉人天相,已经被救起来了,人也不多一会儿便醒了过来,只到底伤了身体受了惊吓,清醒了不多一会儿,便又晕了过去,所以我已让人好生送了大人回府去请医问药,悉心将养。” 顿了顿,方继续道:“至于沈案首,他……至今还没有消息,但府台大人短暂清醒时,便给我等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沈案首平安救起,所以我们的人一直在轮流下水搜救,想来再过不了多久,便一定能有……能有好消息了……” 后面的话在对上季善黑白分明,却满是哀伤的双眼后,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沈娘子既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又岂是他说几句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就能糊弄住的? 只能立时话锋一转,岔开了,“这会子风大雨大的,沈娘子一路走来,必定也早累了,前边儿我们搭了简易营帐的,要不我让人带沈娘子过去坐着歇一会儿,再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好吗?您放心,一有消息我就会打发人立时去告知您的,您去营帐里,也是一样的。” 季善没有说话。 她不想去什么营帐,她就想守在现场,只要真能守到好消息,守多久她都心甘情愿! 钱师爷一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既是不忍心她留在这里继续风吹雨打,也实在有她在,大家心情都更沉重,更不利于搜救。 只得看向了一旁的杨嫂子,“这位是?能劳您扶沈娘子过去营帐那里吗?” 杨嫂子便也低声劝起季善来:“沈娘子,要不我们就去营帐里等吧,您本来就累得狠了,再熬下去,身体就要垮了,总不能等沈相公被救上来,平安无事了,您自己反倒垮了吧?我扶您过去,好不好?” 正说着,有人越众而出,走了过来,待其走近了一看,不是孟竞,又是哪个? 杨大和杨嫂子都惊喜的叫起来:“二少爷!” “二少爷没事儿就好……二少爷快来帮忙也劝劝沈娘子吧……” 孟竞先冲钱师爷拱手行了个礼,才看向季善,低声说道:“嫂夫人,子晟兄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你就听钱师爷和大家伙儿的,去营帐里歇会儿吧?等子晟兄得救醒来后,肯定最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你难道不愿意等他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呢?” 说完不等季善答话,已吩咐杨嫂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了嫂夫人跟我走呢?”,随即又欠身与钱师爷说了一句:“师爷,就由在下带沈娘子去营帐吧,您就不必再打发人带她去了。” 便径自大步往前去了。 后面杨嫂子方如梦初醒,半扶半强迫的将季善扶着跟了上去,杨大则冲钱师爷一阵点头哈腰后,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一片泥泞地,进了钱师爷所说的营帐里,里面点了火堆,放着不少的凳子,还随时有热茶供应,自是比守在河岸上风吹雨打强出许多。 杨嫂子扶着季善到一张凳子前,安顿她坐下了,才到负责烧水的婆子面前,低声问她要了一杯热水,送到季善面前,“沈娘子,您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吧,这杯子是有些个不干净,但我才让那个妈妈倒开水烫过的,您凑合喝一点儿吧。” 季善木木的接过杯子,木木的喝了两口热水后,冰冷的身心因为突如其来的暖流,总算活泛了几分,这才看向了一旁的孟竞,哑声问道:“孟二哥,当时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劳你与我说一说,这确定是天灾,而不是人祸吗?” 孟竞见她憔悴得就跟一朵蔫儿了的花儿一般,心里大不是滋味,清了清嗓子,才道:“当时子晟兄与府台大人站在一起的,谁也没想到忽然就来了一阵大洪水,直接把他们站的那块地下面的土给冲垮了,下面既垮了,上面自然撑不住,马上也要跟着垮……府台大人立时掉进了河里去,子晟兄听说要站得退后府台大人半步,让他身后的人本能的拉了一把,其实是有机会幸免的。但他很快便跳了下去,显然是想救府台大人……我很明白嫂夫人的心情,真的,但这的确不可能是人祸,也断没有那个政敌敢众目睽睽之下,就谋害堂堂一府知府,他们也不可能算得这么准,能拿天灾借题发挥。” 季善就惨笑起来,低道:“我心里其实都明白,这只可能是天灾,不可能是人祸,可心里真的、真的……孟二哥当我方才的话都是梦话,听过就算吧,我后面不会再说了。” 望着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都逼了回去,才又道:“那、那我相公跳进河里前,可有、有留下什么话给我吗?” 他毫不犹豫的跳河救人她不怪他,罗府台真的是个好官,更是晨曦的父亲,当时的情形换了她,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往下跳的。 可他不能连一句话都不留给她,不能让他这样平白的伤心与担心,——等他获救归来后,看她怎么与他算账! 孟竞见问,沉默片刻,才道:“当时事发突然,情况危急,我又离子晟兄有一定的距离,还真没听到他有没有话留给嫂夫人的,我也问过当时在场的人,都说他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已直接跳了下去……嫂夫人别难过了,等子晟兄回来后,你们多少话儿当面说不得?到时候说上三天三夜都成的,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 季善便不再说话了,明明就守着火堆的,却觉得从身到心,都比方才在河岸上风吹雨打时更冷了。 孟竞见她一直在发抖,几度都差点儿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给她一点温暖与安慰。 理智却告诉他,万万不能这么做,只得低声问杨嫂子,“你们来之前,吃过东西吗……就算顾不上吃,你们也该带一些以防万一才是,这样不吃不睡的,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了,真是欠考虑!” 说完杨嫂子与杨大,便上前问烧水的婆子去了,“这位妈妈,您这里可有备吃食?这是沈案首的娘子,一听到消息,就忙赶了过来,什么东西都顾不上吃,您若是备有吃食,还烦请给我们一些。” 那婆子忙道:“我来得急,哪来得及备什么吃的?不过您放心,很快就会有饭菜送到了,那么多人在外边儿又是风又是雨的,还得轮番下水,不吃点热饭热菜,哪熬得住?所以我们钱师爷已经吩咐下去,想来很快就有饭菜送到了。不过方才外面不是有姜汤吗,你们都没喝上不成?” 孟竞道:“我们赶着过来,没顾得上去喝姜汤,那我这就让人端去。” 那婆子道:“估计你们这会儿再去,也不剩多少了,且等等吧,待会儿应该还会有姜汤跟饭菜一起送来的。” 说着觑眼看了一回季善,见她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又漂亮得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就从没见过,不由直摇头,低声叹道:“这么年轻漂亮,便遇上了这么伤心的事儿,听说还连孩子都没有?可让她以后怎么活啊……” 孟竞忙低声喝断了她,“妈妈别混说,沈案首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喝得那婆子讪讪的,没有再说后,才折回了季善面前,低道:“嫂夫人,很快就会有热菜热饭送到了,你再忍一忍,好吗?” 季善仍没有说话,她如今除了冷,根本什么感觉都没有,吃不吃、喝不喝的,又有什么区别? 孟竞看在眼里,就无声长叹了一口气,好好儿的,怎么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不多一会儿,果然有人推着推车,送了十余桶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姜汤来。 孟竞忙亲自上前,给季善要了一份饭菜,还要了一碗姜汤,送到她面前,“嫂夫人,先吃点儿东西吧,虽然大锅饭肯定味道不好,我瞧着好歹还干净,你就凑合着吃点儿吧……” 季善哪有胃口吃东西,摇摇头道:“我吃不下,多谢孟二哥了。”,不过倒是接过了姜汤,慢慢喝起来。 孟竞无法,只得让杨大和杨嫂子吃饭去了。 因为放饭吃饭的短暂热闹后,营帐内外又恢复了安静,雨也终于停了,可一直到天亮,仍然没有任何的好消息传来。 季善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去。 一旁孟竞因一夜未睡,正有些精神恍惚,瞧得她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走,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忙起身跟上前道:“嫂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天已经亮了,搜救比晚间有利得多,肯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你要不再等等?” 季善声音越发嘶哑了,“我自己找他去,多一个人总要多一分力量。” 再干坐下去,她真的要疯了! 孟竞急道:“雨虽停了,洪水这会儿却还未退,肯定到处都是泥泞一片,暗藏危机,你一个弱女子,哪受不了这些?还是等官差们继续找吧,他们肯定比你强得多,钱师爷更是个能干的,又领了府台大人的死命令,一定会找到子晟兄的,嫂夫人真的再等等吧。” 季善沉沉道:“就算受不了,我也要去找,孟二哥还请别劝我了,等有朝一日,你遇上真心爱重的人,自然就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了!” 孟竞听得只差脱口而出,他现在就能理解了,到底堪堪忍住了,道:“那也不能无头苍蝇一般去找,不能枉顾自己的能力与身体情况去找吧?你从昨儿到现在,就喝过一点儿姜汤和热水,饭是一口没吃过,眼也一刻没阖过,万一……” 正说着,钱师爷过来了。 季善忙满怀希望看向了他,“钱师爷,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钱师爷见她不过一夜之间,便越发憔悴了,整个人更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也就这会儿对上自己时,眼里还有那么一丝光彩,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才好。 却还不能不说,只能艰难的吞咽了几口后,小声开了口:“暂时还没有好消息,所以我才已吩咐底下的人,分成几拨沿河岸的两边一路往下搜救了,指不定,沈案首是被冲到了岸边,或者被沿岸的人给救了起来呢,所以沈娘子不如先回去等消息吧,您放心,一有消息,我就会打发人去告知您的。” 那么大的洪水,距离人落水都过了整整一夜了,只怕真的已是凶多吉少了,那么年轻,又是案首,前途无量,却英年……真是太可惜了! 季善眼里的光霎时消失殆尽,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片刻才咬牙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找我相公,他肯定是被人救起来了,只要我一路找过去,肯定能找到他的!” 说完便猛地往外冲去,却因双腿发软,短短一两丈的距离,便是好几次趔趄。 急得孟竞忙喝命杨嫂子,“你还不上去扶着沈娘子呢!” ------题外话------ 因为儿子数学考差,给他买了n套试卷练习册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他,结果没想到连自己一起坑了,一年级的小学生很多字都8认识,连题目都读不了,必须当妈的守着给他念题,我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笑着哭…… 第一百八六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待杨嫂子忙忙上前扶住了季善,孟竞才也跟了上去,低道:“嫂夫人,你自己都快倒下了,还怎么去找人?万一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回头我可该怎么与沈家伯父伯父,还有令堂交代?你还是听钱师爷的,先回家去吧,在家一样能等消息的,何必非要如此自苦呢?” 钱师爷犹豫再四,也跟着开口道:“是啊沈娘子,您都这样了,还怎么去找人?何况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万一啊,万一结果真是那个最坏的,难道您就不活了不成,您还得继续活下去啊,所以您眼下真的不能自苦,家里可还有老人等着您安慰,沈案首的……一些事,也还得靠您操办呢,您真的要节哀才是……” 话没说完,已被季善近乎尖叫的打断了:“什么万一,什么节哀,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我相公明明就还好好儿的,只不过暂时没找到他的下落而已,怎么我就要节哀了,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我要不要去找人,也轮不到任何人管!” 钱师爷不防她反应这么大,忍不住自悔失言了,忙越发放软了声音道:“沈娘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总归沈案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所以您还是回家去安心等他吧,真的一有消息,我便会立时着人飞马去告知您的,这一点您尽可放心。” 他可是冲府台大人拍了胸脯,一定会将沈案首救上来的,如今倒好,沈案首没救上来不说,沈娘子还哀毁成了这样儿,大有沈案首万一救不回来了,她也立时要跟了去的架势,他回头可还有什么脸去见府台大人? 等将来大小姐知道了,又该怎么去见大小姐啊? 季善却是充耳不闻,扯下杨嫂子扶着她的手,便继续往外冲去,眼前却忽然一黑,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唬得杨嫂子与孟竞忙都冲上前去搀住了,“沈娘子,您这是怎么了,快醒醒,醒醒啊……您可别吓我啊……” “嫂夫人,嫂夫人……” 钱师爷忙也抢了上前,“我略通医术,让我给沈娘子把个脉吧。”说着便伸手搭上了季善的脉搏。 稍后收回手,叹道:“是急痛攻心,人也太疲惫太虚弱,才会晕倒的。劳孟秀才跑一趟,送沈娘子回去吧,我给你们安排马车去啊,本来该我自己跑一趟的,可实在腾不出空儿来,府台大人势必也还在府里等着我回去复命,只能有劳孟秀才主仆了。” 孟竞得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不将心里的心疼表现出丝毫来,点头道:“钱师爷言重了,本来我与子晟兄和嫂夫人就处得一家人一般,便您不说,这也是我该做的。您只管忙您的去,嫂夫人就交给我们主仆了,只是一有子晟兄的消息了,还请您立时告知我们。” 钱师爷忙道:“这是自然的,孟秀才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可惜都一夜过去了,还没有消息,只怕真是凶多吉少了啊,哎,怎么就会忽然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对了,沈娘子可还有其他亲眷在府城的?有啊,那就好,劳您回去后,把她的亲眷请到家里,守着她开解她吧,不然万一……我怕她真会跟着沈案首去了……” “不会的,嫂夫人不是寻常女子,她一定不会寻短见的!”孟竞断然道。 可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已经在想着待会儿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让杨大去飘香请周氏了。 钱师爷见孟竞说得坚定,他自己也的确还有一摊子的事儿等着忙,也就不再多说,冲孟竞拱了拱手,便起身出了营帐,安排马车去了。 余下孟竞看着季善惨白如纸的脸,连昏迷时都紧皱着的眉头,再想到她与沈恒素日的恩爱,心里就越发没底了,万一子晟兄真回不来了……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好在钱师爷安排的马车很快到了,杨嫂子忙站到季善面前,打算背她去上车。 孟竞却已直接打横抱起了她,大步往外走去。 杨嫂子与杨大见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二少爷这、这是做什么,怎么忽然就不避嫌了,莫不是情况紧急,给忘记了?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夫妻两个忙按下心里怪异的感觉,追了上去。 一行人很快上了马车,艰难的往家赶,因路上满是淤泥和各种污物,很是不好走,一路上车里都是颠簸至极,可就算这样,季善依然一直没醒过来。 杨嫂子不由急了,低声与孟竞道:“二少爷,这急痛攻心不是该很快就能醒过来,钱师爷不是也这样说的吗?怎么沈娘子却到现在都没醒呢,她不会、不会再醒不过来了吧?” 孟竞心里只有更急的,道:“不要胡说,嫂夫人不过就是伤心过度,又疲劳过度,才会睡到现在的,任谁一夜不睡,也要狠睡一觉才能缓过来,她这才睡了多会儿呢?等到家后,杨嫂子你就守着嫂夫人,杨大哥你就去飘香接周婶子,我就去请大夫,一定要让嫂夫人尽快醒来才是!” 杨嫂子与杨大都应了“是”。 杨嫂子随即叹道:“这要是沈相公真回不来了,我倒宁愿沈娘子能多睡,最好睡上几日后才醒过来呢,不然一醒来就是那么残忍的消息,让她怎么受得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明明这样一对儿璧人,明明都是好人,偏连个孩子都没有……不过没孩子没准儿反倒是好事,沈娘子终究还这么年轻,等三年过了,肯定要再嫁的,不然后半辈子还有几十年呢,总不能就让她为沈相公守到死吧……” “闭嘴!”孟竞喝断了杨嫂子,“子晟兄一定能平安回来的,同样的话,我可不想再听到,尤其对着嫂夫人时,更是一个字都不许说,不然休怪我不客气,记住了吗?” 杨嫂子忙诺诺的应了“是”,不敢再说了。 孟竞这才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了靠在杨嫂子肩上仍昏迷不醒的季善,若子晟兄真回不来了,那就像杨嫂子说的,嫂夫人还这么年轻,将来肯定要再嫁的,那他岂不是、岂不是就有机会了? 孟竞忙一甩头,把这不该有的念头甩出了脑海去,撩起车帘与车夫道:“大哥,能劳您再快一些吗?” 临近中午,一行人总算艰难的到了家。 仍是孟竞先下车,在杨嫂子的帮助下,打横抱起季善,便大步往屋里走去。 杨嫂子忙跟在了后面,留下杨大与车夫寒暄道谢。 将季善放到床上后,孟竞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毅然往外走去,一面吩咐杨嫂子,“你先烧点儿热水,给嫂夫人整理一下,换身衣裳吧,我请大夫去了。” 杨嫂子在车上时才被孟竞斥责了,这会儿倒是不觉得他的言行有什么怪异了,忙道:“二少爷放心去您的,沈娘子和家里就交给我了。” 孟竞便“嗯”了一声,很快消失在了门后。 杨嫂子这才给季善盖好薄被,往厨房烧水去了,想了想,又抓了几把米,在旁边的小锅里熬上了粥。 季善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不停的做各种噩梦,好几次她都惨叫得自己都觉得瘆人,偏偏又怎么都醒不过来,只能一直不停的做噩梦下去,一直惨叫下去,简直苦不堪言。 终于在又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吓得她连连惨叫,拼命挣扎时,她大口喘息着猛地睁开了眼睛,清醒了过来。 就见自己正躺着自家的床上,窗外则阳光正好,还能听到阵阵的蝉鸣,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好儿的睡个午觉,她都能鬼压床,也真是没谁了,问题她近来也没什么压力啊……季善想着,颈间忽然一阵痛,忙伸手一摸,果然是被她穿成了项链吊坠的结婚戒指硌痛了她。 因当初想着手上随时戴着戒指,实在做任何事都不方便,她便想出了个主意来,以一根红绳把结婚戒指穿起来,日日都悬挂在脖子上,那便跟日日都戴在手上没什么区别了。 自然,沈恒的结婚戒指她也是一样处理的,也给他穿了红绳,挂在了脖子上。 其结果就是,经常不是她,便是他,总会在不经意时,被项链上的戒指硌得一阵痛,却是谁也舍不得取下来……季善忽然僵住了,她想起了,她不是在睡午觉,她是晕倒了,因为沈恒他、他…… 门外忽然响起周氏压低了的声音:“不管如何,肯定都要尽快把亲家公和亲家母追回来的,那可是他们的亲儿子,尤其亲家母,更是只得姑爷这一个亲儿子,如今却……不管最后找到姑爷时,他已成了什么样儿,总得让当爹娘的,见他最后一面才是。” 随即则是叶太太的声音:“是周妹子这话,不管怎么样,都得尽快告知沈老爷沈太太这事儿才是,可、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实在太痛、太痛了,要不,还是再等一两日,再让人去追沈老爷沈太太回来吧?万一,万一多等一日,就找到沈相公了,他也还、还好好儿的呢?” 季善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霎时破灭了,原来她没有记错,原来是真的,且听她娘和叶太太的话,分明至今沈恒他、他仍下落不明…… 她不由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从昨儿知道噩耗起,便一直强忍着,决不许它们滑落的眼泪也终于再忍不住夺眶而出了。 周氏与叶太太听得动静,忙忙冲进屋里来,看见的就是季善捂着胸口,泪如雨下的情形。 周氏的眼泪霎时也决了堤,几步上前抱住了季善,“善善,你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等哭过一场后,心里肯定就好受多了……不管怎么说,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你也还有我,还有飘香的大家伙儿,还有亲家公亲家母他们,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叶太太同样红肿的双眼也是泪盈于睫,跟着道:“是啊太太,你哭出来吧,千万别忍着,人这一辈子整整几十年,也什么事儿都可能遇上,只要熬过了眼下的痛,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好了……” 季善胡乱抹去脸上的泪,哑声打断了叶太太:“我不会哭的,我相公明明就好好儿的,迟早会回来,我有什么好哭的!也不必追我公婆回来,指不定还没追上他们,我相公就已经回来了,何必让他们虚惊一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说着又胡乱抹了一把脸上还是控制不住要往下掉的眼泪,看向周氏问道:“娘,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周氏小声道:“你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这会儿马上就今儿的申时了……真是吓死我们了,怎么叫你你都不肯醒过来,要不是大夫说你没事儿,愿意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来的,我都以为你也要、也要……” 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简直不敢想象,要是善善真醒不过来了,她该如何是好?亏得老天保佑! 季善忙挣扎着要下床,“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你们叫不醒我,不知道拿针狠狠的扎我吗,我痛得受不了了,自然就会醒过来了……不行,我得找我相公去了,他肯定正等着我去找他呢,只要我去了,一定一找一个准儿,他肯定就是在等我去找他!” 却是脚才刚挨到地,便瘫软到了地上去。 唬得周氏与叶太太忙一左一右搀起来,坐回了床上,才都急道:“善善你急什么呢,也不看看自己如今身体有多虚弱!你就算要去找姑爷,也要等自己养好了身体,有了力气后,再去也不迟啊!” “是啊太太,您还是再休息一两日的,再去找沈相公也不迟,横竖衙门的人仍一直找着的,孟相公也隔不了一个时辰,便会让杨大回来,或是他自己回来,告知最新的进展,你就安心待在家里等消息吧……只是,太太别怪我说话直,这都快整整两天两夜了,洪水都退了,听说洪水流到城外后,还冲垮了好些河岸和两旁的树木,沈相公他只怕、只怕真的已经……太太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季善哑声与叶太太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才说这些话的,可我为什么要做好心理准备,明明现在就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明我相公仍大有生还的机会,我为什么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除非亲眼看到他的尸体了,否则我绝不会相信他已经不在了,绝不会接受的,我一定要去找他,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说完看向周氏,“娘,有什么吃的吗?劳您给我拿些来,我吃饱了身上自然就有力气了!” 周氏闻言,想着不管怎么说,只要她肯吃东西就是好事,忙道:“一直煨着粥的,就是防着你醒了要吃,我马上去给你端啊,待会儿我再给你炖个鸡汤,让你好生补补身体,瞧你才两日功夫,就瘦成什么样儿了!” 一边心疼的抱怨着,一边忙忙出门去了。 季善这才看向叶太太,歉然道:“方才我不是有意与您说重话的,实在、实在……总归我相信我相公他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叶太太摆手道:“我明白太太的心情,当初我的文儿……我也是怎么都不肯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我不知道求了老天爷多少次,我愿意以我的命换他的命,可终究还是只能接受。当然,沈相公他吉人天相,肯定跟我的文儿不一样,如今他也的确只是下落不明,那便一切都有可能。只是太太一定要先养好了自己的身体,才能去找沈相公,不然你若有个什么差池,可让你的亲人们怎么办,让飘香上下十几口子人怎么办?” 顿了顿,“若不是大夫说了,太太需要静养,我家老头子和叶广,还有店里所有人都要来守着太太了,但这次洪灾对整个府城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如今城里是什么都紧缺,什么都拿了银子去也买不到,店里自然也没法儿开张了。所以太太实在犯不着拖着虚弱的身体亲自去找沈相公,大可让叶广代你去,他本来就是你的徒弟,难道不该替你分忧吗?正好店里人手也不少,索性给分成两拨,沿着河岸两边把官府的人找过的地方都再找一遍,指不定就能找到沈相公了呢?” 就算明知自己去找也极有可能是徒劳,季善亦肯定是要去的,不然就这样在家里度日如年的干等消息,她真的要疯的…… 季善因说道:“那就让店里的人分作两拨,一拨叶广带着,一拨我带着,去找吧,如此我身边有人照应了,大家伙儿自然也就能放心了。” 正说着,周氏端着白粥和小菜回来了。 季善忙接过,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虽然她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仍是拼命的往嘴里塞,直塞得自己差点儿干呕了起来,仍不肯停下。 还与周氏道:“娘,再去给我盛一碗粥来吧,除了粥,还有其他吃的没?都给我拿来,我这会儿已经觉得有些力气了,等再多吃一些东西后,肯定会更有力气更精神。” 周氏与叶太太都看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是既盼着能快些找到沈恒的尸体,好让季善接受现实,别再自欺欺人;又怕找到沈恒时,他真的已是一具尸体,季善根本受不住那个打击,还不如一直找不到…… 周氏吸了一口气,才强笑着与季善道:“你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吃太多了,不然身体受不了的,还是别再吃了,歇会儿喝了药,再睡一觉吧,等睡一觉起来,我鸡汤肯定也炖好了。” 季善只得道:“娘既不肯去给我拿,那我自己去吧……对了,杨嫂子呢,她肯定愿意帮我拿的,杨嫂子,杨嫂子——” 接连叫了几声后,总算把杨嫂子给叫了起来,却不只她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向嫂子,一见季善便哭了,“沈娘子总算醒了,您要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我们老爷再问起时,要怎么跟他说,等我们大小姐将来知道了,我们又要怎么跟她交代了。” 周氏在一旁给季善解释道:“善善,你昏迷期间,这位向嫂子已经来过好几次了,还给你送了许多的药材和补品来。” 季善明白了,冲向嫂子点头道:“是府台大人让你来的吗?府台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向嫂子忙道:“我们老爷昨日傍晚就下地又开始处理公务了,跟前儿服侍的人怎么劝都不肯再多歇一晚,今儿也是天不亮就开始忙,一直忙到方才我来时,仍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但我们老爷很关心沈娘子,让我一定过两个时辰,便要来看沈娘子一趟,还让我转告沈娘子,沈相公是为了救他,才会……,他不会忘记的,一定会让人一直搜救,直到找到沈相公为止,等他忙过了这一阵,也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的。” 季善摆了摆手,“府台大人平安无恙就好,于公来说,那是我们会宁府的父母官,我相公身为辖下子民,那个时刻本来就该挺身而出;于私来说,府台大人对他是有恩的,我与你家小姐也那般要好。所以请转告府台大人,不必登门道谢了,我承受不起,只要能一直搜救我相公,能让他平安回来,我别无所求。” 向嫂子闻言,一时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如今显然是沈娘子问她家老爷要什么都可以,惟独要沈相公平安回来,她家老爷做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只能讪讪道:“沈相公吉人天相,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他平安回来的,沈娘子别太担心了。” 季善抿了抿唇,才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杨嫂子,劳你代我送一下客吧。” 待杨嫂子引着向嫂子出去了,方再次下了床,径自往门外走去,虽然双腿还是很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但至少能走路了。 周氏见状,忙跟了上去,“善善,你是要去厨房拿吃的吗?好好好,我去给你拿,你去桌前坐着等我就是……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你心疼相公,难道我就不心疼女儿吗?” 待将季善拉回桌前坐了,才抽泣着往厨房去了。 只是不等周氏拿好吃的回来,孟竞带着杨大先回来了。 季善忙强撑着到了门口,急声问孟竞,“孟二哥,是不是有我相公的消息了?” 孟竞见她苍白单薄得风吹即倒般,艰难的吞咽了几下,才道:“搜救的人在洲河与湔江快要交汇的地方,找到了子晟兄的一片衣裳,都说……只怕那片衣裳是被两旁的树木尖石给划破了,所以才残留在了那里的。至于子晟兄的人,却只怕是、是已经被冲进了湔江去,根本找不到了,所以不得不停止搜救,以免继续徒劳无功,还请嫂夫人千万、千万节哀……” “什么叫根本找不到了!” 季善近乎凶狠的打断了他,“我又有什么可节哀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却都叫我要节哀,我凭什么要节哀,就凭一片衣裳吗?你们凭什么说那片衣裳是他的,他的衣裳都是我给他做的,我说是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所以他一定还活着,只是搜救的人暂时还没找到他而已,凭什么就断定他已经不在了!” 孟竞见她声声泣血,摇摇欲坠,虽然不忍至极,还是拿出了沈恒的那片衣裳,涩声道:“可我记得很清楚,当日子晟兄的衣裳就是这个颜色,我知道嫂夫人难过,难以接受,但真的……只能节哀顺变了。” 季善一眼就看见了孟竞手里那片衣裳,的确是沈恒出事当日穿的那身衣裳,她确信自己不会记错,可此时此刻,她多想自己是记错了,多想沈恒穿的根本不是那身衣裳啊!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了,赤红着眼睛道:“我不节哀,也不相信我相公已经不在了,他们不肯再找那就不用他们找了,我马上亲自找他去,湔江算什么,就算是一路找到了海角,找到了天边,我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她便转身往屋里走去,打算立刻换一身利索衣裳后,就亲自找沈恒去。 却是刚往前走了两步,便胸口一痛,控制不住的往地上跪去,喉间随即也是一甜,似有什么根本控制不住,要往外冲一般,让她“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满嘴都是铁锈味儿。 “呀……善善,你这是、这是……你别吓娘,别吓娘啊……”周氏见季善竟急痛得吐了血,想到她才十八岁,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吐血了,纵使她能熬过这次的痛,以后怕也是……,哪里还忍得住,一边想要搀她起来,一边已是痛哭失声。 叶太太紧随周氏之后,瞧得季善竟吐了血,也是唬得手直抖,看向孟竞急道:“孟相公就不能缓着点儿说吗?何以非要说得这么急,是惟恐我们太太受到的打击还不够大,身体还不够虚弱不成?……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大夫去啊!” 孟竞瞧得季善哀恸成这样,也大是悔痛,忙应了一句:“好,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便慌慌张张往外跑去。 “等一下!”却让季善给叫住了,“我没事儿,不用请大夫,我如今没那么多时间来耽搁!……娘,您也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真没事儿,您和叶太太要不都先回去忙自个儿的,不用管我了!” 以往看剧时,瞧得里边儿的人动不动就吐血,她还在想这也太tm扯淡了,一个个的怎么吐血跟玩儿似的? 如今才知道,原来艺术还真的来源于生活,吐血真跟玩儿似的,不痛也不痒呢,真是神奇! 周氏哭得更凶了,“你都吐血了还说没事儿,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呢!你必须立刻给我去床上躺着,等大夫来给你治病,在大夫说你好了,可以下床了之前,必须一直都给我躺着,哪里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再乱想,不然我就死给你看……不信你就尽管试一试,看我是不是真说得出做得到!” 又哭着向孟竞道:“孟二少爷,劳您立刻跑一趟,请个大夫来,回头我再好生答谢您。” “哦,好,我这就去,这就去……”孟竞忙不迭应了,带着杨大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请大夫去了。 周氏才又哭着与叶太太道:“劳您给我搭把手,把这不省心的冤家给扶到床上去……你不去是吗?好……”拔下发间的扁方,便抵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立时有鲜红的血珠渗出。 季善这下哪还敢再挣扎,她极有可能已经……失去相公了,万不能再连娘也一并失去了。 只得任由周氏和叶太太将她扶到床上躺下,还盖上了薄被。 颈间的婚戒却再次硌着了她,也让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喷薄而出了。 她那么好的相公,那么疼她爱她、理解她、支持她、尊重她的相公,难道真就这样……没了吗? 明明前几日都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一场大雨,这会儿便已是下落不明,甚至极有可能早已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躺在不知道哪个无人知道的角落里,孤单的腐朽着、消失着,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连魂魄都只能沦为孤魂野鬼……老天爷真的太残忍了,为什么要对她的相公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啊! 第一百八七回 短见 季善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痛苦,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一边痛哭,双手还一边用力拍打着床,毫不夸张的说,真的是恨不能随沈恒而去了。 从他向她表白了心迹,到她经历了矛盾犹豫退缩,到终于想通,与他心心相印,再到二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夫妻至今,他们真的一次都没红过脸,一次都没闹过别扭。 别的新婚夫妻都会遇到的种种因为对彼此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因慢慢发现了对方原来有那么多与自己想象不符合的缺点,而产生的落差,再到因落差而产生的矛盾与磨合,他们真的从来都没有过。 因为沈恒的体贴、理解与尊重,因为沈恒对她的爱护,她真的幸福得很多时候,自己莫名其妙就会发笑,一想到自己有他这么好的相公,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生活是那么的幸福满足,心里真的是比喝了蜜还要甜。 可如今,一切都戛然而止了,她的相公、给她幸福与甜蜜的人,人人都说他已经不在了……之前还当老天爷让她穿越,肯定就是为了让她遇上沈恒,让她在另一个时空,找到自己的爱情与幸福,如今方知道,老天爷就是让她吃苦,让她痛不欲生来的啊! 季善的痛哭不但让在屋里的周氏与叶太太听得心酸,都跟着小声哭起来。 也让在屋外的杨嫂子,还有刚请了大夫气喘吁吁跑回来的孟竞与杨大,都听得是难受至极,真的,他们活了这么大,还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哭起来,能哀婉凄惨到这个地步。 尤其孟竞,更是心都要碎了,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季善承受眼下的痛苦,甚至只恨当时挨着罗府台的人怎么不是自己,若掉下去的是自己,嫂夫人眼下不就不必如此悲痛欲绝了?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亦连对季善心疼的话都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口,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低声叮嘱被他和杨大一路拖着,跑得气都要断了,这会儿仍缓不过来的大夫,“请大夫待会儿务必给病人开点安神助眠的药,让她吃下后,能好生睡上一觉,不然再这样哀毁下去,我只怕……” 大夫本来正一肚子火的,就没见过哪家是他们这样请大夫的,就算病人情况再危急,也不能不顾他们大夫的命了吧? 但这会儿听得屋里的痛哭声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大夫心里便也没那么火大了,是人就会有关心则乱的时候,倒也怪不得家属。 遂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会给病人开安神助眠的药的。” 孟竞这才心下稍松,扬声向里道:“周婶子,大夫来了,我这便让杨嫂子带他进来吗?” 待屋里周氏声音嘶哑的应了一声“好”后,便示意杨嫂子带了大夫进去。 在周氏和叶太太一硬一软的威逼劝解下,季善只能以被子蒙着头,只将手伸出被子外,让大夫给自己诊了脉。 然后便是开药煎药吃药,等吃完药后,季善终于控制不住的睡了过去,不再痛哭,不再哀毁了。 眼睛已快肿成核桃的周氏这才低声交代了叶太太一句:“劳您先替我守着善善,我去去就回来啊。” 出了季善的房间,打算去向孟竞道谢。 就见孟竞竟一直站在院子里,一见周氏出来,便忙迎上前小声道:“周婶子,嫂夫人已经睡着了吗?” 周氏点头,低道:“已经睡过去了,虽然睡得不安慰,好歹睡着了,哎,真是苦了她了,明明小两口儿那么恩爱,那么蜜里调油,偏老天爷……连日真是多亏孟相公了,又是替我们找人,又是替我们操心的,方才我都没想到,要让大夫给善善加点安神助眠的药,您倒先想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孟竞忙摆手,“周婶子千万别这么说,大家都是自己人,本来就该互相帮助,互相照应,此番若遇上不幸的人是我,相信子晟兄与嫂夫人也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可惜偏偏让子晟兄遇上了这样的不幸。如今我只担心,嫂夫人要怎么才能熬过这个坎儿,说句不好听的,到底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还得活下去,这些日子也只能多劳您陪着嫂夫人,多开解安慰她了。” 周氏道:“我自己的女儿,不用孟相公说,我也会这么做的。那,官府的人真的就不再搜救我们姑爷了吗,就算……就算人已经不在了,好歹也要把他找回来,让他回到老家去,入土为安,以后四时八节的,也能受家人和后代的一碗饭啊,总不能就让他去得这么凄惨,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吧?这要是让善善她公婆知道了,还不定得痛得什么样儿呢……” 孟竞叹道:“也怪不得官府的人,才发生了这么大的洪灾,到处都等着救灾安抚,实在没有那么多人手可用。不过子晟兄算是为救府台大人,才会……,罗小姐又与嫂夫人要好,想来府台大人后边儿定会有所补偿的,对沈家伯父伯母和嫂夫人来说,多少也算一点安慰了。” 周氏红着眼睛苦笑道:“人都不在了,就算真有补偿又有什么用,要让亲家公亲家母和善善说,怕是抬了金山银山做为补偿,都不稀罕的,只愿意姑爷能活过来。” “是啊,金山银山跟自己的亲人和爱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孟竞也禁不住苦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适逢杨嫂子过来小声请他们去吃饭,“我简单做了几个菜,周婶子和二少爷都去吃一点吧,打前儿起,你们便都没吃过多少东西,身体如何受得了,可别回头沈娘子好了,你们又倒下了。” 周氏与孟竞便不再多说,一个去换了叶太太出来吃饭,一个径自去了饭厅里。 这一夜,除了季善因为药效,一直在昏睡,家里其他人又是没一个能睡踏实的。 天大亮以后,季善醒了过来,因为才安睡了一夜,瞧着气色与情绪都好了不少。 周氏与叶太太瞧着,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听得季善要让叶太太先回去,“您看您都熬成什么样儿了,本来您年纪就大了,家里还一摊子的事儿,哪能一直在我这儿待着呢?不如这会子就家去吧,回去后好生睡一觉,也好替大奶奶看看孩子们,我您就别操心了,已经缓过那口气来了,虽然还是伤心,但心里已经比之前好受多了,您就安心家去吧。” 周氏便也没反对,反而帮着季善劝叶太太,“是啊,您不如就先家去吧,这里还有我,还有杨嫂子呢,您留下其实也是白白浪费时间,索性家去好生睡一觉,帮着看看孙子们,再收拾一下家里什么的……您就别再推辞了,至多您休息好了,再来换我便是。” 好说歹说,总算让叶太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季善这才倚在床头,由周氏服侍着,吃起粥来,一面与周氏道:“娘,等我吃完了饭,再喝了药,您也回飘香去吧,一来瞧瞧店里怎么样了,回头好来告诉我,让我安心;二来家里乱糟糟的,肯定要打扫一下,我打算待会儿让杨大哥去外面找两个人来,好生疏通一下家里的水渠,再捡捡屋顶的瓦片和树叶什么的,防着万一再下雨。这样您若留在家里睡,肯定就睡不好了,倒不如去店里睡,您说呢?” 周氏当然不肯,忙道:“不,我不困,就在这里守着你,你别想赶我走,然后做傻事!店里自有大掌柜和小掌柜他们,肯定出不了岔子,要打扫家里我也可以帮忙搭把手,真困了,也是再吵都躺下就能睡着,哪还需要去店里,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季善哭笑不得,“您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会做傻事,相公他……他不在了,我的确难过得恨不能随他去了,可我除了他,还有您,还有飘香那么多人,还有我公婆和一家子亲人,我怎么可能撇下这么多人去做傻事,我的生命里,又不是除了爱人,便没有其他人、其他情了。” “我现在还要等着我公婆他们被追回来,好生劝慰他们呢。您是知道我婆婆就相公一个亲儿子的,我都难过成这样儿了,她得难过成什么样儿,可想而知,要是等她赶回来,发现连我也不在了,那就真是要了她的命了,我不会这么做的,真的,您相信我。” 周氏却仍是一脸的怀疑,“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你昨儿明明都还伤心成那样儿,就睡了一夜起来后,就说你已经想通了,我实在不敢信啊,不是有句什么话,叫什么什么反常,就是妖怪吗?” “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季善摊手,“我明白您的担心,换了我也会一样担心的。但我真的已经缓过来了,我还有这么多亲人在,还有飘香在,我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当初那么难,我也过来了,这次我自然也能熬过去。还有一点最关键的我只告诉您,您先别声张啊,就在相公他……出事的前一日,我忽然就恶心发吐,先还当是中暑,请了大夫来瞧后,大夫却说,我有可能是有喜了,只时日还短,他诊不准,让我再等个十来日的,若月事还没来,再去医馆瞧瞧,可我的月事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来……” 周氏明白了,惊喜道:“你的意思,你极有可能真是有喜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和姑爷成亲这么久了,也该有……” 惊喜到一半,想到孩子的爹已经不在了,一下子高兴不起来了,善善还这么年轻,总不能让她就这样守着孩子过一辈子吧?若是个儿子还好,万一是个女儿,等将来女儿出嫁了,她可该怎么办? 不过还是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好事儿,那你更得好生保重身体,不能再伤心伤身,我也更得守着你,照顾你了。” 季善无奈道:“娘怎么还没明白,我告诉您这事儿的意思,就是想让您知道,我既然极有可能有相公的孩子了,就绝不可能做傻事了,那可是他唯一的骨血,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我怎么可能那么自私,让他连来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等我公婆到了,知道我腹中好歹还有相公的孩子,肯定也能好受一些,不至于难过痛苦得恨不能跟我相公去了。所以您安心去店里吧,再说不还有杨嫂子在吗,您让她替您随时盯着我,不就成了?” 周氏这才有所松动了,“好吧,那我就回店里去瞧一瞧就回来,也省得你挂心,不过也怪不得你挂心,那可是你一手一脚给发展壮大到今日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别说你了,连我都放心不下。行吧,我去交代一下杨嫂子,就回去一趟。” 季善点点头,“这就对了嘛,您总不能让我两头都悬心。我吃好了,您把药给我端来,我一并把药也吃了吧……您瞧哪个要做傻事的人,还既要吃饭又要吃药的,这下总信得过我了吧?” 周氏一想也是,心下就越发松动了,起身去厨房把药给她端来,瞧着她一口喝尽,又去交代了杨嫂子一番,便赶着往飘香去了。 余下杨嫂子守了季善一会儿,见季善犯困了,便小声道:“沈娘子,您要睡一会儿吗?您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守着您的。” 季善已是哈欠连天,“怎么会这么困,明明昨晚睡了那么久,才醒来没多一会儿啊,我这是瞌睡虫上身了不成?” 杨嫂子当然知道她为何犯困,笑道:“可能是连日沈娘子太累了的缘故?既困了,您就安心睡吧,别想那么多了,睡吧,啊?” 说完见季善已是沉沉睡了过去,方无声吐了一口长气,等沈娘子再好睡一觉起来,肯定精神气色又要好上几分了,她索性趁这会子功夫,给她把鸡汤炖上吧,等她醒来就好喝,想来就一会儿的功夫,也不至出什么事儿。 不过也怪不得周婶子担心,实在沈娘子昨儿哭得太惨,状态太差了,好在她总算缓过来了,想是沈相公在天有灵,在保佑着她呢? 杨嫂子胡思乱想了一回,见季善一直都睡得很安稳,她一直枯坐着守着她,也的确难熬时间,倒不如趁机去做点儿事的好。 遂给季善捻了捻被角,起身出了她的房门,再轻轻给她阖上门,往厨房忙自己的去了。 自不知道她才一阖上门,季善便睁开了眼睛,满眼的冷漠与木然。 她本来就是一缕误闯的幽魂,若不是一开始一直鼓不起勇气自尽,若不是之后与沈恒心心相印,有了牵挂与羁绊,也觉得生活有了盼头与期许,她可能早就鼓起勇气,结果了自己,好让自己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了。 可老天爷偏偏就是要对她那么残忍,偏偏把她的爱人给带走了,也把她的希望与盼头,把她在这个根本就不是她的世界里最大的温暖与挚爱都带走了,那她还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必要,倒不如趁早归去的好! 至于她走以后,她的亲人们会有多伤心,那固然避免不了,但周氏已经在越变越好,便是离了她,余生也一定能活得很好了; 沈九林与路氏也是一样,虽然要承受失去儿子儿媳的双重痛苦,但他们好歹还有其他儿女,也还有她为他们留下的飘香的财富,以叶大掌柜的为人与品性,就算她不在了,他势必也会一直给沈九林路氏和周氏分红的,那他们余生至少都可以衣食无忧。 再就是叶大掌柜、叶广和飘香的众人,虽然大家的确有一定的感情,但说到底,那感情又能有多深,谁离了谁还能不活了? 时间一长,自然都好了,势必该怎么过日子,仍怎么过日子。 所以她真的没什么可牵挂的了,还得亏她那日真是中暑,不是有喜,不然如今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继续活着吧,实在太痛苦了,她真的一想到沈恒,一想到沈恒已经不在了,便心痛得连呼吸都困难,简直不敢想象,以后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她要怎么熬! 可若就这样结果了自己吧,腹中的孩子又太可怜了,总不能连让他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他,——万幸她不是有喜,万幸她可以了无牵挂的追随沈恒而去! 季善想到这里,伸手轻轻抚上了颈间的婚戒。 沈恒,你等着我,我很快就来找你了,等找到你后,我们一起回我的世界去,你肯定会很喜欢我的世界的;当然,若实在回不去我的世界也没关系,我们就一起当孤魂野鬼就是了,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天上地下、阴曹地府,说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孟竞刚进家门,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儿。 又听得家里特别的安静,半晌都听不见一句人声,不由纳罕,这几日因有周婶子和叶太太在,家里虽大的动静没有,说话声却是时时都能听得见的,今儿怎么安静成这样儿? 心里就霎时涌上了一股很不好的感觉来。 忙大步走到厨房门前,就见里面只杨嫂子一个人在忙碌,忙道:“周婶子和叶太太去哪里了?都在嫂夫人房里吗?怎么嫂夫人的房门还关得那么死,这几日不都是开一半,另一半虚掩着的吗?” 杨嫂子让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道:“叶太太回了家去,周婶子去了飘香,沈娘子想着叶太太家里就叶大奶奶一个人照顾三个孩子,怕她忙不过来,也放心不下店里,就让她们都不用守着她了。倒是二少爷,不是去学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孟竞沉声道:“学里夫子不齐,同窗也不齐,余下的人也都心神不定的,开不了课,所以我就回来了。那嫂夫人这会儿在干什么,你快瞧瞧她去,我担心出事儿。” 杨嫂子咝声道:“不至于出什么事儿吧,我瞧沈娘子今儿醒来,精神和情绪都好了许多,刚才喝了药后,又说自己困,很快睡了过去,那药二少爷是知道的,加了那么多安神助眠的药材,肯定睡着了就再醒不过来……” 见孟竞脸色已是难看至极,不敢再说,忙把手在围腰上擦了擦,就小跑着去了季善屋里,推开了房门。 “啊——”随即杨嫂子便尖叫起来,唬得因不方便跟着上前,只能站在厨房门口等消息的孟竞忙冲了上前,“你叫什么叫,怎么了?是不是……” 话没说完,瞧得房梁上挂着的还在挣扎的季善,也是唬得心跳都停止了。 还是杨嫂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再次响起,“二少爷,沈娘子还在动,她还有救,您快救人,快救人啊——” 孟竞方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忙大步进了季善的房门,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了,上前便抱住了她的双脚,同时喝骂杨嫂子,“你还愣着干什么,把凳子扶起来,踩上去拿剪刀把白绫给剪断啊!” “哦哦哦,马上,马上……”杨嫂子忙迭声应了,先去找了剪刀来,再把倒在地上的凳子扶好搬上前,手忙脚乱的踩上去,踮脚拼命的剪起白绫来,少时总算将白绫给剪断了。 下面孟竞因为一下子吃重,抱着季善便往后摔去,如此紧要的关头,也没忘记以自己的身体护着,以免季善摔痛了。 随即便忙忙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急声唤起她来:“嫂夫人,你快醒醒,快醒醒……” “咳咳咳……”万幸片刻之后,季善总算醒了过来,虽然一醒来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但好歹人醒了。 ------题外话------ 订阅忽然跳崖式下跌,是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顾不得看文,还是被剧情虐退了?汗,真的不虐啊,而且虐也是为了后边儿的金手指做铺垫啊,真的很快就好了,大家别抛弃人家啊,嘤嘤嘤,本来大过年的还要码字,已经快哭瞎了,大家再这样对人家,就真的只能瞎了哈,笑着哭…… 第一百八八回 狠心的骗子 孟竞与杨嫂子方在季善剧烈的咳嗽声中,双双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浑身都是软的,后背也早湿透了。 孟竞立时喝命杨嫂子,“你立刻去把周婶子请回来,把方才的事告诉她,让她知道有多凶险,看她后边儿还敢不敢离开自己的女儿半步!你也是,给我深刻的反省自己,周婶子离开之前,肯定叮嘱了你一定要替她看好嫂夫人的,结果你就是这样看的,我要是迟回来那般半盏茶的时间,人肯定都已不在了,你就是这么看的人吗!” 杨嫂子满脸的羞愧与后怕,哭道:“都是我不好,我见沈娘子睡得那么熟,就以为肯定不会出事儿,何况炖个鸡汤也要不了多少时间,谁知道,谁知道……亏得二少爷及时回来了,不然我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心安了。” 孟竞仍是面沉如水,“你以为不会出事儿,就真不会出事儿了?明明她昨儿就还伤心欲绝,怎么可能睡一觉起来,便不伤心了?还先后把叶太太和周婶子都支走了,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回头我再与你分说,现在立刻给我找人去,快去!” 杨嫂子本来还想问她出门了,可该由谁来照顾季善,在孟竞的威压下,到底没敢问出口,低声应了一声“是”,便起身一边擦着泪,一边忙忙往外跑了。 孟竞这才看向仍剧烈咳嗽喘息着的季善,沉声道:“看来嫂夫人打昨儿起就存了死志吧?竟然把所有人都骗过了,以后你已经缓过来了,也真是难为你了!” 季善打昨儿起,心里就已被痛苦与绝望填得满满的,虽然吃了加过安神助眠药材的药,很快控制不住睡了过去,早晨却是天还没亮,她便已经醒了。 只不过她醒了后,并没让周氏和叶太太察觉到,一直都在筹谋着,自己接下来要怎么才能支开所有人,从而得以实施自己的计划而已。 至于那计划是怎么从自己带了人,亲自去找沈恒,变成了自己不想再活下去,要追随沈恒而去的,其实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洲河有多宽有多急,她是亲眼看过的,平日里谁不慎掉了进去,生还的希望都不大,何况还是涨大洪水的时候? 偏偏连官府的人都已经放弃了,就凭她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真找到沈恒? 所谓的找到天涯海角,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到底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话而已,一旦稍稍冷静下来,便连自己都没法再欺骗自己下去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奇迹,奇迹之所以是奇迹,不就是因为太稀少太罕见,所以才会被人们口口相传,啧啧称奇吗? 所以季善才会一“醒来”,便强做出一副精神好了许多的样子,煞费苦心支走了叶太太,随即还煞费苦心支走了周氏,她若不做出一副自己已经缓过来了的样子,她们怎么可能放心离开? 等终于如愿将人都支走后,季善又想起自己要以什么方式死来。 用剪刀或是簪子活活扎死的话,她怕自己下不了那个狠手,毕竟真的很痛,杀死自己也真的需要无与伦比的勇气,哪怕她心意已决;出门去跳河,甚至就去自家院里跳井,又势必会惊动杨嫂子,可能她就死不成了;吃药的话,她根本就没有……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上吊才是最靠谱的。 等她把自己吊上去,再把凳子踢翻后,便是再痛苦,也没办法退缩了,且只要熬过了那一小会儿的痛苦,她便可以彻底解脱了,所以,纵然那一刻再痛苦,也是值得的。 却没想到,她还是没能死成,就被救了下来,明明她就算得好好儿的,明明该支开的人都早被她支开了,谁知道到头来,竟还是功亏一篑了,早知道她之前就不该纠结犹豫那么久,不该白白耽搁那么的时间,她就该直接把自己挂到房梁上的! 季善因此都快要恨死孟竞了,对上他自然不可能再有好话,“我就是……咳咳咳,就是打昨儿起就存了死志又怎么样,关你什么……咳咳咳……关你什么事,要你管这么多,要你把我放下来,我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干系,你是我的谁啊,要你来管我的闲事?你不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得太多了吗……你给我出去,立刻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咳咳咳……” 一边说,一边狠狠推开了孟竞,却实在没力气再挪动自己的身体了,只得半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大滴大滴的落泪。 怎么办,这次没能死成,以后肯定再难找机会,她寻死的勇气肯定也会越来越少,直至消失殆尽,——可活着真的太难,太痛苦了啊,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孟竞见她哭得浑身直发抖,心里越发疼痛难当了,嘴上却是道:“我立刻出去,你才好再将自己挂到房梁上一次吗?那不好意思了,在周婶子赶到之前,我都不会出去,你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 季善想到待会儿周氏折回来后,还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儿,以后势必任何时候,都不会再离开自己半步,就哭得越发的绝望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管这些闲事?就不能当什么都不知道般,让我去死吗?你根本不知道我此刻有多痛苦,刀又没砍在你身上,你当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我同床共枕的相公,是我心心相印的爱人啊,我却说失去就失去了,你怎么可能体会得到我的心情,就不能不管我的闲事吗……” 孟竞眼睛也红了,放缓了语气道:“你当我就愿意管这些闲事吗?如果有可能,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管这样的闲事!刀也的确没直接砍在我身上,可此刻我身上和心里的痛,绝不会比你少半分!子晟兄的确是你心心相印的爱人,可你、你也是我私心爱慕了这么久的人,是宁愿这次遇难的人是我自己,也不愿是子晟兄,那你便不会像如今这般痛苦了的人,你说我为什么要管你的闲事,为什么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啊!” 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已近乎歇斯底里。 他一点不想管这些事,一点不想卷入这样不该有的混乱的感情与关系里的好吗?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牵挂她、不心疼她,不为她着想,他也很绝望好吗! 无数次有意无意瞧得他们夫妻恩爱甜蜜的场景,他的心里都犹如千万只虫子在啃咬一般的难受;无数次面对她如花的笑靥,他心里都是又酸痛又悲哀;无数个夜晚想到她正在子晟兄的怀里安睡,而他明明就隔她不过几丈的距离,却有如天堑般,永远都跨不过那几丈……他就恨不能时光倒流,倒流回自己认识她之前,倒流回自己与他们夫妇合租之前。 那他一定会管好自己,根本不与她朝夕相处,甚至根本不让自己认识她! 季善被孟竞吼得一时连哭都忘了。 他、他说什么呢,为什么每个字她都听清楚了,合到一起后,却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偏孟竞已是豁出去了,见她一脸的目瞪口呆,立刻又道:“你没有听错,我的确已经爱慕你很久了,虽然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也一直拼命的在控制自己,却越是控制,便陷得越深,早已是无法自拔,所以我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的!不就是没了丈夫没了爱人吗,可这世上没了丈夫和爱人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见他们都去死呢?蝼蚁尚且贪生,好死不如赖活,你还这么年轻,还有整整几十年的生命,也还有那么多亲人和在乎你的人,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留恋他们,一点都不为他们想的吗?” “就是子晟兄泉下有知,也绝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自苦自伤的,我相信他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儿活着,希望你在没有了他之后,反倒能活得更好;而不是一心谋划着要怎么杀死自己,怎么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让你们本已够难过痛苦的亲人,再因你的死,而加倍的痛不欲生!” 季善这下没办法再自欺欺人,说自己没听懂孟竞的意思了。 但她眼下实在没那个精力去管这些,便只是嘶声道:“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旁人都管不着,孟二少爷自然也管不着,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您立刻出去!” 孟竞才亲历了惊魂一刻,怎么可能在这会儿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下出去? 想也不想便道:“我不会出去的,在周婶子折回来之前,我绝不会踏出这间屋子半步!也请你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活着再痛苦,那也比死了好,死了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一切皆为空了。子晟兄他是不在了,可他依然活在你的心里,活在他至亲们的心里,但他的父母年纪都大了,肯定要走在你之前的,他的兄长们都有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儿女要顾,时间一长,肯定也会忘了他,他的侄子侄女们就更不必说了。” “只有你,才会一直记着他,一直怀念他,只要你活着一日,他就一直活在你的心里,也就等于他还活在这世上,这世间还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可要是连你都不在了,你还能指望谁会一直记着他,指望这世上还能有多少他存在过的痕迹?你从来都是个聪明通透人儿,好好想想我这番话有没有道理吧。” 季善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孟竞,也不想再听他说话。 他说得倒是轻松,活着再痛苦,那也比死了好,那他自己试一试啊,她的经历她的痛苦这世间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她真的只求一死,一了百了好吗! 孟竞见状,只得又道:“其实,子晟兄那日留了话给你的……” 见季善攸地睁开了眼睛,满脸的惊讶与怀疑,忙苦笑道:“是真的,我不骗你,之所以之前没告诉你,是见你一直都坚信子晟兄肯定能平安归来,怕说出来刺激到你,让你更难过,所以才一直没说的。子晟兄那日跳进河里之前,冲我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句‘告诉我娘子,我如果回不来了,就让她忘了我,找个好人嫁了,重新开始’,真的,当时不止我一个人听见了,旁边还有好几个人也听见了,只不过他们都不认识你,没机会告诉你,我又一直不忍心告诉你,所以才一直拖到了今日,拖到了现在,才让你知道……” 季善不等孟竞把话说完,已是哭得不能自已。 这话一听就是沈恒的语气,且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因罗府台说什么也不肯续弦,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对罗夫人生死不负之事有感而发,难得闹了点儿小矛盾,沈恒还咬了她一圈牙印…… 当时还当他们肯定一辈子都不会遇上罗府台与罗夫人那样天人永隔的悲剧,不会让先走的人满心的遗憾与放不下,剩下的人则苦苦度日,余生都只剩孤单与寂寞。 他们肯定会相守到老,一直到彼此都垂垂老矣后,再在同一日、同一刻上路。 却不想,竟一语成谶,当日的誓言竟这么快就别打破,沈恒竟这么快就食言了,——他真是好狠的心,何止是走在了她之前,他直接就走在了她前面几十年啊,骗子,大骗子! 更狠的是,他还让她‘忘了他,找个好人嫁了,重新开始’,他倒是一并告诉她,要怎么才能忘了他,要怎么才能找到一个跟他一样尊重理解爱护她的人,又要怎么才能重新开始啊?! 还是今日先走的是她,他就能转头就把她给忘了,另娶新人,重新开始? 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她,凭什么就轻飘飘对她说了出来啊,他岂止狠心,他根本就没有心,他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大骗子! 孟竞见季善哭得就像秋风里的落叶一般,说不出的单薄,也说不出的可怜,鼻子也跟着一阵阵的发酸。 更怕她哭着哭着,就跟昨儿一样,因为哀毁太过,又哭得吐出血来。 只得上前柔声劝慰她道:“嫂夫……你别哭了,再难过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啊,相信子晟兄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他若不是真心盼着你好,不是真心爱护你,又怎么会在那样紧要的关头,还说出那样的话来?那不是咒自己吗?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女人对自己从一而终,只要女人能为他守一辈子,根本不管一个没了丈夫的弱女子活在这世间,是多么艰难,多么悲惨的?你可万万不能辜负了子晟兄对你的一番爱护之意才是。” 季善却是充耳不闻,仍然沉浸在自己悲痛欲绝的情绪里,仍然泪如雨下。 孟竞见状,只得叹息一声,又低道:“你还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只要熬过了眼下的痛苦与绝望,后边儿一切肯定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只要你……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跟你一起缅怀子晟兄,不但我自己有生之年不会忘了他,将来、将来有了子孙后代,我也一定会让他们一直记得子晟兄,四时八节都会当他是自家的长辈,绝不会忘了给他供一碗饭的,我……”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一黑,随即有一阵风刮过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耳边已先响起一声清脆的“啪”声。 然后是周氏的哭骂声:“季善,你为了支走我,方便你寻死,还真是费了好一番苦心呢!你怎么这么狠心,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也活不下去了,只能立马跟你去吗?你明知道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你还要让我再失去一次,你根本就是在要我的命!” “我知道因为你早不是我的女儿,所以对我感情有限,心里其实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可除了我,你还有其他亲人,还有飘香和飘香上下那么多人,还有罗小姐那样的好朋友好姐妹,这些人、这些感情都是你自己结交上的,难道这么多人在你心里,都比不过姑爷一个人,这么多人都不值得你留恋,不值得你继续活下去吗?你是想气死我啊,呜呜呜呜……” 周氏一边痛哭着,一边也软倒到了地上,浑身都再没一丝的力气,惟余满心的悔恨与后怕。 她之前出了门后,其实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季善故意支走她,好方便她私自找沈恒去?季善的性子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多少有些了解了,只要她决定了的事,一般都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但随即她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善善既然都有身孕了,肯定不顾自己,也要顾孩子,必定不会再犯傻去找姑爷,等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慢慢接受了现实,慢慢走出来了。 万万没想到,她把自己支走,竟是为了寻死,——她至多也就以为,她会背着她、背着大家伙儿去找人而已,谁知道她直接给她来了个大的,直接想要了她的命去! 周氏简直不敢想象,要是孟竞没有及时赶回家,要是孟竞没有意识到不对,让杨嫂子立刻去季善房里看了看,这会儿已是什么结果…… 季善的脸本来苍白如纸,被周氏狠心重重一掌打下去,立时半边脸又红又肿,与另外半边脸形成了可谓触目惊心的对比。 看得一旁的孟竞心都要碎了,也顾不得去想周氏好像话中有话了,忙道:“周婶子,您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嫂……善……她、她本来就已够难过,够痛苦了,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与她说,非得动手呢?要说错,您自己也有错啊,明明知道眼下就是她最脆弱的时候,无论她怎么说,您都不该掉以轻心,不该离开她半步的,我也就是因为男女有别,不然别说您,我肯定都要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守着她了。结果您倒好,竟她一说就走了,如今又掉过头来怪她,您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吗?” 周氏闻言,就哭得更大声,更哀痛了。 她可不就是因为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都是因为自己不够警觉,才差点儿让季善寻死成功,丢了性命的吗?真的,她但凡警觉一点,但凡坚定一点,无论善善说什么,都绝不离开她半步,又怎么会有方才的惊险? 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的女儿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接受了如今这个全新的女儿,却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再一次失去了,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那她还活什么活,她还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旁边一个声音忽然道:“方才真是多谢孟相公了,若非您警觉,我们太太今日可就……请受我一拜。” 孟竞忙偏头看过去,就见叶大掌柜正冲自己拜下去,忙一把搀住了,道:“叶大掌柜千万别这么说,人命关天,我与子晟兄还是至交好友,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好兄弟,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些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可当不得您这一拜,还请您千万别与我见外。” 叶大掌柜闻言,便也没再坚持拜下去,只道:“孟相公怕是还有别的事要忙吧?那我们就不耽误您了,您尽管忙您的去,这里就交给周妹子和我便是,周妹子肯定有许多话要与我们太太说,我也有些话想要劝一劝我们太太,想来等听过我们的劝告后,我们太太就能想通了,您只管放心便是。” 孟竞并不能确定方才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周氏和叶大掌柜听去,免不得有些心虚与羞臊,且如今周氏当娘的都到了,叶大掌柜论起来,也比他与季善之间更亲近,他自然不好再在季善屋里逗留下去。 只得应了一句:“好,那这里就交给您老和周婶子,我就先出去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叫我一声,我今儿不会再出门了。” 又不着痕迹看了季善一眼,狠心转身大步出去了。 第一百八九回 罗府台 叶大掌柜余光瞧得孟竞出去了,心思却暂时还在他身上。 方才孟竞与季善说的话因为声音压得低,他倒是没听见,可孟竞对季善称呼的转变他却是听到了的,再想到孟竞对季善超乎寻常的关心,心里已约莫有些明白了。 以他家太太的品貌才德,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那好歹是自己好友同窗的妻子,怎能在好友尸骨未寒之时,就生出那样的心思来,连“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都不知道不成? 不过孟相公的人品才德倒也不比沈相公差,若他真是一片真心,将来倒也不是不可以……总归将来再说吧,眼下还是劝慰太太要紧。 叶大掌柜想到这里,忙敛住思绪,看向仍都哭个不住的季善与周氏开了口:“太太且别哭了,再哭下去真要哭坏身体了……周妹子,你也先别哭了,去打点儿热水来,让太太洗把脸,清醒清醒吧,这脑子混混沌沌的,就是容易钻牛角尖,容易想不开,清醒过来自然也就好了。” 周氏闻言,因叶大掌柜在她心里素有威严,且说的话也的确有道理,便强迫自己收了泪,起身往外打热水去了。 叶大掌柜方又与季善道:“太太,事情已经发生了,除了勇敢坚强的面对,你怎么哭、怎么逃避都是于事无补的,你这样一个通透人儿,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你当初劝我时,是怎么劝的,都忘了不成?若当初没有你的劝解和鼓励,我肯定熬不过来那个坎儿,也不可能有今日,那如今我们一家人是什么情形,谁也说不准,可能早就家破人亡了也未可知,可见再难的境地,只要咬牙熬了过去,后边儿总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季善仍绝望的流着泪,“您不明白,真的,谁也不明白……” “我明白!” 叶大掌柜沉声道,“虽然我当初是丧子而非丧偶,但我确信我明白太太此刻的心情,且毫不夸张的说,我当初只有比太太眼下更痛苦更绝望的。那是我的亲骨肉,还是一向倚重的长子,说句不好听的,当了父母的人心里最重要的必定是自己的孩子,连自己的父母和自己都得靠后,可我的儿子却说没就没了,还死得那样冤屈,至今都没得到一个应得的公道;我辛辛苦苦奋斗了几十年,受了不知道多少气,流了不知道多少血和泪,才攒下的家业,也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乌有,一家人随时都有可能饿死,或是被人害死。” “太太扪心自问,我当时的处境是不是比太太现下更糟糕得多?可我在太太的帮助下,照样熬了过来,如今虽不敢说有多好,至少在一日日的越变越好,太太怎么就熬不过来了,至少你还有其他亲人,还有产业,有我们这些人,有朋友,你就不能继续坚强的活下去,让沈相公永远活在你心中吗,他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自苦,而只会希望你纵没了他,也要越好越好的!” 季善声音嘶哑至极,“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人就是这样,从来劝别人时都头头是道,轮到自己时,就怎么也想不通了。何况我跟您的情况不一样,真的,我本来、本来……总之,没有人能体会我的心情……” 叶大掌柜冷冷道:“那太太的意思是一旦后边儿离了人,你还要寻短见了?不就是没了丈夫吗,以后遇见合适的了,再找一个就是;纵使遇不上合适的了,就一个人过完余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凭你的本事,难道还养不活自己,安排不好自己的余生了?这世上也不是除了你所谓的爱情,便没有其他情了。从来在我心里,你便不是一个俗人,倒不想今日才知道,原来是我看错了,你不止俗,还是一个懦夫!” 话说得不中听,心里却是真的担心着急至极。 本来周氏忽然回了飘香,他还有些奇怪,不是让她这些日子都不用去店里了,只管在家好生守着太太就是,怎么又到店里来了?还是问了周氏,得知季善今儿精神情绪都好了不少,又一再的让她回店里瞧瞧,她才回来了的。 叶大掌柜当时心里还在欣慰,太太果然是太太,心性就是比寻常女子坚韧,那看来要不了多久,太太就能彻底缓过来了。 却没想到他才感叹完,杨嫂子便跌跌撞撞的跑了来,拉了周氏就往外跑。 急得他忙上前拦住了一问,这才知道太太竟寻了短见……叶大掌柜这会儿想到当时的情形,都还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没法归位,也就是太太是东家、是恩人,若是他的女儿,他只会比方才周氏那一巴掌打得更重! 季善已是浑身脱力,便是还有机会,也暂时没有力气再死一次了。 何况勇气这东西本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这会儿也实在鼓不起勇气再死一次了,毕竟窒息的痛苦真的体会过一次,便绝不会有人再愿意体会第二次! 便只是疲惫的摇头道:“我脑子乱得很,整个人也乱得很,您且回店里忙您的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叶大掌柜见她气若游丝,虽然心下很是不忍,还是冷冷道:“那您得先答应我,再不钻牛角尖,再不寻短见,我才能放心离开,否则,我就只能一直在这里守着您,哪里都不去了!” 顿了顿,“当然,我知道一个人求生不容易,安心求死却是怎么都可以死,根本防不住的,我们就算再怎么严防死守,一样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还要寻死,且真死成了,周妹子会不会随你去我说不好,我却是立时会随你去的,反正我们一家人都欠了你的情,却至今没有机会报答,算怎么一回事?我们一家岂不成知恩不报的人了,那便只能我赔上一条命,来为我自己和我们全家报恩了。我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横竖还有叶广可以养家糊口,我也不用担心我死了后,剩下一家子老弱病小的,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太太若是不信,就尽管试一试!” 周氏早打好热水,等在外面了,听到这里,忙端着水进了屋里,冷着脸也道:“大掌柜放心,我肯定是第一个要随她去的,反正她也不心痛我,不在意我的死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季善这下还能说什么,只能苦笑着弱声道:“你们放心,我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寻死了,所以尽管安心忙你们自己的去吧,我真的想一个人静静……” 叶大掌柜与周氏对视一眼,叶大掌柜便道:“行,那我待会儿就回店里去了,就留周妹子在家照顾太太。至于打发人去追沈老爷沈太太之事,听说官府已经派了人快马去追了,我不放心,又托了镖局的人,也快马加鞭追了去,人多一些,回头路上好歹也能有个照应,想来要不了几日,就能把人追回来了。” 季善片刻才道:“我婆婆她就相公一个亲生的儿子,当初本来也是失而复得,就更显珍贵了,尤其他还那么的贴心,那么的出息,谁知道还是、还是……她要是知道了噩耗,还不定会悲痛成什么样儿呢……” 自己固然苦,可比起路氏来,显然还是路氏更苦啊! 叶大掌柜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再痛惜再难过,除了接受,还能怎么着呢?所以太太更得坚强起来才是,沈太太可还等着你宽慰呢。” 季善把眼泪逼了回去,才低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见我公婆了,明明他们走时,儿子都还好好儿的,还说把儿子交给我照顾,他们再放心不过了,谁知道我就是这样给他们照顾的,直接把人都给照顾得不在了……” 叶大掌柜忙道:“太太千万别这么说,发生这样的事是谁也料不到,谁也不想的,又怎么怪得太太呢?” 周氏也哽声道:“是啊,当时善善你又不在现场,又怎么怪得你……好了,我先扶你起来洗把脸,再扶你去床上躺着吧,地上湿气重,时间长了身体该吃不消了。” 一边说,一边扶了季善起来到床上坐下,又拧帕子给她擦了脸和手,安顿她躺下盖好后,方与叶大掌柜道:“大掌柜,您且先回店里忙去吧,善善就交给我便是。您放心,后边儿我就算实在撑不住想睡了,也会睁着一只眼睛睡,绝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的!” 叶大掌柜见她满脸的坚定,点头道:“那就辛苦周妹子了,我回去后安顿一下家里,争取晚间让我大儿媳过来与你轮班,她年轻,肯定比她娘撑得住。” 季善忙道:“您老不用让大奶奶来了,我说了不会再犯傻,就一定不会的……” 可惜叶大掌柜与周氏都是充耳不闻,自顾说定后,叶大掌柜便离开了,店里大家伙儿势必都正等得心急如焚,他得快点儿回去,让大家安心才是。 余下周氏见季善满脸的疲惫,脖子下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心疼的低问道:“脖子还疼吗?要不要吃点儿什么东西?” 季善身心俱疲,只想立时睡一觉,睡着了便不会痛苦,不会难过了,便只是摇摇头,“我没事儿,娘别担心……”,很快陷入了昏睡当中。 周氏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才伸手轻轻给她顺起散乱的头发来,满心都是心疼与难过。 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就这么命苦,年轻轻就守了寡呢,明明那么恩爱的一对儿璧人,老天爷真是太狠心了! 季善这一觉睡得很久,中途几次隐隐约约听得周氏叫她,她都充耳不闻,只恨不能一觉睡到地老天荒,再不要醒过来。 但终究她还是不得不醒了过来。 一直守在她床边的周氏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含泪笑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能一觉睡这么久,要不是大夫说你身体无碍,就是人太累了,只管让你睡,睡有时候也是调养身体的良药,我都要、都要被你吓死了……是要喝水吗?我马上去给你端啊!” 说完忙忙去桌前倒了水过来,单手扶了季善起来靠到床头,喂她喝了半杯水后,才又问道:“肚子饿不饿,想不到吃点儿什么东西?” 季善浑身都软软的,摇头道:“不觉得饿,只觉得乏得紧……我睡了很久吗?” 周氏忙点头,“快一天一夜了,你说久不久!中间还发了两次热,吓得我不得了,幸好很快热就退了,你人也终于醒了……就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可得好生给你补补才是。” 季善见周氏熬得两只眼睛都通红,眼睑下也是一圈青影,忙道:“娘,您去睡一会儿吧,别守着我了,不然我好了,你又倒下了。我真不会再犯傻了,您相信我。” 周氏只是摇头,“我不累,只要你能好好儿的,熬多久我都不会累!真的不想吃点儿什么东西吗,这几日你就几乎没吃过东西,好歹吃点儿吧,啊?” 季善见她满眼的期待,不忍让她失望,只得道:“那娘给我弄些白粥来吧,菜就不必了……您再到柜子里,给我拿一件素色的衣裳来我穿,待会儿把这床单被子也都给我换了吧,我总得……” 难过得说不下去了,忙抬头望天。 周氏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这是终于接受现实,要开始为沈恒守孝了,红着眼睛应道:“好,我给你拿了粥回来,就给你找、给你换啊。” 等稍后拿了白粥回来,瞧得季善坐到桌前开吃后,便真给她翻起素色衣裳,换起素色床单来。 却是刚换好,就见杨嫂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沈娘子,府台大人来了,就在外边儿。” 季善与周氏都是一惊,但季善随即已明白罗府台的来意了,怕是来慰问感谢自己的吧?可她现在最不想要的便是慰问和感激,她只想她的相公能回来! 然也没有将一府府台拒之门外的道理,季善只得问杨嫂子:“府台大人是由谁引着来的,外面人很多吗?” 杨嫂子忙道:“人不多,只有向嫂子和府台大人两个人。” 季善“嗯”了一声,“那你先把府台大人请进来吧,我马上换好衣裳就去见他,多谢你了。” 杨嫂子便答应着,往外请人去了,整个人仍是飘的,那可是府台大人,这辈子她连县尊都没见过,却不想直接就见到了府台大人! 季善则在周氏的帮助下,梳了头,又整理了一番衣裳,才去了厅里。 就见厅里已坐了个四十出头,身形消瘦,气质飘逸的中年男子,就算事先不知道这是府台大人,只看他的五官与罗晨曦生得有五六分相似,季善也一眼就能猜到他的身份了。 因忙打点起精神,上前行礼,“见过府台大人……” 却是未及拜下,已被罗府台示意旁边的向嫂子给搀了起来,“沈娘子千万别拘礼,我今儿是微服前来,来给沈娘子致歉赔礼的,该我拜你才是,怎么能反倒受你的礼呢?” 一边说,一边打量了季善一回,见她的确像自己女儿说的那般漂亮娴雅,气度不俗,却面白如纸,形容枯槁,整个人都单薄得风吹即倒般,知道肯定是因为沈恒不在了,她才会变成这样的,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儿了。 季善的确浑身乏力,便也没跟罗府台客气,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那我就恭敬不如聪明,不与府台大人客气了。”,坐到了罗府台下首,这才道:“不知府台大人今日莅临寒舍,有何吩咐?” 罗府台忙摆手道:“吩咐不敢当,我才已说了,今儿是特地来致歉赔礼的。当日沈案首若不是为了救我,也就不会……,本来就算跳下水后,以他的水性,应当还是能得救的,可他愣是要先救我,楞是先把生的机会给了我……偏我连日都公务繁忙,连亲自来向沈娘子告罪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竟一直拖到今日才来,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还请沈娘子千万恕罪。” 季善抿了抿唇,才涩声道:“府台大人千万别这么说,于公来说,您是会宁府的父母官,还爱民如子,一心为百姓做实事,谋福祉,那我相公救您,本就是应当的;于私来说,我与晨曦那么要好,您于我相公来说,便也是可亲可敬的长辈,他就更是理所应当的。只不过没人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罢了……” 罗府台叹道:“是啊,谁一开始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呢?若一开始能料到,我说什么也不会站得那么近,不会让沈案首他挨我那么近。他还那么年轻,前途无量,如今却……我是真的宁愿他活着,我下落不明,也不愿意是如今这样的结果,我好歹已活了快五十年,该经过的都经过,该看过的都看过了,他却、却……我都不知道将来晨曦知道了,要怎么见她了……” 吐了一口长气,稍稍控制住了情绪,才继续道:“事已至此,如今说什么都已是于事无补了,我也不多说了,就是想问问沈娘子,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我做得到的,你尽管开口,我绝不推诿,虽然比起沈案首能平安终老来说,任何补偿都是不值一提的,但好歹聊胜于无,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季善苦笑了一下,才道:“就像府台大人说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任何补偿都是不值一提的,那就算再多的补偿,于我又有什么用呢?何况我相公当时毫不犹豫的跳下去,也绝不是为了补偿的,您就别与我客气了,心意到了也就够了。” 罗府台忙道:“那怎么成,心意可当不了饭吃,虽然你能干,也得防着将来才是。况除了你,沈案首还有父母亲人们,你不要补偿,焉知他们也不要了?你还是先好生想想吧,不用现在就急着答复我想要什么,总归我的承诺任何时候都是生效的。” 说完长叹了一口气,“今日来见沈娘子,我已是羞愧至极,回头再见沈案首的父母亲人,就更是要无地自容了。人家那么优秀、那么出挑的一个儿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到今日的,却因为我的原因,忽然说没就没了,我也是当父亲的人,光设身处地的想一下,都觉得要痛不欲生了,何况他们还得亲身经历……我如今是既盼着派去追他们的人能快些追上他们,又怕他们追上了……” 季善苦笑道:“我的心情与府台大人差不多,是既盼着去追家翁他们的路能快些追上他们,又盼着路不好走,他们能迟一点,再迟一点,才能追上他们,好歹能让他们少难过一日,算一日。” 罗府台低道:“所以佛家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呢,因为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便会被迫经历生老病死。偏囿于现实条件,我还连继续着人搜寻沈案首的……遗体都做不到,连让两位老人家和沈娘子见他最后一面,让他入土为安都做不到,我这心里就更是过意不去,更觉得无地自容了……” 季善片刻才摆摆手,道:“我知道府台大人已经尽力了,毕竟那么多百姓受灾,府衙上下都是恨不能一个人劈成八个使,哪还抽得出人手一直沿河搜寻?到底活着的人更重要……我不怪您,等家翁他们到了,势必也不会怪您的。” 第一百九零回 喜极而泣 罗府台苦笑道:“就算沈娘子不怪我,沈案首的父母也不怪我,我自己依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倒宁愿你们都怪我、恨我。偏你们都是如此的通情达理,所以才能养出沈案首这样正直无私的儿郎来,才能配得上沈案首啊!” 季善咬了咬唇,才道:“事到如今,无论怪谁恨谁,都已是于事无补了,何况本来也不是府台大人的错,是他自己要跳下去的,与旁人何干?您千万不要再自责了,至少您平安无事,他在……在那边知道了,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若怪谁恨谁,撒泼打滚能让沈恒回来,她早撒泼骂街去了好吗? 罗府台见她说着,眼泪又要忍不住了,忙道:“不管怎么说,沈娘子还是好生合计一下,想要什么补偿吧,撇开我私人那一份不谈,沈案首此番算是因公遇难的,本来府衙也该加以抚恤才是,你就千万别再推辞了。” 顿了顿,不给季善说话的机会,又道:“再就是,我听说沈娘子前儿……” 指了指季善的脖子,“我有几句话想劝一劝你,所以要再耽误你一点时间,若我说得对,你就听一听,若不对,你就当是耳旁风,听过就算便是。沈案首这一去,我知道你肯定痛不欲生,就跟当初晨曦她母亲去了后,我是如何的痛不欲生一样。” “我当时好歹还有晨曦,我与她母亲也已作伴二十年,虽然一样遗憾,一样痛惜,至少我们已经相濡以沫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不比你与沈案首,才只相伴了那么短的时间,又正是最情深意浓的时候,你心里的痛,肯定比我当初还要深,想要撑过去,也肯定比我当初还要难。” “但就算再难,你也必须得撑过去,因为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整整几十年的生命里,你将会有无限的可能,无限的精彩。譬如你曾与晨曦说过的,将来你一定会把飘香给开到京城里去,让更多人吃到飘香的菜,你若现在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飘香岂非就开不到京城,你的新派菜系,也不可能发扬光大了?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季善没有说话。 就算她以后有再多的可能,再多的精彩,没有了沈恒在一旁作伴,没有了沈恒在一旁为她高兴与她分享,又有什么意义! 罗府台见季善不说话,也不勉强,继续道:“我真的特别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因为当初我也曾想过要不我跟着晨曦她母亲去了算了,可我若去了,能记住她的人就少了一个,能记住我与她那些美好时光的人,就更是一个都没有了。毕竟那些美好,就算是晨曦,也大半没参与过,只是属于我们夫妻之间的回忆,我要是也去了,这世上可就再没人知道我的妻子她曾经是多么的美好,她除了一块冰冷的牌位和冰冷的坟茔,就真是再没有任何存在于这世间过的痕迹了。” “但反之,只要我活着一日,她就始终活在我心中一日,那与她其实一直都在,又有什么两样?她照样一直陪着我的,我照样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啊,只不过,旁人看不见她了而已。想来,沈案首当时最大的心愿,也是你能好好活着,活出纵然没有了他,却一样属于自己的精彩来吧?因为你除了是他的妻子,更先是季善,是一个独立的人,你活在这世上,也不只有夫妻之情,更有其他各方面的情,有属于自己的责任与志向。所以,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那样沈案首就算是走,肯定也走不安心的!” 季善听罗府台说得语重心长,明白他是真出于一片善意,点头道:“多谢府台大人的劝慰与开解,我这会儿虽还不能如此豁达,但时间是冲淡一切的良药,想来再过一阵子,我会慢慢儿走出来的。我也不会再做傻事了……” 说着自嘲一笑,“都说‘千古艰难惟一死’,过了那一刻后,我这会儿还真再鼓不起勇气了,所以您尽可放心,我会努力活下去,会努力让自己活得好的。” 罗府台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但眼下也不必为难自己,毕竟你失去的是那样至亲至爱的人,换了谁都不困难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缓过来。总归慢慢儿来吧,有什么困难,就打发人去府衙说一声,我能办的,肯定替你办好。” 季善欠身道:“再次谢过府台大人了。不知您可还有别的吩咐没有?若是没有,您公务繁忙,我就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罗府台的确忙碌至极,闻言便也不再多说,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好。” 说完便起身大步往外去了,向嫂子见状,忙屈膝冲季善飞快一礼,也追了出去,很快主仆两个的背影便消失不见了。 一旁一直缩得跟个鹌鹑一样,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的周氏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明明府台大人一直都轻言细语的,我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在时,连气都喘不过来呢?” 杨嫂子忙道:“我也是,之前一直当府台大人肯定很高大威严,一看就是个厉害人物,不想却是那般的清瘦斯文,就像个教书先生一样,又有些像那些道观里得道的道长。但方才府台大人在时,我也一直大气儿不敢出,看来这便是天生的官威吧……” 周氏见一旁季善满脸的恍惚,忙示意杨嫂子不要再说了,上前小声道:“善善,你累了没,要不回房去躺一会儿吧?不然去院子里的树荫下坐会儿?这几日天都可蓝了。” 季善摇了摇头,“我还是回房去躺会儿吧,您也去睡一觉,真的,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一直开着门,让杨嫂子随时都可以进去看我在干什么,总成了吧?” 好说歹说,才总算说得周氏在送她回了房后,自己也回房睡觉去了。 季善这才伸手轻轻抚上了颈间的婚戒,心里一片荒芜。 她已经适应了随时有沈恒陪伴在一旁,喜怒哀乐都与他分享的生活,如今一切又得重新开始,说起来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真做起来到底有多难,她连想都不敢想,可该怎么办? 早知道,她就该早早为他生个孩子的,那至少以后她还能守着他们的孩子过,还能有个精神和情感的寄托;不,早知道她那日根本就不会让他去学里,根本就不会给他机会去城北事发现场,——可世间往哪儿能买到早知道! 如今他们的屋子里,多少还残存着属于他的一点气息,可时间一长,那些气息肯定会越来越少,直至消失殆尽; 如今也不比她那个时代,任是谁都好歹能找出几张照片、几段视频来,至少想念一个人了时,能再看到他的音容笑貌,好歹能有寄托哀思的东西,不至于时间一长,哪怕想念再深,指不定也再想不到对方的脸了…… 季善忍不住捂住了嘴,已不知是第多少次泪如雨下…… 然而时间是绝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喜怒哀乐,就停止不前的。 无论季善多少悲痛欲绝,无论与沈恒相关的所有人等心里是多么的痛惜与遗憾,太阳照样会升起,照常会落下,转眼已又是几日过去。 这一日,沈九林与路氏被追回来了。 只是比起离去时的红光满面,虽有不舍,但更多却是终于能回家了的高兴与期待,此时此刻的老夫妻两个,都是一脸的悲痛欲绝,憔悴不堪,尤其路氏,更是连头发都花白了,整个人瞧着老了十岁都不止。 再看一旁的沈石与沈树,也是一脸的悲痛与憔悴,明明之前分别时,都还高高兴兴的,想着指不定要不了多久,自家就要办四弟中举人老爷的喜酒了,谁知道,谁知道,先等来的却是这样的噩耗,老天爷怎么能那么狠心,怎么偏就是他们家四弟啊! 季善不等沈九林和路氏被搀着到厅里坐下,已哭倒在了路氏脚下:“爹、娘,都是我没照顾好相公,都是我的错,你们把他好好儿的交给我,我却让他、让他……你们打我吧,骂我吧,我真的是没脸见爹娘了……” 路氏见季善瘦得都快皮包骨了,本以为自己的眼泪连日早已经流干,再流不出来一滴了,不想瞧得季善泪如雨下,还是立时也湿了眼眶。 蹲下一把抱住了她,哭道:“那怎么能怪你,善善,我和你爹都知道那怪不得你,是恒儿他自己要跳下去救府台大人的,你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怎么能怪你呢……可我这心里真的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啊……恒儿他好狠的心,就这样抛下我们娘儿去了,他真的好狠的心啊……” 一旁沈九林也哽声道:“老四媳妇,我们真的一点不怪你,反而都满心感激你,若不是因为你,前年我们指不定就已经失去老四了,都是因为你,他才多活了两年,还眼看越来越好的。还当从此以后,就苦尽甘来,全是好日子了,没想到、没想到终究还是留不住他,终究他还是去了……老天爷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他带走,别让我们得到又再失去呢,那比一开始直接失去,还要痛苦一百倍啊……” 说着,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起来。 沈石沈树忙都红着眼睛劝道:“爹娘别难过了,可能四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到了时间,就必须得回去了呢?四弟妹,你也别再难过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四弟在天上看见了,一定会很难过的……” 却是越劝路氏与季善便哭得越凄惨越痛苦,沈九林也是哭得直捶胸口,看得兄弟两个也禁不住哭了起来。 一时间满院子的凄风凄雨,一直到天都黑了,再到天又亮了,整个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再到整个上空,都满是悲戚与痛苦的气氛。 以致有人在外面“啪啪啪”的拍了半天的门,都没人听见去开门。 最后还是沈树听见了,才无精打采的去开了门,“谁啊,大清早的就拍门拍得这么大声,已经听见了,别拍了……啊,你、你、你是人还是鬼?” 门外一身狼狈,黑了一大圈也瘦了一大圈的人立刻笑道:“三哥这话也太稀奇了,我当然是人啊,你好歹也念过几年书的,不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呢?再说就算这世上真有鬼,也是半夜三更才出没,你几时听人说过大白天就见鬼的?” 原来门外的人不是别个,竟是连日已让家里所有人都流干了泪,痛苦得都恨不能跟随他而去,甚至季善还早付诸于过实际行动了的沈恒! 沈树立刻欣喜若狂的大叫起来:“爹、娘,四弟妹,你们都快来,是四弟回来了,是四弟,他还活着,他还活着,真是老天保佑,呜呜呜呜,老天爷你总算开眼了……” 一边叫着说着,一边已是喜极而泣。 屋里立时有人接二连三冲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便是季善,次后是路氏,之后再是沈九林与沈石,还有周氏。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明明他们都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惊喜却忽然从天而降,人还活着,且还回来了,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 每个人因此都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又忍不住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万一不是他们听错了,而是老天开眼,真让沈恒/老四他回来了呢? 还是瞧得已经进了门,站到门廊里的人的的确确是沈恒,众人才都相信了原来是真的,沈恒真的还活着,一个个便都跟沈树一样,立时喜极而泣了,“老天爷,我给你磕头了!”、“真是菩萨保佑,真是佛祖保佑!”、‘呜呜呜,老天爷,你总算开眼了,我家姑爷这么好的人,本来就命不该绝的……’ 季善与路氏则早已冲上前,一左一右抱住了沈恒,婆媳两个都是又一次泪如雨下,“你这个不省心的,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专会让人担心让人哭的东西,你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啊……” “既然早就脱险了,怎么就不知道先设法带个信回来,让我们安心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怎么这么狠心啊!” 沈恒见路氏与季善都又哭又笑的,一边还都拍着捶着自己,却又怕打痛了他,就算都正激动至极,也没忘记减轻力道;再看沈九林与沈石沈树再到周氏,也都是又哭又笑又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 且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尤其季善与路氏,更是一个瘦成了皮包骨,一个头发都花白了,老了十岁都不止……眼圈也一下子红了,他音讯全无这些日子,所有人都是怎么熬了过来的?肯定都接受不了他已经回不来了,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因此都痛不欲生吧? 沈恒“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爹、娘,都是我不孝,让爹娘伤心难过了。” 随即看向沈石沈树和周氏,“都是我不好,也让大哥三哥和岳母操心受累了。” 最后才看向了季善,却在迎上她满是欢喜激动也掩饰不住愠怒的泪眼后,小声叫了一声:“善善……”,便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善的确在最初的狂喜后,心里很快被酸涩和恼怒所填满了。 眼前这个狠心的骗子,她才不要理他呢! 遂在扔下一句:“我先准备热水去。”后,转身便往厨房跑去,越跑眼泪就流得越多,直到进了厨房,才哭出了声来。 自沈恒出事这么多日以来,便一直痛得喘气都困难的心,却是终于舒展了快来,只觉天也蓝了,水也清了,连往日听着烦死人的蝉鸣声,都变得顺耳了。 余下周氏见季善说走就走,还当她是怕自己留下,会因为太过欢喜了,当着公婆和大伯子们的面儿失态,所以才赶着跑开了,横竖等回头小两口儿单独相处时,有的是时间说体己话儿,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 忙也泪中带笑说了一句:“我给善善帮忙去,姑爷这一身可得好生洗洗,最好还该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烧掉,去去晦气才是!” “……对了,还得给姑爷做几个好菜,炖一锅好汤,好生补补才是,一看你这些日子便受罪了,幸好人总算还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只要人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一面絮叨着,一面往厨房去了。 路氏则在忙忙冲周氏的背影喊了一句:“那就辛苦亲家母了。”后,伸手搀起沈恒来,“快起来,别跪了,瞧你瘦成这样黑成这样,这些日子一定受了很多罪吧?之前我们离开时,你多白多健壮,善善把你养得多好啊,结果才短短半个月不到,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真是……” 说着又要哭,却立刻又笑了,“不过黑了瘦了都再慢慢儿的养回来就是,只要人能平安回来,只要人能好好儿的,其他都算不了什么。我们快进屋去,大家坐着说话儿吧,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到底被洪水给冲到了哪里去,怎么那么多人找你,愣是没找到呢?你身上什么都没有,又是怎么回来的,不会是一路走回来的吧?” 不待沈恒答话,已连珠带炮般继续道:“我们接到坏消息,一路赶回来时,都还能看见路上好些被洪水冲过的痕迹,简直不敢想当时洪水到底有多大,你怎么就那么傻,非要赶着往你跳呢,你当你自己水性多好呢?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爹娘,还有媳妇儿,家里还有这么大一家子人了? 沈九林忙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老四到底回答你哪一个的好?横竖人已经平安回来了,还怕没有说话的时候不成,就不能回头再问,先让孩子好生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再吃点儿热乎饭呢?你自己都说老四黑了瘦了,这些日子还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好容易到家了,当然头一件事就是让他好好吃一顿饱饭,好好睡一个好觉,把身体补回来才是!” 沈石与沈树也笑道:“是啊娘,等四弟吃饱睡好了,有话咱们再慢慢儿说也不迟。何况四弟回来这么天大的好消息,还得立刻去告知一下府台大人、叶大掌柜,还有孟二少爷才是,这些日子人家可没少给咱们家操心出力,就昨儿咱们才回来没多久,府台大人还派了人来安慰咱们,叶大掌柜更是亲自来看了咱们,也该让他们都高兴高兴才是。” 路氏被父子三人说得讪讪的,“我这不是太高兴了,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想赶紧知道吗?就不信你们不想知道,还合起伙儿来说我。算了,我今儿高兴,懒得跟你们计较了。” 看向沈恒,笑道:“那恒儿你先回房去等一等,我去厨房瞧瞧热水烧好了没啊,烧好了就让善善给你送进屋里去,你好生洗一洗,再好生与善善说说话儿,安慰安慰她。” 说着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她才是最苦的,我们好歹是过了好几日后,才接到的坏消息,还少伤心了几日。她却是当天就接到了,还摸黑赶到了现场去,第二天就晕倒了,之后又吐了血,还、还寻了短见,若不是孟二少爷及时意识到了不对,跟杨嫂子一起赶着把人救了下来,之后亲家母又十二个时辰都守着她,你今儿只怕都见不着她了……我昨儿刚看到她时,哪怕那么伤心,都忍不住心痛她,你真的要好生安慰安慰她才是……” 第一百九一回 嘴硬心软 沈恒方才瞧得季善又瘦又憔悴,已经想象得到她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煎熬过来的了,心里本已满是心疼与愧疚。 不想这会儿又听得路氏说季善竟还吐了血,还寻了短见,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儿,恨不能立时去找到季善,将她抱进怀里,好生抚慰一番了。 奈何家里如今人多,行动都不是很方便,季善心里只怕也恼着他,他若是现在去找到她,回头她要哭起来,长辈们都少不得要担心,还是听娘的,等待会儿善善给他送水到屋里时,他再好生抚慰她吧。 沈恒遂点头道:“娘放心,我待会儿一定会好生安慰善善的,我看得出来这些日子的确苦了她了。爹娘和大哥三哥都一样,也受苦了,我还得好生感谢一下我岳母才是,亏得正月里带了她一起来府城,这次若不是有她一直守着善善,后果不堪设想。” 路氏叹道:“可不是吗,你的确要好生感谢一下亲家母才是,我们都是心苦,她是心苦身也累,不但你,我和你爹回头也得好生感谢她才是。好了,你快回房去吧,我去厨房了。” 说完便转身去了厨房。 沈恒这才问沈九林,“爹,彦长兄主仆三个怎么不见?叶大掌柜那儿还能三哥去跑一趟,告诉一下叶大掌柜我回来了,府台大人那儿却只能托彦长兄跑一趟了,不然大哥三哥肯定都不敢去的。” 沈九林道:“孟二少爷昨儿瞧得我们到了,安慰了我们一番后,就主仆三个简单收拾一番,住客栈去了,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说是要把屋子留给我们住,也省得你大哥三哥再出去住客栈,凡事都不方便,所以昨晚我和你娘住的就是孟二少爷屋里,你大哥三哥住的是杨大哥屋里。老三,孟二少爷说他们住的什么客栈来着,我倒是记得他说过让我们有事儿就去找他,可客栈名儿一时想不起来了。” 沈树忙道:“就是前面三条街外的迎宾客栈,那我先去找到孟二少爷,告诉他四弟回来了,请他帮忙跑一趟府衙去告知府台大人一声……那可是府衙,我就算一路问着找对了地方,多半也不敢上前去,还真是孟二少爷去最合适。等我告知了孟二少爷后,就去见叶大掌柜,四弟觉着怎么样?” 沈恒点头道:“三哥自己看着办吧,等我回头见了彦长兄,再当面向他道谢。” 沈树便冲沈九林说了一句:“那爹,我就先出门了啊。”,转身脚步轻快的出门去了,与昨儿刚折回来时的脚步迟缓面色沉重,形成鲜明的对比。 余下沈恒又与沈九林和沈石说了几句话儿,就听得路氏在厨房门口叫他了,“老四,你怎么还没回房呢,热水都好了,你快回房准备洗澡了。” “好的娘,我马上来。”沈恒便忙应了一声,大步回了房去。 却见随即跟进来忙前忙后的是路氏,而非季善,心下很是失望,因低声问路氏:“娘,您不是才说水好了,让善善给我送到屋里来吗,怎么是您给送来的?” 路氏道:“善善忙着给你做饭呢,这么大桶水,我也怕她力气小,提不动,不过你放心,我把水给你弄好,就马上换她去。” 沈恒这才心下稍松,帮着路氏把热水都倒进了大浴盆里,待路氏出去后,才褪了衣裳,跨进了浴盆里。 却是左等季善没进来,右等也没进来,心下忍不住又焦躁了起来,善善这是真恼了他不成? 好在片刻之后,他总算听见了轻微的推门声,然后是轻盈而熟悉的脚步声,沈恒心里这才欢喜起来,忙转身看向季善笑道:“善善,终于有机会好生与你说说话儿了……你还恼我呢,我知道这次都是我不好,让你白白担惊受怕,流了那么多泪,你再生我的气都是应当的,你要打我骂我都使得,只千万别不理我……” 季善片刻才没好气道:“我的确不想理你,若不是娘非要我进来,我娘也推了我几次,我不想她们担心,我根本不会进来!” 怎么也得再晾某个狠心的骗子一阵子才是! 沈恒被说得越发讪讪的,“你还真不想理我啊?虽然我是不好,可你就不能看在我好容易才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来,好容易才回来了的份儿上,就原谅我一次吗?你别看我瞧着好好儿的,其实我身上到处都是淤青,不知道有多少内伤,这里一喘气就痛,肋下也是,稍微一动就痛,两只手更是根本抬不起来,喏,你看吧,根本就没法儿弯过来搓一搓背上,善善,你能不能帮我搓一下背呢?我估摸着光打我骂我你肯定解不了气,非得再狠狠咬上我几口,才能解气,那总得先帮我洗得干干净净了,你才好下口不是?” 季善见他一脸的可怜巴巴,虽然知道他是在故意卖惨,好让自己心软,在瞧得他瘦了一圈,连肋骨都清晰可见,身上也果然好多处淤青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双腿更是等不到大脑发出指令,已先朝他走过去了,待走近后,将他身上的淤青红肿都瞧得越发的清楚后,就更是仅存的恼怒也荡然无存了,罢了,比起他能平安归来,旁的又算得了什么,她又还有什么可与他计较的? 到底还是蹲到浴盆前,捞了里面的毛巾,给他轻轻擦起背来,“这些都是怎么弄的,有上过药吗?一定很疼吧?待会儿还得让大哥出门一趟,给你请个大夫来,好生瞧瞧才是。” 沈恒见季善说着眼圈就红了,忙握了她的手道:“善善别哭,这些日子你已经哭得够多了,再哭眼睛可就要坏了。我不疼……不是,我现在已经不疼了,也应该没有太重的内伤,至多抹点儿红花油,吃点儿活血化瘀的药,应当就没事儿了。” 季善却仍将给他擦背的力道放得更轻了,哑声道:“有没有内伤,要吃什么药抹什么药,可不是你说了能算的,得大夫说了才算!那你身上这些伤都是怎么弄的?这些日子你又去了哪里?搜救的人一直追到快要到洲河与湔江交汇的地方了,才发现了你一片衣裳,还当、还当你被冲进了湔江里,再也找不到了,只能放弃了搜救,倒不想,你还能活着回来……” 沈恒忙道:“善善你别哭,别哭啊……当时洪水实在太大了,我一开始是托着府台大人的,等跟着跳下水的官差游近了,我把府台大人推给了他们后,谁知道忽然又来了一个大浪,把我卷着眨眼之间,就离官差们越来越远,之后我更是身不由己,很快便没了知觉。等我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冲到了岸边,可看着又不像是洲河了,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只能挣扎着爬起来,沿着岸边往前走,看能不能遇上人烟……” 好在艰难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终于还是遇上了一对老夫妻,这才知道,他被冲到了洲河的一条支流里,因为水势没那么急,河里水草和两旁的芦苇也够密,他才能被冲到岸边,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之后,他便在那对好心的老夫妻家里接连发了几日的烧,烧得一度连自己都觉得他怕是要死了。 所幸想着季善,想着父母亲人,他终究还是熬了过来,等人终于能下地后,他便踏上了回府城的路,因为他知道,他下落不明一日,季善和他的亲人们就得伤心欲绝一日,所以他必须尽快赶回去,让他们安心! 只是那对老夫妻家里是真的穷,除了能给他准备一些干粮以外,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能借给他,他也实在没那个脸要,便只接了干粮,也因此,他才会耽搁到今日才回来,人也才会那么黑那么瘦。 日日都餐风露宿,风吹日晒的,能不黑不瘦吗? 季善好容易等他说完,立刻道:“那那对老夫妻家在什么地方,你临走之前可问清楚了?等回头你缓过来了,我们可得备了厚礼,亲自登门去道谢才是,这可是救命大恩,怎么厚谢报答都不为过的。” 之前她伤心到了极点时,便曾自嘲的幻想过,万一沈恒就遇上了什么奇遇,被什么高人救了,或是被冲到了什么世外桃源里,无意得了大笔的财富,或是什么秘籍藏宝图之类的呢? 毕竟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小说里也都是这么写的,不是吗? 倒不想,沈恒虽没遇上什么奇遇,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平淡,却终究还是遇上了好心人,于他、于他们一家来说,也算是奇遇了! 沈恒忙道:“我特意问了那位老丈他们家地址的,正是想的过阵子要登门道谢去,善善你就放心吧。” 季善这才低“嗯”了一声,“那我到时候陪你去……我把头发也给你一并洗了吧,你这头发都要打结了。” 沈恒自是求之不得,“好啊。” 季善便舀水把头发给他淋湿,抹上澡豆,轻轻揉搓起来,搓着搓着,想到这阵子的痛苦与绝望,想着以后别说还能触摸到沈恒,听他说话听他笑了,连他残存下的气息,都很快要消失殆尽。 哪里能想到,还能有眼下这样实实在在触碰到他,感受到他温度与气息的时候? 本不想掉泪的,眼泪却自有主张一般,根本控制不住,已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沈恒很快感觉到了季善在哭,虽然他是闭着眼睛的,季善也没有发出声音,他还是感觉到了,因为她有一滴灼热的泪落到了他的肩膀上,也落到了他的心上,让他的心霎时一抽一抽的痛起来。 忙伸手抹了一把脸,随即便握住了季善的双手,定定看着她,郑重道:“善善,这次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再不会高估自己,再不会轻易涉险,让你心痛了。我本来以为,我的水性还算可以,肯定能救起府台大人来,且府台大人是个好官,一心为百姓谋福祉,把百姓的身家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又是罗小姐的父亲,你与罗小姐又是那么的要好,我要是眼睁睁看着府台大人落水却不救,从而因此让府台大人有个什么好歹,那我肯定会良心不安一辈子,唾弃自己一辈子,回来后,也没脸再见你了,却没想到……” 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水性和体力,也低估了当时洪水的猛烈程度。 季善既已被沈恒发现自己在哭了,便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抽泣一声,才哽道:“你既然以为你的水性可以,那为什么要让孟二少爷给我带那样的话?你要是回不来了,就让我‘忘了你,找个好人嫁了,重新开始’,好啊,我明儿就找个好人改嫁,重新开始去!” 沈恒与季善夫妻这么久,又自来感情好,说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是一点也不夸张,所以方才刚回来时,瞧得季善眼里掩不住的愠怒,他其实已猜到季善在怒什么了。 这会儿听她终于说了出来,还果然与自己的猜测一样,愧疚心虚之余,又讪讪然起来,小声道:“我当时那不是、不是想着以防万一吗?毕竟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几十年光阴在后头,你又聪明能干,怎么着都能把日子过好,所以我就、就……” 在季善冷冷的泪眼下,识相的不敢再说了。 季善见他还算识相,这才冷哼道:“以防万一?谁要你的以防万一了,说句不好听的,我宁愿你什么话都不留给我,也好过留那样的话!我也只有三分恨你以身涉险,忘了你还有亲人和爱人了,但若是换了我当时处在那样的情景下,十有八九也会跳下去救人;可我足有七分恨你留那样的话给我!明明说好了,你要走在我后头,而且肯定是我们垂垂老矣之后的事,结果你呢,竟意图走在我前面整整几十年,留我一个人痛苦整整几十年,还说什么要让我‘重新开始’,那岂不是意味着,哪日我要是先走了,你也能转头就把我给忘了,重新开始?” 说着眼泪忍不住又来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恨你,真的,你当时要是在我面前,我真的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了!可当时,我根本连再远远的见你一面,都是奢望了啊……” 沈恒眼圈也红了,把手送到她嘴边,道:“善善,我明白你的心情,爱之深恨之切,你若不是太爱,也就不会那么恨了。那你现在咬我,现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吧,你就是吃尽我的肉喝尽我的血,我也心甘情愿。” “你当我真舍不得咬呢?”季善冷哼一声,抓起沈恒的手,就送到嘴边,张口咬了下去。 却终究还是舍不得咬重了,不过只象征性的咬了一下,留了一圈浅浅的牙印,便放开了,恨恨道:“如今你全是骨头,没的白硌坏了我的牙,且先给你把账记着,等回头你身上多长些肉后,我再一并与你算账也不迟!” 沈恒就红着眼睛笑了,“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分明就是舍不得咬,偏要说是我骨头太多,怕硌坏了牙……” 说话间,已伸手轻轻抚上了季善雪白纤细的脖子,那上面的淤青已过了十来日,依然还没散尽,瞧着依然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当时到底有多吓人,情况有多危急,可想而知。 眼睛就越发的红了,低道:“当时,很疼吧?你怎么那么傻,明明平日里那般聪明通透的一个人,谁知道犯起傻来,却比所有人都傻……这么年轻漂亮又能干,还有那么多亲朋帮手,亦不缺银子使,就算离了我,一样能活得很好很好,为什么就偏要那么傻呢?不是你自己说的,这世上谁离了谁都一样活吗?” 沈恒既已平安回来了,之前那些伤心与绝望,季善自然都不想再提,便只是道:“谁知道我当时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呢,大抵是脑子太乱了,混混沌沌的,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心下却是禁不住庆幸,亏得当时孟竞及时意识到了不对,和杨嫂子一起救下了她,也亏得之后她娘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她,叶大掌柜与罗府台也都语重心长劝了她一回,才让她彻底打消了再寻死的念头。 不然好容易沈恒回来了,她却又不在了,夫妻两个因为阴差阳错,照样要天人永隔,就真是太虐、太坑了! 季善说完,便扯下了沈恒的手,道:“好了,继续洗头吧,洗完了好去吃饭,两个娘手脚都利索得很,等你洗完,饭菜肯定都好了,你正好一边吃,一边与他们说说你是怎么脱险,这些日子又是怎么过来的,大家伙儿肯定心里都急着知道呢。” 给沈恒搓了几下头发后,才又道:“你还得好生安慰一下爹娘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真的除非亲历,否则任谁都难以真正感同身受,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才熬了过来的?尤其娘,明明之前离开时,头发都还是乌黑的,却几日功夫,就白了那么多,昨儿还哭着与我说,若不是想着还要见你……见你最后一面,若不是想着,还要给你办后事,让你体面的走,她早不想活了。万幸只是虚惊一场,你今儿就回来了,不然我根本不敢想象以后……” 沈恒想到路氏的苍老与憔悴,片刻才沉声应道:“我会好生安慰爹娘的,以后也一定不会再轻易涉险,不会再让爹娘和善善你伤心难过了,希望你能再信我一次。” 季善的回答却是故意扯了一下他的头发,听他吃痛的“咝”了一声后,才道:“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我敢说下次再遇上同样的情况,你还是要跳的,所以你这话也就哄哄爹娘吧,我反正一个字都不信了……好了,洗好了,我给你拿毛巾擦一擦啊……” 说完取了大毛巾来,给沈恒把头发擦得不滴水了,又让他就着毛巾,把身上的水都擦干了,才递了干净的衣裳给他,“你穿衣裳吧,我去厨房瞧瞧饭菜怎么样了,告诉两个娘可以开饭了……正好我也饿了,这些日子就没好生吃过一顿饭,没好生睡过一个觉,今儿终于可以吃顿安心饭,睡个安心觉了。” 却是刚走出两步,就被沈恒给拉了回来,看着她正色道:“善善,我方才说的是真的,以后一定不会再轻易涉险,不会再让你和爹娘白白担心了。我知道世事无绝对,将来万一真遇上了我必须挺身而上的时候,我还是会上,不然我肯定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会鄙视唾弃自己一辈子;但至少,至少我会在挺身而上之前,想到我还有爱人和亲人在家里等着我回去,那我一定会加倍小心,尽可能把危险减小到最低的!” 季善耐心等他说完了,才点头道:“好,那我信你,信你以后遇事会尽可能多考虑一下,会尽可能保护自己,因为你真的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父母亲人,还有妻子,将来,还会有孩子,你的命真的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所以该自私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能自私一些。但我同时又不希望你太自私了,遇事只想着自己,就退缩不前,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那若人人都这样想,这个世道岂不要乱了套,再没有任何的温暖与希望可言了?那你也不是我爱的沈恒了,总归你记住这次的事,以后把握好度吧。” 沈恒这才笑了,再次郑重道:“善善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这次的事,以后一定会把握好度的!” 季善却是呵呵,“你还是先把衣裳穿好了,再来跟我信誓旦旦吧,你这样……”上下打量了他一回,“不觉得,太没有可信度了吗?” 沈恒方想起自己还光着的,忙手忙脚乱的穿起衣裳来。 季善则满脸是笑的出去了。 第一百九二回 各方同喜 季善一路笑着到了厨房里,果然周氏与路氏已经配合着做了好几个菜,汤也炖得香味直飘了。 她见周氏还在翻动着锅铲,忙上前笑道:“娘还在做什么菜呢,要不我来做吧?我也好久没做菜了,只怕手艺都生疏了。” 周氏与路氏见她情绪比方才好了何止一点半点,知道小两口儿这是说完体己话儿了,对视一眼,也都霎时满脸的笑。 周氏先就笑道:“就这一个菜了,起锅就可以开饭了,家里材料有限,这一顿就凑合着吃吧,等吃完了,我再去菜场买两只老母鸡回来,给姑爷好生补补……” 说着见季善已忍不住在伸手偷嘴吃了,嗔道:“也给你这个不省心的补补,总算知道饿了呢?成日里这也吃不下,那也没胃口的,一天天的吃得比小鸟儿还少,能不饿吗?快别偷吃了,再吃一盘子都让你吃光了,洗了手端菜吧,肯定大家都饿了。” 季善却是又偷了一块儿红烧肉放进嘴里,才笑得眉眼弯弯的洗手去了。 等娘儿三个把菜都端上了桌,杨嫂子回来了。 瞧得厅里果然多了一个人,虽然黑了也瘦了,但的的确确是沈恒无疑,立时也红了眼圈,与季善道:“我就说沈相公吉人天相,肯定会平安回来吧,沈娘子还不信,现在总信了吧?真是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又与沈恒道:“沈相公,沈娘子这些日子真是受苦了,您既回来了,以后可得好生补偿她,好生待她才是!” 沈恒笑着点头:“我肯定会好生补偿娘子,以后也会加倍待她好的。彦长兄和杨大哥这会儿是去府衙了吗?真是有劳他们了,这些日子也多亏有你们主仆照顾我娘子,只有等忙过了这几日,我再好生答谢你们了。” 杨嫂子忙破涕为笑道:“我们二少爷的确往府衙去了,听得沈相公回来了,我们二少爷高兴得什么似的,连手里的茶杯都打了呢。等再三向沈三爷确定过,沈相公的确平安回来了,便忙带着我当家的,往府衙给府台大人报喜去了,又让我立刻回家来,瞧瞧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连行李都顾不得收拾了。” 一旁季善忙道:“行李肯定还是要收拾的,家里也没什么可忙的,杨嫂子吃过饭了吗?要是没吃,就一起吃了,便先去收拾行李吧,我相公既回来了,家里的人总不好再继续占着你们的屋子才是。” 杨嫂子摆手,“没事儿,客栈的屋子我们还没退,行李放里面丢不了的,回头再去收拾也是一样。不过我已经吃过饭了,那沈娘子你们先吃饭吧,我去厨房看着收拾一下啊。” 说完不等季善挽留,已转身大步往厨房去了。 季善叫了两声叫不住,只得作罢,招呼沈九林路氏和大家伙儿都坐了,吃起饭来。 却是除了季善和沈恒,谁也顾不上自己吃饭,都比赛着似的往沈恒碗里夹菜,很快便给沈恒的碗堆得高高的,连面前的小碟子也很快堆满了,路氏与周氏还一边夹菜,一边不停的说着,“恒儿,吃块儿红烧肉吧。”、“姑爷,还是先喝碗鸡汤吧……”、“这个炒鸡蛋好克化,恒儿你要不先吃点儿炒鸡蛋?”、“我觉得还是该吃点儿素菜,荤素搭配一下……” 看得季善直好笑,本来也有给沈恒夹菜的意思的,见实在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便一边笑着,一边安心吃起自己的来。 谁知道等沈恒的碗碟实在装不下了后,路氏与周氏竟很快又把“魔爪”伸向了她,又开始比赛着似的给她夹起菜来,“善善,你也该好生补补才是!”、“就是,这都瘦成啥样儿了,以后必须顿顿给我肥鸡大鸭子,必须一个月之内,就给我胖回去!” 这下季善笑不出来了,只得干笑着学沈恒的样子,认命的埋头苦吃起来。 等一家人吃完了饭,刚收了碗筷去厨房洗,沈树带着叶大掌柜到了。 饶叶大掌柜早练就出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真亲眼瞧得沈恒果然平安回来了,还是没忍住也红了眼圈,握了沈恒的手便哽声道:“沈相公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明儿就去玄宁寺还愿!” 季善在一旁听得笑道:“您老难不成还去玄宁寺烧过香许过愿呢?这不是女人家才会做的事儿吗,您老这样一个人物,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了?” 叶大掌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笑道:“谁难道规定过我就不能信这些不成?心诚则灵,因为我心诚,真不愿望就真这么快便实现了?” 虽然自沈恒出事以来,叶大掌柜并没表现出太多的难过与痛惜来,可他心里到底有多难过与痛惜,却只有自己才知道。 一来再过不久便是恩科的秋闱了,沈恒这次再下场,指不定便能中个举人回来,成为一名举人老爷,都够资格去吏部等缺出仕了,那有了这样的东家,他们飘香还有什么可怕的,纵使罗府台明日便擢升走了,他们也不用再怕聚丰楼和其他明里暗里忌恨他们飘香的宵小之辈了;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沈恒与季善那么恩爱,那么情深,却忽然说走就走了,于季善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而叶大掌柜说句托大的话,早在心里把季善当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了,瞧得季善那般痛不欲生,甚至还寻了短见,心里岂能不难过揪心的? 偏当着所有人,乃至季善的面儿他都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他还要给所有人当主心骨,必须随时都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让大家看了才不至于跟着乱。 也就只能偷偷去一趟玄宁寺,把自己的难过、痛惜还有揪心,都告诉给菩萨,再求一求菩萨,能保佑奇迹发生,沈恒能平安回来了。 倒不想,菩萨竟真显灵了! 叶大掌柜到底不欲多说这事儿,笑着应过季善后,便岔开了,继续与沈恒道:“瞧沈相公黑了这么多,也瘦了这么多,这些日子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沈恒忙道:“我还好,虽然说来惊险,但其实并没吃多少苦头,那日我被洪水卷着,越冲越远后,很快就没了知觉,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二日……” 就把之前与季善说过的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大略也与众人说了一遍,末了道:“因为只能一路走回来,所以多耽误了些时间,也让大家伙儿多担心了几日,都是我不好。” 沈九林与路氏等人这才知道了在他们痛不欲生的时候,沈恒自己也是心急如焚,忙都道:“这如何怪得你,你能这么快便找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是,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不靠走的,难道让你飞不成?且别说这些了,回来了就好!” “那对老夫妻真是好人啊,回头我们可得备了重礼,去人家家里好生道个谢才是。” “这便是好人有好报了,正是因为有沈相公毫不犹豫的跳下河去救人在先,才能有那对老夫妻同样毫不犹豫的救援沈相公在后啊……” “总归真的是万幸,万幸姑爷是被冲到了支流的小河里去,也万幸姑爷遇上了那对老夫妻,要是真被一路冲进了湔江里去,或是被冲到了根本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那就真是……,我回头也得去给菩萨好生上柱香,好生磕个头才是!” 大家都感叹庆幸了一回,季善又趁机问了沈树一回吃过饭了没,得了沈树肯定的答复:“在飘香里让叶小掌柜追出门,硬塞了几个夹肉的饼子,还给硬塞了两个鸡腿儿,吃得饱饱的呢!”,方放下心来。 孟竞主仆带着钱师爷到了。 瞧得沈恒果然平安回来了,也免不得都是好一番惊喜与感慨,钱师爷待沈恒的态度还于之前的欣赏熟稔以外,又添了几分亲热,“大人听得子晟你平安回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若不是实在抽不出空儿,就要亲自来瞧你了,只好派了我来。大人还说了,这两日子晟你肯定要好生与父母亲人团聚一番,也要好生休养一下身体,便先不请你过府了,等大后日,你缓过气来了,再派人请了你去府里,跟大人爷儿俩好生喝几杯。” 沈恒忙笑道:“府台大人日理万机,哪能为我白白耽误时间?我此番也幸得是有惊无险,倒也并无大碍,真是多谢府台大人关心了,大后日一定登门拜访府台大人,向府台大人好生陪一陪此番忙没帮上,反而添乱的罪……” 钱师爷不等他说完,已摆手笑道:“子晟千万别这么说,若非当时有你先毫不犹豫的跳下去,将大人拉住了,等后边儿的人再跳下去,只怕也是于事无补了,大人可是一点水性都不会的。所以不止大人感激你,我们底下的人都感激你得很,都等不及想要好生敬你几杯呢!” 顿了顿,“你此番遭此劫难,当真是元气大伤,偏秋闱又已越来越近,所以我给你带了一支百年的野山参来,最是滋补元气的,——沈娘子记得回头炖汤时,都切几片放在里边,要不了多久,肯定就能把此番子晟亏了的元气,都给补回来了。” 季善忙笑道:“百年的野山参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们怎么好收师爷您的?您还是拿回去,给家里的长辈吃,或者您自己吃吧,我们实在担当不起。” 钱师爷佯怒道:“沈娘子这是还当我外人呢,若不然,怎么会与我这般客气见外?何况如今子晟也的确需要补一补,您就别与我客气了,不然将来我有困难,贤伉俪又恰好能帮上忙时,也势必不好向你们开口了。子晟,看来你不发话,沈娘子说什么都不肯收啊,你快让沈娘子收下吧。” 沈恒笑道:“内人这也是觉得太让您破费了,心里不安,才不敢收的。娘子,既是师爷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季善这才笑着向钱师爷道了谢,收下了他的野山参。 本来心里还有些觉得钱师爷方才那句‘跟大人爷儿俩好生喝几杯’太夸张了,多半是钱师爷杜撰出来的,这会儿倒是信了那只怕就是罗府台的原话了。 不然钱师爷作为罗府台跟前儿的得用心腹,又比沈恒年长得多,完全可以以沈恒的长辈自居,又何至于对沈恒忽然这般亲热大方,显然就是因为罗府台因为此番的事,对沈恒另眼相看,不定要如何抬举他了啊。 这倒也算是在季善的意料之中,罗府台本来就是人品端方,有恩必报之人,那沈恒此番倒是指不定要因祸得福,有大造化了。 虽然比起他人能平安回来,以后也都平平安安的,季善根本不在乎什么造化不造化的,但如今他既已平安回来了,若真能锦上添花,自然也是好事。 季善猜得没错,钱师爷的确是因为罗府台原话真说了要跟沈恒‘爷儿俩好生喝几杯’,才对沈恒忽然如此亲热大方的。 本来他欣赏归欣赏沈恒,却不至于想着要与他打好私交,他本身也是有秀才功名的,更颇有才干,不然也做不了罗府台的心腹师爷了,就算沈恒将来真中了举人进士,出了仕做了官,他只要背靠罗府台这棵大树,便绝不会有求到沈恒名下那一天,反倒沈恒求到他名下的可能性大得多。 偏沈恒不顾自己的安危,毫不犹豫跳下水里救了罗府台一命,他还活着回来了,罗府台还明显对他感激有加,那后边儿会如何抬举提拔他,可就谁都说不好了。 钱师爷不趁现在就与沈恒打好私交,不趁现在这个灶还没人来烧,便开始先给它烧起来,更待何时? 尤其在救命之恩的前提下,罗府台怎么抬举提拔沈恒,旁人都不好说半个“不”字儿,再妒恨也是枉然。 不然你也毫不犹豫跳下洪水里去救府台大人,九死一生只差一点点儿就回不来了啊,那府台大人管保也会大力抬举提拔你,旁人同样再妒恨也只能眼巴巴看着,——问题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勇气,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份运气的,既然人家拼到了那份运气,那就是人家应得的。 何况沈恒本身还是少年案首,既有才华,品行也上佳,原便当得起府台大人的抬举,那所有人就更是再不服也只能憋着了! 钱师爷见季善收下了自己的野山参,这才笑开了,见好就收的不再提这事儿,转而问起沈恒当初是怎么脱险的,这些日子又是怎么过来的来,“回去大人问起,也省得我一问三不知。” 沈恒少不得又把之前的说辞与钱师爷细细说了一遍,待季善要给钱师爷添第三次茶时,钱师爷才终于告辞而去了。 家里因钱师爷到了,忙忙避到了其他屋里的众人瞧得钱师爷走了,也才都重新回到了厅里。 路氏先就笑着问沈恒,“那位钱师爷好生体面,恒儿你怎么不留人家吃了饭再走呢,就这样让人家走了不算,还是空着手走的,也太失礼了。” 沈恒笑道:“人钱师爷是府台大人跟前儿第一等得用之人,忙得不得了,哪有空留下吃饭呢?至于礼物,爹娘就别管了,回头我知道给钱师爷回的。” 沈九林道:“这些事我们能懂什么,你和你媳妇儿商量着办就是了,你娘就白说说而已。” 说完看向路氏,“你方才不是说要跟亲家母去菜场买老母鸡回来炖汤吗,那还不快去,仔细好的都让人先买走了。” 路氏便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转头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了!亲家母,我们快走吧,迟了就真买不到好的了。”一边说,一边拉着周氏径自出门去了。 沈树见了,忙也扔下一句:“爹,我陪娘和亲家伯母去吧,省得待会儿买得多了,她们拿不下,我也帮着搭把手。”,追二人去了。 季善见沈恒已在与孟竞说话了,便拉了叶大掌柜到一旁,笑道:“您老人也亲眼见过了,这下可以安心了吧?那我就不留您吃饭了,您且先回店里去吧,也好让店里大家伙儿都安安心,告诉大家等过几日忙完了,我和相公再去店里,做东好生请大家吃一顿。” 叶大掌柜打趣道:“太太这是河还没过完,就急着拆桥呢?竟然连顿饭都不肯留我吃,也太让我伤心了,我还偏就要留下来,吃了饭再回去呢?” 说得季善忍俊不禁,道:“行啊,您要留就留便是,我巴不得呢,不就添一副碗筷的事儿吗?” 叶大掌柜这才笑道:“我跟太太开玩笑的,我这就回去了,除了让店里大家伙儿安心,还得打发人跑一趟家里,让家里的人安心呢。对了太太,方才沈相公送客时,钱师爷都跟他说什么了,我远远瞧着,他对沈相公很是亲热啊,都知道他可是府台大人跟前儿一等一得用之人,以往……聚丰楼的当家大爷见了他,听说都客客气气,他却爱理不理的,如今却对沈相公这般亲热,莫不是,府台大人要抬举沈相公呢?” 季善“嗬”了一声,“您老好利的眼,隔那么远都瞧出来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哈。钱师爷倒是没直说府台大人要抬举相公,只说府台大人说的,等相公缓两日,大后日会派了人来请相公去府里,与府台大人‘爷儿俩好生喝几杯’,然后私人送了相公一支百年的野山参,说最是能滋补元气的……” 叶大掌柜已是喜形于色,“府台大人的原话真的是这样吗?那肯定就是要抬举沈相公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沈相公固然有才,也能吃苦,可既有才又能吃苦的人这世上多了去了,要想凭这一点,就爬得多高飞得多远,肯定是不现实的,还得有人保着护着才是,若府台大人肯自此将沈相公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了,沈相公肯定前途越发敞亮远大,今儿家里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季善道:“比起相公能平安回来,我倒觉得旁的都不重要了,不过若能有,当然也是好事。总归如今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只咱们心里知道便是了,且等相公回头去拜见过了府台大人,知道府台大人是什么态度后,又再说吧。” 叶大掌柜点点头:“这个自然,反正咱们平常心待之吧,有当然最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凭沈相公的才学心智,凭太太的能干坚韧,咱们一样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那我就不耽误太太的时间,先回店里去了啊。” “好,我送您出去吧……” 彼时厅里沈恒则正感谢孟竞,“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彦长兄,我都听我岳母说过了,若非有延长兄和杨大哥杨大嫂对我娘子的诸多照应,尤其是我娘子钻牛角尖时,若非彦长兄及时意识到了不对,和杨嫂子赶着把人救了下来,又帮着请医问药的,我就算侥幸能回来,势必也见不到我娘子了。我真是感激得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等过几日我缓过来了,好生敬彦长兄几杯了!” 孟竞神思恍惚,还得尽量打起精神,不让人看出来,勉强笑道:“子晟兄千万别这样说,都是自己人,本来就是分内之事,何必这般见外?” 第一百九三回 闻弦歌知雅意 沈恒忙道:“再是自己人,也不能就把彦长兄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当做是理所当然,安然受之才是。又是出人出力,又是平添花销的,便是亲生的兄弟也不过如此了,就说昨儿吧,因为我爹娘兄长们折了回来,彦长兄二话不说,便将自己主仆的屋子腾出来,住到了客栈里去,如此的体贴周到,如此的无微不至,叫人怎能不感动?就更不必说还有救命大恩了,彦长兄放心,以后你便是我的亲兄长,我们同舟共济,为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孟竞让沈恒说得心里越发羞愧了,忙摆手道:“子晟兄真的别这么说,此番若易地而处,你也同样会这么做,甚至比我做得还无微不至的。” 子晟兄对他如此的感激,他却、却在打着人家娘子的主意,虽然是在都以为子晟兄回不来了之时,也没想过现下就要怎么样怎么样,反正来日方长,以后他再慢慢儿来便是。 可他觊觎过人家的娘子的确是事实,他心里偷偷爱慕人家的娘子,就更不想一日两日了,尤其他之前还情急之下,把自己的心意向人家的娘子表明了,如今已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且指不定再要不了多久,嫂夫人就会把他的原话,一字不漏都告诉给子晟兄,以后他可还有什么脸面见他,还有什么脸面与他们夫妻同住一个屋檐下?! 沈恒仍没发现孟竞的异样,笑道:“我虽然也会这么做,但我还是由衷希望,这辈子都没有与彦长兄易地而处的时候,希望彦长兄和夫子及一家人,始终都无灾无病,平平安安。” 孟竞勉强笑道:“我也盼着一家人始终都能平安喜乐,那就承子晟兄吉言了。” 沈恒终于发现孟竞的心不在焉了,忙关切道:“彦长兄这是怎么了,精神很不好的样子,可是昨夜乍然换了地方不适应,没睡好的缘故?都怪我们家的人鸠占鹊巢了,待会儿我就让我三哥去客栈订两间房,今晚就让家父家母和兄长都住去客栈里,彦长兄还是带着杨大哥夫妇俩,今儿就搬回来吧。” 孟竞闻言,忙打点起精神,笑道:“别别别,还是我们主仆住客栈的好,也省得大家再折腾,好容易你才回来了,一家人都正是高兴的时候,不知道多少话儿要说,只怕也一刻都不愿你离了大家伙儿的视线范围,都巴不得抬眼就能看见你,要是住到了客栈里去,还要怎么看?你就当是满足一下伯父伯母的爱子之心吧。” 顿了顿,“至于我,横竖以后与你见面相处的时间还多着呢,虽然心里也高兴得什么似的,都快高兴傻了,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这话倒是发自内心的。 虽然之前刚听得沈树跑到客栈,满脸狂喜的与他们说了沈恒回来了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但他很确信,随即他心里涌上的便是真切的欢喜,至于失望,固然也有,却只有一点点,却转瞬即逝。 当时他便知道,他固然爱慕季善,心里渴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取代沈恒的位子,与季善共度余生,但他还是更盼着沈恒能平安回来,盼着季善能不用那么伤心的! 只是他与子晟兄的兄弟同窗之情,怕是很快就要中止了,哎,当日他要是没有一时情急之下,把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如今又何至于陷入如此尴尬难堪的境地? 沈恒已笑道:“不瞒彦长兄,我好容易死里逃生,失而复得,也巴不得能多与父母亲人寸步不离的厮守几日。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不与你外道,就委屈你们主仆再住几日客栈了啊,等回头我再好生敬你几杯。” 孟竞笑道:“你还是先养好身体是正经,咱们要喝酒,什么时候不能喝?等你去见过府台大人,与府台大人喝过了酒回来后,咱们再择日喝也是一样的。” 顿了顿,“我方才听钱师爷的意思,府台大人此番应当很感激你,再加上嫂夫人与罗小姐的交情,指不定府台大人要抬举你呢,回头你见了府台大人可得好生应对,把你浑身的才华都展示出来,万不能浪费了这个大好的机遇才是。” 方才钱师爷在时,其他人虽都回避了,孟竞却因是他请钱师爷来的,素日与钱师爷也还算熟识,自然没有一起回避的必要,也自然将钱师爷的态度和他说的话,都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朵,所以有此一说。 沈恒正色道:“府台大人是个真正爱民如子的好官,我当时跳进河里想救他,还真不是为了别的,就想着不能让会宁府痛失了这样一位好父母官,亏得府台大人平安无事,不然这些日子难过的就不止是我的亲人们,而是全会宁府的千万百姓了!” 孟竞闻言,也正色道:“府台大人的确是个好官,我相信他就算要抬举你,肯定也是在律例规矩之内,绝不会出格,所以你真的千万别犯傻,一味高风亮节的拒绝。咱们这样的出身,搁府城已不值一提了,等回头到了省城,再到了京城,更是不值一提,纵将来真中了举人进士,路也注定不好走,若能背靠大树,怎么也能平坦得多,你说呢?” 沈恒笑起来,“多谢彦长兄的忠告,我心里都明白,没打算要一味清高,只是觉着以一颗平常心去赴府台大人的宴最好,那样若有所得,当然是我之幸,反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事先便没抱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孟竞这才也笑了,“子晟兄这样想最好,那我也就能安心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里复课?我待会儿可就得去学里,把你回来了的好消息都告诉给大家伙儿,让大家伙儿也都高兴高兴才是。” 沈恒道:“时间紧急,我打算等大后日见过府台大人后,便回学里复课,已经耽误了半个月,我可再耽误不起了。” “你也不用太着急,这半个月因为洪灾的一应善后,学里也没怎么上过课,要耽误也是大家一起被耽误,不是你一个人。”孟竞道,说完又与沈恒说了一会儿话,也就与他作了别,打算回客栈去了。 却是刚出了厅堂,就在院子里遇上了季善,见她再不复之前的憔悴蔫儿巴,死气沉沉,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已像喝饱了甘霖的花儿一样,又重新娇艳了起来,心里为她高兴、自己也松气之余,更多还是尴尬。 他、他那日要是没脑子发热,把心里的话给喊了出来,可该多好? 以后嫂夫人怕是见了他就要避开,再不会与他说一句话,再不会看他一眼了吧?关键他自己也没脸再面对她了,要不,他先搬去学里的宿舍住一段时间?横竖理由都是现成的,秋闱在即,他想多点时间念书学习…… 季善瞧得孟竞,第一反应也是尴尬。 连日因为伤心欲绝,精神恍惚,她还真忘了那日孟竞曾对她说过那啥……爱慕她已久,还有什么愿意一直陪着她的话儿了,沈恒把她的所有精神和生气都带走了,她哪还管得了旁的? 可沈恒他忽然回来了,季善一下子精神百倍,脑子清明,方才瞧得孟竞陪着钱师爷回来,便一下子想到了那日的事儿,这会儿再对上孟竞,也终于开始正视整件事了。 孟竞显然从头至尾都是善意的,他此番也的确帮了她不少,素日里的为人品性也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当真没的挑,她不能因为他一时情急,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就整个否定了他,觉得他是多么的十恶不赦才是。 她相信他也不是要乘人之危之类,他那日纯粹就是被她气糊涂了,她不说别的,只看在是他及时意识到了不对,与杨嫂子一起救下了她,她今日才能等到沈恒回来,与沈恒团聚这一件事上,也不该与他不依不饶才是…… 季善正想得出神,就听得孟竞开了口,“嫂夫人,我、我……” 忙回过神来,却见孟竞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 只得自己笑道:“孟二哥要与我说什么?还请直说无妨,我这些日子一直精神恍惚,不怕你见笑,连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通不知道,尤其那日、那日我脑子糊涂,竟寻了短见……那日的事,我就更是什么都记不起了,整个人都是混混沌沌的,像生命里压根儿就没有过那日一样。若不是我娘之后日日守着我哭,一步也不肯离开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竟还做过那样的傻事儿,真是自己都觉得可笑。” 顿了顿,“所以孟二哥有话但请直说,要让我闻弦歌而知雅意,就真是在为难我了。” 孟竞也是聪明人,一听季善这话,便知道她是要装糊涂,把那日的事情给揭过去,既然她自己都忘记了,自然更不可能与沈恒说了。 心里一时又是如释重负,总算可以不担心以后没脸见子晟兄了;又是怅然若失,嫂夫人心里始终就只有子晟兄一个人,连他一丝一毫的位置都没有吧? 却也知道季善如此做,显然才是对大家最好的,只得也笑道:“我没什么要与嫂夫人说的,就是想恭喜一下嫂夫人,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子晟兄回来了。可见嫂夫人与子晟兄是如何的情比金坚,连老天爷都看在眼里,不忍心拆散了你们,以后可一定要继续相亲相爱,永结同心才是。” 季善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的,经过此番这一劫,我与相公势必都会更加珍惜彼此,也会为了彼此,更加爱护自己的。希望孟二哥也能尽快找到你的知心爱人贤内助,同样比翼双飞,永结同心。” 孟竞心里越发酸涩了,嘴上却是笑道:“那就承嫂夫人吉言了,到时候一定请子晟兄和嫂夫人喝喜酒。” 季善笑道:“这还用孟二哥请,到时候你便不请,我们夫妇也一定会去沾你和新娘子的喜气的,还要给孟二哥备一份大礼才是,毕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大恩,可是怎么报答都不为过的。” 孟竞抿了抿唇,才笑道:“方才子晟兄已谢过我好多次了,嫂夫人就别再谢了,那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谢就真见外了。好了,我还要去一趟学里,就不耽误嫂夫人的时间,先走了啊。” 季善便一欠身,“那孟二哥慢走。”,待孟竞也颔首回礼,大步走远后,才折回了厅里去。 沈恒见她回来了,笑道:“善善,你才与彦长兄说什么呢,说这么半日?” 季善既什么都‘不记得’了,当然一个字都不会再与第三个人,包括沈恒说,笑道:“没什么,就感谢了一下孟二哥的救命之恩,这些日子我一直浑浑噩噩的,就没亲口向孟二哥道过一次谢,那日……孟二哥与杨嫂子一起救下我后,我态度还很不好,甚至骂了孟二哥,让他别多管闲事,他又不是我的谁……如今你既回来了,我也清醒了,那便该正式向孟二哥道个谢,也道声歉才是。” 沈恒等她说完了,才握了她的手,低声道:“都是我不好,害善善你吃了那么多苦,你放心,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去撵鸡。” 季善嗔了他一眼,“希望你以后嘴巴时时都能这般甜,那就算明知你也就是说说而已,肯定做不到,至少当时听到那一刻,我心里是舒坦的。” 沈恒讪笑,“善善你的意思,我现在在你这儿,已经没了信用不成?怎么就肯定做不到了呢……” 季善呵呵,“毕竟某人前科犹在,叫人怎么敢立时就再信他?” 正说着,让沈九林打发去请大夫的沈石带着大夫回来了。 季善便暂时打住,忙忙请了大夫进厅堂,简单的寒暄奉茶后,给沈恒诊起脉来。 所幸大夫诊脉后,说沈恒并没有严重的内伤,只有一些肌肉损伤和淤血,给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再让好生将养一阵子,不要做重活儿,也就收了诊金,告辞而去了。 一家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适逢路氏与周氏双手都提得满满当当的满载而归,听得大夫已来过了,说沈恒没有大碍后,更是就地放下手里的各样吃食,便再次念起佛来,“真是菩萨保佑,真是老天开眼……” 不多一会儿,左邻右舍听得沈恒平安回来了,也都带了各色吃食来看望。 众人之前都已知道沈恒遭遇不幸,英年早逝的事了,只沈家没正式发丧,又一直大门紧闭,无声无息的,众人自然只好当什么都不知道,想着等沈家发丧时,再登门吊唁也是一样的,好歹也邻里一场。 倒不想,沈恒竟奇迹般的自己回来了,这下大家自然不用等沈家通知,便可以登门锦上添花了。 于是沈家很快越发的热闹了,满院子的欢声笑语伴随着自厨房里飘来的阵阵香味儿,与前阵子的死气沉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后黄老爷也带着黄太太到了,进门后简单的寒暄了几句,黄老爷便满脸是笑的与沈恒说开了,“贤侄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必定有大造化……” 黄太太则握了季善的手,与季善说起话儿来,“之前便得到坏消息了,只瞧着家里一直静悄悄的,我们虽好几次都想登门,却又不好贸然登门,一直想着,再过几日实在不行了,就得登门问一问沈娘子,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了,这一推二推的,就推到了今儿个。倒不想,沈相公他竟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竟平安回来了,可见老天爷也是有眼睛的,好人终究有好报!” 这话倒是不假,黄老爷与黄太太的确好几次都想登门了,只不过不是为了帮忙,而是想问季善,会不会在他们家的宅子里发丧、办丧事,又打算什么时候搬走? 他们的宅子可自来都是租给府学的学子们的,虽都嘴上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哪个学子心里又不忌讳这宅子曾经死过人,办过丧事的?就算沈恒是在外面没了的,一样也不吉利,一样会给后头的租客平添晦气啊! 可黄老爷与黄太太又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一来黄老爷与孟夫子到底是多年的好友,沈恒又是孟夫子的高徒,哪能人刚走茶就凉,以后黄老爷还要不要与孟夫子做朋友了,等将来孟竞高中了,再来后悔如今的不留情面吗? 二来沈恒此番可是为救府台大人才遇难的,府台大人又自来官声好,怎么可能对沈恒的遗孀亲人们没有安慰与补偿?纵没有安慰与补偿,听得有人变相欺负季善,只怕也少不得要管一管,那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可就谁也不知道,届时再来后悔,也已迟了。 所以黄老爷黄太太才会一直没登门的,倒不想,他们的犹豫最终帮了他们大忙,沈恒他平安回来了,那以后有府台大人的抬举与提携,是想不飞黄腾达都难了,真是万幸! 季善自不知道黄老爷黄太太这阵子的犹豫与闹心,她之前一直浑浑噩噩的,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些? 还是今儿整个人活了过来,这会儿黄老爷与黄太太又齐齐登门,她才想到了这可是人黄家的宅子,她之前要是真死在了这里面,以后人家的宅子还怎么租售得出去,那不是白白害了人家吗? 心下就越发后悔与后怕了,因此待黄太太也很是客气周到,“您和黄老爷实在有心了,今儿还特意来看我家相公,该等过几日我家相公缓过来了,登门去拜访您和黄老爷,以谢二位一直以来的关心与照顾的。” 之后又留了黄老爷黄太太在家里吃饭。 加上左邻右舍,中午家里足足坐了三桌人开饭,亏得路氏与周氏各色肉菜都买得多,散席时自是宾主尽欢。 晚间一家子便吃得很是清淡,不过周氏熬了一锅绿豆粥,季善又做了个拍胡瓜,再凉拌了一个银苗菜,加上中午的剩菜,一顿饭便凑合过去了。 因中午沈恒不能喝酒,沈九林与沈石沈树少不得代他各处都敬上一回,父子三人心里本也高兴,便都喝得不少,一下午都觉得心里腻腻的,晚间吃得这般清淡,倒是正合了他们的意,反倒都喝了好几碗粥。 沈恒也喝了两碗粥,随即又喝了药,路氏便催着他回房去歇下了,“今晚好生睡一觉,等明儿起来,娘再给你做好吃的,要不了几日,肯定就能把你养得跟之前一样了。” 又叫正收拾碗筷的季善别管了,“善善你也跟了恒儿回房去早些歇下,务必这两日就得把你的黑眼圈给我除了去,把之前那个漂漂亮亮的儿媳妇还给我。” 说得季善直笑,故意道:“娘的意思,黑眼圈不尽快除去,我就不是您儿媳妇了?倒不想娘竟也这般的颜控……颜控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只喜欢漂亮的人和事物啦!” 路氏这才笑道:“那啥你们以往不是常说什么人人都有爱美之心吗?我当然也不能例外。好了,别贫嘴贫舌了,都快回房去早些歇了吧。” 季善与沈恒这才笑着给大家伙儿都道了‘晚安’,回了房去。 第一百九四回 入室弟子 等梳洗过,熄了灯躺到床上去后,季善才抱了沈恒,低声道:“我到现在都还觉得,今儿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一般,好怕一觉醒来,梦就醒了,你又……又不见了。” 沈恒闻言,心里立时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忙将她抱得更紧了,柔声道:“善善,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你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已经回到你身边,且以后再也不会轻易与你分开了。” 他人就正与自己贴身而卧,季善是既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也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可她还是不敢睡,低道:“就算不是在做梦,我也不敢睡,生怕万一……,你要是困了,你就先睡吧,我等会儿熬不住了,自然也就睡着了。” 沈恒就作势掐了她腰间的软肉,道:“你要是还怕万一,那我重重的掐你一下,你能很清楚的感觉到痛,就说明真的不是做梦了,怎么样……咝……”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善一把掐在了自己腰间的软肉上,“痛不痛?要是不痛,我再掐重一点啊。” 沈恒忙忙道:“痛痛痛,现在已经很痛了,别再掐了。” 季善这才笑起来,“你这么痛,看来真不是做梦了,那我可以安心睡觉了。” 沈恒便握了她的手,与自己十指紧扣后,柔声道:“安心睡吧,我保证你明儿睁开眼睛后,立时就能看见我,好不好?这次绝不会再食言了,善善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季善拿脸轻轻蹭了他的胸口几下,又静静听了他的心跳一会儿后,才低道:“好,我信你,你也快睡吧,我也保证你明儿睁开眼睛后,就能看见我……” 话没说完,积存了半个月的疲惫与困意已是汹涌袭来,很快便意识不清了,手却一直握着沈恒的手,人也一直窝在他怀里,不曾挪动过分毫,半点也不觉得热或是硌人什么的。 沈恒听得她很快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睡着了,才低头疼惜的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很快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季善是被噩梦惊醒的。 还是瞧得沈恒果然还在身边,正睡得一脸的安然,她才喘息着很快平定了下来,噩梦再可怕又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也休想再吓到她! 季善随即便专注的看起沈恒的睡颜来,越看心里便越是柔软,简直软得能滴出水来。 她是如此的爱眼前这个男人! 沈恒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哑着声音不无得意的道:“怎么着,忽然发现自己的相公原来长得是如此的好看,如此的令人着迷呢?” 季善就翻了个白眼儿,啐道:“好看是真没发现,令人着迷也是真没发现,只发现了你的脸皮是如此的厚……” 话没说完,却是忽然红了眼圈,“就这样一同醒来,然后躺着说上几句话,斗上几句嘴这般简单平凡的幸福,我之前都以为这辈子都只能是奢望,这辈子都再不可能有了,万幸终究还是失而复得了。” 沈恒让她说得也触动了心肠,哪还顾得上逗她,轻轻拥了她便柔声道:“我之前在那位老丈家里烧得七晕八素,觉得自己要熬不过去了时,想的便是我还要跟我的娘子每天一起醒来,一起梳洗,一起吃早饭,晚间再一同睡下……所以才生生熬了过来。善善,我答应你,以后除非万不得已,一定会日日都与你一同醒来,一同睡下,好不好?” 季善半晌才“嗯”了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了。 夫妻两个就这样静静的抱了不知道多久,直至外面传来路氏的声音:“善善,你醒了吗?恒儿他……他还在你身边吧?” 说前半句话时,声调还能保持平常,说到后半句时,便掩饰不住的紧绷与小心翼翼了,显然,路氏与季善的担心也是一样的,怕昨儿的一切都是做梦,一觉醒来,便又回到之前那痛不欲生的日子里了。 季善因着感同身受,对路氏的心情再理解不过了,立刻道:“娘,我和相公都醒了,他一直好好儿的在我身边呢,您就放心吧。” 说着忙推了沈恒一把,沈恒便忙也道:“是啊娘,我好好儿的呢,马上就起来给您开门啊,您稍等片刻。” 门外路氏这才吐了一口长气,笑道:“我就问一下而已,不是想催你们起来,你们再睡一会儿吧,我做早饭去了啊。” 说完便擦着眼角,满脸是笑的往厨房去了。 余下季善听得路氏真走了,才叹道:“娘怕是担心了一整晚,本该终于能睡个好觉了,结果因为担心自己是在做梦,仍然一晚上都没能睡着,一直都心欠欠的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快穿好衣裳梳洗好,就去娘面前晃晃,再去爹和大家伙儿面前都晃晃,好让大家伙儿都安心吧,如今不止我,大家伙儿可都是惊弓之鸟!” 沈恒点头“嗯”了一声,“我马上就收拾好出去,善善你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一面说,一面已下了床,快速穿起衣裳来,心里又酸又甜,这么好的爱人与亲人们,他以后为了他们,也定要加倍的爱护自己才是! 季善却是了无睡意了,道:“我睡醒了,马上也起来了,昨儿邻居们都送了礼来,今儿我得安排给大家都回礼才是。你就别管旁的,今明两日主要便是陪着爹娘,不然回头你回学里复课了,他们也回清溪去了,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厮守几日了,爹娘你还不知道么,等你过几日缓过来后,只怕又得急着回去了。” 沈恒道:“昨儿爹还与我说,村里大家伙儿一直等不到他们回去,还不定要如何担心呢,听他那意思,怕真是再过几日,又得回去了。” “爹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最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旁人吃亏的,我倒是想把他和娘留下,不然就让大哥和三哥先回去的,但只怕是不行,爹肯定不放心只让大哥三哥回去。” “且到时候再说吧……” 夫妻两个说话间,都已穿戴梳洗好了,便开了房门,先一道去了厨房里见路氏。 路氏正和面,瞧得季善与沈恒进来,立时满脸的笑,“恒儿,善善,不是让你们再睡一会儿吗,怎么都起来了?早知道我方才就不该去吵你们呢。” 季善忙笑道:“哪是娘吵醒我们的,我们早就醒了,倒是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对了,我娘怎么不见?” 路氏笑道:“亲家母一早就起来回飘香去了,说是家里既有人照顾了,她也该回店里去瞧瞧了。厨房里烟熏火燎的,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忙就够了。” “我留下来帮娘的忙,相公你找爹和大哥三哥说话儿去吧。”季善说着,便把沈恒往外推。 沈恒便笑着与路氏说了一句:“那娘,我先找爹和大哥三哥去了啊。”,顺势出了厨房。 路氏这才压低了声音与季善道:“我一晚上都不敢睡实了,就怕、就怕一觉醒来,才发现是在做梦,善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好在今儿已经证明不是在做梦了,今晚我肯定就能睡踏实了。” 季善笑道:“我跟娘是一样的感觉,但我好歹还是睡了个整觉,比娘要强些,那娘今儿好生睡个午觉吧,不然再熬下去,人都要熬坏了。” “我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可能熬坏?我精神好得能绕整个府城跑三圈好吗?” “那等后日相公去拜见府台大人了,我和娘逛街去?感觉好久都没买过东西了呢,后日定要逛上一整日才是,正好如今也没那么热了……” 婆媳两个一边说笑着,一边手下也是不停,很快便做好了早饭。 待一家子团团坐着吃毕后,除了季善陪着路氏去了一趟菜场,买了些新鲜的肉和菜回家,一家人连同次日,都没再出过一次门,就父子母子兄弟相守着,说些在旁人听来翻来覆去,毫无意义的车轱辘话儿,却都因为失而复得,而觉得如今一家人能相守在一起说一些废话,也是这世间最幸福满足的事儿。 如此到得第三日,沈恒一早就起来了,换上季善昨晚便与他准备好的月白长衫,再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待用过早饭,便辞了沈九林路氏与季善,带着同样是季善昨儿便与他准备好的十二色礼盒,坐车去了府衙,拜见罗府台。 至于罗府台之前说的让沈恒等他派人来接,话虽如此,沈恒却如何真能这般托大,罗府台既是尊也是长,当然得他主动去拜见了。 季善一直在巷口目送着沈恒坐的马车消失不见后,才折回了家里,笑着招呼路氏上街去,“前儿可说好了,今儿要逛一整日的,娘可别逛到一半,就说逛不动了,想回家了啊。” 又问沈九林沈石沈树要不要一起去,“横竖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沈九林父子三人却是有过“前车之鉴”的,如今如何肯再陪婆媳二人上街去?他们宁愿在家下一整日的田,也不要再陪女人逛街好吗! 忙都笑着婉拒了,“我们还是留下捡一捡屋顶上的瓦,再通一通阴沟什么的吧,这已经入了秋,暴雨是不会有了,可回头秋雨一来,接连下个七八日十来日都不是没可能,时间长了一样要漏雨涨水,趁我们在这儿,捎手就把这些给做了,也省得再花钱找人来做。” 季善与路氏听得对视一眼,都是忍俊不禁。 路氏因笑道:“你们留在家捡瓦通阴沟是幌子,不是陪我们逛街才是真吧?你们不想去,我和善善还不想带呢,只会一个劲儿的催催催,没的白扫我们的兴,善善我们走吧,不理他们了,午饭你们爷儿三个也自己解决吧。” 季善待沈九林应了,才笑道:“那爹、大哥、三哥,我和娘就先走了啊,回头你们也不用想着来接我们了,我们若实在买得多了后,就让店家帮忙送一下,或是叫个车,一趟拉回来也就是了。” 说完方与路氏手挽手出了家门,到巷口叫了个车,直奔大街上而去,比着原样,把上次路氏一行回去带的那半车吃的穿的用的,又都买了一份。 看得路氏直心疼,好几次都劝季善,“善善,要不别买了,或是都少买一点儿,除了咱们自家人的,左邻右舍和村儿里的人就都别买了吧?本来给他们就是情分,不给才是应当,况我们也不是没买,是之前就买了,因为临时出了事,才没能带回去的,哪能再破费一遍,家里又没有金山银山。” 季善却每次都是摆手笑道:“没事,这些都是小钱儿,比起相公能平安回来,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便是花尽了我所有的钱,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却是之前接到噩耗后,沈九林与路氏都乱了套,满心都沉浸到了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不欲生里,哪还顾得上随车带的那些吃的穿的用的这些身外之物呢? 况带的那些吃食点心本来也不能久放,沈石与沈树只得强忍悲痛送人的送人、扔掉的扔掉,加上一路昼夜不停的赶路,路氏买的好些小玩意儿也坏的坏、掉的掉,没剩下多少了。 所以季善今儿才会特意带路氏上街来,该补上的都给补上,还打算给沈恒买一块玉观音,回头送到玄宁寺请大师开过光后,便跟他的婚戒一起挂在脖子上,希望以后能保佑他平平安安,再无灾祸。 可惜路氏还是很心疼,毕竟那些银子都是善善辛辛苦苦赚来的,她哪能为了自己回去显摆时的一时风光与得意,便让善善破费了一次不够,还要破费第二次? 最后季善到底却不过路氏,少买了一些东西,省下了六七两银子,路氏这才高兴了起来。 不过到季善给沈恒选玉观音时,路氏却一点没再觉着贵,四十几两银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让店小二给包起来了,还与季善说:“我身上没带银票,善善你先给了,等回了家,我再给你啊……你就别与我推辞了,就许你当娘子的心疼相公,不许我当娘的心疼儿子呢?就像你才说的,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花再多的银子,我都心甘情愿!” 还是季善再三劝她,“娘您之前给我买镯子,已经花了不少银子了,这玉观音哪能再让您破费,您和爹总不能一点傍身的银子都不留,反而还欠外债吧?我们可是至亲骨肉,我的就是您的,何必还非要与我这般计较呢……那您看这样行吗,我出三十两,剩下的银子您来出,总成了吧?您要再与我推辞,可就真是应了那句话‘儿媳妇永远是外人’了哈。” 路氏这才没再坚持,心里却是更疼惜季善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对她儿子还那般的情深义重,当真是满世间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一直逛到半下午,婆媳两个才满载而归。 看得帮忙出来搬东西的沈石和沈树都是直咂舌,“娘和四弟妹这么迟都没回来,我们已经猜到你们肯定买了不少东西了,却还是没想到竟买了这么多!” 又压低了声音嘀咕,“亏得没跟了一起去,不然肯定已经累傻了。” 沈九林则是拉了路氏便到一旁去低斥:“你怎么又让老四媳妇破费这么多呢,我昨儿不是就告诉过你,她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的,让你别看见了这个也想买,看见那个也走不动道吗?” 说得路氏满心的委屈,小声道:“我一再劝阻了善善的,这不是劝不住吗?亏得我劝了呢,不然还得多花出十来两银子来。” 季善眼尖,很快便注意到了沈九林在恼路氏,忙上前笑道:“爹别再怪娘了,真都是我自己坚持要买的,因为觉得比起相公能平安回来,再多的银子都算不得什么,您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最疼相公我们都是知道的,就不信您不是这样想的。” 顿了顿,已果断岔开了话题,“对了爹,都这个时辰了,相公都还没回来,中途他可托人带过信儿回来什么的?” 沈九林这才不再瞪路氏了,道:“老四就是一直什么消息都没有,看来府台大人果然留了他吃饭喝酒?可就算吃饭喝酒,也吃不到现在这个时辰啊,莫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季善也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也就是沈恒是去府衙的,肯定出不了什么事儿。 但这种他一旦出了门,除开去府学之类常去的地方,便等同于是暂时失去了行踪的感觉也是真的让人很不爽,得想个什么法子,解决一下这个问题才是啊! 一家人把东西都搬进了屋里去,季善又帮着路氏收拾了一回,眼见时辰不早,连晚饭的米饭都先蒸锅里了,才终于听得外面有人在外面喊‘沈娘子’。 季善与路氏忙迎了出去,沈九林父子三人听得声音,忙也自厅堂里跟了出去。 就见是个面生的年轻人架着沈恒站在门外,一见季善便笑道:“这位便是沈娘子了吧?我是府台大人跟前儿的川连,因今儿大人和沈相公高兴,都多喝了几杯酒,所以大人特地让我送沈相公回来,还请沈娘子千万不要见怪才是。” 季善早经罗晨曦主仆几个之口,听过川连的大名不知道多少次了,知道他乃罗府台的贴身心腹小厮,当然客气有加,忙笑道:“川连大哥太客气了,有劳您特意送我家相公回来,我们感激且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见外。” 忙示意沈石沈树上前接过了仍迷迷糊糊的沈恒,才又笑道:“还请川连大哥进屋去喝杯茶吧,今儿实在辛苦您了。” 川连却是笑道:“沈娘子不必客气,以后大家就是自家人了,您千万别与我见外,大人还在府里等着我回去服侍,我就先告辞了,等回头得了闲,再来沈相公沈娘子家里吃茶也不迟。” 说完抱拳一礼,又冲后边儿的沈九林与路氏一欠身,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季善等川连走远了,才咝声问一旁的路氏,“娘,方才我没听错,川连大哥是说的‘以后大家就是自家人了’吧?这什么意思呢?” 路氏道:“我也听见他是这么说的,不然你等恒儿清醒些后,问问恒儿,他肯定知道。” “也只好这样了。” 季善应着,见沈石沈树已搀了沈恒往屋里去,忙关了大门,也跟了上去,待进了屋里,让沈恒喝了一杯酽茶,瞧得他终于清醒了几分后,才嗔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呢,也不看看如今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你可还吃着药呢,安心要气死人是不是?” 罗府台也是,明知道沈恒他才死里逃生归来,任谁都瞧得出瘦了一大圈儿,元气大伤,怎么还让他喝这么多酒呢?就算他是尊长,也不该这样才是…… 念头才刚闪过,沈恒已酡红着脸、大着舌头开了口:“善善你、你别生气,我不是安心要喝多的,实在是、是今儿太高兴了。你不知道,府台大人他、他竟然说要收我为弟子,他老人家至今唯一的入室弟子!你说叫我怎能不高兴,能得府台大人这样人品才德都万中无一的尊长为恩师,简直就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福气啊!” 季善已是转嗔为喜,好容易等沈恒说完了,立刻道:“真的吗,府台大人他真的说要收你为入室弟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别人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也就不怪你高兴成这样了,我现在也高兴得想喝上几杯,来个不醉不归了!” 第一百九五回 好人有好报 便是季善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知道入室弟子与寻常弟子是不一样的,入室弟子乃是师父亲密亲传的弟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于是师父培养的继承人。 打个比方,孟夫子那样开私塾广收学生,从蒙童到三三十岁学生都有的,严格来说,便与他所有的学生都算不得是师徒,他哪怕一辈子教了成百上千的学生,也没有一个是他的入室弟子,若非要择一个说是他的入室弟子继承人,那便只能是孟竞的大哥孟章了。 其他学生对他虽也该敬着,却不过就是出于情分而已,没什么利害冲突时,敬着让着是情分;一旦有了利害冲突,不敬着不让着,那也是应当,旁人至多嘀咕几句也就罢了。 反之,叶广之于季善来说,便算得是入室弟子了,师徒之间的拜师程序虽然因为季善不看重这些,而一切从简了,那也是正式磕过头敬过茶的师徒,季善教起他厨艺来,也是从不吝啬藏私,那叶广某种程度上来说,便也算得是她的继承人了。 用叶广的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此便要将季善当自己亲生的父母一般孝顺,将来还要为季善‘养老送终’的。 那如今罗府台既说的是要收沈恒为入室弟子,便相当于是季善与叶广师徒之间一般,罗府台不但自此要将自己的才学见识、为人处世的原则方法都倾囊教给沈恒,将来沈恒不出意外,还能继承到他的人脉关系,尤其是在罗府台没有亲生儿子、嫡亲侄子也都不成器的情况下。 当然,沈恒自此也要视罗府台为父,事事都“弟子服其劳”,无论公事私事,事事都得替罗府台考虑在前头,为罗府台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将来若罗府台遇到了什么灾祸,他也休想独善其身,少不得要跟着一损俱损了。 不然便是欺师灭祖,忘恩忘本,所有人都要鄙视唾弃,要成为一辈子怎么都洗不去的污点的! 然就算如此,能得罗府台亲自开口,说要收沈恒为入室弟子,一样是沈恒赚了,且赚大发了,等消息传开后,还不定得让多少人羡慕妒忌恨呢! 是以季善是真的惊喜,说完立刻又道:“你喝得这样醉醺醺的,不会是听错了,或是弄错了吧?这样的好事儿可是府学所有人都求也求不来的,怎么就会忽然砸到你头上了?真的是府台大人亲口说的吗,当时除了你和府台大人在,还有没有其他人在?那府台大人说了什么时候行拜师礼吗,若是真的,我们可得即刻开始准备拜师的一应礼物了,你知道一般尊长收入室弟子时,都有些什么礼仪,要收什么礼物才显郑重吗?” 沈恒的回答是头重重落到桌子上,很快睡了过去,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把季善满腔的激动霎时给浇灭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你迟那么几秒再睡能怎么着,倒是会吊人胃口!” 却还是忍不住心痛他今儿累了,才肯定也把头磕痛了,忙叫了路氏,“娘,您帮着我把相公扶回房里去,让他先好生睡一觉吧,等他睡醒了,有话咱们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路氏忙应了,“我也觉着不必急于这一时,让他先睡醒了再说吧。” 与季善一左一右搀起沈恒,将他扶到房里床上去躺好,还忙去打了热水来,让季善帮着他擦了脸手和脖子,让他睡得更舒服些后,才与季善一道,轻手轻脚回了厅里去。 沈九林父子三人都坐在厅里等着,一见婆媳两个出来,沈九林先就道:“老四安顿好了?” 路氏“嗯”了一声,“安顿好了,睡得还挺香……”说着抽了抽鼻子,“什么味儿,我怎么闻着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糊了……哎呀,我锅里还蒸着饭呢,看我这记性,竟给忘得干干净净,完了完了……” 一边嚷嚷着,一边已忙忙往厨房跑去。 余下其他人都忍不住好笑,季善则笑着也要给她帮忙去。 却让沈九林给叫住了,“老四媳妇,让你们娘一个人去就是了,她忙得过来的,我有话想问你。才老四说府台大人要收他做那什么、什么入室弟子,入室弟子是什么意思呢?看你和老四都那么高兴,应该是很大的喜事吧?” 季善笑着点了点头,“是的爹,是很大的喜事,相当于是亲传弟子,跟自己的亲儿子也差不了多少了,所以相公才这般高兴呢,府台大人实在是位品德才干都上佳的令人敬重的尊长,这样的福气,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沈树也笑着道:“爹,这么说吧,就跟我和我师父是一样的道理。我师父教了我十几年的木工,能教的都教给我了,我如今虽已出了师,早单独在做活儿了,四时八节一样得备了礼去看望师父,师父家有个什么大事小事,我也得立刻去帮忙,算是大半个主人家,将来万一我师父……我也要给披麻戴孝的。当然,我刚单独做木匠活儿时,也都是靠的我师父的名头,还有好些活儿干脆就是我师父帮我拉来的,所以我也理所应当孝敬我师父才是。” 沈九林这下明白了,“也就是说,老四以后就是府台大人最亲近的徒弟晚辈了?那可是府台大人!难怪你们这么高兴,是该高兴才是,我们老沈家的祖坟当真是冒青烟了!” 季善见沈九林高兴得直搓手,笑道:“看把爹高兴得,那我要是再告诉您,府台大人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您岂不得更高兴了?总归这真的是天大的喜事,比相公当初中案首,甚至将来中举人,还要让人高兴。” 沈九林又有些不明白了,“老四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府台大人没有儿子,难道他不止是收老四做徒弟,其实还要收他做儿子呢?那可使不得,府台大人既有亲生的女儿,自然一应财产都该是自己女儿的,不然也该是他的父母亲人本家族人的,咱们可不能白占人府台大人这个便宜才是,我们是穷,但不该我们的,我们可一文都不能要!” 说得季善“噗嗤”笑了出来,“爹想到哪里去了,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府台大人没有儿子,那将来他的人脉关系,不出意外,便该是相公这个做弟子的继承。至于府台大人的财产,别说本来就没有相公的份儿了,就算府台大人出于师徒情分,要分一些给相公,我们也不可能要一分一毫,反倒我们以后都该倾尽所能的孝敬府台大人,衣食住行样样都该无微不至才是。” 可光罗府台的人脉关系,那已经是一笔无形的巨大财富了,不然以沈恒的出身家世,就算将来有幸中了举人进士,说句不好听的,想要把路走顺走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他再慎独、再问心无愧,谁就能保证不会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一日了? 但若能做了罗府台的弟子,能背靠罗府台这棵大树就不一样了,——不怪钱师爷前儿态度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怕是当日罗府台便已决定要收沈恒做弟子了吧,他这次当真是好人有好报,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沈九林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这心里也太过不去了,倒像老四拜府台大人为师成了他有所图,我们沈家也有所图了似的,回头万一府台大人的亲族本家闹起来,大家也不好看。” 顿了顿,“不过光人脉关系也够难得了,我虽然是个乡下人,也知道很多时候其实人脉关系比银子更值钱,有了人脉关系,办什么事都更顺利,银子自然也就有了;反之,纵有金山银山,也是坐吃山空。那老四以后可得加倍孝顺府台大人,比孝顺我和你们娘还要孝顺才是。” 季善摆手笑道:“爹放心吧,相公和我心里都有数,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的。本来这也不是我们强求来的,而是有相公舍己相救在先,又有府台大人心正体下在后,大家都是种善因得善果,都有一颗正直的心,当然会师徒相得,皆大欢喜的。” 不然若遇上的是别的官员,沈恒一个小小的秀才,舍己相救尊长,那不是理所应当吗?就算不幸真回不来了,至多补偿些银钱也就是了,谁还能说他半个‘不’字的? 沈树忽然道:“四弟妹,四弟方才喝得迷迷瞪瞪的,怕是自己已经回了家都不知道,你说他、他不会是弄错了,其实没有收徒弟的事儿吧?那可是府台大人,那么大的官儿!我这心里忽然不踏实得很,就怕我们现在高兴得太早,结果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说得季善心里也不踏实起来,迟疑道:“应当……不至于吧?这种事相公怎么可能乱说,就算他喝多了,不是都说喝醉了的人其实心里都是清楚的吗?” 沈石小声道:“心里倒是清楚的,问题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就是要一味的说些胡话,等自己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沈九林闻言,想到自己醉酒的经历,也是笑不出来了,“可不是么,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别真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季善干笑,“不会真像爹和大哥三哥说的这么、这么……别担心,那个叫川连的之前不是说‘以后大家就是自家人了’吗,无缘无故的,他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肯定有原因的。再说实在不行,就等明儿相公睡醒了问他便是,若是真的,当然最好;若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日子该怎么过,便仍怎么过,只要咱们勤劳踏实,肯定还是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沈九林听得直点头,“老四媳妇说的是,若没有这回事儿,难道咱们就不过日子了?咱们又不是吃不上饭穿不上衣,如今日子已经比前两年好过太多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比起老四这次能平安回来,我觉得什么都不重要!” 季善也忙点头:“正是爹这话,相公能平安回来,已经是我们家天大的喜事,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时辰不早了,三哥劳你掌一下灯,我去厨房给娘帮一下忙,早些把饭做好了,我们早些吃了,也好早些睡下,有什么话,都明儿再说吧。” 待沈树应了,便转身出门往厨房去了。 一时晚饭得了,一家人围坐着吃过晚饭,季善怕沈恒半夜醒来肚子饿,待刷完碗收拾完厨房后,又给他抓了两把小米在小锅里熬上煨着后,才回房梳洗一番,也睡下了。 翌日清晨,季善迷迷糊糊的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身边的人,却摸了一个空……她猛地坐了起来,残存的睡意也是霎时荡然无存,急声叫起沈恒来,“你去哪里了……相公……沈恒,你人呢……” 还是瞧得一身中衣的沈恒很快推门进来了,才松了一口长气,嗔道:“你去哪里了,不是说以后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吗?吓我一大跳!” 沈恒自然知道她在吓什么,忙上前挨着她坐了,方笑道:“我看你睡得熟,又那个……人有三急,实在急得慌,就轻轻出了门,上茅厕去了,谁知道你这么快就醒了,看来我还是吵着你了。” 季善已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懒洋洋道:“不是你吵着我了,是我本来就到时间该醒了。倒是你,昨儿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还当你今儿要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还要不停的喊头痛呢,没想到你醒得这么早,瞧着精神也挺好的样子嘛。” 沈恒笑道:“昨儿是喝得有些多,不过喝的是府台大人珍藏了多年的好酒佳酿,口感非常好,据府台大人说来,也不上头,管保喝得再多,第二日醒来也不头痛,倒不想竟是真的,果然好酒还是不一样哈。” 季善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儿,“你这不是废话么,一分钱一分货,既是府台大人都珍藏了多年的,肯定是拿了银子也买不到的好酒,当然不一样了。” 顿了顿,“倒是你还记得你昨儿是怎么回的家,回家后又与我说了什么吗?” 沈恒失笑,“我只是喝多了些又不是傻了,怎么可能连自己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是府台大人跟前儿的川连大哥送我回来的,本来我说不用的,我自己叫个车就能回来了,可府台大人不让,非要川连大哥送我,我却不过,只好让他送我回来了。” 还记得是川连送自己回来的,看来真不是他是无中生有了? 季善心下稍松,笑嗔道:“你昨儿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自己叫车回来,你真看得起自己哈,不过好歹还记得是谁送你回来的,看来的确没喝糊涂到家。那,你记得我们把你扶到厅里后,你说了什么吗?” 沈恒就亲昵的捏了她的鼻尖一下,“我当然记得,我说府台大人说要收我为入室弟子,他至今唯一的入室弟子……善善你莫不是以为我喝糊涂了,在无中生有吧?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我就算喝得再醉,也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来胡说啊!” 季善这才笑逐颜开了,“这么说来,府台大人是真要收你做入室弟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那府台大人是什么时候说的,原话是什么?你快告诉我,一字不漏的都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早知道昨儿会有这样的大好事,我就该厚着脸皮跟了你一起去,不然扮成你的小厮跟了你一起去也行啊,真是太失策了!” 说得沈恒忍俊不禁,揶揄道:“扮了我的小厮跟了一起去,你确定?确定做得到我和府台大人吃着,你却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能吃,只能干咽口水?还是别为难自己了……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说正事儿。我昨儿到了府衙后,没等一会儿,川连大哥便出来引着去,进了府衙的后堂,见到了府台大人……” 沈恒见到罗府台后,第一件事自然是行礼问好。 却是未及拜下,已让罗府台离座亲自给搀了起来,让他不必那般客气,“本府历来视你为自家的子侄辈,如今你于本府又多了一层救命之恩,就更是自家人了,还不必说小女与令夫人还是交好的朋友,以后在本府面前,都不必拘礼了。” 沈恒却仍坚持全了礼,“多谢府台大人垂爱,但礼不可废,学生万不能恃宠生骄。” 彼此才分宾主落了座。 第一百九六回 父母之爱子 等彼此分宾主落了座,川连上了茶来后,罗府台才问起沈恒当日是如何脱险的,又是如何熬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一路回到府城来的,“……本府连日心里都沉甸甸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子晟的至亲得多痛不欲生,可想而知,亏得你平安回来了,否则本府真是余生都难以心安了。” 虽然罗府台早已自钱师爷之口,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沈恒便也细细又与罗府台说了一遍过去这些日子的经历,末了客气了一回:“府台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当日都怪学生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己的水性,结果忙没能帮上不说,反倒给府台大人和众位大人添了麻烦,心里该过意不去的是学生才对。倒是府台大人还拨冗亲自登门去宽慰拙荆,又特地派人数度去家里看望,学生真是感激不尽。” 罗府台便切入了正题:“今日叫子晟来,除了想亲眼看一看你是否真安然无恙,当面向你郑重道一声谢以外,再就是,本府想要收你做个入室弟子,你意下如何啊?” 沈恒万没想到天上会忽然掉落这么大个馅儿饼砸到自己头上。 他来之前是想过罗府台肯定要答谢他了,不然也太不符合罗府台的为人品行了,却撑死也就以为罗府台只会在以后多指点一下他的学业,再就是在一些不伤大雅的事上,给他行点方便,以后有合适的时机了,顺势提携他一下也就罢了。 哪里能想来,罗府台竟要收他做入室弟子,这简直就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沈恒因此呆坐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侍立在罗府台身旁的川连见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动,咳嗽了一声,又笑着说了一句:“沈相公怎么不答我们老爷的话儿,莫不是高兴傻了?” 沈恒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忙起身就道:“承蒙府台大人不嫌弃学生愚钝,学生自然愿意,只是……” 罗府台倒是一直笑容不变,温声道:“只是什么,你有话但说无妨。” 沈恒便也不迟疑了,道:“只是若大人是因为此番觉得学生是为救您才差点儿遇难,再也回不来了,学生对您有救命之恩,才想着要收学生为入室弟子,以做回报的话,学生便愧不敢受了。学生当日真的没有想过旁的,只是觉着大人是一位好官,不能让会宁府的万千百姓就这样失去了您,再就是不能让罗小姐失去了您这样一位好父亲,拙荆与罗小姐交好想必大人也是知道的……仅此而已;何况学生末了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反而给大人添了那么多麻烦。若大人是因此,才要收学生为弟子的,那学生真是无地自容了!” 罗府台耐心等他说完了,才笑着开了口:“第一,你怎么没帮上忙了,若非有你第一时间跳下水托住了本府,就算立刻下了再多的人施救,本府此刻也未必能再坐在这里与你说话;第二,本府若只是想对你有所回报,许你财帛,许你前程便是,凭你的才华学识,就算此番因为有所耽误,恩科秋闱没有必中的把握了,两年后再考,应当便能八九不离十了。那本府在当中说到底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可以既全了自己的名声,又得了你的感激,何乐而不为,又何须非要收你做入室弟子呢?” 顿了顿,“说到底,本府看重的是你的人品和德行,看重的正是你方才与本府直言的傻气,若不是对你的人品德行有了深刻的认知,确信你是个正直无私的好儿郎了,本府再怎么感激,也不会收你为弟子的。” 沈恒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任心里的喜悦都蔓延到了脸上,“听大人这么说了,学生总算可以安心了,那、那不知道学生几时能行拜师礼?大人的人品才干俱是万中无一,学生巴不得立时便能聆听您的教诲,耳濡目染向您学习方方面面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回轮到罗府台‘只是’了,“本府也希望能尽快把拜师礼行了,好尽快名正言顺的指点你,本来你此番耽误的时间就够多了,秋闱的日子却是越来越近,哪里还经得起耽搁?只是本府有几句丑话,还要说在前头。” 沈恒忙道:“大人但说无妨,学生洗耳恭听。” 罗府台便在喝了一口茶后,沉声开了口:“因小女与你娘子交好,本府的家事,想必你也多少都知道一些,对吗?本来本府从没想过要收什么弟子的,本府公务已经够忙了,偶尔能挤出一点闲暇来,也要陪伴小女,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再教导弟子?那就真是误人子弟了,回头若对方没能成器甚至作奸犯科,也会连累本府的名声,本府可不想晚节不保,索性从根子上就断了麻烦。” “再者,本府家里那样一个烂摊子,本府也不想把无辜的旁人卷进来。回头让父母兄长因本府宁肯悉心教养一个外人,都不教养自己的亲侄子,便变着法儿的为难本府的弟子,那也是在白白祸害人家,甚至指不定将来本府百年以来,他们都还得继续祸害人家,本府岂能任由那样的事情发生?” 沈恒当然知道罗府台的家务事是多么的烦人,连他老人家这样一个英明睿智的人许多时候都是束手无策,也的确不怪他不愿把无辜的旁人卷进去。 那能让他老人家忽然改了主意,于他来说,就更是幸中之幸了! 就听得罗府台继续道:“可本府的父母为了逼本府就范,竟瞒着本府给小女报了选秀,让她这辈子的命运都自此改变了,那本府又何必还念什么骨肉亲情,他们陷害小女,就为了逼本府就范,还一副是为了小女和本府好的嘴脸时,怎么没想过要念一念骨肉亲情呢?所以本府如今于他们只有道义与责任,再无情分可言,既然本府于他们都再无情分可言,他们当然也休想以此再祸害本府的弟子!此其一。” “其二,如今是本府还在,他们也都是靠着本府,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尚且能对本府的女儿这般狠心绝情,那将来要是本府不在了,小女便是死在他们面前,他们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会施以援手吧?本府这辈子只有小女这一个女儿,只有这一滴亲生的血脉,岂能不趁早为她打算的。正好你的人品德行本府都信得过,才华也尽有,只要本府多加提点与教导,将来不说成就比本府高,到本府这个年纪时,能坐到本府这个位子,应当还是不难的。” “你娘子又本就与小女交好,纵没有这层关系,想来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会对小女尽可能好,尽可能施以援手的,再加上这一层关系,加上你们夫妇的人品保障,本府便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所以你先别急着拜师,还是考虑清楚了将来要遇到的糟心事,要承担起一个做兄长的责任比起拜师后你能得到的,到底划不划来,再拜也不迟。” 沈恒一听就明白罗府台的意思了。 虽然他说的是如今于自家的父母亲人来说,只有道义责任没有情分了,那总是他的至亲们,回头真闹腾起来,癞蛤蟆不咬人却恶心人,也够他的弟子喝一壶了。 承担起给罗晨曦当兄长,当一辈子靠山的责任,就更不容易了,毕竟罗晨曦未来的丈夫与夫家如今已基本定准了,不是皇孙王子,便是宗室皇亲,甚至……指不定就是当今皇上,谁又轻易敢去惹,谁又惹得起的? 但沈恒还是毫不犹豫就应道:“弟子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能得府台大人教导,乃是弟子可遇而不可求之幸事,比起那些未来可能会面对的糟心麻烦事,只要弟子心智足够坚定,只要弟子足够强大,能护住自己的亲人们,那些都算不得什么,弟子总不能因噎废食才是。况这世上也没有只想得好处,却不愿将跟好处相生相伴的隐患一并接受的道理,到哪里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便宜事。弟子今日既敢吃咸鱼,将来自然也就抵得渴,何况这咸鱼还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弟子就更不会放弃了!” 说完就地跪了下去,“弟子拜见恩师。” 把罗府台喜得立时离座,再次亲自搀了沈恒起来:“果然是个有成算有魄力的,本府没有看错你!川连,让人立时备酒席,本府今儿要与子晟不醉不归!” “……之后府台大人便一直拉了我喝酒,说他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我自己心里本来也高兴,又瞧得府台大人那般高兴,自然要舍命陪君子,所以才会喝多了,善善你、你真的没生我的气吧?” 沈恒说完,虽见季善一直在笑,还是免不得小心翼翼,就怕她不高兴,她才吃了那么大的苦头,他是真一丝一毫都再舍不得她伤心难过。 季善就娇嗔的瞪了他一眼,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生气吗?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这又不是你故意的,难得这么大的喜事,也难得府台大人高兴,昨儿别说你了,就是我在,肯定也免不得要舍命陪府台大人喝到底,一醉方休的。” 沈恒这才笑开了,“善善你没生气就好,我答应你,下次肯定会有所节制了。” 季善道:“你不用答应我,你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与场合,总归自己注意节制也就是了。那听你这么说来,府台大人之所以收你为弟子,一半是因为看中的人品德行,另一半,则是为了晨曦了?哎,府台大人对晨曦真是没的说,堪称我活了这么大以来,所知道的父亲里最好的一个没有之一了,可惜小人作祟,害他们父女如今连再见一面都难了啊,老天爷也真是不开眼!” 沈恒点头道:“府台大人的确有一半是为了罗小姐,我虽还没为人父母,却也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府台大人已是坐死望五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将来肯定是要走在罗小姐之前的,届时罗小姐无事时还好;一旦有事,难道让他去指望那些个所谓的亲人骨肉不成?府台大人又不想续弦不想过继,也就只能以此为罗小姐打算了,所以算来善善我又沾你的光了呢。” 季善叹道:“府台大人这片爱女之心,着实让人感动啊!就是也不知晨曦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个好消息,什么时候才能回会宁城来,我们再见上一面了,她要是知道以后你就是她的师兄,我就是她的嫂子,大家真成一家人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这就不知道了。” 沈恒也叹起气来,“连府台大人都暂时没有罗小姐的消息,何况旁人呢?只盼她能尽快回来,不说旁的,好歹能与府台大人见上一面,也能稍稍安慰府台大人的一片思女之心。” 季善道:“如今除了等待,还能怎么样呢?罢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那最后你与府台大人说好什么时候行拜师礼了吗?我们事先可得好生准备一下才是,只我一点也不懂你们读书人拜师的礼节,你自己知道吗?要不找个积年的老人家问一问,不然就是问问叶老,或是钱师爷?” 沈恒皱眉道:“我就是不甚懂这些,只听说过要赠恩师六礼束脩,可当初在清溪却都没这么严谨,不过只按月交上给夫子的束脩,年节下的再送上年节礼也就罢了,如今竟还真说不上来,不过府台大人倒是说了一切从简的。” 季善忙道:“府台大人说了从简你便真从简啊?那就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便开染坊了。府台大人让我们从简是他的一片爱护之心,我们礼数周全却是我们的一片敬重之心,两者不能混为一谈。算了,我们待会儿吃了早饭,就出门一趟,去问问叶老,看他知道不,不然问问黄老爷也使得,就是这样一来,你要拜府台大人为师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难免横生枝节啊……算了,还是先去问过叶老,实在不行了,又再说吧。” 沈恒听季善说得有理,便决定听她的安排,没再多说。 适逢路氏在外面叫二人起床了,“善善,恒儿醒了吗?我好像听见你们一直在说话,要是醒了,就都快起来吧,我熬了粥,还摊了锅贴饼,拌了鸡枞菜,你们快起来趁热吃。” 季善忙应了:“好的娘,我们马上收拾好了就来啊。” 待路氏应声去了后,夫妻两个便下了床,各自穿衣梳洗起来。 等稍后到了厅里,家里其他人问过沈恒身体舒服了些没有,确定了罗府台是真要收沈恒做入室弟子后,也是立时都喜笑颜开,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 听得季善说要去飘香问一下叶大掌柜拜师的礼仪,吃完早饭路氏还迭声催夫妻两个,“那你们快去,别耽误了,这可是正事……善善你还收什么碗呢,快放下,我知道收的,你们快回房收拾一下就出门吧!” 沈九林与沈石沈树也忙道:“是啊四弟四弟妹,你们快忙正事去,家里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季善与沈恒对视一眼,十分能明白父母兄长们的心情。 那可是府台大人,搁以往他们连远远看一眼都没机会,更别提扯上关系了的大人物,如今却眼看就要成为沈恒的恩师了,这样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当然得立时抓住了,立时把名分给砸实了,万不能让其一不小心错失了才是! 只得无奈的笑着回房收拾一番,与沈九林和路氏打过招呼后,出门叫了车,径自去了飘香。 飘香经过这些日子的修整恢复,已于沈恒回来之前,便重新开业了,毕竟飘香上下那么多人,每个人又各自有一家人,日子都得过下去,总不能因为东家家里出了事,就都不过日子了。 尤其叶大掌柜想得还要更深远一些,季善还这么年轻,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呢,都没相公了,若再连银子也没了,那就真是要凄凄惨惨戚戚了。 所以自重新开张当日起,叶大掌柜便对上下人等都更严格,对成本也把控得更严了,他必须为太太多挣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才是! 也所以,等季善与沈恒一路坐车到了飘香,看到的便是饭馆里外都整洁干净,上下人等也都忙而不乱的情形,虽然沈恒已经回来了,但既然大家能做得更好,当然要一直保持下去了,至多以后每月都酌情给大家多发一些工钱,不就皆大欢喜了? 看得沈恒忍不住低声与季善感叹:“善善,真的你能遇上叶老,能得叶老这样一个实心的长辈为你打算,实在是太幸运了!” 季善也是满心的触动,道:“可不是么,便是亲爹对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可见我还是有福气的,遇上的都是好人不说,还每次都能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第一百九七回 拜师准备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儿,在柜台后埋头忙碌的肖大下意识一抬头,就瞧见了他们,立时惊喜得从柜台后绕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前:“哎呀,太太和沈相公来了!沈相公瘦了,太太也瘦了,不过都还是那么的好看,——大掌柜,太太和沈相公来了!” 随着肖大这一声吆喝,不止叶大掌柜,店里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蹬蹬蹬”跑了出来,“真是太太和沈相公呢,瞧得您二位都好好儿的,我们也就能安心了。” “是啊,虽然大掌柜已说过太太和沈相公都好,让我们别担心了,这没亲眼见到人之前,到底还是不能放心,这会儿总算能放心了。” “太太和沈相公都瘦了,可得好生补一补才是。” “师父,待会儿您和师公就留在店里吃午饭吧?今儿有新鲜的黑鱼,我这就去给您和师公煨一个鱼片粥怎么样,最是滋补不过了。” “是啊,太太和沈相公今儿就在店里吃午饭吧?你们可好久都没来过店里了,大家伙儿都想你们了……” 季善见大家都是满脸毫不掩饰与作伪的惊喜,感动之余,也受了感染,笑容满面道:“多谢大家伙儿的关心与牵挂了,这阵子也辛苦大家伙儿了,总算如今坏事都过去,彻底雨过天晴了,我得好生谢一谢大家伙儿才是。只今儿我和相公是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才赶着来店里的,不确定能不能留下吃午饭,只能等忙过了这几日,再请大家伙儿好生搓一顿了。” 说着冲叶大掌柜使了个眼色。 叶大掌柜会意,便笑着与众人道:“太太和沈相公既有事,自然是先办正事要紧,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呢?大家且别急,回头有你们吃的时候,现在都去忙自个儿的吧,等忙过了这阵子,太太和我都有奖哈。” 众人闻言,便都笑着与季善沈恒再次打过招呼,沈恒也团团欠身谢了一回大家的关心,各自忙活去了。 只有周氏留在了最后,低声问季善:“姑爷今儿怎么出门来了,不是让他安心在家多修养几日,正好陪陪亲家公亲家母他们吗?瞧你们小两口儿瘦得这个样子,要不是长得好,穿得也好,别人还当你们是哪儿来的难民呢!” 季善忍不住笑道:“有娘您这样损自己女儿女婿的吗,我们这几天已经养回去不少呢,这一口也吃不成胖子,您总得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好了,您快去忙吧,我和相公跟叶老有正事说呢……哎,对了娘,我婆婆方才我们出门时,还念叨说好几日不见您了,让您得空回去吃饭呢!” “你回去跟亲家母说,我得了空就回去。”周氏应了,又看了女儿女婿一回,只觉二人怎么就那么好看那么相配,简直光看着就能让人心情大好了,才笑眯眯的往后头忙自己的去了。 叶大掌柜这才请季善与沈恒坐了,笑着问二人:“太太和沈相公可是遇上什么为难事儿了?” 季善压低声音道:“还真有些为难,不过是大喜事哈。府台大人说要收相公做入室弟子,我们正发愁不懂拜师礼的礼节,也不知该给府台大人准备什么礼物,所以特地赶来问问您老,看您老知不知道,若……” 话没说完,已被叶大掌柜满脸惊喜的打断了:“太太,府台大人真说要收沈相公做入室弟子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简直做梦都不敢想啊!” 沈恒见叶大掌柜话是与季善说的,看的却是自己,笑着冲他点头道:“千真万确,就是昨儿我去拜访府台大人时,府台大人亲口与我说的,所以您老的耳朵真的没问题。” 叶大掌柜闻言,霎时连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拊掌道:“入室弟子啊,那跟府台大人的儿子也没什么差别了,尤其府台大人还只得一位千金,没有儿子,可见好人终究还是会有好报的!” 沈恒笑道:“我当日跳河时,倒是没想那么多,当然,如今能有这样的结果,我也高兴。就是一应礼仪我和善善通不懂,家里我爹娘兄长们就更不懂了,又不好去问旁人或是我学里的夫子同窗们,不然还当我是特意去炫耀呢,所以只好先来问您老了。” 叶大掌柜笑道:“你们来问我还真问着了,以前……一年下来,虽次数不多,也总能遇上那么两三次在我们楼里摆酒宴师的,所以我还真知道个七七八八。当弟子的,按古礼得给师父准备六礼,其一芹菜,寓意勤奋好学,业精于勤;其二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其三红豆,寓意红运高照;其四枣子,寓意早早高中;还有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干瘦肉条则聊表弟子心意。” “只之后慢慢儿的大家也没严格遵循古礼了,一般就送师父一些肉条,再就是让家里母亲或是妻子做几双鞋袜奉上也就是了,所以上次叶广拜太太为师时,我们才只送了几条腊肉和几双鞋袜呢,细究起来,可是很失礼的,真的委屈太太了。” 季善摆手笑道:“您老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再说平日里叶广对我的尊敬,您和太太对我的关照爱护,难道还及不上这些虚礼,非要都弄齐了,才不失礼不委屈呢?不过府台大人不一样,咱们还是得都弄齐了才是,虽然府台大人也说了一切从简,我们却不能真顺着竿子往上爬。” 叶大掌柜忙道:“是这话,府台大人说一切从简是他的心意,我们该备的都得备齐了,却是我们的心意。好在我才说的这些东西都好准备,哪里都能买到,干瘦肉条店里也多的是,倒是很快就能备齐,不过光这些东西,也实在太简薄了些,太太回去和沈太太瞧着,要不给府台大人赶几双鞋袜?沈相公回头就去打听一下府台大人的尺码吧,再就是打听一下府台大人喜欢喝什么茶,务必要给准备一些,还有府台大人若有旁的雅好,咱们还该给准备一些字画砚台原石之类的才是。” 沈恒沉吟道:“府台大人听说日子一贯过得清淡,还真未必好打听他老人家有什么喜好的,不过我还是去试一试吧,就是字画原石之类的太不可控了,好的几千上万两都是常事,还是别准备了。” 季善也道:“是啊,这些东西都是无价的,咱们这点儿家底,就别折腾了,就准备些府台大人爱吃的茶奉上吧。” 叶大掌柜急道:“沈相公和太太是担心银子周转不过来吗?店里凑巴凑巴,七八百两还是不难的,实在不够了,再想法转借一些便是,府台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是咱们送得太次了,府台大人还当沈相公没将他放在眼里呢,那不是白白伤了师徒间的情分吗?沈相公和太太不能只看眼前,得往长远了看才是。” 沈恒摆手笑道:“正是因为府台大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我们才更没有必要打肿了脸充胖子,我什么出身,家里什么情况,府台大人岂能不知道的?为了能给他老人家送上一份体面些的礼物,便把飘香一年半载的利润都赔上,甚至还得转借,那真是对府台大人尊敬吗,说到底还不是自己虚荣。飘香还不是我的,而是善善和您老的,我就更不能动这个银子了。” 季善听得连连点头,跟着道:“是啊,若我们真打肿了脸也要充胖子,府台大人没准儿反倒对相公失望,甚至不想收这个入室弟子了。府台大人看重的,是相公的人品才德,而非其他,不然,他老人家只要透出一点风声,不知道多少豪门大户削尖了脑袋,也要送了子侄去拜他为师,那他什么贵重的礼物收不到呢,又何必偏择了相公?” 叶大掌柜让夫妻两个说得不说话了,片刻才道:“的确是我想左了,府台大人什么都不缺,要紧的是心意,只要心意到了,送的是什么其实反倒是次要的。那以后沈相公加倍的孝敬府台大人,做到真正知冷知热吧,那可比送什么都强。” 沈恒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以后我加倍孝敬府台大人,事事都‘弟子服其劳’,想在府台大人前头便是了。” 叶大掌柜“嗯”了一声,“那行,我回头就给沈相公准备六礼,赶坐鞋袜的事就交给太太了,不过得先沈相公去打听清楚了府台大人的尺码和口味,太太和沈太太才好开动,我也好赶着去买茶叶。” 沈恒道:“我待会儿就去,府台大人跟前儿服侍的川连大哥肯定都知道,等打听到了,我自己去买茶叶吧,就不用再麻烦您老了,已经够给您老添麻烦的了。” 叶大掌柜忙佯怒道:“沈相公这话什么意思呢,这是拿我当外人不成?” 季善笑道:“不是拿您当外人,是想着您已经够忙了,买茶叶这样的小事,我们自己去办了也就是了。您不能把我们惯的什么都不会了才是,就跟鸟妈妈一样,若一直将小鸟儿纳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让它们去学飞,它们岂不是一辈子都飞不起来了?” 叶大掌柜这才笑了,“我可没惯太太和沈相公,既然你们要自己去买,那就自己去吧,若是银子不够,太太就尽管来店里支啊,这可不只是太太和沈相公的大喜事,也是我们飘香的大喜事,自然店里也该出一份力才是。” 这话他可没夸张,在沈相公中举之前,说到底飘香的根基都是不稳的,罗小姐已经去了京城,府台大人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高升走人了,到时候若再有人找茬使坏,他们可该靠哪一个去,就靠沈相公区区一个秀才吗? 但现在不一样了,沈相公马上就是府台大人的入室弟子了,那就算今科因为种种耽搁还中不了,就算府台大人很快真高升走人了,余荫也足够保护他们飘香立得稳稳的,再不用担心了,那飘香的公账于情于理,也该出一份银子才是。 季善“嗯”了一声,“您不说我也会来支的,比起字画原石,茶叶虽要便宜不少,其实单看也不便宜了,我估摸着一二百两,二三百两还是要的,您先准备着,我回头需要时,就来取啊。” 待叶大掌柜应了,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便与沈恒辞了叶大掌柜,离开了飘香。 等回到家里,吃过午饭后,沈恒便再次出了门,打听罗府台的双脚尺码和爱吃什么茶去了。 余下沈九林与路氏又是高兴又禁不住有些紧张,午睡自是睡不着了,便与季善在厅里坐了说话儿,“善善,恒儿行拜师礼时,我和你爹要不要跟了一起去呢?我们倒是想去,又怕狗肉上不了正席,回头第一次经历那样的大场面,第一次见府台大人那样的大人物,不定会唬成什么样儿,不是白给恒儿和你丢脸吗?” “是啊老四媳妇,若我们不是非要去,就不去了吧?不怕你笑话儿,我光想一想那个场面,都觉得小腿肚子直哆嗦了。” 季善忙笑道:“爹娘别紧张,府台大人真的很和蔼可亲,一点儿架子都不拿的,回头你们见了就知道了。就是拜师礼到底会在哪里行,怎么行,我如今也不知道,可能我也不会去呢?不过等行完了礼,我们于情于理也该在家里亲手备一桌干净的酒席,宴请府台大人才是,到时候府台大人肯定会轻车简从的来,爹娘便不用紧张了。” 路氏忙道:“府台大人还要来家里吃饭呢?可家里咱们瞧着倒是够大够好了,就怕府台大人瞧着觉得太寒酸了,要不,还是在外面的大酒楼里宴请府台大人吧,就算要多花一些银子,这个银子却是该花的。” 季善摆手笑道:“娘别急,府台大人来过家里的,他老人家也与旁的大人官老爷们真的不一样,不计较这些的,总归您就听相公和我安排就是了,我们心里有数的。” 沈九林插言道:“既然老四媳妇这样说了,孩儿他娘你就别担心了,孩子们都比咱们能干有见识,他们心里有数就够了。” 路氏这才面色稍缓,道:“行吧,总归我听善善你安排就是了。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们也好家去了,这次耽搁的时间真的够久了,家里和村里大家伙儿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季善忙打断了她,“爹娘急什么呢,好容易相公才回来了,大家还没厮守几日呢,怎么又急着要走了?若实在怕村里大家伙儿等急了,就让大哥三哥先回去,再雇两个镖局的人一路护送他们便是,那肯定就出不了事儿了,又何必二老也要一起回去呢?我可不会同意的,等相公回来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路氏笑道:“瞧得老四平安回来了,你们如今都好好儿的,老四还拜了府台大人为师,以后有府台大人关照,我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留下反倒吵了你们清净,倒不如家去的好,家里也一摊子的事儿呢。” 季善瞪眼道:“那也不行,反正我和相公说什么也不会让爹娘回去的,我待会儿就给大哥三哥说去,让他们帮着劝一劝爹娘……相公他好容易才回来了,我就不信爹娘舍得的。” 沈九林无奈道:“我们肯定舍不得,这不是家里一摊子的事儿吗?要不,让你娘留下,我和你大哥三哥先回去?我们爷儿仨留下只会裹乱就算了,你娘留下却可以帮你们做做饭,缝缝补补什么的,你们也好过几日清闲日子。” 路氏道:“你瞧着这几日,善善什么事儿不是抢着做,惟恐我多做了呢?所以我留下也是裹乱,一样帮不上什么忙。再说家里我也放不下,这次那么大的洪水,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回去亲眼瞧一瞧,我实在不能安心啊。” 说着看向季善道:“善善,我心里肯定舍不得你和恒儿,但这次恒儿这么大的灾祸都能平安回来,以后肯定也不会再有灾祸了,且有你照顾他,有府台大人护着他,我更是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你就让我们回去吧,这马上就八月了,再过三四个月就过年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能团聚了,你说是不是?” 总归好说歹说,就是要回去,毕竟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 季善没法,只得先松了口,“且等先忙过了拜师礼再说吧。”,岔开了话题。 第一百九八回 拜师礼 莅临 沈恒很容易就打听到了罗府台双脚的尺寸和他爱吃什么茶。 毕竟别人暂时不知道罗府台要收沈恒做入室弟子了,川连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待沈恒的态度都与之前大不一样了,沈恒既问到了他面前,他自然要知无不言,言不无尽。 于是半下午季善与路氏便开始裁起布料,纳起鞋底来,沈恒则赶着去会宁城最大的茶行,以一百八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了一斤罗府台平常最爱喝的上好的福建岩茶回来;又给诸如川连和钱师爷等罗府台的近身心腹们都各买了一份礼物。 等到次日,叶大掌柜将六样古礼也都给备好,让叶广给送到了家里来。 沈恒问过季善和路氏,得知她们今晚再赶一下工,就能共计做出四双鞋子和八双袜子后,下午便又去了一趟府衙拜见罗府台,请示罗府台明日择吉时行拜师礼可行不可行? 罗府台其实自来便是个不拘小节的,当然怎么着都好。 行拜师礼的时间便这么定了下来,季善与路氏也越发忙碌了,晚间赶工到快三更,才终于把鞋袜都给赶了出来,草草梳洗一番,便胡乱睡下了。 次日却刚交五更又起来了,起来后同样是简单收拾一番,草草吃了点儿东西,就直奔菜场而去。 不过婆媳两个再忙心里也是甜的,身上也是有劲的,比起前阵子的灰暗绝望,如今再忙再累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沈恒能一直好好儿的,所有她们在乎的人都能好好儿的,就是要忙累一辈子,她们也甘之如饴! 另一边,沈恒也是等季善与路氏前脚出了门,后脚便穿戴一新的也出了门,带着自己准备的一应拜师礼物,直奔府衙而去。 却是罗府台为显自己对沈恒的重视,虽没大肆宣扬大肆操办今日的拜师礼,却也请了会宁府的同知守备等十来位同僚下属到场见证,那自然季善与沈九林路氏这些人便不好列席见证了。 不过罗府台昨儿也与沈恒说了,今儿拜师礼后,他会到家里来面见沈九林与路氏,然后留在家里吃饭,所以季善虽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到场为沈恒见证,想着罗府台横竖也要到家里来的;最重要的是,师徒名分定了,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了,能不能现场见证,也没那么重要了,便也释然了。 倒是沈九林与路氏都松了一口气,不用去那样的大场合好啊,他们真的害怕自己到时候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话都要抖不利索了,虽然回头府台大人来了家里,他们一样会紧张,但至少不用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儿,就算要丢儿子儿媳的脸也有限了。 如此到得天大亮之时,季善与路氏已自菜场双手不空的回了家,身后还跟着同样双手不空的沈石与沈树。 先去厨房把买来的肉菜蔬果都放下后,季善便指挥起沈石沈树打扫院子来,沈九林见状,也加入帮起忙来,父子三人手脚都利索,不多一会儿,便已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也都擦得一尘不染了。 路氏则打了水,浸了帕子,一点一点细细擦拭起屋里所有的家具摆设来,地方小、在府台大人看来肯定也寒酸,是他们暂时改变不了的,但至少,干净整洁他们却是做得到的。 等打扫完厅里后,路氏还把之前在菜场碰巧遇见买回来的几朵荷花和几片荷叶,都装在了一个三四寸高的瓷盆里,放在厅堂的圆桌上,整个厅堂便立时多了几分清新与雅致。 看得季善直赞:“娘原来这么会布置屋子,以往家里没条件便罢了,以后条件肯定能越来越好的,到时候一家子的屋子,可都交由娘来布置了啊。” 说得路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禁不住有些得意,道:“我小时候跟着你们姥姥学过几日布置屋子,也学过怎么绣花扎花,后来回了家乡,日日都忙于生计,便顾不得了,善善你就别笑话儿我了,主要还是这荷花开得好,怎么摆都好看。” 季善笑道:“那也是娘想到才买的,我之前满脑子都在想着中午的菜色,哪还顾得上这些呢?” 路氏道:“中午的菜色才是最要紧的,这些细枝末节你当然顾不得了,我能想到的,当然要替你想到,实在想不到的,也没法儿了。我就想着吧,府台大人肯定是个高贵人儿,风雅人儿,指不定就喜欢荷花呢?才心里还有些打鼓,这会儿听你也说好,我才安心了。” “府台大人见了一定会很喜欢的。”季善又与路氏说了几句话,“既然打扫不需要我,我就去厨房按我列的单子,开始忙我的了啊。” 待路氏应了:“那你快去,我马上打扫完了,就来帮你的忙啊。” 便转身出了厅堂,去了厨房开始忙碌。 因罗晨曦说过,罗府台不是很喜欢麻辣味儿,口味一直偏清淡,今儿的午宴自然也不能以季善平日那些常做的、擅长的菜色为主了,毕竟罗府台是主宾,当然得以他的口味为要。 是以今儿的菜色季善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好在她已算过了,连凉菜热菜带甜品和饭后的水果,也有十八道,倒也足够待客了。 季善忙了一会儿,路氏便忙完自己的,过来帮她的忙了。 一时周氏也赶了回来帮忙,说是叶大掌柜让她回来的,“我虽见过府台大人一次,却还是怕得紧,根本不想回来,想让小掌柜来的。大掌柜却说我都见过府台大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非要我回来,我只好回来了,待会儿善善你可别让我帮着上菜啊,我怕我会不小心打翻了盘子,那就真是丢你和姑爷的脸了。” 说得季善是哭笑不得,“您都见过府台大人没有三头六臂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行行行,待会儿不让您上菜,我和娘上……” 见路氏也是干笑着直摆手,只得改了口:“行行行,您也不上,我一个人上总成了吧?” 心里直想扶额,若能让叶广来,周氏当叶大掌柜不愿他来呢,这不是今儿算是家宴,周氏好歹是她娘,叶广却什么都不是,哪有资格忽喇喇就往府台大人跟前儿凑的?她两个娘知不知道她们的行为在别人看来,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暴殄天物呢? 不过这也提醒了季善,待会儿的午宴光有沈恒与沈九林陪着罗府台可不够,到时候沈九林万一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一个不下心就冷了场,场面得多尴尬? 沈石也是个沉闷木讷的,沈树倒是要伶俐得多,却囿于见识,只怕到时候也只有紧张得结结巴巴的份儿,还得找个人来帮忙陪客才是啊…… 季善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除了孟竞,竟是再找不到合适的陪客人选了。 只得出了厨房,叫了沈树到跟前儿,道:“三哥,你能不能立刻跑一趟府学,去找到孟二少爷,把相公今儿拜府台大人为师,所以今儿家里要宴请府台大人的事告诉他,然后请了他回来,中午帮忙陪一下府台大人?” 沈树心里正紧张呢,事实上,这会儿家里所有人除了季善,都正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 听得季善要请孟竞回来帮着陪客,沈树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忙道:“好的四弟妹,我马上就去请孟二少爷啊。对了,还需要买什么吗,我待会儿回来时,一并买回来。” 季善想了想,道:“暂时想不到,应该是没有了,不过就算回头真想到了,现去买就是,三哥就别管了。” 沈树应了,去厅堂跟沈九林打过招呼,便出门去了。 季善这才折回了厨房里去继续忙,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也不知道沈恒会不会见机行事,将钱师爷一并请来吃饭,多个了解罗府台喜好的人作陪,场面肯定要热闹得多,希望沈恒能与她心有灵犀,想到这一点吧。 至于孟竞,自上次沈恒回来当日,她见过他一面以外,连日便都再没见过他,也不知他是真为了不打扰沈家一家子团聚相守,还是……故意避而不见的? 其实只要她大大方方的,时间一长,大家自然也就不尴尬了,希望待会儿孟竞回来后,见她是真“忘了”那日的事,也跟着便得自然大方起来吧。 终究是她的救命恩人,素日待沈恒、待她也是没的说,人品才学还都靠得住,如今沈恒有机会腾飞了,她当然还是愿意他能跟着一起飞,一直都与沈恒同舟共济的! 沈树动作很快,刚交午时便请了孟竞主仆三人回来,主仆三人还都一脸的喜气洋洋。 孟竞先就吩咐杨嫂子去了厨房帮忙,又叫了杨大去巷口守着,一旦远远瞧得罗府台的马车莅临,立时飞奔回来通报后,才笑着与季善道:“如此天大的喜事,嫂夫人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早些带了杨大哥杨大嫂回来帮忙啊。那日我就与子晟兄说,若府台大人有心抬举他,让他千万别清高的拒绝了,倒不想,府台大人竟是打算收他做入室弟子,这可真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不过这也是子晟兄应得的!” 季善摆手笑道:“什么应得不应得的,孟二哥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承蒙府台大人不嫌弃罢了。就是又耽误了孟二哥一日的学业,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本来让你有家回不得,只能住去客栈里,我和相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孟竞忙道:“嫂夫人才是千万别这么说,我与子晟兄既是同窗更是师兄弟,本来就该互帮互助才是。何况今日嫂夫人说是请我回来帮忙陪客,却实则是在为我好,我又岂能不知道?这样的机会旁人求且求不来,别说只是耽误一日的学业了,就算是耽误一个月的又何妨?只能等过些日子,我再好生感谢子晟兄和嫂夫人了。” 整个会宁城有几个人能有幸与府台大人同桌吃饭的,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一放出风声去,让人出成千上万的银子,都多的是人上赶着来排队,惟恐银子花不出去的。 他却凭空就得了这么个大好的机会,可见嫂夫人有多无私,有多大气,换了旁的女子,不,不止女子,便是绝大多数男子,又有几个能有这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家风范的? 巴不得只有自己能好,其他人都要被自己踩在脚下才好吧! 季善已笑道:“孟二哥就别与我们外道了,我们平日里麻烦你还少了吗?我得准备炒菜了,孟二哥且厅里去坐会儿吧,也不知道相公什么时候才能引了府台大人回来,要是能随时有人两边通传消息,就太好了。” 孟竞忙道:“想要有人随时两边通传消息还不简单,嫂夫人回头给子晟兄买个小厮吧,他出门便随身跟着,有什么事儿自然也就能第一时间传消息回来给你了。横竖买个小厮也就十几两银子的事儿,养着一年也多花不了多少银子,却能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且以后子晟兄身边迟早要有人随时服侍的,倒不如趁早就给他备下的好。便是嫂夫人,若条件允许,也最好该买个丫头了,既是迟早都要办的事,自然宜早不宜迟。” 季善听他说完,沉吟片刻,才道:“孟二哥言之有理,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我回头与相公商量商量吧。孟二哥且厅里去坐着吧,外边儿怪热的。” 在“通讯只能靠吼”的如今,好像除了给沈恒买个小厮随身跟着,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哈,可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却跟商品一样,用上了‘买’字……算了,这会儿先别想了,回头再说吧! 孟竞便也不再多说,冲季善略一欠身,便潇洒的转身往厅堂去了,一边走一边还笑着与听得他回来了,迎出了厅堂外的沈九林打招呼:“沈伯父,几日不见了,您老身体可还好啊?” 余下季善看着他轻快的背影,听着他豁达的声音,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孟二哥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只要再过一阵子,不愁他忘不掉那些该忘了的,让一切都回到最初,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遂也转身回了厨房,继续忙自己的去。 却不知道孟竞与沈九林寒暄过,进厅堂落了座,便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他不羡慕子晟兄能得府台大人收为入室弟子,那是他应得的,当时那样湍急的洪水,有几个人能做到跟他一样,毫不犹豫就往下跳,并且真的几乎就回不来了的? 何况子晟兄的人品才德摆在那里,以往府台大人便对他欣赏有加了,如今不过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上救命之恩的加持,索性把那份欣赏直接实质化了而已。 所以他真的只有一点点羡慕子晟兄,更多还是为他高兴,也为自己高兴与庆幸,好友得府台大人青眼,总比其他人得要强,自己多少也能跟着沾一点点光,譬如今日吧? 但他却是真的羡慕子晟兄能有嫂夫人这样真心相爱的妻子,尤其都已经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照理他已了解嫂夫人了解得够多了,却还是时不时便能发现她新的优点,新的闪光点,让他怎能忘得掉啊?理智在这种时候,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见已快交未时了,还不见杨大自巷口回来通报说人已经到了。 季善与家里众人不由都有些着急起来,“莫不是让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府台大人那样的大人物,成日里忙得不得了,有突发事情要处理也是有的。” “那,会不会不来了?老四不是说今儿还有其他大人在场见证吗,府台大人肯定没有扔下其他人不管,只管和老四来家里吃饭的理儿啊。” 好在又等了不多一会儿,杨大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回来了,“沈娘子,来了,府台大人的马车来了——” 家里众人这才松了一口长气,但随即心又都提了起来,“善善,还有两个菜没炒呢,快快快!” “他爹,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了老大老三出去迎接府台大人呢……孟二少爷,你沈伯父他狗肉上不得正席,还得你陪了他一起去迎接府台大人,就多靠你周全了啊。” “沈娘子,您还炒什么菜呢,且快回房去换件鲜亮衣裳,再把头发好生梳一梳,打扮打扮吧,待会儿您可还要见过府台大人,还要上菜呢,剩下这两个菜,就我和周婶子或是路婶子随便谁炒了也就是了。” 说得周氏与路氏忙都推起季善来:“可不是吗,善善,你快回房换衣打扮去,剩下两个菜我们会炒的……你动作还要快一点儿啊,等府台大人到了,马上就得给人上茶的,我们可不敢去,还得你去哈。” 季善只得哭笑不得的回了房去换衣打扮,却因手残,实在梳不出什么复杂好看的发式来。 不由再次思忖起之前孟竞的建议来,不然,真给沈恒买个小厮,也给自己买个丫头得了? 第一百九九回 家宴 等季善手忙脚乱的收拾好,罗府台也让沈恒父子四人并孟竞等人簇拥着到了。 季善忙要拉了路氏和周氏迎出去行礼拜见,二人却是死活都不肯去,嘴里不停小声哀求着:“善善,别让我们去了吧,我们真的不敢啊……”、“是啊,善善,你自己去吧,我们这个样子也不配拜见府台大人啊,没的白丢了你们的脸。” 季善无法,又听得院子里已传来沈恒的声音了:“恩师请厅里坐。” 只得松开路氏周氏,忙忙整理了一下衣妆,迎了出去:“见过府台大人。” 罗府台一身鸦青色便服,头发以一根竹簪簪住,瞧着清贵风雅之至,越发不像堂堂一副知府,反而像一位饱学的大儒了。 不等季善拜下,他已笑道:“如今都是自家人了,子晟媳妇不必与本府客气,子晟,快搀了你媳妇起来吧。” 待沈恒应声笑着搀了季善起来,才又问道:“子晟,不是说你母亲和岳母也在家里吗,怎么不见二位?都是两位母亲教养得好,子晟和你媳妇才能如此的通透能干,人品端方,本府可得好生见一见二位母亲才是。” 季善忙笑道:“回府台大人,家母们都在厨房里忙活儿,只能等会儿再拜见府台大人了,还请府台大人先厅里坐,这一路走来,您老人家肯定热坏了,还请先屋里吃茶去。” 说话间,余光见钱师爷也陪了罗府台一起来的,不由心下一松,赞许的看了沈恒一眼,看来他们还真挺心有灵犀嘛! 沈恒已在笑着再次对罗府台做请的手势了,“恩师,请。” 罗府台便也不再多说,笑着点头,由众人簇拥着进了厅堂里落座。 季善则忙给罗府台和众人上起茶来,却是事先便泡好的罗府台爱吃的福建岩茶,据茶行的掌柜说,得泡至第三水时,才能出味儿,只是据季善吃来,压根儿什么差别都没有,自然也不知道到底罗府台吃了会怎么说,——看来她以后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必须得与时俱进,活到老学到老才是啊! 好在罗府台只吃了一口茶后,便立时赞道:“好茶!”,满脸的惬意也不似作伪,季善方稍稍松了一口气,笑着退下往厨房去了。 就见周氏正利落的翻动着锅铲,一见她进来,便忙笑道:“善善,快过来尝尝我这个菜味道火候如何,要是都好,我就要起锅了……” 待季善依言上了前,便夹了一块肉送到她嘴边,季善吃了点头道:“可以起锅了。娘这个手艺可以啊,搁咱们店里也能上桌给客人们吃了,什么时候学的呢?” 周氏笑道:“就平日里看小掌柜做多了,自然学了些,只都没机会试验,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你既说好,我就能放心了。那马上就可以开席了,你准备上菜吧。” 路氏便指了一旁她早已装好盘,摆得还挺好看,盘子边缘也都擦得干干净净的八个凉菜,道:“善善,凉菜都在这里了,你先上凉菜吧。开一席能坐下吧?我方才瞧得钱师爷好像也来了?既有钱师爷和孟二少爷做陪客了,不然就让你爹和大哥三哥别在厅里坐席了,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吃吧,我怕他们紧张起来,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啊……” 季善忙打断了她:“娘别想那么多了,府台大人真的很和蔼可亲,爹和大哥三哥也没您说的那么差,我方才瞧着,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倒是你们两个娘马上忙完了,也都回房去收拾一下吧,府台大人才还问起你们,说要好生见一见你们呢,我说等你们忙完了,就去拜见他,这回你们可推脱不了了。” “啊?”说得路氏与周氏都紧张起来,“我们这个样子,哪好见府台大人的?要不善善,我们还是别见了吧?……府台大人亲口发的话?那等会儿再说吧,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季善见二人说着说着,都快急得团团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都跟你们说很多次了,府台大人他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你们到底怕什么呢?且只是见一见,也不会太久,你们就别担心了,快平静一下啊,我上菜去了,都这个时辰了,肯定大家都早饿了。” 说完便拿一个红漆托盘把八盘凉菜都放上去,端着小心的出了厨房,去了厅堂里上菜。 沈恒见她上好了凉菜,则笑着招呼起罗府台和大家伙儿坐席来,“恩师请,钱师爷请,今儿就是家常便饭,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恩师千万不要见怪。” 罗府台笑道:“吃什么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一番心意,本府很久都没吃家常菜了,难得今儿能在你这儿感受一下家的味道,本府受用得很,怎么会见怪?都坐吧,别拘着了……沈老哥你也坐,子晟的大哥三哥你们也坐,这里又没有外人,都放开些的好,不然有什么意思?” 沈九林与沈石沈树是已亲眼见识过罗府台的平易近人了,果然跟季善和沈恒说的是一样的。 可再一样那也是堂堂府台大人,他们哪能一下子就不紧张了? 听得罗府台的话,受宠若惊之余,倒是都依言坐了,只仍改不了一脸的拘谨,臀下的凳子也跟着了火一般,烫得他们简直坐不安生。 好在钱师爷已在笑着与罗府台说话儿,“大人今日喜收高徒,待会儿属下可得好生敬您三杯才是。” 孟竞也笑着凑趣,“三杯怎么够,如此大喜之事,钱师爷怎么也得敬府台大人六杯才够呢,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得子晟兄先敬府台大人三杯才是,我们可得排在子晟之后,不能抢了子晟的先。” 把罗府台的注意力引开了,不再将目光落在沈九林父子三人身上,父子三人方稍稍松了一口气,觉得没那么如坐针毡了。 等季善把热菜也都上了桌,只剩汤品后,她便催着路氏周氏回房更衣整理了。 两亲家母知道这下是避免不了,‘狗肉上不得正席’也只得上了,再转念一想,整个会宁府有几个妇人能跟她们一样,有面见府台大人,还近距离跟府台大人说话机会的? 回头回了老家,或是在店里跟其他人一显摆,还不定得多让人羡慕妒忌,既然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都摆她们面前了,她们还要一味的退后,岂不是傻了呢? 便也不再退缩了,都依言回房收拾去了。 季善这才取了盛汤的大碗出来预备着,却没先盛汤,而是折回了厅里去,打算看看大家吃得怎么样了,汤一般都是吃到后边儿了才上的,这点基本的规矩她还是懂的。 就见众人已是酒过三巡,菜也吃得不少了,心里便知道,今儿的菜色还算合大家,尤其是合罗府台的口味了,便要回厨房里去,准备盛汤了。 却让钱师爷给叫住了,笑道:“沈娘子别急着走,大人既是子晟的恩师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也等同于是沈娘子的家翁了,沈娘子也该与子晟一道,好生敬大人一杯酒才是。” 说完看向沈恒,笑道:“子晟以为如何?” 沈恒当然说好,“这原是该的,那娘子,我们便一起敬恩师一杯吧。” “好啊。”季善笑着应了,取了酒杯来,待沈恒先给罗府台把酒杯满上,随即给自己和她也满上了,夫妻两个便一起冲罗府台举起了酒杯:“祝恩师/府台大人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罗府台笑眯眯的把酒喝了,才道:“本府也祝你们小两口儿万事顺遂,永结同心。子晟媳妇,你也别叫本府什么府台大人了,跟着子晟叫‘恩师’吧,本府这家翁酒都喝了,哪还能这般见外?况你还本就与小女要好,就更算不得外人了。” 季善也不是个扭捏的,见罗府台不拘小节,再想到罗晨曦素日的开朗豁达,笑着从善如流的改了口:“恩师。” 罗府台就越发笑开了,“是个爽快孩子,不怪小女与你一见如故,每次一说起都是赞不绝口,还能干贤惠,子晟能娶到你做妻子,是他的福气。也亏得这次子晟平安回来了,不然把你们这样一对璧人生生拆散了,本府真是余生都不能心安了!” 沈恒与季善闻言,忙都道:“恩师千万别这么说,发生那样的天灾是任何人都不想的,与恩师何干?但也正好说明好人终究都会有好报……” 正说着,路氏与周氏一脸拘谨与忸怩的来了,季善眼尖瞧见了,忙到门口拉了二人进来,方笑着与罗府台道:“恩师,家母们来拜见您了。” 随即冲路氏周氏使了个眼色。 二人便忙都拜下了:“见、见过府台大人……” 罗府台忙笑道:“子晟媳妇,快搀起来,都搀起来……两位嫂子也别拘谨了,今儿只是家宴,又没有外人在,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我方才刚来时,还与子晟媳妇说,都是你们两位母亲教导有方,才能教出子晟夫妻两个这样才德俱佳,人品端方的儿女来,如今倒叫本府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得了这么好一个弟子。” 周氏到底曾见过罗府台一次的,在飘香这大半年以来,也算渐渐历练了出来,这会儿便多少要比路氏稳得住些。 见路氏抖抖索索的说不出话来,只得自己赔笑着应起罗府台的话来,“府台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我亲家母和亲家公可能倒是为姑爷操了不少的心,我们家善善……我女儿却打小儿便是个省心的,反倒是她处处为我操心,一直在护着我,所以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与我却是没多大关系的,可当不起您这么说。” 路氏听得周氏开了口,自己也鼓起勇气跟着道:“我们家老四能得府台大人收为弟子,可是他求也求不来的福气,捡了大便宜的人是我们才是,府台大人千万别这么说……” 罗府台笑道:“孩子懂事出息,肯定离不开做父母的悉心教养,不然光凭他们自己怎么可能,大些了懂得道理了还罢,小时候什么都不懂时,不全靠父母耳濡目染,严格要求呢?总归你们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因见周氏路氏都衣妆质朴,行为拘谨,知道她们就是那种典型的老实巴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妇人,也不怪对着自己战战兢兢的。 遂也不为难她们了,笑着又说了几句话,“这次子晟出事,委实让你们当娘的担心了,我虽不是当娘的,却也是当爹的,如何体会不到你们的心情?万幸子晟他总算平安回来了,你们也可以安心了,以后便放心把子晟交给本府,本府定会像照顾教导自己的儿子一样,照顾教导好好他的。” 便吩咐季善,“好了子晟媳妇,带了你两个娘也去吃饭吧,都辛苦到现在,肯定早饿了,这里就不用你照管了,缺什么要什么本府自会吩咐子晟的。” 季善忙笑着应了:“好的,恩师,那我就带我两个娘先去吃饭了,您和大家伙儿都尽兴啊。” 随即屈膝团团一礼,引着路氏和周氏出了厅堂,回了厨房里。 路氏与周氏这才都拍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真是紧张死人了,亏得出来了,要是再在厅堂待下去,我指不定都要晕过去了!” “亲家母你可比我强多了,还说得出话来,我才真是要紧张死了。” “哪有,这不是想着府台大人问话,不能冷场,只能硬着头皮上吗?” “不过府台大人倒是真的好和气好随和,一点官老爷的架子都没有,不怪之前恒儿和善善你都说我们见了就知道了呢。” 季善见二人已缓过气来了,才笑道:“府台大人这才是真正的大官、好官应有的样子呢,只有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官,才会一味的摆架子,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当官的,惟恐别人不怕他,却不知别人只是表面怕他而已,只有对府台大人这样的,才会真正心悦诚服。” 顿了顿,“好了,两个娘都吃饭吧,杨嫂子肯定早等得饿了,我给厅里把汤上了,再回来吃。” 杨嫂子已笑着在给路氏周氏搬凳子了,“沈娘子经常下厨的人,难道还不知道饿着谁,都饿不着在厨房帮忙的人呢?” “这倒是哈。”季善笑着应道,一面已动手盛起汤来,刚盛好要往外端,就见沈恒进来了,忙道:“你来干什么,不用陪府台大人了?还是府台大人要什么呢?” 路氏周氏与杨嫂子忙也齐齐看向了沈恒。 沈恒不欲几人紧张,忙笑道:“我来给恩师盛一碗米饭,恩师说他好些日子没吃得今儿这般痛快过了,特别喜欢娘子那道酸汤豆腐鱼,说配了米饭肯定更好吃,所以我就立刻出来了。娘子这是要上汤了吗?那我先端进去,再来给恩师盛饭吧,这虾球冬瓜汤瞧着倒是清爽,指不定恩师吃了后,就吃不下饭了呢。” 季善便把汤碗递给了他,“那你快端上去吧,我索性盛一大碗米饭,你再跑一趟端进去,大家谁要添的都给添一些,也省得都不好意思开口,更不好意思自己出来盛。” 待沈恒端着汤碗出去后,又拿了一个大碗,盛起米饭来。 少时,沈恒自厅里再次出来了,季善忙端着米饭迎上前,小声问他:“怎么样,今儿的菜色府台大人都还满意吧?我方才瞧着倒是样样菜都吃得不少,又怕是你们其他人吃的,不是府台大人吃的,今儿他老人家可才是主宾。” 沈恒低笑道:“若不是见菜色都合了恩师的口味,恩师吃得高兴,谁敢放开了吃呢,那善善你看到的,就该是每样菜都只动了一点点了,所以尽管放心吧。” 季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你快进去吧,别跟这儿耽误时间了。” 待目送沈恒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范围以内,才折回了厨房,自己也开始吃起饭来。 不多一会儿,罗府台吃好了,又喝了茶,便提出要回去了,“本府衙门里还有公务要忙,就不多待了,子晟你也不用送了,就在家里好生陪陪父母亲人,打明儿起,你可就别想再有清闲日子过了。” 沈恒知道他日理万机,今儿能拨冗来家里吃这顿饭,已经是给他撑足了场子了,便也不多留,只笑道:“那弟子送恩师的马车到巷口吧。” 与钱师爷一左一右虚扶了罗府台,再由大家伙儿一道簇拥着到门外上了车,一路送到巷口,直至马车渐行渐远后,才都折回了家里。 第二百回 未雨绸缪 罗府台与钱师爷一走,家里虽只少了两个人,——川连与车夫任沈恒怎么请,都不肯进门,而是一直在外面守着,二人如此的忠于职守,沈恒自也不能勉强,只得由他们去了。 可明明只少了两个人,家里却一下子感觉宽松了好几倍,连空气都骤然充沛了好几倍似的,让大家总算能顺畅的呼吸了。 沈树更是夸张的道:“我方才一直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这会儿总算有的出也有的进了。明明府台大人瞧着就是那般的和蔼可亲,跟自家的长辈似的,怎么我还是会一直都紧张得不行,觉得有他在的地方,连空气里都带着威压似的呢?” 说得沈恒与孟竞都忍不住笑,季善也笑,一边笑一边道:“三哥这话怎么跟上次府台大人来家里时,我娘和杨嫂子说的一样呢?可府台大人明明很亲切,你们也都亲眼看见了,居然还是会这样以为,看来府台大人的威严已是无形胜有形了。” 沈九林则问起路氏来,“还有饭吗?刚才瞧府台大人和钱师爷都斯斯文文的,我也不好意思多吃,这会儿肚子都还是空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路氏听得好气又好笑,“话你不好意思跟府台大人说,酒你不好意思给府台大人敬就算了,居然连饭也不好意思多吃,你还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呢!” 沈九林让妻子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嘟哝道:“还说我呢,我好歹还敢跟府台大人坐一桌吃饭,好歹府台大人问我话时,我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有些人可差点儿连话都说不出来,到底谁上不了正席啊……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就是……” 路氏这才哼哼着,给他盛饭去了。 沈石沈树见状,忙也嚷道:“娘,我们也没吃饱,您多盛两碗。” 沈恒则问起孟竞来,“那彦长兄方才怕也没吃好吧,要不也再吃一点?” 孟竞却是笑道:“我方才吃好了的,这会儿可再吃不下了,倒是子晟兄和嫂夫人一直忙前忙后,怕也都没吃好,快去吃吧,就别管我了。我打算回客栈休息一下,便回学里去,这阵子看要不就住到学里的宿舍里去算了,秋闱已是越来越近,每日哪怕能节省出半个时辰来学习,时间一长,也是不可细算。” 沈恒忙道:“都怪我家里人占了彦长兄的屋子,害你连歇息的地方都没有,每日还要多耽误时间。你放心,要不了几日,家父家母便要回去了,不然我们也会去其他地方给他们赁屋子住,不会再打扰彦长兄太久了。” 季善也道:“是啊孟二哥,我明儿就去牙行赁屋子去,管保你明后日的,就能回家来住了。” 心里有些发愁,本来沈九林与路氏便已在计划回去的事儿了,再听得这事儿,肯定越发留不住了,可该如何是好? 孟竞已连连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子晟兄和嫂夫人误会了。我是真觉着时间紧,才想住到学里宿舍去的,这住客栈和住家里,说到底不是一样的吗?如今子晟兄有府台大人亲自教导,自然一日千里,我本已天赋不如你了,如今再不加倍努力,难道真等与子晟兄云泥之别后,再来懊恼当初何以不再努力一些吗?” 却是方才在席上罗府台便说了,沈恒这阵子耽搁得太多了,所以打明儿开始,便不用去府学复课了,直接去府衙,由罗府台亲自指点他的学业,‘好歹临时抱一下佛脚’。 罗府台可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去年沈恒去省城秋闱之前,他就帮着看了一下沈恒做的文章,适当给批注指点了一下,沈恒已是受益匪浅,如今再将沈恒亲自带在身边随时指点,沈恒会有多大的进益,可想而知,所以孟竞才有此一说。 当然,孟竞还有一层原因,是想避一避季善,等子晟兄日日去府衙后,又不像在府学里,上学散学都有固定的时间,离家回家的时间也基本都是固定的,届时谁知道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会不会锐减呢? 毕竟时间已是真的很紧,府台大人也是真的很看重子晟兄,届时今日留他多学半个时辰,明日留他多学一个时辰,后日甚至直接让他留宿在府衙……都是可能性极大之事,他又该如何再与嫂夫人在子晟兄不在家的情况下,继续同处一个屋檐下呢? 势必会勾起嫂夫人曾经的回忆,彼此得多尴尬?他也怕自己届时理智又要压制不住情感,去想那些不该想的有的没了的,当然还是直接避出去的好。 不过这一层原因,他就没必要告诉给子晟兄和嫂夫人知道,只自己心里明白就够了。 沈恒等孟竞说完,立刻道:“学里的宿舍条件那么差,彦长兄如何休息得好?本来日日起早熬夜的苦读已经够累了,若再连有限的几个时辰也休息不好,时间一长,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了的。且学里不允许带人近身服侍,届时彦长兄凡事都得亲力亲为,耽误的时间怕是比每日往返家里耽搁的更多吧?” 顿了顿,“再者,我虽不能带了彦长兄一起去受恩师的教导,回头恩师教授了我什么重点要点,我肯定也是要都告知彦长兄的;我的笔录、恩师的指点批注,我也肯定会第一时间都拿给彦长兄看的,要是彦长兄住到了学里的宿舍去,岂非太不方便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给父母亲人都找好住处,让你能尽快搬回来,再不必忍受客栈的种种不便。” 孟竞倒是不怕住到府学的宿舍后,凡事都得亲力亲为,他家虽勉强算得上小康,家里也打小儿就有下人伺候,他却从来没有那些饭来张手、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儿习气,能自己动手的,一般都不会假手他人。 可对沈恒的后半段话,他却实在没办法不动心。 府台大人亲授的重点要点,府台大人至今唯一入室弟子的笔录和府台大人的亲笔批准,整个府学哪个待考学子又不想要呢? 尤其沈恒见他不说话,随即又诚恳的补充道:“我跟彦长兄与旁的同窗都不同,到如今真正已是过命的交情,我当然是我不好时,且要盼着彦长兄好,我好了时,就更要盼着彦长兄好了。” “如今离秋闱已不到两个月,再刨开赶路的时间,更是只得一个多月了,这些日子我固然因为意外耽搁了不少时间,彦长兄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再不加倍的抓紧,更待何时?有捷径走,又何必非要去走弯路呢?且回头我那些笔录与批注万一让你同宿舍的同窗们看见了,要借你的,你是借还是不借的?难免横生枝节。所以就别说什么要住去宿舍的话了,我们……我想想啊,明晚,明晚一定能把屋子还给你们,怎么样?” 沈恒话说到这个地步,孟竞还能说什么? 少不得点头应了:“子晟兄如此由衷为我着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仍继续留住家里,不搬去学里的宿舍了。只是再急也不急在这几日,子晟兄仍先让伯父伯母他们在家里住着,等什么时候实在想回去了,我再搬回来也不迟,千万不要再去折腾,不然过意不去的就该是我,以后也真没脸再见子晟兄了!” 沈恒这才一下子笑开了,“好,我不特意去折腾,回头问过我爹娘的意思再说也不迟,只是少不得要委屈彦长兄再住几日的客栈了。” 孟竞笑道:“那算什么委屈,子晟兄再与我客气下去,可就没个头了。且和嫂夫人忙你们自己的去吧,我就先走了。” 说完一挥手,转身不由分说大步去了。 沈恒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笑着与季善道:“善善,不然我这便去牙行托人帮忙赁房子去?家里就辛苦你了啊。” 季善忙道:“你先别急,爹娘连日已经与我说过好几次要走的话了,我说不然让大哥三哥先回去,雇几个镖局的人一路护送,不然就爹也一并回去,只娘留下再住一阵子也不成,总归都是一口咬定要回去。所以你纵尽快赁下了屋子,只怕也是派不上用场的。” 沈恒急道:“这我才回来,爹娘就要走,他们至于这么着急呢?多住一阵子怎么了,家里又不是非他们回去不可,我这就跟他们说,让大哥三哥先回去,他们就先别走了,至少等到我出发去省城前……不,等我秋闱回来,放了榜了,再回去也不迟。” 一边说,一边已往厅堂大步走去,“爹、娘,我听我娘子说……” 季善只得摇头无奈的笑,他能把人留住就怪了! 果然无论沈恒怎么说怎么劝,连沈石沈树也一起跟着劝,沈九林与路氏仍是坚持要回去,“我们留下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反倒给你们添乱,倒不如回家去的好,如今老四你有善善照顾,有府台大人教导,我们更是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我们走了你才好安心备考,我们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也是一样的……” 还索性把回去的日子就定走了后日。 沈恒嘴皮子都快说破了也没用,只得答应了让他们回去,却是一直到次日起来,都还怏怏的。 季善见了,知道他是舍不得,少不得开解他,“爹娘既铁了心要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吧,别说他们上了年纪的人了,就是我们,外面再好,心里终究还是会觉得家里才是最好的。且这都八月了,离下次见面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而已,一晃就过了的,对吧?你又不是奶娃娃,爹娘才一转身就哭着要找爹娘,摆这副样子给谁看呢,快给我收拾好了,待会儿还得去府衙见府台大人呢!” 沈恒扁嘴道:“我虽然不是奶娃娃了,但在爹娘面前,我就是八十岁了,那也是孩子啊……” 见季善皮笑肉不笑的,“那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叫娘来哄你起床啊,奶娃娃?我没带孩子的经验,可哄不来孩子,尤其是这么大的‘孩子’!” 忙讪笑着下了床,“我就心里有些不得劲儿,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善善你别恼啊,我马上起来收拾就是了嘛。” 季善这才哼笑一声,“算你识相,那你动作快些,我去厨房帮娘的忙去了,府台大人对你那么好,你今儿要是迟了,可就太不应该了。”,往外去了。 昨儿沈恒大体与她说了说他在府衙行拜师礼时的情形。 罗府台在一众同僚下属的见证下,先是带着他拜了孔圣人像,随即收了他的六礼,接了他的敬茶,又当着那么多至少在会宁府都算得上大人物的大人们的面儿,说了一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此你我师徒便既是师徒,也是父子了,你自当听从我的教导,孝敬于我,我也当毫不保留的爱护教导于你,师徒共谱父慈子孝的佳话才是。’之类的话儿。 末了还送了沈恒一块通体莹润的羊脂玉佩做见面礼,那玉佩昨儿季善已看过了,纵在识玉赏玉上是个绝对的门外汉,也看得出那玉佩没有千儿八百两的下不来。 所以季善才说罗府台对沈恒‘那么好’呢,因为真的已经好得远超季善的想象,好得让人觉得纵让罗府台有一丝半点的失望,都是大大的不应该了! 不多一会儿,沈恒收拾好到了厅堂里,路氏与季善也早已摆好早饭了。 一家人团团坐了吃毕,沈恒便在沈九林路氏和季善的齐齐催促下出了门,罗府台对沈恒的好和对他们老两口儿的礼遇除了让沈九林和路氏受宠若惊,更多还是感动,那可是堂堂府台大人啊! 只他们是既无以为报,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儿,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催一催沈恒,让他早些去府衙,去了后‘好好听府台大人的话儿,别给府台大人添麻烦’了。 送走沈恒后,路氏开始收拾起明儿回去的一应行李来。 季善少不得在一旁帮忙,一面叮嘱路氏,“娘,等到家后,可以告诉家里大家伙儿相公拜了府台大人为师之事。毕竟瞒是瞒不住的,府城那些大人都知道,一传十十传百的,肯定很快就要传到天泉县里去,指不定县尊大人与县里的大人们还要派人送礼到家里,以后肯定也会对咱们家诸多照顾,诸多方便。” “可正因为此,爹娘接下来的日子,才要把一家子上下都管教得越发严格,让一家子上下都越发的谨言慎行,别拖了相公的右腿,尤其不能让有心人抓到可乘之机对府台大人不利才是。人心险恶,这世上多的是为达目的,只有咱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坏事之人,咱们不能有害人之心,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罗府台堂堂四品知府,明里暗里想要谋算他,冲他使绊子的人不知凡几,同样想要讨好他,得到各种利益的人也是不知凡几。 偏他家里还人口简单,只有一个女儿,人们便是捧了大把的银子去,都不知道该送给谁才好,如今乍然多了个入室弟子,还那般的看重,那般日理万机尚且要日日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如此大好的机会,傻子才会放过呢,成不成的都要先试一试,拿银子砸,也要生生砸出一条路子才来是! 叫季善怎么信得过? 沈家虽在清溪自来算不得穷,却也绝对不富,忽然就有人捧了大把的银子送到面前,季善还真担心家里会有人、甚至连路氏与沈九林都禁不住那巨大的诱惑,毕竟由俭入奢实在太容易了,糖衣炮弹与甜言蜜语之所以自来都管用,也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必须未雨绸缪,把丑话说在前头! 好在路氏是个明白人,一听就明白季善的意思,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善善你放心,我省得轻重,不但会把咱们自家的人都管好,让他们都夹着尾巴做人,连你大伯三叔两家连同族里的人,我都会给管好了,休想仗着恒儿和府台大人,就忘了自己是谁,尾巴翘到天上去的!” 冷哼一声,“我儿子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念书一念就是十几年,好容易才挣到了府城来,这次更是连命都差点儿没了,也是靠着善善你先与府台小姐交好了,才让府台大人最终收了恒儿为弟子的,到头来倒先便宜了他们一个个的?想得也忒美了,已经靠着恒儿免了税和徭役,靠着善善你轻轻松松都挣到银子了,还想怎么样,惹急了我,现有的都给收回来,一个个就知道锅是铁打的了!” ------题外话------ 大家都宅得发霉了没?我反正觉得自己要疯了,心里天天都特别的烦躁,又觉得自己什么症状都中了似的……只求灾难能尽快过去,大家都能出去好好浪,把这些天的憋闷都给补回来…… 第二百零一回 赐婚 路氏哼完,又道:“如今小鸡崽子儿才刚孵出来,离吃鸡肉的时候且早着呢,就一心想着吃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且我们自家养的鸡,就算要吃,也该是善善你和恒儿先吃,吃大头,其他人至多分一点边角料,分一点汤喝仅够了,再想多的,想先吃,想狐假虎威,简直就是做梦,我第一个不答应!” 季善见路氏明白,松了一口长气,笑道:“我就知道娘深明大义,心里什么都明白,便我不说,娘也都知道,果然我料得不错。娘放心,眼下您虽不能当风风光光,人人奉承的老太太,但终有一日,相公会为您挣来凤冠霞帔,让您当清溪人人都羡慕的老封君的。” 说得路氏满脸的笑,“那我可等着那一天了,不过恒儿前儿说的几品官老爷才能挣两轴诰命呢?” “六品哈,相公要是将来做到六品,就能娘和我都得安人的敕封了,不过七品就能封娘了。如今相公有府台大人亲自教导,那一天肯定不会远的……”季善笑道。 路氏不等她说完,已挥手道:“诶,光我一个人凤冠霞帔有什么意思,我就算真得了,也一定要等善善你也得到那一日,咱们娘儿俩一起穿,那才真是风光呢!” 季善点头笑道:“好,到时候我和娘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别人见了,肯定不会当咱们是婆媳两个,肯定会当咱们是一对儿姐妹花的。” “你这孩子,就是会哄我开心……”路氏就笑得越发的开怀了,心里说不出的快活,毕竟无论老幼,哪个女人又能不爱美,又能不爱听好话儿的? 婆媳两个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手下也是不停,到底赶在吃午饭前,把所有行李都收拾打包好,只等装车了。 下午,婆媳两个连同沈九林父子三人又各处都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遗漏的东西了,才又忙着做起晚饭来。 不一时,周氏与沈恒先后回来了,周氏到家便进了厨房去帮忙。 季善则在沈恒回房洗漱更衣,到了厅堂后,问起他今儿在府衙的情况来,“府台大人得空见你了吗,教了你些什么呢?府台大人那么忙,怕是拢共也没多少时间与你相处吧?” 这话一出,沈九林与沈石沈树忙也都看向了沈恒。 沈恒见状,知道一家人肯定都悬了一整日的心,忙笑道:“恩师的确很忙,但我只等了不到一刻钟,就见到恩师了,之后一整日,连午间吃饭都跟恩师一起的。恩师也没特地教我什么,但他让我帮他老人家读了不少的公文,等我读完了,他告诉底下的人该怎么处理时,一般都会提点我一两句,我一开始不是很懂,后来就渐渐能懂一些了,方才回家的路上再回头仔细一想,更是觉得受益匪浅呢!” 众人闻言,这才都笑开了,“那我们就能安心了,府台大人那样能干的人,老四/四弟你日日跟在身边,就算只能学到一成,那也不得了了。” 季善更是眼角眉梢都是笑,耳濡目染,润物细无声的教导可能一时看不到效果,但从长远来看,却是好处多多的,罗府台是真的将沈恒当亲生儿子来教养的! 沈恒已又道:“恩师本来还要留我吃晚饭,说是饭后要再指点一下我的文章的,得知爹娘明儿要回去,才让我先回来了。” 季善忙笑道:“那明儿送过爹娘后,你去府衙再多留一会儿也就是了。正好晨曦一直没有消息,府台大人当爹的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定是什么滋味儿,有你陪着,好歹他心里也能安慰些。” 沈恒自是点头应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吃了晚饭,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想着明儿要早起,也就各自回房早早歇下了。 次日一早,吃过季善精心烹制的打卤面,沈九林路氏便带着沈石沈树坐上马车,再一次叮嘱辞别沈恒和季善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余下沈恒与季善站在原地直至再看不到沈九林他们马车的背影后,又握着手无声怅然了一会儿,才分道扬镳,沈恒去了府衙见罗府台,季善去了飘香见叶大掌柜。 却是季善这两日仔细想了想,觉得的确该给沈恒买个小厮,也该给自己买个丫鬟了,沈恒日日都要出门,有了小厮至少他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时,能立时回家给自己报个信,让自己心里有底;至于她自己,有个丫鬟同样也能帮自己做不少的事,还能在……在孟竞在家,沈恒却不在家时,好歹避个嫌。 是以稍后到了飘香,一见到叶大掌柜,季善便开门见山把自己的想法与叶大掌柜说了,“我看人肯定没您老准,少不得这事儿只能麻烦您了,也不用着急,能尽快遇见合适的当然就最好,若是一时半会儿间遇不上,也没关系,慢慢儿来就是了,横竖也不急在一时。” 叶大掌柜耐心听季善说完了,方笑道:“太太总算想通了,买个小子丫头也花不了几个银子,偏您总是不肯松口,之前买厨子时,您一开始也是一副好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样子。” 季善不好意思道:“这不还是想着好好儿的人却变得跟货物一样了,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吗?” 叶大掌柜笑赞道:“太太果然有一颗宽和仁慈的心。那等回头人买到了,太太对他们宽和一些,轻易不打不骂,日常也让他们吃饱穿暖便是了……太太可别想着这个容易,对下人奴仆来说,能遇上做到这两样的主子,已是天幸,遇上那些动辄打骂饿肚子,一个不高兴提脚就给卖了的主子,才是常态。” 季善失笑道:“这么说来,我买了他们,反倒是他们的福气了?好吧,我以后一定会善待他们的,这事儿就交给您老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放心,我会放在心上,尽快给太太买好人的,那样家里的琐事有了人打理,您便能更经心的照顾沈相公,让沈相公越发没有后顾之忧了。好容易他入了府台大人的青眼,如今沈老爷沈太太也都家去了,家里清清静静的,正是沈相公一心向学的好时机啊!” 季善点点头,“我公婆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们怎么留都留不住呢。对了,说到这事儿,如今店里大家伙儿都知道了吧?” 叶大掌柜点头笑道:“这样的大喜事,肯定是瞒不住大家伙儿的,索性直接告诉大家,让大家也都跟着高兴高兴。” 季善忙正色道:“话虽如此,但您老还是要约束一下大家,让大家千万不能得意忘形才是。府台大人固然位高权重,却也同样树大招风,谁也保不齐一开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最后会发展成何等无法挽回的大事,所以我们必须打一开始就越发的谨言慎行,不给飘香惹事,更不给府台大人惹事。” “我对我公婆是这样说的,请他们到家后一定要加倍约束家里的亲人族人们,如今对店里也是一样的要求,一开始把丑话说在前头,让大家心里有个线,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总好过真出事了再来后悔的好!” 叶大掌柜忙也正色道:“太太放心,我省得轻重的,所以当日告诉大家好消息时,已经一并敲打过大家,让大家振奋之余,千万别得意忘形了。如今太太既发了话,我回头再严词敲打大家一回便是了。” 顿了顿,笑道:“我本来怕太太年轻,想不到这些,还打算见了太太,要提醒一下太太呢,没想到太太已先想到了,果然太太办事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 季善笑道:“您老就尽管给我戴高帽子吧。我且各处瞧瞧,给大家打个招呼,就回去了,家里还要好生收拾一番,才好把孟二哥主仆的屋子还给他们呢,就不多逗留了,过几日忙完了再来也是一样。” 叶大掌柜点点头,“太太只管忙您自个儿的,店里就交给我和叶广,买人的事儿我也会尽快着手办的,太太只管放心吧。” 季善应了,又与叶大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往后头去了。 等她稍后回了家后,先是把这些日子沈九林路氏和沈石沈树睡过的床单被褥都晒上泡上了,又把孟竞和杨嫂子夫妇的屋子里外都细细擦拭了一遍,才草草吃了午饭,洗起床单来。 好在她才洗了不多一会儿,杨嫂子便回来了,有杨嫂子帮忙,原本又大又重的床单便显得听话多了,不一时便晾了满院子。 傍晚,孟竞与杨大先在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回了家。 沈恒却一直到饭菜都摆好了,大家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来。 季善心下不免有些着急,面上倒还持得住,与孟竞道:“要不孟二哥先吃吧,我去门外瞧瞧去,想来我相公是临时遇上了什么事儿,或是府台大人临时有吩咐也未可知。” 说完便不由分说出了厅堂,穿过院子去了大门外。 却是踮着脚张望了半晌,仍不见沈恒回来,季善不由吐了一口气,白日还觉得买人不必急于一时,现在却是觉得越快越好,最好明日就能买好啊! 好在又等了片刻,便见一道熟悉的影子从巷口越走越近。 季善脸上方有了笑意,待沈恒一走近,便笑道:“还当府台大人留你吃晚饭了呢,没想到这会子就回来了,正好我也还没吃,先进去吃饭吧……” 话没说完,沈恒已笑道:“恩师还真留了我吃饭的,是我急着回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所以婉拒了恩师赐饭,赶着回来了。善善,今儿恩师有罗小姐的消息了,她被太后指婚给了诚王的长子为妻,婚期应当会在明年年初,所以过不了几日,罗小姐就要回会宁府来备嫁了!” 季善早已是满脸的惊喜,“真的?晨曦她真的过几日就要回来了?你不会弄错吧?” 沈恒笑道:“信送到时,我正在恩师身边,恩师看完信后亲口告诉我的,难道还能弄错?恩师也正是知道你惦记罗小姐,才会我一说要回来,他便恩准了的。这下善善你总算能安心了吧?” 季善喜道:“总算有晨曦的消息了,我当然高兴,不过离安心且早着呢。那个诚王的长子是什么来头你知道吗?虽然不幸中的万幸,晨曦没进宫为妃为嫔,也没沦为侧妃妾室什么的,好歹做了正室,可万一那个什么诚王长子是个瘸的跛的麻的,一样也太委屈晨曦了……我总得弄清楚了,才能真正安心。” 这个时代的盲婚哑嫁已经够糟心了,罗晨曦这个更是皇家直接包办,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实在是坑人啊! 沈恒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便是恩师也知道得不多,只知道诚王与当今皇上都是太后娘娘所生的胞兄弟,自来最得皇上和太后的恩宠;再就是那个长子是庶出,诚王另有嫡子,已经封了世子。不过再是庶出,那也是亲王的亲儿子,皇上和太后娘娘的亲侄子亲孙子,想来方方面面也差不到哪里去,将来也总少不了一个前程的,善善你尽管放心吧。” 季善叹了一口气,道:“但愿真能如你所说吧,总归等晨曦回来后,自然什么都知道了。不过如今的结果已经比之前我们预料的最糟的好了好几倍,我也该尽量往好的方面想才是,指不定那真是晨曦的良人呢?” “是啊,老天爷既安排他们成了夫妻,肯定是因为他们冥冥中自有缘分,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先等罗小姐回来后再说吧。” “嗯,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再说还有府台大人在呢,定会好生为晨曦打算的。我们先进去吃饭去吧,孟二哥只怕还等着我们呢。” “那我们快点儿,你以后让彦长兄别等我了,你也别等我,至多把饭菜给我留一份煨在锅里就是了……” ------题外话------ 太难受了,浑身酸痛无力,头也痛,还拉肚子,估计一半是被吓的心理作用…… 第二百零二回 买人 叶大掌柜动作极快,不过第四日上,便给季善把人送到了家里来,“太太,这个小子十七岁,之前是隔壁江宁府某个大户人家少爷跟前儿贴身服侍的,因那家子犯了事,所有下人都被发卖了,他自也不能例外,就被咱们会宁府某个有……” “咳咳,有那方面爱好的大户老爷买了回来,却又不被主母所容,再次发卖出来。我瞧着他行事极有规矩章法,想着瑕不掩瑜,加之那家主母卖得急,身价银子才八两,以他这个素质,本来至少也能卖二三十两的,我就给带了回来,太太觉着怎么样?若太太也觉着好,就留下,若不好,我便给牙行退回去,再另寻就是。” 季善仔细听叶大掌柜说完,才抬头看向了站在门廊里,满脸掩饰不住惊惶与拘谨,却仍难掩一副好相貌的少年,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不怪会是大户人家少爷‘贴身服侍’的,会被‘有那方面爱好’的大户老爷买下,又不被主母所容呢,沈恒算是生得好的了,在她眼里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比得上,依然不得不承认,单论面貌,眼前的人显然更胜一筹。 那自家买下了这样一个小厮,日日都跟着沈恒进进出出,真的不会横生枝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季善想着,问起叶大掌柜来:“叶老,除了这一个,就没其他相对好些的人选了吗?这个实在生得太好了些,我怕将来会麻烦不断啊。” 叶大掌柜忙道:“太太的担心我都明白,女人生得好了许多时候会是祸水,男人生得好了其实也是一样。但真的找不到比这个素质更好的了,我不是怕多花钱哈,是哪怕多花二十两,也实在买不到更好的了,不信太太自己去问一问,又识文断字,又人情规矩全部都懂,直接就能用,还没有家累的,真的是拿了银子都未必买得到。” “我也仔细问过他了,他打小儿就被卖了,连自己是哪里的人都不知道,活到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娶妻生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有自己的妻儿骨肉,很多事都不是他自愿的,不过都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已。当然,沈相公正是……咳咳,血气方刚的年纪,也不怪太太不能安心,若太太实在觉得不好,我待会儿便带他走吧。” 季善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您老想到哪里去了,我哪是担心您说的这个?我即便信不过我相公,也该相信自己的魅力才是,再不济了,我难道还不能撤票闪人的?我是怕我们家如今庙太小,护不住他……不过听您的意思,好似很同情他?” 叶大掌柜叹道:“不瞒太太,我的确有些同情他,毕竟为奴为婢的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时候为了能活着,真的是什么屈辱都得受。但太太的担心也有道理,总不能明知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还要惹火烧身,如今正是沈相公最关键的时期,还要考虑府台大人,那我待会儿就把人带走,太太先看那个丫头吧。” 季善却是忽然道:“算了,留下他吧。又不是他的错,他从头到尾都是身不由己,若今日我们不留下他,还不知道回头他又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且他身处那样的坏境,尚且能知道上进,又通文墨又通人情,可见骨子里始终是个刚强明白的,就给他一个机会又何妨?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他来说,却极有可能是改变后半辈子的事,我们就当行善积德了吧。” 叶大掌柜忙道:“太太真这样想吗?您不必因为我,就做违心的决定的,我虽然同情他,但跟太太跟飘香一比,他便算不得什么了。” 季善摆手笑道:“我没违心,是真觉着他性价比高……如今相公可没时间和精力凡事都提点教引他,我们的出身也注定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去调教下人,能有个现成的人使,指不定反过来还能跟他学到一些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叶大掌柜这才笑了,“太太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太太再瞧瞧那丫头吧?丫头就没这么好的素质了,我选来选去,才矮子里选高子选出了这么个勉强能凑合的,太太觉着怎么样?” 季善顺着叶大掌柜的视线看过去,见那丫头的确相貌平平,但胜在眼神清正,并不乱瞟乱看,当是个老实本分的,因笑道:“挺好的,只要人勤快踏实,不会的慢慢儿学就是了。那就他们两个吧,还得劳您待会儿再跑一趟牙行,把手续都办妥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放心,定金我早付了的,待会儿把剩下的银子付了,再把他们的卖身契交割了,剩下的事便是牙行的,与咱们无关了。那我现在让他们过来拜见太太吧?” 待季善“嗯”了一声后,便朝二人招手,“你们两个,都过来拜见太太吧。” 二人闻言,便知道新主母是愿意留下他们了,都是脸上一喜,忙小跑着上前便对着季善跪下了:“见过太太。” 季善有些不适应别人对着自己说跪就跪,却也知道这时候自己少不得入乡随俗,便点了点头,道:“打今儿起,你们俩便是我们家的人了,我们家人口简单,家里也不是什么大户豪门,肯定是比不上你们以前主家的条件的,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有我一碗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们,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一定会竭尽所能,护住你们一日。当然,你们也必须对我和我相公绝对忠心,不然,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二人都是被转手卖过几次的人了,类似这样的下马威,自然也经历过几次了,都少不了恩威并施。 但像季善这样说‘只要有我一碗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们,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一定会竭尽所能护住你们一日’的,却是第一次,着实让二人意外又触动。 谁家当主子的会真对下人好的,不都是当玩意儿,高兴了就逗两下,不高兴了就撂一边,只要自己吃饱穿暖了,下人就算饿死冻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更别提一旦出个什么事儿,势必是他们当下人的替主子挡在头里,先遭殃先死的肯定是下人了! 漂亮面善得仙女下凡一般的新主母却这样说,也不知是因为太过年轻,还是在收买人心?但就算新主母是为了收买人心,好让他们一心效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已够难得了。 因此二人都道:“太太放心,我们一定会誓死效忠太太和老爷,太太老爷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太太老爷让我们生,我们才生,太太老爷让我们去死,我们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男的显然更机敏些,又请季善赐名,“如今我们既迎来了新生,自然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还请太太赐名,我们也好彻底辞旧迎新。” 这个季善就有些招架不来了,竟然连名字都不能保留自己原有的,不,应该说只怕早记不得自己本来姓什么,叫什么了吧? 只得看向了叶大掌柜。 好在叶大掌柜一看就明白季善的心情,笑道:“我们太太是个最好性儿不过的,家里也不兴这一套,你们之前叫什么名儿,如今便仍叫什么吧。你们都叫什么呢?” 丫鬟先道:“奴婢叫青梅。” 小厮却道:“奴才叫、叫……还请太太给奴才重新赐名吧,奴才如今只想彻底忘掉过去,真正重新开始。” 季善思忖片刻,才道:“青梅这个名字挺好的,就不改了,以后青梅你便是我们沈家的青梅了,且起来吧。” 待青梅应声起来后,才又看向小厮道:“至于你想重新开始的心情,我很明白也很理解,那我就现给你改一个吧。就叫‘焕生’,焕然一新,重获新生,怎么样?” 焕生一脸的喜悦,显然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忙应道:“多谢太太赐名,奴才一定会誓死效忠太太和老爷,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的。” 季善笑道:“以后都别什么奴婢奴才的,自称‘我’就是了,咱们家如今离大户人家且差得远,有些规矩以后再立也不迟。好了,你也起来吧,等晚间我相公回来了,再拜见他便是。” 待焕生也起来后,方与叶大掌柜道:“您老且忙您的去吧,我就不耽误您了,等过几日自然就知道是好是歹,您也可以安心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亲自调教,我有什么可不安心的?那我就先走了啊,太太留步。” 季善与叶大掌柜早就处得一家人也似了,自然不会送他,扑哧笑道:“留什么步呢,我压根儿没想过要送您。” 说得叶大掌柜也呵呵笑:“我自然知道太太不会送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 倒是焕生已知机的先小跑着去开了门,“您老人家请。” 看得叶大掌柜暗自点头,果然是个有眼色的,回头沈相公使起来肯定顺手……想着,冲季善一拱手,转身大步去了。 焕生一直目送叶大掌柜走远了,才折回季善面前,恭声问道:“太太可有吩咐?奴……我和青梅马上办。” 青梅稍微迟钝些,见焕生表了态,才忙也道:“还请太太吩咐。” 季善笑道:“家里事儿少,以后焕生你便专管服侍相公,相公在哪儿你便在哪儿,待在家里的时间肯定不多。至于青梅你,就跟着我在家里,帮我做些家务就好……对了,你会梳头吗?会啊,这可太好了!我就是不会梳头,每次要出门都得折腾半日,不然就只能麻烦杨嫂子……只会梳几个发式那也比我强,以后你再慢慢儿学新的便是了。” 说得青梅有些羞涩的笑起来,“我一定好好学,把太太打扮得更漂亮。”整个人也无形中松懈了下来,没那么拘谨了。 便是焕生,见季善是真的好性儿,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季善便给二人安排起住处来,“家里如今是租的房子,还是与我相公的另一位好友孟相公一起租的,地方不大,所以青梅还能有一间屋子住,焕生你便只能委屈住院子里才搭的这间小屋子了。喏,就是那儿了,你待会儿便去瞧瞧还缺什么,回头都给补上吧。但你放心,不会委屈你太久的,等十月里相公去省城秋闱回来后,我们多半就要换房子了。” 顿了顿,又道:“以后你们每月月钱是八百文,做得好了额外有奖,当然做得不好了也会有惩罚。衣裳鞋袜是每季三套,加上你们原有的,应当足够你们更换了……看我,一时忘了你们的处境了,没关系,我待会儿就给你们找一些我和相公的旧衣裳,你们先凑合一阵儿吧。” 焕生待季善说完了,才忙笑道:“太太言重了,能有一个安身之所,能挡风遮雨,便已是难得了,奴……我心里绝不会有半点委屈,而只会庆幸自己能遇到太太这么好的主子,庆幸自己能够真正重新开始。” 只要这次遇上的是真正的好主子,只要他是真的能重新开始,就算吃糠咽菜,他也心甘情愿。 何况才听太太说来,老爷很快要去参加秋闱,那便已是一位秀才老爷,看太太的年纪,想来老爷年纪也不会大出多少,自是前途无量;加之太太听来还有一间酒楼,还一开始就给他和青梅这么优渥的月钱份例,可见是个有章法也有底气的,那将来日子肯定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来。 原来牙行的人说看他可怜,这次一定给他找个好主家不是哄他的,他也真的要否极泰来了! ------题外话------ 数据每天都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啊! 第二百零三回 回来 青梅也忙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感激之情,“太太真的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遇到的最好的主子,我一定会好生服侍太太和老爷,一辈子都忠心不变的。” 毕竟主子性子好已经够难得了,还能有那么多月钱拿,那么多新衣裳新鞋袜,都是她死去的娘在天有灵在保佑她,她才能一下子从糠箩筐跳进米箩筐里吧? 季善便又叫了杨嫂子出来,让焕生青梅与她彼此认识一下。 杨嫂子夫妇与孟竞都早知道季善要买人了,家里乍然添两个活生生的人,肯定得先知会他们一声才是。 不但他们主仆,连黄老爷处也得先知会一声。 好在不但孟竞,黄老爷也是一口就应了,还特意派了两个家丁过来帮忙搭屋子,不然院子里的小屋子这几日且搭不起来,——毕竟府台大人至今唯一的弟子真的是块香饽饽,也就是沈恒势必不肯收,不然黄老爷就算把这个宅子白送给他又何妨?更不必说只是真院子里临时搭一间小屋子了。 杨嫂子既早就知道的事儿,这会儿又见焕生青梅都规矩本分,一听得季善介绍完她,都立时笑着给她打招呼:“见过杨嫂子,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心下自然越发不会抗拒了,笑着应道:“可别这么说,大家互相帮助互相照顾,以后家里都热热闹闹的才好呢。以后沈相公出门了沈娘子也能安心些,沈娘子在家时,沈相公也能更放心了。” 说话间,一直打量着焕生,心里着实有些惊讶于焕生的好相貌,可惜是个下人,不然不知道得多少大姑娘想嫁给他呢! 季善待杨嫂子与焕生青梅打过招呼后,就先带了青梅去看她的房间,“以后你就住这间屋子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你一个人住,只偶尔我娘会回来留宿个一两晚的,你得跟她合住一下。你仔细瞧瞧缺什么东西,回头告诉我,一并去采买。” 青梅几时住过这么好的屋子,还是她一个人住一间屋子,搁今日之前,连想都不敢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眼圈都红了。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趴下无声给季善磕了个头,待季善无奈的笑着叫了她起来:“以后别动不动就跪啊磕头的,咱们家也不兴这一套哈。”,又带着焕生出去后,才任眼泪落了下来,不过很清楚自己这是欢喜的泪。 稍后焕生看到自己的屋子,反应就要比青梅淡定多了,毕竟他是见过真正好东西,住过真正高房大屋的人,相形之下,眼下这间不过丈许见方的方寸小屋,实在寒酸至极。 可他心里的欢喜与感激一点也不比青梅少,因为季善的宽和与杨嫂子的善意,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家的滋味儿,等季善出去后,他也跟青梅一样,禁不住红了眼圈,心里却满是希望与阳光。 到了傍晚,仍是孟竞与杨大先回了家,季善少不得又让焕生青梅见过了孟竞与杨大,大家以后就得长住一个屋檐下了,当然得搞好关系才是。 不一时,沈恒也回了家,焕生与青梅也终于见到了他们的男主人。 见沈恒不但年轻英俊,还斯文儒雅,一身的书卷气,心里就更踏实了,有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男主人,太太又是那般的和气好性儿,看来他们以后真的有望再不颠沛流离了。 季善安排沈恒吃了晚饭,夫妻两个又回房梳洗过了,才在灯下对坐了,说起话儿来。 季善先是把焕生的来历大略与沈恒说了一遍。 出于对焕生的尊重,他那些隐私她肯定不会告诉孟竞主仆和其他人,却不会瞒沈恒,“我想着他实在可怜,又觉得他即使身处逆境,还能始终自强上进,而不是随波逐流,沉沦堕落,更是难得,犹豫一番,到底还是留下了他,你觉着怎么样?若你也这样想,我们便自此留下他了,反之,明儿便送他走应该也还来得及。” 沈哼等季善说完了,才叹道:“他长了那样一张脸,偏又是个任人宰割奴役的下人,许多事如何怪得他?底层的人比起能活着,尊严真的不值一提。善善你既已留下了他,那就留到底吧,不然给了他希望又再让他失望,可比一开始就不给他希望残忍一百倍。至多以后我带他出门时,让他都穿得灰扑扑的,脸也尽量弄得黑一些黄一些,也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顿了顿,“再者,他如今年纪还不大,想来再过个几年长成了,应当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男生女相了。” 季善点头笑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长得好看也不是他的错,只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尤其他还识字懂人情,指不定用上几日,咱们便会跟当初与叶老合伙一样,觉得捡到宝了呢?” 沈恒笑道:“他之前的主子都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固然那些大户人家多少都有些见不得人的阴微私密事,却也自有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人家所没有的积累与底蕴,指不定我们真能捡到宝。” 季善拊掌笑道:“那我岂不是成鉴宝达人了……就是特别会慧眼识珠的人啦,你看啊,你一个,叶老一个,如今又添了焕生一个,我干脆什么都别干了,专门找宝鉴宝去算了。” “那你也及不上我,我捡的宝才真正是无价之宝……在哪里?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你就拍马屁吧……我笑怎么了,谁规定我不能笑了?对啊,我就是被拍得很高兴,怎样?” 夫妻两个笑闹了一回,季善才正色道:“好了,不说笑了,今儿有晨曦什么时候能抵达会宁府的消息了吗?这都好几日了,也该有新的消息了吧?” 沈恒喝了一口茶,点头道:“还真有消息了,不出意外的话,罗小姐应当能赶在中秋节前回来,与恩师共度佳节,恩师的意思,到时候也让我们一起去府里过节赏月。” 季善忙喜道:“离中秋节满打满算也就……我算一下啊,今儿八月初六,也就八日了,晨曦她真能赶得及回来过节吗?那我打明儿起,可就得开始做月饼了,什么口味的都做上一些,等晨曦回来,好让她吃个够……你今年要送节礼的人也更多了,还真得打明儿就开始做才成呢。” 沈恒等她说完,才握了她的手,温柔道:“善善,又得辛苦你了,偏我帮不上你的忙不算,还连陪你的时间都没有,我心里真是觉得对不住你。” 换来季善娇嗔的一瞪,“你又来,没听说过一句话‘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呢?既然你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去买个簪子镯子什么的给我就是,可比你说一万句好听的话都实在。” 说得沈恒啼笑皆非,无奈道:“行吧,回头就给你买簪子镯子去,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俗……不是,我是说没见过你这么务实的女人,不过务实好啊,务实才是过日子的人呢,我喜欢。” “这还差不多。好了,时辰不早了,睡觉吧,我困了。” “真困了?可我还不困啊,不如……” 屋里的灯很快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次日起来,季善送走沈恒与焕生后,便带着青梅和杨嫂子去了菜场,采买起做月饼的一应原材料来。 接下来几日,主仆两个与杨嫂子便日日都在厨房里忙活儿,家里也开始被一股浓烈而迷人的甜香味儿所弥满。 至于沈恒,则仍是日日早出晚归的去府衙,受教于罗府台,焕生自然也是日日跟着他,并且很快展示出了他的独到之处。 沈恒去见罗府台时,他便尽可能帮着府衙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因他长得好,又会说话,很快便得到了府衙不少人的好感,有意无意得到了不少的信息,虽然暂时瞧着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派上用场了呢? 对沈恒的服侍他也是无微不至,不论是帮着整理书本文章,磨墨裁纸,还是打点沈恒每日出行的一应事宜,他都游刃有余,替沈恒节省了好些时间与精力。 他还提点了好些季善送人年节礼时的注意事项,之前季善只当自己已经想得很周到了,如今方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不足与忌讳。 不由暗暗感慨,不怪都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呢,那些豪门世家之所以能绵延几百年,纵使衰败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是有原因的,——焕生这支“股”,她也果然买对了! 而焕生跟着沈恒出入了几日后,对未来也是越发充满信心了。 倒不想自家爷竟是去年府试的案首,还是府台大人的入室弟子,日日都能见到府台大人,日日都能受教于府台大人,可着满会宁府,有几个人能有这样待遇的? 旁人便是因为他想找爷的麻烦,略微打听一番后,也得先掂量掂量了。 关键自家爷还是个再正派不过的,虽然对他也很和气,却与对太太以外的任何人都没什么两样,半点也没因他生得与众不同,或是因他过去的经历,就区别对待于他。 家里其他人也是,一开始他还担心,要不了几日,他的过去肯定就会被大家伙儿都知道,毕竟家只有那么大,也只得那么几口子人,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 却不想,太太和爷不用他开口相求,已自发替他保守了秘密,家里的人也因此至今都待他和气友善有加,再不会像以往那样,一个个的虽当面都满脸是笑,奉承不断,一转过身便立时以最下流恶毒的话嘲笑他、咒骂他,——感谢太太替他起的好名字,他的人生自此果真焕然一新,宛如新生了! 如此到了八月十四,季善把所有该送的中秋节礼都送了出去,回礼也几乎都到了,罗晨曦却还没回来。 季善不由有些急了,晚间好容易等到沈恒回来,顾不得安排他吃晚饭,先就问道:“怎么晨曦还没消息呢,不是说她赶得上与府台大人和我们中秋团聚吗?” 沈恒知道季善着急,忙笑道:“善善你别急,这不明儿才是正节呢?罗小姐肯定能赶到的,恩师也已经打发人去码头候着了。你如今只要想一想明儿该穿什么,该给恩师和罗小姐做些什么好吃的,再就是给罗小姐送什么见面礼就够了,我们可是当哥哥嫂子的,明儿更是大家关系转变后的第一次见面,这见面礼一定得又贵重又新奇才是。” 季善嗔道:“这还用你说,我早都想好了,况如今于晨曦来说,最好的礼物便是能见到府台大人平安无恙,能与她在乎的人团聚,旁的都是次要的。既她明儿能赶回来,那我也能安心些了。” 沈恒笑道:“真安心了?那好娘子,能给口热乎饭吃,给口热乎汤喝了不?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恩师也跟你一样心神不宁的,川连问了几次要不要摆饭,都说不饿,让我一个人吃,可恩师都不吃,我怎么好吃的,这会儿……” 话没说完,季善已急道:“那你怎么不早说?我以为你跟往日一样,多少陪府台大人吃过一些了,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我懒得理你,等着!” 一边说着,一边已急步往厨房去了。 看得沈恒直笑,随即接过焕生递上的才拎好的热帕子,擦起手来。 次日上午,季善刚换过衣裳梳好头,还在想着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接到罗晨曦已经到了的好消息,焕生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太太,爷让我回来告诉您,府台小姐已经到了,请您收拾一下,便立时去府衙呢!” ------题外话------ 每天的心情都很沉重,那群祸国殃民的憨批真的该千刀万剐啊!!! 第二百零四回 相见 娇羞 季善心里的大石这才落了地,忙忙交代了青梅一番,留了她看家,便随焕生出了家门,到巷口上了马车,直奔府衙而去。 一时到得府衙,就见向嫂子早等在门口了,不待季善下车,已忙忙迎了上前,满脸是笑的道:“大奶奶来了,大小姐拜见过老爷后,正沐浴更衣呢,红绫红绡要忙着近身服侍,只能打发我来迎接大奶奶了。” 沈恒既已是罗府台的弟子,如今日日都出入府衙,府衙上下人等便也自然而然都改了口,如今都叫沈恒‘大爷’,那季善自然便是‘大奶奶’了。 季善就着向嫂子的手下了马车,才笑道:“辛苦向嫂子了。晨曦还好吧,肯定瘦了,也肯定更漂亮了吧?好容易父女团圆了,恩师与她肯定也都很高兴吧?” 向嫂子忙笑道:“大小姐是瘦了些,说都是因为太久没吃到您做的菜才瘦的,才还一直念叨着今儿终于能一饱口福了呢。不过人的确更漂亮了,跟大奶奶一样,老爷高兴得什么似的,方才不但大小姐又哭又笑,老爷自来那般威严的,也是又哭又笑呢。” 季善笑道:“向嫂子夸晨曦就夸吧,干嘛还捎带上我呢,放心,你不捎上我,也少不了你的好吃的。” 向嫂子爽朗的笑道:“我可不是捎带上大奶奶,我说的可是实话,大奶奶的确漂亮啊……”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脚下不停,很快便到了罗晨曦的院子。 却是刚进院门,季善眼前便是一花,耳边也传来熟悉的喊叫声:“善善——” 随即已被抱了个满怀,“善善,我真是太想你了,你怎么这么慢,现在才来啊!” 季善被罗晨曦冲过来的冲击力撞得短暂的一退后,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忙也伸手回抱住了她,笑道:“我接到消息便忙忙赶了过来,也就只比飞过来慢那么一点点了,你竟然还说我慢,还有没有良心了?” 罗晨曦松开她,笑道:“我这不是太想早点见到你了,哪怕只多一刻钟,都觉得是煎熬吗?除了我爹,可就只有你有这个待遇了,旁人通没有,还说我没有良心,早知道这些日子就不日日惦记你了……” 明明一直在说着笑着,却渐渐红了眼圈,“算了,还当下次再见,不定得是什么时候去了,没想到如今就能相见了,也算是万幸了,我心里高兴,就不跟你计较了。” 说得季善也红了眼圈,含泪笑道:“是啊,如今就能相见,的确是意外之喜,我心里也高兴得不得了……好了,我们别站在这里晒太阳了,且先进屋里去坐了,有话儿再慢慢说也不迟,好不好?” 一旁红绫红绡忙也道:“是啊小姐,您和沈娘子……大奶奶有话儿还是进屋去坐了慢慢儿说吧,横竖暂时咱们也不会走了,有的是时间,不急于这一时的。” 罗晨曦这才破涕为笑,“对,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我可得把这些日子没吃到的那些美食都给补回来才是,尤其是火锅,我做梦都梦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行,不能再说了,再说我口水都要来了,善善,我们还是先进屋吧……” “所以你日日都惦记我是假,惦记火锅,惦记什么水煮牛肉毛血旺酸菜鱼才是真吧?” “心里知道就成了,善善你干嘛要说出来,我不要面子的啊?” 罗晨曦一边笑嗔着,一边拉了季善的手,径自进了屋里。 经此一打岔,二人倒是不剩多少伤感,只余重逢的喜悦了。 待二人落了座,红绫红绡又忙上了茶和瓜果点心来,“大奶奶,这茶是福建的大红袍,这是京城有名的李记豌豆黄、麻婆子莲蓉酥、苏记梅花糕……这瓜是陕西的,说是叫什么‘黑美人’,可甜了,大奶奶快尝尝,都是小姐特地给您和老爷留的呢……” 季善见桌子都摆满了,笑道:“怎么这么多好吃的,才听向嫂子说,你们是一路坐船回来的,都往哪儿买的呢,不会是离京之前,赶着去买的吧?倒是难为晨曦你了,自来大大咧咧惯了的,还归心似箭,竟还能想得这般的周到。” 说着捡了一块瓜送到嘴边,“正好我有些渴了,就不客气了哈……嗯,好甜,真的好甜,除了京城,还有其他地方卖这瓜吗,若是有,我一定要多买些屯着。” 却见罗晨曦忽然红了脸,红绫红绡则吃吃偷笑,不由有些莫名,“怎么了,是不是这瓜很贵,根本买不到,我说这话太大口气了,平白惹人发笑?” 红绫忙摆手笑道:“不是不是,大奶奶误会了。我们不是笑您,我们是笑这些好吃的都是我们姑爷大费周章给小姐搜罗来,一直沿路补给的最新鲜的,可都是姑爷的一片心意,您还真是拿了银子去都买不到呢!” 季善怔了一下,又见罗晨曦的脸越发红了,还嗔红绫,“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怎么就‘姑爷’上了,我还没嫁给他呢……” 才反应了过来,不由又惊又喜,“晨曦,红绫红绡的意思是,你见过你那个、那个未来的夫君了,彼此都还比较满意,对吗?” “哎呀,什么未来的夫君,善善你也跟着这两个小蹄子学坏了……”罗晨曦两颊已红得能滴出血来,前所未有过的娇羞,“你再混说,我就不理你了啊!” 季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结果比预期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啊。 忙挥手示意满脸是笑的红绫红绡都出去了,才笑着问罗晨曦,“晨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快一五一十都与我说说,我这心都悬几个月了,你快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与你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我,好让我今晚能睡个安稳觉!哎呀,别不好意思了,这会儿就咱们两个在了,你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呀?” 罗晨曦闻言,这才红着脸开口道:“善善你别急,我本来也要告诉你的,这不是、不是方才人多吗?我、我的确见过……他了,还一共见过三次,他很好,真的特别好。我一开始本来很消极很悲观的,想着就算侥幸是正室,却到底是皇孙,必须受天家的种种规矩约束;偏还是庶出,肯定处境尴尬,那以后我依然休想承欢我爹膝下,为我爹养老解忧了,谁知道……” 从府城到省城,再从省城一路到京城,再到进宫初选、复选,其过程有多繁琐复杂,罗晨曦的心情又有多压抑,多不适憋屈,自不消细说。 偏还得从头至尾都全力应对,不敢有半点的懈怠,更别提扮丑装粗俗之类的,她毕竟不能只顾自己一个人,而罔顾自己老父亲的名声乃至前程性命! 自然她入选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了,她的人品相貌到底摆在那里,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落选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当听得宣读复试入选名单的太监拖着尖细的长音,念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罗晨曦虽然跟其他入选的秀女一样,脸上也满满是笑,心里却在滴血。 万幸老天开眼,太后竟将她指给了诚王的庶长子为妻,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妻,而不是什么侧妃妾室,更没有被充入后宫,余生只能埋葬在后宫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短暂的庆幸过后,罗晨曦心里依然一片的阴霾与消极。 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一辈子都不嫁,宁愿将来到老时孤苦无依,都不愿父女分离,让自己的父亲苦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反倒孤苦无依,将来甚至……连最后一程都无人相送! 可太后的懿旨谁敢违抗,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何况还是给臣女赐婚,那根本就是无上的荣耀,竟然还敢矫情? 罗晨曦只能在礼部和内务府安排给入选秀女们暂时居所自己的屋子里,默默流泪,无声哭泣,再加在心里痛骂家里两个老乌龟一万遍。 “……他就是在那时候,打发人悄悄儿找到了我,约我见面的。”罗晨曦说到这里,本来已经回复了正常颜色的脸,又有由白转红的趋势了,“我本来不想见的,就算太后已经赐了婚,两家长辈还没碰过面呢,那我与他便仍是名不正言不顺,哪能私下见面?” “可后来他又打发了人来,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几句话想当面与我说清楚,请我务必赏光一见。我想着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那便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吧,指不定,还能把婚事给搅黄了呢?于是答应了见面。” 不想见了面,罗晨曦才知道原来过去几日红绫红绡罔顾她的命令,撒了大把银子,才好容易打听来的消息里,那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诚王长子,竟是个剑眉星目,进退有度,言之有物的年轻人,与传言里那个他根本就是两个人! 且对方做了自我介绍后,便开门见山与罗晨曦交起底来,“他说他虽是诚王长子,诚王府却从来不是他的家,他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只有诚王与诚王妃,还有他们生的四个儿女才是一家人,至于他那些满京城都耳熟能详的事迹和名声,则都是拜诚王妃所赐。” 季善听得眉头直皱,道:“那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晨曦你事后可曾证实过,不会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吧?” 她固然厌烦贾宝玉们,却更厌烦贾环们,庶出的出身是他们没法选的,可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辈子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却是他们可以选、可以凭借自己努力得到的。 凭什么自怨自艾,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是庶出上,他们再是庶出,也生来便是贵公子,享受着绝大多数底层百姓终其一生,也享受不到的物质条件与教育资源好吗? 若那诚王长子明明就是贾环,却妄图凭着卖惨来哄骗晨曦,让晨曦对他死心塌地,就真是太可恨了! 罗晨曦忙道:“善善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只听他的一面之词,事后我设法证实过的,他并没有说假话。” 原来诚王妃乃是太后娘家侄女,打小儿便与诚王青梅竹马,等彼此都长大成人后,自然而然便结为了夫妻,恩爱至极。 可惜诚王妃因年轻不知事,第一胎不慎滑胎后,便接连三年,都再没怀上过身孕。 太后当婆婆的见状不免急了,几次暗示诚王妃给诚王纳妾添人,都被诚王妃装傻充楞的混了过去后,也懒得再与诚王妃废话,直接把自己身边一个得用的女官赐给了儿子,还给了孺人的名分,——寻常人家的婆婆要治自己的儿媳,尚且易如反掌了,何况堂堂一国太后? 好在那个孺人倒也争气,不过才进诚王府三个月,便诊出了喜脉,让太后是凤心大悦。 奈何不久诚王妃竟也诊出了喜脉,都有嫡出的了,庶出的自然不值钱了,诚王府自诚王以下,谁还在意那孺人和她腹中的胎儿呢? 便是太后也不甚在意孺人腹中的胎儿,甚至暗暗后悔不该急着赐人给儿子,弄得母子婆媳之间都因此有所嫌隙了。 等到孺人十月怀胎,九死一生才生下了儿子,却连儿子都来不及看一眼,便一命呜呼之后,太后也不过就说了一句‘可怜见的’,再吩咐了一句‘让奶娘丫头服侍那孩子都精心些,否则哀家知道了可不会轻饶’,也就撂开手不管,专一等起自己的宝贝嫡孙出生来。 又过几月,诚王妃瓜熟蒂落一朝分娩,也生了一个男孩儿,再在接下来几年里,接连又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诚王妃便越发将丈夫的庶长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得臭死了。 她尊贵了一辈子,顺遂了一辈子,在娘家时有娘家父母兄长宠着,嫁人后一直有丈夫宠着,婆婆还是自家姑母,一辈子最大的委屈与耻辱,便是那个孺人和那个庶长子带给她的了,搁谁能忍,搁谁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第二百零五回 诚心 幸运 只是诚亲王妃再气再恨,也只敢玩儿一些捧杀啊、各种败坏庶长子名声啊、以各种理由阻拦他进宫给皇上和太后请安,让皇上和太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侄子与孙子啊之类的把戏,不敢真对其不利。 毕竟好歹那也是天家血脉,就算诚亲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也管不着诚亲王府的家务事,内务府与宗人府却不会由得诚亲王妃一手遮天,罗晨曦的未来夫君赵穆才能得以虽然名声不好,好歹顺利长大成人了。 可既是庶子,还名声不好,诚亲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京城该知道的人家多少也是知道的,哪个好人家,疼爱女儿的人家谁肯把女儿嫁给赵穆的? 偏诚亲王妃既要当那啥,又要立牌坊,还一早就放了话,赵穆是诚亲王府的长子,他的妻子便是长媳,肯定出身门第不能差了,还不能是庶出,本身还得是个有刚性有才德立得起来的,她和诚亲王可得好生替他挑选才是。 如此一来,赵穆的亲事是想不耽误,也只能耽误了,符合诚王妃条件的女孩儿嫁什么世子王公嫁不到呢,干嘛屈就一介名声不好,还处境尴尬的庶子? 还是今年太后下了懿旨选秀后,宫里有妃嫔无意在太后面前提了一句,诚亲王世子新得的小儿子委实可爱,让人禁不住就想到了诚亲王世子小时候,谁能想来当初还不到太后宝座高的小不点儿,眨眼间竟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呢? 太后才猛地想起了赵穆可比诚亲王世子还大月份呢,诚亲王世子都妻妾成群,儿女双全了,他却至今孤家寡人,别说儿女了,连老婆都没有,心里总算涌起了几分迟来的愧疚。 说到底当初赵穆的生母是她赐给诚亲王的,若不然,她也不会早早就丢了性命;这些年她也的确想着“不痴不聋,不做阿翁”,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略了他,以致他至今连媳妇都没娶上,好歹也是天家血脉,是她的亲孙子,这事儿她当亲祖母的都不为他做主了,还能指着谁为他做主呢? 如此方有了罗晨曦被赐婚给赵穆为妻之事。 至于为什么是罗晨曦,据赵穆说来,太后也是有自己考量的,‘出身门第太低了吧,太后觉得配不上我,更确切的说,是配不上皇上的亲侄子,太后的亲孙子,配不上诚亲王府的尊贵与荣宠。太高了吧,太后又怕王妃不高兴,对着王爷哭哭啼啼的,弄得王爷两头都难做,其他孙子孙女儿也与她生隙,左看右看,一个四品知府的嫡长女,倒是正正好。’ 罗晨曦继续说着,“这些事虽说来是皇室秘辛,但其实在京城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所以事后我让红绫红绡再设法儿一打听,便将他的话证实了个七七八八。何况,我虽因父母恩爱,家里人口简单,家里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诚亲王妃那些粗劣的手段居心,还瞒不过我。” 季善点点头,“照晨曦你这么说来,诚亲王妃的心思简直就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那诚亲王大公子与你说的话,应当都是真的。老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说来也怪不得她容不下赵大公子,可这事儿赵大公子也是无辜的啊,当年他母亲是太后赐给诚亲王的,纵然他母亲心里再不情愿,难道还敢违抗太后的命令不成?” “同样的,让他母亲有了他的人也是诚亲王,只要诚亲王死活不愿意,牛不喝水谁还能强摁头不成?可见诚亲王也不过是顺水推舟。那诚亲王妃要怪就怪太后、怪诚亲王去啊,可着一个无辜的孩子祸害算怎么一回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赵大公子比起太后和诚亲王来说,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软柿子,她可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而已!” 罗晨曦忙喜道:“善善,你也是这样想的?我就知道,我们哪怕离得再远,分开得再久,也肯定会心有灵犀,不点也通……” “打住!” 季善忙抬手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别以为我就跟你一样,觉得他有多好多好了,我这会儿充其量也就觉得他可怜无辜而已,他想就凭着这一点,便让我这个好姐妹兼嫂子由衷的接受他,欢天喜地把自己的好姐妹托付给他,可远远不够!” 顿了顿,不待罗晨曦说话,已又道:“那他直接把这些都告诉你,是想干什么,想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等你过门后日子好过不了?还是想让你多带些陪嫁过去,或是让府台大人因为心痛女儿,只能设法给他谋一个前程呢?对了,他如今有什么差事官职没有,不会一直都是闲着的吧?” 罗晨曦有些迟疑的道:“说是在旗手卫挂了个百户,平日里若皇上要出行便跟随开道,否则,便只日日去点个卯就行了……但他真的一看就不是那等不学无术之人,真的善善,你相信我,我不是为他说话,他真的跟传言里的很不一样,将来你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季善见她急了,失笑道:“晨曦你别急,我就是想尽可能的多了解一些未来妹夫的情况而已。虽然是太后赐婚,无论如何结果都改变不了,你只能嫁了,这高高兴兴,心甘情愿的嫁,与不得不嫁,那肯定还是有区别的,我们这些至亲想要看到的,也只会是第一种情形是不?” “好了,我们继续啊。他只在旗手卫挂了个百户,那其实相当于只领了个虚职了?但据你说来,他与传言里很不一样,是个进退有度,言之有物之人,那他会不会,是在藏拙呢?毕竟诚王妃的度量我们心里都有数了,连个一事无成的庶子都容不下,自然更容不下一个年少有为的庶子了。” 罗晨曦沉吟道:“我其实也这样想过,那个、那个第二次他约我见面之前,我还曾想过要问他的,谁知道,谁知道后来听他说了一些话后,我就、就忘记问了……” 季善见她说着脸又红了,忙道:“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了,能让你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八成是一些甜言蜜语,糖衣炮弹吧,才会让晨曦被说得晕晕乎乎的,只怕当时连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 季善心里酸溜溜的,有种自家精心呵护了多年的水嫩嫩的小白菜,终于被猪给拱了的不爽感觉。 罗晨曦已红着脸,在小声说话了:“他其实也没说什么啦。第一次见面时,他便把自己的处境都与我说了,说我嫁他实在委屈了,等真过了门后,还不定会有多少糟心事儿等着我;还说知道我爹就我一个孩子,我若嫁了他,势必要与我爹父女分离,再不能随时承欢尽孝于父亲膝下,委实太难为我了。所以若我实在不愿意嫁给他,他会想法子让太后收回成命的……” “啊?”季善惊道,“太后都下懿旨赐婚了,他还能让太后收回成命呢,怕是难如登天吧?” 那赵穆明显在太后面前说不上话,甚至连见太后面的机会都没有,又是违抗太后命令,挑战太后权威的事,不被太后大骂责罚一顿就是好的了,还想太后收回成命,怎么想的呢? 不会是以退为进,故意以此来哄晨曦,让晨曦感动的吧? 罗晨曦接道:“我也是这样说的,还想过他不会是故意这样说,好博我好感的吧?可他却很认真,说给我三天的时间考虑,若三天后愿意嫁给他,当然就最好;若实在不愿意,他立时就去办,哪怕再难,也一定会让太后收回成命,还不会影响我的名声和余生。” 季善忙道:“那三天后你就答应了?” 罗晨曦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也没有立时就答应啦,可这事儿真的不可能,他说是太后的亲孙子,可太后那么多孙子,他又算得了什么?万一惹恼了太后,他指不定连小命都保不住,我总不能为了自己,就那么自私的让他拿命去冒险吧?” “且那真不是什么普通老太太,而是一国太后,对天下万民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万一要了他的小命太后还不解气,还要迁怒于我和我爹呢?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却不能不顾我爹的前程与性命吧,所以我就、就……” 季善哼笑,“就答应了嫁给他,让他千万别去找太后了?我看某人诸多顾忌都是假,看脸才是真吧?当我不知道你有多颜控呢,回头我倒要看看,那赵大公子到底长了一张多惊天地泣鬼神的脸,能将你迷成这样儿!” 罗晨曦忙红着脸小声辩道:“你别胡说,人家才没有看脸呢,光脸好看有什么用,又当不了饭吃,我见过的好看的人也多了去了,真不是因为脸……至少只有一小半是因为脸啦。主要还是因为他坦诚大方的态度,因为他愿意只要我不愿嫁,他就去找太后收回成命,哪怕他做不到,但他能有这份心,已经够难得了,还因为他之后对我说的那些话。” “他说得知太后赐婚后,他曾远远见过我一面,很是高兴能娶到我这样一个女子为妻。只是他也知道他处境尴尬,我嫁他实在委屈了,所以才赶着安排见了我一面,就是想把自己的处境都告诉我,让我考虑清楚了到底还要不要嫁给他。他还说若我不愿意,他就去找太后收回成命的话,也绝不是为了博我好感,故意说的,而是只要我真发了话,他一定说到做到。” “万幸我答应了嫁给他,他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以后一定会加倍待我好,凡事都挡在我前头,尽可能护好我,不让我受委屈的。他还说,说他因为是庶出,打小儿受尽了屈辱,所以早就在心里立过誓,这辈子只会与自己的妻子永结同心,生儿育女,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受他母亲和他曾受过的那些苦……” 季善这回是真惊讶了,“真的?他真这么说,亲口这么说吗?” 罗晨曦红着脸接连点了几下头,“嗯嗯嗯,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怕我不信,还以他母亲之名起了誓,所以我才会、才会……的。” 季善终于笑开了,“他敢以自己母亲之名起誓,可见其诚心了,也是,自己都吃够庶出的亏,受够庶出的屈辱了,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妻子儿女再受跟自己母子一样的苦,重复自己母子的悲剧?这个妹夫这么说来,倒也不错了。” 别说皇孙贵胄了,就算是村头的农夫,今年天时好多打了几斗米,尚且免不得动花花肠子呢。 像罗府台那样的,像沈恒那样的,终究是少数。 却不想,那赵穆竟能做到主动与晨曦承诺这一点,若不是安心与晨曦过日子,若不是真打心眼儿里尊重她,又怎么可能? 可见老天爷终究还是有眼睛的! 罗晨曦娇羞中掩饰不住得意的又道:“不止呢,他还说,知道我爹就我一个孩子,父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肯定感情极深厚,乍然分离,势必心里都极难受。所以将来只要我想我爹了,一定会尽可能替我安排,让我回来看我爹,父女团聚的;还说将来,将来等我们有了孩子后,他一定会尽力让第二个儿子,跟我姓罗,以后承继我们罗家的香火……” 季善这回已不止是惊讶,直接是震惊了,“晨曦你方才说正是因为有那什么宗人府,诚王妃才能只敢使一些小坏,不敢真对他怎么样,也就是说,宗人府应当很看重皇家宗室的每一滴血脉吧?那他怎么敢说将来让你们的第二个儿子姓罗,继承罗家香火这样的话儿呢,他不能为了哄你高兴,就什么都乱承诺一气吧,莫不是想着横竖将来人都到手了,食言而肥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罗晨曦忙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哈,他是真的很认真很郑重的对我承诺,我也把与你相同的疑问问了他,他却让我不要多想,只要记住他的话,等着将来他对我实现承诺的那一日就够了。” 季善对那位赵穆越发好奇了。 难不成他真一直在藏拙,其实私下里自有大志,也自有不为外人所知道的身份与底牌? 毕竟他再怎么着也是皇孙,接触的人和事远不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所能想像的,通常小说与电视剧里也都是这么写的…… 季善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正色道:“他既敢承诺,想来自有把握能做到,才敢诉诸于口,不然明知自己做不到,还要说出来,不是自己为难自己,自己打自己的脸吗?那晨曦你就把他的话记在心里,等着将来他实现承诺那一日便够了,届时恩师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说完又道:“说了这么半日,我对未来妹夫可是越发好奇,恨不能立时就能亲眼见一见他了。对了,晨曦,那将来你出嫁时,是从会宁府直接发嫁,还是你先去到京城后,再发嫁呢?他会来会宁府亲迎你吗,若是要来,我到时候不就可以会不会他,彻底安心了?” 罗晨曦听季善总算对自己的情郎转变了态度,心下松快不少,点头笑道:“他说了他要来的。本来太后赐婚后,说他年纪不小了,让宗人府和内务府尽快给他操办,最好年前就完婚;也让我不要回会宁府了,就在京城置办嫁妆,到时候再请了我爹去京城送我出门子也是一样。还是他,知道我舍不得我爹,不愿那么急的出嫁,特意去求了太后,也不知与太后说了什么,太后才恩准了我回来,婚期也推迟到了年后的。” “真的这么体贴?” 季善这下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赵穆是真好感“噌噌噌”直升了,“什么都替你想在头里,事事都为你着想到这个份儿上,晨曦,我都有些羡慕你了呢!一定是师娘在天有灵在保佑着你,才能让你等来这么好的姻缘,等来这么好一个良人吧?可见老子所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再错不了!” 说得罗晨曦直点头,“我也觉得一定是我娘在天有灵保佑着我。本来像她和我爹那样的夫妻,像善善你和沈案首……如今该叫师兄了,像你和师兄那样的夫妻,像你们那样的感情,我真的从来没敢奢望过。” “我以往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将来招赘的夫婿是个踏实有良心的,不会在我爹不在了,我也年老无力了后,便翻脸不认人就够了。却不想,我竟也能拥有跟你们一样的感情,能延续我爹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善善,我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第二百零六回 感激 嫂子不好当啊 季善见罗晨曦说着眼泪都要来了,虽知道她这是喜极而泣,还是忙握了她的手,笑道:“百因必有果,正是因为晨曦你素日行善积德,无愧于心,才能峰回路转,如此幸运的,我相信以后你肯定还会一直幸运下去,一直幸福下去!” “嗯!” 罗晨曦重重点头,回握住了她的手,“我们都会一直幸运幸福下去的。不过除了我娘在天之灵的保佑,若不是因为结识了善善你,若不是因为你和师兄,我也不能有如今的幸福,就算我还是有了他,有了值得期许满怀希冀的未来,可我爹却……那我只怕也活不下去了。所以善善,我真的感激你和师兄感激得不知该怎么才好了,也就只能余生都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来世还要结草衔环来报了!” 季善见她说着说着,就忽然离了座,一副要往下跪的架势,急得忙一把拉住了,“晨曦你要干嘛,别给我来那些虚头巴脑的啊,我相公当时不过就是本能的反应而已,便那个人不是恩师,而是其他任何一个旁人,他也肯定会跳的。且他终究也没帮上什么忙,反而还给恩师和府衙添了不少的麻烦,之后恩师又收了他做入室弟子,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说来还是我们占便宜了呢,你要再这样,我可就要无地自容了啊。” 罗晨曦含泪笑道:“我不管旁的,只看结果。若不是师兄当时毫不犹豫跳下去拉住了我爹,就算立时有旁人跳下去,只怕我爹也……早已不在了,而我当时却远在京城,别说赶回来了,连得知消息,都得不知什么时候去了。所以我真的有多后怕,就有多感激师兄,感激得师兄哪怕现下要我的命,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是晨间坐的船抵达了码头,让管家带人接到,上了马车往家赶,在路上问管家这些日子罗府台好不好时,才得知了前阵子罗府台落水之事的。 当时便吓得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心跳也几乎停止住。 还是管家随即又告诉她,罗府台很快便被救上了岸,至今身体也一直好好儿,没留下任何的后遗症,她身体才渐渐恢复了温度,整个人也活了过来。 随即便忙急急问起事情的经过来,当然其间少不得在心里又咒骂了罗老太爷罗老太太一万遍,若当时她爹真……她今儿到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提了菜刀去,亲手宰了那对老乌龟,才不会管什么人伦纲常,天打雷劈! 待得知是沈恒立时跳下去拉了罗府台一把,才能让随即跟着跳下去的官差们将罗府台救上岸,沈恒自己却被洪水给冲走了,一度生死未卜,季善也因此寻了短见。 更别提沈恒的亲人们那些日子都是何等的痛苦绝望后,罗晨曦当时有多痛恨罗老太爷罗老太太,有多庆幸与后怕罗府台万幸有惊无险,便有多感激沈恒与季善,多感激老天爷当初让自己因缘巧合结识了季善。 方才季善抵达时,若不是想着人多,若不是她见了她太高兴了,一时什么都忘了,之后又被红绫红绡打了岔,话题先歪到了赵穆身上去,她当时就要跪下给季善磕三个响头,以聊表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可惜季善抓着罗晨曦手的力气极大,让她怎么也跪不下去,嘴里还急急说着:“我才不是说了吗,就算是旁人,我相公也会毫不犹豫往下跳的,何况还是府台大人,于公来说,是会宁府的好父母官,真有个什么好歹,那可是会宁府千千万万百姓的巨大损失;于私来说,是我好姐妹的父亲,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辈,对我相公还有知遇之恩。” “所以晨曦你真别这么客气了,我相公不过是做了他该做的事儿而已,至于结果是好是坏,那就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了。好在结果终究是好的,一切也都已过去了,咱们也给它翻篇了,说些开心的事好不好?哎哟,你真别往下坠,再坠我真拉不动,只能跟着你一起往下坠了。” 罗晨曦无奈,只得卸了力,笑道:“好好好,我不跪了,我们重新坐好,再慢慢儿说总行了吧?” 果真坐了回去。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这才对嘛,真是汗都给我弄出来了,不行,我得先喝口茶才行……嗯,这茶好香,我虽然不会品茶,也吃得出来这肯定是好茶,果然不愧是大红袍哈。” 罗晨曦忙道:“我还有不少呢,善善你要喜欢,我回头给你包一些,你拿回去慢慢儿喝啊。” “还是别了。”季善摆手笑道,“这么好的茶你给我也是牛嚼牡丹,没的白浪费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先听我说完嘛,等我以后来时,你再沏给我喝就是了,如今大家成一家人了,我以后肯定要经常来的,你还怕我喝不到呢?” 罗晨曦这才也笑了,“这倒是,以往让你来,你总不肯来,只能我去找你,如今咱们成一家人了,看你还有什么借口不来,依理你和师兄以后长住家里都是应当的。不过你也有你自己的事儿,可能住在外面是要方便些,那我也不勉强了,只让人给你和师兄收拾一个院子出来,以后你们偶尔来住上三五日的也就是了。” 季善笑道:“我们家又不远,哪需要特特收拾院子呢,何必自找麻烦?什么时辰了,你肚子饿了没,不如打发个人带我去厨房,做上几个菜,再给恩师和我相公送一份去前面,等你吃完了饭,饱了口福之后,我们再慢慢儿说?” 罗晨曦笑嗔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好吃呢,好容易见面了,话还没说上两句,就急着要给我做好吃的去,我有这么馋吗?好吧,虽然我的确早想你做的菜快想疯了。不过如今我既回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中午我们就随便吃点儿,晚上善善你再给我做好吃的吧,省得你受累,我也还有许多话要与你说呢。” 季善戏谑道:“我还以为你心痛我做饭太热太累,让我索性就不做了呢,敢情只是推迟了几个时辰而已,躲得过中午,躲不过晚上。” 换来罗晨曦的佯怒后:“既然不领我的情,那就现在去做吧,横竖怎么都是我得利,我傻了才不同意呢……真是个那啥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忙忙赔笑:“好好好,都是我不识好人心,都是我错了,我道歉,总行了吧?” 二人方相视一笑,继续说起话儿来,“善善,你不知道我心里真的到底有多感激,任何言语都不足以表达万一。自我娘没了后,我爹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尤其慢慢儿看清了我那些所谓亲人们的真面目后,我心里我爹更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已经没了娘,真的不敢想象要是……要是我爹再有个什么好歹,我要怎么才能撑下去。” “所以师兄不止救了我爹的命,也救了我的命,只是给你和他磕几个头算什么?尤其师兄他还差点儿回不来了,我光事后听管家说去当时的情形,便已快要窒息了,你当时还全部亲身经历了的,到底怎么熬了过来的,我真的不敢想,偏我当时还不能陪着你身边,替你分担一二。万幸师兄还是回来了,不然今日我根本没脸再见你,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补偿你才好了……” 季善让罗晨曦说得鼻子发起酸来,笑着哽声道:“当时的确很难,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结果也都是好的,我们该高兴才是,尤其今儿还是中秋佳节的好日子,我们就更该高兴了。” 罗晨曦重重“嗯”了一声,“能在团圆的日子里与至亲们团聚,的确该高兴才是。善善,你不知道,除了感激,我心里还有说不出的高兴,高兴我与你能成姑嫂,高兴我们能成一家人!” “这下好了,我再不是孤身一人,我爹也再不只我一个孩子,我们有兄长和儿子了,还有了嫂嫂和儿媳,将来还会有孙子孙女和侄子侄女。我真的做梦都不敢想还能有这么幸福的一天,不,我以往根本连做这样的梦都不敢!” 季善笑道:“那可不行,梦想还是一直要有的,万一哪日就实现了呢?不过晨曦你的高兴我非常能理解,因为我也一样的高兴。不止是高兴我相公能拜恩师为师,以后能得恩师的指引与教导,前程有望——我相公那样底层出身的人想要在科举和官场上有所建树,想要将来飞得更高看得更远,说实话若没有恩师的教引扶持,真的难如登天,所以我方才才说我们其实是我们占便宜了呢……” 罗晨曦忙打断了她,“你们哪里占便宜了,师兄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便宜在哪里了?再说了,以师兄的人品和才德,就算他没有救我爹的命,也够格儿做我爹的弟子了,何况我和你还这么好,本来你们之于我爹来说,也已是两个知根知底,极信得过的晚辈了,——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 季善摆手笑道,“我就是陈述事实而已,也是想告诉你,我心里跟你一样高兴,但高兴我相公前程有望还是次要的,更高兴的,还是能与你成一家人,以后能名正言顺替你照顾承欢于府台大人膝下;能名正言顺作为你的娘家人,在你和府台大人有需要时,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出来,不说为你们出头撑腰,至少也能做你们的后盾,而不至被人说‘多管闲事’、‘家务事外人管不着’之类。” 就说之前罗老太爷罗老太太坑罗晨曦之事吧,若当时沈恒已是她的师兄,她已是她的嫂子,季善至少也要冲到府衙的后宅,把两个老东西都破口臭骂一顿,而不至只能待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好的晨曦,这么好的府台大人,本来就值得所有人都对他们好,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罗晨曦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我也是一想到以后我去了京城,我爹跟前儿还有师兄和善善你照顾尽孝,便觉得安心多了。这可真是想也想不来的缘分,定是早在当初我们机缘巧合相识时,便已注定好了的吧?” 换了她那些所谓的堂兄堂弟中的某一个照顾尽孝于她爹膝下,她简直一万个不能放心,如今她爹还年富力强呢,他们尚且敢胡作非为了,将来她爹年老体衰了,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待他? 同样的,她爹若收别人做入室弟子,她一样不能安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如今瞧着好好儿的人,将来会不会就变得面目全非,或者说,终于暴露出他的真面目来呢? 可沈师兄与善善的人品德行她却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也就是她没有同胞的兄长或是姐妹,不然也不过他们夫妇如此了! 季善笑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难得的缘分,我们都要珍惜才是。对了,就算你们的婚期推迟到了年后去,估计也就是上半年的事儿,距今也不过就半年多的时间而已,那你的嫁妆岂不是要尽快开始置办起来了?我可听说你们大户人家嫁女儿,都是动不动就要百儿八十抬嫁妆,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甚至连什么马桶鸡毛掸子都要准备齐的,是不是啊?” 罗晨曦听得好笑不已,道:“你都打哪里听来的这些啊,哪有连鸡毛掸子都置到嫁妆里的?不过讲究些的人家的确会给女儿置办从生到死的全套嫁妆,好告诉夫家的人,娘家有多重视女儿,自家女儿也不靠夫家养,休想怠慢了她。” 季善点点头,“‘钱是人的胆’,只有自己兜里有钱,才能随时都挺直了腰做人,我将来要是有了女儿,肯定也会竭尽所能为她打算的。那你开始置办嫁妆后,肯定琐事繁多,偏家里也没人可以帮衬的,回头有需要时,就尽管吩咐我,我虽旁的不行,帮着跑跑腿儿,算算账还是没问题的。” 罗晨曦忙笑道:“你如今是当嫂子的人,岂止帮忙跑跑腿儿,算算账,你得挑大梁,总领这事儿才是,不然总不能让我一个待嫁的女儿家,还得亲自操办这些事儿吧?别人家的待嫁女可只管待在家里,绣绣嫁妆,试试衣裳首饰就好的,你休想躲懒啊。” 季善扶额,“原来嫂子这么不好当呢,我现在后悔不当了,还来得及吗?” “你想得美,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只能当到底,当一辈子了!” “意思就是这贼船我只要上了,就休想下了?可我真不行啊,我从来就没办过,别说办了,我连见都没见过,晨曦你还是找其他有经验的人总领吧,至多我一直在旁边帮着打下手,总行了吧?” 罗晨曦“扑哧”笑道,“看你吓成这样儿,不会找你总领啦,我爹肯定会另外安排人的。不过你也休想躲懒,力所能及的事儿你还是要做的,不然我可不依哈,自家的嫂子兼好姐妹,不用白不用嘛。师兄也是一样,等他秋闱回来后,肯定也少不了他的事儿,自家师妹出嫁,他难道不该出力呢?” 季善只得呵呵,“是是是,我们都该出力,谁让我们是当哥哥嫂子的呢?出就是了嘛,只到时候做得不好了,你可别后悔。不过某人口口声声自己是‘待嫁女’,怎么半点待嫁女的娇羞都没有呢,莫不是跟有些人见得多了,相处得久了,便变得跟有些人一样厚脸皮了?” “哪有。”罗晨曦这下得意不起来了,脸上又升起了可疑的红晕,“这不是眼下就我们两个在,又都大大咧咧惯了的,娇羞不起来么?再说哪有见得多了,相处得久了,拢共就见过两次面,合起来不超过一个时辰而已……” 季善似笑非笑,“怎么我听你这话的意思,很遗憾见面见得太少了,相处的时间也太短了呢?不过真的只见过两次吗,那这满桌子一直沿路补给的最新鲜的好吃的,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罗晨曦红着脸小声道:“当然不是天上掉的,但真的只见过两次,这些都是他安排的人一路补给的,我难道还骗善善你不成?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快吃东西吧……对了,我还给你带了好多礼物,马上让红绫红绡进来取出来你看啊……” 说着就要叫红绫红绡。 让季善给阻止了,“不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安排人一路补给,啧,看来未来妹夫是真体贴啊,且能安排人一路补给,看来没准儿他之前真是在藏拙呢?不过换了我,这么漂亮可爱的未来妻子,也忍不住想要体贴她,对她好的,可惜我不是男人,不然哪还有他的事儿!” “你就混说吧,仔细我回头告诉师兄,让他会不会再次打翻醋坛子收拾你……真不怕?那我回头见了师兄,可真与他说了啊……看你那怂样儿,还想糊弄我呢……” ------题外话------ 推荐好友路熹,也就是以前的贫嘴丫头的新文《王爷快宠王妃超凶萌的》哈,已经上架了,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看文?肯定不会失望滴,o(* ̄▽ ̄*)o 第二百零七回 中秋团圆 姑嫂两个笑闹了一回,又吃了一回东西,再低声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体己话,也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罗晨曦先让向嫂子去了前面问罗府台与沈恒可有时间到后边儿吃午饭,得知爷儿两个实在腾不出时间来,但下午他们可以早些回来,一家吃团圆饭,吃完饭再一起赏月,也就撂开了。 只吩咐了向嫂子一回,“那多送些爹和师兄爱吃的菜去前面,还一定要盯着他们吃完了再继续忙,不然等爹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住,想起要吃饭了,饭菜早凉透了。” 便与季善对坐着开了饭,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一边吃着,一边与季善道:“善善,我之前回来的路上,已听管家说了洪灾之前,你几乎日日都要亲手做了饭菜送到府衙来给我爹吃,我就临行前白叮嘱了你一句而已,你又那么忙,却还日日劳神劳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你又来了!” 换来季善的白眼儿,“还没说腻呢,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那又不费什么事儿,恩师之前也是我由衷敬重的长辈,你便不说,我也心甘情愿日日为恩师送饭。倒是你,想使唤我时,便是嫂子,该我做,使唤完了便又是‘善善’了,善善是你叫的呢,快叫嫂子,不然翻脸了啊!” 说得罗晨曦笑个不住,“自来都是这样,借钱时做小伏低,还钱时便成大爷了,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呢?再说了,见面礼都没给,改口费也没给,就想我叫‘嫂子’呢,那可不行,我可是不见兔子绝不会撒鹰的哈。” “果然跟着某些人学坏了,这才见过两次呢,就学到精髓了,要是再多几次,不,等嫁过去朝夕相处一阵子后,岂非得越发无赖了?” “又笑话儿我,吃你的饭吧,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有人急了有人急了有人急了……哎呀,别挠,再不说了,再不说了……” 看得一旁伺候的红绫红绡都是摇头而笑,明明一个早已嫁作人妇,一个也即将嫁作人妇,怎么还是这般幼稚,总是说不上两句,就开始打闹呢? 不过这样的场面真是瞧着都让人高兴,之前还一度当再不可能有了,却不想还能见到,幼稚就幼稚吧,只要自家小姐和大奶奶高兴就好。 等吃完饭又吃了茶,罗晨曦便让红绫红绡取了给季善的礼物出来,“这步摇是我在京城的珍宝阁买的,好看吧?我当时一见就觉得很适合善善你,你戴了一定好看,快戴了我瞧瞧……嗯,果然好看,配你今儿这个堕马髻正正好。不对啊,你几时会梳这么复杂的发式了,又是杨嫂子给你梳的不成,可我记得好像杨嫂子也不会梳这个发式吧?” 季善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的确不是杨嫂子给我梳的,是我新近买了个丫头,旁的还罢了,在梳头上倒是挺手巧的。” “原来是这样。” 罗晨曦点头,“我就说嘛,不过你也的确早该买个丫头了,节约的时间和带来的便利买丫头、养丫头的银子早成倍给你赚回来了。善善,你再试试这镯子,跟这步摇是一套的,你白,戴着手上肯定也好看。” “还有这匣子珠花,他、他说都是宫里最新式的花样,让我家常戴着玩儿,你也挑几朵去吧……我还带了好些缎子回来,你回头也挑几匹去做衣裳穿啊,男式的也有,你给师兄也一并挑几匹……” 季善知道罗晨曦是诚心要送,自不会拂她的好意,笑道:“缎子也都是未来妹夫送的呢?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好姐妹未来夫君送的礼物,不要白不要。倒是这珠花都太华丽了些,我拿回去肯定也跟这步摇镯子一样,偶尔才戴一次,还是你自己留下戴吧。” 罗晨曦嗔道:“能有多华丽,你就日日戴又能怎么样?你既不肯挑,那就你一半,我一半啊……不许再推辞了,你真的不知道我感激你感激得恨不能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送给你才好。” 说着正色道,“要不是临行前你说了那么多鼓励我的话,好几次觉得实在太苦闷太憋屈了,要撑不下去了时,都想到你与我说的那些,我就算想着我爹,都未必能撑到最后,那我便也不会被指婚给他,不会有如今的幸福与盼头了。” “真的,尤其是我们坐的船将要抵达通州码头那一日,一想到马上就要彻底失去自由,甚至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再看不到外面的天空,看不到我爹了,我真的只差一点点,就从船头跳下去了……还是紧要关头忽然想到了你的话,红绫红绡又见我久久没回舱里,出去找到了我,我指不定真的就……” 季善忙握住她的手,打断了她:“晨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们所有人都苦尽甘来,以后的日子只剩下甜了,所以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大不了,我收下这珠花,你送我什么,我都收下便是,也省得你说着说着,就要哭了,还真没见过这样硬送人家礼物的,留着自己用不香呢?” 顿了顿,又道:“还有什么要送我的,都只管拿出来吧,我现在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哈!” 说得罗晨曦再也伤感不起来,啼笑皆非道:“你想得才美呢,还多多益善,就这些了,再没多的了……还想要多的也行啊,我的见面礼和改口费先拿来。” “没有,反正给了也不会改口的,我才不上当呢。” “你怎么就知道给了也不改口,你又没给,只要你给了,我保证改口,总行了吧?” “不给不给就不给,反正只是个称呼而已,我不在乎……” 两人又是一通笑闹,等闹累了,才草草梳洗一番,躺到罗晨曦床上,小憩起来。 等小憩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起来,季善便让向嫂子带着自己去了厨房,亲自准备起晚饭来。 晨曦好容易才回来了,今儿又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个个都是至亲,她当然要亲自下厨,给自己的至亲们做一桌子好菜,大家好生松快一番才是。 等季善忙了一阵后,罗晨曦也睡醒起来,找到了厨房来。 见季善正片牛肉卷,旁边的火锅底料虽还没加高汤,依然能闻见其特有的辛辣鲜香,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味儿我可想太久太久了,今儿总算能吃到了,待会儿我一定要敞开了吃,吃得下不了桌才行!善善,你每样菜都多备些啊,我今儿真的要大开吃戒。” 季善听得忍俊不禁,“都准备得很足,你只管敞开了吃,就怕你只是嘴上厉害,其实根本吃不了多少,毕竟过不了多久,你就要穿大红嫁衣了,肯定会自发管好嘴巴的。” 罗晨曦瞪了她一眼,“你还真是随时不忘打趣我。就算要穿嫁衣,那也是明年的事了,着什么急呢,明年我再减肥就是了,再说了,你不是说过,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吗?那我肯定得先吃饱了才成啊。” 季善笑道:“是是是,你尽管吃,当厨子的,最乐于见到的,便是自己准备的食物被吃光光了。” 罗晨曦这才笑了,“这还差不多。对了善善,怎么是你亲自在这儿准备呢,你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厨房的人便是了,干嘛还要自己亲自动手?向嫂子,你进来一下……” 季善忙笑道:“向嫂子方才也是这么说的,是我坚持要自己准备的,这些食材的厚薄和花样我都早准备熟了的,有那个时间一一教她们,我早自己弄好了。况中午吃的东西还没消化呢,再不消化一下,晚上我指不定什么都吃不下,那不是亏大了?倒是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方才醒来时,见你睡得熟,便没有惊动你。” “睡足了自然就醒了嘛。那我帮你吧,善善?” “还是别了,你越帮我越忙,你就在一旁陪我说话儿就成了。” 罗晨曦想到自己以往在厨房的种种“壮举”,她要真帮忙,的确是越帮越忙,只得讪笑着应了,在一旁陪季善说起话儿来。 两人一个忙活着,一个陪说着,到得酉时,总算把晚间吃火锅的一应食材都准备得妥妥帖帖,只等上桌了。 有小丫鬟来报:“大小姐,大奶奶,老爷和大爷回后宅了。” 季善遂忙净了手,又忙回罗晨曦院里换了衣裳,再收拾一番后,才随罗晨曦一道,去了花厅里见罗府台和沈恒。 就见罗府台与沈恒正在厅里一坐一站的说着什么,一瞧得罗晨曦与季善进来,师徒两个原本有些严肃的脸霎时都柔和了下来。 罗府台先就笑道:“曦儿,子晟媳妇,你们来了。” 季善忙笑着屈膝给他行礼,“见过恩师。” 罗晨曦则上前一把抱住了罗府台的手臂,爱娇道:“爹,您可算是忙完了,好容易我大老远的回来了,您却连多陪我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亏得有善善陪我,不然我得多可怜?” 罗府台眼角眉梢就越发柔和了,嘴上却是道:“什么善善,叫嫂子,没大没小的。还有你师兄,你见过了吗?也是十几好远的人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又笑着与季善道:“本府公务繁忙,实在无暇指点子晟的文章制艺,只能利用午间那点空闲,见缝插针指点一下他,所以我们爷儿俩才没能回来吃午饭,你可千万不要见怪。” 季善忙笑道:“恩师千万别这么说,您那么繁忙,尚且不忘硬挤时间指点相公,我感激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见怪,那成什么人了?您老实在言重了。” 罗晨曦也笑道:“可不是么,爹也太见外了,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呢?” 说着松了罗府台的手臂,上前两步大大方方的给沈恒行礼,“小妹见过师兄,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余生都会将师兄当自己的亲兄长亲手足般敬重回护的,也请师兄凡事都多多包涵,我们一家人一辈子都相亲相爱,守望相助才好。” 沈恒忙郑重给她回了礼,才笑道:“师妹不必多礼,我也一定会奋发图强,越飞越高,不丢恩师的脸,不堕恩师名声的;还一定会孝顺恩师,爱护师妹,护好一家人都平安顺遂的!” 又拿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一块玉玦出来送给罗晨曦做见面礼,“是我和善……你嫂子前儿特意去多宝格挑的,虽不算贵重,胜在古朴别致,还请师妹千万别嫌弃才好。” 罗晨曦忙笑着双手接了,笑道:“我怎么可能嫌弃,只要是师兄和嫂子送我的,就算只是一张纸一根线,那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何况这还不是鹅毛,分明就是大雁,多谢师兄,多谢嫂子。” 说着看向季善,压低了声音笑道:“我这可已经改了口了,好嫂子,我的改口费现在可以给了吧?” 季善闻言,便也压低了声音笑道:“风太大了,我什么都没听清啊。” 说得罗晨曦又是咬牙又是笑的,“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罗府台则在一旁捋须而笑,眼里满是欣慰,沈恒也是满脸的笑。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罗晨曦便让向嫂子带人把火锅摆上,菜品也一一摆上,爷儿四人坐下,吃起火锅来。 罗晨曦果然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大开吃戒,一上桌便如猛虎下山般,吃了那叫一个奔放。 看得罗府台笑骂道:“你就不能斯文一点儿、慢一点儿吗,哪还有半分大家小姐的样子,也不怕你师兄和嫂子笑话儿你。” 话虽如此,眼里却满是溺爱与纵容。 自然对罗晨曦毫无威慑力,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哎呀爹,我的吃相师兄和嫂子,尤其是嫂子早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怎么可能笑话儿我,您就甭操心了,安心吃您的吧,啊?这个丸子好吃,善善真的,你做丸子的手艺真的是绝了,爹,您也多吃一些,看您这些日子瘦了一大圈,我不问都知道您肯定没有听我的话儿好好吃饭!” 说得罗府台一脸的讪讪然,“哪有,我都有好好儿吃饭的,不信你问你嫂子,她每次送来的饭菜,我可都吃完了的,是吧,子晟媳妇?” 却是不等季善回答,已埋头吃起自己的来,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模样儿。 看得季善与沈恒都是忍俊不禁,一个伸了公筷到红锅里给罗晨曦夹菜,一个则在白锅里给罗府台夹起菜来。 等桌上的菜都吃掉差不多一半后,罗晨曦才第一次放了筷子,一脸满足的道:“今儿可算是吃爽了,善善你不知道,你给我带的那些牛肉干猪肉脯萝卜干还没吃完时,我每顿还能就着它们吃上大半碗饭,等后来吃完了,我简直每顿饭都觉得是煎熬,一口都吃不下去,总算现在好了,我又能日日都吃到你的手艺了!” 罗府台笑骂道:“你就知道给你嫂子找事儿做,她成日里既要忙自己的事,又要照顾你师兄,已经够累了,所以以后只许偶尔,不许日日,听见了吗?再说了,你的嫁妆马上就得开始置办了,我还有不少事儿要麻烦你嫂子呢,她可没空再任你胡闹。” 说完不等罗晨曦说话,已先举了酒杯,道:“难得在今儿这个团圆的日子里我们一家子能齐聚一堂,我这心里委实高兴得紧,好几年都没这么高兴过了,大家都喝一杯吧,祝我们以后都能万事遂心,再无烦难。” 季善沈恒与罗晨曦闻言,便也都举起了酒杯,“祝恩师万事遂心,多福多寿。” 大家都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沈恒起身又给大家都满上了,才听罗府台又继续道:“如今子晟秋闱在即,曦儿也出嫁在即,家里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肯定忙得很,所以子晟媳妇,这些日子少不得要你多操心了。我虽会安排得力的人总领曦儿嫁妆置办之事,什么采买都不必你操心,等东西都采买回来后,却少不得要你帮着整理入账,只能辛苦你了,谁让家里人丁单薄呢?” 季善见罗府台是真拿沈恒和自己当自家的儿子儿媳了,忙笑道:“恩师言重了,本就是我应当的,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罗府台欣慰的点点头,“知道你向来是个能干细心的,把事情交给你,我再放心不过了。难得此番曦儿能蒙太后指婚那样一门还算不错的亲事,都说‘抬头嫁女’,我们虽不至因为对方是天家子弟,就上赶着,却也不能失了应有的礼数与体面才是。” ------题外话------ 大家肯定已经憋得很难受了吧?但真的太危险了,请大家一定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很快就能看到阳光了,么么大家o(n_n)o 第二百零八回 互相谦让 干得漂亮 季善尚且那般关心罗晨曦到底被指婚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这门亲事到底有没有可取之处,一见罗晨曦便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一切相关的信息,更何况爱女如命的罗府台? 自也是一见女儿的面,瞧得女儿平安无恙后,便立时问起罗晨曦来,急着让她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罗晨曦也特别能理解父亲的心情,等罗府台一问完,便把一切都言简意赅告诉了罗府台。 从赵穆生母当年是怎么进的诚亲王府到赵穆在诚亲王府的处境,从赵穆第一次约她见面时,与她说的若她实在不愿意嫁给他,他便立时去设法让太后收回成命,到赵穆听得她愿嫁后,许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将来让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姓罗,承继罗家的香火……无一隐瞒,都告诉了罗府台。 只没有与季善讲的那么细,也没有与季善讲时的娇羞与小得意,毕竟有些话就算对着亲爹亲娘也是不好说出口的,对着闺蜜却是毫无障碍。 罗府台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一半回去。 至于另一半,那赵穆凭什么才见过他女儿两次面,就一副那般心悦他女儿的样子,还连那样的重诺都许了? 可别告诉他是对他女儿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生死相许,休说天家的人,也休说赵穆打小儿都是在夹缝里求生,心眼儿不知道有多少了,就是寻常人家,也难找这样的纯情种子! 只罗府台既食君之禄,自然就要忠君之事,别说只是太后懿旨指婚让他嫁女了,就算是皇上下旨要他的命,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何况结果已经比预期的要好出太多了,至少女儿没有被充入后宫,至少是做妻而不是做妾;未来女婿哪怕真是有所图,才这样无事献殷勤的,也至少如今瞧着还是个好的,——旁的不说,对赵穆能去求了太后,许罗晨曦回会宁府备嫁,把婚期也给推到了明年,而非让她只能在京城草草完婚这一点,罗府台还是很有好感,很感激的。 那给女儿置办嫁妆的事,便也该即刻提上日常,并将成为他们家如今仅次于子晟秋闱的第二等大事了。 毕竟嫁妆对女子真的很重要,有了嫁妆,就有了底气,将来在夫家才不至哪怕想要买朵花儿戴,都得看丈夫和婆婆的脸色…… 罗府台想着,又与沈恒与季善道:“我只得曦儿一个孩子,所以打算把现有财产的七成,都给曦儿做嫁妆。至于剩下的三成,至少得有一成留给我那些不成器的亲人们,虽然他们都见利忘亲,早不拿曦儿当亲人,只当是阻拦他们富贵荣华的绊脚石了,我却也不能真彻底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多少还是要给他们点儿的,不然将来让有心人一利用,于曦儿和子晟你们夫妇的名声都不好听。” “如此一来,将来能留给子晟你们夫妇的,便不多了,不过你们也别觉得我偏心,我肯定至少也还有十年八年好活的,这后边儿再攒下的家底,将来便都是留给你们的了……” 话没说完,已被沈恒打断了:“恩师这话从何说起,我能得您亲自教导,已经很知足了,若再想旁的,成什么人了?我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还请恩师不要再说了,我虽出身寒微,才德亦有限,却也自信将来能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的妻儿老小,还请恩师千万别考虑我们夫妇了。” 季善忙也道:“是啊恩师,您给相公的财富虽是无形的,却也足够了,若我们还要想旁的,就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您还是把那两成也给晨曦做嫁妆,不然就留着将来给外甥吧,就算您一分不给我们,我们仍是一家人,相公和我仍心甘情愿孝顺您一辈子,爱护晨曦一辈子。” 顿了顿,笑道:“我们不但不该得您的,还该给晨曦也备一份添妆,将来还要给外甥外甥女们都置办产业嫁妆呢!” 罗晨曦见她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笑,饶自问已经够大方,在座也都是至亲,本来也没有害羞忸怩的必要,还是免不得红了脸。 更兼满心都是感动,眼圈便也一并红了,道:“爹,您别给我那么多,大头还是您自个儿留着吧,我是嫁皇孙宗室,听说内务府与宗人府都自有规格与份例,咱们家准备得是多是少,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区别,旁人也不会在意。且日子是靠我自己,又不是靠嫁妆过,只要我自己好好儿经营,我相信怎么都差不了的,您真的别给我那么多了。” 又看向沈恒与季善道:“师兄、嫂子,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男不吃分家田,好女不穿嫁时衣’的人,想要什么,也都会靠自己的双手去挣来,你们也的确有那个本事。但爹和我的心意也请你们明白,我们既已是一家人,那自然家产便于情于理都该有你们一份,不然算哪门子的一家人呢?当然,现在爹春秋正盛,一切都还为时尚早,咱们就先不说了,总归将来肯定少不了你们的。” 沈恒一等她说完,便忙道:“再是内务府与宗人府自有规格份例,师妹的嫁妆也不能少了。我虽是男子,也知道儿孙多的人家,妯娌间方方面面都免不了攀比,尤其是嫁妆,何况那还是天家,师妹的妯娌将不局限于诚亲王府,乃是整个宗室,我们量力而行不求个中翘楚,却也不能掉尾巴,让师妹徒生闲气。” “所以,师妹就听恩师的,带七成过去吧,不用想旁的,甚至恩师要再给师妹添一些,我们夫妇一样喜闻乐见。当然,这都是恩师辛辛苦苦挣来的,到底要怎么安排,还是要看恩师的,我就一句话,请恩师真的、真的不必考虑我们夫妇,您的弟子将来纵不足以青出于蓝,让您引以为傲,却也绝不会虎父犬子的!” 罗晨曦忙道:“那不行,我绝不会同意七成的,等我去了京城,便是爹将来能擢升进京,我肯定也是不能时常承欢照顾于膝下的,何况谁知道爹什么时候能擢升进京呢?那便只能主要靠师兄和嫂子照顾爹了,尤其过几年爹年纪渐长后,就更得有劳师兄和嫂子了,我怎么可能只为自己想,一点不为你们想?那本来……” 沈恒正色打断她道:“照顾承欢恩师膝下,本就是我们应当的,与有没有财产有何相干?就跟做子女的孝顺奉养自己的父母是一样的道理,难道父母没留财产给儿女,儿女便可以不尽孝了?师妹就别再说了,这事儿就听恩师的,就此定了吧。” “可是……”罗晨曦还待再说。 罗府台开口了,“好了,你们兄妹都别再说了,这事儿回头再议也是一样。你们兄妹都如此的谦让,如此的为对方着想,便是亲生的兄妹,想来也不过如此了,我当父亲的瞧得这样的场面,当真是心里说不出的欣慰,也说不出的骄傲,我的女儿这些年我显然没有白教,我的弟子我也没看错,都是好孩子!” 便是明儿就去了,他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曦儿与子晟一定会守望相助,互相扶持,让彼此的日子都越过越好,成为彼此最坚强的靠山与后盾的。 毕竟他们都是如此的重情重义,都把情义看得高于钱财利益,与他那些所谓的骨肉至亲们天壤之别,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正是因为两个孩子都这么好,子晟媳妇儿也是个好的,他才更不能什么明儿就去了,他一定要越发珍重自己,让自己尽可能健康长寿才是。 他的弟子还羽翼未丰,连怎么飞都没真正学会,他的女儿也还没有出嫁,不知道是不是真遇上她的良人了,他更没有抱上孙子与外孙呢,——打明儿起,他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再不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了,身体好了,他也才能越发精力充沛的处理公务,越发造福于民不是? 罗府台满脸毫不掩饰的欣慰与骄傲让沈恒与罗晨曦都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罗晨曦因小声喃喃道:“我哪有爹说的这么好……” 也就是那是师兄和善善,她和善善本来就好,师兄更是救了她爹的命,她才能如此大方,换了别人,可就未必了,还真有些当不起她爹这么夸。 沈恒也赧然道:“恩师实在过奖了,我至今什么都没做过,本来就受之有愧,实在当不起您这么说。” 他才拜恩师为师多久呢,什么都没为恩师做过,反倒一直在承恩师的恩和情,尽可能不占恩师任何财物上的便宜,不是理所应当吗?结果理所应当的事,却换来恩师如此赞扬,真是让他快要无地自容了。 罗府台已捋须笑道:“我说你们当得起,你们就当得起,将来……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对了,待会儿子晟你和你媳妇都跟我去后边儿,在你们师母灵前磕个头,上柱香吧,也好让她知道她多了个好儿子和好媳妇,让她在那边也高兴高兴。” 顿了顿,“这个中秋节,真的是这几年以来,我过得最高兴的一个了!” 罗晨曦也笑道:“爹,我也是,自娘去了后,就数这个中秋节最高兴了。”说话间一直看着季善和沈恒,心里真的是既高兴更感激,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沈恒与季善心里也说不出的高兴,第一次真正有了罗府台与罗晨曦已是他们至亲的感觉。 空气里也开始弥漫开了一股“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与温馨。 只是这份默契与温馨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阵自外面隐隐传来的喧哗声给打破了。 罗府台竖耳一听,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扬声向外叫了一声:“来人。” 很快便见川连小跑进来了,“老爷,我已经打发人去看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季善见罗晨曦的脸色也霎时变得不好看起来,小声问道:“晨曦,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罗晨曦重重吐了一口气,才咬着牙也小声道:“是那对老……是我们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声音,怕是听说我回来了,特意赶来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的。虽说爹早安排了人把他们密密看管了起来,可他们真铁了心要闹腾,哪个下人又真拦得住的?” 季善这下明白罗府台与罗晨曦为什么都这么生气了。 就算结果如今看来是好的,也不能改变罗老太爷罗老太太曾蓄意陷害罗晨曦的事实,更不能抹杀掉他们那险恶的居心,可他们竟还敢来闹腾,显然也还没真正知错悔过,搁谁能不生气的! 很快有人又进来了,却是向嫂子,屈膝一礼后,忙忙道:“老爷,是老太爷老太太听说大小姐回来了,还听说、听说大小姐蒙太后娘娘指了一门好亲事,以后便是天家的媳妇儿了,说今儿是中秋佳节,一家团圆的好日子,非要过来与老爷和大小姐吃团圆饭……那边院子的婆子不敢狠拦,因为一拦老太太就往她们身上撞,说、说要死给她们看,只得一路跟着劝着到了正厅外……” 罗府台已是面沉如水,淡淡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大小姐蒙太后指了一门好亲事的?大小姐回来才一日不到,他们的消息几时如此灵通了,看来本府之前说的话,一个个的都当耳旁风啊!” 不怒自威的样子,唬得向嫂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爷,不关其他人的事,她们都牢记老爷的命令,除了必要的话,日常从不敢多与老太爷老太太说一个字,更不敢泄露任何有关老爷和大小姐的消息。” “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想着、想着他们一心陷害大小姐,巴不得大小姐不好,巴不得大小姐再回不来了。那奴婢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大小姐吉人天相,被他们那样陷害,尚且能蒙太后娘娘亲自指婚,未来姑爷还是王爷之子,想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看他们气得跳脚,后悔得跳脚……” 罗晨曦被太后指给了赵穆的消息一在府衙后宅传开,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笼罩在整个府衙后宅上空的低气压霎时都散尽了,阖府上下都是高兴不已,庆幸不已。 就算赵穆是庶子,好歹也是亲王之子、太后和皇上的亲孙子亲侄子,前程肯定无论如何都差不了,且好歹也是正妻,这个结果于后宅的一众下人来说,便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阖府都高兴庆幸不已,向嫂子自也不能例外,她又算是府衙后宅排得上号的管事媳妇,日常免不得要与罗老太爷罗老太太打交道。 时间一长,再瞧得罗老太爷和罗老太太明明犯了大错,却半点知错与悔愧的样子都没有,仍然该吃吃,该睡睡,都养得越发的白胖了,只当罗府台迟早会屈服,他们的目的也迟早会达成的样子,向嫂子哪里还忍得下心里一直就憋着的那口气? 终于在今日罗晨曦顺利到了家后,向嫂子高兴之余,正好午间她去给罗老太爷罗老太太送饭,罗老太太叫住了她,问她家里今儿为什么听起来好生热闹,可是过节的缘故? 又问怎么罗府台还不让他们出去,今儿可是中秋佳节,一家团圆的日子,晚上罗府台也该跟他们好生吃顿团圆饭,把之前的不愉快都揭过去才是,‘好歹也是他的亲爹亲娘,他跟我们怄这么久的气也该够了,难不成还真为了女儿,就不要亲爹亲娘了?他这气性也未免太大了,不怕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打雷呢!’ 再也忍不住把罗晨曦蒙太后指婚给赵穆的事情说了,“太后娘娘见了我们大小姐后,很是喜欢,特地把我们大小姐指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诚亲王府的大公子为妻;大公子也对我们小姐很满意,特意求了太后娘娘,让我们大小姐回会宁府来慢慢儿备嫁,明年再择黄道吉日大婚也不迟。所以今儿家里才这般的热闹,就是因为大小姐回来了,可真是要让老太爷和老太太失望了呢!” 说完见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都一脸的高兴与称愿,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让罗府台把罗晨曦嫁出去,而非留在家里招赘,让他们罗家的财产到头来自家人没捞着,反倒白白便宜了外人,如今目的既达到了,管罗晨曦是嫁给谁呢。 当然,罗晨曦能嫁得好就更好了,将来才好更好的帮衬娘家,帮衬她的哥哥弟弟侄儿们。 向嫂子如何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好歹彼此也打这么久的交道了。 遂立时又下了第二剂药,“对了,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老太爷老太太,我们老爷前阵子收了一名入室弟子,正是去年我们会宁府府试的案首沈相公,不但年轻俊朗,还有德有才,将来肯定前途大好呢。老太爷老太太不是自来最担心的,便是我们老爷将来老无所依,我们小姐无人依靠吗?如今二老不必担心了,我们大爷自会孝顺老爷,让老爷安度晚年,也自会好生爱护我们小姐,一辈子给我们小姐做靠山,一辈子为我们小姐撑腰的,二老请尽管放心吧。” 说完见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的脸都已是白一阵青一阵,犹不解气。 又坏心的补充了一番话:“便是将来我们老爷这一房的香火传承问题,二老也请不必再担心,我们姑爷对我们小姐敬重有加,将来有了多的儿子,肯定会让小少爷跟着我们小姐姓罗,承继我们老爷这一房的香火的。那可是天家的血脉,何等尊贵,又是我们老爷的亲外孙,不比旁人与我们老爷更亲近呢?老太爷老太太想不到您二位一直以来最担心的问题,最后会这么轻易就解决了吧?这下二老可真是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一气说完了,又细细欣赏了一会儿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越发青白交错的脸和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的样子后,才心满意足的屈膝行礼,转身离开了。 自然,说赵穆将来有了多的儿子后,肯定会让其中一个姓罗,承继罗府台一房香火的话,是向嫂子杜纂的,虽然赵穆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至今却只得罗府台与季善,还有红绫红绡并罗晨曦自己知道,向嫂子根本无从得知。 可偏就有那么巧,还真让向嫂子给说着了,只怕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经过一下午的震惊与慌乱,指不定还有商量后,才会这时候执意来了正厅这边,想要与罗府台和罗晨曦‘吃团圆饭’吧? 向嫂子说完,哽声道:“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一时没管好自己的嘴巴,还请老爷责罚,要打要骂,奴婢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老爷消气,别因为奴婢的一时犯蠢,白坏了与大小姐和大爷大奶奶一家团聚过节的大好兴致。” 向嫂子话一说完,罗府台还没说话,季善先就差点儿忍不住想给向嫂子点赞了。 真是干得漂亮,那对老乌龟早该被怼被骂了,偏恩师碍于是儿子,晨曦也碍于是孙女,不能怼也不能骂,还得继续好吃好喝,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养着他们,罗夫人又早早去了,——决定了,她事后一定要赏向嫂子十两,不,得赏向嫂子二十两银子才是! ------题外话------ 好基友南湖微风的新文《田园喜嫁之夫人说了算》已经很肥了,大家可以开宰了哦o(* ̄▽ ̄*)o 第二百零九回 自找怼受 显然罗晨曦跟季善是一样的想法,因为不等罗府台开口,她已先开了口:“爹,向嫂子今儿多嘴虽有错,但她向来勤勉周到,这么多年服侍我们父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爹就看在今儿是过节的份儿上,看在我们一家好容易团聚了的份儿了,饶了她这一次,我看就罚她半个月月钱……还是罚她一个月月钱,小惩大诫吧,爹意下如何?” 一边说,一边趁罗府台不注意,给向嫂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认错领罚,把事情揭过去。 至于罚的那一个月月钱,她回头补给向嫂子便是,反正就一两银子的事儿,就这她还是顾忌她爹的面子,才罚向嫂子的,不然别说半个月的月钱了,她反倒还要赏向嫂子好吗。 要知道她说的那些可都是她想说的,只不过那些话连向嫂子一个做下人的都能说,她反倒囿于所谓“孙女”的名分,不能说而已。 向嫂子接收到罗晨曦的眼色,忙恭声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甘心认罚,以后也保证不会再犯,还求老爷息怒,饶过奴婢这一次。” 季善见状,忙也笑道:“恩师,向嫂子既知错了,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吧,难得今儿妹妹大老远的回来,又是大节下的,实在犯不着因此小事,就坏了您老人家的心情与兴致。” 便是沈恒都没忍住跟着道:“是啊恩师,您就小惩大诫,饶了向嫂子这一次吧,想来她以后定不敢再犯了。” 罗府台待三人都说完了,这才似笑非笑开了口:“你们三个倒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挺默契的哈,当我不知道你们心里这会儿都正想什么呢?我在你们心里,就这般的是非不分,这般的愚孝呢?” 看向向嫂子,“行了,起来吧,你也不是为了你自己,本府就看在曦儿和子晟夫妇的份儿上,饶了你这一次,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就别怪本府无情了!” 向嫂子有些发懵,“老爷不、不罚奴婢月钱了吗?” 老爷治下一向宽柔并济,她做错了事也的确是事实,总不能因为大小姐和大爷大奶奶都为她求情,便连象征性的罚一下都不罚了吧? 罗府台挑眉道:“听你的意思,很想本府罚你的月钱了?那本府就如你所愿,罚你三个月……” 罗晨曦忙笑道:“向嫂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谢恩起来啊,今儿是爹高兴,就不与你计较,但绝不许再有下一次,记住了吗?” 向嫂子这才回过神来,忙忙磕了个头:“多谢老爷,奴婢定不会再犯。” 从地上爬了起来。 罗府台这才看向罗晨曦和季善沈恒道:“有些事本府至死都不会忘记,也不会因为如今瞧着结果还算不错,便忘了他们的初衷,忘了他们的居心。所以你们不必担心,镜子破了就是破了,再怎么都不可能复原了……” 话没说完,外面的喧哗声已是越来越近,近到厅里所有人都清晰可闻了,“老二,曦丫头,我知道你们在里面,这大过节的,我们一家让也该好生吃一顿团圆饭才是……” “让开,你们再敢拦我和老太爷,我待会儿就让你们老爷卖了你们,我们再怎么不好,也是他的亲爹亲娘,说破了大天去,他也不可能不向着自己的亲爹亲娘,反而向着你们几个奴才!” 罗府台脸又沉了下来,吩咐向嫂子,“带他们进来。” 向嫂子便忙应了一声“是”,快步出去了。 沈恒因小声道:“恩师,我和娘子要不暂时回避一下吧?” 当没看见一旁季善冲他杀鸡抹脖的使眼色一般,回避个毛啊,她一点不想回避,就想留下亲眼看一看罗家老太爷老太太到底是何方奇葩,能干出那么多奇葩的事儿来,若得了机会,还想狠狠怼丫们几句好吗? 好在罗府台已沉声道:“不必回避,你和你媳妇儿又不是外人,该知道的本来也早就知道,有什么可回避的。况等马上送走了他们,我们还要继续吃火锅,待会儿还要一道吃月饼、赏月呢,没的白折腾。”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抢在沈恒之前道:“恩师所言极是,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边说,一边不忘斜睨沈恒,见他只是摸着鼻子没有再说后,方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说话间,向嫂子已经领着罗老太爷和罗老太太进了厅里。 季善忙看过去,就见二人都一副白白胖胖,养尊处优的样子,与罗晨曦半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便罢了,罗晨曦应当是肖母,可罗府台竟也与他们没多少相似的地方,也真是奇了怪了; 二人的神色间也都满是恼怒与不耐烦,季善敢说绝不是因为自己先入为主有了偏见,而是就算没有偏见,她也能一眼就看出,眼前这绝不是两盏省油的灯! 不过二人的恼怒与不耐烦在瞧得罗府台的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笑。 罗老太太先就道:“老二,听得曦丫头回来了,我和你爹还以为是假的,所以特地过来瞧一瞧,没想到是真的,曦丫头真回来了……嗯,还越来越漂亮了,气色也这么好,这下老二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罗老太爷随即道:“曦丫头,看你好好儿的回来了,我和你祖母也能放心了。你们这是在吃饭呢,怎么也不叫我们呢,今儿可是过节,一家人就该高高兴兴的吃团圆饭。” 说着命令向嫂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和老太太都添一副碗筷来,再添些菜来呢?” 向嫂子自不会听他的,径自看向了罗府台。 罗府台吐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罗老太太已先看见了季善与沈恒,拜向嫂子所赐,自然略微一想,便猜到沈恒肯定就是罗府台新收的弟子,向嫂子原话里将来会孝顺罗府台,让罗府台安度晚年,也会一辈子给罗晨曦做靠山撑腰的人了。 脸上的笑霎时又都变回了恼怒,质问罗府台道:“老二你什么意思呢,明明就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你却把自己的亲爹亲娘撇到一边不闻不问,反倒跟两个外人吃起团圆饭来,有你这样办事的吗,亏你还读了那么多书,如今又当了这么大的官,却连这样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这样的不孝顺,你是想气死我呢?” 罗老太爷闻言,也看了沈恒一眼,见沈恒长身玉立,英俊儒雅,便是再不情愿他也得承认,的确是比自己那几个孙子强出太多了。 可就算沈恒再比自家的孙子强,那也是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外人,老二简直就是疯了,才会白放着自家的亲侄儿不栽培提携,反而去栽培提携一个外人呢! 罗老太爷因也恼怒道:“是啊老二,你什么意思呢,跟两个外人吃团圆饭也不跟自己的亲爹亲娘吃,你别忘了,没有我和你娘,就没有你,你更不可能有今日,我们才是这世上你最亲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罗府台余光见罗晨曦满脸的激愤,忍不住要开口了,忙以眼神示意她不许开口,又见季善已伸手在拉女儿了,知道她自会劝阻女儿的。 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罗老太爷和罗老太太,淡淡道:“看来父亲和母亲果然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这才多久呢,就忘记自己曾做过什么了!” 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立时一脸的讪讪然,“那个,我们没有忘记啦,这些日子也很是后悔,很是愧疚,可今儿这、这不是过节嘛……” “就是,今儿可是过节,且曦丫头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嘛,听说还让太后给指给了王爷的儿子为妻,那将来不就是王妃了?这么好的亲事,若不是当初我们给推了一把,以你那粘粘糊糊的性子,这也舍不得曦丫头,那也舍不得的,又怎么可能落到她头上,肯定只能便宜别人了。” “可不是么,虽然我们当时瞒着你,是有些、有些不对啦,可结果是好的啊,不然曦丫头这辈子都当不了王妃,所以老二你就别恼我们啦,这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呢。我们可是你的亲爹亲娘,人家的儿子为自己的亲爹亲娘去死都不带眨眼的,我们就只是犯了点小错而已,又过了这么久了,你也该消气了……” 罗府台冷冷打断了二人的一唱一和,“第一,子晟是我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便与我的儿子没什么两样,他的媳妇自然也是我的儿媳妇,怎么可能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外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第二,就算如今瞧着结果是好的,那也是曦儿她娘在天有灵在保佑着她,是老天开眼,自有安排,与父亲母亲有什么相干?难道因此就能抹杀了父亲母亲当初不良的居心,抹杀了父亲母亲对你们其他儿孙的偏心和对我们父女的无情无义吗?” 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都被怼得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 本来自午后就憋着一肚子的火了,这会儿又见罗府台竟当着沈恒与季善两个外人的面儿,也是丝毫不给他们面子,他们好歹也是他的亲爹娘,这个不孝的东西,就不怕天打雷劈呢? 罗老太爷先就怒发冲冠道:“我们当初有什么不良的居心了,又怎么无情无义了?谁家的女儿到了年纪不嫁人的,你又不是不能生了,侄儿侄孙也一大堆,凭什么将来把家产白白便宜了外人,自家的亲骨肉却什么都落不着,反倒要看外人的脸色过日子呢!” 罗府台冷笑道:“我自己的女儿,自己的亲生骨肉,在父亲母亲心里,竟也成外人了,如果可能,你们是不是巴不得我也是外人,只把财产都留给你们就够了?可惜那些财产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全家上下都是靠着我,才能过上好日子的,而不是靠的父亲,不是靠的大哥和三弟,所以只能我一个人说了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 罗老太爷越发恼怒了,喘着粗气道:“谁拿你女儿当外人了,你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谁不愿意了?你偏要留着招赘,偏要让一个外人将来富贵荣华,却让自己的亲兄弟亲侄儿侄孙什么都落不着,我们两个老的生你养你一场,你大哥三弟当初为了你读书,也是节衣少食,哪点对不起你了?结果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不成?” 罗老太太也道:“那些肯入赘的能有几个是好的?配得上曦丫头吗?你当爹的不心痛她只能凑合嫁一个矮子里的高子,我当奶奶的还舍不得呢。况谁不偏心自己的亲爹娘亲本家的,真招赘了,你在时还能弹压得住他,等哪日你不在了,他却已经翅膀硬了,反过来欺负曦丫头,让曦丫头处处受气,你大哥三弟侄儿们那时候又已没能力给曦丫头出头撑腰了,你要曦丫头怎么办,不是只能抱着门槛哭吗?” 说着哭起来,“我们一心为孙女打算,结果到了你嘴里,我们就成了那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的坏蛋,我们这都是何苦来?好在现在结果这么好,我们才敢来见你,想着这下你总不怨我们了吧,谁知道你还是这个态度,还是非要说我们坏心,害了你的女儿,你爹真是说对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我真是白生你养你一场了!” 罗府台等他们说完了,才冷冷又道:“父亲母亲的确该庆幸如今的结果瞧着还算不错,不然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父亲母亲是长辈我当然不敢怎么样,大哥三弟是同胞兄弟,我也不能不悌,可侄儿侄孙都是晚辈,我要收拾他们,譬如打断他们的腿,或是打折他们的手,乃至让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却是易如反掌,也没人能说我什么的,到时候,父亲母亲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你!” 罗老太太被气得脸青白黑的,胸脯也是剧烈起伏不已,却在想到当初最疼爱的大孙子和三孙子就是被罗府台命人打断腿后,送回老家去的,知道罗府台真的说得出就做得到,反倒冷静了起来。 先是杀鸡抹脖的使眼色,示意暴怒的罗老太爷不许再说后,再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来,道:“老二咱们都别说气话了,都是最亲的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样说也太伤感情了,我们都不说了好不好?不管怎么说,结果都是好的你得承认吧,既然结果是好的,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只等着到了日子,咱们风风光光的送曦丫头出嫁就是了,好不好?” 说完不待罗府台说话,已又道:“我们还是来说说旁的事儿吧?你这个弟子我这会儿多瞧了瞧,倒真是个好的,不怪你忽然收了他做弟子,既已收了,那就好生教导吧,将来出息了,也会帮衬曦丫头,帮衬咱们罗家的,是吧?” 说到最后的‘是吧’两个字时,看的已是沈恒。 沈恒倒是处变不惊,先看了一眼罗府台,才淡淡应了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当然会孝敬恩师一辈子,保护师妹一辈子。” 至于其他人,只要恩师不发话,与他何干? 罗老太太不等沈恒话音落下,已呵呵干笑道:“果然是个好孩子。可老二啊,这孩子再好,也是别人家的,自有自己的父母亲人要孝顺照顾,哪还顾得上你和曦丫头呢?要我说,你倒不如还是接了你一个侄儿到身边来,跟你这弟子一并教导,将来出息了,岂不比旁人都更靠得住呢?” 罗府台扯唇讽笑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反倒正值盛年,怎么也得再过个一二十年的,才会需要人贴身孝顺照顾,何况我跟前儿有的是下人,我只消动动嘴,什么事他们敢不做好的?” 顿了顿,“何况母亲难道不知道,我那未来女婿已经发了话,将来有了第二个儿子,要跟我姓罗,送到我身边教养,承继我这一房的香火呢?所以母亲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肯定会老有所依,我们二房的香火也肯定会得以延续传承下去的,您和父亲就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安享晚年吧!” 第二百一零回 软饭还想硬吃 送走 罗老太太虽已信了向嫂子午间说的罗晨曦未来夫君将来会让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姓罗,承继罗府台一房香火之事,毕竟这么大的事,若不是真的,向嫂子一个下人怎么敢信口雌黄? 却到底仍报了几分侥幸的希望,若男方只是跟自家差不多的条件,或是比自家稍差一些,这事儿还能成; 可男方既是王爷的儿子,将来也要当王爷的,怎么可能舍得让自己的儿子跟外家姓,又不是自家养不起了,况树活皮,人活脸,这种事儿搁谁身上都免不得怕被人笑话说嘴,堂堂王爷府,肯定只有更怕的。 不想这会儿竟连罗府台也这样说,可见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绝对不会有假了,那将来老大老三两房还有什么指望,她的孙子曾孙子们又还有什么指望?! 罗老太太眼前霎时一阵阵的发黑,好容易才稳住了,也懒得再与罗府台好言好语了,直接厉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打定主意不管我们两个老家伙的死活,不管你大哥三弟和侄儿侄孙们的死活了?你心怎么这么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狠心烂肠,只管自己,父母兄弟通不认不管的东西!” 罗老太爷也是怒不可遏,“早知道你心这么黑,当初我还辛辛苦苦的供你念书做什么,老大老三又何必累死累活的供你,我当初就该一把把你淹死在血盆子里!” 罗晨曦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甩开季善一直握着她,以安抚她的手,怒声开了口:“老太爷老太太怎么好意思说这些话的,不怕老天爷都看不过眼,降下惩罚报应来吗?你们辛辛苦苦的供我爹念书,你们的两个儿子累死累活的供他,是你们供的吗,分明就是我爹自己一步一步艰难熬过来,分明就是我娘和外祖家又出钱又出力,我爹才能得中秀才,然后渐渐有了今日的,与你们什么相干!” “从我爹中了秀才起,你们靠着他又是免税又是免徭役的,等他中了举人再到进士后,你们更是靠着他,过上了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好日子。就算你们当初真供养过他,这么多年他也早已还情了,何况你们根本没供养过,倒还有脸说他父母通不认不管,他要真不认不管,老太太这周身的绫罗绸缎金簪子金镯子都是哪里来的,你们二老都长得这般的白白胖胖,又是哪里来的!” 罗老太太让罗晨曦当众揭了短,想到一切都是因为她,气得脸上的肉直抖,怒骂道:“你这个死丫头,有你这么跟自己爷爷奶奶说话的吗,别以为你攀上高枝儿了,就可以忤逆忘本了,等着天打五雷轰吧!” 罗老太爷骂得就更难听了,“大人说话,几时有你一个丫头片子插嘴的份儿了?肯定都是跟你那个死鬼娘学的,她怎么不再早死几年,也省得把你教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说得罗晨曦与罗府台都是脸色大变,罗府台更是气得身形直晃,唬得沈恒忙抢上前几步扶住了,才勉强稳住了。 季善见状,知道已故罗夫人是罗府台、也是罗晨曦心里最不可触摸的柔软和痛,忙也一把扶住了气得正发抖的罗晨曦。 这才冷笑着开了口:“我今儿可算是亲眼见识了什么叫‘生米恩,斗米仇’,也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软饭还想硬吃’!明明一家子都是靠着恩师一个人才过上的好日子,却不但不知感恩,反倒得了三分好想五分,得了五分想七分,得了七分想全部,连恩师的亲生骨肉和恩师自己都想排挤到一边儿去,独吞恩师辛苦打拼多年所能来的一切,以为自己是谁呢,怎么不上天,怎么不去抢票号,不去抢国库啊!” 真是两个该天打雷劈的老王八蛋! 罗老太爷不防季善一个外人也敢顶撞自己,又见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年轻小媳妇儿,越发从心理上就轻视了几分。 看向季善便口沫横飞的骂道:“我们老罗家的家务事,与你一个外人什么相干,要你来管这闲事,真当自己是这个家的人,真当把我们自家人挤到一边儿去了,你们就能得着好了?做梦,我告诉你们,亲的始终是亲的,外人也始终是外人,只要我们老罗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将来你们都什么也捞不着,一文钱都捞不着!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去,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动手了!” 说完果真扬起了手,一副作势要动手打季善的样子。 看得一旁的沈恒是勃然大怒,忙扶着罗府台坐下,便几步上前挡在了季善面前,冷冷道:“罗老太爷好歹也是长辈,又是男人,动手打女人算怎么一回事?要打就打我吧。只是我是秀才,你是平民,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打不打得起我,真打了我又会有什么后果,横竖你们早不拿我恩师当儿子了,所以百般算计,百般逼迫,那我自然也不用看我恩师的面子,再对你们忍让客气,你自己掂量吧!” 沈恒比罗老太爷高了半个头都不止,又一看便年轻力壮,真动起手来,罗老太爷还真未必是对手。 况他还是秀才,罗老太爷再是无知跋扈,也知道秀才的确不是他说打就能打的。 只能恨恨的收回了手,看向罗府台怒声道:“这就是你收的好弟子,如今当着你的面儿,就敢这样对我们两个老的了,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一家老小,你可别喂狗不讨好,反而被狗咬,将来被你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好弟子反咬一口,那才真是现了我的眼……” 季善冷冷打断了他,“那也比辛辛苦苦让一家子都过上了呼奴唤婢的好日子,结果到头来,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要被算计,都要被逼得只差没有活路的强!” 顿了顿,又道:“这世上亲与不亲真的很难说,既然有眼里只看得到钱财和利益,便百般偏心,百般算计逼迫自己亲儿子亲孙女,巴不得他们死了最好的所谓父母亲人;自然就会有虽没有血缘关系,却照样拿对方当骨肉至亲,心甘情愿孝顺照顾对方一辈子的人,端看各人有没有良心罢了。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乃至你们的子孙后人都是没有良心之人,当然理解不了有良心之人的选择,就不劳你们为我们恩师和师妹担心了,他们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都被季善虽一个脏字都没骂他们,却反倒比她满口脏话还要有杀伤力的话气了个半死。 可想要动手吧,显然不是沈恒的对手,想要继续动嘴吧,又显然不是季善的对手。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柿子捡软的捏,齐齐怒骂罗知府:“这世间还有你这样的儿子,眼睁睁看着两个毛都没长齐的混账小子小贱人大骂自己的亲生父母,还要对他们动手,居然也不说一句话,更别说为自己的亲生父母出气了,早知道当初我们还不如生一根棒槌呢!” 罗老太太更是哭喊起来:“老天爷,你快劈一道雷下来,劈死这个不孝子吧,不然就收了我们两个老的去吧,反正我们活着也是受气,受自己儿子孙女的气不算,还连外人的气都要受,还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罗晨曦气得不得了,冷笑着便要开口,他们要是真肯立时去死才好呢,就怕他们舍不得! 罗知府却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狠狠瞪了她一眼,瞪得她把已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后,才站起身,冷冷开了口:“父亲母亲不必再哭再闹,举头三尺有神明,到底谁亏了心,到底谁对不起谁,老天爷肯定都知道,总归我问心无愧就够了!” 顿了顿,不待罗老太爷罗老太太说话,已又道:“父亲母亲之前不是说日日被关在那一方小院子里,连腿脚都伸展不开,一日日的着实难受吗?放心,我已经给你们寻好宽敞的地方,打算就这几日便送你们过去了。既然你们如此迫不及待,那我当然要满足你们的心愿,明儿一早就送你们去吧,到了那里,你们肯定就伸展得开手脚了。” 话音未落,罗老太爷已又气又怕的叫道:“你要送我们去哪里?你想干什么,我们可是你的亲爹亲娘,你要真敢对我们做什么,老天爷也不会饶了你!” 罗老太太则惊怒道:“我们是说被关着着实难受,你要实在还没消气,就送我们回老家去,眼不见心不烦就是,现在你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想把我们送到什么深山老林去,让我们死了都没人知道不成?我告诉你,你要真这么做了,便老天爷不劈雷下来劈死你,我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骂完又怕罗府台真做得出来,忙放缓了语气道:“老二你不要冲动,我知道上次的事真气着你了,可我们真是为了曦丫头好,如今瞧着结果也是好的,你怎么还不能消气呢?你要实在不能消气,就送我们回老家去吧,大家离得远了,远香近臭,等过两年曦丫头孩子也有了,日子过得蜜一样甜,你们自然也就能明白我们的苦心,自然也就会倒过来感谢我们了……你不如就送我们回去吧,啊?” 反正如今老二年纪也还不大,至少也还有十几年几十年好活的,离死丫头生下第二个儿子来,也怎么都还有几年的时间,足够他们慢慢儿的计划了,且先回了老家去,继续当他们真正的老太爷老太太是正经。 罗府台仍是一脸的冷笑,“把你们送回老家去,大哥三弟才好继续打着你们的名头,问我要这要那,恨不能我把会宁府的府库都替他们搬回家去;你们也才好隔三差五替他们叫苦,让我为他们做这做那,已经养了他们的儿子孙子不算,最好连他们世世代代的子孙都替他们养着吧?” 嗤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你们这样的,我知道五根手指头伸出来都有长有短,父母偏心也是人之常情,尤其父母都是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只要自己一个孩子日子好过了,就巴不得他把自己的所有都拿出来,与其他兄弟姐妹均分,让大家日子都好过的。可你们实在太过分了,我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有今日,全都靠的是我自己,你们当父母的没有出过财力,大哥三弟就更没有过!” “结果便是我已经对你们都自问仁至义尽了,你们却连我唯一的女儿都容不下,这还是如今都要靠着我吃饭,都能这般过分了,将来要是不靠我吃饭了,或者我哪日没了,你们岂不是要把我的女儿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好意思说你们这些日子很后悔,好意思说你们是为了曦儿好,看你们这副心宽体胖的样子,像是有半分悔愧的样子吗?便是此时此刻,只怕都还在打着等你们回去后,我要是不就范,就四处败坏我们父女名声,逼我就范的主意吧?!” 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还真打过这个主意,只不过他们也省得厉害轻重,知道罗府台一旦倒霉了,他们全家便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全家便都完蛋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把这个主意付诸于行动。 却没想到,罗府台竟早猜到他们打过这个主意了,霎时都有些心慌与心虚。 罗老太太因忙道:“没有的事老二,我们从来没这样想过,我们也真的后悔愧疚过了,之所以长胖,这不是日日都只有那巴掌大的地方活动,不胖也只能胖吗,我们……” 罗府台冷声打断了她,“母亲不必再说,到了这一步,你们仍然没有后悔愧疚过,也没有幡然醒悟,反而仍在想着那些非分之想……如今说之前我还对你们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还想过要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此时此刻,任何希望与机会我都不会再报再给,事情已绝不可能再有挽回的余地。” 说完叫了一声“川连”,“好生送了老太爷老太太回去,明儿一早便送去庄子上,好生服侍着,要是出了一丝的纰漏,本府都唯你是问!” 早退到了门外去的川连忙应声进屋,对着罗老太爷罗老太太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太爷、老太太,奴才送您二位回去吧。” 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都是又怒又怕,色厉内荏的叫道:“你这个逆子,你到底要送我们去哪里?我们绝不会去的,你休想如愿!” “逼急了我们,就把你干的这些事告诉所有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不孝子,心到底有多黑,看你这个府台还当不当得下去……” 川连觑了觑罗府台的脸色,见自家老爷面沉如水,忙手下一使力,便一手一个,将罗老太爷和罗老太太都给拉出了厅外去。 随即再扯了向嫂子襟间的帕子往就近的罗老太太嘴巴里一塞,反正川连早恨透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了,如今见罗府台终于下定决心了,当然不会再客气。 厅外伺候的另一个小厮见状立时会意过来,也扯过旁边一个丫鬟的帕子往罗老太爷嘴里一塞,整个世界便立时清净了。 厅里季善与沈恒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罗晨曦也是重重吐了一口气,上前缓声与罗府台道:“爹,您别生气了,为那样的人……为他们气坏了身体不值当,您还有我,还有师兄和嫂子,将来……还会有孙子孙女们,您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 沈恒忙也上前道:“是啊恩师,‘父慈子孝’,由来都是先有父慈才有子孝的,父母既不慈,子女自然也没有再孝的必要。何况恩师也并没有不孝,不过只是没有愚孝的盲从他们,没有任他们予取予求,为所欲为而已,与‘不孝’二字就更是不沾边了,恩师千万别往心里去。” 季善则道:“恩师,您心里此刻只怕更多还是伤心与失望,愤怒反倒还是次要的吧?其实没有那个必要,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的,您只是曾经没有选择的权利而已。但您现在已经有选择的权利了,便实在没有必要再作茧自缚了,您说是不是?” 罗府台目光一一扫过三人,见三人都是满脸的心痛与关切,就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别担心,我并不是太伤心,毕竟已经被钝刀子割肉割这么长的时间了,早已经习惯了那种痛,如果不过是稍微割深了一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倒是我们一家第一次吃团圆饭,便被搅合了,实在可惜,好在是吃火锅,菜都是现吃现涮,倒也不需要撤了再上一桌新的了,我们且都坐了,继续吃吧,千万不要白坏了兴致。” 说完率先坐回了席上。 ------题外话------ 昨天从老家回成都实在折腾得够呛,所以今天更新迟了,请亲们千万见谅,么么哒o(* ̄︶ ̄*)o 第二百一一回 贴心 赏月 季善沈恒与罗晨曦见状,知道罗府台是不愿扫他们几个的兴,更是不想他们担心,忙也都打点起精神,坐回席上,笑着继续涮起火锅来,“爹,您要不吃点儿红锅吧?这毛肚红锅烫出来最好吃了,又麻又辣又香,我保证您吃了一口想二口,再也停不下来。” 罗府台却是摆手,“你是知道我自来不爱重油重口的,再说我上了年纪的人肠胃也受不了,还是就吃白锅吧,白锅也一样好吃。” 罗晨曦见劝不动他,只得娇嗔道:“说得您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不过才四十多岁的人而已,怎么就上了年纪了?您这样得少享多少口腹之欲啊?不过您不吃算了,我正好多吃些……” 却是话没说完,就见季善已趁自己说话间,把自己正夹着烫的毛肚给抢了过去,“嗯,火候刚刚好,看来晨曦你虽这阵子都没机会吃火锅,这涮火锅的本事还是没丢嘛,果然是一个合格的吃货!” 不但给她吃了,吃完了还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简直欠揍至极。 看得罗晨曦又是咬牙又是笑的,“你自己都说吃火锅时谁要抢了你烫的菜简直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在你却抢我的?季善,你给我吐出来,不然就马上烫了还给我!” 一边说,一边已朝季善扑了过去。 季善只得赔笑着告饶,“别挠别挠,马上烫了还你就是,不就吃你一片毛肚吗,真是小气……我什么都没说,马上烫,马上烫……”说着果然夹了一片毛肚浸到红锅里,烫得估摸着差不多了,方在罗晨曦满眼的期待中,朝她碗里送去。 却眼看要送到了,手里的筷子却打个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时,送到了自己碗里,飞快的在蘸碟里滚了一圈后,再飞快送到了自己嘴巴里,“嗯,还是我手艺更好一些,烫得更嫩更好吃。” 罗晨曦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季善做了什么,这回扑上前就不是挠她痒痒了,而是直接抱着她的肩膀猛烈的摇起来,“你这个坏蛋,给我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看得一旁沈恒与罗府台都是好笑不已,罗府台因忙笑骂女儿,“曦儿你干嘛这么小气呢,不就一片毛肚吗,再说了你嫂子分明逗你玩儿的,还不快松开你嫂子呢!” 沈恒则笑骂起季善来:“你干嘛这样捉弄师妹呢,搁谁都要恼好吗,还不快给师妹赔不是,再好生给她烫几片做赔偿。” 又向罗晨曦给她求情,“师妹你知道她素来就是这么个性子,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就饶了她这一次吧,她要是再敢像刚才那样,我替你收拾她。” 好容易才说得罗晨曦松开了季善,板着脸哼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烫呢?” 季善只能小小声应道:“烫就烫嘛,别吼嘛……”,认命的夹了一片毛肚,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给罗晨曦烫起来。 看得不但罗府台与沈恒并屋里服侍的人都笑个不住,罗晨曦自己也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一时间满花厅都是笑声,气氛比之方才还要更好些。 爷儿四个又吃了一轮火锅,喝了一轮酒,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让向嫂子领着人撤了残席,上了茶来。 待吃过茶后,罗府台便带着沈恒季善与罗晨曦去了后边儿供奉罗夫人灵位的厢房,待他自己和罗晨曦相继给罗夫人上香磕头后,方与沈恒季善来,“子晟,你带着你媳妇儿,也给你师母磕个头,上柱香吧。可惜她早早去了,不然如今瞧得自己多了个这么才德兼备的弟子,多了这么个能干漂亮的媳妇,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沈恒便带着季善上前,跪到了罗夫人灵前的蒲团上,随即捻了香在手,缓声说道:“师母,我是恩师和您的弟子沈恒,表字子晟,还是恩师给我取的呢,这是我媳妇儿季氏,我们都叫她善善。我有幸蒙恩师收为弟子,实在三生有幸,只可惜无缘得见您老人家,但您放心,我和您儿媳妇一定会好生孝敬恩师一辈子,也一定会好生爱护师妹一辈子的,您在那边只管安心吧!” 说完与季善一道磕了三个头,再把香插进罗夫人灵前的香炉里了,才扶着季善,一并站了起来,齐齐看向了罗府台。 罗府台早已是满脸的欣慰,笑道:“你们师母这会儿肯定既高兴又安心。夫人,你只管放心吧,子晟媳妇儿与曦儿打去年就交好了,两人投缘的不得了,处得比嫡亲的姑嫂还要亲,子晟也是个人品可靠的,之前我不慎落水,他不顾自己的安危,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救我,害得自己只差回不来……如今我多了这样的儿子儿媳,曦儿多了这样的哥哥嫂子,你在那边总算可以再无忧愁了。” 罗晨曦也轻声道:“是啊娘,您只管放心吧,我和爹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罗府台说完,已上前轻轻摩挲起罗夫人的灵位来,摩挲了片刻,才与罗晨曦道:“曦儿,你先带了你师兄和嫂子去园子里吃月饼赏月吧,我待会儿再来,我想再陪陪你娘,与她单独说会儿话。如今你亲事定了,我也该细细与她说说,让她安心才是。” 罗晨曦闻言,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点了头,“好的爹,那我先带师兄和善善去园子里了,您也别与娘说太久了,我们可一直等着您呢。” 说完冲季善与沈恒使了个眼色,季善与沈恒便冲罗府台无声行了个礼,跟在罗晨曦之后,鱼贯出了厢房。 待一路到了后边儿的小花园里,罗晨曦才先重重吐了一口气,恨声道:“都怪他们,难得爹今儿高兴,也难得我们一家人能吃一顿团圆饭,却生生被他们给搅合了,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季善闻言,跟着叹道:“还当方才我们两个有意插科打诨,已经让恩师高兴了起来,谁知道还是……也是,谁遇上那样糟心的父母,那样糟心的事,能立时就撂到一旁好起来的?纵然瞧着好起来了,也只是表面,实则心里还不定是什么滋味儿呢,恩师也真是不容易!” 罗晨曦道:“就算我们没能让爹真正高兴起来,至少也将他心里的不痛快冲散了几分,善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反应那么快,那么蕙质兰心,师兄,可真是便宜你了。” 季善摆手笑道:“你感激我做什么,要不是有你的配合,我反应再快也没有用啊,所以你若非要感激我,还是先感激你自己吧。” 沈恒则笑道:“师妹说的是,我也觉得自己捡大便宜了。不过你们也不必太担心恩师,既然伤口早已化了脓,那肯定要忍痛给剜掉腐肉,才能长出新的肉来,才能再也不痛,恩师他老人家何等的睿智刚毅,又什么没经过没见过,岂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这点小挫折也休想打倒他,不信你们明儿瞧吧,管保恩师已经好了。” 罗晨曦脸上这才也有了笑,道:“师兄倒是挺了解爹的,希望真能如你所说吧。师兄善善快坐啊,今晚月色如此好,我们可得好生赏赏才是,断不能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白坏了自己的兴致。” 待季善与沈恒坐了,自己也坐了,又笑着招呼起二人吃月饼瓜果来,“这瓜是陕西的‘黑美人’,特别的甜,善善白日里已经尝过了,师兄也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吧。” 又赞季善做的月饼好吃,“可比各家送来或是外面买来的强多了,那些也就包装得好看而已,实则都中看不中吃。” 沈恒笑着依言拿起一块瓜,“这瓜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好吃,倒是难为师妹从京城一路大老远的带回来,一定费了不少的心力吧?” 季善也正拿牙签簪了一小块月饼在吃,闻言不由吃吃笑道:“可不是费了不少的心力么,不过不是费的晨曦的心力,而是某人的……唔唔唔……” 话没说完,已让罗晨曦扑上前捂住了嘴,红着脸色厉内荏的道:“不许胡说不许胡说不许胡说!” 季善被捂得直翻白眼儿,忙举了双手做投降状,罗晨曦这才松开了她,她才大口大口喘起气来,“你、你就算现在能拦住我,不让我说,等我回去后,肯定也是要告诉我相公的啊。再说了,这明明就是好事,我当然要说出来,让我相公跟着一起高兴才是啊,你这不是掩耳盗铃呢?” 罗晨曦脸更红了,没好气嗔道:“那也比你当着我的面儿与师兄说强啊,我好歹是个姑娘家,我不要面子,不会害羞的呢?” 季善笑不可制,“好吧,我忘了我们罗大小姐也会害羞了,都是我不好,我回头等你不在跟前儿时再说,总成了吧?” 却已足够让沈恒明白过来了,把嘴里的瓜咽下了方笑道:“之前我还有些担心齐大非偶,担心未来妹夫从人品到才德都配不上师妹,如今看来,他倒是挺体贴的,我也能安心几分了。” 季善笑道:“不止呢,未来妹夫优点多得数不完,是个不得多得的乘龙快婿,不过晨曦既才发了话,让我不许再当着她的面儿说,那我也只能等回了家后,再细细说与相公听了。” 一边说,一边还冲沈恒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的样子。 看得罗晨曦气哼哼的又想捂她的嘴了。 罗府台过来了,瞧着情绪果然如沈恒所说的那样,比方才好了不少。 季善与罗晨曦这下哪还顾得上斗嘴,都笑着站了起来,一个叫着:“爹,您来了。”,一个则拉开了椅子,请罗府台坐。 罗府台很快笑着上前坐了,待接过沈恒奉上的茶吃了一口后,才笑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我老远都听见你们的说笑声了。” 罗晨曦忙瞪了季善一眼,示意她不许胡说后,才笑道:“没说什么啦,就说今晚的月色好美,爹跟娘说完话儿了?” 罗府台笑着“嗯”了一声,“说完了,心里也好受多了,不然岂非白费了你们姑嫂先前那一番插科打诨的苦心?可见还是养女孩儿好啊,看我们家两个女孩儿多贴心了……嗯,今晚这月色的确美,子晟,不如你就以这月色为题,赋诗一首,来为我们爷儿三个助助兴吧?” 季善与罗晨曦闻言,都忍不住好笑又不敢笑,怕罗府台见了下一句就是“你们两个也来一首吧”,只能齐齐把同情中不乏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了沈恒。 沈恒与季善心有灵犀,自然一看季善与罗晨曦如出一辙的目光,便知道二人在想什么,啼笑皆非之余,倒也并不犯憷,恭声应了罗府台一句:“是,恩师,且容弟子思忖片刻。” 又瞪了季善一眼,便凝神认真思索起该怎么说赋诗来,罗府台则继续品起自己的茶来。 季善与罗晨曦便头碰头的小声吐槽起来:“我爹确定这是助兴,而不是为难师兄?好容易过个节,白日里从早忙到晚便罢了,结果晚上竟也逃不掉作诗。” “虽然知道恩师这都是为了相公好,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想笑呢?” “你还笑得出来,那可是你相公,仔细他知道了收拾你。不过我觉得更该担心的是,明年中秋师兄不想跟我们父女一起过了怎么办?” 两人吐槽间,沈恒到底是有真才实学的,已经将诗做了出来,念给罗府台一听,罗府台便捋须点评起来,“工整倒是工整了,就是太死板太匠气了些,有形无神了。不过你如今要紧的是学做文章做实事,这作诗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能做好当然最好,做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沈恒忙笑着应道:“多谢恩师教诲,我就是不擅长作诗,也只能以后得了闲,慢慢儿的充实提升自己了。” 罗府台笑着点头道:“得了闲再说吧,你跟我一样,天生就不是做名士的料,能学好制艺,将来榜上有名,做个能造福百姓的能吏已经足够了。对了,说到制艺,你昨儿做那篇文章我今儿想来想去,都觉得其中有一句还是不妥,就是那句……” “哎呀爹,今儿可是过节,又难得这么好的月色,您就不能明儿再跟师兄说文章的事儿呢?您要再说,就跟师兄往书房去吧,别打扰我和善善赏月了。”却是话没说完,已被罗晨曦娇嗔的打断了。 不由摇头失笑,“看我,一说起来就没完了。行,就听我闺女的,这会子只赏月,不谈其他……那子晟你先坐下,喝口茶吃块儿月饼吧,这月饼是子晟媳妇儿你做的吧?甜而不腻,味道真不错,你小子实在是个有福气的,跟我当年一样有福气!” 罗晨曦这才笑开了,“爹这才对嘛,就算您再对师兄寄予厚望,也得让他偶尔歇息,劳逸结合不是?” 沈恒与季善则笑道:“恩师说的对也不对,我可比您福气还要好呢!”、“我这点微末手艺算什么,不过都是恩师不嫌弃罢了……” 一家人吃着月饼瓜果赏着月,直说笑到快交三更,才各自散了。 因天时已晚,沈恒与季善便没再坚持回家去,而是听从罗府台和罗晨曦的挽留,就歇在了府衙后宅里,只不过沈恒单独歇在了罗晨曦吩咐向嫂子去现给他收拾出来的院子里,季善则歇在了罗晨曦屋里,姑嫂两个好继续说体己话儿。 翌日等季善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再看旁边的罗晨曦,则正拥了被,睡得正香,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季善不由也翘起了嘴角,在心里吐槽,这家伙肯定是梦见赵穆了,不然如何对得起她昨晚翻来覆去的给她说的无数遍赵穆如何英俊如何优秀如何对她好? 亏得她一路舟车劳顿,又三更才躺下还能有那么好的精神,她听她说到后边儿时,都已熬不住陷入了半昏睡当中好吗……想到这里,季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才觉得身上恢复了力气。 一旁罗晨曦感觉到她的动静,慢慢也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的道:“善善,什么时辰了,我好困,想再睡一会儿……” 季善揶揄道:“你还知道困呢,我看你昨晚……不,该说今儿凌晨了,我看你今儿凌晨精神那么好,还当你肯定连‘困’字该怎么写都不知道呢。已经日上三竿了,我估摸着怎么也得巳时了吧?我反正得起了,你要不再睡一会儿?” 罗晨曦打了个哈欠,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了红绫的声音,“小姐,您醒了吗?” 只得冲季善翻了个白眼儿,“我倒是想再睡一会儿呢,可显然睡不成了啊。”说完扬声向外道,“已经醒了,可是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很快红绫便进来了,屈膝行礼后道:“小姐、大奶奶,老太爷与老太太已经让川连大哥一大早送去庄子上了,只走得急,好些二人的随身物品都来不及收拾好一并带去。老爷的意思,是让小姐和大奶奶去瞧着给收拾一下,回头好送去,向嫂子做不了主,所以只能来打扰小姐和大奶奶了。” 罗晨曦一听就明白了,偏头与季善道:“我爹终究还是怕委屈了他们啊,毕竟庄子上虽吃喝穿都不愁,肯定怎么都没法儿跟在家里比。” 季善“嗯”了一声,“恩师宅心仁厚,对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是那般的宽和大度,何况终究还是自己的亲生爹娘呢?旁的已实在没法再容忍,但在能容忍的范围内,他肯定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待他们好些的。那我们洗漱完吃过早饭,就去瞧着收拾一下吧,不是为的他们,而是为的能让恩师安心,怎么样?” 罗晨曦悻悻道:“道理我都明白,这不是一想到他们素日的可恶,一想到昨儿他们竟还中伤我娘,我便咽不下那口气吗?不过善善你说的也对,就当是为了让我爹安心吧,说到底从头至尾最难受的便是他了。” 吩咐红绫,“去打了热水来,服侍我和大奶奶洗漱了,就摆早饭吧。对了,我爹和师兄什么时辰起来的,早膳吃的什么?” 红绫笑着一一答了,“大爷是卯正起的,老爷是卯时三刻起的,早膳是老爷和大爷一起用的水晶蒸饺粳米粥。” 又忙向外招呼了小丫头子去打水,红绡则忙指挥人准备摆饭,一时间满屋子的热闹。 一时用过早膳,季善与罗晨曦便去了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所住的院子。 罗晨曦显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嘴上说得再厉害,行动上还是没见含糊,除了家具,把罗老太爷罗老太太用过的所有东西都让人收拾打包了,“今儿就送出去吧,也省得白占地方。” 看得季善且笑且叹,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了,心胸狭窄贪婪的人,路往往都只会越走越窄;而像罗晨曦这样心胸宽广,阳光乐观不记仇的人,路又怎么可能不越走越宽,日子又怎么可能不越过越好? 不过也是因为从罗府台再到罗夫人,都是宅心仁厚,一心向阳之人,罗晨曦才能耳濡目染,近朱者赤啊! 季善又陪着罗晨曦住了两日,直至沈恒已催了好几次,她才不顾罗晨曦的再三挽留,还做了承诺,“以后我尽量日日都来找你,便我来不了,你也可以去找我,总成了吧?” 方收拾一番,带上罗晨曦送的半车东西回了家去。 ------题外话------ 还是农村好哈,好歹有个院子,好歹能爬下山,毕竟地广人稀,才回家一天,被关蜗居里一天,就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了,笑着哭…… 第二百一二回 赴考 季善一路回到家里,青梅与杨嫂子正在晒被子,瞧得她回来了,都是喜出望外,忙放下手里拍打被褥,好令被褥更蓬松暖和的拍子就齐齐迎到了门口,一个笑着说:“沈娘子回来了,还当您要再过几日才回来呢!” 一个则叫着“太太”,笑说着:“亏得我是昨儿拆洗的太太屋里的床单,要是今儿,晚间还不知道能不能干呢。”一面接过了季善手里的东西。 季善先笑着与青梅道:“外面马车上还有不少东西,你辛苦几趟,都搬到屋里去吧。” 待青梅应声去了,才笑着又与杨嫂子道:“我带了陕西特产的瓜回来,特别甜,还带了风干的羊肉和牛肉回来,晚上孟二哥要回来吃饭吧?” 杨嫂子笑着点头,“二少爷要回来吃的,那我们晚间可又能饱口福了。我给沈娘子烧点热水洗漱去啊。” 待季善笑着道了谢,“那就有劳杨嫂子了。”,便往厨房去了。 季善这才折回门口,帮着青梅把剩下的东西都搬回了屋里。 待稍后杨嫂子替她打了热水来,她梳洗了一番,再喝了茶,歇息了一会儿后,又开始分起罗晨曦送她的各种东西来,“杨嫂子,这两盒点心是给孟二哥的,这一盒是给你和杨大哥的,这块料子也是给你的哈;青梅,这块布你拿去做衣裳吧,不会做就问杨嫂子,若还得闲,能再给焕生做一套就最好了……这些点心吃食只能回头让焕生送去飘香给大家伙儿吃了,省得白放坏了也太可惜了。” “对了,差点儿还忘了黄老爷一家了,也该给他们家送几盒点心去才是……” 如此忙活一通,也就中午了,亏得如今有青梅在,纵屋里几日没人住,也是窗明几净,不用再特意打扫,待吃过午饭,季善便美美的睡起午觉来。 等她一觉醒来,也该到时间准备晚饭了,季善加上杨嫂子和青梅,三个女人一台戏,很快便让厨房变得热闹起来,再加上阵阵飘出窗外的水汽和炊烟,就有温馨与幸福的味道弥漫开来。 到了傍晚,孟竞主仆与沈恒主仆也先后回了家,家里便越发的热闹了。 大家男一桌女一桌,不分主仆的吃了晚饭,又在院子里说笑了一回,孟竞与沈恒再在灯下互看了一回白日各自做的文章,交换了一下各自最新所学,也就交二更了。 这才各自回房梳洗了,熄灯歇下。 季善与沈恒这几日虽日日都见得到,却连单独说几句话儿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亲近温存了,这也是沈恒一再催季善回家的主要原因,如今好容易回了家,“小别赛新婚”,当然自有一番旖旎。 等一切都归于平静了,夫妻两个方相拥着,小声说起话儿来,“善善你不知道,我这三晚上就没一晚上睡好了的,就算已经很困了,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都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总算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倒也不是想旁的,就算善善只是睡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他也无比的安心,反之,就怎么都不得劲儿,怎么都睡不着。 季善轻笑起来,嗔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就睡不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嘴几时变这么甜了?那照你这么说,你当初来府城府试,还有之前去省城乡试,都没睡好过了?” 沈恒委屈巴巴道:“你离得远,我想不着见不着也就罢了,还能睡着,何况府试乡试时都累成那样了,倒头就能睡着,哪还顾得上旁的?可这几日不一样啊,你就离我近在咫尺,偏我见得着挨不着,我总是心欠欠的,当然就睡不着了。” 顿了顿,小声抱怨,“师妹也是,有那么多话与你说呢,接连说几个白日都说不完,晚上还要继续说,她不知道你早已是有夫之妇,晚上该跟自己的相公睡呢?又想恩师早日抱孙子,自己早日添侄儿侄女,又要霸占着我媳妇儿不还我,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季善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仔细别人听了去笑掉大牙。再说我就跟晨曦住了三个晚上而已,你至于吗你,还是当师兄的人呢,那回头晨曦出阁前,我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要住在她院里,你岂不是要闹更大的笑话儿了?” 沈恒忙道:“谁让你到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住到师妹院里的?师妹自己说的还是恩师说的?” 季善道:“我自己说的,到时候肯定上上下下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我岂有不去帮忙的道理?不过那已是明年的事儿了。” 沈恒方松了一口气,“明年的事且明年再说吧,反正在那之前,我是绝不会答应善善你再留宿师妹院里的啊,就算我们必须得留宿,也得你跟我住一个院才成。师妹以往就爱跟我抢你,如今更好了,你们成了姑嫂,她更是名正言顺了!” 季善已是笑得停不下来,“看你这副小气吧啦的样子,人晨曦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跟我这么久没见,又跟我好,有什么话只肯与我说吗?旁人求还求不来这份待遇呢……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尽量不留宿府衙,纵你留宿,也跟你一起,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 沈恒这才高兴起来,“对了,未来妹夫的情况善善你应该都知道了吧,且与我都细细说说吧,也好让我安心。本来这两日我想问恩师的,偏恩师一直不得闲,好容易得了闲,也是一直指点我的学业,弄得我一直没能问出口。” 季善先惊后笑,“你竟至今还不知道呢?也是,恩师是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惯了的,指不定还想着我迟早会告诉你的,自然懒得再白费时间与你说了,毕竟你眼前除了学习,旁的都该一概不问不管才是。不过你只看恩师这两日的心情……算了,恩师的心情这两日应当好不了,毕竟某些人某些事实在膈应人。但你看我和晨曦的心情,应该也能猜到未来妹夫方方面面都远超预期,晨曦是捡到宝了才是。” 就把赵穆的情况大略与沈恒说了一遍,尤其着重说了赵穆对罗晨曦的两个承诺:与罗晨曦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将来有了第二个儿子,会从母姓,承继罗府台的香火。 沈恒早已是满脸的惊讶,好容易等季善说完了,立时道:“那日恩师对着罗老太爷与罗老太太说不劳他们担心将来他的香火传承时,我还以为恩师是为了气他们,才故意顺着向嫂子的话说的,毕竟皇家宗室血脉哪能说出继外姓就出继,没想到竟是真的!那未来妹夫倒真是够有诚意了,他那样的出身,能许诺师妹一生一世一双人已经够难了,竟还肯许诺出继次子,师妹这才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季善笑道:“可不是么,我当时也是满心的惊讶,还当自己听错了,还是向晨曦再四确认过了,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没问题。只如今我们都没见过那赵穆,也不知道他是真就有晨曦说的那么好,还是晨曦‘情人眼里出西施’,言过其实了,也只能等将来他来会宁府迎娶晨曦时,我们亲眼见过他,与他密切接触过后,才知道他是否真是晨曦的命定良人了。” 沈恒缓缓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毕竟是太后赐婚,结果肯定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除了顺其自然还能怎么样?不过他能那么快便约师妹见面,还安排得人不知神不觉,又能让太后改了主意,推迟婚期,让师妹回会宁来备嫁,一路上还无微不至,只怕私下里真个不简单,那他许的诺实现的可能性还真挺大。” 季善“嗯”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他既敢许诺,肯定还是心里自有底气与把握才是,不然岂非信口开河,迟早有露馅儿那一日?” 沈恒沉吟道:“也要防着他是不是另有所图,所以如今才吹得天花烂坠,至于将来,横竖人都到手了,指不定连孩子都有了,除了认命,除了妥协,还能怎么样?要不恩师一开始会气成那样儿,便是如今也依然意难平呢,这要是许的旁的门第相当,甚至门第高出一截的人家,好歹都还能说理,跟天家却往哪里说理去?” 季善叹道:“我这几日都是高兴归高兴,心却一直悬着的,落不到实处,只是见晨曦那么高兴,忍着什么都没说,丝毫都没表现出来而已,何况恩师当爹的?高兴之余,肯定只有更担忧的。哎,只盼那赵穆真有那么好吧!” 沈恒让她叹得沉默了。 人心难测,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啊,毕竟那赵穆拢共就见过他师妹两次……就算连上他自己说的远远见过师妹那一次,也不过就三次而已,怎么感情就能那么深呢,这世上还真有无缘无故的喜爱不成? 便是他和善善,也是相处得久了,对彼此都有了深入的了解,感情的种子才开始萌芽,继而生长壮大的。 半晌,沈恒才道:“善善,那什么将来过继次子的话,你可千万别再告诉旁人,最好连叶老和岳母都别说,不然万一哪日就给恩师惹来了麻烦呢?恩师当日之所以敢对着罗老太爷罗老太太说,是因为他之前就已打定主意,要送他们去庄子上了,他们没机会外传;至于川连向嫂子等人,都是服侍恩师的老人了,也是信得过的。可旁人就未必了,我倒也不是信不过叶老和岳母,就怕他们万一不慎说漏了嘴。” 季善忙道:“你放心,我心里都明白,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沈恒方“嗯”了一声,“不过我们也别太悲观了,以恩师的品德,以恩师这么多年积的福,早理当够惠泽师妹了,老天爷不会那么不开眼的,总归到时候再看吧。倒是给师妹的添妆,我们也该着手开始准备了,如今有了兄妹之谊,大家也都比之前更亲近了,我们的添妆说什么也不能薄了才是。” 季善笑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打算到时候把飘香的干股送晨曦两成,当初本来也全是靠的她,飘香才能开起来,直至今日的,那理当有她一份才是。如此纵一开始她每年分得的红利不算多,但积少成多,时间长了年头久了,以后飘香也肯定还要继续壮大的,两成干股便也不可细算了。有了这两成干股,我们再给她准备些首饰布料什么的,便也很能看了。” 沈恒边算边道:“我记得善善你前不久才说,飘香每月的净利润已能保证两百两朝上了?那一年就是两千四百两,两成便是四百八十两,虽不算多,却也不算少了,要不善善,还是给师妹一成吧?到底是靠着你和叶老,还有上下人等辛辛苦苦,飘香才能有今日的,却因为我的缘故,每年都得两个月相当于白干,我这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还是等将来我自己有能力了,再补给师妹也是一样。” “你说什么?”季善不等他话音落下,已猛地直起了身来,似笑非笑的道,“风太大我没听清啊,你要不再说一遍?” 一边说,一边还向他挥了几下拳头。 沈恒立马识趣的赔笑:“善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你养家已经够辛苦了,结果我帮不上你任何忙便罢了,还总是让你额外破费,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谁家养家不是男人的事儿,谁家的妻子要像你这样殚精竭虑挣银子的?” 季善哼笑道:“知道我辛苦,那就早点儿中举人中进士,只要你中了,我的辛苦不就都是值得的,也不用担心旁人明里暗里对飘香觊觎使坏了?何况我也没多辛苦,便是叶老他们,只要有收获,怕也不会觉得辛苦,最苦的难道不是明明已经累死累活,却什么收获都没有呢?好了,我困了,你吹灯吧。” 说完闭上了眼睛。 沈恒却还待再说:“可是……” 让季善直接打断了,“还可是什么?晨曦跟我本来就要好,就算你没拜恩师为师,她不是你的师妹,她出嫁我也早就想好要给她两成干股的,所以说到底与你何干?再者,你是不是我相公呢,若不想当了,就继续与我客气,哦,还有,既然不想当我相公了,自己找地儿睡去吧,我这儿可没你的地儿了。” 说得沈恒干笑着不敢再说了,再说可就连相公都没的当了,“善善你困了就睡吧,我马上吹灯啊。” 随即果真吹了灯,再长臂一伸,将季善整个抱进自己怀里,察觉到她一点没抗拒,而是很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不动后,才含笑也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一段时间,沈恒全力投入到了备考秋闱当中,日日用季善的话说,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人倒是没瘦,但走路却有些发飘,好在是精神一直挺好,双眼也一直明亮有神,不至让人太担心他的身体。 至于季善自己,也没闲着,除了几乎日日,要么就是隔日到府衙后宅,陪伴罗晨曦,帮着处理一些置办她嫁妆的事宜,便是把会宁府的银楼珍玩店之类都逛了遍,慢慢儿为罗晨曦挑选添妆。 在此期间,夫妻两个还收到了沈树的家书,说他们已经平安抵达清溪家中了,本家族人们卖干辣椒的银子也已都分发到了各家去,各家都十分的感激,让沈恒与季善只管放心。 全家人还都有话鼓励沈恒,让他此番秋闱只管安心去考,家里的日子眼见着已是越来越好,说句不好听的,纵此番他还是没能得中,家里也供得起,让他不必有任何的负担,但全家人都相信他这次一定能行云云。 至于周氏之前托路氏帮着打听的季莲花与虎头的近况,家书上也说到了,说季大山后娶的冯寡妇已经给季大山生了个儿子,不但季大山高兴,季婆子也高兴不已,待虎头都没以往那般疼爱看重了,自然更不必说季莲花。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晚间待沈恒回家也看过家书后,便笑着与他道:“爹娘和大哥三哥平安到家了就好,当然银子都分出去了就更好了,也省得耽误到现在,大家伙儿还以为我们想赖债呢。总算是了了一件事,我这能心安了!” 沈恒明显也是面上一松,点头道:“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路上他们带了大笔的银子,会有什么闪失,我最担心的是爹娘的身体,毕竟都上年纪了,之前又大悲大喜,还连日赶路,就怕二老身体撑不住,如今总算也可以安心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比起爹娘和大哥三哥身体健康,旁的都是次要的……” 当下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沈恒听得外面孟竞在叫他了,便在叮嘱过季善早些歇息后,去了孟竞屋里。 次日起来送走沈恒后,季善便带着青梅,坐车去了飘香。 叶大掌柜等人都正忙着,跟季善打过招呼后,听得她今儿是特意来找周氏的,也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季善这才去叫了周氏到屋里,把季莲花和虎头的近况都告诉她,“说是冯寡妇已经生下儿子了,虎头便不再是季大山和季家唯一的儿子,前些日子已经在跟着季大山下田了;莲花也日日家里家外什么事儿都要做,稍微慢一点,或是稍微表露出一点不满来,便会招来季大山一顿骂,有时候还会动手,季婆子一开始还会拦,后来习惯了也不拦了……要不,我打发人回去把莲花和虎头都接到府城来吧,娘怎么说?” 季善昨晚一直都在想着,今儿要怎么跟周氏说这事儿,还曾想过要不索性瞒着她得了,也省得她心里难受。 然转念一想,周氏早已今非昔比了,若连这都承受不住,将来还能指望什么?且这事儿她也没有立场替周氏做主,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女,她理当有知情权,今儿才会一见到周氏,便开门见山都告诉了她。 所幸周氏也没让季善失望,虽满脸都是气愤与心痛,却是摇头道:“还是先别接他们来了,本来这阵子善善你就忙,哪还分得出神管这些?且等过年时,我回了清溪再说吧。你放心,我早已不是过去的我了,到时候一定会有办法把事情办好的!”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行,那就等过年我们都回了清溪时再说吧,横竖也没几个月了。只是娘也千万别太担心了,莲花与虎头都那么大了,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倒不怕麻烦,也不怕花钱,却担心周氏将来养出两只白眼儿狼来,所以还是再让季莲花与虎头吃一阵子的苦头吧,在季家吃的苦头越多,他们将来才会越亲近周氏,才能尽可能将后患减小到最低。 周氏点头笑着应了:“善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毕竟隔得这么远,我就是再担心,再吃不下睡不着,也是没有用的,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你就别管我了,姑爷马上就要去省城了,你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姑爷吧。” 不由分说将季善推出屋外,便风风火火忙自己的去了,瞧着倒是真没太为季莲花与虎头担心的样子。 只季善却如何能放心,成年人隐藏自己的情绪不都是本能么?到底还是叮嘱了店里与周氏同住的两个妇人接下来多陪周氏说说话儿,逛逛街什么的,又交代了叶大掌柜一番,才带着青梅回了家去。 好在过了几日,叶大掌柜便带了信给她,说周氏除了干活儿比以往更卖力,学习起来也比以往更认真以外,并无其他异样,季善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把全副精力都用在了照顾家里的“高考生”上。 如此一忙起来,时间自然也就过得快了,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已到了九月底,沈恒也是时候该奔赴省城,参加秋闱了。 ------题外话------ 为什么一年级的孩子也要弄直播课啊嘤嘤嘤,还天天不是弄手抄报就是录视频,不然就是这样阅读那样朗诵的,折腾的根本就是家长啊,偏偏开学还遥遥无期,哎…… 第二百一三回 践行 暂别 去年沈恒便已参加过一次秋闱了,今年再考,不说是妥妥的“老司机”,至少也已是熟门熟路,不至于抓瞎了,所以眼见出发在即,他也没瞧出多少紧张来。 反倒是季善更紧张些,在家里不是忘了这个,就是砸了那个,再不然就是磕了这里,扎了那里。 看得沈恒是既心疼又好笑,一再的劝她:“善善你放轻松点儿啊,是我去赴考,又不是你,你怎么瞧着比我还紧张呢,不是你自己说的,‘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不考不耍’吗?我自问自己平日里已经够努力了,所以如今再紧张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放宽心从容应对,顺其自然呢。” 还调侃她,“我那个铁面无私,任何时候都冷静自持的主考官哪里去了,不会是被什么精怪给附体了吗?妖孽,看你往哪里逃!” 几次过后,季善见沈恒的确是真的、而非装出来的镇定,这才放轻松了些,自嘲道:“我这还不是关心则乱嘛,别人我管他怎么考呢,还敢说我说妖孽,我要真是妖孽才好了,肯定施法术包你考中,指不定还能意外惊喜,挣个解元回来呢,可惜不是啊!” 之后两日整个人瞧着也终于不再明显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了。 到了沈恒出发的前一日,夫妻两个一早便起来了,吃过早饭收拾一番,便一同去了府衙。 却是罗府台昨儿发了话,今儿要为沈恒践行,夫妻两个自然要早早的到达,以免让罗府台久等了。 不想到了府衙,罗府台却正接见因公来会宁的元凌县令,特意派了川连来迎接夫妻两个,“老爷让我带大爷先去外书房候着,待会儿有话与您说,让大奶奶先去找大小姐。” 沈恒与季善自然是客随主便,笑着点头应了“好”,便一个随川连去了罗府台的外书房,一个熟门熟路的去了罗晨曦的院子。 罗晨曦正与向嫂子说话儿,“师兄明儿就要开始赶路,路上什么情况都可能遇上,万不能吃得油腻了,今儿的菜就以清淡为主吧,这清蒸鲈鱼和清炒虾仁就挺好,这酸辣肥牛和红烧肉就算了,换成八宝鸭吧……” 瞧得季善进来,她立时满脸的笑,“善善你来了,快过来坐。我正跟向嫂子商量中午的菜色呢,你快过来瞧瞧要不要再添减什么。” 季善前阵子几乎日日都来罗晨曦这里,早就“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己煮”了,自然犯不着与罗晨曦寒暄客气,上前就到她旁边坐了,再接过菜单看了一回,方道:“就这些菜色就挺好了,不用添减了。” 罗晨曦知道她不会与自己客气,闻言遂与向嫂子道:“那就按我方才说的来吧。酒就喝梨花白,今儿可是我们为师兄践行,壮行酒是怎么都要喝的,梨花白劲儿小,想来也不至影响了爹下午办公,师兄下午学习。” 待向嫂子屈膝应了“是”,笑着退下后,才与季善道:“善善,师兄这几日怎么样,紧不紧张呢?爹倒是说瞧着师兄不紧张,还说问他他也是这样说的,可师兄就算真紧张,也不可能当着爹的面儿说出来、表现出来啊,肯定只有你最清楚了。” 季善见问,笑道:“他还真不紧张,倒是我更紧张,还当他是装出来的不紧张,以免我担心。可经过我仔细观察,发现他是真的不紧张,我便也没那么紧张了。” “真的?”罗晨曦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我也能安心了,只要师兄不紧张,便已经成功一半吧。至于另一半,我前日特意去玄宁寺给师兄求了符,回头让师兄带上,肯定也能成了。” 说得季善笑出声来,“那照你这么说,所有学子都不用头悬梁锥刺股了,只要不紧张,再求一张符带在身边,便能个个儿心想事成,金榜题名了?不过……我其实也去求了的,就当是咱们美好的祝愿了,等待会儿见了他,你亲手给他吧。” 罗晨曦点头笑道:“我肯定要亲手给师兄的。对了,师兄的行李可都已收拾好了,跟去的人呢,就是师兄那个小厮,叫什么焕生的吗?我之前远远见过一次,很不稳重的样子啊,不然让爹把川连借给师兄用一阵子?” 季善忙摆手道:“川连是恩师跟前儿第一得用之人,哪能因为相公赶个考,就让恩师无人可用了?焕生因为生得好了些,的确瞧着不甚稳重,可待人接物都特别有分寸,难得还识字,其实真的还不错。再者说了,以往相公赶考都是自己一个人去也过来了,如今有人跟着,事事都有人打点了还要嫌,哪至于就这么娇气了?晨曦你就别操心了啊。” 罗晨曦闻言,想到沈恒的确从来不是个娇气人,便也不再多说了,只笑道:“既然善善你这么说,那也罢了。行李呢,都收拾好了吧?” “嗯,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不觉便已到了午时,罗府台与沈恒也回了后宅来。 罗晨曦听了红绫的禀报,便忙带着季善去了花厅里。 就见罗府台与沈恒已先一步到了花厅里,罗府台还正拿了一方砚台在与沈恒说话儿,“这方端砚是当年我去京城会试时用过的,这些年一直放在我的案头,连曦儿讨了几次我都没给,如今就给了你吧,盼你此番能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沈恒见那方砚台一看便不是凡品,忙道:“这般贵重的砚台,弟子实在愧不敢当。” 罗府台笑道:“‘长者赐,不可辞’,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本府既肯给你,便说明你当得起。” 说着余光瞧着罗晨曦与季善已经进来了,因故意道:“还不快收起来呢,待会儿让曦儿看见了,肯定要不依,说我偏心的……” 话没说完,罗晨曦已哼笑道:“迟了,我已经看见了,也觉得爹可真是偏心,我讨了这么多年,都没讨来的端砚,如今却直接就给了师兄,可见您心里疼师兄胜过疼我多矣!” 罗府台笑骂道:“你这个小酸坛子,这些年从我这儿得去的好东西还少呢,甭管我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你都不拿去了吗?惟独这方砚台,砚台本身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意头好,我想着你一个女孩儿家,又不科考,拿去用处实在不大,才没有给你。也亏得没给你,不然今儿可就没法儿给你师兄了。” 顿了顿,又道:“你就记得你没得到这方砚台,怎么就不记得你都得到了些什么呢?再说了,你师兄拿了这砚台去,若此番能金榜题名,你当师妹的不也面上有光,心里高兴呢?” 罗晨曦笑嗔道:“我就白抱怨一句,还是为了怄爹您和师兄一笑而已,就招来您这么大一篇话,亏得师兄与善善都认识我日久,对我为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不然还当我多小气呢,有您这样埋汰自己女儿的吗?” 说着看向沈恒,笑道:“师兄你只管收下这砚台便是,我方才开玩笑的,其实见爹这方砚台终于能‘宝剑赠英雄’,物尽其用,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尤其爹是给了师兄,我就更高兴了,祝师兄金榜题名,凯旋而归!” 又向季善道:“善善,我真是开玩笑的,你和师兄可别误会了啊。” 季善忙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么,最是爱开玩笑,同时也是最大方的,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戴的首饰,还不是说给我就给了,又怎么可能真这么小气?你快别解释了,我们心里都明白。” 罗府台这才笑道:“是啊子晟,你就安心收下吧,你师妹跟开玩笑的,我也是看她来了,故意这么说的。” 沈恒心里也不是真就不想要这方砚台了,砚台本身的价值还是次要的,要紧的是那是罗府台当初会试时用过的,这么好的意头,谁不想沾一沾喜气呢? 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再说不出婉拒的话来,“既是恩师的一番美意,师妹也甘愿割爱相让,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厚颜收下砚台了,多谢恩师,多谢师妹。” 说完双手接过了砚台,他一定不会辜负了恩师和师妹,还有善善的期望的! 罗晨曦这才笑起来,“师兄这就对了,一家人干嘛还这般客气?本来师兄就才学过人,如今又多了爹这方好意头的砚台,指不定这次也能跟当初中案首时一样,中个解元回来呢。” 沈恒忙道:“师妹千万别这么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可没那个本事,仔细旁人听了去笑话儿我不自量力。” 之前善善调侃他时,他也是这样说的,去年能点案首,已经是侥幸,如今哪还敢再奢望解元,能敬佩末座,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罗府台忙也沉声道:“在没放榜之前,这话的确不能乱说,不然让有心人听了去,还当子晟舞弊呢,那就真是祸从口出了!好了,时辰不早了,让她们摆饭吧。” 罗晨曦闻言,也是自悔失言了,忙笑着应了一声“好”,叫了向嫂子,“摆饭吧。” 向嫂子便带着一众服侍的丫头婆子,开始摆起饭来。 等席面摆好了,罗府台便带着罗晨曦和沈恒季善落了座,率先举起了酒杯,“子晟,这一杯是祝你平安归来的,于父母亲长来说,无论何时,你的平安都是最重要的!” 沈恒谢了罗府台,“多谢恩师,请恩师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也请恩师保重身体。”,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罗府台见状,自己也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待他给自己满上后,又道:“这一杯酒,才是祝你金榜题名,旗开得胜的。” 师徒两个接连喝了三轮酒,才在罗晨曦和季善的劝说下,吃起菜来,随即罗晨曦也敬了沈恒一回酒。 罗府台方继续与沈恒说起各种注意事项来,“方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忘了与你说了,今科秋闱的主考官陈大人听说自来喜好魏晋风,欣赏的文风也是慷慨激越流的,你的文风却偏沉稳厚重,也不知能不能入他的眼?可贸然让你改了文风,也是冒险,万一最后弄成个四不像,反倒弄巧成拙。好在主审官不止陈大人一个,还有学政大人与另外几位大人,应当还是无虞的。” 沈恒听得缓缓点头,“恩师所言甚是,若弄个四不像,就真是哪位大人的眼都入不得了,还是就按我自己的风格来吧,纵此番……以后再来便是了,只要我继续苦读,相信总有金榜题名那一日的。” 罗府台笑着“嗯”了一声,“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虽然秋闱很重要,但也决定不了什么,你还年轻,一切皆有可能。快吃菜吧,再不吃就凉了……明儿可是一早就出发?我公务繁忙,就不去送你了,子晟媳妇儿,子晟的行李可都已打理好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子晟考完回来了,再让他好生谢你。” 沈恒忙道:“岂敢劳动恩师拖步,恩师实在言重了,弟子万万当不起。” 季善则笑道:“相公的行李已经打理好了,都是我分内的事,哪当得起恩师的‘辛苦’二字,倒是恩师这程子公务那般繁忙,还要指点相公的学业,才真是辛苦了,该相公和我好生敬恩师一杯才是。” 说完与沈恒一道,敬了罗府台一杯酒,看得罗晨曦嚷嚷道:“等一下,我也凑个热闹,省得还要单独敬爹,自家父女,咱们就不来这些虚的了啊。” 爷儿四个吃着说着笑着,直至都吃饱喝足,也不同程度的上了脸,才散了席,然后罗府台带着沈恒复去了前面,季善则与罗晨曦一道,又回了她院里去,等前头沈恒事情都办完了,可以回家去了,夫妻两个再一道回去。 晚间等季善与沈恒回到家后,家里又开了两桌席,为沈恒和孟竞践行,除了家里原有的众人,叶大掌柜与周氏也有列席,再就是黄老爷,这种时候当然少不得他,毕竟指不定等沈恒与孟竞回来时,便已是两位举人老爷了。 大家寒暄了一番后,便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席,热热闹闹的吃起晚饭来。 一顿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以致季善终于能与沈恒单独说会儿体己话时,已是二更之后了。 奈何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又不是该从何说起了,毕竟该说的早已都说过很多遍了,如今不过老生常谈而已,可还是觉得有满腔的话要说。 惟有默默的打了热水来,与沈恒一道梳洗了,熄灯躺到了床上去。 却是刚躺下,便落入了熟悉的怀抱里,随即是沈恒温柔低沉的声音,“善善,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再不让你伤心的。” 他知道上次的事给季善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怕是一辈子都没法彻底平复与遗忘了,可他是去赶考的,带了她一路又委实太不方便了,是以纵是再不舍,他也只能与她再次暂时分开了。 季善瓮声瓮气的道:“你不用再三再四的强调啦,我之前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不会真跟你去的,你又不是去玩乐,而是去赶考的,我怎么可能跟去误你的事?但你必须给我说到做到,一定要平安回来,不然我、我就不但这辈子不原谅你,下辈子也不原谅!” 好在这次有焕生跟着他了,不管怎么说,也能多个照应,她好歹能安心些。 沈恒轻抚起她的头发来,“我肯定会平安回来的,上次是情况凶险,这次又不是,情况本身就不一样,你就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在家该吃吃,该睡睡,无聊了就去店里逛逛,不然就去师妹那儿帮忙……算了,我不在期间,你要一直留宿师妹那儿也可以。横竖我都不在家,也不跟她计较了,不过等我回来后,你就得回家来住了啊。” 说得季善本来满腔离愁的,也忍不住笑起来,“看你这小肚鸡肠的样子,亏得晨曦还特地给你求平安符,又把自己想了多年的砚台都让给你呢,通通白瞎了!” 沈恒让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哪有小肚鸡肠,这不是想时时都与你待一起吗?” 季善叹道:“任是再相爱的夫妻爱人,也不可能时时都待在一起,我们这不是明儿就要分离了?不过想穿了其实也没什么,也就分开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眨眼就过了的,你就别担心我了,睡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 沈恒片刻才拉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握住了他的先前落水得救后往府城赶时,纵然路上再艰难,他也没想过要换银子的婚戒,并跟婚戒穿在一起的之前路氏给他买的、季善又特意去玄宁寺请高僧给开过光的观音像,道:“我有善善你的爱,还有爹娘和亲人们的牵挂随时相伴,定能万事顺遂的。睡吧……” 本就漆黑一片的屋里渐渐彻底安静了下来…… 翌日一早,吃过季善和杨嫂子青梅天还没亮就起床给包好的饺子,沈恒便带了焕生,孟竞则带了杨大,一行四人坐车赶往码头,踏上了去往省城的路。 余下季善面上瞧着倒还算平静,心却被谁给剜走了一块似也,空荡荡的委实难受,连早饭都没心情吃,便折回屋里扯过被子蒙了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到午后都还在睡,自然午饭也没吃。 青梅见了少不得担心,几次都想进屋叫醒她,太太哪能一直不吃饭呢,身体要撑不住的! 还是杨嫂子拉了她,低声与她说了之前沈恒落水,差点儿就没能回来之事,“如今沈娘子还没走出之前的阴影呢,谁知道又得与沈相公夫妻分离了,就算这回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她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心的。但她自来外柔内刚,今儿睡上一日,明儿肯定就好了,你就别打扰她了,有时候能自己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比听一百句安慰关心的话都强。” 青梅这才没继续在季善屋外转来转去。 不过心里却是越发的感佩羡慕季善与沈恒的夫妻情深了,这般相爱的夫妻,她原本还以为只存在于戏文里呢,不想现实里竟真有,她光是看着都觉得心里充满希望与阳光了! 果然季善昏睡了一日,第二日精神就好多了,不但一早就起来亲自做了早饭给杨嫂子和青梅吃,饭后还收拾打扮一番,坐车去了府衙找罗晨曦。 却是她惦记着为罗晨曦打家具而特意去采买的黄花梨木这两日该到货了,她得亲自去瞧着收货验货才能放心,毕竟受了罗府台之托,就得忠罗府台之事,不然出了什么岔子纰漏,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罗府台? 再就是季善宁愿自己眼下忙些,一忙起来便顾不得东想西想,一忙起来时间也能过得快些,指不定真个眨眼之间,就已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不想到了府衙一问,木头却还没到,怕是得明后日去了。 可季善人来都来了,肯定也没有过门不入,不去见罗晨曦的道理,不然回头还不定会被她念多久,遂径自去了罗晨曦院子。 就见从罗晨曦到红绫红绡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季善因笑道:“这是捡金子了不成,怎么一个个儿的都这般高兴呢?” 罗晨曦见是她来了,忙朝她招手道,“善善快过来坐。嗯……看你气色倒还好,我本来还担心师兄去了省城,你肯定要蔫儿几日,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呢,所以也没去烦你,不想这么快你就缓过来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题外话------ 我要尽快恢复日更八千,虽然很难,但我一定能做到,干巴爹! 第二百一四回 别人的相公 找上门 季善上前挨着罗晨曦坐了,等她说完,方笑道:“是有些不适应他不在家,也免不得担心,但知道一路上有人作伴,此去也是赶考不是别的,也就渐渐好受些了,晨曦你只管放心吧。” 说着接过红绫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才又笑道:“倒是你们主仆,方才在高兴什么呢,快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红绫嘴快,闻言立时笑道:“回大奶奶,是姑爷来信了。” 换来罗晨曦娇嗔的一瞪,“就你话多,快出去忙你的去吧……你也是,忙你的去,别在这儿杵着了,让我和善善自在说话儿。” 红绫红绡便抿嘴笑着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季善这才拿胳膊肘捅了罗晨曦一下,笑道:“某人信上都说什么了,让你高兴成这样儿,肯定全是好消息吧?” 罗晨曦满心的喜悦本来就要与季善分享的,闻言自不会藏着掖着,红着脸道:“也没什么啦,就、就一些他很记挂我,想早日见到我的话,还说、说他后悔推迟婚期了,就该听太后的话,年前就成亲的,说什么‘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儿好过年’……” 季善早已是“啧啧啧”个不住了,“这么会说情话呢,难怪你高兴得捡了金子一样,不过就这样就完了,再没旁的了?横竖他只打发人送信也要特地跑一趟的,干嘛不一并给你带些实质性的东西来呢,没听说过另一句话‘嘘寒问暖,不如带笔巨款’呢?” 看来她家的小白菜不但被猪给拱了,还被拱得挺高兴的,都怪那猪段数太高了! 罗晨曦听得“噗嗤”笑出了声来,“‘嘘寒问暖,不如带笔巨款’,善善你这话也太有趣了,你怎么总是有这么多有趣的话呢?不过……” 忽然压低了声音,“他还真在信里给我夹了十张银票,每张都是五百两的面额,还是大通号的通兑银票。” “啊?”季善听得大吃一惊,“不是,我是说笑的,不是真要他给你送什么东西,才觉得他将你放在了心上,有时候一句关怀的话便胜过万金了。没想到他居然、居然真给你带了……巨款来,这可真是……” 五千两便是于罗晨曦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自然于赵穆一个不得宠、处境尴尬的庶子来说更是,他都往哪儿弄来的呢,不会来路不正吧?他对晨曦这么好,人还没过门,便已大笔的银子说给就给,到底是真就那么喜爱,还是真的另有所图呢? 这可真是让人心里越来越毛毛的了,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盼赵穆能尽快来一趟会宁府,好让他们当面鉴定一下吧! 罗晨曦小声道:“我也很吃惊,刚拿到信时,还在想着怎么这么厚,他到底都写什么了?没想到拆开一看,却大半是银票,信反倒只有三页。” 季善忙道:“那他信上说了为什么给你这些银票没?会不会是他留在自己身边不妥当,所以让你替他暂时保管一下?” 罗晨曦摇头,“不是让我暂时替他保管,是让我用来置办嫁妆的,说爹为官多年都两袖清风,当年又是凭一己之力挣出寒门,好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想也知道攒不下多少家底来。所以特地带五千两给我置办嫁妆,也省得为着我出嫁,让爹掏空家底,弄得拙荆见肘。” “真的?”季善方才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想法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取而代之的变成了一颗柠檬,酸溜溜的道:“未来妹夫这也太体贴了吧,怎么就能好到这个地步?果然不但别人家的爹从不会让我失望,别人家的相公也是一样啊!” 罗晨曦有些听不懂,“什么意思?” 季善道:“就是夸未来妹夫好,好得我都羡慕嫉妒了。” 罗晨曦这才笑起来,嗔道:“去你的,你和师兄蜜里调油时,怎么从来不管我多羡慕嫉妒呢?” 季善笑道:“所以我只是羡慕嫉妒,并不恨啊,且只是有这么一丁点儿羡慕嫉妒而已,更多还是为你高兴。能连置办嫁妆都替你考虑得这般周到,可见未来妹夫是真将你放在了心上的,这下你的嫁妆能更风光了。” 罗晨曦却是敛了笑,道:“爹把大半的积蓄,足足七八千两银子,都用了来为我置办嫁妆,再加上家里的几个庄子铺子,在我看来,已经够体面,心里也已觉得够对不住爹,对不住善善你和师兄了。可就算如此,将来到了京城,我的嫁妆跟宗室的妯娌们比起来,肯定也是不够看的;就更别提与诚王府的世子妃比了,便是加上他给的这五千两,势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势必还是会惹人明里暗里说嘴笑话儿。他只怕也有一半是因为这个,才巴巴送了自己也不知是多年的积蓄,还是往哪儿转借来的这五千两吧?” “那我又何必就为着别人不说嘴笑话儿,便非要打肿了脸充胖子呢?日子是我自己在过,好不好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呢,只要不当面说我问我,与我何干?且就算我与他已有了婚约,我也做不到心安理得收下他给的银子,心安理得的当自己的花,那是对这段感情的侮辱,也是对我自己的侮辱,我真的做不到,所以这银子我不会动一两,而是打算等到将来……原样还给他,善善你觉着我这样对吗?” 季善见罗晨曦两颊虽还因方才的娇羞而酡红着,神色却是一派的严肃与正经,忙道:“晨曦,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哪怕我可能并不赞同你的决定,但只要你已经决定了,我都会支持你。何况你眼下的决定我觉得非常好,你方才的话更是每一句都让我既喜欢又骄傲,我就更要支持你,觉得你做得对了!” 这么明白通透、这么美好的女孩儿,那赵穆才真是捡到宝了! 罗晨曦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哪有善善你说的这么好,还让你‘骄傲’,你就给我戴高帽子吧,我不过就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而已。何况……我也是怕他万一是找谁转借来的这笔银子,那将来我岂不是、岂不是一进门就得跟着他一起还债呢?我才不要呢,宁愿嫁妆寒酸点,让人笑话儿也不要!” 说得季善笑起来,“应当不至于吧,听你说来,他还是很靠谱的,怎么可能做这么不靠谱的事?且要紧的不是银子,而是心意。总归你先把这银票好生收着吧,不是说他信上还说了,绝不许你把银票给他退回去,不然他就立时放下一切,不管不顾来找你吗?显然你如今是退不回去的,也只能等将来了,横竖等不了多久,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你们就能见面了,到时候再还了他便是。” 顿了顿,“不过对我来说没多久,可对某些人来说,只怕就是太久太久了……” 话没说完,罗晨曦已啐道:“你一刻不笑话儿我就浑身难受是不是?我可没觉得几个月太久,倒是某些人,连一个月都觉得长,连过一日都觉得跟过一年那么长,也不知道是谁!” 这回轮到季善告饶了,“好好好,我再不说了,再不说了就是。不过说实话,妹夫这份心意是真挺让人感动的,真希望日子能过快一点儿,眨眼就能亲眼见一见他了。” “你希望日子过快一点儿不是想见他,而是想师兄快点儿回来,恨不能马上就见到师兄吧?这人昨儿才走呢,你好歹也等过个几日后,再这样盼也不迟啊,不觉得自己太心急了呢?” “好啊,我不笑话儿你了,你倒笑话儿上我了?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谁怕谁……” 姑嫂两个很快笑闹成了一片。 到了下午,季善见木头今儿是肯定到不了了,便跟罗晨曦说要回家去了。 罗晨曦却拉了她不让她走,季善问为什么不让她走,她又哼哼唧唧的不肯说,末了好容易才挤出一句:“我晚上要给他回信,想让你在旁边给我斟酌一下怎么回比较合适……他打发来送信的人还等在客栈里呢,明儿就要来取我的回信,好即刻回京去……” 惹得季善又是一阵笑:“你写给未来夫君的体己话儿,我如何好看的,还是算了吧,你还是自己写的,放心,不管你写什么,我相信他看了都一定会很高兴的。” 话虽如此,还是却不过罗晨曦,晚间只能留宿在了她院里,帮着她斟酌回给赵穆的信到半夜——当然,具体信上都写了些什么,某人是没给季善看的,只会时不时的问她一句‘我这样写行不行?’‘这样呢?好不好?’。 气得季善直翻白眼儿,“罗大小姐,您这河还没过完呢,就急着拆桥了?” 却换来罗晨曦的振振有词,“不是你自己说的,我写给未来夫君的体己话儿,你如何好看的吗?” 只能又是咬牙又是笑的先睡了,也不知道罗晨曦具体是什么时辰睡的。 次日上午,罗晨曦给赵穆的回信便送了出去,等到下午,买的木头也都到了。 季善忙带着人去仔细验收了一番,然后入了库,又让人明儿一早便去催之前便交了定金的木匠即日上门,开始打家具,忙完也就傍晚了。 罗晨曦自然要留她吃饭:“横竖师兄也不在家,善善你就留下吃了饭再回去,不然索性不回去,就继续留在我这里睡便是了,有我陪你说话儿,也省得你胡思乱想的。” 季善却笑着婉拒了,“还是不了,我明儿打算去看看我娘,之前我们自家人给相公践行时,因为人多,我也没顾得上与她说话儿,所以想明儿一早就去店里找她,与她好生说说话儿。” 罗晨曦对周氏的遭遇向来很同情的,闻言这才不再多留季善,让向嫂子安排马车,好生送了她回去。 季善明儿要去看周氏却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昨晚委实没睡好,倒不是罗晨曦的床不舒服,也不是她认床什么的,主要还是家里的床有沈恒的气息,她闻着、感觉着那气息,便觉得沈恒仍在自己身边似的,肯定能睡得相对好些。 果然这一晚她虽仍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却在终于入睡后,一觉便到了大天亮。 这才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下床穿好衣裳,再叫青梅打了热水来,梳洗起来。 一时吃过早饭,季善正要回房换衣裳出门,就听得有人拍门。 杨嫂子忙去开了门,却见来人是叶大掌柜,季善因忙迎上前笑道:“您老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吗?快进来坐。” 待迎了叶大掌柜到厅里落座后,又要吩咐青梅去倒茶。 叶大掌柜却是摆手道:“茶我就不吃了,太太不必客气,先说正事要紧。太太,昨儿午间听得咱们一个老主顾说,他远房表弟因为生意出了问题,要卖自家的宅子,因为卖得急,三进的院子只要八百八十两,还说那宅子很是齐整,任何人去了都能一眼看上。” “我听说后很是心动,与那老主顾约好,下午就去亲眼瞧了一回,果然宅子又大又齐整,就在文家巷,地段也好。我试着还了一下价,那老主顾都没问过自家表弟,已做主降了三十两,说我们诚心要的话,八百五十两就可以卖给我们,我估计着等见了卖家,指不定八百两就能成交,所以才会一早就赶了来告诉太太。” 季善有些明白了,“您老的意思,是想买下那宅子吗?买房置产是好事儿,我当然支持您,您只管买下便是,那样太太大奶奶和孩子们也能住得更安心,叶广的婚事也能提上日程了,他还年轻,总不能一直这么单着才是……” 话没说完,叶大掌柜已急道:“太太误会了,我不是想自己买,而是觉得太太可以买。沈相公此番从省城回来后,可就是举人老爷了,又是府台大人的弟子,哪能一直租房子住,还是与人合租呢?也太不像了。且沈相公进京去会试得是后年的事儿了,那太太与沈相公便肯定是要在府城长住了,既要长住,干嘛白白把租金便宜了房东,自己置产不好么?早些有了自己的家,太太也好早些添一位小少爷啊!” 季善这才明白原来叶大掌柜都是在为她打算,忙感激道:“您老这也太周到了,什么事儿都先想着我,要不是我已经收了叶广为徒,辈分不好算,我都想拜您做干爹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可别这么说,真论细致周到,我可差您差远了。那太太要买吗,要买我待会儿就带了太太也去亲自瞧一瞧那宅子,再打听一下周围的街坊四邻宅子有没有问题,若没有,咱们就可以先把定金交了,也省得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季善却是摇头,“我买倒是想买,只眼下没那么多银子……您老先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啊。这不是罗小姐年后就要出阁了吗?我与她本来就要好,我们飘香能有今日,更是大半都是靠的她,便相公没有拜府台大人为师,她出阁我肯定也是要厚厚给她添妆的,何况如今又多了一层兄妹的名分,这添妆就更得往厚了来了。” 顿了顿,“所以我已经想好,要给她飘香两成的干股了,可只给干股,没有旁的也不像,总得再添点首饰布匹古玩什么的才够,这样一来,哪还有银子再买宅子?还是等明年再说吧。” 叶大掌柜笑不出来了,“这样啊,不怪前阵子太太得了闲就往街上逛,原来是给罗小姐挑选添妆,那倒也是该的,便是给两成干股就像太太才说的,原也是该的。只是那宅子真的很不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未必再有这个店了,要不大家一起帮着太太想想办法?我那里还有些银子,太太每月都坚持让我按三成干股来分红,这么长时间下来,也有好几百两的积蓄了,要不我……” 季善径自打断了他:“我肯定无论如何都不会要您的银子的,倒是您若要买那宅子,我暂时再手紧,也要想法子为您凑一些银子的,要不,您给买下吧?您跟我不同,我家里如今就只我和相公两个人,便是加上焕生和青梅,如今也住得挺宽裕的,您家里却那么多人,真的,不然您就给买下那宅子吧,横竖迟早也要买的,自然越早买越好,就算买了后要手紧一段时间,也是暂时的,过阵子也就好了。” 叶大掌柜忙道:“不不不,我没想过要买,太太既暂时不打算买,我就给推了便是。如今我们一家托太太的福,也住得挺宽裕的,哪里就有急着买房的必要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飘香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得扩大,或是开分店,他当然得留点银子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才是,不然届时仓促之间,可往哪儿弄银子去? 季善却是真动心想劝叶大掌柜买下来了,又道:“您老听我说,我不买还有另一层原因,将来相公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做官,回会宁府是铁定不可能的,那如今买了宅子,将来也是常年空着,不是白白浪费么?我们纵要置产,也是以后的事了,毕竟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买了房空着就空着吧,影响不大,我们是银子一压着过日子就要拙荆见肘了。可您不一样啊,买了宅子便一直要住的,说白了就是‘必需品’,如今既有合适的宅子,就别犹豫了。” 奈何叶大掌柜也跟她一样的坚决,“就算是必需品,那也不是现在就非要买。太太既不买,我待会儿就回绝了那老主顾便是。那太太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是没有,我就先回店里去忙了啊。” 季善只得打消了念头,笑道:“您老既现在不愿买,可见跟那宅子还是差点儿缘分,那就等以后有缘遇见了更好的再买吧。我倒是没有旁的事儿了,不过正好也要去一趟店里,就跟了您老一起去吧。” “那好啊,正好可以跟太太一路说着话儿回去,也不无聊了……” 老少两个便都起了身,往外走去。 却是刚出了厅堂,又听得有人在外面拍门,杨嫂子因笑道:“今儿倒是热闹,客人一拨接一拨的来,肯定又是找沈娘子的。” 说着急步往门廊开门去了,“来了,别拍了——” 开门一看,却是两个四十来岁,从未见过的妇人在外头,杨嫂子因问道:“你们找谁?” 其中一个妇人忙笑道:“请问这位妹妹,这里可是沈案首的家?” 季善此时也已到了大门前,闻言赶在杨嫂子之前开口道:“你们是谁,找沈案首有什么事儿吗?” 方才那个妇人一看季善年轻貌美,气度过人,穿着打扮也比杨嫂子强多了,显然季善才是能主事的人,忙屈膝朝季善福了一福,笑道:“敢问娘子,这里是沈案首的家吗?我们其实也不是来找沈案首,而是来找沈案首的丈母娘,一位周娘子的,娘子可知道周娘子的消息,若是知道,还望能告知我们,我们定不会白给娘子添麻烦的。” 季善不防二人竟是来找周氏的,又见二人穿着打扮虽都不显,却双眼不乱瞟乱看,身形也笔挺,瞧着自有一番气度,她来府城后,也算是什么人都见过了,如何瞧不出二人十有八九是豪门大户的仆妇? 心里不由一动,难道,这二人跟原主的亲生父母和家庭有关……呢? ------题外话------ 熬夜失眠会胸口痛吗?好害pia,虽然几乎没接触过人,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毛病,嘤嘤嘤…… 好基友南湖微风的《田园喜嫁之夫人说了算》已经上架了,说是要丧心病狂的一直万更下去,亲们可以放心跳坑哈,真的不亏,么么哒o(* ̄︶ ̄*)o 第二百一五回 走失多年的三小姐 季善心里动了疑,面上却是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笑道:“你们是打哪儿打听到这里是沈案首的家的,这里不是哈,你们应当是弄错了,还请别处再在找找吧。” 就算真跟原主的亲生父母与家庭有关,她也得知己知彼后,才把自己的底透给对方,不然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一切,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谁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那妇人立时满脸的惊疑,“这里不是沈案首的家吗?可我们问了好些人,都说这里是沈案首的家啊,总不能那么多人都弄错吧?” 另一个妇人也道:“是啊,都说这里就是沈案首的家,还有一位自称是沈案首夫子的先生也是这么说的,总不能沈案首的夫子也弄错吧?不过就算真弄错了,肯定也只是小错,沈案首一定就住在这一带,那这位娘子,您听说过沈案首,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 季善笑道:“这一带的确住了一位沈案首,不过日前听说已经去省城赶考了,倒是他的丈母娘,压根儿没听说过跟他们住在一起啊,不知二位是从哪里来,找她又有什么事呢?我瞧二位气度不凡,口音听着也不像是本地人,定是从远地方来的吧?” 先开口那个妇人闻言,笑道:“只要沈案首的家真在这附近就好。我们今儿虽才第一次见娘子,却都觉得娘子好生面善,还请娘子能告知一下沈案首家在哪里,我们好即刻找过去,就算沈案首去了省城也没关系,只要他丈母娘还在家就成。” 季善笑容就淡了几分,道:“沈案首的娘子我见过,是个极和气极温柔之人,平常等闲连家里大门都不会开的,如今沈案首去了省城,她更是门户紧闭,就怕沈案首不在期间,家里出个什么事儿。二位连从哪里来都不肯说,也不肯说找她到底所为何事,我怎么好告知二位她家在哪里的,万一回头真出个什么事儿,岂非是我害了沈娘子?都是街坊邻居,我可不干这样的事儿,二位还请即刻离了我们家吧。” 那妇人忙赔笑道:“倒不是我们不肯说,是想着只是问个路,应当没那个必要,既然娘子非要我们说了才肯告知沈案首家在哪儿,我们告诉娘子就是,横竖我们也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寻沈案首的丈母娘是想向她打听十几年前的一件事,那件事非常的重要,这下娘子总肯告诉我们了吧?” 季善这下几乎可以九成九确定,这二人就是与原主的亲生父母与家庭有关了。 只她还是没想到原主竟极有可能来自京城,那这些年一直没人来找过她,倒也说得通了,毕竟京城离会宁府是真的很远,如今的交通与通信又都是如此的不发达…… 思忖间,就听得路过的隔壁朱太太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哟,沈娘子今儿有客人呢?” 季善应声回过神来,就见望着她的两个妇人都是张口结舌,只得干笑着先与朱太太寒暄,“不是客人哈,是问路的,您上街呢?那快去吧,别耽搁了。” 待打发了朱太太,方看向两个妇人,有些尴尬的道:“生人贸然登门,换了谁都得多问几句,不然万一是坏人怎么办?是,这里就是沈案首的家,我就是沈案首的娘子,至于我娘,这会儿却不在家,而是在另一个地方,你们想要向她打听什么事儿,不如先说出来我听听,指不定不用去找我娘,我就知道呢?” 两个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却没先应季善的话,而是再次上下细细的打量起她来,一边打量一边还窃窃私语,“方才是觉着这小娘子好生面善,这会儿还真是越看越像二太太呢!” “可不是么,二太太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寻常妇人可生不出这般貌美的女儿来……咱们找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一个像的了,指不定还真是……” 季善只隐约听见了二人话里几个字,咳嗽一声,道:“两位有话不妨大声说出来,我若是知道,肯定即刻为你们解答。” 两个妇人忙打住了,赔笑道:“沈娘子这么年轻,只怕不知道,还是劳您使个人去请了您母亲回来,或是使个人带了我们去见您母亲,当面儿问她吧?您放心,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今儿来寻您母亲,于您来说,也多半是好事儿。” 沈恒如今不过只是个秀才而已,就算拜了罗府台为师,说到底也算不得什么;至于她,更是虽吃穿不愁,在真正有钱有权的人眼里,却堪称一无所有——飘香对外可是挂在叶大掌柜名下的,与她自然无关。 那他们夫妇还有什么可图的? 对方又是京城来的,只怕拔根汗毛也比他们的腰粗,既不图他们旁的,自然就只剩一个可能——那便是真的想找回女儿、认回女儿了! 季善思忖毕,道:“行吧,既然是好事儿,你们也不是坏人,那我这便托人请我娘回来一趟。你们进来坐着,稍微等一会儿吧。” 说完看向叶大掌柜,“您不是正要回去吗,劳您到了后,让我娘即刻回来一趟。” 叶大掌柜已隐约猜到了两分,只眼下不是细问之时,便只点头应了:“太太放心,我到了就安排周妹子回来。” 说完一个欠身,转身大步自去了。 季善目送他走远了,这才招呼那两个妇人到门廊里坐了,让青梅关好大门上了茶来,至于她自己,则回了屋里去,显然那两个妇人眼下是什么都不会与她说的,她又何必陪她们干坐着大眼瞪小眼呢? 就是不知道原主的亲身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在京城又算什么样的家庭?只怕真的是非富即贵吧,那自己这个小小的秀才娘子,还真未必能入得那些个眼高于顶的所谓“贵人”们的眼;彼此又失散了这么多年,更是除了血缘,丝毫的情分都没有…… 不过到时候再说吧,若他们都因为她的失而复得,而待她好、甚至是加倍的好,她当然也要投桃报李,以后好生孝敬他们;反之,他们纵好容易找回了她,依然待她淡淡的,她便也当多了一门寻常亲戚,不咸不淡的处着、走动着也就是了。 横竖她也没指望过要沾他们什么光,她当初刚来时那么艰难,都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以后的日子自然也只有越来越好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周氏回来了。 她看起来有些失落与魂不守舍,眉眼间却又隐隐有几分如释重负,低声与季善道:“善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虽然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是你娘,你自有亲娘了,我心里很是舍不得,可想到你从此就能当回你的千金小姐,从此都是好日子了,我又觉得终于可以心安了。要不是我当年那么自私,指不定他们早就找到你了,你可千万别怪娘,我……”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忙偏过了头去,把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季善忙握了周氏的手,低声道:“娘别这么说,当初若不是您刚好捡了我回去,指不定我早被野狼叼走,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不然就是饿死冻死在原地,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了,又怎么可能有今日?所以我怎么可能怪您,我感激您且来不及了。您也这辈子都是我娘,哪怕我找到了自己的亲娘,您也依然是我娘,生恩与养恩一样大!” 周氏才逼回去的眼泪又要来了,“善善,我……” 季善已笑道:“好了,有话我们母女回头再说也不迟,现在先去见那两个客人吧,她们都等一个多时辰了,不好让她们再等下去。指不定,我根本就不是她们要找的人呢,至今一切不过都是我们的揣测而已,还是先去见过她们,与她们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再说吧。” 周氏含泪“嗯”了一声,接连深吸几口气再吐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方随季善去了厅堂见那两个妇人。 那两个妇人总算见到周氏了,见她倒是跟季大山和季婆子不一样,一看便是个不难缠的,不怪要与季大山和离,心下稍稍一松。 虽掩饰得极好,但心里的确存在的轻视与看不起也去了几分,还当这周氏一个乡下妇人,又是个下堂妇,肯定蓬头垢面,抖抖索索,上不得台面,没想到竟与她们想象的那不一样。 那便不怪能养出沈娘子这样的案首娘子女儿来了,虽气度仪态还是不能跟府里的小姐奶奶们比,却也远超她们的预期了…… 随即二人都冲周氏一个欠身,其中一个方笑着开了口:“这位便是周娘子了吧?耽误了您的正事,真是对不住,还请您千万不要见怪。” 亏得周氏早不是过去的周氏了,见二人这副比当初季家村里正太太还要体面的架势也不气弱,笑着也冲二人一个欠身,才笑道:“两位妈妈客气了。不知两位妈妈要问我什么事,还请问吧,已经让你们等了我一个多时辰,不好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方才说话那妇人便笑道:“周娘子真是个爽快人,那我们便直说了啊。我们今日特意寻上门来,是想请问您一件事,我们听说十七年前,您捡到了一个女孩儿,应当便是沈娘子了吧?那您具体是十七年前的什么时候捡到的她,又是在哪里捡到的她,捡到她时,她都穿戴了些什么,您如今还记得吗?若是记得,还请都实话告诉我们,因为这真的很重要。” 周氏见问,看了一眼季善,才点头道:“是,十七年前我的确捡到了一个女孩儿。我是在当年的七月,在去上香的山路上捡到她的,她当时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很漂亮,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衣裳,她手上和脚上戴的镯子也一看就很值钱……” 那妇人等不及周氏说完,已忙忙问道:“那衣裳和镯子都去了哪里,周娘子还记得吗?现在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就算周氏说的这些都对上了,没有真凭实据,回头也不好服众,若能有真凭实据就最好了。 周氏又看了一眼季善,方赧然道:“我、我当时想孩子快想疯了,怕就那样抱了孩子回去,会让她的家人找上门来,那我就养不成了,就、就把她的衣裳和镯子都扔到了河里去,肯定早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两个妇人闻言,都满脸掩饰不住的失望,“这样啊……” 却也知道怪不得周氏,周氏的情况她们已经早就约莫了解了,换了她们自己处在周氏当时想孩子都要想疯了的情形下,只怕也会做一样的事,而且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就算怪周氏又还有什么用? 不过大红的衣裳,手上和脚上都戴了镯子倒是对上了……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正要再说,一旁季善已先道:“两位妈妈方才说你们一个夫家姓万,一个姓林是吗?那我就叫二位万妈妈、林妈妈了啊。万妈妈、林妈妈,你们想知道的如今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我却还有疑问,想请二位为我解惑,可以吗?” 万妈妈与林妈妈闻言,因季善极有可能就是自家遗落在外多年的小姐了,当然越发的恭敬了,忙都赔笑道:“沈娘子只管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善笑着点点头,“有两位妈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想知道,两位妈妈是怎么知道我娘在府城,又是怎么找到了我们家来的,你们莫不是已经去过清溪了?” 万妈妈——也就是一直主要在说话的那个妇人忙笑道:“沈娘子真是冰雪聪明,我们的确已经去过清溪了。当年沈娘子……我们家三小姐走失以后,府里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放弃过找寻,可除了知道当年我们家三小姐是在会宁府境内走失的,旁的我们是一概不知,会宁府又这么大,要找寻起来哪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我们只能用笨办法,把会宁府的每一个县每一个镇都找遍,一个一个的排除,这才会上个月才排查到清溪,又打听到了季家村,知道了周娘子的……” 季善“嗯”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肯定见过季大山与季婆子了,他们也肯定为难你们了吧?” 万妈妈立时一脸的嫌恶与一言难尽,道:“是,他们问我们要了二十两银子,才告知了我们周娘子跟着沈娘子您和沈案首来了府城,还说沈案首是来府城念书的。我们一想,沈案首既是来府城念书的,那肯定就是在府学里啊,就去了府学打听,这才会找到了这里来的……” 万妈妈与林妈妈在清溪镇上倒是没怎么费力,就打听到了季善的存在,毕竟如今这年头,只有扔掉自家多余女儿的,谁会傻到捡个女孩儿回去养着呢? 加之季善在清溪大小也算个名人,毕竟清溪这么多年可就出过沈恒这一个案首,谁不羡慕案首娘子的好福气,谁又能不羡慕妒忌之余,八卦说嘴季善几句的? 自然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她是捡来的,这些年还受尽季大山与季婆子的虐待,还是嫁到了沈家,嫁给了沈恒后,才开始苦尽甘来的。 万妈妈与林妈妈本来还想先去沈家的,转念一想,当年的事肯定只有季家自家的人才知道,沈家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遂径自去了季家村,找到了季大山与季婆子。 亏得季大山与季婆子虽一听得周氏与季善的名字,便立时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断,之后更是狮子大开口,不给银子什么都不肯说,到底还是在拿了银子后,让万妈妈与林妈妈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不然二人可就真是白被恶心了! 季善见万妈妈话还没说完,周氏已是好几次欲言又止,知道她是想顺便打听一下季莲花与虎头的消息,毕竟比起沈树家书上与姐弟两个相关的那寥寥几句,自然还是应当才亲眼见过人不久的万妈妈与林妈妈知道得更详细些,消息也才是最新的。 暗叹一口气的同时,看向万妈妈开了口:“那本来就是两个没脸没皮的渣滓,不然我娘何至于拼死也要和离,我又何以说什么也不肯再认他们?这也是清溪镇不少人都知道的事儿,两位妈妈一问便能知道的。不过也怪不得两位妈妈,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能想到这些呢?真是白让两位妈妈受气,也白破费了。” 整整二十两银子啊,真是便宜季大山与季婆子了,不行,她今年过年回清溪时,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他们把这笔银子给吐出来才是,她哪怕拿去捐给善堂或者育婴堂,也决不能便宜了他们! 万妈妈这会儿想起季大山与季婆子的嘴脸,都还气得慌、恶心得慌,偏她们还不能对那对恶心的泥腿子母子表明身份,吓他们个屁滚尿流,只能生生被敲竹杠。 不过听季善说她早就不认他们了,倒也不用怕府里以后会被狗屎给黏上,再也甩不掉,方没那么气了。 忙笑道:“沈娘子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们的份内事儿,花销的银子府里也会一文不少补给我们的,可当不起您这么说。” 季善点点头,“那就好。那两位妈妈在季家时,可曾见到季家的其他人?我弟弟妹妹还留在季家,没跟我们一起来府城,他们是一对儿龙凤胎,应当都到我耳朵这么高了,你们可曾见到?” 可惜万妈妈立时摇头道:“不曾见到,我们当时把银子给了那对母子,打听得我们想打听的消息后,便懒得再与他们歪缠,立刻离开了。” 季善见周氏霎时满脸的失望,虽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安抚的看了她一眼,继续与万妈妈道:“那二位妈妈是来自京城的哪户人家,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吧?你们倒是已把我们的底都摸清了,我们却仍对你们一无所知,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呢?” 万妈妈见问,忙赔笑道:“若沈娘子真是我们家走失在外的三小姐,我们肯定要告诉您我们来自京城的哪户人家,那可是您的家,岂有不让您知道的理儿?只不过不是现在,我们还得等我们二夫人的贴身妈妈范妈妈到了会宁城,也拜见过沈娘子,做了最后的证实后,才能告诉您,还请沈娘子稍安勿躁,等到了该告诉您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告诉您的。” 季善脸色不好看起来。 片刻才淡笑道:“方才听两位妈妈说来,这么多年你们府上一直没放弃过找寻你们走失的小姐,为此甚至整个会宁府一个镇一个镇的排查,我还当你们多着急,多重视你们那位小姐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不然也不会好容易有了希望,却一句实话都不肯说,惟恐不能惹恼我们了,我看你们大费周章的找人归找人,却应当只是做做姿态,实则根本不想你们走失的小姐回去吧?” 说完不待万妈妈林妈妈说话,已又道:“我方才又仔细想了想,这天下这么大,什么巧合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我娘当年捡到我的日子与你们家小姐走失的日子差不多,甚至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镯子都差不多也说明不了什么。指不定就有那么巧的事情发生,我却的确与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呢?既没有关系,我便不多留两位妈妈了,还请两位妈妈再别处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你们家走失的小姐吧。青梅,送客——” 直接下了逐客令,叫了青梅进来送客。 她至今说穿了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事儿主动权必须掌握在她手里,若被两个下人就拿捏住了,让她两眼一抹黑,被她们牵着鼻子走,回头她还怎么应付更多的人、更复杂的局面去,怕是被卖了,还给人数钱吧? 万妈妈与林妈妈若这样了还什么都不肯说,那她就当没见过她们,没这回事儿便是! ------题外话------ 情人节大家怎么过啊?有家隔几百米的“异地恋”吗?坚持就是胜利,再坚持几天,你们就……彻底习惯云恋爱了,哦呵呵呵呵…… 第二百一六回 阜阳侯府 万妈妈林妈妈没想到季善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都怔住了。 沈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她们暂时不便告诉她他们府里是什么人家,就不打算认祖归宗了不成?这气性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怕是想着自己是案首娘子,指不定很快还会成为举人娘子,前程远大,所以纵已听她们说了她们是京城来的,也该猜到她们府里非富即贵了,依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那她可就想错了,就算她已是举人娘子,甚至是进士娘子了,跟他们府里比起来,依然算不得什么好吗?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又连会宁府都没出过,眼界还是太窄了些啊,等回头她知道他们府是什么人家了,自然也就会上赶着了。 不过她们到底是当下人的,这些话还是烂在心里的好,眼下更是不宜说出来…… 万妈妈因忙赔笑道:“沈娘子误会了,我们真的很着急,上头的主子们也很重视我们走失了的三小姐。只是兹事体大,我们如今真的不便与您说太多,但我们二夫人的贴身妈妈范妈妈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会宁了,到时候自会什么都告诉沈娘子的,还请沈娘子稍等一些时日,我们……” 可惜季善径自打断了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两位妈妈至于弄得这般神秘吗?叫我怎能不生疑,不担心会惹来什么麻烦?到时候再来后悔,可就迟了!好了,我就不多留两位妈妈了,毕竟彼此今日之前,本就素不相识,应当以后也不会再扯上关系,两位妈妈请吧!青梅,没听见我方才的话吗?” 青梅忙上前应了“是”,冲万妈妈林妈妈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妈妈请吧,别让我一个小丫头难做。” “可是……”万妈妈林妈妈还想再说,就见季善已带着周氏头也不回的径自出了厅堂, 二人无法,只得冲着季善的背影说了一句:“那沈娘子,过几日我们再来叨扰您啊。”,随青梅出去了。 季善等青梅送完二人,折了回来,立时吩咐道:“你立刻悄悄儿去追上她们,摸清她们落脚在什么地方,看回头能不能设法打听到她们到底是不是京城来的,又到底是来自京城的什么人家?记得路上小心一点,别让她们发现了。” 说完递了个荷包给青梅,“里面有一些碎银子,若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就只管花,别担心我怪你,去吧。” 青梅忙应了“是”,接过荷包便再次出了门去。 周氏这才皱着眉头道:“善善,她们是什么意思呢,我当初捡到你的日子和你身上的衣裳镯子都对得上,她们却还连她们是来自什么人家的都不肯告诉你,难道真像你说的,只是做做样子找你,其实并不想真想找回你呢?都怪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的衣裳镯子都扔掉的,那如今就是最好的凭证了。” 季善挑眉反问她:“您当初不把我的衣裳和镯子扔掉,之后就保得住不成,肯定早被季大山和季婆子拿去换钱了,结果还不是一样么?所以您就别再自责了,谁也不能未卜先知,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连明天会发生什么都猜不到了,更何况十几年后呢?” 顿了顿,“不过也怪不得那万妈妈和林妈妈,凡事都有万一,万一到头来我不是她们家走失的三小姐呢?她们却先已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一般大户人家,都有些不愿让外人知道的密辛,若我知道得太多,回头又证实不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封起口来得多麻烦?所以她们也算情有可原,但我不喜欢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而是喜欢最大限度的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周氏前面还听得懂,后面就有些似懂非懂了,道:“那善善你要做什么吗?” 季善摆手笑道:“我不做什么啊,只是想尽量知己知彼而已。娘既已回来了,那今儿就别再回飘香去忙了,我们上街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小玩意儿吧?” 周氏却是忙道:“不了,我还是回店里去吧,省得大家忙不过来……善善你的心意我知道,你只管放心吧,我没事儿的,如今情况再糟,还能糟过当初我差点儿连命都没了时不成?我也舍不得耽搁,一天都舍不得,虽说银子不是万能的,但的确能解决这世间大多数的事,所以我如今反倒充满了干劲,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就是。” 她都这么说了,季善还能说什么?只得道:“行,那您就回店里去忙吧,我也不多留您了,横竖离过年只得两个多月了,有什么问题我们到时候都一并解决也不迟。” 周氏笑着点了头,又叮嘱了她有事记得打发青梅去飘香给她送个信儿,不要自己一个人扛后,才离开了。 余下季善独自发了一回呆,听得杨嫂子进了厨房开始做饭后,又进去帮着杨嫂子烧了一回火,青梅回来了。 季善忙问道:“知道她们住在哪里了吗?” 青梅点点头,“住在城东的君悦客栈的,只我怕她们发现了我,也不敢多打听,又怕太太在家等得着急,就先回来了。”说着羞赧起来,“都怪我笨,要是换了焕生哥,肯定什么都帮太太打听得一清二楚,还不会让她们察觉到分毫了。” 季善笑起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还想打听什么呢?便你问了客栈的掌柜与小二们,十成十也是什么都问不到的,反倒还会打草惊蛇。好了,去歇会儿吧,歇会儿就能吃饭了,后面的事你就别管了。” 待青梅应声去了,才皱眉思忖起来。 就算知道人住在城东的君悦客栈了,怕也不好摸那万妈妈和林妈妈的底,只要她们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谁还能强逼她们不成?不然,让晨曦帮忙,打发几个府衙的差役去试试? 说干就干,吃过午饭,稍事歇息后,季善便坐车去了府衙找罗晨曦,她心里总莫名觉得有些怪怪的,不把想要弄清楚的早些弄清了,委实不能安心。 是以稍后到得府衙后宅,见到罗晨曦后,季善也顾不得与她寒暄,直接开门见山把整件事情都与她简要说了一遍,末了道:“晨曦你觉得打发几个衙役去试试的法子可行不可行?我这心里委实不踏实,就怕回头惹出什么麻烦来,到时候便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用?” 罗晨曦也是听得又惊又疑,道:“善善,我是一直觉得你跟旁人都不同,肯定是个有来历的,如今果然证实了。不过整件事听起来的确疑点颇多,会宁府说到底才多大?也就下辖几个县几十个镇而已,若真如那两个妈妈所说的,这十几年他们家一直在一个镇一个镇的找寻排查,那早该找到你了才是,怎么会一直等到现在才找上门,他们这也太慢了,从结果反推过程,那两个妈妈说的话便不足为信了。” “而且她们既那么着急,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她们不是该宁可弄错一百,也不能错失一个吗?便真回头证实是弄错了,好言请你帮着保一下秘,再奉上点礼品财物的也就是了。退一万步说,便真回头秘密没能保住,他们家走失了孩子,骨肉分离,旁人知道了也只会唏嘘同情,他们有什么可保密的,至于弄得这样神神秘秘呢?” 季善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心里不踏实呢,就怕有什么阴谋,且不是冲着我和相公来的,而是冲着恩师来的,我和相公说到底算什么?可恩师又不一样,明里暗里想要算计恩师的人肯定少不了。” 罗晨曦忙道:“这也不是没可能,不然为什么她们早不找上门,晚不找上门,偏就在师兄拜了爹为师后找上门?便是当年周婶子捡到你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她们只消稍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到了……” 季善“嗯”了一声,“这再难的事到了有心人那里,便也不难了。” “那我这便叫刘捕头带了人去君悦客栈走一趟,红绫——”罗晨曦说着,叫起红绫来,待人进来后,如此这般吩咐了她一通,红绫忙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道:“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吧,不过就算是我想多了,我也宁愿她们一直没找上门来,我如今过得挺好的,以后还会越来越好,还真不想所谓锦上添花了。” 罗晨曦忙道:“不管怎么说,能找到善善你的亲生父母也是好事儿,咱们且先别都往坏处想,也该往好处想想才是,以后便能多些骨肉至亲疼你了,不好吗?” 季善轻笑,“那就承你吉言了,就怕等来的不是多了亲人疼我,而是多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至于吧?若真是那样,就当寻常亲戚往来,四时八节送上一份礼,也就罢了……” 到得傍晚,刘捕头递了话儿进来给罗晨曦,说那万妈妈与林妈妈是来自京城阜阳侯府的,——刘捕头打的是“奉命办差”的旗号,且不止查问了整个君悦客栈的客人,一条街所有客栈的客人也都一一盘查了一遍,万妈妈与林妈妈再是自诩来自京城侯府,高人一等又如何,也只能配合调查,如实说来,毕竟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她们区区两个下人? “阜阳侯府?”罗晨曦听了皱眉道,“怎么听起来好生耳熟,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不过如此说来,她们倒真是来找人,并没有其他意图了?善善你怎么看?” 季善也大是惊讶,“侯府?我还当她们家至多也就是京城的某个中等人家,或是什么大族望族,没想到竟是侯府,不怪那万妈妈林妈妈言行间纵是再掩饰,也一股掩饰不住的倨傲之气呢,原来是真有那个倨傲的底气,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么。可既是侯府,势必下人护卫众多,好好的小姐怎么就会走失了呢?既家大业大,仆从众多,找起人来也应当不是什么难事才是,照样还是疑点重重啊!” 罗晨曦忽然道:“我想起什么时候听说过阜阳侯府这个名字了,之前在宫里选秀时,跟我同屋住的两个秀女就有一个是京城的,我们隔壁屋子也有一个京城的,两人还很要好,日日都要彼此串门儿,我就是从她们口中得知阜阳侯府的。” “是吗?”季善忙道:“那晨曦你都听说了些什么呢,快说来我听听。” 罗晨曦道:“也没听她们说太多啦,到底彼此并不熟,肯定得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了。我就只听她们说过阜阳侯府在京城都算排得上号的人家,家里老爷少爷们个个都出息,小姐们也个个儿出挑,因此都嫁得极好,尤其是他们家三小姐,更是嫁给了豫章长公主的长子,京城第一美男子……善善你不知道,豫章长公主虽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却打从落地便养在太后娘娘膝下,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因此体面从来都是公主宗女们里的头一份儿。” “她的长子更是号称‘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是京城所有未嫁女娘心目中排名第一的乘龙快婿,那两个秀女当时说到他娶了阜阳侯府的三小姐时,还曾红了眼睛,语气酸得简直能直接当醋使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不过旁的,就不清楚了。” 季善早已是满心的惊疑,却仍是等罗晨曦说完了,才急道:“晨曦,你才说阜阳侯府的几小姐嫁给了那什么长公主的儿子,京城第一美男子?” 罗晨曦不明就里,道:“三小姐啊,有什么问题吗?” 季善这下确定自己并没听错了,沉声道:“那万妈妈与林妈妈与我说的她们家当年走失了的正是他们家的三小姐,既然他们家三小姐都走失了,又怎么可能嫁给长公主的儿子?总不能当年他们家小姐走失时,还没序齿吧?可若没序齿,她们又怎么会说走失了的是他们家三小姐,就说走失了一位小姐不成呢?” “真的?” 罗晨曦咝声道,“还当知道她们是侯府来的,也就说得通了,毕竟那样的京城豪门,肯定万事都是再谨慎也不为过的。可这会儿听你这么一说,怎么反倒更蹊跷了似的,明明都有一位三小姐了,怎么还要找三小姐?那善善,你打算怎么办?” 季善沉吟道:“我如今能怎么办,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那万妈妈林妈妈不是说什么她们二夫人的贴身妈妈还要赶来,做进一步的证实吗?那便先等着呗,看她们再次找上门时态度如何,要是态度好呢,我就配合她们一下,若的确是,又再说,若不是,就当了一桩事;反之,要是她们态度不好,甚至根本就不会找上门了,那就更好了,我便当压根儿没发生过这回事,仍照常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罗晨曦想了想,点头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总归最后决定权在我们手里,就算你真是他们家流落在外的女儿,只要你不肯跟他们回去认祖归宗,他们也奈何不得了你。他们阜阳侯府的确家大业大,可咱们也不是软柿子,可以由得他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善善你放心,爹和我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季善听得笑起来,“嗯,就算最后结果并不好,我也一定不会伤心失落,因为我已经有晨曦你和恩师这么好的家人了。” 罗晨曦笑道:“还有师兄那么好的相公善善你忘了说了。不过我如今倒是越发盼着师兄今科能高中了,到时候你便是举人娘子了,就算真去了京城,也不至气弱了……那些个勋贵说起来再显赫再富贵又如何,还不是全靠的祖荫,哪能跟我们文官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寒窗苦读一步一个脚印才考来的实打实的功名比?” 季善笑道:“就算相公今次不幸还是……我是打个比方啊,就算那样,我还是不会气弱,我又不欠他们什么,也不打算求他们什么,有什么好气弱的?” 罗晨曦拍手笑道:“善善,我真是太喜欢你这份儿不卑不亢了,又想说那句话,我为什么不是个男人,不然就可以娶你了。” 季善晲她道:“你确定你现在还真的想变成男人娶我,那你可就嫁不成某人了,你真舍得呢?怕是剜心一般的痛吧?” “你又笑话儿我,谁舍不得了,惹急了我,我不嫁了,看你还怎么笑话儿我。” “都说这世上有三件事不可信,一是老寿星说不想活了,二是少年人说不想长大,三嘛,就是大姑娘说不想嫁了……” “你这个促狭鬼,不但笑话儿我,还变着法儿的笑话儿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晚间自然季善便歇在了罗晨曦处,也省得天都黑了还要再折腾。 接下来几日,那万妈妈与林妈妈除了出过一次门,悄悄儿到季善家一带又打听了一回季善和沈恒的情况外,便一直窝在客栈里,据说连吃饭都是让店小二给送到房里的。 季善见她们按兵不动,自己自然也是按兵不动,要么就在家里带着青梅给沈恒做中衣,要么就去府衙过问罗晨曦的嫁妆操办进展。 至于万妈妈与林妈妈再次打听她和沈恒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也没管。 左不过是二人意识到了刘捕头忽然上门盘查她们只怕不是巧合,再就是也想着要知己知彼,所以才会再次来打听他们,毕竟二人瞧着都是精明能干之人,肯定做不到在客栈干等。 如此又过了十来日,季善心思已都放到沈恒下场之事上了,——算着时间,沈恒已经下场了,就是不知道今年的题目难易程度如何,这就要等罗府台收到第一手的消息后,季善才能知道了。 万妈妈与林妈妈却再次找上了门来,这次便两个人四只手都提了礼盒了。 同行的还有一位瞧着比她们穿戴得更加体面,也一举一动都更加板正威仪的妈妈,见了季善便给季善屈膝行礼,“我是我们府里二夫人跟前儿的范妈妈,见过沈娘子了。” 季善见范妈妈瞧着比黄太太都更体面几分,已大概猜到她的身份了,听得自己果然没猜错,因笑道:“原来是范妈妈,请坐。” 待对方坐了,万妈妈与林妈妈则自觉站到了她身后,方又笑道:“不知范妈妈登门所为何事?若还是为的之前贵府这两位妈妈登门说的那件事,我记得我当时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应当不是你们家那位走失了的小姐,还请你们别处找去,怎么几位今儿又来了?” 范妈妈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是腰肢笔挺,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刻意端架子,继而生出厌烦之心来。 闻言一脸歉然的笑道:“当日的情形我已听她们两个说过了,也不怪沈娘子不高兴,实在是我们诚意不够。可这么大的事儿她们岂敢做主的,要是回头出了什么差错,她们哪担得起那个责任?还请沈娘子千万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 季善淡淡笑道:“不敢,就像范妈妈说的,这么大的事儿的确再谨慎也不为过,所以的确怪不得她们。那范妈妈今儿过来,是为了做万妈妈林妈妈所谓的‘进一步证实’吗?我相公这几日正是秋闱最关键的时期,我实在没那个闲心与几位多说,范妈妈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证实就请快说快做,证实过了我不是,也好各自忙各自的事,您说呢?” 看在范妈妈态度还算不错的份儿上,她便配合她一下,也好早些出一个结果吧。 范妈妈忙笑道:“其实今日亲眼见过了沈娘子,我已经觉着不需要再进一步的证实了,因为您跟我们家二夫人年轻时,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这万妈妈与林妈妈平常都是在外院服侍的,见到我们二夫人的机会不多,所以一时看不大出来也是有的。我却是打小儿就服侍我们二夫人的,自然知道她在沈娘子这个年纪时长什么样儿,若不是亲生的母女,哪能长得这样相似?” 万妈妈闻言,忙赔笑道:“二夫人早年大多数时候都跟着二老爷外放在外,好容易二老爷擢升回了京,二夫人跟着一起回来了,我们却照样一年都无福得见二夫人几次,就那几次,还是远远的看见,根本不敢靠近了。所以上次才没瞧出沈娘子跟二夫人生得像,但当时我们也已觉得沈娘子瞧着好生面善,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了,是吧林妈妈?” 林妈妈忙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我们当时就觉得沈娘子面善了,我还说了一句我们二夫人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儿,沈娘子偏也这般美貌,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儿?不想果然是真的!” 季善等三人都说完了,才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不是没有,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她可不想回头她信了范妈妈三个的话,巴巴到了京城,人家却根本不认她,毕竟阜阳侯府已经有一位三小姐了,她又算什么呢? 范妈妈忙笑道:“沈娘子言之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还得有劳沈娘子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当年我们家小姐生下来时,左后腰上便有一小块儿蝴蝶状的胎记,不知沈娘子左后腰是否也有这样一块儿胎记,能容我瞧瞧吗?” 季善这下没法再安慰自己,可能真是巧合,她跟阜阳侯府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因为她左后腰的确有一块儿蝴蝶状的胎记,她自己虽看不到,却听沈恒说过很多次,每每他们……的时候,他也总是爱不释手,这么私密的事,范妈妈便是手眼通天,也肯定是打听不到的。 那便只剩一个可能,她真是阜阳侯府走失多年的女儿了,不然怎么可能时间、衣物、胎记都对上了?再巧也不可能巧到这个地步! 范妈妈这样积年的老妈妈,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是炉火纯青,只看季善的神情,已能猜到她左后腰上应当的确有胎记了。 心下欢喜之余,忙又赔笑道:“我知道我提这样的要求实在太无礼了,但兹事体大,不亲眼瞧一瞧沈娘子腰间,万一将来……,所以,还请沈娘子能配合一下。” 季善闻言,思忖片刻,到底点了头,“好吧,那范妈妈请随我来。” 起身引着范妈妈去了她的卧室,既然原主真是阜阳侯府的女儿,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快范妈妈便亲眼瞧过季善腰间的胎记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只如今小姐长大了,胎记便也跟着长大了不少,但的确是那个形状……这次夫人终于可以跟小姐团聚了……” 说着眼睛都红了。 季善见状,心下稍松,看来至少原主的亲娘是很期待能找到她,能与她团聚的…… 她引着范妈妈又回到了厅堂里,分宾主再次落了座,方问道:“现在胎记范妈妈也证实过了,可还要做其他的证实?” 范妈妈忙笑道:“胎记就是最好的凭据了,哪还犯得着再做旁的证实?所以小姐就是我们家的小姐……” 说着站起身,拜了下去,“奴婢见过小姐。” 后面万妈妈与林妈妈见状,忙也跟着拜了下去,“奴婢们见过小姐。” 季善就算之前已受过焕生与青梅的跪拜礼了,这会儿依然受不了范妈妈三人的说跪就跪,忙站起身避到了一边,道:“三位妈妈都快起来吧,如今说什么都还言时过早。范妈妈,您先起来吧,您不起来,万妈妈与林妈妈肯定都不会起来,您快起来坐下,我有话要问您。” 范妈妈闻言,这才站了起来,却没有立时就座,而是待季善坐了,才自己也坐了,问道:“不知小姐有什么要问奴婢的?” 季善淡淡笑了笑,才问道:“虽然无论是之前万妈妈与林妈妈也好,还是今儿范妈妈也好,都没与我说过你们到底是来自京城的什么人家,但我也已知道,三位是来自京城的阜阳侯府了,没错儿吧?” 这本来也已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何况该证实的都已证实过了,范妈妈自然犯不着再隐瞒。 立时笑着点头应了:“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没错儿,我们的确是来自京城的阜阳侯府,也就是您的亲生本家,您的亲生父亲和母亲是侯府的二老爷二太太,如今二老爷已官至从三品兵部侍中。至于我们侯爷,更是五军都督府的五位掌印都督之一,所以我们侯府在京城都还算排得上号,等将来小姐到了京城,自然也就知道了。” 虽说小姐嫁的是案首,指不定很快还会成为举人娘子,姑爷还拜了会宁府的府台为师,算是有本事有前途了,也得让她知道,她的亲生本家更显赫才是。 季善笑着点点头,“多谢范妈妈如实相告。那二老爷二夫人还有其他儿女们?之前听万妈妈林妈妈说过,贵府遗失在外的是你们家的三小姐,可我怎么听说,贵府的三小姐去年才风光大嫁给了长公主的长子呢?既然三小姐一直都在贵府,如今你们寻的,又是哪位三小姐呢?” 第二百一七回 神神秘秘 考完归家 范妈妈没想到季善连这些都知道,忙严厉的看向了万妈妈与林妈妈。 定是这二人上次对着小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不然就是在客栈里说话没个避忌,才会让小姐什么都知道了的,至于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跟大小姐脱不了干系,——看回头她们家夫人知道了饶得了哪一个,太夫人又饶得了哪一个! 万妈妈与林妈妈也不防季善竟会说出‘可我怎么听说,贵府的三小姐去年才风光大嫁给了长公主的长子’这样的话来,见范妈妈满眼的冷厉,心虚之余,忙都拼命的摆手,示意她们没说过……至少没说那么多。 说到底她们都是下人,主子有命,岂敢不听的?但她们也省得利害轻重,哪敢什么都说,所以是真不知道沈娘子是怎么知道的……不对,沈案首不是拜了罗知府为师,沈娘子也与罗小姐很要好么,一定是从罗知府和罗小姐那里打听来的! 万妈妈想到这里,忙停了摆手,杀鸡抹脖的冲范妈妈使眼色。 却见范妈妈已是一脸的恍然,知道她也想明白了,方松了一口气。 范妈妈的确已想明白了,忙看向季善笑道:“回小姐,二老爷与二夫人膝下还有两位爷和一位小姐,两位爷分明在府里行二和行五,小姐则行三,便是您才说的那位嫁给长公主长子的小姐了。至于小姐您,当初的确本该行三的,只您还未来得及序齿,便走失了,所以就让如今的三小姐行了三,等小姐将来到了京城,拜见过了二老爷二夫人与太夫人,还有府里其他长辈后,应当会给小姐重新序齿的。” “原来是这样。”季善笑着点点头,范妈妈这番说辞听起来倒是无懈可击,可她却怎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万妈妈林妈妈又当她是瞎的不成,所以才敢直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便跟范妈妈又是摆手又是使眼色的,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季善随即已又道:“那范妈妈方便告诉我,二老爷二夫人如今贵庚几何,生辰在几月,二爷五爷三小姐又分别多大年纪吗?也省得我回头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范妈妈听季善说到了‘回头’,只当她已是愿意进京了。 也是,那么显赫的亲生本家,那么显赫的亲生父亲与伯父,那沈相公就算是案首,就算是知府的弟子,平日里也是高攀不上的,如今竟有这样的好事从天而降,谁会傻到放过? 因想也不想便笑道:“这些事纵小姐不问,我也肯定都会告诉小姐的。二老爷今年四十二了,二夫人则要小一些,等开了年才满四十;二爷是我们二房的长子,今年二十二,已经娶了二奶奶,还于今年年初为小姐添了一位小侄儿了;五爷今年刚十五,还在族学里念书,二老爷因为当年便是我们勋贵人家里出了名的才子,可是凭自己本事考中的举人,因五爷打小儿也喜欢念书,所以对五爷寄予厚望。” “至于三小姐,倒是与小姐同岁,都是己卯年生的……” 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意失言了,忙笑着岔开了,“二老爷与二夫人十分恩爱,因此我们二房没有庶出的爷和小姐,且二老爷温文儒雅,学识渊博,二夫人则温柔和善,是阖府乃至阖族都出了名儿的好性子,等小姐进京后,自然也就知道了,所以不必担心……” 季善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范妈妈,看她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到什么时候,不怪能做侯府夫人的贴身妈妈,如此的体面呢,的确有其过人的本事,单这份养气功夫,便多少人难以望其项背了? 可惜大抵是她的笑容和神情太有杀伤力了,所以范妈妈终究还是拜下了阵来? 季善见范妈妈终于说不下去了,这才继续似笑非笑着,开了口:“方才听范妈妈说来,我竟然与你们府里如今那位三小姐同岁,那是她大还是我大呢,应该是我吧?这么说来,我的生辰应当是年初,她的应当是年尾了?可这也不对啊,岂不是二夫人当年刚生下来我,可能连月子都没出,便立时又怀了她?二夫人不怕伤身体呢!” 范妈妈察觉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不由大是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那么大意。 说到底,她心里高兴自家夫人终于能和亲生女儿团聚了之余,多少还是有几分倚老卖老的轻慢之心的,不然也不会老虎当了兔子打啊,也不知现在再圆话,说小姐跟三小姐当年其实是双生女,小姐还能信吗? 范妈妈只得强笑道:“这不是二老爷与二夫人太恩爱了么?其实三小姐本来也不该与小姐同岁的,她、她当初早产了三个月,刚满七月就落地了,好容易才养大的……总归等小姐回头进了京,见到了二夫人,便什么都知道了,只不知小姐什么时候方便随我们进京去?如今天儿不热不冷的,赶路倒是正正好,若再过一阵子,天儿冷了,又是雨又是雪的,赶路就真是遭罪了。所以我觉着最迟这个月月底之前,我们一定要出发,小姐意下如何?” 季善不似笑非笑了,直接敛了笑,淡淡道:“我记得方才一照面,我就说了我相公这几日正是秋闱最关键的时期,范妈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范妈妈越发摸不透季善了,方才一照面她便知道季善是个有主意的了,心里还曾高兴,哪怕流落在外多年,早年日子也过得那么苦,小姐还是能逆风翻盘,把日子过成如今这样,回头自家夫人见了,也不至太伤心难过愧疚,总能心安几分了。 可这会儿她又忍不住希望季善别这么有主意了,那便不会这般的难缠了;且那可是侯府啊,那般显赫富贵的亲生本家,小姐不是该她一说月底前出发,便立时说‘好’,甚至还要催着她更早一些出发吗? 到底怎么想的呢! 范妈妈只得笑道:“我自然没忘,这可是大事,那小姐的意思是?” 季善道:“我的意思便是,我要在家等我相公考完回来,实在不得空随几位进京去。” 那怎么行,太夫人可还等着小姐呢……范妈妈忙道:“那小姐的意思是,要等沈相公考完回了会宁,再随我们一道进京去吗?不然这样吧,我们先去省城等着沈相公,等沈相公考完了,再一道进京去?既是小姐的夫君,便是老爷夫人的女婿,照理沈相公也该去拜见一下自己的岳父岳母才是。” 季善仍是摇头,“还是不了,我相公考完还要回来拜见恩师,还要等着放榜,等放了榜再过一阵子,又该收拾一番,回老家去过年了。所以实在不得空进京,范妈妈一行还是早些回京去吧,不用管我了。” 范妈妈傻眼了,“小姐这怎么成呢,我此行就是特地接您进京的,您要是不去,我该怎么见二老爷二夫人呢?那可是您亲生的爹娘,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年就算对您没有养恩,却有生恩,好容易如今找到了您,您难道就不想早日见到父母亲人,不想与他们相认团聚呢?” 这一点点小矫情、小拿乔她可以理解,也可以忍受,可过了就只能适得其反了! 季善扯了扯唇,道:“范妈妈连一句实话都不肯与我说,若说之前没有证实我就是你们家走失的小姐,您不肯说,怕横生枝节还罢了;如今都已证实了,您却还不肯说,可见我这个走失的女儿在你们老爷夫人眼里心里,也不过如此。那我何必还要跑这一趟呢,就当你们压根儿没找到我,我也压根儿没见过你们,大家仍跟以前一样过日子多好。” 到底当中有什么秘密、什么隐情,什么都不肯告诉她,便想让她赶着进京去,当他们是侯府就多了不得,她就多稀罕,一定会巴巴的上赶着呢? 还十几年来一直在找她,堂堂侯府,找人的范围其实一开始也圈定了会宁府,却一直到现在才找到她,显然不是交通不发达的过,而是他们之前压根儿没找过她吧? 那位二夫人也是,哪个当娘的听见走失多年的女儿有了消息,会不亲自赶来一探究竟的?便季善自己如今还没当娘,可她有周氏、路氏和妈妈三个娘,岂会不知道母爱究竟可以驱使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儿女做到哪一步! 范妈妈这下更急了,“小姐问的我都如实告诉了小姐啊,哪有一句实话都不肯与您说?小姐定是有些事情听岔了,毕竟外人又如何能知道别人家里的真实情况,说到底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所以才引得小姐有所误会,只要进了京,小姐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顿了顿,忙又道:“夫人这些年真的很牵挂小姐,每每提到小姐都要哭,都要自责对不起小姐,那日听得小姐终于有了消息,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的,若非身体实在孱弱,经不起舟车劳顿,就要亲自来证实,亲自来接小姐回京了。小姐难道就不想早点见到夫人呢?夫人听得小姐已经嫁了人,还说要给小姐重新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要把小姐这些年受的委屈都给补回来呢!” 季善脸上却仍不见多少动容,只问道:“既然二夫人这般牵挂我,当年又是怎么让我走失了的呢?以贵府的富贵排场,肯定一个奶娃娃身边都是仆从如云,哪能那般轻易,说走失就走失的?” 范妈妈忙道:“小姐有所不知,当年二夫人跟着二老爷外放甘州府,去时小姐才五个月,谁知道到了甘州才安顿下没多久,就接到京城去信,说老侯爷不好了,让二老爷和二夫人立刻带了少爷小姐们回京去。偏刚上了路,二老爷和二爷都先后得了痢疾,上吐下泻的,二夫人急得不得了,却实在兼顾不到两头,只能让小姐的奶娘两口子带着小姐,由护卫护送着先回京去,也省得万一老侯爷……我们二房不至一个人都不在府里,哪怕只是凑数的婴儿,也比连数都没的凑强。” “之后奶娘两口子带着小姐昼夜兼程的赶路,好容易到了会宁,却又遇上了剪径的土匪,小姐因此于混乱中,不慎走失了……奶娘两口子带着人在原地寻了大半个月,还报了官,却仍是没能找回小姐,只能赶回了京城去。不想老侯爷吉人自有天相,又熬过了那一关,那二老爷便不能擅离职守了,只得痊愈后带着二夫人和二爷,又返回了甘州。” “但这些年二老爷和二夫人真的从没放弃过找寻小姐,只可惜人海茫茫,又要往哪儿找去?二夫人自那以后,身体便不好了……所幸终于还是找到了小姐,小姐还这般的出挑,二夫人见了还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 只可惜范妈妈这一番长篇大论还是没能换来季善的松口,甚至态度更坚决了,“范妈妈若不肯对我说实话,任您说得如何天花烂坠,我都不会随您进京的。” “本来我也已嫁人了,原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相公在哪里,我便在哪里才是,岂有连告知我相公都不告知一声的理儿,便直接撇下他去京城?不是该先与他商量后,看看他是什么意见,允不允许我去,等他允许了我去,或者索性决定陪我一起去,再出发吗?若我的亲生父母真个牵挂我、心疼我,岂有连这都不替我着想,反而一个劲催我的,就不怕我们因此夫妻失和,劳燕分飞吗?” 范妈妈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 本来么,凭是谁忽然知道了自己原来出身豪门,自此便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了,能不立时欢喜得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偏这一位如此的奇特,如此的别具一格,岂止是难缠,简直就是难缠至极啊! 范妈妈言辞间不由越发的小心翼翼了,“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小姐说的这一点,沈相公……姑爷秋闱是大事,您的确该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与他商量后,再决定要不要去京城,都怪我高兴糊涂也是想让老爷夫人能早日见到小姐,早日一家团聚。” “那不如这样吧,我们几个也陪着小姐,一直等到姑爷回来,甚至等到姑爷放了榜,再出发回京城也不迟。正好到时候小姐和姑爷可以就在京城过年,若姑爷此番能中举人老爷,以后便就留在京城念书,等待春闱,国子监的夫子博士们肯定是别地儿都比不上的;不然就让老爷或者侯爷做主,就在京城给姑爷谋个一官半职的,以后小姐便什么都不用愁了,小姐意下如何?” 这下总不会再说什么不去京城的话了吧? 又是许诺补一份厚厚的嫁妆,又是许诺念书就进国子监,不念就帮着谋官的,这样的大好事过了这个村儿,可再往哪儿找去! 亏得这些话是她出京以前,夫人都亲口与她说过的,还说太夫人看样子也没意见,不然她一个当下人的,这会儿还真不敢这样随口许诺,回头就等着吃挂落吧! 季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缓缓道:“范妈妈,您家老爷夫人肯这样待我,我这会儿听着,他们倒像是真很看重我这个女儿的样子了,毕竟除了血缘关系,这么多年彼此都素未谋面,自然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他们却还肯这样补偿我,也算得难得了。” 见范妈妈听得满脸的喜色,等不及要说话,抬手制止了她,继续道:“您先听我把话说完。既然他们肯这样待我,您怎么就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呢?我的要求难道很过分吗,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而已,这要求真的过分吗?您要是再不说,就请离开,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没那个闲心与您车轱辘一般翻来覆去的说废话。” 不是她非要多疑,是实在疑点太多了,让她是让不让自己多疑都难! 范妈妈不防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季善还是油盐不进,无奈之余,不由有几分恼怒了。 却又不能与季善翻脸,只得攥紧了拳头,强笑道:“我真的没有隐瞒小姐什么,还望小姐别信了那些个道听途说。不过说了这么半日的话,小姐肯定也早累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不打扰小姐歇息了,等过两日小姐歇息好了,也仔细考虑过了,我们再来拜见小姐也不迟。横竖我们短时间内不会走,还要等姑爷回来呢,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三刻的。” 说完起身福了下去,“小姐,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就算小姐继续犯轴拿乔,就不信姑爷回来后,听得有这样从天而降的大好事,还会由得小姐继续一意孤行,肯定是要说服小姐大家一起进京去的,届时她们的差事自然也就办成了。 季善也不留范妈妈,只点头笑道:“好啊,那我就等着三位妈妈下次再来了,只是希望到时候,范妈妈对我不要再有所隐瞒,否则,三位妈妈还是不要再来的好,因为来也是白来,又是何必?” 扬声向外叫了青梅进来,“替我好生送了三位妈妈出去吧。” 青梅忙进来应了“是”,笑着送了一副欲言又止样子,却终究什么都没说的范妈妈与万妈妈林妈妈出去。 季善这才手托腮,沉思起来。 到底范妈妈隐瞒了她什么,又为什么要隐瞒她呢? 季善因此之后的时间一直都是心不在焉。 直到午后罗晨曦坐了车来找她,“算着时间,师兄今儿考第一场,我估摸着善善你肯定心里很紧张,还想着等你去了我那儿,要好生引着你说笑一回,放松一下呢,没想到你压根儿没去找我……哟,怎么瞧着人这么没精神,可是身体不舒服?哎呀,师兄也不是考第一次了,你就别太担心了,只管安心等着当你的举人娘子吧。” 季善摆摆手,“没事儿,我并不是在担心相公,他如今只要尽了全力,无愧恩师,无愧自己就好,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我是遇到了难题,之前我不是跟你说,那个阜阳侯府有个什么范妈妈,要来见我做进一步的证实吗?今儿上午人来了,也证实过了,我腰间的胎记跟他们家当年走失了的小姐的胎记一模一样,她还说我跟她家二夫人年轻时生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是吗?”罗晨曦忙道,“那这么说来,善善你真是阜阳侯府的小姐了?倒不想我还能当侯府千金的小姑子好姐妹,以后在京城可又多一个地方好走动了。” 季善白了她一眼,道:“您这想得也太远了,我去不去京城还是未知数呢,况就算去了,也很快就要回来的,相公就算这次中了,去京城会试也是后年的事儿了,我自然要陪着他,他在会宁我就在会宁,他去京城,我才去京城。” 罗晨曦点头道:“这倒是,师兄念书才是大事。不过你怎么去不去还是未知数了,既然都已证实了你的确是他们家的女儿,他们也大费周章找到了你,你难道就不想回去见一见你的亲生父母,不想弥补一下这么多年的遗憾呢?” 季善就把上午范妈妈来时说过的话,包括她的眼神表情都与罗晨曦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总觉得问题就出在他们家现如今那位三小姐身上,真的,我这个感觉虽然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我直觉肯定就是这样;那范妈妈听到我提到那位三小姐后的反应,更是证明我的直觉绝不是空穴来风。那我肯定得弄清楚了才会进京,不然谁知道到时候会面临什么复杂的局面?到时候我人生地不熟的,岂非只能任人宰割了?” 罗晨曦听得也严肃起来,道:“善善你顾虑得对,那些世家豪门都是面上光鲜,私下里却是藏污纳垢,只有咱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的确再谨慎都不为过,不然到时候再来后悔,可就迟了。这天上也不会平白无故就掉馅儿饼,哪怕是亲生的父母与儿女之间,都不能不留个心眼儿,我们家可不就有现成的例子呢!” 季善吐了一口气,“真是的,要是没有这回事儿,日子仍跟之前一样平平淡淡的多好!” 周氏是实实在在尽可能对原主好了十几年,也实实在在对她好过的,她当然要念周氏的养恩,要孝敬周氏,对周氏好;至于生恩,不好意思,她肯定只会念自己妈妈的。 所以她还真不是很想去见原主的亲生父母,不想弥补这么多年的遗憾,尤其是在她见过了范妈妈之后。 当时看过胎记后,她见范妈妈红了眼圈,想着范妈妈是阜阳侯府二夫人的贴身妈妈,她的态度就是后者的态度,那至少那位二夫人是期待她回去的,可惜如今看来,显然不是,那连亲娘都未必真心期待她回去了,何况其他人? 罗晨曦皱眉道:“可现在再想像之前那样,打发刘捕头去客栈查问,肯定是不现实了,那范妈妈几人肯定不会再上当……还有什么法子能撬开那范妈妈的嘴呢?” 季善摊手,“不知道。便是她今儿说的那些与那位三小姐无关的话,我这会儿想来,都不知还能不能信了。若说真是为了骨肉亲情,她们不该这样藏着掖着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若说是图我什么,可我又能有什么好图的?” 忽然一拊掌,“晨曦,帮我个忙!那范妈妈说我当年于混乱中走失后,我的奶娘夫妇带着护卫,在会宁府搜寻了大半个月,还报了官……那么显赫一个侯府,我说句不好听的啊,便是如今有事找上了恩师,恩师也肯定会竭尽所能给办好的,当初的府台大人自然也不例外,可竟然还是没能找到我,不觉得蹊跷吗?可范妈妈什么都不肯说,如今我也只能寄希望于能不能在府衙早年的卷宗里找到线索了。” 罗晨曦明白了,忙道:“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何况那还是超品的侯爵,与我爹差了多少级呢,当年的府台自然不敢不尽心。善善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尽快给你办好。说起来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儿啊,家里孩子多年前走失了,好容易找到了,该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事,偏弄得这样神神秘秘的,简直不知道怎么想的!” 季善苦笑,“谁知道呢,总归不把该弄清楚的弄清楚了,我是绝不会随他们进京去的。当然,若明年要给你送嫁去京城,那又另说了。” 罗晨曦挑眉,“之前不还说要把飘香开去京城吗,现在改主意了?” 季善想也不想便道:“怎么可能,飘香我肯定是要开去京城的,不管有没有这事儿,都要开去,不然到时候月月都要给你寄一大堆吃的去,我豆腐都给搬成肉价钱了我。” 罗晨曦这才笑了,“这还差不多。” 罗晨曦既受了季善之托,自然要忠她之事,次日一早便开始想方设法替她寻找起当年的卷宗来。 只是还没等罗晨曦找出个所以然来,范妈妈再次登门求见了季善,说她已赶着送了信回京城去,“我到底只是个下人,有些事是真不甚清楚,更做不了主,所以只能送信回府里请主子们示下,还请小姐稍等一段时日,等主子们有了示下,我自然也就知道怎么做了。” 又道,“我知道姑爷拜了会宁府的府台大人为师,也知道小姐与府台小姐交好,有许多渠道,可当年的事真的很曲折,如今自然也是查不到任何线索的,所以还请小姐不要再做无用功,总有一日,您都会知道的。再就是,我们侯府树大招风,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想要找我们的破绽,所以小姐已把事情都告知了罗府台与罗小姐便罢了,却请不要再告诉旁人,也千万请罗府台与罗小姐不要再告诉旁人,还请小姐能理解与配合。” 毕竟季善既不缺银子,相公还前程远大,光靠着自己便已能把日子过得很好,与想象中那个受尽委屈的小白菜儿完全不一样,也不为范妈妈开出的种种条件而心动,那范妈妈还能怎么着? 总不能再来硬的吧,可这是会宁府,想对府台大人的弟子媳妇来硬的,她们还真讨不了便宜去,反倒极有可能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范妈妈想来想去,除了妥协,竟是别无他法,只得赶着送了信回京去。 反正那些事迟早要让小姐知道的,早一些知道晚一些知道,想来也没有太大差别……吧? 季善闻言,便知道范妈妈之前的‘当年还报了官’的说辞,只怕也是哄她的了,不然就是阜阳侯府把当年的事给压了下来?可有那个压事情的时间,没找寻她的时间? 她一个字都不会信范妈妈的了! 不过季善还是答应了范妈妈的请求,“行,那我就再等一阵子吧,只是在此期间,还请范妈妈不要再登我家的门,我实在没有时间和闲心接待您;我也答应您,不会再告诉旁人,还会请罗府台和罗小姐不告诉旁人,本来他们也不是爱嚼舌根的人,所以您尽可放心。” 待范妈妈告辞离开后,便坐车去府衙,找到罗晨曦,让她不用再找卷宗了,“再怎么找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亏得范妈妈提醒了我,不然我们便是找到猴年马月,肯定也是找不到任何线索的。” 罗晨曦听得忙道:“钱师爷是说把那一年的卷宗全部都过了一遍,也没找到符合的,还在想会不会是年份记错了,不然就是卷宗放错了,打算把前后几年的都再过一遍呢。没想到竟是压根儿没有,他们阜阳侯府到底是要怎样呢,到底其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之前我心里还曾嘀咕过,善善你会不会太多疑,想太多了,怎么着找到亲生父母也是一件高兴的事儿,旁的都可以忽略不计。如今看来,你疑得还少了呢!” 季善苦笑道:“我也想高兴,可随便几句话便已是那般的漏洞百出,叫我还怎么高兴得起来?如今且等范妈妈收到她主子们的回信后,又再看吧,我反正如今只关心相公秋闱的事儿,旁的都得靠后。” 罗晨曦忙道:“爹应当很快就能收到第一场的题目了,师兄的水平爹肯定是再清楚不过的,只要爹看过题目后,师兄第一场考得如何,我们便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后面第二场第三场也是一样,所以善善你再耐心等等吧。” 季善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日累得你也跟着我烦心,嫁妆都顾不上绣了,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换来罗晨曦的白眼儿,“怎么着,师兄只是你相公,不是我师兄,只许你为他忧心,不许我忧心,你也不是我嫂子啊?再说了,我爱不爱做针线你不知道呢,我巴不得日日你都有事儿找我,让我再不用做针线,等我终于忙完了,就发现所有该做的针线活儿都已做完了呢!” 说得季善再忍不住笑起来,“你想得还挺美,旁的不说,至少鸳鸯枕套你得自己绣一套,给未来妹夫的鞋袜你也大半得自己动手吧?” 罗晨曦嘀咕道:“我也不是不想做,这不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得拿不出手吗?” “没事儿,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就算再奇怪,我相信未来妹夫也一定会很高兴很喜欢的,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某人这是经验之谈吗?毕竟某人的针线活儿跟我那就是半斤与八两,不相上下。” “哎,我好心安慰你,你却埋汰我,有你这样的吗……” 姑嫂两个笑闹了一回,罗晨曦见季善情绪好了不少,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次日,罗府台收到了自省城送来的本次秋闱第一场的题目,仔细看过后,虽脸上并未表露出喜色来,也只淡淡说了一句:“主考官与学政可不会只看第一场,都是三场考完了一起看,且早着呢!” 却也足够经川连之口得知罗府台神情与话语的罗晨曦与季善暂时松一口气了,“看来师兄第一场应当考得还不错,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后面两场师兄一定能越战越勇,考得更好的!” “虽说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但后面若不更仔细更努力,再好的开头也是白搭,希望能承晨曦你吉言,相公后面真能越战越勇吧。” 之后第二场和第三场的题目,罗府台也是第一时间收到便忙仔细看过、评估过了,这才对季善与罗晨曦道:“若这次子晟能把平日的水准都发挥出来,不出任何岔子与纰漏的话,应当是能榜上有名的。” 罗晨曦与季善,尤其是季善听罢,高兴之余,一直悬着的心却仍不能落回原地。 到底沈恒能不能榜上有名,得等放了榜才知道,未放榜前一切便都是未知,如今还是别高兴得太早的好,等放了榜,确定沈恒榜上有名了,再来高兴、来庆贺也不迟! 不过在那之前,沈恒肯定已先回家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季善便不用再计算沈恒今日在省城该做什么,明日又该做什么,而改为了计算沈恒还有几日会到家。 因为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心情自然也好不起来,总是烦躁得很,看什么都不顺眼,亏得在此期间范妈妈真的再未登过门,不然季善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直接赶人。 如此过了半个月,沈恒回来了。 因沈恒当日出发前,便已与季善说好了,这次她不许再去码头等着接他了,他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到时候自会自己回家,也省得季善去码头吹冷风,码头还鱼目混杂的,万一再出个什么事儿,岂不是自找罪受? 是以乍然听得沈恒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娘子,我回来了——” 季善还当是自己的幻觉,毕竟连日她已有过类似的经历好几次了,结果每次都证明是幻觉。 还是听得杨嫂子的声音随即响起,“呀,真是二少爷和沈相公回来了,沈娘子,快出来……” 季善才信了这次真不是自己的幻觉,忙扔下手里半日都没翻动过的书,起身跑了出去。 果见正站在院子里含笑望着自己的人,不是沈恒,又是哪个? 季善喜不自胜,顾不得沈恒一身的风尘仆仆,便忘情的扑进了他怀里,“相公,沈恒……你终于回来了!” 沈恒只有比季善想他更想季善的,见季善对于自己的回来如此惊喜,只觉路上赶路再急再累也值得了,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也伸手回拥住了她,“是啊,我回来了,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 还是一旁焕生见二人如此的不管不顾,想着家里这会儿虽一个外人也没有,到底还是不好,咳嗽了一声,随即说了一句:“太太,不如先让爷进屋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吧,等会儿还要去拜见府台大人呢。” 方让季善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红着脸推开了沈恒,道:“那相公,你先进屋吧,青梅,你去烧水给相公梳洗,我换件衣裳就来厨房给相公和孟二哥煮面……孟二哥,你和相公刚长途跋涉回来,最好吃的清淡一些,我就给你们下一碗鸡汤面便是了,等明儿你们缓过来了,再给你们做其他菜式好吗?” 孟竞心里此刻是什么滋味儿,只有自己才知道,面上却丝毫未表露出来,只笑道:“连日赶路顿顿不是馒头肉干,就是各类鱼啊虾的,偏又做得不好,一股子的腥味儿,我这会儿还真想吃一碗清淡的鸡汤面呢,最好再多加些青菜,就有劳嫂夫人了。” 季善笑道:“那孟二哥也回房梳洗歇息一会儿吧,面很快就好。” 说完冲孟竞一欠身,与沈恒一道,回了自家屋里去。 ------题外话------ 肥更送上,亲们有票票吗?别浪费了撒o(* ̄︶ ̄*)o 第二百一八回 心安 当年 却是刚进门,季善便被沈恒再次抱了个满怀,在她头顶低道:“善善,我这些日子真是太想你了,尤其回程时,简直恨不能生出两只翅膀来,好立时飞回你身边,好在如今总算回来了!” 季善心软成一滩水,也轻轻怀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道:“我又何尝不想你?尤其这些日子还遇上了不少的事儿……你先别急,等你吃饱喝足,歇息一会儿缓过来几分,再去见过恩师后,我再细细与你说。好了,现在我先去给你和孟二哥煮面啊,鸡汤是一直煨着的,很快就能好,你等着啊。” 说完松开沈恒,换了件外裳,便往厨房去了。 余下沈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再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见入眼所及都是那般的熟悉又温馨,才确定自己是真到家了,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家里好啊! 季善动作极快,不待沈恒与孟竞梳洗收拾完,已给二人做好面了,都盛在海碗里,白白的面,翠绿的葱花,散发着阵阵鸡汤清香的汤底,再加上最上面两个煎得两面金黄的鸡蛋,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沈恒与孟竞都早饿了,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不斯文了,一人端起一碗面,便埋头风卷残云的吃起来,很快便把一大碗面都吃得干干净净,连季善给他们准备的佐餐的拍胡瓜和萝卜干也吃得一干二净。 这才满足的放了筷子,笑着叹道:“这么多天了,总算吃到一顿真真正正的饱饭了!” “可不是么,还是嫂夫人的手艺好,就算只是随随便便煮碗面,也比外面那些大酒楼的特色菜还要好吃!” 季善听得直笑,“你们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不过就是你们刚刚到家,觉得家里哪哪儿都好而已。” 说着叫青梅进来收了碗筷擦了桌子,又上了茶来,才问起二人都考得如何来,“我已听府台大人说过这次的题目并不算难了,相公与孟二哥觉得呢,题肯定都是答完了的,卷面也肯定干干净净吧?” 沈恒先道:“题目的确不算难。但我们觉得不难,肯定其他人也一样觉得不难,我和彦长兄在路上就已说过这事儿了,大家都觉得不难,那标准肯定也只会水涨船高,所以还是不能太乐观了。” 孟竞跟着道:“是啊,题目不难便拉不开差距,结果会如何,还真说不好,如今也只能等放榜之日,才知道结果到底如何了。” 季善一听就明白了,忙道:“就算第一场第二场的题目拉不开差距,第三场的文章却总有水平高低之分,所以相公和孟二哥千万别太担心了,最不济了,不还可以后年再来吗,你们都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与机会。” 沈恒笑着点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本来这一科也算是意外得来的,若能考中,当然就最好,若不能,也不过就是回到原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孟竞便打起哈欠来,“子晟兄嫂夫人别见笑啊,这吃饱了睡意也就来了。” 沈恒忙笑道:“我也有些困了,那彦长兄便先回房睡一觉去吧,我们也回房了。” 三人遂道了别,起身各自回了各自屋里。 季善便与沈恒道:“你既困了,那便让焕生跑一趟府衙,传个话儿给晨曦,说今儿咱们不去拜见恩师了,等明儿你睡够了,缓过来了,我们再去,怎么样?” 沈恒却是摆手道:“还是就现在去吧,恩师肯定一直挂着心的,我早些过去,恩师也能早些安心……我不困,彦长兄有些晕船,所以在船上老是睡不好,我却都睡好了的。” 季善见他这会儿瞧着的确比之前刚回来时,精神气色都好多了,的确不像是缺觉的样子,遂笑着点了头:“行,那我们收拾一下便出发吧,我先让焕生去叫车啊。” 很快夫妻两个便坐上了去往府衙的马车。 季善这才问起沈恒在省城时的吃住行来,“有没有听话,住上等房啊?这次我可有焕生这个眼线了,你要是不听话,我一问焕生就知道的哈。” “夫人有令,岂敢不从?真的住的上等房,不信你问焕生嘛。就是别人见我赶考还带着焕生这么个俊俏的小厮,都拿奇怪的目光看我们主仆呢。” “真的吗?哈哈哈……那吃饭呢?不过这一点我不问也知道,方才你刚回来乍见你时,我还觉得瘦了,这会儿看习惯了,就发现并没瘦了,可见是听话了的,不错不错,回头重重有赏。” “我这么听话当然重重有赏,善善你却是重重有罚,明显瘦了一圈儿,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一时便抵达了府衙后宅。 门房的人瞧得今儿不但季善来了,沈恒也一道来了,怔了一下,一个便立时欢天喜地迎了上来:“大爷回来了,老爷和大小姐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了。” 另一个则小跑着报信去了。 以致季善和沈恒才到得府衙后宅的二门,便见罗晨曦小跑着迎了出来,“还当师兄最快也要明后日的才能回来呢,没想到今儿就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给沈恒见过礼后,又笑道:“我已让人去前头告诉爹了,也不知爹什么时候能进来,师兄和善善你们索性就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沈恒先谢了罗晨曦这阵子对季善的照顾,“知道有恩师和师妹在,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再安心不过了,今晚可得好生敬恩师和师妹一杯才是。” 才问起罗晨曦嫁妆准备得如何来,“我瞧师妹这些日子瘦了些,肯定是太忙太累的缘故吧?好在我考完了,不必再像之前那般除了读书,什么都顾不上管了,师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才是。” 说得罗晨曦微红了脸,却仍是大大方方道:“等的就是师兄这句话呢,回头一定不会与师兄客气的。” 兄妹夫妻说笑着一路到了花厅里,果然罗府台正忙着,抽不出空进内宅来,却也没像以往那样叫沈恒去前面,而是让他好生歇一会儿,有话晚间再说也不迟。 罗晨曦便让人带了沈恒去他以往住的院子小憩,她自己则抓了季善去帮她绣鸳鸯枕套,季善连连摆手说自己水平真的很臭也没用,“看中的就是你水平臭,别人才不会怀疑我找了人帮忙,不然我在府里随便抓个人也要露馅儿的,真是谢天谢地,还有人跟我针线活儿做得一样烂!” 气得季善又是咬牙又是翻白眼儿的,“我今儿算是明白什么叫‘乌鸦说猪黑,自己不觉得’了。” 还是被她给拉到自己屋里,认命的绣了一个多时辰的枕套。 到得傍晚,罗府台忙完了公事,回了后宅来。 罗晨曦便让向嫂子摆了席面,爷儿四个都落了座,用起晚膳来。 罗府台自然少不得问沈恒考得怎么样,“……我瞧着题目倒是都不难,便是第三场的文章也并不刁钻,一个不注意便会写歪了,应当考得还行吧?你也不用与我把你的答案都默出来了,只大概与我口述一遍便得了。” 沈恒便把自己的答案都细细与罗府台默了一遍,尤其是第三场的文章,更是一字不漏都复述了一遍,“还请恩师指正。” 罗府台等他说完,皱眉思忖了片刻,方道:“题目倒是答得都不错,文章也还行,只是稍稍中规中矩了一些,若是以往还罢了,今次却是大家都考得不错,你便不大显得出来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上榜,且等着吧。” 沈恒恭声道:“弟子也是担心大家都发挥得好,便容易泯然于众人了。不过便今日没能上榜,也无妨,横竖两年后还有机会,弟子再加倍努力便是了。” 罗府台点点头,“嗯,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金榜题名的确是你的目标,却不该是你的全部目标与追求,不断的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每一日都有进步,才是最重要的。” “多谢恩师教诲,弟子都记住了。”沈恒忙起身谢了罗府台,趁机举了酒杯,“这些日子让恩师操心了,弟子先敬恩师一杯。” 待罗府台一饮而尽后,又敬了第二杯,“这一杯是敬恩师和师妹在我不在期间,对善善的照顾的,因为知道有恩师和师妹关照她,也因为知道她自会替我孝顺恩师爱护师妹,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大家喝着酒,吃着菜,一时间满屋子的热闹与温馨。 待吃过饭,红绫红绡上了茶来,罗府台才正色又与沈恒道:“别想着考完了,就可以懈怠了,明儿便罢了,打后日起,每日仍是一早就过来,除了本府处理公务时在一旁帮着打下手,每日一篇文章也不许落下了。还有每日的十篇大字,你那手字真的不能看,等到会试时,一手好字便真能为你加分不少了,哪怕都是馆阁体,乍一看都差不多,细看也是有分别的,那些老大人的眼睛都厉着呢!” “至于放榜的事,那也不是你该操心的,本府的消息怎么着也比你的灵通,有了消息自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所以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头也不回的往前看才是正理,毕竟已经考完了,你再怎么回头看回头想,也是于事无补了,记住了吗?” 沈恒少不得一一应了,又谢了罗府台的苦心,再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见时辰不早了,才与季善告辞家去了。 罗晨曦怕他累了,还想留他们就住下算了,“横竖师兄的屋子是现成的,善善嘛就仍跟着我住便是了,何必再来回的折腾呢?” 让罗府台给阻止了,“你师兄刚回来,肯定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还是家去的好。” 沈恒稍后上了马车,才附耳与季善庆幸道:“亏得恩师是过来人,什么都明白,不然我们真留下了,我这好容易回来了,却仍只看得见媳妇儿却抱不上,我还不如不回来呢!” 说得季善哭笑不得,掐了他的腰一把,低嗔道:“一天天就知道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懒得理你。” 沈恒却是振振有词,“我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我想抱一抱我媳妇儿有错吗?怕是想乱七八糟的人是善善你自己吧?” “你再胡说八道,今晚上就睡榻,不许睡床啊……” 夫妻两个到了家,已是快交二更,大家都早熄灯睡下了。 遂轻手轻脚也梳洗了,回房熄灯歇下了…… 翌日季善懒洋洋的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沈恒在外面听得她叫‘青梅’,知道她醒了,便自己替她打了热水进来,“善善,你醒了,饿不饿,我马上给你端早饭来啊。” 季善浑身都酸软无力,再想到害自己浑身酸软无力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的某人,当然不会与他客气,理直气壮道:“那你快点儿,我饿得都快能吞下一头牛了。” 沈恒最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无论让自己做什么,都理直气壮的样子了,笑着满脸溺爱的应了“好”,脚步轻快的给她端早饭去了。 季善这才笑着穿衣下了床,之前觉得空荡荡的屋子分明就只多了一个人,却一下觉得被无形的东西重新填得满满当当了一般。 一时季善吃过了早饭,沈恒便问起她这些日子遇上了什么事儿来,“善善你昨儿不是说回头再细细与我说吗,这会子能说了吧?” 季善“嗯”了一声,“当然能说,本来昨晚就要与你说的,谁知道你……算了,现在说也不迟。你知道我是我娘当年捡来的撒?前阵子你刚出发去了省城不久,便有人找上了门来,说我是他们家走失在外多年的小姐……” 就把整件事的前前后后都与沈恒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算着时间,那范妈妈应当快要收到京中的回信了,毕竟他们那样的人家,肯定自有旁人所不知道的传送消息的渠道。那样的话,指不定就这几日,她就该再次上门了,希望到时候她能别再那般神神秘秘,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沈恒早已听得是满脸的惊讶,等季善说完了,才握了她的手道:“早料到善善你肯定出身不凡了,不然这样的相貌气度,这样的聪明能干,岂是寻常人家生得出来的,却还是没想到你竟然是侯府的千金小姐!我这可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这辈子才能捡到这样一个大宝贝,本来就已经够能干,咱们这个家全靠你在撑了,如今还证实是侯府的千金小姐,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好娘子,你不会嫌弃我只是个小小的穷秀才,回头就把我给一脚踹了吧?可千万不要啊,我还等着当侯府的姑爷呢!” 说得季善是又好气又好笑,啐道:“去你的,人家跟你说正事儿,你却跟晨曦一样,只知道贫嘴,再贫嘴不理你了啊。” 沈恒忙笑道:“这不是怕你心里不是滋味儿,想逗你开心吗?偏偏这阵子我都不在家,别说替你分担了,让你连个可以对着说话儿商量的人都没有,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季善反握了他的手,道:“我心里其实还好,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抱过希望,所以就算她们忽然找上了门来,我心里也很是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像是旁观者在旁观别人家的事儿而已。何况不是还有晨曦一直陪着我,与我商量,替我分担吗,所以你就别过意不去了。” 沈恒“嗯”了一声,“好在我现在回来了,之后都能一直陪着你了。那善善,你打算怎么做,真要进京去吗?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陪着你,支持你的。” 季善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之前还真有些担心回头那范妈妈再来求见时,把什么让你索性就留在京城国子监念书,或者直接给你谋个一官半职的话一说,你就反过来劝我了呢……别恼别恼,我开玩笑的,因为知道你绝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才又道:“若范妈妈这次什么都肯告诉我了,我自己也觉得没有疑点了,那去一趟京城也无妨,到底生了……我一场,早前不知道时还罢了,如今既知道了,还是该去拜见一下的。可若范妈妈还是遮遮掩掩的,不能让我彻底释疑,那我肯定就会直接当没有这回事儿,哪怕将来晨曦出阁时,我们有可能要一路送她去京城,我也绝不会踏进他们侯府半步的!既是自家的骨肉,以诚相待有那么难吗?” 她又不要他们旁的,名也好,利也好,所谓‘补偿’也好,只是想要一句实话,一个明明白白而已,有那么难吗! 沈恒沉吟道:“疑点众多,咱们在京城又人生地不熟的,肯定要弄清楚了,才能进京,不然谁知道到时候会遇上什么事儿呢,那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就是不知道那范妈妈什么时候会再来?恩师让我明儿就照常去府衙了,到时候我肯定不在家,善善你千万记得让青梅立时去叫我回来啊,也好让她们知道,你是有相公撑腰的人!” 说得季善“噗嗤”笑出了声来,“我又不是要跟她们打架,用得着你撑腰呢?何况之前你不在时,我也没吃了亏去啊。不过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强,那就奖励一下吧……” 忽然起身凑上前,在沈恒脸颊上“吧唧”了一下。 沈恒立时来了劲儿,忙也冲她凑过来,“奖励一下怎么够,怎么也得十下八下的啊……” 让季善伸手直接把他的脸给怼到了一边去,忍笑道:“正经点儿,我可没时间跟你闹,还得去一趟飘香呢。大家伙儿这些日子都记挂着你,每次我去都要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如今你既回来了,自然该去给大家伙儿都打个招呼才是。” 沈恒只得悻悻的坐了回去,道:“好吧,是该去见见岳母和叶老,再给大家伙儿都打个招呼才是,明儿又得忙起来了,还不定什么时候再有时间呢,那收拾一下,我们就去吧。不过,晚间你得再奖励我才成,还得奖励我……” 说着还是凑到季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待季善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却没说‘不行’的话,才笑着扔下一句:“不否定就是默认了哈,可不许言而无信。”,脚步轻快的往外吩咐焕生叫车去了。 余下季善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小声“呸”了一声,才抿嘴无声笑了起来。 夫妻两个很快到了飘香,不出所料迎来了大家伙儿的热烈欢迎,“昨儿我还跟黄大哥说算着时间,沈相公怕是就这几日,就该回来了呢,没想到就已经回来了。” “瞧沈相公精神气色都这么好,这次一定考得极好,马上我们就该改口叫举人老爷,太太我们也该改口叫举人太太了吧?” “太太,沈相公是哪天回来的?就昨儿啊,昨儿回来,今儿便来看大家伙儿,沈相公这也太客气了。” “太太中午就和沈相公在店里吃饭吧?我们大家伙儿凑份子请太太和沈相公吃席怎么样?” “好啊,那我来安排吧……” 季善与沈恒少不得笑着与大家寒暄道谢了一回,待叶大掌柜将大家伙儿都打发去忙各自忙各自的后,才与叶大掌柜和周氏一道坐了说话儿。 叶大掌柜先就问起沈恒可已去拜见过罗府台来,“沈相公的正事要紧,店里什么时候不能来?可千万别因我们大家伙儿,误了您的正事才好。” 沈恒笑道:“昨儿是上午到家的,所以洗漱一番,又吃了点儿东西,歇息了一会儿,便已去拜见过恩师了,晚上还是在恩师那儿吃的饭。因恩师让我明儿就得开始日日去他老人家那儿报道了,算着时间,只有今儿得空,所以索性跟娘子一起过来,瞧瞧大家伙儿,您老就放心吧。” 叶大掌柜这才笑开了,“不会误了您的正事就好。看您如此容光焕发,这次肯定能金榜题名,让我们大家伙儿都喝喜酒吧?” “现在还不好说,因为这次考题不难,差距不容易拉开,结果自然也是一切皆有可能……” 周氏见叶大掌柜与沈恒说得投入,便低声问起季善来,“善善,后来……她们还去找过你吗?明明胎记都已经证实过了,旁的都可能作假,那个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的,为什么她们还是不肯尽快安排带你进京去认祖归宗?都怪我,当初要是不把你的东西给扔掉,她们肯定早就找到你了,你也不会明明就是侯府的千金小姐,这些年却……” 再想到早早就去了的真正的季善,那才真是一日好日子都没过过,就越发难过自责了。 季善见周氏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任是谁都能瞧出她已有日子没睡好了,忙低道:“娘您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不怪您,要不是您,我可能早就死了吗?至于她们为什么不尽快安排我进京,不是她们不肯安排,是我要等相公回来……您别急,现在也不成,我还得等相公放榜呢,不过就算等到相公放了榜,这都十一月了,晨曦出嫁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我也走不开。还是等开了年再说吧,横竖到时候晨曦出嫁,我和相公多半要送她去京城的。” 有些事就不必告诉周氏了,省得她担心,就现在她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了,要是再知道事情远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不是更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周氏听得是季善不愿现在进京的,方心下稍松,道:“就算姑爷放榜和罗小姐出嫁也要紧,那到底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也该尽快去见一见他们才是。这么些年他们都没见过你,如今好容易找到了,见你还这般的能干出挑,还不定得多喜欢,他们那样的人家,肯定拔根汗毛也比咱们的腰粗,你以后便也不必这般辛苦了,只消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就够了。” 季善知道在周氏心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肯定都幸福的不得了,也不反驳她,只笑道:“我如今也没多辛苦呀,而且我现在打扮得不漂亮,没人伺候呢?娘您就别为我操心了,保重您自己的身体要紧,我们下个月就要回清溪去过年了,您不想到时候漂漂亮亮的回去,漂漂亮亮的出现在莲花和虎头面前呢?” 少奶奶她还是愿意当的,不过只愿意当靠自己双手挣来的财富堆砌出来的少奶奶,那样她心里才踏实,才不会时时悬着心,自己眼下所拥有的一切,会不会忽然就没了! 中午季善与沈恒自然就是在飘香用的午餐了。 店里所有人自叶大掌柜以下,一共凑了四两多银子的份子钱,因店里的食材也好,酒水也好,自己人吃肯定都是成本价,四两多银子足够置办两桌丰丰富富的宴席了。 大家再一起上手,你忙这个,我做那个的,不到半个时辰,便在欢声笑语中开了席,直至申正,大家都吃喝得尽兴了,也该为晚餐上客做准备了,才散了席。 季善与沈恒也才辞了大家伙儿,坐车回了家去,至于晚间季善有没有践行自己‘没有否认就是默认’的诺言,就只有小夫妻两个自己才知道了,总之沈恒次日出门时,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眨眼已是几日过去,府城也在又下了一场秋雨后,彻底入了冬,冷得季善再也忍不住让青梅生了炭盆,还随时手炉不离身,才觉得好了些。 范妈妈就是在阴雨绵绵中,再次登门拜访了。 季善见她和万妈妈林妈妈都冻得鼻尖通红,先让她们在火盆前坐着烤了烤浑身的水汽,又让青梅给她们上了滚茶来,瞧着她们都渐渐缓过来了,才道:“范妈妈今日登门,可是已收到京中的回信了?” 范妈妈笑着点点头,“小姐真是聪慧,我的确已收到京中的回信了。也亏得收到了,不然再在会宁城干等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都要冻散架了,明明瞧着天气日日也不差,怎么就能这么冷呢,京城这会儿早就滴水成冰了,也没有这么冷啊。” 季善笑道:“我们这儿的冬天就是这样的,因为临河,所以是那种直浸骨头缝儿里的冷,哪怕穿得再多,也是不管用的,也不怪几位妈妈不适应,这么多年了,我也不适应。” 范妈妈笑道:“这种冷我觉着烧火盆都不管用,怕是非得烧地龙,才能浑身都暖和起来。对了,我听说会宁府学去秋闱的学子们大半都已回来了,想来姑爷也该回来了吧?不知今儿我们几个能不能也见一见姑爷呢?” “我相公的确已经回来几日了,不过他回来的第三日,便跟着府台大人继续学习去了。”季善笑道,“范妈妈既想见他,我叫人去问问他得不得闲回来一趟便是了。” 说完叫了青梅进来,如此这般一吩咐,青梅便应声出去了。 季善这才又问范妈妈,“这些日子几位妈妈都怎么打发时间呢,可有到处逛逛我们会宁府?我们这儿地方是小了些,肯定比不上京城的繁华热闹,却也颇有几个地方值得一游,像玄宁寺啊,天桥下啊,还可以坐了小船慢慢悠悠的绕城一圈儿,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范妈妈点头笑道:“我们还真去逛过玄宁寺了,在天桥下也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可惜这几日日日下雨,我们也不好出门,也不知道回京前还能不能得闲去坐船了。” 二人你来我往的闲聊着,加上万妈妈林妈妈时不时在一旁凑趣几句,倒也不难打发时间,直至院子里传来沈恒叫“娘子”的声音。 季善因笑着与范妈妈说了一句:“我相公回来了。”,起身迎了出去。 范妈妈便看了万妈妈林妈妈一眼,三人都瞬间打点起精神,往外看起来。 就见季善很快引着个长身玉立,清隽斯文的年轻人进来了,若不是早就打听过沈恒只是出身寻常农家,在迎娶季善冲喜之前,还因为害怕上考场,读了多年的书还连个童生都不是,甚至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范妈妈三人肯定要当沈恒是出身什么清贵之家的公子少爷了。 当然,范妈妈三人也不是没见过比沈恒生得更好、气质更过人的男子,他们府里从老爷到少爷们,哪个又生得不少,气质不好呢? 可老爷少爷们那都是富贵乡里堆出来的,这沈姑爷出身差了十条街,竟也不输他们,——也就不怪有侯府亲生本家摆在眼前,小姐都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把姑爷摆在第一位了,这样的相公,哪个女子能不爱重有加的? 范妈妈三人忙起身给沈恒见礼:“奴婢们见过姑爷。” 沈恒微微一笑,回了三人一个欠身,“三位妈妈不必客气,请坐吧。” 季善也笑道:“三位妈妈坐吧,我相公自来便是个随和人儿,还请不必拘礼。” 待大家都分宾主坐了,才正色道:“三位妈妈定要见我相公,怕是你们接下来要说的话,觉着有我相公在才好说?现在我相公也回来了,就请直说吧,不必再兜圈子了。” 顿了顿,“我与我相公从来无话不说的,所以已经什么都告诉他了,三位妈妈不必有任何的顾忌。” 范妈妈想的也是接下来的话最好当着沈恒说,那就算最后季善仍不动心,还能从沈恒处着手,这会儿见季善主动这么说,自是正中下怀,笑道:“既然小姐和姑爷这么爽利,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啊。” “我日前已经收到京中主子们的来信了,主子们的意思,既小姐一定要把心中的疑惑都解了,才肯进京去,那就让我直接告诉小姐便是,横竖迟早也要让小姐知道的,也不差早几日晚几日了。” 季善淡淡一笑,“那就最好了,范妈妈请说吧,我们夫妇洗耳恭听。” “不敢。”范妈妈谦逊了一下,将万妈妈林妈妈打发了出去,才继续道:“小姐不是很想知道,京城府里已经有一位三小姐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寻找三小姐,为什么当年明明报了官,还是没能找到小姐,我还让小姐不要查,因为肯定什么都查不到吗?此事说来就话长了。当年小姐让您的奶娘夫妇带着四个护卫,先护送回京时,路上的确遇上了土匪……” 土匪还人多势众,阜阳侯府的四个护卫双拳难敌四掌,哪是对手? 只能且战且退,直至天黑以后,再趁着夜色,仗着自家马肥车快,足足奔驰了一整夜,总算在天亮以后,将土匪给远远的甩开了。 却也直到天亮以后,才发现被安顿在马车里一堆被褥中的自家三小姐竟不知何时不知了去向,怕是夜里大家都拼命赶路,马车又颠簸,不知何时给颠出了马车去,他们却都没有发觉! 一群人立时满身的冷汗,都木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半晌,还是生死关头便只剩本能,早顾不得什么主子的命才是命,自己亲生儿女都得靠后,而一直将自己女儿紧紧抱在怀里的奶娘先醒过了神来,哭着便喝骂众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掉头去找,要是找不到三小姐,他们一群人可都别想活了! 众人才忙强撑着翻身上马,沿着昨晚赶路的痕迹,一路又找了回去,连会不会再次遇上土匪,也顾不得了。 所幸他们返程倒是再没遇上土匪,可不幸的是,他们也没找到他们的三小姐,——晚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具体走了哪些路,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也就只能返程个大概;三小姐又轻,肯定一颠出去便飞远了,还能往哪儿找去? 这下一群人都绝望了,其中一个昨晚就受了伤的护卫,浑身又痛又累之余,便提议他们就近报官去,让官府出面帮他们找人兼剿匪,指不定还能找到他们三小姐,那他们自然也就有活路了。 其他人却都不赞成他的意见,尤其是奶娘,说就算他们请动当地官府出面替他们找到了三小姐,只怕他们也难逃一个“护主不力”的罪名,多半仍是活不成了;何况纵官府出了面,便能找到三小姐了吗? 万一仍找不到呢,那岂不是阜阳侯府脸也丢了,人也没找到,他们更是活不成了! 随即奶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她的女儿不是与三小姐差不多大吗? 当初正是因为生产日期与阜阳侯府的二夫人差不多,奶娘才会被选为三小姐奶娘的;又因二夫人宽柔待下,许了她带了自己的女儿在身边,与三小姐一同喂养,将来正好给三小姐当贴身丫鬟,奶娘的女儿才会一直跟在她身边,与三小姐只差是同吃同住,所以也养得粉团子一般人见人爱,不知道的人谁会拿其是下人的女儿。 那他们大可说昨夜被颠出了马车的是奶娘的女儿,而非三小姐,如今在奶娘怀里的才是三小姐。 回头再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上三五个月,横竖几个月大的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儿的,到时候便是二夫人当亲娘的,只怕也认不出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只能奶娘和护卫们说是,就是了…… 范妈妈继续沉声说着,“奶娘这个主意一旦露馅儿,那可是混淆侯府血脉的大罪,是以一开始不但说报官的那个护卫不同意,其他三人也不同意,三小姐走失了只是他们死,若还敢罪上加罪,就是全家人都得死了!可奶娘却说,二老爷和二夫人都疼三小姐疼得眼珠子一般,一旦让他们知道三小姐走失了,怎么可能只要他们几个的命,肯定他们所有家人都逃不过一死,既然横竖都是全家死,为什么就不能搏一把呢,搏一把还能有一线生机,不博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题外话------ 继续等着亲爱的们拿票票砸我,o(* ̄︶ ̄*)o 第二百一九回 狼人 绝不委曲求全 季善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面无表情道:“所以那几个护卫也都同意了?” 范妈妈“嗯”了一声,“毕竟蝼蚁尚且贪生,只要能活,谁又想去死呢?还是全家人都得死,就更不愿意了。何况奶娘还许了大家,将来若她女儿能长长久久的当三小姐,定不会亏待了四人,不但他们,连他们的儿女将来都保证有好前程。至于唯一仍不赞同的那个受伤的护卫,之后也在奶娘的撺掇下,让另外三个护卫给杀了。” 季善听得倒吸了一口气。 倒不想那位奶娘倒是个狼人,比狠还多一点,也算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典范了。 至于后面的剧情,范妈妈纵不说,她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所以如今阜阳侯府那位三小姐,应当就是那个奶娘的女儿了?! 果然就听范妈妈道:“之后他们一行五个人,便带着奶娘的女儿,悄悄儿回了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也是老天爷不开眼,竟也站到了他们一边儿,没多久老侯爷的病就在太医们的精心医治下,缓了过来,自然二老爷与二夫人也不能再回京了。奶娘一行打听得这个消息后,便带着假三小姐回了府去,说他们路上遇上了土匪,都受了伤,也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去,所以才拖到现在才回府……” 阜阳侯府的夫人奶奶小姐们当时都好久不见三小姐了,且本来之前见三小姐也见得少,哪里分得清是真是假? 也万万想不到,奶娘夫妇和几个护卫会那么胆大包天,竟敢以奴充主,自然不会多想,便安排奶娘带着假三小姐,住进了二房,等过一阵子二老爷来了信,说孩子还小,实在不宜再奔波,就请太夫人帮着照料教养一下,等他将来任满回京后,再感谢太夫人、一家团聚也不迟后,奶娘与假三小姐在二房便是越发的如鱼得水了。 如此“居移气,养移体”的过了六年,等二老爷终于擢升回京后,便是二夫人当亲娘的,也只当粉雕玉琢,聪明伶俐,一派富贵气象的假三小姐就是自己的女儿了。 还因为奶娘当年“忠心护主”,为了保护小主子,连自己女儿的命都赔上了之举,而厚赏了奶娘一番…… 季善再次忍不住开了口,“那她们是怎么露了马脚,又是什么时候露了马脚的?我猜一下啊,应该是在那位三小姐已经与长公主的儿子定亲之后的事儿了吧?” 亲事都已经定下了,还是高嫁,当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允许出任何的差错,所以才会有之后那位假三小姐风光大嫁之事。 自然范妈妈之前所说的这十几年来阜阳侯府一直在找她,也是假的了,不过如今看来,也算情有可原,倒是怪不着他们了。 范妈妈犹豫了一下,才道:“小姐猜得不错,就是在前年年底三小姐……在定亲之后才发现的。因三姑爷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美称,明里暗里仰慕三姑爷的千金闺秀委实不少,我们家大小姐也不例外。大小姐虽不是大夫人亲生的,却自小养在大夫人膝下,很得侯爷和大夫人的宠爱,又是我们侯府的长女,自诩向来不比三小姐差,谁知道到头来在亲事上还是落了三小姐一头。所以在三小姐与三姑爷定亲后,便一直明里暗里盯着三小姐,想抓三小姐的错处,好搅黄了三小姐的亲事,没想到没过多久,还真让大小姐给抓到了……” 那奶娘虽一手把亲生女儿推上了侯府千金的宝座,一享受泼天的富贵荣华就是十几年,却也整整担惊受怕了十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东窗事发,让一家子连同女儿都死无葬身之地。 是以十几年都没睡过一个整觉,十几年都活在惶惶不可终日里,忧思惊惧之下,身体哪里吃得消? 终于在假三小姐定了亲,只当女儿终生有靠,纵使东窗事发也不怕了后,再也撑不住倒下了。 假三小姐母女天性,虽不知道奶娘就是自己的亲娘,却自来与奶娘亲近,听得奶娘卧床不起,命不久矣之后,当然要去看望。 奶娘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想着自己辛辛苦苦生她一场,辛辛苦苦守着她长到这么大,为她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却一声“娘”都没听她叫过就要死了,哪里还忍得住? 哭着便把当年的事告诉了假三小姐,只求她叫自己一声娘。 假三小姐这才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慌张又嫌恶之余,还是忍不住感动于亲娘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然这十几年她便只是个最低贱的丫头,哪能锦衣玉食,金奴银婢的过这么多年侯府千金的好日子,又哪能嫁得长公主之子那样人人艳羡的好夫婿? 到底还是叫了奶娘‘娘’,又陪着哭了一场,许诺会设法为她请更好的大夫,才离了奶娘的住处,却不知事情很快便通过大小姐的眼线,传到了大小姐耳朵里…… “大小姐随即趁侯爷和二老爷并家里爷儿们都休沐,带着夫人奶奶小姐们去给太夫人问安时,把事情禀告了太夫人……二老爷和二夫人这才知道了小姐一直流落在外之事。” “二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随即人还病倒了,连年都没过好,等开了年,便立时安排了人到会宁府来找寻小姐的踪迹,因为奶娘临死之前,受不住刑,招了当年走失小姐是在会宁府;其他三个护卫这些年早已病死了两个,也不知是不是真病死的,仅剩的那一个也说当年是在会宁府弄丢了小姐的。所以打去年开始,便一直有人在会宁府境内找寻小姐,只一直到今年,才终于找到了……” 范妈妈好容易说完,已是口干舌燥,季善见状,适时递上一杯茶给她,她接过先感激的道了谢,“多谢小姐。”,才低头喝起茶来。 季善耐心等她喝完了,方笑道:“那为什么之前范妈妈要瞒着我,不肯把实情告诉我?怕我因为那位三小姐还是风风光光的出嫁了,嫁得还那般的好,又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又是长公主之子的,会不平衡,因为那本来应该是我的,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是因为三小姐的位子已经有人了,哪怕我才是亲生的,等到了京城,还是不能正大光明的让我认祖归宗,怕我不肯,非要闹腾,弄得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才打算先瞒着我,等我到了京城,再告诉我?反正到时候我人已在京城了,又人生地不熟的,还不是只能委曲求全了?” 范妈妈满脸的尴尬,小姐这也太聪明了吧,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她的样子! 片刻,她才干笑着道:“上头主子们都知道这些年真是太委屈小姐了,明明该是那般尊贵的一个千金小姐,结果却……。可当时亲事已经定下了,徐大公子……也就是三姑爷本人也对三小姐十分满意,豫章长公主为表对这门亲事的看重,还特地进宫向太后娘娘求了福禄寿三翁届时给三小姐当嫁妆的第一抬;又求太后赐了个嬷嬷到府里,教授三小姐规矩礼仪。若那时候爆出三小姐竟是假的,长公主和太后肯定都会勃然大怒,遭殃的就只是三小姐,更是整个阜阳侯府了……” 季善不置可否,只问道:“然后呢?” 范妈妈小声道:“然后太夫人便让大夫人赶着为大小姐说了一门亲事,在三小姐出嫁前,远远的发嫁了。再过不久,三小姐也出嫁了,到了长公主府后,与三姑爷十分的恩爱,已于八月里,生下嫡长女了……” 季善淡笑道:“既然事情都已处理好了,你们还辛辛苦苦的找我做什么?这些多年的朝夕相处,你们三小姐跟你们府里任何人都应当感情深厚才是,那纵然当年的事曝了光,大家都很愤恨奶娘当年的所作所为,她却是无辜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原谅了她,大家又能跟以往一般和和美美了,又何必还要找我呢,就当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儿不好吗?” 范妈妈忙道:“自家亲生的骨肉,怎么可能当没有这一回事儿?尤其是我们夫人,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知道时便罢了,一旦知道了,岂有不找寻的,不找到小姐,二夫人说她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季善见范妈妈眼睛红了,轻笑道:“可那一个你们夫人也养了这么多年,岂能没有感情的?既然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何不想一个两全的法子,既不会让秘密曝光,结亲变结仇,又不会毁了那一个的后半辈子,还能与我骨肉团聚、补偿我,让自己心安呢?” 顿了顿,“你们三小姐肯定又漂亮性子又好,你们侯府人人都喜欢,京城也是人人都交口称赞吧?” 范妈妈道:“在事情曝光之前,三小姐的确很得老爷夫人和太夫人的喜爱,便是侯爷也很喜欢,是以之后……也都做不到对她狠心,毕竟当年她那么小,能知道什么?之后十几年她也跟大家伙儿一样,都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实怪不得她。可再怎么着,小姐才是老爷夫人亲生的,肯定老爷夫人更看重的也是小姐,只是……” “只是什么?”季善明知故问。 范妈妈见季善明亮清透的双眼分明早已洞悉一切,艰难道:“只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便只能、只能委屈小姐了。太夫人和侯爷的意思,是让小姐进京后,对外宣称是我们夫人的远房侄女,在府里住了一阵子后,很得太夫人的喜欢,便让我们夫人收作了干女儿,以后便也是自家的姑奶奶,可以名正言顺的往来,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补偿小姐这些年的委屈了……” 季善听得这结果果然与自己猜得差不多,扯唇笑道:“那要怎样名正言顺的补偿我呢?也给我说一个显赫的夫家,让我风光大嫁……” 见一旁沈恒脸都绿了,忙安抚的冲他一笑,才继续道:“当然,我已经嫁人了,说夫家倒是不必了。但那一个西贝货都嫁得比我好那么多,日子比我好那么多,你们岂不是至少也要助我相公当上三四品的大官,才能算是真正补偿到我了呢?就更别说这些多年她锦衣玉食,受尽疼爱时,我却吃不饱穿不饱,无数次连命都差点儿保不住了,范妈妈觉得,这又得给什么,才能补偿到我?” “这……”范妈妈被问住了。 老爷自己都才三品呢,小姐却张口就是‘至少也要助我相公当上三四品的大官’,这怎么可能嘛? 季善笑起来,“所以这些我已经不需要了的补偿,实在已没有必要,毕竟我最艰难的时刻早已过来了,如今日子过得挺好的,又何必非要去给你们侯府如今还算平静的生活平添涟漪呢?等我到了侯府,见多了你们侯府的富贵排场后,你们就不担心我时间一长,心里肯定会不平衡呢,毕竟那本来该是我的家,那些尊荣与疼爱,乃至那一个所拥有的一切,都该是我的!” “到时候我日日不平不忿之下,才真是连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了。且你们侯府的主子,甚至包括你们二夫人,对那一个的感情都比对我的深,不然事情不会那样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是已定了亲不能更改了,可病逝总可以吧,暗度陈仓远远送走总可以吧?当然,我不是说希望她死或是怎么样,我只是很客观的陈述事实来说明其实事情还是有其他法子解决的。那既然你们并未采纳,便足以说明你们主子们对她的态度了,显然对她才是真正的感情,对我不过就是有几分愧疚罢了。” “可那几分愧疚能持续多久呢?等亲眼见了我,发现我处处都不如她后,难道因为愧疚,便不会嫌我俗气,嫌我没有侯府千金该有的体面气度了?等我因为不平不忿,做下了让他们不赞同甚至厌恶的事,难道因为愧疚,就能不恼我,不怪我无事生非,无理取闹了?我可不想让自己被束缚住,哪怕日日锦衣华服,山珍海味,却再也没有了自由与快乐。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我多少还是听说过的,所以范妈妈不必急着否认,到时候我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关键她此去还不是真正认祖归宗,以后也不真就是侯府正经的千金小姐了,对外只是个“干女儿”而已,她干嘛要委屈自己,就为了去冲淡阜阳侯府二老爷二夫人乃至其他人的愧疚,好让他们能心安呢? 他们也不是真的出于骨肉天性,想要找回她,不过是因为知道了她还流落在外,不找委实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所以只能找一找而已。 不然从范妈妈送信回京到她再收到回信,这一来一去之间,阜阳侯府的二夫人便是亲至一趟都足够了,之前她不来,还可以说是因为不能确定她的身份,怕白跑一趟,使范妈妈这个贴身妈妈来就够了。 可之后范妈妈已经证实了她的身份,证实了那块胎记,那位二夫人还是不肯亲自来一趟,甚至连打发个儿子或是侄子来接她这个姐妹回去都不曾,仍只由得范妈妈一个下人挑大梁,——这样的所谓‘骨肉亲情’,她拿来做什么,他们既没将她放在眼里,她自然也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 范妈妈见季善说来说去,总之就只一个意思,她还是不会进京去。 不由急了,忙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对您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想要补偿您,至于感情,如今的确没有是因为老爷夫人没见过小姐,可等见过了之后,以小姐的人品才貌,加之血浓于水,老爷夫人岂能不喜欢,岂会生不出感情的?至于三小姐……那一个,感情肯定还是有,但更主要还是因为豫章长公主真的得罪不起,又何必非要弄得亲家成仇家呢?旁人瞧着咱们是侯府,都只当富贵得不得了,却不知还是有许多为难之处的,所以还望小姐能体谅一二,老爷夫人真的会加倍补偿您,便是太夫人和侯爷也会好生补偿您的。” 范妈妈说完,怕仍说服不了季善,忙又看向了一旁一直未发一语的沈恒赔笑道:“姑爷,您也劝一劝小姐吧,这总是至亲的骨肉,哪能当没有这回事儿一般呢?真的,我们老爷尤其是夫人是真的很牵挂小姐,做梦都在盼着我能快些带了小姐进京去。之前小姐说您去了省城赶考,要等您回来,如今您也回来了,不如就收拾一下,一道进京去吧?” 不给沈恒说话的机会,喘了一口气便又继续道:“我们老爷是兵部侍中,虽出身勋贵,当年也是凭着自己的才学考上了举人的,所以历来很得皇上和上官们的器重,也历来很喜欢好学上进的读书人。等将来见了姑爷这般的斯文俊秀,还年轻轻便已是秀才老爷举人老爷了,肯定会很喜欢的,到时候姑爷是要留在国子监念书也好,是要做官也罢,我们老爷肯定都不会袖手旁观的,除了我们老爷,我们侯爷也是五军都督府的五位掌印都督之一,最喜欢的也是提携有真才实学的子侄们,姑爷去了京城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虽然沈姑爷可能很快便是举人了,还有罗府台这个恩师,可说到底一个小小的举人又算得了什么? 甚至罗府台在他们老爷面前都算不得什么,本来品级就要比他们老爷矮两级了,他们老爷还是京官,又比罗府台高了半级,便是两级半的差距了,更不必说他们侯爷的超品侯爵和掌印都督之一。 就不信沈姑爷能不动心,小姐再聪明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女流,考虑的肯定没有沈姑爷考虑得多,也肯定不知道权势对男人的诱惑到底有多大! 在范妈妈满眼的期待中,沈恒终于缓声开了口:“范妈妈,既是至亲的骨肉,那为什么你们老爷和夫人都不肯亲自来见我娘子,亲自接她进京去呢?便他们是长辈,卑不动尊,你们家二爷、五爷却是与我娘子平辈的,难道也不能跑一趟?口口声声对那位假小姐感情是有,更多还是因为不能与长公主亲家变仇家,有苦衷,所以才只能让我娘子委曲求全。那面子上只能委屈了,里子还不能做得足一些吗?说到底,不过还是没有真把我娘子放在心上,没有真拿她当至亲的女儿和姐妹而已!” “不是的,姑爷,您听我说……” 范妈妈闻言,忙急急的要解释,怎么这沈姑爷也这么不好相与呢? 不给沈恒说话的机会,喘了一口气便又继续道:“我们老爷是兵部侍中,虽出身勋贵,当年也是凭着自己的才学考上了举人的,所以历来很得皇上和上官们的器重,也历来很喜欢好学上进的读书人。等将来见了姑爷这般的斯文俊秀,还年轻轻便已是秀才老爷举人老爷了,肯定会很喜欢的,到时候姑爷是要留在国子监念书也好,是要做官也罢,我们老爷肯定都不会袖手旁观的,除了我们老爷,我们侯爷也是五军都督府的五位掌印都督之一,最喜欢的也是提携有真才实学的子侄们,姑爷去了京城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范妈妈越发急了,“姑爷有志向当然是好事,可这读书也好,做官也好,都跟爬山一样,是越往上爬,人便越少,也越难爬的,要是没人扶持帮衬,哪那么容易就爬到山顶的?尤其我说句不好听的,姑爷出身还实在……不高,既然如今有捷径可走了,又为什么要放弃呢,别人求还求不来的好事儿呢!” “且姑爷就不想早些为小姐挣来凤冠霞帔呢?不管我们老爷夫人怎么补偿小姐,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可以漂亮衣裳首饰大宅子,说给就给我们小姐,让她再不用租这样一个小房子住,再不用为任何事发愁,说到底为小姐挣凤冠霞帔的任务,还是只能姑爷来啊。我们小姐这样的人品才貌,要是再穿戴上了凤冠霞帔,还不定得多好看,多让人称赞羡慕呢,我们小姐到时候也肯定会庆幸自己嫁对了人,不比任何人差,姑爷觉着……” 这回是季善开口打断了范妈妈,“范妈妈,您要是个男人,光靠着这份好口才,肯定都能为官为宰了,我可真是太佩服您了!可您说的再多,我都心意已决,不会改变主意了,所以您不必再白费口舌了。” 沈恒等她说完了,才接道:“范妈妈,我当然想为娘子早日挣来凤冠霞帔,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宁愿凭借自己的学识和本事去为她挣来,而不是走您所谓的‘捷径’。我也相信我迟早会为她挣来凤冠霞帔,让她不用靠任何人的愧疚补偿,便能站到她自己丈夫的肩膀上,变得尊贵荣耀起来,不比任何人差!” 范妈妈已哭丧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小姐跟沈姑爷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片刻,她才道:“可是这明明就有捷径,还是自家骨肉至亲给搭的捷径,又不是别的什么歪门邪道,为什么就不能走呢?姑爷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只要您松口了,我们小姐可早说了,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最是听您话,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自然……” 沈恒呵呵着打断了她,“我娘子的话您也信,您要不去向我们家邻居都打听打听,我们家到底谁做主,谁说了算?您稍一打听便知道我是出了名的惧内,我们家大情小事都我当娘子说了算。所以您不必再说了,说得再多也是白搭呀!” 范妈妈笑得比哭还难看的看向了季善,“小姐,您怎么就、就这么固执呢?难道真要老爷夫人亲自来接您,真要正大光明的认祖归宗,您才肯回去吗,那……” 季善摆手:“范妈妈,您先别说了,听我说。我不是在拿乔,或是怎么样,而是真觉得没那个必要,到时候弄得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的日子都不安生,又是何必?大家仍之前怎么过,如今仍怎么过多好。” “当然,血浓于水,血脉亲情一辈子都割舍不断,我也没想过真要彻底割舍。如今已是十一月,一来我要等我相公放榜;二来等进了腊月,过年便进在咫尺了,我肯定也要回公婆跟前儿去尽孝才是。正好明年我相公的师妹罗小姐要嫁去京城,我们夫妇到时候十有八九是要去京城给她送嫁的,若到时候你们家太夫人侯爷和老爷夫人仍欢迎我,我肯定会去登门拜见的,也就只迟几个月的时间而已,想来影响也不大,实在不必非急于这一时,您说呢?” 范妈妈有苦说不出,迟疑道:“您不知道,太夫人她老人家上了年纪,自去年以来,身体便一直不好,如今天儿又冷了,老人家最怕过冬的,万一……” 季善笑道:“没有万一,太夫人那样的有福之人,自然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您就别担心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和我相公还得回府衙去忙自己的事儿,就不多留范妈妈了,等回头定了回京的时间后,还请告知一声,我好准备些土仪让您带回去给诸位长辈,好歹也是我一番心意。” 连阜阳侯府的二夫人就只得她一个亲生女儿,尚且没把她放到心上,太夫人那么多孙子孙女,就更不可能把她放在心上了,所以她是现在进京,还是等春暖花开后送晨曦出嫁再进京,又有什么区别? 季善说完,便叫了青梅进来,“替我好生送了范妈妈和万妈妈林妈妈出去。” 范妈妈面对这样明白的逐客令,哪还好再赖着不走,只得屈膝应了一句:“那我就先告辞了,还请小姐姑爷都再仔细考虑一下,等定了回京的日子,我定会打发人来告知小姐姑爷的。” 辞了季善与沈恒,由青梅引着出去了。 季善瞧得范妈妈几个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才问沈恒:“你是跟恩师告了假回来的,还是偷跑回来的?这眼看就午时了,你是现在就回去,还是吃了饭再回去?” 沈恒笑道:“我跟恩师说明了情况的,恩师允准我今儿不回去了都使得,所以我下午就在家陪你吧。” 善善真是太可怜,太让他心疼了,之前季大山与季婆子不是亲生的,一直虐待欺压她便罢了,如今好容易亲生的父母找到了她,结果还是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为着一个西贝货,反倒面都没见上,先就要让她妥协、让她委曲求全了,口口声声那个西贝货也是无辜的,——那个奶娘不是西贝货的亲娘,她没有因着奶娘胆大包天的“李代桃僵”享受十几年不该属于她的百般疼爱与富贵荣华呢? 所以有什么无辜的,既享受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自然也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而不是都事发了,还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来! 季善笑起来,“我有什么好陪的,你只管忙你自己的去吧,莫不是……你怕我心里难受?放心,我心里一点都不难受,真的,一群说到底素不相识的所谓骨肉至亲,怎么可能伤害到我?我瞧整件事都是站的旁观者的角度,也就对上范妈妈几个时,才会有点儿自己原来竟是当事人的自觉,但也仅此而已。你会因为没见过面、不在乎你的人难受吗?我反正不会,可能也是因为从一开始便没抱期待吧,如今自然也不会失望难受。” 沈恒仔细看了看季善,见她眼里的确没有多少郁色,夫妻这么久,她是真不难受,还是装不难受,他还是分得清的。 这才心下稍松,笑道:“我怕善善你心里难受,想要陪你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主要还是想着打我备考以来,就没怎么陪过你,陪你上街去买买买更是一次都没有,所以打算今儿好生陪你去逛逛街,看见什么就买什么,相公我……看着你付钱。” 季善“噗嗤”笑出声来,“我还当你要说,‘看见什么买什么,相公我付钱’,结果却是看着我付钱,你不害臊呢?” 沈恒理直气壮道:“我有什么可害臊的,这不是我如今没钱吗,等将来我有了钱,反正我的钱也是善善你的钱,到时候还是你付钱,几十年都一样的事儿,我就更犯不着害臊了。” 季善无言,“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我竟无言以对,呀……” 话没说完,已让沈恒一把拉住便往外走,“别废话了,直接上街去,午饭也在外面吃得了……还收拾打扮什么,现在这样已经够漂亮了,你也给街上那些个小姑娘小媳妇儿一条活路。” 说得季善满脸的笑怎么都控制不住,娇嗔道:“你嘴巴真是越来越甜了哈,都跟哪里学来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是不学好学来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家有胭脂虎,我怎么敢不学好……不是,我是说我都有这么漂亮聪明能干贤惠的媳妇儿了,别的女人我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不过,我倒是挺期待你会怎么收拾我的……” “耳朵给你拧下来,怎么样啊?” 夫妻两个一路说笑斗嘴着,到巷口上了马车,便直奔大街上而去。 之后他们先去吃了鲜鱼面线,又去布庄和银楼逛了一回,还去天桥下逛了一个多时辰,到天色暗下来了,才双手不空的回了家。 季善心里那点子虽不多,却的确存在的、如鲠在喉般的别扭与难受,也终于都散了去。 如今那位三小姐怎么可能就是无辜的?当年把原主弄丢了,还隐瞒冒充之事不是她亲娘干的呢?就算不兴所谓“母债子偿”,她也不是全然无辜的好吗? 结果她已经享受了十几年本不该属于她的一切不算,就连终于东窗事发了,也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代价,仍然嫁得高门夫君,夫妻恩爱,尊荣富贵。 相形之下,早早就死了的、连死了都没人知道的原来的季善,又算什么? 她所谓的父母至亲们根本不知道她曾经遭遇过什么,根本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被西贝货的亲娘毁了这一生的可怜小姑娘,根本早已不在这世间了好吗! 所以无论是站在感情的角度,还是利益的角度,阜阳侯府都早已选了那个西贝货,她又何必巴巴的赶着去自取其辱? 她就留在会宁,日日无拘无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想出门就出门,还能有好姐妹的陪伴,能有丈夫无微不至的疼爱与照顾它不香吗! 等次日起来,窝在沈恒怀里好睡了一夜,连翻个身都会引来沈恒温柔的关怀,“怎么了,善善?”,因而觉得备受呵护的季善心情就越发的轻松了。 正好罗晨曦让红绫来找她,问她怎么几日都没去府衙后宅找她,“我们小姐小日子来了,正是身上不舒坦的时候,偏又阴雨绵绵的,自不好来找大奶奶,还当大奶奶会去找她呢,没想到大奶奶也几日没去,可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想问大爷吧,偏大爷又一直在老爷跟前儿,怕老爷知道了要说。” 季善便收拾一番,去了府衙后宅找罗晨曦,向罗晨曦解释了一番自己这几日为什么没来找她,“之前不是跟你说过,那个范妈妈写了信回京请示主子吗?我估摸着就这几日她便该收到回信了,收到回信后她肯定要去找我,所以一直在家等着她,也好早些了一桩事。” 罗晨曦忙关切的问道:“善善,那她找过你了吗?她肯说实话了吗?” 季善“嗯”了一声,“这次应该该说的都说了。” 就把范妈妈与她说的当年的事和那些劝她和沈恒的话,都与罗晨曦大概说了说,末了苦笑道:“真是戏文上都不敢这么写,结果竟然现实中发生了,还真是……” 艺术来源于生活呢! 罗晨曦也听得目瞪口呆,“竟然会有这样的事!那个奶娘真是好大的胆子,关键竟还真让她把事情给办成了,让自己本该也跟自己一样当一辈子下人的女儿当了这么多年的侯府千金,还嫁了人人称羡的京城第一美男子!就这还是因为她自己忍不住了,告诉了那个西贝货,让有心人知道了,才给曝了光,她要是一直忍着,忍到死都不说,岂不是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呢?” 季善摊手,“对啊,本来她还真有极大的希望瞒一辈子,还真是个女中豪杰呢!” 罗晨曦冷笑道:“女中豪杰个鬼啊,这样的下人谁家摊上都是倒八辈子血霉,我向来不主张对下人动辄打骂的,摊上这样一个货,也要立时打死了她,连她家人都休想有好果子吃!那善善,阜阳侯府怎么处置的她呢,还有那个西贝货……” 忽然反应过来那个西贝货都风光大嫁了,当然阜阳侯府并没处置她,哪里还说得下去。 半晌才沉声继续道:“那善善,你还要回去吗?只怕你回去也拿不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只能委曲求全了……显然他们已经选了那个西贝货,也是,整整十六年呢,便是养一条狗也养出感情来了,何况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你就算是亲生的又如何,拿什么去跟人家十几年的感情比?” 就更不必说那个西贝货还嫁了高门,成了长公主的儿媳,正经的皇亲国戚了,阜阳侯府怎么可能舍得这么个好亲家? 自然只能委屈善善,让她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不算,还要继续委屈下去了,凭什么! ------题外话------ 早上八点半开始直播晨读,一直到11点半,上午的课才结束,下午两点继续,四点半结束,欲哭无泪……… 第二百二零回 中举 季善见罗晨曦满眼的愤怒之外,更多还是对自己的心疼,就跟沈恒一样,心里涌过一阵暖流,笑道:“所以我不会去啊,我是季善,会宁府才是我的家乡,我的爱人亲人、我所在乎的所有人都在这里,我去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干什么?” 罗晨曦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他们肯定以为听到他们是侯府,你一定会立时上赶着去京城,哪怕要委屈要妥协都无所谓,毕竟他们拔根汗毛都比你腰粗了,傻子才会斤斤计较呢!哼,别说那什么二老爷二夫人亲自来接你了,连个你平辈的兄弟都不肯派来,便足见其诚意了,真当侯府我们就稀罕呢?莫欺少年穷,只要师兄一直勤学苦读,将来为官后也忠君爱民,假以时日,连为你挣来一品的诰命夫人都不是不可能,什么了不得的!” 季善听得笑道:“这话你师兄昨儿也说过,说卑不动尊,长辈老大远的不来便罢了,却连个平辈都不肯见我接我,就由得几个下人折腾,算怎么一回事?既他们不将我放在心上,我也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结果这会子你也说了一样的话,你们还真不愧是兄妹呢!” 罗晨曦道:“主要还是因为我和师兄心疼你的心都是一样的。那那几个妈妈什么时候离开会宁呢,别回头又去烦你才是。” 季善道:“我让她们定了回京的日子后,告知我一声,我也好准备些土仪让她们带回去,侯府的主子要赏人还是要扔掉,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我只要尽到自己的心意就够了。” “嗯,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罗晨曦点头,“等将来若有机会去京城了,也可以去拜见一下,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有生恩在,但也仅此而已。” 季善应了,“我也差不多这样想的,将来万一他们有需要时,我不说竭尽所能,但也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当然,这辈子应当都不会有那一天,只能说我跟他们终究有缘无分吧!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明儿要去采买准备土仪,肯定也不得空过来找你,你自己好生歇着,等我忙完了这几日,就可以天天过来陪着你了。” 不待罗晨曦说话,已又道:“不过我过来陪你可以,帮你做针线免谈啊,这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你就这么点儿活计而已,旁的我们都给你做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这新嫁娘也未必当得太轻松了!” 罗晨曦只得干笑,“我又没说让你帮我做针线,真是的……这不是我手都快被戳成筛子了吗?偏一直下雨,又冷又湿的,我做烦了连去园子里逛逛都不成,也不知这天儿几时才能放晴,不会等到师兄放榜时才晴吧?” 季善笑道:“等老天爷下够了,自然也就晴了。我如今最担心的,还是相公此番能不能中,虽然我嘴上说的是顺其自然,不中又两年后再来便是,可当然还是中了最好啊!” 罗晨曦挥手道:“哎呀,你就别担心了,师兄肯定能中的。不然善善你和师兄今儿吃了晚饭再回去吧,庄子上昨儿送了今年最后一批蟹来,我昨儿已让厨房的人放水里在吐沙了,今儿吃正合适,再做个羊肉锅子,便也不怕螃蟹寒凉了,你说呢?” 季善自不会拂她的一番盛情,笑道:“我正想螃蟹吃呢,没想到瞌睡来了你就给我送枕头,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晚间吃饭时,罗府台竟也对季善表达了一番自己的关心,“……我已听子晟说过你的事儿了,已经委屈了你十几年,竟还想继续委屈你,这对你实在不公平,无论是从感情,还是物质上来说,都不公平。既不公平,你自然没有委屈自己的理由与必要,便是将来事情传开了,旁人也不能指摘你不孝,因为先有父慈,才有子孝,你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季善听得大是感动,好生谢了罗府台一番,才满心温暖的继续吃起饭来。 她这些亲人师长的确没有她阜阳侯府的那些所谓亲人们尊贵显赫,可他们待她的心,却都跟金子一般珍贵,她何其有幸! 翌日起来,虽天空仍在飞着毛毛细雨,季善还是带着青梅上街去采买了半车的土仪特产回家。 第二日又去飘香,把牛肉干猪肉脯萝卜干等各装了十罐,虽然可能在阜阳侯府众人看来,这些东西都不值一提,但在季善看来,可比什么礼盒绸缎都更珍贵,她已经尽心了。 只是季善礼物都准备好几日了,也不见范妈妈再登门,亦没打发人登门告知她们一行回京的日子。 倒弄得季善纳罕起来,莫不是她们已经回京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 这日等到快交午时,仍没等来范妈妈几个,季善遂决定不等了,吩咐青梅道:“给我把那件雪青色的斗篷找出来,再去给我叫辆车,我去晨曦那儿了,再不去她肯定得怄我气了,这会儿过去正好吃午饭。” 青梅忙笑着应了“是”,就要出门去。 却见焕生满脸激动的跑了回家,进门时还被门槛给绊得差点儿直摔到地上,也顾不得,对着季善便叫道:“太太大喜,爷中了,中了第五十七名!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季善的心立时“砰砰”直跳,惟恐是自己听错了,忙道:“你说什么?我没听太清楚,你再说一遍呢。” 焕生想着自己跑得急,说得也急,还夹杂着大口的喘气,也不怪太太没听清,忙接连吞吐了几下,让自己气息平稳了不少后,才笑道:“太太,府台大人今儿收到省城来的喜报了,我们爷中了第五十七名举人。府台大人和爷都很是高兴,府台大人已让钱师爷带人去张榜了,爷知道太太担心,所以让我先回来告知太太一声,好让太太安心。” 季善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立时笑逐颜开,“相公真的中了,真的中了!真是太好了,我都高兴得快要站不稳,要飘起来了……” 青梅忙一把扶住了,笑道:“这样天大的喜事,也不怪太太高兴得要飘起来,我也快高兴得飘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太太有没有赏啊?” 季善这会儿好说话得很,想也不想便笑道:“当然有赏,你也有,焕生也有,还是双倍的赏,怎么样?” 青梅与焕生忙都笑着谢了她,“多谢太太,多谢爷。” 杨嫂子在一旁早满脸着急的想插嘴了,好容易这会儿得了空,忙赶着问焕生,“焕生,那我们二少爷有没有中你知道吗?当时看喜报时,沈相公肯定不止看了他自己的,也连我们二少爷的一起看了吧?” 焕生非常能体会杨嫂子此刻的心情,只有主子体面了,他们当下人的日子才更好过。 忙笑道:“看了的看了的,孟二少爷也中了,九十九名,虽然是敬佩末座,但的确中了的,杨嫂子只管安心吧。” “真的吗真的吗?”这下轮到杨嫂子高兴得要跳起来了,“阿弥陀佛,多谢菩萨,多谢佛祖保佑我们二少爷也中了,等消息传回天泉,我们老爷和大爷还不定怎生高兴呢,我们二少爷可真能干!沈相公也能干,等回了清溪,两家一定要各摆三天,哦不,得摆九天的流水席,让全清溪、全天泉的人都来喝喜酒!” 杨嫂子才不管孟竞是多少名,又是不是敬佩末座呢,只要他的确是中了,自此的确已是一名举人老爷了,就算是最后一名又怎么样,那一样是中了,那她就高兴! 季善也一样为孟竞高兴,笑着与杨嫂子道:“之前我就说以孟二哥的才学,肯定能中,杨嫂子还不信,现在信了吧?不过请全清溪的人吃流水席就够了,请全天泉的人吃可吃不起,还一吃就是九日,非得把家底都吃空了不可,咱们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杨嫂子呵呵笑道:“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到底请不请,怎么请,哪是我一个下人说了能算的,还得看我们老爷和二少爷自己的。沈娘子你们先聊着,我先失陪一会儿啊,我得赶着去府学,告知我们二少爷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去。” 说完就要往外走。 焕生忙笑道:“杨嫂子先别急,我刚才回来之前,钱师爷已经奉府台大人之命去张榜了,那这会儿孟二少爷指不定已经知道了,你实在犯不着再跑一趟。还是在家里等着官差们来报喜吧,等孟二少爷看完榜,肯定也会赶着回来的。” 杨嫂子喜道:“官差们还要来家里报喜呢?哟,那咱们家今儿岂不是太风光了,一下子就出了两位举人老爷呢,别人且不说,黄老爷知道了,肯定得嘴巴都笑歪了!” 季善听得直笑,“岂止嘴巴笑歪,指不定连往后的租金黄老爷都要全给我们免了呢!” 又问焕生,“这次一共录取了多少名举人,会宁府又占多少名呢?” 焕生笑道:“这次因参考的人数比去年多出不少,所以按比例刚好录取了前一百名,咱们会宁府一共占得十一名,是除了省城以外,六个州府里考中最多的。” 又与杨嫂子道:“官差们不但要来咱们家报喜,回头还要报喜到各个县里,再由各县的官差去爷和孟二少爷的老家去报喜呢,到时候咱们家老爷太太和孟老爷孟太太可就真是太风光了!” 杨嫂子听得一拍额头道:“对哈,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们二少爷和沈相公中秀才老爷时,就有官差去家里报喜,如今中的可是举人老爷,比秀才老爷还要风光,当然官差更得去报喜了。那我得马上去街上买几挂鞭炮回来,待会儿官差来报喜时好放啊,才好让左邻右舍都知道我们二少爷和沈相公都中了,好生出出风头才是。” 季善见她一脸的兴头,自不会扫她的兴,何况季善自己这会儿也高兴至极,因笑道:“杨嫂子就别去了,还是让焕生跑一趟吧,咱们今儿好生热闹一回!” 焕生忙高声答应着去了,余下季善与杨嫂子青梅虽只三个人,却因都高兴得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住,也足够让家里每一个角落都弥满热闹与喜庆的气氛了。 等焕生前脚买了鞭炮回来,孟竞果然后脚就带着杨大回来了,主仆两个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等进了家门,见季善主仆三个和杨嫂子都是满脸的喜色,地上还摆着红艳艳的鞭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孟竞因笑道:“我和杨大哥还一路紧赶慢赶着,想要赶回来告诉嫂夫人和大家伙儿好消息呢,没想到嫂夫人早已经知道了。也是,喜报肯定要先经府台大人看过了,才会公诸于众,我方才太高兴了,竟忘了这一茬儿。那嫂夫人,子晟兄这会儿还在府台大人跟前儿待命吗?看来我只有等他回来后,才能当面向他道喜兼道谢了,要不是子晟兄一直提点我,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无私的与我分享,这次我肯定会榜上无名的!” 季善忙笑道:“孟二哥同喜同喜,可千万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话,你能考中凭的是自己的学识与本事,与我相公何干?你就别这么谦虚了。” 说完问焕生,“爷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方才太高兴了,我脑子这会儿都还是热的,竟忘记问你了。” 焕生忙道:“爷没说,怕是要看府台大人什么时候让爷走,爷才能回来吧?不然我再瞧瞧去?” “算了。”季善摆手笑道:“还是等他自己回来吧,不过你还是得出门一趟,去飘香告知我娘和叶大掌柜他们一声,就说相公中了第五十七名举人了,让大家伙儿也高兴高兴。” 焕生忙乐呵呵的应了:“好嘞太太,我马上就去。”,转身大步出门去了。 孟竞这才继续方才没完的话题,与季善道:“看嫂夫人说的,怎么会与子晟兄无关?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么,实在还差了几分火候的,又是与那么多饱学之士同场竞技,若非有子晟兄与我分享府台大人的高见,我这次真的上不了榜,总归回头我一定要好生敬子晟兄几杯才是!” 季善笑道:“孟二哥真的太谦虚了,没听说过一句话,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呢?你要实在感激,就像你才说的,回头好生与我相公喝几杯就是了,旁的可别再说了啊。” 孟竞笑起来,“好吧,那我就不与嫂夫人客气了。估摸着报喜的人很快就要到了,嫂夫人提前准备几个红包吧,我也马上要回房准备去,尤其子晟兄日日都要去府衙,时不时就能与府衙的官差们打上照面的,更不能薄了,不过嫂夫人自来周全,肯定不用我多说,早就想到了。” “多谢孟二哥提点,我省得了,这就回屋准备啊……” 约莫半个时辰后,报喜的官差们果然敲锣打鼓的到了,还在门口就高声唱喝起来:“恭喜天泉籍秀才沈恒考中第五十七名举人——” “恭喜天泉籍秀才孟竞考中第九十九名举人——” 杨大知机,等官差们一唱喝完,立时便把鞭炮都点着了,整条巷子便越发热闹了,不但惹得左右街坊,连旁边巷子的人们都来看是怎么一回事,那叫一个热闹喧阗。 围观的人们很快都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立时都是称羡赞叹不绝,“竟然一家一次就出了两位举人老爷,这也太厉害了!” “不止呢,两位举人老爷听说都才二十出头,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已是举人老爷了,你活了这么大,可曾见过几个这么年轻的举人老爷啊?我反正没见过,这才是最厉害的呢,以后一定能当大官,还是京城里的大官儿!” “真这么年轻呢?那成亲了吗,我女儿年纪正合适,我们家也还算有点子家底……” “切,人家可是举人老爷,就算没成亲,也不可能看上你女儿,人家如今可连官家小姐都娶得了,你女儿算什么,你家那点家底又算什么?” “这不是他们自家的宅子,听说是租的,两位举人老爷还不但是府学的同窗,还是同乡,打小儿就一起念书的……听说租的就是前头乌衣巷黄老爷家的宅子,这下黄老爷可都跟着沾光,以后这宅子再也不愁租了……” 季善主仆与孟竞主仆等人自不知道围观的人们都在议论什么,他们都正忙着招呼官差们,又是请进厅堂吃茶,又是塞红包的,忙得是不可开交。 好在是官差们都十分的客气,毕竟孟竞已是新科的举人老爷,沈恒虽不在家,却是府衙上下都知道的罗府台的得意弟子,平日里就得客客气气了,如今更得客客气气才是,言辞间都十分的谦逊有礼。 官差们稍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因为还得继续去下一家报喜。 孟竞与季善自不好多留,由孟竞带着杨大,一路送出了大门外去。 适逢黄老爷听得喜讯,带着儿子们也忙忙赶了来道喜,远远的一瞧得孟竞,便眉花眼笑道:“贤侄……不,如今该叫举人老爷了,举人老爷真是年少有为啊,这么年轻的举人老爷,可着满会宁府,又能有几个?我是一听得喜讯,便忙忙带着他们几个不成器的,过来沾两位举人老爷的喜气儿了,对了,怎么不见沈举人?” 孟竞平日对黄老爷还是比较好感兼感激的,这会儿对他的态度自是一如既往,“世伯这也太见外了,什么举人老爷呢,您跟我爹这么多年的交情,这样见外不是打我的脸呢?快请屋里坐,子晟兄他还在府台大人跟前儿待命,应当也快回来了吧?” 黄老爷见孟竞待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礼,就越发笑得见牙不见眼了,“我是跟孟兄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却没有孟兄这么好的福气,三个儿子捆起来都及不上彦长你的一半儿啊!” 因有街坊邻居笑着给他打招呼、恭维他:“您这也太有眼光了,随便租个宅子,就能一次出两位举人老爷,您这宅子以后再高的价都不愁租、不愁卖了!” 忙笑道:“我这哪是随便租个宅子呢,两位举人老爷都是我多年老朋友的儿子弟子,跟自家的子侄一样的,能是随便租吗?正好这么多街坊都在,回头都去我家里领一份喜糖啊,也好让大家伙儿都沾沾我两位贤侄的喜气。” 说得大家都纷纷笑着道了谢,才跟孟竞一道进了院里去。 至于立时安排人去买喜糖、装喜糖的事儿,自有他的大儿子知机,悄悄儿离开操办去了。 孟竞与黄老爷到厅堂里落座后不久,正说到宅子的事儿,“这个宅子方便倒还算方便,就是忒小了些,两位贤侄住着怕是太挤了,尤其彦长你还没娶妻,回头肯定还要添不少人的;子晟贤侄呢是已经添了两个下人了,回头肯定还要添的,哪还能住得这般挤?回头你们的同窗好友来做客,瞧着也不像。” “正好我在西外那边有两所相邻的宅子,都是两进的,还带一个小园子,原是打算将来分家时,给我二儿子和小儿子住的,要不两位贤侄搬去那里住吧?至于租金什么的,就别跟我客气了,你们住得高兴,住得舒服就够了。” 沈恒回来了。 黄老爷少不得又起身笑着给沈恒道了一回喜,大家寒暄客气了一回,才各自又落了座,继续说话儿。 黄老爷便笑着继续起方才的话题来,“那两所宅子都清净得很,不像这边巷子里和邻居家说话声音大些都能听个一清二楚,最是适合两位贤侄这样要继续苦读的人住了,你们住得清净些,看书也能更专注,晚间也能睡得更好些,管保后年定能再次双双高中,谱写此番同样的佳话呢!” 说得沈恒与孟竞都满脸的笑,“那就承您吉言了。” 奉茶进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与沈恒说几句话儿的季善闻言也笑道:“黄老爷您这也太会说话儿了,可见姜还是老的辣,我们都差您差远了,不怪您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来。只是这里住着就挺好的啊,贸然要搬,我可第一个舍不得。” 以黄老爷的精明,回头指不定就把那宅子白送给沈恒和孟竞也未可知,毕竟放长线钓大鱼,他如今看来是有些吃亏了,将来却是受益无穷,自然愿意吃这个亏。 可季善却信奉“无功不受禄”,他们夫妇与黄老爷交情也没到那一步,还是仍货仡两清,继续租住在这里的好,反正应当也住不了多久了,明年的这时候,她不信她还买不起房子了! 沈恒一听就明白季善的意思了,笑道:“是啊,我也觉着这里住着挺好的,还打算继续住下去,可舍不得搬呢。” 孟竞与季善自没有与沈恒夫妻之间这般默契,却也是个再精明不过的,闻言跟着笑道:“黄世伯那两所宅子既是给您两个儿子准备的,可不能让我们给您住旧了,不然我们心里多过意不去啊?还是继续住这里吧,住了一年多,也早住出感情了。” “可是……”黄老爷还待再说。 焕生引着叶大掌柜、叶广和周氏到了,三人都满脸的激动,不但周氏眼睛红红的,叶大掌柜也是眼眶泛红,一见季善与沈恒便未语泪先流,“太太,沈相公,我们大家伙儿都太高兴了,个个儿都恨不能跟了一起来当面给沈相公道喜,我们坐的马车都走出老远了,还能听见从我们店里传来的鞭炮声,真是太高兴了!” 说完才给沈恒和季善行礼道贺:“恭喜沈相公,贺喜沈相公,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叶广忙也笑着给夫妻两个道喜,“恭喜师父,恭喜师公。” 比之黄老爷,叶大掌柜父子的激动就显得更情真意切,更发自内心了。 黄老爷看在眼里,只得暂时打住了搬家的话题,与孟竞说起旁的来,“贤侄啊,喜报怕是很快就要送到天泉去,再送到你们清溪镇上了,孟兄还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这才真是虎父无犬子呢!” 周氏见两拨人各自都在说着各自的,便也拉到季善到一旁,含泪笑道:“善善,知道姑爷中了举,成了举人老爷,我真是太高兴了。就算我心里知道,这其实都是你靠着自己努力得来的,我这心里还是能安慰些了,不然我……我明儿就去玄宁寺还愿去,一定要好生给菩萨咳三个响头,还要求菩萨保佑姑爷后年能考中进士老爷,那你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了!” 季善笑叹道:“您还真是次次见面都要说这些呢,答应我,下次别再说了,成吗?也不许哭啊,今儿这么高兴的日子,所有人都只能笑,谁也不许哭!” “哎哎哎。”周氏忙应了,胡乱擦了泪,展眼笑开了,“今儿可是我姑爷大喜的日子,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才不会哭呢!” “这才对嘛,这马上就中午了,娘且跟我去商量一下中午吃什么吧,今儿人可不少呢,怕是得叫席面了……” 母女两个便笑着出了厅堂,往季善房里去了。 彼时外面看热闹的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散去,准备各回各家吃午饭了,毕竟看热闹也不能填饱肚子,且别人家的热闹说到底与他们这些围观的人有什么关系,他们也沾不上任何光,还不是只能看过就算,羡慕妒忌过就算。 但留在原地继续看热闹,继续与旁边的人说得口沫横飞的也不少,“人沈举人早就娶了太太的,太太还漂亮得花儿一样,就你家女儿那德行,长得跟个茶壶似的,就是给沈举人做妾人家也不会要好吗,想什么呢?” “你女儿才长得像茶壶,你们全家都长得像茶壶,再敢胡说八道,老子打掉你的牙!” “哎呀,怎么还吵起来了……听说孟举人还没娶亲,不然你们两家都把女儿送去,看孟举人肯不肯收下一个做妾,或者运气好,两个都给你们收下了?” “一个个都想得忒美了,等明儿沈举人孟举人中举的消息全城都传遍后,不知道多少大户人家有钱人家想跟他们结亲,想送女儿给他们做妾呢,咱们算什么?还是趁早回去把自家屋子收拾一下,回头等府学的相公们来租房子吧,我觉着咱们这一带一下子出了两位举人,肯定房子更好租,价钱也肯定比之前好。” “这倒是哈,那快走吧,我还得让我浑家去黄老爷家领喜糖呢,迟了万一领完了,不是亏大了……” 以致季善家门外的整条巷子都一直拥挤喧阗不堪。 自然范妈妈几个坐的马车还在巷口,已是寸步难行,任车夫再如何吆喝:“让一让勒!”,也是无用。 范妈妈等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了,因撩了车帘问车夫,“这怎么一回事儿呢,之前我们也来过这里,没见有这么多人过啊,发生什么事了不成?” 车夫见范妈妈几个一直都沉着脸,瞧穿着打扮气度也不似寻常人,关键还是外地口音,之前哪里敢搭话? 这会儿见范妈妈先开口了,哪里还忍不住,立时笑道:“这位太太不知道今儿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呢?我方才跑前几趟生意时,也遇见了好几处以往从不堵,今儿却半天都过不去的地儿,问过后才知道都是附近有新中举的人家,人们都赶着去看热闹沾喜气呢,瞧这里也架势,只怕也是有人中举了。” 范妈妈听得怔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只怕是沈恒中举了,忙与车夫道:“那行吧,我们就在这里下车,你把车靠边儿停好等着我们,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出来,我付你双倍车资。” 车夫忙笑眯眯的应了:“好嘞,那我就靠边儿等着您几位啊,不过那边巷口是通的,太太几位虽一看就是体面人,也得防着万一……到底小的只是个挣辛苦钱儿的,所以还请太太先付一半的车资,行吗?” 范妈妈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哪有心情与车夫啰嗦,吩咐了万妈妈一句:“给他!”,便先踩着车夫说话间已放到地上的凳子下了车。 万妈妈忙应声给了车夫银子,跟着林妈妈也一起下了车,才低声问起范妈妈来:“范姐姐,中举的不会就是咱们家沈姑爷吧?” 范妈妈沉声道:“我怎么知道,不过沈姑爷能年轻轻就中案首,中举人也是理所应当,总归咱们进去瞧瞧就知道了,走吧。” 三人遂穿过人潮,很快到了季善家。 就见向来都关着的大门这会儿却是大开着,还在外面就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与欢笑声。 万妈妈知机,忙抓了个路人打听,“请问这家子是有什么喜事儿不成,放了这么多鞭炮,瞧着就热闹。” 路人上下打量了她一回,笑得满脸的与有荣焉,“您不是住我们这一带的吧?也就不怪您不知道了,这家子今儿出了两位举人老爷,都才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也都好得很,将来肯定要当大官儿的呀,可见我们这儿风水好!” 范妈妈万妈妈这下都能确定沈恒的确中举了,一时间心情都有些微妙起来。 还当沈姑爷这科未必能中呢,毕竟那么年轻,谁知道竟真中了…… 季善刚与周氏商量好中午的菜色,打算派焕生去就近的酒楼点好送到家里来,就见青梅进来道:“太太,那位范妈妈又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是吗?”季善听得眉头微皱,也不知范妈妈是来辞行的,还是听得沈恒中了举人,来道喜的?希望是前者吧。 因吩咐青梅,“厅堂这会儿占着的,你把人直接请到我屋里来吧。娘,您回避一下吧……您就别多想了,我心里都有数的。” 青梅与周氏便都应下,请人的请人,回避的回避去了。 很快范妈妈几个便由青梅引着进来了,虽然瞧得小小的院子被挤得满满当当的,男男女女的也没个避讳,实在没有规矩体统可言。 可随即对上季善时,三人已是满脸的笑,“见过小姐。” 季善笑道:“三位妈妈不必多礼,请坐。范妈妈,好几日不见了,您定好回京的日子了吗?这天儿已是越来越冷,只怕不日就要下雪了,你们要是再耽搁下去,路可只会越来越难走。” 范妈妈忙笑道:“多谢小姐关心,我们的确已经定了后日回京了,所以特地来告知小姐一声,倒不想正碰上姑爷中举这样的大喜事,真是恭喜小姐,恭喜姑爷了,回头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会觉得脸上有光的。” 季善微笑道:“我们也没想到相公此番能中,都想着横竖他还年轻,这次就当是积累经验了,并没敢抱太大的希望,不想竟侥幸中了,也算是意外之喜吧。几位妈妈定了后日回京就好,正好待会儿把我准备的土仪礼品都带回去,后日我就不去送你们了。” 范妈妈摆手笑道:“我们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哪敢劳动小姐拖步亲自去送?便是小姐给准备的土仪礼品,原也不该带的,本来该我们给小姐带才是,偏当时走得急,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可若不带吧,又是小姐的一片孝心,也只好收下了,等回头老爷夫人和太夫人侯爷瞧见了,一定能明白小姐的一片心的。” 顿了顿,“只是……小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随我们进京去吗?正好姑爷如今也中举了,老爷和侯爷见了还不定得多喜欢呢,不管是想进国子监,还是想做官,如今真是由得姑爷挑了,便是小姐也定会人人都高看一眼的,小姐要不再……” 季善抬手打断了她,“我们夫妇话都早已说得很清楚,范妈妈且不必再多说了,这马上就该吃午饭了,我已经打发人去叫席面了,三位妈妈要不就在我这儿吃了午饭再走吧,横竖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的。” 范妈妈见季善还是油盐不进,不由暗暗苦笑。 也是,之前沈姑爷还没中举时,小姐态度已是那般的坚决,无论她们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如今沈姑爷还中了,她眨眼间便已从秀才娘子变成了举人娘子。 以沈姑爷的年纪,这么年轻就能中举人,可见学识才华都是尽有,那再让小姐从举人娘子变成进士夫人,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关键沈姑爷还一看就十分的爱重她,对她简直百依百顺,那她当然有的是底气傲,当然可以不用委屈自己…… 不行,她这次回去定要好生劝劝夫人,不要再一味的听太夫人的才是。 太夫人那么多孙子孙女,小姐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孙女儿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可夫人却与小姐是真正的骨肉至亲,还是要慢慢儿的把母女情分真正建立起来才是。 不然将来夫人八成要后悔,可到时候后悔,哪有还有用?那隔了肚皮的也终究是隔了肚皮的,哪怕养了十几年,与自己亲生的肯定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范妈妈想到这里,忙敛住神,笑着应起季善的话来:“小姐今儿这么忙,我们如何好再给您添麻烦的,还是先告辞吧。我们是后日巳正的船,在那之前,小姐若是改了主意,都可以打发人去客栈告知我们一声,我们一定马上来见小姐,只盼这两日能收到小姐的好消息。” 季善微微笑道:“那范妈妈还是别等了,省得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你们来时已经定好了马车,还是要现去叫呢?我准备的东西稍微有些多,最好能把马车赶到我们大门外装车。” 范妈妈见她一副巴不得她们快走的样子,只得笑道:“我们定好了马车的,只巷口方才人多,进不来,万妈妈,你现在再去瞧瞧马车能不能进来吧。” 季善笑道:“还是让我们家小厮去,周围邻居都认得他,肯定会让路的。” ------题外话------ 中举了中举了,大家不撒票撒花庆祝一下呢?o(* ̄︶ ̄*)o 第二百二一回 高兴 半个时辰后。 瞧得范妈妈她们坐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彻底看不见了,季善方松了一口长气,只觉一身轻松。 总算至少暂时了一桩事了! 至于范妈妈几个临行前那满脸的复杂与欲言又止,季善只当没看见,她这个人从来都是别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的;反之,别人既对她爱理不理,她也不会让其轻易高攀得起。 适逢焕生去叫的席面送到了,季善便折回厅堂里,笑着招呼起大家坐席来,“大家肯定都饿了,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再高兴也不迟。” 大家遂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热热闹闹的吃起午饭来,因今儿委实是个值得在场所有人都高兴的日子,不论男女,大家还都喝了酒,再配上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直吃到交申时,方终于散了。 黄老爷这才带着儿子们告辞了,叶大掌柜放心不下店里,也带着叶广随即回去了,至于周氏,让她明儿再回去也使得。 孟竞也才终于得了机会向沈恒道谢,“子晟兄,方才人多,我也不好感激你、敬你的酒,这会儿终于人都走了……” 说着已上前抓了沈恒的肩膀,激动道:“子晟兄,真的,这次要不是你一直提点我,把府台大人教授你的都与我分享,我这次肯定考不中,只能两年后再战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你放心,以后你便是我的亲兄弟,哪怕为你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锅,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沈恒见他两颊酡红,双眼迷离,说话还有些大舌头,知道他喝多了,却并未因此就觉得他是在说客套话,反而更能体会到他此刻的诚心,毕竟都知道“酒后吐真言”么。 因忙笑道:“我还以为彦长兄早拿我当亲兄弟了呢,没想到竟然不是,而是一直到今日才拿我当亲兄弟,那我岂不是亏大了,白拿你当亲兄弟这几个月了?” 说得孟竞笑起来:“是哈,我们早已是亲兄弟了,都是我脑子一直犯轴,转不过弯来了。那既是亲兄弟,我也不多说了,等晚间我再好生敬子晟兄几杯,咱们一切情意都尽在酒里了。” 沈恒点头笑道:“这个好,那晚间咱们再接着喝,也不会有旁人打扰了,定要一醉方休才是。” “那就这么定了!”孟竞连连点头,见季善一直在一旁含笑看着沈恒,想到自上午接到好消息以来,他们夫妇还未单独说过话儿,只怕都早等不及要与彼此说体己话儿了,他自然不能那般不识趣;尤其今日过后,他更是连那些已被压到心底最深处的念头都不该再有。 遂又道:“我现在头晕得很,要回房躺一会儿,不然晚间肯定跟子晟兄喝不了两杯,就得趴下了,就不跟你多说了啊。嫂夫人,我先失陪了啊。” 一边说,一边已摇摇晃晃往外走去,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后。 季善这才上前扶住了沈恒,笑道:“你呢,头晕不晕,要不要也回房去躺会儿?” 沈恒趁势握了他的手,才笑道:“我还好,中午没喝多少,不过我们也回房去吧,我有话跟善善你说。” 说完便牵着季善的手,一路回了自家房里,却是回房后刚把门一关,便把季善抱了个满怀,在她颈窝处低语道:“善善,我终于有脸见你了,终于没有让你失望!” 季善察觉到他说话时身体一直微微在颤抖,心知他自回家以来所表现出的淡定与从容,还有嘴上说的‘本来这一科也是意外得来的,若没能考中,也不过就是回到原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次没能上榜也无妨,横竖两年后还有机会,再加倍努力便是了’之类话儿,其实都是他为了让她、也让大家伙儿安心,有意做出来的,实则心一直高高悬着,一直默默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总算如今结果是好的,他的心也可以落回原地了! 季善因忙伸手回抱住了他,柔声道:“你干嘛给自己那么大压力,难道考不中你就不是我相公,咱们便不过日子了?只要你一直积极向上不放弃,只要你一直爱我如初,我便至死也不会对你失望。” 沈恒就将她抱得更紧了,呢喃道:“正是因为知道你对我的好,我才更要考中,才能在不久的将来,给你更好的生活,让你不必像现在这样劳心劳力……善善你别又说你不累啊,在我心里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给你最好的一切的!” 季善半晌才声音发哽的道:“你这嘴巴也跟着中了举不成,变得这般的会说了。下次不要再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了,还隐瞒得挺好,连我都给瞒过了,果然举人老爷方方面面的本事都见长啊。” 沈恒轻轻松开她,笑起来,“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大压力啦,恩师之前就说过我,若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趁早放弃科考,放弃将来出仕是正经,因为无论是谁,都是越往上压力便越大的,连至尊的天子都不例外。我一想可不是么,便觉得没那么难以承受了,只是还是会担心你失望,觉得没脸见你……总算结果还算不错,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季善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说得我跟个母老虎似的,我有那么凶吗?算了,今儿高兴,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对了,恩师对你中举之事怎么说的?此番你能中举,真的七成都是恩师的功劳,你自己的功劳至多也就占三分,不然就凭你中途耽误那一个多月,便说什么都是枉然了。所以不但你,连我都该登门去给恩师好生磕三个头才是。” 沈恒笑道:“恩师也很高兴,不过很快就平复了下来,说我如今不过才刚到山脚下而已,实在没什么可得意的,务必要戒骄戒躁,继续努力才是;钱师爷等人凑趣说要让恩师在府衙摆了酒席,大家都乐呵一日,也让恩师给驳了,说没什么可值得庆贺的。不过之后师妹找到恩师,说明儿 要咱们自家人好生乐呵一日,恩师倒是没说什么。” 季善笑起来,“恩师肯定是怕你骄傲,你得体谅恩师的一番良苦用心才是,至于摆酒,等我们回了清溪,你放心,爹娘肯定要摆几日的流水席庆祝的,便是爹娘不摆,亲朋族人们也肯定不答应。那晨曦一定也很高兴吧?” 沈恒“嗯”了一声,“师妹一直夸我厉害,还说当年恩师是二十三岁才中的举,我如今二十二就中了,简直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哪能跟恩师比,恩师他们南直隶本就文风盛行,考科举可比我们这儿难多了,恩师当时也没有恩科,是正科中的,若恩师当初也有恩科,肯定中举时能比我如今年轻。” 季善听得直笑,“晨曦就是这样,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就会可劲儿的对他好,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哪哪儿都好,看来你这个师兄在她心目中已真的是至亲了。那我们明儿一早就去府衙吧,晨曦肯定巴巴的等着见我呢。” “好啊,明儿我们一早就去吧。”沈恒应了,“早些把这事儿了了,还得谢一下夫子们,也要跟同窗同科们都应酬一下才是。对了,之前是那范妈妈来了吧?偏我当时抽不开身,她来干什么呢,听说我中举了,又来劝你进京么?” 季善道:“倒也不是,本来她是来告知我他们已定了后日回京,谁知道正好遇上了你中举,的确又劝了我一回,不过我一直没松口,只让她把我准备的土仪礼品都带走了。” 沈恒点头道:“那还罢了,我是说我一个小小的举人在堂堂侯府眼里,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不是就好……咝,头忽然有些疼啊……” 季善忙紧张道:“哪里疼,要我给你揉揉吗?那你先去床上躺下吧……” 一面半推半扶的弄了沈恒去床边,却是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被困在了他与被褥之间。 不由好气又好笑,“好啊,你竟然骗我,看我以后还信不信你说的半个字!” 沈恒低笑道:“我都考中举人了,你当娘子的难道不该好生奖励奖励我呢?虽然我也觉得恩师让我戒骄戒躁是对的,可在咱们自己房里,我又终于能彻底放松下来了,难道也不能好生放纵一下呢,反正这会子闲着也是闲着,不然我们来个白昼宣那啥……?” 让季善娇嗔的啐了一口,“呸,你想得倒是挺美,也不怕家里其他人听见呢?孟二哥酒意上头睡了便罢了,杨大哥杨大嫂,焕生和青梅,还有我娘,可都清清醒醒的,家里又只有这么点儿大……” 说得沈恒浑身一僵,正好又听见院子里传来青梅和杨嫂子的说笑声,“太太各赏了我和焕生哥一两银子呢,请杨嫂子吃一碗面线多大的事儿啊,到时候去天桥下,请你从街头吃到街尾都没问题,只要你吃得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这难得有大户吃,我可不客气了……” 还真是动作稍微儿大点儿便要被听了去,只得翻身躺到了季善旁边,挫败道:“我之前还觉着去住黄老爷那两所宅子不好,如今看来,还是搬过去的好,这里的确太小了些,弄得人本来不多的,就因地方太小,也显得多了。” 季善嗤笑道:“让人知道你想搬大房子的真正原因竟是……,怕是大牙都要给笑掉了。先说好啊,我不会搬的,咱们跟黄老爷交情可没到那一步,回头租金要怎么给才合适,给了他万一不肯要又该怎么办?再说这里真挺好的,我住习惯了可舍不得搬,还是等明年再说吧,指不定明年我们就能有自己的房子了呢?” 之前她的确跟叶大掌柜说的是没打算在会宁城买房子,但若明年实在遇上了合适的,她应该还是会下手的,毕竟根据她后世的经验,买房子就从来没有吃亏的。 沈恒哼哼道:“我知道,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跟黄老爷咱们还是该怎么付租金,就怎么付的好,省得以后说不清楚。便是彦长兄,回头我也得提醒他一下才是,那等晚上,你得答应……才是,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其实根本没睡好过一晚上。” “真的?”季善表示怀疑,“那晚上睡得打鼾的人是谁呢?难道某人天赋异禀,醒着也打鼾……别挠别挠,答应你便是了嘛,真是的……” 沈恒这才笑起来,“这还差不多……诶,善善,你知道吗,今儿钱师爷说,自本朝开国以来,天泉县还没出过我和彦长兄这么年轻的举人,还一次就出了两个,说我们两个的名字以后肯定要载入天泉的县志了呢。不瞒你说,我当时虽然跟钱师爷说的是我愧不敢当,其实心里还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得意的,善善,你不会觉得我太骄傲自满了吧?” “这算什么骄傲自满,换了谁心里都得得意吧,多么光宗耀祖,体面风光的事儿啊?没事儿,你要是怕人说你骄傲自满,在外面就别表现出来,只在家里从我得意就是了。” “那我更得意不起来了,我能有今日,可都是因为你。” “知道都是因为我就好,那你成了举人,以后每个月的禄米是不是也要翻番呢?除了禄米,还有没有银子呢?有啊,那可太好了,记得以后每个月都给我按时一文不少的拿不回来啊,不然要你好看!” “是是是,谁让你的银子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呢,放心,一定会一文不少拿不回来的。” “这就乖了。” “既然乖,那有没有奖励啊……” 屋里渐渐满是温馨与甜蜜,直至夫妇两个头靠着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次日起来用过早饭,季善与沈恒便坐上马车,去了府衙后宅。 府衙后宅的所有人见了夫妻两个,都是满脸是笑的道喜,“恭喜大爷,恭喜大奶奶。” 罗晨曦听得他们来了,更是兴头头的一路迎出了二门外来,却见沈恒满脸苍白,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忙关切道:“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季善呵呵,“没有怎么,只是昨儿喝多了,所以今儿没精神,晨曦你别担心。” 昨晚某人跟孟竞喝起酒来是一杯接一杯的,那叫一个豪放,结果晚间别说什么‘奖励’了,连房间都差点儿回不了,还是焕生给扶进去的,她害怕他半夜要吐或是要喝水的,也是一整夜都没睡好,哼,所有奖励都作废了! 罗晨曦听得沈恒是宿醉后遗症,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师兄是喝多了,不过昨儿那么高兴的日子,任是谁都得喝多,我本来都打算今儿要好生敬师兄几杯呢。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咱们自家人就别那么客气了。” 说着一边引了二人往里走,一面与季善道:“昨儿家里肯定很热闹吧?我本来也想去的,后来一想,善善你已经够忙了,家里地方又小,我再去了,不是给你添乱,让你忙上加忙吗?便改了主意没去,反正咱们自家人随时都可以见的,也不差昨儿了。” 季善笑道:“还行,就那么几个亲近的人去了家里道贺,街坊邻居们只是围着看了一回热闹,等回头我再去买些糖果点心什么的,各家都散一些,让大家伙儿都沾沾喜气吧。” 罗晨曦忙笑道:“是该让大家伙儿都沾沾喜气才是,偏爹不许府里摆酒唱戏,不然我一定要好生给师兄热闹一下才是。” 季善忙道:“恩师不让摆酒唱戏才是对的,相公如今只是考中举人而已,就那样大张旗鼓的,旁人瞧着会怎么想怎么说?还是低调些的好,横竖就算道贺的客人再多,场面再热闹,也未必就有几个人是真为相公高兴,又是何必?” 沈恒打起精神接道:“师妹,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是等开了年你出阁时,我们再好生热闹一回吧。” 罗晨曦微红了脸道:“我就这么一说而已,结果却招来你们夫妇俩的一唱一和,算了,我双拳难敌四掌,惹不起,我躲总成了吧?” 惹得季善眼珠子直转,坏笑道:“没事儿,很快你也有人一唱一和,再不会双拳难敌四掌了。” 招来罗晨曦一阵挠痒痒,才不敢说了。 三人一路到了后宅的花厅,罗晨曦见沈恒还是精神不好,忙让红绡去给他沏了一盏酽茶来,又问要不要再让厨房给他做一碗醒酒汤来,“也省得爹待会儿见了师兄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高兴,不过‘金榜题名’可是人生四大喜之一,想来爹应当不会与师兄计较的。” 沈恒摆手笑道:“有茶就够了,再说我就中个举而已,可不敢说是人生四大喜,师妹就别笑话儿我了。” 待稍后吃了茶,果然脑子清明了不少,知道季善与罗晨曦每次钻到一起便说不完的私房话儿,索性也不打扰姑嫂两个,直接往前面见罗府台去了。 罗晨曦这才与季善道:“善善,昨儿知道师兄中了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为爹和我自己高兴能有这么争气一个弟子和师兄还是次要的,最主要还是为你高兴,高兴你的心力没有白费,高兴你没有嫁错人!” 季善听得直笑,“相公与我说了你有多高兴的,还说你一直夸他,夸得他都不好意思了呢。不过就算相公此番没中,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嫁错了人。” 罗晨曦忙摆手:“知道知道,是我失言总成了吧?总之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吧?我们都要越来越好……对了,那什么范妈妈走了吗?那她知道师兄中举了吗?知道就好,哼,还真以为谁稀罕他们呢,将来我师兄肯定能封妻荫子的,比那些只会投胎,只会靠祖荫的人强出一百倍!” 季善瞧她满脸都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哎呀,我都不往心里去,你还往心里去干什么呢?咱们还是说点儿开心的事吧,你知道总督大人历年会为新科举人们举办琼林宴,就跟当初恩师为新科秀才们举办琼林宴一样不?我得问清楚了,才好提前给相公准备衣裳啊,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就算现去成衣店买,怕也买不到合适的。” 罗晨曦道:“这个倒是每次秋闱放榜后也有的,不过今年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回头问问爹呢。要我说,善善你管有没有琼林宴呢,肯定都要给师兄置办的,师兄如今可是举人了,咱们不是说一定要追求锦衣华服,却也得每季有至少两三身符合他身份的行头才是。就说这冬天吧,皮袄和大氅肯定得给师兄置办一身好的才行,不说狐裘,至少也得灰鼠的,还得一身薄的,一身厚的才行……对了,我记得爹库里好像有几张好皮子?待会儿我就问爹讨来,你明儿就让人给师兄开做吧。” 季善忙道:“那怎么行,好皮子肯定得留给恩师自己用,不然到时候给你做嫁妆也使得,给相公算怎么一回事?我知道给他买的,你就别管了,之前得了恩师的砚台,已经是心里过意不去了,哪里还有脸又偏恩师的好东西?不过那砚台倒是真个好意头,这次就真让相公中了,待会儿我可得好生再谢恩师一次才是。” 罗晨曦哼哼道:“口口声声早拿我和爹当至亲了,干的事儿却全都言不由衷,周婶子给你好东西你要推,师兄的爹娘给你们好东西,你们要一次次的推,一次次的客气,死活不肯要呢?” “那是因为我娘和我公婆给的都是些寻常东西,我们就算加倍还给他们,也还得起。” 季善哭笑不得,“跟恩师之前给的砚台,跟你动不动就给的这样首饰那样皮子能相提并论吗?所以真不是跟你和恩师见外。且恩师留的肯定都是上好的皮子,给你师兄如今用也不相宜,我明儿就去给他买,不会委屈了他的,总成了吧?” “怎么就不相宜了?师兄长得好,穿什么都相宜。那砚台也是,再是好意头也得师兄有真才实学,不然给我们家那几个废物试试,能考中就怪了……不,他们压根儿连秋闱下场、甚至府试下场的机会都没有!”罗晨曦继续嘀咕。 季善也只得继续耐心劝她,“你知道我说的不相宜是什么,他就一个穷举人,穿那么好不是白招人忌恨呢?回头万一再给恩师惹来什么麻烦,岂非后悔也迟了?好了啦,回头若有需要了,我真不会与你客气的。” 罗晨曦这才应了,“好吧,回头你有需要了时可要说啊。要我说,最好今年还是别办琼林宴的好,这么冷的天儿,来回一趟省城,又得一个月过去了,等师兄好容易回来,你们又得出发回老家去过年了,铁打的人也要吃不消的,最好开了年,春暖花开时再办这琼林宴,就再好不过了。” 季善摊手道:“这就要看总督大人是什么意思了,我们说了都不算。不过你不提醒我,我还没意识到,这过年说话间就在眼前了,那我可得计划着开始置办年货带回去了,我这些日子还真不是在买东西,就是在去买东西的路上呢!” 罗晨曦道:“那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回去呢,跟去年差不多的时间么?哎,真舍不得你们走啊,要是你们能留下,跟我和爹一起过年得多好?自打娘去了,我和爹这几年过年,便都是冷冷清清的,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偏这还是我在娘家的最后一个年了……不对,去年倒是挺热闹,每天家里都鸡飞狗跳的,要是那样的热闹,还是算了吧,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 季善忙笑道:“今年肯定是不能留在府城过年的,毕竟相公经历了之前的死里逃生,我公婆都吓坏了,要是我们不回去过年,他们肯定不能安心;且相公新中了举人,也得回去祭祖应酬一番,不然肯定要让人说嘴忘本的。” 顿了顿,“明年吧,明年我争取买个宅子,到时候提前托人回去接了我公婆来府城,我们不就可以陪着恩师一道过年了?今年过完年,我们也一定会早些回府城来的……你放心,我和相公以后一定不会让恩师孤零零过年的。” 第二百二二回 不食嗟来之食 腊月 季善最后那句“我和相公以后一定不会让恩师孤零零过年的”,说得罗晨曦眼泪都要下来了。 片刻,她才低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了。等我去了京城后,爹就只剩孤零零一个人了,虽还有师兄和善善你就近照顾,可逢年过节却于情于理都该回师兄爹娘跟前儿尽孝;等后年师兄高中后,更是要么也留在京城,要么就不知外放去哪里做官。到时候爹就更是形单影只,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了……我真是每每想到这一点,便觉得心都要碎了……” 哪怕赵穆说得再好,将来她想什么时候回来探望爹了,就什么时候回来,可嫁了人跟如今怎么可能还一样,怎么都不可能跟如今一样的! 季善非常能体会罗晨曦此刻的心情,尤其她还深知这几年以来都相依为命的父女两个感情到底有多深。 忙软声道:“晨曦你别难过,我们一定会尽可能陪在恩师身边的。纵将来相公去了京城,或是其他地方,一来恩师一样可以擢升进京为官的,二来纵距离远了,大家还可以书信往来,我们的心也始终是在一起的,你说呢?” 罗晨曦闻言,忙胡乱拭了眼角的泪,红着眼睛笑道:“嗐,看我,明明这么高兴的日子,偏让我一下子扯到这么远,弄得这般的扫兴,善善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师兄的爹娘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你们两次,哪像爹和我似的,日日都能见,那过年能不能在一起,又还有什么打紧的,说到底过年也不过就是个形式而已。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继续说开心的事儿,光师兄做新衣裳怎么够,善善你也该做两身新衣裳才是。” 季善笑道:“女人家聊天儿不就是这样吗,一个不注意,楼便歪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你也别老想以后的事儿,以后会如何,谁也说不清,你现在就要开始愁开始伤感了,那你可就愁不完,伤感不完了,还是真到了那一日再说吧,总归只要有心,距离真的算不得什么。” 罗晨曦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只要有心,再远又如何?反之,就算日日都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过是白白怄气罢了。不过‘楼便歪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是什么意思呢,我简直有听没有懂啊。” 季善“噗嗤”笑道:“就是说话题扯得很远,与一开始说的简直南辕北辙,都快相隔十万八千里了。啧,以后我这些金句你就别想时时听到,只能等咱们见了面,或是在信上说了,看来远嫁京城真挺不好的,不然咱别嫁了?” 话音未落,罗晨曦已急道,“那怎么成……不是,我是说,这可是太后赐婚,哪是说不嫁就能不嫁的,没别的意思。” 季善坏笑道:“我几时有别的意思了,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看把你急的,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我哪有急。”罗晨曦气笑不得,“你一天天的就知道笑话儿我,要不是舍不得,也怕师兄恼我,我都恨不能咬你几口了。” “那你倒是咬啊,正好我牙也痒痒的想咬人,看我们谁厉害。” “你、你、你简直就是有恃无恐嘛,我真咬了啊……” 姑嫂两个说着话,斗着嘴,屋里一时伤感,一时温馨,一时热闹的,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着。 到得午时,罗府台与沈恒从前面回来了。 罗晨曦便忙吩咐向嫂子摆了酒席,爷儿四个都落了座,吃喝说笑起来。 罗府台这会儿想是想着只有自家人在了,也不端着了,赞了沈恒好几次:“我本来真的捏了一把汗的,没想到你竟能中,可见你基本功比我想象的还要扎实些,私下里也比我想象的还要刻苦,就得这样才对,别人都在努力,你哪怕努力的少一点,也是逆水行舟。” “旁人瞧着你这么年轻,便已是举人了,肯定心里少不得嘀咕你这是运气好,却不想想,光凭着运气,就能中秀才中举人,那秀才举人也未免太好考了;况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要不怎么说一件事想要办成办好,得天时地利任何缺一不可呢?回头别人若是当面说你淡话,你谦逊是该谦逊,却也不能过分谦逊了,还是得有自己的锋芒才是。” “我第一次收弟子,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等着看我们师徒的笑话儿,没想到你却如此的争气,也算是狠狠打了一回那些人的脸,为师这心里还是挺痛快的……” 也不要人敬酒、劝酒,自己就先一杯接一杯的将自己喝得趴下了,罗晨曦和季善劝了好几次都不管用,都只换来一句:“没事儿,难得今儿高兴,多喝几杯没关系的,醉了大不了就睡嘛。” 弄得姑嫂两个连同沈恒都是哭笑不得,沈恒只得招呼川连进来,两人一道将罗府台扶回了房里去睡下。 不想罗府台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后,晚间又拉着沈恒喝了个酩酊大醉,醉了还即兴赋了一首诗,“今儿真是太高兴了!”,又要拉着沈恒去给罗夫人上香,“也让你们师母高兴高兴,安心安心,再不用担心将来她女儿没有依靠了……” 罗晨曦本来还有些担心他身体的,末了也顾不得了,只与季善感叹道:“这几年都没见爹像今儿这般高兴过,罢了,难得他高兴,醉就醉,伤身就伤身吧,大不了回头再慢慢儿养回来就是,何况只是偶尔一次,想来纵伤身也有限。” 季善也是这样想的,点头笑道:“这只有咱们自家人在,若还不能想笑就笑,想醉就醉,还有什么意思?在外人面前端着已经够累了。” 只是今晚看来她又别想睡好,某人明早起来,肯定也要再次头痛欲裂,面如土色了。 果然次日起来后,沈恒捧着自己的头,只觉有无数个小人拿锤子和铁钎在敲打自己一般,“不行,我头太痛了,也太恶心了,今儿是下不了床了,只能躺一整天了……” 季善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活该,昨儿让你少喝一点偏不听,也不想想,你前儿就喝了两场,昨儿又喝两场,便是铁打的身体也要吃不消的。” 沈恒皱着脸嘟哝道:“这不是难得见恩师那般喜悦外露,不愿扫了他老人家的兴吗?” 季善便也不再多说了,只柔声道:“那你想不想吃点儿什么东西?我熬了白粥,你吃点儿心里肯定能好受些,等再睡一觉起来,肯定就缓过来了。” 沈恒这会儿想到吃的就直反胃,摆手道:“还是不吃了,直接再睡吧……算了,头这么痛,睡也睡不着,善善你还是把白粥拿来我吃点儿,吃完了我们说说话儿,看我能不能好一点吧。” 季善本来还要再劝他好歹吃点儿,见他自己先说要吃了,也就打住了。 到门口叫青梅端了白粥小菜来,一口一口喂他吃起来,毕竟某人什么‘奖励’都没得到,这会儿人还浑身不舒坦,当然要趁机撒娇了,“我没力气啊,好娘子,你喂我吃吧……” 季善还能怎么样,自己的相公,还不是只能自己宠着啊? 一时沈恒吃完了粥,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头也没那么痛了,这才问季善,“彦长兄出门去了吗,怎么没听见他声音呢?” 季善道:“跟你一样,昨儿也喝了不少酒,听说是黄老爷请他去家里喝的,好像黄太太还想把自己娘家侄女嫁给他,孟二哥只能不停的喝酒混过去,最后喝得路都走不了,是杨大哥给扛回来的,这会儿肯定也还在睡。” 沈恒听得忍不住笑道:“如今彦长兄更是所有家有未嫁适龄女儿的父母眼里的香饽饽的,亏得我早早就娶了善善你。” 季善却是摇头,“黄老爷黄太太这也太急了些,回头孟二哥肯定要对他们敬而远之了,不过这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儿,我们也管不着。对了,昨儿你问恩师今年有琼林宴了吗,我本来说要当面问恩师的,结果你们一直喝酒,我根本找不到机会问,至今仍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恒道:“我问过恩师了,恩师说他暂时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总督大人双亲这阵子都有些欠安,只怕总督大人没那个心情办琼林宴,多半要推迟到年后春暖花开时,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吗?” 季善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也省得大冷天儿的,你又得来回折腾一个月,回头累得年都过不好。说到过年,昨儿晨曦还跟我感叹,说今年是她在娘家的最后一个年了,要是我们能留下一个过该多好?还说想到以后恩师都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心都要碎了。我听了心里也满不是滋味儿的,要是清溪近一些,不过几十百来里,或者恩师可以随我们一起回清溪去过年,该多好啊?可惜两样都不现实。” 沈恒听得也笑不出来了。 片刻才叹道:“清溪确实有这么远,恩师也不可能离开府衙一个月……要不人们都喜欢人丁兴旺,多子多孙呢,这家里人少,的确太可怜了,平日里还罢了,一到年节,一到遇上个什么事儿,本来再高兴也要高兴不起来了。咱们今年不等过完元宵节,就早些回来了,至于明年,且等明年再想法子,总能想出个两全的来。” 季善道:“所以我想明年咱们最好能买个宅子,到时候早早接了爹娘和家里人来,就在城里过年呢,不就能两全了?不过这事儿也不容易,且慢慢来吧……” 夫妻两个闲话着家常,沈恒觉得头痛又轻了些,便与季善说想睡一会儿了,“等睡一觉起来,肯定就能恢复生龙活虎了。” “行,那你睡一会儿,我也正好忙我的去。”季善遂不再多说,安顿沈恒睡下,去了院子里。 然后叫了焕生和青梅到跟前儿轻声吩咐,“你们去街上一趟,多买些糖果点心回来,直接让店家给包装给一小包一小包的。我昨儿大概算了下,平日里与咱们家有往来招呼的街坊邻居大概十几家,你们就买二十份,每份大概五斤左右吧,到时候就说是相公和孟二哥请大家吃的。” 至于黄老爷散给大家伙儿的所谓“喜糖”的花销,回头她也大概算一算,给他折成一份差不多价值的礼物送上门去的好。 焕生便接过季善递上的银子,带着青梅出门忙活儿去了。 杨嫂子这才笑着与季善道:“多亏沈娘子想得周到,替我们二少爷也一并想到了,不然我可想不到这些,我们二少爷一个大男人家,就更是想不到了。等回头我与我们二少爷说了,再给您取银子啊。” 季善摆手笑道:“这才几个银子的事儿,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杨嫂子道:“那可不行,已经让沈娘子出了力,总不能钱还要您出吧?那我们二少爷肯定要骂我的,总算这次二少爷中了,娶二少奶奶应该也快了,以后这些事儿便用不着我一个下人来操心了。” “就这几日孟二哥中举的好消息就能传回清溪了,指不定夫子年前就能给孟二哥说好亲事,等他一回去就能成亲呢?” “那可就真是承沈娘子吉言了……” 两人正闲话着家常,有人在外面拍门,杨嫂子去开了门一看,却是个面生的妇人,忙问道:“你是谁,找谁呢?” 那妇人冲她欠了欠身,才笑道:“这里是沈举人家吧?我是君悦客栈的掌柜娘子,有位范妈妈托我来给沈举人和沈娘子送贺礼来。” 季善听得是范妈妈托她来的,只得上前道:“我就是沈娘子,范妈妈托您给我们夫妇送什么贺礼来了?” 那掌柜娘子忙赔笑道:“举人娘子长得可真俊俏,还这么有福气,年轻轻就是举人娘子了,莫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了吧?” 一面说,一面递上个黑漆匣子,“范妈妈托我把这个匣子转交给您,至于里面装了什么,我却不知道,还请娘子自己打开看吧。” 季善点点头,“多谢您了。”,打开了匣子。 却见里面是几张银票,季善大概看了看,每张都是一百两的面额,一共有五张,也就是五百两银子,搁寻常百姓,也算是一笔巨款了。可别说她如今手头还算宽裕,日子还算好过了,就算她仍是什么都没有,也不会食这样变相的“嗟来之食”好吗?! 季善因忙问掌柜娘子,“范妈妈人呢?她为什么不亲自给我送来,要让您送来?” 掌柜娘子道:“范妈妈她们今儿回京去了,匣子是她们结了账,离开我们客栈时,托我送来的,算着时间,这会子她们应该已经上了船,船也应当开了。至于为什么范妈妈不亲自来,我听她那意思,好像是怕她送来,沈娘子不会收……” ——范妈妈经过这两次与季善打交道,也算是深刻领教过季善的固执与有主见了,那真是只要她决定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准,且总是至亲的母女,她总得替自家夫人做点儿什么,为将来留一线才是,想来想去,便想出了临行前托君越客栈的掌柜娘子替她跑一趟送贺礼的主意,正好沈恒中了举人,本来他们家老爷夫人当岳父岳母的,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至于为什么直接送银子,还是五百两,却是范妈妈怕自己选的东西不合季善的心意,再贵的她手边暂时也没多的银子了,那还不如直接送银票来,想买什么,想做什么,都由得季善。 范妈妈还知道如果她送来,她肯定不会收呢? 季善腹诽归腹诽,也不能迁怒人掌柜娘子一个受人之托的,只得笑道:“行,那东西我收下了,辛苦您跑一趟,总不能让您白跑,您等着,我给您拿钱去啊。” 掌柜娘子忙笑道:“举人娘子千万别客气,范妈妈已经给过我钱了,再说就算不给钱,能来一趟举人老爷家送东西,沾一沾举人老爷和举人娘子的福气,我也高兴。那我就先告辞了啊,您留步。” 说完便欠身行了个礼,不由分说跑了,显然应当事先也是受过范妈妈叮嘱的。 季善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跑得不见了踪影,这才把手里的匣子阖上了,范妈妈以为她们已经走了,她便没法儿把这些银票退回给她了?她且先收着,回头到京城时,再送还给阜阳侯府吧! 杨嫂子在一旁见季善脸色有些不好看,忙小声劝她道:“沈娘子别生气,大喜的日子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白坏了自己的好心情委实不值当。” 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家里还只有这么大,万妈妈范妈妈等人又接连登了几次门,孟竞与杨嫂子夫妇岂能不听到几分、再结合自己听到的一猜,猜个七七八八的? 只不过主仆三个都不是爱嚼舌根的人,季善既不与他们多说,他们也绝不会多问就是了。 季善吐了一口气,道:“我也没生气,就是觉得有些烦人。也不知吵着我相公和孟二哥睡觉了没?我们说话再小声一点儿,动静也再小点儿啊,他们怕是打明儿开始,又得接连吃酒应酬好几日,如今不养足了精神,哪里吃得消?” 杨嫂子忙越发压低了声音,“是沈娘子这话,必须得趁今儿让二少爷和沈相公养足了精神才是,就算是山珍海味,神仙美酒,连着来也要吃不消的……那我去炖个鸡汤吧,我昨儿去菜场买的老母鸡,那卖鸡的说都养两年半了,炖汤最是滋补不过了,等回头二少爷和沈相公醒了正好喝。” 季善听得直点头,“那杨嫂子快去,最好再加点党参和枸杞在里面。” 可惜沈恒与孟竞今儿是注定喝不成老母鸡汤,也睡不成了。 杨嫂子才刚进了厨房,季善也才刚准备悄悄儿折回屋里去,看看沈恒有没有没方才的一番动静吵到,再次有人拍门了。 这次却是沈恒与孟竞在府学的同窗们攒了局,要在醉仙楼宴请二人,为二人道贺,还说他们的夫子也都会去,——若只是同窗们想要趁机好生套一套交情,二人还能先推着,改日再去,可他们的夫子也去,他们便不好不去了。 照理他们还该先定好酒席,宴请夫子们以谢师的,如今他们不但没宴请,反倒别人连他们和夫子一道宴请也不去,就少不得要落人话柄了,尤其是沈恒,怕是更免不得要被人说攀上了高枝儿就忘本了。 季善只得叫醒沈恒,杨嫂子也只得叫醒孟竞,待二人收拾一番,强打起精神来,瞧着没那么萎靡了,送了二人出门去。 接下来几日,沈恒与孟竞都是应酬不断,除了同窗同科们的邀约宴请,还有会宁城原本的举人们的,也有府衙一些低阶官员的;二人也不可能只进不出,少不得也要安排回席,弄得二人都是身心俱疲,苦不堪言。 所幸省城传了消息回来,总督大人今年果然不举办琼林宴,宴请新科举子们,改为明年春暖花开时再说了,不然二人还得大冷天儿的往返一趟省城,就更是遭罪了。 就这样,飘香众人的邀约和街坊四邻们说要凑了份子钱,还有黄老爷也说上次只宴请了孟竞,没宴请到沈恒,要再置一席,将二人连同季善都请到的几场宴席,都还是推着的。 还是后来罗府台放了话,说沈恒别以为中了举人就多了不得了,他才刚爬到山脚,道阻且长呢,再敢去给他日日吃酒玩乐,不思学业,腿都给他打折了! 一时间才没人敢再下帖子邀约沈恒,又因孟竞跟沈恒住在一起,也没有只邀约孟竞,不邀约沈恒的理儿,那不是白白得罪沈恒,甚至白白得罪他身后的府台大人吗? 自然人们也不好再邀约孟竞,连带孟竞都跟着沈恒沾光,二人才算是清净了下来。 其时已经进了腊月,离过年越来越近,离季善与沈恒返回清溪过年的日子则是更近了。 季善遂开始采买起年货来,不过沈恒却没空陪他,年底府衙大情小事更多,罗府台跟前儿更是离不得他,亦正是他理论结合实际学习的最好时机,哪还顾得上旁的事? 季善也不恼不燥,不过是买东西而已,只要手里银子足够,根本不叫事儿好吗? 何况今年她还多了青梅和焕生两个帮手,就更是小事一桩了! 这日季善带着青梅和焕生又买了半日的东西,眼见已是午时,正好他们所在的位置离飘香也近,季善索性带着两人去了飘香用午饭。 就见店里正热闹得紧,叶大掌柜也站在柜台后忙碌得紧,还是出来上菜的周氏先瞧见了季善,叫了一声:“善善,你怎么来了?” 才让叶大掌柜发现了主仆三人,忙绕出柜台后笑道:“太太,您来了,沈相公呢,他怎么没来,可是又去府台大人跟前儿待命了?自沈相公中举以来都多久了,竟是一直不得机会宴请沈相公和太太,表达一下大家伙儿的祝贺之心,总不能真要等到过完年后,才能有机会吧?” 季善听得笑道:“您还怕您和大家伙儿的份子钱花不出去不成,放心,肯定有机会的。不然您要实在等不及花钱了,就折了现银给我也成的,我这个人好说话得很。” 叶大掌柜忙笑道:“那可不行,我们大家伙儿都等着沾举人老爷的喜气,看能不能将来让自家的儿孙也像沈相公这般出息呢,折了现还怎么沾喜气?大家也都等着把自己的份子钱吃回来,结果压根儿没捞着吃,岂不是亏大了?” 说得季善笑个不住,笑过才正色道:“您老放心吧,等我们回老家过年之前,一定会空一日时间出来,与大家伙儿好生乐一日的,本来也要团年了,到时候正好两宴合一宴,咱们吃的也要最好的,喝的也要最好的,怎么样?让您老一直高兴到明年。” 谁让此番沈恒中举,除了她和罗府台、罗晨曦父女,最高兴的就要数叶大掌柜了呢? 叶大掌柜一张脸就越发笑开了花儿,“那敢情好,我不但要高兴到明年,以后年年都要这般高兴!” 如今沈相公中了举人,他真是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各路牛鬼蛇神都通通给他靠边儿吧,他以后只用安心打理,安心发展壮大飘香,安心为太太和沈相公挣银子,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再安心养大孙子孙女们,教养他们成才就够了! ------题外话------ 每次扭了脖子后,都会深切体会到什么叫“牵一发而痛全身”……大家有票票安慰一下你们的大可怜吗? 第二百二三回 女户 返程 叶大掌柜又与季善说笑了一会儿,便忙自己的去了,毕竟眼下正是飘香一日里最忙的时候。 不过临走之前,他还压低声音告诉了季善一句话,“周妹子这几日好像都有心事的样子,太太要不待会儿关心一下她吧?” 季善遂叫了青梅和焕生去后厨看看有没有他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她自己则找周氏去了。 找到周氏,让她暂时放下手上的活计,将她拉回房间里后,季善开门见山问起她来,“我听叶老说,娘这几日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问您怎么了,您又说没事儿,叶老您不方便告诉便罢了,我总您没什么可不方便的,可以直说了吧?” 周氏先还强笑着要否认,“我能有什么心事,姑爷中了举人这般天大的喜事摆在眼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有心事?” 架不住季善一直定定的盯着她看,话也说得伤感,“娘若实在不肯告诉我,我也没办法,谁让我终究不是您亲生的,还……,您不肯告诉我,原也是理所当然。” 到底还是松了口:“我是想着这马上就要过年,我们也马上就要回清溪了,可我……可我回去后,又该住哪儿,在哪儿安顿呢?你舅舅舅母们肯定是不会让我回去的,当然,我若舍得银子,他们应当还是欢迎我的,可我又不愿意,我的银子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便宜他们?这些年他们但凡肯给我出几次头,撑几次腰,我当初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可怜;当初和离时,他们对我也是不闻不问,所以纵他们愿意我回去,我也不肯的,何况他们还不愿意。” 季善忙道:“原来您是担心这个,当然是我在哪里,您就在哪里啊。我公婆您也是相处过的,都是再好不过的人,家里也有多的屋子,不过就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儿而已,什么大不了的……” 话没说完,周氏已摆手道:“那不行,那绝对不行……善善你先听我说。上次是因为我病得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也实在没地儿可去,才只能去给亲家公亲家母添麻烦,就这我心里都一直过意不去;如今我处境比之前好到哪里去了,至少身体也是好的,手里也有些银子,人也明白多了,哪能再去给亲家公亲家母添麻烦?别说我了,依照规矩风俗,你两个姑子出嫁了,都不能在娘家过年的,所以我肯定不能去姑爷家,说什么也不能去!” 季善听得很是无语,可想到连她那个时代,有些固执守旧的父母尚且不许出嫁了的女儿在娘家过除夕,非得初二才能回去,又知道她肯定怎么都是劝不转周氏的。 只得道:“那您不去我们家,去哪里?您方才自己都说了,也不愿意回您娘家的,总不能不回去了,就留在府城过年吧?” 那季莲花与虎头怎么办? 周氏低道:“我还真这样想过,谁家都要过年,肯定很快就要轮着休假的,我留下好歹能帮大家伙儿的忙,也能替你们把家里好生收拾打扫一下。可我又实在记挂你弟弟妹妹,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肯定已经被那个野女人和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欺负得不成样子了,我不回去亲眼看一看他们,实在不能安心……” 季善摊手,“所以啊,您肯定得回去的,回去就得吃住,就别想那么多了成吗?相公如今已经是举人了,我们这次回去,可谓是衣锦还乡,我公婆本就疼我们自不必说,其他所有人都只有捧着奉承着我们的份儿,您还担心那么多干嘛呢?” 周氏却仍是摇头,“那也不行,我真的不能给亲家公亲家母添麻烦,也真的不想善善你和姑爷被人说。亲家公亲家母也不是只有姑爷一个儿子,还有好几个呢,偏又跟姑爷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更该注意了。” 季善有些不耐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您说要怎么着,总不能您回去后再现买房子吧……咦,这个法子好啊,您在清溪买个自己的房子,有个属于自己的家,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我方才竟没想到这一点!” 说完忙问周氏,“娘,您如今有多少积蓄呢?我们先大概算一算,您的积蓄够不够在清溪镇上买房子,又能买多大的……肯定要在镇上买啊,镇上要方便得多也安全得多,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至少邻居都能听见,不至出个什么事儿,得多久旁人才能知道,知道时多半都迟了。且镇上的房子将来万一要想自己做个什么小本儿生意,或是转卖,肯定都比乡下的强。” 周氏满脸的迟疑,“我如今手上也就二十来两银子,还要连上之前那十六两里剩下的十两,哪够在镇上买房子的?况我一个女人家,怕也买不了房子吧?镇上那些人家也都是家里住了好几辈的,好好儿的谁会卖房子的,这事儿怕也不成。” 但却免不得为季善的提议动心。 她要是有了自己的房子,岂不是想什么时候回去,就能什么时候回去,想怎么布置、想接了谁去住、想住多久,都可以由得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任谁也再管不着她,任谁也休想给她脸色瞧,她也不用再顾虑这顾虑那了? 季善忙道:“二十两的确买不到房子,但缺的部分我可以先给您添上啊,以清溪的物价,想来五十两银子,就够买一间房子了。我也听说过本朝是可以立女户的,我回头帮您问一下相公啊,他若是不知道,就让他再帮您问一下府衙管刑名的师爷,不就知道了?只要有银子,又立了女户,我相信要不了几日,您就能买好房子,您别忘了,您女婿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了,只要他开口,清溪的里长肯定会很愿意帮他这个忙的。” 说得周氏越发的动心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般道:“若我真能买房,我就是咬碎了牙齿也要买,大不了以后我节衣缩食,慢慢儿还善善你就是了!” 季善这才笑起来,“娘这样想就对了,困难只是一时的,熬过去也就好了。可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就什么都不一样了,以后您无论去了哪里,都知道自己还有个家,不会怕自己没有落脚的地方,没有归宿了,那真是光想着都能无比的安心,做什么都能平添几分底气了,您说是不是?” 要不她那个时代会有越来越多的女性独立买房,渐渐成了买房大军中的主力呢,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吗? 还当她要费不少的口舌才能说服周氏呢,倒不想她这么容易就下定了决心,可见她这一年以来是真的成长收获巨大! 周氏缓声道:“若我有了房子,便能接了莲花儿和虎头去住,娘儿三个至少能有个能安心吃一顿饭,安心说一会儿话的地方;他们姐弟两个以后要是受了委屈,至少也有地方可以去可以躲,不用再委屈再难过,也只能忍着,不然就只能饿肚子,只能睡荒郊野外。善善,亏得你替我想出了这个好法子来,不然我肯定是想不到的,只能继续发愁了!” 又道,“就是这样,会不会太给姑爷添麻烦了?当初和离就已经给姑爷添麻烦了,如今姑爷更是举人老爷了,我也怕万一丢姑爷的脸……银子借了你们的,我还能以后慢慢儿还,可要是害得姑爷欠人人情或是白白丢脸,我心里就真是太过不去了。” 季善笑道:“这算什么丢脸的,娘当初可是和离,任谁一听也知道是季大山的错儿,要笑话说嘴也只会冲着季大山去,我们能有什么丢脸的?至于欠人情,您就更别担心了,我们又不是不给银子,肯定是要按市价来的,等事情办成后,我也会备了礼物送去里长家答谢的,这便算是正常的礼尚往来了,不算欠人情哈,您别多想了。” 周氏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回头便算一算我如今手里到底有多少银子。本来我是打算给虎头莲花都买两身新衣裳,再买些吃的用的的,如今都不买了,等先把房子买了,明年再说旁的吧,他们知道了肯定也不会怪我的。” “我那里布料多的是,回头娘去选些,给他们两个和您自己都做两身新衣裳便是,还买什么买?”季善道,“至于吃的用的,我这几日正好在置办,一样多买些也就是了……娘就别与我客气了,连我们族里和村儿里的人我都备有的,好歹他们也是我弟弟妹妹,难道他们反倒没有了?本来也多花不了几个钱儿。” 周氏道:“再花不了几个钱儿呢,也架不住积少成多。说来都是我没用,不但从来没让你过过好日子,什么都没给过你,反倒处处让你操心破费,我这心里真是……” “真是什么?”季善嗔怪道,“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话儿,您还没说腻呢?我也没您说的这么好,不然您买房子的银子我就给您包了,而不是借给您;莲花虎头我也直接给接到府城来,而不是明知他们如今日子不好过,依然由得他们留在清溪了。” 区区几十两银子她当然可以替周氏出了,可那便也算不得是周氏的房子,以周氏的性子为人,肯定死活也要说是她的房子了,那周氏潜意识里一样会认为自己是寄人篱下,一样得不到真正的归属感,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还是全部由周氏自己来出那个银子的好,哪怕她因此会苦些、累些,但她心里肯定会甘之如饴的。 周氏闻言,反倒笑起来,道:“善善你方才要是真说你替我把买房子的银子全出了,或是说你替我把那缺的三十两出了,我肯定就不打算买了,正是因为听你的意思,你是先借给我,我才下定决心要买的。你早就嫁给姑爷,是姑爷的妻子、沈家的媳妇,与姑爷才是一家人了,肯定万事都得以你们的小家为重,老贴补我算怎么一回事儿,哪怕姑爷不说什么,我也不能仗着姑爷性子好就生受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顿了顿,笑容不觉淡了去,“至于接莲花和虎头来府城,我其实一直都在想这事儿,肯定是很不容易的。以季大山母子两个的不要脸和贪得无厌,之前那万妈妈和林妈妈只是想打听一下你的消息,便被他们敲了二十两银子去,我要是想带走两个孩子尤其是虎头,还不知道他们得要多少银子,又会趁机提什么条件。” “所以这次我们回去,若能带走莲花儿就最好了,若连莲花儿都不能带走,就先算了,以后再慢慢儿想办法吧。善善你千万别再破费银子,也别再给姑爷添麻烦,姑爷这次是衣锦还乡,回去风风光光接受所有人祝贺与羡慕,不是回去管这些个鸡零狗碎的破事儿的,决不能白为我坏了自己的心情,好吗?” 季善听得周氏如此的通情达理,反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 若她真安了心要解决季莲花和虎头的问题,肯定是能解决的,问题就在于,她并没有真安心要解决,还想等回去了解了实际情况后再说…… 片刻,季善才道:“等我们回了清溪,娘先把房子买好了,我们再来操心旁的吧,如今说什么都是白说的。” 周氏一想也是,点头道:“行,那等我们回去了再说吧。这时间过得也真是快,一晃竟一年就过去了!” 季善笑道:“谁说不是呢,感觉去年过年的热闹还在眼前呢,今年又要过年了……” 当下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季善见周氏情绪是真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下来,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与周氏一起去了前面。 等晚间沈恒回来后,季善便问起他周氏能不能立女户的事来,“娘连日都为回了清溪后,她该去哪里发愁,我便给她出了让她在镇上买个房子的主意,她很是动心,却怕自己立不了女户,所以让我问问你。” 沈恒闻言,沉吟道:“岳母父母早已双亡,便也不用‘在家从父’了,与季大山又早和离了,也不用再‘出嫁从夫’,虎头也还小,又是姓季的,她也从不了子。那便完全符合立女户的条件了,等她立了女户后,自然也能买房置产了。” “真的?”季善听得满脸喜色,“那可真是太好了!那女户的财产也一样受到律法的保护,只要她不点头,不签字画押,便任谁都抢不走是不是?” 沈恒“嗯”了一声,“女户一样要缴纳各项赋税的,便是徭役也得折了银子每年上缴,自然财产也一样受律法的保护。只是这样一来,岳母如今年轻还不大,还能挣银子便罢了,将来年纪大了,挣不到银子了之后,赋税却还是照缴,就太划不来了。” 季善挥手道:“以后的事且以后再说吧,就不信这么多年,娘还攒不下足够的银子了,况将来不还有我呢吗?那你知道立个女户大概要多久么,能不能等我们回去,途经天泉时,就顺便给办下来?我估摸着我们回去都二十七八了,要是立不了户,便买不了房,娘可就只能住客栈了,大过年的,那也太可怜了……哎,她怎么就那么固执呢,就去咱们家过年怎么了嘛?” 沈恒道:“爹娘肯定会很欢迎岳母的,可岳母自己不肯去,那我们说什么也是白搭,那也只能尊重她的意思了。不过善善你别担心,我们这次回天泉,肯定少不了宴请的,旁人的还好推,县令的却是推不了,肯定要去的,便是你,只怕县令夫人也会设宴款待,到时候我抽个空儿与县令提一提这事儿,自然也就能办成了。” 季善如今是一听到宴请就头大,叹道:“到时候我们肯定是又冷又乏,只想立时回家去好生歇息一番,哪有心情去赴什么宴啊,偏偏还不能不去,这叫什么事儿?罢了,就当是看在能早日为娘解决问题的份儿上吧。那我们要不提前两日出发,争取二十五就能到县里吧?那二十六回了清溪,便可以着手买房子了,二十七二十八再收拾一下,该添置的也该添置齐,娘才有法儿住,不然光有个空房子,又有什么用。” “不知道能不能提前出发,我回头请示一下恩师吧,衙里这些日子忙得很,我在好歹也能替恩师分担一点儿。” “行,等你问过恩师后,我们再打算……”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见沈恒打起哈欠来,知道他连日累着了,便让青梅打了热水来,夫妻两个都洗漱过,又烫了脚,便早早吹灯睡下了。 又忙了几日,季善的年货置办得差不多了,罗府台也发了话,腊月初十后,沈恒便可以不必去府衙帮忙了,“虽然年关难过,可往年没你时,我们不也一样过了?今年自然也能过。之所以让你日日跟着忙,不过是想让你多学点儿东西而已,如今瞧着你也学得差不多了,那便不用来了,安心回老家去过你的年,好生尽孝父母膝下几日吧!” 夫妻两个便在与飘香众人饮宴了一日,季善也叮嘱了叶大掌柜好几遍今年不许再像去年那样提前开张后;在与罗府台和罗晨曦也提前吃了团年宴,依依惜别后,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踏上了回乡过年的路。 至于为什么是“拖家带口”,却是今年除了周氏,还多了青梅与焕生两个,季善本来想过不带他们的,可想到大家一走,家里便只剩他们两个孤零零的了,又没个亲没个友的,还算什么过年呢? 且二人如今都越发能干了,替她和沈恒都能分不少的忧,带上指不定就能排上大用场呢? 是以这次回去,一行人便是四辆马车了,三辆坐人,一辆装货,虽要多花些银子,但只要人能舒坦些,便也值得了。 一行人归心似箭,晓行夜宿,路上纵有些这样那样的小不适也都咬牙忍着,总算于腊月二十四顺利抵达了天泉县城。 被颠了一路,也冻了一路的季善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真的,总有一天,她要发明出跟夏天的冰釜一样的东西来,冬天车上取暖用,不然年年都要这样大冬天的来回赶一个月的路,也太虐了! 他们抵达时,已是傍晚了,要连夜赶回清溪也不现实,且还得防着县令会来人送帖子邀请沈恒与孟竞,一行人遂在天泉县里找了个客栈住下。 果然才刚安顿下来,天泉县令彭县令打发来送帖子的师爷就到了,“我们县尊估摸着二位举人就这两日便该从府城回来了,所以一直让人留意着,说是要好生与两位举人喝几杯呢。如今二位可是我们天泉之光,不但我们县尊,县衙所有人,乃至县里的士绅乡老们,都对二位仰慕有加呢!” 说完又满脸堆笑的与沈恒道:“明日除了我们县尊在前堂设宴款待两位举人,我们夫人也在后堂设了宴,款待县衙众官吏家的女眷们并士绅乡老家的女眷们,很是希望沈举人太太也能大驾光临,还请沈举人明日能携了太太一并前往。” 本来便是早就料到推不脱的应酬,且“县官不如现管”,沈家与孟家到底都祖居清溪,沈恒与孟竞纵为了家人,也得与县令并县衙众官吏保持良好的关系。 再有孟竞当初可是在县学念的书,天泉的教谕更是他大姐的公公,是他的长辈,沈恒都推脱不得了,他只有更推脱不得的。 是以等师爷说完了,二人都笑道:“有劳师爷拨冗亲自跑一趟,您随便打发个人来就是了,我们明日一定早早前往,也好些日子不见县尊大人了,明儿一定要好生敬县尊大人几杯才是。” 沈恒随即亦替季善答应了下来明日赴县尊夫人之宴之事,“内子也订会早早前往,拜见县尊夫人的。” 如此送走了师爷,沈恒与孟竞总算不用再强打精神,遮掩满身的疲乏了,孟竞因先吐气道:“子晟兄,咱们自己人就不来那些虚的,晚饭就不一起吃了啊,让小二都送到各自房里,吃了梳洗一下就睡吧,明儿还有得一场硬仗打呢!” 沈恒听得直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就各自在各自房里吃了饭便睡吧,懒得折腾了,等明儿路上咱们再商量中午怎么才能少喝些酒,下午可还得赶回清溪去呢。这眼看都到家门口了,我是越发的归家心切,明儿肯定是要回家去,再不想住客栈了的。”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你好歹之前还见过伯父伯母,好歹还跟双亲厮守了那么些时日,我却是大半年都没见过我爹和家人们了,只有比你更牵挂的。” 当下二人计议定,叫了小二过来点好菜,吩咐其待会儿送到各自房里后,便上楼分头回了房去。 季善其时已经整理好房间,也换过家常衣裳毛拖鞋了,总算觉得身上舒坦了不少,瞧得沈恒回来,忙问道:“怎么样,那师爷说什么了,果然是来请你们明儿去赴宴的吗?” 沈恒“嗯”了一声,“是,也果然请了你。得,明儿还是得早起,只能后日才能好生睡个懒觉了。” 季善道:“早就猜到跑不脱的,去就去吧,正好把娘的事儿给她办了,明儿回了清溪,就可以着手买房子了。我本来还当明儿我们才能到了,没想到今儿就到了,节约了整整一日,也算是顺利了。” 心里则已在想着明儿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了,亏得罗晨曦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如今她又有青梅帮着梳头打扮,明儿不说出风头,丢脸总是不会的。 至于沈恒的,就更好办了,一身带夹的长衫加一件大氅便够了,反正她相公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沈恒笑道:“是啊,不管怎么说,顺利到家了就好。我们待会儿就在房里用餐了啊,我已经吩咐过小二了,彦长兄那边也是一样,省得大家再折腾,都已经够累了。” 季善笑道:“没想到你和孟二哥两个平日里都粗枝大叶惯了的,今儿倒是想得挺周到。那我让青梅去打点儿热水来你洗把脸,再换身衣裳啊,等你收拾好,晚饭估摸着也该送来了。” 说完便推门叫起青梅来。 第二百二四回 衣锦还乡 次日一早,季善与沈恒便起来了,在房里简单用过小二送来的早餐后,季善便开始妆扮起来。 半个时辰后,夫妻两个与孟竞在客栈的大堂回合了,“彦长兄早啊。” “孟二哥早。” “子晟兄早,嫂夫人早。”孟竞也笑着给他们两个打招呼,目光在落到夫妻两个、尤其是季善身上时,几乎要挪不开。 因今儿是去赴县令夫人的宴,听起来还有不少其他客人,季善虽没打算出风头,却也不愿输了阵,是以特意选了一身大红遍地金、领口和袖口都镶了一圈白狐毛的袄裙,再配上她头上的红宝石头面和身上通体雪白、与领口袖口毛圈相得益彰的斗篷,她还本就生得白,便越发显得眉翠唇朱,美不胜收了。 再看沈恒,则是一身月白色长袍加鸦青色斗篷,头发以一枚玉簪固定住,瞧着既清雅又隽秀,与季善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再是相配不过了! 孟竞到底还是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笑道:“子晟兄和嫂夫人都收拾妥了?那我们出发吧。” 沈恒笑着点点头,“咱们去得早些,等散席时也好早些离开,县尊与其他人想着我们去得这么早,想来也就不好多留我们了。就是彦长兄今儿如此的丰神俊朗,待会儿不定多少大人士绅想要把女儿嫁给你呢!” 季善也跟着笑道:“是啊,孟二哥今日好生俊朗,就是不知道县尊大人有没有适龄的女儿?若是有,只怕今日八成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呢。” 说得孟竞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儿,面上却是笑道:“你们就尽管笑话儿我吧,反正也笑话儿不了多久了,等我明儿也娶了亲,看我怎么连本带利讨回来。” “那我们可就等着那一日了,彦长兄/孟二哥千万别让我们等太久……” 三人说笑着,到了客栈的后院,然后沈恒与孟竞带着杨大焕生坐了一辆车,季善则带着青梅坐了一辆车,直奔县衙而去,至于周氏,今日这样的场合季善自不好带了她去,她也不可能会去,好在孟竞也不好带了杨嫂子去,两人倒是正好可以做伴儿了。 天泉县城拢共就只那么点儿大,从客栈到县衙自然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不过一刻钟多点儿,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停在了县衙外。 立时有管事模样儿的人小跑着迎了上前,行礼赔笑道:“敢问两位爷是……” 待沈恒与孟竞自报家门后,脸上的笑便越发的殷勤了,“原来是沈举人与孟举人到了,师爷早就交代过小的,务必要留意着两位举人的到来,小的还当两位举人要等会儿才到,没想到这么早就到了,快请,快请。” 一面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厮,“还不快禀告师爷和县尊去。” 沈恒与孟竞笑着与管事寒暄了几句,各自下了车,沈恒便问管事,“女眷从哪里去赴宴,内子的车在后面,有劳这位管事打发个人引一下路。” 管事忙赔笑道:“沈举人放心,这便安排人给太太引路去……你,快去让内院的妈妈们来给沈举人太太引路,再立刻禀告夫人一声,就说沈举人太太到了。” 如此等到小厮引着季善的车径自经侧门进了县衙后宅的大门,远远的听得有妇人带笑的问好声传来,“早听说沈举人太太漂亮贤淑了,没想到今儿见了才知道,沈举人太太何止漂亮,简直就跟仙女儿一样啊……” 沈恒知道季善应当由彭县令夫人身边的人接到了,这才放了心,也和孟竞一道,由管事引着,往男客们赴宴的地方去了。 接到季善的却是昨儿那位师爷刘师爷的太太,自报家门后,一边殷勤的引了季善往里走,一面又笑道:“县尊夫人本想亲自来迎接沈举人太太的,只今儿实在繁忙,抽不开身来,所以只好打发我代跑一趟了,还请沈举人太太千万不要见怪。” 季善如何不知道这刘太太就这么一说而已,忙笑道:“县尊夫人乃是今儿的东道主,肯定繁忙得紧,且夫人为尊为长,哪有让夫人亲自来迎接我一个小辈的道理,也太折杀我了,可万万不敢当。” 又不着痕迹奉承了刘太太一回:“我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莫不是江南一带人士?也就只有江南水乡才能养出您这样婉约秀雅,肤若凝脂的女子了。” 夸得明显已年过三旬的刘太太是心花怒放,“沈太太这也太过奖了,我还真不是江南人士,不过我母亲和我外祖母皮肤也白,可能我是家传吧?不过还是比不得您白,又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沈举人真是好福气!” 等季善随即再问她今儿赴宴的都有哪些人,她也笑嘻嘻的都说了:“有县丞家的太太奶奶小姐,县尉太太和两位小姐,还有教谕家的太太、奶奶,捕头太太和县尊夫人娘家的几位太太小姐,再就是县里几家大户家的太太奶奶小姐们了……” 季善心里便有底了。 这么多小姐,看来今儿彭县令固然是为了宴请沈恒与孟竞这两个‘天泉之光’,但大家的主要目标还是在孟竞身上啊,那孟二哥今儿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季善暗自好笑着,由刘太太引着很快到了县尊夫人今儿宴客的花厅里。 就见花厅里早已是衣香鬓影,热闹不已了,等进了花厅里,更是一阵香暖之气扑面而来,让季善因为冷一阵紧绷着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下来。 刘太太便看了一眼花厅门口侍立的婆子,婆子立时向里通传道:“沈举人太太到——” 花厅里立时一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门口,毕竟上次沈恒中案首时,季善已经跟着出过一回名了,她的出身她的来历也都被在座的女眷们辗转打听过了,当时便已暗暗羡慕妒忌过她的好运了。 谁知道沈恒还这么快又中了举人,自然夫荣妻贵,跟着沈恒一起可谓衣锦还乡的季善便越发的让人羡慕妒忌恨了。 一个捡来的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当初进沈举人家的门说得好听些是嫁,说得难听些便是卖,结果竟然让她捡了现成的便宜,不过短短两年间,便先案首娘子再举人太太,竟是眨眼间便土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太让人不爽不平不痛快了,简直就是老天爷瞎了眼,——今儿她们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凭的什么! 却见由刘太太引着款款走来的女子不但五官端丽,皮肤白皙,她们所有人都前所未见过的漂亮,气度仪态竟也是绝佳,瞧着分明就是豪门大户的奶奶小姐,哪有半分她们想象中的乡下村妇的粗鄙畏缩,上不得台面? 坐在上位,一身姜黄色遍地金通袖袄,头戴全套翡翠头面的彭夫人最先回过神来,笑着站起身迎上了季善:“早听说沈举人的太太漂亮得紧了,今儿一见,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貌比天仙哪!” 季善屈膝行礼,笑道:“夫人实在过奖了,妾身不过蒲柳之姿罢了,怎及得上夫人气度高华?有幸今日得见夫人,妾身实在幸喜至极,且先给夫人拜个早年了,祝夫人新春大吉,万事顺意。” 这话说得讨喜,彭夫人一张白皙富态的脸就越发笑开了花,道:“沈太太不但人漂亮,嘴也是这般的巧,听起来还像是识文断字的样子啊,莫不是沈举人教的?沈举人学富五车,一定是吧?” 季善又不是傻子,如何察觉不到在座众人对自己无形的羡慕妒忌恨和无形的敌意? 用脚指头想也想得到是因为什么,自不会再有意藏拙,笑着应道:“外子的确教了妾身一些,不过在嫁给外子之前,妾身便已识得不少字,读过一些书了,所以也不全是他的功劳哈,夫人就别往他脸上贴金了。” 彭夫人呵呵笑道:“原来沈太太自己本来就识文断字。也是,沈举人学业繁忙,哪有时间再教授沈太太?沈太太快坐,等坐下吃杯热茶后,我再介绍在座大家伙儿给您认识啊,大家伙儿可都仰慕您得紧呢!” 季善微微一笑,“我听夫人的。” 待落座后,便接过丫头奉上的茶,动作优雅的喝起来,跟方才她走路时连裙子晃动的弧度都一直一致,给彭夫人行礼时连腰间的玉佩都没有动一下一样的优雅。 毕竟她可是日日都跟着罗晨曦混的,没吃过猪肉也早见过猪跑了,真要装样子唬一下人,还是自信能唬住的。 果然正或是光明正大,或是不着痕迹盯着她看的所有人看到这里,都已是满心复杂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脸好看、身段好还可以说是天生的,并非这沈太太自己的功劳,她实在没什么可因这两点得意的;华衣美服,精巧首饰也是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到,何况今儿还是出席这样盛大的宴会,任是谁也会打肿了脸充胖子,好生妆扮一番的。 可她一个捡来的丫头片子、还被养父母说穿了就是卖给沈家的,自然也不可能给她请先生,教她识文断字,她却仍在嫁给沈举人之前,就已识文断字了;她的行为举止还这般的优美大方,说话应酬也是游刃有余,——这些可就不是谁天生就能有,天生就会的,也不是衣妆华贵就能妆点出的,也不知她私下里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又是如何虽身处逆境,仍然积极向上,决不放弃的? 这样一个女子,当然能将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当然也该飞上枝头变凤凰,更是实实在在配得上人家沈举人的。 所以之前传言的府台大人之所以会收沈举人为弟子,至少有三成是因为沈太太与罗小姐交好,府台大人才会爱屋及乌,如今看来,显然也是真的了? 那她们还有什么可不平,可羡慕妒忌的,人家分明就与沈举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分明就是沈举人真心喜爱的贤内助。 再说了,就算沈太太果真配不上沈举人又如何,人家也已经是夫妻了,人也已经是举人太太,将来还要当进士夫人、官太太,以后她们在座不说十成人,至少也得七八成人都只能仰望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她的地位高度了,难道她们还能怎么样,还敢怎么样不成? 还是趁今儿这个难得的机会,好生结识一下人家,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的好。 指不定将来某一天,她们便会求到人家名下了呢? 有了这样的想法,众人再看向季善的目光,总算都善意友好多了。 季善余光见自己镇住了众人,才不着痕迹勾了勾唇,放下手里的茶杯,应起彭夫人的话来,“恩师这些日子虽忙,身体倒还好,师妹也是忙归忙,精神气色却都很不错,多谢夫人记挂了。” 彭夫人这会儿也把心里对季善的轻慢之意减了个七七八八,笑道:“府台大人身体安康,便是我们整个会宁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福气了。倒是罗小姐我记得上次见她,还是前年的事儿,那时候便在想,像罗小姐那样又漂亮又能干又爽利的姑娘,将来还不知道谁家能有那个福气得了去呢,结果果然让天家给得了去,可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季善点头笑道:“是啊,一开始恩师是一心留了师妹招赘的,不想老天自有安排,竟蒙太后娘娘给师妹指婚了那样一门好姻缘,可不正是如夫人所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么。” 彭夫人忙笑道:“那罗小姐出阁的日子定了吗?到时候别人且不说,我却是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喝,沾一沾罗小姐的喜气儿的。” 季善笑道:“暂时还没定,应当是要等钦天监选定了日子,再由内务府和宗人府打发人上门请期,之后就知道了。想来左不过就是明年上半年的事儿了,到时候若夫人得闲,自然欢迎夫人前去捧场。” “肯定得闲,肯定得闲的。” 彭夫人笑道,见季善直接就敢邀请她届时前去府衙贺喜赴宴,显然在罗府台和罗小姐面前是真说得上话,言语神色间就越发亲切了,“如今我们家的中馈我都交给了我大儿媳打理,我日常便只种种花儿,带带孙子便罢了,很是清闲。所以不但到时候一定能去吃罗小姐的喜酒,便是在那之前,罗小姐置办嫁妆若有需要帮忙的,我也能去帮忙搭把手呢。” 季善这就做不得主,也不可能做主了。 便只笑道:“恩师拨了钱师爷与钱太太专管给师妹置办嫁妆,加上府里的大小管事们,便是我说能帮忙跑跑腿儿什么的,恩师都说不用,自然肯定也是劳动不着夫人您的,您只管等着到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喝喜酒便成了。” 彭夫人见她婉拒了自己,也不恼,继续笑道:“那我可就等着罗小姐的喜帖了,沈太太可千万别忘了啊。” 待季善笑眯眯的应了,“一定不会的,您只管等着吧。”,遂不再多说这个话题,自己笑着岔开了,“嗐,看我,再是跟沈太太一见如故,也不能一说就说个没完不是,没见大家伙儿都还等着我给沈太太互相引见呢?沈太太,这是我们县衙崔县丞的太太,这是崔太太的两个儿媳和爱女……这是我们石县尉的太太和两个女儿,这是……” 被彭夫人介绍到的县丞和县尉家的太太奶奶小姐们便纷纷笑着给季善见礼,季善自也是笑着纷纷还礼,礼仪细节上都挑不出丝毫的瑕疵来。 正自热闹着,又有客人到了,门外的婆子也再次大声通传起来:“教谕太太携大奶奶二奶奶到——” 彭夫人便笑着与季善道:“沈太太稍等啊,我先去给教谕太太打个招呼,打完招呼正好把人带过来引见你们彼此认识。” 季善笑着点点头:“夫人只管忙您的去。” 彭夫人便迎接教谕太太去了,稍后果然把人引了过来,笑着给季善和对方引见,“沈太太,这是我们县里宋教谕的太太,这是她的两个儿媳宋大奶奶和宋二奶奶……嗐,看我当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宋大奶奶的娘家弟弟孟举人此番是与沈举人一道回的天泉,素日也交好之事了,那自然沈太太与宋大奶奶也早就认识了吧?我竟还在这儿给你们引见半日,你们可别笑话儿我糊涂才是。” 季善方才听得来的是教谕太太心里便觉得好生熟悉,倒像是曾在哪里听过一般,这会儿再听孟夫人这么一说,才终于想起了孟竞的大姐听说便是嫁的县里教谕的儿子,那眼前的宋大奶奶,便也是孟家的大姑奶奶了? 因忙笑道:“夫人言重了,您贵人事忙,一时想不起也是有的,也亏得您介绍得这般细致,我才知道了宋大奶奶竟是孟二少爷的姐姐之事,之前我虽知道这个,但一直无缘得见宋大奶奶,倒不想今儿竟有缘见到了。” 说着屈膝给宋大奶奶,也就是孟家大姑奶奶孟姝梅行了个礼,“见过宋大奶奶。” 孟姝梅见状,忙侧身避过了,也冲季善福了下去,“沈太太太折杀我了,我万万当不起您的礼。”毕竟沈恒已经是举人,她相公却至今仍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 季善虽因孟太太和孟姝兰曾经的所作所为,对这会儿才第一次见,但眉眼与那对母女都有几分相似的孟姝梅也本能的没什么好感,可看在孟竞的面子上,她还是愿意以礼相待之的。 因笑道:“宋大奶奶千万别客气,我相公与孟二少爷十分要好,您既是他的姐姐,自然也不是外人。” 说着又给一旁的宋教谕太太和宋家二奶奶见了礼,“宋太太、宋二奶奶。” 宋太太对季善自也是客气有加,毕竟宋教谕也就只是个举人而已。 她先给季善还了礼,才笑道:“我们家老爷自接到沈举人和孟举人高中的好消息以来,一直都在家里夸两位举人真是‘天泉之光’,关键都还这般的年轻,却人品才貌样样俱佳,简直就是真正的青年才俊,说得我们家所有人都好生盼望能有幸得见沈举人一面,毕竟孟举人因为是自家舅爷,之前还都是见过的,只沈举人没见过。可惜男女有别,我们娘儿们今儿怕是见不到了,不过这会儿见了沈太太如此品貌,我也不难想象到沈举人是何等的风采了。” 季善闻言,忙笑得一脸谦逊的道:“宋太太太过奖了,外子不过也就是个刻苦却也幸运的普通年轻人罢了,当不起‘天泉之光’这么重的四个字。” 宋太太笑道:“沈太太这也太谦虚了,不怪沈举人能年轻轻就高中举人呢,定是因为有您这位贤内助。对了,我们家舅爷一切都好吧,我大儿媳记挂他得紧,我们全家也都记挂他得紧,偏这会儿近在咫尺也暂时不方便见面,只好请问您了。” 孟姝梅听得宋太太已先开口问起自己的弟弟来,知道宋太太是为了当众展示如今风光无限的孟举人是他们宋家的舅爷至亲,是为了炫耀。 再想到公婆和丈夫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看重与疼爱,心下自得之余,也顺着宋太太的话,跟着问起季善来:“是啊沈太太,我二弟他一切都好吧?我都大半年没见他了,心里着实记挂,好在知道沈举人和沈太太平日里都对他诸多照顾,我记挂他归记挂,倒是向来不用担心,真是多谢沈举人和沈太太了。” 说着又冲季善屈膝福了一福。 心里本来对季善很是恼怒怨怼的,毕竟孟姝兰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自小疼到大的亲妹妹,却因着季善与沈恒的缘故,最终落得个下落不明,家里只好给她办了丧事,让她有朝一日纵找回了家来,也再当不成孟家女儿的下场,孟姝梅做为姐姐,又岂能不恨的? 何况还有孟太太被送去了庙里,至今仍在庙里吃苦受罪之事,孟姝梅作为女儿,一想到季善与沈恒,就更是意难平了。 哪怕当中还夹着孟竞,孟竞也一再的说季善与沈恒是多么的照顾他,多么的对他好,明明错的也是孟太太和孟姝兰,让家里其他人都该往前看,不许心怀怨怼,更甚者还一直存着报复之心,孟姝梅依然是意难平。 可纵然孟姝梅之前再意难平,这会儿在亲眼见到季善的品貌气度,在亲身感受体会过她的大方得体,行止有度后,她也得承认,自家那个傻妹子真的差人家差远了,就算她是男人,也要选季善,而不会选自家的傻妹子。 尤其当初不论是两家,还是她与沈恒之间,都从来没有过约定之类,沈恒命悬一线时,也是母亲和妹妹先避之不及的,那后面当然也别想再坐享人家胜利的果实,——这世上岂能有这样便宜的事! 有了这样的想法,孟姝梅这次给季善行礼就要行得诚心多了。 只不过季善也不可能敏锐到连她两次行礼之间的心理都感知到,笑容不变的应起她的话来:“孟二少爷一切都好,还请宋大奶奶放心,不信很快您亲眼见过他后,便知道了。至于说到我们夫妇照顾他,也是不敢当,平日里大家不过互相照应,互相帮助罢了,当不起您这声谢。” 一旁宋太太见二人聊得投机,忙笑道:“不如沈太太与我们家大奶奶坐了慢慢儿说吧?倒不想你们今儿虽才第一次见面,却如此的投契,看来除了沈举人沈太太与我们亲家家里的渊源,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老乡见老乡,两言泪汪汪’呢。” 彭夫人与县丞太太、县尉太太等人却在一旁不愿再见宋太太婆媳继续与季善叙旧套近乎,谁不愿意与府台大人弟子的妻子,说到底与府台大人儿媳妇也没什么两样了的沈举人太太搞好关系呢,指不定回头沈太太在府台大人或是府台小姐面前美言几句,府台大人便提拔了自家老爷呢? 因都纷纷笑道:“大家都是天泉人,真论起来谁还不是老乡呢?宋太太这话儿显然拿我们当外人了,我可要不依了。” “沈太太,我还没给您介绍其他人呢,且继续给你介绍啊,时辰不早了,大家都熟悉熟悉后,便差不多该开席了。” 还有打着孟竞主意,想提前在孟姝梅这个“亲家大姑奶奶”面前刷一波好感的,忙也趁势上前笑着纷纷与宋太太和孟姝梅婆媳寒暄起来,“宋太太,好些日子不见您了,您气色可真好。” “大奶奶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不知道的人见了,谁能相信这早已三个孩子的娘了?” 毕竟沈恒再是名次比孟竞靠前,又是府台大人的弟子又如何,到底已经成了亲,是有妇之夫了,还能指望什么,当然还是把宝压到孟竞身上去,看能不能让自家女儿也当上现成的举人娘子更划算。 一时间整个花厅都越发的热闹了。 第二百二五回 与有荣焉 等彭夫人给季善把余下的太太奶奶们都介绍得差不多了,“这是袁太太,咱们天泉第一大族袁氏的当家主母……这是李举人太太,李举人因身体欠安,当年中了举人后,便没再往上考,不然肯定早已为官一方了……这是褚太太,他们家是县里开生药铺子的……这是丁太太,全天泉十个人里有八个人做衣裳的布料都得先过他们家的手……这是……” 开席的时间也到了。 彭夫人与刘太太,还有彭夫人的儿媳便笑眯眯的招呼起大家入席来。 季善作为今日实质上的主宾,自然与彭夫人、县丞太太、县尉太太等几位天泉城最有头有脸的太太们坐了一桌,再加上一个宋太太,满桌子瞧着就数她最年轻,因而也越发显眼了。 其他宾客看在眼里,却已然觉得理当如此坐席了,毕竟这么年轻的举人太太,还是府台大人的弟子媳妇,跟府台小姐也处得亲姑嫂一样,说句不好听的,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连县尊夫人都得仰望沈太太了,既是在座最尊贵的县尊夫人都得仰望的人,她们这些人仰望不更是理所应当吗? 至于季善的出身、她当初是如何嫁给沈恒的,乃至方才见到她之前众人心里的轻慢与不爽,更是早已被众人不约而同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等丫头婆子们鱼贯上完凉菜,开始上热菜时,彭夫人起身笑着冲所有宾客举起了酒杯:“我先敬众位贵客一杯,还请大家不要客气,千万要吃好喝好。” 大家便也纷纷起身,跟着举起了酒杯。 于是正式开了席。 季善应酬了半日,早笑得脸都酸了,人也只觉比往天赶路时还累些,可瞧得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再瞧得满桌子如出一辙的笑脸,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偏还得强打起精神继续应酬,“一来我是真的不会喝酒,二来下午我们还要赶回家里去,我相公午间肯定少不了要敬县尊和其他大人们酒的,八成要喝多,那下午我肯定得随车照顾他。所以只能以茶代酒了,还请众位夫人太太勿怪……” “都整整一年没有回来了,也好长时间没在公婆膝下承欢尽孝了,相公和我心里都很是过意不去,觉得愧为人子人媳,所以今儿一定要赶回去,不然就真是太不孝了,还请众位夫人太太千万见谅……” “年酒怕也是不能来县里吃了,相公的意思,至多过了正月初十,我们就得返回府城去,以便能早日尽孝于恩师膝下;再就是帮着家里跑跑腿儿什么的,毕竟是师妹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我们当兄嫂的肯定要尽尽心力才是……不是住不惯客栈的原因,是真挤不出时间来……就算您家的别院平日都空着,我们去住也少不得要给您添麻烦,真的不必了……众位夫人太太的好意真的只能心领了,好在以后还肯定有的是机会……” 如此撑到散席,又撑到大家吃了茶,正笑着商量是打牌,还是叫了女先儿来说书,有婆子来请季善了,“沈举人说是时候家去了,传话儿进来让沈太太收拾一下便出去上车吧。” 季善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闪人了,真是累死她了! 遂忙笑着辞了彭夫人,又团团辞别了一回众人,这才带着青梅,如来时一般,由刘太太一路送了出去。 就见沈恒与孟竟已在侧门里等着了,两人都喝得两颊红红的,由杨大和焕生各自扶着。 瞧得季善出来,沈恒忙迎了上去,“娘子,你出来了,那我们这便出发吧。” 季善笑着应了,见刘太太在一旁满脸的兴奋,半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只得给她介绍了一下沈恒,“这是外子,相公,这是昨儿去给我们送帖子的刘师爷的太太。” 因介绍了沈恒,也不好不介绍孟竞,只得也介绍了一回,“刘太太,这便是孟举人了。” 看得刘太太是两眼放光,“没想到两位举人不但年轻有为,还都生得这般的好,这可真是、真是让我都不知该夸什么才好了。” 尤其孟举人,这要是能成为自家的女婿该多好? 可这样人人都想吃的“唐僧肉”,又怎么可能落到自家碗里,还是算了吧…… 孟竞方才在席间已经被众位大人老爷们都明示暗示过不知道多少次,又与他拐弯抹角的攀过不知道多少次交情了,目的自不必说,就是想把女儿/侄女/外甥女……嫁给他,这会儿再面对刘太太好歹还知道收敛一二的目光,自然已是不痛不痒。 可心里还是会不舒服,遂跟着沈恒冲刘太太欠身打了个招呼:“刘太太好。”,便招呼杨大过来扶着自己,“我头晕得厉害,快扶我去马车上歇歇。”,借酒意先走人了。 余下沈恒见孟竞先遁了,忙也如法炮制,与季善说了一句:“娘子,我头也好晕……” 季善便忙扶住他,向刘太太道了别,“那刘太太,我们就先告辞了,您留步。”,也扶着他不由分说走人了。 饶是如此,刘太太稍后折回花厅里后,还是狠狠向众人夸赞了一通沈恒与孟竞,“两位举人都生得好生俊俏,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几个这般斯文俊俏的儿郎呢,真的是一看便知道将来是要成大事的人……人又谦逊有礼,沈举人与沈太太更是一看就恩爱得紧,可真是让人太羡慕了……” 惹得本来就打着孟竞主意的太太奶奶们心里便越发的热切了,对孟姝梅也是越发的热情了。 这些季善与沈恒自不知道,待上了马车,季善便先倒了一杯汤婆子里还有余温的茶给沈恒,道:“先喝点儿茶缓缓吧,看你脸这么红,一身的酒气这么重,肯定喝得不少。” 沈恒依言接过茶喝了两口,才吐了一口气道:“是喝了不少,敬了这个便不好不敬那个,喝了这个敬的酒,也不好不喝那个的,弄得明明满桌子的菜,我这会儿肚子却是空的,什么都没吃到,待会儿得吃点儿东西才成,不然烧得慌。” 季善忙道:“那我们回了客栈,就先让小二给你和孟二哥煮一碗面,你们吃完我们再出发,你肚子是空的,只怕孟二哥也没好到哪里去,还要赶至少两个时辰的路呢,怎么受得了?” 沈恒“嗯”了一声,“吃碗面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是一个个都冲着我恩师弟子的名头,彦长兄是一个个都冲着他还没娶亲,想与他结亲,简直车轮战一般在围着我们两个灌啊,亏得我们开席之前就说了下午要回家去拜见父母,一个个的才没有太过火,不然这会儿我们俩早趴下了。这样的宴席真是太让人吃不消了,所以彭大人与其他人邀请我们初几里来县城吃年酒,我一律都给拒了,说至多初十我们就要回府城去,实在不得空。” 季善见他说话间眉头一直皱着,还伸手揉了两次额头,知道他是真头疼了。 忙伸手轻轻给他揉起太阳穴来,一面放轻声音道:“我也是这样跟彭夫人和其他夫人太太们说的,我分明一个都不认识,还得一直笑着跟她们应酬,我傻了才会来第二场呢。对了,娘立女户的事儿怎么样了?” 沈恒闭上眼睛道:“开席之前我就趁人不注意时,与彭大人说过了,彭大人立时打发了人吩咐衙役去办,因为我说事情很紧急,想来这会儿已经办好了吧?待会儿回了客栈,见了岳母就知道了。” “办好了就好,娘和我们都能安心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抵达了客栈。 季善吩咐了小二煮面,让沈恒与孟竞就在大堂里等着吃面,又让小二去备了热帕子来,给他俩先擦一下脸手后,才去了楼上找周氏。 就见周氏正捧着一张什么纸在看,一见季善进来,便满脸欢喜的朝她招手道:“善善,你快过来瞧瞧我的新户籍,就这样薄薄一张纸,真的就能证明我自此就是女户,我就是一家之主了吗?虽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盖了衙门的印章,我、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啊……” 季善忙上前接过周氏递上的纸,仔仔细细看了一回,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娘,这的确是您的新户籍,您自此便是自己的一家之主,除了您自己,谁也做不得您的主了!您可得把这东西收好了,虽然衙门里肯定也有备份,可万一遗失了,也是麻烦。” 周氏这才有些小心翼翼的把季善递还给她的户籍纸给叠好,珍而重之的放进了怀里,道:“我方才虽每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到底还是有些恍惚,没想到事情能这般顺利,这会儿听善善你也这么说了,我总算可以安心了。等下午到了清溪,我就可以买房子了,指不定明儿的这时候,我就已经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季善笑道:“是挺顺利的,相公上午到了县衙,见了彭大人后,才与他说的这事儿,没想到不过两个时辰,就已经什么都办好了……是县衙的官差来客栈找到的您,都没让您跑一趟,便把户籍给您办好了,还给您送到了客栈来的?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办事儿呢!” “那,会不会给姑爷添什么麻烦呢?”周氏最担心的始终是这一点。 季善也明白她的担心,摆手笑道:“不会的,您就别担心了,且等着住新房子吧。相公在楼下吃面,我先告诉他这事儿,也好让他安心去啊,您收拾一下,我们待会儿就出发了,不然晚间到家时,天肯定都黑透了。” 待周氏应了,才转身下楼找沈恒去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下肚,沈恒与孟竞都觉得好受了许多,一行人便也不再耽搁时间,与客栈的掌柜结了房钱,便上了马车,朝着天泉城外而去。 一时出了城,季善见沈恒犯起困来,想着他中午喝了那么多酒,岂是短时间内就能醒酒的,便低声与他道:“你要不靠着我睡一会儿?趁这会儿马车还算平稳,待会儿下了官道,可就要颠得你想睡也睡不成了。” 沈恒却是摇摇头,“我不是想睡,就是有些头晕,还是善善你陪我说会儿话吧。这次回天泉,感觉天泉还是那个样子,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我又分明觉得,哪哪儿都不一样了。” 季善伸手将他的头搬到自己肩上靠了,才笑道:“是你自己的心境又不一样了,当然觉得哪哪儿都不一样了,便是我,也觉得如今再看天泉,感觉处处都大不一样了好吗?就跟鸟儿一样,飞到十丈高的天空与百丈高的天空时的心境,那能一样吗?” 沈恒闭上眼睛道:“这倒也是,短短半年内,便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我也称得上是大起大落了。命悬一线的滋味也尝过,欣喜若狂的滋味也尝过,以往觉得遥不可攀的县尊大人和县里的其他大人们,如今瞧着,也是大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了。” 季善跟他头靠着头,也缓缓闭上了眼睛,“之前你只能仰望他们,如今却能与他们平等相交,甚至他们都得隐隐讨好你,看你的脸色了……话说回来,你如今也就一个举人而已,别人且不说,彭大人好歹也是一县主官,至于那样吗?你不知道彭夫人之前与我说话时,尤其是说到恩师与晨曦时,好几次简直都堪称露骨了,她儿媳瞧着都比我大,对着我说那样的话,不觉得屈尊没面子,不觉得心里膈应吗?” 沈恒一听就明白,低道:“彭大人在天泉都当十年的县令了,考评从来都是中或是中下,连中上都没有过,充其量也就只能称一句‘不功不过’,却从来没放弃过想往上升。恩师的性子善善你也是知道的,怎么可能提拔这样的下属?所以他们应当是想另找突破口吧。” 不然光凭他一个新科举人,就算下科能中进士,能做到七品也已是几年后的事儿了,彭大人何至于这般的殷勤? 说到底,还不是冲的恩师。 季善忙直起了身子,“那今儿你请彭大人帮娘立女户之事,不是白欠了他一个人情呢?” 沈恒见她急了,伸手将她揽回去,继续与自己靠着,笑道:“没事儿,岳母本来就符合能立女户的所有条件,彭大人充其量也就帮着早些把事情办了下来而已,还算不上我欠他人情。等回头初一时,我打发焕生跑一趟县衙,给他送一份厚些的年礼也就是了……善善,有备用的吧?” 季善“嗯”了一声,“有,回头我们一起备吧。不算欠彭大人的人情就好,这人情债都是最难还的,官场上的事儿我也不懂,只能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了。” 沈恒笑道:“我之前又何尝懂,也就是这几个月来跟着恩师耳濡目染,好歹知道了些皮毛。但就算暂时只是皮毛,也让我觉得受益匪浅了。” “那是,恩师可是理论结合实际多年的能臣,不然至于全会宁府的读书人都羡慕你羡慕成那样儿吗?” 季善说着,不自觉打了个哈欠,“你真不困啊?我都有些困了,靠着你眯会儿啊……嗯,你这斗篷真暖和,果然一分钱一分货、不过我的更不赖。就是这么白,要是不小心弄脏了,洗起来还不定得多麻烦,也就是今儿来不及换下来放好了,不然我早收起来了。” “收起来做什么,穿着这么好看,又暖和,就一直穿着呗,你不是最怕冷呢?大不了回头再做一件就是了。” “再做一件?你说得倒是轻巧,你知道做这样一件斗篷得多少银子吗?不过好看也是真好看,暖和也是真暖和……哎,咱们今儿都打扮得这般光鲜,乍一看还真挺有衣锦还乡的架势哈。” “不是乍一看,是在清溪所有人眼里,我们的确就是衣锦还乡。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要不是娶了个能干娘子,我这会儿充其量就是个穷举人而,离衣锦还乡还差得远……” 夫妻两个就这样说着闲话儿,又轮流打了一回盹儿,再看了一回外面的风景,不知不觉抵达了清溪镇上。 孟竞下了车来与他们道别,“子晟兄,嫂夫人,就此先别过了啊,等大家都回家修整好后,再登门拜年吃酒不迟。” 沈恒笑着点头,“好的彦长兄,那就回见了,替我先问夫子好,回头我再登门拜见夫子啊。” 如此送走了孟竞主仆,季善便问起周氏来,“娘,天色不早了,不如您跟我们回去先将就一晚,明儿我们再来镇上着手办买房的事儿吧?这会儿大家都累了不说,里长家只怕也要准备吃饭休息了,相公这会儿去拜访也不好。” 周氏忙道:“那我住一晚客栈就是了嘛,哪用得着去麻烦亲家公亲家母呢?善善你和姑爷先回去你们的,就别管我了,今儿你们本来就够累的了,且回家去好生歇息一晚,明儿再说买房的事也不迟,这也不是买白菜豆腐,说话间就能买好,不急在一时三刻的哈。” “可是分明都到家了,还住什么客栈呢?且客栈哪有家里舒服,娘您还是跟我们家去吧?”季善还待再劝周氏。 沈恒也帮着她劝,“是啊岳母,我爹娘见了您还不定得多高兴呢,都是自家人,您又何必这般客气?就跟我们一起家去吧。” 奈何好说歹说,周氏都坚持要去住客栈。 季善没法,只得与沈恒一道先送了她去客栈安顿好,又留了青梅今晚陪她,才与沈恒带着焕生,继续往沈家村赶。 经此一耽搁,他们终于抵达沈家村时,天也已黑透了。 然而全村的人还是很快都知道他们回来了,因为他们刚到村口,便遇上了同村的两个妇人,季善也忘了她们都是谁了,只听见沈恒笑着跟她们打招呼,“这天儿都黑了,三婶子五婶子还在忙呢?” 然后,那两个妇人便一路欢喜的叫着:“举人老爷回来了,举人老爷回来了——”,把全村的人都叫得打着火把齐齐涌到了村口,很快便把沈恒和季善他们的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恒只得下了车,笑着一一打招呼过去,“庆成叔、俊德叔、文兴哥……三叔公怎么也来了?这黑灯瞎火的,要是摔了您老,可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兴奋与与有荣焉,见沈恒待大家伙儿仍是一如既往,又禁不住高兴中有几分紧张,尤其被他招呼到的人,更是都忙忙摆手,“举人老爷千万别这么客气,您可是天上的文曲星,我们当不起,当不起……” 正自热闹着,沈九林路氏也闻讯带着一家大小都赶到了。 瞧得果然是沈恒与季善回来了,路氏先就欢喜得又哭又笑的,“算着日子你们是该回来了,可去年便是二十八才回来的,还当今年也一样呢,没想到竟提前了这么几日……这可真是太好了……” 众族人和同村儿的人见沈九林和路氏来了,便又纷纷笑着与老两口儿搭起话儿来:“这日盼夜盼的,总算把举人老爷和举人太太盼回来了。” “今年过年托九林叔九林婶生了举人老爷这么好个儿子的福,我们全村儿可都要过一个最热闹的年了。” “今年肯定不是最热闹的,等将来举人老爷再中了进士老爷,做了大官儿,那才真是热闹呢……” 还是三叔公发了话:“好了,举人老爷和举人太太一路赶路也辛苦了,且让他们回家去吃点热饭热菜,好生歇息一晚,大家明儿再去九林家串门儿也不迟。这马上咱们族里和村里还要摆流水席呢,一个个还怕没有热闹的时候呢?” 大家才笑着都散了,只余下沈家自家的人。 路氏便拉了季善的手,关切的问道:“善善,一路上累了吧?瞧你这手冰的,快家去好生暖和暖和……老二媳妇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家去把火生上,把排骨酥肉都炖上呢!再烧一锅热水备着啊!” “好的娘,我马上就去。”宋氏便忙答应着先回去了,大丫见状,忙也跟上了宋氏去帮忙。 沈恒这才一边扫过每一个亲人的脸,一边问路氏:“娘,大嫂三嫂怎么不见?” 路氏笑道:“你大嫂三嫂都有了身孕,这黑灯瞎火的,虽然如今到咱们家的路宽了许多,平了许多,也不敢让她们来,横竖你们马上就到家了,到家了大家再见也是一样的,快先家去吧,家去咱们再慢慢儿说……” 说着拉了季善便先往回走,还不忘招呼沈松几个,“一个个的看着点儿路,别摔了……也给你们四婶照照路,她衣裳这么白,别给弄脏了。” 沈九林则指挥起沈石沈河沈树兄弟三个帮车夫指路照亮来。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回了家。 姚氏与温氏已都等在院子里了,瞧得路氏拉着季善进了大门,都迎上前笑道:“四弟妹,你回来了,四弟呢,在后边儿吧?哟,四弟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要是在路上遇见了,我们肯定不敢上前相认,肯定要当是哪家的官太太少奶奶呀……” 别说姚氏了,便是温氏,在这样光鲜华贵的季善面前,也免不得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来。 虽然是一家子妯娌,可显然她们与四弟妹都已不是一路人,差距已大得现在便不可跨越,自然更不必说以后了。 但不管是姚氏还是温氏,甚至是宋氏,如今对季善都充其量只有羡慕,而没有丝毫的妒忌不平。 毕竟人家就有这么好的命,嫁得好不说,还当她这辈子都是个生父母不详、没有娘家的人了,却不想听说她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亲生父母已经找到她了,——这还能说什么,人家本来天生就跟她们不一样! 季善忙笑着叫了姚氏温氏:“大嫂,三嫂,好久不见你们了,没想到你们都又怀上身孕了,要是在路上乍然遇见,我也要不敢认了,真是恭喜大嫂三嫂了。” 随即沈恒也让沈九林引着进了家门,姚氏温氏便又笑着给沈恒打起招呼来:“四弟回来了。才我们还说四弟妹越来越漂亮,像是官太太少奶奶了,如今见了四弟,四弟也是越来越体面了,果然不愧是举人老爷呢。” “大嫂三嫂说笑了,什么举人老爷,都是自家人,大嫂三嫂还是跟以前一样便是。” 沈恒也笑着给姚氏温氏打了招呼,一家人方都进了堂屋去。 ------题外话------ 脖子扭了还没好,好想出去按摩推拿一下啊,然而还得家里蹲,嘤嘤嘤……月底了,大家的票嫑浪费了哦,这个月可只有29天滴o(* ̄︶ ̄*)o 第二百二六回 深明大义 举人牌坊 等进了堂屋,发现堂屋的地面明显平过了,墙也粉过了,因此显得越发的宽敞明亮,沈恒总算确定家里的确不一样了。 因忙问沈九林和路氏,“爹、娘,家里重新修葺过了吗?” 季善也笑道问道:“是啊爹娘,我方才好像瞧见院子变大了呢,是不是把哪里推了,把院子扩大了?连回家的路都变宽变平多了呢,肯定是爹算着我们该回来了,领着大哥二哥三哥提前弄好的吧?” 路氏笑道:“你们倒是眼尖,黑灯瞎火的也能看到家里变样儿了。是,我们把你们屋子前那两间杂物间给推了,横竖也不住人,还不如把院子扩大些。本来我和你们爹还打算给你们再修几间屋子,前后再给你们圈起来,也学着孟夫子的学堂那样,垒几个花坛,种些花儿啊草的,一来你们住着舒坦些,二来别人瞧着也有面子些。我儿子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了,哪还能跟以前一样,就算你们一年只回来几日,也该住有花园的大房子才是。” 说得沈恒忍不住好笑,道:“娘,别说我如今只是个小小的举人了,就算是当了天皇老子,那也还是您和爹的儿子,沈家的老四,您和爹干嘛还要为我们劳神费力呢,我们的屋子本来住着就挺好的,是吧善善?” 季善点头笑道:“是啊爹娘,我们住得本来就挺舒服了,况我们如今一年也回来住不了几日,屋子修得再好,平日里也是空着,不是白白浪费么?” 路氏笑道:“我们还没修呢,老四你中举人的消息传回来都冬月初六了,又连着下了半个多月的雨,哪还赶得及修房子,再怎么赶工,你们回来也住不上。所以你们爹就说,不如等开了年天气暖和了,再选日子动工也不迟,我一想也是,于是先就只把你们的屋子给重新粉了粉,也把几间正房都粉了粉,院子也扩大后平了平,想着等你们回来后,摆酒请客时客人们来看着也体面些。” 沈恒道:“就这样就挺好了,爹娘不用再劳神了,咱们家本来屋子也有这么多,院子也有这么大,稍微收拾一下,已经很能看了。那这次平院子粉屋子一共花了多少银子呢?还有平路,就算都是哥哥们动的手,也没有让他们白做工的道理,爹娘大概算一算,明儿让善善把银子给你们啊。” 顿了顿,又道:“爹、娘,真的不用再修房子了,善善方才说得对,我们平日里都不在家,修了也是空着,何必白费银子呢?当然,若爹娘实在要修,我们到时候鞭长莫及也是管不着,但我们要把话说在前头,若爹娘回头真修了,银子都得我们出,一文都不能少,绝不能让爹娘出力还出钱,是吧善善?” 季善在这一点上绝对赞同沈恒,忙道:“是啊爹娘,若二老年后执意要修房子,那银子肯定得我们出,等回头我们离开时,我就把银子给二老留下。等房子修好后,也不能让它空着,爹娘一定要先搬进去住下,二老为相公劳心劳力这么多年,好容易如今相公中了举人,也是时候该享享福了。” 正忙着把炭盆把小夫妻两个面前挪的沈九林闻言,忙抬头道:“我们有银子呢,哪用得着你们出?之前平院子粉屋子拢共就花了七八两银子而已,这点银子我们两个老的还出得起。路也不只是我和你们几个哥哥平的,你大伯三叔家的兄弟们,还有族里的叔伯兄弟们都出了力了,也就两日功夫,便弄好了;你们娘要让大家伙儿到家里吃顿便饭,大家还都不肯来,说老四你中了举人简直就是我们全族全村的荣耀,能为你、为咱们家做点事儿,也是大家的荣幸。” 笑了一下,继续道,“不过话虽如此,明儿老四媳妇你还是每家都送点儿糖果点心什么的,表一下心意吧,你都准备了没?没准备明儿让你娘去镇上现买去,也花不了几个钱儿,就能让大家提起你和老四来更加满口子的夸,多划算呀。” 季善忙笑道:“爹放心,我大概准备了的,不过的确还差些,明儿去镇上现买就是了。” 沈九林就捋着胡须笑起来,“就知道你再周全不过了。老四,之前县衙的差爷来家里报喜,说你中了举人时,除了几抬贺礼以外,县尊大人还特地封了一百两银子送来,送是县里给你的奖励,还说孟二少爷也有,以往县里谁家儿子中了举人的也都有,所以我就先收下了……” 话没说完,沈恒已急道:“那现在银子在哪里,爹娘可是已经动用了?那贺礼呢,都有些什么?除了贺礼和那一百两银子,之前和之后县尊可还打发人来送过财物?” 沈九林见儿子急了,忙道:“没有没有,那银子我们一直好好收着,一文也没动过。贺礼也就是一头猪,两腔羊,还有些糖果点心什么的,因当时大家都来道贺,我们也不好连顿饭也不招呼大家吃,就将就那猪和羊,再添了些肉菜,留差爷们和大家伙儿都吃了饭再走的。也就是当时我听那些差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咱们家着实有些破旧,也太不符合你举人老爷的身份了,我才想着要把家里翻新一下,再给你们盖几间新房子,圈个院子,垒几个花园的……” “不过我一直记着我们从府城回来之前你们说的话,你做了府台大人的弟子,我们更要谨慎,更要约束自家人才对,所以那银子我直接让你娘收了起来,想着等你回来,问过你后,若能收下,就用那银子给你们盖新房子;若不能,那我们自家出银子也是一样的。” 沈恒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多谢爹娘深明大义。猪羊糖果点心大家一起吃了便罢了,银子且等我回头问问彦长兄,他是不是也一样多再说吧。以往中举的我倒是知道的确有奖励,之前我中秀才时都有,举人肯定更有,可一百两也太多了些,还是确定我跟大家都一样了才能动,不然为着区区一百两就因小失大,也太不值了。” 尤其今儿亲自领教过彭县令是多么的着急后,他就更不能为捡芝麻反丢西瓜了。 沈九林也松了一口气,“没问题就好,我如今最怕的就是给你,尤其是给府台大人惹麻烦了,那么好的府台大人,可不能让我们给白白连累了。那你们这次回来府台大人怎么说呢,你们一走,府台大人不是只能一个人过年了?这也太孤单了些,哎,要是我们家离府城近些该多好?” 沈恒道:“恩师的女儿在爹娘回来后不久,便也回了府城备嫁,所以恩师如今不是一个人,还有师妹陪在身边哈。不过就父女两个人,还是太孤单了些,偏恩师也不可能离开府衙一个多月,所以我和娘子已经商量好,过了正月初十我们就返回府城了,一来好回去对恩师尽尽孝,二来师妹快出嫁了,我们也得回去帮忙置办一下嫁妆什么的,爹娘可千万别怪我们。” 路氏忙道:“这是应该的,我们怪你们做什么?那府台大人的女儿许了哪一家呢,肯定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吧,等你们回去时,替我和你爹也带份儿贺礼吧,虽然我们拿不出多贵重的贺礼来,好歹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善善你让府台小姐千万别见怪啊。” 季善笑道:“晨曦人真的特别特别好,肯定不会见怪,而只会高兴的,娘就放心吧。至于她未来的夫婿,却是京城诚亲王府的大公子,太后娘娘亲自为孙子选中的媳妇,亲自给指的婚,是一门好亲事哈。” “王府的大公子?” 路氏听得惊呼起来,“那将来岂不是也要当王爷呢?还是太后娘娘亲给指的婚,那太后娘娘将来岂不是府台小姐的太婆婆呢?这么尊贵的姑爷,这么尊贵的夫家,果然是一门好亲事哈,那你们是该早些回去帮忙才是,府台小姐这一辈子可就一次的大事儿。” 又“啧啧啧”道:“简直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竟然也能跟太后娘娘的孙媳妇扯上关系,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就是那些大人物的事儿,咱们还是别随便议论的好,万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祸从口出了呢?所以娘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别再跟外人说啊。”季善不欲再多说此事,毕竟离路氏他们实在太太太遥远了。 正欲笑着岔开,宋氏进了堂屋来,“娘,热水烧好了,不如让四弟和四弟妹先洗把热水脸吧,洗完也就差不多可以吃饭了。” 路氏“嗯”了一声,挥手打发了宋氏,才笑着与沈恒季善道:“放心,你们既特意交代了我,我肯定不会乱说的。那你们先回屋去梳洗一下,再看看要不要换身衣裳换双鞋什么的,就好吃饭了。老头子,你去看看老大他们下东西下得怎么样了,把车钱给人家结了,也好让人车夫早些去安顿。” “知道了,这就去。”沈九林应声而去,沈恒见状,忙也起身跟了出去,“爹,我跟您一起去。” 余下季善这才想起焕生来,忙与路氏道:“娘,我们这次还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小厮回来,都是您和爹离开后,我们才买的,都是又勤快又能干的人。我们本来想留他们在府城看家的,可想着大过年的就他们孤零零的两个人也太可怜了,便给一起带回来了,您回头见了一定会喜欢,且给他们安排两间屋子吧。” 路氏听得儿子儿媳都使唤上下人了,可见日子是真越过越好了,眉开眼笑道:“有的是空屋子,我待会儿就给他们铺床啊……不过刚才我好像只看见了一个眼生的儿郎,没看见姑娘家啊?对了,亲家母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她不是早就想回来了?” 季善道:“我娘也回来了的,不过她不愿意跟我们回家来,说怕给爹娘添麻烦,所以住在了镇上的客栈里,我让青梅,也就是我的丫头今晚先陪着她的,所以娘明儿才能见到青梅了……” “住什么客栈呢?” 话没说完,路氏已急道,“家里又不是住不下,一日三餐也不过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罢了,能添什么麻烦,亲家母也太客气了……不行,我待会儿就跟你爹去一趟镇上,一定要把亲家母接到家里来才成。我知道她怕什么,我们家不讲究那些,也不怕旁人说嘴,早前你没进门,恒儿总是上不得考场时,我们家还被别人说得少了吗,不也到今日了,我早不怕人说嘴了,如今我还巴不得人说呢,正好再不与那人往来!” 季善让路氏说得很是心暖,因为知道路氏同情周氏只是一方面,更重要还是因为她,才会对周氏爱屋及乌的。 忙笑道:“娘别急,我娘她住客栈,是有原因的,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如今早不是过去那个她了,既然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们旁人自然只能尊重她。” 路氏还待再说,“可这住一两日客栈还罢了,这半个多月呢,又是大过年的,那算怎么一回事儿,还是……” 季善只得把周氏已经立了女户,要在清溪镇上买房的事儿三言两语告诉了路氏,末了道:“若事情顺利,明儿指不定我娘的房子就能买下来,再收拾个一两日的,就能住进去了,所以她不会在客栈住十天半个月哈,娘就别担心了。” 顿了顿,“我娘如今孤身一人,哪都回不去,在她心里也哪儿都不是自己的家,若能自此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便算是自此有了归宿,我觉得也是好事儿。至少她便再不用觉得自己是在寄人篱下,再不用看人的脸色了,她想接了自己的儿女去,母子单独待上几日,也好歹有地方了,所以对她这个想法,我是非常支持的,就是不知道娘能不能理解哈。” 路氏好容易等她说完,立刻道:“我当然能理解,亲家母之前多可怜啊,摊上那样狼心狗肺的丈夫和婆婆,娘家兄弟也不管她的死活,她能去哪里?当然,善善你和恒儿也该养她,可若是换了我处在她的立场,肯定是不会让你们二姐二姐夫一直养着的。所以她能有这样的决定,我不但能理解,还很佩服她,真的,爹有儿有都不如自己有,不管怎么说,能想着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能有个自己的窝都是好事。那等亲家母的房子买好了,我也去帮忙她收拾,好让她能早些住进去啊!” 季善笑起来,“好啊,到时候一定请娘去帮忙,我娘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婆媳两个说话间,沈石沈河沈树三兄弟已将季善和沈恒带回来的所有行李东西都搬到了院子里。 沈树见路氏和季善出了堂屋,还笑着问季善道:“四弟妹,这些东西都要搬去你们屋里吗?你看看哪些要搬的,我们趁现在一气儿给你们搬进去得了,也省得回头再折腾。” 季善笑道:“大哥二哥三哥放着吧,待会儿让相公和焕生搬也是一样。相公,焕生呢?让他来拜见一下爹娘和哥哥嫂子们吧。” 沈恒便招呼了站在角落里的焕生上前,与沈九林路氏道:“爹、娘,这是我的小厮焕生,不但会写会算,人还十分的能干,这些日子替我和娘子省了不少的事儿呢。” 焕生知机,等沈恒介绍完,立刻跪了下去,“小的见过老太爷、老太太。见过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 沈九林路氏与沈家众人几时经过这样的阵仗,又见焕生长得这么好,连自家儿子/四弟也及不上,都是几分兴奋几分慌张还有几分怜惜,路氏先就道:“这孩子怎么说跪就跪呢,快起来,快起来,咱们家不兴这一套……” 忽然想到自家儿子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了,又咳嗽一声,道:“只要你以后好好……好好那个伺候你们爷和太太,我们家肯定,肯定会对你好,对对对,想起来了,该这样说,我们家肯定不会亏待了你的话,起来吧。” 焕生闻言,知道沈家众人也都是厚道人,提了一路的心这才落了回去,却仍先看向沈恒,待沈恒点了头,才道了一句:“多谢老太爷、老太太。”自地上爬了起来。 一旁宋氏趁这个空档再次上前,小声与路氏道:“娘,马上可以开饭了。” 路氏便道:“那大家都去洗手,洗完了摆桌子,准备开饭,都这么晚了,肯定都早饿了,等吃完了,再搬东西,再说话儿也不迟。老四,善善,你们先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善善你这披风一看就贵得很,千万别弄脏了……” 所有人便都笑着散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季善与沈恒这才终于回了自家屋里,就见果然屋里也被重新粉过了,瞧着比之前新了不少,却一样的让夫妻两个亲切。 沈恒先就笑叹道:“这不管我已经见过多少高楼殿宇,住过多少更好的地方了,还是一回了这里,就会觉得还是自己家里最好,哪哪儿都赶不上啊!” 季善莞尔道:“肯定啊,家才是所有人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港湾,自是其他再好的地方都比不上的。且别感慨了,快洗漱一下,换身轻便衣裳,好去吃饭,省得爹娘和哥哥嫂子们久等了,大嫂和三嫂如今可饿不得,孩子们更饿不得,等吃完饭,我也还有的忙呢,你回头再慢慢儿感慨也不迟。” “是是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沈恒便笑着不再多说,上前往盆子里倒起热水来。 不多一会儿,一家人便都坐到堂屋里,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的开饭了。 路氏却是顾不得自己吃,不停的往季善碗里夹菜,“善善你吃这个……再来块儿酥肉,肯定早想得慌了吧?上次在府城我虽也给你炸过,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味儿,就是跟家里的不一样,如今总算回家了,可以吃个够了。” 季善一再的给她说:“娘,您也吃,别只顾着给我夹啊。”,也不管用。 又余光瞧得姚氏宋氏温氏脸上都一直满满是笑,还时不时帮腔路氏几句:“四弟妹,你多吃一点儿,我们平日在家倒是日日都吃得到这些东西的,你和四弟在外面却是想吃也没的吃,难怪都瘦了。” “可不是么,家里的味道跟外面怎么都不一样,四弟妹多吃点儿……娘也吃啊……” 看起来都不像有丝毫觉得路氏偏心的样子,再一想如今也没谁会那么傻了才对,也就由得路氏去了。 男人们那一桌则是沈九林高兴,拿了酒出来要让儿子都陪自己喝一杯,沈恒兄弟几个自不会扫他的兴,于是都倒了酒,父子几个边吃边喝边说话儿。 沈九林便说到了接下来几日家里和族里的安排,“里长之前就来家里说过,镇上要为老四你和孟二少爷立举人牌坊,说这可不只是咱们沈家和孟家的大喜事,也是整个清溪镇的大喜事,当然要立牌坊,让大家都沾喜气,也让过往的人和后世子孙都知道。” “你三叔公却说你是我们沈氏一族的人,这是我们沈氏全族的荣耀,要把牌坊立在咱们村儿通往镇上的路口,不让镇上出钱,宁愿我们族里出钱都使得,双方商量了几次,里长答应了三叔公的要求,就立在镇上通往咱们村儿的路口,正好你提前回来了,看来明后日的就能把牌坊立起来了,真是太扬眉吐气了,我们老沈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沈恒心里并不喜欢立牌坊什么的,他已经飞上更高的天空看过了,知道区区一个举人真的算不得什么,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大肆张扬。 却也知道别人且不说,沈九林与路氏便头一个不会答应,此番定是要好生热闹风光一把的,他就当是彩衣娱亲了吧。 遂笑道:“要立牌坊就立吧,三叔公是族长,有自己的考量,他坚持要立在咱们村儿通往镇上的路上也可以,只是让族里出钱怕是不好,还是咱们自家出那个钱吧,想来也要不了多少钱。” 沈树立时笑道:“四弟不知道,不全是族里出钱,镇上要出一半的,族里只消出一半就是了。三叔公把话才一说,族里所有人都说自家愿意出钱,不但牌坊的钱,连之后办流水席的钱,请戏班子的钱,都争着说要一起出了,哪还用得上咱们家出钱呢?” 沈恒忙道:“怎么好让族人们出钱呢,还是咱们自家出吧?” 沈九林却是道:“他们怎么出不得了?都打着你如今能免四百亩田地的税,能免十个徭役名额,都打着沾你光的主意呢,这钱怎么他们就出不得了?一家平摊下来,本来也没多少钱儿了……老四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流水席的钱我是与你们三叔公说了,绝不可能让族人们出的,所以他们只消出一半立牌坊和戏班子的钱儿,一家算下来,也就五六百文的事儿,难道他们不该呢?” “你媳妇儿那个辣椒可都让他们赚了钱的,平日里你们回来,还有上次我们从府城回来,也都给带了东西的,那不是钱呢,咱们家如今再有,也不能只出不进吧?当年都是怎么明里暗里笑话儿你,笑话我和你娘的,我如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让他们这点儿小血都不出,便只想着沾光了,我过不了那个坎儿,这事儿老四你必须得听我的!” 沈石沈河沈树闻言,忙也都跟着道:“是啊四弟,连这点小血都不让他们出,时间长了,还以为你和咱们家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呢。再说他们自己也都是心甘情愿的,如今出去一说他们是沈举人同族、同村的人,谁不高看他们一眼?不让他们出,他们反倒跟我们急呢。四弟就别想那么多了,听爹安排便是了。” 沈恒这才知道,沈九林平日里嘴上虽从不说,但心里其实跟早前的路氏一样,一直憋着一股气的,至于为什么憋着气,说到底自然也是因为心痛他。 哪里还说得出驳回沈九林的话,因点头笑道:“好,爹才是咱们家的一家之主,我反正也不懂这些,就听爹的安排吧。” 第二百二七回 变化 买房 沈九林见沈恒不反驳自己了,才又高兴起来,让沈树给自己把酒满上,“你们也都满上,难得今儿高兴,我们爷儿几个都好生喝几杯,横竖是在家里,醉了睡就是了。” 沈树便忙应声给大家把酒都满上了。 父子几个又喝了一轮,沈九林才继续说起接下来的安排来,“等明后日的把牌坊立起来了,家里便开始摆流水席,摆到二十九,正好咱们连年一起过了。你三叔公已经打发人去找戏班子了,说是要连唱七天的大戏,到时候除了咱们本村儿的人,肯定周围其他村儿的人也有要来看热闹的,这个年可就真是热闹了。” 路氏在一旁笑着插嘴道:“不止咱们周围其他村儿,怕是连大哥他们村儿里都好些人要来看热闹呢。对了,明儿老三你跑一趟你们舅舅家,就说老四和你们四弟妹回来了,让你舅舅舅母赶紧把家里都安顿好,全家人都来咱们家好生热闹几日才是。” 沈树笑着应了“好”,“我明儿一早就去。等回来时再绕路去告诉一下大姐和二妹四弟四弟妹回来了,让他们两家也早些回来。” 沈恒经过方才的事,自不会再扫父母的兴,笑道:“爹安排便是了,爹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不过这次的客人肯定少不了,一应吃食也得多备些,时间来得及吗?” 沈九林笑道:“来得及来得及,你娘早就开始在准备了,谷仓里吃的喝的都快堆满了,只等杀一头猪,再买一担鱼就差不多了,老四你就别管这些了,只等着到时候待客就是了。这次来吃酒的大人物肯定比上次你中案首时更多,指不定到时候连县尊大人都要来呢,你们不是才去赴了他的宴吗?” 沈恒可不想彭县令来,便只笑着说了一句:“县尊大人那么忙,哪有那个空闲,爹别净想好事儿了。”,拿话岔开了。 女人和孩子们那一桌都不喝酒,自然散得快,很快便都下了桌,宋氏也开始收拾起碗筷来。 季善见了要帮忙,让宋氏忙忙给拒了,“怎么能让四弟妹动手呢,快回屋歇着吧,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肯定早累了,这点儿碗我一晃就洗了,多大点儿事。” 连姚氏和温氏要帮忙,也让她给拒了。 季善便回了自家屋里去收拾东西,因路氏随后也跟了来帮忙,她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娘,感觉二嫂这次又变了不少呢,是我们回来了她才如此,还是一直如此呢?” 路氏见她一副小心的样子,失笑道:“善善你不用压着声音说,就正常声音吧,没事儿的,让人听了去也不怕。你二嫂这一年来的确改变了不少,除了对我和你爹更孝顺,对你二哥和大丫小梧更好了以外,对你大嫂三嫂也好多了。这不她俩都先后有了身孕,她便得了闲便帮着她们洗衣服喂猪提水什么的,总之你大嫂三嫂做事时,只要她看见了,都会去搭把手,妯娌三个关系倒处得比当初刚进门时还好些。” 季善笑起来,“只要她改了就好,难怪我瞧二哥都没有去年瞧着时那么愁苦了,人瞧着都年轻了些,大丫和小梧也都开朗了不少,这一家还是离不得母亲啊!” 路氏道:“她好歹是亲娘,别的不说,对自己孩子的心肯定是谁也及不上的……总归现在都好了就对了,家和才能万事兴,这不如今咱们家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嗯,是娘这话。那我这次给二嫂的东西,便跟大嫂三嫂一样了啊。” “你看着安排吧,不过也别太破费了,你们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婆媳两个说着话儿,收拾了半天,等该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堂屋里沈九林父子几个才都喝得醉醺醺的散了。 一家人便各自回房梳洗一番,熄灯歇下了。 次日天才刚蒙蒙亮,季善还窝在沈恒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得院子里有说话声了,不多一会儿,路氏还到他们门外低声唤起沈恒来,“恒儿,你三叔公和里长老爷来了,你醒了没?快起来收拾一下,别让他们久等了。” 沈恒温香软玉在怀,是一万个不想起床,却也不能让三叔公和里长一直等着,只得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知道了娘,马上就起来,您先去忙吧。” 待听得路氏离开了,才轻轻松开季善,低声与她说了一句:“善善,我先起床了,你再睡会儿吧。” 挣扎着下床穿衣洗漱起来,很快便出了房门,去了堂屋里。 余下季善又在被窝里迷糊了一会儿,却是再睡不着了,家里来了客人,她也不好一直睡懒觉,遂也起了床,收拾一番后,出了屋子。 就见路氏正拿瓢舀了水在浇院子里的几棵小树苗,忙笑着上前给路氏打招呼,“娘,这些树苗都是新栽的吗,昨晚竟没注意到。这院子平了一下,也开阔多了哈……呼,还是家里好,连空气都觉得更清新呢!” 路氏笑着应道:“是,都是平了院子后才栽的,这几棵是樱桃,这几棵是李子和桃子,应当明年就能吃到果子了,我打算回头再让你爹栽些核桃和枣子,那样晒干了就可以放到过年你们回来,你们也能吃上了。对了善善,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是不是我叫恒儿时,吵着你了?谁知道里长老爷一早就会来呢?” 季善笑道:“娘没吵着我,是我自己睡醒了。里长和三叔公是来说立牌坊的事儿吗?这么早就来了,怕是连早饭都没吃吧?” “就是没吃,我让你二嫂在做呢,你大嫂也在帮忙,你饿了没?很快就可以开饭了哈……” 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果然宋氏就出了大厨房,叫起路氏来,“娘,可以开饭了。” 路氏遂暂时打住,去堂屋招呼大家开饭了。 等吃过早饭,沈恒急匆匆就要出门去,却也没忘记将季善拉到一边,与她说周氏买房的事儿,“善善,我已经与里长说了岳母想要在镇上买房,里长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她大儿子就能办好,包在他身上,让焕生等会儿就去他家里找他大儿子带着去看房,你要不要一起去?” 季善忙笑赞道:“你这么忙,还记得这事儿,真是个靠谱的好相公!那我待会儿跟焕生一起去吧,到了镇上先去叫上娘,再去看房也不迟,说到底是娘买房,肯定得她自己瞧过了,觉得好才好定下。” 沈恒“嗯”了一声,“行,你自己看着办,也让岳母别见怪,我不但今儿,这几日肯定是不得闲的,待会儿还要去找一趟彦长兄,连晚饭能不能回来吃都还不能确定哈,也就只能……” 说着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只能晚上回来再接受你的答谢了。”‘答谢’两个字被他有意拉得极长,意思不言而喻。 季善不由啐了他一口,低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答谢你了?” “你不是才夸我是个靠谱的好相公呢,难道那意思不是要答谢我?” “夸你就是要答谢你啊?那我以后不夸了,总成了吧……快忙你的去吧,别嬉皮笑脸了,里长和三叔公他们都在往这边看了……” 等目送沈恒跟着沈九林、三叔公和里长等人一道出了沈家大门,才抿嘴笑起来。 稍后,问过路氏家里暂时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季善便带着焕生也出门去了镇上,今日给周氏看房买房才是头一等要紧之事,分送她带回来的各项礼物吃食且回头再说吧。 一时到得镇上的客栈里,周氏与青梅早等着了。 季善见客栈比他们之前赶路时,好些在路上凑合住的客栈条件还要差些,又因马上过年了,几乎就没有其他住客栈的人,显得加倍的冷清,心里今日就要给周氏把房子买好的念头就更强烈了。 周氏却反倒笑着开解起她来,“善善你就别皱眉了,这里干净又清净,昨晚我和青梅都睡得挺好,早上吃的面也是老板娘亲自下的,特别的鲜,再住三五日我都觉得没关系。所以今儿能看好买好房最好,要实在没弄好也没关系哈,我不着急的。” 季善勉强笑道:“嗯,反正先去看吧,有里长的儿子带着我们看,肯定能事半功倍,走吧。” 一行人便下了楼,出了客栈,再一路找到里长家,找到里长的大儿子后,直接去了第一处地方看房。 却是一间狭窄的二层小楼,楼下根本不能住人,楼上也只得两间房,上楼的楼梯更是又窄又陡,一不小心便会摔个人仰马翻,还要价六十两。 季善心里直接就给否定了,嘴上却没说什么,而是低声问周氏,“娘,您觉得怎么样?” 好在周氏也没瞧上,低声道:“太小了些啊,好歹也得有三间屋子吧,不然以后怎么住得开?等以后我上了年纪,那楼梯也爬不动啊。” 季善便笑着与里长的大儿子道,“除了这里,还有其他房子卖吗?我们觉得稍微有些太小了,且楼梯也太窄太陡了,等将来家母上了年纪,天天必须得上楼下楼的,也太让人担心了,只能继续麻烦您了。” 如今沈恒前程大好,连自家父亲都是殷勤备至,里长的大儿子自然更是殷切了,闻言忙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举人太太也太客气了,那我这便带您几位去其他地方瞧瞧吧。只是清溪地方小,卖房子的更是少,除了这家,便只有另外两家了,就怕您几位瞧了还是不满意,其实要我说,还不如弄块儿空地自己盖呢,自己盖的肯定更合心意,指不定银子也能少花些。” 问题她娘等着住呢,买地现盖哪里来得及? 季善腹诽着,笑道:“还没瞧过那两家呢,指不定瞧过之后觉得还不错呢?有劳您带路吧。” 里长的大儿子便引了他们又往另两处去。 总算瞧过之后,另两处的其中一处季善与周氏都还觉得差强人意,虽然暂时只有三间屋子加半间敞间,却有个三十来平方的院子,回头若有余钱又得闲时,自己再盖两间屋子的地儿都足够。 母女两个低声商量一番后,季善便与里长的大儿子道:“就这里了吧,只不知卖家要价几何,卖家这会子人又在哪里?我们希望最好今日就能把该办的手续都办下来。” 里长的大儿子笑道:“因有个院子,这里要价是七十两,不过我帮着讲一下价,应当能降到六十五、六两左右。卖家全家早搬到县里去住了,因在乡下也有房子和地,所以就想把这里卖了,换点活钱儿好买其他的,不过他大哥还住在镇上,就是三岔路口布庄的许老板,可以全权代弟弟做主的,也不知举人太太以往可曾照顾过许老板的生意……不但照顾过,还照顾过不少?那就更好讲价了哈,我待会儿就去找他,争取今儿就把手续办完啊。” 反正也就房契更个名儿的事,都不用他爹在,只要印章在,他都可以给办了。 季善早就领教过“朝中有人好办事”了,何况如今买房买地的确不像后世那么麻烦,要办这样手续交那样税的,然听里长的大儿子说完,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谢了他:“那可真是多谢您了,回头我们家办酒时,请您一定要跟了里长老爷一起去家里吃酒啊。” 到了下午,里长的大儿子果然说到做到,不但替周氏把房子讲价到了六十两整,——当然其中少不了沈恒这个新科举人老爷的面子,但能再讲下五六两银子来,周氏稍事修葺房屋加置办家具锅碗的钱也就有了。 还催着那许老板当场就与周氏把房契给更了名儿,双方都签字画押摁了手印,随即季善再把六张十两的银票递给许老板,待其看过真伪交了钥匙后,那房子便彻底成了周氏的。 周氏拿着钥匙,这才有了切实的感觉,自己真的已是有房子的人,自己真的有一个家了……心里百感交集之下,反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脚也软得根本走不动道儿了。 还是季善笑着接连叫了她几声,“娘,您想什么呢?我们快去您新房子瞧瞧,要添些什么,把单子列好,今晚里外都打扫好后,明儿才好一一去买齐了,就可以入住了。” 周氏才回过了神来,重重点头道:“嗯,我们走吧……”深一脚浅一脚的随季善焕生和青梅又折回了她的新房子去。 这回再里外的细看整个房子,便发现了不少之前初看时没发现的问题。 譬如房顶明显漏雨的地方就有好几处,不明显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得等下雨时才能确定;譬如房子后边儿的阴沟明显设计得很不合理,怕是一下雨就会被泥沙堵住,弄得家里又湿又潮;再譬如左边儿的卧室采光很不好,家里也没有井,不知道是这个地方不适合打井,还是原房主太忙了顾不上?总之用水十分的不方便…… 季善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枉我曾经照顾过许老板不少生意,结果他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只说优点,缺点却是只字也不提,还真是专坑熟人呢!” 里长的大儿子也是,一直在给那许老板帮腔,怕是事后少不了许老板的好处吧? 焕生闻言,在一旁小声道:“太太别生气,谁做生意都是这样的,优点可劲儿的说,缺点能不提便一个字也不提,不然优点缺点一起说,生意也十有八九都做不成了。那里长家的大公子两边跑腿儿说和,怕也少不了那边的好处,肯定还不小,毕竟这镇上买房子卖房子的人都堪称可遇而不可求,一年能有一两次,都算不错的了,他自然不能给弄黄了,太太若实在气不过,我去找他吧,好歹也要让那许老板退咱们几两银子才是。” 周氏却是道:“善善,算了吧,我觉得已经很好了,这房子到底几年都不住人了,不住人的房子就是这样,哪怕平日里再注意捡瓦通水沟打扫什么的,还是老化损毁得快,因为缺了人气。等我收拾一下,再住进来后,自然也就好了,就别让焕生去找里长家的大公子了,大家都是一个镇上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弄得以后姑爷不好见里长老爷了。” 见季善还是沉着脸,又道:“再说人家已经给咱们讲了五两银子的价下来,也够我修补收拾房子的了,就别计较了吧,啊?你不知道我这会儿心里有多激动,真的,激动得我都想哭了,我终于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了,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谁的脸色都不用再瞧……这点小瑕疵小不足对于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说到最后,真激动得流下了泪来,嘴角却是高高翘起,实力演绎了一把什么叫喜极而泣。 季善见状,还能说什么,周氏因为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所以心态也格外的宽容,可话又说回来,本来就是周氏买房,只要她自己高兴,自己满意,不就够了吗? 这才缓和了脸色,道:“我就是觉着许老板与里长家的大公子都有些不诚实罢了,这样做生意,可不是长久之道,不过也是,就清溪这点儿人,就像焕生方才说的,一年还未必能遇上一次买房子卖房子的呢,本来也是一锤子的买卖……算了,谁让我们买得急,又只有三个选择,只能矮子里选高子呢?那咱们开始收拾洒扫列单子吧,争取明晚娘就能住进来了。” “不,善善你还是先回去吧。” 周氏却两把忙忙擦了泪,催起季善走来,“这几日姑爷家里不定得多忙,你还是回去帮亲家母忙的好,便没有你帮忙的地方,你在家里陪陪亲家母,和你嫂子们说说话儿也是好的,一年就回来这一次而已,还不待在家帮忙尽孝,旁人瞧着也太不像话了。你快回去吧,连青梅也一并带回去,房子买了,我最大的心事也了了,剩下的都是小事,我一个人就能行了,你只等着明日……后日吧,后日来瞧肯定里外都不一样,就有个家的样子了。” 季善自然不同意,忙道:“那怎么成,娘您一个人能做什么的,还是让青梅和焕生都留下帮您的忙吧,不然您三十那天都住不进来……您就别跟我犟了,这点必须得听我的,不然我也留下来帮忙了。” 周氏还待再说,“可你和姑爷也要用他们两个,都留下帮我的忙了你们怎么办……” 见季善一脸的坚持,只得松了口,“行吧,那今明两日就让他们留下先帮我的忙,等明儿傍晚就让他们回去,——好孩子,只能辛苦你们了哈,不过大娘肯定不会让你们白干的,回头都给你们包个大红包啊。” 焕生与青梅忙笑道:“大娘千万别这么说,本来就是我们应该的。” 季善便吩咐焕生,“你先送我一趟回去了,再折回来帮我娘的忙吧。”正好路上她给焕生一些银子,明儿周氏买东西好用,等回头回了府城,再与周氏算账也不迟。 周氏却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一般,直接道:“善善,你不要给焕生银子啊,我手里有,足够买需要买的所有东西了。至于买房子的银子,却只能等回了府城后,我再先还你一些了,至于剩下的,我给你打个条子,以后分批慢慢儿还啊,这房子比预算要贵十两,我还清你银子的时间肯定也要久一些了……你真的不要给焕生银子啊,不然这房子我也只能再去找到里长家的大公子,给更成你的名字了。” 季善这下还能说什么,只能笑道:“行行行,我不给焕生银子,全部您自己做主吧,毕竟是您自己的房子。那我就先回去了啊,您和青梅先忙着,焕生很快就回来了。” 于是母女两个作了别,季善由焕生护送着,回了沈家去,周氏与青梅则去向邻居借了扫把和抹布,开始打扫起屋子来。 季善一路回到家中,就见沈青一家已经到了。 一见季善回来,沈青便忙抱着小儿子放哥儿迎了上前,嗔道:“早上三哥到我们家里才一说四弟和四弟妹昨儿回来了,我们便忙忙收拾一番,拖家带口赶了回来。谁知道到了却是四弟也不在家,你也不在家,足足等到这会儿天到快黑了,才终于见到一个正主儿了,早知道我们还不如明儿才来呢!” 季善先伸手接过了放哥儿,才笑道:“我们放哥儿可真乖,竟然一点也不认生,跟当初攸哥儿一样,回头四舅母有奖励哈……对了二姐,攸哥儿呢,怎么不来见四舅母啊?” 沈青笑道:“等了半日都等不到四舅母回来,跟哥哥姐姐们玩儿去了。” 季善忙歉然道:“都是我和相公不好,让二姐二姐夫等了一整日,实在有一件要紧事今儿不得不去办,好在已经办好了,明儿就可以留在家里,好生陪二姐了。” 又给一旁的章炎见礼,“二姐夫,好久不见了,你气色倒是挺好,在县学一切都顺利吧?” 章炎笑着给她还了礼,才道:“托四弟四弟妹的福,我在县学一切都好哈……青儿你把放哥儿接过来,让我抱着去院子里玩儿,你跟四弟妹好生说说话儿吧,这么久没见了,你们肯定许多话要说。” 季善闻言,便把放哥儿递还给沈青,由沈青交给了章炎抱出去,姑嫂两个才坐下,说起话儿来。 沈青先就道:“四弟妹,你不知道四弟中举的好消息传到清溪时,我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当初四弟在府城出事时,我们离得远,都不知道,等知道时,四弟都已经平安回去了,还有幸得府台大人收为了弟子,当时我就想着,四弟这肯定是否极泰来,自此都是好事了,果不其然,没多久他就中了举人,可见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 季善听得笑道:“老天保佑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相公足够努力,足够刻苦,这次才能考中。二姐夫我听相公说来,素常也是十分的刻苦,后年再下场,——这马上就是明年了哈,等明年再下场,肯定也能中了。” “那就承四弟妹吉言了。你可是福星,不但是四弟的福星,自从娶了你,四弟便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又是中秀才又是中举人的;还是我们全家的福星,你看自从你来了咱们家,咱们家的日子现在多红火?你既说你二姐夫明年能中,那就肯定能中!” “要是我真说准了,岂不是可以去天桥下摆摊儿算命挣钱了?不过二姐二姐夫先就得包我一个大红包才成……” 姑嫂两个说着家常,叙着别后的寒温,很快天便黑了下来,沈恒与沈九林也终于回来了。 大家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一番热闹,才像昨晚那样,男一桌女一桌孩子们一桌,热热闹闹的吃起晚饭来,虽还没到过年,整个沈家过年的气氛却已是十分的浓厚。 第二百二八回 越发热闹 判若两房 晚间沈家一直热闹到快交三更,才散了各自回房去歇息。 季善也才终于得了空儿单独与沈恒说话儿,因忙问起他来,“你今儿见过孟二哥了吗,他怎么说,县里当日是不是也给的他家一百两银子呢?” 一百两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了,可其实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当然要弄清楚了才能确定要不要收下。 沈恒点头道:“见过彦长兄了,他家当时也得了一百两,看来这银子真是县衙出的,而非彭大人私人出的,那自然县衙知道的人也不少,倒是可以收下。不过还是多了些,所以我和彦长兄商量后,打算初一使人去县里拜年时,准备一份价值相当的礼物,也省得以后说不清。” 顿了顿,“善善,你觉得送些布料怎么样?再加些旁的,总归最好凑够百来两银子的东西。” 季善忙道:“布料太大了,再加上旁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送了多厚的礼去呢,才真是反倒说不清。之前晨曦不是给了我一些燕窝和阿胶,让我带回来给娘也尝尝吗?都给包上一包,再加上一些茶叶点心什么的,也差不多值百来两了,这样旁人瞧着也不扎眼,彭大人彭夫人自家收到了礼,也知道价值几何,定能明白我们并不想与他们走太近,岂非两全其美。” “可那是师妹给你补身子用的。”沈恒忙摆手道,“是师妹的一番心意,怎么能再转手送给别人,善善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再想想看还能送什么旁的。” 季善笑道:“我身体好得很,无缘无故的补什么补呢?什么补都不如食补好。不过娘上了年纪,倒是应该补补,燕窝和阿胶她应当也从来没吃过,倒是该留一些给她尝尝才是,那就送七成出去,留三成给娘吃吧,要是娘吃着好,以后我们再想法给她送些回来;至于我,横竖还年轻呢,还怕以后没机会吃不成……哎呀,你就别这么婆妈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沈恒这下还能说什么,只能伸手轻轻将季善拥住了,低道:“善善,你怎么就能这么好,我怎么就能怎么幸运?我待会儿,一定涌泉相报。” 季善本来还满心柔软,正想说自己也挺幸运的,谁知道就听得他后半句话,立时翻了个白眼儿,呵呵道:“你好歹让我多感动三秒钟,还真平常一般不随便,随便起来不是人呢!” “什么?”沈恒有些不大懂。 季善没好气道,“就是让你正经点儿!那明儿上午去立好牌坊,你就可以待在家里,不用出门了吗?我瞧这天儿像是要下雨,指不定还要下雪啊,家里还要摆流水席,那么多客人,万一真个又是雨又是雪,可就太麻烦了。” 沈恒皱眉道:“三叔公今儿也担心会下雨下雪呢,他上了年纪的人,看这些最是有经验了。不过下雨也得摆酒啊,爹娘都一直盼着呢,亲朋们也早都说了定会来的,也不好改期的,不然正月里谁家没事儿呢,也就这几日人能来齐些,咱们也能正好把年过了。大不了到时候提前打好雨棚,再多准备些炭盆吧,也不是多困难的事儿。” 季善“嗯”了一声,“既是爹娘的心愿,那就办吧,不过爹连杀猪匠都说好了,明儿就要杀猪了,鱼也明儿就要送来,也肯定改不了期的,就这么着吧。那我明儿给娘取一些银子吧,也省得周转不过来。” 沈恒道:“我今儿跟爹提过这事儿,爹让我们不用取银子,我想了想,那我们就不出吧,回头收的礼也都爹娘拿着,再加上那一百两,等开春后爹娘想修房子就修吧。老人家骨子里都爱面子,想着儿子都是举人了,不修个大房子新房子,旁人瞧着也不像,就当是我们换种方式尽孝了。”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只要爹娘开心就好,不过回头我们得把话说在前头,房子修好后不能空着,爹娘得搬进去住才成,他们辛苦了一辈子,难道到老来不该享福呢?” “那到时候你跟娘说吧,娘向来喜欢你,听你这么说了,肯定会很高兴的答应的。”沈恒笑着应了,问起周氏买房子的事儿来,“买在哪里的,多大呢,多少银子?我怕是只能等忙过了这几日,初二三的才有空去瞧一瞧了。” 季善便把大概情况与他说了说,末了道:“娘高兴得很,一些瑕疵也觉得算不得什么。我想着虽然比预期多了十两银子,但有个院子也不错,就是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老旧得很了,怕是都要新买才成,所以留了焕生和青梅帮忙。等明儿午后我再抽空去瞧瞧吧,横竖离得也不远。” 沈恒点点头,“肯定要有人帮忙的,明儿你去瞧过后,若实在不行,就悄悄儿让三哥去帮半日忙吧,他是木匠,修修补补最在行了,你若不好跟他说,我明儿跟他说也是一样。” “家里也忙得很,三哥哪里得空?到时候再看吧……”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都相继打起哈欠来,才吹灯睡下了。 次日上午,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随着沈桂玉一家与路舅舅全家的到来,沈家便越发的热闹了。 路舅舅一进沈家大门便大嗓门儿叫道:“恒儿在哪里,快出来舅舅瞧一瞧我们新科的举人老爷,让舅舅好生沾沾你的喜气!” 路氏忙带着季善迎出了屋外,笑道:“大哥别急,老四跟着里长老爷和他三叔公他们立牌坊去了,中午应当都会来咱们家吃饭,到时候你自然也就能见到老四了。” 又招呼路舅母等人,“大嫂快屋里坐,大郎媳妇二郎媳妇萍丫头,你们也都屋里坐……你们这是买了多少鞭炮呢,放了这么半日都还没放完。” 路舅母笑道:“都是你大哥带着大郎二郎去买的,我也不知道到底买了多少,你管那么多呢,这么天大的喜事,就是放上一整日都不嫌多。” 季善忙也笑着给路舅舅路舅母行礼,“舅舅舅母,好久不见您二老了,身体都好吧?相公和我一直好生记挂您们呢。” 路舅母便一把拉了季善的手,啧啧赞道:“好孩子,你可真是越长越漂亮,越来越体面了,瞧这份儿气派,合该你当举人太太啊!” 路舅舅则呵呵笑道:“老四媳妇,之前我和你两个表哥经过府城时,本来想去找你和恒儿的,后来想着还是别去给你们添麻烦了,也是急着回家,就没去。” 季善忙道:“舅舅和表哥们怎么就不去呢?自家至亲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可见是拿我们当外人,您还好意思跟我说呢,待会儿等相公回来我告诉了他,您就等着他说您吧,跟自己的亲外甥还客气,哪有您这样的舅舅!” 说得路舅舅讪讪的,“没跟你们见外啦,主要还是急着回家……早知道我刚才就不多嘴了……” 换来路舅母的嗔怪:“你也知道自己多嘴呢?知道自己多嘴就少说多做。妹妹,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快说啊,我们全家特意都来了,还都打算住上四五日的,就是特意来帮忙的。” 路氏笑道:“嫂嫂昨儿把家里都安顿好了吧?鸡鸭猪牛都安顿好了?安顿好了就好,就是等你们来帮忙,不会跟你们客气哈,且先进去都喝点儿水,歇会儿脚再告诉你们要做什么啊。” 一面迎了路舅舅路舅母等人进堂屋去,走出一段距离了还能听到路舅舅的声音,“妹妹你先别安排我啊,我得先去好生看看恒儿的举人牌坊才是。多么荣耀的事儿啊,我在清溪活了几十年,也没听说谁这么荣耀过,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儿郎,还是我的外甥,真的是太争气了,以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指不定都是我们清溪之光呢……” 一旁沈桂玉因当初分家的事儿,至今不敢面对路舅舅路舅母,就怕二人当众给她难堪,见路舅舅一家已经进了堂屋,才带着柳志和两个儿子也笑着上前,给季善打起招呼来:“四弟妹,好久不见,真是恭喜四弟,恭喜你了。” 又让两个儿子叫‘四舅母’,“你们四舅舅这会儿不在,先见过你们四舅母也是一样,等回头你们四舅舅回来了,你们再见过你们四舅舅,好生请教他学问上的事儿啊。你们四舅舅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了,那就是天上的文曲星,随便教你们一下,都比你们学堂里夫子强多了。” 季善忙笑道:“大姐千万别这么说,学堂里的夫子当初也是教过相公的,这话要是让旁人听了去,还当我们忘本呢。两个外甥都这么高了,瞧着也懂事多了呢,外边儿冷,大姐和外甥也都进屋去吃茶烤火吧……大姐若不想去堂屋,就去大厨房吧,嫂子们都在那边儿呢,两个外甥去找你哥哥弟弟妹妹们玩儿吧。” 至于一旁满脸赔笑的柳志,则被她直接无视了,就算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当事人沈桂玉自己也早不计较了,对出轨家暴男,季善也是永远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到了中午,沈恒与沈九林果然带着里长三叔公等人来了家里吃饭。 亏得路氏早有准备,大家一起动手,不一时便整治出了几桌丰盛的席面来,宾主尽欢。 等送走里长后,沈九林请的杀猪匠也到了,于是沈家又是另一番别样的热闹。 季善则在把自己给妯娌姑子们,还有族里各家的礼物都分好后,能送出去的都送了出去,暂时不方便送出去的,也都托付给了路氏,回头让路氏替她分送。 然后带着沈青一道,去了周氏的新房子。 就见还不到一日一夜的功夫,整个家里里外外都已大不一样了,院子里的杂草都已拔得干干净净,地面也初步平过了,加之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跟昨儿季善见到的情形可谓已是“判若两房”。 等进了屋里,更是变化巨大,地面干净整洁不说,窗户也都贴上了窗纸,堂屋当中的墙上还贴了观音像和年画之类的,瞧着虽有些个不伦不类,却把整个屋子都妆点得有了色彩与生气。 原本的家具也都已擦拭得干干净净,瞧着竟大半凑合着能用了,——从昨儿到现在,周氏到底有多忙多累,可想而知。 可她脸色却看不到半点疲色,只有兴奋与满足,一见了季善就道:“善善,怎么样,我就说这房子挺好吧,如今稍加收拾,果不其然挺好,等我回头再把铺盖被褥的添齐,厨房的锅瓢碗盆也添齐,就更有一个家的样子,明儿就可以住进来开伙了。” 季善点头笑道:“收拾一下的确好多了,可见都是娘眼光好,也会收拾,不过我觉着还是太简陋了些,还得再添些家具摆设是才成。” 周氏忙笑道:“哪里简陋了,有桌子凳子有床,我觉得就很好了,而且我试过了,两张床都挺坚固的,这桌子也挺坚固,平日里也就吃着饭,偶尔会放点儿东西而已,足够用了。就是这几张凳子稍微有点松,得修一下才能用,不然一个不小心摔了跤可就不好了,我回头找邻居借一下工具,看自己能不能修吧,善善你不知道,隔壁两家邻居人都好得很呢!” 季善失笑道:“您当您自己是谁呢,什么都会做不成?我们家三哥就是木匠,回头我让他抽个空儿过来一趟,给您把该修该补的都弄一下吧,知道让您新买您肯定是不愿意的,那就先凑合着用,以后再说吧。” 沈青也笑道:“是啊亲家伯母,您就别自己弄了,万一伤了手怎么办?还是等明儿我家三哥来给您弄吧。” “那如何使得,亲家三伯本来也够忙的了……”周氏还待推辞。 沈青已又笑道:“亲家伯母就别见外了,让您去家里跟大家伙儿一起过年您不肯就算了,要是连这点儿小忙也不肯让我们家帮,就真是拿我们当外人了。” “是啊娘,您就别见外了,我娘还让我给您说,您如今刚兴家,什么都没有,如今马上过年了,很多东西也是纵拿了钱去也未必能买到。所以让您被褥什么的就先别买了,家里正好有多的,回头给您送两套来,您先凑合着用;再就是腊肉米面什么的,让您也别买了,正好家里办喜事,什么吃的都备得多,回头也一并给您送些来,让您只买锅碗瓢盆的就是了。我娘想得这般周到,您要是再客气,岂不是太伤她的心了?” “亲家伯母再这样见外,我娘也只好百忙中抽空亲自过来劝您了啊。” 姑嫂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周氏哪里还说得出推辞的话来? 只得满脸感激的应了,“那就多谢亲家公亲家母了,我能遇上他们,真是福气,也给亲家三伯添麻烦了,这份情我会一直记着,以后有机会还了时,一定会加倍还的。” 沈青忙笑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家能娶到四弟妹,才真是福气,而我们家能娶到四弟妹,可都是当初您的功劳。明儿家里就开始办酒了,一连办三日,您这三日什么时候得了空,再去家里吃喜酒都是一样哈。” 季善想到周氏怕是早等不及想见季莲花和虎头了,忙笑道:“其实娘不去也没事儿,那么多客人,本来我们也招呼不过来,还不如等忙过了这几日,您再去家里,我们自家人清清静静的吃饭说话儿呢。” 说完使眼色让沈青先出去后,才问起周氏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季莲花和虎头来,“要是娘亲自去接,只怕是会吃亏,我看不如让焕生替您跑一趟,先去找到里正爷爷,然后再一起去他们家。就说您回了清溪,想接他们姐弟到身边团聚几日,但不说是接他们到哪里,季大山母子肯定就会以为是接了他们到我们家去,自然也就不敢不放人,也不敢上门闹事儿了。” 周氏从昨儿到现在,忙归忙,高兴归高兴,心里却一直有个担忧,就怕回头自己上门去接儿女时,季大山母子不会放人,到时候还不定又惹出什么麻烦事儿来。 不想季善连这个也给她想到了,霎时又是惊喜又是感激,道:“善善,你真是想得太周到了,要是没有你,我可该怎么办?” 季善听得笑道:“怎么办?当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您有今日,靠的可都是您自己,便是这事儿我不帮忙,您末了肯定也能解决好的,只是我想帮您的忙而已。好了,您继续忙您的吧,我和我二姐也该回去了,家里今儿又是杀猪杀鱼,又是蒸肉炸酥肉的,除了我几个嫂子,叔伯嫂子和族里好些婶子嫂子也都在家里帮忙,我们姑嫂不好离开得太久。” 周氏忙道:“那你们快回去,既然这么忙,你就不该来嘛。对了,把焕生和青梅一起带回去,明儿再让焕生过来一趟就是了,你家里不是正缺人吗?我这边儿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就我一个人足够了。” 季善哼哼道:“有他俩在一边儿看着,您尚且这般拼命,忙起来便连气儿都顾不上喘了,要再没有他们看着,您岂不是今晚要忙通宵了?当我不知道您昨晚一直到三更都过了,才回了客栈去睡觉,今儿又是一早起来就过来忙呢?还是让他们再陪您一晚,等明儿焕生去把莲花和虎头接了来,再回去也不迟,我们家这几日是忙,但也不至于忙到缺了他们两个就不成了,就这么定了!” 周氏见她一脸的坚持,只得答应了她把焕生和青梅留下,又听她叮嘱了一番‘今晚必须早些回客栈去睡觉,吃也必须吃得好些,至少也要有鱼有肉,我这可是有两个眼线的,您别想瞒我’之类,才送走了姑嫂二人。 季善与沈青遂出了镇上,一路往家走。 路上沈青才说起周氏的变化来,“跟去年比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嘛。我之前听娘说亲家伯母不但人立起来了,还学了认字打算盘时,还当娘是在夸大其词,今儿亲眼见了人,才知道原来娘说的都是真的,四弟妹这也太会调教人了!” 季善摆手笑道:“二姐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主要还是我们饭馆叶大掌柜和其他人的功劳,再就是我娘她自己愿意改变,并为之付出了旁人想不到的努力,才会有今日的成果,与我关系却是真的不大哈。” 沈青笑道:“那也至少有你一半的功劳,你就别谦虚了,难不成还怕我也要跟了你们去府城?不过听娘说了府城那么好,我还真想什么时候也去瞧一瞧呢!” “这有什么难的,等什么时候得闲了,二姐只管去就是了……放哥儿还没断奶?也是,他还没满一岁呢。”季善忙道,“那就等明年二姐夫去府城府试时,二姐同了他一起去呗,我正好带了二姐到处逛逛去。” 沈青道:“到时候再说吧,这拖家带口的想出一趟远门,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哈。对了四弟妹,之前听娘说,有人到你那……到季家去打听你当年被亲家伯母捡到时的细节,听说为此还被那季家母子狮子大开口,给敲诈了二十两银子,那之后有人去找过你吗?是不是真是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你了呢?” 清溪拢共就这么点儿大,二十两对寻常百姓来说,又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自然要不了多久,季大山母子得了万妈妈林妈妈二十两银子的事便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 也自然传到了沈九林和路氏耳朵里去。 只不过传到他们耳朵里去时,已是沈恒中了举人的喜报都送到清溪之后一段时间的事儿了,想着立时再写信去府城告知季善与沈恒吧,指不定信还没送到,他们已经动身回清溪来了,那还不如不送信呢;且就算人真找到了他们门上,沈九林与路氏也相信儿子儿媳能完满解决的,毕竟小两口儿都是能干人,也早不是过去弱小贫困的他们了。 但信虽没送出去,沈家自家人也都免不得猜测一番万妈妈林妈妈到底是不是季善亲生父母打发来的,她的亲生父母家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二十两都能说给就给,想来定然非富即贵,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吧? 所以沈青这会儿才会有此一问。 季善虽一直想的都是要隐瞒自己与阜阳侯府的关系,反正他们不肯光明正大的认她,她自然也不屑回去,不屑告诉旁人此事。 但若是最亲近的人问她,她肯定还是不会瞒着的。 这会儿沈青既问起了她,她自然也不会瞒着沈青,因点头道:“的确是我的亲生父母找到了我,不过他们从未出现过,就只几个下人在蹦跶,当中的事情也非常的曲折复杂,他们也有所谓的‘苦衷’,所以并不打算光明正大的认回我。而是说让我先进京去,在他们家待上一段时间,然后说我很得我亲生母亲的喜欢,便收了我做干女儿……这样的认回我,这样的血脉至亲我自然不想要,便拒绝了他们,让他们以后也不要再找我了。” 沈青早已听得满脸的惊讶,一等季善说完,便忙道:“他们既然大费周章的找你,那为什么找到了又不肯光明正大的认回你,还要弄什么干女儿?他们家到底是多显赫的人家呢,不过你才说京城,看来真是大户人家呢?那倒是,我听说好像大户人家就是这样,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四弟如今都是举人老爷了,又拜了府台大人为师,难道还辱没了他们不成?不然就是这当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到底怎么想的!” 季善不欲再多说,便只摊手道:“我哪儿知道呢,他们弄得神神秘秘的,我问也不肯告诉我,那我当然不会回去啊,万一回去被坑了呢?我如今跟相公过得这么好,爹娘也疼我,二姐也对我好,傻了才会回去呢,就算他们家是天王老子家,我也不会回去的!” 沈青听得直点头,“可不是么,既然什么都不肯说,肯定有猫腻,你不回去是对的。四弟如今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以后还会中进士,给你挣凤冠霞帔,你的好日子且在后头,稀罕他们呢!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就别想了,一切往前看啊。” “我会的,有这么好的公婆,这么好的大姑子,我当然要往前看啊。不过二姐记得替我保密啊,除了爹娘和你,旁人我并未打算告知他们这些,省得横生枝节……”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很快回了家,就见猪和鱼都已经杀好,帮忙的嫂子婶子们都在洗的洗,切的切了,一边忙,一边还说着个不住,瞧着好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第二百二九回 连日热闹 夫妻商量 晚间沈家众人及帮忙的叔伯婶子嫂子们都是忙到交二更,才各自散了回家去歇息。 次日却是不到交五更,又都到了沈家继续忙活儿,天还没亮,沈家已又是一派的热闹喧阗。 等天亮以后,请的大厨到了,沈石沈河也带着沈大伯沈三叔家的几个叔伯兄弟去往村里各家借起桌椅摆起桌椅,章炎与柳志则带着路家两个表哥各处贴起昨儿沈恒写好的大红对联来,沈家院子里就更是热闹的赶大集一般了。 沈恒与季善今日却是没事儿做,早起便开始更衣妆扮起来,因今儿不知道会有哪些客人到,便是彭县令都有可能会到,夫妻两个自然得穿戴打扮得郑重些。 于是沈恒仍是当日去县衙赴宴那一身,季善则换了身海棠红织金的袄裙并另一件灰鼠的斗篷,首饰也没再戴宝石的,只戴了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加一排珍珠小簪子,瞧着依然觉得很能看了。 这才问沈恒,“怎么样,我这样妆扮行不?” 沈恒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才笑道:“岂止行,简直就是非常行,既不会让人觉得寒酸,任何客人来都足够待客了,也不会让人觉得扎眼。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媳妇儿好看,才能穿什么都好看。” 说得季善满脸的笑,娇嗔道:“你嘴巴怎么越来越甜了?果然是学好不易学坏易哈。” “夸媳妇儿竟也是坏事呢?好好好,我以后不夸了,天天说我媳妇儿真丑,真难看啊,总成了吧?” “你敢!我哪里难看了,我都难看了,你也找不到好看的了,你才难看呢……” 夫妻两个耍了一回花枪,听得路氏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老四,善善,你们收拾好了没?” 才暂时打住,应起路氏来:“娘,收拾好了。” 随即路氏便带着沈青进来了,把季善与沈恒都打量了一回,才笑道:“这样好看,恒儿也好看,善善也好看,瞧着有举人老爷举人太太的派头了。” 季善见路氏也是一身新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还簪了金簪子戴了金耳环,跟着笑道:“娘今儿也好看,瞧着有举人家老太太的派头。” 见沈青并未刻意打扮,仍是昨儿那一身,忙笑道:“我这次带回来的首饰不少,二姐要不挑两样戴呢?你可是举人老爷的亲姐姐,也该打扮得鲜亮些才是。” 沈青笑道:“我打扮什么呢,今儿四弟和四弟妹你,还有爹娘才是主角,我可不能喧宾夺主,还是等明年相公中了秀才,家里摆酒时,我再来好生打扮,好生风光吧。” 路氏点头笑道:“是这话,善善你还怕你二姐没有打扮风光的时候呢?” 娘儿们几个说笑了一回,出屋吃了早饭,便陆陆续续有客人到了,沈恒与季善也开始一个跟着沈九林和三叔公,一个跟着路氏,各自待起客来。 等客人越来越多,家里也开始越来越嘈杂,简直快要水泄不通了之时,三叔公一声令下,开始了第一轮流水席,抢到了席的客人们忙着吃喝起来,再顾不上说话儿,家里才总算稍稍安静了些。 也亏得今儿天公作美,虽阴沉沉的,到底没有下雨,不然就真是麻烦了。 之后,在噼里啪啦的鞭炮爆竹声中,先是孟竞兄弟到了,再是沈恒往日在孟夫子学堂的好些同窗都来了,再到之后,其他镇乃至县里与沈恒素不相识的好些秀才举人也到了。 万幸彭县令没有亲至,只打发了刘师爷代他来了一趟沈家贺喜吃酒,想是到底还顾念着自己一县主官的脸面? 彭县令没有亲至,县尉与县丞自然也不好亲至了,便也只托刘师爷帮忙带了贺礼。 却也足够让其他客人艳羡感慨了,稍稍有些见识与头脑的客人回家后,便都少不得好生教育了一番儿孙,让他们定要好生念书,‘也好将来像沈家村的举人老爷一样风光,让我们家也跟今儿沈家一样的热闹体面,那么多贵人都赶着来吃酒,那我们家祖坟就真是冒青烟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等天黑后,沈家村的热闹仍然没有停止,因为特地请来的戏班子又开始唱起戏来,一时大闹天宫热闹盈天,一时六月飘雪哭声哀婉的,看得所有人都是如痴如醉,沈家众人亦不例外。 季善对这些“咿咿呀呀”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索性趁机叫了焕生到一旁说话儿,“人可已接到我娘新家那边儿了?接的还顺利吗?之前一直忙着,纵知道你回来了,我也没顾上问你。对了,青梅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焕生自下午回来起,便一直跟在沈恒身边帮着待客斟茶送客什么的,毕竟其他客人不用沈恒亲自款待应酬,他那些同窗也自有章炎替他招呼,那些远道而来的秀才举人们和刘师爷等人,却得他亲自款待应酬,身边自然也离不得人端茶倒水。 亏得焕生及时赶回来了,这些事儿整个沈家和所有帮忙的人可都及不上他。 听得季善问话,焕生忙道:“人已经接到周婶子新家那边儿了。我买了两份点心,一份送给了季家村的里正,一份送给了季家。那季大山虽骂骂咧咧的,说周婶子早与他一双儿女无关了;季婆子也不肯放人,嫌我给的点心太少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想要银子,却架不住里正发话,说就算和离了,母子天性也割不断,一年几日的团聚总该给周婶子母子,让季大山最好放人。我也吓唬了他一下,说我们家爷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连县太爷见了都要给几分面子,仔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他便让我把人带走了。” 季善“嗯”了一声,“人接到了就好,那我娘和他们姐弟岂不是都很高兴呢?” 焕生点点头,“周婶子高兴得什么似的,抱着他们姐弟又哭又笑,两个孩子也瘦了不少,抱了周婶子便不肯撒手了,说再不要回季家去了,要跟周婶子在一起。我想着等他们稍稍平静下来后,肯定不知道有多少话儿要对彼此说,周婶子哪还顾得上做饭呢?便让青梅再留一晚,明儿再回来服侍太太也不迟。” “我有什么需要服侍的?你想得很周到哈。”季善摆手道,“那床可都铺好了,吃的用的也都齐了?” 焕生笑道:“太太放心,色色都齐全,足够周婶子母子三人好生过个团圆年了。三爷下午过去把里外该修补的也都修补了,便是今晚真要下雨下雪,也不用怕了。” 季善点头,“那就好。我实在不得闲,也只能忙过这两日再过去了,你明儿抽空替我过去瞧一瞧,顺道再把青梅带回来吧。” 待打发了焕生,才去人群里找到路氏和沈青,陪着她们一起看起戏来。 接下来两日沈家照样热闹,哪怕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冷得人一张口便是满满的白气,也不能阻挡客人们来贺喜吃酒的热情。 当然,也少不得与沈家八竿子打不着,便是想送礼都送不出去的人们,却也一样忍不住拖家带口的往沈家村儿跑,毕竟乡下几年都未必能有一次看大戏的机会,谁舍得错过呢? 还有不少人去看为沈恒新立的举人牌坊,好像去看上那么一眼,摸上那么一摸,就真能沾上沈恒的喜气一般,虽然在季善看来,那牌坊就跟连日唱的戏一样,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以致这几日本该最热闹的镇上的集市相较之下,都没往年那么热闹了。 到了三十晚上,所有人又去了搭戏台的空地看戏听戏,沈家的堂屋里只余自家人了,沈九林与路氏方齐齐松了一口长气,道:“总算忙完这三日,明儿可以好生歇息一下了,要是明儿还得这样忙一日,人都要倒了!” “可不是,怪倒都说请客最累人了,我这几日啥都没做,就是招呼一下客人,偶尔缺什么了,帮着取一下,安排补充一下而已,都累得浑身快要散架了,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好在是总算了了一件大事,全家人都可以安心了。” 沈恒见父母都一脸的疲色,忙拉了季善起身,道:“都是因为我们的事,才累爹娘和兄嫂们连日都这般劳累的,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路氏听了忙笑嗔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们就算累,心里也是高兴的,不过就嘴上白说说而已,其实巴不得这样的喜事越多越好,巴不得家里年年都能这样热闹风光一回好吗?你们快坐下,快坐下。” 沈九林也笑道:“我们真的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会儿也没外人了,我们也不用再谦虚了,其实我们心里这几日听得人人都奉承羡慕我们好福气,我们心里不知道多美,多得意好吗?当然,这几日老大老二老三你们是真累了的,老大媳妇老三媳妇也是,挺着大肚子还要帮家里忙里忙外,老二媳妇也是,你们的辛苦我和你们娘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们四弟和四弟妹肯定也会记下你们的情,不会让你们白辛苦的。” 说完看向沈恒与季善。 沈恒便笑道:“是啊,这几日真是辛苦哥哥嫂子们了,这份情我和娘子记下了。” 沈石沈河沈树闻言,忙都道:“都是自家兄弟,本来就是我们应当的,四弟这样说就太见外了哈,我们也不辛苦,就像娘才说的,自家弟弟的大喜事,就算是再累,我们心里也是高兴的。” 姚氏宋氏温氏也忙都笑道:“是啊爹娘,都是我们应该的,二老千万别这么说,四弟四弟妹也千万别见外。” 沈九林见儿子们和睦,儿媳们也懂事,越发高兴了,道:“待会儿等戏散了,咱们自家人吃过汤圆守过岁后,便都回房好生睡一觉去,明儿也都不用早起了,都睡到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再起。横竖吃的喝的都是现成的,随便收拾一下便是一桌了,等吃过午饭后,再往各家去还桌椅也不迟。他娘,明儿你点一下剩的吃食,给大哥三弟家都送些,族里各家也分些,再让老三跑一趟大哥家,给大哥还有桂玉、青儿两家也都送些去,咱们自家肯定是吃不完的,偏他们下午都走得急,也来不及给他们包。” 因今儿已是大年三十,断没有在别人家过年守岁的道理,是以吃过午饭,路舅舅一家便先告辞家去了,随即沈桂玉与沈青两家也回去了,因都走得急,路氏也来不及相送回礼,所以沈九林有此一说。 路氏已笑道:“还用你说呢?我心里都有数,你就甭管了,不知道的还当平日里这些事儿都你在管呢,哪里知道你当惯了甩手掌柜,从来就没管过的?” 说得沈九林讪讪的,“我这不是怕你忙得忘了吗?好了,老大你们都散了吧,该歇会儿的歇会儿去,该照顾孩子的照顾孩子去,待会儿再过来一起吃汤圆,我跟老四两口子还有事商量。” 沈恒也笑道:“正好我也有事儿与爹娘说。” 沈石兄弟几个妯娌几个便都起身,鱼贯出了堂屋去。 沈恒方问沈九林和路氏,“爹、娘,这几日除了县尊和县尉县丞等几位大人,并城里几位举人秀才家和几家大户人家,还有旁的送十两以上银子的人家么?明儿就是大年初一了,我打算正好借此机会,把该回的礼都回了,顺道再带个话儿,以后让他们要礼尚往来,都送到府城去,让我和善善来应对,省得给爹娘白添麻烦,那些应酬您们可都应酬不来。” 沈九林见问,与路氏对视一眼,才道:“倒是没有旁的送十两银子以上的人家了,哦,里长老爷送了十两的,再就是孟二少爷送了十六两,但初三起他们家也要摆酒宴客,马上就可以还给他了,便只剩里长老爷家了。” 路氏补充道:“你舅舅舅母也送了十两,不过我死活没要。” 沈恒忙道:“娘不要是对的,舅舅舅母早年帮补了我们那么多,如今我们日子好过多了,哪还能再要他们的银子?哪怕是贺礼也不该要。等过几日我看能不能抽一天时间出来,跟善善一起去舅舅家拜个年,再去给姥姥姥爷上个坟吧,也好让二老在那边儿也高兴高兴。” 说得路氏满脸都是笑,“你们小两口儿要是真去了,你们舅舅舅母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季善笑道:“我们过了初十才走呢,肯定能抽出时间来的。” 沈恒便又道:“彦长兄的十六两大后日还给他便罢了,里长老爷的也留着回头他们家办喜事时,爹娘去随礼吃酒吧。清溪范围内的礼尚往来,二老还是没有问题的,清溪以外的以后就别管了,省得平添麻烦。那我想问爹娘的便问完了,爹才说有事儿与我商量,是什么事儿呢?” 沈九林道:“晚饭开宴前,你庆成叔已经把账本和这几日收的银子都交给我和你娘了,竟然有三百多两银子,还不连其他贺礼!这也太多了,我之前还以为,至多也就收个一百多两银子顶天了,没想到竟会这么多!” “那之前老四你跟我说的这次办酒收的礼都我和你娘拿着肯定就不行了,我们办酒才出了多少银子呢?也就几十两的事儿,送大礼的客人也都是冲的你,可不是我们,你方才又说回礼你们自己管,那你们岂不是要填整整几百两银子?哪里填得起,所以我和你娘的意思,大头还是给你们,我们只拿零头就够了,你们小两口儿觉着如何?” “竟然收了这么多?”沈恒与季善也有些吃惊,尤其是季善,这跟当初中秀才比起来岂止是翻倍,简直就是翻了几番啊! 路氏便把账本递给了沈恒,“你自己看呗,县尊大人就三十两,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各是二十两,其他三十两二十两的也还有好些个,可不就这么多了?” 沈恒皱眉想了想,道:“那我们拿二百两吧,本来明日只给县尊准备了拜年礼的,现在又得加厚两分不说,其他人家也少不得要备一份礼了。至于剩下的,爹不是想盖房子吗,就加上之前那一百两,开春后择个宜破土动工的日子盖吧,二百两应当够了。” 季善笑着补充道:“若还不够,我们回头再补一些也行的,只是一点,等房子盖好后,爹娘必须得搬进去住,不能让房子白空着,不然我和相公可不依的。” 这话说得路氏心里无比的熨帖,笑道:“好好好,既是你们的一片孝心,我们到时候肯定会搬进去住的……倒不想我这辈子也能有住高房大屋,当老太太的一天!” 季善凑趣道:“只住高房大屋算什么,等过两年相公再给娘买两个丫头,娘才真成老太太了呢。” 沈恒便笑着问沈九林,“那爹打算把房子盖多大呢?我觉着有个十来间也就差不多了,那二百两应该还能有剩。” 沈九林顿了顿,才道:“我也想的是盖个十来间房就差不多了,就算都盖青砖瓦房,百来两估摸也够了,至于剩下的银子,我想、想把你哥哥们的房子也给他们翻一翻,至少也弄成青砖的,再就是,把你爷爷奶奶的坟都再修一下,弄气派些……” 话没说完,路氏已冷笑道:“把他们的房子也给翻一翻?凭什么,早就分了家的,自分家以来,老四也够对得起他们了,凭什么还给他们翻房子?我不同意这事儿,除了给老三翻以外,其他我绝不会同意的!” 抬手不给沈九林说话的机会,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银子是不多,可这不是银子的事儿,我计较的也不是银子,不然也不会答应又是给他们免税,又是免徭役的了,我计较的是、是……反正这是原则问题,我绝不会答应的!” 说得沈九林讪讪的,“他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趁机补贴他们,我是、是……” 又因嘴笨词拙,急忙之间‘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恒只得给他解围,“娘,我明白爹的意思。爹肯定是想着,我们在旁边把新房子修得再好再漂亮,瞧着到底孤零零的,再气派也有限;可若把现在的屋子都翻修一下,连成一大片,旁人瞧着就会觉得我们家的房子真大、真气派,也会觉得像是大户人家的房子了,是不是啊爹?” 沈九林忙道:“对对对,我就是这样想的。老四如今都是举人老爷了,远的不比,只比一下孟二少爷,咱们家的房子那能跟孟二少爷家的比吗?我也不是非要比,谁让我自己没本事的,我就是想着,好歹也不能差得太远了……他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次也就是县尊大人没亲自来,要是亲自来了,你让老四多没面子啊?他可都是举人老爷了!” 这下路氏不说话了。 可不是么,她儿子都是举人老爷了,家里不说给他增光添彩,至少也不该拖他的后腿,丢他的脸才是,而家里的房子便是至少清溪镇的人们眼里最直观的面子体现;且就四房的房子漂亮又体面,旁边瞧着都差得远,也的确不好看…… 一旁季善一看路氏的表情,便知道她松动了,季善自己倒是不介意给其他三房也翻修房子,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只要他们都好生孝顺沈九林与路氏,那点儿小钱她真不看在眼里。 且上次沈恒出事时,她看得出来沈石与沈树都是真的伤心真的着急,那跟自家骨肉,又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季善遂也笑道:“是啊娘,爹也都是为了相公,为了我们好,您可别误会了爹。再说了,只是翻修而已,也多花不了几个钱儿,您就让爹安排吧,到时候不管谁来咱们家,刚过了前面的坳口,一眼就看见了一大片房子,哪怕从来没来过咱们家的人也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家的房子了,您不觉得有面子呢?” 路氏这才看向沈九林,没好气道:“算了,管你打什么主意呢,既然老四和善善都这么说,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了,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沈九林忙笑道:“我哪有打什么主意,才老四和他媳妇儿不是把我的想法说得很清楚了吗,你就别再多想了,再说之前你自己不也说,家里如今和和美美的才好,才能家和万事兴么……” 季善忙使了个眼色给沈恒,叫沈恒一起出了堂屋去,好把空间留给沈九林哄路氏。 等一路回了自家屋里,沈恒才笑着与季善道:“善善,方才多亏你帮着劝娘,不然她还未必能想转呢,当初那口气,她怕是一辈子都彻底消不了,不提时还罢,一提肯定每次都要如鲠在喉的。” 季善笑道:“也怪不得娘,当初是太气人了些,我们不计较是因为我们已经飞得更高,懒得计较了,娘上了年纪的人却难免固执些,不过好在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还不久呢?都两年多了。想想时间过起来还真是快,这都是我来、来沈家后的第三个年,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三个年了!” 久得她除了偶尔会再想起妈妈,以前的一切都已恍如隔世般遥远了。 沈恒见她一脸的恍惚与感慨,柔声道:“善善,我答应你,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过十三个年、三十个年,乃至更多个年,好不好?” 季善回过神来,笑道:“自然好,必须好啊!那我们待会儿便把明儿要送的礼准备好,让焕生一早出发吧?亏得如今有了他,不然你可就得自己去了。” 沈恒点头道:“是啊,焕生真是替我解了不少的忧,明儿给他和青梅都包一个大红包吧。对了善善,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商量你,我如今不是能免四百亩田地的税,还能免十个徭役了么?咱们自家的且不说,肯定都要免的,舅舅家的我也打算再给他们免上二三十亩,给一个徭役的名额;然后便是大伯和三叔家了,他们两家田地都不多,合起来也就不到五十亩,也可以全免了,给个徭役名额。” “那便只剩二百多亩田地和四个徭役的名额了,我打算徭役便罢了,让族人们轮,田地却要收他们官府应收的一半的税,好给爹娘养老用,再就是也省得‘升米恩,斗米仇’,时间长了便都觉得我们理所应当了,你觉得怎么样?” 季善认真听他说完了,才道:“你跟爹商量过了吗?我觉得挺好的,至亲便罢了,你有今日其他族人可没帮过什么忙,能给他们免一半儿的税已经够仁至义尽了,那些投田的我听说都是七八分的税,只比官府的少两三分呢,你直接给少了五分,还想怎么样?不过你回头还是再跟爹商量一下吧。” “嗯,我回头再与爹商量一下……” 当下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听得外面响起了烟花声,又到屋外欣赏了一回烟花,回忆了一番往昔,才在听得路氏招呼大家吃汤圆后,折回了堂屋里去。 ------题外话------ 虽然今年是闰年,二月也只有二十九天哈,大家的票票真的千万别浪费了啊,么么哒o(* ̄︶ ̄*)o 第二百三零回 周氏发威 大年初一,虽然沈九林守岁时便发了话,今儿一家人都不用早起,只管睡到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不到辰正,一家人还是都陆陆续续起身了。 实在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让人便是想睡也睡不着,且各房都有孩子,养过孩子便知道,没一个孩子是肯睡懒觉的,大人除了跟着起身,还能怎么样? 弄得季善本还想在温暖的被窝里多赖一会儿的,也只好挣扎着起了身,去了大厨房帮着路氏和宋氏包汤圆。 婆媳三个加上青梅齐齐动手,不一时便让全家人都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汤圆,之后则是分头善后,还桌椅的还桌椅,还碗筷杯碟的还碗筷杯碟,打包剩余吃食的打包吃食,清扫院子的清扫院子……一家人忙到中午,待吃过午饭,便无事可忙了。 遂全家出动,又去仔细瞧了一回沈恒的举人牌坊。 待回到家后,沈九林兴致极高,还摆了牌桌子,与沈石沈河沈树打牌,沈恒则在一旁给他当军师,女人们则在大厨房里一边烤火嗑瓜子说笑,一边看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嬉戏,家里热闹又温馨。 大年初二,连日都阴雨绵绵的天空并未放晴,反而飘起了雪花。 一家人吃过早饭,送走了回娘家去的大房一家和三房一家后,季善想着沈青与沈桂玉两家前儿回去时,都说了今儿不来的,横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便与沈恒说要去周氏那儿一趟,“去瞧瞧娘和莲花虎头怎么样了,再在娘那儿吃顿饭,大家热闹一下,就当是给她暖屋子了,怎么样?” 季善对他的家人们是如何爱屋及乌,如何宽容有加的,沈恒全都看在眼里,如今她娘家亲人就只周氏一个,他当然也要爱屋及乌,给周氏撑足了场面才是。 因笑道:“好啊,也就今儿得闲了,那我们收拾一下便出发吧,待会儿到了镇上,再去多买些鞭炮和爆竹,好生给岳母的新居热闹一下。对了,我们索性再去问问娘要不要一起去吧,指不定娘也要去呢,那就更热闹了。” 夫妻两个遂去找到了路氏,果然路氏一说便道:“我也去我也去,都这么久没见亲家母了,既亲家母不得闲来咱们家,我们老姐妹好生说说话儿,那我就去她家,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便是了。” 又给周氏打包了好些酥肉糍粑蒸肉什么的带上,娘儿们三个便带着焕生青梅出发了,至于家里,有宋氏在,也不怕沈九林沈河还有孩子们饿肚子。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很快便到了镇上,沈恒先带着焕生去买了鞭炮爆竹,路上少不得被围观夸赞了无数次,也被搭话攀谈了无数次,才终于得以抵达了周氏的新家。 远远的却见本该安安静静的门前竟围了好几圈的人,还都议论指点个不停,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 季善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吩咐焕生:“快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沈恒见她脸色都变了,知道她焦心,忙也吩咐焕生:“快去!” 焕生忙应了“是”,却是来不及上前,人群里就猛地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暴喝,“这是我的家,我周根容一个人的家,老娘不答应谁进去,谁若敢硬闯非要进去,就别怪老娘手里的菜刀不客气了!” 季善听得心里一动,已约莫能猜到是谁在周氏门前闹事了,忙招呼了沈恒与路氏一声:“娘,我们过去瞧瞧吧!”,便率先往人群走去。 沈恒与路氏见状,忙也跟了上去,焕生知机,让青梅留在原地看着他们带的东西后,几步抢到了季善前面,“让一让,都让一让……”,硬是把人群分开,给季善沈恒和路氏让出了一条路来。 娘儿们三人越众到得周氏门前,就见周氏正拿着一把菜刀站在门口,满脸通红满眼愤怒,胸脯也是气得一起一伏,季莲花与虎头一左一右站在她后面,亦是满脸的愤怒,还有惊恐。 再看与母子三人对峙的满脸凶相与刻毒的人,不是季大山与季婆子,又是哪个? 季大山与季婆子因注意力都在周氏身上,暂时还没发现季善一行到了,仍在凶神恶煞的怒骂恐吓着周氏,“你一个被夫家休了,娘家也不要的贱妇,哪来的银子买镇上的屋子?还不都是当初从我们家偷了带出去的!识相的你就立马给老子滚出去,把屋子还给我们家,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打你个臭死!” “我们家好吃好喝养了你个娼妇二十年,结果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来,都被休了还要偷我们家的银子!你的家,你一个人的家?呸,你一个贱妇娼妇,就该去讨口要饭,就该死在荒山野岭,被野狗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哪来的家,你配有家吗?这是我们季家的家,你立刻给我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尤其季婆子,一边骂,一边还一直死死盯着周氏头上的簪子和腕间的镯子,还有周氏身上的衣裳,想着自己一辈子都没穿戴得这般好过,便是他们村儿的里正太太,平日里也未必舍得像周氏现下这样穿戴打扮,一双三角眼更是妒恨得能喷出火来。 虽然周氏买房子的事儿并未有意宣扬,焕生当日去季家接季莲花与虎头时,也是什么都没说,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清溪拢共也只得这么大点儿地方,又是过年期间,人员流动大,终究还是于昨晚辗转传到了季大山与季婆子耳朵里去。 母子两个当场便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周氏这个贱人哪来的银子买房子,除了当初从他们家硬敲走的十六两,她哪还有别的银子买房子? 那房子说到底便是他们季家的,他们必须向贱人把房子讨回来,正好他们一家在乡下也住腻了,等房子讨回来后,正好一家子都搬到镇上来住! 于是好容易忍了一夜,今儿天还没亮,母子两个便气势汹汹杀到了镇上来,闹到了周氏家门前,要周氏立刻滚出去,把房子还给‘他们家’。 周氏自然不肯,她辛辛苦苦买来的房子,辛辛苦苦才兴得有点儿样子了的家,凭什么‘还’给季大山与季婆子这对猪狗不如的母子,他们以为她还是过去那个逆来顺受,由得他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周氏吗? 简直就是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这才会有了眼下周氏手拿菜刀,与季大山母子对峙这一幕。 周氏听得季大山与季婆子竟敢如此颠倒黑白,气极反笑,怒声道:“老娘今儿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人不要脸,鬼都害怕’,就你们这对猪肉不如的母子眼下这副丑陋恶心的嘴脸,可不是最恶的恶鬼看了都要绕行吗?可惜恶鬼怕你们老娘不怕,老娘与你们早没有丝毫关系,这屋子也是老娘凭自己的双手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你们别说霸占了,连敢踏进老娘的家门一步,老娘都砍你们个烂羊头。反正你们这是私闯民宅,就算闹到官老爷面前,没理的也只会是你们,你们纵被老娘砍死砍残了,也是白死白残!” 说完咬牙冷笑着晃动了几下手里的菜刀,晃得季大山与季婆子一时竟不敢再叫嚣后,才看向围观的众人,朗声道:“各位街坊邻居,还请替我评评理。我与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早于去年正月便和离了,至于为什么和离,都是因为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在外面勾当上了一个寡妇,还连野种都怀上了,想治死了我,好给那个寡妇让位。” “母子两个大冷天的让我又是挨饿又是受冻的,终于让我如他们所愿病倒后,还将我扔到了柴房里去自生自灭,亏得老天保佑,我没能死成,又在我女儿女婿的帮助下,与畜生和离了,还让畜生陪了我十六两银子。之后我便跟我女儿去了府城,在一个饭馆子里做活儿,日日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才终于攒下了些银子,这次回清溪,便买下了这房子,就算买下了,也还欠了四十多两银子的外债。” “结果这对畜生母子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我买房的消息,今儿一早便闹上了门来,想要霸占了我的房子去,还请各位街坊替我评评理,这世上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吗?当这世上人人都跟他们一样无耻恶心,畜生不如,当这世上没有王法了是不是?” 众人听得周氏说了事情的原委,见周氏不过一个瘦瘦小小的妇人,季大山与季婆子却一个满脸横肉,一个尖嘴猴腮,所谓相由心生,到底谁好谁坏,心里已有了直观的判断。 再一听周氏当初是与季大山和离的,季大山既肯答应和离,还赔了银子,那到底谁对谁错,更是一目了然了,若不是真在外面勾搭了寡妇,怀上了野种,若不是真想治死了人家,结果落了把柄,又怎么可能和离赔钱,又丢面子又丢里子? 遂都纷纷指责起季大山与季婆子来:“你这汉子好生可笑,都已经和离了,还想霸占前头妻子的房子,真当清溪是乡下地方,就没有王法了不成?” “就是,还要不要脸了,想钱都想到和离了的前头妻子头上了,莫不是想钱想疯了?怎么不直接去抢啊!” “也不怪当初这位娘子要和离了,都和离这么久了,还是这样的凶恶,想打想打,想骂就骂,以往这娘子到底受了多少气,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要是不和离,肯定早就被治死了!” “都知道和离说穿了就是休夫,这么丢脸,连八辈儿祖宗的脸都丢光了的事,要是我,从此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这对儿母子倒好,不但还有脸出门,竟还有脸找到人家门上,想霸占了人家的房子去,简直就是不要脸到了极点啊……” 还有周氏的左右邻居家连日跟她打了几次交道,已都知道她是个厚道人,况还约莫知道周氏与季善沈恒的关系了,那就更得与这个新邻居搞好关系了。 忙也都声援周氏,“周娘子立的可是女户,一样交税,一样受律法庇护的,以为你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呢?” “一对畜生不如的母子,还想跑我们镇上来撒野,当我们镇上的人好欺负是不是……” 季大山与季婆子的脸早已是白一阵青一阵,再也忍不住恼羞成怒的骂起围观的人们来:“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关你们这些人屁事啊,要你们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管得着吗你们,还不赶紧都散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再不一边儿凉快去,可别怪老娘大过年的直接堵上门去,骂他八辈儿祖宗了,不怕晦气的就尽管再多嘴多舌……” 骂得围观的人们大多都住了嘴,没有再说,毕竟大过年的,看热闹归看热闹,却都怕给自家平添晦气。 季婆子这才看向周氏,再次咬牙切齿的开了口:“贱妇,你方才自己也承认买房子的银子有我们家的十六两,那这屋子就是我们季家的,谁知道除了那十六两,你这些年还偷了我们家多少银子去?不然就凭你一个除了吃,啥都不会的贱妇,怎么可能买得起镇上的房子,还在一个饭馆子里做活儿,哪个饭馆会要你这样的贱妇做活儿呢?没的白脏了人家的地儿……是了,肯定是你这贱妇在外面找了野男人,才能买得起镇上的房子,才能又穿金又戴银的……” 骂到这里,猛地推了季大山一般,怒骂道:“你这傻子还愣着干什么,这娼妇竟敢养野男人,给你戴绿帽子,你还不打死她等什么呢?如此不贞不洁的娼妇,你就算是打死了她,把她浸了猪笼沉了塘,也是她活该,任谁也说不出你的不是来!” 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显然就算周氏早已与季大山和离了,在她心里,周氏也只许孤老终生,再不许嫁人,不然就是不贞不洁,就该被打死,或是被浸猪笼沉塘,——竟敢高声顶嘴,高声骂他们母子,还敢拿菜刀吓唬他们,简直就是反了天了,真以为收拾不了她了是不是?! 季婆子如是想,“有其母必有其子”,季大山自也是如是想。 再瞧周氏穿的戴的都比以往好出了十倍,脸也长白了,人也饱满了,瞧着竟平白年轻了十岁都不止,心里就更恨了,必定是当初拿了他的银子去,好生捯饬过了,才能勾到野男人,才会给他戴绿帽子的,他今儿不打死这个娼妇,再不活着! 季大山想到这里,捏紧了拳头,便怒气冲冲的往周氏冲去。 却被周氏直接眼疾手快的把菜刀给架到了脖子上,冷冷道:“你再动一下试试,老娘一定会让你尝到大过年的血溅当场是什么滋味儿!” 季大山立时吓得一动不敢动,颤抖着声音道:“你这贱妇……你、你要干什么,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你不要冲动……把刀放下,快把刀放下!” 季婆子更是尖声骂道:“贱妇,你要干什么,偷野男人就算了,你难道还敢谋杀亲夫不成?果然有了野男人撑腰就是不一样了哈,以往连话都不敢大声跟我们母子说一句的,如今却又吼又骂的不算,还敢动手砍人了,你别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怕你,你有本事,就真砍下去啊,那我就真是服了你,就怕你不敢!” 周氏闻言,立刻从善如流的把手里的菜刀又往前送了一点,季大山立时鬼哭狼嚎起来,“好痛……你这贱妇还真砍啊……别别别,别再往前了,别在往前了……娘,你别乱说了,她要是真听你的砍了怎么办,你看她现在的样子,还是过去那个她吗,她真的敢砍的!” 季婆子见周氏果然满脸的凶狠,大有他们再敢骂一句,她就真砍下去的架势,心里终于犯了怵,也不得不接受周氏真的已经跟过去大不一样,再不可能任他们欺负的事实了。 可就这样回去,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反而还惹了一肚子气的回去,她又绝不甘心,绝不肯就这样回去…… 季婆子忽然往地上一坐,便一边双手拍打着两边的地面,一边哭嚎起来,“都来瞧瞧这个偷了野汉子不算,还要谋杀亲夫的贱人啊,老天爷真是不开眼,怎么就能让娼妇这般得意呢?怎么就不劈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娼妇啊……” 季善在一旁看到这里,终于再看不下去,忍不住冷笑着开了口:“就算老天爷真要劈雷下来,也该是先劈死那些个畜生不如的无耻之徒,劈死那些个颠倒黑白的垃圾玩意儿才是。所以某些人可得小心了,毕竟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有一道响雷劈到他头上,把他劈个稀巴烂,死无全尸了!” 也终于让季婆子与季大山发现了她,以及她身旁的沈恒与路氏。 想到沈恒如今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听说之前他们家办酒时,连县太爷都打发跟前儿体面的师爷亲自到沈家送礼吃酒,县里数得着的大人贵人们也都去了沈家贺喜吃酒;且季善的亲生父母也已找到了她,那可一看就是真正的大户人家,二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就跟二十文一样,季善还是个六亲不认的泼货,就更是惹不得了…… 季婆子与季大山不由都有些露怯了。 他们是算着季善与沈恒这几日肯定忙得没空到周氏这里来,也是事先大概打听了一下,他们的确几日都没来过,才敢最终打上周氏门前的。 想着周氏一向胆小懦弱,只要他们唬住了周氏,让周氏把房子让了出来,那事后就算是季善与沈恒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难道他们还能硬撵他们出去不成,他们就要死赖在屋里不走呢? 却不想,不但周氏变成了硬茬子,根本不再怕他们,甚至还敢对他们动刀了,季善与沈恒也跟着来了。 这下他们要怎么办,难道真只能灰溜溜的走人不成? 季婆子眼珠子一转,随即不光拍大腿的声音更大了,哭嚎声也更大了,“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明明辛辛苦苦养大了她,结果嫁了好丈夫,过上了好日子,就翻脸不认人,不认我们就算了,现在还要管我们家的家务事儿。不是自己说的与我们季家早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怎么又要管我们家的事,我们季家的家务事关你屁事儿,我们知趣,没想过要去攀你的高枝,沾你的光,你也最好知趣点,别管别人家的家务事,哪儿凉快滚哪儿去……” 哭嚎间,见周围的人都听得一脸的起劲,越发来了劲,“别以为你男人如今是举人老爷了,我们就怕了你们,有本事你就要了我们的命啊,不然我只要有一口气,我都要去县太爷那里告你男人,仗着自己是举人老爷,就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县太爷不管,我就继续往上告,我告到王爷皇上,天王老子那儿,我也要告倒你男人,真以为我怕了你们!” 围观众人这才都反应过来沈恒便是他们镇上新中的两位举人老爷中的沈举人了,毕竟孟竞还没娶妻是清溪镇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自然沈恒的身份也不难猜了。 一时都看向了沈恒。 见他如此俊俏斯文,跟季善站在一起,简直就跟观音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一般,便都纷纷赞起来:“知道举人老爷年轻了,没想到这么年轻,还长得这么俊,举人老爷的爹娘可真是好福气啊。” “举人老爷,我之前去看过您的举人牌坊了,您可真是我们清溪的光荣啊!” “可不是么,我家孙子将来要是有举人老爷一半儿的出息,我便睡着也要笑醒了……” 自然,也免不得有因为季婆子的话,而小声怀疑嘀咕的,“这怎么能发达了,就不管亲爹亲奶奶了呢?就算他们肯定有错儿,那也是亲爹亲奶奶啊,怎么就能不管呢?既然不管,不肯让人沾光,那也别管人家的家务事啊,谁不知道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呢……” 听得季善与沈恒还罢了,根本不痛不痒,路氏却是个暴脾气,受不得这些,张口就要反驳那胡说八道的人,“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瞎逼逼,就你有嘴是不……” 周氏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众位街坊怕是不知道这当中的因由,且听我先与大家说一说。举人太太不是我亲生的,而是我当年捡回家养活的,可我无能,十几年里连顿饱饭都没让她吃过,也连件好衣裳都没让她穿过,十几年里真的是受尽了打骂和屈辱,好几次更是差点儿就被卖到了脏地方去,不然就是被卖给了老头子做妾,逼得她上吊自尽没死成,最后才被十六两银子,卖给了姑爷家冲喜,想必在场肯定有人听说过这事儿。” “也就是姑爷福大命大,有了今日,不然……现在是什么情形,根本不敢想,这样的所谓亲爹、亲奶奶,换了方才那位说话的街坊,您要认吗?您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儿,就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求别人做到了!” 说得方才小声嘀咕的人再不说话后,才看向季婆子与季大山,冷笑着继续道:“至于你们这对畜生母子说的所谓这是季家的家务事,别人管不着,呸!老娘都跟畜生和离一年了,与你们这对畜生母子也再没任何的关系,与你们之间何来的家务事?别说老娘挣的每一分银子都是靠的自己的双手辛辛苦苦挣来,由不得你们泼脏水,就算老娘真找男人了,又与你们什么相干?你们管得着吗!” “还好意思骂老娘娼妇贱妇,娼妇贱妇不是正在你们家中,让你们当宝呢吗?老娘警告你们,下次要是再敢来撒野,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老娘已经立了女户,一样的交税,惹毛了老娘,也可以去衙门告你们了!老娘还学会了认字写字打算盘,状子都不用找人写,自己就可以写了去衙门告你们,你们要是不信,就尽管试一试,看老娘能不能让你们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说完冷不防飞起一脚,把季大山踹得一个站立不稳,趔趄着摔到了地上去,才冷笑着收回了手里的菜刀,只觉活了快四十年,就没一刻像现下这般痛快过,心里憋了二十年的那口气,也终于顺畅些了。 第二百三一回 再不会怕他们 季大山与季婆子都被周氏的泼辣和凶狠劲儿彻底镇住了。 再听得周氏竟说她已学了认字写字打算盘,就更是怂了,贱妇果然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但敢高声跟他们说话,敢骂他们,敢拿刀砍他们,竟还跟那些个读书人一样,会认字写字,连状子都能自己写了,不怪方才听着说话也不一样了,岂不是更不好惹? 这果然是去过大地方的人哈…… 周氏见母子两个都瘫在地上,心里那口气就更顺畅了,居高临下喝道:“你们还瘫在这儿干什么,还不立刻给我滚,省得脏了我的地儿!以后也不许再来我家,否则来一次我骂一次,来一次我打一次,绝不会像今儿这么便宜!” 周围的人看热闹到这里,便不看沈恒这个举人老爷的面子,不想着奉承沈恒,孰是孰非也已是一清二楚,遂也纷纷嘲笑母子二人:“原来竟是这样的亲爹、亲奶奶,不怪没想过要去沾举人太太的光呢,有脸去吗?” “可不是,要不是举人太太福大命大,早被他们不是弄死,就是卖了,是我也没脸登门去沾光啊,我连出现都没脸出现在举人太太面前,早躲得远远儿了,连家门都没脸出了,可见我这脸皮还是差人家差远了啊!” “这不废话吗,咱们谁干得出这种都跟人家和离了,还打上门想要霸占人家房子的事儿啊,简直就是想钱想疯了,只要有银子,脸算什么?可惜人家也不是当初那个由得他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软柿子了,对付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就得比他们更恶才是……” 说得季大山与季婆子的脸是越发的五颜六色。 季大山到底是个男人,比季婆子还是要面子些的,只恨地上不能立时裂开一道缝,好让他钻进去的同时,猛地自地上爬起来,便拉了季婆子要走,省得再承受所有人的嘲笑和唾骂。 季婆子却犹不甘心什么便宜也没占到就离开,一把甩开他的手,便指着周氏,又色厉内荏的叫起来:“贱妇,你别以为我们是怕了你,怕了你的刀,你难不成还真敢砍死我们不成?砍死了我们,你也活不成!老娘只是想着大过年的,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而已,否则今儿一定打你个烂羊头,看你还怎么嚣张,怎么勾搭野男人!” 说完看向一直被周氏护在后面的季莲花与虎头,喝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滚过来,跟我和你们爹回家去!这个贱妇早被你们爹休了,便再不是我们家的人,与你们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你们以后要再敢见她一次,再敢认她,老娘就让你们爹把腿给你们打断!” 季莲花与虎头方才好几次都想开口声援周氏,却都被周氏以严厉的眼神阻止了,不许他们开口,他们没办法,又见周氏并未处于下风,且季善与沈恒也来了,想着她就更吃不了亏了,这才一直忍着的。 这会儿听得季婆子的话,姐弟两个都再忍不住鼓起勇气,齐齐开了口:“奶奶,我娘可不是被爹休了,而是和离,有和离文书的,奶奶就算说破了大天,这一点也是改变不了的。” “就算娘已经跟爹和离了,那也是我们的娘,是生我们的人,我们怎么就认不得她了?我们这辈子都只会认这一个娘,家里那个野女人我们才不会认呢!” 把季婆子气得是浑身直哆嗦,“反了你们了,竟敢顶老娘的嘴,还敢胡说八道。都给老娘滚过来,否则以后都不许回我们老季家了,都跟着你们的贱妇娘过去吧!大的不是好东西,小的也不是好东西,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兔崽子,当老娘多稀罕你们是不是?只要老娘有儿子,孙子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一边骂,一边还跳着脚,妄图扑上前打季莲花和虎头。 贱妇她如今打不得了,自己的孙子孙女难道也打不得了?那还不是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却被周氏张开双臂,把季莲花和虎头护到了自己身后,冷冷道:“你以为离了你们,老娘就养不活自己的一双儿女了?老娘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一定好好把他们养大,让他们至少不会变成跟你们一样的人渣!有本事,你就真把他们赶出家门,与他们断绝关系,以后大家再没一丝一毫的关系,那老娘就服了你,正好今儿有这么多街坊邻居可以做见证!” 若真能趁现下这个机会,让她把一双儿女都讨过来,带到府城去,以后与畜生母子再无一丝一毫关系,她就算把房子便宜他们,也心甘情愿。 可惜季婆子虽气得快七窍生烟了,还是保留了最后一分理智的,冷笑道:“我老季家的孙子孙女,我老季家辛辛苦苦,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才养到这么大的,你以为老娘会上你的当,脑子一发昏就白白便宜了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老娘不但不会把他们赶出家门,老娘还要好好养着他们,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人,将来他们不但不会认你,打今儿起,你还休想再见到他们,连你死了,老娘都不会让他们去看一眼!” 季大山也跟着骂道:“贱妇,老子马上就把两个孩子带走,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再见他们一次!你们两个兔崽子,立马给老子滚过来,否则老子打死你们!从来休妻也好,和离也好,孩子都跟女方再没有任何关系,老子就不让你们再见又怎么着吧,便是说破了大天去,闹到了官老爷面前去,也是老子有理,老子有什么好怕的!” 季善在一旁看母子两个的丑态看得是气极反笑,忍不住再次要开口。 却被周氏以眼神制止了,随即自己冷笑道:“和离后孩子跟女方就再没任何关系了?怎么着,和离了他们姐弟就不是老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带大的了?法理尚且不外人情……算了,老娘这样说,你们两个畜生也是听不懂的,还是说直白一点吧。就算和离了,他们姐弟一样是老娘的孩子,老娘一样是他们的娘,那便任谁也不能阻止我们相见,任谁也不能阻止他们认我这个娘,便是官司打到金銮殿皇上面前,没理的也不会是老娘,听明白了吗?” 顿了顿,又道:“你们家那个娼妇前头的拖油瓶这几日不是就在你们家过年,跟娼妇母子团聚呢?你们有本事,就不让娼妇接了拖油瓶到家里过年,就不许娼妇再见拖油瓶,不许拖油瓶欺负你们自家的孩子啊!管不了娼妇心痛拖油瓶,就来管我们母子,拿我们母子撒气,当老娘好欺负是不是!老娘告诉你们,老娘想什么时候见我的孩子,就什么时候见,想跟他们团聚多久,就团聚多久,除非他们姐弟自己想回去了,否则谁也休想勉强他们!” 骂得季大山与季婆子眼里简直快要喷出火来,张口就要骂回去,“贱妇,你……” 周氏却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已又道:“回去告诉那个娼妇,以后再敢对我的孩子不好,再敢欺负他们,给他们气受,老娘一定不会放过她,老娘的菜刀更不会放过她!滚!” 焕生知机,不知何时已进屋去端了一盆水来,往季大山与季婆子面前一泼。 泼得二人都溅了满身的水和泥,气得直发抖:“你、你、你……” 焕生却是道:“你什么你,我在我们自家门前泼水怎么了,谁规定还不能在自家门前泼水了?反倒‘好狗不挡道’这句话你们没听说过呢?” 又拱手团团向围观的人们道:“大过年的,让大家看笑话儿了,这么冷的天儿,大家都散了吧,省得冻坏了,散了吧散了吧,啊?若是有人问起,还请大家一定要帮忙说句公道话哦……” 围观的人们便都纷纷应着:“简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定说公道话。” “举人老爷举人太太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一五一十都告诉街坊邻居的……” 成群结伴的渐渐散去了。 周氏这才冷笑着喝骂季大山与季婆子,“还不滚?等着老娘请你们是不是!” 季婆子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尖声道:“贱妇,你别得意,别以为我们怕了你,我们今儿是来接自家孩子的,你要是再不放人,我们就去找里长老爷评理了……” 忽然想到季善与沈恒在一旁,之前就是因为季善,里长老爷才让他们家吃了大亏还没地儿说、没地儿评理的,只得改口道:“你要是再不放人,老娘今儿就不走了,就死在你门前!”又骂季莲花与虎头,“两个小兔崽子,回去再慢慢儿收拾你们!” 季善这回赶在周氏之前开了口,“听说你们之前敲诈了来找我的我亲生父母家的下人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良田都够买几亩了,怎么着,你们是嫌那银子烫手,在你们兜里踹着不舒服,想吐出来是不是?那我可以成全你们的。到时候都不用我自己动手,也不用我多说,只消把早年你们母子都是如何虐待我的大概说一说,我相信我的亲生父母都不会放过你们。” 顿了顿,“对了,你们还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什么来头吧?他们是京城的大官儿,大到什么地步呢,你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步。所以要捏死你们母子,让你们母子消失在这个世间,就跟压根儿从来没存在过一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儿,你们要不要试试?不想试啊,那就快滚,别再在这里讨人嫌!至于莲花和虎头,等他们什么时候想回去了,自然就会回去,在这期间,你们都不许再靠近我娘家门半步,那那二十两银子,我便可以便宜你们,不让你们交出来,否则,就不止是银子的事儿了!滚!” 季婆子与季大山都不说话,不叫嚣了。 他们当然早就猜到季善的亲生父母来头不会小了,不然也不会连两个下人都出手便是二十两了,却仍没想到,季善的亲生父母竟会是京城的大官儿,——那可是京城啊,季大山这辈子连府城都没去过,季婆子更是连天泉都没去过,就更不必说京城了,他们连想都不敢想,那要弄死他们,岂不是比弄死两只蚂蚁,难不到哪里去? 那二十两银子他们也早已想好,等开了春,就想法子再买几亩田地,连买哪里的田地都初步看好,中人也已找好了,要是真让小贱人把银子给他们收走了,那他们还买什么买,还不如要了他们的命去呢! 母子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的,终于恨恨的扔下一句:“别以为我们是怕了你们,我们是大过年的懒得跟你们计较!还有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去,否则老子/老娘一定要让你们好看!” 灰溜溜的转身离开,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周氏手里的菜刀这才“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人也是一个趔趄,差点儿就要摔到地上。 让路氏眼疾手快一把给扶住了,急道:“亲家母,你没事儿吧?” 季善忙也上前扶住她,关切道:“娘,您还好吧?我们先屋里去坐下缓缓,再慢慢儿说也不迟,快进屋吧……焕生,青梅呢?你叫一下青梅……” 一行人鱼贯进了堂屋,待周氏坐了,季善方吩咐季莲花,“快去给娘倒碗热水来。” 路氏补充道:“家里有糖没,有糖最好再加点儿糖。” 很快周氏便喝到了季莲花端来的糖水,这才缓了过来,忙不好意思的要起身招呼路氏坐,“亲家母,快坐,方才真是让您见笑了……姑爷也坐,善善你也坐……家里简陋,什么都没有,连凳子都不够,亲家母千万别笑话儿。” 又吩咐季莲花,“你这孩子,真是有够死板的,怎么也不说顺道给你亲家伯母和大姐大姐夫也冲一碗糖水来呢?” 季善见季莲花满脸的羞愧,忙道:“娘,莲花也是担心您,顾不上旁的,您就别怪她了。我们也不渴,不用倒水了。倒是您这会儿身体怎么样了,还撑得住吗,要不要请吴大夫来瞧瞧?” 周氏摆手笑道:“我没事儿,方才是太激动了,等激动过后,见他们终于被赶走了,我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浑身的力也一下子卸了,才会站不稳的,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真的,不但缓过来了,而且心里这会儿痛快的不得了,解气得不得了!” 根本不给季善和其他人说话儿的机会,已噼里啪啦又说起来,“方才他们刚来时,就算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一听见他们的声音就发抖,不知道待会儿他们要怎么欺负打骂我,哪怕我不停的安慰自己,我早已经和离了,还立了女户,他们休想再欺负打骂我,我还是忍不住发抖。还是怕他们再拍再踹下去,大门都要给我弄坏了,我才硬着头皮出去了,结果他们竟然是要来赶我出去,好霸占我的房子!” “那我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我接连说了好几次,这是我的房子,不许他们进来,他们还是要硬闯;我说他们是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也不管用。我一急之下,只能跑去厨房拿了菜刀出来,才将他们给逼出了门外,也才终于发现,原来他们并没有那么可怕,说到底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也会怕菜刀,那我还有什么好怕他们的?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我一条命换他们两条命,也够本儿了!真的,打今儿起,我再不会怕他们,他们也休想再在我面前撒野!” 季善见周氏的双眼前所未有的明亮,心里大是欣慰。 笑道:“娘这样想就对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他们有什么可怕的?说到底以往他们不过就是欺软怕硬,见娘好欺负,便一直欺负罢了,只要遇上一个稍微硬气点的人,他们立马怂了怕了,可见不过就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一旁路氏也笑道:“是啊亲家母,有句话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对付他们那种人,你就得比他们更凶更恶,一次就把他们给镇住了才是,以后他们自然不敢再作妖。” 周氏道:“不瞒亲家母,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都别活了,还真当我好欺负呢?不过也亏得亲家母和姑爷到得及时,一直在旁边给我壮胆,不然我只怕还是赶不走他们。就是大过年的,累得姑爷被人说嘴,还扫了亲家母大好的兴致,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又歉然看向季善,“善善,每次都给你添麻烦,每次都让你为我这些破事儿烦心,给我收拾烂摊子,我、我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善忙摆手嗔道:“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就算您真给我添了麻烦,那也是我应该的,何况您哪有给我添麻烦,方才不就是您自己把他们赶走的,不就是您自己把事情处理好的吗?真的,您不知道您方才多威风,多有担当。我娘要声援您,您不肯,我要说话您也不让我说,就凭你自己一个人,便直接把旁边说闲话的人也好,那对母子也好,全部打退了,惟恐连累我们分毫,还有条有理有据,真的是太让我为您骄傲了!” 也让她相信,她是彻底立起来,彻底担得住事儿了,而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过就发生在短短一年之间而已,可见她娘真的是个可造之材,季家那对畜生母子的存在也不是全无益处的,要不是他们够狠毒够无耻,她娘还不能这么快就彻底觉醒呢! 路氏跟着赞道:“是啊亲家母,你方才真的好威风,尤其你把刀架在那个人渣的脖子上时,简直威风得就跟个女将军一样。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来撒野!” 周氏越发不好意思了,“亲家母千万别这么说,善善你也别这么说,我就是想着不能连累了你们,结果却还是扫了你们的兴,再说我就要无地自容了……方才能一直不怕他们,也是因为手里有菜刀,不然可能胆子也没那么大。但下次他们若还敢来,我就算手里没有菜刀,也绝不会再怕他们了!” 季善忙笑道:“娘就算不怕他们了,也最好抓个趁手工具的好,对上恶狗,肯定丝毫被咬的机会都不能给他们才是,不过想来他们也不敢再来了。” 周氏咬牙道:“他们最好再来,看我敢不敢让他们直着来,躺着走……” 话没说完,余光见季莲花与虎头还在一旁,姐弟两个都是满脸的不自然与为难,如出一辙交叉握着的双手都快扭成麻花了,想到那终究是他们的亲爹、亲奶奶,且她这次十有八九也带不走他们,他们还得继续回季家去生活,那便不能直接把话说死了。 忙及时打住了,笑道:“亲家母,虽说家里简陋,但难得您来,又是大过年的,定要留下吃顿饭,让我好生敬您一杯,以答谢您和亲家公待我的好才是,还请亲家母一定要赏这个脸。” 路氏何等精明之人,几乎是瞬间已反应过来了,忙也笑道:“我们就是特地来给亲家母暖屋子的,当然要留下吃了饭,好生热闹热闹再走……哎,老四,你和焕生快去把鞭炮爆竹都放了吧,好生给亲家母热闹热闹。” 看向虎头,“好孩子,你也去,哪个男孩儿不玩儿鞭炮爆竹的,你大姐夫买得多,快去一起玩儿吧。” 待沈恒笑着揽了虎头的肩膀,带着他和焕生出去后,路氏才笑着继续与周氏道:“亲家母这房子很不错呀,如今是住进来得急,来不及好生收拾一下,要是好生收拾一下,平平院子,粉粉屋子,肯定更漂亮,住着也更舒坦。这院子尤其好,等将来亲家母回来长住时,还可以种种花啊菜的,再养几只鸡鸭,那日子不知道多美呢!” 周氏设想了一下路氏说的情形,禁不住满脸都是笑,道:“托亲家母的福,将来肯定要回来长住,跟亲家母做伴儿的。善善,你陪亲家母坐会儿,我先去做饭了啊……” 正说着,外面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季善不得不拔高了声音,“娘,这会儿还早呢,待会儿再做饭也来得及,又没有外人,随便弄两个菜就吃了。” 路氏忙也道:“是啊亲家母,随便做点儿什么就是了,连日都大鱼大肉的,早吃腻了,本来我们今儿来也不是图吃,是图热闹才来的,要是反而给亲家母添麻烦,我心里可过不去了。” 周氏笑道:“您给我们送了那么多吃的来,色色都是现成的,只消该热的热,该蒸的蒸,再弄两个素菜就够了,怎么会麻烦……好好好,那我待会儿再去做,大家继续说话儿吧。” 话虽如此,还是坐不住,又拿盘子去装了好些瓜子花生的来,才重新坐下了。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季善见沈恒几个还没进来,便冲青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了季莲花出去后,才问起周氏来:“娘,您之前说的那个寡妇的拖油瓶如今就在季家过年,还欺负莲花和虎头,是什么意思呢?是真有这样的事儿吗?” 周氏吐了一口气,点头道:“嗯,莲花和虎头说的,说二十五那个女人就接了前头的儿子去家里,也不知是怎么跟畜生母子说的,畜生母子都待那孩子好得很,明明就是他欺负了莲花和虎头,他们还反过来骂姐弟两个。那个女人仗着生了儿子,平日里便让莲花和虎头受尽了气,稍有不听话,便立刻不是哭,就是喊心口痛,奶要回了,喂不了孩子了,那几日更是变本加厉……惹得季大山几日功夫里,就打骂了两个孩子好几次,季婆子一开始还拦,后来也怕了季大山,不敢再说了,——还真没见过这样自己的孩子当草,人家的孩子当宝的呢!” 骂完又冷笑道:“不过也亏得那个女人接了拖油瓶去家里过年,不然当日焕生去接莲花和虎头时,畜生母子还未必肯那么轻易就放人,都是那个女人劝了他们,想是想着两个孩子不在家,她就可以把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了?说来我还要感谢她呢!” 路氏听得也骂道:“果然不能指望畜生干人事儿,把后头生的儿子当宝就算了,连拖油瓶也当宝,反而自己的亲骨肉当草,还不知道平日里两个孩子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季善倒还能保持相对的冷静,沉声问周氏道:“那娘有什么打算不?肯定不能一直这样的。” 她也总得知道了周氏的打算,才好计划下一步自己要怎么做。 ------题外话------ 三月的第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切肯定都会好起来的,我亲爱的们都加油吧,o(* ̄︶ ̄*)o 第二百三二回 贺喜 开门见山 要让周氏说心里话,自然是希望此番能把季莲花与虎头一并带走的,两个孩子都不小了,再在季家待下去,可就真是毁了;两个孩子日日都各种委屈受气,当娘的心里也难受至极。 可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便是放其他人家,和离了的前妻想要带走儿女,都难如登天,不但男方家里不会答应,连整个宗族都不会答应了。 何况她摊上的还是那样一对儿畜生母子,看今日的架势,就算她肯给银子,也势必是个无底洞,她根本就填不满,卖了自己都不够。 再不然,就得答应他们趁机狮子大开口,提出的离谱至极的条件,而她便是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他们的条件定与善善和姑爷有关。 那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最终都得拖累善善和姑爷,给他们添不知道多大的麻烦,她岂能任由那样的事情发生! 周氏因正色道:“暂时还没有打算,我得再细细想想才成,不过这次见莲花儿和虎头都懂事多了,这马上他们也十二岁了,算半个大人,能照顾好自己了,所以我倒也不是很担心哈。善善你也别担心,路是他们自己的,不管好走不好走,都只能他们去走,旁人再担心也是没用的,何不就顺其自然呢?” 顿了顿,“时辰不早了,我真得去做饭了,善善你陪亲家母坐会儿啊,很快就好……不用你帮忙,就更不用亲家母帮忙了,你们先吃一会儿瓜子花生啊。” 说完起身出了堂屋,去了厨房。 路氏这才低声与季善道:“善善你不知道,当娘的最受不了的,便是自己的孩儿受委屈受欺负了,真的是宁愿自己流血流泪,也绝不愿自己的孩儿受一丁点儿委屈。你娘瞧着面上是不显,心里这会儿却不定多难受呢!” 季善也低声道:“我能想象得到,估计她是怕给我和相公添麻烦,才说自己暂时没有打算的,我回头再找机会问问她吧。反正那对母子有了新儿子新孙子,想来只要价码开得够高,他们肯定极愿意放人的。” 路氏叹道:“这才真是‘女怕嫁错郎’呢,亲家母就是嫁错了人,才会害了自己不算,连儿女也跟着受罪啊。不过如今正是大年下的,咱们今儿又是来给亲家母暖屋子的,还是要高兴些才是,待会儿咱们便都不说这事儿了,大家好生热热闹闹的吃顿饭,等回头再来慢慢儿想法子吧。” “娘说的是,那我们待会儿都高兴起来,回头再想法子吧。” 正好外面传来沈恒与焕生的声音:“这狗倒是挺通人性哈……坐下!坐下……怎么你让它坐下它坐下,我让它坐它就不动呢?” “爷离它远一点儿,免得它身上的虱子跳到爷身上了。” 然后是虎头有些骄傲又有些不满的声音,“它是我养的,当然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啊,我让它咬谁它就咬谁,我让它怎么样,它就怎么样。它身上也没有虱子,我过几日就要给它洗澡,日日都要给它全身翻找的。小黑,坐下……看吧,是不是只听我一个人的话?站起来,走……继续走……” 路氏与季善便也起身出了堂屋,站在阶檐上看沈恒与虎头说话儿,“这狗也太听你的话了,你肯定日日都跟它形影不离吧?” “对啊,随时都是我在哪里,它就在哪里,只要有它在,任谁都休想欺负我和我姐姐……” 还夹杂着从厨房传来的周氏的喊声:“虎头,你别老烦你大姐夫,你大姐夫可是有大学问,做大事的人,哪有闲心听你这些鸡毛蒜皮呢……莲花儿,给你亲家伯母和大姐把凳子端到外面来,再把火盆也一并端出来啊……” 倒也别有一番温馨。 不一时,午饭做好了。 焕生一如既往的知机,早去隔壁邻居家借了几张凳子回来,大家不分主仆大小,团团坐了一桌,桌上有鱼也有肉,还人人面前都倒了一碗米酒,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家的笑脸和难得的团圆,一顿饭自然吃得是欢声笑语不断,宾主尽欢。 等吃完饭,路氏季善又陪着周氏说了一回话,眼见天色阴沉了下来,怕是又要下雨,才告辞家去了。 次日,是孟家为庆贺孟竞得中举人摆流水席的日子,沈恒与季善自然要去捧场帮忙,遂一早便起来妆扮好,草草用过早饭,就带着焕生和青梅出发了。 一时到得孟家,就见整个学堂并后宅都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 沈恒先让焕生把带来的鞭炮点了,很快便见杨大迎了出来,瞧得是沈恒与季善来了,忙上前行礼笑道:“沈相公沈娘子这么早呢,这么大冷的天儿,怎么也不说多睡一会儿再来,横竖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 一面让帮忙的人进去告知孟竞。 沈恒已笑道:“正是因为是自己人,才更要早来呢,别的忙我和娘子帮不上,帮着招呼一下客人还是没问题的。对了,夫子好吗?我先去给他老人家请安吧。” 杨大笑道:“有沈相公沈娘子帮着招呼客人,当然再好不过了。我们老爷在厅堂里,待会儿沈相公就能见到了。” 正说着,一身簇新,越发显得风流倜傥的孟竞已笑着出来了,“子晟兄,嫂夫人,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 沈恒失笑道:“还蓬荜生辉,彦长兄也太夸张了,看来下次你去我们家,我也得这样说了。” 两人说笑着走在前面,季善跟在后面,趁机低声问杨大,“今儿女客那边儿是谁主事呢,是你们太太吗?我估摸着她怕是不愿意见到我,能不能让杨嫂子先与你们家大奶奶说一说,尽量把我安排得与她错开?” 自孟姝兰“亡故”以来,孟太太据说便一直留在家里了,虽身体一直不好,但如今在儿子中了举人这样的大喜事面前,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岂有不起身待客,趁机好生风光一回的? 季善看在孟竞的面子上,并不想与孟太太再生不愉快,更不想在孟竞的好日子里扫了所有宾主的兴,所以能避则避吧。 杨大见问,忙也压低了声音道:“沈娘子放心,今儿主事的是我们大奶奶和大姑奶奶。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都怕太太的身体支撑不住,让太太这几日还是在屋里静养的好,我娘也一直在旁边陪着太太的,倒也不用担心太太没人陪伴说话儿照顾。” “是吗?”季善有些惊讶,这“祸头子”都失踪了,儿子也中举人了,孟夫子还没原谅孟太太呢?孟竞与孟大少爷身为儿子,也不声援一下亲娘的? 杨大越发压低了声音,“太太嫌这次回来后,大奶奶不够孝顺听话,就想把娘家侄女说给二少爷,老爷和二少爷都不同意,她便又哭又闹的,还骂二少爷不孝……老爷和两位少爷怕她大喜的日子,当着客人们的面儿也闹腾,便一致决定让她静养了。具体的沈娘子待会儿见了我浑家问她吧。” 季善心下很是无语,孟太太这是受了教训还不改,反而越来越作了? 不过与她何干,便只笑道:“杨嫂子今儿肯定忙得很,我还是别耽误她时间了,以后再问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厅堂。 因孟家怎么着比沈家门第也要强些,地方也要大些,自然不能跟沈家摆流水席时那样,男男女女都聚在院子里,坐席时也不分男女,谁抢到了就谁坐,只有贵客们才会迎到堂屋里去分桌而坐。 孟家直接就把男客和女客分了地方,待会儿坐席时,也是男女直接分席而食,只有最外边儿款待不请自来的客人和村人们的流水席不用讲究。 是以季善在厅堂前便与沈恒分开了,一个带着焕生,跟了孟竞去给孟夫子请安贺喜;一个则由引路的婆子引着,到了款待女客们的偏厅里,见到了孟大奶奶与孟姝梅。 孟大奶奶与孟姝梅一见季善,便忙都满脸是笑的迎了上前行礼寒暄,“沈太太大驾光临,本该亲自到大门外迎接的,只今儿家里实在忙,抽不开身,还请沈太太千万不要见怪。” 季善笑着给二人回了礼,“二位千万别客气,我相公与孟二哥要好得亲兄弟一样,我们两家也是通家之好,哪需要去亲迎我,真去了才是见外了。” 又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比之当日在天泉县衙应酬彭夫人等一众夫人太太时,又是另一番自信与从容,看得别说孟姝梅又是另一番感慨,自家那个蠢妹子真的比不上,一万个比不上,她娘早就见过人的,怎么就还不能醒悟呢? 对季善久闻其名,今日终于得见其人的孟大奶奶更是止不住的暗自冷笑,她婆婆也太可笑了,这样一个人品才貌德行样样胜过她女儿十倍的人,竟好意思日日骂人家‘乡巴佬’、‘野丫头’、‘不识好歹的小贱人’,到底谁不识好歹她心里没数呢? 不过她要是不日作夜作,丈夫又怎么会越来越体贴她,公公又怎么会越来越看重她,家里的中馈也让她把得牢牢的呢?且继续作吧,作得不止公公,所有儿女也都彻底厌了她才好呢…… 孟大奶奶心里冷笑着,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反而笑得越发的谦逊了,“沈太太也太客气了,吩咐可万万不敢当,不过待会儿若是来的夫人太太们多了,我和我们家大姑奶奶招呼不过来,肯定少不得麻烦您。您先去坐着喝杯热茶,烤烤火,暖和一下身子吧。” 说完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其引了季善去落座,“务必好生服侍着。”,再冲季善一欠身,“我们就先少陪了。” 姑嫂两个方各自忙活去了。 季善坐着吃了一杯茶,又四处打量了一回,客人便来得越发的多了,只不过她都不认识,便只在有人看向自己时,含笑点头致个意,或是有人认出了她,上前与她打招呼时,含笑回礼应酬一番,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如此到了开席的时间,听说前头刘师爷也跟那日代表彭县令到沈家贺喜时一样到了孟家贺喜,那日去沈家的其他客人,也一多半都到了孟家,毕竟孟竞虽不是罗府台的弟子,一样前途无量,当然不能厚此薄彼才是。 但女眷们却仍都没来,只除了宋太太和宋家的奶奶小姐们,毕竟孟家可是宋家的姻亲,来亲家家里贺喜那是名正言顺,任谁也不能说什么。 自然午宴季善便是与宋太太等人坐的一席了,亏得宋太太热情归热情,一直跟季善攀谈个不住,问题却都止步于隐私之外,并不会让季善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也不会惹人厌烦,季善方得以吃好喝好。 待散了席,吃了茶,孟大奶奶与孟姝梅又开始安排起大家打牌来。 季善既不会打如今的叶子牌,也实在没兴趣打,便再四婉拒了孟大奶奶的安排,之后趁大家都不注意时,带着青梅去了周氏那儿,反正两家都在镇上,离得近,等算着时间晚宴要开始坐席了,她再回孟家去也不迟。 如此一路到得周氏家,就见季莲花与虎头都正散着头发,在火盆前烤,季善因笑道:“娘,可是您才给他们洗了头呢?怎么也不说多加两块儿炭,把火生得大些,这要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又问青梅,“不是让你们多送些炭来吗,没送够不成?” 周氏忙笑道:“送够了的,是想着白日里不冷,再说这火也不小了,凉不着的,善善你就别担心了。倒是你今儿不是说要跟姑爷去孟二少爷家吃酒吗,怎么过来了?” 季善笑道:“去了孟家的,吃了席后主家安排打牌,我又不会打,也不认识人,便带着青梅上您这儿躲清闲来了。对了,只他们两个洗头,您不洗吗?您要洗就让青梅去帮您吧。” 说着冲青梅使了个眼色,青梅会意,忙笑道:“是啊周婶子,我帮您冲水吧,之前里外打扫又是灰又是土的,正该好生洗一洗才是。” 周氏听得笑道:“我本来也打算要洗的,有你帮我冲水当然好了。那善善,你先坐一会儿啊,我很快洗好回来。莲花儿,再烤一下,就给你大姐拿瓜子花生啊。” 待季莲花应了,季善也笑着催她,“您就别管我了,快去吧。”才跟青梅一起去了厨房。 季善方看向季莲花与虎头,问起他们来,“听娘说,你们如今在季家日子很不好过,是吗?不怪我瞧你们都瘦了不少,尤其是虎头,跟以前比怕是瘦了得有一半吧?” 季莲花小声道:“是很不好过,那个女人又奸又坏,偏表面上还总是做出一副对我们很好的样子,爹和奶奶骂我们打我们时,她也总会假惺惺的又拉又劝,所以不但爹和奶奶觉得她对我们很好,连村里好些人也觉得她原来还不错,是个好后娘。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背着爹和奶奶时,她是怎么欺负我们骂我们的,每次爹和奶奶打骂我们,其实也都是她挑的,偏偏我们说了还没人信。” 虎头倒是没说什么,只瓮声瓮气道:“我以前哪有那么胖,我这分明就是长高了……”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莲花打断了,“你是长高了,但也的确瘦了好多。日日都挑得爹带你一起下地,却又不许你吃饱,但凡多吃了一点,就说家里穷,负担大,不省着点儿将来可怎么样怎么样,他能不瘦吗?” 季善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问季莲花,“那你呢,虽不用下地,每日也少不了受气吧?” 季莲花低声道:“是,每日我什么家务活儿都得做,稍微慢点她就会阴阳怪气的,等爹回家后,还会向爹告状,让爹骂我打我。有一次,爹用鞋底板打了我后,还让我跪到家门外去,让满村的人都看我的笑话儿,她倒又装起好人来,又是劝爹又是拉我的……我真是恨死她,也恨死爹和奶奶了,明明以前就不是这样的,对娘不好,对娘狠心就算了,我们总是他们亲生的,怎么也能那么狠心……” 说着眼泪都来了,哽咽得再说不下去。 虎头在一旁见状,也红了眼圈,咬牙道:“姐姐你不要哭,再等两年我长大了,她便休想再欺负你!爹和奶奶也是,我也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欺负娘!” 季善扯唇道:“你拿什么让他们再不欺负莲花,再不欺负你?就凭小黑吗?你养它是为了保护你们姐弟吧?可你把它养得再只听你的话,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季大山真发起狠来,小黑又算得了什么?你也是一样,别说再过两年,就算再过十年,只要你一日是季大山的儿子,你就必须听他的话,他也想打你就能打你,想骂你就能骂你,你又能把他怎么样!” 虎头显然从没想过这些,一时呆住了,片刻才结巴道:“那、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不当爹的儿子了……吧?” 季莲花跟着抽泣道:“是啊,总不能不要爹,不要奶奶了吧,我们到底姓季,那也是我们的家,离了那儿,我们还能去哪儿?” 显然姐弟两个嘴上说着恨季大山与季婆子,心里却仍有感情,仍没想过要离开季家,离开那对母子的;至于周氏,他们当然也有感情,也因为心痛周氏,而对季大山母子的许多所作所为不满,愿意公然声援周氏,但仍不足以让他们就因此全然站到周氏一边,毫不犹豫的跟周氏走,以后只认周氏一个! 季善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这可就难办了…… 但只是一瞬间,她已决定开门见山,毕竟还有几日她就要返回府城了,这几日也忙得很,未必再有时间和机会来与姐弟两个深谈,可不能浪费了眼下这个她特意创造的机会才是。 季善因正色道:“只要你们愿意,离了季家你们一样有地方可去,那就是跟了娘一起去府城,以后就在府城生活,就在府城生根发芽,再不回清溪,或是三年五载的才回来一次。怎么样,你们愿意去吗?” 季莲花与虎头闻言,都越发震惊了,“去、去府城?” 听说县城都大的不得了,他们去了肯定会迷路了,还去府城,那岂不是更要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那也太、太吓人了,他们才不要去呢…… 季莲花先就小声道:“大、大姐,府城那样的大地方,我们不敢去啊,所以还、还是不去了吧,就留在清溪也挺好的,等过两年我们长大了,那个女人自然就欺负不着我们,爹和奶奶肯定也会变回去了……” 虎头倒是没说话,但看他的神情,这会儿应当与季莲花是一样的想法,毕竟他们可是双生子,应当是有所谓心有灵犀的。 季善也能理解姐弟两个的想法,他们说到底都才十来岁,还是半大的孩子,经过见过的事本来就少,忽剌剌就要让他们去府城那样他们只听过的地方,他们岂能不害怕胆怯的? 便是成人,对未知的前路尚且会本能的恐惧。 她耐下性子来,继续与二人道:“你们确定再过两年,等你们长大了,那个女人就欺负不着你们了?就怕她到时候已经越发站稳了脚跟,指不定又添了孩子,于是越发变本加厉的欺负你们。至于你们的爹和奶奶,以前只是你们的爹和奶奶,当然一心疼你们,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的爹和奶奶,你们对他们来说,早已不是唯一,你们确定他们还有变回去那一日吗?” 这下不止虎头,季莲花也不说话儿了。 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爹和奶奶待他们真的都大不如前了,从那个女人进门至今,可才一年呢,要是时间再长点儿,结果肯定只有越来越糟的…… 季善又道:“府城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也就地方大点儿,更热闹一点儿而已,你们习惯了,适应了,便知道它的好了。你们看娘不就适应得挺好,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便直接变了一个人也似吗?娘能适应,你们自然也能,何况又不是让你们单独去府城,是跟我们一起去,去了也会跟娘一起,我和娘都会照应你们,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顿了顿,“当然,我不养吃白食的。你们去了府城后,肯定得听我的安排,我让你们学什么,你们就要学什么,以便过几年有本事自力更生。尤其是虎头你,你是男孩儿,将来要养家糊口,养妻儿老小的,就更有一技之长才是,不然将来等娘做不动了,赚不来银子了,难道就等着饿死不成?那肯定是不行的,到时候就是你这个做儿子的责任了。莲花你也一样,就算你是女孩儿,这有本事立起来,能赚银子的女孩儿与什么都不会的相比,也是不一样的,你这些年应该早看明白了才是。” 一席话,说得季莲花与虎头没那么惊惶了。 却仍一脸的迟疑,咽着口水道:“我、我们一定要去吗,能不能不去?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爹和奶奶只怕也不肯让我们去的,到时候还不知道又要问娘和大姐要什么呢……” 季善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青梅的声音:“马上啊,周婶子,再给您最后冲两瓢水,就洗完了哈。” 知道青梅是在提醒她周氏快洗完头了,忙加快了语速道:“只要你们愿意去,旁的都交给我来办,我既然敢说这个话,肯定就有把握能办妥,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你们的将来也肯定会比留在清溪强十倍不止。只是我丑话要说在前头,这一去,你们与那对母子便再没任何关系了……我不是说将来他们老了,不让你们养他们,你们该尽的责任,至少让他们吃饱穿暖的责任还是可以尽的;但仅此而已,你们以后真心孝顺,真正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人,只能是娘一个人,明白了吗?” “好了,我今儿就说到这里了,你们下去后再仔细考虑商量一下,回头再答复我也不迟,横竖我们得过了初十才回府城。但最好初七之前,你们得答复我,不然解决事情的时间可能不够。再就是记得瞒着娘,别想着要问她你们该怎么办,你们也这么大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然只能自己决定!” 第二百三三回 一个留一个走 季善说完,见季莲花与虎头的脸色任谁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有问题,又忙叮嘱了二人一番:“把你们的脸色都给我调整一下,省得娘瞧出端倪来。我之所以越过娘,直接与你们说这些,就是没再拿你们当孩子,而是拿你们当与我平等的大人看了,既是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担当才是,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啊。” 季莲花与虎头听得季善竟拿他们当与自己平等的大人看,半大的孩子潜意识里最喜欢的便是这一点了,忙都挺直了胸脯,道:“大姐放心,我们会有担当,不会让你失望的。” 季善这才笑了,“那就好……娘好像进来了,不说了啊。” 说完果然见周氏包着头进来了,季善忙笑道:“娘洗好了?快过来烤烤……青梅,再加两块炭到火盆里,这头发怎么还滴水呢?莲花,你再去取块干帕子来,我给娘擦擦。” 一番收拾后,周氏坐到了火盆前烤着,这才问季善,“善善你们姐弟方才说什么呢?我在外面听见你们一直在说话儿。” 季善笑道:“没说什么,就问了问莲花和虎头这一年来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也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肯定得多学点东西傍身,将来才能有本事养活自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季莲花忙也笑道:“是啊娘,大姐教我们呢,我们也盼着将来能像大姐一样,什么都会,不但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也能让身边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说得周氏满脸都是笑,“你们能这么想就对了,你们大姐能干着呢,将来你们能有她一半儿,我睡着了都要笑醒了。” 季善见季莲花与虎头脸色都还算正常,以他们的年纪阅历,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赞许的看了他们一眼,才继续与周氏道:“娘就别夸我了,莲花与虎头只要肯学肯努力,将来不会比我差的……您背上冷吗?要不转过去,烤一下背吧?” 周氏便依言转过身去,烤起后背后,一面问季善,“善善你饿不饿?自来吃席就没有能吃饱的,要不我给你做酒酿卧蛋去?正好大家都吃一碗,吃得身上暖乎乎的。” 季善饿倒不饿,却不愿拂了周氏的心意,点头笑道:“好啊,那娘把头发烤干了再去吧。” 于是季善又在周氏家里待了大半个时辰,直至吃了周氏做的酒酿卧蛋,吃得浑身由内自外都暖乎乎的,才带着青梅返回了孟家去。 晚间孟家的晚宴开得早,却因天气不好,等季善与沈恒终于回到家时,天已黑透了。 路氏早迎在了大门口了,瞧得他们终于回来了,忙上前道:“总算是回来了,我还想着这黑灯瞎火的,路又滑,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让你们三哥打了火把去接你们了。” 说着见沈恒是让焕生搀着的,嗔道:“老四你今儿又喝了多少呢,不是说了让你少喝点儿吗?还一路吹着冷风回来,明儿起来又得喊头疼了。” 沈恒其实喝得不算多,闻言大着舌头道:“娘,我没喝多少,这不是彦长兄那日都替我挡了酒的,我今儿肯定也得替他挡挡么?” 季善跟着笑道:“是啊娘,相公还好,在孟家就喝过醒酒汤才回来的,您就别担心了,先进屋吧,外面冷。” 路氏这才不再多说,与焕生一起搀了沈恒到房间里去,又忙亲自去打了热水来,让沈恒和季善梳洗。 如此一番忙活后,季善与沈恒终于舒舒服服煨到了床上,季善这才问沈恒,“明儿你肯定还要去给孟二哥撑场子的,我却是不想去了,成吗?我人都不认识几个,天儿又冷,时间那叫一个难熬。” 沈恒知道她自来最怕冷的,让她大冷的天儿还要来回折腾他也心疼,清溪可不比府城,随时都能有车坐,车也几乎哪里都能到,因忙道:“善善你不想去便不去了就是,今儿你去了一整天,也算是尽到礼仪了,彦长兄也不是外人,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季善“嗯”了一声,“那我明儿就待在家里了,孟家大奶奶与大姑奶奶瞧着也都是能干人,我还以为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呢,结果根本没有,那就实在没有去的必要了。对了,男客肯定更多吧?你和孟二哥也别太实诚了,能躲能推的酒就躲了推了吧,身体喝坏了可是自己的。” 沈恒笑着点头,“放心,我们不会那么实诚的。也是彦长兄不像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夫,叔伯兄弟更是数不过来,有的是人挡酒,不过以后他们家再有喜事就好了,以后便有他的大小舅子们给他挡酒,就用不着我了。” 季善听得这话有说头,忙笑道:“孟二哥哪来的大小舅子们,莫不是他的亲事定下了?” 沈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我娘子可真聪明!是,彦长兄的亲事定下了,定的县里开生药铺子的褚家的五小姐,褚家也出过两位秀才,如今还有两个童生,正苦学备考明年的府试,与孟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夫子之前就对褚家有意了,今儿正好褚家老爷也来赴宴,夫子问过彦长兄后,便直接把亲事定下了,就这几日只怕就要过庚帖下小定了。” 季善想了想,道:“那日赴彭夫人的宴时,褚家的太太奶奶小姐们也去了的,彭夫人给我介绍时,也说的是城里开生药铺子的褚家,看来就是孟二哥的岳家了。我记得当时褚家去了两位小姐的,都很漂亮,也不知有没有这位五小姐?若是有,那孟二哥就真是好福气了,回头我见了他,可得好生恭喜他一番才是。” 孟竞定了亲,不久还会娶亲生子,过去的事儿便更像是过眼云烟了,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恒笑道:“我瞧彦长兄倒不像多高兴的样子,不过他可能是害羞了,所以故意端着吧?毕竟人生四大喜之一,谁心里能不高兴的,总归这次我们的喜酒是喝定了。” “嗯,大礼也送定了,不过对方是孟二哥,再大的礼我送着也高兴……再给我个枕头呢。”季善换了个姿势靠着,才继续道,“我有一件事商量你,我想如果这次莲花和虎头愿意,便把他俩一并带去府城里。” 就把她下午与季莲花和虎头说的话大概与沈恒学了一遍,末了道:“昨儿你也瞧见了,季大山母子那副嘴脸着实恶心,若再任由姐弟两个留在季家,以后每次娘回来,想见他们,想与他们团聚几日了,肯定都少不得与他们扯皮被他们恶心;他们姐弟在季家日子也不好过,指不定将来还会有样学样,走上歪路,他们可是好容易才懂事了些的。那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一次就把问题解决,把他们姐弟带走了的好。” “说到底,那对母子不就是想银子吗,我给他们就是。我估摸着,一百两银子他们肯定不会愿意,毕竟他们真的很贪,那一百五十两,二百两,他们总会同意了吧?虽然二百两是不少了,但只要能把事情一次解决了,我觉得还是值得的,你觉着怎么样?” 沈恒迎上她的目光,道:“我自然是支持善善你的,二百两也不算多。只是岳母知道了怕是不会同意,她最怕的就是给我们添麻烦了,况还不只是出银子的事儿,拿了银子那对母子仍不知足,以后还要生事儿怎么办?那便得最好连户籍都给他们姐弟改了,挂到岳母名下,就得麻烦里长,最好还要去县里备案。这样又是花钱又是欠人情的,岳母肯定第一个就要反对。” 季善咝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银子的事儿不难说服娘,大不了就当是她和莲花虎头借我们的,以后慢慢儿还便是了,难道几十年的时间,他们连二百两都挣不来呢?至于改户籍的事儿,你怕欠人情吗?你都不怕,娘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了,我反而担心的是,那对可恶的母子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改户籍,不然就还要加价……” 沈恒道:“可能性非常大,他们真的是贪婪又无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季善摊手,“我也想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还早,莲花与虎头愿不愿意去府城还两说呢,我瞧得出他们对那对母子还是很有感情的,万一他们不愿意去,我们说什么都白搭。好了,时辰不早了,睡吧,明儿你还有的忙呢。” 沈恒应了,起身吹了灯,夫妻两个便睡下了,一夜无话。 翌日起来用过早饭,沈恒便带着焕生又去了孟家,季善则留在了家里,与路氏和姚氏宋氏温氏婆媳妯娌拉家常。 因姚氏与温氏的产期都在上半年,季善少不得表达一番自己的关心与歉然,“到时候我肯定是回不来家帮忙的,还请大嫂三嫂不要见怪,娘又上了年纪,只能二嫂多操劳多费心了。” 姚氏温氏闻言,忙都笑道:“我们都不是头胎了,家里也有娘和二弟妹/二嫂帮忙照顾,四弟妹就别担心了,只管忙你的正事儿吧。都说四弟妹有福气,可只有我们自家人才知道,四弟能有今日,除了他自己的努力,你也是功劳大大的,四弟跟前儿可离不开你的照顾,我们全家也还等着比前几日更加热闹一次呢。” 宋氏也笑道:“是啊四弟妹,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我们也就只能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你做的才是正事儿呢。” 心里则都因季善的谦逊和善十分的熨帖,虽然已经是举人太太了,可四弟妹待大家伙儿的态度倒是一点没变,不怪公婆和丈夫都夸她呢,她的确值得夸;她们能有这样一个大方和气的妯娌,也的确是好福气。 一旁路氏见她们妯娌和睦,心里亦很是熨帖,虽然过去的事她始终没忘,但家和才能万事兴么! 大家说笑着,除了季善,都是当娘的人,话题自然而然便歪到了育儿经上。 姚氏因笑道:“记得当初刚生下小松时,我看着他比只小猫儿大不到哪里去,心里那叫一个害怕,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就怕不小心给他哪里碰坏了。不想一转眼他便已经那么大了,我这马上也又要给他添弟弟妹妹了,叫人怎能不感叹时间过得快?” 温氏跟着笑道:“是啊,看着自己还不觉得,看着孩子们忽然就长大了,才会惊觉时间是真过得快。就说我们三丫儿吧,这一转眼便已会走会说了,昨儿还与我说,将来弟弟生下来,让我不用操心,都她来带呢,真是让我又觉得好笑,又觉得贴心。” “要不说女儿都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呢,三丫儿这才这么小,就知道心痛三弟妹,为三弟妹分担了,将来肯定三弟妹享她福的时候且在后头呢……” “对了四弟妹,如今四弟都是举人老爷了,家里日子也是越来越好过,你们怎么还不说添个小家伙儿呢?要我说,你们也是时候了,是吧,娘?” “是啊四弟妹,你和四弟年纪也不小了,圆房至今也一年多了,正是添小家伙儿的好时机了呢,要不今年就努一把力,让娘抱上小孙子?” 话题说着说着,也自然扯到了季善身上。 季善自己倒还没觉得什么,因为知道大家伙儿都是善意的,且自沈恒死里逃生以来,她心里早已不排斥这事儿,不是非要等什么最好的时机了。 路氏却是忙忙笑道:“老四和善善都还年轻呢,善善也忙,再过两年添小家伙儿也不迟的,我可不着急,家里这么多孙子孙女儿还不够我抱呢?” 一面说,一面还有些小心的觑季善的脸色。 看得季善又是感动又是歉疚,感动的是路氏是真把她放在了心上的,才会这般在乎她的心思和感受;歉疚的则是她早该满足老人家心愿的,却一直拖到现在,这个时代的人说到底谁不在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 因忙笑道:“我和相公也有打算了,且看今年送子娘娘肯不肯让我们得偿所愿吧。” “真的?善善你真的有打算了?”说得路氏霎时是又惊又喜,“那我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心里也已经盘算开,若是善善就这一两个月内便能怀上,年底她可就能抱上孙子了……不,等善善一怀上,她就立马赶往府城照顾她去,不然她可万万不能放心! 姚氏温氏也笑道:“我们可都等着四弟妹的好消息了,最好年底就能让娘抱上孙子,明后年再抱上孙女儿,来个三年抱俩,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得季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扭捏的,遂大大方方道:“好啊,那我和相公尽量努力,尽量争取‘三年抱俩’吧。” 就是她和沈恒这几个月以来,那个……都顺其自然了,她却至今仍没有好消息,只怕三年抱俩有点儿难度啊,不过三年抱不了俩,能抱一也算不错,她且先朝着三年抱一努力吧…… 路氏听罢季善的话,越发高兴了,“那我过几日就上香求观音菩萨去,求她老人家一定保佑善善你能三年抱俩,那我这辈子可就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娘怎么就能不求了呢?等四弟妹三年抱俩后,您还得继续求,求菩萨保佑四弟妹五年抱四才是啊!” “我可没那个本事,还是三嫂你自己先五年抱四吧,不然跟大嫂一样,八年抱四也不错……” 一时间婆媳妯娌都是笑声不绝。 惟有宋氏满心的黯然,她去年本来也能添自己的第三个孩子的,结果却是她再不能有孩子了,不然这会儿她也能跟妯娌们一样高兴。 好在她至少还有两个孩子,跟孩子他爹也是越来越好,日子将来还会更好,她也该知足了…… 初五沈恒仍是吃过早饭便带着焕生去了孟家帮忙,不过没再像前两日那样,天黑了才回家,而是半下午就回来了。 季善知道他连日累坏了,让他烫了个脚,便安排他睡起下午觉来,她自己则叫了焕生到院子里,低声问起焕生话儿来,“怎么样,他们姐弟想好了吗?明儿可就初六了,我和相公还得去趟舅舅家,又得耽搁至少一日,时间是真的挺紧的。” 焕生昨儿今儿都受季善之命,忙里偷闲去了一趟周氏家,以便季莲花与虎头想好了后,好第一时间让季善知道。 听得季善的话,忙道:“我正要回太太呢,他们说他们想好了,不过得当面儿与太太说,问太太什么时候得闲过去一趟?不然他们过来找太太也一样,就看太太什么时候方便。” “想好了?” 季善挑眉,“既然想好了,为什么还要当面儿与我说?看来结果不是我想要的啊,也是,那对母子二十年如一日虐待欺压的人又不是他们,对他们还是很好的,也不怪他们做不到说走就走。行吧,我明儿上午去镇上一趟见他们吧。” 那正好了,她正好可以省钱省事儿了,只是周氏免不得要伤心失望,以后每次回来,也少不得要扯皮闹腾了,——今年过年他们索性不回来算了! 焕生道:“那我明儿送太太去。还有一件事,今儿周婶子的娘家兄弟去了家里,说是听得周婶子在镇上买了房,特意到家给周婶子贺喜暖屋子的,还特地放了鞭炮,也带了礼品,周婶子因此很是高兴。不想吃饭时,周婶子的哥哥和弟弟却都说,家里日子难过怎么样怎么样的,既周婶子如今发达了,能不能带了他们的儿子去府城,也学点儿本事,挣些银子回来,好跟周婶子一样在镇上买房?” 季善听得脸沉了下来,道:“然后呢?” 焕生道:“周婶子当然拒绝了他们,说自己都是给人帮工的,买房子的银子也大半是借的,实在没那个能力再带他们的儿子去府城。他们便又说爷如今都是举人老爷了,身边肯定少不得人使唤,让周婶子要不就把他们的儿子介绍到爷身边,还说以后周婶子还要指着外甥们养老呢,难道不愿意看到外甥出息?至于莲花与虎头,那可是姓季的,就算周婶子如今对他们再好,将来把什么都给他们,也肯定是指望不上他们给周婶子养老送终的……” 季善再听不下去,打断了他,“你是过去时,刚好赶上了这事儿,还是事后听我娘或是其他人说的呢?” “我去时刚好赶上了。还听他们在周婶子再次拒绝了他们后,说周婶子实在不愿意外甥出息也行,那他们当爹的只能自己拼死拼活为儿子挣家业了,所以要借了周婶子的屋子做小本生意,好歹挣点活钱儿。”焕生知道季善不耐烦了,忙加快了语速,“我当时就想上前去帮周婶子赶人了,没想到周婶子已先叫了他们滚……” 周氏对自己的哥哥和弟弟还是很了解的,若不是听说她在镇上买了房,便是在路上遇上了她,也肯定会当没看见,立马绕道儿走。 至于季善与沈恒的光,他们倒也不是不想沾,而是知道无论如何都沾不上,沈氏可是清溪的大族,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沾光呢,怎么可能任由他们两家只差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外人分了他们的饼去? 是以瞧得兄弟俩忽然登门,周氏心里已猜到几分了,但到底是自己的至亲,她心里还是很高兴,还是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的。 可惜事实很快给了她响亮的耳光,她的‘至亲’也始终是过去的他们,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对她这个亲妹妹亲姐姐,亦是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 那周氏当然不会再对他们客气,直接便把还没吃完的饭桌给掀翻了,然后指着门口让周家兄弟“滚”,还让他们以后再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也别肖想她的房子她的哪怕一文钱…… 焕生越说越激动,“太太不知道周婶子当时有多威风,比那日手拿菜刀时还要威风。说自己已经立了女户,只要她不点头,周家兄弟要是以后敢踏进她的家门一步,她都立马报官告他们私闯民宅,还说她将来不管如何发达,他们两家人都休想沾她一分一毫的光,这辈子她就当没有兄弟……结果我还一个字都没说呢,他们已经灰溜溜的滚了,弄得我竟是一点儿用武之地都没有。” 季善脸色这才好看多了,笑道:“这种事儿你要用武之地干什么,我巴不得你一直没有用武之地,我娘自己就能把一切都解决好,好吗?不过她心里肯定不好受吧?嫁个丈夫是人渣,婆婆也不是好东西便罢了,亲兄弟竟也是那副德行……话说回来,周家兄弟这些年但凡有几分在乎她这个姐妹,她日子也能好过许多,也不会恶性循环。既然他们无情无义,彻底断了反倒是好事。” 焕生道:“我看周婶子的表情倒还好,应该是早就不抱希望,所以如今也不存在失望吧?不过太太明儿见了周婶子,还是安慰开解她一下吧,她这辈子也真是有够可怜的,明明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遭受这些才是。好在还有太太,不然……” 季善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你今儿也辛苦了,且去歇会儿吧。” 焕生便应声行礼走开了,季善方也回了自家屋里去。 等到次日起来,吃过早饭,拒了沈恒要陪她一起去的建议,便带着焕生,径自去了镇上。 却是还没到周氏家,便先遇上了季莲花与虎头,一问才知道,二人是特地在必经之路上等季善的,“家里地方小,还是外面说话方便些。” 季善有些为周氏心冷,笑容便没抵达眼底,只淡淡道:“你们倒是考虑得挺周全,看你们脸都冻红了,等很久了吧?” 季莲花抿了抿唇,先道:“没等多久,大姐要是觉得冷,我们找个避风些的地方再说吧?” 季善摇头,“不必了,横竖也就几句话的事儿,就在这里说吧。你们说你们考虑好了,是考虑好要留下了,是吗?那也行,到底清溪才是生你们养你们的地方,到底你们是姓季的,季家才是你们的家,季家母子也才是你们的亲人,以后……” 话没说完,已被虎头打断了:“大姐,我们是考虑好了,不过不是我们都留下,而是我留下,二姐跟了娘一起去府城,以后也都留在娘身边,照顾娘,孝顺娘。就是爹和奶奶肯定不会同意,怕是只能大姐想办法了……” ------题外话------ 起章节名真是太太太太难了………… 第二百三四回 懂事 办妥 “啊?”季善有些惊讶,“原来你们是打算一个走,一个留呢?” 看来是她想当然了? 虎头已道:“我们想过了,娘生我们养我们一场,过去是我们不懂事,一直没对娘好过,没孝顺过娘。现在好不容易娘日子好过些了,我们肯定不能扯娘的后腿,让娘因为我们,又得跟爹和奶奶扯皮,就像那天一样;或者为了我们,娘只能答应他们的一些过分的要求,害得大姐也只能跟着烦心。” “所以让姐姐跟娘去了府城,我和姐姐长得一样的,娘天天都能看见姐姐,就等于是天天看见了我,以后自然用不着年年过年都回来,也就不会再发生跟那天一样的事,也不会被舅舅他们找上门来烦了。等娘以后老了,姐姐也可以把我该尽的那一半孝替我一起尽了,我留在清溪,也可以把她该对爹和奶奶尽的那一份孝给尽了,不就可以大家都好了?” 季善还真没想到虎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大是意外。 不过再一想到过去一年多来他和季莲花经历的事,所谓“苦难逼人成长”,加上他们本来也是十二岁的人,在这个时代都算半个大人了,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了。 因沉吟道:“这是你们两人商量出来的结果,你们两个心里真都这样想吗?如今你们的爹和奶奶有了新儿子新孙子,对你们都是越来越不好,以后怕是还会更坏,你们姐弟在一块儿,还能相依为命,照应一下彼此;要是只剩下虎头一个,可就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以后受了委屈,也连个安慰你一句的人都没有了,这样你还想留下吗?其实带走一个也是带,带走两个也是带,也没太大的差别了,要不,你们再考虑一下?” 季莲花闻言,红着眼睛看向虎头道:“弟弟,要不,你也一起走吧?现在爹和奶奶都还做得动,能照顾好自己,等将来他们做不动了,我们再回来尽孝也是一样的……” 虎头却是道:“我还是留下吧,爹和奶奶到底疼了我们这么多年,尤其是我,这些年他们都把我当心肝宝贝儿一样,要是我们两个都说走就走,也太绝情了,他们肯定会伤心的。而且他们也肯定不愿意放我们走,要只是姐姐你一个人走,他们还可能同意,我却是男孩儿,又这么大了,大姐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娘肯定也不会愿意大姐吃那么大的亏。” 季善再次意外于虎头竟还会为她考虑,道:“只要你们将来都好生孝顺娘,好生学本事,自力更生,我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愿意。何况那银子也可以算是你们借我的,将来你们有能力了,再还我就是了。” 虎头却仍是摇头,“还是不了大姐,我舍不得爹和奶奶,再不好他们也是亲爹亲奶奶,年纪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奶奶,我真的做不到那么狠心。现在他们都是被那个女人给糊了眼,总有一天他们会看透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到时候肯定就会变好了,我受不了气的。” 季莲花已忍不住哭了起来,“你受不了气就怪了,爹的心早就偏了,奶奶就算稍微好一点儿,爹真发起火儿也害怕,什么都不敢再说,你怎么可能不受气?到时候把你打得半死,或是让你病得半死,再像当初对娘一样,直接给扔到柴房去等死都没人知道!算了,我也不去府城了,我就留在家里跟你一起,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虎头忙道:“那不行,你留下娘怎么办,娘也想我们,舍不得我们,而且你想娘以后每次回来,都要扯皮烦心吗?不是早就说好了,一个陪爹,一个陪娘,正好公平吗,怎么忽然变卦了?” 季莲花抽泣道:“可你一个人留下也很可怜啊,就不能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吗?不然你跟娘走,我留下也成,就不信那个女人还能把我吃了!” 虎头也红了眼睛,道:“当然不能,一起走爹和奶奶不会同意,会给大姐添更大的麻烦,我也舍不得;一起留娘又没人陪,娘又可怜,以后也免不了每次都扯皮。所以你必须走,那个女人是不会把你吃了,却会把你卖了,我一个男孩儿怕什么,怎么都吃不了亏,你一个女孩儿却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让她害了一辈子,就跟娘一样……你不趁现在走,等到她想卖了你时再走,可就走不了了!” 季善在一旁听到这里,忙插言道:“那个女人会把莲花卖了是什么意思?” 虎头吸了一口气,道:“她倒是还没直接说要卖了姐姐,不过我已经听见她好几次跟爹和奶奶说姐姐年纪不小了,该说婆家了,若是爹和奶奶信得过她,可以把这事儿交给她,管保让姐姐一辈子都吃香的喝辣的。我听着就觉得不是好话儿,后来悄悄问过里长家的婶婶,婶婶就说的是她莫不是想卖了姐姐?所以我很担心……” 季善明白了,点头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清溪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有几家能吃香喝辣的?除非跟当初你们爹和奶奶想卖了我给人做妾一样,那莲花的确非走不可了。不过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虽然你是男孩儿,说来吃不了亏,可真要安心让你吃亏,法子多的是,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虎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真的不走。就算爹再偏心,那个女人再坏,我也是长子,将来分家我也该占大头。这可是大事,村里族里的人都看着呢,谅那个女人也没办法让爹把大头分给她儿子。那我在,将来姐姐便还能有娘家回,娘回清溪来,也能去我那儿住,我要是也跟着一起走了,以后清溪可就真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就真回不来了……” 季善忍不住道:“怎么清溪就不是你们的家,你们怎么就回不来了?娘如今的房子是白买的不成?还是清溪是他们母子的,他们在,你们就不能回来了?他们还没那个能耐哈,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虎头这下有些词穷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着、觉着……反正我和姐姐一个跟爹,一个跟娘,便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大姐难道觉得不好吗?便是大姐觉得不好,我也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改变了。” 季善其实该明白的已都明白了,说到底虎头已经把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经很难得了,只是到底还是年纪小阅历少,表达得不是那么很到位而已。 第一,他舍不得周氏再受骨肉分离的苦,不愿再看到她以后每次回清溪,都要跟季大山母子和周家兄弟扯皮,也不想太过麻烦她这个他以往从来没好好待过的大姐;第二,他不愿季莲花留下,不知道哪日便会被冯寡妇挑唆得让季大山胡乱嫁了,甚至是卖了;第三,他对季大山母子到底还有感情,做不到说走就走,说舍弃就舍弃…… 那还真没有比他留下,季莲花走更面面俱全的法子了。 季善对这个自己从来都不喜欢,便是如今也没多少好感,不过是看在周氏面子上,才不得不为其操心谋划的所谓“弟弟”,终于第一次生出了几分由衷的好感来。 日日受季大山母子那样一对儿奇葩的耳濡目染,还能忽然长正回来,没在长歪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还能越变越懂事,让人刮目相看,还真是长大了,更是歹竹出好笋呢! 季善决定不再追问虎头,只点头道:“你考虑得很周全,我方才仔细想了想,的确只有这样做,才是眼下最好、也最省事省心的。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回头就着手去办了啊,等办成了,再告诉娘也不迟。” 说着看向季莲花,“你呢,还有话要说吗?” 季莲花红着眼圈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摇头道:“我没话说了,都听大姐安排。只是以后娘可以不用再回清溪了,我却能不能过个两三年的,便随大姐和大姐夫回来一次?我舍不得弟弟……”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季善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当然可以,便是娘实在想回来了,也一样可以回来,他们难不成还敢怎么样不成?我之所以想带你们去府城,并不是怕他们,而是因为娘心痛你们在季家日子难过,指不定还会被毁了一辈子,我不愿看她难过揪心,所以才想带你们远离,将来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已。” 季莲花道:“那我再没有别的话了。” 虎头却是认真道:“大姐,谢谢你当初救了娘的命,也谢谢这一年你对娘的照顾。我们从来都没见娘像如今这样漂亮,这样利索过,也从来没见她像现在这样当家作主,谁都不再怕,谁的气也不用再受过,心里真的特别的高兴,也特别的感激大姐。要不是你,娘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现在你又要带姐姐去府城了,肯定我下次再见到姐姐时,姐姐也已经大不一样,谁也别想欺负她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大姐才好,更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对大姐好一点儿,为什么要那么可恶、那么坏。偏偏大姐如今已经是举人太太了,什么都不缺,我又什么都没有,想要补偿或是报答都做不到,也只能给大姐磕几个头,表达一下我的感谢和对不起了……” 话音未落,人已就地跪了下去,真结结实实给季善磕了一个头,紧接着还要磕第二个。 唬得季善自短暂的怔忡中回过神来后,忙忙便要阻止他磕第二个,“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地上不凉呢?又不只是你们的娘,也是我娘,我本来就该对她好,让她过上好日子……怎么你也跟着凑热闹,快都给我起来吧,仔细有人路过看笑话儿。” 却是季莲花见虎头跪下,也跟着跪下了,“大姐,我也很感谢你,很后悔当初对你不好,也给你磕个头吧。” 季善只得叫焕生,“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虎头搀起来呢?” 焕生便忙上前拉起虎头来,季善则拉起季莲花来,两人都是成人,力气肯定要比姐弟两个大,总算把他们给拉了起来。 季善这才对姐弟两个道:“好了,收拾一下就回去吧,省得娘见你们出来这么久都不回去,免不得担心怀疑。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季家去呢?索性等我这边把事情办好了,虎头再回去吧,莲花便直接不用回去了,省得再横生枝节。” 心里则是感慨万千,去年正月季莲花因为周氏生病和离的事,终于与她说了那声迟来的‘对不起’,她当时还曾想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等来虎头一声‘对不起’? 那样就算原主早已烟消云散了,好歹也是一个安慰,倒不想今年便等来了,还不只是一声‘对不起’,还有诚心结实的磕头,原主总算可以安息了! 季莲花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想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再就是给爹和奶奶道个别,磕个头……” 虎头却是断然道:“你不用回去收拾了,指不定那个女人根本什么都不让你带走呢?不过她不让也没用,我会给你收拾的。至于给爹和奶奶道别磕头,可能他们根本觉得见不见你无所谓呢?横竖我还在,我会替你磕头尽孝心的!” 季莲花便讷讷的不再多说了。 季善方冲二人点点头,“行吧,你们回吧,我们也回了,记得别在娘面前露了马脚,再就是安心等我消息即可。” 带着焕生转身回去了。 一时回到家里,沈恒正陪沈九林和路氏说话儿,瞧得季善回来,先就迎出堂屋笑道:“善善,还当你们要在岳母那儿吃了午饭才回来呢,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季善笑道:“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呗。” 说着进堂屋给沈九林和路氏打过招呼,才回了自家屋里去换衣裳鞋子。 沈恒跟进来道:“善善,你才说事情办完了,莲花和虎头果然不愿意随岳母去府城吗?那也罢了,人各有志,我们觉得季大山母子可恨,于他们来说却终究是至亲,疼了他们多年的人,他们不愿意舍弃也是人之常情。至多以后我们多孝顺岳母也就是了,岳母本来也是个省事儿的人,给我们添不了多少麻烦的。” 季善摆手笑道:“他们不是不愿意去府城,而是打算一个去,一个留下。” 就把虎头与季莲花之前说的话大概学了一遍,“我还真没想到虎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以后别的不说,至少他不会长成一个没有担当的人,也不会把别人对他的好当做理所当然。可见老话说的‘爹熊熊一个,娘熊熊一窝’还是有道理的,虽然季大山母子都不是好东西,但因为娘骨子里是个明白人,她的两个孩子便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这心里还是挺为她欣慰的。” 沈恒意外之后,也点头道:“总算老天爷对岳母还是不错的,不然娘家夫家的人都那么可憎,亲生的孩子再也早早长歪了,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偏总是自己亲生的,还不能狠心不管不问,那得伤多少心生多少气,将来又得填多少银子进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岳母能有善善你这样一个女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季善笑晲他道:“好好儿的说话就说话,干嘛给我戴高帽子,莫不是做什么亏心事儿了?对了,你方才跟爹娘说什么呢,明儿就初七了,我们时候去舅舅家?这满打满算,就只有四日,我们可就要回府城去了。” 沈恒道:“我们商量的正是什么时候去舅舅家的事儿,打算明儿吃过早饭就去,若实在舅舅他们要留我们,就住上一晚,后日再回来。然后初九把大姐二姐都叫回家来,再把大伯三叔两家都叫上,大家热闹一日,初十我们收拾一下行李,稍事修整一下,十一便出发,你觉着怎么样?” 季善在心里默了默,点头道:“安排得挺好的,就这么着吧。那带莲花走的事儿,就只能交给焕生去办了,上次他去季家村接人就办得挺好的,平日里说话办事我瞧着也是沉稳又不失机敏,想来这次也能办好。” 沈恒笑道:“要不说我们心有灵犀呢?我想的也是让焕生去办这事儿,就季大山与季婆子那样的货色,也配你我亲自去与他们扯皮磨牙呢,焕生去都是抬举他们了。况以后我们家里肯定还要添人的,到时候焕生可就是管家,没几分真本事,哪能服众呢,正好趁如今什么事儿都经历一下,自然也就历练出来了。” 季善笑起来,“以后家里要添人可以,只要不是你要给我添个姐姐啊妹妹的,尽管添便是。” 说得沈恒又是咬牙又是笑的,道:“家有河东狮,我敢添吗……不是,我是说我都有这么漂亮能干,善解人意的好媳妇儿了,我还要动那些花花肠子,还是个人吗?不会的,绝不会的。” 季善这才放下了作势要拧他耳朵的手,笑道:“这还差不多。那我叫焕生进来,与他大概说说回头要怎么去办这事儿啊。” 说完出门叫了焕生进屋,吩咐起他来,“之前虎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打算让你去办这事儿,不但要让季家母子同意莲花跟我娘去府城,还要连她的户籍也一并改到我娘的户头下,你能办吗?” 沈恒也道:“那对母子爱财如命,只要银子给得让他们满意了,事情应当很好办。尤其现在虎头坚持留下,只让莲花跟我们走,又替我们把事情的难度减少了至少七成,只是带走一个女孩儿,迟早要泼出去的水,势必就更好办了。太太方才与我说,给你六十两的预算,怎么样,够了吗?” 焕生等夫妻两个说完了,才笑道:“我方才就在想,要不要毛遂自荐,为爷和太太把这事儿给办了,就那样的货色,也配爷和太太亲自与他们磨牙去呢?如今爷和太太既吩咐了我,我肯定会竭尽所能办好的,爷和太太只管放心便是。” 顿了顿,又道:“太太不用给我六十两银子,我估摸着五十两足够了。说句不好听的,莲花若是留在季家,便是将来嫁得再好,只怕男方也给不了五十两聘礼,何况女方哪能一点陪嫁都不给?五十两聘礼的话,总要回个十几二十两的才像样吧,不然旁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他们母子了。所以我打算一开始给他们开价四十两,最好能在四十五两以内,把事情解决好;至于剩下的五两,是打算用来买礼物给季家村的里正,必要时候,还要买一份给莲花和虎头那个后娘,再就是更改户籍时,给里长老爷买礼物的,爷和太太觉得怎么样?” 沈恒与季善闻言,对视一眼,看来焕生方才说自己想毛遂自荐还真不是面子话儿,而是他真仔细想过,才会连那个冯寡妇都考虑到。 季善因笑道:“多十两银子少十两银子无所谓,不用那么省。你还是拿六十两去吧,回头要是有剩的,就你自己留着,再给青梅分一点儿就是了,这些日子你们两个都辛苦了,我本来就该奖励你们才是。” 焕生忙道:“太太之前就已经赏过了,周婶子也给过我们红包了,哪还有脸再要太太的赏?” 季善笑道:“还有嫌赏赐多的呢?不是该越多越好吗,你就甭推辞了,你有功当然该赏,等回头有错了,我罚起来也不会手软。” 沈恒也道:“你太太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便是,只要你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就够了。” 焕生这才不再多说,行礼道谢,退了出去。 季善方歪到了圈椅里,道:“这事儿因为虎头的懂事,难度一下子小了这么多,就是回头娘知道了时,怕是少不得要为虎头的懂事,更要为以后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季家受委屈而难过了。” 沈恒道:“是虎头坚持要如此选择的,岳母就算难过,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往好的方面想呢,至少虎头长大了,有担当、不用担心他会耳濡目染之下长歪了,也是好事儿不是吗?再就是至少已经带走一个,只剩一个在季家了,总比两个都带不走,只能一起留下受委屈的好吧?” 说得季善缓缓点头,“这倒是,无论如何总比两个都带不走,或是都不愿走的强。且以后事情也不是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指不定下次我们回来,虎头就改变主意了呢,边走边看吧。” 当下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听得路氏叫他们吃午饭了。 遂说笑着出了房门,去了堂屋吃饭。 翌日用过早饭,季善与沈恒便按计划好的,跟着路氏和沈九林去了路舅舅家去拜年。 路舅舅一家早就又是杀鱼又是宰鸡的等着妹妹妹夫和外甥外甥媳妇登门了,好容易等到人终于到了,立时把鞭炮放得震天响,响得整个路家村的人都知道路舅舅家的举人老爷外甥到了,那叫一个艳羡。 还有不少借机来串门儿的,倒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是想看一看举人老爷,要是再能与举人老爷说上两句话儿,回头可是够吹好久的。 却让路舅舅一律笑眯眯的给拦了在门外,让回头再来,开玩笑,他外甥好容易才来家里一次,自家人说笑团圆且来不及,哪来的闲心应酬外人呢? 一家四口儿在路舅舅家度过了愉快的一日一夜,还与路舅舅说好了再给他们家免二十五亩田地的税,今年辣椒也让路舅舅家继续种着,路舅舅父子三个便不用出门去奔波,只消在家里劳作便既能赚银子,又能与家人厮守。 自也少不得换来路舅舅与路舅母的好一番感激后,才于次日用过午饭,大包小包的辞了路舅舅一家,回了沈家去。 焕生早等着季善与沈恒了,一见夫妻两个回来,便忙迎上前帮着沈九林和沈恒把大包小包都卸下,搬回了屋里去,又忙让青梅打了热水各自给路氏沈九林和季善沈恒送到屋里。 待季善沈恒都梳洗收拾过了,才进屋禀告二人:“爷、太太,事情已经办妥,莲花的户籍已经改到周婶子户头下了。” 第二百三五回 卖女 安排 季善与沈恒坐了,也让焕生坐了,才笑道:“办妥了就好,我也可以安心了。你倒是能干,不过两日功夫,就把问题给解决了,你爷身边能有你这么个能干人儿,我真是再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焕生忙笑道:“太太过奖了,哪是我能干,是事情本来就不难。” 季善笑道:“事情是不难,却很烦人,所以能这么快办好真是因为你能干。花了多少银子呢,他们是不是一听得有银子拿,立马就松口了?” 焕生道:“倒也不是立马就松口了,我一开始出价三十五两,季家母子都一口回绝了我,还要赶我走,我听季大山的意思似是嫌银子太少了,季婆子倒更多是舍不得孙女儿,让我不许再去他们家,还催着季大山立时去镇上把莲花和虎头接回家去……” 到底是疼了十年的亲孙女儿,季婆子哪能说卖就卖,——连户籍都要更改了,以后便再与他们家,与他们母子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卖又是什么? 季婆子这点还是很明白的,当然不可能同意。 季大山却因为憎恨周氏的缘故,加之冯寡妇的枕边风,连日越发恼季莲花了,听得有三十五两银子拿,便是将来这个女儿嫁得再好,怕也给他挣不来三十五两的聘礼;甚至就算他狠心将她嫁给人做妾,以她的姿色,也肯定是换不来三十五两银子的。 而颇有些心动,这“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说到底只有捏在自己手里的银子才是最实在的,既然如今有现成的机会送上门了,他自然不能白白放过。 反正只是女儿么,本来迟早也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的,如今不过只是时间提早了一两年而已,有什么关系? 焕生正是抓住了季大山的这点心理,趁季婆子不注意时,索性偷偷将季大山叫到了外面,直接把三十五两给他提到了四十两。 还说四十两加上之前季大山得的二十两,都好买十几亩田地了,加上他家原有的那些田地,整个季家村怕是都没有哪家能有他家的田地多,他便是季家村的‘大户’了,指不定以后还能当上里正呢? 说得季大山满心的火热,却还是没答应焕生的条件。 因为觉得四十两太少了,他要一百两,‘那个死丫头……你家太太如今可是举人太太了,一百两对她来说,还不是毛毛雨,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便能拿出来么?镇上那个贱妇的房子当我不知道,也是你家太太出钱给贱妇买的呢?不然就凭贱妇,下辈子也买不起!那她不给我一百两,我是不会放人的,搞清楚如今可是她求我,不是我求她,这些年若不是老子一直养着她,她也早饿死了,难道不该报答老子呢?’ 沈恒听到这里,已是面沉如水,冷声道:“他还有脸说这些年是他养着善善你,还敢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两?我寒窗苦读这些年,为的从来便不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后,能仗势欺人,相反我自来很不齿仗势欺人的行径。但我如今真是很想仗势欺人,想狠狠收拾他一次,让他一次就痛到家,以后再不敢犯!” 季善倒是很淡定,笑着与他道:“相公你别生气啊,焕生方才既说事情都办妥了,那他肯定没能如愿啊,你就听焕生继续说嘛,不相信焕生的本事不成?焕生,之后呢?你继续说。” 焕生恭声应了“是”,继续道:“后来我说只有四十两,他爱要不要,若如今给他敬酒吃他不吃,非要吃罚酒,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还告诉他,爷和太太这次回清溪之前,可先去赴了县尊大人的宴的,还都是坐的首席,他若觉得自己有资格跟县尊大人的座上贵客讨价还价,就尽管继续拿乔,看回头会不会连哭的地儿都找不到。” “之后我便直接走人了,不过晚些时候,又悄悄儿找到了季大山的老婆……那个寡妇,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晚上好生给季大山吹吹风。说太太又不是非他女儿不可,带不走才更好呢,正好省钱了,真当白养一个人不花银子呢?将来还要管她的嫁妆,又不是亲姐姐,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做给周婶子看而已,只要太太做过了,成不成周婶子都无话可说了,太太也不是给周婶子养不起老,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焕生本就长得风流俊俏,是已婚妇人们最爱那一款。 冯寡妇几时见过这样神仙一般,轻轻一挑眉一勾唇,便能勾了人的魂儿去的美男子? 偏这美男子还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虽是为季善办事的,却的的确确可以为冯寡妇带来切实的好处,冯寡妇又岂能不动心? 就算季大山与季婆子把银子把得再严,她总能喝到点儿肉汤,她儿子也总能跟着享福吧?将来季家的家产,更大半都是她儿子的,当然是越多越好了! 于是昨晚便好生冲季大山吹了大半夜的枕头风,什么‘惹急了举人太太,直接不要人了,你回头可往哪儿再弄四十两银子去?便是把莲花儿那丫头论斤论两的卖,也卖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你别听娘的,你才是一家之主,咱们家里当然只有你一个人说了能算。’ ‘就算把户籍给改了,莲花儿仍是你女儿,将来靠着举人太太,跟那贱妇一样发达了,难道还敢不认你这个亲爹不成?她可跟举人太太不一样,正经是你亲生的,要是以后敢不孝顺你,就真要天打雷劈了。’ ‘如今是他们还肯好声好气的跟咱们谈,给咱们银子,回头惹急了他们,直接抢人咱们又能怎么着?到时候别说一百两银子了,连如今的四十两咱们都落不着!’ ‘连县太爷都要捧着他们,我们算哪根葱哪颗蒜呢,连里长老爷都能捏死我们,可里长老爷听说在举人老爷面前还要当孙子呢,我们对上他们,更是鸡蛋碰石头了……你可不能有事儿,咱们儿子还那么小,要是没了爹,可让我们娘儿靠哪一个去?我可还打算再给你生几个胖儿子呢……” 季大山骨子里从来便欺软怕硬,也就在自己家里,也就对上比他更弱小的周氏和以往的季善,还有自己的老母儿女,才敢那般的凶神恶煞,平日里对上旁人,等闲还是不敢撒野的。 便是季家村的人轻易不会惹到他们家头上,其实也怕的不是他,而是怕季婆子找上门去撒泼打滚儿,一天天的哪家不忙呢,哪有闲心跟个泼老婆子扯皮磨牙,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让冯寡妇吹了半夜的风,心里已经动摇大半了,再想到周氏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硬气,都敢拿刀砍他了,说到底还不是仗的那个死丫头和她男人的势吗,连仗势的人都敢那么凶了,本人凶起来得什么样儿,可想而知,哪是他一个平头百姓惹得起的,——剩下那几分犹豫也动摇了。 等到今儿上午,焕生再去到季家,季大山便松口了,却还妄图做垂死挣扎,想要五十两银子,“我已经让步了,你们不给我添点儿银子,是绝对不行的!” 焕生嗤笑道:“他都明显已经让步了,我怎么可能还让步?打一开始,主动权便不在他手里,哪来的资格与我谈判?要不是想着时间紧,也懒得跟他磨牙,我还想再压压价,只给他三十五两银子呢。” 季善赞许道:“四十两银子你已经很能干了,只要能把事情办好,多几两少几两又有什么要紧?然后呢,你们便去了里长那儿更改户籍?” 焕生点头,“谈好后我便立时催着去改户籍,季婆子却哭着说不能改,改了莲花就再不是他们家的人了,他们家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哪里就至于要卖儿卖女了,让村儿里的人怎么看?让季大山给骂了一顿,便径自跟我走了,也不知道之后是什么情形。” 季善讽笑道:“季婆子虽可恶,到底对自己的孙子孙女还留了那么一二分真心,季大山却当真是比畜生还不如,只要给银子,别说儿女了,就算是亲娘,怕是也能眼都不眨的给卖了吧?” 焕生道:“太太说得没错,今日便不是太太,而是旁人给他四十两银子,他肯定也会把莲花卖了的。之后我便带着礼物,去了里长家,把事情一说,里长便立时让人把事情给我办了,我才把四十两银子给了季大山。如此加上给那寡妇的五两并给里长买礼物花了三两多银子,一共就花了四十八两银子,还剩十一两多都在这里了,请太太点收。” 季善笑道:“之前就说了多不退少补,能四十八两便把事情办妥是你的本事,剩下的银子自然也该归你,所以都你拿着吧,大不了你再给青梅分个一二两的也就是了。” “可那也太多了。”焕生忙道,“给爷和太太办事本就是我应当的,平日里爷和太太待我们也够好了,哪还能拿太太这么多银子?太太还是把大头收回去,只把零头赏我和青梅也就是了。” 季善便挑眉与沈恒道:“相公,看见没,还有嫌银子烫手的,给他他都不要呢。” 沈恒失笑道:“不是银子烫手,是焕生人品好,知足常乐。焕生,太太给你,你就拿着吧,本来就是事先说好的,你还这般谦逊守本分,就更该奖励你了,你要实在觉得多,心里不安,等我们回了府城,你做个东道,请大家伙儿好生吃一顿便是了。” 焕生闻言,这才笑着谢了夫妻两个,把银子收下了。 季善方又问他,“我娘看到户籍,知道莲花这次要跟我们去府城,以后也跟着她了,是什么反应呢,高兴还是难过?怕是难过居多吧?” 焕生道:“周婶子是有些难过,难过以后虎头只能一个人在季家,受了委屈都没人知道了。不过更多还是高兴,说至少这次能先带走一个,总比一个都带不走的强,至于虎头,以后再来想法子就是了。对了,周婶子还让太太明后日抽空过去一趟,说有事儿与您商量。” 季善听得周氏更多是高兴,松了一口气,笑道:“娘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明儿肯定是不得空的,只能后日上午过去了,下午就收拾行李……感觉昨儿才回来呢,这眨眼间又要走了,时间也过得太快了吧!” 沈恒叹道:“可不是么,时间过得是太快了,真想再留十天半个月的,可惜以后别说多留了,肯定连回来的机会都只会越来越少。” 焕生知机,忙无声行礼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夫妻两个说体己话儿。 季善余光见了,少不得又在心里赞了他一回,才笑着与沈恒道:“我就随口一叹,没想到却勾起了你的离愁来,都是我的不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你飞得越高,离家便越远,回家的机会自然也是越少,不过只要知道亲人都平平安安,便也能安心了。” “这倒是,亲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初九沈家如预期般热闹了一整日,沈桂玉一家四口加沈青一家四口都回来了,再加上沈大伯沈三叔两大家人,以致堂屋根本坐不下,又在阶檐上摆了两桌,才算是都坐下了。 下午则打牌的打牌,投色子的投色子,聊天的聊天,一派兴旺景象,看得沈九林老兄弟三个都满脸是笑,商量起以后他们这一房要不要定一条男孩儿年满七岁后,一定要念书的家规来。 到了初十,季善和沈恒一早便去了周氏家。 就见周氏正收拾行李,季莲花也在一旁帮她,母女两个脸色瞧着都还好,只不见虎头。 季善因问道:“娘,虎头去哪里了,怎么屋里屋外都不见他呢?”莫不是已回了季家去? 周氏先招呼季善与沈恒坐了,才皱眉道:“虎头前日就回去了,说是回去给莲花儿收拾东西,收拾好就回来,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让他们母子给扣下,不许他再来了?” 季善想到这还真是季大山母子干得出来的事儿,道:“他都那么大个人了,也不是谁想扣就扣得住的,且再等等吧,指不定待会儿他就回来了呢?不然我让焕生接他去?” 周氏忙道:“还是别了,焕生去接,他们母子肯定只能放人,可等我们走了以后,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收拾虎头呢?尤其季大山那个人,最是心狠又最是记仇的,如今又有了新儿子,旧儿子那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加上恨我恨的不得了,还打不着骂不着了,肯定少不得也要迁怒虎头……还是别火上浇油,让他们更生气了。” 说着忽然想到此番季善和沈恒已经是出了大力,自己还这么说,得让他们心里怎么想。 忙又道:“没事儿,莲花儿能有多少东西,她又正长个子,带不带其实也没差了,都到府城后我再给她添吧。虎头也不用太担心,他可是男孩儿,皮粗肉厚的,就算真要挨打挨骂,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乡下哪个男孩儿不是从小被打骂到大的呢?再说他奶奶多少还是会护一护他的……善善,我们是明儿一早就走吗?” 季善道:“也不是非要一早,怎么也得天大亮了以后,所以您和莲花儿起来后,可以慢慢做饭吃饭,我们收拾完便来接你们。” 周氏“嗯”了一声,“我们没有多少东西,要不了多少时间上车哈。不然我们收拾好了,去路口等着你们,你们到了就好上车走人,总能节约一点时间。” 季善摆手道:“不差那一会儿时间,还是等着我们到家来接你们吧。对了娘,您说有事与我商量,什么事儿呢?” 周氏之前的确有事儿与季善商量,这会儿却已是改了主意,因摆手道:“其实没什么事儿啦……” 让季善径自打断了,“跟我您还打马虎眼儿不成?我猜一下啊,您如今最放不下的,便是虎头了,所以您想要与我商量的事儿肯定与虎头有关,对吗?您要是现在不说,明儿我们可就出发去府城了,到时候再来后悔今儿为什么不说,可就迟了。” 沈恒也道:“是啊岳母,等我们去了府城,您再担心也是鞭长莫及,所以如今您能想到的,您所担心的,最好全部都说出来,未雨绸缪总比事到临头再来着急后悔好。” 周氏这才低声道:“我本来大概想了想该怎么给虎头安排后边儿的生活,想着他虽然已经十二岁,不是念书的最佳年纪了,可我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也照样儿学会了认字写字吗?就想着要不去孟夫子的学堂,给他先交一年的束脩,让他多少能读点书,懂点道理,怎么也比当睁眼瞎强。再就是给他留点银子,再把家里的钥匙留给他,他不想回去时,就住在我这儿,便也能少受气了。” “可我又一想,就算我把束脩给他交了,他们母子不肯让他来念书,又能怎么样呢?给他留的银子也让他们给抢了,甚至还为此越发迁怒他,虐待他,不是反倒害了他吗?所以就想着,要不就先这么着,等以后有机会了,他自己也愿意跟我走了,再来想法子吧……” 这回是沈恒打断了她,“岳母,不能先这么着,您也说虎头都十二岁了,再不念书可就迟了,他又是男孩儿,将来要养家糊口的,哪能这样消极的拖延下去?难得他如今懂事了这么多,也有担待、懂得为亲人考虑了,要是再能读书明理,不说将来非要读出个什么名堂来,至少谋生也能容易些,不必非要一辈子都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 季善忙附和,“是啊娘,您方才说的挺好的啊,束脩提前给他交满一年的,钥匙也留给他,他们母子又不用自己出钱,只要虎头坚持,想来还是能日日去学堂的。就是银子的确不敢留给他,可不留银子给他,又怎么能以往万一呢……” 沈恒笑道:“这有何难,岳母把钥匙和银子都交给我爹娘替您保管着,虎头要用时,现去找我爹娘拿便是了,如此便既能方便虎头,也能震慑住想趁岳母不在家时,便打着这样借口那样关系,来霸占岳母房子的人了,岂非一举两得?” 顿了顿,“连他们以后可能不肯让虎头来镇上念书的事儿,我们事先也可以与季家村的里正打好招呼,让里正帮忙监督一下,里正既是里正又是长辈,想来他们还是不敢不卖面子的。” 季善已是听得两眼直发亮,等沈恒说完便忙赞道:“相公,你这也考虑得太周全了吧,我方才竟没想到!” 沈恒笑道:“你只是当局者迷,一时没想到罢了,我是旁观者清,所以难得一次想在了你前头。” 周氏也是满脸的惊喜,道:“姑爷也太能干了,果然还是要多读书啊!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亲家公和亲家母了,本来他们就就已经对我够照顾,我已经给他们添了那么多麻烦了……” 沈恒摆手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我爹娘一定很愿意帮这个忙的,岳母就别见外了。”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有叫“娘”的声音,周氏霎时满脸的喜色,“是虎头的声音,他终于回来了——”,急急迎了出去,一旁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季莲花也跟了出去。 很快母女两个便迎了虎头进屋,周氏手里还多了个包袱。 虎头先给季善和沈恒打了招呼:“大姐、大姐夫,你们来了。”,才与季莲花道:“给你收拾了一些衣裳,你的发卡珠子什么的也在里面,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收拾到的吧。” 季莲花满心都是即将与弟弟分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的难过与不舍,偏还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周氏见了越发的难过愧疚,季善与沈恒见了心里也会不舒坦,为了能带她走,他们已经又是出钱又是出力了,她还想怎么着? 自然也提不起兴致看发卡珠子的,只是低声道:“不用看了,这么大一包,肯定都在,便漏了一两样,就留给你做念想吧。不过那个女人,她没有为难你吧,怎么今儿你才回来呢?” 周氏闻言,忙也道:“是啊,那个女人和你爹为难你了吗?我看你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你爹又打你了?” 虎头从给季莲花收拾东西到带走的过程的确都不顺利,毕竟从季大山母子到冯寡妇都是只进不出的,哪怕只是一根线,季莲花既已不是他们家的人,自然也休想带走,不然虎头也不能一去就是两日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多说,省得周氏与季莲花担心,便只是道:“没有打我,就是一开始骂骂咧咧的不肯让我把东西带走,我还听见那个女人偷偷跟爹说,想把姐姐的衣裳送给她娘家侄女。后来还是奶奶说,就算姐姐的户籍不在我们家了,依然姓季,是季家的女儿,怎么能白白便宜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爹才让我把东西收拾好带走了。” 周氏听得牙根直痒痒,就算儿子不说,她在那个家待了二十年,又岂能想不到那对畜生母子这两日是什么嘴脸? 却到底忍住了没多说,笑道:“那你一路走过来,肯定饿了吧?莲花,你去给你弟弟做点儿吃的,我和你们大姐大姐夫有话与他说。” 季莲花方才已经听了全场,自然知道娘和姐姐姐夫都是为了弟弟好,忙“哎”了一声,就出了堂屋,往厨房去了。 周氏这才把方才沈恒的打算都与虎头说了一遍,末了道:“你觉得怎么样,你想念书吗?旁的你都别管,只说你想不想念,想不想将来像你大姐夫一样,说话做事都斯斯文文的,让人看着就舒服,将来旁的不说,当个账房或是掌柜总是有望的。” 虎头再不是曾经那个被惯坏了,浑浑噩噩的他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想念。” 周氏眉眼这才舒展开来,道:“想念就好,想念就去念,娘给你交束脩,你念三年娘就交三年,念五年娘就交五年……只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娘将来有能力可以一起带你走了,一定也带你走。你到底是男孩儿,不比你姐姐,万一嫁错了人,这辈子就毁了,所以娘只能先带她走,你可千万别怪娘,千万再熬一熬……他们要是骂你,你就当没听见,要是打你,你就往外跑……” 第二百三六回 回城 婚期 季善与沈恒走在回家的路上,因着周氏方才明明已是难过至极,却还要强忍着不哭出来,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都颇不是滋味儿。 季善不由低声感叹道:“这可真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这样那样的悲苦,什么时候才能事事都顺心遂意呢?” 沈恒笑道:“人人都有自己的烦心悲苦事儿,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便是皇上坐拥天下,也未必事事都顺心遂意呢。岳母要骨肉分离,虎头要孤苦无依的确都可怜,但我相信都只是暂时的,等岳母更强大了,虎头也长大了,能养活自己,不过顾虑重重了,一切问题自然都迎刃而解了。所以善善你也别烦心了,好歹带走了一个,好歹另一个也懂事多了,一步一步来吧。” 季善吐了一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我们快点儿吧,娘肯定还等着我们吃饭呢,吃了好收拾东西,亏得这次把焕生带回来了,替我们解了那么多忧不说,回去路上多个大男人,也能安全些。之前谁能料到这次孟二哥不跟我们一起回去,要等过了正月二十才走呢?” 沈恒笑道:“我们这次走得早,又逢上彦长兄过庚帖下小定,肯定是跟我们一起走不了了,只能等他回头回了府城,我们再好生向他道贺了。” “嗯,等孟二哥也回去了再说吧……”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到了家里,待吃过午饭,便开始收拾起行李来。 路氏也在一旁帮忙,一面与季善道:“这次走得早,那些腊鱼腊肉和鸡鸭都还熏得不够干,等到了后一定要立马拿出来,挂着吹一吹,最好能再熏一熏,不然我怕坏了。” 季善应了,“娘放心,我记住了,不过如今天儿这么冷,应当坏不了吧?” 路氏道:“天儿冷湿气就大,一样可能闷坏了。到时候把给府台大人和小姐那两包放在最上面,想来总能好一些,咱们家也没有旁的好东西,亏得善善你说府台大人和小姐都爱吃,不然我还真不知该给他们带什么好了呢。可光一点腊肉,再加点什么笋子蘑菇的,还是太简薄了,根本就报答不了府台大人对恒儿的好的一分,府台小姐还让你们带了那么多年货回来,我这心里真是过不去。” 季善笑道:“娘不用过不去,恩师和晨曦都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咱们这是礼轻情意重,他们什么好东西买见过没吃过呢,要紧的是您和爹的一片心。对了,那个燕窝和阿胶娘记得要吃啊,别想着好贵就舍不得吃,一直留着,放坏了得多浪费?” “问题我真吃不来,尤其是吃不来那个燕窝啊,不然善善你还是带回去,你自己吃吧……我肯定吃再多次也吃不惯的,我天生就不是当老太太的命……” 等到把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便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路氏一直不停的给季善和沈恒夹菜,心里真是要多舍不得,就有多舍不得,偏还得强忍着,好容易才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路氏又将季善叫到屋里,给了她一对儿赤金龙凤呈祥的镯子,让季善代她和沈九林送给罗晨曦,“这镯子已经是我们在镇上能买到最好的了,善善你让府台小姐千万别嫌弃。” 季善接过镯子看了一回,才笑道:“这镯子够精巧了,晨曦一定会喜欢的,娘就别担心了。今年我和相公都加倍努力,争取在府城买个宅子,到时候若因为相公要进京赶考,实在回不来过年,就早早带信儿回来,让爹娘去府城过年啊。娘什么时候想我们了,也可以和爹一起坐了车去府城住上一阵儿,不然跟去年一样,等哥哥们运辣椒进京时,也跟着一起去,好不好?” 路氏听得鼻子一酸,强笑道:“且到时候再说吧,恒儿今年学业紧,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你们的好。不过若你什么时候有了好消息,娘一定立时去照顾你,你可别让娘等太久哈……” 婆媳两个说了好久的体己话儿,直到沈九林在外面催第三次了,“孩子明儿还要赶路,让他们早点儿休息吧,哪有那么多话,这么多天还没说完?” 路氏才没好气的应了一句:“知道了,马上就说完了。”让季善回房了。 次日早起用过早饭,季善与沈恒便辞了一家老小,由路氏和沈树一路陪同相送着,去了镇上周氏家里。 周氏与季莲花虎头早用过早饭,收拾妥当等着了,瞧得季善一行终于来了,忙红着眼圈上前笑道:“善善、姑爷,你们来了。亲家母,真是不好意思,又要给您和亲家公添麻烦不说,还要让您亲自上门来,我都快没脸见您了。” 路氏拉了她的手笑道:“亲家母总是这么客气,不是早说过很多次了,都是一家人吗?善善该说的都已与我说了,我也是当娘的人,您只管放心把孩子和房子都交给我,一定会给您照顾好,不叫人欺负了孩子,也休想踏进这大门半步的!” 周氏忙感激道:“多谢亲家母,以后就算我没机会报答您,也一定会让两个孩子报答您和亲家公的。虎头,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给你亲家伯母磕头道谢呢?” 虎头便依言上前,跪下结结实实给路氏磕了个头,路氏先还不受,因周氏和季善都坚持,才受了,随即拉了虎头起来道:“好孩子,以后千万不要跟伯母客气哈。” 周氏看在眼里,这才心下稍安,又把自家的钥匙交给了路氏。 一旁焕生与青梅也已将她和季莲花的行李都搬上了马车,出发的时辰便到了。 季莲花的眼泪霎时如雨般纷纷落下,拉了虎头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弟弟,要不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那个女人不会给你好日子过的,爹和奶奶也变不回去了……就一起走吧……” 把周氏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也给勾得再忍不住,哽声冲动道:“虎头,只要你现在说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娘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一定带了你一起走!” 大不了她以后拼了命的学习上进,拼了命的挣银子,总有还清善善和姑爷那一日的! 虎头却是红着眼睛笑道:“不是早就说定了的事儿吗,怎么娘跟姐姐又变了?这变来变去的可要不得。我都这么大的人了,真的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不还有亲家伯母吗,你们就放心吧。快上车吧,别耽误大姐和大姐夫的时间了……” 一面说,一面还一根根掰开季莲花的手指,把她往马车边推。 看得别说周氏泪如雨下了,便是季善与路氏都红了眼圈,在心里直叹气,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婆媳两个自己那点儿离愁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还是马车一路出了清溪,上了大路,从未坐过马车的季莲花因为不适应马车的颠簸,开始头晕恶心,反胃想吐,顾不得再伤心,周氏因为担心她,也暂时再顾不得难过,整个马车本就不大的车厢里方没那么沉闷压抑了。 “是不是想吐?”季善见季莲花一脸的难受,忙问道,“要是想吐,就让车夫停下……不用啊?那也让车夫慢点儿吧,你先适应适应。青梅,你倒一杯温水与她喝,再把我们带的橘子翻两个出来,给她剥开了过会儿闻一下,看她能不能舒服些。” 青梅便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季莲花,又自角落里翻了两个橘子出来。 季莲花这才好受了些,有气无力的靠在周氏肩上,道:“以前看见别人坐马车,还当肯定舒服得不得了,没想到这么难受,还不如走路呢。” 周氏听得笑道:“你如今是不适应,等你适应了,自然就舒服了。我刚开始也不适应,不过很快就好了。” “真的吗?”季莲花皱眉表示怀疑,“那希望我快点儿适应吧,不然还要坐十几天呢,也太遭罪了。不过这坐车是要快得多哈,眨眼间清溪就看不见了,弟弟也看不见了……” “没事儿,以后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弟弟有机会了,也可以去府城,不用太难过。” “嗯,娘也别难过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本事,将来也会好好孝顺娘,报答大姐的。” 季善见母女两个情绪都平复了不少,这才心下稍松,也靠在青梅肩上,打起盹儿来。 下午,一行人两辆马车到了天泉县城,怕让有心人得知了行踪来相邀宴请,又免不得应酬耽搁,沈恒特意让焕生选了个很偏的客栈,将就住了一晚,翌日一早,便又出发了。 之后他们一直晓行夜宿,亏得季莲花不过两日,就已适应了坐马车,路上走快一些也不用担心她不适,因而得以于正月二十四,顺利抵达了府城。 其时已是傍晚时分,季善早累得不行了,只想立时回家好生洗个澡,便躺下睡他个天昏地暗。 周氏却是急着带季莲花去飘香安顿好,明儿就开始上工,“善善你和姑爷只管回去你们的,就别管我们了,正好我们屋里还有一张空床,就把莲花儿安顿在那里,明儿起就让她也跟着我上工学习。” 季善有些无语,笑道:“您急什么呢,莲花儿刚到府城,总得让她适应几日,到处瞧一瞧,转一转吧,况飘香能学到什么东西呢,还是让我先想一想,再选个适合她,她自己也喜欢的行业学吧。” 说着看向季莲花,“之前就问过你,你喜欢什么,想学什么了,怎么样,现在想好了吗?” 季莲花早被府城的繁华富饶震住了,整个人都是懵的,下意识讷讷道:“我、我不知道,还没想好,都听娘和大姐安排吧……” 季善想到她一个乡下小姑娘,的确不能指望什么,遂带头道:“行吧,我回头择几样你都试试再说吧。” 周氏却是坚持道:“善善,你不用为莲花儿操心了,就我带了她去店里就好,店里怎么就学不到东西了,我不就在那里学会了认字打算盘吗?我都行,莲花肯定也行,只要她有心,哪里都能学到东西。况你和姑爷明儿肯定还要去拜见府台大人,后边儿且有的忙呢,我真的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季莲花听得这话,醒过神来,忙跟着道:“是啊大姐,我还是跟着娘吧,你就别管我了。” 她怎么就忘记娘的话了,她们如今欠大姐和大姐夫那么多银子,还要赚银子供弟弟念书,将来弟弟若愿意离开清溪了,没有银子爹和奶奶也是不会放人的,她不尽快开始赚银子,尽快像娘一样学会认字打算盘,让自己变得能干起来,怎么成? 她们也真的不能再给大姐和大姐夫添麻烦了! 季善见母女两个都一脸的坚持,约莫猜得到她们是怎么想的,只得道:“行吧,娘就先带莲花儿去店里安顿吧。焕生,你替我好生把人送到店里,再替我带句话给叶大掌柜,等我忙过了这几日,就去店里看大家,莲花儿就有劳他先替我照顾了。对了,你回来时再绕道去一趟府衙,告诉罗小姐我们回来了,明儿上午就去给恩师请安拜年。” 焕生忙应了“是”,周氏则本来还想说不用焕生送她们的,她又不是找不到路,听得季善还吩咐了焕生去府衙报信儿,这才不再多说,与季善沈恒道了别,便拿上自己母女的行李,上车先去了。 沈恒这才扶着季善上了另一辆马车,“善善,我们也回去吧,连日赶路实在累了,且先回去好生梳洗一番,再好生睡一觉,旁的都回头再说吧。” 季善“嗯”了一声,夫妻两个便带着青梅,往与周氏他们才离去相反的方向,回了家去。 一个月不在家,家里自然处处都蒙上了一层灰,好在如今有青梅了,打扫根本用不着季善动手,搬东西沈恒也不让她动手,“这等粗活儿哪能让我这么漂亮的娘子动手?都包在相公我身上了!” 逗得季善直笑,旅途的疲惫都霎时散去了几分,笑着去开了所有的门窗通风,随即又提了水,浇起院子里的花木来。 不一时,焕生送罢周氏与季莲花也回家来了,“人已经安全送到店里,交给叶大掌柜了,叶大掌柜让太太只管放心,忙完了正事再去店里也不迟。” 有了他帮着沈恒搬东西,效率就更高了,夫妻主仆四人搬的搬,收拾的收拾,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将带回来的所有东西都归置好,只等回头该送的送,留下慢慢儿吃用的慢慢吃用了。 次日,一夜好睡的季善与沈恒起床梳洗穿戴毕,又吃了焕生去巷口买回来的豆浆油条,便带着给罗府台和罗晨曦准备的腊肉土仪等,坐车径自去了府衙后宅。 罗晨曦早已在二门外候着了,一瞧得季善与沈恒走近,便忙满脸欢喜的迎了上前,“师兄,善善,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足足一个多月啊,我足足一个多月没见过善善你了,真是快想死我了!” 一边说,一边抱了季善的胳膊便不撒手了,“善善你怎么瘦了些?看来是赶路太累了,没事儿,我早上起来就吩咐厨房炖了老母鸡汤,中午你和师兄可都要喝上两碗,很快就能补回来了。” 沈恒早能做到对罗晨曦一见了自家媳妇儿便各种腻歪的行径视而不见了,笑着问道:“师妹气色倒是好,恩师呢?我们先去给恩师他老人家请了安拜了年,你有话儿再与你嫂子慢慢说也不迟。” 罗晨曦闻言,故意笑道:“那今晚上就让善善留在我屋里睡了,师兄答应吗……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小气鬼……” 季善让师兄妹两个一个一脸的假笑,一个则一脸的坏笑逗得忍俊不禁,道:“晨曦,我婆婆给恩师和你带了好些腊肉腊鱼并各色干货回来,虽不值什么钱儿,味道都还不错,你和恩师可别嫌弃。” 罗晨曦忙道:“我早闻到腊肉腊鱼的味道了,口水都快要来了,还嫌弃,我不知道多喜欢好吗?偏善善你和师兄没说,我也不好问的,怕万一不是给我和爹的呢,那多尴尬?总算这会儿确定是给我们的了。红绫红绡,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让人接了,送到厨房里去啊,中午让厨房就蒸一道腊鱼,再看着整治几样其他菜,爹和师兄好下酒。” 待红绫红绡笑着招呼人上前接过了焕生与青梅手里的大包小包,才引着季善与沈恒一路往里,去到花厅里落了座。 兄妹姑嫂三人吃着茶说了一回闲话,奉罗晨曦之命去前面请罗府台的向嫂子回来了,行礼后笑道:“大小姐,老爷本来都要进来了,偏又临时有事儿,只能待会儿进来了,还让大爷也去前边儿呢。” 沈恒闻言,忙起身道:“本来也该我去给恩师请安,怎么能反让在这里等着恩师拨冗移步?我这就去前边儿,娘子、师妹,你们先聊着啊。” 说完便出了花厅,往前边儿去了。 罗晨曦这才与季善抱怨道:“昨晚我跟爹说师兄和善善你回来了,今儿要来拜年,爹还说他今儿不忙,我们一家人有的是时间说笑团聚,结果转头就食言了,真是的!” 季善忙笑道:“这么大个州府呢,一天下来怎么也得几十件大事小事等着恩师决策,怎么可能没有突发情况?恩师又是个再尽职尽责,爱民如子的,就更加严于律己了,晨曦你就别怪恩师了。” 罗晨曦摆手叹道:“我也不是在怪爹,就是希望他能劳逸结合,再忙也该偶尔放松一下,对自己好一点儿。不过不这般一忙起公事来便废寝忘食,那也不是我爹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善善,你和师兄这个年过得肯定很热闹,肯定好生体验了一把衣锦还乡的感觉吧?” 季善嗔她一眼,“你就笑话儿我和你师兄吧,亏得恩师没听见,不然肯定要说你师兄了,不过区区一个举人罢了,算哪门子的衣锦还乡呢,更该戒骄戒躁,努力上进才是。不过我们这个年的确过得很热闹,天天不是在别人家吃席,就是自家办席,那叫一个忙,反倒与父母亲人都没多少时间厮守了。” 罗晨曦笑道:“难怪你瘦了,这谁不知道吃席反倒吃不饱的?又赶了十几日的路,真得好生补补才是。” 季善笑道:“没事儿,主要是赶路睡不好,如今到家了,肯定过几日就好了。你和恩师呢,这个年怎么过的,看你的气色倒是挺不错。” 罗晨曦道:“除了初二爹去庄子上住了一晚,你懂的。其他时间若非必要的应酬爹都推了,我今年更是……咳,有个备嫁的借口在,谁家的帖子都能理直气壮的给推了,不用去应酬这个应酬那个的,每日跟爹在家都是除了吃便是睡,清清静静的反倒悠闲自在,当然气色好了。” 一旁红绫笑着插嘴道:“不止呢,大奶奶不知道,姑爷早早就打发人给老爷和小姐送了年礼来,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之后又打发人快马加鞭送了好消息来,说是钦天监已将小姐和姑爷大喜的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六,姑爷三月底四月初就会亲来会宁城迎接小姐,小姐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不好就怪了。” 说得罗晨曦脸都红了,嗔道:“就你多嘴,再多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红绫便忙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季善已笑道:“原来婚期已经定了,定了好啊,做什么事儿都能更周密的计划了。不过那不是满打满算,晨曦你只能再在家里待两个月多点儿,就要去京城了?哎,这会儿又觉得,好日子要是定在下半年该多好了。” 罗晨曦红着脸道:“说是钦天监本来择了三个日子,除了四月二十六,还有八月初六和九月二十的,是……是他选的四月二十六,于是最终定下的。” “原来是妹夫等不及要迎新娘子过门了,才定的这个日子啊。”季善拍手笑道,“我就说嘛,钦天监总不能直接就把日子定下了吧,总得择几个日子让当事人选。” 罗晨曦越发不好意思了,“哪有等不及,是八月初六和九月二十都太热了,只有四月二十六不冷不热,才定的这个日子……” “哦,是吗?到底四月二十六不冷不热,还是九月二十不冷不热啊?这么怕热,干嘛不索性定在腊月啊,不是老话都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吗?” “呀,善善你再说,我可挠你了啊……就知道你会笑话儿我,还想着回头再告诉你呢,红绫,都怪你多嘴!” “好好好,不笑了,说正事儿说正事儿,我到时候一定要好生考验一下未来妹夫,替你好生把把关才是……” 姑嫂两个笑够闹够了,季善才把路氏带给罗晨曦的镯子拿出来,给了她,“我公婆送你的,祝愿你能与未来妹夫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就是我们老家乡下地方,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东西,这已经是我婆婆能买到最好的了,你看在她一片心意的份儿上,千万别嫌弃,留着将来重新打成你喜欢的式样,或是赏人吧。” 换来罗晨曦的白眼儿,“你又来了,伯父伯母那么远还能想到我,这份心意是多么的宝贝,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多感动,怎么可能嫌弃,又怎么可能赏人?我一定会好生收着的。” 季善笑起来,“我也是这样与我婆婆说的,偏她总不信,就怕你嫌弃,回头我把你的原话写在家书上送回去,让家里三哥读给她听后,她肯定就能安心了。” 罗晨曦道:“那你要快点儿写啊。每每听你说起伯父伯母,都觉得他们一定是很好的人,可惜上次他们来府城我不在,没能见到,如今又很快……要去京城了,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到两位老人家了?” 季善笑道:“肯定有机会的,就算在府城见不到,将来在京城也能见到。我是肯定要把飘香开去京城的,等将来在京城站稳脚跟后,也肯定要接了父母去京城瞧一瞧的,他们辛苦一辈子,若一生里连京城都不能去一次,得多遗憾?” “那我可等着了啊……” 第二百三七回 掏心窝子 欠条 季善与罗晨曦说着笑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季善便要往厨房瞧瞧中午的菜色去,“知道你一个多月没吃到我做的菜,肯定馋了,这就给你做,待会儿就让你一饱口福去。” 却让罗晨曦给拉住了,佯怒道:“我在善善你眼里,就那么馋呢?你就好好儿坐着吧,家里厨子也不是摆设,哪有让你大老远回来,还没缓过来呢,便要亲自动手才有的饭吃的道理,待会儿爹进来知道了,也肯定要说我的。” 总归拉了季善便说什么也不松手。 季善只得笑着坐了回去,道:“我巴不得躲清闲呢,所以你放手吧。果然是要出嫁的大姑娘了呢,都会心痛人了。” 说得罗晨曦又是咬牙又是笑的,“你还真是随时都不忘笑话儿我呢,懒得理你!还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也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正说着,罗府台带着沈恒进来了。 季善忙起身给罗府台行礼,“见过恩师,给恩师拜年了,祝您老人家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罗府台已经换过一身便服了,笑着叫了季善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快起来。”随即自袖里拿了个红包出来递给季善,“既给我拜年,怎能少得了红包?拿着吧。” 又拿了另一个红包递给沈恒,“方才你给我拜年时,因为人多,也不好给你红包,这会儿给你补上。” 沈恒忙笑道:“我也有呢?这也太不好意思了,都这么大的人呢,多谢恩师。” 罗府台到当中的太师椅上坐了,才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呢,你们就是活到五十岁,在父母亲长的眼里,也是孩子,既是孩子,当然就该有拜年红包,曦儿也有的。” 罗晨曦也笑道:“是啊师兄,我也有的,爹初一早上我给他拜年时就给我了。你们快拆开看看爹给你们包了多少,我才好知道爹有没有偏心。” “你这个小酸坛子,让我说你什么好?”罗府台不由笑骂道,“我没偏心,给你们三个都包的是十两的银票,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子晟媳妇,你拆开给她看看,省得这个貔貅还不信。” “是,恩师。”季善便笑着应声拆开了红包,果然里面是一张十两的银票,见罗晨曦一脸心满意足的说:“这还差不多。我也不是貔貅,红包这东西,本来就是多多益善的啊,搁谁都一样。” 越发忍不住笑,道:“这么想挣红包呢?那好生给你师兄和我拜个年啊,我们肯定给你包个大大大红包,谁让这年头哥哥嫂子不好当呢?” 罗晨曦哼笑道:“哪里不好当了,两个人才包一个红包,还要怎么好当?得一人包一个大大大红包,才叫不好当好么?” 说得罗府台与沈恒都忍不住哈哈直笑,整个花厅内外都热闹而温馨。 等稍后向嫂子领着人摆好了午饭,爷儿四个坐下先吃喝得都有五分饱了,沈恒才说起此番自己返乡过年,天泉官场及其他人等的反应来,“当日我们刚抵达天泉,彭大人便已打发得力的师爷上门下帖子了,之后我家里摆流水席时,也打发了师爷去道贺,县尉县丞也都一样。等我到家后,才知道当初我中举时,彭大人还以县衙的名义,奖励了我一百两银子,当然,彦长兄也有……我们家此番摆流水席,也收了三百多两银子……” “我一直都尽可能的谨慎,以防给自己、更给恩师惹麻烦,只是终究经验阅历不足,也不知道此行有没有不妥的地方,所以只能都与恩师细说一遍,让恩师看看有没有不妥的了。” 罗府台仔细听沈恒说完了,才笑道:“你谨慎是好事儿,不过也不需要谨慎太过了。这些都是很正常的礼尚往来,打你中举那日起,便再避免不了,何况你还是我的弟子,就更免不了了;等你飞得越高后,这些更是如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的事了。所以你要打现在就学习适应起来,只要你始终心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彭为昌政绩虽自来都是中下,却也是聪明人,知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左右我下辖官员的考核晋升。所以他殷勤归殷勤,却并不过分,便你不是我弟子,作为新科举人,前途大好,他也会这样做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罗晨曦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了,拉了季善也小声说起自己的来,“善善,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我们去城外踏青好不好,我都好久没出过门了,都觉得自己要生霉了。” 季善倒是很想听罗府台与沈恒说话儿的,可让罗晨曦这般一打扰,也没法儿再听了,只得道:“怕是得二月底三月初天气才能真正暖和起来吧,到时候你婚期越来越近,还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挤出时间来呢……最近不行,最近半个月都不行,我娘有对双生子在老家之前我给你说过哈?这次回去,我们把女孩儿一并带到府城来了,还能怎么带,那家子畜生不就是要钱吗,花了几十两银子便把人带走了。” “如今人跟着我娘暂时安顿在了飘香里,可我想着这也不是长法儿,还是得让她好生学点儿东西,将来至少能养活自己,能做个明白人才是。所以这阵子我得先忙这事儿哈。” 罗晨曦一脸的怏怏,“哦,那你先忙正事儿吧。我就是想着,以后怕是很难见到会宁的春天了,想再好生看一看,在这里待了几年,还是很有感情的……” 说得季善立马心软了,忙道:“我会抓紧时间把正事儿办完的,到时候一定与你出城去好生踏青赏玩,好不好?” 罗晨曦这才笑了,眼里满是狡黠,“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要是食言了,可是要长胖胖的。” 季善呵呵,“我就知道你刚才是故意装可怜的,结果还是上了你的当,哼,下次肯定不会再上当了!” 罗晨曦忙笑得一脸的讨好,“这不是知道善善你对我好,我才这样么,换了别人,想让我装可怜我还不肯呢。” “还不是你吃定了我……” 晚间因季善先就说了季莲花的事儿,罗晨曦自不会再硬留她,很干脆就把季善和沈恒送出了二门外上车。 倒弄得沈恒有些惊讶,等马车出了府衙后宅后,因问季善,“善善,师妹方才怎么没留你呢?我都做好与她斗智斗勇的准备了,结果竟然根本没开战,我这心里还有些失落呢。” 说得季善笑不可抑,“既然你这么失落,不如我们这便掉头回去,让你与师妹斗智斗勇一番后,我们再回去?” 沈恒忙摆手:“不不不,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才不想掉头回去呢,到时候要是斗输了,我今晚岂不是又得孤枕难眠了?好容易这到家了,我可不想再跟赶路住客栈时一样,日日都只能跟焕生住一间屋。再说了,昨晚上想着你累,我可一直都很乖,就等着今晚上连本带利讨回来呢,还是赶紧回家办正事要紧……”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捂了嘴,低声嗔道:“你小声一点,看人听见了笑话儿。” 沈恒却是理直气壮道:“有什么好笑话儿的,这可是天经地义的大事,再说了,车里就咱们两个,谁能听见?” 好在是话虽说得理直气壮,到底没忘记压低声音,季善才在轻啐了他一口后,没有再说。 次日季善醒来时,已是快交午时了,隐隐听得屋外沈恒吩咐焕生的声音:“夫子们的都送了,那你便再跑一趟黄老爷家,把黄老爷家的也送了吧……剩下给左右街坊邻居的,回头看太太怎么安排吧。” 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亏得孟竞主仆还没回来,家里只他们自家人在,不然她这睡到大中午,也太尴尬了,虽然焕生与青梅也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但既是自家的人,她就厚脸皮了又怎样? 下午等季善把给左邻右舍带的土仪都分好,打发焕生与青梅分头送出去后,夫妻两个便没事儿了,正好天空飘起了小雨来,越发有懒在家里的理由了,于是夫妻两个又窝在房间里腻歪了半日,体会了一把别样的‘小别胜新婚’。 到得第三日,沈恒不可能继续留在家里与季善腻歪了,罗府台对他要求严格,他自己对自己要求更严,尤其昨晚罗府台还郑重的征求过他的意见,四月里罗晨曦送嫁,他愿不愿意带着季善去一趟京城,为罗晨曦送嫁? 沈恒自是责无旁贷,一口便应了罗府台,把早就心知非他们夫妇莫属的事情给彻底定了下来,那届时来回怎么着也得耽搁两个月,时间越发的紧迫,当然经不起任何的荒废。 遂早起用过早饭,便带着焕生出门去了。 余下季善又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才收拾一番,带着青梅也出了门,直奔飘香而去,她得尽快把季莲花给安顿好了,才能安心为罗晨曦忙碌,兼陪伴她最后这两个月的闺中时光。 一时到得飘香,季善先笑着给叶大掌柜拜了年,也与店里其他人都打过招呼,相互拜了年后,才与叶大掌柜坐下,说起话儿来,“您老气色倒好,可见这一个多月来果真没亏待累掯自己,不然我可是要恼的。太太大奶奶和孩子们呢,也都好吧?” 叶大掌柜呵呵笑道:“托太太的福,都好,都好,今年可是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张的,日日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怎能不好?” 尤其跟去年相比,就更好了,纵然失去至亲仍是家里每个人心里的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至少伤口已经结了痂,不碰就不会痛了,一家人这个年还算是过得热闹。 叶大掌柜笑罢,又问道:“沈相公今儿怎么没来,可是已跟着府台大人在忙了……太太这是什么话儿,沈相公可是干大事的人,当然要先顾正事,咱们这儿什么时候不能来呢?” 季善笑道:“就知道自己人不会见怪的。腊肉腊鱼可已做来吃过了?我婆婆还担心今年我们走得早,都熏得不够干,怕在路上放坏了,或是口感不好,不过昨儿我做了些来尝,倒还挺好的……大家也觉得好啊?那我就安心了。” 又说笑了几句,季善才问起季莲花这两日在店里怎么样来,“她以往连天泉都没去过,之前我们经过天泉时,她便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之后到了府城,更是整个人都被镇住了,连说话都小声了,走路步子也不敢迈大了……肯定这两日连房门都没敢出过吧?” 说着又四下里看了一圈,确定没看到季莲花的影子,便是周氏的身影都不见,忙道:“我娘呢,不会这两日也没出过房门吧?” 叶大掌柜摆手笑道:“怎么可能,周妹子前儿就开始上工了,不出房门怎么成?便是莲花儿那丫头,前儿也让周妹子领着,去了后厨帮忙洗菜洗碗,闲时还要跟着周妹子学认字打算盘。不过可能是刚来,跟大家都还不熟悉的缘故,她的确有些害羞认生,但我瞧着她比当初周妹子刚来时,可要强出不少,说话也更利索,不是个轻易会吃亏的,好好栽培着,将来没准儿还真是个可造之材呢!” “是吗?”季善挑眉,“您老阅人无数,对她评价竟这么高呢?您不用看我的面子,她是个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不过旁的不说,不是个轻易会吃亏的倒是真的,毕竟前头十年是被宠到大的,也就这一年才开始吃苦,哪能这么快就改了性子?那她们现在人呢,我都来这么半日了,她们肯定早知道我来了啊。” 叶大掌柜笑道:“周妹子带莲花儿上街买东西去了,说是趁这会儿店里不忙,速去速回,想来也该回来了,不然太太来了,她们岂能不出来的?” 季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是说哈,那我再等等吧。对了叶老,您见多识广,知道这府城哪里可有女子学堂吗?我前儿问过罗小姐,她说她不知道哪里有,只知道好些大户人家是自家请了先生在家里,教全家乃至全族的女孩儿读书认字针黹琴棋什么的,至于小户人家,她是既不知道,只怕也舍不得花那个钱供女孩儿读书,所以我就想着问问您。” 叶大掌柜怔了一下,也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忙道:“太太是想送莲花儿去上女子学堂吗?可府城我没听说过哪里有,倒是省城听说过有,但据说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的小姐们,莲花儿怕是进不去……吧?且她都这么大了,还什么都不会,便侥幸进去了,只怕也样样都跟不上,不是适得其反么,太太还请三思。” 季善听得叹道:“好吧,我就知道我这个想法果然‘何不食肉糜’了,谁家舍得送女孩儿去念书烧钱呢,既没有市场,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供应。问题她如今这个年纪,倒大不小的,总不能就在飘香一直混着吧,便是学技艺都还早了些,依我看,最好还是得先念两年的书,懂得道理了,再想自力更生也不迟。” 叶大掌柜笑道:“难怪周妹子急着教莲花儿认字打算盘,又求我和叶广闲暇时能多教教她呢,定也是跟太太一样,盼着她能早日自力更生吧?其实太太不用急,您瞧周妹子才短短一年时间,进步多大,说是换了一个人都不为过。可见只要安心想学习,想进步,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所以不如就让莲花儿先在店里待一段时间再看吧,若她真的是个可造之材,等将来咱们开了分店,她指不定还能独当一面呢,那难道不是好出路?” 季善皱眉道:“话虽如此,到底她如今还是小了些。” 她可做不到雇用童工。 “可是……”叶大掌柜觑了觑季善的脸色,才低声道:“我跟太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儿啊,到底不是亲生的姐妹,她就算如今已跟着周妹子了,心里也不是就一点不在乎季家那对儿母子了,那总是她的亲爹亲奶奶。万一太太又出钱又出力的,结果养了个白眼儿狼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太太一口,或是扯太太的后腿,惹出一堆的烂摊子来要太太给她收,那得多糟心?” “且也要防着‘升米恩,斗米仇’,把她养得什么都理所当然了。还是得一开始就让她知道,太太没有那个责任,不过是看的周妹子的面子,她凡事还是得靠自己。自己能吃得了苦,一步一步往上爬,将来自然吃香喝辣,好日子在后头;反之,将来吃糠咽菜,也怪不得太太,都是自找的,谁让她自己没能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呢?当然,这都是太太的家务事儿,我本不该多嘴,还请太太不要千万不要见怪,若觉得我说得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呢,您就听听;若觉得不中听,您就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 季善见叶大掌柜说到后边儿,急得脸都红了,忙笑道:“您老这是什么话儿,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儿,若不是拿我当自家的女儿一般,您怎么可能与我说?‘疏不间亲’的道理谁不知道呢?” 见叶大掌柜霎时一脸的如释重负,笑着又道:“不瞒您说,其实这些我也都考虑过的。要说我对她有多深的感情,还真没有,毕竟早年我……我在季家真没有多少美好的回忆,就像您说的,我不过就是看的我娘的面子,再就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罢了。所以从来没想过要把她当千金小姐养,一开始也说好了,她将来要自力更生的。我只是觉着她到底年纪还太小了些,就算要自力更生,至少也不该是现在。”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能这样想就最好了。这样吧,太太若是信得过我,就先把她交给我一段时间,日日就在店里,我来监督教导她,当然,该给的工钱我还是会给她的,如此先过上一两个月的,您再看,要是觉得她进步挺大,就继续让她在店里待着;要是实在不行,又再想旁的法子。太太觉着怎么样?” 太太对他们一家恩同再造,太太的烦恼就是他的烦恼,他当然要给太太解决得妥妥帖帖,让太太没有后顾之忧才是! 季善忙道:“您老亲自监督教导她,那可是她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可您本来就够忙了,哪还有那个空闲和精力呢?我也不愿您太累了……” 叶大掌柜摆手笑道:“说是我监督教导她,其实主要还是得靠叶广,靠周妹子。认字儿打算盘这些本来店里也好几个人都在学,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也是放,太太想送她去女子学堂,说到底不也是想她读书明理呢?额外的弹琴下棋画画儿那些,原就不是我们这些人学的,还不如打算盘有用呢。” “至于其他方面,周妹子肯定知道教导她的,周妹子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又踏实又勤快又能吃苦,对谁都从来没有坏心。日日跟着这样的娘都还学不到几分周妹子的品格儿,那以后也指望不上什么,也就只能趁早给她找个老实巴交的人嫁了算了。” 季善差点儿没忍住笑。 虽知道叶大掌柜说的‘找个老实巴交的人嫁了’,跟她认知里的意思不是一个意思,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老实人做错了什么? 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笑道:“行吧,那我就听您老的,先过上一两个月的再看吧。回头我也会敲打她,让她好好学,让我娘好好儿督促教导她的。”以期将来能少一个“老实人”受累。 叶大掌柜又道:“不知道周妹子是不是已经告诉她,这店其实是太太的了?就怕她回头万一给传回了清溪去,给沈相公和太太平添麻烦。” 季善倒是不在意这个,“时间长了,就算我娘不说,也是瞒不住的,且由得她吧;府城离清溪这么远,也不是她想传,就能传的。且她也不小了,诸多事也都看在眼里,不可能这点基本的判断都没有,连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都不知道。” 正说着,就见周氏引着季莲花回来了,瞧得季善来了,母女两个都是满脸的惊喜。 周氏忙上前道:“善善,你什么时候来的?早知道你要来,我们方才就不出去了。” 季莲花也跟着上前叫季善:“大姐,您来了。” 季善仔细打量了她一回,才点头道:“今儿瞧着气色比刚到那日好了不少,这几日应当还习惯吧?” 季莲花笑道:“很习惯,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吃得好,也睡得好,还时时都能看见娘,很习惯哈。” 一开始她真挺害怕的,这么大一个饭馆子,瞧着比镇上的聚丰楼还要体面,她又除了娘,一个人都不认识,哪怕娘事先已经给她说过很多次,店里的人都很好,她还是免不得心慌,怕大家瞧不起她,笑话儿她,怕自己的乡下口音和什么都不懂一不小心就出丑了。 没想到大家真的都像娘说的一样和气,不但没有笑话儿她的,还处处帮助她,照顾她,吃的也都是她以往过年时都吃不到的好东西,她就跟从糠箩筐跳到了米箩筐一般,怎么可能不习惯? 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弟弟不在身边,不能也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不能也来瞧一瞧府城这样的大地方了! 周氏在一旁笑着道:“善善,我们还是屋里去说话儿吧,很快就该上客人了,我和莲花儿也正好回屋去换衣裳,待会儿好上工。”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行,那就屋里去说吧。” 随即与叶大掌柜打了声招呼,便与母女两个去了后边儿她们住的屋子。 就见周氏屋里原本空着的那张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被褥,光肉眼瞧着都能想象到躺上去会是多么的温暖与松软,不怪季莲花习惯,有妈的孩子是块宝,只要能时时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谁又能不习惯呢? 季善心里黯了一下,听得周氏让她坐,才回神笑道:“好的娘,您和莲花儿也坐啊。方才都买了些什么呢?我那里有不少用不上的布料,娘如果要给莲花儿做衣裳,就别白花银子了,回头去我那儿挑些便是,不然我让青梅送来也使得。” 周氏笑道:“你那儿的布料都是好的,还是留着吧。对了善善,我昨儿已经算过账了,这次我买房子的六十两,还有接莲花儿到我身边的五十两银子,都是你先给我垫付的,一共便是一百一十两。我本来有二十六两多银子,这次过年回去花了六两多,加上回府城后,给莲花儿添这样那样的,又花了二两多,便是九两。” “回来后大掌柜又给了我二两银子的年赏,说是店里大家伙儿都有的,我便先还你二十两,剩余的九十两慢慢儿还好不好?这是我给你写的欠条,不但我自己签了名儿摁了手印,莲花儿也签了明摁了手印的,你先瞧瞧吧。” ------题外话------ 亲爱的们看过来看过来,今晚十点到明晚十点,本文限免哦,等明晚十点下了限免后,会有两万字的肥更掉落,为了码两万字,简直用尽了瑜的洪荒之力,大家记得要看哦,么么哒o(* ̄︶ ̄*)o 第二百三八回 近朱者赤 兄长(一更) 季善接过周氏递上的欠条一看,见其上字虽写得歪歪扭扭,不甚美观,但的确将事情写得明明白白,‘某年某月某日,周根容欠沈恒季善夫妇九十两银子,分期归还,直至还完为止’。 右下角也果然落了周氏的名字和手印,旁边还有季莲花的名字,看笔迹比周氏的还要不如,也就勉强认得出是‘季莲花’三个字,还有个比周氏的手印略小些的手印,不用说也是季莲花的了。 季善忙道:“娘您这是干什么,自家人还写什么欠条呢,况接莲花儿到您身边也没用到五十两银子,是四十两,拢共只有一百两,不是一百一十两哈,所以您……” 话没说完,已让周氏打断了,“善善你先听我说。焕生给那个野女人的五两银子,还有给里长买礼物打点的银子,都是因为要接莲花儿才产生的,自然也该我出这个钱儿。就这样我已经占了你和姑爷的便宜了,本来焕生跑前跑后的辛苦,该我打赏他的,可我实在没那个钱儿了,只好厚着脸皮蹭你们的。” “再就是这么大笔银子,就算是府城的普通人家,又有几家拿得出来的?多少人家遇上了急事儿救命事儿,连借银子都没处借去呢,你能借给我,还不收我利钱,我已经很知足,你也已经够对不起我了,都说‘亲兄弟,明算账’,这母女之间自然也该一样;何况这银子也不只是我借你的,还有莲花儿借你的,就更得算清楚了。所以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只管把这欠条收好便是了。” 周氏说完,又与季莲花道:“你也跟你大姐说几句话儿吧。” 季莲花便也道:“大姐,这银子娘和我本来就该还的,您对我们也够好了。要不是您,我这辈子怕是连天泉都可能没机会去一次,指不定还、还要不了多久,便会被胡乱嫁了,将来过的日子只怕比当初娘过的还糟,更别提如今还来了府城见大世面了,我心里已经很感激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挣银子还给您,将来也一定会好好孝顺娘,好好报答您的。” 虽然四十两银子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得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那么多银子,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 但娘说得也对,欠了钱就该还,尤其大姐跟她们还不是亲生的,还早被爹卖了,其实与他们全家都再没有任何关系的,就更得哪怕还上十年二十年的也要还了,那她且慢慢努力,慢慢来吧。 母女两个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好吧,那我就先把这欠条收下了,不过娘你们千万别着急,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再还便是,我又不等着用,可不能因为一心想着还钱,就苛刻自己才是。” 周氏这才笑了,“放心,我们不会苛刻自己的,这吃住都在店里,连衣裳都统一要发的,我们本来也没多少用钱的地方,善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季善笑着“嗯”了一声,“这倒是,不过您该花的还是要花哈。”说着指了欠条的右下角,“这字儿是莲花儿写的吗?” 周氏不好意思道:“是我这两日教她认和写的,想着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名字她总要先会认会写。我本来写得就不好,她写得就更不好了,善善你别笑啊。” 季莲花也脸红了,“大姐,我、我之前从来没写过字,以后一定好好学……” 季善忙笑道:“我不是要说你,我是想表扬你,才两日功夫,就会认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真是能干,看来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比娘认的字儿多,比娘写的字儿好了。” 周氏忙道:“那才好呢,本来我年纪大了,就学什么都慢,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连你大姐都这么说,这下你总信了娘的话儿,学认字写字根本就不难,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超过我了吧?” 季莲花被季善表扬了也有些兴奋,迟疑道:“大姐,我、我真的能行吗?可我真觉得认字写字好难,转头就忘记那是什么字儿了,写时笔更是不听我使唤,怎么都写不直,总是弯弯曲曲的,不想把纸弄脏了,就是弄坏了……” 季善点头道:“你当然能行,谁开始认字写字时都跟你是一样的,我当初刚跟相公学时也一样,要不老话怎么会说‘万事开头难’呢?你们写字的笔墨纸也都是最便宜,为了能节约成本,当然容易坏容易脏,不怪你。只要你肯学,不怕苦不放弃,肯定要不了多久便会有回报的,你不信试试就知道了。” 顿了顿,“对了,我听说你这两日还跟着娘在学打算盘,学得怎么样了?” 季莲花脸上的兴奋与斗志一下子都消失了,苦着脸道:“太难了,打算盘比认字写字还难,我根本看不清娘和大家伙儿的手指是怎么动的,也看不懂那些算盘珠子都是什么意思,真的太难了,我肯定学不会的……不过大姐放心,我也会努力学的,就不信大家都能学会,就我不能了,我又不比大家少什么!” 季善见她让周氏一看,立时便改了口,莞尔道:“嗯,你有这个心就好,那慢慢儿来吧,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等你再学上一段时间,找到窍门了,自然就知道的确没什么难的了。” 周氏跟着道:“可不是,我一开始也觉得要命了,后来入门了就发现,原来还挺有趣,每次算对了账心里也很满足,比每个月发银子时的满足少不了多少呢。” 季善笑道:“这便是学习的乐趣了。那娘的意思,是就让莲花儿待在店里边学习边做工了?莲花儿你自己的,又是怎么想的?我本来打算给你找个女子学堂的,可听说府城压根儿没有,得去省城才有,里面的学生还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周氏不等她说完,已忙道:“善善你千万别弄那什么女子学堂,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莲花儿肯定适应不了的,咱们是什么人,人家是什么人?天生就是两样人,就跟一群凤凰里忽然混了只山鸡,肯定凤凰也受不了,山鸡也受不了。况那得多少银子啊,还是就让她待在店里吧,店里什么都能学到,指不定比那什么女子学堂还有用呢!” 季莲花也忙忙道:“大姐我不去,我就跟娘在一起,这里挺好的,我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想去。您放心,我会好好学认字打算盘,也会好好做工的,您真的别送我走,我真的不想跟娘和您分开,我害怕……” 说着都要哭了,满脸都是慌乱与惊恐,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肯定会笑话儿她,欺负她的,她真的不敢去啊! 季善见她脸都白了,忙笑道:“你别急,我也没说一定要送你去啊,就是先征求一下娘和你自己的意见。既然你们都说留在店里挺好,那就先留一段时间看看吧。我方才也跟叶大掌柜聊了聊这事儿,听他的意思,莲花儿学东西还挺快,说话做事也利索,比娘当初强出不少,也是建议我让莲花儿就在店里先留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像娘一样进步巨大呢。” 周氏与季莲花闻言,这才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善善你放心,我会好生监督莲花儿,尽量都我先教她,不让她给大掌柜和大家伙儿添额外的麻烦的。大掌柜之前说回头要给她算工钱,我也说先不敢领,能供她吃住,让她跟着大家伙儿学已经够好了。” 季善“嗯”了一声,“第一个月的确不该领工钱,大掌柜肯定得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一样,才能服众,娘这样说是对的。应当快上客人了,你们收拾一下便去忙吧,我也还有事儿去与大掌柜商量。” 周氏忙道:“等一下善善,我还没给你银子呢,可不能只口头还债,天下搁哪儿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从枕头下拿了个荷包出来,递给季善,“里面是二十两,有银子也有铜板,我本来是打算去换成银票后,再给善善你的,没想到你今儿就来了,那只能回头你自己去换一下了啊。你点一点吧。” 季善忙道:“还点什么点呢,难道您还会糊弄我不成?方才说了那么多,那我就收下了啊,不过娘把银子全给了我,您和莲花儿还有的花吗,不然好歹还是留些吧?” 周氏忙摆手,“我还留了几百钱的,足够撑到下次发工钱了,你就别担心了。” 季善这才把银子收了,“那你们换衣裳吧,我先去前边儿了啊。” 出了母女两个的房门,去了前边儿。 余下周氏一边换衣裳,一边低声与季莲花道:“你别怪娘与你姐姐算得那么清,她如今有自己的一家人了,哪怕你大姐夫再好性儿,我们也不能仗着人家好性儿,就得了好还想更好。换了旁人,过年能给咱们送那么多吃的喝的用的,这回来清溪的吃住车费,能直接都包了,压根儿不与咱们计较吗?我们已经占了他们天大的便宜了。” 季莲花忙道:“娘都跟我说过那么多次了,只管放心吧,我心里真的都明白……大姐她便是不管我们任何人,又有谁能说她的不是?” 周氏点头,“正是这话,从你那个狠心烂肝的爹把她卖了那一日起,她就再不欠我们什么了。倒是你,方才跟我到处去逛了逛,知道府城好在哪里了,我一点儿没骗你吧?” “嗯。”季莲花忙点头,“娘何止没骗我,府城比娘说的还要好十倍。什么东西都有的卖,卖得竟比清溪还便宜,还那么多车,到处也那么干净,难怪娘说您刚来府城第一天,就在想什么时候要是能带了我和弟弟也来府城瞧一瞧该多好?我现在也特别想弟弟能来瞧一瞧了。” 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学认字打算盘,将来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养活您,也绝不会跟那些人一样的!” 至于‘那些人’是哪些人,她并没有说,但足够周氏明白她的意思了,欣慰的点了点头:“嗯,你有这个志气就对了,那我们的好日子肯定在后头!走吧,干活儿去了……” 母女两个便也出了房门,往后厨帮忙去了。 季善在飘香用过午饭,又听叶大掌柜报了一回腊月和正月的账,眼见时辰不早,方在再次谢了叶大掌柜这阵子的辛苦,再次托了他多为季莲花费心后,带着青梅出了飘香,准备回家去。 周氏却追了出来,“善善,等一等,我还有几句话儿想说。欠条的事,你真的千万要每一两银子都与我们对硬,别想着什么都是一家人,回头就不与我们计较了,或着以其他的方式补给我们,那我巴巴的弄欠条还有什么意义?我还罢了,活了快四十年,虽没什么本事,该懂的道理还是懂的;莲花儿却正是倒懂事不懂事的年纪,以前就被那对母子给教歪了,好容易这一年来懂事些了,要是不好生教养着,指不定又要歪。” “我可不想辛苦一场,把她养得什么都理所当然,尤其不能对你理所当然。所以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要与她说,你再有也是你的,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想要有,那就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必须靠自己的双手自己去挣来!还望善善你能明白我的心,与我配合一下,如今不对她严厉一些,将来等现实对她更严厉时,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季善等周氏说完了,才笑道:“我上午就猜到娘的苦心了,所以才收了欠条的。不怪叶老说就是要让莲花儿跟在您身边,才能真正学到东西,学会做人呢,都知道近朱者赤,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跳大神嘛。行,我会与你们对硬的,宁愿莲花儿现在抱怨我们苛刻,也好在她将来真吃了亏,再抱怨我们。不过娘还是不能苦了自己才是,不然我知道了可是要不高兴的。” 心里对周氏越发的敬重了。 虽然她认真说来是没多少见识没多少本事,可她的进步她的品行,是多少有本事有见识的人及得上的? 周氏忙笑道:“听善善你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我也不会苦了自己的,你也放心吧。对了善善,姑爷那儿可有适合刚认字的人看的书?我认识的字到底还是不够多,写得更是不好,就想着若能有一本书我和莲花儿时时都能看,肯定进步也能大些,总不能老是麻烦大小掌柜吧?” 季善立时决定就算沈恒没有合适的书,她也要现给她们买去。 笑道:“肯定有的,等我回去找一找,回头让焕生或是青梅给娘送来啊。再送些笔墨纸的来,好让莲花儿多认多写,这才两日功夫呢,她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没准儿还真是个念书的好材料呢!” 周氏笑道:“她哪是那块料,是我这两日得了闲就教她认,晚间还要在灯下教她写到二更天,才勉强写得能认出是什么字儿,为的也是好让她在欠条上签自己的名字。我本来一开始只想签我的,后来一想,不让她自己写上自己的名字,摁上自己的手印,她就没有那种真实感和紧迫感,现在看来,还是很有用的。” 季善不由赞道:“娘真是想得周全,以后莲花儿肯定会感激您,感激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这么好的娘。好了,您快回去歇一会儿,我也回去了,过两日得了闲,再来瞧你们啊。” “那你快回去吧,只管忙你的正事儿,别担心我们,我们好着呢……” 母女两个遂作了别,一个回了店里,一个则到巷口叫了马车,一路回了家去。 晚间沈恒回家后,季善便把欠条的事儿与他说了,末了感叹道:“我娘也就是命不好,生在了周家,又嫁了季家,要是能生在个家境好些,也疼女儿些的人家,指不定还真能干出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事业来呢!” 沈恒听了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岳母就算生在了周家嫁到了季家又如何,难道就不能一样干出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事业来了?” 说得季善自失一笑,“是哈,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抱怨命不好,才会怨天尤人呢,倒是我着相了,我娘如今不也挺好的。” 沈恒笑道:“不过岳母教养孩子倒真是有一手,不怪能养出善善你这样的女儿来,若莲花儿过阵子便能宛如脱胎换骨,那将来咱们的孩子就真可以放心让岳母替我们带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带,别什么都指着家里老人,尤其是你,我负责生,你就得负责带才成,可别给我想着什么‘抱孙不抱子’啊。” “是是是夫人,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早记住了,现在的关键在于,你倒是先给我生个孩子,我才好带啊……” 夫妻两个说笑磨牙了一回,才在灯下各拿了一本书,各自看起来,屋外虽寒风呼呼,屋里却是一片的温暖与安宁。 之后几日,季善又去府衙跟罗晨曦做了两次伴儿,帮着张罗了一些琐事,正月便过完,进入了二月,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范妈妈忽然再次登门。 同来的除了大半马车各色礼品,还有一位年轻的贵公子,经范妈妈一番介绍,季善才知道了对方是原主的亲生大哥、阜阳侯府的二爷裴钦。 只是眼前这位一身质地上乘,裁剪精良长袍,外罩黑狐大氅的“豪门霸总”对自己明显一脸的冷淡,也不知是天生高冷矜贵,毕竟侯门贵公子呢,当然有冷傲的资本;不然就是与自己初次见面,实在不熟悉的缘故?还是因为骨子里便不喜欢自己这个不识抬举的所谓亲生妹妹呢? 季善当然也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却贴人家的冷板凳儿。 待范妈妈介绍完,淡笑着给裴钦行了个礼,便道:“外子这会儿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一个小丫鬟,实在不方便请外男进门,只能委屈裴二爷去马车上,或是去别的地方稍等一会儿,等外子回来后,再请裴二爷屋里奉茶了。” 裴钦的脸色霎时不好看起来。 本来瞧得眼前的人与他母亲果真长得有六七分相似,他还生出了几分亲切感来的,谁知道这性子却是这般的不讨人喜欢,这般的不识好歹,亲兄长都来了,她还要拿乔,对亲兄长是一点敬意都没有,差瑶儿简直差远了! 范妈妈瞧得自家二爷脸色不高兴了,忙赔笑着与季善道:“小姐,二爷怎么是外男呢,那可是嫡亲的兄长,您何必这般见外,不若大家先进了门,在屋里吃着茶说着话儿,等姑爷回来也是一样的,您说呢?” 季善自然也瞧见裴钦不高兴了,心里也是越发的冷。 还当因为上次她不肯回去,阜阳侯府的人终于也觉得只派范妈妈几个下人来不妥了,所以终于舍得派个“爷”字辈儿的人来了。 没想到人倒是终于来了,却如此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知道的,还能说他是跟亲妹妹从来没见过,不熟悉的缘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讨债的呢! 季善脸上的笑便越发的淡了,道:“范妈妈千万别这么说,裴二爷嫡亲的妹妹这会儿可在京里,在长公主府好好儿当着她的少奶奶呢,我一个偏远乡下的小小村女,可万万当不起您这么说。您还是请了您家二爷去别处暂时安坐吧,我这便派人去请我家相公回来,耽误不了您家二爷多少时间的。” 既然如此不欢迎她回去,一点做兄长的见了失而复得的亲生妹妹的激动与喜幸都没有,还巴巴的来会宁城,巴巴的来找她干什么! “可是……”范妈妈干笑着还待再说。 裴钦已沉声道:“既然沈举人不在家,沈太太不方便请我们进去,那我们就去马车上稍等片刻,等沈举人回来后,再来拜访吧。范妈妈,我们走。”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余下范妈妈见他走了,只得赔笑着与季善说了一句:“那小姐,我们待会儿再来拜访啊。”,忙忙追了上去。 一旁一直大气儿不敢出的青梅这才小声问季善,“太太,我现在就去请爷回来吗?” 季善冷哼一声,“请什么请,这个态度,且等着去吧,最好等不到半个时辰,便气得回了京去才好呢!” 话虽如此,到底也知道赌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得摁下性子吩咐青梅,“你立刻去一趟府衙,请爷回来吧,早些把该说的与他们说明了,也好早些请他们走人,省得回头再来烦我们。” 青梅便答应着去了。 季善这才关上家门,折回了屋里,心里简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既然来了一次来二次,也终于把“爷”字辈儿的派来了,就说明至少阜阳侯府的二老爷二夫人,还是盼着她能回去相见相认的,那为什么就不能态度好点儿,不能拿出应有的愧疚与诚意来,不能对她这个亲妹妹,表现出哪怕一分应有的喜欢与欢迎? 他们知不知道,他们的亲女儿、亲妹妹这辈子到底过得有多苦,甚至才十几岁的豆蔻年华,便连命都没有了,还根本没人知道! 只凭这一点,季善便难以原谅他们明明都知道了到底是谁造成原主这辈子悲剧的,却还拿罪魁祸首的女儿当宝,让她继续享受着原来的一切,——这对十几岁便香消玉殒了的季善来说,真的太不公平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沈恒回来了。 季善心情也已平复了不少,只脸色仍有些难看,沈恒见了少不得心疼担心,忙关切道:“善善你没事儿吧?若你实在不愿意见他们,就索性不见了,我去打发他们走,让他们以后也不要再来!” 那个裴二爷的态度他已听青梅大概说过了,那是来看亲生妹妹、接亲生妹妹的吗? 对自己好容易才找到的亲生妹妹也不忘摆侯府贵公子的派头架子,以为自己是谁呢,善善不稀罕,他更不稀罕! 季善却是摇头,“算了,还是见吧,早点儿把话说清楚,早点儿把人打发走,也好早点儿重获清净,不然今儿把人打发走了,明儿他们势必还要来,你哪来那么多时间与他们白白浪费呢?” 见沈恒还是一脸的心疼,笑道:“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本来一开始就没抱希望,如今自然也不会失望,他们怎么着都伤不到我的,再说不还有你陪着我吗?” 沈恒这才面色稍缓,吩咐青梅好生服侍着季善后,带了焕生一道去外面接人。 裴钦在马车里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不过想到母亲的眼泪,想到祖母的心病,到底还是耐下了性子来,一直闭目养神。 又等了一会儿,总算外面传来了范妈妈的声音:“二爷,沈姑爷来了。” 裴钦却仍是没睁眼也没动,直至外面响起一道陌生的清越声音:“这可是裴二爷的马车?在下沈恒,因方才不在家有失远迎,还请多多见谅。” 这才睁开眼睛,伸手撩起了车帘,“沈举人客气了,是我不请自来,该请见谅的人是我才对。” 趁机上下打量了沈恒一番,只当范妈妈之前夸沈恒这也好那也好,多少有夸张的成分。 不想这会儿见了人,才发现范妈妈竟一点儿没有夸张,甚至本人瞧着还要更清隽斯文些,尤其那一身的书卷气,不怪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就能中举人了;也不怪那个丫头有底气拿乔,有这样的夫君,她的确有拿乔的资本。 裴钦打量沈恒时,沈恒也不着痕迹打量了他一回,见他五官、尤其是眼睛生得与季善简直一模一样,也就不难想象到阜阳侯府二房的孩子,多半都生得肖母,都有一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了。 可沈恒却对他生不出半分爱屋及乌之心来,反而对他那满身自骨子里般透出来的矜贵之气很是不痛快,摆应有的架子也要分人吧,对外人和对自家人能一样吗,这哪里是来看妹妹、接妹妹的,分明又是来送“嗟来之食”的吧,也就不怪善善脸色难看了! 不过沈恒还是做足了应有的礼数,“裴二爷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还请家里去奉茶,请!” 裴钦此行本就是为了能登门再与季善和沈恒好生谈一谈,自然不会因为出师不利,心里小小的不痛快了一把,便这个时候拿乔,抱拳笑道:“那我就叨扰沈举人了,请!” 二人遂一路并排前行,很快进了家门。 这回季善没再多说了,把人让进厅里,便亲自去沏了茶来,才在沈恒身边坐了,开门见山道:“方才不便多问,是以不知道裴二爷此行的来意,现下方便问了,还请裴二爷直言相告,省得耽误彼此的时间。” 裴钦闻言,先看向沈恒笑道:“之前听范妈妈说,家里都是舍妹做主,妹夫对她百依百顺,什么都听她的,我还当是范妈妈为了家父家母高兴,故意这么说的呢。没想到今儿才知道,原来范妈妈说的是真的,妹夫果然事事以妹妹为先。” 沈恒淡淡笑道:“那裴二爷该为内子高兴才是啊,能有这样一个敬她爱她的夫君,也算是老天爷对她过去十几年受尽欺凌虐待的补偿吧。” 季善则扯唇道:“裴二爷还是别‘舍妹、妹夫’的好,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您的妹妹这会儿可在京城里,在长公主府里,我们可当不起您这么说,还请直接告知来意吧。” 裴钦心里就越发觉得季善的性子不讨喜了,他都以开玩笑的口吻,叫了她‘妹妹’,亲口承认她了,血缘亲情也是始终割舍不断的,她怎么就不能就坡下驴,也叫他一声‘哥哥’呢? 何必非要这般的不通情理,不知好歹? 不过可能是又已多看了她几眼,亦或是血脉天性?他这会儿再看她,倒是顺眼了那么几分,也越发觉得像母亲了,回头母亲见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裴钦想到自家母亲,决定不与季善计较了,笑道:“既然你们开门见山,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我这次来,是给你们送年礼,顺道接了你们回京去一趟,拜见一下家里长辈们的……我知道妹妹一时可能转不过弯儿来,但当年的事,的确是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也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发生的。可它又的确发生了,时光不能倒流,改变不了了,也就只能尽可能的补救,尽可能的向前看了,妹妹妹夫觉得呢?” 怎么‘尽可能的补救’,‘尽可能的向前看’? 补救了、向前看了,原本的季善就能活过来,她受过的那些苦难,就能一笔勾销,当没发生过了吗? 季善片刻才淡笑道:“既然是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所有人都不愿意发生的,那为什么就不能当做继续蒙在鼓里,当做压根儿不知道一般呢,这样岂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当然,我也能明白令尊令堂的心情,无论如何都是自家的亲骨肉,真不知道时便罢了,可已经知道了,还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的确难了些,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不给裴钦说话的机会,立刻继续道:“但裴二爷如今也亲眼看见了,我过得很好,虽然以前是苦过痛过受罪过,可现在已经苦尽甘来,什么都有了,以后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便是贵府的小姐们,也未必能有我日子好过。所以其实令尊令堂大可不必再愧疚自责,或是想着一定要怎么怎么补偿我,才能心安,我并没有他们想象的过得那么凄惨,不是吗?所以依我之见,他们其实仍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大家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各走各的路,您觉得呢?” 裴钦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但他能看得出、听得出季善是认真的,不是他之前以为的在故意拿乔了。 好一会儿,他才又开了口,“你是因为家里这么多年才找到你,又不能正大光明的接你回去认祖归宗,把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都还给你,才不愿回去的吗?” “家里真的是前年快年底了,才知道……当年的事的,知道以后,母亲便立时派了人到会宁府来寻你,只是寻了两个多月,结果却一无所获;再一想到当年你那么小,出事时又那般的混乱,就算心里再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你只怕、只怕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的事实。之后,瑶儿……她的婚期已是近在眼前,三妹夫……她夫君又是真的很爱重她,长公主也看重她,特地进宫求了嬷嬷到身边照顾她、教她规矩,形式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出半点岔子。” “父亲母亲与家里的长辈们又……” 季善淡淡接上了他的话,“家里的长辈们又已养了她那么多年,她又实在乖巧贴心,是家里这一辈姑娘里最出挑的,且当年她那么小,也是无辜的,又如何怪得她?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事情便发展成了如今这样,对吗?” “这个……”裴钦一时语塞了。 季善轻笑起来,“这些话范妈妈上次就与我说过了,裴二爷何必再白费口舌?我记得我上次也说过,等我将来有机会去了京城,若是方便,会登门去拜访令尊令堂的,因为不管怎么说,生育之恩还是在的。所以裴二爷又何必白跑这一趟呢,这才刚进二月,从京城到这里又这么远,您怕是正月初十都没过,便出发了?大过年的,人家都在吃喝玩乐,您却在顶风冒雪的赶路,又是何苦!” 裴钦这回有话说了,“这不是父亲和母亲,尤其是母亲非常的牵挂你,非常的想见你,都想亲自来会宁接你了,我才会大过年的赶路来会宁么。真的,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非黑即白,我们这样的人家,说来富贵至极,却也不是寻常百姓想的那样,可以为所欲为,毫不顾忌的,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自己的苦衷,你以后……慢慢儿就明白了。” 季善吐了一口气,“合着我跟您说了这么半日,您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那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跟您回去,不但您,便是令尊令堂亲自来了,也是一样。我也没想过要去当贵府的干女儿、所谓一样的‘正经姑奶奶’,侯府在旁人看来的确是高不可攀,该受宠若惊,欣然前往才是。但我不这样想,我想要的我相公自然会给我,我也会凭我自己的双手得到,不需要任何人的补偿,至于原因,你们有你们的难处苦衷,我自然也有我的理由,还望裴二爷明白。” 他们不会知道,在范妈妈几个遮遮掩掩时,在范妈妈说出她到了京城后,只能先以远房亲戚的名义去侯府走动,然后才会因投缘被裴二夫人认为干女儿,而西北货仍然是阜阳侯府的三小姐时,她就已经在心里彻底否定、放弃了他们,——因为当中夹了原本的季善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裴钦终于能确定,季善是真的一点都不稀罕他们侯府,一点也不稀罕她回去后,能从侯府得到的种种补偿与好处了。 他也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对她的那些主观的看法,什么不识好歹,不通情理都是错的。 是他一开始便没站在平等的角度看她,没真正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以致下意识看轻了她,都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裴钦沉默片刻,才再次开了口:“那你不肯回去真正的理由是什么,能告诉我吗?我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是不是,非要瑶儿……非要她把阜阳侯府三小姐的位子归还给你,把她如今所拥有的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也都归还给你,你才肯回去?你其实从知道了当年的事那一刻起,便一直在恨着她,是吗?” ------题外话------ 肥更来了哈,大家慢慢儿看,待会儿还有二更哦,千万表错过了,么么哒o(* ̄︶ ̄*)o 第二百三九回 错在态度与顺序(二更) 季善轻笑,“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她于我来讲就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为什么要恨她?况当年的事的确与她无关,她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却猝不及防知道了真相,从云端跌倒了泥淖里,就算表面上她的一切都没受到影响,但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有落差,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只怕从知道真相那一日起,她心里便没再好过过,再没真正开心过,时刻都会有一个阴影吧?”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受害者,我就更不会恨她了。至于裴二爷说的要让她把阜阳侯府三小姐的位子还给我,把她如今拥有的一切还给我,要怎么还?她已有夫君女儿,我也已有夫君,我这么好、这么敬爱我的夫君,我傻了才让她还呢,我对如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很满意。” 裴钦咝声道:“那、那你为什么不肯回去呢?既然你其实不在乎那些名与利,很满足现在的一切,为什么还是不肯回去呢?那总是你的亲生父母和亲人们,旁人不知道,咱们自己心里却都很清楚,你就是我们家的亲生女儿,除了名号,该给你的绝不会少一分一毫。便你不在乎那些,很满足现在的一切,难道锦上添花不好吗,分明你和妹夫还能过得比现在更好,何必非要把这送上门的鲜花儿往外推呢?” 说完看向沈恒,不由分说又道:“妹夫你难道不想出人头地呢,你现在虽是举人了,但会试与乡试又不一样,比你中举人还要难上十倍都不止。我不是泼你冷水啊,但事实摆在眼前,你是可能一次就考中,却也极有可能三四五六七次都考不中,难道就一直考下去不成?可想要以举人功名出仕,又谈何容易,你那恩师罗府台到底自己出身都不显,再怎么提携帮助你,又能帮到哪一步?可我们侯府就不一样了,只要……” “裴二爷!” 沈恒抬手打断了他,“这些话上次范妈妈也说过了,我也回答了范妈妈,相信范妈妈回去早已一字不差告诉了令尊令堂和您,怎么您还要白费口舌呢?会试是难,但考不中只能说明是才疏学浅,我技不如人,我再努力,加倍努力便是了。只要我不放弃,总有考中那一日,也总有让我娘子站到我肩膀上,变得尊荣起来那一日!所以请您不必再多说,我只会以我娘子的意愿为要,她怎么说,我便怎么听,仅此而已!” 裴钦再次语塞了。 他们夫妇怎么都这么油盐不进呢,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哈,不但相貌天造地设,相配得不得了,连这执拗的脾气性子也天造地设,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一旁范妈妈见自家二爷接连败下阵来,只得自己赔笑着上了,“小姐、姑爷,老爷夫人、尤其是夫人,真的很盼望您们能回去。上次小姐给夫人带的那些吃食土仪,夫人都很喜欢,听得那些牛肉干萝卜干猪肉脯都是小姐亲自做的后,更是眼泪都来了,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小姐亲手做的吃食,心里真的是又难过又欣慰又愧疚。之后日日都要吃,却又舍不得多吃,说是要把小姐的心意一直保存下去。” “这次二爷来也是,夫人一开始也想来的,但身体真的很不好,老爷和二爷都不允许,天儿又冷,这才只二爷来了,还让二爷无论如何都要带了小姐回去,不然就让二爷别回去见她了……不信小姐问二爷,奴婢真的半个字的假话都没有。小姐就看在夫人一片为母之心的份儿上,回去见夫人一面吧,夫人说了,等您回去了,她定会尽可能补偿您,尽可能不再委屈您的……” 裴钦忙道:“是,母亲的确是这么说的,范妈妈没有一句虚言。母亲也不是说这次回去就非要妹妹怎么样怎么样,只是希望妹妹能回去见一面而已,等见了一面后,妹妹与妹夫又再回会宁来便是了。毕竟会宁才是妹夫的家,妹夫也还要回来继续学业,只要你们不愿意留下,我们绝不会勉强的。” 季善想到路氏周氏平日对自己儿女的心,倒是不怀疑裴二夫人是真的很盼望她能回去了,那总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 在那样一个大家庭里,她一个次房媳妇,只怕也的确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吧? 季善思忖片刻,才道:“既然裴夫人那般想见我,看在她一片为母之心的份儿上,我若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行,我会去见她的。不过不是现在,我相公恩师的女儿四月就要出嫁去京城了,嫁的就是诚王府的大公子,想必裴二爷多少应该听说过。恩师只得这一女,也只得相公这一个弟子,我们做兄嫂的帮着师妹操持嫁妆及出嫁的一应事宜,回头到京城给师妹送嫁便是责无旁贷。” “所以我们眼下实在无暇去京城,若非要现在去,等见过了裴夫人,再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也得一个多月,那马上收拾一下,又得去京城,不但人吃不消,事情也办不好,愧对恩师。请裴二爷回去告诉裴夫人,我四月里进京后定会登门去拜访的,就这么定了,行吗?” 只当自己都这么说定了,裴钦回去也能交差了,该愿意走人了。 不想却听裴钦道:“可母亲只想尽快见到你,祖母也是一样,只想有多快就多快能见到你,祖母还病着,你难道就忍心让两位老人家在京城空等着,忍心让母亲日日以泪洗面,祖母也抱病苦熬吗?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母亲,亲生祖母,没有她们,尤其是母亲,就不可能有你……” “亲生母亲、亲生祖母?” 季善再也忍不住冷冷打断了他,“她们有把我当过亲生女儿、亲生孙女吗?若是一开始就真当我是亲女儿,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是派几个下人来,还连话都不肯说清楚了,遮遮掩掩的就想带了我回去。若不是我自己起了疑,一定要知道个中隐情,指不定傻乎乎的到了京城,都要继续被蒙在鼓里吧?” “还直接就定了什么‘干女儿’,只当我一定会受宠若惊的上赶着,随便给点儿什么都感激涕零吧?毕竟那可是堂堂侯府,多少人一辈子踮着脚也够不上边儿的地方!” 裴钦不防季善说变脸就变脸,怔了一下,才忙道:“不是,真的有当亲女儿的,不然大老远的何必巴巴的跑几趟?只是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真的有苦衷,真的……” 季善冷笑道:“就算有苦衷,也该是令尊令堂或者您裴二爷先找到我,当面与我说得清清楚楚,向我表达完你们的歉意与愧疚后,再与我说只能委屈我以干女儿的身份回去,然后问我愿不愿意?愿意就最好,不愿意大家又再想法子,这才是应有的、正确的顺序。而不是你们直接就定下了什么‘干女儿’,只是来通知我该怎么做,以为我会上赶着!” 吐了一口气,“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你裴二爷方才不是问我不肯回去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吗?那我现在告诉我,就是你们的态度,是你们的态度让我不愿回去!有苦衷可以理解,只要你们明明白白与我说,把你们的难处告诉我,指不定不用你们说,我自己也会先让步的,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活得随心所欲?也的确是多年前就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儿,如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可你们是什么态度呢,连告知我一声、征求我的意见一声都懒得,就好像无论你们给我什么,都是在居高临下的施舍一般。那我凭什么要回去,我疯了不成,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自己把自己看低了!” 裴钦惟有忙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真的不是……” 却又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季善却是咄咄逼人,“不是哪样?不是你们在居高临下的施舍我,不是你们在赏我嗟来之食吗?就是你裴二爷此行,真是心甘情愿,而不是不得不来吗?方才刚见到我时,你难道又不是满心的傲慢,觉得自己对上我,是居高临下,我理当捧着你敬着你吗?” “可我凭什么要你们施舍我,我就得接着,凭什么要捧着你敬着你?我当初嫁给我相公之前,被我那个畜生不如的养父卖给了一个糟老头子做妾,我反抗无效,最后只能悬梁自尽,也就是我养母在最后时刻发现了,把我救了下来,老天爷又实在不肯收我这条命,让我活了过来,我才能有今日。否则,我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坟头的草都已三尺高了!” “那我和你们之间,可就隔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结果你们终于找到了我,却是这个态度……我再说一次,我在乎的不是她有没有得到惩罚,能不能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在乎的一直是你们,尤其是令尊令堂的态度!一心想做,但实在做不到,并为做不到而难过愧疚,怪不得他们;可若其实做得到,却压根儿没想过要做,那就真是令人寒心了!” 竟还好意思问她为什么不肯回去,换了他们自己,肯回去吗? 果真是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痛么! 裴钦已是彻底无话可说。 他脑子也有些乱,但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季善不肯回去的症结所在了。 若一开始纵不是父母,而是他来找到了她,再把情况与她说明了,然后歉然的告诉她,仍不能给她应该给她的一切,希望她能明白并谅解,她肯定也不会坚持不肯回去。 如今她照样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也的确来了,可因为先后顺序错了,心情和结果便也都不一样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因她这些年长在乡间而轻慢了她,一开始就因为虽有血缘,却没有感情而没把她放在心上,没把她真正当自家亲生的女儿! 沈恒见裴钦脸色阴晴不定,季善则气得胸脯直起伏,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忙拍了拍她的手,又叫青梅进来给她换了一盏热茶,让她喝着后。 才看向裴钦,淡淡道:“裴二爷生来便金尊玉贵,自然不知道底层百姓,尤其是底层百姓家的女孩儿苦起来到底能有多苦。内子刚到我们家时,瘦得真的只有一把骨头,脸色也是任谁都看得出,是长期都吃不饱,长期都受尽虐待与欺凌的那种人;晚上还老是做噩梦,足足过了大半年,她脸上才有了血色,也能勉强睡得安稳了。真的我现在想起来都还心疼,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遇见她,早点带她脱离苦海。” “当日万妈妈林妈妈去我们家乡小镇打探内子的消息时,应当也把她这些年的处境经历都大概打听过了吧?便是陌生人听了,只怕都会忍不住同情内子,可方才裴二爷当哥哥的关心过一句她早些年是怎么过的吗?还令堂日日以泪洗面,令祖母抱病苦等,我也有母亲,也有姐妹,要是这事儿换成我母亲,换成我,早飞奔亲至了,而绝不会从头到尾都这般不痛不痒,就跟是旁人家的事儿一样。” 季善彼时已经缓过来了。 她放下茶杯,接着沈恒的话道:“裴二爷和令尊令堂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这件事根本不是我与你们家现在那位三小姐之间的事儿,根本不在于我恼不恼她,而是我与令尊令堂之间的事,与前者根本没有关系。他们要继续对她好,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轻易说抹杀就抹杀了,与以真心待我,以我方才说的应有的态度待我,也真的并不冲突。” “好了,我们夫妇言尽于此,裴二爷若是没有话说了,就恕我们不留多您了。至于四月里我们进京时,您放心,我还是会去拜访令尊令堂的,就像您说的,好歹没有他们就没有我,我会以晚辈对长辈之礼相待他们的,但仅此而已,还望裴二爷明白。” 沈恒等她说完,便应声站了起来,冲裴钦做了个“请”的手势,“裴二爷,我送您出去吧。” “啊?” 裴钦有些狼狈的回过神来,越发明白了季善不肯回去的症结所在和她心里的感受之余,也终于第一次对季善升起了愧疚之情来。 本来他对季善是没有愧疚之心的,当年的事又不是父母和他愿意发生的,他们也被蒙在鼓里,都是那个贱奴的错,他们都是受害者了,就算要愧疚,也不该是他们才是。 尤其在知道季善如今过得还不错,衣食无忧,夫妻和美,相公还前程远大,远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凄惨后,他就更不觉得自己有愧疚的理由了。 可此时此刻,瞧得季善满脸的冷淡和至今都显得单薄瘦削的身形后,裴钦心里不由自主的开始反省、自责与愧疚了。 这都养了两年多了,她还是这般的面无血色,单薄清瘦,两年多以前得瘦到什么地步,脸色得难看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就因为她如今看起来过得还算好,就能把曾经她受的那些苦难与虐待都抹杀了,就能当作那一切压根儿没发生存在过一般吗?她如今的“好”说到底也只是相对普通百姓人家来说的,其实又拿什么跟他们那样的公侯人家过的日子相比? 而父母和他也是真的一点错都没有,真的能理直气壮的说就算要愧疚,亦不该是他们吗? 明明当年那么小一个孩子,就算再着急,也不该将她交给几个下人护卫一路赶回京城去才是,再得力再忠心的护卫下人,能及得上亲生的父母兄长吗,就该一家人始终在一起的! 等他们终于回了京,哪怕已是几年后,到底是不是自家的女儿、自己的妹妹,也该有所感觉才是。 何况还有胎记这个最明显最有力的证据,怎么就会那么巧,当年瑶儿受的伤哪儿都没留疤,偏就胎记那一块儿伤得最重,留了疤痕,以致胎记破损,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明显就有疑点啊,就算是那个贱奴有意隐瞒,他们也该深入查证才是,结果却愣是让贱奴混了过去,娘跟瑶儿母女至亲,比谁都亲密,也愣是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当然,错不在瑶儿,她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可爹娘和他却的确是有失责的! 偏偏他们还一点该有的诚意都没有,就像妹妹说的,有想做之心但做不到,怪不得他们;可其实做得到,却压根儿没想过要做,直接就做了有利于己方的决定,就真是让人寒心了。 尤其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家人却是知道此番家里一力想接妹妹回去,除了骨肉团圆,还有别的原因…… 也就不怪妹妹不肯回去了,换了他,只怕也不肯回去,至少不肯就这样回去的! 裴钦清了清嗓子,再次开了口:“妹妹,我为我之前的轻慢正式向你道歉,也代父母为他们的态度向你道歉。但至少母亲是真的很盼着你能回去,也真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为你做了一些事的……你不愿现在回去就算了,那便等四月里你和妹夫进京时,再回去也是一样的,横竖多的时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两个月了。” 季善只当裴钦还要跟自己车轱辘来车轱辘去的再说一大通,直到说服她、或者说是烦得她只能答应即日随他进京为止。 不想他却忽然给自己道起歉来,还直接让了步。 愣了一下,才咳嗽一声,道:“道歉便不必了,大家毕竟素未谋面,本无感情,令尊令堂与您又高高在上惯了的,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有的。至于四月进京登门拜访之事,我方才既答应了,便不会反悔,裴二爷放心便是,只是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只是去拜访两位长辈的,而非您说的‘回去’,还望您明白。” 裴钦道:“且等届时妹妹妹夫进了京后,又再说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且先告辞了,对了,外面另一辆马车上是母亲和你嫂子为你们准备的年礼,府里公中也准备了一些,你们让人都搬进屋里来吧,我明儿一早就启程回京了。” 不待季善说话,又抬手道:“我知道你要拒绝,连同上次范妈妈临走前,托人送来的那五百两银票,你也一并想退还给我,对吗?你方才自己都说了,至少敬家父家母是长辈,那‘长者赐,不可辞’,你便只能收下,实在要退,也等你进京时当面退给母亲,毕竟都是母亲准备的,与我可没关系,我可管不着这么多。” 季善呵呵,“裴二爷不是方才还亲口说了车上的年礼尊夫人也有份儿准备吗,怎么着,裴二爷与尊夫人难道不是夫妻一体呢?还是我方才听错了?” 裴钦摆手道:“那我也管不着,你要退回头见了她们本人,再当面亲自退吧。我就先走了,不留下继续碍你的眼了,妹夫也不用送了,留下陪妹妹说说话儿吧。” 说完转身便走。 却只走出了几步,又停住了,转回过身来正色与季善道:“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之前你也好,妹夫也好,我都认定范妈妈一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真见了人才知道,妹夫比我想象的更要优秀出色;你更是比我想象的出挑十倍,说话行事不卑不亢,思想逻辑清晰分明,还自有原则,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吧?你在那样恶劣的坏境下,还能出挑成这样,我真的很惊喜,也、也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妹妹,真的!” 还有之前他在心里说过的她的性子不讨喜的话,这会儿也一律收回,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季善猝不及防被夸奖了,还听起来是如此走心的夸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片刻才道:“我没有裴二爷说的这么好哈,您过奖了。还是让我相公送您出去吧,您既明儿一早就要回京,我们夫妇也不便相送了,就此祝您一路平安吧。” 裴钦勾了勾唇,“我岂止明儿一早回京你们不便相送,我任何时候走,你们都不便相送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过,觉得我没有自知之明,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说的。上次妹妹你带回去的那个牛肉干猪肉脯,还有那个萝卜干都真挺好吃的,不但母亲喜欢,我们都喜欢,还有吗?一样再给我准备五六十罐儿吧,我住的还是上次范妈妈他们住的君悦客栈,你收拾好后,打发人直接送过去就是了。当然,若你和妹夫愿意亲自送过去,就更好了。走了。” 这次说完是真走了,范妈妈见状,忙屈膝给季善和沈恒行了个礼,也跟了上去。 余下季善看着主仆两个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了,才回过神来,看向沈恒冷哼道:“一样五六十罐儿?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一点也不见外呢,以为自己是谁啊!” 沈恒摸着下巴道:“本来就是嫡亲的兄妹,也的确没有见外的必要啊。真奇怪,怎么这会儿觉得他没那么可恶,看他整个儿都顺眼多了,难道是因为他跟善善你长得实在太像了,多相处一会儿后,我就恼不起来了?” 季善吐了一口气,“不瞒你说,我这会儿也觉得他顺眼多了,心里没那么气闷了。难道真像你说的,对着一张跟我自己长得很像的脸,只要他不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们都便恼不起来了?还是我骨子里就是个散财童子,非得人家问我要东西,我才高兴呢?不,应该是我不喜欢无功不受禄,欠人家人情,总得有来有往,人家给了我东西,我立马也要还回去,心里才舒坦。” 沈恒笑起来,“主要还是他不胡搅蛮缠,听得进别人的话,有错就改吧?看来侯府的家教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当年的事儿,哎……可能侯府那样的大户人家真的很复杂,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一开始他们又的确弄错了顺序,用错了方法吧。总归等四月进了京后再说吧。” “嗯。”季善应了,“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现在能这么容易就把人送走,当然就最好了。且去看看都给我们送了些什么年礼,下好了再让焕生跑一趟飘香,他要的东西一样给准备个几十罐儿吧……” 夫妻两个便叫上焕生青梅,去了大门外卸裴钦带来的年礼。 另一边,裴钦与范妈妈已坐上马车,在回客栈的路上了。 范妈妈觑了裴钦好几次脸色,才终于忍不住小声开了口,“二爷,我们明儿一早真要回京去吗?夫人可还等着见小姐,太夫人也下了死命令,让您一定要把小姐带回去呢,我们就这样回去,太夫人肯定要生气的……” 裴钦沉声道:“母亲等着见妹妹还情有可原,因为是真的牵挂,真的盼望,那只要能见到,早迟两个月也没什么区别,想来母亲知道妹妹四月里就会进京,一定会很高兴,很愿意再等两个月的。可祖母盼着妹妹回去,又不是因为牵挂和骨肉亲情,而是别的原因,生气就生气吧。之前我没见过妹妹,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知道她的好就算了,祖母既实在有要求,就当是尽孝了。” “如今既知道她的好,知道了她想要的只是真心,而非其他,这事儿肯定不能再由得祖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且等我回京后见过了父亲母亲,与父亲好生商量过了,再说吧。最好能在四月妹妹进京之前,把事情解决好,让她到了后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她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指不定她还愿意认双亲和我们。” “可是……”范妈妈还待再说。 裴钦已径自道:“妈妈不必再说,我心里自有主张。本来这些年妹妹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虽然妹夫也万里挑一,但终究出身还是太低了,如何能与三妹夫比?她如今住的地方、穿的戴的又是什么,也就占了个干净整洁,府里旁支家的姑娘媳妇子们都比她强,她可生来就是天之骄女,若没有当年的事……算了,不说这些了。好在我今儿确定过了,她不恨瑶儿,瑶儿也对她满心的愧疚,说恨不能立时见到她,恨不能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立时捧到她面前,想来姐妹两个见了面,一定能相处得很好的。” 范妈妈没有说话。 二爷怕是没听说过一句话“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吧,也不想想小姐与三小姐之间是多么的微妙,还真说不好回头二人见了面,会是什么情形呢。 只盼真能如二爷说的,两人能相处得很好吧…… 范妈妈正思忖着,又听得裴钦道:“明儿轻舟就别回去了,带两个人留下,好生看看这会宁城里有没有合适的宅子。我给他一张父亲的名帖,回头要是看合适了,就立时买下来,万一四月里妹妹进京后,结果皆大欢喜,就把新买的宅子给了她,以后她和妹夫好住;若实在她还是这般固执,以后万一父亲母亲或是我再来这会宁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省得还要委屈去住客栈,且时间长了,总能说转她的。” 轻舟正是范妈妈的儿子,打十来岁上就开始服侍裴钦左右,如今已是裴钦的左膀右臂。 范妈妈闻言,因忙应道:“还是二爷想得周全,只是这事儿要不要先回去问过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后,再最终定下?横竖也不差这点儿时间。” 裴钦断然道:“不必问父亲母亲了,估摸着两三千两银子,就够在这城里买个很不错的宅子了,这个主我还是做得的,实在不行,我体己出了这个银子便是。妈妈记得明儿先留三千两的银票给轻舟。” 虽然才只见过一面,暂时还谈不上太深的感情,妹妹也显然不是个轻易肯收他们补偿的主儿,但眼下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实在不能安心。 范妈妈见裴钦已决定了,也就笑着应了“是”,不再多劝。 心里倒是颇有些佩服季善,就见了二爷一面,便让二爷认下了她这个妹妹,还费心替她筹谋打算起来,倒是个有福气的,不过便是她见了小姐,心里都颇欣赏喜欢,也不怪二爷喜欢,那可终究是一奶同胞,血浓于水的亲妹子! 等沈恒带着焕生青梅把马车里的东西都卸下,再把东西都搬进家里,让焕生正好坐着空车去飘香后,季善才清点起裴二夫人婆媳与阜阳侯府都给他们送了些什么来。 “这是燕窝吧?看品相还很不错呢,是官燕吧?这么大一包,怎么也得上百两……相公,你认识这是什么茶吗?铁观音啊,那回头送给恩师喝吧……竟然还有鲍鱼海参呢?礼盒也都包装得好看,京城到底是京城!” “这缎子好漂亮,是什么缎子呢?我平日里竟没见过,也没见晨曦穿过,肯定很贵吧……这几匹,好像是缭绫?正好回头都给晨曦添妆……” “还有笔墨纸砚,相公,这是澄心纸吗?这笔也是成套的,肯定不便宜……” 季善把东西都清点过了,才与沈恒感叹道:“果然不愧是侯府哈,出手就是大方,给咱们这份儿年礼,这么也得好几百两银子了吧?我明儿就都给恩师和晨曦送去。” 沈恒忙道:“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吃穿用吧,好歹也是长辈们的一番心意。” 季善道:“我就算留着自个儿吃穿用,也要吃穿用得完啊,这么多呢。正好我们也要给晨曦添妆,本来就要买的,就当这些是我们买的,回头我们要吃穿用时,再买便是了……你放心,我肯定会买的,自己不买,四月进京时,也得准备给侯府的回礼吧,还不能薄了,怎么也得与这份礼相当才是,之前那五百两我也要还回去的。要是这些都留下了,两处花钱,可就周转不过来了,总不能就将就这些,又给人送回去吧?” 沈恒这才不多说了,“行吧,你看着安排,总归别委屈了自己就成。对了,算着日子,彦长兄他们就这两日应该就要回来了,明儿善善你让青梅把他们的屋子都给开了窗通通风,再给各处擦一下灰尘,先打扫一下吧,等彦长兄他们到了,也就能省事儿了。” “知道了。” 季善应了,推了他去看书,“这里乱糟糟的,你别在这儿碍着我收拾了。等我收拾完做晚饭正合适。” 沈恒只得依言去了捎间看书。 等到天色暗了下来,季善带着青梅做好了晚饭,准备开饭了时,焕生回来了。 季善忙问他,“东西都已送去客栈了?” 焕生点头,“太太放心吧,都送去了,是那位范妈妈亲自收的,还赏了我两个银锞子,裴二爷也让人传了话儿,让我务必好生服侍爷和太太,将来亏待不了我。” 说着摊了手,把范妈妈赏的银锞子给季善看。 季善见那银锞子是梅花形状的,很是精巧漂亮,笑道:“既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了。东西送到了就好,去收拾一下,准备吃饭吧。哦,对了,明儿等送了你爷去府衙后,你抽空再跑一趟君悦客栈,看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已经走了。” 万一裴钦睡一觉起来改了主意,又不肯走了,非要磨得她答应一起进京后再走,她可没那个美国时间应付他。 焕生忙应了“是”,见季善已没有旁的吩咐了,才行礼退下了。 翌日果然送了沈恒去府衙后,便去了一趟君悦客栈,问清楚了裴钦主仆一行一早就去了码头乘船后,才回了家禀告季善,“一早就出发了,太太放心吧。” 季善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让焕生去巷口叫了马车,把昨儿裴钦送自家的大部分礼品都搬上车,去了府衙后宅找罗晨曦。 罗晨曦昨儿便知道阜阳侯府的人又来寻季善了,毕竟青梅那么着急的来找沈恒,沈恒不可能不与罗府台说明情况就走,自然罗晨曦也就知道了。 是以一瞧得季善便道:“善善,你今儿不是该没空过来吗?我倒是听说师兄今儿仍按时到了爹跟前儿待命,但又听说爹今儿忙得很,也不敢打发人去问师兄什么情况,正想着等吃了午饭,便打发红绫或是红绡去一趟你那儿呢,没想到你就先来了。” 季善笑道:“事情了了我就过来了呗,快让人去搬东西,多去几个人,东西不少哈。” 罗晨曦便打发红绫红绡安排去了,才开玩笑道:“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做什么,都这么熟的人了,你来就来嘛,还带这么东西呢?下次可记得千万……要带更多啊!” 说得季善忍俊不禁,“你想得美,这种事儿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可遇而不可求怎么行,必须得多多益善啊……” 罗晨曦继续开着玩笑,然而也仅限于开玩笑,真瞧得红绫红绡领着人把东西都搬进来时,她却立时改了口,“善善,你还真多多益善啊?捡金子了不成?都给我搬回去,你和师兄自己慢慢儿吃用哈,我和爹本来也不缺。” 季善笑道:“我们留了的,都是昨儿侯府的人送来的,送了一大车,我们就两个人,哪里吃用得完?所以就给恩师和你送了些来,尤其这些绸缎绫罗,我平日里哪用得着穿这么好的料子,且我也穿不完,还不如给你送来,你以后慢慢儿穿呢。” 不待罗晨曦说话,又道:“这茶叶也是,你知道我和你师兄都对茶没什么偏好,再好的茶给我们也是牛嚼牡丹,自然孝敬给恩师最合适。这燕窝和鲍鱼海参也是……哎呀,就许你给我们,不许我们给你啊?那下次你再给我时,我也死活不要了啊。况这些好东西我其实不大会弄,还不如就放在府里,我们来时让厨子弄了,大家一起吃呢……” ------题外话------ 二更来了,大家看得过瘾之余,有票票吗?o(* ̄︶ ̄*)o 第二百四零回 阳春三月 架不住季善好说歹说,罗晨曦只得把东西都收下了,道:“也好,过阵子善善你和师兄就要搬到家里来住了,到时候这些吃的都让厨子做了大家一起吃,缎子也我们做了一样的衣裳一起穿,别人见了肯定以为我们是一对儿姐妹花,那才好呢!” 却是罗晨曦之前就与季善说过,下个月起,要让她和沈恒搬到府衙后宅来住,一来季善可以多陪伴罗晨曦,处理一应事宜也更方便些;二来沈恒也不用再日日来回,晚间也可以多受罗府台一些教导,好把四月里的耽搁多少补一些回来。 虽说还不是分别在即,姑嫂两个总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能相处,这没嫁人与嫁了人肯定不一样了,自然季善要满足罗晨曦的请求,之前罗晨曦一提她就答应了,之后与沈恒一说,沈恒也没有异议,事情便初步定下了,所以罗晨曦有此一说。 季善听得笑道:“所以你就更不要推辞了啊。对了,中午吃什么呢,我可是特意过来赶午饭的。” 罗晨曦“哎呀”了一声,“这事先不知道你要来,没准备你的饭啊……开玩笑的,我自己不吃,也不能饿着了善善你啊。今儿有新鲜的香椿芽儿,还有马兰菜和雪里蕻,我让他们香椿芽儿就和了面粉鸡蛋糊摊饼子,马兰和雪里蕻都凉拌,这几样爹都爱吃,另外再做了个牛羊肉锅子。红绫,你去看看给爹和师兄的午饭送到前面去了没,要是送去了,给我和善善也摆了,我们也好开吃了。” 红绫便答应着去了,稍时回来道:“已经给老爷和大爷送去了,马上就给小姐和大奶奶摆。” 于是姑嫂两个便净了手,待午饭摆好,对坐着吃起午饭来。 一时饭毕,丫头上了茶来,罗晨曦这才问起季善来,“善善,你说方才那些东西都是侯府送来的,那这次侯府都谁来了呢,还是上次那几个下人吗?” 季善道:“这次倒不是只有下人来了,是他们家二爷,也就是我的亲生大哥来了。这些东西说是我亲生母亲和大嫂为我们准备的年礼,侯府公中也备了些,裴二爷正月初十年都没过完,就打京城出发了。” 罗晨曦忙道:“这次终于舍得派个‘爷’字辈儿的人来了?上次就这样做,指不定早是另一番结果了。那现在你大哥人呢?你就这样把他撂在一边,来了我这儿,好吗?” 季善白她一眼,“什么‘我大哥’,我可还没认他呢,你倒先给我大哥上了。” 罗晨曦干笑道:“这不是这样说着更顺口吗?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这么多礼物都收了他们,肯定是有所缓和了才是,不然便是金山银山搬到你面前,你肯定也不会动心的。怎么着,是那位裴二爷人还不错,还是他们真有别的苦衷呢?” 季善道:“人已经回了京城去,今儿一早就回了。因为我昨儿把该说的都说了,从我不肯回去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他们的态度到我早年吃的那些苦,几度都差点儿连命也没了,那我与他们之间实质来说,也就差一步就隔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说了……” 随即把自己与裴钦的原话都大概与罗晨曦学了一遍,末了道:“我和你师兄说完后,瞧着裴二爷倒是一副很受触动的样子,然后就说了他今儿一早就回京去,应当是临时决定的。不胡搅蛮缠,软磨硬来的非要我们怎么样怎么样的,这一点让我还算有好感。” “他又一开口就问我要一百多罐牛肉干猪肉脯萝卜干什么的,我本来以为,他那样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肯定瞧不上这些乡野小食,觉得上不得台面,没想到……我和你师兄便都觉得他没有刚见面时那般讨厌了,顺眼了不少,礼物便也只好收下了。毕竟我就算昨儿给退回去了,只怕今儿他们走了后,还是会派人给我们送到家的,上次他们可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罗晨曦点头道:“只要他们安心想送,肯定多的是法子,你还不如直接收了,省得几次三番的折腾。不过听你这么说来,你那个大哥倒是还不错的样子,那之前他们那样轻慢你,也并不是就不可原谅了,到底大家素未谋面,哪怕是亲生的,也没有感情,可不就想不到那么多了?总归人走了就好,且等四月里你进京后又再看吧。” 季善“嗯”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且到时候再说吧。就是这几日店里肯定又得忙上加忙了,差点儿直接给搬空了,不抓紧时间赶制,客人要吃要买都要供应不上了。” 罗晨曦忙道:“那是得多做一些才是,我反正不管啊,等回头我去京城时,也得一样给我带上几十罐的才行,不然我肯定吃不下饭,要不了多久,就要瘦成皮包骨的,到时候心痛的还不是你自己。” 说得季善笑个不住,“到时候人家见你十里红妆,肯定都羡慕得紧,哪里知道其中一半儿都是吃的呢?你也不怕别人知道了笑话儿你?还心痛的是我自己,我才不心痛每次都把我店里席卷一空的蝗虫呢,还是留着未来妹夫去心痛吧……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也少了谁的都少不了你的,满意了吧?” 春雨贵如油,又下了一场春雨后,会宁城里城外便越发的桃红柳绿,一副春回大地的样子了。 孟竞也终于带着杨大和杨嫂子夫妇两个,一路赶回了城里来。 彼时季善正带着青梅,在院子里种她上午在沿街叫卖的卖花儿人那里买来的几株山茶和海棠,听得外面有动静,忙让青梅去开门瞧瞧,“指不定是孟二哥他们回来了?” 青梅便忙笑嘻嘻的洗了手,开门去了。 开了门一看,门外正下车卸东西的人不是孟竞主仆,又是哪个? 青梅因忙朝里喊道:“太太,是孟二少爷和杨大哥杨嫂子回来了。” 季善便也放下手里的小铲子净了手,笑着迎到了门外,“孟二哥,这几日日日都在算着你们该到了,总算今儿真到了,路上肯定累坏了吧?青梅,你先去烧点儿热水,待会儿孟二哥他们都好洗洗。” 孟竞见季善一身家常衣裳,头发还以头巾包着,应当正做什么粗活儿,还做了好一会儿了,所以两颊都红扑扑的,还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凌乱的贴在了脸上。 却荆钗粗布也难掩秀色,反而越发显得有活力,也越发的漂亮,不但浑身的疲惫霎时消散了大半,连已郁闷了多日的心里,也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笑着与季善道:“路上有差不多一半时间都在下雨,的确累得不轻,不过总算到家了,今晚好生睡一觉,明儿就能缓过来了。子晟兄怎么不见,可是去府台大人那儿了?嫂夫人又在忙什么呢?” 季善笑道:“相公的确一早就去了恩师那儿,我和青梅在种花儿。那今晚我们早些吃饭,等相公一回来就吃啊,正好我炖了酸萝卜老鸭汤,又开胃又滋补,待会儿孟二哥和杨大哥杨大嫂都多喝两碗。” 说着又要帮杨嫂子搬东西去,“杨嫂子,我帮你抬吧。” 杨嫂子却一闪身避过了,“这些粗活儿我自己来就是了,怎么能让沈娘子帮我抬,您还是继续跟我们二少爷说话儿吧。” 杨大也在一旁笑道:“是啊沈娘子,这点儿东西我们很快就搬完了,您还是和我们家二少爷厅堂里说话儿去吧。” 季善只得笑着跟了孟竞去厅堂里落座说话儿,“还没恭喜孟二哥定亲,很快就要得娶佳人,自此夫唱妇随呢。只不知婚期已经定了没?成亲是大事,要忙的事儿多得很,若有我和相公帮得上忙的地方,孟二哥可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吩咐便是。” 正说着,青梅上了茶来,孟竞一气喝完一杯,又让青梅再添了一杯,才与季善道:“多谢嫂夫人了,婚期暂时还没定,等定了后,若有需要嫂夫人和子晟兄帮忙的地方,肯定不会客气的。” 季善笑道:“孟二哥年纪也不小了,我和相公还当你和褚家小姐定了亲,很快便要成亲,怎么婚期还没定呢,莫不是褚家老爷太太太疼女儿,虽已为女儿择定了佳婿,却事到临头反而舍不得了?不过褚家小姐我那日在县衙赴宴时,倒是见过两位,也不知当中有没有五小姐?但两位小姐都相貌好,性子也好,便没有五小姐,但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五小姐也肯定是一样才貌人品俱佳,孟二哥真是好福气。” 孟竞咳嗽了一声,道:“不瞒嫂夫人,下小定时我已见过五小姐了,之后县里的元宵灯会,也征得双方长辈的同意后,去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五小姐的确……是一位才貌人品俱佳的好姑娘。” 可‘好福气’就未必了,至少之于他来说不是,毕竟他的福气再好也及不上子晟兄的十中之一,不过只是为了让爹娘和亲人们安心罢了。 季善见孟竞害羞了,笑道:“看吧,我就说孟二哥好福气吧?可惜这次我没能见到五小姐,只能盼着孟二哥能早些娶了她进门,那白日里我和她也好做伴儿了。” 孟竞道:“她年纪有些偏小,去年下半年才及笄,所以她父母的意思是想再留她一两年,正好我今年也不得空,正月里还要出发赶往京城去参加会试,不宜分心,所以嫂夫人的愿望只能等到明年才能实现了。” 季善摆手笑道:“我的愿望只是次要的,要紧的是你们两家人自家高兴,孟二哥与褚小姐将来也过得好。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五小姐年纪这么小哈,那将来孟二哥可更得待人家好才是。” 孟竞笑道:“有子晟兄与嫂夫人日日做榜样,我肯定会好生对她的,毕竟我大了她七八岁呢。” 也正是因为褚五小姐年纪小,他才会最终点头答应了的,不然这门亲事也未必成得了。 哪怕他爹和大哥都对褚家的人赞不绝口,他大姐也说什么当初二妹没与褚家结成亲,实在是遗憾,如今既然褚家有那个意思,女儿也确实不错,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何不就把这门亲家也结定了呢? 孟竞对当初孟姝兰没能与褚二少爷定成亲当然是遗憾过的,若不然,她最终不会落到那般下场,如今指不定都当上母亲了;对褚家能不计前嫌,继续诚心想要与自家结亲,也是感激的,虽然褚家的诚意都是建立在他中了举人的基础上。 可不管是遗憾还是诚意,都不足以让孟竞答应这门亲事,而他不亲自点头答应,就算是他爹娘,也做不了他的主。 最终促成他点头答应的,真的就是褚五小姐年纪小,如今只消定亲,不用急着成亲,——且再让他自欺欺人最后一段时间吧,他这次真的会努力遗忘,以后真的会好好爱护自己的妻儿,爱护自己的小家! 季善与孟竞说话间,青梅已经烧好了热水,杨大与杨嫂子也已将他们的行李都搬进家里,打发走了车夫。 孟竞便向季善道了‘失陪’,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杨嫂子夫妇也忙回房各自洗漱了一回,换了干净衣裳,都觉得浑身舒坦了不少,少不得又谢了季善一回,“若不是沈娘子带着青梅先替我们把屋子都打扫过了,我们这会儿哪能这般清闲,肯定还在忙里忙外呢,都不知该怎么感激沈娘子才好了。” 季善少不得也客气了一回,“都是自己人,你们还这般客气呢,难道你们先回来,我们后回来,你们就不会替我们先打扫屋子了?不还是一样的吗,所以就别来这些虚的了……” 大家说说笑笑的,家里热闹又温馨,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傍晚。 沈恒带着焕生回来了。 瞧得孟竞主仆回来了,也是十分高兴,忙与季善道:“娘子,多做两个菜,我要与彦长兄好生喝两杯。之前在清溪,虽日日都见到彦长兄,日日都在一起坐席吃酒,却根本连好生喝两杯,好生说说话儿的机会都没有,总算如今回了家,可以安生自在的喝几杯了。我觉得今晚大家伙儿都该好生敬彦长兄一杯,毕竟人生四大喜之一就近在眼前了呢!” 季善笑嗔道:“还要你说呢,我早准备好了,你回房换了衣裳洗了手,就可以开饭了。” 又笑着与大家道:“都听见了啊,待会儿可都得好生敬孟二哥一杯。这么年纪轻轻,便已是举人老爷了,马上又要娶新媳妇儿了,还父母亲人都好好儿的,家境也殷实,可真是再有福气不过了,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这么有福气的来,孟二哥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才是!” 希望她这些话能把孟二哥心里最后那点无法言说的纠结与惆怅也冲散吧,跟拥有的那么多比起来,没得到的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遗憾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本来也该彻底忘了,开始全新的生活才是。 不然对人家褚五小姐来说,岂非太不公平了? 杨大杨嫂子与焕生青梅便都笑着起哄起来,“一杯怎么够,怎么也得我们每个人各敬二少爷/孟二少爷三杯才够啊,这么高兴的事……” 孟竞也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来季善那在场只有他才听得懂的言外之意? 心下霎时又是折服于她的聪敏,又有些哀伤她怎么就不能稍微愚钝一点,别这么理智,这么洞悉一切,连最后那点妄念都不让他再保有;可若她不是这样的她,也就不会让人念念不忘了…… 面上却笑得灿烂,道:“一人三杯就三杯,我还会怕了你们不成?都只管放马过来便是了!” 大家都便越发兴奋了,“那二少爷/孟二少爷等着啊,马上我们就开战,还不信我们车轮战都打不趴下您了。” “带我一个,彦长兄,对不起了啊,我今儿站在大家这一边,你就自求多福啊……” 厅堂里霎时热闹到了极致,一直热闹到二更过了,喝得都多少有了几分酒意的大家伙儿才兴尽而散。 其后果就是,次日起来,一家子上下都抱着头一脸的菜色,少不得又再次熬了醒酒汤来,大家都喝了一碗,才觉得好受了些。 亏得昨晚喝得最多的孟竞今儿还不用去府学,只消把带回来的土仪礼品都分送出去,不然肯定支撑不住。 如此过了几日,沈恒与孟竞都恢复了以往早出晚归的作息,连带季善青梅与杨嫂子也恢复了以往的作息,虽看似每日日子都过得差不多,乏善可陈,时间却也过得快了起来,不觉便进了三月。 季善带着青梅开始收拾起行李来,准备即日搬进府衙后宅去住,——这一去便至少也得五月底六月初才能回家来了,自然该带的都得带齐了才是。 杨嫂子热心惯了的,自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季善与青梅忙碌,自己却连把手都不肯搭,也在一旁帮忙,一面感叹道:“等沈娘子您和青梅走了,白日里家里可就日日都只得我一个,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真是光想着都觉得时间难熬了,可如何是好啊?” 这个问题季善也是爱莫能助,毕竟罗晨曦出嫁是大事儿,只得笑道:“没关系的杨嫂子,就两三个月而已,眨眼就过了的,等我们从京城回来后,便日日又能与你做伴儿了。你也可以与街坊左右做伴儿,和她们的女眷一道做针线逛天桥下啊,大家走动得多了,自然也就熟了。” 杨嫂子却心知自己怎么可能与左右街坊家的女眷作伴论交,她不过一个下人罢了。 因忙笑道:“多谢沈娘子关心,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实际上每日里把该做的家务活儿做了,再给二少爷和我当家的做些衣裳鞋袜什么的,一天很轻松就混过去了,哪来的时间无聊呢?您就别管我了……这个抱枕要带吧?到底自己的东西用起来更舒坦……这水杯呢?” “还是先收必要的吧,也不用什么都带上,横竖离得这么近,什么东西实在用得不称手了,再回来取便是了……” 等行李都收拾好后,季善又去了一趟飘香,一是与叶大掌柜商量什么时候把她给罗晨曦的两成干股送去给罗晨曦合适,二则是看看季莲花新近又有没有进步。 之前季善曾去飘香瞧过季莲花两次,两次都觉得她有很明显的进步,这眨眼又是十来日过去,她得再去看看才是,也好鼓励鞭笞季莲花一下,等搬进府衙后宅后,她可就未必再有那个时间了。 如此一路到得飘香,正好就见季莲花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在专注的写着大字,整个人瞧着比上次又沉静了两分。 稍后发现季善来了,笑着上前给季善打招呼时,也是一副文静有礼,沉稳大方的样子,与之前在清溪时那个季莲花,已彻底是判若两人。 看得季善大是欣慰,再想到周氏上次说的每次连她都觉得季莲花要吃不了学习的苦,抱了她哭着说‘真的坚持不住了’,弄得周氏都忍不住心软,想让她歇几日了时,她却第二日起来,又已是一副精神焕发,什么也休想打倒她的样子,便越发觉得欣慰了。 因好生鼓励了季莲花一番,还承诺她若是继续加油,在多少时间以内,便又多认识多少字、能算哪个难度的账目,便给她一个大奖励。 说得季莲花满脸期待与斗志的与她拉了勾,季善才笑着找叶大掌柜说话儿去了。 第二百四一回 风光下聘 赵穆到了 翌日,季善与沈恒便拖家带口搬进了府衙后宅,住的院子正是沈恒以往偶尔小住的那个,正房五间带左右耳房,院子里还有几个小花坛加一个葡萄架子,除了夫妻两个与青梅,再加上罗晨曦拨过来伺候的两个丫鬟两个婆子都住下了,仍很是宽敞,一点也不打挤。 弄得季善不由暗暗感叹,怪道都喜欢大房子大别墅呢,大房子大别墅好就好在……它是真的好啊! 罗晨曦这回不再缠着季善非要就住她院里了,毕竟马上要就出嫁的人了,一些以往一知半解的事,如今也都知道了,自然不会再像以往那般不识趣;况都住一个屋檐下了,时时都能见面了,睡哪里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 于是季善与沈恒都很快习惯了住在府衙后宅的日子。 等到之后春雨淅淅沥沥的一下就没个完,哪里都又湿又滑,天儿也随时都又阴又冷时,沈恒更是禁不住与季善感叹,“亏得如今不用日日早出晚归了,不然就算来回都是坐车,这个天气也够烦人了,指不定一个不小心还会得风寒,就更别提弄脏衣裳鞋子了。” 只是庆幸完自己不用遭罪了,又禁不住替孟竞担心起来:“就是彦长兄要遭罪了,只盼农田吃够了‘油’,老天爷便别再下了吧。”,还想着什么时候要回去看看孟竞主仆。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都在罗府台跟前儿学习待命,其实也没多少时间与季善感叹、话家常之类。 好在是季善比他更忙。 先是刚进三月中旬,诚亲王府与内务府宗人府给罗晨曦的聘礼到了,足足六十八抬,让罗晨曦在整个会宁城很是出了一回风头不说,还抬抬扎实,金的银的珠的玉的、器皿首饰布料、三牲鱼酒、四季茶糖果子……当真是应有尽有,面子里子都齐活儿了。 让季善这个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古代豪门娶媳礼节排场的“土包子”狠狠开了一回眼之余,不由暗暗好奇,这份连罗府台都觉得风光诚意,因而连日心情大好,毕竟没有哪个当父亲的不愿意看到夫家看重自己女儿的聘礼,是皇室宗室子弟娶亲时,都有的排面吗? 那可真不愧是天家哈! 可若真个个儿宗室子弟娶妻都这个排场,还有嫁女也是一样,天家负担得起吗,当她不知道皇子王孙,甚至皇帝也有贫富之分呢,那朱由检不就穿带补丁的衣服? 不然就是诚亲王府阔,毕竟是皇上的胞弟,太后的亲儿子,肯定不是其他王府宗室能比的。 问题是,她那未来妹夫赵穆不是自来亲爹不疼嫡母嫌弃,皇上太后也不放在心上吗,便是诚亲王府再阔,又与他何干?诚亲王妃先就第一个不会答应他这么大的排场。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份聘礼,应当大半是赵穆私人的手笔了,——季善对赵穆的好奇便又添了几分,他的实际行为与他的“不受宠庶子”人设真的太不相符了,他对晨曦这个未来妻子也太看重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就单纯是因为喜爱晨曦吗? 好在是人只有半个月左右便会来会宁城了,她的一应疑惑与好奇,想到到时候都能得到解答了。 季善带着大小五六个管事并二十几个丫头婆子足足清点了几日,才把赵穆的聘礼都清点好,哪些该留下、哪些该分送出去、哪些该到时候让罗晨曦陪嫁回诚亲王府的……都弄分明了。 沈恒与钱师爷也没闲着,除了款待应酬代表诚亲王府与内务府宗人府来送聘礼的男方媒人傧相,还要应酬其他来送礼的罗府台的下属同僚们,——跟罗府台级别相当的,肯定得等大喜的日子到了,才亲自来道贺,所以暂时不用罗府台亲自出面儿,那沈恒这个弟子当然责无旁贷。 如此忙到三月二十,会宁城官场上的夫人太太和城里士绅豪富家的女眷们又开始陆陆续续登门,给罗晨曦添妆了。 季善少不得又要于百忙之中,每日迎来送往几拨客人,弄得她好多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几日下来,便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 看得罗晨曦大是愧疚,这日等季善刚送走一拨客人回来,便立时让红绫端了鸡汤来,亲自递给季善,道:“善善,你快坐下把这碗鸡汤喝了暖暖胃,待会儿好吃饭。” 又吩咐红绡,“你想法子传了我的话儿出去,让还没来添妆的客人以后最好结伴来,别再这样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来两个的了。就算她们都是好意,也得考虑实际情况不是,整个会宁城谁不知道咱们家人丁单薄,顾得上这头,就顾不上那头呢?没见这几日把善善都累成什么样儿了,真的,我好几次都想自己上阵,好歹替善善你分担一些了。” 季善正喝鸡汤,闻言忙咽下了,笑道:“你替我分担什么,你可是新娘子,就该安安心心的坐在闺房里,有客人来就笑一笑,应酬两句也就罢了,旁的事都不必理会。你要真亲自上阵了,旁人可就要看咱们家的笑话儿了,历来可都没有新娘子自己还要操心琐事的道理,也不能让你这最后的闺中时光,还不得清闲啊。” 罗晨曦嘟嘴道:“看笑话儿就看吧,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且比起让人笑话儿,我更不愿意我的亲人替我受累。” 季善嗔了她一眼,才道:“什么受累呢,这可是喜事,我就算累,那也是高兴的累。何况我也没多累,就动动嘴皮子而已,真正累的是底下的人,所以我打算这个月都给大家发双份子月钱,你觉得怎么样?” 罗晨曦道:“如今家里是你这个大奶奶当家,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必问我哈。” 季善笑道:“你自己都说如今是我当家,那你就别管我怎么当怎么累了,我能者多劳不行啊。就只把自己保养得漂漂亮亮的,等着妹夫来迎娶你就够了,可别把自己弄瘦了,到时候妹夫见了要朝我兴师问罪,我可就冤枉大发了。” 说得罗晨曦红了脸,啐道:“说着说着又开始笑话儿我了,枉自我还心痛你呢,早知道不心痛了。” 季善笑道:“这还没出阁呢,就不心痛我了,果然是女生外向哈……呀,别挠别挠,仔细把头发给我弄乱了,待会儿又有客人来了,还得重新梳,这飞仙髻可复杂得很,没一刻钟弄不好。” 罗晨曦哼哼,“弄乱了也活该。” 红绫在一旁忍笑道:“大奶奶还要喝鸡汤吗,要不我给您再添一碗来?不然直接摆饭吧,正好这会儿没客人了,让小姐陪您用一些,后边儿还得靠您主持大局呢,可不能饿坏了。” 季善本来还不饿的,也让香浓的鸡汤给勾起了食欲来,笑道:“行啊,那就直接摆饭吧,我还真有些饿了。不过不是好菜不许端上来啊,惟恐我饿坏了,后边儿不能替你家小姐操劳了,那想要马儿跑,肯定得给马儿吃得饱、吃得好才是。”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衬着满屋子的各色礼品绸缎和靠窗衣架上大红织金绣龙凤呈祥的大红嫁衣,一派的喜庆热闹。 等到吃完饭,又吃了茶,季善才正色与罗晨曦说起话儿来,“前儿不是说嫁衣腰肥了些吗,改过后可已合适了,我一忙起来就忘了问你了,不然你这会儿穿了我瞧瞧?” 罗晨曦道:“改过后已经合适了,凤冠也合适,善善你就别操心了,趁现在眯一会儿吧?” 季善摆手笑道:“我真没你想象那么累……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红绫,你打发个小丫头子,去替我叫向嫂子来一趟吧。” 红绫便应声去了,不一时向嫂子就来了。 季善方问道:“打发人去换的新的铜钱可都已换好了?金银锞子呢,可也都铸好了?这事儿一个不注意就忘了,偏又很是要紧,早些办好了,也好早些安心。” 铜钱是用来罗晨曦铺妆和发妆出阁时洒的喜钱,金银锞子则是预备着罗晨曦进京后,到了诚亲王府打赏用的。 季善也是住到府衙后宅里,正式开始接手暂代管家理事了,才知道那么喜欢管家弄权的王熙凤为什么会累病的,实在真的是个重脑力活儿加重体力活儿! 以致她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就怕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惹人笑话不能服众还是小事,事倍功半、横生枝节就是大事了,所幸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出过什么太大的岔子,只盼剩下的日子,也能保持了。 向嫂子忙笑道:“回大奶奶,铜钱都已换好了,足足一筐,够到时候洒的了。金银锞子还没送来,我回头再打发人去催一催吧。” 季善“嗯”了一声,“那你记在心上,可别忘了。再就是新打的床和家具那些都记得通风敞气,若这几日出太阳,最好再都搬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回头进京肯定是走水路,又湿又潮的,给渥坏了可就不好了。” “客院也记得随时打扫,尤其是预备给姑爷到了住的,更得随时保持人来了,立时就能入住的状态,现在也说不好他们什么时候会到,总归有备无患,服侍的人也须得早早挑好了待命。打明儿开始,还要记得日日都打发人去码头守着,省得到时候人都来了,我们还不知道,也没人去迎接,那就太失礼了……” 季善一开说就打不住了,向嫂子则一一答应着,已经配合了这么些时日的主仆两个自是分毫不乱。 看得一旁的罗晨曦又是佩服又是感动,好容易等季善说完,打发了向嫂子,立刻递了茶给她,“刚用手背试过了,不冷不热正正好,善善你快喝一口润润嗓子,一气儿说这么多话,还纹丝不乱,要是我早头晕眼花了,善善,你可天生就是个管家的好料子啊!” 季善接连喝了几口茶,才摆手道:“打住打住,晨曦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岂不知我心里到底有多紧张,就跟瞎子过河一样,全然没数,不过是想着不能打退堂鼓,一直咬牙在硬撑着罢了。倒是你,以往每次来时好像看你都不理事儿的,想着定是人少事少,当然不用随时绷着弦,如今方知道,不过是你劳神费力时我没看见而已。” 罗晨曦笑道:“以往我是真没多少事儿,且向嫂子红绡红绫都还算能干,我就动动嘴而已,哪能跟你如今相比?不是都说非得一力操办下来一场红白喜事,才能算真正的当家主母么?可就算你这般能干,尚且累成这样儿,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若不是为了我,若不是我们家人丁实在单薄,所谓至亲又都是那副德行,也……” 季善翻着白眼儿打断了她,“不是说了我受累也是高兴的累,我能者多劳吗?这么好的妹妹,我巴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我也相信若如今我们掉个个儿,她也肯定会一样待我,所以还说这些虚的做什么呢?” 顿了顿,“再说不都说‘长嫂如母’呢?” 罗晨曦不笑了,叹道:“要是娘如今还在该多好啊,肯定不知道多欢喜,也肯定什么事儿都打点得妥妥帖帖,再不让我操丝毫心的……” 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难道如今季善就让她操了丝毫的心不成?说句到家的话,便是罗夫人还在,其实跟现在应当也是一样的,自己这样说,也忒没良心了。 因忙改口道:“不过幸得娘虽不在了,还有嫂子在,也跟娘还在没差了,我实在是个有福气的。” 季善一听就明白她是觉得自己失言了,怕自己多心才忙急着补救,忙笑道:“我可比师母差远了,没有师母漂亮,没有师母睿智,没有师母阅历丰富,所以以后不许再这样类比了啊。” 又点了罗晨曦的额头,“你呀,跟我还见外呢?我难道不知道你这样感叹只是因为太想念师母,想师母也一起分享你的喜悦,见证你人生最重要的大事,并没有旁的意思呢?等回头姑爷到了,若发嫁当日不方便带他去师母灵前给师母磕个头,告诉师母他会一辈子对你好,让师母只管把你放心交给他,那便事先让你师兄找个机会,带了他去给师母磕头吧,不过得先问过恩师的意思,恩师允准了才成。” 说得罗晨曦眼睛都红了,却没有如平常那般插科打诨的岔过去,或是继续与季善说感激的话儿,而是默默挪到季善身边,轻轻抱住季善的胳膊,把头靠到了季善肩膀上。 感谢上苍赐了善善给她,如此的贴心与善解人意,如此的懂她,她真的好幸福! 季善便也没再说话,同样默默的把头靠在了罗晨曦头上。 只是姑嫂姐妹两个这份尽在不言中的温馨并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就听得有人在外面禀告:“大奶奶,天泉的县令夫人、县丞太太与县尉太太来给大小姐添妆了……” 季善只得直起了身来,笑道:“得,又来客了,我先出去招呼了啊。”说着轻推了罗晨曦一把,“别赖着我了,快给我瞧瞧我头发乱了没,妆花了没?” 罗晨曦便也坐直了身子,仔细看了一回季善后,道:“头发要抿抿,妆倒还好。” 不用二人吩咐,一旁红绫红绡已忙上前帮着季善抿起头发来。 季善由得二人忙碌,一面与罗晨曦道:“你才还说让大家最好都结伴来,像这样底下县里的夫人太太们要怎么结伴?能跟她们各自县里的夫人太太结伴已经不容易了。来者是客,我们还是照样儿好好接待吧,横竖没几日了。” 罗晨曦这会儿也知道季善说的是实情了,人家都是好心来添妆贺喜的,彼此距离交情都不一样,得空的时间也不一样,还要人家全部将就她们的时间,怎么可能? 只得道:“好吧,只能继续辛苦善善你了,等回头客人走了,我给你捶背,给你捏腿啊。” 季善笑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那我走了,早些把客人送走了,才好早些回来享受我们罗大小姐难得的服务,你到时候可别赖债。” 罗晨曦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值得我赖债?快去吧去吧,县官不如县管,既是天泉的夫人太太们,当然与其他客人不一样,得好生款待一番才是,回头也好多照应一下师兄的父母亲人们。那她们待会儿若是想见我,善善你就把她们带过来见一见吧,看在师兄的份儿上,这个面子我肯定还是要给的。” 季善笑道:“我公婆和家人都是奉公守法之人,照不照应其实都一样,不过你说得也对,县官不如现管,是要额外给几分面子才是。那我待会儿就把人带过来小坐一会儿吧。” 说话间,红绫红绡已给季善收拾好了,季善便带着人,往前面迎接彭夫人等人去了。 一时见到了彭夫人几个,都有多热情自不必说,之后给罗晨曦添的妆也都很厚,彭夫人的估摸着得值三四百两,县丞太太与县尉太太的也值二百来两。 彭夫人还笑着与季善道:“正好如今天儿不冷不热的,所以我们打算都在府城待到罗小姐出阁后再回去,等罗小姐出阁当日,也好再来讨一杯喜酒喝,沾一沾罗小姐的喜气儿。若有什么需要我们跑腿帮忙的地方,还请沈太太千万不要与我们客气才是。” 季善少不得与其客气了一番,“多谢彭夫人一番好意了,暂时还忙得过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肯定不会与您和几位太太客气的。” 又陪着几人用了酒酿卧蛋。 彭夫人几人知道罗家人丁单薄,倒也很是识趣,稍后季善还要留她们用晚膳时,便都笑着婉拒了,只说等罗晨曦出阁时再来,季善便也不勉强,将她们一路好生送了出去,才松了一口长气,总算又少一拨客人了。 忙忙碌碌中到了三月底,赵穆到了。 沈恒一接到消息,便忙带了人去码头迎接,季善也忙带着向嫂子等人亲去客院看了一回,——虽然赵穆直接在府衙后宅住下的可能性极小,总得以防万一才是。 之后又仔细安排了一番晚宴的菜色,才去了罗晨曦那儿。 随着婚期越来越临近,离开会宁城、离开老父亲的日子更是过一日少一日,罗晨曦连日都处于一种紧张与患得患失的状态下,以致听得赵穆到了,她第一反应也不是高兴,而是恼怒,“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能再多等几日才来?这离四月初二还有五六日呢!” 之前男方的媒人傧相先抵达后,便与罗府台特地请的女方媒人——会宁城的通判秦大人商定好了罗晨曦发嫁的日子,正是四月初二,因为最迟要赶在四月二十三之前抵达京城,所以罗晨曦有此一说。 季善这几日其实也隐约察觉到罗晨曦的“婚前恐惧症”了,因她什么都没说,她也不好问,且实在没时间。 这会儿听得罗晨曦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反倒松了一口气,使眼色让红绫红绡把屋里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才笑道:“妹夫也是急着迎你过门,才会一路上昼夜兼程的,晨曦你该高兴才是啊,他看重你还不好呢?我还听说,妹夫亲自去猎了一对儿大雁来,寻常人家下聘可都是用的鹅代替大雁,之前男方那边儿的媒人傧相说妹夫亲自去猎大雁了,我还有些不信,如今方知道,原来妹夫不是在说空话,而是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可真是难得!” 罗晨曦嗔怒道:“谁要他的看重,谁又要他的破大雁了,要不是嫁给他,我也不会离开会宁,千里迢迢去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离开爹,以后一年里要见一次面都难,我、我……” 季善便应声站了起来:“行啊,那我马上打发人去与你师兄说,你不想出嫁了,让你师兄立时把人送走,好不好?” 一面说,一面还作势往外走。 急得罗晨曦一把拉住了,“我也没说不嫁了,就是觉得太急了,善善你……” 季善已是“噗嗤”笑出了声来,“我就知道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逗你玩儿的。好了,别紧张了,京城再人生地不熟,王府再复杂,只要妹夫始终与你一条心,你便没什么可怕的;何况你身后还站着恩师,站着你师兄和我呢,岂能是谁想欺负你,就能欺负得了的?也别患得患失,担心恩师了,我们五月里就回来了,回来后大不了就一直住在府衙,只偶尔才回我们那儿去住上一两日的,你总可以安心了吧?” 说着拉了罗晨曦到镜台前,对着不明所以的她道:“你再看看镜子里的你自己,这么娇羞,这么漂亮,那种只有待嫁新娘子才特有的羞喜,我们旁人看了都会会心一笑,跟着满心的喜悦,家里也是如此的热闹喜庆,连空气都是甜的,你确定你真不想嫁了?不管别人信不信,我反正不信。” 罗晨曦这才反应过来季善为什么要拉她来照镜子,下意识看向了镜子里面,就见里面的自己可不是唇红齿白,满脸待嫁的羞喜么,瞧着哪有半分不想嫁了的样子? 霎时脸越发的红了,死鸭子嘴硬道:“你不信就算了,我就不想嫁了,不行吗?不嫁了才好呢,就可以一直陪着爹,一直陪着你们了……我又哪有喜悦了,我一点都没有好吗,我……” 季善却已径自在往外走了,“我忙得很,这会儿实在没多的时间陪你,最重要的是,我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立时见未来妹夫一面,就先闪人了啊。你自己再调节平复一下心情吧,不要想着这是分离,而是想着这是你生命新的起点,新的开端,心里不就好受了?等晚上我忙完了,你要是还没想通,我再好好儿开导你,不过你最好尽快想通啊,因为我真的很忙,晚上忙完了也只想睡觉,走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消失在了门后。 气得罗晨曦直跺脚,“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回来——” 自然叫不回来季善,只得悻悻的折回了屋里,因知道季善都是为她辛苦为她忙,当然不可能真气季善。 且很快发现,若季善是软言安慰开解她,她可能还要矫情的越发难受想哭,可季善偏是这样一副‘不过小事一桩,就别伤春悲秋了’的架势,竟让她心里的紧张与焦躁奇迹般的散去了大半,这才轻哼一声,抿嘴自顾笑起来。 ------题外话------ 这两天因为一下子更新了两万字,没有存稿了,所以更新时间不稳定哈,明日开始,又会恢复早上7点准时更新了,多谢亲们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o(* ̄︶ ̄*)o 第二百四二回 郑重承诺 季善出了罗晨曦的院子,便吩咐她住进府衙后,让罗晨曦拨到了她身边服侍的丫鬟杨柳,“你去前边儿瞧瞧大爷可已接到姑爷了没,要是接到了立刻来报,我这边也好安排晚上开宴的时间。再留意一下跟姑爷同来的都有些什么人、多少人,我好安排其他人的晚饭和打赏之类事儿。” “是,大奶奶。”杨柳便答应去了。 季善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不由暗暗叹气。 之前她还当等赵穆来了,她便可以亲眼瞧一瞧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她的那些疑问也能得到解答,还能帮罗晨曦好生把一把关,看赵穆是不是真个值得她托付终生,是不是真是她一生的良人了。 可如今方知道,光一句‘男女内外有别’,她便极有可能压根儿连赵穆的面都见不上,更别提说话询问答疑了,——只盼沈恒能设法替她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吧! 不多一会儿,杨柳便满面是笑的回来了,“大奶奶,大爷已经接到大姑爷了,这会儿人正在前面花厅拜见老爷呢。都说大姑爷长得比大爷好高些,人也跟大爷一样的俊朗,还很是和气,逢人就笑,一看就是好性儿之人,我们大小姐真是好福气。” 季善猜也猜得到赵穆的相貌差不了,这会儿杨柳的话不过是在意料之中罢了。 便只是笑道:“相貌好是爹娘给的,到底是不是和气好性儿之人,也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说晨曦好福气还早了些,时间长了才能真正知道。那知道大姑爷带了哪些人来吗?有没有说今晚打算怎么安顿?” 杨柳笑道:“大姑爷这次只带了两个人和一对儿大雁,那对儿大雁听说很是活蹦乱跳,是大姑爷亲手以取了箭头的箭射下来的,所以毫发无伤,大姑爷可真是好身手。这会儿除了大姑爷,大姑爷那边儿的媒人和傧相们也都在前厅里,他们跟大爷前后脚去迎的大姑爷,所以晚宴怕是得开两张大圆桌才够,带的小厮车夫什么的,也有十来个,已由外院的管事安排在门厅的厢房里了。至于晚上大姑爷要怎么安顿,暂时就不知道了。” 季善“嗯”了一声,“那就晚些时候再说吧,指不定大姑爷想住到他们借的宅子里去,不是说那宅子大得很吗,我们要是先开口,岂不是有勉强人家之嫌?我们只先安排晚宴就是了。” 遂带着杨柳等人去了厨房里。 到得傍晚,前面的花厅席开两桌,除了鲍参翅肚,还有飘香最出名的火锅,当然如今季善肯定不会亲自下厨了,但火锅那么简单,也用不着她下厨,只提点几句府里的厨子就够了。 如此一桌既贵重体面,又美味新奇的宴席,自然赢得了所有客人的喜欢,据向嫂子说来,“一开始还你来我往的喝酒说话儿,后来便都不大顾得上,只记得吃了。不过我们大姑爷倒是一直斯斯文文的,老爷问话也都进退有度,瞧老爷的样子,很是满意呢。” 说得季善止不住的笑,道:“第一次见老丈人,大姑爷敢不斯斯文文吗,丈母娘看女婿的确都是越看越有趣的,可老丈人看女婿就未必了,那就是一抢走他女儿的人,哪个当爹的看了能顺眼的?大姑爷媳妇儿还没娶过门呢,当然得夹紧了尾巴才是。” 向嫂子闻言,也忍不住好笑,“这倒是,我们大小姐可不是那么好娶的。我昨儿还听川连说,老爷这几日就没笑过,还在想老爷莫不是在忧心公事,如今听大奶奶这么一说,总算明白了。” 季善叹道:“总归都得‘养儿方知父母恩’啊!且先不说这个了,跟大姑爷他们来的人呢,可也已送了席面过去?打赏呢?” 向嫂子忙笑道:“送了席面过去的,也都打了赏,大奶奶放心吧。”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向嫂子办事,真是再让我放心不过了。”不过还是又吩咐了向嫂子一通待会儿宴罢给客人们上什么茶和瓜果,方自己吃饭去了。 一直到二更过了,沈恒才一身酒气的回了自家院里。 季善忙迎上前扶住了他,“不是说你没喝多少吗,怎么这么重的酒味儿呢?” 沈恒放松下来,半靠到她身上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是没喝多少,不过也有小半壶,还在敬酒时,不小心洒了些在身上,所以闻着味儿冲了些。没事儿,我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就好了。” 季善便忙让青梅去叫了热水来,待沈恒梳洗过,换过家常衣裳后,方急急问他:“怎么样,那赵穆是个什么样的人,真有晨曦说的那么好,真值得晨曦托付终生吗?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要不是想着那么多客人在,指不定就有人会认出我来,我不能丢了恩师和晨曦的脸,我差点儿都想乔装成丫鬟,去前边儿给你们上菜倒酒了。” 说得沈恒笑起来,“乔装成丫鬟?善善,你怎么总是这么语出惊人,这么可爱?知道你着急,所以我……方才才故意这样慢吞吞的,你肯定等得都快冒火了吧……”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抓了个迎枕在手里就是一阵乱打,“我是说你今儿怎么梳洗这么慢,换衣裳也这么慢,敢情是故意的,你这个坏蛋,明明知道我着急,还这样捉弄我,看来是皮痒痒了,那我现在就成全你!” 沈恒边笑边躲边求饶,“别打了,不是故意的,是看你那么紧张,故意逗你的……真的……别打了,下次再不敢了嘛……” 季善这才恨恨的停了手,娇嗔道:“还不说!” 沈恒见她两颊红红的,又娇又俏,忍不住再次“虎口拔牙”,飞快凑上前亲了她一下。 才迎上她的怒目,忙忙赔笑道:“我马上说,马上说,你别急。那赵穆长得非常俊朗,谈吐也很是得宜,最重要的是,他言之有物,话虽不多,却每一句都能说到点子上,每一句都能恰到好处,不但我,我瞧着恩师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是非常的好。方才我送他老人家回房去时,他还与我说,今儿亲眼见了人,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总算今晚可以睡得安稳些了。” 季善咝声道:“恩师真的这样说啊?他老人家阅人无数,若他都这么说,那人应当是真不错了?不过才见第一面,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就认定他是晨曦的良人,还是为时过早了。” 沈恒正色道:“肯定不能凭只见一面、凭几个时辰的相处,就下定论,这大户人家不管私下里如何糟污不堪,面上可都是一副光鲜守礼的样子,还是得看往后。不过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只要师妹好好经营,日子应当还是差不了的,——至少那赵穆是真的很看重师妹,我不是看的聘礼怎么样,那对儿大雁又怎么样哈,我是见了他人后,亲身感觉到的,反正就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季善轻哼一声,“你一个大男人,知道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呢?那他这会儿人去哪里了,是就在府里的客院住下了,还是去了他们借的宅子里安顿呢?” 沈恒道:“去他们借的宅子了,不过说明日上午还会单独来拜见恩师,有些话要当面与恩师说清楚,好让恩师安心。” “真的?” 季善忙道,“那明儿能想法子让我也见一见他吗?最好还能让我与他说一会儿话。真的,我不亲自给晨曦把一下关,实在不能安心,偏偏这些大户人家规矩多得不得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还是咱们小门小户好!” 沈恒皱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肯定得问过恩师的意思,征得恩师的同意后才成,我们如今既住在府里,代表的是恩师,肯定就该守应守的规矩。不过其实善善你见不见他也没什么分别,都到这个地步了,师妹肯定是要嫁的,你这个关把了也没意义啊;况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回头我们要送师妹去京城出嫁的,路上那么长的时间,总有见面的机会,到时候再见就是了嘛。” 季善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没有分别,没有意义?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总觉得这赵穆身上很多疑点,不问清楚了,我才不放心把晨曦交给他呢,哪怕晨曦再喜欢他也不成!” 沈恒摊手,“你不放心又如何,这事儿也不由你做主啊……好好好,别生气,我明儿问一下恩师的意思,看恩师怎么说吧。这些问题我们都能想得到,恩师岂有想不到的,明儿想问的指不定都是你的疑问呢?”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道理我都知道,这不是就怕万一么,晨曦那么好的女孩儿,我真的一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一点都见不得别人对她不好,就怕如今希望越大,将来失望也越大啊。我瞧得出她是真的喜欢那赵穆,这些日子都是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嗔的,不是深陷爱河的人,怎会如此患得患失?可爱情这回事儿,都是谁爱得多,谁便吃亏的……” “不会啊,我爱你就更多,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吃亏啊。”沈恒笑着打断了她。 季善便又是一瞪,“你别打岔行不行?我心里焦躁得很,你再打岔,再怄我,我真恼了啊!” 沈恒只得忙忙赔笑,“那我不打岔了嘛。这样,明儿若你实在不方便见赵穆,恩师也没问到你想问的问题,我替你问,一字不漏的替你问,让他必须如实从心回答后,再回来一字不漏的告诉你,总成了吧?” 季善一想,也只能如此了,遂点头道:“行吧,那我待会儿躺在床上好生整理一下我具体都想问些什么,明儿实在不行,你就替我问吧。” 待沈恒应了,又道:“我有点困了,你呢,累了一整日,应该也困了,不如睡吧?我怎么瞧你好像又瘦了些?” 沈恒就夸张道:“你终于想起关心你相公了?真是难得哈!没有,我没瘦,倒是你,看起来就好累,这些日子可真是把我娘子累坏了,不然我给你按摩按摩?” 季善打了个哈欠,“算了吧,我累难道你就不累了?好在过了四月初二就好了,后边儿就都是男方打点,我们虽赶路也辛苦,至少只是劳力,不用再劳心了。” “之前真的从来不知道,这大户人家嫁女是如此繁琐累人的一件事。不过就当是为将来我们嫁女儿积累经验了吧,到时候我们肯定不会像这次这般忙碌劳累了,肯定能事半功倍……不过我要真有了女儿,才轻易舍不得她出嫁呢,我宁可养她一辈子我,也绝不便宜了那些个臭小子!” “你想得倒是挺美,女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就在想摆老丈人的架子了,梦里摆去吧……”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待都呵欠连天了,便吹灯睡下了。 次日起来,季善如常处理了一回府里的琐事,眼见已快交午时了,前头仍没传来赵穆登门拜访的消息,心下不由嘀咕起来,不是说了今儿上午来拜访的吗,莫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既知道自己有事,昨儿就不该说定自己今儿要来;既说了自己要来,那就该把其他事都放下,先如约来拜访才是正经啊,天大的事还能大过拜见自己的岳父大人不成? 季善正自皱眉腹诽着,红绫反倒先找她来了,“大奶奶可已忙完了?小姐说大奶奶若是忙完了,请您过去一趟……呵呵,最好还是即刻过去一趟呢……” 季善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到罗晨曦立等她过去是为什么,昨晚前头散得迟,她本来想的是等前头散了,她见了沈恒,问过沈恒宴席上大家都说了些什么,罗府台对赵穆的印象又好不好后,再去见罗晨曦的。 谁知道罗晨曦却先打发了人去见她,说她累了一整日了,就早些歇息,不必去她那里了,她没事儿,让她不必担心。 季善之后便没去罗晨曦那儿,倒是难为她能忍到这时候才打发人来寻自己……季善想着,起身与红绫道:“我这会儿正好没事儿,那我们走吧。” 一时到得罗晨曦屋里,罗晨曦早已等得是满脸的焦急了。 一见季善便忙忙奔了过来,压低声音急急问道:“善善,你这一早上忙什么呢,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只好让红绫去找你了。怎么样,我爹昨儿对、对他……印象还好吧?师兄都是怎么跟你说的?我问向嫂子吧,只会说挺好的,昨儿席上大家都喝得很高兴,爹和师兄也高兴;想去问爹吧,又怕爹训我,且如今家里人多,我也不方便去前边儿,这心里真是快要急死了!” “他?哪个他啊?”季善故意反问。 见罗晨曦又是脸红又是咬牙的,“你明知故问嘛,明知道我满心的焦急,还偏要跟我装糊涂,我、我……”,是真急了。 才笑道:“别急别急,不逗你了就是嘛。你师兄说,恩师对他的第一印象看起来还算好,昨晚他送恩师回去时,恩师还对他说,亲眼见了人后,总算可以睡得安稳些了;你师兄也说他长得好,言之有物,对他评价很不错。” “真的?”罗晨曦忙道,“那我就可以稍稍放心了,不过他本来就很好,真不是我夸大,爹和师兄会对他印象好也不奇怪,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儿。” 季善就“啧啧啧”起来,“既然你对他那么有信心,干嘛还要巴巴的急着问我啊?” 正说着,杨柳进来屈膝道:“大奶奶,大爷让您即刻去一趟前边儿呢,说是有客人到了,老爷请您也去见一见。” 季善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恒定是让她去见那赵穆的,也不知他是怎么说得罗府台同意了的? 因忙道:“我马上就去。你瞧瞧我这衣裳和妆扮都还行吧?要是行我就不回去换了,省得耽搁时间。” 罗晨曦在一旁忙忙道:“善善,师兄叫你去见什么客人呢?我昨儿好像听说、听说他今儿有可能还要来拜见爹,不会你就是去见他的吧?” 季善揶揄的看了她一眼,“这不消息挺灵通的吗,那干嘛还巴巴的要等我来?” 罗晨曦脸又红了,小声辩道:“我就是、就是恍惚听见了一句……善善,待会儿爹要是为难他,你和师兄千万帮忙打一下圆场啊,爹要是考他,也拜托师兄帮忙圆一下好不?他虽然听起来也读过不少书,可怎么能跟爹比,爹要是安心考他,他肯定答不上的,到时候岂不是彼此都尴尬……” 季善故意叹了一口气,“不怪老丈人看女婿,都是越看越生气呢,拐走自己心爱的女儿不算,还弄得心爱的女儿还没出嫁呢,就已然心生外向了,是我也气啊。好好好,不开玩笑了,我和你师兄会随机应变的,你就放心吧,我们可都还指着他以后能对你好,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呢!” 罗晨曦抿唇小声道:“他肯定会对我好的……” 季善笑道:“那当然就最好了。你替我看看衣妆行不行吧,第一次见面,我肯定得郑重些才是。” 罗晨曦便依言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才道:“挺好的,就这样吧。” 季善“嗯”了一声,“我估摸着也差不多,怕随时会有客人来,我本来就穿的是见客衣裳,早上起来梳头妆扮也用了快小半个时辰。那我去了啊。” 遂带着杨柳出了罗晨曦的院子,一路去了前边儿。 余下罗晨曦看着主仆两个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才折回了屋里,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季善心里也急,所以路上走得就快,很快便到了外院的正房外。 远远的就见川连迎了上来,行礼后笑道:“大奶奶,您来了,请随我进去吧,老爷大爷和客人都等着您呢。” 季善点点头,“那就有劳你带路了。对了,客人多会儿来的?没有因为我,让客人久等吧?” 川连笑道:“客人才来一会儿,老爷大爷正陪着吃茶,并没有多等哈,大奶奶放心吧,您请——” 引着季善一路到了花厅前,才停下向里通报道:“老爷,大奶奶来了。” 很快就听得里面传来罗府台的声音:“进来吧。” 季善便微提裙摆,上了台阶,进了花厅里,目不斜视的屈膝给坐在上首的罗府台行礼:“恩师。” 罗府台“嗯”了一声,“免礼吧。叫你来是特意见一见大姑爷的,毕竟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总不能回头万一碰上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那就闹笑话儿了。” 说着给季善介绍坐在右边首位的人,“这便是大姑爷了。大姑爷,这是你子晟师兄的妻子,小女的嫂子,你见一见吧。” 季善便依言屈膝给赵穆行礼,“大姑爷。” 赵穆忙闪身避过了,“不敢当嫂子的礼,该我见过嫂子才是。”,抱拳鞠躬给季善行了个礼。 罗府台看在眼里,笑道:“好了,既见过礼了,都坐下说话儿吧。” 季善便依言坐到了沈恒旁边,趁机打量了赵穆一回,见他高大挺拔,五官俊朗,轮廓深邃,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型男,与沈恒的清隽书卷气可谓是春花秋月,不分胜负。 不由暗暗感叹,不怪晨曦会被迷住呢,的确有这个资本哈! 就听得罗府台开了口:“姑爷昨儿说今日要单独来拜访本府,好把有些话当面与本府说清楚,不知道是什么话?只管直言吧,这里也没有旁人。” 赵穆忙笑道:“岳父大人叫小婿‘子桓’吧。既岳父大人开门见山,那小婿也不拐弯抹角了啊。小婿知道岳父大人只得大小姐一个女儿,自来爱若珍宝,千金不换,如今却忍痛割爱,下嫁于了小婿,心里一定是百感交集,担心、忧虑、不舍……什么滋味儿都有,更怕将来小婿会有负大小姐,让她受委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岳父大人的心情都是人之常情,小婿纵如今还未为人父母,一样感同身受。” “偏昨儿人多口杂,小婿也没机会单独与您说一说心里的想法,让您安心,所以才特地择了今日,单独再来拜见。小婿之前曾冒昧的见过大小姐两次,想来岳父大人事后也听大小姐禀告过了,那不知小婿曾与大小姐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大小姐可也有一并禀告您老人家?不管大小姐有没有禀告过,小婿今日都再郑重的说一次吧。” 罗府台不置可否,并不说罗晨曦有没有回过他,只微笑道:“行啊,那你先说说吧。” 赵穆便恭声应了“是”,继续道:“小婿之前曾承诺大小姐,这辈子只会守着大小姐一个人过,与大小姐‘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当着岳父大人和兄长嫂嫂的面儿,我也是这么说。一来我自己打小儿便吃够了庶出的苦,绝不愿意将来自己的孩子再吃同样的苦,庶出当然苦,可平心而论,嫡出难道就没有因为庶出的兄弟姐妹难过怨恨的时候了吗?既然嫡庶都苦,那唯一的法子,便是夫妻两个单独过一辈子,不让旁人插进去,本来夫妻之间也该亲密无间,没有任何人插足的缝隙。” “二来,我知道岳父大人与岳母伉俪情深了一辈子,哪怕岳母早已仙去,岳父大人仍是生死不变,那我既要娶二老的女儿,自然也该跟岳父大人一样才是,不然哪来的资格娶大小姐?纵侥幸娶到了,也肯定得不到大小姐的全心全意,那又还有什么意义?我本来就六亲缘薄,那夫妻缘儿女缘就更重要了,肯定得先付出了,才能有望收获,不然既不想付出,又渴望收获,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罗府台听得缓缓点头,“你倒是想得挺明白,想要得到,肯定得先付出,功名利禄如是,人的真心更如是。” 说着看了沈恒一眼。 沈恒会意,跟着笑道:“妹夫真是个明白人,也是个爽快人。只是人心易变,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尤其妹夫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肯定素常都不拘小节吧?” 赵穆如何听不明白沈恒的言外之意,这是担心他现在说得好听,将来却出尔反尔,毕竟到时候人已经过门了,指不定连孩子都有了,难道他们做父兄的还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小节’,便把人接回来,不与他过了呢? 还不是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生生把气都咽下去! 第二百四三回 上辈子注定的姻缘 赵穆想着,嘴上已郑重道:“将来的事的确谁也说不清,所以我如今纵赌咒发誓,岳父大人与师兄心里只怕也是不信的。那我只说一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就请岳父大人与兄嫂等着我用时间来证明自己今日所言非虚吧!” 罗府台与沈恒闻言,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满意。 若赵穆为了证明自己,张口就是赌咒发誓,他们心里肯定要越发打鼓,越发怀疑的。 这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们自己也是男人,岂能不知道当男人真心喜爱一个女人时,是真的愿意掏心掏肺;可一旦不喜爱了,也是真的绝情,曾经说过的话,一个字都做不得数么? 罗府台因咳嗽一声,道:“那就交由时间来证明吧,毕竟任何人都不能未卜先知,也不可能因噎废食,只盼贤婿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将来果真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赵穆听得罗府台对他改了称呼,忙笑道:“还请岳父大人与兄嫂拭目以待。” 顿了顿,正色道:“之前小婿还承诺过大小姐,将来我们有了孩子,第二个儿子从母姓,承继岳父大人的香火。今日小婿也一并当着岳父大人与兄嫂的面儿,再承诺一次吧,还请岳父大人与兄嫂同样交由时间来证明我的诚意。” 罗府台是早听罗晨曦说过这事儿了,这会儿再听赵穆如此郑重说来,却仍免不得触动。 片刻才道:“此事非同小可,怕是根本由不得贤婿说了算,还是将来再说吧。实在不行,没人传承香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人都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哪还在乎这些虚的呢?说到底不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我并不在乎,你岳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在乎。所以不必勉强,你能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了。” 赵穆却是认真道:“小婿既敢开这个口,自然将来就有把握做到,绝不会食言反悔,否则小婿一个字都不会说。当然,具体要怎么做,小婿如今却是不方便告知岳父大人与兄嫂,只能将来让岳父大人与兄嫂慢慢儿的明白了,还请都相信我,也请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只我们自家人知道就够了。” 罗府台见他满眼的坚定,整个人都无形流露着强大的自信与气场,与方才的他相比,人还是那个人,却又显然不是那个人了。 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女婿明显不只是表面上那个不受宠的亲王庶子,明显不是池中之物啊! 再想到他好歹是宗室子弟,是今上的亲侄子,与今上的诸位皇子也都是嫡亲的堂兄弟,心里就越发明白了。 因沉声道:“贤婿有这份心,当然最好,年轻人有自信也是好事。只是自来富贵险中求,想要无上的富贵,当然得先承受巨大的风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就怕还没等到富贵那一日,便已经……贤婿还是三思吧,本府只有这一个女儿,从来不指望她如何大富大贵,唯一所求,不过是她平安喜乐,几十年后能子孙满堂的寿终正寝而已。” 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本府也只是个出身寒微的小小知府,什么用都顶不了,亦从来不想掺和那些不该自己掺和的事儿,只想脚踏实地的造福一方百姓足矣。” 赵穆一听就知道罗府台什么都明白,只怕也对他有所误会了。 忙敛了浑身的气场,肃色道:“岳父大人放心,您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这辈子我也惟愿大小姐能平安喜乐,子孙满堂,寿终正寝,我哪怕赔上性命,也一定会做到这一点的!至于您老人家自己的心愿,想来也是大小姐的心愿,既是大小姐的心愿,便也是我的心愿,我一定不会让您受到任何影响的,请您千万相信我!” 罗府台见他说得比方才还要郑重,为了他女儿,甚至连性命都愿意赔上;关键到了这个地步,这门亲事已是绝无丝毫反悔的可能,那他能有这个态度,总比没有的强。 总算脸色缓和了几分,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明白,我年轻时,也跟你是差不多的想法,只不过后来经的事多了,便明白比起心爱的至亲,旁的都算不得什么了。希望你有朝一日,也能明白这些吧,不过在那之前,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也能保护好自己!” 赵穆忙恭声道:“多谢岳父大人教诲,小婿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一旁季善忽然起身道:“恩师,我有几句话想请问一下大姑爷,不知可否方便?” 罗府台如今对季善的信任与看重并不比沈恒少,这一个月来对她的能干与周到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不然之前也不会沈恒一说季善也想见一见赵穆,他便立时同意,立时让沈恒打发人去请季善,还让她一直旁听到现在了。 这会儿听得季善有话说,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又没有外人在,自然方便,你问吧。”说着看了一眼赵穆。 赵穆便也忙笑道:“非常方便,还请嫂嫂问吧。” 季善笑着点点头,“多谢恩师,多谢大姑爷。大姑爷,我想请问您一下,为什么偏就是我们家大小姐呢?这会儿在场也没有外人,经过您方才的话,我们亦已大概摸到您的底了,只要您愿意,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应当都是完全可以娶到一位家世更好、于您更有助力的贤内助的。我们家大小姐虽然好,可我们家起点太低,人丁单薄,负累太重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大小姐天性纯善烂漫,单就她个人而论,怕也不是那么符合您的标准,为什么就偏偏是她呢?” 说完见赵穆要说话,做了个手势让他先打住,又道:“您千万别说什么是因为一见钟情,才特意求太后娘娘指了她,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一见钟情?您是做大事的人,就更不该这般儿女情长了。尤其您还对她那么好,又是许方才那么多郑重的承诺,您那些承诺,单能做到其中一条,已是难得至极了,您却主动一许就是那么几条;又是送这样那样,还送大笔银子的,就更不必提此番的聘礼了,那般体面风光,面子里子都齐活儿的,势必大半是您私人的手笔吧?” “所谓‘无功不受禄’,无事献殷勤——非那啥即那啥,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啊。尤其恩师只得这一个女儿,我们夫妇只得这一个妹妹,都对她爱若珍宝,舍不得让她冒一点险,受一点委屈,就更想先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把丑话说在前头了,还望大姑爷能如实回答。好了,我的话说完了。” 季善是时不时在开罗晨曦的玩笑,在打趣她,怕是在罗晨曦看来,她对赵穆也早满是好感,不知道多支持祝福他俩了吧? 可那都是她为了哄罗晨曦高兴,让她能度过最后这段无忧无虑的闺中时光的,实则从来没真正安心过,不然也不会非要亲自见赵穆一面,亲自问他话了,她可不想罗晨曦到头来被伤个体无完肤,更不想全家人都被卖了,结果还帮人数钱! 季善是时不时在开罗晨曦的玩笑,在打趣她,怕是在罗晨曦看来,她对赵穆也早满是好感,不知道多支持祝福他俩了吧? 可那都是她为了哄罗晨曦高兴,让她能度过最后这段无忧无虑的闺中时光的,实则季善从来没真正安心过,不然也不会非要亲自见赵穆一面,亲自问他话了。 她可不想罗晨曦到头来被伤个体无完肤,更不想全家人都被卖了,结果还帮人数钱! 赵穆方才也早不着痕迹打量过季善了。 对这个让罗晨曦时时挂在嘴边的好姐妹,如今更是成了她嫂子的人,他好奇之余,自然事后是要打探一番,摸一下底的。 所以对季善他可谓是早已久闻大名,对她和沈恒的了解,也早比罗晨曦还要多了。 没想到见了面才发现,这位‘嫂子’竟比他所了解到的还要漂亮,说话行事也自有章法,半点乡野村妇、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都没有,果然不愧是侯府的千金,骨子里就跟旁人不一样! 等再听完季善方才的一席话,赵穆对她就更是刮目相看了。 她这份见微知著的本事,这份口才,怕是好些男人也没有,听说如今府衙后宅的中馈也是她在主持,一应与此番喜事相关的事宜,也都是她在打点安排……总算这一回,曦儿能有个靠谱的娘家女眷,能有一对儿靠谱的娘家兄嫂了! 那他就算不为爱屋及乌,只为将来能多两个人对曦儿好,能有娘家人与曦儿说体己话儿,为她撑腰,也得对她的兄嫂尊敬些才是。 赵穆低眉思忖片刻,抬眼认真回答起季善、也知道是罗府台与沈恒共同的问题来:“不管岳父大人与师兄嫂嫂信不信,我的确是对大小姐一见钟情。那日太后娘娘传我进宫去,远远的正好瞧见一队秀女路过,其中就有大小姐,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动人,我一个打小儿就见惯了各种丑恶阴私,绝不可能笑得那般纯粹的人,真的很难不被击中……之后,我便去求太后娘娘将大小姐指给了我。” “只是事后我一番打听,方知道了大小姐是独女,岳父大人自来爱若珍宝,还曾想过留在家中招赘。我不愿岳父大人与大小姐难过、骨肉分离,想来想去,便决定约大小姐见一面,把该交的底都与她交了,看她还愿不愿意嫁给我……也正是那一次见面,我对大小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后,便越发爱慕她了。” “万幸大小姐考虑过后,还愿意嫁给我,那我当然要掏心掏肺的对大小姐好,以报答她对我的这番信任才是。所以承诺也好,送这样送那样也好,带银票、风光下聘也好,都是我心甘情愿,发自内心的,我甚至可以以我早逝的亲生母亲的名义起誓,便是为大小姐去死,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还请岳父大人与兄嫂能相信我的诚心,相信我这辈子一定能给大小姐幸福!” 季善没想到赵穆竟真是一见钟情。 再想到罗晨曦的阳光与纯粹,还真难保赵穆不会因为远远的只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毕竟身处黑暗的人,天生就是向往光明的。 可也就见了那么几次而已,感情真的就能浓烈到这个地步,连为晨曦去死,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吗?他不是干大事的人吗,应当更惜命才是啊…… 季善见罗府台与沈恒都没说话,只得斟酌着又道:“大姑爷一片真心,真是令人动容,听您这么一说,我总算可以安心了。只是还有一点,我与相公是属于细水长流,相濡以沫那种夫妻,所以实在有些想象不到,这男女之间,还能有如此浓烈的感情,想来这便是诗里所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吧?” 赵穆何等精明之人,如何听不出来季善嘴上说信了他的真心,可以安心了,实在还是没全然相信,心里仍是存了疑的? 正好沈恒也笑道:“是啊妹夫,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话我们倒是都听过,但感情这个东西,肯定是要有了真正深入的了解后,才能真正升华,而非只靠一时钟情的,不然只能叫激情。妹夫与我师妹到底见的次数还是太少了些,彼此相处的时间更是就一两个时辰而已,是吧?” 赵穆便也笑起来,道:“师兄与嫂嫂的担心我明白,但我对大小姐还真不是一时激情,说句厚脸皮的话,我真的是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认定是她了,那种感觉我一个粗人,不像兄嫂皆能出口成章,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兄嫂形容,但的确是真的。大抵是我上辈子就与大小姐是夫妻爱人,这缘分也是上辈子就注定好的,所以这辈子老天爷才会安排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再续前缘吧?” 季善心里呵呵。 不知道该怎么圆了,就开始说什么上辈子注定的缘分了? 不过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她直觉倒不像是假的,且他都以自己已故亲生母亲的名义起誓了,古人可都是很看重这个了,他若不是一片真心,怎么敢以此起誓? 季善因笑道:“这么说来,大抵大姑爷与我们妹妹当真是上辈子就注定的缘分吧。那大姑爷可更要对我们妹妹好了才是,恩师就这一个女儿,我们就这一个妹妹,她性子难免养得娇了些,还请大姑爷以后千万多担待,毕竟您既是男人,又比她年长,本来也该让着她不是?便她以后真有什么不好,您不好告诉恩师的,只管告诉我,长嫂如母,我一定会好生说她的,大姑爷就不必操心这些琐事了,好不好?” 言下之意,他赵穆就该让着罗晨曦,便罗晨曦真有哪里不好了,也自有娘家人说她、管教她,赵穆可不能先越过娘家人,就说罗晨曦的不是才是。 这话要是换了别的男人,听了心里肯定得不舒服,觉得岳家太欺负人,可赵穆却不一样,他巴不得罗晨曦能有娘家人撑腰维护,巴不得能多几个人跟他一起宠她疼她。 因立时笑道:“嫂嫂放心,我一定会对大小姐百依百顺,什么都让着她的,我也相信大小姐将来绝不会有任何的不好,便有不好,那也是我不好,与大小姐何干?所以嫂嫂怕是没机会说她了。” 季善闻言,笑意终于真正抵达眼底了,点头道:“那恩师和我们夫妇便都可以安心的把人交给您了,希望您一定说到做到。是吧,恩师、相公?” 还挺有觉悟嘛,老婆是不会犯错的,纵有错,那也肯定是老公搞错了,晨曦还真挺有福气的。 赵穆忙起身抱拳正色道:“多谢岳父大人、兄长嫂嫂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以全部的忠诚与爱恋对大小姐好,照顾她、保护她一辈子,生死不变的!” 罗府台郑重点头道:“希望你记住你今日的每一句话。” 沈恒也肃色道:“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若他朝妹夫胆敢违背誓言,有负家师妹,我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赵穆忙恭声应道:“请岳父大人和师兄放心,绝不会有那一日的,毕竟我和大小姐可是上辈子注定的姻缘,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福气,我不敢不惜福的!” 可不是上辈子就注定好的姻缘吗? 上辈子他便娶了曦儿,与她做了三年多、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夫妻,可他上辈子既体弱还无用,愣是让她在王府里受尽了委屈,让她一个原本娇滴滴、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小姐日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生生熬得早早就香消玉殒了不说,还是一尸两命。 饶是如此,她生前仍然一直努力在生活,努力在笑得一脸的阳光与灿烂。 就因为她说岳母曾说过‘希望我能永远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暖光明,所以才给我取名晨曦,那我当然不能辜负了我娘的一番心意,无论任何时候,都一定要温暖光明才是’。 她还努力的想让他也变得跟她一样的温暖光明,时不时就会讲笑话儿逗他发笑不说,他难过沮丧气闷时,还会安慰解开他;在他卧病时,还会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亲自守着小锅半宿半宿的熬粥,就为了能把他经年的老胃病给他养得好一些…… 这么好的曦儿,叫他这辈子怎能不加倍的对她好? 他这辈子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对她好,加倍的爱她、补偿她,让她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不用受任何委屈,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儿孙绕膝,寿终正寝! 所以哪怕老天开恩,真满足了他上辈子临死前的心愿,让他能重来一次,让他已经回来整整十几年了,他也一直忍着没来找她,连远远的看她都只有过一次。 就是想的要在与她重逢之前,让自己变得强大,从身到心、从内至外,都变得强大起来。 他还要给她最好的一切,从嫁妆之类身外之物,到全身心的爱她,到护得她和他们的孩子、还有她在乎的亲人们的周全,他都会毫不保留的给她,绝不会再让她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罗府台这才有了笑意,与赵穆道:“昨儿人多口杂,我也不曾与你好生喝两杯,今儿就留下吃饭,再加上你师兄,我们爷儿三个好生喝一杯吧。” 又与季善道:“子晟媳妇,你让厨房整治一桌席面送来,记得弄个火锅,昨儿你们妹夫都没怎么吃,今儿只有自家人在了,肯定得吃好喝好才是。” 季善忙笑着应了,“恩师放心,我马上就去安排。那妹夫,您便与恩师和相公聊着,我便先失陪了。” 说完屈膝一礼,转身出了厅堂,出门之前没忘记冲沈恒使一个眼色,相信他一定能明白。 果然她才在厅堂外等了片刻功夫,沈恒便出来了,远远瞧得她的身影,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前,“善善,还有什么事儿吗,可是方才在厅里不方便说?你不是早起都交代过我了么,方才要不是你亲来了,你那些问题我肯定也是要问妹夫的,当然你亲来了就最好了。也是恩师不拘小节,我一说他老人家就答应了。” 季善忙嗔道:“你怎么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了?先听我说好不好?我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的,只当着恩师和妹夫的面儿不好说。你回头趁妹夫不注意时,悄悄儿请示一下恩师,方不方便带妹夫去师母灵前上柱香,磕个头,好让师母也放心把晨曦交给他?当着师母的灵位,他肯定不敢有一个字虚言的,不然不怕师母在天有灵,饶不了他呢?若他还是像方才那样说,便再不用怀疑了。” 见沈恒直点头,“善善你真是想得太周到了,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呢?你放心,我待会儿一定找机会与恩师说,恩师肯定也会赞同的。” 季善“嗯”了一声,“那你随机应变吧。我这么做也是想慰藉一下晨曦的心,女儿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当娘的却不能陪在身边,不止是当娘的遗憾,也是女儿的遗憾与心里的痛,纵不为旁的,妹夫也该去给师母上柱香,磕个头的,后面几日客人一多,可未必再有这么合适的时间与机会了。” 要她说,当然最好还是让罗晨曦跟赵穆一块儿去罗夫人灵前磕头上香的,可显然罗府台再是不拘小节,也肯定不会答应这个时候再让罗晨曦与赵穆见面的,所以不说也罢。 沈恒再次点头,“这话很是,我娘子真是太好了,不怪人见人爱。” 季善笑起来,“我倒是想人见人爱呢,就怕某个小肚鸡肠的家伙吃醋。好了,你快进去吧,妹夫还在呢,你出来得太久也太失礼了,我也得去厨房安排酒席了,好在都是现成的,应当很快就能送过来。” 夫妻两个遂就此别过,一个回了花厅里,一个带人径自去了厨房安排宴席。 因罗府台点了名要火锅,自然主菜就是火锅了,把各色配菜都洗净切好装盘,再备上四荤四素八样可以直接吃的凉菜,怕赵穆刚吃火锅的人吃不惯,备的是鸳鸯锅不算,还特地备了凉好的酒酿小圆子和酸梅汁待会儿解辣。 如此瞧得色色都妥当了,季善才让向嫂子带人去了花厅摆席。 她自己却也没立时回去吃饭,而是一直等到向嫂子回来,得了向嫂子的回报:“老爷已经领着大爷和姑爷开吃了,姑爷很喜欢火锅,听得一开始便是大奶奶发明出来的,对大奶奶赞不绝口呢!” 季善失笑,“赞不绝口便罢了,只要喜欢就好,不过别是为了在老丈人和大舅子面前不丢脸,一直在逞强吧?那你留下带人服侍着吧,记得别让老爷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当然大爷和姑爷也是,都别喝多了,指不定下午还有正事呢?” 向嫂子忙笑着应了:“大奶奶放心吧,我都理会得的。倒是大奶奶忙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捞着喝,又这个点儿了,还没吃上饭,肯定早渴了也饿了,还是先去吃饭吧,等老爷他们散了席,我自会带人收拾好的。” 季善笑着赞了向嫂子两句:“亏得向嫂子能干,替我分担了这么多,不然我就是把自己劈成八瓣儿也不顶用啊。那我就先走了啊。” 才带着杨柳一路回了内院去。 ------题外话------ 好基友南湖微风的《田园喜嫁之夫人说了算》,已经40多万字了,很肥了哈,关键还正在丧心病狂的一直万更中,亲们真的不去看看吗?听我的,看它看它看它o(* ̄︶ ̄*)o 第二百四四回 干股 隐忧 季善刚进了通往内院的垂花门,红绡便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大奶奶,我们小姐一直等着您吃饭呢。” “是吗?”季善笑起来,“她是等我吃饭,还是等我去通风报信儿呢?倒是难为她,陪我饿到这个时辰,那快走吧。” 一行人遂鱼贯去了罗晨曦院里。 果然罗晨曦正守着满桌子的菜在发呆,听得季善终于回来了,忙起身笑道:“善善,你可算是回来了,肯定饿坏了吧?快过来吃饭,我特地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清炒虾仁,你要不先喝碗汤?” 一旁红绫已知机的在带着个小丫鬟,把扣在盘子上,好让菜肴保温的碗都给揭下来,撤掉了。 季善上前坐了,才笑道:“都这个时辰了,晨曦你就该自己先吃啊,等我做什么。” 罗晨曦先叫了红绡端水来她净手,方道:“我一天到晚都在房里坐着,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操心,连动得都少,根本就不饿。况你可都是为了我,才又是受累又是饿肚子的,我连等一会儿你吃饭都等不得了,也太没良心了吧!” 季善晲她:“小嘴儿这么甜呢?真是心痛我才等我的,不是因为想向我打听什么呢?不说实话,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罗晨曦立马笑得一脸的讨好,“哎呀,主要真是心痛你,才等你吃饭的,旁的都是附带的啦……” 季善就“噗嗤”笑出声来,“我就知道,某人是无事献殷勤。那还等什么,还不给我布菜呢?” “啊?哦哦哦,好,马上服侍大奶奶啊。”罗晨曦便忙起身拿了筷子,给她夹起清炒虾仁来,又忙盛了碗汤给她,还要给她夹鸡翅膀,“都说吃了鸡翅膀会梳头,那善善你可得多吃些才是。” 说得季善哭笑不得,“那你岂不是要吃无数的鸡翅膀才顶用了,我好歹还会梳几个简单的发式,你可连我都不如!” 不过的确饿了,也就顾不得与她多说了,埋头大口吃起菜来。 罗晨曦见状,也吃了些,却是心不在焉,好容易估摸着季善吃得有六七分饱了,到底再忍不住小声开了口,“善善,那个……方才你见到……他了吧?觉得怎么样?你们又说了些什么呢,你这么久才回来,肯定说得都还算投机吧?” 季善吃得差不多了,端了汤碗喝了几口咽下后,才擦着嘴巴揶揄罗晨曦道:“难得你忍到现在才开口,好吧,那我不卖关子了。我对妹夫第一印象也挺好,长得好,懂礼节,说话听起来也有条有理,显然是个肚子里有货的,不怪那么容易就赢得了我们家大小姐的芳心呢!” “哪有!” 罗晨曦脸越发红了,“那、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呢?爹有考他吗?师兄呢,又说了什么?他又都是怎么作答的?好善善,我心里急得很,你就直接告诉我,也别笑话儿我了,好不好?” 季善见她满脸娇羞中也掩饰不住的紧张与着急,决定不逗她了,笑道:“恩师没考他,只是问他昨儿才来过,为什么今儿又要单独来拜访?他说昨儿人多口杂,有些话不方便说,所以今儿才会再来的。然后就把之前许你那些承诺,又当着恩师、相公和我的面儿,郑重的再说了一遍,请恩师只管放心的把你交给他,他绝不会食言,绝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 罗晨曦惊喜道:“真的?他既当着爹的面儿也敢那样说,足见诚意了,爹这下总可以安心了吧?” 季善点头道:“恩师和相公都觉得他难得,不过我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你?他就见过你三面,与你相处不超过两个时辰,真就能产生那么浓烈的感情吗?实在他对你好得太难以置信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让我不当面问清楚了,实在不能真正安心。” 罗晨曦忙道:“那他怎么回答你的?” 抿了抿唇,“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偏就是我?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真值得他对我那么好吗?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出身实在不算好,家族还人丁单薄没助力,反而负累一大堆;我自己也只中人之姿,还既不聪明也不能干,哪里值得他对我这么好了?我本来还想过,要写信去问问他的,可纸都铺好,墨都磨好了,又不敢下笔了,怕……” 季善忙嗔道:“不许你这样妄自菲薄啊,你的美好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也配得上这世上任何男子,怎么就不值得他赵穆对你好了?我之所以问他,可不是贬低你,只是太在乎你了,所以不希望你冒一丝一毫的险而已。” 顿了顿,“他说他第一次见你时,你笑得纯粹又阳光,就那一眼他便已经被打动了,因为他身边从来没有人笑过,他自己更没有那样笑过。之后跟你接触了你两次,越发了解你后,他就更心动了,大抵你们的缘分是上辈子就注定好的?还以他已故亲娘的名义发了誓,为你付出性命都觉得皱一下眉头,如此不但恩师和相公、便是我,自都是无话可说了。” 罗晨曦早已是转低沉为喜,不待季善话音落下,已急急道:“他、他当真这么说啊?还以他已故亲娘的名义发誓?他可真是,怎么能打扰了老人家在九泉之下的清净呢?” 季善笑道:“某人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还‘他可真是’,好歹责怪人要有点责怪人的样子吧?” 罗晨曦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红着脸道:“我哪有嘴巴咧到耳根。那待会儿他们散了席,他、他就要回去了吗?” 季善道:“恩师特地让我备了火锅,说昨儿大姑爷没怎么吃,今儿可得补回来,还说昨儿也没有好生喝几杯,今儿爷儿几个要好生喝几杯才是,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且散不了。我还与你师兄说了,抽个空儿与恩师说说,让妹夫去师母灵前上香磕头之事,毕竟之后几日客人一多起来,可就未必能有今日这般清闲的机会了。若恩师同意的话,指不定晚上也要留妹夫吃了饭再回去了。” 罗晨曦忽然抱了季善的胳膊,笑得那叫一个讨好,“善善,那、那个,你能不能……能不能……” 可惜话才起了个头,已让季善无情的抽回手臂,断然拒绝了,“不行!在恩师的眼皮子底下,我可不敢帮你们见面,你以为恩师已经对妹夫很满意了,就会真待见那即将抢走自己女儿的小混蛋了?不可能哈,恩师心里一年半载都过不了这个坎儿,你想把他今日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恩师的好感给全部抹杀掉,就尽管作吧。” 说得罗晨曦讪讪的,“人家又没说是要见面,你就知道人家要说什么了?不见就不见嘛,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说也是过来人,以往跟师兄腻歪起来,简直能晃瞎人的眼,结果却一点也不能将心比心……再说我又不是要怎样,就只是想着远远的看一眼而已……” 季善呵呵,“我跟你师兄那是成亲后才腻歪的,你这个能比吗?再说了,不还有几日,就能光明正大的见面,以后日日都能在一起腻歪了么,至于急着这几日呢,多的时间都等过来了。好了,我吃好了,得去看着人、对着单子给你装嫁妆了,大后日就要铺妆,抬到码头去装船了,我忙得很,可没时间跟你磨牙哈。” 说完起身不由分说闪人了。 余下罗晨曦看着她的背影,怄得直跺脚,“我话还没说完呢。”,转念想到她方才转述的赵穆说的那些话,又忍不住捂住脸,笑起来。 季善去到给罗晨曦堆放嫁妆的空院子看了一回,见负责的管事与媳妇子们都正对着单子该装箱的装箱,该打包的打包,都是一副小心仔细的样子,很是满意,拍了几下掌,笑道:“连日大家都辛苦了,等大后日大小姐铺妆时,再给大家发一个大大的红包,怎么样?” 众人便都欢呼起来:“多谢大奶奶。” 季善遂又大概计算了一下嫁妆的抬数,确定装满满当当的一百二十抬完全没有问题,便是到了京城,这份嫁妆也足够看了,才笑着出了装嫁妆的院子。 迎面就遇上了向嫂子,“大奶奶,老爷他们已经散了,我才带人收拾好。现在老爷带着大爷和大姑爷去了后边儿给夫人上香,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儿,您看要不要早些把晚上的菜色安排好,以防老爷留大姑爷用了晚饭再回去?” 季善听得罗府台果真带赵穆去给罗夫人上香了,不由暗赞了一声沈恒‘干得漂亮’,方笑道:“自然要安排好……中午老爷喝得高兴吧?既然老爷高兴,那更得安排了。不过中午吃得油腻辛辣,晚上最好清淡些,中午我和大小姐吃的虾还有吧?那做个龙井虾仁,蒸个鲈鱼,再做个一品汤锅,配几样时令小菜也就差不多了,主食就粥也备些,面也备些吧,大姑爷是京城人,应当更好面食。” 向嫂子笑着应了,“还是大奶奶想得周全,那我待会儿拟好了菜单,再给大奶奶过目啊。” 季善摆手道:“过目就不必了,你办事我还不放心不成?对了,后日开始大宴宾客的三家外庖帮厨可都已列好菜单子了?这个我得瞧瞧才成,后日开始,接连三日都是正宴,省城都会来好些宾客,可出不得任何岔子。” 本来罗晨曦还让她就让飘香也参一份儿的,说横竖包给谁都是包,干嘛肥水便宜了外人田? 季善想来想去,到底还是婉拒了,飘香主打麻辣酸辣味型,别的菜真做得一般,哪能承办这样的大宴,且她也不想让飘香与罗府台扯上任何明面上的关系,以免不定时候便横生枝节了。 是以最终定了城里的醉仙楼、四喜楼和兰亭阁这三家,至于聚丰楼,季善压根儿不会考虑,也算是先小小的为叶大掌柜一家出了一口气了! 向嫂子笑道:“三家倒是都说的今儿定会送菜单子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还没来,许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我马上打发人催去。” 季善“嗯”了一声,“我明儿上午还得去一趟许夫人家,大后日可全靠她这个全福太太为我们大小姐梳妆张罗了,你记得早些让人替我备好车,我好早去早回。” 真的是忙不完的事儿,好在打后日起,通判夫人秦夫人、守备夫人郑夫人两位夫人便会带着儿媳们过来帮忙待客了,不然她真是要分身乏术了。 到得申末,外院果然传话进来,罗府台留赵穆用了晚饭再回去。 季善与向嫂子早有准备,自然纹丝不乱,很快便抬了宴席去外院的花厅,罗府台便领着沈恒与赵穆又开了席。 季善自己的晚饭则仍是跟罗晨曦一起吃的,等吃完饭,小丫头子上了茶来,季善便自袖里掏出了一份早已备好多日的文书,与罗晨曦道:“趁这会子得闲,晨曦你把这个签了吧。” 罗晨曦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呀?”,便要仔细看那文书。 季善却已道:“你管它是什么呢,让你签你就签便是了,总归我不会害你。红绫,给你们小姐拿笔墨来。” 罗晨曦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那我也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啊……干股契书?兹定于x年x月x日转让罗氏晨曦两成‘飘香’的干股……善善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不会要的哈,说什么都不会要,你马上把这契书给我撕了,真是亏你想得出来,算了,我自己撕……” 季善见她说着,就作势要撕文书,忙一把夺了过来,笑嗔道:“你以为你撕了这张,我就弄不来下一张了?我那儿多的是,所以你就干干脆脆的签了多好。再说了,这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不是?如今我们飘香还没有真正做大做强,一年下来也就两三千银子的利润,两成就是四五百两,于寻常百姓来说是一笔巨款,于你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主要还是心意。难不成,你嫌这份心意太薄了,所以不肯收呢?” 罗晨曦瞪她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飘香是你一手创办,又辛苦经营,才有今日的,可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是叶大掌柜等人的,我什么都没做过,哪来的脸要这两成干股呢?再是空手套白狼,也没有这样套的。” “况我嫁妆本来就够厚了,爹给了我那么多,加上宾客们的添妆,还有……他送来的聘礼也大半都陪回去了,已经够厚了。你和师兄也早给我添过了,那些首饰布料可都还在家里呢,还要多少心意?更不必说这些日子以来你和师兄都为了我忙得脚不沾地,这心意已经快比天高比海深了,反正我说什么也不会要的!” 季善看向她,认真道:“你几时空手套白狼了,当初要不是你借了本钱给我们,飘香压根儿就开不起来,自然也不可能有如今的规模,让我们夫妇和店里那么多人日子都还过得不错了。这还是你给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就更多了,开张当日若不是有你去给我们压阵,前头几个月也都是靠着你的名头震慑宵小,纵飘香能开起来,也肯定站不稳脚跟……” “可是……” 见罗晨曦要说话,忙继续道:“而且我们不是已经求过你,以后便不求了。等我们将来把分店开到京城去后,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我们还跟龙连边儿都搭不上,不靠你,不靠大姑爷给我们撑腰,还能靠哪一个去?所以我们这是在提前投资好吗,你就别推辞了,不然回头叶大掌柜知道我这么件小事儿都办不好,肯定要说我的。” 罗晨曦却仍是不肯要,“你就算借了我银子,也早还给我了,且当时我们已是好朋友好姐妹了,我去给自己的好朋友好姐妹捧个场,难道不应该呢?” 季善只得继续道:“行啊,你不签也没关系,反正我和叶大掌柜都已定了那两成干股就是你的,也已经告知过你这事儿了,只等着以后每年年底给你送银子去京城就是。你要不要是你的事儿,我们送不送是我们的事儿,哪怕送到后你给扔了呢,那也不干我们的事儿了!”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罗晨曦松了口,“好吧,那就算这两成干股是我的吧,不过契书什么的就不必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这般见外?只彼此心里知道就是了……我已经退了一步,善善你要是还不肯也退一步,那我们就去见爹,看爹怎么说吧。” 只要不签契书,那干股便算不得她的,连同将来送了银子去京城给她,她也折成其他东西,最好是产业,再还给善善和师兄就是了。 季善闻言,惟有笑道:“好吧,那就先不签契书了,横竖我们大家心里知道就是。” 现在说不服晨曦,总有一日能说服的,她且不必急于这一时,慢慢儿吧。 姑嫂两个就这样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把这事儿定了下来。 天儿也渐渐黑了,季善便叫了杨柳,“去看看前头老爷他们散了没?” 待杨柳答应着去了后,罗晨曦方与季善道:“善善,今儿中午也喝,晚上也喝的,肯定爹和师兄都有了酒。爹跟前儿自有川连等人服侍着,师兄跟前儿却是没人服侍,那焕生也不能进内宅,青梅又胆子小,你还是先回去吧,省得师兄待会儿回来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季善也有些担心沈恒,便没与罗晨曦客气,点头道:“行,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别担心恩师,川连几个都是妥当人,肯定会服侍好恩师的。” 如此一路回了自家院里,沈恒没回来,杨柳先回来了,“大奶奶,前边儿已经散了,老爷让大爷送大姑爷,大姑爷却非要先和大爷一道,服侍老爷歇下后才离开,所以这会儿大爷正送大姑爷,估摸着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季善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杨柳行礼退下后,方腹诽起来,这赵穆也太会讨岳父大人欢心,太会来事儿了吧?不过他都是为了晨曦,也是好事儿…… 沈恒却一直到季善洗完澡洗完头发,连头发都绞得半干了,又与青梅说了一会儿闲话,还没回来。 季善不由有些急了,因与青梅道:“你打发个婆子,去瞧瞧大爷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就送个客到大门外而已,至于这么久吗? 青梅应了“是”,正要出去,外面就隐隐传来了婆子的声音:“大爷回来了。”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领着青梅接了出去,“相公,你回来了,怎么这么迟啊?” 沈恒见她只穿了中衣,忙道:“快屋里去,仔细着凉了。我送了大姑爷出门后,恩师又叫我过去说了一会儿话,所以现在才回来。” 季善闻言他身上倒是没多少酒气,与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我还给你准备了醒酒汤呢,没想到你没喝多少,倒是白准备了。那你先洗漱一下,我们再说话儿吧?” 沈恒点头,“好。” 季善便在目送他进了净房后,打发了青梅,先上床去煨着了。 一时沈恒洗漱更衣完出来,季善方笑道:“下午听说恩师带着大姑爷和你去给师母上了香,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促成的,真是个能干相公,过来亲一个以示奖励。” 沈恒自不会与这样的好运气作对,依言走到床前,俯身让季善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才道:“我吹了灯睡吧?累了一整日了,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季善见他并没像往常那样顺着竿子往上爬,心知有异,点头笑道:“那你去吹吧。” 待沈恒吹了灯,摸黑回到床边,上床躺到她身边后,她才低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吗,我看你有心事的样子,今儿恩师和你不是都对大姑爷印象极好,一直都相谈甚欢呢?” 沈恒轻轻握了她的手,道:“本来一直情绪都还不错的,下午大姑爷对着师母的灵位,也是跟上午一样的说辞,请师母只管放心把师妹交给她,就像善善你说的,他既然敢对着师母的灵位都这样说,自然心意不会有半分掺假了。恩师也很高兴,说能有大姑爷那一番话,师母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可方才我送了大姑爷出去后,恩师让人叫了我回去,与我说了一些话,我便再高兴不起来了。” 季善忙道:“那恩师都与你说什么了?莫不是恩师其实不满意大姑爷,之前都是装的,其实一点不想把晨曦嫁给大姑……那赵穆?” 沈恒道:“倒也不是,大姑爷个人条件摆在那里,又那么有诚意,恩师怎会不满意?况这可是太后娘娘懿旨赐的婚,也不是恩师不想嫁女,就能不嫁的,除非恩师想抗旨不遵,那可是大罪。恩师主要是担心……担心大姑爷志向太远大,将来不知道会如何,那泼天的富贵岂是好挣的,有命挣还得有命享才行啊!” 叹了一口气,又道:“恩师还说,虽说他‘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要说没想过将来要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肯定不可能。可他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上头没人提携,没人守望相助,将来能做到一省总督或是布政使,已是顶天了,所以一直想的都是能主政一方,造福百姓,无愧于心足矣。但若将来不得不卷入那些要命的明争暗斗里,他可就休想独善其身,更怕万一……会保不住师妹,指不定到时候师妹还已有了儿女,叫当爹、当外祖父的人如何忍心?” 季善听明白了,皱眉道:“也不怪恩师担心,上头那些人的争斗岂是我们这些人能掺和的?一个不慎,便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而这些原本是可以离我们很遥远,无论将来是狂风还是骤雨,都淋不着打不着我们的……不过大姑爷不是保证过了,哪怕拼上性命,也会让晨曦这辈子平安喜乐,子孙满堂,寿终正寝吗?我看他的样子,倒像是胸有成竹啊。” 以致她当时竟没想到这一点。 沈恒轻嗤,“压上身家性命豪赌的人不都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都胸有成竹,觉得胜利一定会是属于己方的吗?可胜利者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厉害也不可能没人比你更厉害,这最后的结果谁知道呢?纵最后胜利真是属于大姑爷一方的,当中那漫长的担惊受怕的日子,又是好过的么?尤其师妹还是个那般开朗阳光,爱说爱笑的性子……” 说得季善心里越发沉甸甸了,片刻才道:“我们虽然还没为人父母,也能想到天下大半父母对自己儿女的期望,说到底不过‘平安喜乐’四个字罢了,尤其恩师还只有晨曦一个女儿……这叫什么事儿啊,也不知道大姑爷为了晨曦,肯不肯急流勇退?” 第二百四五回 铺妆 热闹 沈恒沉默片刻,才道:“男人骨子里都是有野心的,尤其大姑爷因为庶出,这些年应当受了不少的委屈,怎么会没有向世人证明他哪怕是庶出,一样可以出人头地的心,没有有朝一日彻底扬眉吐气的愿望?要让他急流勇退,半途放弃,只怕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愿意。” 叹一口气,又道:“况上船容易下船难,就算他真愿意为了师妹下,只怕也不是他想下,就能下的。” 季善沉声道:“这倒是,就算我们只是开个小饭馆,忽然叶老说他不干了,要撤票,我肯定也要问明缘由,一再相劝,轻易不会同意的,何况他们谋的还不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银子,而是……” 她终于从一开始的种田文,发展到科举文、宅斗文,再一步一步发展到如今的夺嫡宫斗文了? 问题本来他们跟夺嫡宫斗文八竿子都打不上的啊,谁知道竟会有这样的神转折…… 季善在心里自嘲着,忽然心里一动,忙问沈恒:“那当今皇上有几个皇子相公你知道吗?太后娘娘去年过的七十大寿,那皇上怎么也得四十好几五十来岁了吧,照理该早就立了太子的啊。” 沈恒早知道季善见识不凡,闻言倒也不吃惊,只低声道:“这些话就咱们私下在被窝里说说罢了,其他时候善善你可千万不能说,上头的人岂是我们能议论的?” 顿了顿,“我也是方才听恩师说了才知道的,皇上昔年的确曾立过太子,就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嫡长子,可惜十年前将要及冠时薨逝了,之后皇上便没再立太子,可皇上已是四十七的人,再是龙马精神,也得防着万一……,所以底下从二皇子到八皇子这几位已经成年分府了的皇子,都心思各异,朝中也是表面一片祥和,实则暗潮汹涌,也因此,恩师才会那般担心,也不知大姑爷到底跟的是哪一位皇子,万一……” 季善再次腹诽,好么,虽不是“九龙夺嫡”,却也是“七龙”,没差多少了。 问题七分之一的赢面,真的很低啊! 她咝了一声,道:“那恩师还说了什么没?比如哪个皇子看起来赢面更大,又有没有说要问一问大姑爷跟的是哪位皇子?还当晨曦真捡到宝了呢,谁知道却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那这门亲事不要也罢。都怪赵穆,当初为什么要去求太后把晨曦指给他……不,最该怪的还是那对老不修的,要不是他们当初坑了晨曦,如今又怎么会这样进退维谷,不嫁也得嫁!” 沈恒忙拍了拍她,“善善你先别急。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大姑爷好歹是宗室,还是近枝,就算将来真押错了宝,保住性命的几率还是不小的;当然,后半辈子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可只要有命在,我觉得一切就有希望,你说呢?恩师也不是就非要怎样怎样,他就是单纯的想跟我说说话儿,排解一下,我方才离开前,他情绪已经好多了,可见他只是想倾诉一下而已。” “再者,不管大姑爷告不告诉我们这些,师妹都是非嫁不可的,那我们何不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大姑爷肯告诉我们,对不对,他要是一个字都不说,我们不也无从知道吗?如今知道了,至少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将来都事到临头了,还什么都不知道,至少也能好歹给自家留一条后路,也足见他的诚意了。” 季善一想,可不是么,赵穆若真一个字都不说,他们又能把他怎么着? 片刻才吐了一口气,道:“好吧,如今也只能祈祷大姑爷能押对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还得瞒着晨曦,省得她担心,她如今就该高高兴兴的待嫁才是,至于将来要不要告诉她,那就是赵穆的事儿了。” 沈恒“嗯”了一声,“看大姑爷到时候要不要告诉师妹吧,不过夫妻一体,他应当不会瞒师妹才是。只是这样一来,恩师纵明年任满后,也不敢想法子不说擢升,至少平调进京去守着师妹了,这离得近了,多少总会被牵扯进去,还是得主政一方,还得离京城远些的地方才是。便是我明年若能高中,纵有机会考进庶吉士馆,怕也只能放弃,改为先谋几年外放了……不过庶吉士岂是好进的,便是进士都那么难考,我还是先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季善一听就明白了,罗府台这是打算自己尽可能独善其身,将来万一……,才不会被牵连,也才能想法子保一保、拉一拉自己的女儿女婿和外孙们。 因说道:“的确不能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肯定得尽可能多放几个篮子才是。哎,大后日晨曦可就要出阁了,本来今儿该多高兴的,谁知道……不管怎么说,先让晨曦风风光光的出嫁吧,总不能因噎废食才是,就算将来有凶险,也是将来的事了,对不对?况只要能保住性命,我觉得其他都不重要。” 沈恒点头道:“恩师也是这样说的。且大姑爷也未必就是出于野心吧,他那样的处境,若是不争,可能早就没命了,既是为了保命才争的,便也怪不得他了,谁又不想活,谁又不想活得好一点呢?都是人之常情,也怨不得他。” “这倒是……”季善缓缓赞同,“那我们且静观其变吧。” 说着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了,我先睡了啊,明儿又是从早忙到晚的一天,还得去一趟许夫人家,我再不睡明儿可就撑不住了,天大的事儿也先放一边吧。” 沈恒忙道:“那善善你快睡,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也别操心我才说的这些,大姑爷个子高,天塌下来也自有他先顶着,再不济还有恩师和我呢,且轮不到你操心哈。” 季善已是迷迷糊糊,“嗯”了一声,“那我真睡了啊,你也快睡吧,这些日子你可跟我一样辛苦……” 越说声音越小,直至彻底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轻缓而均匀的呼吸声。 沈恒听得她这么快就睡熟了,很是心疼,这得多累,才会说睡就睡着啊?忍不住侧身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又给她捻好被角,才自己也闭上眼睛,一边沉思着,直至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次日起来,季善草草吃了几个水晶蒸饺一碗粥,便忙忙妆扮一番,坐车去了后日的全福太太许夫人家。 许夫人不但夫妻恩爱有儿有女,孙子孙女绕膝,还公婆和娘家双亲都健在,向来是会宁城官宦人家婚嫁时最抢手的全福太太人选。 季善带着十二色礼盒去到许家,又郑重邀请了许夫人一次,得了许夫人的准话儿,“大奶奶放心,后日我一定打早儿就到,您就只管回家安心等着便是。” 才告辞回了府衙后宅,投入了新的忙碌中,一忙起来,自也顾不得胡思乱想了。 如此忙到入了夜,总算把罗晨曦的一百二十抬嫁妆都装点好,只等明日男方来人催妆铺妆了,季善与沈恒方得了闲回屋吃晚饭。 亏得杨柳早让厨房给夫妻两个备好了六菜一汤,回屋净了手便立时可以开吃。 夫妻两个都早饿了,一时间也顾不得说话,都风卷残云的先吃了个半饱,才终于缓了下来,顾得上说话儿了。 季善因先道:“亏得今儿来的大多都是男客,在外院坐席,也自有恩师和钱师爷等人款待,要是女客也一样多,我真是要急死了,又得招呼客人,又得清点嫁妆,我哪里忙得过来?” 沈恒给她夹了一块干烧排骨,才道:“可不是么。不过明儿肯定女客也会一样多,好在明儿上午把师妹的嫁妆都抬走后,便了了一桩大事,多少能轻松一些了。” 季善撇嘴道:“那可未必。我宁愿清点嫁妆,宁愿做体力活儿,也不愿意款待客人好吗?两个女人在一起,都跟五百只鸭子一样了,明儿何止两个,怕是得好几十甚至上百个吧?我真是想着都觉得头皮发麻了。” 沈恒让她说得笑起来,“哪有这么严重,不还有秦夫人郑夫人她们帮你忙呢?说到让你头皮发麻的事儿,现下还有一件哈,咳咳……恩师今儿与我说,师母去得早,师妹身边又没个得力老成的嬷嬷。可师妹后日就要出阁了,就算正式拜堂要等到进京以后,还有二十几日,有些该教给她的,还是要教了,你是当嫂嫂的,这事儿也就只能你来办了……” 季善却是没明白,“到底什么事儿要教给晨曦?你这吞吞吐吐的,我根本没搞懂啊。” 沈恒只得给她说明了,“就是洞房花烛夜夫妻间要做的事儿,这下明白了吧?平日里那么聪明的,怎么偏这会儿糊涂了?” 季善这才懂了,原来是让她给罗晨曦做“婚前x教育”呢,笑嗔道:“是我糊涂吗,分明就是你说得不清不楚,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且这会儿只有咱们两个人在,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就大大方方的说呗,真是的。” 沈恒白她一眼,“这种事儿怎么好大大方方说的?反正你只能在我面前才如此大大方方啊,要是在外面也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季善失笑,“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当着外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不知道?这事儿就放心交给我吧,我明晚上定会好生与晨曦说的。” 沈恒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我明儿也好向恩师复命,让他老人家放心了。” 季善道:“复吧复吧,多大点儿事,现在于我来说,宁愿做任何事,都不想明儿要从早笑到晚好吗?……这汤还挺好喝的,再给我盛一点呢,你也尝尝,真不错……” “嗯,马上尝……是不错哈,挺清爽的……” 夫妻两个吃了饭,又到院子里来回走动消了一会儿食,便梳洗一番,熄灯睡下了,毕竟明儿只有更忙的。 翌日起来,原本就张灯结彩的整个府衙后宅便越发的热闹了,季善特意穿了一身大红遍地金的衣裙,戴了全套红宝石的头面,接到秦夫人婆媳和郑夫人婆媳,笑着托了她们帮自己招待哪些客人,得了她们的回答后,便忙自己的去了。 罗府台与沈恒也是一身簇新,领着钱师爷与几位自告奋勇来帮忙的罗府台的下属同样在外院待客。 热热闹闹中眼见快到吉时了,外面便响起了鞭炮声和锣鼓声,却是男方家般抬嫁妆的人来了。 后边这些事就不该季善管了,自有前头沈恒与钱师爷等人管,她只消招呼好客人们,安排好今日的宴席就好。 不过季善放心不下,还是特意忙里偷闲打发杨柳跑去看了一回,回头又是笑又是比划的与她说了半天,“大爷领着人堵了门,说红包不给够,就不开门,大姑爷那边儿的媒人与傧相就隔着墙,直接洒起红包雨来,看得大家都直叫好,说大姑爷好生大方……随后他们还直接洒起清钱来,清钱可比红包洒得远,洒起来叮叮当当的,听起来阵仗也大,引得人人都去抢不说,连那些年长些去看热闹的女眷们也跟着去抢,简直热闹的不得了……大姑爷家的媒人傧相便趁机带人撞开了门,这会儿已经开始搬嫁妆了……” 季善方放下心来,笑道:“难怪动静大得隔这么远都能听见,只听不大清,总归热闹风光就好,这可是咱们家大小姐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儿!” 杨柳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么,好些宾客都说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像大小姐今儿催妆这么热闹,姑爷这么大方的呢;大姑爷家的媒人更是好口才,说了快一盏茶时间的吉祥话儿都不带重样的,大家最后都跟着又是欢呼又是鼓掌的。这会儿宾客们还不知道大小姐的嫁妆到底是多少抬,等回头知道了,街上的人也瞧着前头的嫁妆都快到码头了,后头的还没出咱们家的门,肯定又要好一番艳羡议论呢,我们家大小姐这次可真是风光大嫁了,看那些以往嚼舌根的长舌妇还说什么!” 季善知道杨柳何以这般说,这几年罗晨曦明里暗里受的非议岂能少了,又岂能不多少传些风声到府衙后宅的? 笑道:“管别人怎么说呢,只要咱们大小姐自己日子过得好,爱说说去。” 正说着,向嫂子找了来,“大奶奶,大爷说等大小姐的嫁妆搬完了,便内外院一起开宴,行不行?总不好让客人一直干等着,那么百十号人呢,总有招呼不到的地方。” 季善点头道:“行啊,早些坐了席,该打牌的打牌,该听说书的说书,也省得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晨曦的嫁妆才能搬完呢?那么多,还是要搬一会儿时间的。” 向嫂子笑道:“应该午时之前能搬完。大姑爷家的媒人和傧相们直接带了二百四十个汉子来,都是膀大腰圆的,还穿了统一的红衣裳,瞧着真是又精神又喜庆,搬起大小姐的嫁妆来也是又利索又小心,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姑爷那边儿都是怎么找齐这些人的?” 季善听得笑起来,“只要舍得花银子,什么事儿办不好的?不过也足见大姑爷那边儿的诚意了,这有银子不算什么,有银子还要舍得为你花,才是好呢,不然对你抠抠索索的,就算富甲天下,又与你有何干系?好了,不扯闲篇了,那就先定于午时一刻开席吧,有什么突发情况,随时打发人来告知我,九十九步咱们都走完了,就差这最后一步便圆满了,可得越发打点起精神来才是。” 向嫂子笑着应了,“大奶奶放心,我理会得的,那我先去忙了啊。” 说完行了礼,起身径自忙去了。 季善方也折回了花厅里去,继续招呼款待客人们。 如此到得午时,一百二十抬嫁妆都顺利抬出了府衙后宅,抬到了码头去装船,罗晨曦的四房陪房也跟着过去了,以免嫁妆让人趁乱给弄坏或是摸了哪样去。 季善听了向嫂子打发人传话的小丫鬟禀告,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笑着进花厅里招呼起宾客们坐席来,“众位夫人太太奶奶小姐们,到时辰坐席了,请大家移步。” “招呼不周,还请多多包涵见谅……” “因府里地方小,来捧场的客人又多,实在没地儿搭台子唱戏了,还请夫人太太奶奶们多多见谅。不过请了几个女先儿的,待会儿散席了,夫人太太奶奶们可以听说书,也可以打牌,小姐们则可以到水榭边喂鱼聊天儿……” 团团招呼了一圈,把所有宾客都安顿坐下后,纵有秦夫人郑夫人并各自的儿媳帮忙分担,季善仍是说得喉咙都快冒烟儿了。 不由在心里暗暗吐槽,这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主事人真不是人干的啊,偏如今还没有扩音器,也不可能随便哪个客人都安排坐到一桌,还得顾着这个与那个不合,那个又与那个见面就会唇枪舌战,弄得大家都尴尬……亏得只有明儿一天了,不然她真要疯了! 面上还得继续笑得完美无缺的应酬,直至各桌的凉菜上齐,再举杯团团敬过所有人一杯酒,正式开了席后,季善才总算可以退到旁边的耳房里,暂时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之后又是新一轮的各桌依次敬酒应酬,还要应对一众宾客或是好意,或是不怀好意的关心与挑拨等。 “陪了四个丫头、四房陪房过去,到底打小儿服侍的人使起来更顺手,听说王妃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多谢您关心。” “恩师就我们家大小姐这一个女儿,我们夫妇就只得这一个妹妹,当然怎么疼都疼不过来,陪嫁再丰厚风光,不都是该的吗?况我们大姑爷家聘礼也下得厚,这肯定得投桃报李,才是做人的道理……我们夫妇只恨自己羽翼未丰,不能为妹妹添更厚的妆,不然妹妹的嫁妆还能更风光些,多谢您关心了……” 终于在季善觉得自己的脸要笑僵了,再不能复原了时,宴席接近尾声了。 随后的安排宾客们抹牌听书喂鱼什么的,跟方才的宴席比起来,那都是小意思了。 饶是如此,季善终于让杨柳扶着到了罗晨曦屋里时,还是直接瘫到了榻上,“真是累死我了,之前一个月合起来,都没有今儿这一天累!” 罗晨曦想都想得到她到底有多累,忙叫红绫红绡,“给大奶奶打盆热水来好生洗把脸,缓解一下疲劳。再给大奶奶捏下腿,浑身都敲一敲,待会儿还有的累了,也就能多这一小会儿的清净。” 季善实在是累了,便也没与依言上前给她捏腿的红绡客气,随后又洗了把脸,喝了碗酸梅汤,才觉得缓过来了些,因笑着与罗晨曦道:“本来不想来你这儿的,可今儿客人实在太多,哪里都占得满满当当的,我们院子又远,来回不便,我想来想去,反倒是你这儿最清净,所以就过来歇一会儿。” 罗晨曦忙道:“怎么能本来不想来呢,善善你都累成这样儿了,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啊。我离花厅这么远,都能听见一直闹哄哄的,真是辛苦你了。” 季善摆手道:“别再说这些车咕噜话了啊,我今儿没力气跟你多说。你中午吃的什么呢,我听说你没怎么吃,可是菜色不合胃口?红绫红绡你们怎么也不说劝小姐多吃点儿呢?” 罗晨曦道:“不关她俩的事儿,是我自己不饿……真的不饿,你就别担心了。” 季善一想,她可能是紧张了吧?毕竟明日就是她正式出阁的日子了不说,明儿傍晚大家乘坐的船还要离开会宁码头,下次回来不定得是什么时候去了;且一顿不吃也饿不着。 便没多说,横竖晚间还要过来说体己话儿、做那啥教育的,只笑道:“反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这两日真的顾不上管你哈。红绫,再给我来一碗酸梅汤,方才席上我喝得不少,来时头有些晕,喝了酸梅汤人倒是清醒了不少,再喝一碗,便好去前面继续招呼客人了,满堂的宾客,却连个主人家都没有,算怎么一回事儿?” 一时喝过酸梅汤,季善便带着杨柳,又回了前头去。 这一忙,便直忙到晚间送罢了最后一拨客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亏得今儿来的宾客上到总督大人布政使大人家的女眷,下到会宁辖下各县县令县尉县丞家的女眷们都没有需要留宿的,早自家寻好了住处,——毕竟自家寻的住着更自在,不用季善再操心,不然还得忙上加忙。 季善便先回了自家院里去洗澡换衣裳,忙了一整天,里衣都汗湿几回了,浑身都黏腻腻的不舒服,实在不愿意就这样去罗晨曦那儿,非得先洗个战斗澡不可。 不想她前脚刚回屋,后脚就有婆子来传话儿,“大奶奶,老爷去大小姐那儿了,让您迟些再过去陪大小姐。” 季善笑着点点头,“好,那我待会儿再过去。不过老爷这会儿不是该在前边儿忙吗,难道已经忙完了?” 婆子笑道:“前头有大爷和钱师爷等人在,老爷便趁这会子来瞧大小姐了,毕竟这可是大小姐在娘家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这倒是。杨柳,替我好生送了这妈妈出去。” 婆子便笑着屈膝行礼,随杨柳出去了。 季善方与青梅道:“好了,这下不用洗战斗澡,可以慢慢儿洗了。” 想来罗府台与罗晨曦这体己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吧,毕竟父女间感情那么深厚,如今分离却已近在眼前,偏之前罗府台日日都忙得很,父女间连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待会儿她过去时,晨曦怕是眼睛都要哭肿了吧? 季善胡思乱想着,慢慢儿洗了澡,又吃了一碗杨柳特意去厨房让人给她做的酒酿卧蛋,估摸着罗府台应该已经走了,才打着灯笼,去了罗晨曦屋里。 果然罗府台已经走了,也果然罗晨曦双眼又红又肿,季善到时她还在抽泣。 季善因忙笑道:“祖宗,你可不能再哭了,再哭明儿不但眼睛肿,脸指不定都要肿,可就当不成最漂亮的新娘子了。红绫,让人煮两个鸡蛋来,给晨曦敷眼睛。” 罗晨曦哑声道:“善善,我方才瞧得爹的白头发又多了,这些日子我竟没注意到。再想到明日过后,我便离爹越来越远,下次再见,不定得是什么时候,爹的白头发肯定又要多了,人也肯定又要老些了,我便实在忍不住啊,我真是太不孝了,为什么偏要嫁得这么远……”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第二百四六回 婚前教育 出阁 季善见状,忙伸手揽了罗晨曦入怀,柔声道:“又不是你想嫁得那么远的,是太后懿旨赐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所以哪里是你不孝了?何况只要你过得好,只要大姑爷与你和睦恩爱,恩师只有高兴的,又怎么会怪你?” 顿了顿,又道:“至于你说恩师的白头发又多了,下次再见不定得是什么时候了,恩师也肯定白头发更多人更多了,恩师可正值年富力强之际,就前几日还说你师兄还是年轻人呢,体力连他都及不上,觉得自己怎么着也能再造福百姓二三十年。要是让他听见你这么说他,心里还不定得多恼呢,不信我这就请恩师去,让他老人家过来你当他面儿再说一遍,看他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以为就只咱们女人怕人说自己老,男人就不怕啊,我告诉你,在这点上,男女都是一样的!” 说了一大通话,总算说得罗晨曦“噗嗤”一声,忍不住破涕为笑了,“是吗,我以往还真没注意过这个问题,难怪方才我与爹说话儿时几次说到‘老父亲’,好像他都不怎么高兴的样子……那还是别请他再过来了,本来也这么晚了,就别打扰他歇息了。” 季善见她笑了,松了一口气,松开她退坐到了旁边,方笑问道:“现在还想哭吗?其实真没什么好哭的哈,京城是远,但我早前不是说过吗,再远的距离只要有心,一样能时常见面,心也一样能时刻紧贴在一起。何况明年底恩师可就任满了,到时候擢升进京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父女不就又可以在一处了?你不能只往坏的方面想,还得往好的方面想才是。” 罗晨曦吐气道:“道理我都懂,这不是忍不住吗?打娘去后,我便一直与爹相依为命,去年去京城选秀,便是我们分开最久的一次了,谁知道如今……” 季善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明明这就是大喜事,干嘛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呢?我不是跟你说过了,等五月里我们回来后,便会继续在府里住着,就近照顾恩师,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和你师兄不成?所以恩师的三餐起居你都不必担心,你只要担心下次再见时,恩师会不会胖得你认不出来就够了。” “当然,骨肉至亲之间思念是天性,不过也不难解决,到时候我五日一封信送进京给你,再让你师兄每次都画一幅恩师的画像一并送进京,你不就仍能时时见到恩师,缓解思念了?” 罗晨曦听得脸上意动起来,“师兄还会画画呢?可那也太耽误师兄的时间了……” 季善笑道:“他不会,但不会可以学啊。不怕告诉你,我们家如今除了几间正房是青砖瓦房,其他房子都是茅草房,唯一能稍稍值得称道之处,也就是地方还算大了,哪来的银子给你师兄学画画糟蹋呢?就我们乡下那小地方,也没有人能教他哈。但我又听说,君子有六艺,他如今好歹是个举人了,论理也该学起来了。” 罗晨曦却是忙道:“那还是算了吧,师兄明年就要去京城春闱了,这马上因为我,又要耽误,满打满算也没多少时间了,还学什么画,有那个时间,多做两篇文章不行呢?善善你方才不也说了,明年爹就任满了,指不定到时候就擢升进京了,那以后我们父女见面的机会还能少吗?况他、他也早说过了,我什么时候想见爹了,都会支持我,想来到时候也不会成为我的阻碍。所以就别折腾师兄了,真的,就算师兄要学画,也等以后功成名就真得闲了,再学也不迟。” “可是……”季善还想再说。 正好红绡拿了煮好的鸡蛋来,季善只得先打住,让罗晨曦敷起眼睛来,“快好生敷敷,明儿可五更就得起来,别弄得眼睛都睁不开,那就难看了。” 到底是要当新娘子的人,罗晨曦岂有不爱漂亮的,忙依言躺下,让红绡给她敷起眼睛来,等敷了一会儿后,才道:“刚刚眼睛又涩又痛,这会儿舒服多了。” 季善嗔道:“你还知道痛呢,继续哭啊,多大点儿事!” 罗晨曦讪笑,“才不是说了吗,道理都懂,就是忍不住。” 怕季善再叨唠,忙岔开了,“对了善善,你方才说师兄家除了几间正房,其他都是茅草房,真的吗?原来师兄家这么困难呢,那你们之前还给我添那么多妆,还要给我干股,我真是越发受之有愧了。” 季善笑道:“我们家在你这样的大小姐看来是困难,不过在当地,已经算是顶好的了哈,况你师兄如今中了举人,每年给大家免的税,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只不过中间有些家务事,不好与你仔细说道而已,但我们上次回去过年时,我公公已经说了想翻修一下家里的房子,我们也留了银子的,所以你就别东想西想了,我和你师兄心里有数的。” “真的?”罗晨曦这才没再多说,闭着眼睛道:“善善,这样敷还真挺舒服的,你要不躺下,也敷一敷?” 季善还有“任务”在身呢,哪有这个闲心,笑道:“我又没哭过,不需要哈。红绡你动作稍微快一些,时辰已经不早了,敷完梳洗一番,晨曦就得睡了,再不睡可就没的睡了。” 红绡忙应声加快了速度,罗晨曦却是道:“善善,你今晚要留下陪我睡吗?师兄终于良心发现,舍得放人了?” 季善“噗嗤”道,“明儿都得一早起来,我直接在你这儿睡更方便些,懒得来回折腾了。” 如此说着闲话儿等罗晨曦敷好了眼睛,又待她梳洗完,季善便与她一起躺下了。 这才咳嗽一声,与她说起“体己话儿”来,“晨曦,其实我……咳咳……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与你说,就是那个、那个……” 本来以为这事儿很容易的,没想到真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挺尴尬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嘛,早知道就该事先寻一本那啥宫画儿,直接甩给晨曦的……不过那东西该往哪儿去买呢?说实话,她自己也挺好奇的。 说的说得吞吞吐吐,听的自然也是云里雾里,“善善,你到底要说什么呢?什么很要紧的事?跟我难道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不成,犯得着这样支支吾吾呢,快说快说。” 季善只得又清了清嗓子,道:“就是、就是你跟大妹夫拜堂以后,洞房花烛夜要……要做的事儿啦,恩师说师母去到早,你身边儿又没个老成得力的嬷嬷,本来你和妹夫正式拜堂还有二十几日,到时候再与你说也不迟的;可又想着,到底今儿才真正是你出阁的前夜,不能失了应有的礼数,以免不吉利,所以就、就只好让我来与你说了……” 亏得这会儿账内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不然真是太尴尬了。 她都觉得尴尬,罗晨曦自然只有越发不好意思的,整个人霎时都快要烧起来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原来是这、这个啊,其实还早,真的不、不必急于这一时的……要不善善你还是到了京城后,再、再与我说吧,不然……其实不说也没什么,我不会,他、他、他总会吧,到时候我都听、听他的……便是了……” “怎么能都听他的呢?” 季善这下顾不得尴尬了,“我跟你说,这事儿很重要,关系到你和大妹夫以后能不能真正和美幸福……咳咳,你不知道,这夫妻间哪怕再有的是话说,彼此再懂彼此,光有心灵上的契合,也是不够的。还得夫妻间那个……敦伦也契合才能真正长长久久。你别想着什么女儿家就该矜持端庄,那也得分时间和场合,男人都是喜欢自己的妻子在外面端庄,在家里、尤其是在卧室里,只有夫妻两个人在时,尽可能放开一些的。” 一旦起了头,便越说越顺,尴尬也是越来越少了,“我用一句你肯定没听说过的俚语给你概括一下吧,就是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像贵妇,在卧室里像……” 附耳与罗晨曦说了,继续道:“你别不好意思,横竖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在,别人也听不见。不然这句话你觉得不中听,我还可以给你换一句,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 又是附耳与罗晨曦说了,才道:“所以一味的端庄真的是不行的,你自己是什么感受,也要明白的告诉他,因为一开始真的……其实有些难熬,指不定还会留下阴影,以后都不愿……可这事儿又真的很重要,不然就是把自己的丈夫往外推,毕竟‘贤妻美妾’可是所有男人的愿望,你让他不高兴了,他只管纳妾收通房便是了,到时候生气乃至被损害利益的,还不是你自己么?” “当然,大妹夫既敢那般承诺,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可既然明明有能让你们夫妻之间感情更好的法子,为什么要弃之一边呢,是不是?不怕告诉你,我和你师兄之所以感情一直这么好,咳咳……肯定也是有那方面原因的。等你以后就知道了,跟自己心爱的人……其实是很愉悦的,那种愉悦也不该分人,该男女都一样才是。” 罗晨曦这会儿已不是浑身快烧起来,而是已快整个儿熟透了。 却又忍不住不听、不问,“善善,真的不能端庄吗?可、可真的不好意思啊……且,你也说一开始会很难熬了,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愉悦得起来嘛?我本来心里就挺害怕挺紧张的,现在让你一说,更害怕更紧张了……” 季善忙道:“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更害怕更紧张的,你别把我的用意弄反了啊。不过如今跟你说得再多都是纸上谈兵,也难怪你紧张,总归到时候刚开始,你就……由妹夫来吧,但切记一点,无论自己是什么感受,都一定要勇于表达给他知道,记住了吗?” 尤其他俩还跟周氏季大山不一样,连和离甚至休妻都不可能,以后真的是不到死,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得以夫妻的名义被捆绑一辈子了,当然更得未雨绸缪才是。 罗晨曦小声道:“那万一我、我说不出口怎么办……” “说不出口也要说,一回生二回熟,后边儿自然就好了,你就想着横竖旁人又不会知道,你们本来也是最亲密的人,便没什么可不好意思了,不信你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季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了,某些事情真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惟有在心里第n+1次的怀念电视网络之余,祭出万能的那句‘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好了,你还不困呢?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先睡了啊,不然明儿我肯定站着都能睡着了,哈……” 罗晨曦还有无数的疑问想问,加之本来就满心的紧张不舍期待……可谓是百感交集,哪里睡得着? 可听得季善已打起哈欠来,知道她这些日子着实累坏了,也不好再一直赶着她问话儿,只得道:“那善善你快睡吧,我也马上睡了,横竖我们还要一道进京的,等到了船上,还怕没时间说话儿不成?” 季善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是啊,在船上我们还有的是机会说话儿,今儿就先睡了,明儿都有的忙了,快睡吧。” 闭上眼睛,很快便听从周公的召唤,不省人事了。 余下罗晨曦听着她轻缓均匀的呼吸声,不由自主开始想起她方才的话来,‘在外面像贵妇,在卧室里像……’,具体是怎么个像法儿呢?那个洞房花烛夜又会是怎么个‘难熬’法儿?善善还让她勇于表达自己,问题她光想都觉得要羞死了啊…… 如此越想越是脸红心跳,越想越是似懂非懂,最后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 好在次日五更头昏脑涨的被红绫红绡叫起来时,瞧得镜子里的自己皮肤仍像刚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无暇,便是双眼也已看不出昨晚曾哭过一场的痕迹,罗晨曦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再对上季善时,却难免添了几分前所未有过的尴尬与不好意思。 季善见她不敢直视自己,想到昨晚自己做的那场实在算不得成功的婚前教育,也多少有些不自然起来。 不过姑嫂两个之间那微妙的不好意思并没持续太久,便被向嫂子进来打破了:“大奶奶,许夫人到了。” 季善这下哪还顾得上旁的,让杨柳服侍自己穿好昨晚便准备好的湖蓝色百蝶穿花衣裙,再戴好赤金凤钗和蝴蝶展翅玉步摇,又吩咐了红绫红绡一通,“快准备热水给大小姐沐浴,再让厨房多送些百合红枣莲子羹来,待会儿肯定有客人要来看大小姐梳妆的,让大家都吃一碗,沾沾喜气。” 便带人迎接许夫人去了。 许夫人今儿换了一身大红的褙子,戴的也是红宝石头面,瞧着整个人便越发的白净富态,越发的和善可亲了。 季善笑着给她行过礼,便引了她往罗晨曦院里去,一面笑道:“让您这么一大早的就过来,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今儿我们家大小姐可就全靠您了。” 许夫人当惯了全福太太的,自然深谙说话之道,忙笑道:“大奶奶不必客气,我这又不是白干,可是要拿红包的。” 说得季善直笑,“那待会儿一定要给您封一个大大的红包,不,一个怎么够,得好事成双,给您封两个大大的红包才是!” “这可是大奶奶自己说的哦……” 如此说笑着一路到得罗晨曦院里,罗晨曦还在沐浴,只有两个小丫头守在屋里,瞧得季善引着许夫人进来,忙上前笑眯眯的行礼。 季善叫了二人起来,又请许夫人坐了,让小丫头上了茶来,方扬声道:“红绫红绡,许夫人来了,你们服侍小姐快一些。” 许夫人在一旁笑道:“大奶奶不必着急,误不了吉时的,我梳头快得很,还有丫头们帮忙打下手,如今又不是冬日,衣裳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快得很哈。说来还是大姑爷家择的日子好,不冷也不热,大小姐此去京城又是走水路,等轿子上了船,便可以脱了凤冠霞帔歇息了;等到了京城,安顿好了,于吉日当日再妆扮也不迟,不然要是走陆路,新娘子吃睡都要在马车里,可就要遭罪了……” 又赞罗晨曦昨儿的嫁妆体面,“别说是整个会宁城了,便是放眼整个省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份这般体面的嫁妆,这般盛大的声势了,等到了京城,大小姐肯定还有的体面风光呢!” 季善少不得要谦虚,“您过奖了,不过是想着是我们家大小姐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儿,这踮起脚尖也要好生体面一回罢了。也是全靠大家伙儿的捧场,才能这般的体面,等到了京城,只怕就算不得什么了,那可是天子脚下,权贵成群呢!” 如此你来我往的说了一会儿话,罗晨曦终于沐浴好,穿着一身大红的中衣让红绫红绡簇拥着出来了。 季善见她一张粉脸白里透红,不由赞道:“晨曦,你今儿真漂亮。快过来见过许夫人吧。” 又吩咐一旁的红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奉上给许夫人的红包呢?我方才可夸了海口,要给许夫人封两个大大的红包,好事成双的,你这丫头可不能让我自打嘴巴才是。” 罗晨曦便红着脸,依言上前给许夫人行起礼来,“有劳您了。” 随即接过红绫奉上的红包,亲自递给了许夫人。 许夫人就呵呵笑起来,“这么漂亮,这么有福气的新娘子亲手给的红包,我今儿可真是沾到大福气了。”,大大方方的接过红包袖了,请了罗晨曦到妆台前坐下,“大小姐,我要先给您开脸,稍微有点疼,您忍一忍啊,很快就好。” 罗晨曦小声“嗯”了一声,整个人又是娇艳,又有几分受惊小兔般的羞怯,漂亮得不得了,让季善终于明白了那句话‘新娘子都是最漂亮的’果然古今都一样。 许夫人便拿了细线在手,为罗晨曦开脸——也就是绞起脸上的细毛来,看得季善都忍不住觉得痛,难为罗晨曦倒是一直没露出异样来。 等许夫人为罗晨曦开好脸,秦夫人、郑夫人带着各自的儿媳们到了。 季善忙迎出门,与大家见了礼,请了大家进屋落座,然后让丫头们上了百合红枣莲子羹来给大家吃。 大家说着笑着吃毕,便在一旁看许夫人拿着黄杨木梳子,穿花一般灵巧优美的给罗晨曦梳起头来,“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看得季善在心里直感慨想不到自己还能亲眼见识到这样的场面之余,又禁不住遗憾,不能把如此美好的画面给拍下来,不然等将来罗晨曦老了,大家在一起看当年的画面,该多有意义啊? 许夫人果然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梳头又快又好,不一时便给罗晨曦梳好了发髻,只等戴凤冠插金钗了。 季善却没空儿再看,得去前头招呼客人了。 今儿客人仍跟昨儿一样多,季善各处打了一回招呼,又将向嫂子叫了一旁,问了一回午宴的事,就听得外面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敲锣打鼓的声音,忙道:“这么快就到新郎官儿来迎娶的吉时了呢?那我得去晨曦那儿守着才是了。” 向嫂子笑道:“忙起来时间就是过得快,大奶奶过去守着大小姐吧,旁的事就交给我,不会出岔子的。” 季善“嗯”了一声,“那我过去了。” 领着杨柳急匆匆赶去了罗晨曦院里。 就见罗晨曦已经穿好大红的嫁衣,也画好精致的妆容,戴好凤冠金钗,端坐在榻上,只等盖大红盖头了。 许夫人却不知去了哪里,之前留在罗晨曦屋里陪伴她的客人们也不知去了哪里。 季善的鼻子瞬间发起酸来,片刻才上前笑道:“晨曦,你真美,我再没见过比你更美的新娘子了!”,一面握了罗晨曦的手。 罗晨曦立刻反握了她的手,颤声道:“善善,我好紧张……你摸我的手,我自己都感觉得到好凉……” 季善忙双手包了她的手,柔声道:“别怕别怕,咱们这是去过好日子的,大姑爷那么好,哪个男人成亲前就敢做那样的承诺,发那样的誓的?他对你的用心,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的?你都害怕了,那些个要等到盖头被挑起那一刻,才见到自己夫君的新娘子可该怎么办?一定要时刻记住我的话,不能光想不好的,还要想好的,好不好?” 罗晨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后,才道:“我知道,我会的,呼——,我这会儿好些了,善善你可真是我的定海神针,我要是离了你,可怎么办啊?” 季善笑道:“该怎么办怎么办呗,居然这样拐着弯儿也要说我胖……你别辩解,定海神针不就是因为重,才能定海吗?当我听不出来呢,不过算了,看在今儿是你好日子的份儿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说得罗晨曦一阵笑,总算平静了不少。 季善看在眼里,方问起许夫人等人来,“都去哪里了?怎么一个也不见,我可托了她们一定要好生陪着你的。” 罗晨曦忙道:“许夫人去前面迎男方的全福太太了,说是待会儿要一起来这里为我盖盖头,扶我出去,善善你事先不知道这一点吗?其他人是我让她们去看热闹的,听见外面那么大动静,都有些坐不住,正好我也想安静一会儿……” 正说着,有小丫头子跑进来,“大奶奶,大小姐,前头好生热闹。大爷领着自己的同窗们堵了门,非要大姑爷做足十首催妆诗,大姑爷说自己是粗人,一气儿做不了那么多,让大爷通融通融,做一半行不行?“ “大爷不肯,大姑爷那边的人便说比作诗怎么够,要文武双全,连拳脚一块儿比才是,让大爷他们开了门,大家大战三百回合。大爷的同窗们却说,他们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比不了拳脚,今儿做不满诗,就休想进门,更休想他们中计,当他们不知道‘兵不厌诈’呢?大姑爷便开始洒起了红包雨,跟昨儿铺妆一样,看得大家都是又欢呼又拍手的……” 季善听得有趣,笑道:“不怪这么大的动静。不过还是得去告诉你们大爷,可千万悠着点儿,别误了吉时才是,不然……某人指不定就要急得冒烟儿了……” 罗晨曦正竖了耳朵听,见季善忽然话锋一转,打趣起自己来,瞪了她一眼,嗔道:“谁急得冒烟儿了,懒得理你。”,果真偏过头去不理季善了,只心里到底着不着急,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好在不多一会儿,就听得外面又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大姑爷家的全福太太进来了——” ------题外话------ 地图终于要移到京城去了o(* ̄︶ ̄*)o 第二百四七回 坐上大船进京城 季善一听,果然有说笑喧哗声越来越近,忙低声与罗晨曦说了一句:“别怕啊,我和你师兄最迟傍晚时分,就能上船去陪你了。” 带人迎了出去。 却是罗家人丁实在单薄,若季善与沈恒也随着罗晨曦出门,直接跟着花轿上了赵穆家迎亲的大船,府里这么多客人、尤其是内院的女客们,便连个主事的主人家都没有了;等到午宴后也将没人送客,一应善后事宜,也将没人主持,——向嫂子和其他管事到底都是下人,有些事是真做不了主。 所以赵穆家迎亲的大船才会定于今晚入了夜再出发,就是为了等季善与沈恒。 远远的就见许夫人陪着个同样一身大红衣裙,约莫三十几岁,满脸是笑的妇人被簇拥着走了过来,季善忙笑着迎了上去。 许夫人便给她介绍,“大奶奶,这位便是大姑爷家的全福太太赵夫人了。” 季善立刻屈膝给赵夫人行礼,“有劳您从京城大老远的赶来,我们心里真是感激不尽。” 赵夫人忙搀了她起来,笑道:“大奶奶不必客气,我们爷跟穆兄弟是一辈儿的,所以今日我不止是全福太太,也是弟妹的嫂子,那大家便是一家人了,可别说这样生分的话儿。” 季善便知道这赵夫人的丈夫也是宗室了,应当与赵穆私交还挺好,自然要搞好关系,等罗晨曦到了京城后,有个人带着,也能快些融入宗室妯娌们的圈子,以免两眼一抹黑。 因忙笑道:“夫人真是个爽利人儿,我们家大小姐也是个爱说爱笑最好性儿的,以后还要多承夫人关照了。” 赵夫人就笑得越发灿烂了,“关照不敢当,但我当初刚进门时,也是上头先进门的嫂嫂们带着我,让我很快便适应了新生活,所以大奶奶只管放心吧,弟妹肯定也能很快适应的。”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便一起进了屋里。 赵夫人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榻上的罗晨曦,不由由衷赞道:“新娘子真漂亮!” 难怪能将穆兄弟迷得神魂颠倒,什么都顾不得,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生恐委屈了她一丝一毫呢! 许夫人便又笑着给罗晨曦介绍赵夫人,“赵夫人便是大姑爷家的全福太太了,才还说家里爷与大姑爷是一辈儿的,是大小姐的嫂子呢,所以大小姐不必紧张哈,自家嫂子岂能不疼小婶子的?” 说得罗晨曦满脸通红,声若蚊蚋给赵夫人打了招呼:“赵夫人……” 就有小丫鬟端了百合红枣莲子羹来,待赵夫人吃毕,又和许夫人一道,服侍罗晨曦也吃了一碗百合红枣莲子羹,二人便给罗晨曦盖上红盖头,再放了个苹果到她手上让她抱着,一左一右扶了她去前面。 季善等人自然也忙跟在了后面。 很快到了前厅,就见早已里外都挤得满满当当,双方的鼓吹队,男方那边接亲的,女方这边送亲的,再加上看热闹的宾客们,花厅内外都是热闹喧阗至极。 听得许夫人与赵夫人:“新娘子来了——”的喊声,人群忙自发让出了一条路来。 如此进了花厅里,季善一眼就看见了一身大红吉服,越发显得丰神俊朗,鹤立鸡群的赵穆,他脸上的笑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视线在落到罗晨曦身上时,一瞬间又是那般的柔情似水,哪怕罗晨曦隔着大红盖头,根本看不到他,他也是那般肉眼可见的喜悦与满足。 季善心底深处的不安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赵穆是如此的喜爱晨曦,他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他说了他会以生命来爱护晨曦,她相信他就一定会做到! “新郎官与新娘子给高堂磕头,拜别高堂了——” 许夫人赵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让季善回过了神来,忙站到了沈恒旁边。 就见赵穆与罗晨曦齐齐跪到了坐在当中太师椅上的罗府台面前,恭恭敬敬,很是默契的给罗府台磕了三个头,罗府台的眼圈立时红了,再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离座亲手搀了罗晨曦起来,道:“往之汝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随即又道:“你母亲早已不在,她的叮嘱为父便一道说了吧,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罗晨曦在盖头下听得父亲哭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了,把盖头一掀,也是落泪如雨,“爹,女儿就此拜别,不能再承欢爹膝下了,望爹以后能保重身体,不孝女定会日日为您祝祷的……” 罗府台眼睛就更红,嘴唇也抖得更厉害了,片刻才强挤出一句:“好孩子别哭,今儿可是你的好日子,哭了不吉利……你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你这样的。” 又向赵穆道:“贤婿,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望你以后能敬她护她,再就是逢年过节若有机会了,能带了她回娘家瞧瞧,我这个当父亲的便于愿足矣。” 赵穆是早就知道罗府台与罗晨曦父女之间感情有多深厚的,前世正是听得罗晨曦的死讯后,罗府台才一病不起,不久也跟着女儿去了的,父女之间是如何的骨肉连心,可见一斑。 却仍没想到,父女两个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儿,都能这般的感情外露,顾不得旁的,霎时又是感动又是羡慕,他说来倒也是有父亲的人,可他的父亲跟他岳父一比,简直……不提也罢! 感动羡慕之余,这一世定要护得罗晨曦周全,定要让她再不受任何委屈与危险,也定要护得罗府台周全的念头亦是越发强烈坚定了。 赵穆因迎上罗府台的泪眼,抱拳郑重应道:“岳父大人只管放心把大小姐交给小婿,小婿一定会一辈子敬她护她,一辈子不让她受委屈的,小婿以性命担保!以后但有机会,小婿也定会时常带了大小姐回来探望岳父大人,承欢岳父大人膝下的。” 罗府台这才含泪笑了起来,“好,有贤婿这番话,我便放心了。快起来吧,女儿你也起来。” 一手一个搀了女儿女婿起来,再亲手给罗晨曦擦了泪,盖上了盖头,方与许夫人赵夫人道:“可千万不能误了吉时,就有劳两位夫人了。” 许夫人赵夫人忙笑道:“罗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应该的,应该的……误不了及时的……” 许夫人便看向沈恒笑道:“大爷且先别舍不得妹妹了,还是快背了大小姐上花轿吧。” 一旁正被罗府台和罗晨曦感动得也泪花闪动的季善与沈恒方醒过了神来,季善便忙轻推了沈恒一般,“你快背了妹妹上花轿吧。” 沈恒应了,上前冲罗府台说了一句:“恩师放心,我一定把师妹稳稳当当的背到花轿上。” 待罗府台点头后,便弯下腰,由许夫人赵夫人引着罗晨曦趴到他背上,然后稳稳背起了罗晨曦。 外面的鼓乐队立时又吹吹打打起来,鞭炮声随即也噼里啪啦的响起,好一派喜庆热闹景象,看热闹的人们便也闻声而动,都跟了出去继续看热闹;不然便散了,回宴客的地方等待坐席了。 只有罗府台,对着眨眼间便空荡下来,犹如曲终人散的花厅,再次忍不住落了泪,“明明生下来才这么长一个,怎么忽然说嫁人就要嫁人了,还嫁得那么远,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我真是、真是好想立时追上去,把曦儿给抢回来,说我们不嫁了,我当爹的养她一辈子……” 说得季善在一旁眼泪也是落了下来,于每一个当爹的来说,送女儿出嫁那一刻,都不亚于是剜心吧? 还得强笑着安慰罗府台:“恩师别难过,大姑爷方才不是说了吗,以后但有机会,定会时常带了妹妹回来拜见的,大姑爷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定会说到做到的。且京城也并不算远,只有有心,以后一定还是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罗府台苦笑道:“话虽如此,这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再回娘家便是客人了,哪能真个想回来就回来呢?也亏得你们师母早已不在了,不然方才还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儿……” 吐了一口气,又道:“好了,我没事儿了,子晟媳妇你忙你的去吧,我调整一下,也要去前面应酬客人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和子晟了,等你们从京城回来了,我再让厨房备了酒席,好生答谢你们。” 季善忙笑道:“恩师千万别这么说,都是相公和我应该的,能为恩师分点忧,能为妹妹做点事,我们心里也高兴。此番送妹妹去京城,恩师也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妹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等到了京城后,也定不会气弱怯场,让诚王府的人看轻了妹妹的。” 罗府台片刻才点点头,欣慰道:“你和子晟都是好孩子,曦儿能有你们做兄嫂,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罗家的福气,你们此去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只注意保重身体即可。去吧……” 季善估摸着罗府台还想一个人静一静,便也不再多说,无声行礼退了出去,随即又找个僻静角落,让杨柳帮自己整理了一下衣妆,才回了内院去继续款待宾客们。 午宴仍然热闹不已,不过宴罢客人便陆陆续续告辞了,再不像昨儿前儿那样,大半都要留下抹牌听书,一直玩乐到用过晚宴后再回去,毕竟随着新娘子的出阁,整场喜宴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能进到府衙后宅道贺的,也都是有脸有脸的人家,岂能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喜事不是办完了,事情就能了的,光善后都得好几日,当然不会不识趣的留下再给罗家添乱。 是以不到申时,季善便已送走秦、郑两家以外的所有女宾了,不由暗暗松了一口长气。 再把该算的账都算分明,该付的银子都付出去,礼品也都清点造册好入库,自家的摆件器皿古董等也都入库的入库、往别家借来的则都还回去,善后工作便算是完成了大半,只剩下小节,光向嫂子和管事们已足够应付了。 稍后秦夫人与郑夫人笑着来问她:“大奶奶,可还有别处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说便是,千万别客气。眼下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你和沈举人晚间就要去码头上船送大小姐进京去了,满打满算就剩一个多时辰,你还要收拾行李箱笼,所以真的别与我们客气。” 季善便也没再麻烦二人,只笑道:“连日真是多谢二位夫人和少奶奶们了,若不是有你们的鼎力相帮,我们家大小姐出阁也不能这般风光,我也肯定顾得上这头,便顾不上那头,早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儿了。总算如今事情圆满办完了,我如何好再给二位夫人添麻烦?剩下这点事儿,我也忙得过来了,所以就请二位夫人放心家去吧。只我们家实在人少,也只能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登门好生答谢二位夫人和少奶奶们了。” 秦、郑二位夫人连日本来也累了,见季善不是说客套话,而是真的因为感激,不想再给她们添麻烦; 再想到连日亲眼所见她到底有多能干周全,何止她们,整个会宁城的主母们谁不暗中惊讶赞叹,原来人家真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真配得上沈举人这样的青年才俊,也是真有过人之处,才会让罗小姐那般的喜欢依赖,罗府台那般的看重。 便也不再勉强了,笑道:“既然大奶奶这样说,那我们就真家去了啊,到底上了年纪,不比大奶奶年轻人精力好,连日还真有些乏了呢。不过大奶奶也别跟我们客气,别时时把谢不谢的挂在嘴边,都是自己人,这样说就太生分了,大奶奶如今只等消操心送大小姐进京之事即可,至于旁的,等大奶奶平安回来了,再慢慢儿说也不迟的。” 季善遂又与二人客气了几句,听得向嫂子来回,给两家的礼品已经都搬上她们各自的马车了,便笑着送了秦郑二位夫人及她们各自的儿媳去垂花门外上车,直至两家的马车都已消失不见了,才折回内院,开始忙碌起来。 亏得她算账快,连算盘都不用,简单的就心算,复杂些的也只消笔算一下便够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把各处该付的账都算分明了。 再结合外院送进来的此番收到的礼单一看一算,因与向嫂子感叹道:“我先还当此番这样大操大办,就算不亏,能抹平都烧高香了,没想到竟还赚了两千多两,忽然觉得一点都不累了呢!” 说得向嫂子等人都笑起来,向嫂子因笑道:“这还是我们老爷出了名的清廉,虽都知道此番是咱们家难得的大喜事,也都不敢把礼送得太厚了,以免事罢老爷让人给退回去,那就打脸了,不然何止赚两千多两,怕是赚个五六千两都一点不难。” 旁边一个管事也笑道:“可不是么,其他大人家办喜事时,据我所知,还真没有哪家亏过,都是大赚了一笔的。” 季善故作惊讶道:“真的吗?那我们家以后看来得多办喜事才是了,对了,恩师什么时候过五十大寿呢……还有四五年?那算了,太久了,还得再想别的。” 向嫂子等人都早摸清她的性子了,知道她最是随和爱开玩笑的,都纷纷笑道:“这有何难,等明年大爷高中了,咱们家不就又可以大宴宾客,赚上一笔了?” “除了大爷高中,大奶奶尽快为大爷添一位小少爷、小小姐,为老爷添个小孙子小孙女儿,一样也是大喜事啊,老爷和大爷肯定会高兴至极的……” 说得季善佯怒起来,“好啊,一个个儿都敢开我的玩笑了,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忙自个儿的去,非要等着我扣了你们的赏钱再去呢?” 大家自然都不怕,又你一眼我一语的嘻嘻哈哈了一阵,才各自忙活去了。 季善方继续与向嫂子道:“虽说看起来赚了两千多两,可回头别人家有喜事时,只怕还礼都不够,就更别提恩师这些年随出去的礼了。礼单就只有这份吗?记得回头让人再誊抄一份留底,以备以后回礼,这个可出不得岔子,回多了还罢了,就怕弄错了回少了,那就真是丢脸了。” 向嫂子忙笑道:“钱师爷也是这般说的,让我给大奶奶看过礼单后,便送出去,他好让人再誊抄一份儿,再把内外分一分,回头该外院走礼的便外院走礼,该内院走礼的则内院走礼,省得漏送了或是送重了都不好。” 季善点点头,“钱师爷想得周到。那这段时间我不在家,内院的礼就得靠你来备了,务必记得一个原则‘不求送对,但求送贵’,哪怕送的礼不是那么相宜,好歹占了个贵重,主人家想到我们家如今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也就不会计较了,大不了等我回来再设法补救也就是了,就是要辛苦向嫂子了。” 向嫂子忙笑道:“大奶奶这话是怎么说的,都是我应该做的,可不敢当大奶奶这么说。大奶奶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以往也跟着大小姐一起备过礼,虽只学到了大小姐的皮毛,想来送之前再请示一下钱师爷,当也出不了岔子的;况在会宁府内,谁家又真敢跟咱们家计较呢,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至于送到省城去的礼,大奶奶至多两个月就回来了,实在师爷也拿不定主意的,再壮胆儿去请示老爷也就是了。” 季善听她心里早有主意,这才舒了一口气,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说来都怪钱师爷,一直不肯接了太太和儿女到身边儿来,弄得其他几位先生也都不肯接了太太来,不然家里的这些事儿不就有人能分担了?” 向嫂子笑道:“钱师爷与先生们也是怕有家小在身边会分心,便不能全心全意的为老爷分忧了吧?” 开玩笑,顶头上司、衣食父母一直形单影只,底下的人却日日阖家幸福美满,共享天伦,算怎么一回事儿呢?况各家的情况都不同,钱师爷等人既一直不肯接了家小到身边,自然也有他们的理由。 季善心里也知道这些,不过白与向嫂子开开玩笑罢了。 待说完礼单礼金的事,便又说起旁的来,“账理清了,待会儿先把借别家的摆件器皿都还回去了,记得都备上一份谢礼一并送回去,再回来清点咱们自家的也不迟,向嫂子是办老了这些事儿的人,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一点,等我们走后,恩师的一日三餐务必得经心再经心,哪怕恩师没胃口,也要变着花样儿做了饭菜,好歹劝他多吃些。最好隔日就做个鱼虾什么的,再炖些骨头汤,加些栗子党参山药枸杞之类的;还要让恩师多晒晒太阳,别总是时刻都坐在书案前批阅公文……恩师爱吃我店里的卤菜下酒,记得过几日就去一趟取些回来,但也不许恩师吃多了酒,只能适量……” 如此絮絮叨叨的交代了向嫂子半日,其间把该吩咐的也都吩咐了下去,对牌也都散了出去,天色便也渐渐暗了下来。 季善纵还有一百个不放心,也只能暂时打住,回房瞧一瞧自己和沈恒的行李收拾得如何,预备要去码头上赵穆的迎亲大船,出发进京了。 好在回房一看,杨柳与青梅已把行李箱笼都收拾得差不多,她自己再清点了一回,也的确该带的都带上,没有什么遗漏了,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 沈恒回来了,一进来便问道:“善善,行李箱笼收拾得怎么样了?若是收拾好了,便立时搬到外面去上车,咱们再去辞了恩师,便出发吧,不然待会儿还没到码头呢,天只怕就黑了,总不好让大姑爷他们那么多人一直等咱们。” 季善道:“已经收拾好了,你前头忙完了吗?那杨柳青梅,你们看着人搬行李,相公我们便去辞别恩师吧,只怕恩师有好些话要交代呢。” 夫妻两个遂去了前头见罗府台。 罗府台却明显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不过才几个时辰,人就颓了好些,也老了些的样子,叫了季善与沈恒免礼后,便怏怏道:“方才我不是与子晟你说过了,你们收拾好便直接出发,不用来辞我了,省得耽搁时间吗?” 沈恒忙道:“恩师虽说过了我们不用再来,我们却不能真拿了鸡毛当令箭才是。况指不定这会儿功夫,恩师又想起了什么话要叮嘱我们呢?” 罗府台道:“该叮嘱的都早叮嘱过很多遍了,你们小两口儿也都是心里有数的妥当人,我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去吧,平安的去,平安的回来便是了。” 沈恒应了“是”,“那我们这便出发了,恩师保重身体。” 季善则补充了一句:“我们一定会照顾好晨曦的,恩师只管放心。” 方齐齐再给罗府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等马车出了府衙后宅的大门,上了大路,沈恒方叹道:“方才瞧恩师整个精气神儿都被抽走了的样子,真是让人好生担心!” 季善宽慰他道:“万事开头难,那般感情深厚的父女,忽然说分离就分离了,肯定都要颓几日的,等过几日习惯了也就能慢慢儿好起来了;况恩师心智那般坚定,非常人可比,定能更快好起来,你就别担心了。” 沈恒点点头,“希望如此吧。饿不饿?生生忙到现在,是既没捞上澡洗,也没捞上饭吃,只能待会儿上了船,再吃饭梳洗,好生睡一觉了。” 季善道:“饿倒不饿,就是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虽然如今还不算热,一整日忙下来也够呛了。可就算上了船,只怕想要洗澡也不方便吧?” “妹夫家的迎亲船大得很,足有三层,应当可以给咱们分个好房间,到时候打了热水,我们在房里洗就是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码头。 早有赵穆打发了人守在通往码头的路口候着,瞧得沈恒与季善一行终于来了,忙飞奔去禀了赵穆。 很快已经换过一身便装的赵穆便亲迎了过来,“兄长和嫂嫂来了,家里可都已忙完了?岳父大人他老人家还好吧?” 沈恒笑道:“家里忙得差不多了,恩师也还好,倒是妹夫怎么还亲来迎接我们,随便打发个人来也就是了,你今儿可是新郎官儿。” 赵穆摆手笑道:“等四月二十六我才是真正的新郎官儿呢,今儿便不拘那些个俗礼了,何况舅兄舅嫂自来可都得捧着供着,我哪里敢怠慢了?那就请兄嫂随我上船吧,行李箱笼让底下的人看着安置就好。” 一面压低了声音与季善道:“还请嫂嫂能快些去瞧瞧大小姐,我担心她还在难过,偏我们家七嫂子——就是我们这边的全福太太,不许我进舱安慰大小姐,说不合规矩,亏得嫂嫂终于来了。” 待引着沈恒与季善上了船,稍后又听得底下人禀报,沈恒季善的行李箱笼都已安顿好,带的人也全都上了船,便一声令下,朝着京城方向起航了。 第二百四八回 船上 抵京 季善方才在码头上,已借着天黑前最后那一丝亮光,看见赵穆的迎亲大船果然有三层,停在码头上跟旁边的其他船只相比,就跟个庞然大物似的了。 这会儿上了船才发现,原来船上比在下面瞧着还要更宽敞,且走在地板上,就跟走在平地上一样稳当,几乎没有丝毫的颠簸感,再次像她证明了一个事实——有钱人的快乐她根本想不到,啧! 不过季善暂时是既顾不上多瞧,也顾不上多想,她得先去瞧过罗晨曦后,才能顾得上别的。 “大舅奶奶,新娘子就在前头最靠边儿那间舱房里了,是整条船最好的舱房,共有一明两暗三间房,委屈不了新娘子的,您就只管安心吧……请……” 季善冲给她引路介绍的赵穆跟前儿的管事妈妈费妈妈笑着点点头,“有劳妈妈今儿照顾我们家小姑了,这会儿又给我引路,真是辛苦了。” 费妈妈忙笑道:“大舅奶奶也太客气了,这本就是老奴应该的。老奴打小儿便服侍我们家大爷,早就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大少夫人进门好多年了,总算如今盼到了,还是位那般漂亮好性儿的好姑娘,您不知道老奴这心里有多高兴,辛苦什么,便是再辛苦十倍百倍,心里也是甜的。” 季善笑道:“是这样的,我们夫妇想着小姑能嫁得大姑爷这样的好夫婿,能有这样一门好姻缘,也是一点不觉得辛苦,反而心里说不出的甜。那以后可就要有劳妈妈多多照顾我们家小姑了。” 一面自袖里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递给费妈妈,“这是请妈妈吃茶的,还请妈妈千万别嫌弃。” 费妈妈忙双手接过,笑道:“这沾喜气儿的好事,老奴怎么会嫌弃?多谢大舅奶奶了。” 说话间,二人已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罗晨曦的房门前。 费妈妈便伸手叩门,“大少夫人,大舅奶奶来看您了。” 很快红绫就来开了门,见果然是季善来了,霎时满脸的笑,“大奶奶,您总算来了。”,也没忘记向费妈妈道谢,“多谢妈妈了。” 费妈妈很是善解人意,笑着冲季善说了一句:“大舅奶奶还没吃饭吧?大少夫人也还没吃,我这就去让人做几个清淡的小菜来,大舅奶奶陪着大少夫人用一些吧。” 便屈膝一礼,转身自去了。 季善这才由红绫引着进了罗晨曦屋里,果见里边儿很大,足有三四十个平方,桌椅几榻一应俱全,桌子上和墙角还摆了花瓶盆栽,若不是能听见窗外的水声,都要让人忘记这是在船上了。 至于罗晨曦,则坐在床上,也已卸下凤冠霞帔,换过一身家常衣裳了,一瞧得季善,她立时扁了嘴,道:“善善,你总算来了。师兄呢?爹呢,在家里还好吗?” 季善忙上前挨着她坐下,握了她的手,方笑道:“你师兄由大姑爷陪着在下面一层船舱说话儿,恩师在家里也很好,你就放心吧……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心里还紧张害怕呢,不是跟你说了别怕,我和你师兄这不是来了?” 罗晨曦眼睛红红的,低道:“我倒不是怕,就是舍不得爹,担心他这段时间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偏你和师兄也不在。” 季善笑嗔道:“你一片孝心是好事,可也不能太看轻了恩师才是,他老人家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你当全是凭的当初会读书,凭的运气呢?至少七八成都是凭的坚忍不拔的心智与毅力,所以你大可不必太担心,恩师一定会好好儿的!” 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以免罗晨曦继续难过,笑着岔开了,“没想到大姑爷这船会这么大,我方才大概瞧了瞧,怕是得有几十间房,容纳上百人都轻松有余吧?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呢。方才青梅杨柳也说,她们原本都有些晕船的,还担心这次一坐就是十几日的船,不定会晕成什么样儿,没想到上了船才发现一点都不晕,都高兴得不得了。” 罗晨曦见她兴致勃勃,自不能扫她的兴,脸上便也有了笑模样,道:“我也没想到这船这么大,比我上次去京城时坐的还大,不过也没有几十间房哈,听说这三层就三套房,二层有八间房,一层住的是船工水手仆役们。我还听七嫂子说,这三层上面的甲板很宽敞,白日里若是无聊了,可以去那里看风景钓鱼什么的。” 季善笑道:“那明儿我可得好生瞧瞧两岸的风景,肯定跟会宁的不一样。对了,你家那位七嫂子呢,怎么不见她?” “她倒是要一直陪着我的,之前花轿上了船,便是她一路扶了我到房里来,又亲自帮我卸了凤冠脱了大衣裳,让我不必拘礼,还陪我吃了午饭。之后我见她好似乏了,便好说歹说劝了她回房去歇着,横竖我有红绫红绡陪着,她见我说得诚心,可能也是真乏了,便回房了,说是晚些时候过来陪我,想来也快来了,她房间也在第三层……” 正说着,赵七夫人便说曹操曹操到,在外面叩门了,“弟妹,是我,听说大舅奶奶到了,我方便进来么?” 季善忙起身笑着迎了出去,“自然方便,赵夫人快请进。今儿真是多亏您照顾我们家小姑了,您吃饭了没?我们也都还没吃,才费妈妈说待会儿送来,那便一起吃吧,我正好敬您几杯。” 赵夫人笑道:“这么说来,大舅奶奶一定是个善饮的了?待会儿可千万要手下留情才好啊。” “我不是善饮,是想着您这般随和可亲,与您这般投缘,就算不能喝,也要舍命陪君子啊……” 大家说笑了一回,费妈妈带人送了饭菜来,说是‘几个清淡的小菜’,却是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还有个牛肉汤锅,摆好后方笑道:“大舅爷与我们爷已经在下面船舱在吃饭了,大舅奶奶只管放心。” 季善早就饿了,这会儿便也不客气了,等费妈妈带人退下,敬了赵夫人三杯酒后,便大快朵颐起来,大方不扭捏之余,又不见半分的粗鄙,看得与她吃惯了饭的罗晨曦自不必说,便是赵夫人也是胃口大开,都跟着吃了不少。 赵夫人一面笑道:“跟大舅奶奶一起吃饭也太享受了,就像所有东西都变得更美味了一般,可不得了,后边儿这些日子,我可不敢跟您一起吃饭了,不然下船时,肯定要胖得不能看了。我可不比你们年轻人,吃再多也不会怕,我们这个年纪,那真真是喝水都要长肉。” 说得季善与罗晨曦都忍不住笑。 季善忙道:“夫人哪里胖了,明明一点儿都不胖,也一点不像是三十几岁的人,真的,要不是大姑爷与我说,您的长子明年就要娶新妇,长女也已经在说亲了,我以为您至多就二十出头,比我们长个一两岁呢!” “大舅奶奶这也太会说话儿了,我都要被您说得飘上天去了,不喝一杯怎么成?来,我敬您。” “这杯喝了我就再不能喝了啊,早知道夫人这般量好,我方才才不会班门弄斧呢……” 一时吃完饭,赵夫人便带季善去看了她和沈恒的房间,也在第三层,虽没有罗晨曦的房间大,也是一明一暗大概三十来个平方,足够住,也比季善想得好出不少了。 赵夫人还歉然道:“这出门在外,又是船上,实在是没法儿给大舅爷和大舅奶奶安排更好些的房间了,还请千万不要见怪才是。我也住在第三层,方便就近照顾陪伴弟妹,若是大舅奶奶有什么需要或是不便,只管打发丫头去告诉我,千万不要客气见外。” 又叫了自己的丫头去叫杨柳青梅搬季善和沈恒的行李箱笼上来。 季善少不得笑着客气了一回,“这房间已经够好了,又宽敞又明亮,还要怎么样?都是自己人了,夫人才真是千万别跟我们见外才是。您只管安心回房歇下吧,我家小姑那儿您就别操心了,等我收拾好屋子,洗漱好了,自会去陪她的。” 待送走赵夫人,等到稍后杨柳青梅搬了行李箱笼后,主仆三个便齐齐上手,收拾起屋子铺起床来。 之后季善又就着杨柳青梅去第一层船舱抬上来的热水好生洗了个澡,才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沈恒上来了,一进来便带进来一股子酒气,不过人瞧着很清醒,显然并没喝多,一见了季善便惊喜道:“善善,你今晚不去师妹房里陪她睡呢?” 季善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陪晨曦睡?我没与你说过啊。就是因为等你,我才没过去的,怕你喝多了,这会儿见你好好儿的,那给你留了水,你自己梳洗了就睡吧,我去晨曦那儿了。” 说完起身就要出去。 让沈恒给拉了手,满脸不情愿的不肯放她走,小声嘟哝道:“我猜也猜得到师妹今晚肯定要你陪她,你也肯定是她一说就要应的。何况方才妹夫还巴巴的托了我,说怕师妹晚间难过偷偷哭。先说好啊,你至多也就陪师妹今晚……算了,我再大度一点儿,拢共不许超过三晚啊,不然要不了几日,我肯定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都以为我半夜偷牛去了呢!” 说得季善忍俊不禁,“你怎么不再夸张一点儿,况这是在船上,你往哪儿偷牛去?好了,我走了啊,答应了晨曦早些过去的,结果耽搁到这时候,她肯定早等急了。” 挣开沈恒的手,自出了船舱去。 余下沈恒见眨眼间屋里就只自己一个人了,大是失落,只得关好房门,梳洗去了。 季善到得罗晨曦屋里,果然罗晨曦已等得有些着急了,“是不是师兄喝多了?不然善善你还是去守着他吧,横竖红绫红绡就睡在榻上,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没喝多,你就别担心了。”季善笑道,一面到她床上挨着她躺下,才伸了个懒腰,道:“累了一整日了,这会子终于可以躺平,好生歇一歇了。” 罗晨曦想让季善陪着自己,也并不是就想与她说什么体己话儿,该说的姑嫂之间早就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如今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那些老生常谈而已。 她就是心里空得厉害,想要有个懂她、明白她的亲人陪在身边而已。 闻言因笑道:“既然善善你累了,那我们就吹灯睡吧,等好生睡一觉起来,天肯定就亮了,也可以到甲板上透透气,看看两岸的风景了。” 季善能感觉到她情绪无形中好了不少,也的确是累了困了,便“嗯”了一声,待红绫吹了灯后,屋里陷入了黑暗中后,闭上眼睛,很快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旁边罗晨曦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心里的不安又散了几分,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次日起来,季善看到了她来这里后,最漂亮最绚烂的日出,真的是眼看着朝阳从地平面一点一点的升起,把整个江面都映成了艳红色,瑰丽的她一时根本找不到词儿来形容了。 旁边罗晨曦见她满脸的迷醉,笑道:“善善,我当初随爹来会宁赴任时,第一次在船上看到日出,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反应。不过听说京城景山的万春亭才是全天下看日出最好的地方,在那里看到的日出也全天下最漂亮,若是有机会了,以后咱们一定要去看看才是。” 季善暗道,景山的日出算什么,峨眉、黄山、泰山……哪里看到的日出不美得人连呼吸都忘了呢? 嘴上却是笑道:“那有机会了,是要去看看才是。不过就眼前的美景,我已经觉得看得很满足了,只可惜我手残,连这份美景的一分都画不出来。” 罗晨曦道:“画不出来没关系,记在心里也是一样的。” 姑嫂两个便都没再作声,只安静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还是过了好一会儿,赵七夫人笑眯眯的来请二人吃早饭了,“大舅奶奶、弟妹,早饭已经得了,不如我们先回房去吃了早饭,再来欣赏两岸的风光?” 才让姑嫂两个醒过神来,忙笑着给赵七夫人行了礼,一起回了罗晨曦屋里吃早饭。 等吃过早饭,赵七夫人怕姑嫂两个无聊,又让丫头们摆了牌桌子,再叫了费妈妈作陪,四人一块儿打叶子牌。 之后几日,季善的时间便都在欣赏沿岸的风景和打牌中度过,一开始还觉得新鲜有趣,时间也不难打发;等风景看腻了,牌也打腻了,觉得都千篇一律的实在提不起精神了,活动的地方也日日就只巴掌那么点儿大时,便开始觉得时间难熬了。 好在赵穆明显是个会来事儿的,每隔两三日大船靠岸补给时,都会让人去寻了当地的特色吃食或是小玩意儿来,供罗晨曦和季善吃用玩耍。 有一次甚至还想叫个小型的杂耍班子上船来,给姑嫂两个表演两日的杂耍,等到了下一个地方,她们若是也腻了,就让杂耍班子下船;若是不腻,便一直带去京城,再多给班主一些银子让他们自便便是。 还是沈恒怕路上多耽误了,到了京城时间会比较紧,甚至误了吉时,也怕横生枝节徒增危险,好生劝了一番他。 赵七夫人亦嗔他:“船上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回头万一那些人不小心冲撞了大舅奶奶和弟妹,可该如何是好,岂非后悔也迟了?你呀,平日里那般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偏一遇上弟妹的事儿就这般傻呢,果真是应了那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赵穆方摸着鼻子,一脸不好意思的打消了念头。 但也足够让季善与沈恒看到他的诚意和他到底有多在乎罗晨曦了,之后每日他上第三层找罗晨曦说话儿的时间,便在夫妻两个有意无意的睁一睁眼闭一只眼下,从半个时辰渐渐拉长到了一个时辰。 毕竟夫妻两个都是过来人了,自是很能理解热恋中的恋人有多渴盼能时时都待在一起,哪怕只是说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废话,或是对一个眼神,都能让人甜到心里最深处。 当然,赵穆与罗晨曦说话儿时,从头到尾都必须开着门,红绫或是红绡也隔不了一刻钟,便会进去添一次茶,上一次水果或是点心小食什么的,——到底二人还没正式拜堂,别说沈恒了,便是季善都觉得该守的礼还是必须要守的。 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儿,难道不该有点儿仪式感呢? 且得来的太容易,便不会让人太珍惜,赵穆若真像他说的那般喜爱罗晨曦,别说只是再多等半个月了,就算是一年半载三五七年,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赵穆从来没让夫妻两个失望过,虽只要一见到罗晨曦,眼睛便恨不能长到她身上,听旁人说话也是心不在焉,一问三不答,却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夫妻两个便对他印象越发好了。 不过对赵穆印象更加好了的肯定还是罗晨曦,不过几日,她眉眼间对父亲的不舍与对未来的忐忑便都无形散去了好些,情绪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脸色更是白里透红,说不出的漂亮。 引得季善好几次打趣她:“听说恋爱是治愈一切伤痛难过的最佳良方,我以往还不信,想着哪有那么灵呢?如今方知道,果然那么灵,比灵丹妙药还要灵呢!” 心里的高兴与喜悦却一点不比罗晨曦自己少,能看到这样发自内心开心喜悦的她,真是太好了! 在此期间,季善与沈恒还背着罗晨曦,变相问过了之前赵穆给罗家的聘礼实在太厚了,等到了京城后,诚亲王与诚亲王妃会不会不高兴,乃至借此发难,或是为难罗晨曦之事,“……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妹夫既是诚亲王府的人,肯定就要守诚亲王府的规矩,我们家妹妹嫁了你,自然也是一样。就怕王爷和王妃娘娘会因此而对我们家妹妹有所误会,影响了一家子骨肉至亲之间的感情啊!” 赵穆则是直接道:“兄长嫂嫂不必忧心,我既敢那样做,自然心里早有计较,只如今不方便与兄嫂说太多,但请兄嫂相信,我绝不会让大小姐受丝毫委屈的。” 还把抵京后要怎么安顿罗晨曦与沈恒季善一行都一并说了,“我早已买好宅子了,只‘父母在,无私产’,对外只能说是借的宅子,到时候兄嫂就带着大小姐在那里安顿,只等二十五铺妆,二十六送大小姐上花轿即可。服侍的人我离京前也早已安排好了,等兄嫂和大小姐到了,肯定色色都是齐全的,兄嫂和大小姐便能好生歇息两日了。” 沈恒与季善都不防赵穆竟想得这般周到,对罗晨曦也是毫不犹豫的维护,这婆媳之间不合,说到底只要当儿子的拎得清,便怎么也不合不起来,但有不合,要季善说,那也都是儿子的错。 尤其诚亲王妃与赵穆还不是亲生的母子,嫡母庶子之间水火不容得怕是全京城都早知道了,那只要他拎得清,只要他肯维护自己的妻子,事事替罗晨曦挡在头里,罗晨曦受磨搓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夫妻两个方松了一口气。 如此昼夜兼程的又赶了七八日路,大船终于于四月二十抵达了通州码头。 季善不由再次惊叹了,“这码头也太大了,真是万万想不到!” 想不到如今便能有这么大的码头,果然不能小看了古人的智慧,更不能小看了一国首都、天子脚下的繁华与阜盛! 沈恒在一旁笑道:“这可是全大周所有水路的终点,天下通衢之地,码头当然得建得足够大,才能供来往船只停泊靠岸。就这样,除了正月,所以船只靠岸时,都还得排队呢……喏,善善你看是不是每个入口都在排长队呢?我们的船也一样,才妹夫还打发人来与我说,怕是得一个时辰后,才能靠得了岸,让我们别着急。” 季善因笑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你不也是第一次来京城吗?” 沈恒摸了摸鼻子,“我这几日问妹夫知道的,这不是想着咱们是第一次来京城,不能丢了恩师和师妹的脸,所以想尽可能知道得多一些吗?” 季善笑道:“没事儿,这天下没来过京城的人多了去了。且凡事都有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咱们来过一次后,下次再来自然就熟悉了,有什么好怕丢脸的,任何时候都不卑不亢便是了。” 沈恒道:“话虽如此,‘活到老,学到老’,这知道得多些总是没坏处的。不过京城看来是真的不一样哈,光这通州码头一个码头,便已这般的繁华,人来人往了,等进了城,还不定得繁华成什么样儿呢!” 季善笑道:“总归等咱们进了城就知道了。你要不去看下妹夫那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我也去晨曦那儿瞧瞧她的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夫妻两个便暂时作了别,一个去了下面的船舱,一个去了罗晨曦屋里。 就见赵七夫人正与罗晨曦说话儿,“今儿天色已晚,我们行李又多,肯定是赶不及进城,只能在通州找个客栈,将就歇息一晚,明儿再进城了,弟妹可千万别见怪才是。” 瞧得季善进来,赵七夫人忙又笑着向季善解释了一通,“……所以今晚只能委屈弟妹和大舅爷大舅奶奶了。” 季善忙笑道:“夫人也太客气了,本来出门在外便不比家里,况也都不是外人,您可千万别再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话儿。” 赵七夫人笑道:“我就说弟妹和大舅爷大舅奶奶都是善体人意的,肯定都不会介意,穆兄弟还不信,如今总可以安心了吧?那我就不打扰弟妹和大舅奶奶收拾了,且去下边儿瞧瞧啊,估摸着大半个时辰后,我们就能靠岸了。” 说完便起身一欠身,出了罗晨曦的房门。 季善这才问罗晨曦,“行李箱笼都收拾好了没?可别遗漏了,回头找吧太麻烦,不找吧又觉得舍不得。” 罗晨曦笑道:“已经收拾好了,善善你和师兄的呢?也收拾好了就好……这些日子日日关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里,只恨不能立时下船,如今真要下船了,却又发现舍不得了,这人还真是挺矛盾的哈。” 季善笑道:“主要人是有感情的生物,哪怕一个地方只是曾经过一次,往后听人提起来,都会觉得亲切,何况咱们还在这船上住了半个多月,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姑嫂两个就这样闲话着,直至大船靠了岸。 第二百四九回 反下马威 大船一靠岸,赵穆便让赵七夫人带着罗晨曦与季善先上了马车,由一部分护卫护送着,径自去了他事先已着人安排好的客栈里安顿。 他自己和沈恒则暂时留下,看着剩下的人把罗晨曦的嫁妆和众人的其他行李箱笼都从船上转运到马车上。 一时季善与罗晨曦到了客栈,见其外表瞧着虽不显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又雅致又清幽,长途赶路的疲劳都霎时去了几分。 赵七夫人犹说着些‘地方是简陋了些,好在还算清净,大舅奶奶与弟妹且委屈一晚吧’之类的话儿,季善与罗晨曦少不得又与她客气了一回,才去了安排给各自的房间里更衣梳洗,收拾屋子。 如此到得天黑,沈恒与赵穆等人终于也到了客栈。 考虑到大家都累了,晚上赵穆便也没安排宴饮什么的,只让人做了京城的特色吃食送到各自屋子,大家吃毕,便熄灯早早歇下了。 次日起来,又是接连几个时辰的赶路,与之前的唯一差别也就是乘坐的交通工具由大船换成了马车,好在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路比会宁府的何止平坦了一点半点,整整几个时辰下来,都几乎没有颠簸的时候,比之坐大船的舒适度也不差多少了。 罗晨曦是早就来过京城的,如今故地重游,自然没有太大的新鲜感。 季善却是第一次来,自然要好生瞧一瞧京城的风土人情,一直都撩着车窗帘在往外看,因而时不时就要被因为吹风,或是迎面有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扬起的灰尘呛得一阵咳嗽,——到底再平坦的路,也只是土路,至多也就少少混合了一些石子儿而已。 看得罗晨曦直笑,“善善,这会儿真没什么可看的,跟会宁真的差不多,你就听我的,好生歇一会儿,等待会儿进了京城的外城再慢慢儿看也不迟的。不然这样又是灰又是土,弄得你浑身脏兮兮的还是次要的,万一呛坏了喉咙,可就不好了。” 季善闻言,偏头笑道:“跟会宁差别还是挺大的好吗,房子的形状便先不一样,明显都要好看得多……不过也是因为京畿的百姓家里更富有,日子更好过吧,这只要有银子,会宁的百姓一样能把房子修这么漂亮……咳咳咳……” 话没说完,又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一阵咳嗽,只好放下了车窗帘,道:“算了,我听你的,不看了,省得弄得自己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 罗晨曦笑道:“今儿才二十一,等晚间安顿下来后,还有几日的时间,要不索性你和师兄都京城各处逛逛去,让……让他给你们安排个对京城哪里都了若指掌的车夫,不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季善倒是想呢,可她和沈恒此番进京是为罗晨曦送嫁的,岂能放着正事不管,只想着自己消遣受用? 因摆手笑道:“还是不了,明儿后儿我打算和你师兄再把你的嫁妆都亲自清点一遍;赵七夫人此番一路上那般照顾我们,纵是妹夫那边的人情,妹夫自会答谢,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得备一份厚礼送上才是。还有你的几房陪房,我们也得再敲打一番才是,以后他们在诚亲王府代表的可就是你了,纵不能为你争光添彩,也不能拖了你的后腿才是;还有……总之事情多得很,还是等忙完了,若时间合适,再逛京城也不迟。” 可惜时间合适的可能性显然微乎其微,罗府台一个人在会宁,实在让人不能放心;沈恒还有半年就要春闱了,也实在不敢再多耽搁时间,所以至多罗晨曦回门后的第二日第三日上,他们肯定就得出发返回会宁了。 罗晨曦听季善说的都是实情,便没有再说,只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片刻才道:“善善,纵这次没有机会把京城逛遍,等师兄明年进京春闱时,一样有机会,到时候我一定带你把京城哪哪儿都逛遍,好不好?” 季善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午饭也是在马车上将就用的干粮,之后又彼此靠着小睡了一觉,等醒来后再闲话了一回,终于经京城的九门之一——阜成门,进入了京城的外城。 之后马车又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季善也因此当了半个时辰的“刘姥姥”,她们坐的马车才进了京城的内城,最终抵达了赵穆离京前便已为她们安排好的宅子。 早有一个三十来岁,瞧着便觉得又精明又能干的利索管事妈妈带人迎在了大门外,一瞧得车队走进,立时满脸是笑迎了上前,“七夫人,奴婢是丁有才家的,不知您在哪辆马车上?” 坐在打头一辆马车上的赵七夫人闻言,便撩开了车帘,笑道:“我在这里,快把门槛都卸了,让我们进去吧。房间可都安排妥帖了?热水和热茶热饭呢?我渴着饿着了不要紧,可不能渴着饿着了你们爷的新娘子和大舅爷大舅奶奶才是。” 丁有才家的忙笑道:“都已经安排妥帖了,七夫人只管放心吧。” 说完一声令下,便自有小厮男仆们开始卸起大门的门槛来,随后丁有才家的一直在前面引路,引着赵七夫人和季善罗晨曦的马车到了垂花门外才停下。 赵七夫人便先下了车,然后亲自到后面的马车前扶季善和罗晨曦下了车,方笑道:“弟妹和大舅奶奶一路都累坏了吧?我这便引了你们去安顿啊,这边请——” 引着二人进了垂花门,径自到了整座宅子的正院,与罗晨曦道:“弟妹,这几日就委屈你住这个院子了,大舅爷和大舅奶奶住旁边的院子,我住你后面的院子,你要与大舅爷大舅奶奶说话儿很方便哈。若是缺什么,弟妹和大舅奶奶都尽管告诉我,不然告诉丁有才家的也使得,费妈妈回了王府穆兄弟的院子里坐镇理事,这边儿便是就丁有才家的主事,弟妹和大舅奶奶千万别客气。” 罗晨曦与季善看了一回屋子,见足足五间的正房,还带耳房和东西厢房,十分阔朗;稍后季善又看了一回她和沈恒的院子,也是正房五间带耳房,只没有厢房,都很是满意,对赵穆亦是越发的赞赏,真的太靠谱了! 是夜,大家都在饱餐一顿后,好生睡了一觉,等次日起来,这些日子以来旅程的疲劳终于都散了个七七八八。 季善与沈恒吃过早饭,便开始逐一清点起昨儿直至半夜时分,才全部运到了的罗晨曦的嫁妆来,这么一路又是船又是车的,肯定多少有所损坏,必须得全部清点一遍,该补上的补上,该修的修,不然就这样抬去诚亲王府,可就丢脸又不吉利了。 夫妻两个直忙到二十三日下午,才算是把该忙的都忙完了,松了一口气。 季善便要叫焕生去把罗晨曦的几房陪房都唤来。 罗家自罗府台才开始发家,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家生子,罗晨曦几房陪房的忠心,那是谁也不敢保证,必须得恩威并施,不厌其烦的多说几遍丑话在前头才是。 红绫却急匆匆找了来,“大奶奶,王妃娘娘打发贴身嬷嬷来看小姐了,七夫人请您即刻过去一趟呢。说那个嬷嬷因是服侍过王妃娘娘娘家母亲的,向来连王爷见了,都要给几分体面,所以有些话七夫人怕是不好说,但大奶奶却是说得的。” 季善一听就明白了,那位贴身嬷嬷只怕是代替诚王妃来给罗晨曦下马威的,赵七夫人是晚辈,打狗也须得看主人;自己却是罗晨曦的娘家嫂子,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下人欺负了自家小姑去。 因忙与沈恒扔下一句:“那相公,你先坐一会儿,我过去看一看啊。” 便由红绫带着,急匆匆去了罗晨曦院里。 就见正厅里已多了个五十来岁,穿戴得乍一看很简单,但稍一细看,便会发现其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都透着一股子低调富贵,满脸冷肃刻板,一看就不好相与的老嬷嬷。 正沉声与赵七夫人说话,“……亏得今儿只是老奴走了这一趟,要是换成我们王妃娘娘亲自驾临,瞧得罗小姐的规矩这般稀松平常,怎么着也要去求了太后娘娘,把婚期推迟到下半年,亲自好生调教一下罗小姐才是。” 又叹道:“王妃娘娘可一心要与大爷挑个好的,谁知道挑来挑去,竟……,昨儿还与我说,早知道当初就别那么挑呢!” 赵七夫人那般爽利的一个人,这会儿也惟有呵呵干笑,“九婶母还是那般凡事都要求尽善尽美呢!” 再看一旁的罗晨曦,则是满脸涨得通红,肯定既是羞的,也是气的,偏还一个字都不好说。 季善哪里还看得下去、听得下去? 什么玩意儿,一个下人也敢狗仗人势在马上要过门的大少夫人面前这般大放厥词,还真是丝毫没把赵穆这个大爷放在眼里,也丝毫没把罗晨曦和他们罗家放在眼里,只当是她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软柿子呢! 季善因咳嗽一声,笑着上前开了口:“七夫人,听说王妃娘娘打发人来瞧我家小姑了,就是这位嬷嬷了吧?” 赵七夫人瞧得季善来了,暗自松了一口气,起身笑道:“大舅奶奶来了。就是这位龚嬷嬷了哈,她可是王妃娘娘跟前儿服侍几十年的老人儿了。” 又给龚嬷嬷介绍季善,“这是弟妹的娘家嫂子,龚嬷嬷别看大舅奶奶瞧着年轻面嫩,实则能干周全的不得了,人又漂亮性子又好,回头便是九婶婶见了,也一定会很喜欢的。” 季善便冲龚嬷嬷一欠身,笑道:“有劳龚嬷嬷拖步了。因我们家只有小姑这一个女孩儿,打小儿难免养得娇了些,还望过几日她过门后,王妃娘娘能多多教导,龚嬷嬷也多多关照才是。” 还当自己先放低了姿态,龚嬷嬷总也要把面子活儿做齐全了才是,毕竟她在诚亲王妃跟前儿再得脸,说到底也只是个下人,那便怎么都不该忘了自己的本分。 不想龚嬷嬷却真坐在原位上动也没动一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道:“就罗小姐这规矩,我们王妃娘娘的确要好生教导一番才是,不然带出去丢的就是我们整个诚亲王府的脸了!” 对季善的相貌气度谈吐倒是很意外。 季善霎时又是好笑称愿,又是恼怒。 还当她得费一番口舌,才能抓到这倚老卖老的老婆子的小辫子呢,没想到老婆子立时就给她送到了面前来,那她自然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才是! 季善不再看龚嬷嬷,而是看向赵七夫人,似笑非笑道:“七夫人,这真只是王妃娘娘跟前儿的贴身嬷嬷,而不是王妃娘娘亲自驾临了吗?还是京城果然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连在京城当下人,都比在其他地方当下人更高贵体面呢?” 赵七夫人见季善开始发难,心里也很是称愿,这死老婆子早该让人给扇个鼻青脸肿了,面上却还得笑着打圆场,“大舅奶奶真会说笑,我们九婶婶马上就要娶新媳妇了,肯定在府里忙得不得了,哪来的空亲自驾临呢?这真是王妃娘娘的贴身嬷嬷。” “是吗?” 季善冷笑,“可不应该啊,这么大的架子,怎么可能只是王妃娘娘跟前儿的贴身嬷嬷?哪个贴身嬷嬷敢这样大剌剌的坐着,别说给自家的亲家舅奶奶行礼了,连亲家舅奶奶先给她打招呼,都这样坐着动也不动的?我还是觉得七夫人肯定搞错了,谁家能容得下这样的下人啊,早该不打死,也发卖了才是!” 这下龚嬷嬷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便冷笑道:“大舅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虽只是个下人,却是服侍罗小姐和大舅奶奶尊长的下人,今儿也是代表我们王妃娘娘来的,当然受得您的礼,也当然可以坐着动也不动。倒是罗家不是号称‘书香门第’么,大舅奶奶却连见了尊长该有的基本礼仪都不知道,可见我方才说的罗小姐的规矩礼仪实在欠缺,就该推迟婚期好生调教一番后,才能进门,还真是没说错呢!” 连他们府里世子妃和三少夫人的娘家嫂嫂们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从不敢摆舅奶奶的架子,她们还都是真正的大家千金,生来便非富即贵,岂是眼前这个虽有几分姿色见识,但说白了脚上的泥都没洗干净的村妇能比的? 竟妄想在她面前摆舅奶奶的架子,便是她真是罗氏的嫡亲嫂子,她也不带怕的,何况还只是个冒牌儿的假嫂子,今儿她便让她还有罗氏,好生见识一下京城与她们会宁那乡下地方,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吧! 季善已嗤笑道:“原来龚嬷嬷还知道您只是服侍尊长的‘下人’呢?我还以为您忘了,早当自己就是尊长了呢!还说我不知道见了尊长该有的基本礼仪,若真来的是尊长,我当然该行礼就行礼,该问好就问好,可惜您不是。您再怎么着也是下人,倚老卖老可以,却不该忘了自己的本分,不该忘了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 这些什么“主子”、“奴才”的,她向来是最不喜欢,也不愿提及的,可这会儿用来怼倚老卖老,狗仗人势的老婆子,没想到还挺痛快! 龚嬷嬷一张老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你!你!你竟敢这样说我,说王妃娘娘,等我回去回了王妃娘娘,饶不了你,你们罗家的女儿也休想再进我们诚亲王府的门!” 季善这会儿已经看出来了,龚嬷嬷其实就是个色厉内荏,表面厉害实则腹中空空的货,想来诚亲王妃平日里也是这样,才会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只不过以往所有人都碍于诚亲王妃的王妃名头,碍于诚亲王和太后对其的偏心,从不会直接惹诚亲王妃不高兴,说她不爱听的话,做她不喜欢的事,久而久之,便连她跟前儿的下人都因为从来没踢到过铁板,跟着变得唯我独尊起来了而已。 压根儿不知道,其实自己就是个纸老虎,是既不中看,更不中用! 季善笑得一脸不屑的道:“好啊,那你现在就去回王妃娘娘啊,正好我跟你一块儿去,当面问一问王妃娘娘,难不成是她老人家让龚嬷嬷您这般不敬主子的?还口口声声我家小姑规矩怎么不好,要推迟婚期,方才更是说我们家的女儿休想再进你们诚亲王府的门。我正好也问一问王妃娘娘,这也是她老人家教您的不成?” “若是,那我们二话不说,立时带了我家小姑回会宁去;若不是,那便是王妃娘娘太好性儿,纵得奴大欺主,连这样的大事一个下人都敢做王府的主了,可见有多嚣张,不打杀发卖了,简直说不过去!” 说完无视龚嬷嬷已由红又转青了的老脸,继续道:“当然,这么大的事儿,想来主子没有那个意思,奴才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信口开河的。等我问过了王妃娘娘的意思后,若她老人家的确不喜欢我家小姑,我们也只好设法儿进宫去求见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撤了我家小姑与你们诚亲王府大爷的婚约了,毕竟这门亲事当初就是太后娘娘做主赐婚的,要撤回肯定也得太后娘娘发话才成。” 龚嬷嬷已是气得浑身发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怒不可遏之余,又忍不住惊慌。 万没想到这个乡下村妇竟这般的伶牙俐齿,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她代表的可是王妃娘娘,连王爷和府里其他主子素日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她怎么敢这么嚣张?就不怕几日后罗氏进了门,王妃娘娘有的是法子磨搓她吗? 果然是乡下人没见识,只会一味的耍横蛮干,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这样真正的豪门是怎么过日子,当婆婆的要磨搓儿媳妇,又有多少种方法,到时候且有罗氏哭着求她的时候! 可眼下这局又要怎么解呢,早知道她方才就不那么倨傲了,就算她是奉了王妃娘娘之命来给罗氏下马威的,也该一步一步来,不该直接就把话说死了才是。 说来说去,都怪乡下人压根儿不按牌理出牌,也是她太轻敌太大意了…… 龚嬷嬷想着,拿眼看向了赵七夫人,眼里也不自觉带出了几分祈求来,希望赵七夫人能出言替她打个圆场,好歹把事情揭过去。 却见赵七夫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看了她半晌,她都没有抬过一次头,也不知是真的没感觉到她的视线,还是装的? 龚嬷嬷牙根都要咬碎了,才忍住了继续骂人的冲动,先深吸一口气,然后冲季善福了下去:“都是我老糊涂,猪油蒙了心,方才才会说了糊涂话儿,做了糊涂事儿,实则连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也实则没有一点坏心。还请大舅奶奶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就当我方才说的话都是耳旁风,您听过就算吧,我……老奴给您赔不是了。” 照这乡下人的蛮横愚蠢劲儿,没准儿真会跟了她一起去王府,当面儿问王妃娘娘,到时候王妃娘娘是保她也不是,——保她就承认她才说的那些话的确是王妃娘娘授意的,王妃娘娘的确不喜欢罗氏,那没准儿事情最终真会闹到太后娘娘跟前儿。 到时候就不是王妃娘娘保不保她的问题了,连王妃娘娘都要吃太后娘娘的挂落,还会引得宗室的长辈们又说王妃娘娘‘不慈’,她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王妃娘娘不保她吧,连自己的贴身嬷嬷都保不住,王妃娘娘以后又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还是被尚未过门的庶子媳妇给闹得丢了那么大脸的,到时候也是王妃娘娘第一个要反过来生吞了她吧?! 季善却不打算见好就收。 反正罗晨曦与诚亲王妃婆媳之间天然就是敌对的,无论罗晨曦如何让步,如何做小伏低,都是没有用的,——诚亲王府可就赵穆一个庶子,一个非诚亲王妃所生的孩子,一个诚亲王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又何必委屈自己,去做一件本来就没有任何希望的事,讨好一个无论如何都讨好不了的人? 季善因似笑非笑道:“龚嬷嬷方才不是这么说的啊,您不是口口声声我家小姑规矩不好,您家王妃娘娘要好生教导一番,才能进门?口口声声您家王妃娘娘要给您家大爷挑一个更好的吗?原来都是您在胡说八道呢?” 龚嬷嬷心里恨得要死,还得强忍屈辱赔笑脸,“是,的确都是老奴在胡说八道,我们王妃娘娘早巴不得大少夫人进门呢,对太后娘娘的眼光也是极信得过的,太后娘娘亲自挑的孙媳妇,岂能有不好的?还请大舅奶奶千万不要与老奴一般见识。” 季善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原来王妃娘娘还是喜欢我家小姑的,那我就安心了。本来我还想着,这都知道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就算是天家,要娶人家的女儿,也得做足了礼仪,给足了诚意才是。还当是王府嫌弃我们家老爷只是个小小的知府,我家相公也只是个小小的举人,才如今不将我们家放在眼里呢。如今知道原来只是龚嬷嬷在胡说八道,我这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了。” 龚嬷嬷衣袖下的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才维持住了脸上的赔笑,“大舅奶奶言重了,老奴就一个下人而已,又一把年纪老糊涂的人了,能懂什么?就大少夫人这品貌,谁见了能不喜欢呢?” 乡下村妇小贱人还跟她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好在一旁赵七夫人终于笑着开了口:“是啊大舅奶奶,就弟妹这个品貌,谁见了能不喜欢呢?等以后时间长了,大舅奶奶和弟妹就会知道,龚嬷嬷其实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但从来没有坏心。所以大舅奶奶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吧?她经过这次后,想来以后定也不会再这般口无遮拦,脑子一热便什么都说,结果说完了,却又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后悔也晚了,是吧龚嬷嬷?” 龚嬷嬷素日是不将赵七夫人之流放在眼里的,不过就是宗室里旁支的旁支,也配在她面前摆主子的架子? 可这会儿却只能强忍屈服附和赵七夫人的话,“是是是,老奴以后真不会再这般口无遮拦了,还请大舅奶奶原谅老奴这一次。” 季善这才笑着松了口:“既然龚嬷嬷是真知道错了,那这事儿便就此揭过吧。其实我跟您一样,也素来是个心直口快没坏心的,我也给您陪个不是吧,请您也别将方才我的话儿放在心上,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家小姑。因家里夫人去得早,家里老爷也好,我们夫妇也好,都视我家小姑为珍宝,谁对她好一分,我们便会还那人十分;当然反之,谁若对她不好一分,我们也一定会十倍奉还,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题外话------ 推荐凡云玲的新文《农家有喜之傻夫赖上门》:失忆傻大个将军,赖上了村丫头俏神医,任劳任怨,当牛做马,不做将军做赘婿……已经十万字了,大家可以开宰了哈,么么哒o(* ̄︶ ̄*)o 第二百五零回 绝不会逆来顺受 季善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龚嬷嬷眨也不眨,脸上虽一直在笑,笑意也是压根儿未抵达眼里,纵未直接警告龚嬷嬷、乃至她身后的诚亲王妃,实则就是在警告她们的意图却已是不言而喻。 听得、看得龚嬷嬷是又怒又恨,又忍不住心惊胆战,什么叫‘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看来这个村妇小贱人不但是个没脑子、耍横蛮干的,还是个疯子啊,那她都这么疯,她那个不过中了个举人,就以为自己多了不得的乡下人相公岂不是也一样的疯,连同罗氏的知府父亲也一样了? 这都说“最难应付是疯人”,不就是因为疯人一旦发起疯来,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吗,不行,她回去得好生与王妃娘娘说道说道,大不了将赵穆那兔崽子早些分出去,不然就打发得远远儿的,眼不见心不烦才是。 瓦罐碎了也就碎了,细瓷却是哪怕一丁点儿都损坏不起的…… 龚嬷嬷想着,嘴上已道:“大舅奶奶言重了,关照不敢当,不过我们王妃娘娘自来喜欢女孩儿,对家里的少夫人们都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一定会好好儿疼爱大少夫人的,您就放心吧。” 因为心里有气,说到‘好好儿疼爱’几个字时,到底还是没忍住带出了几分咬牙切齿,哼,就算把他们分出去单过了,当婆婆的要让儿媳立规矩,也是天经地义的,官司纵打到太后娘娘面前,没理的也不会是她家王妃娘娘! 季善自然听出了龚嬷嬷话里的言不由衷,不过压根儿不在乎。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她今日也没打算怎么样,只要能让龚嬷嬷和诚亲王妃知道,他们罗家不是好惹的,罗晨曦也不是没有娘家人撑腰的,最好今日过后,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先掂量掂量,就够了! 季善因笑道:“有嬷嬷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对了,时辰不早了,嬷嬷若是不忙,不如留下来用了晚膳再回去吧,我也好好生敬您几杯。” 龚嬷嬷怄都快要怄死了,怎么可能留下来用晚膳? 对着眼前这张讨厌的脸,她不但一口都吃不下去,还会想吐好吗! 忙笑道:“王妃娘娘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府里因马上要办喜事,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老奴早些回去向王妃娘娘复了命,王妃娘娘也能早些安心,老奴亦多少能为王妃娘娘分点儿忧,所以只能下次有机会时,再敬大舅奶奶的酒了。” 季善等的就是这话,‘哎哟’了一声,“这可真是太遗憾了,不过以后两家是亲家了,这杯酒总有机会一起喝的,是吧?既然龚嬷嬷还有事在身,我就不多留您了,这便送您出去啊。” 龚嬷嬷笑道:“老奴自己出去就是了,岂能劳烦大舅奶奶拖步?差点儿忘了,王妃娘娘还让老奴给大舅奶奶和大少夫人送了些新鲜的果子来,就在外面,老奴这便让人拿进来啊。” 说完扬声叫了侯在外面的丫鬟们进来,不外一些樱桃、桃子、李子、菱角之类的果子,品相也都一般,诚亲王妃有多不将赵穆和罗晨曦看在眼里,可见一斑;若不是空手过来实在不好看,她铁定也干得出来连装相都懒得装一下的事儿。 季善却是笑容不变,“真是多谢王妃娘娘记挂我们姑嫂了,等明儿见了王妃娘娘,再当面向她老人家道谢。” 龚嬷嬷也在笑,心里禁不住庆幸方才让跟来的丫头们都等在了厅外,就自己一个人进来了,不然方才自己下马威不成,反被羞辱成那样儿的情景让丫头们瞧见了,再回府去一说,自己也不用见人了。 当下二人又笑着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个回合,赵七夫人也笑着凑了几句趣,龚嬷嬷便在再次告辞后,由季善和赵七夫人坚持送出了正院去,这才由丁有才家的接手,笑着继续一路送出了垂花门外去上车。 季善和赵七夫人则折回了正厅里。 就见罗晨曦仍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的发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经过方才的事,哪怕龚嬷嬷最终丝毫便宜没占到,她的心情也肯定好不了。 季善因忙上前笑道:“晨曦,在想什么呢?千万别把方才的事儿放在心上,不过一个狐假虎威,倚老卖老的下人罢了,她能欺负的也只是自己立不起来的,只要自己立得起来,态度始终强硬,她不立马就萎了?便是回头到了王妃娘娘跟前儿,只要你始终以礼相待,始终以理服人,想来王妃娘娘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赵七夫人跟着笑道:“是啊弟妹,你别跟那老货一般见识,宗室里待见她的就没几个,不过都是看在九婶婶的面子上,懒得与她计较罢了。便是将来,你也不必担心,费妈妈当年是服侍过太后娘娘的,龚嬷嬷在她面前向来都不敢高声,也就今儿费妈妈不在,不然方才哪消大舅奶奶亲自与她磨牙,费妈妈先就要怼得她找不着北了。况还有穆兄弟呢,只要穆兄弟心里都明白,旁人便翻不出花儿来。” 罗晨曦脸色仍有些不好。 方才要不是季善几次冲她使眼色,让她不许开口,红绫红绡也一直不错眼珠的盯着她,她真要怼龚嬷嬷满脸了,不过一个下人,也敢如此嚣张,把他们罗家当什么了,简直欺人太甚! 闻言强笑道:“我还好,多谢七嫂子了。这些果子我也吃不完,嫂嫂和七嫂子都分一些去吃吧。” 赵七夫人笑道:“好啊,我正想菱角吃呢,就不与弟妹客气,先回房受用去了哈。”又与季善道了‘少陪’,便让自己的丫鬟把几样果子一样分了些,先回自己院里去了。 显然人家姑嫂有体己话儿要说,她当然得尽快给人家腾地方才是。 “我送七夫人。”季善将赵七夫人送出了花厅外,方回到厅里,又问罗晨曦,“真的还好吗?虽然方才那老婆子着实可恶,可我也没让她占到便宜去,反而狠狠打了她的脸,以后她想要欺负你,对你下绊子,也得先掂量掂量,所以别气了,好不好?” 罗晨曦叹了一口气,道:“我自己倒是不怎么气,就是气善善你和师兄还得跟着我受辱。哼,马上就要过门的儿媳妇和亲家舅爷舅奶奶远道而来,却连个平辈的妯娌,连个主子辈儿的子侄都不肯派来看望,只打发个下人来,把我们罗家当什么,又把我的兄嫂当什么呢?也可以想见,他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季善明白她的心情,就跟她一样,很多事都是自己受委屈还无所谓,却绝不能忍受自己在乎的人受丝毫委屈的。 因笑道:“所以将来你要对妹夫更好些才是啊,说来那府里都是他的亲人,可这些年真正对他好过的,怕是一个都没有。你只要对他尽可能好些,人心都是肉长的,想必他定会对你更好,加倍的好,夫妻间自然水泼不进了,你说是不是?可见有这样一个夫家也并非全然是坏事,至少丈夫打一开始就是站在你一边儿的。” 罗晨曦道:“只要他对我好,我肯定会对他好。我也定不会逆来顺受的,凡事只要我像善善你方才说的那样做到以礼相待,以理服人后,她若还要胡搅蛮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的父兄嫂子都视我为珍宝,千里迢迢将我嫁到京城,可不是为了让我受气来的;尤其善善你方才还已经为我出过头了,若我自己还立不起来,还要累得父兄嫂子为我劳心劳力,那也太没用,太不孝不悌了!” 季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这样想就对了。总之你时刻牢记一点,恩师和我们夫妻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无论是谁,只要敢对你不好、欺负你,我们都会十倍奉还,不计代价,不计后果,——这话可不只是我方才吓唬那老婆子的,而是我和你师兄心里真的都这么想的,记住了吗?” “呼——”罗晨曦就吐了一口气,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记住了,善善你只管放心吧,我不会让爹和你们失望的。” 季善笑着应了,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瞧得时辰不早了,还陪她用了晚膳,才回了自家的院里去。 沈恒正独自吃饭,瞧得她回来,忙道:“善善,你吃过饭了吗?一直等你,可一直都等不到,我只好自己先吃了。” 季善道:“我已经跟晨曦一起吃过了,也是怪我,竟忘了打发人回来与你说一声,让你先吃,别等我。那你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再说话儿。” 沈恒便继续吃起来,等吃完让青梅撤下了碗碟,又漱了口,才问季善,“善善,师妹还好吧,我之前听杨柳说,诚亲王妃派来的那个嬷嬷一看就不好相与,你和师妹没吃亏吧?” 季善道:“倒是没吃亏,只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罢了。” 就把当时的情形大略说了说,末了冷笑道:“不过一个下人罢了,再是王妃跟前儿得用的老人儿,说到底也是下人,恩师却是四品知府,我也好歹是举人娘子,这门亲事还是太后娘娘赐的婚,尚且那般嚣张,足见诚亲王府到底有多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诚亲王妃到底又有多恨妹夫。偏诚亲王妃还为尊为长,妹夫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时时都待在家里守着晨曦,总得出门当差办自己的正事去,到时候晨曦一个人待在王府里,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门亲事真是越想越结不得,妹夫本人再好也结不得!” 连现代婚姻都不止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了,何况如今? 沈恒见季善越说越气,忙道:“善善你先别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就说今儿吧,你和师妹不也没吃亏呢?为什么都喜欢下马威,就是下马威有用啊,你今儿狠狠反给了那婆子一个下马威,她回去后不管怎么与诚亲王妃告状进谗言,诚亲王妃都会知道我们家虽与王府相差甚远,却绝不怕事,也不畏强权,之后凡事总得先掂量掂量。况师妹那性子本也不是肯白白吃亏的,你认识她这么久了,还不了解么,就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季善哼哼道:“怎么放回肚子里,等晨曦回门后,我们就要回会宁了,到时候她受了委屈可连个哭的地儿都没有,我真是想起来就揪心……怎么当初偏就让赵穆看见了她呢?她当初怎么偏就笑了呢,要是……” 话没说完,杨柳进来了,行礼后笑道:“大爷、大奶奶,大姑爷来了,问是否方便进来与大爷大奶奶说几句话儿?” 沈恒便看了季善一眼,“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我出去迎迎大妹夫啊。” 起身迎了出去。 余下季善看了一眼外面,见很快天儿就要黑透了,依礼赵穆这几日都不该再过这边来,他也该忙得无暇过来才是,却忽然过来了,必定是已经知道了下午龚嬷嬷来过之事吧? 她要倒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沈恒很快引着赵穆进来了,季善因欠身笑道:“大妹夫来了,快请坐,杨柳,上茶来。” 赵穆忙笑着给她行了礼,“嫂子。” 沈恒便招呼他“坐”,待他依言坐了,方问道:“这个时辰大妹夫还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不成?” 赵穆忙正色道:“下午龚嬷嬷过来的事,还有她都与嫂子说了些什么,我都已知道了,这会儿过来是特地给兄嫂赔不是,也是特地向嫂子道谢来的。都怪我如今人微言轻,才让大小姐和兄嫂为我所累,白受一个下人的气,纵嫂子能干,没让她占到便宜去,让嫂子还要亲自与一个下人对嘴,本身便已是我的不是,还请兄嫂千万见谅这一次,以后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沈恒挥手笑道:“原来是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大事,妹夫不必放在心上。” 一面看了季善一眼,季善便跟着笑道:“是啊妹夫,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也不是你愿意发生的,你也无奈,如何怪得你?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妹夫在王府里的处境,是真个……真个不算好啊,真是令人担心呢!” 赵穆闻弦歌而知雅意,忙道:“我知道兄嫂担忧什么,但请兄嫂放心,真不会发生你们担忧的事,我心里也已有主意了,很快兄嫂就会知道。只如今大小姐到底还没正式过门,有些话我不方便说,有些事我也不方便做,且也实在未料到,她会连面子活儿都难得做了,就打发个婆子来,还是个那般愚蠢嚣张的婆子,这比她压根儿不打发人来还要糟糕。若是一早料到,我绝不会任由事情发生的。” 季善挑眉道:“哦?妹夫已有主意了?那我们可就拭目以待了,只盼妹夫不要让我们失望,更不要让我们远在千里之外的恩师失望才是。” 赵穆郑重道:“定然不会的。也亏得嫂子今儿不曾示弱,而是狠狠给了那婆子一个教训,让她和她背后的主子都知道了大小姐不是无依无靠的人,娘家哪怕比不得王府,却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这些话无论是我说,还是大小姐自己说,都没有嫂子说来更有分量,更管用。” “所以我还要多谢嫂子对大小姐的维护,光有我无条件的支持与维护,还不足以让大小姐以后都无所畏惧;还得加上娘家人同样无条件的支持与维护,她才能真正无所畏惧,身心都不受委屈。我真的对嫂子感激不尽,还请嫂子受我一礼。” 说完猛地站起身,对着季善便深深鞠躬了下去。 上辈子进门之初,曦儿也不是就事事都忍气吞声的,她本来就是打小儿被娇养大的,哪是能受气的人,尤其受的还是些平白无故的闲气,不但长辈妯娌的气要受,还连下人的气都要受,次数一多,哪里还忍得下? 是他,都是曾经那个懦弱无用的他,每次都拦住了她,让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好争的,争来争去不还是咱们吃亏吗?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习惯了’,‘这都是命,谁让我命不好,偏生在这样一个家里,谁让你命也不好,偏嫁了我这样一个废物,你要是非要争,那我们就和离吧,等和离了你尽管去争个够’……甚至还每每拿话来气她,让她在外头受气不算,好容易回了自家院里,竟还要接着受自己枕边人的气。 偏他身子骨还不争气,一激动起来不是剧烈咳嗽,就是眼前发黑,随时都可能晕过去。 几次过后,曦儿哪还敢再说什么要去找诚亲王夫妇或是宗室里的长辈们评理的话儿。 且上辈子她只有岳父一个至亲,离得又远,她是既不愿让岳父为她担心,也因鞭长莫及纵把自己的委屈告诉了岳父,岳父也不能擅离职守,亦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于是信上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渐渐便也跟他一样,凡事都只能逆来顺受,受尽委屈了,直至最后一尸两命…… 总算如今她有前程大好的兄长和精明能干的嫂子撑腰了,再加上他这次无论任何时候,都只会站到她这一边,她大可闲适恣意,快意恩仇了! 唬得季善忙站了起来,“妹夫这是做什么,那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难道就许妹夫心疼妹妹,不许我当嫂子的心疼她呢?快别这样了,不然就真是见外了。” 赵穆也不扭捏,很快直起了身子,笑道:“那我便不与兄嫂客气了,总之请二位只管放心便是,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兄嫂歇息了,还要去见一见大小姐,与大小姐说几句话儿,不知兄嫂可否允准?还请兄嫂放心,我一定会发乎情止乎礼,说完便走的。” 季善想到自己方才纵知道事情与他无关,他也是受害者,仍免不得迁怒于他,毕竟若不是因为他去求太后指了罗晨曦给他,压根儿就不会惹出这些个破事儿来,不怪他倒要怪谁? 那罗晨曦心里,只怕也多少会有同样的迁怒,当然更多肯定还是委屈,龚嬷嬷那句‘早知道当初不那么挑呢’,简直哪个即日就要出嫁了的新娘子都不能忍好吗! 因忙看了一眼沈恒,示意沈恒答应赵穆去见罗晨曦一面,她说一千道一万,肯定都不及赵穆亲口说一句话管用;晨曦之前虽经她开导后,已是一脸的冷静理智,心里的疙瘩又岂会尽消了? 还得赵穆才能让她真正重新开心起来。 沈恒接收到季善的目光,方才是他唱白脸善善唱红脸,如今该他来唱红脸了。 因咳嗽一声,道:“妹夫有什么话要与妹妹说呢?都这个时辰了,妹妹肯定都睡了,若是方便,你不若就告诉你嫂子,让她明儿转告给妹妹吧?” 赵穆忙赔笑,“倒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而是非得我亲口说,才能体现自己的诚意,还请兄长允准。” 一旁季善忽然也咳嗽了一声。 沈恒这才松了口:“既然如此,我引妹夫去见妹妹吧。娘子你先睡,不用等我了,我待会儿送了妹夫出去后,自会回来的。” 季善暗暗好笑,这大舅子的架子还摆得挺足哈……嘴上已道:“好啊,那相公你快引了妹夫过去吧,迟了妹妹可就真睡了。妹夫,你待会儿见了妹妹,也别说太久啊,她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不然大后日可就当不了你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赵穆忙识趣的笑道:“无论任何时候,大小姐在我眼里都是最漂亮的,我不会说很久的,请嫂子放心。兄长,请——” “妹夫请——” 郎舅两个便出了屋子,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季善这才摇头笑着,叫了青梅打水来自己洗漱,“本来还说再去瞧瞧晨曦的,现在不用去了,梳洗了就早些睡吧,这些日子我也够累了。” 一面暗忖,赵穆说的‘心里已有主意了’,到底是什么主意呢,要是他和晨曦成了亲后,能分家出去单过就好了,他是庶子,从规矩礼法上来说,应当是可以的吧?不过若诚亲王和诚亲王妃不同意,肯定也是白搭…… 沈恒回来得很快,季善刚上床躺下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 季善因忙坐起来问他:“妹夫送走了?怎么这么快,我还以为怎么着也得再等一刻钟呢。” 沈恒道:“他倒是想再等一刻钟呢,可惜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催了两次后,再催第三次时,他便不好意思再留了。就这样,我都被蚊子叮了好几口呢,你看这里,再看这里……脖子上也痒得很,肯定也被咬了,是不是?” 季善看他手上脖子上果然好几处红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没觉得有蚊子啊,你也是傻,干嘛在院子里等他们说话儿,不知道去厢房里等呢?还想摆大舅子的威风呢,知道大舅子不好当了吧?” “我哪摆威风了,这不是想着师妹今儿受了委屈,不管怎么说,都是因妹夫而起,所以想让他知道,我们家的女儿很宝贵,由不得任何人轻慢,要给师妹把场子撑起来吗?咝,好痒……” “你快别挠了,再挠就破了……青梅,快取止痒的药油来,再把咱们带的药酒也倒些来……” 夫妻两个一直折腾到二更,沈恒觉得没那么痒了,才熄灯睡下了。 次日起来,季善再见到罗晨曦,见她整个人从气色到情绪都比昨儿好了许多,又有了之前待嫁的娇羞与喜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昨晚赵穆说了让她安心的话,把她心里的愠怒与委屈都抚平了,还真是亏得赵穆想得周到。 不由松了一口长气,只要晨曦高高兴兴的,她便没有后顾之忧了,遂在与罗晨曦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忙自己的去了。 如此忙完二十四日,便到二十五日铺妆的日子了。 少不得又鞭炮爆竹齐鸣,敲锣打鼓的热闹了一场,方让赵穆请的全部着一色大红衣裳的挑夫们抬走了罗晨曦的嫁妆,不必说盛大的阵仗与风光的嫁妆也再次引来了沿途人们的围观与赞叹。 随即妆扮一新的季善作为娘家大嫂,也坐上马车,带着杨柳,由赵七夫人引着,去了诚亲王府,为罗晨曦铺床。 第二百五一回 真的一直在行动 “……往左边走,就是京城最热闹的正阳大街和朱雀大街了,里边儿又延伸出了很多的小巷子,卖什么的都有。还有一条巷子是专卖西洋来的新奇玩意儿的,大舅奶奶回头忙完了,定要请大舅爷陪了您去好生逛逛才是。” “往右边走就是皇城了,只是等闲人不许靠近一步,也只能将来大舅爷金榜题名,为大舅奶奶挣得凤冠霞帔,四时八节的大舅奶奶作为外命妇都得进宫去朝拜皇后娘娘时,再进皇城瞧一瞧了。” 赵七夫人沿途一直热情细致的为季善介绍着,还声调轻快,话语风趣,听得人很是舒服。 季善因笑道:“恩师说我相公还差火候呢,可就承七夫人吉言了。只这次时间比较紧,恩师他老人家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怕是没机会逛一逛京城,只能等下次了。” 旁的还罢了,那条专卖西洋新奇玩意儿的巷子她倒真想去看看,可惜怕是只能等下次了。 赵七夫人已笑道:“大舅爷年少有为,纵如今还差点儿火候,这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等明年二月时,肯定也已胸有成竹了,大舅奶奶只管等好消息吧。” “若真有幸蒙您说中了,我定要好生敬您三杯才是……” 两人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到了诚亲王府,等罗晨曦的一百二十抬嫁妆都鱼贯被抬进了诚亲王府的侧门后,她们的马车也跟着进了门。 赵七夫人余光见季善从头至尾都坐得端庄优雅,一副目不斜视,半点儿也不好奇堂堂亲王府到底长什么样儿的架势,不由暗暗点头。 这位大舅奶奶真是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认知,每当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她马上又会做得更好,——听说她娘家一穷二白,她还是捡来的;当初嫁沈大舅爷也是被卖去冲喜的,便是沈大舅爷家,也只勉强够得上富农人家,那她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份气度做派来的,莫不是天生? 赵七夫人正想得出神,就听得季善道:“七夫人,您知道我是乡下人,又年轻,很多事都不懂,所以心里这会儿有疑问也只能问您了。” 她忙回过神来,笑道:“大舅奶奶只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善笑着点点头,“那我问了啊。七夫人,我想知道,像我这样的亲家舅奶奶第一次登门,亲家家里是不是该开大门迎我进去?这样让我走侧门,合适还是不合适?当然,我是小辈,这又是堂堂王府,不开正门迎我也是理所应当,可明儿我家小姑的花轿到了时,王府肯定要开大门了吧?毕竟我家小姑可是太后娘娘亲自赐婚的正妻。” 赵七夫人听她说完,好容易才忍住了擦汗的冲动,笑道:“正如大舅奶奶所说,穆弟妹可是太后娘娘亲自赐婚的正妻、诚亲王府的大少夫人,她的花轿到了,自然要经王府的正门堂堂正正的抬进去,这一点大舅奶奶大可放心。” 顿了顿,“至于这会儿王府何以没开正门,其实京城各大王府的正门平常都不开的,除非有圣旨或是懿旨到,不然就是有宫里的赏赐到,再不然,就是府里有什么婚丧嫁娶的红白喜事才会开,所以……” 这还‘我是乡下人,又年轻,什么都不懂’呢?连什么时候该开什么门都知道,往哪儿再找这样的‘乡下人’去! 季善忙赧然道:“看我,因为听说了一些京城豪门的规矩,便半灌水响叮当,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没想到根本就是只知道了一点儿皮毛。亏得是在七夫人面前这样说,要是在旁人面前也这样说,可就真是要闹笑话儿了,还请七夫人千万别见笑才是。” 赵七夫人忙笑道:“大舅奶奶千万别这么说,这些日子日日与您相处,早知道您是个胸中自有丘壑的,若您都半灌水响叮当了,也没几个真正的明白人了。” 心里则想着,待会儿必须得设法带个话儿给穆兄弟,让他落实一下明日务必要开正门迎新娘子的花轿进门之事才是,虽然这是搁哪家都应当的,可万一她那九婶婶就非要犯轴呢? 毕竟只要是与穆兄弟有关的事,她犯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怕罗大舅奶奶也是担心这一点,才会特意问她的吧。 又说了几句话,马车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带笑的女声:“可是罗家大舅奶奶到了,奴婢奉我们王妃娘娘之命,特来迎接罗大舅奶奶。” 赵七夫人便撩起了车帘,见说话的是一个圆脸妇人,笑道:“原来是顾妈妈。” 一面与季善介绍,“大舅奶奶,这是王府专管车驾的顾妈妈。” 顾妈妈忙上前屈膝给季善和赵七夫人行了礼,随即小心翼翼的扶了二人下车,方又笑道:“王妃娘娘与世子妃、三少夫人都在银安殿后的花厅里陪着宗室里几位老夫人说话儿,奴婢这便引了大舅奶奶过去啊。” 季善笑着点点头,“有劳顾妈妈了。”,看了一眼杨柳。 杨柳便忙递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荷包。 引得顾妈妈又飞快睃了季善一眼,嘿,想不到这位冒牌儿大舅奶奶不但人漂亮、气度好,半点村气儿都不见,竟还懂这些呢,不怪听说敢当面儿杀龚嬷嬷的威风呢,果真是个人物! 那有这样一个嫂子,大少夫人应当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吧?不过再不省油也没用,一个庶子媳妇,还是王爷当亲爹的都不放在心上的庶子的媳妇,还能翻得出王妃娘娘的五指山不成? 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出来,只笑盈盈的谢了季善的赏,便让底下的人拉来了在王府内院代步的青帷小骡车,笑着请季善与赵七夫人上车。 还当季善要惊呼‘怎么都到王府了,还要坐车呢’之类的话儿,或是要忍不住东张西望,毕竟生平第一次到王府这般尊贵的地方,再是装得稳重,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却见季善一直都一副四平八稳,目不斜视的样子,甚至还在她反倒忍不住奇怪,频频张望她时,笑着说了一句:“顾妈妈怎么一直看我呢,可我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反将顾妈妈闹了个大红脸,讪笑着忙忙道:“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大舅奶奶好看,忍不住看了又想再看,还请大舅奶奶千万别见怪。” 才将事情揭了过去,之后也不敢再看季善了。 季善方暗自好笑起来,顾妈妈的想法她多半猜得到。 没错儿,她的确是个乡下土包子,可惜她这个土包子多了一世的见识,还是她敢说如今的人都没有的见识,当然不会被所谓王府的富贵排场给唬住,所以诚亲王府主子也好,下人也好,想看她的笑话儿继而笑话儿罗晨曦,都只能做梦了! 小骡车被簇拥着不疾不徐的走了快一刻钟,又在一个垂花门前停下,季善与赵七夫人再次下了车。 这次总算有主子辈儿的人来迎接季善了,却是诚亲王府的三少夫人,一个十七八岁,一身湖蓝底绣百碟穿花遍地金褙子,戴全套珍珠头面的美貌少妇。 季善待赵七夫人笑着给她介绍完:“大舅奶奶,这便是王府的三弟妹了,最是温柔好性儿的。”,便屈膝福了下去,“三少夫人。” 三少夫人笑着给季善还了礼,“大舅奶奶远道而来,我却有失远迎,真是失礼,还请大舅奶奶不要见怪。我们家王妃娘娘已经等着大舅奶奶了,还请大舅奶奶随我来,早些见过了王妃娘娘,也好早些去给大嫂铺床,省得误了正事。” 季善笑着应道:“府里肯定忙得很,三少夫人又何必亲来迎接我,不拘随便打发个妈妈来也就是了。既然王妃娘娘早等着了,就有劳三少夫人为我引一下路吧,可不敢再让王妃娘娘久等了。” 三少夫人便笑着点了头:“那大舅奶奶请随我来——” 不待季善再说,已转身径自往前走去,再怎么极力掩饰,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倨傲来。 本来么,一个冒牌儿的所谓舅奶奶,也值当她亲自来迎呢?再是漂亮气度好、不见村气,出人意料,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小的举人娘子,是个小地方来的乡下人,配她亲自来迎么,偏婆婆发了话,她还不好不来…… 季善倒是不恼三少夫人的倨傲,堂堂亲王府的嫡子媳妇,太后的嫡孙媳妇,娘家势必也是非富即贵,用鼻孔看人本来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她不像龚嬷嬷那样当面冲自己叫板给自己难堪,季善自不会计较。 她又不是银子,还能人人都一见就喜欢不成? 倒是赵七夫人稍微有些尴尬,她可才说了三少夫人‘最是温柔好性儿’的,却是既不将亲家舅奶奶放在眼里,也不将自己这个族中嫂子放在眼里;且也怕季善待会儿初生牛犊不怕虎,会找机会让诚亲王妃给她一个说法儿之类,那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那日龚嬷嬷说到底是先忘了自己的本分,狐假虎威、倚老卖老太过,才会被反扇得那般彻底的,今日将要对上的却是堂堂亲王妃,既为长为尊,还新仇加旧恨,大舅奶奶肯定无论如何都讨不了便宜去的…… 赵七夫人因忙小声与季善道:“三少夫人应当是怕误了大舅奶奶的正事,那我们稍微快些吧。待会儿见了王妃,大舅奶奶也千万……悠着些,大喜的日子,实在没必要计较那些个细枝末节的,您说是吧?既有宗室里的老夫人们在,想来王妃也不会为、不会怎么着大舅奶奶的。” 好在季善立时笑着点了头:“您就放心吧,我理会得的,我当嫂子的,肯定还是盼着我家小姑过门后,日子能好过的。” 已经敲过山震过虎了,今儿自然要pieceandlove,不然可就得过犹不及了。 赵七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与季善加快脚步,追上了三少夫人。 一行人穿抄手过游廊,分花拂柳,逶迤前行,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停在了一座五间的敞厅前。 早有丫头婆子笑着迎了上来:“三少夫人回来了。” 三少夫人“嗯”了一声,“去禀了王妃娘娘,就说罗家大舅奶奶到了。” 立时有丫鬟应声去了,三少夫人方笑向季善道:“大舅奶奶稍等片刻。”,因季善一路上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表现得一副不卑不亢,极有教养的样子,倒是让她高看了季善一眼。 季善笑道:“辛苦三少夫人拖步了。” 很快方才的丫鬟便出来了,屈膝一礼后道:“王妃娘娘请罗家大舅奶奶进去。” 三少夫人便笑着对季善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进了花厅里,季善也因此见到了早已久闻大名的诚亲王妃,——一位看上去三十出头,生得很是美艳,穿戴更是意料之中华丽的贵妇人。 只是贵妇人显然心情正不好,不然就是实在看她不顺眼,连装样子都实在装不出来,亦或是懒得装? 以致季善屈膝行礼福下去都半晌,腿都开始发酸了,也没听见诚亲王妃叫她‘免礼’的声音,不由哂笑,诚亲王妃这心眼儿也忒小了吧?不过人家确实有这个随心所欲的特权…… 正想着,就听得上首一个声音道:“罗家大舅奶奶不是听说最是知礼懂规矩的么,怎么连见了王妃娘娘该行大礼都不知道呢?这再是自家亲戚,也得先国后家,先行了国礼,再叙家礼也不迟!” 季善余光看过去,就见正冲自己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人不是龚嬷嬷,又是哪个?心知今日怕是善了不了了,立时很识时务的跪了下去:“民妇参见王妃娘娘,祝王妃娘娘福寿安康,万事遂心。” 诚亲王妃却仍是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赵七夫人在一旁看在眼里,不由有些急了,这叫什么事儿,厅里可还有这么多客人在呢,九婶婶好歹遮掩收敛一点啊,都怪诚王叔这些年把她给宠坏了……问题她是全福太太,回头不是弄得她两面不是人呢? 正打算开口打一下圆场,就听得旁边坐着的一位宗室老夫人先笑着开了口:“老九媳妇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还是等会儿闲了再想,先让这孩子起来吧,虽说是该先国后家,到底大喜的日子,就别计较这些个细枝末节了。” 又与季善道:“可怜见的,瞧着这么面嫩,有二十了不?以往也从来没见过亲王妃吧?不怪唬得脸都白了,快起来吧。以后成了一家子亲戚,走动得多了,你就会知道,你家小姑子的婆母虽是王妃之尊,实则最是好性儿的,自然也就不会怕了。” 旁边其他几位老夫人也都笑道:“是啊,诚亲王妃是京城出了名的疼儿媳,你家小姑子能给她做儿媳,可有福了。” “老九媳妇,看罗家舅奶奶这品貌,穆哥儿媳妇的品貌肯定也差不了,到底还是太后娘娘有眼光,一挑就给你挑了个这么好的儿媳,这下你可算能安心了吧?” 依照季善的本意,当然是想顺水推舟听从众位老夫人的话趁机起来,让自己的膝盖别再被摧残。 想到罗晨曦明儿就要进门了,像这种小磨搓小膈应当儿媳的除了受着,也没地儿说理去,到底还是忍住了,仍跪得笔直,不过双眼看向了诚亲王妃,意思很明白,王妃让她起她才起,不然就继续跪着。 诚亲王妃心里简直膈应死了。 那个该死的贱种小崽子,都是因为他,才会惹出这么多事儿来,才会让她成为皇室和宗室里这么多年的笑柄,他怎么还不死?! 偏几位老夫人都是与太后平辈的,尤其最先开口说话那位,更是时常会进宫去陪太后说话儿,在太后面前向来都很有几分体面,她要是再不让眼前的小贱人起来,回头她们还不定要怎么在宗室圈子里编排她,又会到太后面前去说她什么呢。 就连今日她们忽然都过来凑热闹,说什么‘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过来看新娘子晒妆’,如今想来,肯定也不是无缘无故,指不定就是太后私下授意她们来的也未可知,——太后还说自己不偏心,还要怎样偏心?她既是内侄女,又是儿媳,还为她生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女,结果到头来,还是要这样羞辱她,这样往她心口捅刀子,真是气死她了! “老九媳妇,你听见我们说话了没?这当真是人上了年纪,说话就不管用了哈……” 眼见最先开口那位老夫人又似笑非笑着开了口,诚亲王妃不着痕迹吐了一口气,到底强挤出一个笑来,叫了季善起来:“看本宫,一走神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大舅奶奶起来吧,以后便是自家亲戚,不必拘束了。” 季善这才笑着道了谢:“多谢王妃娘娘。”,自地上站了起来,又冲几位老夫人屈膝一礼,“多谢几位老夫人。” 几位老夫人都呵呵笑道:“果然是个知礼懂规矩的,太后娘娘真是慧眼识珠。” “等后日认亲时,我们也得来凑个热闹,好生瞧瞧新娘子才是。” “等太后娘娘回头见了新娘子跟穆哥儿站在一起金童玉女似的,肯定也会凤心大悦……” 诚亲王妃已是怄得连再为难季善的心都没有了,只想立时让她滚蛋,好眼不见心不烦,反正还能从那罗氏身上加倍找补回来;连几位老夫人也一起给她走人,一口一个‘太后娘娘’的,仗着是长辈,就在她面前倚老卖老,拿了鸡毛当令箭,总有一日会落到她手里! 遂沉声开了口:“时辰不早了,老三媳妇你带了罗家大舅奶奶去给新娘子铺床吧,省得误了正事。等铺完了,也不必带客人回来折腾了,明儿就是大喜的日子,新娘子那边儿肯定还有许多琐事等着打理,就不必在意那些个细枝末节了。” 三少夫人忙笑着应了“是”,待季善再次给诚亲王妃和众位老夫人行了礼,“那王妃娘娘、众位老夫人,民妇就先告退了。” 便引着季善出了花厅,一路去了赵穆的院子。 就见赵穆的院子虽偏了些,倒也有那么大,且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的,罗晨曦才抬过来的嫁妆则把几进院子都摆得满满当当,还有不少来看新娘子晒妆的宾客们,瞧着一派的喜庆热闹。 比起季善一路过来的诚亲王府的其他地方,总算真正有办喜事的氛围了。 季善在赵七夫人和费妈妈的帮助下,很快帮罗晨曦铺好了床,又叮嘱了一番罗晨曦的陪房们,务必看好了嫁妆,等明儿罗晨曦和赵穆顺利拜完堂,后日自然都重重有赏。 方婉拒了三少夫人的留饭,又请三少夫人代她向诚亲王妃道别告罪后,由三少夫人送出垂花门外上了青帷小骡车,再到马车停放的地方上车,与赵七夫人一道总算离开了诚亲王府。 眼见马车上了大街,季善方长长吐了一口气,与赵七夫人道:“先前我还以为王妃娘娘恼了我,今儿肯定善了不了的,没想到竟峰回路转,几位老夫人都那般的和善,这会儿想起来,我都还有些后怕呢。” 赵七夫人想到她当时纵跪着也笔挺的腰背,暗忖可看不出你有丝毫怕的迹象。 嘴上却是笑道:“那几位老夫人都是宗室里德高望重,儿孙也出息得用的,所以纵有些已是出了五服甚至七服的旁支,九婶婶还是得敬着。不过她们等闲不参加宗室里这些喜事的,还一次都来了,看来穆兄弟为了请齐她们几位,私下费了不少功夫啊!” 季善怔了一下,咝声道:“您的意思,是大姑爷请几位老夫人来的呢?” 赵穆有那么大面子吗?不过也说不准,谁知道他私下里到底做了多少,费了什么心血呢? 若是真的,那他这份用心就真是令人感动了! 赵七夫人悄笑道:“不是穆兄弟还能是谁?尤其弟妹嫁妆那般风光,一晒妆所有人便都知道一百二十抬不止是面上光鲜,竟是面子里子都齐活儿,硬要拆的话,再拆个二十八抬,凑个一百四十八抬都没问题,我那九婶婶心里岂能痛快的?我方才就恍惚听人说了一耳朵,‘本来王妃还欢欢喜喜与老夫人们说话儿的,听得大少夫人的嫁妆那般风光,才开始恼了的’。” “肯定穆兄弟早就料到这一茬儿,怕九婶婶为难大舅奶奶,所以早就安排好了,那后儿敬茶认亲大舅爷和大舅奶奶也不必担心了。总归时间长了您就就知道了,穆兄弟纵嘴上不说,凡事也会给办得妥妥帖帖,若是说了的,就更是不会出一点岔子了。” 事实上,诚亲王妃虽的确因前日季善给龚嬷嬷没脸,所谓“打狗看主人”,那不是等于活生生打她的脸呢?简直可恶至极,而满心的恼怒,却到底是当亲王妃的人,基本的养气功夫还是有的。 是在得知了罗晨曦的嫁妆到底有多丰厚后,她才彻底恼了的。 先前只当赵穆体己给罗家添了些聘礼的传言是在夸大其词,他一个小妇养的,能有几个体己?肯定是打肿了脸充胖子。 万万没想到,赵穆竟不是在装胖,而是真的有,——那罗知府就一个寒门出身的知府而已,一家子老小都等着他养活,就算只有一个独女,什么都给了她,终究也有限,所以肯定罗氏的嫁妆大半都是赵穆给的聘礼。 可赵穆的银子又从哪里来?“父母在,无私产”,这么多年他都在她眼皮底下,也不可能翻出花儿来,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太后私下里体己贴补他的了。 又是给他挑媳妇赐婚,又是这样只差摆明了的贴补,真的是把她的脸扔地上去踩,让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宗室里做人?直接不要出门见人了! 所以这才是诚亲王妃恼怒,为难季善的真正原因,可惜就这口小小的气,也因为几个老陈咬金,没能先出得成…… 季善听罢赵七夫人的解释,倒是越发信了应该就是赵穆安排的,不然还能真是太后想到的不成,太后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管这些个鸡毛蒜皮呢? 心里就越发触动了,原来赵穆说他心里已有主意,不是哄他们夫妇和罗晨曦的空话,而是真的一直在行动…… 等稍后回到他们暂时的家,自然少不得好生与罗晨曦说道一番,连同诚亲王府的基本情况也说了一番。 又与罗晨曦说了一些体己话儿,“就算他承诺了不会让你受丝毫的委屈,到底世事难料,他也不可能随时都守着你。所以你感动归感动,无论如何还得自己立起来,替他分担一些,让他知道还有你始终与他并肩作战才是。不然再强大的人,时间长了也会累的,你也不愿自己变成一株菟丝子,对不对?” 直至罗晨曦郑重的应了,才松了一口气,并于次日午后,再次吹吹打打的送了凤冠霞帔的她的花轿出门。 第二百五二回 上门相邀 毫不掩饰 时下的婚礼一般都在晚上——谓之“昏礼”,如今诚亲王府又近在咫尺,不像会宁与京城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是以一直到用过午饭,季善才让红绫红绡服侍起罗晨曦沐浴更衣来,之后才是赵七夫人再次替她梳头妆扮,最后穿上大红嫁衣,饶是如此,一切都就绪了,也不错才申正而已。 季善与赵七夫人便又陪着罗晨曦说了一会儿话,直至外面传来鞭炮声和《喜相逢》的鼓乐声,赵七夫人才给罗晨曦盖上盖头,与季善一道扶到厅外,由沈恒背着去了外面上花轿。 赵七夫人作为全福太太,自然要一路跟随罗晨曦去诚亲王府全礼打点,红绫红绡作为陪嫁丫鬟,与另两个陪嫁丫鬟红萝红芜一道,自也要跟着花轿一起去诚亲王府。 于是随着花轿的渐行渐远,本来就稍显冷清,与当日在会宁时的热闹远不能相比的整个宅子霎时越发冷清了,看得季善无声叹起气来。 她可算是真正明白那日送了晨曦的花轿出门后,恩师何以那般难过了,这种瞬间被剜走心肝儿的感觉,真是太不好受了! 少时沈恒折了回来,见季善满脸的怏怏,笑着柔声道:“善善,别伤感了,师妹这是去开始新生活的,我们该祝福她,为她高兴才是。” 季善叹道:“道理谁不懂,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尤其刚刚还热热闹闹的,瞬间就冷清成了这样儿,天又快要黑了,本也容易触景伤情,还不许我伤感一会会儿呢?” 沈恒忙道:“没有不许你伤感,这不是心痛你,不愿意见你难过吗?好了,后日就又能见到师妹了,妹夫也以事实向我们证明了,他真个说到就会做到,咱不能只想坏的,也得想想好的不是?” 季善撇嘴道:“我倒是想往好的方面想呢,这不是情势不允许,那家子就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吗?纵晨曦吃不了亏,隔三差五的被恶心一场也够呛……罢了,如今人都被抬走了,说什么都是白搭。我这些日子也累了,就不吃晚饭了,直接洗洗睡吧,你待会儿自己吃啊……” 话没说完,沈恒已急道:“不吃饭怎么成,我听杨柳说你这两日本来就没怎么吃东西,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吃不消的。不行,善善你必须吃了晚饭才能睡,不然你不吃我也不吃,看你心不心痛。” 季善失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呢?看不出来你还学会威胁人了哈,可我还是不想吃怎么办?横竖饿一顿也饿不出大问题,正好一起减肥了。” 沈恒正要再说,丁有才家的笑着找了来,“大舅爷、大舅奶奶,阜阳侯府的二爷来了,说与大舅爷是旧友,听得大舅爷在此落脚,特地来探望。” 季善闻言,忙看向了沈恒,沈恒便冲她点了点头,方与丁有才家的道:“请到花厅里奉茶吧,就说我和娘子马上就到。” 丁有才家的虽有些好奇为什么季善也要去见阜阳侯府的二爷,但这本不是她一个下人该关心的,自然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笑着应了“是”,便却行退下了。 季善这才皱眉与沈恒道:“还当怎么着也得等晨曦回门后,才会来找我们,或是不来找我们,就在家里等着我们上门,没想到今儿就来了。” 沈恒知道她心里终究有疙瘩,笑道:“肯定是太想早些见到你了,之前隔得远不忍也得忍,如今离得这么近,自然不用再苦苦忍着了。那善善你要不回房去换身衣裳?还是我们就这样去前边儿?” 季善道:“就这样去吧,我们如今这身穿着打扮,见多贵的贵客都够了。” 说完率先往外走去,脚步却明显有些虚浮。 沈恒看得摇头失笑,善善这是近乡情怯……了?不管怎么说,他都会陪着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沈恒想着,忙几步追上了季善,再借着衣袖的遮掩,握住了她的手。 季善感觉到他无声的抚慰,心里方觉得没那么浮躁了。 夫妻两个一路到了花厅前,沈恒方松了季善的手,一前一后进了厅里。 就见一身墨绿色海水江牙纹,头戴白玉冠,越发显得俊朗矜贵的裴钦正坐在椅子里慢慢儿吃茶,瞧得沈恒与季善进来,忙站了起来,笑着看了一眼后边儿没旁人后,方笑道:“妹妹、妹夫,好久不见了,瞧得你们精神气色都还好,我也可以安心了。” 沈恒抱拳给他见了礼,才笑道:“多谢裴二爷关心,您精神气色亦是更胜往昔。” 季善却是懒得兜圈子,一个欠身后,直接道:“裴二爷既这会儿过来,肯定知道今儿是我们家大小姐出阁的日子,却仍是一日都多等不得,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裴钦见她待自己还是由内至外的冷淡,摸了摸鼻子,才笑道:“妹妹才送了罗小姐出门子,肯定心里欠欠的不是滋味儿,还哭过吧?其实我这会儿过来,也是想着后日罗小姐还要回门,妹妹妹夫肯定也不得闲,所以才想着正好明日你们得闲,不若明日便回家里一趟,见见父母和长辈们吧?母亲打知道妹妹到了京城,便一直催我来接妹妹回家去,若不是想着妹妹妹夫这几日肯定不得闲,我早来了,总算如今你们忙完了,咱们一家子也总算能团聚了。” 季善明日哪有心情去见阜阳侯府众人,后日一早,沈恒便要去诚亲王府接罗晨曦回门,明日他们也有不少的事要提前准备。 因说道:“明日一样不得闲,裴二爷也是送过妹妹出嫁的,该知道不是送了花轿出门,便没的事儿忙,心里的不舍与担忧也不是立时就能尽消的。所以只能大后日,我们夫妇才能登门拜访了;再就是,我上次就已说过,我们此番只是作为小辈,去拜见长辈的,并不是什么回家不回家,贵府其他的人便不必拜见了,只见一见令尊令堂即可,也别弄什么抱头痛哭,认祖归宗的戏码,裴二爷觉得呢?我可不想到时候弄得彼此都骑虎难下。” 裴钦早知道此行不会顺利了,他其实也不想今日就来的,偏母亲催得急,祖母更催得急,父亲又执意要尽孝,他是夹在两边都为难,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这会儿听得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不由暗暗苦笑,片刻才道:“那大后日妹妹确定能回去吗?若是能确定,我回去后可就让父母和大家伙儿都等着了。好容易你才回来了,不止父母,祖母和其他长辈也都很牵挂,岂有不见面的理儿?那也算不得真正的一家团聚了。” 季善这会儿真的懒得与裴钦歪缠,沉声道:“我一个乡下村姑,就算如今因着相公中了举人,成了举人娘子,在堂堂侯府面前,依然不值一提,哪来的资格让侯府的侯爷老爷太夫人夫人们等我一个呢?裴二爷就不怕旁人知道了要起疑,贵府的秘密也要暴露了?且让贵府的三小姐知道了,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儿?” 裴钦干笑道:“这些妹妹妹夫都不必担心,府里自会安排好的,终究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也没有……” 季善打断了他,“裴二爷若是觉得我的要求过分,那我不登门即可。至于令尊令堂,若是他们实在想见我,想来在哪里都可以见的,如今我与他们也不是隔了千山万水,就他们定一个地方,我按时赴约也是一样的。” 顿了顿,“我这也是为了贵府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贵府应当很乐于见到我这样的态度才是。难不成,我非要吵着认祖归宗,非要吵着把所谓本该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 裴钦心里再次忍不住苦笑。 若是他能做主,他便一口应下了妹妹的要求,问题是,他做不了主,母亲也做不了主,这么久他们母子一起努力,也没能改变父亲的一片孝心,没能改变祖母的念头…… 裴钦只得继续道:“那妹妹不见其他人可以,除了父亲母亲,祖母总是要见的吧?祖母上了年纪,又一直病着,我说句不孝的话儿,当真是见一次,就少一次的,万一……岂不是要成为一辈子的遗憾?还请妹妹再想想,也请妹夫帮我劝劝妹妹吧。” 季善扯唇,“看不出来贵府的太夫人对她素未谋面的孙女还挺有感情的?行吧,我答应裴二爷,到时候除了令尊令堂,还会去拜见令祖母,裴二爷这下满意了吗?” 反正她只见一面就走,多的话不会说,也不会叫‘父母’和‘祖母’! 裴钦忙道:“有妹妹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反正具体的,等大后日大家见了面再说吧。我知道如今妹妹对父母和祖母都还没有感情,毕竟都素未谋面,但血浓于水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我相信等见了面,妹妹一定会生出亲情来的。” 季善哂笑,“是吗,那裴二爷可能要失望了。天都快黑了,裴二爷还是快回去吧,我们夫妇也要歇息了,就不留您了。” 沈恒自然要与她站在一边,跟着笑道:“我送裴二爷出去吧。” 裴钦还待再说,可夫妻两个都这般明白的逐客了,哪还好意思再留下? 只得起身笑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大后日再来接妹妹妹夫,给你们引路啊,省得你们第一次回家不熟悉路,白白耽搁时间。” 待季善点了头,“那就有劳裴二爷了。”,才由沈恒送了出去。 沈恒送完裴钦回来,就见季善仍站在原地发呆,连他回来了都没察觉,只得上前小声道:“善善,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还是坐着想吧。正好让她们传了晚饭来,我们就在这里吃,好不好?” 季善回过神来,道:“行吧,就在这里吃吧,只是我真没什么胃口,就当是陪你用一些,你待会儿可别勉强我吃啊。” 沈恒拉着她到桌前坐了,才笑叹道:“是是是,不勉强你就是了,你哪怕只喝几口汤,也比什么都不吃强。” 说着另一只手也覆上了被他握着的手背,“心里还不痛快呢?若还担心师妹,她的人生路总得她自己去走,你一直不能放手,她又怎有机会高飞?若是因为裴二爷方才到来之事,不是早就定了等师妹回门后,要去阜阳侯府拜访的吗。既是早就决定的事,就更不该不高兴了,难不成裴二爷有诚意,早早就上门来请,反倒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他们一开始的确错了,你也不能全盘否定了他们。” 季善吐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心里挺乱,挺矛盾的,虽然早就定了这次会去阜阳侯府拜访,可越是事到临头,我心里越是犹豫,越是不想去了。因为害怕去了后,万一他们竟超乎我意料的好,自己会忍不住动摇与原谅,可那样一来,就太、就太……” 对不起原本的季善了,她短短一生是那么的苦,还年纪轻轻就没了命,她凭什么替她动摇与原谅呢? “但我同时又害怕,他们比我预料的最不好的情形还要坏,根本不是真心盼着我回来,盼着一家团聚,只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不得已为之,从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也让我连最后一丝希望与期待都破灭……” 那原主这一生岂止是苦,她怕是连死了都不能瞑目! 沈恒听她说完了,才笑道:“善善,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就是近乡情怯了。就跟我早年一样,每次都是既盼着日子能过得快些,县试能早点来,是生是死都早点出结果;又恨不能时间能一直停留不走,以免自己再次失败……总之心情时刻都矛盾着,所以我真的明白你的心情。” 季善嗔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比喻,能一样吗?你明白我的心情就怪了。我的心情真的很矛盾很复杂,甚至想过等后日晨曦回了门,大后日一早就离京,那便不用去面对那些烦心事儿了。偏偏他们又先找了来,倒像是在变相的告诉我不许偷偷离京,变相的逼迫我一般,我这心里就更是逆反,更是不想去了……大抵也是因为一开始就对他们存了偏见,所以如今总是潜意识的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他们吧?” 沈恒失笑道:“好吧,我明白了,你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总之就是怎么着就有自己的理由就对了。人家来吧,觉得人家逼你,人家若是不来,肯定又要觉得人家没诚意了,你还真是有够难伺候哈……” “你说啥,风太大我没听清啊,要不再说一遍?”话没说完,已被季善似笑非笑的打断了。 立马识趣的改了口,“我是说,我娘子肯定怎么着都有自己的理由,而我,无论如何都会支持她,站在她这一边,她就什么就是什么,我绝对伺候到底。” 季善这才“噗嗤”笑了起来,“你这求生欲倒是挺强的。算了,我也不别扭了,不就是去侯府做个客吗,我连王府都去过了,侯府还有什么可怕的?到时候随机应变也就是了,便这次逃避过了,不去面对,迟早也是要面对的。” 沈恒点点头,“这样想就对了,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而是去见自己的血亲们。要是好呢,就当亲戚往来着,要想仗着是你的长辈,就想怎么样怎么样,也大可一口回绝,你姓季又不姓裴,如今更是我娘子,凡事有我替你挡在头里,他们要求不了你什么,也不敢闹开的,除非他们想让自家的秘密曝光,想跟长公主府亲家变仇家。” 季善“嗯”了一声,“大后日看吧,没准儿是我想太多,也把人想得太坏了呢?不然他们大可不必大费周章的找我,可见终究还是在意血脉亲情的,只不过一开始用错了方法。” 说着看了一眼外面,“就说几句话儿的功夫,天居然都快黑了?杨柳——,让她们摆饭吧,早些吃了早些睡……这会儿晨曦和妹夫应当已经拜完堂了吧?” 沈恒道:“算着时间应该已经拜完堂,指不定妹夫都在敬酒了……别担心了,师妹虽人生地不熟,不还有七夫人和费妈妈在呢,肯定会照顾好她的……” 彼时罗晨曦与赵穆的确已经射过轿帘,跨过马鞍,拜完堂,入了洞房,新郎官预备挑盖头了。 赵七夫人在一旁适时递上喜秤,嘴里则笑道:“请新郎官儿挑起新娘子的红盖头,从此夫妇和美,称心如意。” 赵穆忙接过了赵七夫人手里的喜秤,满脸掩饰不住喜悦的轻轻挑起了罗晨曦的大红盖头,立时一张与前世他刚挑起盖头时一模一样娇美羞涩的小脸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让赵穆鼻子蓦地一酸,差点儿就要流泪,他终于再次把曦儿娶回了家,终于能与她真正重新开始了! 赵七夫人见赵穆挑起盖头后便看着罗晨曦呆住了,不由“噗嗤”笑道:“看来是我们新娘子太漂亮了,才会看得新郎官儿眼睛都舍不得眨了?别急别急,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看个够呢,眼下还是喝合卺酒要紧。” 说得满屋子来凑热闹的女眷都笑了起来,“是啊,穆兄弟还怕以后没的看呢?” “也怪不得穆兄弟,新娘子这么漂亮,我当嫂嫂的都要看迷了,何况他呢?” 赵穆这才回过神来,忙把满心的激荡都先压下,笑着回了众女眷一句:“我知道这些年哥哥兄弟们成亲时,我灌了他们不少酒,嫂嫂弟妹们肯定一直记着的,可我这好容易才成亲了,嫂嫂弟妹们就别跟我一般见识,饶了我吧。” 说得大家都哈哈笑得越发欢快,也让新房里的气氛变得越发热闹后,方依照赵七夫人的指示,坐到了罗晨曦旁边。 赵七夫人便让人端了合卺酒来,一杯递给赵穆,一杯递给罗晨曦。 赵穆遂勾了罗晨曦的手臂,仰头便一口喝尽了合卺酒,见罗晨曦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竟呛住了,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了,忙伸手给她轻拍起背来,一面低声道:“没事儿吧?要不要喝点儿水?” 等罗晨曦好容易平复下来了,还要再喝完合卺酒,也不要让她喝了,直接自己接过一口闷了,方迎上罗晨曦满脸的着急柔声道:“别急,我知道合卺酒一滴都不能剩下,但我喝了跟你喝了是一样的,没分别哈。” 看得众女眷又是笑着一阵调侃起哄,“想不到穆兄弟如此体贴,弟妹真是好福气啊!” “可不是么,以往谁能料到穆兄弟竟是个如此疼老婆的?回头可得让你哥哥兄弟们都跟你学学才是。” 罗晨曦则早已是满脸通红,心里却是松气之余,又无比的甜蜜。 本来她还以为,赵穆身份尴尬,就算皇室宗室们碍于太后和诚亲王府的面子,会来捧场吃喜酒,也肯定只会人来即可,不会有多少人来他们的新房凑热闹,毕竟还得顾着诚亲王妃母子的颜面感受。 没想到却来了这么多人,可见赵穆在宗室里人缘应当还是不错的,那可许多时候比真金白银还管用。 甜蜜的自然就是赵穆对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毫不掩饰的喜爱与体贴了,他待她如此的好,方方面面都替她想得这般的周到,她也一定要加倍待他好,夫妻齐心,白头到老才是! 罗晨曦打上了花轿起,便一直不乏伤感与不安的心,至此刻终于安定了下来…… 等新人喝完了合卺酒,就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妇笑着招呼大家去坐席了,“也好让新娘子歇会儿……” 罗晨曦正思忖着也不知少妇是谁,就听得赵七夫人也笑道:“是啊,大家都听三弟妹的去坐席吧,穆兄弟也该去敬酒了。” 便知道那少妇必是季善给她说过的诚亲王府的三少夫人了,就是不知道世子妃是哪一位,还是根本就没来新房这边儿? 念头闪过,已有女眷笑着在给她打招呼了,“客走主人安,那穆弟妹,我们就先走了啊,回头妯娌们再慢慢儿亲香,横竖以后有的是时间。” 罗晨曦忙含笑冲对方点了点头,又向其他人致歉,“请恕我现下不便起身相送。” 众女眷很快都说笑着出去了,随即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也跟着退下了,新房里也总算没那么拥挤嘈杂,让人觉得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赵穆却没就走,而是又回了罗晨曦身边,柔声道:“累不累?饿不饿?我这就让人给你送吃的来啊,等吃完了东西,你就把你头上这些——我光瞧着都觉得累了,真是难为你还要顶半天,你把这些都卸了,再好生梳洗一下,换身家常衣裳躺会儿……总归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别等我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肯定都要灌我酒,你要是实在困了,就吹灯先睡吧,只注意别让龙凤喜烛熄了就是了,那可是要燃足一整晚才吉利的。” 罗晨曦耳朵里满是他醇厚的声音,方后知后觉的发现,新房里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才觉得没那么烫了的脸霎时又烧了起来,甚至不敢看赵穆了,忙偏过了头去小声道:“我还好,你快去敬酒吧,不用管我了……” 却又实在忍不住拿余光看他,在会宁出阁那日,已经看过他穿红色吉服了,没想到如今再看,还是一如初见般惊艳,她何德何能,老天爷竟把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赐给了她? 赵穆见她羞得不敢再看自己,也终于意识到新房里只剩他们彼此了,关键她还就在他咫尺之间,他伸臂就能揽她入怀,气息一下不稳起来,片刻才道:“你真还好吗?我、我……那我敬酒去了啊。” 再不走,他只怕就舍不得走,也什么都顾不得管了,只有老天爷和他自己知道,他等这一日到底等了多久! 说完便站起身往外走去,却在走出两步后,还是没忍住折回床前,俯身飞快吻了罗晨曦一下,才笑得一脸满足的大步出了新房。 余下罗晨曦等他身影都消失不见了,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做了什么,心霎时跳到了嗓子眼儿,半晌才捂着嘴巴,轻轻“呸”了一声…… 第二百五三回 回门 放心 季善与沈恒胡乱睡了一夜起来,用过早饭,沈恒便采买明日去接罗晨曦回门时需要的装糯米用的陶瓯、鲢鱼和肉饼去了,——这还是季善特地问过赵七夫人后才知道的,说是京城的出嫁女回门当日,都得兄弟带了这些东西,最好还要全部成双成对,一早上门去接。 季善虽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有什么寓意,但既是赵七夫人亲口说的,那肯定错不了,既是京城的出嫁女们都有的,罗晨曦自然也不能少了。 是以昨儿便安排给沈恒,让他今儿去捡市面上最好的买了。 沈恒知道她心绪不佳,出门前还再次问她,“善善,你真不跟了我出门去逛会儿吗?反正也是坐车,就去逛逛吧,看看京城的街市,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好歹也是来一趟京城,不然回头说走就走了,岂不是太遗憾?” 季善却是实在提不起劲儿,道:“还是算了,我得跟丁妈妈商量明儿的菜色,还得整理一下给七夫人的谢礼,再就是回头去侯府的礼物,总不好空手上门吧?尤其上次还收了人家那么重的礼。” 亏得给侯府的土仪礼物她事先都准备了的,不然现去采买可要麻烦死人了。 沈恒闻言,便也不再勉强,笑道:“那好吧,你就留在家里,我去了啊。” 季善遂在送了他出门后,也忙起自己的来。 如此好容易到了第三日,一早季善便催着沈恒出了门,“你到得越早,便显得咱们家越重视晨曦,王府上下那么多人,便不敢轻易欺负她了。” 沈恒失笑,“知道了,这话从昨儿到现在你都说十几遍了,还没说腻呢……礼物也都带齐了的,放心吧。” 季善却仍不放心,又叮嘱了他几句,才送了他出门,然后便在门厅里焦急的来回走动起来。 虽说赵穆言行都一样靠谱,到底是小辈,一个“孝”字便能压得他和晨曦动弹不得了,况诚亲王妃还明显是个一旦恼怒起来,便不管不顾的,毕竟被宠了这么多年。 不亲眼见到罗晨曦好好儿的,亲耳听她说自己真的很好,季善委实不能安心。 好在只等了大半个时辰,沈恒便接着罗晨曦与赵穆回来了。 季善听得人来报,忙迎出了门厅外,就见赵穆正在扶罗晨曦下马车,夫妻间那种无形的亲密与默契,还有彼此脸上会心的笑容,简直能闪瞎人的眼。 季善悬着的心霎时落了一半回去,上前笑道:“晨曦,妹夫,你们回来了。” 赵穆忙笑着给她见礼:“嫂嫂。连日真是辛苦嫂嫂了,待会儿我和曦儿可得好生敬兄嫂一杯,聊表谢意才是。” “妹夫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们当哥哥嫂子应该的。”季善笑着给他回了礼,就听得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遂先打住了,一直等鞭炮放完了,才又笑道:“我们别在这里站着晒太阳了,还是厅里去说话儿吧。” 赵穆闻言,看了一眼罗晨曦,笑道:“嫂嫂你们先去厅里吧,曦儿应当很多话要与您说,我在这儿等等兄长,鞭炮既放完了,兄长应当也快进来了。对了,还有我们的回门金猪,嫂嫂看是直接送去厨房,还是怎么着?” 季善想了想,笑道:“送去厨房今儿中午就吃吧,如今天儿越来越热,也不能久放,索性中午给大家伙儿都加菜。” 赵穆笑着应了,吩咐起自己的小厮来,“把金猪送去厨房,再把礼物都交给丁有才家的,让她收好了,回头再请大舅爷和大舅奶奶过目。” 季善正好瞧见沈恒远远的过来了,便与赵穆说了一句:“那妹夫,你在这里稍等一下你兄长,他马上就过来了,我和晨曦先去厅里了啊。” 牵着罗晨曦往里走了,待走出一段距离,确定赵穆听不到她们说话了,立时压低声音,问起罗晨曦来,“晨曦,你这两日都还好吧?我和你师兄都担心得两夜都没睡好,就怕你不适应,更怕你受委屈。” 罗晨曦也学着她压低了声音,笑道:“我就知道善善你肯定第一句话就要问我这个,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不好的吗?你和师兄就放心吧。” 季善嗔道:“那我之前不是没见到你吗,怎么看得到你好不好?自然不能放心啊……” 说着停住脚,仔仔细细又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见她已换过已婚妇人的发髻了,戴了整套既华丽又别致的蓝宝石头面,身上则是大红缂丝绣凤穿牡丹的通袖衫,但比她通身华美装束更显眼的,还是她白里通红的好气色和眼角眉梢都流淌着的羞喜之意。 季善还悬着的另一半心也终于落了回去,笑道:“这下总算能放心了,准备好的好酒好菜待会儿也可以上桌了,不然可就只有清粥小菜,粗茶淡饭了!” 罗晨曦“噗嗤”笑道:“连日都大鱼大肉的,只怕相公他反倒想清粥小菜吃呢。” 说话间,姑嫂两个进了花厅里,杨柳上了茶来。 季善待罗晨曦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立刻问道:“那昨儿敬茶认亲时,你那婆婆有为难你吗?其他人呢,可有为难你,给你下马威的?这才是我和你师兄最担心的,妹夫总不可能女眷们在一处时,也守着你吧。” 罗晨曦忙道:“善善你先别急,她倒是想为难我,等我跪下举了茶杯,便开始拿《女诫》上的话训诫起我来,大有把一整本《女诫》都背下来的架势。不过她才训了没几句,一旁宗室里的老夫人们便发了话,说后边儿还有那么多宗亲要认,让她别耽误太多时间,以后有的是时间教导我,王爷听了,也让她以后再慢慢儿教我,她只好打住了,接了茶让我起来。” 说着忽然笑起来,“她除了给了我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做见面礼,还给了我一个红包,说是给我买花儿戴的,还说当初我两个弟妹都有,如今自也不能少了我的。旁边便有人笑着赞她一视同仁,赞她大方,说记得当初她给我两个弟妹都是两千两银票,谁家婆婆能这般贴心的?谁知道又有人说万一她偏心我,给我的更多呢?那不是对我两个弟妹不公平,笑着闹着要我现场拆了红包给大家看,弄得老夫人们也跟着让我拆。” “那我‘只好’拆开了啊,谁知道竟只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善善你不知道当时她的脸色,那叫一个五颜六色,叫一个好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宗室也跟寻常家族一样,都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的,真是这会儿想来我都好笑。” 季善也听得好笑又惊讶,“堂堂一个亲王妃,竟能干出如此小家子气的事儿来,说出去谁敢信啊,就算当时不拆开,事后你总要拆的,不一样早晚会传开呢?” 罗晨曦道:“她可能是想着我绝不可能当场拆红包吧,毕竟也太失礼,太上不得台面了。那事后再拆,她肯定不会认了,反倒还能倒打我一耙,说我无事生非,不敬婆母;不然就只能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她还能得一个好名声。谁知道计划会赶不上变化呢?” 季善吃吃笑道:“那闹得这般难堪,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我要是她,当场就要无地自容,只能两眼一翻晕过去,好被抬走才能躲一躲羞臊和难堪了。” 罗晨曦笑道:“她估计倒是想晕倒,可众目睽睽之下,她真晕倒被抬走,岂不是就坐实了‘面甜心苦,苛待庶子’的罪名?虽然这些年她一直是这么做的,宗室里也人人都知道,到底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是要的。于是那个龚嬷嬷站了出来,说肯定是早起自己放银票时,光线不好,自己又老眼昏花看错了,都是她的错,请王妃娘娘责罚。她便骂了龚嬷嬷一顿,说都怪她办事不力,差点儿误了她和相公之间的母子之情,让人把龚嬷嬷拖下去,等大喜的日子过来再打二十大板,省得平添晦气。” “是吗?” 季善听得双眼发亮,“也是,主子肯定是不会错的,错的只会是下人,诚亲王妃养龚嬷嬷千日,为的不就是关键时刻用兵一时吗?不过也够了,大家心里肯定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一样已经丢尽了脸,还让龚嬷嬷即将被打二十大板,也算是变相为咱们出一口气了。回头你和妹夫可要盯着点儿,别让龚嬷嬷逃过了这顿打才是……算了,还是别你们盯了,本来她就已一肚子的火了,还是别去触她霉头的好,谁让她是长辈,天然占优势呢?” 罗晨曦笑道:“相公说不用我们盯,自然会有人盯的。虽说她是亲王妃,旁人等闲惹不起,可宗亲们不是旁人啊,都一般是太祖爷的血脉,连皇上和太后都要厚待的,毕竟‘皇上都有三门穷亲戚’,她难道还能真与宗亲们翻脸不成?” 季善点头,“可不是吗,再显赫的人,也不能不顾亲族。之后呢?” “之后她便一直僵硬的坐在那儿,连认亲都是世子妃带我认的,世子妃和三弟妹瞧着倒还好,不过相公让我只对她们做到面子情儿就够了。倒是宗室里有几位长辈很是和颜悦色,有几位妯娌也让我以后得了闲,就去找她们说话儿,我就是还不怎么把每个人都对得上号,回头还得理理才成。” “这个不急,时间长了自然也就知道了,都是新媳妇过来的,想来她们也不会怪你……” 姑嫂两个说得忘我,根本没注意到已交午时了。 还是沈恒估摸着她们体己话儿该说得差不多了,带着赵穆进了花厅里,笑道:“娘子,是不是该摆午宴了?早上妹妹妹夫只怕都没吃什么东西,又没有外人在,咱们便早点开饭,等吃完饭,你和妹妹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才让姑嫂两个暂时打住了,季善便起身笑道:“看我,一高兴起来便什么都忘了。那相公你陪妹妹妹夫坐会儿,我去厨房瞧瞧午宴准备得如何了,我们很快就开饭啊。” 说完便出了花厅,去了厨房。 好在午宴的菜色已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季善便吩咐丁有才家的开始传菜。 因只有郎舅姑嫂四个人在,都是至亲,便也不分什么男席女席了,待席面抬到花厅里后,沈恒季善便与赵穆罗晨曦两两对坐了,举筷开吃起来。 先是沈恒与季善敬了赵穆罗晨曦一杯,“祝你们夫妇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次后新婚的小夫妻两个又敬了他们一杯,“多谢兄嫂这些日子为我们劳的心费的力,我们夫妇心里真是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把谢意都倾注到这杯薄酒里了。” 沈恒季善少不得也要再举杯客气一回,“都是我们应该的,干嘛这般见外?” 如此几个回合后,大家都有了几分微醺,季善方抬手笑道:“就此打住,大家都不要再敬了啊,又不是外人,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都给我多吃菜,吃好了才是正理。可惜天儿热了,不方便带些火锅底料一起进京,不然这会儿我们就可以吃火锅了,哪怕只有四个人,也能弄出四十个人的热闹来。” 罗晨曦忙道:“善善,先说好啊,等天儿凉了以后,你可得立时打发人给我多送些火锅底料进京啊。萝卜干牛肉干什么也不能少了,我如今没的火锅吃,就指着那些个坛坛罐罐的续命,肯定也吃得比以往快,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天儿凉呢,——这就是离家太远了的痛苦啊!” 赵穆听她说离家太远的痛苦,想着都是因为自己,忙道:“没事儿曦儿,什么时候你想吃了,我打发人快马加鞭去会宁取就是了,就是又要给兄嫂添麻烦了……火锅底料天热了不宜保存运送?那今年冬天我让人多给家里的冰窖存些冰,以后方便保存时,运个几十几百份来放进冰窖里,你就能随时吃到了。” 季善在一旁呵呵,“几百份?妹夫这也想得太美了,我们飘香还做不做生意了?一次至多也就几十份,我还得收高价才成,我这总不能做亏本儿的生意吧?” 心里却是真为罗晨曦高兴,赵穆显然是真将她放在了心尖子上,才会喝酒怕她辣着呛着了,自己顾不得吃,一直忙着给她布菜不算,还连她随口一句话都这般重视,不惜人力物力也要满足她的心愿,这才是嫁给爱情应有的样子! 赵穆忙笑道:“自然不能让嫂嫂亏本,那届时便按嫂嫂店里卖价的两倍算钱可好?” 罗晨曦却是叫道:“什么卖价的两倍,我没有白吃,肯给成本价就已经不错了,当嫂子那么好当呢?” 季善就翻了个白眼儿,“好嘛,这才嫁了人,胳膊肘已经在往外面拐了……也是,于我们来说当然是胳膊肘往外拐,可于妹夫来说,就是胳膊肘往里拐了,毕竟某人如今可是‘内人’了,真是惹不起惹不起,成本价就成本价吧,再说下去,指不定连成本价都不肯给我了,那我不是真亏大发了?” 说得罗晨曦红了脸,夹了个四喜丸子塞进她嘴里,“一天不笑话儿我就不自在,这下看你还怎么说。” 季善嘴里塞了丸子,仍然不屈不挠,“额就要说呢,就要说呢……哇哇哇……” 却是句不成句,调不成调,逗得沈恒与赵穆都笑了起来,看向各自妻子的眼神俱是一样的温柔与宠溺。 一时都吃饱喝足了,自有丁有才家的带着人撤下了残席,杨柳则与青梅上了茶来。 赵穆体贴,知道罗晨曦肯定还有话儿与季善说,姑嫂两个感情有多好,他在船上时便已见识过了,今日过后,下次可以畅所欲言的说体己话儿还不定得是什么时候去了,他当然要让曦儿一次说个够,不留遗憾才是。 遂在吃了茶后,笑着与沈恒道:“兄长,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要与你商量,不如我们去书房坐会儿,不然就去亭子里坐会儿吧?” 他能想到的事,沈恒自然也能想到,闻言欣然点头道:“好啊,那我们去亭子里坐会儿吧,那里四面通风,正好这会儿心里觉得有些热,吹吹风肯定能好受些。” 郎舅两个便一道出了花厅,往花园去了。 季善忙叫杨柳切些西瓜给他们送去,“再给我们也送些来。” 待杨柳应声去了,方笑着与罗晨曦道:“他们两个倒是识趣,知道我们体己话儿肯定还没说完。那你们院里是什么情形,你可都各处瞧过,下人也都见过了?那府里就妹夫一个庶出的,说句不好听的,人家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你们那就是外人,比寄居尚且尴尬些。不把你们院里给先管好了,水泼不进,你们可就连个能安安静静说会儿话的地方都没有,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了,哎,什么时候能给你们分出去单过就好了!” 罗晨曦忙道:“他说等我们成亲满了一个月后,他就会设法儿让王爷和王妃同意我们分家出去单过,让我不用操心太多,管人也好,管事也好,都只管交给费妈妈管去。还让我连我的嫁妆都先不必拆开规整,省得到时候还要再次收拾打包麻烦。” “真的?”季善听得又惊又喜,“妹夫真这么说呢?可王爷王妃会同意吗?” 罗晨曦笑得甜蜜,“我也这么问他,他说让我就别管了。我接连问了几遍,他才透了一点风声给我,说太后跟前儿如今有几个得用的姑姑嬷嬷都是当初与他生母交好的,他这些年也一直没与她们断了往来,关键时刻还是能顶一点事儿的;还有宗室里一些长辈也会帮着敲边鼓。” “本来就是多年的眼中钉肉中刺,之前没成家立业,也不好给分出去,如今既已成了家,庶子成亲后便分出去也是京城大户人家都有先例的,也不怕人说了,何不眼不见心不烦,何必非要弄得彼此都不痛快,家里也鸡声鹅斗的?说想来问题不大,让我什么都别管。”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妹夫已经想得很周全了,那你就听他的,什么都别管了吧。不过短时间内,你们还是要在王府里住,你还是万事经心些,你那婆婆新仇加旧恨,这会儿还不定怎生恨你们呢,回头真安了心要为难你,岂能找不到借口的?就算你们宗室的人都早知道她的真面目了,好歹她总是长辈,事情闹开了,肯定也免不得有人说你的。总归你时时都小心谨慎些,但也别让自己平白吃亏。” 罗晨曦笑着点头:“我理会得的,善善你就放心吧。相公还说了,回头会给我一个丫鬟,因小时候不慎摔伤了脑袋,所以有些一根筋,但力气很大,等闲三五个男人都能甩翻,所以……” 给了季善个“你懂的”表情。 季善已是满脸的笑,“妹夫真想得挺周全哈,连这也想到了,如此一来,你身体肯定吃不了亏,至多也就听几句不好听的话,也算不得什么了。” 又缓缓点头道:“院里的人有费妈妈那样一个能干人儿替你管,一应琐事也自有她,晨昏定省时的麻烦也事先替你解决了,连与宗室妯娌之间的往来应酬也提前为你铺过路了,那你该做什么呢,你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罗晨曦的脸忽然可疑的红了,“咳咳,相公倒是说的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只要……” 后面的话哪怕是对着季善也没好意思说出来,再想到这两日夫妻之间的缠绵悱恻,想到赵穆对她的迷恋,每每都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一般,温柔起来又直如她是无价之宝一般,那种小心翼翼得近乎虔诚的呵护和珍视……不但脸越发的红,连耳朵和脖子都红的要滴血了。 季善看在眼里,却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明白也不配当老司机了。 因压低了声音哼笑道:“好嘛,我和你师兄还担心的不得了,怕他护不好你,怕你表现得不够好,让他失望,达不到他心目中理想妻子的要求,结果他居然、居然只要满足最低要求就够了。这下明白我之前给你说的琴瑟和鸣更容易增进夫妻感情的含义了吧?” 不怪那赵穆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呢,吃饱喝足了,搁谁都得神清气爽。 见罗晨曦含羞带嗔的瞪过来,又笑道:“不过这两日你还是辛苦了,打的可都是硬仗,能不辛苦吗?待会儿可得让杨柳去告诉厨房,炖只老母鸡,加些当归人参什么的,给你好生补补才是。” 罗晨曦已是羞得要伸手挠她了,“你再说,再说我可真恼了啊……师兄知道你背着他这么、这么奔放吗?” 季善见她是真羞着了,这才打住了,笑道:“行行行,不逗你了,继续说正事儿。那你们分家后,不是就要搬到这里来住了?妹夫莫不是早就想着要分家了,才会提前买好这宅子的?感觉他真的每件事都胸有成竹啊,还是这么多年下来,早了解诚亲王妃的不得了,才能事事都算到?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哈!” “应该不会到这里来住,毕竟才说了是借的宅子,就算要‘买’过来,也得过几年后才好说,不然就该充公了。” 罗晨曦脸色方渐渐恢复了正常,“且好歹也是王府,肯定要分我们一座宅子,一些产业的,其实只要能分家,我倒是不在意给不给我们分家产。但善善你说相公‘事事都算到’,他没那么厉害吧?” 季善笑道:“反正他给我的感觉是这样。就拿你之前说的你婆婆给你红包之事来说吧,谁能想到她会干这样小家巴气的事儿,谁又好意思当众拿话将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当众拆红包呢?哪有那么巧的事,肯定是事先就有安排的……总归我们现在再没什么可不放心的,等回了会宁,与恩师一说,恩师肯定也能安心了。” 罗晨曦听她提到罗府台,笑不出来了。 片刻才叹道:“我都好久没见爹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好不好?本来今儿该给他磕头的,也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补上了。那善善,你和师兄定了回去的日子了吗?我心里真是矛盾极了,既舍不得你们走,巴不得你们能再留些日子;又想着你们还是快些回去的好,不然爹一个人在会宁,我委实不能放心……” 季善明白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们明儿要去阜阳侯府一趟,前儿才送了你的花轿出门不多会儿,裴二爷就找了来,那这趟肯定是非去不可了。所以打算看是后日,还是大后日一早,便出发去通州,等找好合适的船了,便立时回会宁,你不放心恩师,我和你师兄何尝放心了?且你师兄耽搁了这么些日子,再不回去加倍用功,明年拿什么考春闱呢?” 第二百五四回 亲生母亲 罗晨曦听得季善说他们不是后日,就是大后日一早便离开京城,眼睛一下子红了,片刻才道:“那我到时候怕是不能来送善善你和师兄了,且看相公得不得闲吧,我尽量让他到时候来送你们啊。” 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好容易来一趟京城,却连京城到底什么样儿都没机会瞧一瞧,全为我忙活儿了,我真是……” 季善就推了她一把,笑嗔道:“你真是怎么样,心里过意不去?那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把京城哪哪儿的地皮都给我踩熟了,等我开了年陪你师兄进京赶考时,带了我把京城逛遍吃遍,——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事儿吗,你怎么又伤春悲秋上了?如今可还是大喜的日子呢。” 罗晨曦白她一眼,“大喜的日子又如何,还不兴我感叹几句了?真是个会破坏气氛的家伙!行吧,那我不感叹了,只再说一句,一路平安,记得经常给我写信就够了。” 季善笑道:“这才对嘛。放心,会一路平安,也会经常给你写信,最重要的是,定不会断了你的火锅和萝卜干牛肉干之类的,这最后一句话才是你最关心的吧?” “知道就好。”说得罗晨曦也笑起来,笑过之后才道,“好像前儿阜阳侯府也去了人到我们王府吃喜酒,你那二哥竟还能那时候找来?看来这次是真很有诚意了。” 季善扯唇道:“我心情挺复杂挺矛盾的,说实话若能不去,还真不想去,可到了这一步,逃避也是没用的,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希望明儿他们也能跟我一样冷静,大家好说好散吧。” “换了我,心里的疙瘩肯定短时间内也是散不了,怎么都会觉得别扭的,之前是离得远,还能理智些,如今已是近在咫尺,肯定冷静不了,只剩浮躁……别想太多,明儿随机应变也就是了。不管怎么说,你还有我,还有师兄呢。” 姑嫂两个一直说到酉时,丁有才家的来问她们晚宴什么时候摆、摆在哪里,才打住了,让人去请了沈恒和赵穆过来。 四人跟中午一样,说说笑笑的吃了晚饭,眼见天已快要黑透,赵穆方带着依依不舍的罗晨曦,回了诚王府去。 余下季善与沈恒站在原地,直至他们的马车彻底不见了踪影,方也折回了他们屋里去。 沈恒便问起季善来:“善善,下午妹夫与我说,等他和师妹成亲满一个月后,他便会带了师妹分府出去单过,师妹也与你说了这事儿没?” 季善点头,“自然说了,妹夫还考虑得挺周到,如此小夫妻两个便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沈恒皱眉道:“站在我们娘家人的立场,当然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了,可站在诚亲王府和那些个宗亲们的立场,妹夫刚与师妹成亲,便闹着要分家,旁人岂有不把这个罪名都算到师妹头上的?这于师妹的名声也太不好听了,指不定,还会累及恩师的清誉……” 季善忙咝声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是哈,妹夫是宗室,可以不在乎名声,恩师却是文官清流,名声顶顶要紧,容不得半点瑕疵。” 顿了顿,“不过妹夫既敢这么说,肯定心里已有把握能把事情圆满办成,我听晨曦的意思,妹夫心里也早有主意了。他生母当初不是太后娘娘跟前儿得用的女官吗?如今太后娘娘跟前儿得用的女官嬷嬷里,说是就有好几个是当年与她生母交好的,宗亲里听说也会有长辈替他敲边鼓。这种庶子成亲后,便分家出去单过在京城的大户人家里,也算是司空见惯,想来当不至于累及恩师的名声才是。” 沈恒听得缓缓点头道:“若是太后娘娘肯发话,或是宗亲里有长辈发话,应当也影响不了师妹的名声吧?她一个新妇,肯定得听夫君和尊长的话啊。” 季善道:“是啊,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该知道这账算不到她头上。何况恩师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只要晨曦能过得好,只要他自觉问心无愧,我相信他不会在乎那些个虚名的,” 沈恒不由自失一笑,“倒是我关心则乱着相了,恩师岂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只要不影响他继续为百姓做实事,于他来说,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就够了。还是善善你看得明白,我差你远了。” 季善笑起来,“我也是旁观者清罢了。妹夫还与你说什么了?” 沈恒道:“还说了分家以后,他便要从旗手卫调去金吾卫当差了,——旗手卫与金吾卫有什么区别?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妹夫说来,虽然两卫都属天子直属的二十四卫,地位却是天壤之别,旗手卫是皇上御驾的门面,金吾卫却是拱卫御驾与皇城的中坚力量,乃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 季善忙道:“那岂不是意味着妹夫将要变相升官儿了?这也是好事,夫荣妻贵,妹夫越出息,王府和宗室的人便越不敢小瞧了晨曦。” 沈恒道:“妹夫倒是没说他是平调还是擢升,只说他以后经常都得留宿宫中,所以不放心师妹一个人待在王府里。王府就那么可怕呢,让他这么一说,竟跟龙潭虎穴似的。” 季善白他一眼,“所以说你们男人都心粗呢,那大户人家见不得人的手段多了去了,尤其是女人之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们干不出的。不过也怪不得你,咱们小门小户哪那么麻烦呢,让人惹着了直接开骂甚至开打便是了,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总归由得妹夫安排吧,他从小儿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怎么做才能护好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肯定比咱们清楚多了。” 沈恒道:“这话倒是。那师妹还与你说了什么,有没有说她这两日在王府是怎么过的?我也不好多问妹夫,倒是看你们说几个时辰都不累,也就才分开两日而已,有那么多话说呢?” 季善嗔道:“当然有,再说几天几夜也不会累。她大概与我说了说情况,昨儿敬茶时她没有吃亏,反倒诚亲王妃当众闹了笑话儿,不过王府还没出嫁的二小姐很不好相与,偏又是小姑子,诚亲王还最宠她……” “他们的院子有些偏,比我那日去铺床以为的还要偏一些,有一侧都快靠近王府下人们住的群房了,不过晨曦说偏了才好,清清静静的,也不怕人打扰……” “院里服侍的人有二十几个,都让费妈妈管得井井有条……昨儿给她行礼时,她都按等赏了银锞子,妹夫跟前儿服侍的人也都赏了……妹夫还要给她一个虽然一根筋,但力气很大的丫鬟……” 如此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说到最后,话题已偏出老远去了,仍在说个不住。 沈恒则一直含笑听着她说,哪怕到后面已经很困了,也尽量一点不表露出来。 末了反倒是季善自己忍不住哈欠连天起来,才让杨柳打了热水来,夫妻一起梳洗过,熄灯睡下了。 却又在过了那一阵睡意后,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扰得沈恒也睡不成,一时又觉得热,最后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辰了,才由沈恒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被杨柳叫醒时,自然夫妻两个都是满脸的疲色。 季善不由有些愧疚,扁着嘴与沈恒道:“都怪我,害你一晚上也没睡好,要不,我们今儿别去了?” 沈恒却是笑道:“今儿不去,岂不是白瞎了我们昨晚上都没睡好?还是去吧,就当是了一桩事。” 说着轻轻拥了她入怀,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道:“善善,别紧张,别焦躁,无论如何都有我陪着你,不是吗?” 季善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想着他们这一路走来他对她无条件的包容与支持,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毫不犹豫站在她一边的,打昨晚起便一直莫名烦躁的心总算渐渐安定了下来。 吐了一口气,道:“那我们吃了早饭,收拾一下就出发的,你说得对,就当是了一桩事了。” 沈恒自是应“好”,一面叫了杨柳摆饭。 却是刚吃过早饭,裴钦便来了,夫妻两个遂抓紧时间换了衣裳,到前厅里与裴钦打过照面,便分头上车出发了。 阜阳侯府就在诚亲王府的隔壁坊,是以不过半个时辰后,季善与沈恒已由裴钦引着,在侯府的垂花门外下了车。 裴钦这才笑着与夫妻两个道:“妹妹妹夫,我们先去见父亲母亲,好吗?” 季善抿了抿唇,点头道:“好,请裴二爷带路吧。只我相公一个外男,就这样进贵府的内院,也不知方不方便?” 裴钦忙笑道:“妹夫怎么能是外男呢,妹妹这话也太见外了,我们走吧?母亲五更天不到就起来了,一直催我快些出门,还亲自跑了几趟厨房,想给妹妹好生补补,这马上终于要见面了,母亲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季善未置可否,只道:“那有劳裴二爷带路了。” 裴钦便见好就收,没有再说,一路引着季善与沈恒去了侯府二房的正院,时不时还给二人介绍一番,“大伯一房的人住在我们府的中路,祖母爱清净,住在西北角,我们二房住的西路,还有三叔四叔两房住在东路的……” “府里的园子别的还罢了,莲花儿却是整个京城都有名的,回头有机会了,我再带了妹妹妹夫去好生瞧瞧。” “我们家离诚亲王府也就一刻钟的车程,妹妹以后要与王府的大少夫人往来走动还是极便宜的……当然,前提是妹妹愿意住在家里……” 季善都是听听就算,并没往心里去,也没有瞧一瞧阜阳侯府到底长什么样儿的欲望,不过倒是注意到,一路走来他们都没遇上人,便知道当是 裴钦提前安排过了,定也是不愿让太多人知道。 对这一点她还是极满意的,便也没出声打断裴钦,由得他一路说着,到了目的地。 远远的就见有四五个女人在院门外候着了,及至近了,季善方看清其中就有一个是范妈妈,一见他们走近,便满脸惊喜的与旁边一身石青色缂丝褙子、头戴满池娇分心的中年美妇道:“夫人,来了!” 中年美妇显然也已看见了他们,早已是满脸的激动,随即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钦儿,这、这便是你妹妹了吧?” 裴钦笑着点头应道:“是,母亲,这便是妹妹了。妹妹,这是母亲,旁边是你嫂子。” 季善见中年美妇裴二夫人果真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又见她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整个人也一直在轻微的颤抖,至少此时此刻,是真为与女儿久别重逢而激动欢喜,心里多少免不得触动。 抿了抿唇,到底屈膝福了下去,“见过夫人……” 却是未及福下,已让裴二夫人一把搀了起来,红着眼睛道:“孩子,这些年都是我对不起你,当年若不是我考虑不周,你也不会、不会……偏好容易找到了你,还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光明正大的接你回来,还得藏着掖着,也不怪你不肯回来,都是我和你父亲对不住你,我、我……” 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裴钦见状,忙道:“母亲您先别哭,有话儿咱们且屋里去坐了慢慢儿说也不迟,妹妹如今人就在您面前,您还怕没有说话儿的机会呢?” 又向旁边的妻子使眼色,示意她劝一劝裴二夫人。 旁边一身天水碧四喜纹妆花褙子的裴二奶奶便忙也道:“是啊母亲,好容易妹妹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您该高兴才是,可不兴哭的。咱们且屋里去说话儿吧,别在这里晒太阳了。” 说完笑着与季善和沈恒道:“妹妹妹夫别见怪啊,母亲这也是太高兴了,别说母亲了,连我这会儿都忍不住高兴得想哭。之前就听范妈妈说,妹妹长得跟母亲年轻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如今亲见了妹妹,果然只一眼便发自内心的亲近,妹夫又是如此的出挑,也就不怪母亲喜极而泣了。” 裴二夫人却仍是泪如雨下,把季善的手都捏得有些疼了,哽咽道:“好孩子,听你哥哥说,你早年日子很不好过,不怪瘦成这样儿……我本来几次都想亲自去见你的,偏你父亲和哥哥都不让我去,怕我身子骨撑不住,若不然,我们早该见面了,我真的对不起你,今儿本来都没脸见你的,我真的……” 季善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不开口也得开口了,“夫人别哭了,当年……您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这些年您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其实真的、真的怪不得您。我们还是先屋里去说话儿吧,日头渐渐高了,再在这里站下去,怕是都要中暑了。” 裴二夫人闻言,忙泪眼婆娑的看向季善道:“好孩子,你才说怪不得我,意思是、是你肯原谅我……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旁边裴钦听得这话,根据这几次与季善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惟恐要糟糕,他这妹妹心里的结可不是母亲几滴眼泪,几句话就能解开的,母亲这样说指不定还要起到反效果,忙笑道:“母亲,我们还是先屋里去吧,妹妹妹夫一路过来,肯定都渴了,您好歹让他们先喝杯茶不是?” 又问范妈妈,“茶果点心可都已备好了?妈妈快扶了母亲进去吧,我稍后还要去请父亲呢,父亲肯定在书房也已等急了。”,一面再次冲裴二奶奶使眼色。 范妈妈与裴二奶奶便忙一左一右扶了裴二夫人进屋去。 裴钦这才笑着与季善沈恒道:“妹妹妹夫请,母亲她实在太激动了,妹妹妹夫千万别见怪。” 引着二人跟着也进了屋里去。 很快大家都分宾主坐定了,裴二夫人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见范妈妈上了茶果点心来,忙笑着招呼起季善来:“好孩子,你叫善善是吧?那我能这样叫你吗?” 见季善抿唇犹豫片刻后,到底点了头,笑容就更大了,“善善,你尝尝这瓜,说是从西域来的,叫什么哈密瓜……还有这个葡萄,也是从西域来的,我打这个月中旬算着时间你快到了,便特意给你留着了。还有这豌豆黄,是宫里出来的,这绿豆酥也是,还有这……” 一旁沈恒见季善面上虽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但知夫莫若妻,他又岂能察觉不到她的无所适从? 偏裴钦和裴二奶奶都没再打断裴二夫人,那这样下去,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切入正题,只得自己站了起来,笑着打断了裴二夫人道:“晚辈沈恒,见过夫人。” 裴二夫人注意力这才被转移了,看向沈恒笑道:“这便是姑爷了吧?我方才只顾着高兴,竟怠慢姑爷了,姑爷可别见怪。听说姑爷年纪轻轻已是举人了?长得还如此一表人才,之前听你二哥说你样样儿都好时,我还有些不敢相信,怕他只是为了宽慰我,才这样说的,这会儿亲眼见了人,才知道姑爷竟比他说得还要出挑,我这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顿了顿,“快坐下快坐下,也尝尝这些茶果点心,千万别客气别见外。” 本来对沈恒也摆不起丈母娘的架子来,何况撇开沈恒的出身家境不论,单沈恒本人的长相气度都是无可挑剔,还年轻轻便已是举人了,前途无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之下,对沈恒自然越发满意了。 沈恒笑道:“夫人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既当不起夫人这般夸奖,更当不起夫人这声‘姑爷’。” 说着看向季善,道:“娘子,不是说见了夫人后,要好生给夫人磕个头,谢她当年的生育之恩吗?那我们快点儿磕吧,磕完了好早些回去收拾行李箱笼,明儿一早我们可就得离开京城,去通州码头呢,时间紧急,最好还是别耽搁了。”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裴二夫人的哭泣和热情,跟她一起抱头痛哭或是回应她的热情显然做不到;可要让对她摆冷脸,直接开门见山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就走人,一样做不出来,亏得相公靠谱,知道替她解围,回去一定好好么么哒一个。 季善因起身上前几步,对着裴二夫人跪下了,沈恒见状,忙也跟着她一起跪下了。 季善这才正色道:“多谢夫人当年的生育之恩,若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人世间,如今的幸福与苦尽甘来自不必说,便是曾经那些苦难与挣扎,也压根儿没有体会的机会了。所以我心里真的很感激夫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夫人的生育之恩。” “只是夫人已有女儿了,有没有我其实都没太大区别,这‘母亲’啊‘姑爷’啊之类的称呼,我觉着最好还是不要有的好。以后四时八节,我都不会忘了给夫人送礼物进京,不管夫人缺不缺,瞧不瞧得上,我该尽的心意都会尽;将来再有机会到京城,也一定会来拜望夫人,夫人他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了,只要我力所能及,也定不会推诿。但也仅此而已了,还望夫人明白。” 说完深深叩下了头去。 裴二夫人见状,才收住的眼泪霎时又来了,片刻才颤声道:“可善善你方才在门口,不还说当年的事,其实怪不得我吗?那为什么你现在又、又这样说呢,我、我……” 裴钦没想到季善见了裴二夫人后,还能这般狠心,这可是她的亲娘,在她面前这样泪水涟涟、这样低姿态,依然不能让她心软分毫,难道真要母亲和他们都给她跪下,她才能软化那么几分呢? 就算他们有错,也错不至此吧! 不由语气有些生硬的开了口:“妹妹,你说你很感激母亲,不会忘了母亲的生育之恩,你就是这样感激的吗?母亲也什么都不缺,礼物不缺,探望她的人亦不缺,她只是想她当年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能叫她一声‘母亲’,能有机会好生补偿一下她的亲生女儿而已。这对妹妹来说,真有那么难,真有那么不能接受吗?若说当年是母亲故意的还罢了,母不慈女当然可以不孝,可当年母亲分明不是故意的,妹妹却仍如此不依不饶,不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吗?” 季善就知道见了面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步一步的以眼泪和所谓血缘亲情逼得她让步,直至最后她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那他们便不用再内疚,不用再睡不安稳了,毕竟她这个当事人都已亲口原谅他们了,不是吗? 他们自此便可以坦然的把曾经那些不愉快都忘掉,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了…… 季善因扯唇看向裴钦道:“我记得我早已与裴二爷有言在先,还不是只说过一次,言犹在耳,裴二爷不会就已经忘了吧?您年纪轻轻,照理记性不该这么差才是。” 裴钦被说得一滞,妹妹的确有言在先,他当时的态度也的确是不会勉强她,可、可此一时彼一时,他当时若不默许她的话,她今日只怕压根儿不会登门…… 他只得咳嗽一声,道:“妹妹的确有言在先,可母亲她这么难过,妹妹就不能通融一二吗?你如今还没当母亲,不知道怀胎十月的苦,我却是瞧过你嫂子怀胎辛苦的,整整十个月吃不好睡不好,好容易熬到瓜熟蒂落之时了,还得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挣命一般才能平安生下孩子。我还是男人,尚且觉得不容易了,妹妹还是女子,当更能感同身受才是,可千万别弄得‘养儿方知父母恩’时,再来后悔今日的所说所为!” 季善闻言,嘴角又是一哂,淡淡道:“裴二爷的意思,今日我若不称令堂一声‘母亲’,不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便是那不知感恩,猪狗不如的畜生了?那要我割肉还母,削骨还父吗?合着刀没砍在你自己身上,痛的不是你,你便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没亲身经历过别人苦痛的人,没资格劝别人大度,劝别人不计较!” 那是整整十五年的苦难与折磨,是从头至尾都没出现过曙光的绝望,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怎么可能像他们说的这般轻巧,怎么可能?! ------题外话------ 左眼发炎了,又痛又胀又红,为了保护一下,就给贴了个纱布包起来,非常影响码字哈,所以更新迟了,请亲们千万见谅,么么哒o(* ̄︶ ̄*)o 另外,月底了,大家的票票该投的就透了呗o(* ̄︶ ̄*)o 第二百五五回 消受不起 裴钦让季善怼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惟恐惹急了季善,她真来个‘割肉还母,削骨还父’,她真做得出这种事来的可能性是极大的,那还一家团聚什么,岂不是与他和母亲、与全家人的初衷都背道而驰了? 何况他对季善和沈恒还是颇有好感的,便不是自己的亲生妹妹,也不愿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好在裴二奶奶知机,立时笑着为他解起围来,“妹妹别生气,你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心痛母亲,也心痛你,太想事情能尽快圆满的解决,就忘了‘事缓则圆’的道理。其实要我说,凡事都不必急于一时,顺其自然也挺好的,不是吗?” 顿了顿,“这范妈妈去请父亲怎么还没回来呢?别是让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吧?相公,要不你再瞧瞧去吧,妹妹妹夫正好喝口茶,吃点点心,招呼了妹妹妹夫半日,结果他们至今还什么都没吃到……妹妹,我先扶你起来吧?相公,你也快扶了妹夫起来,咱们有话儿都坐着慢慢儿说,岂不是更好?” 一面说,一面已伸手要扶季善起来。 裴钦见状,也扶起沈恒来。 却是刚扶了二人起来,就听得外面传来范妈妈的声音:“夫人、二爷,老爷和三爷来了。” 裴大奶奶立时笑道:“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看来父亲急于见到妹妹妹夫的心情与我们都是一样的。” 很快一个四十来岁,身材高大,相貌端正,满脸威仪的中年男子便大步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个十五六岁,长得与裴钦十分相似的少年,正是裴二老爷与他们夫妇的小儿子裴钥。 裴二老爷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自觉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几步走到裴二夫人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了,方与裴二夫人道:“夫人别哭了,女儿回来是高兴的事,你该笑才是,我们也都该笑。” 说完看向季善与沈恒,因一开始并没抱太大希望,这会儿瞧得二人男俊女美,气度不凡,竟远比自己想象的出挑,可谓是意外之喜,脸上便有了笑容,点头道:“既然回来了,就好生陪陪你母亲,一家人好生厮守一阵子,缺什么要什么,也只管与你母亲和嫂子说。姑爷呢,也好生念书做文章,以备来年的春闱……我听说你表字子晟?” 后面的话显然问的已是沈恒。 沈恒只得应道:“是,晚生的确表字‘子晟’,只是……”想说他们明日就要回会宁了。 奈何还来不及说,已让裴二老爷打断了,“那我以后便叫你子晟了。听说你学问很是扎实,当初县试府试都是你们那儿的头名,举人也是一次就考中了?那回头做几篇文章来我瞧瞧吧。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京城更是藏龙卧虎,你那点水平在你们当地可能是算出挑的,可在京城,就未必够瞧了,还得加倍谦逊用功才是!” 毕竟是长辈,又是前辈高官,沈恒只得再次应道:“多谢大人教诲,晚生记住了,只是……” 裴二老爷却再次打断了他,“只是什么?等过些日子,我再带你见一见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几位大儒,也不知道明年春闱的主考官会是谁,等有确切的消息了,还得带你去拜访一下主考官才是。虽说举人也可以选官,有我们侯府这棵大树,你的起点与两榜进士也差不了什么甚至更高,可到底你自己堂堂正正考中了两榜进士,以后才能更硬气,路也更好走。” 季善不得不出声了。 不然显然久居上位者,压根儿不会去管底下人怎么想怎么说,眼前的情形又到底是怎么样,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以为的的裴二老爷还不定得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正好裴二老爷也到了,我们夫妇便一起给您二老再磕个头吧,磕完了我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明儿一早就得回会宁,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裴二老爷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你们还回会宁做什么?府里这么大,住不下你们不成?这离春闱就只半年多点儿的时间了,再扣去路上耽搁的,也就四五个月的时间了而已,还折腾什么,惟恐自己一次考中呢?还是对自己的学识太有自信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季善看向裴钦淡淡一笑,“我请裴二爷带的话,难不成裴二爷一个字都没带到呢?可我方才听着,您应当是带了的啊,还是您只带给了令堂,却没带给令尊呢?” 她可还没认裴二老爷呢,就给他们夫妇摆起父亲的架子来,裴二夫人好歹还有一句‘对不起’,后者却是一来就如此一副高高在上的教训语气,这样的达官贵人父亲,她高攀不起! 裴钦见问,轻咳了一声,方道:“我话的确是带到了的,但父亲的话也极有道理,且父亲总不会害妹妹妹夫,而只会一心为你们打算,妹妹又何必再固执己见呢?要不就与妹夫一道留下吧,我之前不是已经与你们说过,除了名分上稍微差些,只是父亲母亲的干女儿,其他都一样……” 季善淡淡打断了他,“既然裴二爷确定把我的话带到了的,那我便不再多费口舌了。裴二老爷、夫人,我们的时间真的很紧,所以给二老磕完头,我们就要告辞了,还请二老保重身体,等下次有机会再来京城时,我们夫妇再登门拜访。” 说完看了一眼沈恒,夫妻两个便再次跪了下去,再次磕了一个头。 随即不待二人发声,季善已拉着沈恒站了起来,道:“裴二老爷、夫人,那我们夫妇就先告辞了。裴二爷也不必相送了,我们自己能回去。”,转身就要往外走。 裴二老爷见状,这才不得不接受了他方才其实一开始就感知到了的事实,心里“腾”地升起一团火来,“啪”的一声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站住!长辈同意你们走了吗?就这样直接走人,还有没有礼仪教养了?尤其你沈子晟,你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下来,学的就是这些吗!” 裴二夫人惟恐情况弄得更糟糕,忙劝他道:“老爷您先别急,都是自家人,有话咱们慢慢儿说不好吗?善善……孩子心里有怨也是人之常情,这么多年的委屈与苦难,她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如今好容易见到亲生的爹娘了,您还不兴她使使小性子呢?当儿女的不跟自己的亲爹娘使性子,又要跟谁使去?咱们都慢慢儿说,慢慢儿来,她总会原谅我们的,当年本来也是我们不好,明明就是好好的一个侯府千金,生来就该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里,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结果却、却……”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还以为好容易与女儿见了面,一切都会好起来了,谁知道女儿竟是真的说什么也不愿认他们,可该如何是好啊? 看得一旁裴钥也火大起来,上前几步上张开手臂拦住了季善与沈恒的路,沉声道:“父亲母亲没让你们走,你们便不能走。当年的事又不是父亲母亲愿意发生的,你凭什么这样不依不饶?这么多年父亲母亲纵对你没有养恩,生恩却是有的,没有二老,就不可能有你,乌鸦尚知反哺,你连乌鸦还不如不成?别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啊!” 季善已是怒极反笑。 看吧,这就是侯府的所谓骨肉亲情,如此高高在上,还赏她她就必须高高兴兴、受宠若惊的嗟来之情,她可消受不起;除了裴二夫人和裴钦可能的确有几分是真心盼着她回来,其他人也是一分真心都没有吧? 季善正要说话,一旁裴钦已先斥道:“五弟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爹娘和我面前,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儿了?你给我出去,看你的书去,也管好你的嘴巴,不然不用爹发话,我先打你,省得你再这般口无遮拦!” 裴二夫人忙也哭着道:“钥儿你怎么能与你姐姐姐夫这样说话,本来就是我和你父亲对不住你姐姐了,你还这样说她,你、你是想气死我呢?” 裴钥这才悻悻的没有再说。 裴钦则忙看向季善沈恒笑道:“妹妹妹夫且先别急,还是吃了饭,我送你们回去吧?好容易一家才团聚了,却连团圆饭都不一起吃一顿,叫父母和我这心里如何过意得去?你们时间再紧,想来也不至于紧到就差这一两个时辰,对不对?” 季善怎么可能再留下吃饭,吃山珍海味她也定会消化不良的! 因淡淡道:“多谢裴二爷好意了,只是我们夫妇都是乡野出身,不识抬举,粗鄙惯了,实在无福消受贵府的珍馐佳肴,想来贵府的众位贵人也瞧不上我们夫妇的做派,所以就别为难彼此了,您说呢?对了,我们夫妇还给贵府的贵人们准备了些礼品,也不知这会儿已经卸下来了没?您使个人去瞧瞧吧,若是愿意留下,便留下,若是不愿意,回头扔了便是。” 裴钦满脸的尴尬,片刻才又道:“可妹妹妹夫不是答应了我,还要去拜见祖母的吗?祖母肯定早就等着了,这总不能让老人家空等吧?正好这会儿用午膳还早,我们便趁这个空档去见一见祖母,等回来后,刚好便可以用膳了,等用了膳,妹妹妹夫再回去也不迟啊……” 裴二老爷忽然道:“回去什么?这里就是他们的家,既然回来了,就给我住下,不许再走了!钦哥儿媳妇,你去太夫人那边说一声,就说我们马上过去,省得太夫人等急了。” 裴二奶奶忙看了一眼裴钦,见他没有说话,便屈膝一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裴二老爷方又与裴二夫人道:“让人打水来你洗把脸,稍事整理一下,好去见母亲,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沈恒见季善已是濒临暴走的边缘,便是他,也觉得裴二老爷太武断,太专横了。 再是“严父慈母”呢,也不至于严到这个地步吧,对着明明该深怀愧疚的女儿,一句‘对不起’都没有便罢了,还张口就是要求这个指责那个的,说句不好听的,善善可还没认他呢,他凭什么这样? 因抱拳说道:“好叫裴大人知道,内子娘家姓季夫家姓沈,如今是沈季氏,也只有我们沈家,如今才是她的家,这里却是裴家,是阜阳侯府,怎么可能是她的家呢?我们沈家再穷,也没有改姓裴的打算,自然裴家更不可能有改姓沈的打算了。所以裴大人的美意,晚生与内子实在当不起,还望裴大人明白。” 裴二老爷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这里怎么不是她的家了,她的亲生父母兄弟骨肉至亲都在这里,这里不是她的家,哪里才是?倒是你,若实在不识抬举,裴家给自家女儿换个样样儿胜过你的夫婿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善自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沈恒被欺压,尤其沈恒还是在为她出头,冷笑着道:“裴二老爷说这里是我的家,怎么着,您是打算把我的名分还给我,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也都还给我不成?可惜您舍不得您的长公主亲家,舍不得您的乘龙快婿,也舍不得您的宝贝女儿,又何必非要在这里做出一副慈父面孔来,膈应自己,也让我们夫妇不好过呢?大家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道,当从来不认识彼此,岂不是更好?” 还想给她换个夫婿,以为他是谁呢,倒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裴二老爷被噎得一窒,再看向季善的目光便越发嫌恶了。 果然是个磨牙难缠的,对着尊长也是丝毫不恭不敬,没有规矩,不怪钦哥儿亲自跑了趟会宁也是油盐不进,偏老婆非要找她回来,老娘也是非要她回来,不然他才懒得跟她磨牙对嘴呢,他就当这辈子压根儿没生过这个女儿! 一旁裴钦见势不妙,忙忙道:“妹妹妹夫误会了,父亲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着好容易我们一家才团聚了,自然要好生厮守一段时日,好生亲香一番才是。只是父亲说话直来直往惯了,经常明明是好意,却愣是因为说话太直,让人误会了他的意思,到头来好心办坏事,尤其对着越亲近的人,越是这样,想是心里知道越亲近的人,越不可能见他的气?所以妹妹妹夫别放在心上,我们还是先去见祖母吧,等见过了祖母,再慢慢儿说不迟。” 裴二夫人闻言,忙也道:“是啊善善,你父亲……老爷他真的从来没有坏心,时间长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倒是太夫人那儿,钦儿要不、要不你也过去一趟,跟太夫人说说今儿善善就不去拜见她老人家了,改日再去吧?也省得待会儿弄得大家越发不愉快……” 裴钦见母亲目露哀求,明白母亲的意思,可事情哪是他做得主的? 只得跟着问裴二老爷,“父亲,要不就听母亲的,改日再让妹妹妹夫去拜见祖母吧?我回头再好生劝劝妹妹妹夫,争取让他们答应就留在京城。” 裴二老爷却是冷笑道:“有什么好劝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和你母亲生了她,给了她生命,她就该听我们的,该在我们膝下尽孝承欢才是,除非她割肉还母,削骨还父,把这条命还给我们!” 裴钦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坏了,果然季善已拉了沈恒转身就走,再跟裴二老爷说下去,她得活活气死过去,偏又是亲生父亲,也不能真开骂,还白费口舌做什么! 就听得裴二老爷在后面一声暴喝,“给我拦住他们,不许他们踏出这院门一步!” 季善气极反笑,猛地转身迎上了裴二老爷铁青的脸,冷冷道:“裴二老爷这是想干什么,想扣押我们夫妇,控制我们夫妇的人身自由不成?还想我割肉还母,削骨还父,可以啊,我们去京兆府请京兆府尹断吧,只要京兆府尹说我的确该割肉还母,削骨还父,我立马把这条命还给你们,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反之,若京兆府尹觉得我不该还你们这条命,或者你们惟恐你们的秘密曝光于人前,不敢去京兆府,那便怪不得我,也休想再往头上扣大帽子!” “不用去京兆府,我现在就打死你,看谁能把我怎么样!自来还没听说过当老子的打不得儿女的,纵打死了,也是白死,尤其是你这种六亲不认的不孝女!“ 裴二老爷已是怒不可遏,“当父母的哪里对不起你了,给了你性命,当年也不是我们想发生那样的事,都是意外,等知道了当年的事后,也是立时派人出去大费周章的找你,还要怎么样?真以为我们欠你不成,别仗着你母亲心软好性儿,就蹬鼻子上脸,不恭不敬不孝,说到底我们根本不欠你什么,就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样,父母无论给你好的还是不好的,你也全部都只能受着!” 一旁裴钦则已是急得快要跳脚,裴二夫人更是已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老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不知道恶言一句六月寒吗?孩子心里本来就够委屈了,也本来是我们做得不对,是我们先伤了她的心,你还要往她伤口上撒盐,一句软话都没有,你是巴不得她这辈子都不原谅我们,都不肯认我们是不是?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正自乱着,外面传来了裴二奶奶怯怯的声音:“父亲、母亲,邱嬷嬷来了。” 裴二老爷听得是老母亲跟前儿的心腹嬷嬷来了,只得暂时打住,咳嗽一声,道:“请邱嬷嬷进来吧。” 裴二夫人忙也把眼泪都逼了回去,又低头整理起衣妆来。 很快裴二奶奶便带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进来了,屈膝一礼后,笑道:“二老爷、二夫人,太夫人听说小姐回来了,一直等着呢,没想到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小姐过去,只好打发我来瞧瞧了。” 裴钦忙抢在裴二老爷之前开口道:“邱嬷嬷,父亲母亲正与妹妹说话儿呢,这久别重逢,肯定多的是话想说,一时忘情之下,便忘记时间了,劳您去外面稍等片刻,我们整理一下,便可以过去拜见祖母了。” 邱嬷嬷便笑道:“那老奴就去外面等着了。” 说完又是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裴二老爷这才忍怒冲裴二夫人和裴钦扔下几句话:“我先过去太夫人那里了,你们随即带了人过去,要是待会儿见了太夫人,还是这种态度,气着了太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小小的知府罢了,我还不放在眼里,阜阳侯府更不会放在眼里!”,拂袖而去了。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他招呼邱嬷嬷的声音,“劳邱嬷嬷带路,我先过去给母亲请安。” 裴钦竖耳听得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远,方看向季善与沈恒,满脸尴尬的小声道:“妹妹妹夫,父亲真不是那个意思,他以为妹妹会很高兴见到母亲和他,一家人会亲亲热热的。你们看不出来,我却看得出来,他的胡子今儿是特地修过的,衣裳也是特地换的新做的,他其实很重视今日你们回来的,偏偏……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拜见祖母吧?再耽误下去,祖母不高兴了,父亲只会更生气,事情就真不好收场了。” 季善只想爆粗。 他爹、他祖母高不高兴关她p事,事情不好收场又关她p事啊! 好容易才忍住了,看向裴钦冷嘲道:“既然裴二爷答应我的事做不到,我答应裴二爷的事,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一定要做到,裴二爷觉得呢?您还是赶紧让我们离开吧,不然待会儿令祖母真有个什么好歹,那责任我们夫妇两个在你们这些贵人眼里草芥子一样的人,可担不起!” 裴钦被夹在两边是左也难,右也难,只得双手合十请求季善,“妹妹,你人都已经来了,就去见一见祖母吧,有些话,真的只能当面说,才能说清楚,就算……我是说就算啊,就算祖母她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妹妹说什么也不答应,她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吗?毕竟家里如今也算有把柄在你手上了,妹夫又还跟你在一起的,妹夫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少年举人、知府弟子,父亲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实则哪能真把你们怎么样?你们就去见一见祖母吧,不然母亲和我实在……” 季善笑起来,“所以这才是你们大费周章找我,一心想让我回来的真正原因吧?你们家太夫人有非要我回来不可的理由,而她这个理由显然会对我造成极大的还是不好的影响,所以你们至今不肯告诉我真正的原因。还非要拿什么骨肉亲情来粉饰,再辅以小利小惠,只当我一开始就会上赶着,谁知道我一直很坚定,不为你们所左右,于是终于到了今日图穷匕见的时候,对吗?” 顿了顿,“我是说从奶娘暴露至今,都这么长的时间了,就算不宜声张,只能悄悄儿找人,把个小小的会宁府翻个底朝天儿,又能用多长的时间?却硬是找了两年才找到我,真是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蹊跷,原来真不是我多心!“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前年我相公在我们县城赶考县试时,我们曾在客栈遇上过据说是某京城大户人家的下人,好像就是在找人,不会那就是贵府的人吗?怎么着,都找到天泉了,竟又用了一年多才找到我,贵府的人是乌龟还是蜗牛呢?还是那时候,贵府的太夫人还用不上我,自然也不用真费心找了,能骗骗自家人,让自家人良心好过一点儿就够了?” 裴钦被说得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才干笑着道:“不是这样的,妹妹,其实……” 一旁裴二夫人却再次哭起来,情绪也比方才都更激动,“是,一开始压根儿就没好好儿找你,都劝我当年情况那么危急,你又那么小,肯定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未可知,肯定找也是白找。我却想着找都没找过,怎么就能知道找不到了,万一就找到了呢?于是派了我自己的两个陪房带人悄悄儿去找,没想到竟真找了几个月都找不到,我只好死了心。” “可没过多久,太夫人却、却……又发话要找你,还派了许多人出去,我这才知道,原来当初我的陪房竟事先被老爷敲打过了,让他们象征性的意思意思找一下你,能把我糊弄过去就够了,简直是过分至极。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是婆婆,一个是已做了二十几年夫妻的人,我除了听他们的,还能怎么样?便是你哥哥,碍于孝道也不能怎么样啊,善善,你千万别怪我们,好不好,我们也是不得已……” 季善冷笑,“身体不舒服,就找大夫,以贵府的显赫,连太医也势必能请来,找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有什么用?我可既不会医术,也不是讲道算卦!贵府的太夫人说到底也只是心理作用,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光彩,所以心虚胆寒呢?裴二爷只管转告她,我不怨她,也不怨你们侯府所有人,毕竟都是不相干的人,我有什么可怨的,你们难道会莫名其妙怨不相干的陌生人吗?指不定她听说了我不怨后,心病就不药而愈了呢?” 第二百五六回 果然有坑 裴钦见母亲哭得直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想着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必要了。 遂在将裴二夫人扶到一旁坐了后,看向一个仍在讽笑,一个则面沉如水的季善与沈恒道:“妹妹妹夫,事已至此,我便什么都告诉你们吧。当初知道了……当年的事后,因与长公主府的亲事已成定局,出不得岔子,所以从祖母到大伯父大伯母再到父亲,都觉得没有寻找妹妹的必要,十几年的时间,也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只有母亲觉得连找都不找一下,就直接放弃,她肯定要遗憾愧疚至死,连死了都不能瞑目。” “可惜之后,就是母亲方才说的了……母亲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祖母和大伯父还有父亲,却不得不为整个家族的绵延昌盛考虑。你们可能不知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儿女的婚事,都不只是婚事,更是家族联姻的重要筹码,结亲的也从来不是两个家族,甚至牵扯到好几个家族,所以真的不能,也不敢牵一发而动全身……” 季善抬手打断了他,“裴二爷不必给我们夫妇解释这些来龙去脉,我们不感兴趣也不干我们的事,我也早说过,我压根儿不在乎这些。您还是直接说贵府太夫人想让我做什么即可!” 裴钦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才道:“祖母去年得玉真观的张真人算了一卦,说祖母这几年命数不顺,连我们侯府的运数和子嗣都有影响,问祖母我们家是否有血脉流落在西边儿?会宁可不正在京城的西边儿吗……祖母便问张真人解法。张真人就说,要接了那流落在外的血脉回来,青灯古佛至少三年以上,才有望为祖母和侯府消灾解厄,所以……” 季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荒谬的事情,你们竟也会信?你们家太夫人老糊涂了,其他人也都是蠢材吗,竟连这样的话也要信,简直就是有病,还都病得不轻!” 全部该送精神病院里去才是! 裴钦忙道:“妹妹别胡说,张真人乃是得道高人,算卦一向极准,连太后娘娘都礼遇有加,时常要传了进宫去,不然就要亲自驾临玉真观听他讲道的,你这话就在这里说说便罢,出去了可万万一个字也说不得。” 正是因为张真人仙风道骨,在京城便是活神仙一般的存在,阜阳侯太夫人才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的,若不是真厉害,又怎么可能掐指一算,就知道他们家有血脉流落在西边儿? 简直就是一击便击中了太夫人的心病,不然她也不能信啊,这才会再次派了人,大费周章寻找季善的,若不然,压根儿不会有这么多事。 季善嗤之以鼻,“什么得道高人?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心虚,才会让那什么真人瞎猫撞上死耗子吗?尤其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哪家见不得人的阴私事都少不了,说几句模棱两可,云里雾里的话,便能把你们唬得团团转,继而名利双收,可不就得道了吗?” 顿了顿,“裴二爷还有要说的吗?若是没有,我们夫妇便告辞了。” 她可没那闲心再去见一个把封建迷信当金科玉律的老太婆,简直可笑,血脉亲情不能促使他们母子派人去找她,甚至还要百般阻挠裴二夫人派人去找她;却因为一个所谓“得道高人”的几句废话,忽然又肯大费周章的找她了,“血浓于水”四个字在他们眼里,竟还比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几句信口雌黄。 关键他们找她回来,还是想她平白为他们牺牲。 什么狗屁‘青灯古佛至少三年以上,才有望为祖母和侯府消灾解厄’,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呢,别说三年了,哪怕只是三天,她也绝不肯为了他们而白白浪费! 裴钦已急道:“妹妹这话真的出了这个门,就千万别说了,不然对你、对妹夫都不好。有些东西,你们不信,不代表别人就不能信,不代表就不存在,至多‘信则有,不信则无’罢了。至于祖母那儿,老人家上了年纪,就没几个不敬神信佛的,我觉得也可以理解,妹妹要不、要不就去见一见祖母吧?因为这事儿已成了她老人家的心病,这大半年以来,真的是就没断过药,也就如今天儿渐渐热起来,才觉得身上稍微好了些,指不定见了妹妹,她老人家一高兴,身体就大好了呢?” 季善冷笑,“身体不舒服,就找大夫,以贵府的显赫,连太医也势必能请来,找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有什么用?我可既不会医术,也不会讲道算卦!贵府的太夫人说到底也只是心理作用,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光彩,所以心虚胆寒呢?裴二爷只管转告她,我不怨她,也不怨你们侯府所有人,毕竟都是不相干的人,我有什么可怨的,你们难道会莫名其妙怨不相干的陌生人吗?指不定她听说了我不怨后,心病就不药而愈了呢?” 说完看向裴二夫人,“我们真的要走了,您……以后保重身体,等下次再来京城时,纵不会再登侯府的门,但只要您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在外面再见的。” 至少裴二夫人一开始就派人找过她,至少她对她这个女儿,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看在这几分真心的份儿上,她以后还愿意见裴二夫人,也愿意敬她为长辈,至于其他的人,此生都不要再见才好! 裴二夫人闻言,哭道:“真的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吗?好容易才与你母女相见了,却连话儿都不曾好好说一句,也不曾与你好好吃顿饭,下次还不定等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过你走了也好,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呢,尤其我们女人家最好的时光,也不过就那几年而已,凭什么、凭什么……那现在就走吧。钦儿,你快送了你妹妹妹夫出去吧,省得待会儿你父亲又折回来了,就真要闹得不愉快,以后彼此连面都没法儿见了……” 话没说完,裴钦已急道:“不行啊母亲,我们转述妹妹的拒绝,祖母根本就不会听。只会认为是我们办事不力,是我们在有意偏袒妹妹,只会骂我们、尤其是骂您不孝,还会骂我们半点不为府里的运数子嗣考虑,没有大局观……还是得妹妹亲去见一见祖母,亲口坚决的拒绝她,她才会至少少一点迁怒我们,以后也只能死心,不会再打妹妹的主意,只能去想其他法子。” 所以问题的根子根本就在妹妹身上,只能妹妹亲去才能解决,他们带话也好,劝告也好,都是全然没用的。 裴二夫人却是道:“那万一你祖母就非要逼你妹妹就范吗?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封君,只要是她认定的事,连你大伯父和你父亲都劝不转的,她若非要用强,又让你妹妹妹夫怎么办?彼此钱财权势都犹如天壤,不是白白鸡蛋碰石头吗?” 裴钦忙道:“不会的,牛不喝水谁也不能强摁头,只要妹妹咬死了不同意,祖母难道还真能扣住妹妹不放不成?妹妹对外可不是姓裴的,妹夫也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少年举人,还有个知府恩师,哪能由得祖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尤其妹妹还能言善辩,心智坚定,妹夫也任何时候都无条件的支持她,祖母就更奈何不得他们了……” 说着看向季善,“妹妹,你就去见一见祖母吧,真的,我之前做过努力的,既几度劝过父亲,也委婉的劝过祖母,可通不管用。祖母她总觉得、觉得你是在拿乔,是想要更多好处,说只要让你和妹夫足意儿了,你们自然也就会说什么都答应了;还骂我这么大个人,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说她要亲自与你说……只要你待会儿见了她老人家,无论她说什么都咬死了不同意,她自然也就只能死心了,你说呢?” 见季善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只得又看向沈恒,“妹夫,你帮我劝劝妹妹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肯定也想一劳永逸的把问题给解决了,省得以后再闹心,对不对?尤其你还有几个月就要春闱了,正是该潜心读书的时候,实在不宜为这些琐事分心,我真的是为了你们好……” 沈恒冷冷打断了他:“裴二爷为我们夫妇好是假,怕令祖母迁怒你们母子,连带令尊也要责罚你们母子才是真吧?可若是我们夫妇当面拒绝的令祖母,让令祖母亲自领教过我们的坚决后,自然也就怪不得你办事不力,怪不得令堂,要恨也只能恨我们夫妇,你和令堂,尤其是你便能摘干净了。” 嗤笑一声,“本来我娘子近乡情怯,今日是既想来,好歹也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别人且不论,亲生父母她又岂能不想见一见的?可她又不敢来,怕其实没人真心欢迎她,没人真心想她回来,等待她的将会是一个大坑。是我劝了她来的,说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骨肉至亲,不该以恶意来揣测他们。可现在我后悔了,后悔劝了我娘子来,更后悔事先没有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你们!” 竟想让善善大好的年华,去什么‘青灯古佛至少三年’,好为侯府消灾解厄,凭什么?善善从来没享受过一日侯府千金的富贵荣耀,凭什么让她白白为他们牺牲自己大好的清楚年华? 谁享受了那份富贵荣耀,就让谁去啊,真当他是软柿子,可以由得人想怎么捏他,就怎么捏他不成! 裴钦被说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 片刻才羞愧道:“妹夫,不、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是为了摘干净自己,是祖母她真的很固执,我们怎么说怎么劝都没用,非得到了黄河,只怕她才能死心……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但我也不是为的我自己,而是为的母亲。母亲也是当婆婆、当祖母的人了,这大半年以来,祖母却是动辄给她没脸,动辄让她立规矩,我当儿子的看在眼里,又岂能不心疼的?偏我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护着母亲的人父亲,又只会让母亲‘忍忍就过去了’、‘孝顺父母本也是我们为人儿女应当的’,我这心里实在……” “钦儿不要再说了!” 这回是裴二夫人哑声打断了他,“你祖母哪有动辄给我没脸,都是我做错了,她才会说我几句,立规矩更是任何当儿媳的都应当的,你大伯母和三婶四婶不也一样立吗?与善善何干!你还是快送了他们出去吧……善善,你和姑爷安心走你们的,等下次你们再来京城时,我们再找了清净的地方,好好儿说话也不迟。” 裴钦急道:“可是母亲,待会儿……” “没有可是!”裴二夫人断然道,“我嫁进裴家,嫁给你父亲二十几年了,一直孝顺翁姑,主持中馈,还为裴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我自问是尽足了为人妻、为人媳本分的,难不成他们还能休了我,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便他们真敢这么做,你舅舅们也不是吃素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 她女儿这些年已经够委屈,够苦了,结果一个个所谓的亲人从来没付出过,亦没想过要好生补偿她这些年的苦难便罢了,竟一上来就想要索取,想要她为所谓家族做巨大的牺牲,都以为自己是谁呢,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就算想要驴子拉磨,想要马儿跑,也得先给它们吃饱了,也得先对它们足够好了,它们才会尽心尽力好吗? 裴二夫人想着,再次催起裴钦来,“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了你妹妹妹夫出去呢?你祖母那里,我去说,若实在不行了,我去青灯古佛为府里消灾解厄便是,只要我心足够虔,想来……” 女儿好歹还对她有几分亲近,好歹还愿意让她‘保重身体’,以后进京也愿意再见她,她可不想连这些都彻底失去,——那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才从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啊!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打断了:“之前范妈妈不是说夫人与裴二老爷自来感情极好吗?就是这样好的,只会让你‘忍忍就过去了’、‘为人儿女理当孝顺’,只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只会枉顾你的意愿?” 范妈妈在一旁见季善满脸的嘲讽,小声说道:“老爷与夫人感情真个极好的,老爷这么多年来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便是最好的明证,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夫人太太羡慕夫人这一点呢……” 季善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合着只要不弄出庶子庶女来,便是人人称羡的好丈夫了? 这个时代好丈夫的门槛也太特么低了吧! 片刻,她才吐了一口气,看向裴钦道:“有劳裴二爷带了我们夫妇过去见贵府的太夫人吧,你说得对,我不当面与她把话说清楚,当面让她彻底死心,后边儿还不定会有多少烦人的时候。我可没那个时间与不相干的人歪缠!” 裴钦又惊又喜,“妹妹真愿意去见祖母了吗?好,我马上给你们带路啊,母亲您要不就别过去了吧,就在家里歇着,省得待会儿万一……您身体吃不消。您放心,我不会让妹妹妹夫吃亏的,一定会怎么接了他们来,就怎么送了他们回去。” 裴二夫人则是急道:“善善你去什么去呢,还是别去了,你祖母她真的很固执,待会儿万一她一气之下,抓着什么就朝你和姑爷砸过去,或是身体真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你们可就真脱不了干系了!” 季善摆手道:“没事儿,我会好好与她说的,您就别担心了。” 说着看了一眼沈恒,目带歉然,她没先征求过他的意见,便答应了要去见阜阳侯太夫人,也等同于是在拆他方才一力为她出头的台,实在太不应该了。 可裴二夫人的处境她又做不到不管,若她跟裴二老爷一样专横武断,高高在上,或是跟裴钦一样,存了私心只想把自己摘干净,她都不会理会她的处境好歹。 偏她都没有,她不但一开始就付诸于了实际行动找她,这会儿自己都一头乱麻了,还要为她着想,那季善便实在做不到就这样一走了之,把烂摊子都扔给她了。 好在沈恒很快冲她点了头,眼里都是理解与支持,他的善善不向来都是这样的爱憎分明,善良细致吗?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再一次催裴钦,“走吧,别耽搁时间了。” 裴钦便又与裴二夫人说了一句:“那母亲,我们就先过去了啊,您就留下好好歇息。娘子、范妈妈,你们好生照顾母亲。” 引了季善与沈恒往外走。 裴二夫人见自己显然已经劝不转季善了,只得一咬牙,招呼范妈妈:“我们也过去瞧瞧。钦哥儿媳妇,你就留下准备午膳吧,万一待会儿你妹妹愿意留下吃了饭再走呢?” 随即也忙忙带着范妈妈追了上去。 一行人遂穿抄手过游廊,很快抵达了阜阳侯太夫人的院子。 远远的便见邱嬷嬷迎了上来,屈膝一礼后道:“二夫人、二爷怎么现在才来,太夫人已经等得很着急了,二夫人二爷都快随老奴来吧。” 一行人遂脚下不停,又进了太夫人的院子,再进了雕梁画栋,阔朗高大,一派富贵景象的正房,见到了裴太夫人、裴二老爷和另一个与之生得颇为相似的中年男子,不用说,定是阜阳侯本人了。 果然裴钦随即便给季善和沈恒介绍,“妹妹、妹夫,这是祖母,这是大伯父,你们先见过祖母和大伯父了。” 季善与沈恒对视一眼,都神色淡淡的一个屈膝,一个抱拳鞠躬给裴太夫人和阜阳侯行了个礼,“见过太夫人、见过侯爷。” 随即不待叫起,便已先自发起来了。 上首裴太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哼声道:“钦哥儿,你不是说他们夫妇都很知礼懂规矩,让人见了就喜欢吗?就是这样懂规矩的呢,第一次见长辈不行大礼便罢了,还长辈不叫起,自己就起来了,还是举人、举人娘子呢,如今举人已经这么好考,只要会认字做文章便够了,什么德行品性都不重要了?” 裴钦闻言,忙赔笑道:“祖母说笑了,妹妹妹夫德行品性真的都很不错,只是读书人家与咱们勋贵人家的规矩本来也不一样,他们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因为不知道所以规矩稍稍欠缺一些也是有的,以后自然就好了。” 裴二老爷却是沉声道:“什么读书人家和勋贵人家规矩不一样?全天下搁哪里第一次见长辈能不行大礼的?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跪下好生给太夫人行个礼,磕个头呢?” 季善这会儿已快烦死裴二老爷这个亲爹了。 季大山那是明摆着的坏和恶,裴二老爷却是明明干的不是人事儿,还要道貌岸然的给掩饰一下,却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他的专横与可恶! 对裴太夫人这个一脸干瘪,双眼刻薄,连身上衣裳都撑不起,因而瞧着就跟童话故事里那些巫婆没什么两样的老太婆,更是丝毫的好感都没有,看了第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因淡声说道:“裴二老爷这话不知从何说起,方才我相公便已说过了,我娘家姓季夫家姓沈,如今是沈季氏,所以贵府的太夫人怎么可能是我们的长辈?我们实在与贵府八竿子也打不着,实在高攀不起啊!” 裴二老爷没想到当着母兄的面儿,季善还是对自己如此不敬,自觉面子大伤,“砰”的一声便拍在了桌子上,“你这个没大没小,不恭不孝的孽女,别不识抬举,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今日也就不会被你气成这样,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了!” 一旁阜阳侯忙道:“二弟你先别急,孩子这些年受了委屈,好容易才回来了,与家里的人都不熟悉,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有的,你光急就能解决问题不成?还是慢慢儿跟孩子说吧。” 又与裴太夫人道:“母亲,您也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了,都还年轻呢,今儿也才第一次见面,肯定放不开,也还没多少感情,以后咱们慢慢儿教,相处的时间也长了,自然什么都好了。” 说得母子两个都没有再说后,方看向季善,和颜悦色道:“好孩子,大伯父知道你这些年委屈了,便是如今好容易找到了你,却因为种种原因,还得让你继续受委屈,大伯父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觉得实在太亏欠你了。但你放心,除了名分上差些,其他该有的一切,我和你父亲都会慢慢儿补偿给你,让你再不……” 季善可没兴趣跟阜阳侯兜圈子,径自打断了他:“看来裴二老爷方才并没把我们夫妇的态度如实告诉给侯爷和太夫人啊,那我就再说一遍吧。我不是你们家的女儿,也没兴趣当你们家的女儿,现在没有兴趣,将来也没有兴趣!我们夫妇今日之所以登门,不过是为了见一见裴二老爷和夫人,给他们磕个头,以后若他们愿意,便当寻常亲戚走动着,反之,便再不往来了便是。所以什么委屈啊亏欠啊补偿之类的话,就请侯爷不必再说,我们不需要。” 阜阳侯闻言,忙看了一眼裴二老爷,这怎么跟二弟说的,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见裴二老爷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来,只得自己咳嗽一声,继续笑道:“孩子,大伯父知道你心里有气有怨,没事儿,在场都是自家骨肉至亲,你把你的气和怨都说出来,说出来心里自然就好受了。我们也能据此知道到底要怎么补偿你,把你这些年的委屈都给你补回来……哎,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呢,害得你好好儿的一个侯府千金,如今却是……” 季善淡淡一笑,“侯爷是做大事的人,何必再浪费宝贵的时间,与我们两个小虾米废话呢?还是有话直说吧。或者您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没关系,您不好说,那就由我来说便是了。方才裴二爷已经把该告诉的都告诉我们夫妇了,因为他不说,我们便要走,怎么劝都劝不住,又不好动粗,他不得已之下,只得都告诉了我们。” “而我们夫妇既知道了贵府非要寻我回来的真正原因,现在,也可以直接将我们夫妇的态度告诉你们了:我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白白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别说三年了,哪怕只是三天,也绝无可能,且绝不会有任何商量回转的余地。还望今日过后,贵府不要再去打扰我们夫妇,大家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好了,我言尽于此,不知侯爷可还有话要说,若是没有,我们夫妇便要告辞了。” 第二百五七回 绝不可能! 季善话还没说完,上首裴太夫人脸色已是越发的难看。 好容易等她说完,立时看向了裴钦,怒道:“钦哥儿,谁让你胡说八道的?这么大个人了,还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这么长的时间,更是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裴家养你何用,你父亲养你何用?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又骂裴二夫人,“定是你在钦哥儿面前说了什么是不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当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可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为了侯府上下所有人,也是为了你的儿孙后人!一天天就知道在儿子面前胡说八道,我好好的孙子都让你给教坏了!” 这话实在太重,裴二夫人哪里承受得起,忙屈膝跪下了,小声辩道:“母亲息怒,媳妇并不敢胡说八道,亦不会在钦哥儿面前胡说,还望母亲明鉴……呀……”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善一把给拉了起来,道:“您跪什么跪,您又没做错事,方才也不是您与我说的,都是裴二爷主动与我说的,与您何干?况就算有错,就算要跪,也该是裴二老爷跪才是,谁不知道‘养不教,父之过’呢?可从来没听说过‘养不教,母之过’!” 裴二老爷闻言,气得再次拍案而起,“你这个不恭不孝的孽女,真以为我治不了你是不是?” 阜阳侯忙拉住了他,道:“二弟先别急,都几十岁的人了,脾气还是这么爆,偏对着外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只对着自家人爆,非得七老八十时,才能改了你这臭毛病呢?” 将裴二老爷按回椅子上坐了,又看向裴太夫人,“母亲也别生气了,横竖迟早要说的,钦哥儿早一些告诉他妹妹晚一些告诉,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您就别恼他,也别恼二弟妹了,二弟妹向来贤淑钦哥儿向来孝顺阖府谁不知道呢,回头您又该心疼后悔了。” 一面说,一面冲裴太夫人直使眼色。 裴太夫人这才没好气道:“那我不管了,你自己管吧……我都这把年纪,早该什么都不管,只管高卧着受用了,结果还得我管不说,管了还费力不讨好,我图什么呢我?” 阜阳侯忙笑着上前亲自端了茶给她,“那您就先别管了,喝口茶缓缓,看儿子与侄女儿说吧。” 待裴太夫人接了茶,低头吃起来,方复看向季善,笑道:“侄女儿既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那我便不必再多说一遍,直接开门见山了啊。这些年家里的确对不住你,让你原本好好儿的一个侯府千金,却受了那么多委屈,便是好容易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终究还是……哎,当年真的谁也想不到,都怪那该千刀万剐的刁奴,怪老天爷捉弄人啊!” “可不管怎么说,血缘亲情是割不断的,你身上既流着我们裴家的血,便永远都是我们裴家的人,这一点,是无论你如今姓什么,无论在旁人眼里你是谁,都无论改变不了的,你说呢?那你父母当父母的,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该补偿你的便都得补偿你,该疼你的也都得疼你,才不枉骨肉至亲一场,失而复得一场,对不对?” 季善似笑非笑,“您说得都对。所以我该为家里付出,该为家里牺牲的,也该毫不犹豫的付出与牺牲,对吧?不然便枉自我父母生我一场,枉自大家骨肉至亲一场,我便是那不恭不孝之人,活该天打雷劈?” 轻嗤一声,“可惜我不怕天打雷劈,我也相信老天爷不会那般是非不分,所以侯爷怕是要失望了!” 阜阳侯果然不愧是一品侯爷,养气功夫就是了得。 见季善如此桀骜,也只是轻轻摩挲了几下大拇指上的扳指,便已笑容不变的又道:“老天爷自不会是非不分,但明明可以是双赢的事,侄女又何必非要执着于一时之气呢?当然,年轻人有锐气也是好事,我也喜欢看到自家子侄都朝气蓬勃的样子。不过侄女儿何不先听我把话说完了,再做决定?” 季善没有说话,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虽然心里早已知道,阜阳侯接下来要说的不外糖衣炮弹那一套。 果然就听阜阳侯道:“侄女婿如今已是举人了吧?这个年纪的举人,便是全国都不多,倒真是年少有为。不过,从举人到进士那道坎儿,可不是所有举人都想迈就能迈得过去的,据我所知,十个里有七八个最终都终其一生也没能垮过那道坎儿,对吧?尤其侄女婿本家还实在寒微,纵有罗知府这个恩师一力教导提携,只怕往后也不是坦途一片。难道侄女儿就不想夫荣妻贵,凤冠霞帔,子孙后代都受余荫呢?” “正好侯府也在想着以科举入仕来延续家族的昌盛荣光了,毕竟祖荫肯定吃不了世世代代,如今又四海升平,根本没有别的途径能延续家族的富贵荣华,科举便成了最好也是唯一的路。侄女婿,本侯可以向你作保,只要你们小夫妻肯为家族尽心尽力,家族的资源肯定会尽可能向你倾斜,——这话本侯绝不是在信口开河,因为家族暂时还没有其他念书的种子,便是你们五弟资质尚可,如今说什么都还言时过早,不比你已经走了九十步,只差最后十步了。” “那至多四十,你便定能做到三品大员,再往上,九卿、六部尚书,乃至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你岳父的衣钵,你这个亲女婿来继承,再合适不过了……你考虑一下吧。” 就不信这么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这个侄女婿还能不动心,再是夫妻恩爱又如何,于男人来说,终究权势才是最重要的,旁的都得靠后! 果不其然沈恒已是两眼放光,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道:“侯爷这些话都是真的,绝不是糊弄晚生的吗?” 阜阳侯目露傲然,笑道:“本侯乃堂堂侯爷,有糊弄你一个小小举人的必要吗?自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得你本身学识过人,能堂堂正正考中两榜进士才成,你岳父便是差在了只有举人的功名上,可他生来便是侯府公子,你出身却差他差得远,——不然纵有侯府一力扶持你,你自己立不住,也是白费功夫。你莫不是信不过自己不成?” 若非听得这侄女婿年轻轻就中了举人,想着有可能双赢,他也不会由得老娘说什么也要将人给弄回来,什么运数命数的,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而他,刚好是不信那一拨的。 当然,他也的确怕了老娘的唠叨和磨人,这次能把心病给她消了,还是给她消了的好。 沈恒已忙忙道:“晚生学问还算扎实,一定会加倍努力,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争取来年春闱一次考中的!” 阜阳侯眼里的自得之色就更盛了,含笑看向了季善。 意思很明白,只要她夫君同意了,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除了同意,还能怎么着,说到底,她的底气不就是来自自己的举人夫君吗? 却见季善仍是一脸的淡定从容,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但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在那样贫苦的偏远乡下长了十几年,还能如此的出挑,有这份气度与见识,甚至心里已经尽量想好的方面想,没想到依然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好,也够阜阳侯高看季善一眼了,果真不愧是他们家的种,天生就与寻常人不一样! 阜阳侯因笑着继续道:“那本侯和大家伙儿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只是一点,本侯有几句丑话要说在前头,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且听张真人的意思,便是虔心青灯古佛三年后,也未必就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指不定,那个时间还可能会延长……如此一来,你们年轻小夫妻到底要分离多长的时间,如今也说不准了。” “本侯是侄女儿的伯父,当然要为自己的侄女儿打算,就希望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你能洁身自好,等到与侄女儿夫妻团聚那一日。正好你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潜心向学,潜心为将来要走的路打好地基,将来即便爬得再高,也不用怕地基不稳会摔下来了,你觉得呢?” “这……” 沈恒面上就有了犹豫之色,“侯爷这个要求,晚生怕是做不到,晚生一直在外求学,父母亲人通不在身边,若是几年都见不到娘子,身边的一应琐事可该由谁来照顾打点?且、且晚生年纪也不小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母也只得晚生一个亲生儿子,晚生总不能让她老人家不定得多少年后,才能抱上孙子……吧?不知侯爷能否通融一二?” 阜阳侯闻言,立时沉了脸,道:“你要本侯如何通融?又想富贵荣华,高官厚禄,又不肯做出牺牲,还不是什么太大的牺牲,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不就三年吗,你身边也不是没有小厮下人,怎么就没人照顾打点了?” “至于子嗣,你们夫妇都还年轻,便是三年后,也不过都才二十几岁,正是生儿育女的好时候,怎么就等不得了?历来成大事者,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也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所以不要再为你的鱼和熊掌都想兼得,为你的耽于享乐找借口,你若没有那份意志力,也趁早别再做我们裴家女婿的好!” 一个小小的举人,若非机缘巧合娶了他们家的女儿,连站到他面前的机会都没有,还敢与他讨价还价,以为自己是谁呢? 不管是为了侯府的威严,还是侄女儿的后半辈子,他都必须得把这场谈判的主动权一直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 沈恒就结巴起来,“可、可侯爷自己不是才说,如今根本说不准晚生要与娘子分离多长的时间吗?万一是七八年乃至更久,娘子都、都可能不能生了,晚生又该怎么办?家母如今就一个心愿,能早日抱上孙子,偏晚生与娘子都成婚两三年了,依然……,若是还要再等几年,晚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见家母了……” 阜阳侯冷笑一声,道:“那你自己权衡吧,你父亲儿子倒是生得早,也生得多,又有什么用,你不会连‘贵精不贵多’的道理都不知道吧?何况我们家的女儿出嫁,公中都要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加上各房的体己,怎么也有几万两了,你当我们家又是出力,又是出钱,就是为了让自家女儿委曲求全的呢?说到底为的还不是自家女儿能过的好,不受……” “那许你身边有通房,许你庶子生在嫡子之前便是!” 却是话没说完,已被上首的裴太夫人打断了,“但必须孩子一生下来,就留子去母,你也必须保证,余生都敬着我们家姑娘,不让她再受丝毫的委屈才是,不然我们侯府也不是吃素的,纵将来已经将你推上高位了,既能将你推上去,自然也就能将你拉下来,打回原形!” 这话一出,裴二夫人先就急起来,“母亲这怎么可以,庶子怎么能生在嫡子之前?就算留子去母,那也终究不是善善亲生的啊,怎么能一样?张真人既那般厉害,什么都能算到,定然也有旁的法子替咱们家消灾解厄的,求母亲再想想其他法子吧,不管是要银子还是旁的什么,我来出就是;便是实在还不信,我替善善去总可以了吧?三年不行就十年,我反正已经这个年纪,儿孙都绕膝了,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求求母亲了。” 裴钦也忙道:“是啊祖母,女儿家的青春有限,庶子生在嫡子之前更是乱家之源,绝对不行的。妹妹她这些年本来受的委屈就够多了,怎么能再让她后半辈子还要继续委曲求全?求祖母就疼疼她吧,她可是您的亲孙女儿,身上流着您的血呀!” 本来对大伯父以利相诱沈恒之举便已颇不赞同了,又是权势又是钱财,那样巨大的利益之下,叫沈恒怎能不动心?别说沈恒那样的出身家境了,便是换了他,都忍不住要动心了。 谁知道祖母更过分,大伯父还知道维护一下妹妹的利益,祖母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妹妹最基本的利益都不管不顾了,张口便是许通房许庶子,——实在让人没法儿不生气。 但更让人生气的还是沈恒,他之前不是那般坚定的维护妹妹,一副坚如磐石,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动摇的样子吗,怎么今儿却变了,可见终究还是之前的利益不够,终究还是妹妹看错了他! 裴钦想到这里,不由狠狠瞪向了沈恒,这个见利忘义的负心汉,他真的好想一拳打爆他的头…… 余光见季善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更急了,妹妹到底怎么想的,没见自己都快被人给卖了吗?且她之前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会儿成锯嘴的葫芦,一个字都不说了?她倒是快开口说话呀! 裴太夫人已又道:“你们母子跟这儿捣什么乱!张真人乃是活神仙,太后娘娘都礼遇有加的,他亲口说的话难道还能有误不成?他老人家菩萨心肠,若有旁的法子替我们家消灾解厄,又怎么可能藏着掖着不说,势必早说了,既至今没说,就是压根儿没有其他的解法,你们帮不上忙便罢了,还在这里添乱,再敢捣乱就给我出去!” 说着指向裴二夫人,越发恼怒的道:“你听听你说的叫什么话,庶子不是亲生的,怎么能一样?你的女四书和闺训都读到哪里去了,你们程家的家风也是这样吗?果真是这些年我这个婆婆对你太宽纵了,让你屋里一个庶子庶女都没有,你便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自己容不下庶子庶女便罢了,连女婿后宅的事,也要插手去管一管了?再敢给我胡说八道,坏裴家的大事,我就让你老爷休了你,横竖理由都是现成的,‘口舌’、‘善妒’、‘不孝’,哪一条都够休你回去了!” 裴二夫人被骂得又羞又愧,拿帕子捂着脸便哭了起来,她只是想维护一下自己的女儿而已,有什么错? 裴钦的脸也是霎时涨得通红,祖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这样说母亲,半点颜面也不给母亲留,实在太过分了……偏最该维护她的人裴二老爷还在一旁火上浇油,“你们不要再说了,都听母亲与大哥安排便是!” 裴钦再也忍不住道:“祖母既不赞同我母亲的话‘庶子不是亲生的,怎么能一样’,那为什么这些年对三叔四叔跟对大伯父和我父亲完全不一样,从来就没真正一碗水端平过?可见祖母心里还是知道的,那祖母既做得,我母亲只是说一说,怎么就说不得了?本来也是事实啊,祖母不能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才是……” 话没说完,已让裴太夫人一茶盅砸了过来,虽未砸中,却也被浇得半片衣摆又是水又是茶叶的,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又见裴太夫人气得捂着胸口直喘粗气,邱嬷嬷急得直在一旁给她顺气解劝,“太夫人息怒,可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您别吓奴婢……”,阜阳后与裴二老爷围上去也跟着解劝她消气的同时,还不忘瞪自己。 裴二老爷更是怒道:“你给我滚出去!夫人你也出去,没见母亲都被你们气成这样儿了,母亲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休怪我无情!” 裴钦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却也不肯就这样出去,本来他虽不赞同家里找季善回来的真正意图,一直想要寻求转机,心里却并非不觉得季善不近人情的,可此时此刻,他觉得季善再如何不近人情,都是理所应当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就这样妹妹都眼看着要被所谓亲长们给卖了,还要她高高兴兴的接受,她若是性子再软一点,早早如了他们的意,岂非连骨头渣子都早不剩了? 裴钦骨子里锄强扶弱、打抱不平的天性彻底被激了出来,尤其还是他去会宁见了季善后,她才肯松口此番进京要登门拜访,今日也是他去接了他们夫妇来侯府的,那他就该对他们有一份责任才是! 遂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哪怕裴二老爷次后又怒斥他:“还不滚出去?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是不是!” 他仍是当没听见,总归就是不肯出去,不肯让季善单独留下任人宰割。 裴钦尚不肯出去,裴二夫人就更不肯出去了。 有她在,好歹还能为女儿说几句话,挡一挡,若连她都出去了,女儿还能指望谁?女婿么?明明之前范妈妈与钦哥儿都说女婿把女儿当掌中宝,怎么如今却变了,果真是权势动人心么?这腹背都受敌,可让女儿怎么办啊…… 好在季善没有让裴钦失望,见裴太夫人稍稍平定后,终于开了口:“你们说了这么半日,连一句字都没问过我的意思,就不怕你们商量得再好,我不同意,终究也是功亏一篑,只能白搭吗?” 裴二老爷闻言,先就沉声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我这个父亲与你夫君已经达成共识了,岂有你不同意的余地?” 季善冷笑道:“‘我这个父亲’?我几时认您是父亲了,您倒是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至于‘出嫁从夫’,就更可笑了,夫君都要卖了我了,我还要听他的,我不能跟他和离呢?所以说到底只要我不同意,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明白了吗?” 顿了顿,“也别想着什么可以硬押了我去。既是想为侯府消灾解厄,首要的肯定就是心诚,我满心怨恨,怎么可能心诚,神灵又怎么可能感知不到?逼急了我,再来个割腕上吊什么的,弄得血洒神前,陈尸神前,到时候别说消灾解厄了,神灵不立时降下灾祸来,就是好的了!” 裴二老爷身为父亲的权威一再被挑战,脸色霎时又涨成了猪肝色,暴怒道:“你这个不恭不孝,没规没矩的东西,我……” 却让裴太夫人给他打断了:“好了老二,你坐下,我来跟她说,你这样能解决问题就怪了!” 说得裴二老爷悻悻的坐下后,才看向季善,自谓已经够和颜悦色的道:“好孩子,你别急,我们也并不是就不问你的意思了,只是想着你年轻,有些事不知道轻重,也看不到将来,我们好歹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饭,能比你看得远想得远,当然要为你打算了。” 顿了一下,才又笑道:“这事儿乍一看吧,你是委屈了,几年的大好青春说荒废就荒废了,指不定回来时,还连庶子庶女都有了。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个男子能不纳妾,能没有庶子庶女的?你父亲再是洁身自好,身边也还有通房呢,打小儿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既然世人都能过,你为什么就不能过了?” “可诰命夫人,凤冠霞帔却不是哪个女子都能有的。就牺牲几年的时间,便能让自己夫荣妻贵,将来指不定连一品诰命夫人都能当上,还能为自己的儿孙挣下偌大的家业与世代的富贵,——这话当着孙女婿的面儿,我们也是这样说,就算他有了庶子庶女,将来的家业也大半都是你儿女的,庶出的最多也就能捞点儿汤喝而已,不然我们家绝不会答应。所以长远来看,你岂止是不吃亏不委屈,你根本就是以芝麻换西瓜,这样的好事儿,你真的要拒绝吗?多少人求且求不来呢,毕竟天上绝不可能掉馅儿饼,肯定都得先付出了,才会有收获,且都是付出越大,收获越大,你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长篇大套的说完,见季善不说话了,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里就闪过一抹得色,继续道:“要不让人带了你和孙女婿去厢房里,再单独商量一下?” 便她心里还有几分犹豫,她敢说小夫妻“商量”之后,当夫君的也一定会说得妻子同意的,那样大的诱惑,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忍住的! 想着,忍不住冷晲了裴钦一眼,明明就是自己办事不力还不肯承认,反而诸多借口,这不是她一出马,事情就解决了?回头她再好生收拾他们母子…… 裴太夫人想着,见季善仍不说话,正要再说。 沈恒已赶在她之前,先一脸冷然的开了口,“不用商量了,我们夫妇已经有决定了。那就是绝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要求,绝不可能为你们这群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所谓‘亲人’白白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这辈子也绝不可能认你们这群所谓‘亲人’,绝不可能再与你们裴家扯上任何干系!” 第二百五八回 霸气护妻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沈恒会说翻脸就翻脸,前后态度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时都呆住了。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呢,方才不还说得好好儿的,他答应他们送季善去青灯古佛为侯府消灾解厄,侯府则许他光明的前程和通房庶子,明明方才都还谈得好好儿的,他怎么忽然就改了主意? 只有季善满脸的气定神闲,因为早就知道沈恒绝不可能站到他们那一边去,他之所以那么说那么做,肯定都是有原因的,而她只消相信他就好。 片刻,还是阜阳侯先回了神来,立时沉了脸,看向沈恒道:“侄女婿,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你知道你方才在说什么吗?这说出口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可是再收不回来的,你最好还是考虑清楚了!” 裴太夫人也应声回过了神来,跟着怒道:“竖子,你还想怎样,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休想再得寸进尺!” 再让他得寸进尺,侯府还有什么脸面威严可言?那丫头的利益再受到损害还罢了,侯府的脸面却是绝不能再受损! 沈恒冷冷道:“晚生的意思就是侯爷与在场众位听到的字面上的意思!你们的要求我们夫妇绝不可能答应,我的娘子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只要能为她好,只要能让她高兴,我便是豁出性命去,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反之,只要是让她不高兴,伤害她的事,就算能给我带来再大的利益,我也绝不会去做,何况还是你们许的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的空中大饼,真当我们是傻子是不是?” 阜阳侯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本侯方才许你的那些未来,认为那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吗?哼,还真是井底之蛙,根本不知道天到底有多广阔,权势财帛又有多么巨大的能量!” 沈恒冷笑道:“不敢,也与晚生无关。晚生的志向与抱负只会凭晚生自己的本事去实现,若有幸能实现,当然就最好;反之,只要晚生尽力了,纵然最终没能一展抱负,晚生也是无愧于己,无愧于心。绝对做不出那为了自己飞黄腾达,便出卖自己妻子,往她伤口上撒盐的事情!” 旁边裴钦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拊掌道:“妹夫,你真是好样儿的!我就说你之前明明待妹妹就不是方才说的那样,明明就把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么可能忽然就变了?原来你是先抑后扬,果然我没看错你!” 不怪妹妹方才一直都一副气定神闲,不慌不燥的样子,敢情是对妹夫有足够的信心,知道妹夫不可能真背叛她,伤她的心! 裴二夫人也是红着眼睛满脸的惊喜与欣慰。 原来女婿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儿,女儿也并没有腹背都受敌,真是太好了! 裴太夫人本已是又惊又怒,听得裴钦的话,再瞧得裴二夫人的神情,更是霎时恼羞成怒,随手抓起茶盅,又向裴钦砸了过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骂得裴钦摸着鼻子,拉着裴二夫人躲到角落里去,显然无论如何这会儿都不会出去,只能事后再收拾他们后,方看向沈恒,冷笑着道:“竖子,敢情你方才是在糊弄我们洗涮我们?你好大的胆子,以为你是个举人,我们就奈何不得你了?呸,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罢了,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里去!” 沈恒仍是腰背笔挺,丝毫不惧,道:“是吗,那太夫人不如试一试捏死我之后,会为贵府带来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这话太夫人也就在自家人面前,在我们夫妇面前说说便罢了,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不定要怎么想怎么说。到底这京城姓赵不姓裴,还轮不到太夫人一手遮天,您说呢?” “你!”裴太夫人被气得再次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起来。 阜阳侯见状,只得自己沉声又道:“沈举人的意思,就是事情已经没有商量回圜的余地了?” 沈恒冷道:“对,没有任何商量回圜的余地,今日过后,我娘子与贵府也再没有任何关系!至于贵府面临的难题,也不是就没法子解决了,谁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荣光,就让谁去青灯古佛便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这么多年本不该属于她的锦衣玉食,如今也是时候该还了!” 裴太夫人喘着粗气道:“若是瑶丫头去可以,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当我们多想看见你们呢?就是因为张真人点明了她不行!” 何况裴瑶如今已经是长公主府的儿媳了,也不是他们家想让她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那三年后长公主府的长房就真是要庶子满地跑了。 沈恒勾唇讽笑道:“那与我们夫妇何干?太夫人既不想看见我们,正好我们也不想看见您,那便就此告辞,彼此都眼不见心不烦吧。” 说完拉了一旁一直含笑看着他霸气维护自己,只差要冒星星眼拍手大叫“老公好帅好a”的季善就要走。 “站住!”裴太夫人却是厉声喝道,“谁许你们走了,没规没矩的东西!——你们当父母的就都这样干看着不成?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整个侯府,你们也是侯府的人,不该为家族出力呢?” 后面的话却是对裴二老爷和裴二夫人说的。 裴二老爷只得强忍厌恶,与沈恒季善道:“太夫人话还没说完,你们走什么走?不管怎么说,太夫人也为尊为长,你们就该尊敬长辈!” 阜阳侯随即也道:“你们父亲说得对,太夫人怎么着都是尊长,这是什么该有的态度吗?我方才就说了,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却也不能凡事都只凭一时之气,不然回头再来后悔,指不定就迟了。都坐下吧,坐下喝杯茶冷静一下,等都冷静多了,大家再继续说也不迟,这谈事情就跟做生意一样,你可以开价,我也可以讨价还价,本来就不是一说就能成,而是慢慢儿谈才能谈成的,只要最终谈成了,依然皆大欢喜,对不对?” 说完见沈恒与季善都不肯坐,只得自嘲一笑,道:“既你们不肯坐,那便站着说吧。如今看来,侄女儿倒真是好福气,能得侄女婿这样一个敬你爱你的夫君,连为你豁出性命去,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我这做大伯父的可真是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年的事,也未必就全然是坏事啊!” 季善凉凉一笑,道:“所以呢?所以我十几年的苦难与委屈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毕竟老天爷已经补偿了我这么好的夫君,我便该忘记过去,不该再有怨恨了?” 她的表情实在太过嘲弄,双眼又实在太过明亮,以致阜阳侯在她目光的注视之下,竟有片刻心虚起来。 但仅仅只是片刻,他已又理直气壮了,笑道:“我不是说要让侄女儿忘记苦难,只是觉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对不对?难得侄女婿年少有为,又对侄女儿你这般情深义重,难道你就不想投桃报李,也助女婿更上一层楼呢?本来方才我们还担心,几年的时间,终究太委屈侄女婿,也太委屈你了。不想你们小夫妻竟如今恩爱情深,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分离个小几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对不对?用小几年的分离,就能换得你们小夫妻后半辈子和子孙后人的富贵荣华,如此双赢的好事,你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裴太夫人在上首跟着道:“你们不要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别说当年的事不是你父母故意的,他们和我们也都被蒙在鼓里,本也怨不得我们。就算他们是故意的,‘生恩大于天’,若不是他们给了你性命,你压根儿连来这世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你也该无条件报答他们的生育之恩,甚至为他们、为家族付出性命都理所应当!” “如今他们和家族又不是让你去死,只是让你为家族牺牲短短几年的时间而已,还会许你丰厚的回报,不会让你白白牺牲,你难道不该吗?你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想跟家族划清界限,说什么余生绝不会再与裴家扯上任何干系,那行啊,你先就把这条命还了你父母,还了我们裴家吧,届时你自然就能如愿以偿,与我们家再没有……” 沈恒见季善已快要气炸了,虽然他也快要气炸了,却到底还保留着几分理智,安抚的握住她的手,又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他来说后。 方冷声打断了裴太夫人,“裴太夫人,您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来的,果真是人越老脸皮便越厚么?还‘该无条件报答他们的生育之恩’、‘为家族付出性命都理所当然’,怎么着?你们路过别人的农田,不小心掉了一棵幼苗在那田里,之后便一直不管不问,任那幼苗风吹雨打,甚至无数次都差点儿活不下去。结果忽然有一天,你们需要那棵幼苗为你们家燃烧牺牲了,终于想起找她回来了,便可以说那幼苗长成的参天大树,乃至结出的果实都是你们家的,为你们付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了?” “您觉得世上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吗?反倒是那本不该长到你们田里的幼苗,被移到了你们田里后,受到了十几年如一日的精心呵护,一直沐浴着最好的雨露与阳光,末了更是被移到了最好的田里,享受更好的呵护,更多的荣光与艳羡。结果你们不让前者牺牲报恩,反倒要后者牺牲报恩,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说到底,不过是你们从头至尾都没拿我娘子当亲人,从头到尾心里都只认那个西贝货才是你们家的女儿而已!” “既不是自家的亲人,当然犯不着心疼,也犯不着管她的委屈与苦难,犯不着管你们的要求是多么的强人所难,会对她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还许我有通房庶子,这是一个当祖母的该说的话吗?当父亲的也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你们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能狠到这个地步?你们不心疼孙女女儿,我却心疼自己的娘子,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们如愿!” 这回气炸的轮到裴太夫人了,指着沈恒的手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你、你、你……”了半天,都没‘你’出个所以然了。 倒是阜阳侯沉声道:“不管你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你娘子身上流着我们裴家血液的事实,改变不了我们是她亲生本家的事实!” 沈恒回以冷笑,“如果当年可以选择,我相信我娘子绝不会愿意做你们家的女儿,如果放干一个人的血,人还能活下去,我也相信她绝不会愿意跟你们流相同的血!” 阜阳侯冷嗤,“既她舍不死这条命,那便该报裴家的生育之恩。是报完三年恩后,与裴家自此再无干系,还是三年后什么都有,大家皆大欢喜,你们自己选吧!年轻人重情重义是好事,可太过感情用事,就是犯蠢了!” 可惜沈恒却是越战越勇:“我娘子早已死过很多次。最近的一次,便是她被养父以十六两银子卖给我冲喜之前,差点儿被以五十两卖给了一个糟老头子做妾,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投缳自杀那次。据她养母说来,当时将她从房梁上取下来时,她的心跳脉搏都已经不跳,也没了气息,所以就算她要还你们的命,也在那次已经还了!” “就更不必说在那之前,她还有无数次因为大冬天的去河里洗衣服差点儿冻死淹死,还有无数次差点儿被养父和养祖母打死饿死了!你们就算当初给她的是十条命,她也早已全部还给你们,一条都不剩了,所以如今的她,不欠你们任何东西,你们也压根儿没有资格对她提任何要求!” 一旁裴二夫人听到这里,哪里还听得下去,颤抖着声音问道:“姑爷,你才说的是真的吗,善善她、她真的还投缳自杀过?也真的曾无数次差点儿活不下来?” 沈恒苦笑,“我也宁愿这些都是假的,可惜的的确确都是真的。她早年受过的苦难,真的但凡有点善心的心听了都要难过不忍,真正的亲人更是光听着都要崩溃……” 裴二夫人就拿帕子捂了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善善,都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季善倒是觉得还好,轻声安慰她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您别难过了。不过我当时迷迷糊糊的倒是记得自己的确已经到了鬼门关前,还看到了无数的牛鬼蛇神,就只差喝孟婆汤了,没想到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便醒了,重新活了过来。” 她本意是变相的证明一下她如今这条命的确与阜阳侯府已没有关系,毕竟她自己心里再清楚这一点不过了,她早已换了芯子,只不能明说而已。 听在裴太夫人耳朵里,却越发觉得她果然有来历,张真人那一卦果然不是无的放矢,必须让她答应去为侯府消灾解厄的念头也更强烈了,不然万一她命数真有影响,侯府也真会有厄运,可就后悔也迟了。 因厉声道:“那你终究也没死成,终究至今也还活得好好儿的!既然至今还活着,那你这条命便仍是裴家给你的,你便仍该报恩才是!” 顿了顿,咬牙一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行,看在你这些年的确不容易的份儿上,我们就再退一步,你可以加提条件,是要银子还是庄子铺子,都尽可以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做主一律答应你!” “是吗?” 季善嗤之以鼻,“那行啊,您告诉京城的人,我才是阜阳侯府真正的三小姐,如今在长公主府里的那个,只是一个下人奴才的女儿。只要您肯这么做,别说三年了,十年我都答应您!” 那还担心什么以后侯府会有厄运,立时就要有了……裴太夫人接连吐了两口气,才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恶言,道:“我是让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条件,不是让你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季善摊手,“我条件提了啊,是您自己做不到,与我何干?不然,您让那个西北货跟我一起去青灯古佛三年,不行,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本来都该是我的,那便是她欠我。她既欠了,怎么也得翻个倍,六年才成,怎么样,这个条件总在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了吧?” 裴太夫人气结,“你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张真人说的是你又不是瑶丫头,她就算去了,也是于事无补,你又何必非要损人不利己!且瑶丫头已是长公主府的人,有自己的一家人了,也不是娘家想让她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分明自相矛盾了,后面的话便戛然而止,再说不下去了。 季善这才轻笑起来,“原来裴太夫人也知道女儿家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有自己的一家人,不是娘家想让她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呢?何况我压根儿不是您家的人!” 裴太夫人让她言语里的轻慢与嘲讽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偏一时奈何不得她和沈恒,只得骂起儿子们来:“你们当爹当大伯父的,就眼睁睁看着这个死丫头这般气我是不是?这事儿我不管了,你们必须给我办好了,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反正如今不是这儿病就是那儿痛的,活着也没意思,还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裴二老爷便又要发火。 他这会儿真是烦躁透了,早知如此,他今日就不该特地告假留在家里,就该如常一早去衙门的,这样的孽女有什么好见的,一辈子都不见也罢! 阜阳侯深知弟弟的性子,见他又要发火,忙伸手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什么都别说,由他来说后。 方看向季善与沈恒,面沉如水道:“侄女儿侄女婿可是真的心意已决?侄女儿早年的委屈我们是真的不知道,至于知道后何以没有立时派人去寻你,何以没有把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都还给你,实在每个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会有不得已,便是皇上,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所欲的。当然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以后加倍的补偿你,祖母方才不是说条件随你添吗?我现在也这么说,你添吧,我都答应你。” 季善淡淡道:“我不需要什么补偿,只要以后贵府的人不会再去打搅我的生活,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就够了。” 阜阳侯就微眯起了双眼,眸光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森冷起来,“也就是说,事情真的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你就不怕会因此影响到侄女婿的前程吗?很多事本侯要办成的确不容易,但想要坏事,却是轻而易举的。你们也别想着你们还有罗知府这棵大树靠,区区一个四品知府,在本侯眼里不值一提!” 沈恒上前一步,挡在了季善前面,微笑道:“侯爷位高权重,当然不用将晚生和晚生的恩师放在眼里。可侯爷想好了,贵府以奴充主,嫁给皇亲国戚之事一旦曝光,会引来什么后果,长公主自不必说,便是太后娘娘与皇上,指不定都会因此震怒,届时要降下什么罪名来,可就不是晚生和晚生的恩师来担当的了!” “竖子焉敢!” 阜阳侯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才会在这里跟夫妻两个磨半日的牙,利诱半日,眼看实在利诱不了的,才不得已出言威逼的。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夫妻两个软的都不吃,硬的自然更不会吃,甚至反过来威胁起他来。 片刻,他才压下了心里的火,沉声道:“若侯府有难,作为侯府的女儿女婿,‘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们也休想脱得了干系,又何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明明可以双赢的,不是吗?” 沈恒轻笑,“我娘子是沈季氏,自己都是受害者了,怎么会脱不了干系?这点侯爷便不必担心了。当然,将来侯府万一落了难,到底是骨肉血亲,我们夫妇肯定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少不得还是要破些财,各处帮忙打点一下的……唔,这么说来,我们倒也的确不可能全然脱得了干系,生活多少还是要受到那么一点点影响的。” 见阜阳侯脸色越发铁青了,又道:“侯爷,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又想人牺牲自己倾囊相帮,又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跟人求着帮您一样,您觉得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我要是想求人,首先便会拿出最虔诚最谦恭的态度来,那是我应有的礼数与诚意,便是对方不答应我,我也理当如此。“ “然后,我也肯定尊重对方的决定,他若答应帮我,当然就最好,我一定感激不尽,涌泉相报;反之,他不答应我,那也是他的事,我也定不会胡搅蛮缠,甚至恼怒成恨。对待外人我是这样,对待自己人,我更是这样,绝不会明明自己就是亏欠愧疚那一方,却从头至尾一副居高临下,理直气壮的模样!” 阜阳侯几时被人这般教训过,还是个毛头小子,还是自家的子侄辈儿。 气得简直一脚踹飞沈恒的心都有了。 更后悔自己怎么会任由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的,要是一开始便拦着老娘,不让她派人去寻人,把胳膊一辈子都折在自家的袖里,不就不会惹出这么多破事儿来了? 说到底,还是自家一开始就大意了,只当这小两口儿是在拿乔,只当他和母亲亲自出马,肯定一次就能解决了,尤其他更不该起那爱才之心,想着什么双赢……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阜阳侯好容易才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了常态,“你们的条件就只是以后不要去打搅你们的生活,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没有额外的了?” 沈恒颔首,“是,晚生方才就已经说过了,晚生的志向与抱负只会凭晚生自己的本事去实现,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所以只要侯府不会再有人去打扰我们,我们也会当整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与阜阳侯府从来没有任何交集过。” 半晌,阜阳侯终于面无表情的点了头,“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当从来不认识彼此。钦哥儿,还是你送沈举人与沈太太吧!” 第二百五九回 改观 提前送行 “……你就这样把人放走了?你这是巴不得我命数不顺,巴不得我早死是不是?你当我是为了自己吗,我都是为了你们,为的整个侯府,我都半截身子埋进土的人了,还能再活几年,就算命数有损,又能损到哪里去?我怕的是影响你们的运数,影响锋哥儿他们兄弟和小一辈元哥儿他们的运数啊,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你让人给我把人追回来,给我追回来!今儿哪怕是硬押,我也要把人给押到庙里去……就不信她没有弱点,不信姓沈的没有弱点了,只要他们有弱点,就不怕他们不就范……来人,给我来人——” 季善与沈恒都随着裴钦走出老远了,犹能听见后面裴太夫人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还夹杂着好几次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 裴钦不由有些尴尬,小声的与夫妻两个道:“祖母就是这么个性子,听说老人家上了年纪,都难免如此,妹妹妹夫当没听见就是,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今儿也算是把事情了了,后边儿总能少好些麻烦了。” 因着方才裴钦在裴太夫人母子三人面前对裴二夫人的维护,还有沈恒有意顺着阜阳侯的话说时,他对季善那毫不掩饰的维护与担心,这会儿无论是沈恒还是季善,都对他印象大大的改观了。 沈恒因笑道:“二爷放心,我们不会放在心上的,毕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倒是您方才……不管怎么说,我和善善都多谢您了。” 裴钦一摆手,“谢我什么,本来就是我应该的,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就说了几句话而已。比起这些年妹妹受的委屈和苦难,比起我们家对妹妹这些年的亏欠,真的什么都算不得,妹夫再说,我就要无地自容了。” 沈恒笑道:“当时那个情形虽然您和夫人什么都不说,结果依然不会改变,我和善善依然吃不了亏。但你们能开口,仍不亚于是雪中送炭,立时温暖了我们,尤其是温暖了善善的心,让她知道自己来这一趟总算不全是不堪与愤怒,还是有温暖与值得的,是吧善善?” “嗯。”季善点头笑道,“我当时本来已觉得可笑到了极致,也心寒到了极致,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是从石头缝儿蹦出来的?没想到,先是夫人,接着是你,都为我发了声,我的心才渐渐又有了温度。” 见夫妻两个都这般夸自己,裴钦反倒越发羞愧了。 抿了好几次唇,方小声道:“你们不知道,本来我心里一直觉得妹妹有些不近人情,不讨人喜欢的,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何必要那般斤斤计较呢?本来家务事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言的,尤其母亲,她真是真心的,为什么就不能多少通融宽容一些?可经过方才,我终于彻底明白,不是妹妹要计较,是现实逼得妹妹不得不计较。有那样一群自私自利,冷血无情,明明就是自家亏欠了妹妹,却没有任何愧疚、心痛与后悔的所谓亲长,搁谁都得计较,妹夫真是一个字也没有说错他们!” 季善就开起玩笑来,“二爷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憋了这么久,已经憋得你很难受了吧?若是今日之前你这样说,我肯定要生气,不过这会儿就算了,不但不生你气,还要感激你,感激你终于打心眼儿里,当我是你的妹妹,连这样的心里话都肯与我说了。” 裴钦闻言,怔了一下,才忙道:“妹妹的意思,是你、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哥哥吗?可你和妹夫方才不是说,以后与侯府的人桥归桥,路归路,绝不愿意再扯上任何干系吗?” 季善“嗯”了一声,“我们方才的确是这么说的,但并不包括你和夫人。我这个人从来都爱憎分明,谁对我好,我肯定对谁更好;反之,谁对我不好,我也只会对谁更坏。方才你和夫人那样维护我,哪怕被骂被打,也毫不退缩,这份情我肯定不会忘记的。” 尤其裴二夫人,她真的已经在尽全力维护她了,哪怕今儿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她依然尽全力了,只不过有那样跋扈专横的婆婆和丈夫,她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 但那一刻,他们母子都实实在在让她感受到了什么叫“血浓于水”,亦像沈恒说的,实实在在给她冰冷一片的心,流过了一阵暖流的。 裴钦脸上就越发的激动了,“母亲要是知道妹妹这么说,还不定会怎生高兴呢!那你们下次进京时,一定要带个信儿给我,我陪了母亲悄悄儿去看你们好不好?我我我一定不会走漏了风声,再给你们平添麻烦的,想来经过今日,大伯父方才亦亲口答应过了,以后应当也不会再去烦你们了。”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等我们下次进京时再说吧。倒是夫人跟前儿,只能你多维护宽慰了,她现下心里肯定很难过,令尊与令祖母时候也不定会如何迁怒磨搓她,除了你,这个家里怕也没人会护着她了……呼,她那样一个美人儿,性子也好,怎么当初偏就嫁了令尊呢?真是一朵鲜花……” 想着裴二老爷到底是裴钦的父亲,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心里却是对裴二老爷腻烦透了,真是渣中极品,对妻子儿女都渣透了,莫不是原主就是招渣爹的命,一个更比一个渣? 裴钦与季善想的一样,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父亲,在人前少不得还是要维护一下的,因强笑道:“父亲他其实素日也还好啦,对儿女都算疼爱,对母亲也向来敬重……他就是、就是性子有些急,脾气一上来便控制不住而已,但过了那一会儿也就好了。” 季善勾唇讽笑,“你这个‘好’字是怎么说出来的?不觉得心虚脸红吗?本来这世道对女人就不公平了,偏不但丈夫不好,婆婆更是一言难尽……你把我们送到门口上了车,就快折回去吧,我们自己能回去。倒是夫人这会儿留在了令祖母屋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呢,你回去了,多少也能替她挡一挡,解解围。” 裴钦心里也担心裴二夫人,嘴上却是道:“哪有妹妹说的这么严重,父亲虽自来孝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祖母太过分的。祖母也只是一时气急攻心,过了那会儿应该就能好了……况还有大伯父在呢,别看祖母是家里的老封君,人人都得敬着顺着,但家里大事真正做主的还是大伯父,只要大伯父决定的事,便再改变不了了。” 季善轻哂,“希望如你所说吧。等过阵子若是得了闲,就给我们去封信,让我们知道一下事情的最新发展,——我不是想打听贵府的私隐啊,只是怕会连累夫人而已。毕竟看令祖母那个架势,这事儿非办成不可,如今却黄了,她一怒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万一,她不利己也要损人,真让夫人去青灯古佛呢?” 裴钦忙道:“那我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的,五弟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还有瑶儿,她因为小时候我们都不在京城,一直是跟着祖母长大的,祖母向来最疼她,她的话祖母也向来都会……”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因忙打住了,那些本来都该是属于善善的,之前他一直觉得瑶儿无辜,可如今看来,瑶儿也算不得全然无辜,最无辜的只有善善! 随即有些不自然的岔开了,“妹妹妹夫已确定明日离京了吗?那我明儿去送你们吧。若有什么需要,也千万告诉我,别跟我见外。” 季善摆手道:“你就不必去送我们了,我们家妹妹妹夫应当会去送我们,到时候碰上了,又得解释寒暄半日,不是白白耽搁时间么?好了,我们走了,你回吧。” 沈恒也笑道:“是啊,二爷就不必去送我们了,我们路上会注意安全的。” 一面冲不远处已等候多时了的焕生杨柳挥手,二人便忙起身,满脸是笑的跑了过来。 裴钦只得道:“好吧,那我明儿就不去送妹妹妹夫了,你们一路保重。妹夫,也请你以后能一如既往的待妹妹好,她吃了那么多苦,偏说起来这么多骨肉至亲,却……,我与母亲又鞭长莫及,也只能盼着妹夫能待她更好一些,多少弥补一下她早年的苦难了,我和母亲一辈子都记你的好。” 沈恒正色道:“这点不用您说,我也会一如既往的,我自己的娘子,我不待她好,倒要待谁好?且因为贵府对她的冷酷无情,我还会加倍的心痛她,加倍的对她好,您和夫人都只管放心便是。” 裴钦这才吐了一口气,“那妹妹妹夫上车吧,我就不继续送你们了,我也会时常给你们去信的。” 瞧着沈恒扶季善上了马车,随即自己也上了马车,抱拳与他作了别,马车都驶出老远了,方心情复杂的忙忙折回了内院去。 等马车一路出了阜阳侯府,上了大街,沈恒因见季善一直没说话,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想说点儿什么来宽慰一下她。 不想还未及开口,季善忽然就靠了过来,随即更是“吧唧”一口,亲在了他脸上。 沈恒先是本能的抱住了她,之后脑子才反应了过来她心里并没他想象的那么难过,不由松了一口气,低笑道:“亏得方才我让杨柳也坐到了外面,不然这会儿岂不是没有这等好事了?不过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忽然天降馅儿饼,不会是有什么陷阱吧?” 季善轻轻靠在了他肩上,方笑嗔道:“陷阱你个头啊,你方才表现那么好,那么霸气,我难道不该奖励你呢?” 沈恒笑着抚了抚她的头,“那不是我应该做的吗?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再理所应当不过了,当然,娘子若非要奖励我,甚至还要给我其他奖励,我也只能笑纳了。” 季善轻叹道:“于你来说,是跟吃饭睡觉一样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可于某些人来说,显然不是,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沈恒抓过她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扣了,才道:“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肯定差距大啊。不过善善你别难过,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给你最多的爱,把那些缺失都给你加倍补回来的。” 季善摇头笑道:“我真的不难过,就是有些感慨罢了,本来就没抱希望,今儿也是第一次见面,压根儿不可能有丝毫感情,所以怎么可能难过?相反,因为夫人和二爷的维护,我反倒多了意外的收获;尤其还有你那样维护我,那样给我撑腰,我心里就更是只剩庆幸与感动了。” 顿了顿,“倒是你,怎么会那么促狭,想到那样洗涮他们的?也亏得我足够了解你,对你有足够的信心,不然当时先就要哭死了。” 沈恒道:“若不是因为知道你对我有足够的信心,我也不会那样说。这不是见他们自说自话,只当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我们肯定会由得他们摆布,我心里实在不痛快,就想洗涮一下他们吗?也是想试试他们只要能达到目的,到底能无情无耻到什么地步。结果他们还真是没让我失望,真的是半点都不为你考虑,还好意思口口声声‘骨肉血亲’,这样的骨肉血亲,宁可不要!” 季善轻嗤道:“若不是信了那什么真人的鬼话,他们这辈子都压根儿都不可能找我,当然不可能为我考虑丝毫了。毕竟我于他们来说,就是个陌生人,甚至是颗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当然一辈子都当我这个人不存在的好。” 顿了顿,“就是以他们一家子的品行德性,就算方才答应得好好儿的,我还是不能放心,生怕他们回头会暗中使坏,甚至连累到恩师和晨曦……” 沈恒忙道:“善善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敢的。我们毕竟不是平头百姓,恩师更是四品朝廷命官,想对我们使坏,除非他们能干净利索的一次就拍死我们,还不留任何后患,否则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风险实在太大了,他们又家大业大,怎么敢轻易去冒险?他们就能确定,把我们除了,他们的秘密就不会曝光了?最好的法子,便是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不然,他之前也不会劝善善今儿来侯府了,她心乱如麻,他就肯定得事先把最坏的情况想到,护得她和自己全身而退才是。 季善片刻才点头道:“嗯。他们肯定会想,我们定不会傻到任人宰割,定会留后手以防万一,那的确不敢轻易冒险,到头来伤敌八百,却自损一千,他们不是亏大了?那我们明儿可以安心回会宁了。就是我有些担心……夫人,怕她会受委屈,就裴二老爷那样的丈夫,简直比那些妾室庶子满屋子的丈夫还要糟糕,至少后者别人还能明白知道他不好,前者却是人人都夸他是好丈夫,真是有够憋屈!” 就像那些“丧偶式”家庭一样,妻子不但要工作赚钱,家务育儿还要一肩挑,丈夫却只需按月拿钱回家,什么都不管,在别人眼里,便已经是好丈夫了,个中的痛苦,除了当事人自己,又有谁明白? 沈恒皱眉道:“都二十多年的夫妻了,肯定还是有情分在的,善善你也别太担心。你要实在放心不下,以后多写信进京也就是了,想来那于夫人来说,便是最好的安慰了。” 季善叹了一口气,“也只好这样了,到底我们知道的有限,日子也还得她自己去过……”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家。 季善这才离开了沈恒的怀抱,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准备下车,随即又给沈恒整理了一下,不然待会儿让人瞧见了,还当他们在车里做什么了呢。 却是刚下车,丁有才家的已赔笑迎了上来,“大舅爷、大舅奶奶可算回来了,我们爷已经等候大舅爷大舅奶奶多时了。” 季善与沈恒一听,忙道:“妹夫可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昨儿小夫妻两个才回了门,该说的应当也都说了,怎么今儿又来了,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夫妻两个想着,等不及丁有才家的答话,已拔腿往里跑去。 所幸稍后见了赵穆,赵穆却是来告知他们明儿他们离京,他和罗晨曦实在没法儿前来相送了,“早膳后太后娘娘派了人到我们府里,说让我明儿一早带了曦儿进宫去一趟,她这个皇祖母也该见一见孙媳妇,受一杯孙媳妇敬的茶才是,所以明儿我们实在送不了兄长嫂嫂了。” “又因曦儿之前选秀时,虽也学过一些宫规,却没近距离的拜见过太后娘娘,指不定明儿连皇后娘娘和其他娘娘们也能见到,万万出不得任何岔子,所以送走太后娘娘派去的人后,我便去找族中的长辈借了位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正现教曦儿规矩,是以她今儿也不能过来,只能我跑一趟,向兄嫂说明情况,再提前送一送兄嫂了。” 季善与沈恒这才松了一口长气。 季善因拍着胸口笑道:“我们还当是出什么事儿了,让妹夫这般着急的跑来。那妹夫岂不是等很久了,吃饭了吗?我们还没吃,要不一起吃吧?” 赵穆奇道:“都这个时辰了,你们还没吃呢?不是说去侯府拜见亲长吗,连饭也没留兄嫂吃呢,我方才想着兄嫂定会吃了饭再回来,倒是已经先让丁有才家的摆饭吃过了。那兄嫂先吃饭吧,丁有才家的——” 叫了丁有才家的进来,吩咐了一通,待稍后饭菜来了,又却不过季善与沈恒相邀,陪着他们吃了些,待残席撤下后,方笑道:“曦儿本来说要写一封家书,让兄嫂带给岳父的,只如今时间实在来不及,也只好请兄嫂回去后,代她向岳父口述了,就说她一切都好,让岳父勿念,千万保重身体。” 沈恒笑着点头道:“我们一定替师妹把话带到。这次是我们亲眼所见的师妹和妹夫的确一切都好便罢了,下次写家书时,可不许报喜不报忧,不然恩师和我们只有更担心的。” 赵穆郑重的点头应了,“兄长放心,我们不会报喜不报忧的,只会只有喜没有忧。” 季善笑道:“有妹夫这话,我们就安心了。不过有太后娘娘明儿特意传晨曦进宫这一出,想来旁人想做什么之前,越发得掂量掂量了,太后娘娘倒真是疼孙媳妇。当然,最疼晨曦最周到的,还是妹夫!” 太后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召见晨曦,肯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显然与赵穆脱不了干系。 果然赵穆笑得风轻云淡,“那都是我应当的,嫂嫂就别夸我了。不知兄嫂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曦儿的?” 他的确有暗中使力,毕竟每个亲生的孙媳妇婚礼过后,都会去拜见太后,给太后敬茶,若只曦儿例外,旁人还不定怎么想怎么说,他肯定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只不过他没想到太后会这么快召见他们而已。 季善就与沈恒对视了一眼,方由沈恒摇头笑道:“昨儿该说的我们都已说得差不多了,今儿实在没什么带给晨曦的了,那就带一句,你们保重身体,恩师就放心交由我们照顾便是。” 赵穆自是笑着应了。 季善才又笑道:“对了妹夫,我再唠叨一句啊。希望你一定照顾保护好晨曦,她为了你,孤身一人嫁到京城来,骨肉分离不说,一切也都得重新适应重新开始,真的很不容易,只有你加倍对她好了,她做的这一切才是值得的!” “兄长嫂嫂放心,我会照顾保护好曦儿,让她绝不后悔嫁给我的,时间也定会证明我的真心!”赵穆再次郑重的应了。 本想该说的既说完了,便就此离开的,毕竟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他去忙,季善与沈恒肯定也需要时间收拾行李箱笼。 想到罗晨曦对季善沈恒的看重,想到他们夫妇对罗晨曦的好和这些日子他亲眼所见的他们的人品德行,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兄长嫂嫂今儿的侯府之行可是不顺利?我方才瞧你们的神情都不大好,莫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若兄嫂信得过我,不防与我说说,指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大家已经是一家人了,他该帮的当然不会吝惜,他还盼着将来他和曦儿的孩子们能有舅家疼爱撑腰呢! 季善就看了一眼沈恒,想到罗晨曦与赵穆那般恩爱,肯定什么都不瞒他的,况赵穆既深藏不露,只怕罗晨曦和他们什么都不说,他只要想知道,还是能知道,又何必藏着掖着,弄得双方因此心生隔阂呢? 正好沈恒也冲她点头,应当与她是一样的想法。 季善便冲赵穆一点头,道:“是,的确有些不顺利,前情妹夫大抵也已听晨曦说过了吧?我便不赘述了,主要说今儿发生的事。原来侯府冒着秘密暴露的风险,也要找我回来,是因为一个什么观的张真人去年给阜阳侯太夫人算了一卦……” 把整件事情言简意赅说了说,末了道:“虽因算是有把柄在我们手上,我们态度又坚决,他们最终也没能把我们怎么样,到底整件事情也够令人糟心的,那我们的神情肯定好不了啊,好在整件事应当暂时能告一段落了。” 赵穆一脸的惊讶,“好容易流落在外多年的亲骨肉找到了,想接她回家却不是为了骨肉团聚,而是为了如此荒谬的理由?这也太可笑,太想当然了吧,嫂嫂一日侯府千金的富贵荣光都没享过,也一日父母亲人的心痛爱惜都没受过,凭什么为他们白白牺牲三年的时光呢,换了我,三天都休想!” 沈恒就笑起来,“可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和你嫂嫂当时听完后,也是这么说的。再是有生育之恩又如何,只管生不管养,也只想索取与得到,不想付出,世上岂能有这般便宜的事?” 季善则道:“之所以告诉妹夫这些,还有一个原因,回头妹夫稍稍注意一下阜阳侯府的动静吧,我怕他们恼羞成怒之下,万一会起什么坏心呢?往后你和晨曦在外交际走动时,若遇上阜阳侯府的人,也千万小心些,害人之心咱们不能有,防人之心却必须得有才是。” 第二百六零回 提醒 过分 赵穆对阜阳侯府自来并不了解,还是与罗晨曦定亲后,因为阜阳侯府忽然有人去会宁找上季善,他起了疑心,顺藤摸瓜稍稍查了一下阜阳侯府后,才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 闻言因沉吟道:“阜阳侯府自来面上都中立而圆滑,与哪家都不交恶,在京城人缘还算不错,想来不至于轻举妄动。不过我还是会留意着他们家的,嫂嫂只管放心吧,最好阜阳侯真说到做到,大家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当从来不认识,否则,我肯定不会与他们善罢甘休的!” 季善“嗯”了一声,“那就有劳妹夫了。对了,妹夫,那个什么张真人,真有那么灵吗,竟让阜阳侯母子都对他的卦深信不疑,听说太后也很信重他,看来他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关键她来历有异,也不知那张真人是不是因此才会给裴太夫人算了那样一卦的?若张真人真有那个本事,她还真想去见一见他,看他能不能帮忙不说别的,至少能让她看一眼妈妈如今好不好,就心满意足了。 这也是她自出了侯府后,一直都在默默思忖的问题,裴太夫人因为算卦才想起找她回去固然荒谬,可她连更荒谬的事穿越都遇上了,旁的相较之下,又还算得了什么? 可惜赵穆却对那张真人显然很不感冒,“那牛鼻子老道惯会故弄玄虚,又会察言观色,说的话又都是些似是而非,你怎么理解都觉得果然有理的,长得呢也确实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时间一长,可不就能糊弄住一票中老年妇人了?太后也好,侯太夫人也好,说穿了跟寻常老太太也没什么两样,所以……” 他一副“你懂的”表情,季善与沈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恒因说道:“既然妹夫能知道张真人的真面目,自然也该有其他人知道才是,怎么没人质疑戳穿他呢?” 季善则已是满心的失望,还当终于有望看妈妈一眼了,原来终究是奢望…… 赵穆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太后娘娘都那么信重张真人了,底下的人岂能不纷纷效仿的?况细究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有伤大雅的事,男人们便也由得家里老妻老母亲去了。不过我瞧着那张真人如今被架得太高,也未必长久,指不定哪一日,他便‘砰’地一声掉下神坛,万劫不复了呢?” 且那一日据他所知,已经不久了。 前世大概就是在明年,那牛鼻子老道竟被人发现在玉真观里金屋藏娇,还连儿子都生了,自然之前的一应光环也霎时烟消云散,身败名裂,很快便死在了狱中。 因当时这件事闹得委实不小,京城人尽皆知,诚亲王府的下人也是人人议论,所以赵穆才能知道,只不知道具体的细节而已。 沈恒皱眉道:“若真是故弄玄虚,沽名钓誉之辈,当然能越早揭穿他的真面目越好,希望那一日能早些到来吧。时辰也不早了,妹夫若是有事,就先回去吧,不用陪着我们了,我们也好收拾行李箱笼,且待下次再见时,再一叙衷肠吧。” 赵穆笑道:“不急,我还有几句话想与兄长说。我前儿听说,明年春闱的主考官,极有可能是如今翰林院的掌院刘大人,只我平常接触的人都不是文官,也与文官扯不上关系,所以对刘大人的喜好脾性都不了解。兄长回去后,且问一问岳父,若岳父不知道,就请岳父帮着打听一下吧,岳父那么多同僚同科,想来总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我虽对科考一无所知,却也知道主考官的喜好很重要。” 沈恒有些惊讶,“这才刚交五月呢,明年春闱的主考官都定了?妹夫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赵穆咳嗽了一声,“总归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兄长信我就是,一家子至亲,我肯定不会骗你。” 沈恒忙笑道:“我不是怀疑妹夫的消息真假,我就是没想到原来这么早就定了主考官,妹夫自不会骗我,那等回了会宁后,我就禀了恩师,请恩师帮忙打听一下吧。若明年春闱因此能高中,我一定要好生敬妹夫几杯才是。” 赵穆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着明年春闱放榜后,与兄长不醉不归啊!” 心里却是再次暗暗懊恼,自己上辈子为什么一天天的就知道蜷在王府自家院里那一方小天地里,也不接触人,也不关心时事,弄得除了大事要事,旁的通不知道。 若他当时关注打听一下明年春闱的题目,如今告诉给兄长,兄长岂非就铁定能中,指不定一甲都有望了? 亏得他还记得主考官,因为曾听曦儿提过一耳朵,不然连这点儿小忙都帮不上兄长的。 偏这个还不敢靠先例推测,道听途说来大致确定方向,跟他提前笃定他那好嫡母不会真给曦儿两千两银票的见面礼,‘一碗水端平’,或是听说到的张真人那牛鼻子身败名裂之事都不一样,容不得半点偏差闪失。 也只能让兄长靠他的真本事去考,靠自己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蟾宫折桂了,好在以他的学识为人,那一天应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当下郎舅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实在不早了,赵穆也实在放心不下罗晨曦一个人在家,虽知道她不会有危险,依然放不下,只想立时回去见到她。 这才与沈恒季善作了别,回了王府去。 季善与沈恒便也开始收拾起行李箱笼来。 如此到了傍晚,夫妻两个刚吃了饭,正准备洗个澡,便早早歇下,明儿可得早起,开始赶路后,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到达的,必须得提前养足了精神才是。 不想丁有才家的就急匆匆过来了,找到杨柳如此这般一说后,杨柳便进屋屈膝禀道:“大爷、大奶奶,裴二爷又来了,说是裴二夫人忽患重疾,想立时接了大爷大奶奶去瞧一瞧。” 季善霎时脸色大变。 上午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就患重疾了?只怕根本不是病了,而是被裴太夫人或是裴二老爷欺负了吧?! 沈恒见她白了脸,忙与杨柳道:“出去告诉裴二爷,让他稍等片刻,我们马上就到。” 待杨柳应声而去后,方握了季善的手,轻声道:“善善你别急,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可千万别往坏处想,还是待会儿见了你二哥,问清楚了再急也不迟。现在先换衣裳吧。” 季善深吸了一口气,“嗯”道:“先换衣裳吧,换好就出去,头发就这样就行。” 心里却仍是慌乱不已,裴钦都等不及见到他们,当面告诉他们这会儿又来找他们是因为什么事儿了,而是直接传话传了进来,可见事情已经很紧急,他才连他们见过他后,再回屋换衣裳的时间都不愿再浪费,叫她怎能不往坏处想? 夫妻两个忙忙换了衣裳,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去了前厅。 果见裴钦正在厅里等着他们,满脸都是灰败之色,一见他们进来,便忙忙起身道:“妹妹妹夫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沈恒“嗯”了一声,“那走吧。” 也顾不得避嫌不避嫌了,一路牵着季善出了垂花门,才暂时松开她的手,扶着她上了马车,待自己随即也上车坐定后,立时又给她握住了。 裴钦余光看在眼里,心里方稍稍觉得安慰了些,就听得季善低声问道:“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就患重疾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他们欺负她了?” 他忙回过神来,沉声道:“午间妹妹妹夫离开后,祖母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大伯父都砸了,父亲也挨了耳光……直闹到祖母气急攻心之下晕了过去,才算是暂时消停了。之后府里便忙忙请了太医,大伯母与母亲也各自带了人,准备要侍疾,谁知道祖母醒来后,母亲服侍祖母吃药时,祖母却嫌药太烫,说母亲是不是想烫死她,把药碗砸到了母亲头上……” 裴太夫人眼见阜阳侯竟说放季善与沈恒走,就真放了他们走,把自己的话都当耳旁风,哪里能忍,儿子这不是只差摆明了盼着她早点儿死吗? 再加上本来就被季善和沈恒气得快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于是抄起手边的茶盅,便向阜阳侯砸了过去,反正不孝子都不心痛她,不管她的死活了,她还管他做什么? 阜阳侯当时正好离她又近,不像裴钦两次都离得远,且年轻敏捷本能的躲了躲,当场虽没被砸个头破血流,却也破了一层油皮儿,只差也要气急倒地了。 还是裴二老爷又扶又劝的,他才暂时稳住了,换了裴二老爷去劝她,然后,裴二老爷便也挨了耳光……兄弟俩却仍都没松口要去把季善与沈恒抓回来,硬着季善就范,裴太夫人才会晕倒的。 阜阳侯与裴二老爷想的就比裴太夫人多多了,光沈恒与季善是好解决,他们总有弱点,只要拿住了他们的弱点,不怕他们不就范。 问题是,罗府台要怎么逼迫,罗府台那个才嫁了诚亲王府大公子的女儿又要怎么逼迫?早就处得一家子骨肉至亲一般了,季善沈恒岂有不透露点儿风声,甚至就直接把事情全部告诉他们父女的道理? 沈恒之前可也当面说了,事情一旦曝光,责任不是由他和他恩师来担当的,说明什么?说明罗府台也果然早就知道了啊! 那他们一旦开始了,岂不是还得连罗府台一起拿下,连诚亲王府的大公子也一并拿下……直至滚雪球一般,让整件事情知道的人越来越多,牵连的人也越来越来,最终纸再也包不住火,把整个侯府都填限进去? 已经因为轻忽大意错了一步,便不能再错下去,必须得及时悬崖勒马了,那总是自家的骨肉,不把他们惹急了,想来他们也不会曝光自家的秘密,那便如他们所愿,大家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便是。 指不定几年过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的关系反倒慢慢缓和了,好起来了呢,不管怎么说,万事留一线都不是什么坏事…… 裴钦越说脸色越难看,“祖母眼见改变不了大伯父与父亲的决定了,便把气都撒到了母亲身上,可母亲有什么错,整件事最无辜的是妹妹你,可最伤心的却是母亲,她已经够难了,有什么错?祖母却、却……砸大伯父时哪怕再生气,也时刻牢记着那是自己的儿子,只使了三分力气,就砸破了大伯父一层油皮儿都后悔;砸母亲时,却是用尽全力,跟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砸得母亲当场头破血流,竟还说她只是失了手,真的太过分,太过分了!” 季善见他眼睛都红了,自己也快要气炸了,咬牙道:“那裴二老爷当时在哪里?他就由得自己同床共枕二十几年,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妻子被他的疯子母亲如此欺压羞辱吗?” 那个死老太婆不怪会对那什么张真人的话深信不疑,分明就是平生做了太多亏心事,才会如此做贼心虚,惟恐半夜鬼敲门啊! 裴钦道:“父亲当时不在祖母院里,听说母亲受了伤,被抬回我们家后,倒是立时赶了去守着母亲。只母亲醒来后,并不想见他,让范妈妈将他请走了,然后便叫我来请妹妹妹夫去一趟,说本来不想再给妹妹妹夫添麻烦,让他们再糟心,也不该耽误你们明儿的行程,可又怕自己万一、万一熬不过这一关,总不能连妹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季善眼睛也刺痛起来,片刻才攥紧了拳头没好气道:“哪里就至于最后一面了,夫人……她、她胡说八道什么呢,她还那么年轻,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实在不行了,和离便是,干嘛非要在他们裴家受气呢?个老婆子……你家太夫人心理到底是有多扭曲,她有女儿吗……没有?难怪拿人家的女儿当草,原来是因为自己没有女儿,便可以肆无忌惮。人在做天在看,且等着吧,老天爷总有一日会降下报应来的!” 裴钦吐了一口气,“虽说碍于孝道,我不该说祖母的不是,可对母亲我同样也该尽孝,所以,我心里也期盼着妹妹说的那一日,能早些到来!我当时也真的很想问祖母,当初曾祖母她老人家还在世时,也是这样对她的吗,若曾祖母不曾这样对她,那她也不该这样对自己的儿媳才是;若曾祖母曾这样对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就更不该这样对母亲了!” 可一个“孝”字便足以压得他什么都不敢问了…… 季善冷声道:“那你怎么不问她呢,也就是我不在场,不然我一定骂得她再次晕过去。这么能作妖,这么好的精神,不是骂就是打的,凭一己之力便能闹得所有人鸡飞狗跳,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吗,我看她身体好得很,再适合去青灯古佛不过了!” 说得裴钦苦笑起来,“可惜我不能像妹妹这般理直气壮,毕竟祖母曾疼过我,家族也栽培了我……不过这事儿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明儿我就去信给舅舅们,定要让舅舅舅母们登门为母亲撑腰张目,让祖母以后再不能如此肆无忌惮!” 季善没好气道:“还得让他们好生警告敲打一下令尊才是!他若平日里对夫人足够敬重,在令祖母面前对她足够维护,令祖母又岂敢如此?说到底根子都在令尊身上!” 裴钦片刻才“嗯”了一声,“妹妹说得对,我也会尽快找父亲好生谈一谈的。” 兄妹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阜阳侯府。 因有裴钦同行,自是一路畅通,直接到了二门外,马车才停下。 裴钦待沈恒扶了季善下车,方与沈恒道:“妹夫,要不我让人带你先去我书房坐会儿,若母亲方便见你,我再打发人请你过去吧?” 沈恒却是道:“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规矩大,连儿子进母亲的内室都得避讳,但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吧,大不了我不进夫人的内室便是。” 不然他可不放心,谁知道会不会有陷阱,事关善善,他哪怕一丁点儿险都不敢冒,无论如何也要跟她一起! 裴钦略一思忖,也就约莫能猜到沈恒的想法了,道:“行吧,横竖妹夫也不是外人,母亲只怕也有话想与你说,那就一起吧。” 自有他的心腹小厮忙忙提了灯笼过来,裴钦便引着季善与沈恒,抄近道一路抵达了裴二夫人的院子。 就见院子内外都安安静静的,倒是瞧不出有什么紧张或是异样的气氛来,还是进了屋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和中药味儿,才让人确信,满院的安静不过只是表象罢了。 范妈妈许是听见了动静,自内室轻手轻脚出来了,瞧得果是裴钦带着季善沈恒回来了,霎时又惊又喜,忙上前屈膝一礼后,小声道:“二爷回来了,小姐和姑爷也来了,方才夫人还念叨着呢……” 裴钦忙低声问道:“母亲怎么样了?二奶奶呢,怎么是妈妈出来迎我们,您照顾母亲自来最妥帖,最是知道母亲的心,该您寸步不离守着母亲才是。” 范妈妈道:“夫人才撑不住,睡了过去,我怕哥儿想娘,便让二奶奶先回去了,二奶奶说待会儿还要过来的。那我这便进去叫醒夫人啊,瞧得小姐姑爷来了,夫人肯定很高兴。” 说着就要折回内室去。 “等一下。”让季善给叫住了,“夫人既睡着了,就让她睡吧,睡眠也是恢复身体的良药。只不知夫人现下情况如何,可有请大夫瞧过了?” 范妈妈见问,眼圈霎时红了,片刻才道:“请过大夫了,说外伤倒是不严重,就怕会引起头晕发烧,让今晚上千万要注意。方才也一直疼得厉害,好容易吃了药才眯了一会儿,我摸着额头已经有些烫了……” 季善忙道:“伤口包扎起来了吗,包扎之前可有用酒冲洗过?如今天儿越发热了,千万得时常用酒清洗涂抹伤口表面才是。” 如今连个破伤风针都没的打,要是一个不注意感染发炎了,可就真是要命了! 范妈妈道:“上金疮药之前,倒是有用酒冲洗过伤口,痛得夫人指甲都生生折断了……这是造的什么孽,活了半辈子,在娘家时父母兄长连一指甲都没舍得弾过的,如今临到老了,连孙子都有了,却还要受这样的气……”再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说得裴钦心里大不是滋味儿,翕动了几次嘴唇后,正要说话儿,就听得里面传来了裴二夫人虚弱的声音:“是钦哥儿回来了吗……你妹妹来了没……” 范妈妈忙胡乱擦了泪,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内室去。 后面裴钦与季善见状,也忙跟了进去,只有沈恒不方便进去,等在了外面。 就见裴二夫人额头上包了一圈纱布,正脸色惨白的躺在床前,瞧得季善进来了,她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善善,你来了,我……” 让范妈妈与季善忙忙抢上前,齐齐给按了回去,“您这是做什么,又不是外人,您躺着便是了。” “是啊夫人,小姐又不是外人,大夫也说了,您如今只宜卧床静养,最好一动不动,您这是嫌自己还不够晕,还不够痛呢?” 裴二夫人这才躺了回去,却趁势握了季善的手,弱声道:“善善,还当我们娘儿俩下次再见,不定得是什么时候去了,没想到这么快便又再见了,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本来也不想再给你和姑爷添麻烦,再让你们闹心的,可又怕、怕万一自己熬不过去,有些话儿便再没机会与你说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嗔怒的打断了,“不就头上破了个口子吗,皮外伤而已,多大点事儿,哪来的什么‘万一’?” 裴二夫人虚弱一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一动就晕得厉害,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真的很怕……好了,不说这些了,范妈妈,你把东西拿来吧。” 范妈妈便忙拭了泪,往多宝架上的抽屉里取东西去了,很快便捧了个匣子回来。 裴二夫人又道,“你替我打开吧,我实在没有力气。善善,这里面是四间铺子,两个庄子的房契和地契,都是我的嫁妆,一年也能有个三四千两的出息,就当是我给你补的嫁妆……我知道这点儿东西比起你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苦难,什么都算不上,你也不稀罕。可除了这些身外之物,我也没有别的可以给你了,你快收下吧……” 又与裴钦道:“钦哥儿,我把嫁妆的大头给了你妹妹,你千万可恼我,她这些年实在太苦,我要是连这点儿都不能补偿她,便是死了都不能瞑目……你以后也千万要对她好一些,除了你作为哥哥那一份儿,连同我和你父亲该对她的那一份儿好,也要一并给她,好不好?虽然欠她的是我这个母亲,可若母亲不在了,‘母债子偿’本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你说呢?” 说得裴钦眼泪也下来了,哑声道:“母亲您说什么呢,什么‘死’啊、‘不在了’的,嘴上也不说有个忌讳,您还这么年轻,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再胡说八道,我可就要恼了。” 季善则是红着眼睛粗声道:“谁稀罕您这些身外之物的补偿了,我如今又不缺银子使了,以后还只会越来越不缺,您就算给我再多,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数字,算哪门子的补偿?您要真安心补偿我,就尽快好起来,亲自对我嘘寒问暖,亲自对我好,别想着假手儿子,您哪怕亲手给我做一件衣裳,一双鞋子,也比您这些房契地契强!” 裴二夫人原本灰暗无光的双眼霎时就有了一丝亮光,“真的,善善你真的愿意让我补偿你,想让我亲手给你做衣裳做鞋子吗?我年轻时绣活儿可好了,如今眼神虽不行了,技艺还在,只要你愿意,我肯定给你做,做多少都高兴……” 季善“嗯”了一声,“所以您更得尽快好起来,这样病歪歪的,别说做衣裳鞋子了,您连针都拿不动。也别东想西想,别心灰意冷,大不了和离……罢了,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家,和离是绝不可能的,那你搬到庄子上去住,眼不见心不烦总可以了吧?到时候日子不知道多清闲自在,干嘛非要在这里钻牛角尖呢?” 只是头被砸破了个口子,至多也就会有点轻微的脑震荡而已,甚至连大夫也说了没大碍,何以裴二夫人还是这般的消沉悲观,只觉自己要熬不过这一关了? 说到底还不是凉透了心,心灰意冷所致,且病中的人本来心理也脆弱,那只要有了新的希望,自然也就能尽快好起来了。 第二百六一回 真妹妹遇上假妹妹 果然裴二夫人眼里的亮光越发多了,整个人瞧着也精神了些,道:“对啊,我可以去庄子上住嘛,我倒要看看,他们母子如今凭什么阻拦我,不让我去,不让我去是想下次直接把我砸死吗?真当我们程家是吃素的,真当我就该受他们的气不成,明明最委屈的就是我女儿,最伤心的就是我,结果不反省自己就算了,倒发作起我来,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这次绝不会妥协,我明儿就搬去庄子上住,他们要是敢给我扣帽子,说我‘不贤不孝’之类的,我就立时顶着头上的伤,满京城晃一圈儿去,到时候看丢脸的是谁,被人笑话儿唾弃的又是谁!” 一旁裴钦与范妈妈看在眼里,本来都想打断季善,让她别再添乱了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和离不容易,当家主母好好儿的却要去庄子上长住,难道就容易了?家里的中馈怎么办,亲族之间和与京城各圈子之间非得夫人出面的交际应酬又该怎么办?还要防着旁人说嘴,于自己名声不利…… 可瞧得裴二夫人霎时有了生机,与方才死气沉沉的样子判若两人,打断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 可不是么,凭什么让母亲/夫人妥协呢,整件事情母亲/夫人有什么错,明明她才是最伤心的,结果还被打得头破血流,这次不拿出个强硬的态度来,下次祖母/太夫人岂非得越发变本加厉了? 连圣人都言“小受大走”,“父慈”也是放在“子孝”之前的,当婆婆的既然不慈在先,当儿媳的自然也不用再逆来顺受,那也不是孝顺,而是愚孝! 裴钦与范妈妈终究什么都没说。 季善已又道:“您这么想就对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别人怎么对您,您便怎么对别人便是了。不过也别说什么明儿就搬去庄子上的话,还是先养好了身体,再搬也不迟。” 裴二夫人却是道:“我这会儿已经觉得好多了,头也没那么晕了,身上也没那么乏力了,等再睡一觉起来后,肯定又能好多了,明儿搬正合适。” 她这会儿连多与她那刻薄跋扈的恶婆婆和金玉其表、实则是个伪君子的老爷再同住一个屋檐下一日,都觉得糟心! 季善见裴钦与范妈妈霎时又紧张起来,忙道:“明儿搬真不行,您伤的是头,最怕的就是有内伤,到时候一个不小心瘫了傻了什么的,岂不是后悔也迟了?若再连自己的儿女都给忘了……我们老家镇上就有个先例,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脚,磕破了头,只当是小事,第二天就照常下地去了,结果忽然说倒就倒了,至今都不认人,也什么事儿都做不了,整个人都废了,家里人肠子都悔青了,又还有什么用?” “真的会这么严重?” 裴二夫人有些吓住了,“那好吧,且等养好了身子后再搬吧,我可不愿连自己的儿女都忘记了,尤其是善善你,好容易我们娘儿俩才团聚了……多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也不差几日十来日了。等我搬去庄子上住后,你和姑爷便可以直接去庄子上见我,我们娘儿几个也能好好儿吃顿饭,好好儿说话儿了……可你们马上就要走了……” 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季善见状,道:“我们又不是走了就不来了,等开了年,相公进京春闱,我一多半还是要随他一起进京的,到时候不就又可以再见面了?我也会给您写信的,到时候与写给我们家小姑的信一并送进京,那些我做的牛肉干猪肉脯什么的,也都给您备一份,总成了吧?” 裴二夫人见她虽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软言细语,也没有着意怎么安慰开解她,就是以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势,却反倒让她觉得放松,觉得亲切,好像母女两个从来没有分开过,从来就是这样相处的一般。 眼圈渐渐又红了,低道:“好孩子,当年要是我没有安排你提前先回京,该多好啊,那样也就不会……” 季善笑着打断了她,“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别再想了的好,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您的身体。至于这些……” 指了指旁边的匣子,“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我如今不缺银子使,——是真不缺,我开了个饭馆,生意一直很好,一月也有二三百银子的进账,我和相公开销又小,尽够花了,所以这些您都留着将来给其他人吧。” 裴二夫人急起来,“我说了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就收下吧,我还有其他的给你哥哥弟弟们。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些身外之物,可你不稀罕是你的事,我该给却是我的事……衣裳鞋袜那些我也会给你做的,保证一针一线都亲自做,你就收下吧,啊?不然我、我这心里……” 裴钦见母亲急了,忙附和道:“是啊妹妹,你就收下吧,不然母亲肯定不能安心将养身体的。你也不用管我和五弟,‘好男不吃分家田’,我们只会支持母亲的决定,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季善无奈一笑,道:“这些庄子铺子都在京城,夫人便是给了我,我也鞭长莫及管不了啊,所以还是您留着,以后再说吧。也没有人还活得好好儿的,就分家产的道理啊,您就算要分,也等几十年后,您七老八十了,再来分也不迟。” 只要他们母子有这份心就够了,她爱钱归爱钱,又不是不能凭自己的本事挣来。 总归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收下房契和地契。 裴钦眼见母亲都要急哭了,忙问季善,“妹妹莫不是顾忌妹夫,不敢自作主张收下?妹夫那般爱重妹妹,肯定不会怪妹妹,只会妹妹做什么决定都支持的……不然我把妹夫叫进来,让母亲当面儿与他说?横竖他就在外面,也方便……” 一边说,一边已不由分说往外走去,很快便拉了沈恒进来。 沈恒在外面只听得见里面在说话,却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冷不防被裴钦拉进屋,还当出什么事儿了,瞧得裴二夫人与季善都好好儿的,方松了一口气,忙欠身给裴二夫人行礼,“见过夫人。” 裴二夫人这会儿看沈恒已不只是满意,简直就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亏得老天爷仁慈,赐给了善善这么好一个夫婿,不然她真只能去死了。 立时和颜悦色道:“好孩子快起来,别多礼了。白日里真是亏得你维护善善了,不然他们的奸计就要得逞了……这几年也亏得有你照顾善善,让她的日子能越过越好,我心里真的感激得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沈恒笑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善善是我娘子,我本来就该对照顾她,对她好。何况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照顾好,在对我好,就算要感激,也该是我感激她才对。” 说得裴二夫人越发高兴了,与裴钦道:“我没精神,你与你妹夫说吧。” 裴钦点头应了“是”,便与沈恒说起来,“妹夫,这是四个铺子和两个庄子的房契地契,都是母亲的嫁妆,母亲的意思,打算都给了妹妹,当是给妹妹补的嫁妆,可妹妹说什么都不肯收,我便想着,她是不是因为你尚不知情,要商量你后,才好决定收下?所以才会请了你进来,看你是怎么个意思。” 沈恒闻言,先看了季善一眼,见她冲自己微微摇头,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因笑道:“夫人和二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眼下我们的银子的确够花,以后日子也肯定会越来越好过,我定会凭借自己的本事,为善善挣来富贵荣华,所以夫人这些东西还是留着将来给儿子孙子们吧。” 裴钦闻言,忙道:“我就知道妹夫肯定会这么说,只要妹妹不同意的事,就是说破了大天也没用的。可母亲还给我们留了的,将来侯府公中也少不了我们的一份儿,算下来妹妹已经是吃亏了,何况你们如今银子是够花,可也仅仅只是能吃饱穿暖而已。我上次看了你们的家,回来后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儿,要是让母亲见了,只会更难过,你们就体谅一下母亲这颗为人母的心,收下吧,啊?还是你就忍心委屈妹妹不成,就算将来你的确能为妹妹挣来富贵荣华,如今一样可以锦上添花啊!” 季善忙道:“我从不觉得委屈,我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虽然在你们看来,可能是辛苦了一些,但我自己却是甘之如饴,况我还有这么好的相公,有疼我跟亲女儿一样的公婆,还有我的养母也很疼我……所以我真的不委屈哈。夫人与二爷也不要再说了,无论你们怎么说,我们肯定都不会要的。” 裴二夫人就苦笑起来,片刻才轻声近乎呢喃的道:“我就知道,善善你还是不能真正原谅我,所以才会与我这般见外。也是,那么多年的苦难与委屈,如今又这么大的伤害,岂是轻易就能原谅的,是我得陇望蜀了……” 女儿至少还肯与她和大儿子往来,眼下也还肯来看她,她已经该知足了才是,非得得寸进尺,逼得她连他们母子也不肯见了,再来后悔不成? 裴二夫人吁了一口气,回复了正常的语调又道:“好吧,善善你既现在说什么也不肯收,我便先替你收着,将来再给你便是……” 见裴钦要说话,忙道,“钦儿你也别再说了,由得你妹妹吧,只要她高兴就好。”反正她都给女儿留着,将来总有一日能送出去的! 裴钦闻言,便也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 季善方松了一口气,道:“若我哪日遇到困难,或是需要用银子了,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向您开口的。您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就别再说了,先歇息吧,我们也先告辞,不打扰您了。” 裴二夫人听得她的前半句,先是喜出望外,至少女儿还是没有与她见外到底,将来有困难了,还是会向她开口;不想又听得季善说他们马上要走了,笑容便凝在了脸上,这一别,可就又要好久才能再见了…… 只得强笑道:“我好多了,伤口已经没那么疼,头也没那么晕了,应当是吃的药开始发挥作用了,要不,善善你和姑爷就再待一会儿吧……你们这么着急的赶出来,吃饭了没?不然你们吃了宵夜再回去吧,我这就范妈妈吩咐人给你们做去,很快的。” 季善将她满眼的期盼与不舍看在眼里,不由暗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明儿不走了,后日再走也是一样,大不了路上抓紧一点时间也就是了,那明日我们便又能来看您,只是还得劳动二爷去一趟接我们了。” “真的?”裴二夫人又惊又喜,“我明儿真的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裴钦则是笑道:“什么劳动不劳动的,只要妹妹妹夫愿意来,我一日跑三趟去接你们也高兴。那我明儿是上午,还是下午去接你们好?要不上午就来吧,中午我们一家也好吃顿团圆饭……不是,是中午你们也好陪母亲吃顿饭,我也好让孩子见一见姑母和姑父啊。”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上午来吧,下午我们也好早些回去收拾修整一下。只是一点,我们不想见到不相干的人,也不想再横生事端,可以吗?” 裴钦当然知道她口中‘不相干的人’都是谁,‘事端’又意味着什么,忙道:“放心,绝不会的,真的这次绝不会了!” 季善这才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儿巳时去接我们吧。” 说完趁大家都不注意,冲沈恒笑得一脸的乖巧,连意见都没征求过他一句,她便自己做了决定明儿不走了,后日再走,还是该做小伏低一下下才是。 就见沈恒佯怒的瞪向了她,却只瞪了片刻,便也笑了起来,心里霎时美滋滋的,她相公可真是太太太好了! 季善与裴钦说定了时间,便再次提出告辞了,“夫人快歇息吧,您身体还很虚弱,真的不能再劳神了。” 裴二夫人既确定明儿还能再见到她了,自也没什么可不舍了,点头笑道:“好,那让你哥哥送你们出去吧……对了,你和姑爷都爱吃些什么呢,明儿我好让范妈妈给你们准备,难得第一次与你们吃饭,肯定得……”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裴二奶奶有些迟疑的声音:“母亲、相公,三姑奶奶回来了……” 瑶儿?她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裴钦的眉头就不自觉皱了起来,正要与裴二夫人说:“母亲,我出去瞧瞧啊……” 就听得一个焦急的女声由远而近,“二哥,我听说家里今儿请了好几次大夫,说是祖母和母亲都病了,真是快要急死了,所以顾不得宵禁,拿了相公的令牌,便忙忙赶了回来。方才又听二嫂说,母亲的确病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 等进了屋,才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甚至是外男,声音立时戛然而止,脸也偏到了一边去,“二哥,我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客人,要是知道,我再着急也一定不会就这样闯进来,真是太失礼了。” 裴钦就忙看了裴二奶奶一眼,见她一脸的苦笑,情知怪不得妻子。 只得看向裴瑶温声道:“母亲的确身子不舒服,祖母也是一样,就是怕你担心,才没给你送信儿去的,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还大晚上的赶了回来。你一个人回来的,还是三妹夫跟你一起回来的呢?你一个人啊?那今晚就别回去了,且去瞧瞧祖母,然后就在祖母那边歇了吧,母亲这里,有我和你二嫂即可。” 裴瑶侧着脸应了“好”,“我听二哥的。不过,我还是先问候过母亲,再过去祖母哪里吧,不知二哥能否将客人先请出去?” 裴钦听她两次提到‘客人’,虽知道她应当是无意的,心里还是多少升起了几分不舒服来,善善和妹夫怎么就成客人了?瑶儿自来冰雪聪明,侯府与公主府离得又近,关键善善与母亲长得还这么像,她就算现猜,也该猜到了善善的身份才是…… 正好季善也道:“夫人、裴二爷,时辰委实不早了,我们夫妇真的要告辞了,裴二爷也不用特地送我们了,打发个人引了我们去方才下车的地方上车便是了,我们自己能回去。” 裴钦心里就越发不舒服了,凭什么该善善避开呢,不由脱口便道:“善善你急什么,还是待会儿我送你和妹夫出去吧,眼下既然遇上了,也认识一下吧,这是瑶儿。瑶儿,这是善善,这是善善的夫君,按年纪来说,你比善善要大三个月,该叫他们一声‘妹妹、妹夫’。” 裴二夫人在床上也道:“是啊,既然姐妹俩不期而遇了,就认识一下吧。” 本来知道了当年的事后,她虽心里对裴瑶的确一直有那么一点点疙瘩,可因为想到当年事发时她还那么小,也是无辜的,原也怪不得她,是以一直都没迁怒过她,仍跟以往一样待她;心里甚至还曾想过,就当自己是多一个女儿吧,也算是另一种福气。 可如今见到了善善,知道了善善多年来的委屈与苦难,最重要的是,婆婆和丈夫乃至大伯竟都那样待善善,半点亏欠愧疚都没有不说,还巴不得把她吃得连骨肉渣子都不剩,她再不多疼善善一点,做善善的后盾,善善岂非太可怜了? 既瑶儿自己过来了,那至少她得当着瑶儿的面,为善善正名,让瑶儿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亏欠了的人才是! 裴瑶已是满脸的惊讶,“原来这便是、这便是……” 随即姿态优美的屈膝福了下去,“善善妹妹,对不起,我方才一时没想到是你,这些年,也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你……我心里真的一直都过意不去,总算今儿有机会亲自见到你,有机会当面向你郑重的说一句‘对不起’了。” 面上满是歉疚与诚恳,华丽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却已快嵌进肉里了。 本来今儿她是不打算回来的,自嫁进长公主府以来,她虽隔三差五就要回娘家一次,给长辈们请安,每次回去时,也都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道,她压根儿一点都不想回来,她也害怕回来,巴不得永远都不用再回来! 可她又实在很想回来看一看季善到底是何方神圣,想亲眼看一看母亲和兄长见到了他们真正的亲生女儿和妹妹后,对她的态度又会是什么样,——口口声声她当年也是无辜的,他们不会因为当年的事,就对她有任何的改变,‘只当多一个女儿与妹妹,以往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 问题她不是傻子,岂能感觉不到他们无形中对她态度的变化?岂能感觉不到他们待她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不但母亲,连二哥在年后去过一次会宁回来后,待她也不一样了,便是他们察觉不到,她又岂能察觉不到! 打那以后,她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子过得比刚知道自己竟不是父母亲生的,竟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而只是一个下人的女儿之初,还要煎熬痛苦了。 这才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傍晚再次得了消息,裴钦又接了季善夫妇到侯府后,自己也带着心腹丫鬟,忙忙坐车赶了回来。 她是打心眼儿里害怕见季善,好像只要不见到她,她便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她最怕的事也永远不会发生,只要她躲在自己家里,躲在自己院里,便永远都是安全的了; 可又真的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双脚,怎么都阻拦不了它们自发要来侯府的强烈愿望,就像所有人都既害怕看到鬼,真看到了时,又忍不住要睁大眼睛,看看鬼到底长什么样儿一样。 然后,母亲与二哥果然没让她“失望”……裴瑶不无悲哀的想到这里,指甲就嵌得更深了。 她不过就说了两次‘客人’而已,二哥的眉头便已皱得快要夹死蚊子了,还连正式介绍她一下都没有,只说她是‘瑶儿’,又特意点明了她比眼前的人大三个月,点明了她如今的生辰并不是她的,而是眼前的人的。 母亲更是一脸的轻描淡写,问都没问她一句,也看都没看她一眼。 果然是亲生女儿回来了,还跟母亲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不像她,自来便因为与母亲长得不像,都认为她‘肖父’,她这个假女儿便该靠边儿站了,便该把原本属于她亲生女儿的一切都还给她了吗,——还说不会改变,这还要怎样改变,不觉得自己的心太偏了吗? 早知道她真不该回来,不该回来自取其辱,自找心伤的! 季善自不知道不过眨眼之间,裴瑶心里已是百转千回,她只是微微欠身也回了裴瑶一礼,淡淡道:“不必客气,当年你也是无辜的,如今也由不得你做主,所以这声‘对不起’并非你最该说,你充其量只能排三四位吧。” 心里本不想怼裴瑶的,可瞧得她方才那副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优越感,还有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仍让她察觉到了的无形敌意,还是没能忍住。 还装不知道她是谁,她一进屋便飞快瞟过来的那一眼,可不像是不知道她是谁的样子,她跟裴二夫人长得有多像,也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不过倒是明白为什么当初长公主的儿子会倾心于裴瑶,事发后阜阳侯母子又为什么会不愿放弃与长公主府的婚事了。 实在裴瑶长得虽不算十分出挑,皮肤却白得能发光一般,整个人的气度风仪更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优雅出众。 季善没有在裴二夫人和裴二奶奶身上看到的侯府贵妇侯门名媛的风范,都在她身上看到了,——当然,应当也有裴二夫人白日里情绪一直很激动,裴二奶奶又一直只是默默做事,并不着意展现自己的缘故。 总之,长公主的儿子会倾心于裴瑶,肯定她本身要占一大半的原因,而让侯府说放弃就放弃这样一个精心栽培出来的女儿,放弃那样一门人人称羡的好亲事,也的确太难了。 毕竟谁又能算到没过多久,便峰回路转,事情会朝着他们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谁又能算到她一个又穷又土,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竟会是一块这般难啃的硬骨头呢? 第二百六二回 根本不在乎 裴瑶万没想到季善会直接这样说,先是说她当年也无辜,如今也由不得她做主。 但立马又说,她该在给她说‘对不起’里的人里排三四位,言下之意,不就是她的确该给她说‘对不起’,她的确欠了她,如今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也受之无愧吗? 裴瑶意外惊怒之余,霎时明白为什么连阜阳侯太夫人与阜阳侯都奈何不得季善了,——早年裴二老爷外放时,裴瑶几乎都在住在裴太夫人院里的,虽然等裴二老爷擢升回京后,她与父母兄弟的感情也很好,但感情最好的无疑还是裴太夫人这个祖母。 裴太夫人因为只有她一个嫡出孙女,又打小儿在自己屋里养大,在一众孙女儿里也是最疼她、最看重她,有什么好东西都不会忘了她,有得力忠心的丫头婆子也不会忘了她。 久而久之,她身边服侍的人与裴太夫人院里的人多少都有了几分交情,不然就是表姐与表妹,嫂子与小姑子,总之都扯得上这样那样的亲戚关系,她甚至还有一个贴身丫鬟,就是裴太夫人跟前儿最得力的邱嬷嬷的侄孙女。 自然阜阳侯府此番事先做再多的安排,以免走漏了风声,她还是很快知道了季善与沈恒白日与阜阳侯太夫人母子谈判不顺之事,之后侯府发生的一切,也可谓是了如指掌。 只不知道个中的一些细节罢了。 譬如白日里谈判时,季善这方虽看似一直是沈恒在打头阵,但其实做主的人始终是季善,沈恒的态度也完全取决于季善的态度,裴瑶就不知道。 她在来之前,真的一直以为都是有沈恒给季善撑腰,季善才能那般的有底气,难缠的也是沈恒。 听说好些读书人都是这样,明明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偏还孤傲清高,恃才傲物,以为自己多了不得,既不把权势看在眼里,也不把财帛看在眼里,总要等被权势和财帛狠狠教训过,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了,才会知道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才会悔不当初。 万万没想到,季善竟也这般难缠,张口就这样说她便罢了,关键还一副理直气壮,的确所有人都对不起她的架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她那个穷酸孤高的丈夫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 裴瑶心念电转之间,忍不住再次不着痕迹打量了季善一回。 这回细看之下,便发现季善除了长得好,与裴二夫人真的越看越像以外,竟连气度也很出挑了,站在那里一副不卑不亢,淡定从容的样子,哪有半点自小儿长在乡间贫穷人家的畏缩卑怯和上不得台面了? 也就不怪母亲和二哥才见她一两面,心便立时偏到咯吱窝去了,平心而论,换了她忽然瞧得这样一个比自己预期好出十倍都不止的女儿,本来又血浓于水,也会忍不住喜欢,忍不住偏心的。 可问题是,她也是无辜的啊,母亲和二哥的心怎么就能那么偏,难道十几年的感情,还比不过一两面,就因为她不是亲生的,她才是吗? 还总是说她这些年过得苦,受了数不清的委屈与苦难,瞧她如今的样子,丈夫孤高归孤高,却长得好气度也好,站在那里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算得上是一个青年才俊,显然好日子且在后头,苦在哪里,又委屈苦难在哪里了?! 裴瑶心里虽已是百转千回,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面上却是丝毫也未表露出来,她们这样的豪门名媛,喜怒不形于色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可谓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了。 她面上仍是满满的歉疚与诚恳,甚至比方才更歉疚诚恳了,“善善妹妹这般大度,我就更加无地自容了,不管怎么说,当年都是因为我、我……总之都是我对不起妹妹,如今总算能见到妹妹,当面求妹妹恕罪了。只我也知道,欠妹妹那么多,妹妹便永远都不原谅我,也是应当的,所以无论妹妹要打要骂,还是有旁的要求,我都无怨无悔,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因为我早已决定用整个余生来向妹妹赎罪了。” 嘴上如此说不算,说完还就地屈膝跪了下去,认错忏悔的诚意可谓是十足了。 裴钦与裴二夫人看在眼里,脸色便不自觉都好看了几分,还有了隐隐的欣慰。 其实瑶儿也是无辜的,若她余生真能好好偿还善善,与善善好生相处,那两人都能多一个姐妹,多一个亲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裴瑶虽跪着,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裴钦与裴二夫人的反应,见母子两个脸色都缓和多了,便知道自己的谦卑歉疚与下跪之举,做到了他们的心坎儿上,心里越发酸涩之余,倒也小小松了一口气。 只要母亲和二哥心还没偏到没边儿,好歹还有她的位置就好,祖母再疼她,终归年纪大了要走的,大伯父又是隔了房的,自己女儿也多,哪里事事时时都顾得上她? 将来祖母走了,分了家后,就更顾不上她了,她终究还得依靠二哥,依靠母亲,当然得把他们的心抓牢了才是…… 不过裴钦与裴二夫人脸色缓和归缓和了,却都没说话,也没叫裴瑶起来,而是都看向了季善,等着季善自己来发话处理。 季善的性子他们这会儿也算是比较了解了,可不敢再自作主张;且这事儿本来也只能她这个最无辜的受害者自己处理,谁都没资格替她越俎代庖。 季善见母子两个齐齐看过来,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还是约莫能猜到他们的心思。 她这个手心是肉,难道裴瑶手背就不是肉了,整整十几年的感情呢……到底不愿裴二夫人和裴钦难过难做,且真的也不是裴瑶的错,自事发后一系列的决定可都是裴太夫人母子三人做的。 因上前几步,伸手搀了裴瑶起来,道:“我方才就说了,当年真不是你的错,后边儿也由不得你,所以你这声‘对不起’我收下了,也好自此把这事儿划上句号,以后大家仍各过各的日子便是。本来大家都各有一家人了,也都生活的还算不错,并不缺什么,所以补偿恕罪什么的,也不必再提了,说来你这些年尽孝于夫人膝下,我也该感激你的。” 裴瑶再次意外了。 她都已经做好季善会得理不饶人的准备了,还想着她越是不依不饶才越好呢,也好让母亲和二哥亲眼瞧一瞧,自己是如何大度谦让的,短时间内可能看不到什么效果,但时间一长,肯定母亲与二哥的心还是会偏回自己这边的。 没想到季善竟就这么大度的至少表面上不与她计较了,她不是很难缠吗,这、这、这怎么忽然又变得好说话了?到底怎么想的?她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呢,肯定别有目的…… 裴瑶一时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不说话,季善也不打算再与她多说,反正以后大家也不会再见面,不会再有交集,说那么多做什么呢? 遂看向裴钦,又道:“时辰真不早了,我们夫妇就先告辞了,劳裴二爷打发个人送我们去外面上车吧。” 裴钦这才回过神来,忙道:“还是等下我送你们出去吧……瑶儿,你也看过母亲了,这就去看祖母吧,迟了指不定祖母都睡下了。” 裴瑶方也回过了神来,“好的二哥,我这就去看祖母,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弄清楚母亲的病情才成。”说着走到裴二夫人床前,“母亲,您这会儿觉着怎么样,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母亲的头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二夫人与裴钦都没说话,只脸色都又不好看起来。 裴瑶只得看向了一旁的范妈妈,“范妈妈,您素来寸步不离母亲的,肯定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母亲这头,瞧着分明就是受伤了,可好好儿的,怎么就会伤了头的,您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范妈妈这会儿对整个阜阳侯府除了裴二夫人和裴钦以外的人都没好气,对裴瑶自然也免不得迁怒,因板着脸道:“这个问题等三姑奶奶马上见了太夫人,自然就知道了。” 裴瑶心里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面上却是越发惊疑了,“为什么要见了祖母才知道,妈妈就告诉我吧,我心里真的快要急死了。母亲,您肯定很疼吧?难怪您脸色这么难看,那我去给祖母请过安后,就回来守着您啊……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这样儿了?” 裴二夫人片刻才语气有些生硬的道:“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看你祖母去吧,也不必回来守着我了,我有范妈妈她们守着就够了。快去吧,时辰真的不早了,我也准备要歇下了。” 裴钦忙也道:“是啊瑶儿,你先过去吧,母亲跟前儿还有你嫂嫂呢……母亲不是针对你,总归你待会儿见了祖母,自然就知道了,不然问邱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成,去吧。” 裴瑶这才作势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道:“那母亲、二哥,我就先去祖母那儿了,明儿一早再过来瞧母亲啊。善善妹妹、妹夫,请恕我不能送你们了,好在以后肯定多的是机会相聚,到时候我们姐儿俩再好生加深了解,一叙衷肠啊!” 说完屈膝给裴二夫人行了个礼,又冲季善沈恒欠了欠身,才轻手轻脚出去了。 裴二夫人便立马看向了季善,有些着急的解释道:“善善,我和你二哥也没想到瑶儿……她会说闯进来就闯进来,若是事先知道她要来,肯定不会让她来,纵来了也不会让她进屋,你千万别、别……” 惟恐季善心里不舒服,把好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两分感情又给抹了去,甚至明儿也不来了。 裴钦也忙笑道:“是啊善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过其实见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若以后你们姐妹……不是,我的意思是,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呢,对不对?” 裴二奶奶见婆婆和丈夫虽没明白责怪自己方才为何没拦住裴瑶,但话里话外可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只得跟着赔笑,“都是我不好,方才该请了三姑奶奶去别处,或是去我屋里先吃杯茶,坐会儿的……” 可她根本拦不住三姑奶奶啊,她刚安顿好孩子过来婆婆这儿,就见三姑奶奶带着个贴己丫鬟回来了,正自吃惊天儿都黑了她回来做什么,谁知道她已上前与她打过招呼就要往里闯,她连说了几次婆婆已经睡了都不管用;她又不敢狠拦她,那可是姑奶奶,且也怕动静儿大了,惹得家里其他人听见,横生枝节……她也很无奈啊! 季善见母子婆媳三人霎时都乱了,不由失笑,“你们且都别急,我没怪你们,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以后不出意外,应当连面儿都再照不上了,所以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倒是夫人您真的该歇息了,头上还伤着呢,真不能再耗神了……您放心,我真没往心里去,明儿也一定会来瞧您的,我保证,这下您能安心睡了吧?” 裴二夫人早就力竭神衰,只想躺下睡会儿了,不过是舍不得季善走,方才裴瑶又来了,她更不可能就此睡下,所以一直强撑着罢了。 这会儿听得季善如此贴心,还保证明儿一定会来,心里那根弦一松,便再支撑不住了,弱声道:“我还真有些累了,那我先睡了啊……钦儿,好生送了你妹妹妹夫出去,明儿接他们来的事儿,你也提前安排好……” 越说声音越小,急得范妈妈忙扶了她躺下,随即小声道:“二爷和小姐姑爷放心走吧,有我守着夫人呢。” 裴二奶奶也道:“相公放心吧,还有我呢。” 裴钦这才低声冲裴二夫人说了一句:“那母亲,我和妹妹妹夫就先出去了啊。”,引着季善与沈恒出了裴二夫人的屋子,再一路出了院子,往二门外走去。 其时已是满天繁星,万籁俱寂。 裴钦让打灯笼的小厮往前走了几丈后,方咳嗽一声,低声与季善道:“妹妹,方才你虽当着母亲的面儿已说过不会放在心上了,可我还想再跟你解释一下。我们真的没料到瑶儿她会忽然过来,你嫂子因为素日长辈们都看重她,她又是嫁得好的姑奶奶,肯定也不敢真拦她……但我又觉着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总有见面那一日,既早晚要见,早见晚见其实也没差别了,对不对?且你是个爽直性子,她呢,性子也不错,当初你们都小,其实彼此间也不是就有什么深仇大恨,指不定,将来还能做朋友,做姐妹呢……” 一边说,一边觑着季善的脸色,见她不像生气着恼了的样子。 遂又道:“妹妹,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哈,我知道父亲和祖母大伯父都不对,我也很不赞同他们,可瑶儿她,她也不容易……你不知道年初因为忧思太过,她还小产了,她相公虽没说什么,长公主却给了她好久的脸色瞧。一旦他朝事情曝光了,侯府还能推脱自家也是被蒙蔽了,她又该如何呢?她只怕首当其冲就会没命,纵侥幸能保住性命,也少不得骨肉分离,生不如死……她其实也很可怜,所以我……” “打住打住!” 这回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抬手打断了,“不可能做朋友,更不可能做姐妹哈,我知道对你和夫人来说,都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难免为难,也难免希望我和她能交好。但你们与我往来的同时,仍然可以照常与她往来,两者并不冲突的。可对我来说,却是以后连面都不会再见,亦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大家说到底只是陌生人而已……我记得我方才也说过了,怎么二爷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吗?” “那我再说一遍,整个裴家除了裴二夫人和你,我一个人都不会再见,亦不会与他们再扯上任何关系;对裴瑶,我也自问够大度了,就是因为想着她也不容易,她也有她的苦和痛,明明决定可能都是男人做的,到头来,承担苦痛的却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又何苦再为难同类?我自问自己拿她当陌生人,已是最大的宽容,若裴二爷觉得这样不好,大可也不必再与我往来便是。” 沈恒等她说完了,方跟着缓声道:“二爷就别强人所难了,这人与人之间,都是要讲缘分的,若真有缘,不要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也一定能投契交好;反之,强扭的瓜不甜,也没意思,您说呢?” 裴钦见夫妻两个都一个口径,心里早已是自悔说得太多,又恐季善脾气上来,真连他也不见了,忙笑道:“好好好,都是我多嘴了,那我不说了,再不说了啊。妹妹妹夫爱吃什么呢,告诉给我,我好吩咐底下人明儿给你们准备。” 季善见他不提了,方笑道:“我们什么都吃,所以不用刻意准备。倒是我之前说让夫人去庄子上住的事儿,真不是随口一说哈,只这事儿我没立场出面,只得交给二爷去办了,不知二爷方便不方便?” 裴钦不笑了,皱眉道:“我也没立场出面,我到底是小辈……妹妹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啊,我虽不方便出面,舅舅们却有的是立场出面。我明儿就打发人请舅舅舅母去,舅舅家就在真定府,几日功夫就能赶来,到时候母亲伤口肯定还没痊愈,且让舅舅舅母们与祖母理论去吧!” 季善这才道:“那就好,总不能让夫人白受了委屈才是。且庄子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于夫人的身体和心情也都有百益而无一害,正好家里的中馈有二奶奶可以主持,夫人说来亦是连孙子都有的人了,本来也该享享清福了。” 裴钦缓缓点头道,“妹妹说的极是,只是我在想,母亲去了庄子上,父亲又该怎么办,父亲跟前儿总不能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季善冷笑道:“令祖母白日里不是说令尊也是有通房的,你们这样的人家,打小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吗?那让他的通房照顾他,伺候他啊,他都不心痛夫人了,还指望夫人心痛他不成?且夫人别说儿子了,连孙子都有了,不心痛自己的丈夫还拿来干嘛,压根儿一点用处都没有,只当……” 本想说‘只当他早死了,自己是寡妇’的,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 改口道,“只当令尊外放了,出公差了吧。横竖庄子上离得也不远,他若惦记夫人了,大可也去庄子上小住几日,指不定远香近臭,夫妻感情还能得到改善,还能重新焐暖夫人的心也未可知。就是要辛苦二奶奶,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管家理事了。” 裴钦道:“那本来就是你嫂嫂的本分,况家里那么多下人,她只消动动嘴,也累不到哪里去。便是父亲跟前儿,也多的是下人服侍……那就先这么定了,我回头问准母亲的意思后,等舅舅舅母到了,会先与他们通过气,再让他们去与祖母说道的。” 季善点头笑道,“行,那就有劳二爷费心了。不过二爷可不能觉得二奶奶理所当然,或者‘累不到哪里去’,我们家姑奶奶此番出嫁,我一直在跟着打点琐事,真的是身累心也累,回头二奶奶管家自也是一样的,你还是该多体谅体谅她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裴钦笑起来,“你嫂嫂要是听见你这话,心里不定得多熨帖,妹妹你放心,我理会得的。时辰不早了,那你们快上车回去歇息吧,今儿一整日的折腾下来,你们肯定早累了。” 季善与沈恒见他们的马车已近在眼前,焕生也早已在车前候着他们了,便也不再与裴钦多说,彼此道了别后,便坐上马车,一路出了侯府,踏上了回去的路。 亏得有裴钦给的阜阳侯府的名帖,虽早已宵禁了,一路也是畅通无阻。 只季善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沈恒问她问题,也是要问几次她才能回过神来,待梳洗过躺到床上后,沈恒便轻轻将她抱进了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她,拍得自觉她放松下来了,方柔声问道:“心里还不痛快呢?” “啊?” 季善反倒一怔,“我几时不痛快了?我没有啊……你是怕我猝不及防见到了那个裴瑶,心里不痛快不成?那你可想多了,我真的没有哈,我有这么好的相公,给个神仙我都不换,她算得了什么?我压根儿不在乎。” 这话沈恒爱听,嘴角不自觉已是高高翘起,“真的给你个神仙你都不换?我就怕你见她那般富贵体面,气象万千,怕你见夫人和裴二爷都待她那么好,心里会难过,那些本来都是善善你的,甚至,连那个名字,都该是你的,结果却……” 季善“噗”的一声笑起来,“那些的确本来该是我的,可如今又的确不是我的,那便说明我没有那个命吧,所以也没什么可怨可难过的。又想富贵荣华,气象万千,又想有这么好的夫君,那么好的公婆,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我能得到其中一样,已经很满足了。我是在想夫人的事儿,她这些年心里只怕很多憋屈吧?” 沈恒道:“这旁人如何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肯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亏得她还有二爷这么个孝顺有主见的长子,倒也不用太担心。善善,你真的不难过了?方才裴二爷明显也一样心疼她,只怕夫人心里也差不多,还想你和她做朋友做姐妹……” “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我真的不难过哈。” 季善摆手道,“十几年的感情呢,要是夫人与二爷就因为找到了我,直接就把这十几年的感情抹杀了,我才真不敢继续与他们往来了好吗?这只能说明他们有情有义,跟侯府其他人都不一样,不然如今他们能因为我,放弃十几年的感情,他朝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别的人、别的原因,放弃血脉亲情?哈——” 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今儿真是有够累的,我们还是先睡吧,有什么话明儿起来再说也不迟。” 沈恒想到这漫长的一天,想到从早到晚的劳心劳力,也是困意上头,道:“好,那我们睡吧,横竖无论如何,都会有我陪着善善你的。” 起身吹了灯,又将季善拥进怀里,还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听得她呼吸均匀绵长起来,才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百六三回 不忿 为兄之心 次日起来,季善与沈恒正吃早饭,裴钦便来了。 季善不由笑道,“裴二爷这是怕我们食言不成,这么早就来了?放心,我们既答应了的事,就绝不会反悔。倒是您这么早过来,吃早饭了吗,要不再添点儿?” 早有杨柳知机,给裴钦添了碗筷来。 裴钦的确没顾不得上吃早饭就过来了,怕的也正是来迟了,万一季善与沈恒已经走了……见季善不与自己见外,眼角眉梢都舒展了开来,道:“那我就不与妹妹妹夫客气了啊。” 沈恒已指着桌上的油条烧麦蒸饺等笑道,“都是这里的管事妈妈一早打发人去现买来的,说是整个京城都数得着的,我和善善吃着果然好,只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裴钦笑道:“东来顺的早点向来是京城最畅销的,怎么可能不合我胃口?那我就不与妹妹妹夫客气了啊。” 一时吃过早饭,季善与沈恒换了衣裳,便坐上马车,随裴钦再次去了阜阳侯府,也果如裴钦保证的那样,一路上没遇见任何人与阻挠,便再次顺利见到了裴二夫人。 裴二夫人将养了一夜,瞧着精神好了不少,只脸色仍很苍白,瞧得季善到了,忙向她招手笑道:“善善快过来这里坐,昨夜睡得可好?” 季善给她行了礼,依言上前坐到了她床前的锦杌上,笑道:“睡得还不错,夫人呢,昨晚没发热吧?方才也没顾得上问二爷。” 一旁范妈妈笑道:“回小姐,夫人昨晚只有点低热,我给敷了几次冷帕子就睡安稳了,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 季善点头笑道:“那就好,不过后边儿这几日妈妈还是要多注意,这马上就端午了,天儿越来越热,伤口最容易反复的,可不能掉以轻心才是。” 范妈妈忙应了“是”,觑了觑季善的脸色,笑道:“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竟说话间就要端午了,小姐与姑爷要不,要不再多留几日,把端午过了再回去吧?也好瞧瞧京城是怎么过端午的,到时候城里还会有龙舟赛,指不定连皇上和太后娘娘都会亲临观赛,热闹得不得了,小姐与姑爷不如……” 话是范妈妈在说,满脸紧张与期待看向季善的却是裴二夫人,毕竟在场都心知肚明范妈妈作为她的心腹,这话显然是代替她说的。 季善自也明白,只注定要让裴二夫人失望了,“怕是要辜负范妈妈的美意了,一来相公春闱在即,实在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二来我们恩师一个人在会宁,我们委实不能放心,能早回去哪怕一日也是好的,所以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在京城过端午了。” 裴二夫人忙压下心里的失望,一面告诫自己不能得陇望蜀,一面笑道:“姑爷春闱是大事,的确耽搁不得,善善你别管范妈妈说的,只管按你们自己的安排来便是,横竖会宁也不太远,若是有机会了,我也可以去看你。” 又问季善,“姑爷待你有多好我们都亲眼见过了,那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呢,待你是不是也一样好?妯娌们呢,可都还好相处,平常不刁钻磨牙吧?” 季善体谅她一片慈母心肠,都耐心的一一回答她,“我公公婆婆都拿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尤其我婆婆,这世间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婆婆了,妯娌们也还行,打我跟相公一起到会宁念书后,相处得更少,彼此再见时就更亲热了……我养母对我也很好,只以往她也是有心无力,实在护不住我而已……”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等以后有机会亲见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了,我定要好生向他们道谢才是。你养母……她娘家是姓周吧?等见了她,我也定要好生谢她多年对你的照顾和爱护才是,不然这会儿我们哪能坐在这里说话儿?” 母女两个闲话着家常,范妈妈与裴二奶奶也时不时在一旁凑趣,屋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说不出的温馨安宁。 外间裴钦与沈恒也一直说笑着,郎舅两个亦是相谈甚欢。 直至裴钦的贴身小厮来附耳禀报:“爷,三姑奶奶来了,说过来陪夫人用午膳的,用了午膳她就要回长公主府去了。” 裴钦想到季善昨儿对裴瑶的抵触,可不愿眼下难得的温馨被破坏了,思忖片刻,笑着与沈恒说了一句:“妹夫少坐片刻,我去去就回啊。”起身随贴身小厮去了院外。 果见裴瑶带着贴身丫鬟正等在外面,一见他出来,便迎上前笑道:“二哥,母亲今儿可好些了?我瞧着祖母今儿精神好了不少,又有大伯母和大嫂三嫂服侍,所以过来陪母亲。” 裴钦道:“母亲好多了,倒是你眼圈下都有黑影了,昨晚肯定没睡好,还是早些家去歇着,母亲跟前儿有范妈妈和你二嫂呢,你尽管放心便是。” 裴瑶忙笑道:“多谢二哥关心,我没事儿,我们进去吧……” 一边说,一边就要往里走。 却被裴钦伸手给拦住了,咳嗽一声,道:“善善和她相公在里面,瑶儿你进去怕是有些不方便,还是听我的,先家去吧。” 裴瑶怔了一下,“原来善善妹妹来了?那正好啊,我昨儿见了她后,心里很是喜欢,一直想着下次见了面,定要好生与她亲香亲香才是,没想到下次这么快就来了。” 顿了顿,不待裴钦说话,又低声道:“再就是,我想来想去,这些年欠善善妹妹的实在太多,偏如今这个情势,想要把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还给她又不现实。便是我同意物归原主,祖母大伯父与父亲肯定也不会同意……所以打算把我嫁妆里的两个庄子给善善妹妹,好歹聊表一下心意,不知二哥觉得好不好?” 裴钦眼角眉梢就不自觉柔和了下来,道:“善善肯定不会要的,母亲昨儿要给她自己嫁妆里的几个庄子和铺子她都说什么也不肯要,自然更不会要瑶儿你的,你还是别再提这话了。善善她、她这会儿与母亲正说话儿,妹夫也陪着,你进去只怕是真不方便……他们明儿一早就要回会宁了,下次再见还不定得是什么时候去了,所以母亲也好,她也好,都很珍惜眼下这难得的时光,咳,所以……” 裴瑶一脸的恍然大悟,“我明白二哥的意思了,是我冒撞了,母亲与善善妹妹难得有时间说说体己话儿,我的确不该来打扰才是。只是那庄子,善善妹妹真的不肯要吗,二哥不然帮我好好儿与她说说?我真是诚心的。” 裴钦道:“我相信你是诚心的,可善善她……极有主见,她决定了的事,便是妹夫答应了也没用,所以你还是别多想了。不瞒你说,我心里也发愁呢,上次去会宁,我见她和妹夫还租房子住,便在当地买了个宅子,打算这次找机会把房契给她,可如今看来,我怕是怎么给她都不会要,可她和妹夫住的地方真的太小太寒酸了,我光想着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裴瑶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方皱眉道:“善善妹妹还租房子住呢?那的确太委屈了,二哥可千万好生与她说,定要她答应收下宅子才是,可惜我这会儿不方便进去,不然定要帮二哥好生劝劝她。” 裴钦忙道:“没事儿,我回头慢慢儿与她说便是,你就别管了,放心家去吧,母亲已经好不少了,你若实在不放心,过几日方便了,再回来探望母亲便是了。” 裴瑶犹豫片刻,到底点了头,“好吧,那我听二哥的,就先回去了,母亲和善善妹妹就都有劳二哥多费心了啊。” “都是我应该的。”裴钦应道,“那你快回去吧。” 吩咐贴身小厮,“好生送了三姑奶奶出去。” 让裴瑶摆手给拒了,“自己家里,我还不认得路不成,哪里就需要人送了?我自己出去就是了,二哥就别管我了,快进去陪母亲和善善妹妹吧。” 反倒目送裴钦主仆进去了,方转身也去了,却是甫一转身,便立时沉了脸。 母亲真是太偏心了,当初她出嫁时,别说庄子铺子了,连首饰布匹都不肯给她多些,压箱的银子也只给了她一千两,若非府里公中给她置办了三万两银子的嫁妆,祖母又体己给她添了一份儿,她势必少不了被婆婆挑剔,被亲朋宗室笑话儿说嘴。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当时她真实身份已经曝了光,母亲分明已经心存芥蒂,舍不得了吗? 结果如今对那季善倒是大方得很,庄子铺子都是几个几个的给,果然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二哥也是,就去了一次会宁,就见了她一面,便已连宅子都给她在当地买好了,还惟恐她不肯收,为了让她收下可谓绞尽脑汁,——关键他们怎么好意思说待她‘不会改变的’,言行不一,自相矛盾,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说呢! 亏得她一听说那季善又来了府里,便赶了过来,还连自己嫁妆里的庄子都愿意给她,她疯了才给她呢,如今除了自己,她还能靠谁?祖母这次待她都跟以往不一样,明显迁怒于她了,那她更得保护好自己的利益才是。 可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她哪里保护得住自己的利益,迟早会失去一切的……还不知道这会儿他们母子几个在密谋些什么,又在说她什么呢,肯定没好话儿,母亲与二哥真是太让人寒心了! 裴瑶越想心里越乱,越想也越是不忿。 脑子里一直都存在,但从来不敢去直面、去深想的那个模糊念头终于也变得清晰起来,变得敢直面了:若是季善早就不在这人世间,早就已经化作一捧黄土了,该有多好! 问题是,就算她真能如愿让季善不存在于这人世间了,善后又该怎么办,一旦让母亲和二哥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她。 况让季善消失在这人世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之前没见过她时,彼此相隔千里,她又只是一介女流,很多事都不方便,已经不容易了;如今见过人,亲自领教过他们夫妇的难缠后,就更不容易了,他们可一看就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尤其他们身后还站着会宁当地的父母官……不然就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在船上行事也成,可照样风险巨大,便是事成了,善后都不容易;何况还有极大的可能事败,到时候她就真是万劫不复,谁也保不住她了…… 早知道就该一开始就买通了人,跟着林妈妈万妈妈等人去会宁府,把一切都扼杀在萌芽状态的,都怪她当时太胆小,太善良,也太天真了,岂不知“人心易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惜如今纵悔青肠子也于事无补了…… 裴钦折回厅里,又陪着沈恒说了一会儿话,便到了午时。 裴二奶奶便忙指挥起人摆宴来,很快便凉的热的、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满满摆了一桌子。 裴二夫人还病着,裴钦与季善都劝她就在床上躺着,不必下床到厅里亲自作陪了,不然又得换衣裳又是梳头发的,天儿又热,也太折腾人了。 却是哪里劝得住她?错过了下次,还不知道下次得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与女儿女婿同桌吃饭了。 好说歹说,都坚持要陪季善沈恒吃这顿饭,范妈妈没法,只得忙忙服侍起她更衣梳头来,一盏茶后,娘儿五个总算都团团坐到了桌前。 裴钦便起身亲自给季善和沈恒斟了酒,一面笑道:“这是金泾露,跟米酒吃着差不多,喝再多都不会上头,最适合夏日解渴了,妹妹妹夫都只管放心喝吧。” 随即又给自己和裴二奶奶斟满了,至于裴二夫人的,因为有伤在身,连茶不宜喝,只能以清水相代了。 娘儿五个齐齐喝了第一杯后,裴二夫人便先举了筷,其他人见状,也跟着纷纷举起了筷子。 裴二夫人自己却不吃,一直都在给季善夹菜,“善善,这个好吃,你多吃一点儿……善善,这个汤很滋补,你多喝点儿……善善,这个……” 除了季善,坐在她另一侧的裴二奶奶也得了她几次夹菜,“钦哥儿媳妇你也多吃一点,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百忙中还不忘让裴钦照顾沈恒,“你别只顾着自己吃,给你妹夫夹菜啊,我离得远,不方便,不然还用得着你,真是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 把裴钦委屈的直扁嘴,“我哪有只顾着自己吃,这不是一直在给大家斟酒呢?母亲还真是偏心,有了女儿女婿,有了儿媳妇,就不要儿子了,我心里真是太难过了……” 逗得大家都哈哈直笑,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一时饭毕,范妈妈上了茶来,大家吃着茶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眼见时辰不早,便打算告辞了,“还得回去收拾一下,明儿一早就得出发,也好让夫人吃了药,好生歇息歇息,您身体可还没复原,不能再累着了。” 裴二夫人立时满脸的不舍,却是只能强笑,“要赶小一个月的路呢,大件儿行李还好,小东小西的却是一个不注意就遗漏了,是得回去好生收拾才是,那钦儿,你送了你妹妹妹夫回去吧。” 又向季善沈恒道:“如今正值汛期,你们又是走水路,路上千万要多注意才是,宁可耽搁几日,也千万要注意安全。尤其姑爷,我知道春闱在即,你心里着急,但磨刀不误砍柴工,也不差那几日,对不对?我相信凭姑爷的学识人品,明年一定能蟾宫折桂!再就是善善以后还得多蒙姑爷照顾了,她前头十几年过得苦,偏我又……也只能多劳姑爷多对她好,多包容体谅她了,我和她哥哥一定一辈子都记姑爷的情。” 沈恒很能理解裴二夫人的殷殷不舍之情,忙起身笑道:“夫人请放心,路上我们一定会注意安全,我也一定会照顾好善善,一如既往待她好的,还请夫人也保重身体,等下次我们再进京时,再来看望您。” 季善则是什么都没说,只跪下给裴二夫人磕了个头,待坚持让范妈妈和裴二奶奶先扶裴二夫人进内室躺下后,方由裴钦送了她和沈恒出去上车。 裴钦却也跟着上了马车,坚持要将他们送到家,“明儿我肯定没法儿去送妹妹妹夫了,得去衙门应卯,还得安排人给舅舅舅母送信,还有其他一堆的琐事儿,所以眼下就当提前送妹妹妹夫了吧。” 季善和沈恒还能怎么办,他人都上车了,总不能硬赶他下去吧,只得由他了。 如此待马车驶上了大街,裴钦拿出了两个盒子来,不待季善开口,已忙道:“妹妹先别急着说不要,听我把话说完。这里面只是些燕窝人参阿胶之类女子滋补的东西,是你嫂子商量母亲后,为你准备的,说你早年吃了那么多苦,就算如今瞧着身体还算不错,肯定内里也有所亏空,不然也不会与妹夫成亲都几年了,尚且……总归,这些东西补身体特别好。但又不值什么钱,不过只是她们当母亲和嫂子的一番心意而已,让你务必要收下,不然我待会儿回去,母亲也好,你嫂子也好,都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说得季善忍不住好笑,“夫人那般温柔,二奶奶也一看就是个好性儿的,裴二爷这话你当我们会信呢?” 同时心下忍不住一暖,到底是亲娘亲嫂子,不过短短两面,就连她身体可能有所亏空,所以才会至今没有孩子都关心到…… 拒绝的话自然说不出口了,“不过既是夫人和二奶奶的一片心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请二爷回去代我多谢她们,回头想我那些牛肉干什么的吃了,就去信说一声,我打发人给你们送来,横竖给我们家姑奶奶也要送的,多费不了多少事儿。” 裴钦见她收下了盒子,眉头霎时舒展开来,也得了信心,咳嗽一声,又道:“那个妹妹妹夫,我还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儿小礼物。会宁城有条学府巷你们知道吗?知道啊,那太好了,咳,我上次去会宁时,让人在那儿买了个小宅子,你们回去后,就搬去那里住吧?轻舟说那里色色都齐备,又清净得很,最适合妹夫备考的人住了,妹妹妹夫……” 可惜终究来不及把话说完,已让季善打断了:“裴二爷怎么又来了?不是昨儿就说好了,我们暂时不缺钱,想买什么也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挣来银子吗?况我们如今住的宅子我觉得挺好的,清净也方便,没打算搬家哈。” 裴钦苦下脸来,“那宅子哪里好了,那么小,院子又浅,外面路人说话大点声儿,在里面都能听个一清二楚,又哪里清净了?妹妹妹夫就收下我的心意吧。那宅子也不贵,连上添置的下人,拢共才两千银子不到,这点小东道,我当哥哥的还做得起,你们又何必非要与我丁是丁卯是卯的,算得这般清呢?” 虽然昨晚善善与瑶儿站在一起,无论从相貌谈吐到气度气势,他都觉得善善一点没输。 可他还是得承认,哪怕二人平分秋色不相伯仲,牡丹与玫瑰终究还是有差的,就差在牡丹一看就是养在花房里精心培育多年,玫瑰却是靠自己撑住了风吹雨打后,才傲然绽放的。 并不是说玫瑰就不美不好了,却免不得让人心疼玫瑰在绽放之前遭受风吹雨打时的艰难,免不得可惜若玫瑰也能一开始就长在花房里,肯定会更美,更夺目。 再换到人身上,便是多年“居移气,养移体”之间的分别了,由此裴钦就更想把早就备好的宅子送给季善,更想说服她收下了。 季善却仍是坚持不肯要:“裴二爷真的还要我们怎么说呢,我们要买宅子会自己买的。且我们此番回去后,应当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会住在府衙里,好方便相公就近进学,也方便我们就近照顾恩师,你就是把宅子给了我们,也肯定是空着,我们根本不会去住,又是何必?你从昨儿到现在还没看明白,我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呢?” 一直没说话的沈恒也笑起来,“是啊二爷,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家这头倔驴真的很难搞。话说回来,我还没见过哭着求着也非要送别人银子的人呢!” 裴钦呵呵,“是啊,我也没见过银子送上门,哭着求着要她收下,都不肯要的人。不要算了,我自己还省了呢,拢共就那么点儿私房钱,一下子都出去了,当我就不心疼呢?” 说得季善与沈恒都笑起来,“您这样想就对了,‘父母在,无私产’,您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存点儿私房钱容易吗……” 如此说笑着到了家,季善又当着裴钦的面儿把装燕窝人参的盒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裴钦没有偷偷放银票房契之类的在里面后,方在裴钦一脸无奈的笑容中,彼此作了别,进屋的进屋,回侯府的回侯府去了。 等季善与沈恒刚进了垂花门,丁有才家的笑着迎了上来,“奴婢打发人禀告了我们爷大舅爷和大舅奶奶推迟一日回去后,爷说那明儿他和少夫人就能来送大舅爷和大舅奶奶了。” 季善忙笑道:“你们爷和少夫人明儿方便吗?若是方便,来送我们便罢了,若不然,其实不来也没什么,千万别误了他们的正事。” 丁有才家的赔笑道:“爷既说能来送大舅爷大舅奶奶,那肯定就是抽得出时间来,再说了,再要紧的事儿,也要紧不过送大舅爷和大舅奶奶啊。” 季善便又与她说了几句话,方回了屋子里。 之后则是里里外外又一番收拾,到晚间用了晚膳,便早早歇下了,且幸今晚再没像昨晚那样忽然出事,一宿都无话。 翌日起来,季善与沈恒正自梳洗,罗晨曦与赵穆已经到了。 季善接到通报,不由失笑,“晨曦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那可真是委屈妹夫了,生生被搅得也一夜没睡好。”一面催沈恒,“动作快点儿,别让晨曦和妹夫等久了。” 夫妻两个加快速度,很快到了花厅里,果然就见赵穆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罗晨曦倒是精神好得不得了,一见季善便道:“善善,你和师兄怎么这么慢,我方才都想去你们房里找你……不,昨晚我都想过来了,偏费妈妈说,新婚头一个月不能空房,我这是翻来覆去,好容易才熬到了天亮啊!” 季善嗔她一眼,“都是嫁了人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跳脱呢?妹夫,你千万多包容她一些啊。” 赵穆忙笑道:“嫂嫂别怪曦儿,她一辈子都这般活泼才好呢。兄长嫂嫂的行李箱笼可都已收拾好了?不过遗漏了什么东西也不怕,回头我让丁有才家的都给你们收好了便是,横竖你们下次进京时,也要住这里的。” 沈恒点头“嗯”了一声,“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虽说免不得给妹夫添麻烦,可自家妹夫,那不是该当的呢?” 说得赵穆十分的高兴,叫了丁有才家的摆早饭,“我们也没吃呢,正好以茶代酒,祝兄嫂一路平安了。” 第二百六四回 回到会宁 一时吃过早饭,季善与罗晨曦一道上了马车,——吃早饭时,赵穆便已说好,要和罗晨曦一路送季善和沈恒到城外的十里坡才返程了,于是姑嫂两个坐了一辆马车,自然沈恒与赵穆只能坐另一辆了。 待马车上了大街,季善方问起罗晨曦昨儿进宫给太后磕头敬茶的经过来,“一切都还顺利吧?听说宫里规矩大得很,我和你师兄都很担心,怕不慎出了什么岔子,亏得有事耽搁,我们今儿才走,得以再见你一面,我这心才算是定了。” 罗晨曦摆手笑道:“很顺利,太后娘娘很和蔼,我敬茶时刚跪下,便让跟前儿姑姑搀了我起来,又赏了我不少首饰布匹,让我以后得了闲,就经常进宫陪她老人家说话儿去。之后皇后娘娘与几位主位娘娘、几位皇子妃也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了我后,也都待我很是和气,所以善善你和师兄只管放心吧!” “真的?”季善半信半疑。 罗晨曦忙点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你也别把宫里的娘娘们想得太可怕,其实都是跟咱们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人,且因为都人居高位,其实反倒更大度,更注重脸面,便真有什么不悦,也不会放在心里,不会众目睽睽之下表露出分毫来哈。” 至于太后当众敲打她,诚亲王妃到底是婆婆,‘天下间没有不是的父母’,让她一定要对诚亲王妃恭敬孝顺,‘恪尽为人媳者的本分’。 不然太后第一个饶不了她,因为她是太后给赵穆选的,太后又是皇祖母,莫不成还治不了她一个孙臣媳了之类的话儿,就不必告知善善,继而再让爹知道,平白担心了。 ——虽然才嫁人几日,但“报喜不报忧”的本事,显然罗晨曦已是无师自通了。 季善这下总算信了,“这倒是,便是你那婆婆,都知道要脸面名声,何况其他人?万事开头难,只要过了这一关,后边儿一切肯定都能慢慢好起来的。只我和你师兄马上就回去了,你凡事可都得靠自己了,记得小心谨慎一些,遇事多与妹夫商量,只要你们夫妻始终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便没什么可怕的!” 罗晨曦笑着应了,“我都理会得的,你和师兄也一样,万事多小心,让爹别挂记我,以保重自己的身体为要,等得了机会,我和相公便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季善自也是应了,随即回答起罗晨曦的问题来,“那样一家子所谓至亲骨肉我肯定不会要啊,好在这次过后,应当能清净了……二夫人与裴二爷待我倒是一片真心,这我肯定能感觉到,所以与他们还是愿意继续往来的。只二夫人也不容易,据说京城还人人都羡慕她夫妻恩爱呢,就那样的丈夫,那样的婆婆,好福气个p啊……总归以后你让妹夫多替我盯着儿阜阳侯府吧,我怕二夫人要拦着裴二爷报喜不报忧……” 如此一路到得城外十里坡,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纵季善与罗晨曦对彼此再不舍,也只能挥泪作别,一个折返京城,一个赶往通州码头了。 好在是姑嫂姐儿两个如今身边都有人相伴相陪了,纵一时伤心,也有人开解宽慰,等哭过一场,缓过了那一阵儿后,自然也就渐渐好起来了。 沈恒见季善平静了许多,方笑道:“善善,咱们午间就不停了,就在车上凑合吃点儿干粮,下午到了通州码头的客栈后,再好生吃一顿,晚间也好生睡一觉,若明儿有船,明儿就出发,怎么样?据妹夫着人打探来的消息,明儿倒的确有适合咱们的船。” 一面说,一面递了杯水给她。 季善接过喝了几口,方点头道:“嗯,你安排吧。对了,妹夫那几个护卫怎么一直跟着咱们呢,我方才竟没注意到,他们是奉妹夫之命,要送了咱们到通州,再折回京城去么?” 沈恒道:“不止呢,妹夫让他们一路送了我们回会宁,再折回京城来。” “是吗?” 季善讶然,“可没这个必要吧,我们一行人也不少了,又是走水路,只要自己多注意些,路上肯定能平安无事,反倒是妹夫这边儿,那四个护卫瞧着都很能打的样子,肯定是他跟前儿得用的,他留着也能以备不时之需啊。” 沈恒笑道:“我也是这么与妹夫说的。我们如今回去的人比起来时的确差远了,却也有我、焕生、浚生并曹管事父子五个大男人,难道还护不住善善你和青梅杨柳三个女眷呢?我好歹还有个举人的名头,又拿着恩师的名帖,能出什么事儿?” “可妹夫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平平安安的将我们送回会宁,别说师妹了,连他都不能安心,无论我怎么说都坚持要如此安排。我却不过他的好意,只好答应了,就当是安他们夫妇的心吧,横竖多几个人,一路上也多花不了几个钱儿,回头还能给师妹带家书和一些会宁的特产,也是好事。” 季善听他都这样说了,自然不会再反对,笑道:“既妹夫考虑得这般周全,那我们便别辜负他的好意了,路上多几个人,也的确能安心些。” 沈恒笑“嗯”了一声,“等回头转船转车时,还能多几个劳力呢,咱们这次回去可跟来时有妹夫专门包的大船不一样,路上少不得要转几次地方,这么多东西呢,多几个人帮着搬运看管也是好事儿。” “自己搬多跑几趟也就是了,看把你懒得,不然现叫挑夫也行啊。” “不然到了通州码头,我就让他们回去?看吧,我就知道我娘子还是心痛我的,惟恐我累着热着了。” “你就贫吧你,懒得理你,我要眯一会儿,眼睛又涩又痛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又靠着歇了一会儿,等中午在车上忍着炎热吃了干粮,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总算于申末抵达通州码头,住进客栈,并于次日顺利上了从京城到会宁方向的大船。 之后一路顺水而下,中途转了一次车,两次船,因正值雨季,路上免不得耽搁,但所幸也没出什么事儿,一行人总算于六月初,顺利回到了会宁城。 却是甫一下船,就见向嫂子的丈夫向二哥带着两个男仆满脸惊喜的跑了过来,“果然是大爷大奶奶回来了!我方才远远的瞧着就像是大爷大奶奶,只隔得远,不敢确定,所以忙跑了过来,没想到果然是,可真是太好了……李甲,你快回去禀告老爷,就说已经接到大爷大奶奶了,让老爷放心;再传话进内院,让人备下热水热饭,待会儿大爷大奶奶到家后才好什么都是现成的。” 自有一个男仆答应着去了。 沈恒方笑着问向二哥,“恩师他老人家可好?我们路上因为暴雨,又因为天儿热,耽搁了几日,恩师他老人家肯定担心坏了吧?” 向二哥忙笑道:“老爷旁的还好,就是有些苦夏,胃口弱,瘦了一些,不过如今大爷大奶奶回来了,老爷肯定很快就能养回去。就是算着日子大爷大奶奶早该到了,却一直没信儿,钱师爷才会让我带了人,日日来码头守着的。” 沈恒皱眉道:“临行前恩师可再四保证了要好好儿吃饭的,结果还是瘦了,什么苦夏,分明就是不听话,待会儿我见了他老人家,定要好生说他才是!好了,向二哥有车吗?就一辆啊,那肯定不够,再去现叫几辆来,拉我们的行李箱笼吧;再就是大姑爷还打发了四个护卫一路护送我们回来,也得好生款待才是。” 季善在一旁道:“相公,我们两个先坐了车回去见恩师吧,他老人家肯定许多话想问我们,我们早些到家,他也能早些安心。至于行李箱笼那些,就留给焕生他们看着装卸便是,那四位护卫就由向二哥先招呼着,回头我们忙完了,再置了酒席,你好生敬他们一杯也不迟。” 沈恒想了想,点头道:“行,那就这么办。” 遂叫过向二哥和焕生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夫妻两个便带着杨柳青梅,先坐车回了府衙后宅去。 向嫂子早带着人在二门门厅候着了,听得季善沈恒到了,忙带人满脸堆笑奔了过来,“大爷、大奶奶可算是回来了,整整两个多月没见了,奴婢可真是太惦记大奶奶了……大奶奶怎么瘦了些?大爷也瘦了,肯定是赶路太辛苦了!” 季善笑道:“知道我们赶路辛苦,还不快带路,让我们回房去好生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松快松快呢?热水可已准备好了?” 向嫂子笑道:“早准备好了,大爷大奶奶请——” 说完引了二人一路往里走,一面回答沈恒的问题,“老爷在前头与郑大人秦大人议事呢,这不是府河的水位一日比一日高,老爷担心又跟去年似的,冲垮河堤,让百姓受难吗?不过已经禀告过老爷大爷和大奶奶回来了,老爷肯定忙完就会进来的。” “那还是我梳洗更衣完,去前头见恩师吧……” 半个时辰后,季善与沈恒都梳洗更衣完,连头发也绞得半干了,这才坐到临窗的榻上,放松的吃起冰镇西瓜来,“还是家里舒服,连出气都比京城顺畅多了!” “我方才刚下船就想这么说了,不过京城好像要比会宁凉快些,我这才刚洗了澡,又觉得一身的汗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京城靠北,冬天比会宁冷得多,自然夏天也要凉快些,况我们离开京城时,才五月初,如今都六月入伏了,肯定也不一样啊……” 夫妻两个说着闲话儿,等沈恒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季善便给他梳好发髻,再套上外衫,一路去了前头面见罗府台。 余下季善也妆扮好,穿好外裳,再召了向嫂子到屋里问了一会儿话,便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报:“大奶奶,老爷和大爷从前头回来了,才去了花厅里。” 季善遂忙打住,起身带着向嫂子一路去了花厅里。 果见消瘦了不少的罗府台与沈恒正一坐一站的说话儿,“……今晚好生歇息一晚,明儿起就给我闻鸡起舞,一日都不许再松懈耽搁。堤坝上也不用你再随我去,去年汛期后便逐次加固过了,今年虽也险,但我料想冲垮河堤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你别担心我,担心你自己的学业吧!” 季善忙上前给罗府台行礼,“见过恩师。您老人家果然清减了不少,这要是让晨曦看见了,肯定要生气,要说您说话不算话的。” 罗府台忙讪笑,“没有说话不算话,真的每日三餐都是按时吃了的,不信你问川连他们,这不是天儿热,硬逼自己吃也吃不了多少吗?倒是你和子晟此番都辛苦了,总算如今到家了,可以好生缓缓了。” 季善哼笑道:“何须问川连他们,问向嫂子就够了,若恩师是真按时吃了的还罢了,否则,我也不能不敬尊长说恩师的不是,那便只能责罚向嫂子了。” 罗府台惟有继续讪笑,“那个,偶尔也有忙起来,便顾不得吃饭的时候啦,但真的只是偶尔……” 还是沈恒笑着给他解了围,“好了娘子,恩师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你还不知道么?天儿没胃口也的确难免,横竖如今我们回来了,就给恩师慢慢儿补回来就是了,你就别不依不饶了。且与恩师说说师妹在京城出嫁时的情形和我们离京时师妹的近况吧。” 季善这才见好就收,没有再说,转而说起罗晨曦的情况来,“诚亲王妃的确待大姑爷不算好,连带对晨曦也有所迁怒,不过宗室上下那么多人都盯着她的,她也不敢过分了。且大姑爷待晨曦是真好,万事都替晨曦想在了头里,将她护得密密实实的,我们离京的头日,他们还进宫去觐见了太后,据晨曦说来,太后也待她极是和善,让她空了就进宫去陪太后说话儿,所以恩师只管放心吧。” 沈恒也笑道:“是啊,大姑爷真的特别周到,凡事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他安排不到的,不过几日时间,师妹便有了很大的好的变化,那随着时间的推移,肯定还会越来越好。” “晨曦还让我给恩师带话儿,千万保重身体为要,不必记挂她,她好得很,等得了机会,就和大姑爷一起回来探望恩师……” 爷儿三个说了半日的话,等罗府台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毕竟就罗晨曦一个亲生骨肉,当爹的嘴上不说,心里又岂能不抓心挠肺记挂的?如今得了准话儿,一切都顺利,女儿现状也很不错,罗府台一直悬着的心,自然也能放下了。 话题便渐渐转到了明年的春闱上,沈恒也把赵穆告诉给他的明年春闱的主考官极可能是翰林院刘掌院的消息禀知了罗府台,“我看妹夫说得很是笃定,不管他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看来应当都错不了了,恩师怎么看?” 罗府台咝声道:“这么早皇上和阁老们便定下了明年的春闱主考官?我怎么觉着不靠谱啊,哪有这么早就定下的,中间还有大半年呢,多的是变数,大姑爷从哪里听来的?不过也说不定,刘掌院虽为人耿直狷介,日常瞧着不大得皇上喜欢,其实却是极得皇上信任的……若真是他,于你倒是好事了。他是个实干派,喜欢的从来都是脚踏实地,言之有物之辈,对那些个文风华丽,纸上谈兵之辈,向来都平平。” “听恩师这么说,若能真是刘掌院,当然最好了,可就怕有变数。” “有变数也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你如今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儿,继续苦读你的吧,不然一味想着走捷径,回头却发现走不了,又该怎么办?横竖最迟九十月,应该也就能有确切的风声透出来了……” 季善不是很懂这些,也不大感兴趣,正好向嫂子来回他们的行李箱笼都运到了,赵穆的四个护卫也到了,请示她安置在哪里? 遂与罗府台和沈恒打过招呼后,便出了花厅,忙自己的去了。 到了晚间,爷儿三个自是少不得一起吃接风团圆宴,季善想着罗府台如今需要滋补身体,偏又胃口不好,便特意做了酸酸辣辣的酸笋野山椒青鱼汤,既能当菜又能当汤,还配了几样清冽爽口的小菜。 至于她自己和沈恒的主菜,自然就是火锅了,虽然府里厨房材料不齐,但也比没的吃强太多了。 果然罗府台胃口好了不少,大抵也是因为之前吃饭都只得一个人,实在没劲吧?如今有沈恒与季善作陪,两人又都是自来胃口好的,光看他们吃饭都觉得香了,不知不觉间自己便也多吃了不少。 季善与沈恒看在眼里,晚间回房时,便商定好了以后尽可能都爷儿三个一起吃饭,这可比说一万句孝顺都更直接有效,之后又闲话了一会儿,方熄灯睡下了。 翌日起来草草吃过早饭,季善便坐车去了飘香,她都好长时间没见过大家伙儿,没问过飘香的经营情况了,也不知道大家都好不好,飘香如今又怎么样了? 且赵穆那四个护卫明日就得回京了,她今儿得尽可能搜罗一些东西,让他们顺道儿给罗晨曦带回去才是。 如此一路到得飘香,那熟悉的香味儿还在门外,便让季善忍不住满脸是笑了,吸了一口气,与青梅道:“这味道我都想两个多月了,今儿总算是能闻到了,真是让人通体舒畅啊!” 青梅笑道:“这会儿还不到饭点儿,我什么都没闻见啊,太太是怎么闻见的?” 季善看她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说的是一种感觉,感觉知道吗……” 正说着,叶大掌柜从家里过来飘香上值,远远的瞧得季善与青梅,先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抬手揉了几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后,才喜笑颜开的大步奔了过来,“哈呀,真是太太回来了!太太快店里去坐,别搁这儿站着晒太阳了。” 立刻又问:“太太和沈相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打发个人来说一声,我们好去接太太和沈相公啊。看太太瘦了也黑了,一路赶路肯定很辛苦吧?店里前几日才买了一批老母鸡老母鸭,炖汤再好不过了,回头太太带几只回去养着,要吃时再现杀啊。” 季善笑嗔道:“您老说我瘦了我爱听,说我黑了我可就不爱听了啊,我哪里黑了?不还跟之前一样漂亮呢?真是的……算了,今儿高兴,就不跟您计较了,且店里见大家伙儿去。” 一面说,一面随叶大掌柜进了店里,随着店里肖大的一声吆喝:“太太回来了——” 很快也见到了其他人,都笑着纷纷给她问好,“太太可算回来了。”、“这么大热的天儿,太太还要赶路,真是辛苦了。”、“京城一定很大,整个会宁城还当不了京城的一角吧?太太回头与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呗?” 季善少不得笑着一一寒暄答话儿,“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倒还不觉得有多热,当然前提得不晕船才成……京城是很大,不过我和相公这次时间紧急,实在抽不出空儿去到处逛逛,也就没给大家伙儿带礼物,只能下次再去京城时,看能不能补上了。不过这些日子大家的辛苦我还是知道的,今儿中午我请大家吃席啊!” 等大家伙儿问候完她,都识趣的纷纷散去各自忙活了,方问叶大掌柜,“叶广怎么不见,还在家里没过来吗?我娘和莲花儿呢,怎么也没见呢?可是上街买东西去了?” 叶大掌柜笑着请她到一旁坐了,方咳嗽一声,道:“有件事情,我没先征求过太太的意见,便先斩后奏了,太太听我说完,可不要怪我自作主张才是。” “什么事儿呢?您老只管做主便是,我相信您……”季善想也不想便道,话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您老不会是在我不在期间,把分店都给开起来了吧?” 叶大掌柜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太。上个月我有事去了趟城南,就有那么巧,刚好经过一个四间的门面,本来也是开饭馆的,却因为老板近日一病死了,底下两个儿子都不服气对方掌管饭馆,大的说自己是长子,本来家业就该占大头;小的说大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吃喝玩儿乐,饭馆这些年都是他和老板在经营,不能让父亲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吵得都快要打起来了,最后只能做了决定,把饭馆顶出去,银子大的分七成,小的分三成。” “我当时心里便一动,停下把那饭馆四周都看了一回,又问了不少人,都说饭馆生意向来极好,谁知道儿孙不成器,说败就要败了,也没听说过饭馆与旁人有什么纠纷龃龉的。我便想着,横竖我们都要开分店的,既碰巧遇上了那么好的地段,肯定不能错过了,便与他们兄弟碰了两次面,谈了两次,最终以五百六十两银子,顶下了他们饭馆的一应东西,又与房东先签了两年的长租,交了二百两的租金,虽暂时投入是有些大,但太太放心,肯定不出半年,就能回本儿了……” 季善忙笑道:“您老的眼光我都信不过,还能信得过谁的?您既说好,那肯定好,就按您的安排来便是了。所以叶广跟我娘,是去新店那边儿了?” 叶大掌柜点头,“是,我打算新店开张后,让叶广和周妹子过去管,叶广仍管后厨,周妹子再加黄二当掌柜,另外再招几个跑堂和帮厨,新店应当就能顺利运转了。” 季善咝声道:“叶广管后厨肯定没问题,可我娘和黄二当掌柜的,怕是还有所欠缺吧?不若还是招一个新掌柜的吧?” 叶大掌柜摆手笑道:“周妹子进步大着呢,黄二我瞧着也比早前利索多了,怎么就有所欠缺了,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当掌柜,都是慢慢儿历练出来的不是?太太就别担心了,我问过周妹子跟黄二的,他们慎重考虑后,自己都说他们愿意一试,不会让我失望了,您也得跟我一样,对他们有点信心才是。况还有叶广呢,后厨也不是时时都忙,不忙时,让叶广帮衬一下他们,我也会时不时的过去,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太太放心吧。” 第二百六五回 费尽心机 分店 叶大掌柜说完,见季善仍有些犹疑,又道:“太太莫不是怕累着周妹子了?若太太实在觉得不行,便现招一个掌柜吧。只是能干又可靠的掌柜一时半会儿间怕是不好招,毕竟一般都是自家花多年时间培养的,等闲不会换东家,不然就得花大力气大价钱去挖人,太太且给我一段时间,慢慢儿寻摸吧。” 季善闻言,忙摆手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您老既觉得他们行,那就让他们先试试吧;我也不是怕累着了我娘,就是怕回头她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让您老加倍受累。不过您说得也对,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当掌柜的,不趁如今咱们摊子还铺得小,纵真有所损失亦有限,让他们多历练历练,难不成等将来咱们开成了醉仙楼那样的大酒楼,再让他们去历练不成?就按您安排的来吧。” 叶大掌柜这才笑起来,“太太就瞧好吧,周妹子绝对比您想象的能干。这两日新店那边在刷墙,因那边有钱人比这边多些,一开始我就打算弄几个雅阁,回头也好雅俗共赏。周妹子心细,所以这几日我都让她去那边盯着,至于叶广,后厨既是他的地盘,怎么归置当然也得他说了算,要是早知道太太回来了,今儿我就不让他们去了。” 季善笑道:“当然是正事要紧,我短时间内又不会再走了,什么时候见不着呢?回头再见也是一样的,只要知道大家伙儿都好好的就够了。” 叶大掌柜道:“都好着呢,周妹子越发利索了,莲花儿也越发懂事沉稳了。等新店开张后,我打算让她还是跟着周妹子,不然周妹子只怕也不能放心,就是叶广那半吊子水平,我怕要不了多久,他就教不了莲花儿识字了,她学认字写字是真快,果然不愧是太太的妹子哈。当然她也真的努力,我像她这么大年纪时,还是个男儿家,都觉得没她努力呢!” “您这也太瞧不起叶广了,好歹也正经上过几年学堂的人,再教莲花儿两年都绰绰有余好吗?您这可真是亲爹,会埋汰儿子,可我这当师父的却觉着我徒弟样样儿都好。” “太太就哄我开心吧,我自己的儿子自己还能不知道是怎么个德行么?” 老少两个说笑间,把正事给定了下来。 季善又问了店里的周转,叶大掌柜也答了,“周转得过来,太太且放心吧……没有动我们父子的分红体己,真的,不信我这就把账本儿拿来太太看?如今咱们店里日日都满客,中午一般还要翻几轮台,利润真的可观哈,等过几日太太忙完了,我还要给太太交这几个月的账呢!” 方笑着问起季善和沈恒此行可顺利来,“大小姐嫁的是王府,往来的不是达官便是贵人,太太和沈相公肯定是劳力又劳心吧?尤其那些个贵人都是目无下尘,拿鼻孔看人的,怕是……好在明年春闱后,咱们沈相公便是进士老爷了,自然再没人敢看轻。” 季善笑道:“还好,毕竟拢共就在京城待了几日而已,又是女方,其实除了大婚前日铺妆和我去王府给大小姐铺床,就没怎么出过门,也没怎么见过外人,倒也没多劳心。还是之前在会宁摆那三日喜宴时,才真是把我累着了。” 叶大掌柜忙道:“不怪太太瘦了,肯定是那时候就累着了,至今都没补回来。亏得眼下除了照顾沈相公,便没旁的大事要忙,也可以消消停停的养回来了。沈相公定也瘦了吧?这还剩半年又要春闱了,日日早起晚睡的,哎哟,我得让厨房以后采买时,多留意买大头鱼,再就是去乡下收老母鸡老母鸭时,看见有好的核桃什么的,也要多买些回来才是。” “那可就多劳您费心了,府里采买的肯定没有咱们店里直接去乡下采买的新鲜。” 季善谢了叶大掌柜,说起了过阵子老家当会来人送干辣椒之事,“估摸着就这个月底的事儿了,偏我和相公如今住在府衙,凡事都没以往那么方便,到时候只能您老打发人多留意着了。若是他们直接找来了店里,当然最好;若是他们找去了家里,就得您去接一下了,我也会打发人去与杨嫂子说一声,回头若是有消息了,让她给您带个信儿的。” 叶大掌柜点头笑道:“太太放心,我也算着日子呢。正好店里备的干辣椒快见底儿了,新店开张,用量又得翻倍,希望沈家此番能多送些来吧,明年也肯定得扩大种植规模了,往后应当更只会多多益善啊!” 只有生意越做越大,原材料才会多多益善…… 季善瞬间笑开了花儿,“那可就承您老吉言了。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太太和大奶奶,还有孩子们了,等忙过了这几日,我去家里瞧他们啊,我那有几匹缎子,几匹细葛布,正好给太太大奶奶和孩子们裁衣裳穿。” 叶大掌柜忙道:“他们衣裳都穿不完,太太还破费什么呢,留着您和沈相公穿,不然就给其他人吧。不过太太要去家里我却是一百二十个欢迎的,正好去劝劝我那老妻,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很正常的,让她别瞎操心了,这不是自觉操碎了心,也没能让儿子按她的来么?” 季善听得这话有异,忙道:“可是叶广怎么了?还是小的们不听话了?几个孩子都挺乖的啊。” 叶大掌柜叹气,“这不是叶广他娘一心想他再娶一房,好生过日子,再给我们生个孙子,就齐活儿了吗?偏叶广之前明明答应得好好儿的,听他娘安排,结果他娘让他去相看时,他却不肯去了。如今更是让他娘别再管他这事儿,他这几年都不想成亲,等以后想成亲了时,自然会成的……他娘急得不得了,隔三差五连我一起说呢……太太回头千万帮我劝劝她,唠叨得我都快受不了了,何况叶广?” 说得季善忍俊不禁,“原来是这事儿,说来叶广年纪也不大,今年才二十三周岁对吧?他想过几年再成亲,那就过几年嘛,等回头咱们飘香成了数得着的大酒楼,太太还怕没有好姑娘上赶着嫁给他呢?好饭不怕晚。” 叶大掌柜道:“不瞒太太,我后来也是这样想的,他一个大男人,不趁如今年纪轻轻干事业,等到一把年纪了时再来拼不成?那可就迟了,所以我就想着,他要过几年再成亲也好,横竖家里孙子孙女儿都有了,也不着急。可他娘,咳,自打听说他前头那个已经再嫁了,嫁得还不孬,心里便过不去了,日日都催他,跟谁较劲儿似的,弄得孙女儿那么小一个人儿都察觉到了,等闲不敢往她奶奶跟前儿凑,那孩子本来就够可怜了,我就怕时间长了,胆子越发小了……” 季善想到曾见过一次的叶广的女儿,的确是个胆小怯弱的,忙道:“那我回头见了太太,一定好生劝她。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跟不相干的人较什么劲儿呢,难不成她还信不过您老,信不过自己的儿子呢?将来咱们的日子只有比那不相干的人强出十倍百倍的,何必争这口无谓的气呢。”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她听不进去啊,只能回头看太太的了……” 季善又在飘香待了一会儿,便婉拒了叶大掌柜的留饭,带着青梅回府衙后宅去了,昨儿才说了后边儿三餐都要尽可能与罗府台一起吃的,总不能今儿就食言。 且府衙后宅也有一大堆子事儿等着她处理,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土仪等,也得给各家各府分送出去,秦夫人郑夫人等几家她也还得亲自去一趟,真是光想着都觉得一团乱麻了。 不想回了府里,刚回到自家院里想换一身衣裳,再凉快凉快便开始理事。 杨柳便捧着之前裴钦送她那两个装燕窝人参阿胶的盒子之一过来了,“大奶奶,您出门之前不是让我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好生保管吗?我把东西都拿出来后,发现这盒子竟还有个小夹层,然后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说完把那夹层给季善演示了一遍,然后递给她一张纸。 季善心里已约莫猜到是什么了,忙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张房契,至于是哪里的房子,不用说定是裴钦当日说的他让人在学府巷买好,想要送给他们夫妇,他们却执意没要的那宅子了。 霎时嗔怪、感动、窝心……百般滋味儿都齐齐涌上了心头,半晌才道:“收起来吧,等回头空了,我瞧瞧那宅子去,至于要不要收下,等以后再说吧。” 还当那日裴钦被他们坚决拒绝后,也就死了心,她也明明就细细检查过两个盒子的,结果还是让他给蒙混了过去,他可真是有够多心眼儿的,怕是连当时与他们推辞那几个回合,都是他预先设想好的,就是为了让她掉以轻心吧? 结果她就真掉以轻心,让他把房契给送了出去,——除了亲哥哥,还有谁会这般的“费尽心机”呢?罢了,下次再见时,她且如他所愿,叫他一声‘二哥’吧! 等到午间吃了饭,沈恒回房小憩时,听季善说了这事儿,也是好一番感慨,“这个哥哥也当真难得了,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补偿你,心疼你,与夫人的心是一样的,老天爷虽然阴差阳错让你受了十几年的苦,但终究还是对你不薄的。” 季善片刻才道:“嗯,所以我打算过几日去上香。” 也好让原主知道,至少她的亲生母亲与哥哥还是期盼她、疼爱他的。 翌日送走了满载而归的赵穆那四个护卫后,季善又接连忙了几日,才总算把积压的事情都理顺了,也能抽出时间,去飘香的新分店瞧瞧了。 就见那门脸果真如叶大掌柜所说的那般敞亮,远远的一眼就能看见,门外的街道也宽敞,关键四周就没几家卖吃食的,只差是整条街上的独家生意,也就不怪叶大掌柜一眼就瞧上了。 等进了店里后,更是一股凉风扑面而来,这才发现,原来后窗是正对着府河的,夏日里把窗棂都给卸了,前边儿的窗户再大开,便是穿堂风,客人肯定都喜欢。 季善就越发佩服叶大掌柜了,不愧是做了半辈子大掌柜的人,她这是……想到一半,冷不防就听得一声惊喜的叫声:“师父,您怎么来了?这昨儿没听爹说您今儿要来啊。” 季善循声一看,正望着自己笑得一脸灿烂的不是叶广,又是哪个? 他身旁都在头上搭了个帕子,袖子挽到半手腕儿的周氏与季莲花也满脸是笑,周氏随即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前,等靠近季善后,却又后退了一步,笑道:“我这满身又是灰又是汗的,可别熏着善善你了。” 季善笑道:“熏不着我。你们这是在打扫卫生呢?我瞧着已经很干净了,墙也粉得很亮堂了,哪里还需要打扫呢?不然找人打扫也使得,你们怎么还自个儿上手了?” 叶广先请她到一旁靠窗坐了,方笑道:“师父,的确都打扫得差不多了,我跟周婶子莲花妹子做最后的扫尾呢,等再晾上几日,把花木再添齐,牙行人也给我们送来了,便可以开张了。师父觉着这地儿好不好?您不知道,后厨都通风,夏日里可凉快了。” 季善笑道:“看来对你来说,别的地方再好,都及不上后厨通风凉快这一点好。也是,这么大热的天儿,就是坐着不动都淌汗了,你还得一日围着锅台跳足几个时辰,也真是难为你了。都坐下呗,光我坐着你们站着,算怎么一回事儿,又没有外人。” 叶广却极有眼色,笑道:“后边儿还有一点没打扫完的,我去给它弄完了啊,也省得回头再折腾,师父先与周婶子莲花妹子说话儿吧。” 说完便不由分说往后头去了,人家娘儿母子的久别重逢,肯定有体己话儿要说,他杵这儿算怎么一回事,还是等师父与周婶子她们说完了话儿,他再与师父说吧。 “哎,等会儿,你等会儿……” 季善叫他不住,只得由他去了,这才笑着问周氏:“娘,听大掌柜说,回头您和黄二哥就做新店这边儿的掌柜了,您自己也非常想试试?那就试一试吧,我相信您肯定能行的,到时候人家都知道我们飘香出了个能干的女掌柜,也是我们店的一大卖点呢!” 周氏让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善善,我、我就是想着吧,既大掌柜看得起我,那我肯定要证明给大家看一看,大掌柜没看错我,别人能行的,我也能行才是。可我这心里其实一点儿底都没有,就怕回头搞砸了,让大掌柜没脸,也给你丢脸……” 季善不在意的挥手道:“搞砸了就搞砸了嘛,多大点儿事,又重新来便是了。您别看大掌柜如今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听他说来,他当初刚当掌柜时,也出过不少的岔子,走了不少的弯路,才慢慢儿有了今日的,您好歹还有他和我给您兜着,怕什么呢?之前您不已经开始招呼客人,开始记店里的账算店里的账了吗,之后也多不了多少事儿,其实差不多的。” 周氏听叶大掌柜当初也出过不少岔子,方吐了一口气,道:“善善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儿干,不辜负大掌柜和你的这番信任的!” 季善笑着点点头,“那我和大掌柜就拭目以待了啊。” 看向季莲花,“你呢?听大掌柜说,你又有了很大的进步,自己觉着呢?” 季莲花看起来长高了些,也比上次的确又沉稳了几分,闻言笑得有些羞涩的道:“我除了又多认得了一些字外,倒是没觉得有其他进步,都是大掌柜人宽和,才会夸我的。” 季善笑道:“能说出这般谦逊的话来,本身便已是很大的进步了。” 说着看了一眼跟着的青梅,青梅便拿出了个小匣子双手奉上,季善接过直接递给了季莲花,“看看喜欢不喜欢。” 季莲花有些不明所以的打开匣子,就见里面是一对儿小莲花簪并一对儿同样雕成莲花状的耳坠,精致细巧得让人只看一眼,便再难移开眼睛,毕竟小姑娘家家的,有那个不爱漂亮首饰的? 心里也很快约莫猜到,季善应该是送给她的,毕竟都是莲花状的,而她就叫‘莲花’,又问她‘喜欢不喜欢’,只犹有些不敢相信,因小声道:“大姐,这、这……” 季善点头笑道:“不用怀疑,就是送给你的,去京城前我不是说了么,只要你好好学习,好好努力,我回来后一定有奖励,现在就是兑现你奖励的时候了。” 季莲花立时满脸的喜色,不过没忘记先看周氏。 周氏已忙道:“善善,这些东西太贵重了,你还是留着自己戴吧,莲花儿小人家家的,哪里就能戴这么金贵的首饰了,我和她欠你还不够多呢?” 季莲花闻言,抿了抿唇,也道:“大姐,娘说得对,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要,您还是留着自个儿戴吧,我也不是为了您的奖励才努力的,我是自己想努力,也是为了自己而努力。” 季善对季莲花明明喜欢得紧,却仍不忘征询周氏同意的举动很是满意,笑道:“这是银的,不是金的,因为知道金的娘肯定死活不会答应,所以值不了几个银子,您就别拦着莲花儿了。她这些日子的进步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我也看在眼里,既然做得好,当然就该奖。况她也是大姑娘了,平日里在店里忙里忙外便罢了,轮休时却是可以好好儿打扮打扮的,不现在水葱一般的年纪打扮,等将来一把年纪了再来打扮,再来后悔不成?” 说着将被季莲花又阖上放到桌上的匣子塞回了她手里,“大姐给你的,你就拿着便是了。” 季莲花仍是拿眼看周氏,见周氏沉默片刻,终于点了头,笑容才终于回到了脸上,“多谢大姐,我会继续努力,不辜负娘和大姐期望的。” 周氏便对她道:“知道你等不及想试簪子坠子了,先去帮小掌柜把活儿干完了,就找地儿试你的去吧,我跟你大姐还有话要说,去吧。” 季莲花让周氏说中心思,脸又是一红,忙扔下一句:“那我帮小掌柜去了啊,大姐,您跟娘慢慢儿聊。”往后头去了。 周氏这才嗔季善,“银的也要银子才能买来,何况光那做工怕也得几两银子了,善善你真是太破费了。这次就算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啊,等过几年莲花儿自己手里有钱了,想怎么打扮都是她自己的事儿,如今却是不能由得她。” 季善无奈一笑,“就一对儿簪子一对儿坠子而已,娘打算念我到什么时候呢?我还给您带了一对儿镯子,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了,不拿吧,本来就是给您的,拿吧,又怕您继续念……” 说得周氏笑起来,“那就不拿吧,我戴了镯子做事情不方便,就当是先存在你那里的,总成了吧?对了,你这次进京,可有、可有回你亲生本家去瞧瞧?他们见到了你和姑爷的人,我就不信能不喜欢的,纵之前真不是诚心想你回去,有这样那样的打算,这见到了人,处出了感情,慢慢儿的应该就能不一样了。” 季善不欲多说京城的事儿,以免周氏担心,那些离她真的太遥远。 因笑道:“去瞧过,不过大家都平平淡淡的,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毕竟就见了一面。不过二夫人与二爷倒是对我们极好,二夫人还要把她陪嫁的庄子铺子都给我,只我没要,二爷要给我他上次来会宁买的宅子,我也没要,谁知道前几日才发现,他竟把房契藏在了给我的补品盒子里,也算是有心了。” 周氏先还有些沉默,待听得裴二夫人与裴钦都待季善好,方笑起来,“别人也就罢了,只要你亲娘和亲哥哥待你好,将来真有个什么事儿,他们不会袖手旁观也够了。” 季善“嗯”了一声,“我也这么想。不说这个了,娘,您这些日子有收到清溪来的家书吗?虎头有给您来信吗?” 周氏皱眉道:“就是没有呢,亲家母他们也没给你和姑爷来过信吗?我本来还想着,虎头肯定不会写信,也就只能指望亲家母他们给你们来信时,顺便提一提他的情况了,谁知道……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季善见她满脸的黯然,忙笑道:“没事儿的娘,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您想啊,若真有什么事儿,我公婆肯定早给我们来信告知我们了,一直没来信,不就说明正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没有来信的必要吗?毕竟让人这么大老远的送信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横竖月底我大伯子们肯定就要送干辣椒进京来了,到时候有什么都当面儿问他们,可比写信详细也直接多了。” 周氏强笑道:“也是,横竖多的都等过来了,也不差十天半个月的了。那善善你要是没别的事儿了,就先回去吧,这里还没收拾完呢,别把你衣裳弄脏了,等收拾完了开张时你再来瞧,管保又不一样了,我也定会好好儿干,当一个好掌柜,不给你丢脸的!” 季善笑道:“您尽力便是了。只要尽力了,就算一时做不好,也没什么,慢慢儿再来就是了,让莲花儿也继续多学多看,将来若是她表现好,我也给她一个女掌柜做。” 周氏笑道:“那她听了肯定更有干劲儿,我回头就告诉她啊。可惜今儿没见着姑爷,不过姑爷春闱在即,也的确耽误不起时间了,善善你回去替我带句话儿给姑爷,努力之余,也别忘了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都相信他肯定可以的。” “好,一定给您原话带到。”季善笑着应了,又与周氏一边说话儿,一边把新店的里里外外都看了一回,瞧得叶广实在不得闲,看来只能回头得了机会再与他说话儿后,也就先坐车回了府衙后宅去。 之后几日,天儿越发的闷热了,闷热过后,便是接连几日的大暴雨,一时间罗府台与沈恒都忙到了十分去,飘香分店开张的事,也因暴雨耽搁了。 好在是不几日暴雨就停了,沈石沈河沈树三兄弟也押着十几车干辣椒平安到了。 第二百六六回 活该报应 接到消息沈石三兄弟平安到了,季善一直悬着的心方算是落回了原地去,她连日最担心的就是暴雨会影响三兄弟赶路了,万一再出个什么事儿……因此日日都在暗暗祈祷,他们最好还没出发,若已经出发了,也一定要平安抵达才好。 总算如今人平安到了,她和沈恒也不用担心回头不好向沈九林路氏和他们各自的妻儿交代了。 因忙吩咐青梅,“你让浚生去告知爷一声,就说大爷他们平安到了,让爷忙完了就与老爷告个假,去见一见哥哥们,我已经先过去了。对了,记得给人给我备车。” 待青梅应声去了,又叫向嫂子到跟前儿吩咐了一通罗府台的饮食后,方收拾一番,坐上马车去了飘香。 一时到得飘香,果见门外的街道上靠边儿一字排开停着十几辆牛车,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一靠近便能闻见干辣椒的焦香味儿。 季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不自觉满脸都是笑,加快脚步进了店里。 就见店里十几个大汉正埋头“唏哩呼噜”的吃面,人人都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用问,季善也知道定是车夫们了。 站在柜台后的肖大瞧得她来了,忙绕出柜台笑道:“太太来了,沈相公的兄长们正在后边儿雅阁里吃东西,大掌柜和小掌柜都陪着的,太太直接去吧。” 季善笑着“嗯”了一声,“那前头就辛苦你了,他们远道而来都辛苦了,面和肉都要管够才是。” 待肖大应了,方去了后边儿的雅间,见到了也正吃面的沈石三兄弟,“大哥二哥三哥,可算是见到你们了,爹娘都还好吧,家里一切都好吧?” 三兄弟瞧得她进来,忙都放了筷子,起身笑着给她打招呼,“四弟妹来了。” 沈树最爱说的,又笑道:“爹娘都好得很,家里其他人也好,新房子也盖起来了,旧房子也都修补粉刷过了,如今家里的房子连成一片,远远瞧着很是气派,爹娘日日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呢!就是惦记四弟和四弟妹得紧,日日都要念叨个三五回的。” 季善忙请三人坐了继续吃面,“都不是外人,也不用讲究那么多了,边吃边说吧。” 待三人推辞不过,坐下继续吃面后,才笑着又道:“爹娘既惦记我们得紧,怎么也不说跟了哥哥们一道来城里住上几日呢?定是觉着今年盖房子花了不少银子,想着能省点儿是点儿吧?真是,也不想想那才能省几个钱儿,回头我见了他们,定要好生说说他们才是。不过听得爹娘和家里人都好,我和相公也能安心了。” 沈树道:“爹娘倒也不是为了省钱,是想着二哥还没来过府城,这次也让二哥来瞧瞧,那家里总得有人照应才是,爹娘便留下了。四弟妹,四弟呢,这些日子肯定很忙吧?才听叶大掌柜说,你们月初才从京城回来,前后足足耽误了几个月呢。” 季善笑“嗯”一声,“他是日日从早忙到晚,既要念书,又要跟着恩师忙里忙外,人都瘦了一圈儿。我已经让人去告诉他哥哥们来了,待会儿应当就能见到他了。” 沈石忙道:“四弟忙的都是正事,四弟妹就别打扰他了。如今满清溪的人都说他有福气,是文曲星下凡,却不知我们家里最辛苦的其实就是他了,我们也就劳力,他是劳力还劳心,我们忙不过来了,还能找人搭把手帮个忙,他却是只能靠自己,谁也帮不上他的忙,也辛苦四弟妹日日照顾他了。” 季善不由暗忖,什么时候大哥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嘴上已笑道:“没事儿,他也该劳逸结合才是。对了,大嫂和三嫂都快生了,还是已经生了?” 沈石沈树道:“算着日子应该已经生了,不过我们出门时还没生,所以不能确定,只能回头再给四弟四弟妹来信报喜了。家里这半年是真忙,既要忙家里盖房子,又要忙田里,竟是连家书也顾不得给四弟四弟妹写一封。” 季善摆手笑道:“这一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我们不也没给家里去信呢?只要知道都平平安安的就够了。不过大哥三哥怎么不说留在家里等嫂子们生了再走呢,有你们在,也好给她们壮个胆儿,她们也能更心安啊。” “都不让我们留呢,说又不是头胎了,且娘还在家呢,没什么可担心的……” 正说着,周氏与季莲花端着冰碗子笑着进来了,“亲家侄儿们都吃饱了吧?那再吃点点心吧,冰冰凉凉的,吃下去浑身都凉快了,横竖他们卸辣椒也得不少时间,你们慢慢儿吃。” 沈树便起身道:“那我们去帮忙先把辣椒给卸了吧,省得占道的时间太长,人家要骂的,也不好耽误叶大掌柜做生意。” 一旁叶大掌柜忙笑道:“有车夫和伙计们呢,人够了,再多就要打挤了,反而添麻烦。贤侄们且继续坐着,跟沈娘子和周妹子继续聊天儿吧,你们都是家乡人,难得相见,肯定多的是话想说,我们父子就先去忙了啊。”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叶广出去了,因为猜到周氏怕是想问一些沈家兄弟一些自家的私密事。 周氏心下不由暗暗感激,大掌柜真是太细心周到了。 待大家都重新坐了,沈家三兄弟也吃起冰碗子来,才咳嗽一声,笑道:“那个,亲家侄儿们,我想问一下,我家虎头这几个月可还好吗?虽说他也那么大了,可在当娘的心里,他就是七老八十了,也还是个孩子,所以实在放心不下……” 沈家三兄弟见问,抬头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后还是由沈树开了口:“亲家伯母,虎头他、他……怎么说呢,他是好,也不好……您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嘛。正月里你们离了清溪后,我娘本来要让他去我们家,等过完了正月,孟夫子学堂开学了,他直接去上学的。可他坚持回了季家村儿去,之后我们也打听得,他回去后并没有受气,也就由得他了。” “再之后,出了正月,他便开始去孟夫子学堂上课了,听我们家小松说,他虽学认字比较慢,不过很是认真刻苦,孟家大少爷总是夸他呢。不过他很少去亲家伯母家里住,总是散了学就回季家村儿去,第二日一早再赶到镇上。我娘去瞧过他几次,他都说自己吃得饱也穿得暖,让我娘别操心他了,他会照顾好自己的,之后我娘便去得少了……” 等沈家开始盖新房子,里里外外都得路氏操心后,她去看虎头就看得更少了,不过始终没有忘了他,还是会时不时问沈松他在学里的情况,会让沈松给他带吃的去。 直到五月底,虎头忽然好几日都没去学堂上课,“小松回家说时,我们一开始当他是病了,不然就是家里农忙,暂时去不了学堂了?毕竟他也那么大了,说句公道话,就算是亲爹亲娘,家里实在忙不过来时,肯定也会让念书的儿子回家帮几日忙,以往四弟就是那样儿。我们便想着,等再过几日,他若还没回学里,再去季家村儿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周氏早已是满脸的紧张,赶着沈树急道:“那之后呢?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亲家侄儿才说他不好,他、他怎么个不好法儿了,没关系,只管都告诉我,我承受得住……” 季善见她脸都白了,又见一旁季莲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忙笑道:“娘别急,我三哥不是说了虎头虽不好也好吗?那肯定没事儿啊,您继续听他说嘛。” 沈树这才会过意来,好像他说得太紧张吓住周氏了,忙也笑道:“亲家伯母别急,虎头好着呢,只是过程有些复杂,那我既然要说,肯定要跟您说个一清二楚,好让您彻底放心啊。” 周氏听得儿子好着呢,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就行,道:“那你继续说吧。” 沈树便继续说起来,“之后我们还没去季家村儿呢,就先听说季家出事儿了,还是天大的丑事儿……咳,简单点儿说,就是季大山后头娶的那个寡妇生的儿子,竟不是他的,而是那个寡妇跟她前头的公公扒灰生的……总之,非常的不光彩。季大山母子都气疯了,嚷嚷着要把狗男女和小野种沉塘,两村儿闹得是不可开交……” 周氏与季善早已是满脸的震惊,“竟、竟还有这样的事儿?” 季善震惊之余,还免不得幸灾乐祸,“这才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呢,活该!” 余光见季莲花早已是满脸通红,忙将她推了出去:“这些不是你小姑娘家家的该听的,且忙你的去吧,横竖知道虎头好好儿的,你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旁的回头娘自会告诉你的。” 将不情不愿的季莲花打发了,方只差兴高采烈的问沈树:“那是怎么发现的呢?这种事那寡妇不是藏着掖着都来不及呢?” 沈树看了一眼周氏,才道:“咳,就是虎头无意发现的……” 虎头那几日因农忙去不了学堂,只能日日跟着季大山下田,没两日便已是腰酸背痛,浑身都要散架了。 却还连个喘气儿的时间都没有,冯寡妇可连季婆子都吹枕头风吹得让季大山吆喝着下田去了,只有她自己,因为要奶孩子带孩子,所以日日待在家里,顺带做饭洗衣服什么的。 虎头心里便渐渐生出了逆反心理来,冯寡妇一副巴不得累死了他,好让她儿子独得家产的架势,他就偏不让她如愿呢? 事发当日,下田忙了一会儿,便借口肚子痛,到自家后山找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打算小睡一觉,中午吃饭再回家去。 不想他刚睡得迷迷糊糊,就让自己的狗给弄醒了,随即便隐隐听见有男女说笑狎昵的声音,还有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 虎头只当是村儿里其他人家的事儿,他也算个半大小伙子了,村儿里人开各种露骨玩笑,一般也不避着男孩儿的,对村里的一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八卦自然知道些。 便要带了自己的狗悄悄儿避让开去,省得回头惹出麻烦来。 谁知道他的狗却咬了他的裤脚非不让他走,还非要扯了他往那对男女所在的方向过去,一人一狗拉扯之下,难免发出声音,也难免惊动了说话的人。 虎头也因此得以看清楚,说话的女人就是自家那个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他早已厌恶至极的后娘,至于男的,他却不认识,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不是他们村儿的人,更不是彼时正在田里累死累活的季大山! 随即做贼心虚,只当虎头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的冯寡妇回过神来,便喝骂那男人‘还愣着干什么,抓小兔崽子去啊,让他回去一嚷嚷,我们都得死!’,然后把怀里的孩子往背上一背,便跟那男人一左一右包抄起虎头来。 虎头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在原地坐以待毙,带着他的狗便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叫着“有贼,捉贼——”,唬得冯寡妇与那男人都是又恨又慌,那男人也追虎头追得越发紧了。 到底虎头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跑的时间长了,体力耐力哪能跟一个成年男人比?眼见就要被对方追上了时,偏偏还摔了一跤,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终究让冯寡妇与那男人将他抓住了。 那男人便问虎头看见了什么,哄他只要他什么都不告诉别人,就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可以去镇上想买什么好玩儿的就买什么。 冯寡妇却是咬着牙,说虎头决不能留,不然就是放虎归山,他哪怕眼下答应得好好儿的,回头脱了身,定然也会什么都告诉季大山与季婆子,他眼下的答应不过是哄他们的,让那男人直接结果了他,一了百了。 沈树说到这里,见周氏已是咬牙切齿,气痛得要晕过去了,忙越发加快了语速,“那男人让冯寡妇说动了,抱起一块石头,就向虎头的头砸去,虎头侥幸躲开了头,却还是被砸断了腿,当场晕了过去。万幸关键时刻,虎头的狗扑上前咬住了那男人的手,咬住了就不松口,因之前又是虎头叫又是狗叫的,早惊得满村儿的狗都跟着汪汪直叫,也早让村儿里的人和下田的人们都听见,赶到了事发现场,才总算救下了虎头,也拿下了那对儿狗男女,这才有人认了出来,那男人竟是冯寡妇前头的公公。” 周氏目眦尽裂的道:“那个野女人好黑的心,她那个奸夫尚且没有一开头就要我虎头的命,她却张口就要他死,等我回清溪见了她,不把她撕个稀巴烂,我再不活着!” 季善忙宽慰她,“娘别气,做下这样的丑事,他们怎么可能还有好下场,哪还用得着您亲自动手呢?三哥,之后呢?” 沈树道:“季家村的人自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兼之狗男女本就做贼心虚,只当虎头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让气得快发疯的季大山给打了一顿,便什么都招了。原来冯寡妇当初在勾搭上……在认识季大山之前,便已与自己的公公有了首尾,还有了身孕,又不敢打掉孩子,怕闹出人命来。这才想出了为腹中的孩子找个爹的主意,然后找上了季大山,不然寡妇想要再嫁哪是那么容易的,只要夫家不同意,什么都白搭,就是因为那奸夫就是冯寡妇的公公,是冯家的一家之主,他先同意了,自然其他人也只好同意了。” 周氏总算找回了心跳,不待沈树话音落下,已冷笑接道:“当初嫌我嫌得什么似的,等不及想要弄死了我,好为那野女人腾地方,还当自己真捡到宝了。结果果真捡了个宝呢,可惜是个现世宝,祖宗八辈儿的脸都要丢光那种现世宝,还附送一个小野种,哈哈哈,真是老天开眼,活该报应!” 季善更关心结果,忙道:“三哥,你方才说两个村子闹得不可开交,为什么?虎头呢,他腿怎么样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不好好儿治腿,留下什么病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得周氏也紧张的看向了沈树。 沈树摆手笑道:“亲家伯母和四弟妹别急,虎头没事儿,两个村子一边闹着要把狗男女和小野种沉塘,一边不肯沉塘,说好歹是几条人命,赔钱了事算了,毕竟这种事纵然两边都厌烦,到底都是同族同宗的,也不能不管。” 于是很快就闹得整个清溪都知道了,最丢脸的自然就是季大山母子了。 还有人把当初季大山为了娶冯寡妇,差点儿逼死了原配妻子,最后闹得和离的事翻了出来,季大山母子的脸更是丢到了姥姥家,名声也坏到了姥姥家,以后还有谁肯把女儿嫁给他们家呢?便是老寡妇都肯定娶不着了,自然也不可能再生其他孩子。 那虎头便不止是季家唯一的男孩儿,更是以后给季大山和季婆子养老送终,为季家传宗的唯一希望了。 季婆子与季大山又悔又恨之余,自然待虎头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但忙忙把他送到了镇上吴大夫那儿去医治,说花再多银子都给,还要星星不给月亮,简直把虎头快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了。 沈树边说边笑,“所以我方才说虎头又不好又好呢,他是伤了腿,又受了惊吓,要是运气不好,指不定还连命都没了,当然不好;可他如今被季大山母子当菩萨一样供着,跟以前比,肯定算是好得多了。” “不过娘去看过他后回来说,他对季大山和季婆子都很冷淡,非必要时候,连话都不肯跟他们多说一句。弄得他们母子很是小心翼翼,惟恐哪里不对,就惹了他不高兴,肯定后半辈子都只能看他的脸色过日子了,也算是以自己的方式,为自己和亲家伯母出了一口气吧。” 季善听得心情大好,道:“就是要这样才好。无论是谁,总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总算虎头是个清楚明白的,没因为他们已经遭了报应就心软,也没让他们一哄就忘了过去的事儿,原谅他们!” 沈树笑道:“就算他只记吃不记打,以后也受不了委屈了,何况我听娘说他比之前又懂事了,肯定不会只记吃不记打,心里都明白的。对了,亲家伯母,虎头还给您和莲花妹子写了信呢,您快看看吧,我方才只顾着说话儿,竟忘了这一茬儿了。” 说得周氏又惊又喜,忙接过沈恒递上的信,三两下拆开就看起来。 一面看,一面已红了眼圈,笑嗔道:“这字儿写得可真是差他姐姐差远了,还大小不一,狗爬一样,看来平日里上学一点没努力……不过总算比以前睁眼瞎,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要强多了……” 季善见她很快看完了,笑道:“娘,虎头信上都写什么了?” 周氏直接递给她,“你自己看呗,不过好多字儿他都不会写,不然就是写的别字儿,你得连蒙带猜,可别笑话儿他。” 季善便大概看了看信,果然满篇狗爬一样,得全靠想象力才能明白整封信写了些什么,亏得信不长,就短短几句,不外‘我很好,娘和姐姐别记挂别担心,也保重身体,等下次回来我们再见’之类。 不然季善就得担心自己的眼睛了。 等把信纸递还给周氏,她方笑道:“娘这下可以安心了吧?虎头好好儿的,人也更懂事明白了,也算是如今最好的结果了。至于他认字写字差莲花儿远了,那肯定的啊,莲花儿每天多少人教,多少时间学习呢?他肯定不能比,但只要他继续努力,我相信他总有一日能追上莲花儿的。” 周氏片刻才带着哭腔“嗯”了一声,“我先把信拿去给莲花儿瞧瞧,也让她高兴高兴啊。”,转身往外去了。 至于季大山母子和冯寡妇的后续,她眼下才顾不得,只要她儿子好好儿的,她管他们死不死呢! 她顾不得,季善却是一心想知道后续,毕竟她得知道季大山母子与冯寡妇眼下到底有多不好,才能彻底放心啊。 因又问沈树,“三哥,那后来两村儿吵出结果没?就算季大山母子和季家村不计较,肯答应赔钱了事,对方村子的人也不会饶了他们吧,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全村儿人的脸都丢光了,肯定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吧?那冯寡妇又图什么呢,偏要跟自己的公公……” 莫不是图那老不修的年纪大,图他不洗澡?季善想着,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沈树已道:“季大山母子死活要将他们两个连同那个孩子都沉塘,谁劝谁说都没用,赔多少银子也不顶用。那家子本来也恨自家的老不修恨得要死,以后别说他们家的女儿难嫁了,整个村儿的闺女儿郎婚嫁时,都要别人挑拣,他们一家几十年都别想再在村儿里抬起头来……见季大山母子坚持,就说随便他们母子要怎么样,他们不管了。” “之后两家便定了沉塘的日子,也两边族里村里都知会过了。谁知道还是让那寡妇与那老不修的找到了空子,竟于沉塘前夜带着孩子偷偷逃跑了,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季大山气得不得了,就要带了人去追,可季家村儿的人本来都厌恶他,都觉得他活该,他又怪这个怪那个的,非说是看守的人故意放走的人,以致怎么也凑不够人去追;去对方家里要人,那家的老婆子也是往地上一趟,说要钱要人都没有,只有命,他要就只管拿去……” “到我们出发时,听说两家都还扯皮呢,也不知道如今扯出个所以然来了没,总归给满清溪的人添了好多话题,都说今年不用看戏了,比看戏还热闹!” 季善听得拍手道:“的确比看戏还热闹啊,也比看戏解气多了。亏得我娘早早看透了他们的真面目,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家,不然如今还在受苦受累呢,那对儿母子作恶了一辈子,老天爷也终于开眼了,关键如今再丢脸再气得发疯,还都是他们自找的,真是痛快!” 正说着,周氏回来了,闻言哼笑接道:“可不是么,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恶人更有恶人磨的戏码真是太痛快了,我以后定要越过越好,把他们的脸都扇肿才是!” 沈树笑道:“不用以后,现在亲家伯母就能扇肿他们的脸了,都在说亏得亲家伯母早早跳出了火坑呢。就是他们名声烂到了姥姥家,虎头以后怕是也免不了被连累,不过我娘说虎头倒是很想得开,说只要他以后好好做人,好好学本事,时间长了,人们总会把他和季大山母子区分开来的,让亲家伯母和我们大家伙儿都不必担心。” 第二百六七回 家常温馨 季善听得忙笑道:“三哥,虎头真这么说呢?那他可真是懂事太多了。” 沈树道:“反正娘是这么说的,当时我们没去看他,只有娘去了。娘还说她问了他这次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府城见一见娘和姐姐,他说不用了,他要养伤,而且也不想来给亲家伯母和四弟妹添麻烦,再过几年,不愁他长不成一个能顶立门户的男子汉哈!” 说得周氏眼圈又红了,“这孩子,早前那么不懂事,如今一懂事起来吧,又忒懂事了……”,不过这回的笑,便是高兴欣慰的笑了。 门外季莲花也含泪笑起来,不止她在一天天变好,弟弟也在一天天变好,真是太好了;就是爹和奶奶如今一点都不好,好好儿的一个家,也彻底散了,回不去了……不过那本来也是他们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自然再不好也只能自己受着!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叶广便进来笑道:“师……沈娘子,干辣椒都已经卸完搬进我们的库房里了,我爹的意思,明儿再给几位沈爷算账兑银子,今儿就先安排他们先住下,好生歇一晚,您怎么说?” 季善笑道:“当然是听大掌柜安排了。车钱都已结了吗?不然我去结吧?” 叶广摆手笑道,“已经结过了,车夫们也都打发走了,回头自会在辣椒钱里扣的,沈娘子放心吧。” 季善笑道:“大掌柜办事,真是再让人放心也没有了。那我就先带兄长们去家里了,等明儿再过来与大掌柜说话儿啊。” 她已与沈恒事先商量过,把沈家三兄弟都安置到他们租的那个家里去了,一来那一带他们熟悉些;二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住进去还能请杨嫂子帮忙照管一下他们的一日三餐,倒不是怕浪费钱,就怕大热天儿的一个不慎便吃坏了肚子。 随即季善又与沈石三兄弟稍微解释了一番,再与叶广说好,晚些时候送一桌席面到家里后,便带着沈家三兄弟离去飘香,坐车一路回了家去。 杨嫂子听得拍门声,开了门一看,见竟是季善,立时又惊又喜,“沈娘子怎么忽然回来了?都这么长时间没见您了,还当下次再见怕是得过年去了,没想到今儿就见到了,快里边儿请,里边儿请……沈家几位爷已经到了呢?我就说嘛,沈娘子怎么会忽然回来。不过您要是忙,就打发青梅或是随便打发个人带了三位沈爷过来就是,之前该说的也都说好了,您还亲自跑一趟呢,也忒见外了。” 一面招呼沈石三兄弟也进门。 季善待大家伙儿都进了门,才笑着与杨嫂子道:“我之前是忙,这几日要好些了。本来之前是与杨嫂子说好了,若兄长们到了,就请你帮忙照管一下饮食,谁知道叶大掌柜周到,打发了人日日去城外守着,一瞧得兄长们到了,就直接给引到了店里去,也省得再麻烦,我接到消息,自然要去店里瞧瞧,所以便顺道带了兄长们回来了。” 顿了顿,“孟二哥晚上回来吃饭吗?我让叶小掌柜待会儿给我们送一桌席面过来为兄长们接风洗尘,杨嫂子不用做晚饭了哈,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好生喝几杯,好生乐一乐。” 杨嫂子笑道:“那可就偏沈娘子的好东西吃了,我们二少爷日日都回来的,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倒是沈相公怎么没跟沈娘子一起呢?” 季善道:“他有事忙呢,不过我已经打发人告知他了,应该待会儿也能到了。” 说完请沈家三兄弟去厅堂里坐了,又请杨嫂子帮着上了茶和西瓜,便给他们铺起床,收拾起屋子来,正屋住沈石沈河,之前周氏住的那个小房间住沈树,便住得很宽裕了。 等季善领着青梅忙得差不多时,沈恒带着焕生满头大汗到了,“好容易忙完,我立刻赶去了店里,谁知道去了店里,又被告知你们已经先回了家,我只好又忙赶回了家来。那是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啊,真是快渴死了!” 季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傻呀,喝口水能耽误多少时间呢?我还安顿不好哥哥们,非得你来呢?渴死了也是自找的!” 话虽如此,还是忙忙吩咐青梅去给他端了凉茶来,也没忘记给焕生一份。 杨嫂子知机,随即又给他切了西瓜来,一面笑赞道:“方才就觉着沈娘子比先前又漂亮了,那种气度,这会宁城我还没在哪家的太太奶奶身上看到过,当然……呵呵,我也没见过几个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但我就是觉着沈娘子漂亮又有气度。没想到这会儿见了沈相公,沈相公也比先前更俊俏更有气度了,果然是去过京城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就是不一样了哈。” 季善听得失笑道:“杨嫂子就可劲儿给我们戴高帽子吧。” 一旁沈恒已在激动的跟三个哥哥问好寒暄了,“大哥二哥三哥路上可还顺利吧?之前下暴雨可把我和娘子急坏了,就怕你们遇上了,会有危险,亏得你们总算平安到了。就是怎么都黑了也瘦了呢,是不是这半年在家里都很辛苦?爹娘呢,都好吗,你们怎么也不说好说歹说,硬拉了他们一起来呢?” 说完又难得情绪外露的一一拥抱过去三人。 季善则由得兄弟几个述说别后的寒温,只在一旁含笑看着、听着。 沈家三兄弟见自家四弟纵然已是举人老爷、纵然已是府台弟子、纵然已经去过京城了,单看外表衣着气度,与他们之间也已犹如天壤之别,却仍然对他们跟过去一样的亲热,一点距离都没有,在他们面前就只是他们的四弟,也是渐渐都放松了下来。 便是第一次来府城、兄弟三个里最拘谨的沈河都渐渐放开了,再不像方才跟季善相处时那样,饶最外向的沈树,都多少免不得有些不自然,怕哪里说错、做错了,季善会瞧不起他们,毕竟季善瞧着已完全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人心又是最易变的。 “前头几个月家里盖房子呢,肯定辛苦啊,盖完房子又下种,出发来京城之前又收了麦子,再接连赶半个多月的路,换了谁都得黑得瘦,不过很快就能养回去,没事儿的……” “如今咱家房子可漂亮了,跟镇上和县里那些个大户人家比都不差了,盖好后隔三差五就有人来看呢,先看四弟你的举人牌坊,再去看咱家的房子,都夸爹娘好福气……” “没有大摆流水席,就请亲朋族人吃了一顿饭,不过那日还是来了不少客人,最后摆了三十多席,热闹到天黑才散……” “舅舅今年没再出去跑生意了,娘也放心不少,三月初春雨绵绵时,还去舅舅家小住了十来日呢……” “京城自然好,光那城墙便气派得我生平之所未见,不过我们这次去时间太紧了,哪儿都顾不上去逛逛瞧瞧,也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去时,再好生各处瞧瞧了……” “四弟不知道,二哥当年被骗的银子也让县里的差爷们追回来了,说是县太爷下了死命,必须多久多久之内,把案子给他破了,县里的差爷们便到处搜拿,竟真在县太爷给的期限内把银子追回来了,还是柳师爷亲自把银子送到咱们家里给二哥的呢……” “这可都是四弟的功劳,若不是四弟如今是举人老爷了,县太爷和差爷们肯定也不会如此上心,不止我,当初被骗了银子的其他几家人也都感激得四弟什么似的,给家里又是送鸡鸭又是送蛋肉的……” “小柏和小梧如今也送去学堂了,将来不求他们跟四弟一样出息,能多读几年书,多懂些道理总是好的……” 兄弟四个又说又笑的,一开说就根本停不下来了,屋里简直热闹的不得了。 直至向晚时分,孟竞带着杨大回来了,兄弟四个才意犹未尽的暂时打住,起身笑着跟孟竞问好寒暄起来,厅堂里又换成了另一种热闹。 沈恒因与孟竞道:“彦长兄,这几日家兄们可就要给你和杨大哥杨嫂子添麻烦了,且等忙完了这一阵儿,我再好生敬你几杯,聊表谢意。” 孟竞听得摆手笑道,“沈家几位兄长都是利索省事儿人,能给我添什么麻烦?子晟兄也太见外了,且不说咱们什么关系,就说这宅子你也照常付了租金,有你一半儿使用权,你也不该与我这般见外啊,看来心里早已不拿我当自己人了。” 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看了季善一眼。 子晟兄他倒是时常见,哪怕如今不住在一起了,距离也不能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可嫂夫人他如今就见得少了,上次见还是罗家大小姐出嫁当日,他帮着子晟兄堵了门,不让新郎官和男方的迎亲队伍轻易进门时,且也只是远远的匆匆的见了一面,总算今儿又见到了。 他如今也没别的想头了,只要能偶尔哪怕只是远远的看嫂夫人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沈恒已笑道:“我几时不拿彦长兄当自己人了?这不是就算再是自己人,面子活儿还是要做,该说的场面话也要说一说么?既然彦长兄觉得我见外,那我不说了啊,你可别在心里嘀咕,这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连句感谢的话都懒得说。” 孟竞哈哈笑道:“放心,我不会嘀咕的,我有什么当面就说了,才不会与你玩儿言不由衷那一套。” 又向沈家三兄弟问沈九林路氏的好,“伯父伯母人逢喜事精神爽,肯定日日都乐呵呵的吧?其实如今二老都该享清福了,这次怎么也不说随了兄长们一块儿到府城来逛逛,这阵子家里也没多少农活儿要忙了吧?” “二老倒是的确日日都乐呵呵的,不过都操心一辈子了,哪里还改得了,我们怎么劝,都不肯跟我们一起来府城呢,说去年已经来过了,见过世面了。” “也是,老人家操心了一辈子,忽然让他们不操心了,怎么可能?家父也是如此,我一说让他少收些学生,不然就再招两个人,帮着教带启蒙班的孩子们,他也好少受累些,立马就跟我急,问我是不是嫌他老了,没有用了,我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飘香的伙计送席面到了。 季善忙招呼青梅和杨嫂子帮忙调好桌椅,随即安排大家都落了座,便说笑着吃喝起来。 一直热闹到二更,季善才扶着醉醺醺的沈恒上了马车,回了府衙后宅去,至于青梅和焕生,则被她留在了家里,这几日好照顾沈家三兄弟,或是帮着带个路,跑个腿儿什么的。 第二日,沈恒仍要念书仍要随侍罗府台左右,断没有因为兄长们来了府城,就放下学业,去陪自己兄长们的道理,便罗府台允准他,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亏得叶大掌柜能干,不过一晚上的功夫,便已把干辣椒都过好秤,连账目都算清楚了,一见季善来,便笑道:“太太这么早就来了?我还当您怎么也得下午才来呢。这是这批干辣椒的账目,太太瞧瞧吧。” 季善便接过账本看了一回,方道:“比去年略多了两成,看来今年天公果然作美,那还是按去年的价,每斤一百一十文给他们结钱吧,只要东西品质好,贵点也不怕……一共二百八十多两呢?新店才投入了那么多银子,还周转得过来吗?不够就告诉我,我手上还有些。”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放心吧,够周转,如今咱们可不是刚开张那会儿了。那还是跟去年一样,给兑成银票给他们,他们路上好携带?” 季善“嗯”了一声,“仍按去年的办吧。那我且过去瞧兄长们了啊,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肯定免不得拘谨,偏相公又忙,腾不出时间陪他们,我过去与他们说说话儿,他们总能自在些。” 叶大掌柜闻言,便忙让人去厨房包了一包刚卤好的牛肉鸡脚猪耳等卤菜来,“太太带过去好给沈家兄长们下酒吃,比外面买的强十倍。” 季善笑着谢了他,“还是您老想得周到,那我走了啊。” 待杨柳接过包好的卤菜,方辞了叶大掌柜,坐车回了家里。 就见沈树正撺掇沈石沈河要出去四处逛逛,二人却都一脸的犹豫,“大热的天儿,还是别去了,省得又要花钱,就在家里消消停停的歇着不好呢,这些日子赶路你不累,我们可都累了。” 瞧得季善来了,二人都松了一口气,忙笑着起身道:“四弟妹怎么来了,你有正事儿忙就只管忙你的去,不用管我们了。” 沈树也笑道:“是啊四弟妹,听青梅说,你如今管着府台大人后宅的家,日日不是忙这个就是操心那个的,就别管我们了,我们都几十岁的人了,又有吃有喝有住的,你还放心不下呢?” 季善请三人坐了,自己也坐了,方笑道:“三哥别听青梅的,平日里我还是不忙的。对了,我方才已经先去过飘香店里,见过叶大掌柜了,他昨晚便把这批辣椒的钱算好了,一共是二百八十四两,打算还是跟去年一样,给你们兑成银票,你们到了天泉后,再去兑成银子和铜钱,怎么样?” 三兄弟自然都说好,“叶大掌柜想得真周到,我们怎么都成的。可惜如今天儿热,带什么都不方便,不然真该给叶大掌柜,还有府台大人带一些土仪的。” 季善摆手笑道,“没事儿,叶大掌柜和恩师都不会计较的,只冬天多给他们带些腊肉腊鱼之类的就好了,难得他们都爱吃。” 沈树忙笑道:“那今年冬天我们再多做些,杀它个四五头猪,鱼也多买些,不但让你们过年回家时吃个够,走时再拉它个两三车,到了府城肯定够分了。” 季善却是微皱眉头道:“今年过年我们怕是不能回去了。二月就要春闱,相公连元宵节都过不了,就得出发去京城赶考,若是再来回清溪一趟,时间肯定来不及,也要耽误他念书的时间,本来才去京城一趟,已经耽误得不少了。所以我就想着,不然到时候爹娘和哥哥嫂子们都来府城过年吧?也好让嫂子们和孩子们瞧瞧府城是个什么样儿,等孩子们回去了,才会越发的努力念书,因为除了念书,他们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出人头地,可以到府城这样的大地方来生活。哥哥们觉得怎么样?” 都是为人夫为人父的,自己来府城见过世面了,岂有不让想妻儿们也来瞧一瞧的? 是以季善这话说得沈家三兄弟沉默之余,都免不得有些心动了。 但也就心动了片刻,沈石已先道:“四弟妹,还是别了,你才都说四弟时间紧急,耽误不得了,若我们到时候都来了京城过年,岂不是吵得他日日都不能安生念书呢?那可不行,年是年年都能过的,春闱却是三年才有一次,可不能耽搁了四弟的大事。且全家那么多人,来了府城住哪里?一日三餐也都得买来吃,得多大的花销?哪比得上家里色色都是现成的,所以真的别了。” 沈河也道:“是啊四弟妹,虽然如今家里日子好过多了,也没必要浪费嘛。且过年还要走亲戚,亲戚也都会到家里拜年,我们要是都走了,也不像样。” 便是沈树都笑道,“四弟妹你不知道,新房子头三年过年是不能空着的,不然不吉利,今年可是咱们家盖好新房子后的第一个年,更不能空着了。所以不止我们,爹娘也肯定不会同意来府城过年的,你和四弟的好意我们先领了,以后再说吧。” “是吗?”季善这才知道还有这些个风俗忌讳,“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那岂不是今年过年我们不能一家团聚了?早知道此番更该带了爹娘一起来嘛,谁知道下次再见二老得什么时候去了?” 沈树笑道:“没事儿,肯定要不了多久的。不然我们这次回去后,让爹娘再来府城一趟?也是怪我们,之前竟没想到四弟要去京城赶考这一茬了,不然说什么也要带了爹娘一块儿来。” 季善咝声道:“还是我晚间回去与相公商量后再说吧。住的地方倒是不用操心,我本来想的是,大不了到时候现赁一个大宅子也就是了……但哥哥们说的也是实情,那么多亲朋本家,总不能都不礼尚往来了,新房子也不能空着。” 不然他们还是回去?大不了路上赶一点儿,到家后少待几日也就是了…… 可罗府台又该怎么办,去年还有个罗晨曦陪他过年,今年连罗晨曦都嫁去京城了,难不成让他老人家一个人过年呢?那也太可怜太凄凉了! 季善不由难住了。 好在沈家三兄弟也不是明儿就要走了,总得再待几日,她还有的是时间与沈恒商量出个万全之策来。 也就暂时撂开,与沈家三兄弟说起旁的来,“叶大掌柜马上要开一个分店,那地段瞧着比如今的飘香还要好些,估摸着开张后生意也差不了,那以后对干辣椒的需求,肯定也要翻倍。所以这次哥哥们回去后,便告诉爹,再让爹与三叔公商量一下,以后每家都再多种两三亩辣椒吧,那样大家的日子就更过了。” 沈家三兄弟闻言,都是又惊又喜,“真的吗四弟妹?不过叶大掌柜那般能干,他们店里的菜味道也好,开分店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等我们回去告诉了爹和三叔公,三叔公还不定怎生高兴,爹又不定怎生有面儿呢,如今咱们家已经是一溜的好名声,爹娘到哪里都让人敬着了,都是多亏了四弟妹。” 季善摆手笑道:“都是相公的功劳,我所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若没有相公又中秀才又中举人的,先挣来了锦,我有花儿也没处添去啊,哥哥们就别夸我了,相公能有今日,爹娘和你们也是功不可没。” 说得三兄弟心里都是十分的熨帖,对季善也是越发的敬服了,不怪爹娘都时常将四弟妹是四弟的福星,也是他们沈家的福星这样的话儿挂在嘴边,她的确是他们沈家的大福星啊! 到底都是大伯子,沈恒又不在,季善也不好多留,待一时吃过午饭,也就带着杨柳先回府衙后宅去了。 不过临走前没忘记吩咐焕生带了沈家三兄弟各处都逛逛去,他们想买什么也都给他们买,只要不是乱花就好,还现给了焕生二十两银子,才放心走了。 晚间临睡前,季善把白日与沈家三兄弟说的话大略与沈恒学了学,末了道:“如此看来,今年咱们是真不能与爹娘和全家人一起团聚过年了,本来还想着到时候等爹娘他们都到了,大年三十儿的爹娘和恩师坐了上席,做上满桌子的菜,买上几筐子烟花爆竹的,好生热闹热闹呢,可惜了……” 沈恒听得皱眉道:“是我疏忽了,没想那么多。既实在条件不允许,那咱们就留在府城陪恩师过年,让爹娘在家里过年吧,横竖家里大大小小的那么多人,又新添了丁,热闹得很,少了我们也冷清不了多少,且等明年再回去过年也是一样,总归年年都要过年的,便爹娘实在想咱们了,平日里也一样可以到府城来嘛。” 季善缓缓点头道:“行,那我回头就与哥哥们说,今年就多劳他们在爹娘跟前儿尽孝承欢了,这样的话,这次我们多给爹娘带些银子和东西回去吧,哥哥嫂子们和孩子们也都带些礼物……不用你操心这些,你安心忙你的吧,这点事儿还难不倒我。” 沈恒少不得轻轻拥了她入怀,“知道我娘子能干,可再能干的人也会累不是?尤其你还是为了我,才受这些累的,我就更心疼了,等着明年我给你挣一个凤冠霞帔啊!” “你就哄我吧,当我不知道凤冠霞帔都是先给母亲挣了,才有妻子的呢?你明年还是先给娘挣吧,横竖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你会为我也挣得的,我不急,你也别急,别因此给自己太大压力。” “是有压力,但都是能转化做动力的,只管放心吧……” 当下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说得彼此心里都热乎乎的,才熄了灯,相拥着睡下了。 第二百六八回 心事 沈家三兄弟在府城又待了几日,便回了清溪去。 季善与沈恒苦留不住,只得替他们雇好了马车,打包好了各色礼物,一路将他们送出了城外。 周氏与季莲花也少不得为虎头带了一大包吃的穿的用的,还有特地为沈九林路氏准备的谢礼;孟竞亦趁机为家里父兄侄儿侄女们都带了不少礼物回去,——既季善沈恒今年不回清溪过年了,他八成也不会回了,总得提前做两手打算。 所以沈家三兄弟可谓来是满载而来,回也是满载而归。 之后会宁的汛期渐渐过了,沈恒不用再时不时的随侍罗府台身边,有了更多的时间看书做文章,便越发的废寝忘食了。 季善知道他忙,每日除了保证他和罗府台都能吃好喝好,吃穿住行全不用操心以外,也不打扰他,横竖她无聊了就去飘香逛逛,不然就是去城里各处逛逛,再不然就是给罗晨曦写信,想到什么写什么,积攒到一定的厚度了,才封好了让人一并送到京城去,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在此期间,飘香的分店也顺利开张了,且一开张便不负叶大掌柜与季善的期望,宾客盈门,日日爆满。 周氏与黄二两个新科掌柜新官上任三把火,竟也是当得有模有样,除了刚开头几日有些个手忙脚乱,拙荆见肘,等熟练起来后,便配合得极是巧妙,游刃有余了。 季善一直悬着,只没让任何人瞧出来过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地去,再见到叶大掌柜,便少不得赞起他来:“还是您老有魄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果然我娘和黄二哥都没辜负您老的期望与看重,这才十来日呢,新店那边便已上了正轨,当真姜还是老的辣!” 叶大掌柜因为新店日日爆满,心情大好之余,也免不得有些小小的得意。 闻言摆手笑道:“太太千万别这么说,主要还是周妹子与黄二立得起来,他们要是立不起来,我就是再怎么提拔他们也是白搭啊。如今好了,新店老店生意都这么好,只要这样到年底,肯定能有不少的结余,离太太明年去京城开分店的目标也更近了。” 季善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京城遍地权贵,不多积累点本钱,还真不敢轻易去投注。不过如今相公一心备考春闱,我也的确没那个心思,明年再说吧。” “正是太太这话,沈相公春闱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旁的等春闱过后再说也不迟。”叶大掌柜表示赞同,“那太太还要买宅子吗,我还是那句话,若遇见合适的,其实买下也未尝不可,实在将来要用银子了,转手卖了便是,太太觉得呢?” 季善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会让您托牙行的人帮着打听了。可今年我公婆不来府城过年了,明年相公春闱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还是明年再说吧。” 关键她如今捏着裴钦给他的那张房契,回头要退肯定是退不掉的,那宅子便只能一直空着,她又哪里还有再买的必要?只这话不好告诉叶大掌柜而已。 不过叶大掌柜是聪明人,季善不愿多说,他也不会多问,笑着应了一句:“那就明年再说吧,也不差这半年几个月的了。” 便岔开了,“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了,太太不知得不得闲去新店那边,赏脸与大家伙儿一道吃顿饭?也瞧瞧周妹子与莲花儿如今的变化,母女两个都开朗多了,就前儿,还有隔壁糕点铺的老板娘变着法儿的向我打听莲花儿多大了,有没有定亲呢,我听她那意思,八成是想求莲花儿做儿媳妇。” 季善听得笑道:“知道虎头如今不用再受委屈,人也越发懂事明白了,她们便没什么可揪心的了,自然一日比一日开朗;何况如今我娘可是掌柜了,也得风风火火,爱说爱笑,才能招呼得好客人,镇得住底下的人啊。不过莲花儿才多大呢,就有人想求她做儿媳妇了?这也太早了点儿吧!” 叶大掌柜笑道:“她都十三了,也只是说亲,不是成亲,还早呢?不过我也觉着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不能草率了,所以与糕点铺的老板娘说周妹子曾给她算过命,不宜早嫁,就她那结巴儿子,可配不上莲花儿,且等以后有更好的了再说吧。” 季善笑不可抑,“那家的儿子我见过,也就说话有些不利索而已,您这也太护短了吧?” 又与叶大掌柜说笑了一回,定了中秋前日午间到新店那边与大家伙儿一起吃团圆饭后,才回了府衙后宅去。 之后到了约定的日子,果真去到新店那边,与大家伙儿热热闹闹的吃喝乐呵了大半日;翌日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中午与沈恒一道,好生敬了罗府台几杯,晚间爷儿三个还在院子里赏了一回月,一边说笑着,一边吃着月饼瓜果,直至快交三更,才兴尽而散。 中秋过后,日子便过得越发快了,好似不过眨眼间,天儿便凉了下来,早晚都得穿带夹的衣裳了。 罗府台也终于收到了京城同科的来信,明年春闱的主考官定了,正是翰林院的刘掌院。 因忙让人叫了沈恒到跟前儿,道:“没想到大姑爷之前得到的消息竟是真的!明年春闱的主考官正是刘掌院,还是皇上亲自定的,‘君无戏言’,那便绝不会再更改。打明儿起,你别自己看书做文章了,每日下午都到我这儿来,错过了这一次,又得再等三年,虽然好饭不怕晚,但明明一开始就能吃到好饭,又何必非要荒废三年的时光?” 顿了顿,又道:“回去告诉你媳妇儿,这阵子你少不得要越发顾不上她了,让她别与你怄气,别怪你冷落了她,等忙过了这几个月,自然也就好了。” 沈恒听得主考官定了,心也定了,忙笑道:“恩师放心,娘子她深明大义又善解人意,定不会与我怄气的。” 罗府台也笑起来,“我知道,你媳妇儿是难得的大气从容,我不过白说说罢了。去吧。” 沈恒便行礼告退,回了内院去。 就见季善正坐在窗前托腮发呆,明显有心事的样子。 沈恒不由放轻了脚步,待走近了,轻轻把手搭上了季善的肩膀,方柔声问道:“怎么了善善,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是遇上什么为难事儿了?别瞒我啊,我这几日一直都觉得你心不在焉的,肯定是心里有事。” 季善已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他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如今事事都如意,不焦不愁的,哪来的心事?非要说心事,也就是担心你的春闱了。” 沈恒想到春闱的意义,再想到别说他自己了,连罗府台他都能感觉到有那么一丝焦虑,那季善会担心会焦虑,就再正常不过了。 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道:“善善你别担心我,我会努力的。恩师今儿也收到了京里的来信,果然明年的主考官是刘掌院,与大姑爷之前说的合上了,恩师因此让我以后下午都跟着他,他好针对性的指点我,这名师出高徒,你还担心什么呢?放心吧,我定会金榜题名,凯旋而归的!” 季善忙笑道:“真的是刘掌院呢?那大姑爷既能那么早就知道主考官,会不会考题也能提前知道呢……开玩笑的啦,科考舞弊可是大罪,纵大姑爷真知道,我们也不敢要,又不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不上,对不对?” 沈恒见她还能开玩笑,越发宽心了,笑道:“娘子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当然不能辜负了你的信任才是。对了,善善你让人在外院恩师的书房旁,找间厢房给我铺个床吧,万一我晚上学得晚了,就是外面凑合睡了,也省得进来吵到了你。” 季善就扁了嘴,小声嘀咕道:“那你岂不是越发与我连说话儿的时间都没有了?分明就同住一个屋檐下,结果却……罢了,谁让我盼着有朝一日能凤冠霞帔加身呢,那便不能感叹‘悔叫夫君觅封侯’,这世上可没有鱼和熊掌都得兼得的好事儿!” 一副又娇嗔又俏皮的样子,看得沈恒心都要化了,捏了她的鼻子笑道:“那我尽量还是进来睡,让我娘子鱼和熊掌都兼得,总成了吧?”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我不过就嘴上这么说说而已,其实巴不得你不进来睡,我一个人睡好吗,一个睡多好啊,想怎么滚就怎么滚,想多晚睡就多晚睡,你还是别进来睡了。” “真的?那回头天儿冷了,睡到半夜都睡不暖和,可别求我啊。” “干嘛求你,我没有汤婆子,不知道生火盆呢……” 夫妻两个耍了一回花枪,季善见吃饭还早,便让沈恒再去前头看罗府台还有什么吩咐没,等晚些时候与罗府台一起进来吃晚饭,打发了沈恒,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她的确有心事,不过不是担心沈恒的春闱,这事儿她再担心也没用,还得看天时地利人和,所以顺其自然就好。 她的心事是为什么她至今还没能怀上身孕? 打去年沈恒死里逃生回来后,她便没有刻意避着了,还当两人都年轻,那啥……虽算不得太频繁,却也不少,那肯定要不了多久,便能升级了。 却不想,一直到现如今,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前几个月还能说她和沈恒都忙,心思都不在那上头,没有还罢了,可如今消消停停的了,她竟还是没有……难道真是早年伤了身子,亏了内里,所以才会如此? 那可就愁人了,如今可没有什么试管之类,甚至极有可能连毛病到底是出在哪里,都查不到。 偏这事儿又不能与沈恒商量,以免分了他的心…… 所以连日季善才会心不在焉,沈恒作为枕边人,感觉并没有错。 也不知道这会宁城哪有厉害些的女科大夫?回头还是看看大夫去,先听大夫怎么说吧,她光在这儿担心猜测,也解决不了问题,若真有问题,慢慢儿治就是了,讳疾忌医就真是傻了。 季善想到这里,心里安定了几分。 随即又想到,不光她要看大夫,沈恒也得看才是,便真有问题,也未必就是出在她身上,万一是出在沈恒身上呢? 她可不是如今这个时代的人,只要夫妻两个没有孩子,就是女人不能生,就是女人的错,女人也自此再挺不直腰,只能越发受丈夫和公婆的欺压。 届时不管是她的问题,还是沈恒的问题,先看能不能调治,若能调治,便慢慢儿来,不能调治,又再一起想其他法子便是了,反正什么香火传承,她是一点儿不看重的,想来沈恒也未必就有多看重。 不过眼下还是先别拿这事儿分沈恒的心了,只她回头先去看看大夫吧,等明年春闱后,若她还没有孩子,再叫了沈恒一起去看也不迟。 会宁的大夫不行了,还有京城的大夫,便是太医院的太医,只要想法子,也未必就没有希望请到,所以她实在不必现在就杞人忧天,她和沈恒年纪又不大,有孩子还不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季善自己想通了,整个人便又“满血复活”了。 过几日便果真找到叶大掌柜,向他打听起会宁城哪有好的女科大夫来,“天儿一冷我便浑身冰凉,恨不能时时都守着火盆,半步也不要离开,先还当我这是比旁人更怕冷,前儿听府里一个老妈妈说起,才知道可能是气血虚亏的缘故,所以想找个好的女科大夫调一调,不知您老可知道?” 叶大掌柜都成了精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季善的潜在意思? 忙笑道:“太太怕是早年亏了身体,才会比常人更怕冷吧?是该好生调一调才是,我回头就给您打听大夫去啊,您和沈相公年纪都不小了,如今也算是小有家业,是时候该添个小少爷小小姐了。” 之前他见太太一直不在意这事儿,心里还曾犯过愁,太太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男人对子嗣都是很看重的,她早早生下长子长女,将来万一有个什么变故,也才能更有保障不是? 可男女有别,他也不好跟太太说这事儿,便是与周妹子说,让周妹子转告太太,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总算如今太太自己明白过来了! 季善就知道瞒不过叶大掌柜,遂也大大方方的不遮掩了,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想先找个可靠的大夫调调,就先多谢您了。对了,您瞒着点儿我娘啊,我怕她知道了又要自责难过,毕竟当年……反正慢慢儿来吧,我和相公都还年轻呢!” 叶大掌柜听得满脸的心疼与愤怒,“都是那对猪狗不如的母子造的孽,这要是万一……可就真是害了太太一辈子,呸呸呸,哪有什么万一,没有万一,太太与沈相公定能儿孙满堂!也就是我如今离清溪远,不然一定饶不了他们母子,一定让他们好看!” 季善忙笑道:“您老别生气,他们已经遭报应了,如今是人也没了,脸也没了,还不定怎生痛苦,怎生后悔呢,哪还需要您给他们好看,没的白为两个渣滓脏了您的手,坏了您的心情。” 叶大掌柜咬牙道:“比起他们对太太和周妹子曾经做过的,那点子报应算得了什么?也太便宜他们了!我后边儿不回天泉,不回清溪便罢了,只要回去,一定要去找他们的麻烦才甘心,且给我等着吧!” “哎呀,您老真别气了。您就这样想呗,要不是他们那样虐待我,一心卖了我,我多半也嫁不了相公,也就不会有今日,更不会结识您老,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这样想您心里痛快点儿没?” 季善只好又劝了叶大掌柜一回,待他渐渐消了气,与她说好一打听到大夫,便打发人给她送信儿去后,方回了府衙后宅去。 叶大掌柜办事效率不是盖的,不几日就给季善打听到了一个可靠的女科大夫。 季善便择日去了一趟,让那位须发半白,儒雅可亲,光看着便觉得可靠的陈大夫给自己好生诊了一回脉。 可惜结果不算好,“这位太太早年怕是受过不少磨难吧?明明年纪轻轻,身体却亏空得这般厉害,怎么不早些来呢?如今再来已经有些迟了,不过也说不定,我且先开几服药,太太回去吃着吧,等吃完了又再来,我看要不要换方子。” “老朽丑话先说在前头啊,这不是一朝一夕就是见效的事,指不定吃上三五年,都未必能见效,可终究还有几分希望,若是不吃,可就一分希望都难了,太太一定要坚持才行,不然我今儿也不用开方子了。” 季善自然是一口答应自己会坚持,“我既然打听到了您这儿,肯定就是要治病,也肯定会坚持,不然不是讳疾忌医么?请您给我开方子吧,别说还有几分希望了,就算只有一分,我也不会放弃的!” 等拿了方子,抓好药回去的路上,却再乐观不起来,而是忍不住满心的沮丧与难过。 本来来之前还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也许她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沈恒也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是他们的缘分还没到,所以孩子才至今没来呢?等缘分到了,自然也就来了。 她刚来时的确营养不良,姨妈也不规律,可后来条件渐渐好了,她便一直有注意保养自己,渐渐姨妈也规律了,便以为应该没有大问题了,谁知道…… 可如今侥幸的希望也破灭了,问题的确出在她身上,还指不定不间断的吃上三五年药都未必能有效,这可如何是好?岂不是意味着,她这辈子极有可能当不成母亲了? 要真是那样,她一定饶不了季大山与季婆子,不但祸祸得原主连命都没了,后遗症还如此的严重! 然等回了家,季善却丝毫没表露出来,跟她去的青梅也再四叮嘱过了,一个字也不许告诉别人包括沈恒,之后便按一日三顿,悄悄儿吃起老大夫给开的方子来。 只是吃了几日后,再是遮掩得好,中药的味儿到底不能全然遮掩住,还是让沈恒察觉到了。 季善也不瞒他,笑着道:“是我想着自己身体寒凉,每个月那几日,也总是难受至极,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才是,便找了个老大夫,开了调养的方子,看吃上一阵儿后,能不能有所好转。所以你真的别担心,我没病也没痛,比你想象的还要好几分。” 直接否定他肯定是不信的,还是得夹杂几句真话,半真半假的,才能取信于人。 果然沈恒眉头稍稍舒展开来,“真的?那那老大夫可靠吗?我听说身体寒凉是气血两亏,善善你的确该好生调养一下才是,以后能让自己舒服些也是好的。” 季善笑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你就别管了,我肯定比你更爱惜我自己。” 又说了几句话,便有意岔开了,瞧得沈恒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却忘了沈恒有多爱重她了,怎么可能因为她几句半真半假的话,就不问不管这事儿了?次日便打发了焕生悄悄儿去打听那位老大夫是谁,季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 自然也就知道了老大夫的诊断和季善的担忧,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这些日子真的一直有心事,偏自己之前竟真信了她的托词,真就没再追问,说到底,还是自己对她关心不够,太疏忽她了! 当晚便提前与罗府台告了假,晚饭后没再去外书房,而是让杨柳沏了茶,备了果点,一副要与季善秉烛夜谈的架势。 倒把季善弄得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做什么亏心事儿了,所以需要足够的时间,气氛也得先弄好,才好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呢?” 沈恒却没笑,而是正色道:“善善,你为什么看大夫,那位老大夫对你的诊断我都知道了,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呢?就自己一个人默默焦虑,默默承受压力,你把我这个相公当什么了,还是不是你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了?” 季善怔了一下,无奈笑道:“还当总能瞒你一段时间,没想到就瞒了几日便瞒不住了。我这不是怕你分心,影响春闱吗?也是怪我如今太闲了,一闲下来便容易胡思乱想,要是仍跟晨曦出嫁前那段时间一样忙,不就顾不得东想西想了?” 顿了顿,“不过这也算不得是胡思乱想,这可是大事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我们都成亲这么几年了,却至今没有好消息,也是时候该我着急了,可惜之前还能抱几分侥幸的希望,如今却是……” 沈恒忙道:“什么叫‘是时候该你着急’了,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要急也该是我们一起急才是。再说了,谁说问题就一定出在你身上了,那个老大夫又没给我诊断过,万一问题出在我身上呢?我记得我十来岁时,临镇有家子因儿媳妇过门五六年都没怀上孩子,便说人家不能生,把人给休了,谁知道那媳妇再嫁后,却三年抱俩,这下都知道问题是出在他们自家儿子身上了,闹了好大的笑话儿呢。所以善善你别胡思乱想,等我哪日也去瞧过大夫了,你再胡思乱想也不迟。” 季善没想到他还能有此等觉悟,心里好受了几分,嗔道:“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的。” 沈恒道:“本来问题出在我身上的可能性就极大,我那几年身体那么糟糕,还差点儿就死了,谁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呢?我又日日忙于学业,那个……播种都少了,当然长出果实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善善,好娘子,你可千万别因此就嫌弃我啊……” 说得季善“噗嗤”笑起来,“你就哄我开心吧,倒不想这程子日日都忙于学业,连门都少出,人也少见嘴巴却反倒越发甜了呢!” 沈恒就握了她的手,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将下巴放在了她的头顶上。 方柔声道:“善善,我没哄你,我是真这么想。再说了,我不是早告诉过你,比起能不能有孩子,于我说来,孩子的母亲是不是你,才是最要紧的吗?只要是你,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的,有当然最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哥哥们那么多孩子了,过继一个就是了;再不然,就跟恩师一样,不过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将来咱们都不在了,什么都不知道了,还管什么香火不香火呢,你说是不是?” 第二百六九回 进京赶考 沈恒声音越发的轻柔了,“所以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压力,更不要自责,觉得都是你的错之类,且不说也有可能是我的问题,孩子的事儿也得看缘分,缘分不大,就算我们都好好儿的,也是白搭。就算真是你的问题,那也怨不得你啊,又不是你想这样的,你早年被那样虐待,不知道遭了多少苦难,你本来就是受害者了,怎能再怨你?要怨也该是怨那虐待加害你的人才是!” 怕季善还会担忧焦虑,又道:“你也别担心以后我会变心或是怎么的,我绝不会的,这么好的娘子,我要是变了心,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肯定会降下报应来的,还有爹娘呢,肯定也不会饶了你。况你又不是没有娘家的人,飘香那么多人,还有岳母和莲花虎头,还有京中的夫人和裴二爷,我哪里敢啊?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季善轻轻回抱了他的腰,道:“我倒不是有压力,或是自责,我也早说过‘你若无情我便休’,到时候我直接扔了你走人便是,我怕什么?那些明明问题是出在丈夫身上的家庭,也没见当妻子的直接跟丈夫和离,换个丈夫啊,女人能包容的,凭什么男人就不能包容了?我可绝不会忍受这种双标的。” 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就是害怕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当母亲……那我肯定会至死都遗憾的……” 这才是她悲观沮丧的根本原因,都是因为她自己喜欢孩子,想要孩子,至于沈恒和其他亲人的感受,她当然也在乎,那在乎却是建立在他们如何对她的基础上的。 若他们感同身受,反过来劝慰开解她,告诉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然仍是她的爱人和亲人,她以后只会加倍待他们好;反之,他们都因此责怪她,对她开始挑剔转变,好似觉得她不能生孩子就低人一等了似的,那对不起了,她也不必再在乎他们! 问题她自己这一关,要怎么过? 沈恒沉默了片刻,才道:“的确会遗憾,不止你遗憾,我也会遗憾,毕竟孩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瞧着一个跟我们两个都长得相似的小娃娃一点点的长大,每天都会变得不一样,真是光想着都觉得有成就感,觉得满足了。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肯定都少不得有这样那样的遗憾,我们别把它当是遗憾,当是一种残缺的美,不就行了吗?你想啊,没有孩子,便没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我们便能一直一直都只有彼此,眼里心里也只有彼此,不会让任何人分了我们的心去了,其实也挺好的,对不对?” 是先有了善善,才会有他们的孩子,所以善善才是最重要的,孩子不过就是附带罢了,他自不会搞错了主次关系。 而若老天爷把善善赐给他的代价,便是这辈子他们都不能有孩子,他也甘之如饴! 季善听得沈恒是真把她放在孩子之前,半点违心都没有,脸在他胸口蹭了几下,才低道:“话虽如此,爹娘跟前儿又该怎么办与他们交代?你不介意,他们也不介意么?” 沈恒笑道:“他们肯定多少都会介意,尤其是娘,毕竟就我一个亲生儿子,再是通情达理呢,肯定也免不了有疙瘩。不过若让她知道问题是出在我身上,心虚理亏的是我们,她不就介意不起来,反而只会对善善你加倍的好,以免你嫌弃她儿子,不要她儿子了?” 季善抬头看他,“你不怕扫面子没脸呢?男人可都很忌讳这种事儿的。” 沈恒抬手捏了她的脸一下,才道:“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儿,今儿怎么傻了?这种事儿,我难道敲锣打鼓的说呢,就悄悄儿告诉爹娘就够了,自己的爹娘,有什么怕丢脸的?”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道:“本来这些日子我心里一直闷闷的,就跟梗了块石头似的,连气儿都出不顺畅,总算这会儿那口气顺畅了,舒服多了。” “谁让你要瞒着我的?”沈恒白她,“谁心里憋了事儿能好受的?还是这种事儿,你不跟我说,还能跟谁说,可不只能自己憋着么,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把心事瞒着相公!” 说着到一旁坐了,顺势再拉了她坐到自己腿上,方继续道:“善善,你真的别为这事儿焦心沮丧了,那老大夫也没把话说死啊,只要我们都好好调养身体,我不信五六七八年后还不能有。五六七八年后我们也才三十来岁,还年轻着呢,正是生孩子的好时机,对不对?我明儿也瞧那老大夫去,让他给我也开张方子吃起来……”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打断了,“别胡闹,你好好儿的开什么方子,不知道‘是药三分毒’呢?况你春闱在即,可不能让这些个琐事儿分了心。我已经好多了,就像你才说的,老大夫又没把话说死,只要我一直好好调养身体,总有希望,实在不行了,回头去京城还能看京城的大夫甚至太医,所以现在可远不到悲观的时候。我就是自己钻了牛角尖,现在已经想开了。” 沈恒挑眉,“真的想通了?那就太好了。不过我还是要去看看大夫,若我也需要调养,早早就调养起来,总比临到临头再来着急强……不会影响到我的学业的,你就放心吧,那时间再紧学业再重,我也不能只学习,不放松了吧?不是你说的,要劳逸结合么?” 季善这才点了头,“也是,这还有几个月呢,一直把弓弦紧绷着肯定是不行的,还得张弛有度才是。不过那老大夫是看女科的,也不知看男科擅不擅长,还是我回头打听过了,再说吧。” 沈恒“嗯”了一声,“好,那等你先打听过再说吧,不过有心事不许再瞒着我,不许再胡思乱想,不许再钻牛角尖,知道了吗?不然我可就要好生振一振夫纲了!” 季善笑嗔道:“哦?你要怎么振夫纲?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还有夫纲这玩意儿……呀……” 话没说完,已让沈恒猛地抱了起来,经过桌前时,还不忘顺道儿把灯给吹了,“那我现在就让你瞧瞧,我们家有没有夫纲,待会儿可别哭……” 次日季善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沈恒也早不在屋里了。 她这才拥被细想起昨晚与沈恒说的话儿来,是啊,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她这辈子真没有孩子,真与沈恒因此走到头而已,可哪怕这两个最坏的结果都发生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依然有钱有飘香有亲人,依然能活得很好。 所以干嘛要钻牛角尖,为还没发生的事伤春悲秋呢? 慢慢儿调治身体就是了嘛,她可才十九岁,至少还有十年才过最佳生育年龄呢,听说本来焦虑也不容易有孕,别回头她身体早没事儿了,却因为太焦虑了,依然一直怀不上,岂不是亏大发了? 季善本也不是个自怨自艾的性子,心里的焦虑与沮丧总算散了个七七八八。 本来她自己就不乏底气,沈恒又在她自己所拥有的底气上,给她添了一层底气,她自然再也无所畏惧;老天爷已经给了她这么好的相公,便要剥夺她一些旁的,她也该知足,不该再一味的想自己没得到什么,而该想自己已经拥有了多少才是。 不过之后季善还是给沈恒打听了可靠的男科大夫,择日陪沈恒去让那大夫给诊了脉,所幸沈恒身体并没什么问题,但季善还是让大夫给开了几张药膳方子,好之后给他食补。 如此进了十月,天儿越发冷了,季善出门的时候便也越发少了。 除了偶尔会去一趟飘香瞧瞧,便都是窝在家里,不是练老大夫教她练的八段锦,就是跟杨柳青梅打打她依葫芦画瓢做出来的羽毛球,不然就是看看街上买来的话本子,偶尔还会练练字做做针线什么的。 虽隔三差五便免不得觉得无聊,总体来说,还是不难打发时间,只老大夫的药吃了并没什么效,她还是浑身冰凉,恨不能长在火盆边,那几日也还是难受至极。 不过中药本来见效就慢她是知道的,倒也不会因此就失了耐心,总归慢慢儿来吧。 与此同时,沈恒学习也是越发的刻苦,大冷的天儿仍是不到五更便起床,一直到交二更才歇下,做的文章不几日就能摞一尺高,做废了的纸更是数不胜数,晚间说梦话时,亦是满嘴的‘之乎者也’,一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架势。 罗府台对此很欣慰,觉得就是要这样的状态,季善却免不得担心,开玩笑似的与罗府台道:“恩师,相公这样下去,会不会走火入魔啊?” 引得罗府台一阵笑,“你这说法倒是新鲜有趣。不过你别担心,他火候已经有六七分了,只发挥还不是很稳定,只要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总能稳定下来,待二月里上考场时,便不用担心了。” 季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之后对沈恒的吃穿也越发的上心了。 不知不觉进了腊月,罗府台名下的田庄铺子都开始陆陆续续到了府衙后宅奉账交账,京城赵穆与罗晨曦也早早派人送了年礼回来,随后裴二夫人与裴钦也派人给季善和沈恒送了年礼。 季善少不得要安排回礼,还有给罗府台上峰同僚们的年礼,给沈恒夫子同科同窗们的年礼;又有庄子上传了信儿来,罗老太爷罗老太太受不住天儿冷都病了,少不得也要安排大夫去瞧瞧,季善虽厌恶他们,却也不能真不管他们的死活,——一时间可谓是忙到了十分去。 如此忙到小年夜,指挥阖府上下扫了尘,贴了新桃符对联,祭了灶王爷,之后又接连忙了几日,到得大年三十儿,又去厨房亲自瞧着厨子整治出了一大桌子的年夜饭,季善才总算得了喘气儿的机会,可以消消停停的坐下,和罗府台沈恒一起,吃年夜饭了。 罗府台想着连日自己所见家里都是井井有条,各处的年礼也都没让他操一点儿心,倒比往年罗晨曦还在家里时,更让他省心放心些。 等在时远时近的爆竹声中先受了沈恒与季善的第一杯敬酒后,便举了酒杯,笑着与季善道:“子晟媳妇儿,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我呢就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倾注到这杯酒里,再就是明儿给你发一个大红包了!” 说完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季善忙双手举了酒杯,笑道:“恩师言重了,那都是我该做的,当不得恩师这么说。” 罗府台难得促狭,“真当不得呢?那明儿大红包我也不发了,正好省了呢!” 季善忙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恩师所赐,我岂敢推辞?自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也满饮此杯了。”说完也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罗府台方笑道:“这就对了嘛,自家爷儿们,还这般见外做什么?” 一旁沈恒忙起身给爷儿俩都把酒杯满上了,才凑趣笑道:“恩师,那我呢,我有没有大红包呢?您放心,我也是恭敬不如从命,绝不会推辞的。” 罗府台道:“你不用推辞,本来也没准备你的,你媳妇儿天天忙里忙外,还要照顾我们爷儿俩,你却是除了念书做文章,什么都没做,好意思要红包,还要大的呢?小的都没有!” 说完见沈恒扁了嘴,小声嘀咕:“怎么都这样,爹娘有了儿媳忘了儿子便罢了,恩师也是一样,也不想想,没有我这个儿子弟子,能有你们的儿媳妇弟子媳妇吗?” 知道他是有意“彩衣娱亲”,哈哈笑起来,“你抱怨什么呢?行了,别抱怨了,你也有,跟你媳妇儿的一样大,算是犒赏你这些日子的勤学苦读的,总高兴了吧?” 沈恒立时满脸的笑,“高兴了高兴了,就是要让恩师破费了,不过一年就一次,破费就破费吧。” 罗府台白他,“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不过你说得也对,一年就一次,难道还破费不起了?来来来,我们爷儿仨再喝一杯,祝愿来年事事都顺遂,亲人也都能平安顺遂。” 沈恒与季善便都依言举起了酒杯。 待再次饮尽了杯中酒,罗府台方感慨道:“还当今年我要一个人过年了,我倒是不觉着冷清,就怕曦儿在京城放心不下。没想到你们两个一片孝心,特特留下陪我过年,旁人都说子晟能拜我为师,是他烧高香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得能你们小夫妻做弟子、做弟子媳妇儿,才是我的福气,也是曦儿的福气。就是要委屈子晟你爹娘了,今儿这样一个举家团圆,辞旧迎新的日子,却不能与心爱的儿子儿媳久别团圆,只能下次再见时,我好生敬他们一杯,向他们赔不是了。” 沈恒闻言,忙笑道:“恩师千万别这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是我恩师,在我心里的地位便与爹娘是一样的,只不过如今条件不允许,只能分开过年。等将来条件允许了,我一定要将您接去我老家,大家一起团团圆圆的过年,对了,还得加上师妹和妹夫,那时候才叫热闹呢!” 季善跟着笑道,“恩师不知道,家里旁的不多,孩子却多,吵起来虽房顶都能给你掀了,却正合了过年的喜庆热闹。到时候指不定晨曦与妹夫也添了小家伙儿了,我真是光想都觉得热闹了。” 罗府台设想了一下那热闹的画面,笑道:“那等我将来告老致仕了,一定要去。到时候我也肯定已经孙子孙女儿满堂了,不光曦儿和姑爷,你们也肯定已添小家伙儿了。” 说着看向季善,“有些事急不得,缘分到了,自然也就来了。便真来不了,夫妻两个能相濡以沫相依为命一辈子,生同衾死同穴,也是一种福气,你自己的枕边人,自己还信不过不成?你放心,将来他要是敢有二心,我第一个打折他的腿!” 季善闻言,便知道她的心事罗府台也所有耳闻了,也是,他们院里日日都熬中药,就住在一个屋檐下,罗府台偶尔总会闻见那么几次,也肯定会听到那么几丝风声。 不由有些感动,若不是真拿她、拿沈恒当自己的儿女了,罗府台怎么会特特宽慰她,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因忙笑道:“多谢恩师关怀,我和相公其实早已商量好顺其自然了。且有其师必有其弟子,有恩师这样的榜样摆在眼前,相公肯定也会近朱者赤的,所以恩师将来应当是没机会打折相公的腿了。” 罗府台捋须笑道:“没有机会当然就最好。” 一旁沈恒就夸张的拍了一下胸膛,“真是好险保住了腿,保住了腿才敢吱声儿,方才我可是大气儿不敢出。现在相信我肯定不敢了吧,善善你这么多靠山,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有二心啊!” 说得季善与罗府台都是忍俊不禁,宽敞明亮的花厅里虽只得爷儿三个,至于服侍的下人们,则早让季善也打发去吃年夜饭了,却自有一番热闹与温馨。 一时吃罢年夜饭,季善让向嫂子带人撤了残席,又上了茶果来,沈恒便带着焕生等人燃放起烟花来,引得阖府的人都来看了一回,待交子时时,又上了汤圆来,大家热气腾腾的吃毕,方散了各自回房歇下。 次日睡到自然醒起来后,罗府台案前已堆了一堆拜年的帖子,都是知道自家纵亲自登门拜年,也没资格进府衙后宅门的,而像秦大人郑大人几家,则是晚些时候亲自登门拜年。 外院因此午间和晚间都是席开好几桌,到天黑才散。 至于罗府台送往省城各处拜年的帖子,也早已打发人送往了省城。 大年初二因是各家款待女儿女婿的日子,倒是没人登门拜年了,罗府台便让季善与沈恒自便,自己带着川连几个,坐车去了城外看罗老太爷罗老太太,那总是亲爹亲娘,大过年的,还是要去望一望的。 季善与沈恒遂也坐车,去了飘香的分店一趟看望周氏与季莲花儿,——季善与沈恒不回去过年,她们母女两个自然也不好回去了,花钱不说,关键还不安全。 且腊月里飘香生意加倍的好,周氏也放不下走不开,她可没忘记她们母女还欠着季善“巨款”呢,索性一咬牙,大过年的也没打烊。 季善本来不赞成的,架不住周氏说她和季莲花儿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且两边店里合起来,也不少人愿意大过年开工的,还说得叶大掌柜也站到了他们那一边,季善除了同意,还能怎么着? 等在飘香分店里吃过午饭,得了周氏的红包和死活要先还给他们的二十两银子后,季善与沈恒下午又去了一趟叶大掌柜家,在叶大掌柜家热闹到天黑,才回了府衙后宅去。 初三则回了一趟租住的家里,与孟竞主仆和黄老爷一家、并左右几家邻居又热闹了一日。 之后初四初五……一直到初九,季善都忙着往各家去吃年酒,简直比年前还要累。 亏得罗府台一早就发了话,过了正月初十,沈恒便要去京城赶考了,所以今年各府各家的年酒都不要请他,让他好安心歇几日;今年家里也不办年酒了,等回头沈恒从京城回来后,再补上也是一样。 不然季善还得更累。 到了正月初十,季善与沈恒开始收拾起行李来,季善一开始本来还有些担心,罗府台会不高兴她随了沈恒一块儿去京城,毕竟沈恒去京城是赶考的,她跟着去算怎么一回事,不是白分他的心么? 夫妻感情再好,当妻子的也不能这般不识大体。 还曾发愁要怎么与罗府台说,想来说她主要是想去亲眼瞧瞧罗晨曦过得好不好,当爹的应该就会同意了吧? 不想罗府台却极是开明,早早就发了话,让她跟沈恒一块儿去,“一路上也好照顾一下他的饮食起居,等他下场后,你也好让曦儿陪了你四处逛逛去。上次去京城时间那么紧,这次可得到处都瞧瞧才是,不然别人问起你京城怎么样,你却一问三不问,也算去过京城呢?我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家里这么多下人呢,钱师爷钟师爷几个回去过年也很快就要来了,我饿不着冻不着也寂寞不着的。” 季善还能说什么,少不得羞愧的把自己那点小心机给拍飞,向罗府台道了谢,“多谢恩师体谅,我一定会照顾好相公,让他竭尽全力,不负恩师栽培与期望的!” 于是正月十一一早,季善与沈恒便坐车赶到会宁码头,再次坐上了开往京城的船。 同行的还有孟竞与杨大主仆两个,沈恒要春闱,孟竞自然也是一样,是以初三那日就约好今儿一起出发去京城了。 也因为有了孟竞同行,沈恒每日都能与他一起探论学问,教学相长,可谓是共同进步。 只越往京城走,天儿便越冷,水面结冰也结得越厉害,以致本来不超过二十日就能走完的水路,却足足拖到二月初五,一行人才终于抵达了通州码头。 罗晨曦早已等得很着急了,生恐沈恒与季善半路上出个什么事儿。 她一着急,赵穆也跟着着急,少不得打发了人日日在通州码头候着。 以致季善沈恒坐的船才刚靠岸,他们还来不及下船,丁有才夫妇俩已带着人找上了船来,“大舅爷大舅奶奶可算是平安到了,再不到,我们少夫人就要亲自过来日日候着了。” 季善先叫了二人起来,方笑道:“你们爷和少夫人都好吧?我们也没想到会耽误足足七八日,路上到处都结冰,实在不好走,早知道就该走陆路了。” 丁有才家的忙笑道:“爷和少夫人都好,就是担心大舅爷大舅奶奶,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我当家的已经包好了客栈,等大舅爷大舅奶奶下船后,便可以直接过去安顿了。家里屋子也已收拾妥帖了,是我们少夫人亲自带着人收拾的,就在她和爷正院的旁边,色色都齐备方便,大舅爷大舅奶奶只管放心。” 季善便笑着叫了一旁的杨柳拿荷包打赏丁有才家的和跟着的仆妇们,“本来我们该月底就到的,那便仍没出正月,这过年红包也少不得,丁嫂子和大家伙儿别嫌迟,拿去吃一杯薄酒吧。” 第二百七零回 喜事 丁有才家的闻言,忙赔笑道:“大舅爷大舅奶奶有赏,我们高兴且来不及了,怎敢嫌迟?大舅奶奶言重了。多谢大舅爷、大舅奶奶。” 一边说,一边领着身后几个仆妇屈膝行礼,谢了沈恒和季善的赏,才大大方方接过了荷包。 一旁沈恒已在问丁有才,“你们包的客栈有几间屋子?我同行还有一位至交好友主仆两个,他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我想邀请他们继续同行,等明儿进了京城后,再另行安顿,方便吗?” 丁有才忙笑道:“回大舅爷,我们包了一家中等客栈西半边的跨院,有十来间屋子,自然能住下大舅爷的好友,马车也有多的,方便那位爷一路同行,大舅爷只管放心。” 顿了顿,“小的多嘴问一句,大舅爷那位好友此番进京,也与大舅爷一样是赶考吗?” 沈恒笑着点头:“是,你们少夫人也认得他几年了,当初你们少夫人出阁时,他还帮着堵过门呢!” 丁有才就“哎哟”了一声,“那可是实打实的自己人,别说一起住客栈,一起坐车进城了,就是住家里都是应当的,爷和少夫人知道了也一定会很欢迎。大舅爷不若这便带小的去给那位爷请个安,正式邀请他一下吧?” 能当赵穆府里的外管家,丁有才自然也是个精明人儿,对赵穆的许多私隐事,也知道得比旁人多,听得孟竞是举人,很快指不定还要高中进士,是个货真价实的青年才俊,当然要替自家爷先招揽一下人心,以防将来了。 沈恒想了想,道:“还是去客栈里安顿下来了,我先征求一下他的意思再说吧。” 万一彦长兄不肯给师妹妹夫添麻烦呢,住客栈当然比不得住妹夫家里舒适清净,却也是个结交各地其他举子的好机会,彦长兄没准儿另有打算亦未可知。 丁有才忙赔笑道:“小的听大舅爷安排。那小的先去瞧瞧什么时候该咱们下船了,好提前让马车上前候着啊。” 说完欠身一礼,往外面去了。 很快又折了回来,笑道:“大舅爷大舅奶奶,马上该我们下船了,还请大舅爷大舅奶奶再让人清点一下可有遗漏的东西物件儿。” 丁有才家的在里间闻言,忙也笑着问了一下季善,待季善笑应:“早就检查过了,没有遗漏的。”后,一行人便鱼贯着出了舱房,去到甲板上,再鱼贯下了船。 早有几辆马车在一旁候着了,待丁有才一招手,便先过来了两辆,季善便由杨柳青梅扶着,上了后头一辆车,由丁有才家的一路作陪;沈恒与孟竞则上了前头的马车,由丁有才作陪,两辆车先去客栈里。 至于焕生杨大等人,则与丁有才夫妇留下的几个小厮仆妇一道,殿后清点搬运一行人的行李箱笼。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季善沈恒与孟竞抵达了客栈,丁有才夫妇忙进忙出,很快把屋子都给他们分派好,还让人送了热水到各自屋里梳洗。 季善好生洗了个热水脸,又换了家常衣裳和棉拖鞋,觉得整个人都舒坦多了,这才与沈恒道:“若孟二哥不愿意住到妹夫家里,你也别勉强,不是说贡院一带全是客栈,好的次的都有吗?大不了托丁管事帮他找一间清净的屋子便是了,且看孟二哥自己吧,不然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孟二哥肯定不自在。” 沈恒笑着点头,“我心里有数的,善善你就放心吧。” 待也换了家常衣裳,喝了一杯热茶后,便往孟竞屋里去了。 就见孟竞也已梳洗过了,正坐着吃茶,瞧得沈恒进来,忙起身笑道:“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子晟兄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方才丁管事一直在,我也不好向子晟兄道谢,正好这会儿道了。若非沾子晟兄的光,这会儿我和杨大哥肯定还在现找客栈呢,且不说如今又是各地举子进京赶考,又是各地客商进京贩货卖货的,根本一房难求,就算我们能顺利找到屋子,条件也肯定好不了,哪能像现下这般舒坦?就更不必说连明儿进城的马车也给我们安排好了,又方便又可靠,老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还真是诚不欺我呢!” 沈恒听他说完了,方笑道:“彦长兄若再跟我这般见外,我可就要恼了啊。我这会儿过来,却是有件事想征询一下彦长兄的意见,方才丁管事说,妹夫家里宅子宽得很,若彦长兄愿意,想邀请了彦长兄一起去家里住,比客栈肯定要舒坦清净得多,不知彦长兄怎么说?” “啊?” 孟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恒的意思,迟疑道:“这……会不会太打扰罗小姐夫妇了?” 心里倒是颇有几分意动,他是早就知道京城乃天子脚下,肯定非会宁那样一个小地方能比,甚至也远非省城能比的。 然瞧得通州码头的人头攒动,马咝车沓,瞧得码头一带的繁华阜盛,还是颇有一种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感觉,——就一个码头已经如此了,等真进了京城,会是何等的让人眼花缭乱,可想而知。 要说心里没有几分因为人生地不熟的惶恐,没有几分小地方的人忽然到了大地方的束手束脚,肯定不可能,那能跟好友熟人继续作伴,当然再好不过了。 可子晟兄到底不是主人,便是丁管事,也只是个管事,他的邀请并不能代表就是罗小姐夫妇的邀请,况丁管事没准儿也只是出于客气,才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他就顺杆子往上爬,也太可笑了…… 念头闪过,已听得沈恒笑道:“妹夫的宅子宽的很,又已分府出来单过了,家里平日就他和我师妹两个人而已,怎么会不方便?彦长兄也是见过他的,一看就是个好客豪爽的,知道彦长兄要跟我们一起住进他家里,肯定只有一百二十个欢迎的,彦长兄就别顾虑这顾虑那的了。” 说完见孟竞还是一脸的犹疑,又道:“彦长兄莫不是觉得只是丁管事邀请的你,我妹夫没有亲口相邀?你放心,丁管事极得我妹夫信任,他既敢说这话,显然就是知道我妹夫一定很欢迎你。当然,若彦长兄实在不愿住进我妹夫家,我也会与丁管事说,让他帮着你在贡院旁找间清净的屋子,回头我们要往来也是极方便的,不必有任何的勉强与心里负担哈。” 孟竞又沉默了片刻,才笑着开口道:“子晟兄处处为我考虑,我若再要矫情,就真是太辜负子晟兄的一番美意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厚颜去打扰罗小姐夫妇了,也好继续与子晟兄探讨学业,一同入场,彼此有个照应。” 虽然住客栈有结识其他举子的机会,但那都是泛泛之交,如何能与子晟兄这样的至交好友比?那罗家姑爷又是宗室子弟,说功利一点,结交他也总比结交寻常举子强得多,既子晟兄都把机会送到他面前了,他自然不能错过了才是。 沈恒忙笑道:“彦长兄这么想就对了。那我待会儿就告诉丁管事啊,也好让他提前该安排的安排,该布置的布置。这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又是受累又是担心的,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孟竞点头笑道:“是啊,如今离下场的时间还绰绰有余,总算可以安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焕生杨大等人运着行李箱笼也到了客栈里。 沈恒便起身辞了孟竞,“待会儿用晚饭时再与彦长兄说话儿。”,出了孟竞的屋子,寻丁有才去了。 丁有才听得孟竞愿意去赵穆府里住了,喜出望外,谢过沈恒后,便忙安排了人快马加鞭回京禀告赵穆去,也省得明儿人都到眼前了,他家爷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势必双方都尴尬。 于是等到次日下午季善沈恒一行抵达赵穆与罗晨曦的家时,赵穆早已亲自带人等着了。 待沈恒与孟竞一下车,便忙迎上前抱拳笑道:“兄长可算是到了,一路上辛苦了,这两日可得好生歇息一番,好生缓缓才是。这位便是孟兄了吧,果然是跟兄长一样的青年才俊,也是怪我,事先竟忘记孟兄此番也要进京赶考了,亏得有兄长替我周全,今晚我定要好生敬孟兄,也敬兄长几杯才是。” 赵穆日日忙得什么似的,也就恍惚知道会宁有个孟举人,与沈恒向来要好而已,哪里还能想到其他? 罗晨曦年前倒是想到了既沈恒要进京赶考,孟竞自也是一样,可年前各种忙碌,她便也给混忘了,还是昨儿听得丁有才打发回去的小厮说‘还有位孟举人与大舅爷大舅奶奶同行,丁管事已经邀请了对方来家里住,请示爷可妥当?’ 她才猛地想起了这事儿,因忙与赵穆说了她与孟竞也算熟悉,希望孟竞能给沈恒、也给她个面子,同意孟竞来他们家里住。 丁有才既敢做赵穆的主,自然是有把握赵穆会同意,何况罗晨曦还开了口,赵穆自然更不会反对了,这才会今儿特意空了时间出来,亲自迎接沈恒季善与孟竞。 沈恒已笑着在给赵穆回礼,“妹夫一向好?师妹呢?也好吧?此番我们夫妇和彦长兄要给妹夫添麻烦了。” 孟竞也笑着欠身给赵穆还礼,“万万当不起大公子的‘青年才俊’四个字,倒是此番厚颜前来给大公子和少夫人添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大公子千万多多包涵。” 赵穆先笑着回了沈恒的话:“托岳父大人和兄嫂的福,我们夫妇这一向都好。娘子她昨晚因为等不及要见兄嫂了,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儿起来眼圈黑得什么似的,早早吃了午饭,我就逼着她睡了一会儿,省得待会儿没精神,应当马上就出来了。” 才与孟竞客气道:“孟兄既是会宁人,又与我舅兄是同乡至交,还有师兄弟的情分,那便也是自家人了,既是自家人,再说这样的话就真是见外了。还请只管安心住下,缺什么要什么,你若觉得告诉底下的人不方便,就只管与我舅兄说,把我这里当自家的家才好。” 说完瞧得季善从后面的马车下了车,朝他们走了过来,忙又上前几步,笑着给季善问好:“嫂嫂一路辛苦了。” 季善便也笑着与赵穆行礼寒暄,“又要给妹夫添麻烦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赵穆正想说‘不如到厅里去坐了,一边吃茶一边说话儿’。 就见罗晨曦一边叫着季善,“善善——”,一边冲季善跑了过来,跑近后更是直接扑到她身上,将季善抱了个满怀,“你可算是到了,我是日也盼夜也盼,都快把自己变成一块儿‘望善石’了,人也瘦了,也憔悴了,你可得好生补偿我才是!” 急得赵穆忙抱怨道:“你倒是慢点儿啊,要是摔了滑了可如何是好?” 却连抱怨时眼角眉梢都满是毫不遮掩的柔情,自然对罗晨曦造不成任何的杀伤力,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有那么容易摔了滑了?你就是爱操心!” 便抱着季善,继续叽叽咕咕的说起来,“善善,我爹好吗?过年你们是怎么过的呢?我爹肯定很高兴吧?你怎么瘦了……我们快进屋去说话儿吧,你向来都怕冷,再在这里站下去,人都要冻坏了。相公,我和善善先进去了,师兄和孟举人就交由你招呼照顾了,等我与善善说完了体己话儿,再招呼他们啊。” 然后拉着季善,不由分说朝里去了。 赵穆直至瞧着姑嫂两个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走远了,方笑着看向沈恒与孟竞,主要是与孟竞解释,“内子生性活泼,又久不见兄嫂,高兴之余,实在免不得激动失态,孟兄可千万别笑话儿。兄长、孟兄,我们也别站在这里吹着冷风说话儿了,且去厅里坐了边吃茶边说吧。” 引着二人也进了垂花门,一路往花厅走去。 罗晨曦拉着季善很快进了自己和赵穆住的内院正院,一进屋就让季善到榻上去坐,“那上面坐着暖和,我这儿有红绫做的还没穿过的棉拖鞋,给善善你取来先穿着?” 又让人给季善做酒酿卧蛋去,“做好了滚热滚热的端来,让善善一碗吃下去,管保由内而外都暖和起来。再给外头爷和师兄他们也都送一碗去,这会儿再好的茶,也没有一碗热腾腾的酒酿卧蛋管用,都不是外人,也不必讲究那些虚的了。” 季善看着她忙活儿,也不与她客气,到榻上坐了,果然暖和得她差点儿想哼哼。 待罗晨曦吩咐完,到她旁边坐了,方笑道:“这屋里是烧了地龙吗?一进来便一股子热气,榻上更是又暖又软的,赶了这么些天儿的路,一直都冷得我骨头缝儿都痛,到这会儿四肢百骸才总算觉得都舒展开了。” 罗晨曦点头笑道:“是烧了地龙,知道你怕冷,你和师兄的院子里也烧了。但家里其他地方都没烧,也只能委屈孟举人了,不过应当也冷不了几日就要开春了,大不了夜里多生个火盆吧。” 季善笑道:“像我这般怕冷的终究是少数,孟二哥这一路走来,瞧着便不像是怕冷的样子,火盆应当就够了。你们这宅子倒是挺不错,瞧着比上次我们进京时住的那个妹夫的私宅还大些,方才我留意着处处也颇齐整,之前你在信上说分家时你公婆并未为难你们,我和你师兄还不信,这会儿瞧着倒是有几分信了。明儿我就让你师兄写封信回会宁去,好让恩师安心。” 罗晨曦就撇了嘴,小声嘀咕道:“实话说与你,那都是我有意报喜不报忧,以免爹担心好吗?就我那婆婆,怎么可能不为难我们?当初我和相公成亲刚满了月,才略微流露出了点儿想分府出来单过的意思,她立时要死要活的,问她这些年哪里对不起相公了,相公要这样对她,一成亲就分家,不是让宗室和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是她容不下我们夫妇吗?又说什么‘父母在,不分家’,不然就是不孝,惹急了她,她就去宗人府告相公‘忤逆不孝’,又玩儿当场晕倒的戏码,惹得王爷差点儿就让人打相公板子……” “啊?还有这样的事?” 季善早已听得是目瞪口呆,“那你信上怎么一点儿都没告诉我们呢,不是再四说了,让你绝不许报喜不报忧的吗?结果你倒好,当面答应得好好儿的,背过身去立时就给我阳奉阴违,要不是我们今儿已经到了京城,你知道很快就瞒不住了,怕是还不肯告诉我吧!” 罗晨曦一脸的讪笑,“哎呀,事情不是已经过了吗,善善你就别恼我了,你以为我真想瞒瞒不住呢?肯定能瞒得你和师兄回会宁时都不知道,可我却不问也主动交代了,可见也不是铁了心要瞒你们,主要还是不想爹担心。” 季善瞪她一眼,“不是铁了心也瞒了这么久,要是铁了心,岂不是得瞒一辈子了?这次便罢了,下次再这样,我可真要翻脸的!那之后呢,之后妹夫挨了打没,你公婆又是怎么才同意了你们分府出来的?” 罗晨曦道:“之后我两个小叔子都拉着王爷,相公才总算侥幸没挨那顿打。可王爷没打成人更生气了,直接说若相公执意要分府单过也可以,那便自此再不是诚亲王府的人,他也会让宗人令把相公逐出宗室,那以后相公便再不是宗室子弟,与王府、与宗室都再无瓜葛!” 季善听得无语,“这爹也太可笑了吧,明明就各种不待见妹夫,一天亲爹的责任也没尽到过,当初就算是太后赐给他妹夫的生母的,他不去妹夫生母的屋里,难道太后还能让人硬押了他去不成?结果到头来,倒要摆亲爹的架子,倒有脸指责妹夫不孝了,父慈可在子孝之前。说到底,还是为的自己的颜面,为的讨好诚亲王妃,这分了府可还怎么折腾你们呢?明明彼此厌恶,就不能眼不见心不烦么!” 罗晨曦冷笑道:“可不是么,哪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绝不肯让相公好过就对了!可惜这事儿哪由得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相公找了太后跟前儿的姑姑帮着说项,宗室里的长辈们也有不少明里暗里替我们说话儿活动的,终究还是把事情给办成了。就是分家产给我们时,都是黄连镀了金,表面看着都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实则全部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顿了顿,“就说这宅子吧,善善你别看如今瞧着还满不错,挺像那么一回事,却不知我们刚接手时,里头到底破败成什么样儿。我们光花在修葺整改上头的银子,都几乎够新买个这样的宅子了,就更不必说花费的时间和心力了,那阵子我和相公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不过相公也挺绝,把宗室各家都几乎跑了个遍,这家要废弃木头,那家要废弃砖瓦的,自然宗室里都知道王府分给我们的宅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听说我婆婆那阵子气得日日在家骂人摔东西呢!” 季善终于笑起来,“妹夫这也太促狭了,真是干得漂亮!” 罗晨曦也笑起来,道:“相公说,总不能一味的逆来顺受,还是得适当的反击一下才是。其实要我说,只要能分府出来单过,纵王府什么都不分给我们,我也愿意,我巴不得能住去年你和师兄来京城时,住过那个宅子好吗?当然,能分给我们一些也不错,哪怕庄子铺子都是最差的,至少也比没有强嘛。” 正说着,红绫端了热气腾腾的酒酿卧蛋来,“大舅奶奶快趁热吃吧,吃了便能由内自外都暖和了。外头爷和大舅爷、还有孟举人的也才送去了。”后一句话却是对罗晨曦说的。 罗晨曦便忙打住,也招呼起季善来:“善善你快吃吧,等你吃完了,咱们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季善遂依言坐到了桌前,“才还不觉得饿,这会儿闻见酒酿卧蛋的香味儿才发现,原来还是有点儿饿。那晨曦,我不客气了啊。”低头吃起来。 吃到两口,抬头道:“晨曦你怎么不也吃一碗,便不饿,喝点热腾腾的酒酿也是好的,我反正觉得比茶好喝。” 罗晨曦就咳嗽了一声,“我实在不饿,怕这会儿吃了,晚间便吃不下了。” 红绫却是“噗嗤”笑道:“大舅奶奶不知道,我们少夫人如今一日三餐吃什么,大夫都有要求的,您只管吃您的便是,少夫人下午的加餐,很快就会送来了。” 季善先还有些不明白,“一日三餐大夫都有要求?为什么,晨曦你是在调养身体吗?” 见罗晨曦忽地红了脸,红绫则是笑得越发的欢了,忽然福至心灵反应了过来,“难不成,晨曦你是、是有喜了?啊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多久了?怎么也不说事先去信告诉我们一声儿,让我们也高兴高兴呢?” 罗晨曦满脸的不好意思,“就正月月底才诊出来的,相公说没满三个月之前最好别声张,以免惊了孩子,所以至今就只我和他,还有身边几个亲近服侍的人知道,打算等满了三个月后,再去信禀告爹。” 季善满心的喜悦,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也听说过没满三个月声张会惊了孩子的说法儿,倒不想妹夫也知道。那你也不用去信禀告恩师了,等我们下个月回去时,当面告诉恩师就是了,恩师肯定不知道多高兴。” 说着一脸的恍然,“难怪方才在垂花门前看你又跑又跳的,妹夫会那般紧张,我这个迟钝的竟硬是没反应过来!以后可不许再那样了,不然妹夫不说你,我也要说你!” 罗晨曦扁嘴道:“就知道善善你知道后,肯定会跟相公一样,把我从头管到脚,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亏我还巴巴的盼你来,结果就给自己多盼了一个牢头来……” 季善啼笑皆非,“你说什么?” 罗晨曦忙一脸的讨好,“我说我一定乖乖儿听你的话,你许我做什么我才做,你不许的我通通都不会做。不过我打算这个月月底,还是给爹去一封信,把好消息禀告他,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师兄今科肯定是要高中的,中了后又要考庶吉士,指不定以后就得长居京城了,所以你们哪来的机会当面儿告诉爹好消息?至少短时间内肯定没机会的。” 季善笑道:“那可就承你吉言了。” 第二百七一回 不兴我跟相公撒个娇? 姑嫂两个聚到一起便说不完的话儿,季善少不得又把他们与罗府台是怎么过的年,都一一与罗晨曦说了一遍。 直至费妈妈来禀报,席面已经整治好了,赵穆与沈恒孟竞都已等着了,请罗晨曦与季善也尽快过去,姑嫂两个才意犹未尽的暂时打住,去了外边儿的花厅里。 远远的就见赵穆等在厅外,一见二人的身影,便忙笑着迎了上前,“嫂嫂、曦儿,你们来了。” 因见季善小心翼翼扶着罗晨曦的,便知道季善已经知道好消息了,又低声与季善道:“嫂嫂,这些日子可就要有劳你多照顾曦儿,多陪陪她了。” 季善笑道:“妹夫放心,我会的,后边儿除了必要出门的时候,我都在家里陪着她。倒是妹夫也不必太过担心了,我瞧着晨曦身体还算不错,才她说也暂时没有害喜那些症状,可见这孩子是个省心的,你若太紧张,也会影响晨曦的情绪,让她跟着紧张不是?” 怀孕当然是一件辛苦的事儿,但她曾经所在的时代万千女性都是怀了孕也照常工作,直至快到预产期才开始休假,却都平平安安的,所以方才她说罗晨曦归说,实在心里并没有那般草木皆兵。 赵穆点头笑道:“嫂嫂所言极是,我的确该放松些才是。只我第一次当父亲,难免会紧张又期待,家里又没个长辈照看着,好在如今嫂嫂来了,我也能安心些了。” 脸上虽在笑,衣袖下的手却攥紧了。 叫他怎能不紧张,前世曦儿便是……便是因为怀了身孕,身体精力都大不如前,才会着了暗算,一尸两命的,纵然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他都还连回想一下当时情形的勇气都没有。 本来如今他也没想这么快让曦儿有孕的,他是已比前世强了太多太多,却还是怕万一自己会再次护不住她,再次让她……,好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宝贝,他真的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愿冒,也不敢冒! 那么唯一的法子,便是暂时先不要让她有孕,等过两年他羽翼越发丰满时再说。 可……他是那么的爱她,一见了她便总是忍不住,常在河边走,又哪能不湿鞋?终究还是只过了半年多,便让她有了身孕。 她倒是高兴至极,那由衷的欢喜让他心里的恐惧也暂时被欢喜所取代了,然欢喜过后,恐惧还是再次浮上了心头,让他实在没办法不担心,不害怕,——但不管怎么说,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一次他都一定会护得曦儿母子平安! 季善已笑道:“我也没经验,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孕妇,但我会竭尽所能,也会多向过来人请教的,妹夫且安心吧。” 赵穆回过神来,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嫂嫂了。且先厅里去吃饭吧,舅兄和孟兄都已等着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亲自扶了罗晨曦进去,惹来罗晨曦娇羞的低嗔,“有善善扶我呢,你又来凑什么热闹,让师兄看了去倒还罢了,孟举人可还在呢,仔细他笑话儿。” 赵穆却是道:“我们伉俪情深是佳话,孟兄怎么可能笑话儿?你就别多想了。嫂嫂,你也请。” 季善笑着应了,瞧得他对罗晨曦这般的无微不至,心里大是熨帖。 很快大家都落了座,罗晨曦少不得与孟竞寒暄问好,孟竞也笑着问了她好,“……这些日子要给罗小姐和大公子添麻烦了。” 罗晨曦忙笑道:“孟举人千万别这么说,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你又与我师兄是至交好友,那便是自己人,且请只管安心住着,千万别见外,缺什么也只管说。” 赵穆笑着接道,“我方才已与孟兄说过,也安排了两个小厮两个婆子去孟兄屋里服侍,你就别操心了。来来来,大家先喝一杯,这一杯是欢迎兄嫂和孟兄的,待会儿我再敬其他的。” 大家便都笑着举起了酒杯,至于罗晨曦的,不用赵穆吩咐,费妈妈已自给她换成了一碗杏仁露。 一顿饭直吃了大半个时辰才散。 这回季善便没再随罗晨曦回她和赵穆的院子了,而是与沈恒一道,回了罗晨曦安排给他们的院子梳洗收拾,孟竞自也由人引着,回了他的住处。 沈恒梳洗一番,换了家常衣裳后,酒意总算散了大半,这才坐到季善面前,问道:“善善,师妹过去大半年没受什么委屈吧?我也不好直接问妹夫,你与她说了半下午的话儿,她又自来亲近你,与你无话不说的,肯定少不了与你说。” 季善正一口一口吃着杨柳才给她煨热的中药,因为实在太苦了,她没办法一口干掉一碗,只能慢慢儿喝,也只能把吃苦的过程延长几倍。 闻言把嘴里的药咽下,嫌恶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忙捡了颗蜜饯到嘴里,方道:“旁的倒是没有,就是当初分府时,说诚亲王妃很是为难了他们一番,诚亲王还差点儿打了妹夫板子,又放了话若妹夫坚持要分府,就逐他出宗室,以后与诚亲王府、与宗室都再无瓜葛。” 沈恒听得皱眉道:“果然师妹还是报喜不报忧了,妹夫信上竟也是什么都没说!” 季善道:“你别急。如今我们既能在这里,就说明结果是好的,实在没必要生气哈,总归听晨曦说来,他们还是分到了一些家产,比什么都没得到强得多,之所以避重就轻没告诉我们,也是怕恩师他老人家担心。至于旁的委屈,倒是没听她说起,反而听她说了不少妹夫是如何待她好如何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吃了满嘴的狗粮哈!” 沈恒不用问也约莫能猜到‘狗粮’是什么意思,便没多问,只道:“妹夫对她好倒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的,罢了,只要妹夫待她好,凡事护着她,替她倒在头里,旁人又有什么要紧,她又不是跟旁人过一辈子。” 季善笑道:“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呢,晨曦她,有喜了!你就要当舅舅,我就要当舅母了,等回头恩师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真的?”沈恒也是喜出望外,“难怪方才在席间师妹一直没喝酒,妹夫也是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我当时虽觉得有些奇怪,妹夫这也小心太过了,莫不是特意做给我们看的?没想到却是因着这个,我压根儿没往那上头想啊!” 季善笑嗔道:“我猜都猜得到你压根儿想不到这上头,孟二哥个单身汉就更想不到了。不过如今晨曦还没过三个月,本来也不宜声张,你知道就是了,且先别告诉旁人;便是恩师那儿,也等这个月月底,或是下个月月初,再看情况要不要给他老人家去信,告知他好消息吧。” 沈恒点头应了,“我知道了,不会说漏嘴的。” 又笑着感叹道:“倒不想师妹与妹夫还挺厉害,竟是来了个后来居……” 叹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忙看向季善道:“善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你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背地里难过神伤啊。” 季善白他,“我在你心里这般敏感,这般脆弱呢?是,我刚听得晨曦说她有喜了时,心里是小小的失落过,怎么她就这般容易,我就这般艰难呢?但我更多却是真为晨曦高兴,也为妹夫和恩师高兴,可没那个时间黯然神伤,所以你不用这般小心翼翼哈。” 顿了顿,皱眉道:“就是这中药实在太难吃了,也不知道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我怕我终有一日会坚持不住的!” 沈恒忙道:“若善善你实在不想吃了,那便停一段时间吧,这药我闻着都觉得苦了,难为你还得一日三顿的吃,哪里受得了?我看你这些日子胃口都差了好些,只怕正是因为这要吃得太久,败了胃口吧?” 说着轻轻握了季善的手,“只要你一直都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旁的我真的觉得不重要。” 季善却是道:“还是别停的好,如今停了,前头几个月的苦岂非都白吃了?老陈大夫也一开始便把丑话与我说在了前头的,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锲而不舍,坚持到底。若坚持到底,还是没有好消息,我虽然会遗憾,但不会后悔;可若是因半途而废,才把本来有的一分希望也给弄没了的,我一定会后悔至死的!” 沈恒皱眉道:“可你每日都得吃这么苦的药,也太难为你了……” 季善笑道:“我方才就随口那么一抱怨而已,难道还不兴我跟自己的相公撒个娇呢?我可不是那等做好事不留名的,我做了就得让人知道,跟你也是一样,我为了你到底付出了多少、到底吃了多少的苦,我是绝不可能玩儿什么高风亮节瞒着你,肯定一丝一毫都要让你知道的。所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哈……我先吃药,不然冷了更苦,等我吃完了我们再说啊。”话音未落,脸已又皱成了一团,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端起药碗视死如归般仰头一饮而尽后,才睁开了眼睛,看向沈恒,示意他捡蜜饯喂自己。 好在沈恒立时反应了过来,捡了块不大不小的蜜饯送到她嘴边,她张嘴噙了,方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今儿的任务完成了!” 沈恒忙满眼心疼的道:“还要一块儿不?” 季善摇头,“不用了,已经缓过来了。现在说正事儿吧,我打算明儿就让人给裴二爷送信去,告诉他我们来京城了,看他什么时候能安排我们去拜见夫人,我倒是之后日日都可以去,你却下场在即,时间怎么可能那般方便?偏第一次上门你也不好不去,早些把这事儿了了,你也好一心备考,不用再为这些个琐事分心。” 沈恒道:“善善,我其实也随时都方便的,之前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不差这最后几日了。” 季善忙道:“那也不能耽搁了,不知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呢?”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以前都说‘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不考不耍’的。”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呢?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已不是以前了,当然得按现在的来……” 夫妻两个斗了两个回合的嘴,算是把事情初步定了下来,也都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遂吹了灯,相拥着睡下了。 次日季善饱睡一觉醒来,便直接去了罗晨曦屋里。 就见赵穆早已进宫当差去了,罗晨曦则正端了个甜白瓷的小碗在吃什么东西,眉头皱得快能夹死蚊子了,“真的太难闻了,这么难闻的东西,简直不明白相公为什么日日都要我吃……” 瞧得季善来了,眉头才舒展来了几分,道:“善善,昨晚你和师兄睡得好吗?师兄呢,怎么没跟你一道过来,我还等着你们一起吃早饭呢。” 季善笑道:“他去外院寻孟二哥去了,让我们吃我们的,他陪孟二哥吃,说妹夫那么忙,又是他的好友,他当然得代尽待客之道才是。你这碗里的……是羊奶吗?闻着好生新鲜,是今儿一早现挤现送来的吧?那可是好东西!” “好东西?”罗晨曦声音攸地拔高了八度,“我觉得都要腥死人了,你竟还说新鲜,是好东西?红绫,给善善也来一碗,看她吃上一口后,还能不能说出‘好东西’这三个字来!” 季善挨着她坐了,方笑道:“这个真是好东西,你也别觉得腥,闻惯了就好了,长期吃的话,不但于你好处多多,于你腹中的小家伙儿也是好处多多,不然等你肚子大起来后,少不得会手脚抽筋,四肢酸痛。倒是难为妹夫能想到这一茬儿,也不知是打哪里听来的?” 罗晨曦娇嗔道:“谁知道他打哪里听来的,反正自打知道我可能有孕了,便让人日日都送来,逼着我必须吃,说了无数次不爱吃、吃不下通不管用,还说什么旁的都可以依我,就这事儿得依他。” 季善就夸张的“啧啧啧”起来,“你这到底是在抱怨妹夫,还是在跟我秀恩爱呢?已经知道你们很恩爱了,不用再变着法儿的跟我显摆了!” 罗晨曦微红了脸道:“人家哪有显摆,而且就许当初你和师兄显摆,不许我显摆呢?懒得理你。” 吩咐红绡,“既师兄不跟我们吃早饭了,现在便摆上来吧,我们早些吃完了,我也好带了善善家里各处都逛逛,熟悉一下。” 红绡笑着应了“是”,很快领着人摆上了各色早点来,红绫也给季善端了羊奶来,罗晨曦因道:“善善你尝尝吧,若是你吃得惯,以后我便让人日日也给你备一碗,若实在吃不惯,便罢了。” 季善“嗯”了一声,端起碗喝了一口,才道:“是有些腥,不过我觉得还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都与我备一碗吧。就是一定要记得煮开了还要再多煮一会儿,才能入口,不然起不到最佳的效果,明白了吗?” 后面一句话却是对红绫说的,待红绫笑着应了,方继续喝起羊奶来,几口就喝得见了底儿。 看得罗晨曦直咂舌,“善善你是怎么做到一口接一口的?我每喝一口都得缓半日,才能继续喝下一口,不然就想吐,你这也太猛了吧?” 季善总不能与她说自己早喝惯了的,虽然喝的都是提炼过的,便只笑道:“你如今有了身孕,纵不害喜,肯定多少还是有点与平常不一样,真的再喝一阵子,习惯就好了。” 罗晨曦苦着脸道:“就怕我一直都习惯不了,回头万一再害喜了,吃什么吐什么,就更要命了。” 季善哭笑不得,“就没见过你这样自己咒自己的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比如你一直都不会害喜呢?不过说真的,我倒是的确听说过不少孕妇从发现有孕到生产,都一直不害喜的,指不定你就是呢?” 罗晨曦道:“那可就承善善你吉言了,不过我可不敢那么乐观,就现在,我已经觉得各种不适了,只不好与你说而已,总归等回头善善你也有孕了,自然就明白了。对了善善,你和师兄都成亲这么几年了,怎么还不要小家伙儿呢?我这可都后来居上了,你和师兄也该抓紧了才是,师兄学业虽为重,可这两者并不冲突的。” 季善并没打算隐瞒罗晨曦自己的身体状况,况至少也得同住一个屋檐下一两个月,她哪怕如今已改为几日熬一次药,每次熬好了都存着,每顿要喝之前再煨热了,总也会传到罗晨曦耳朵里,亦不是她想瞒就瞒得住的。 因叹道:“不是我们不想抓紧了,是我身体早年亏空得太厉害了,之前在会宁看一位老大夫时,那老大夫便说了,若一直坚持吃药,三五七年后,或许还有希望,不然就……,所以我如今一直在吃药,只是吃到现在,好像也没什么效果……” “啊?” 罗晨曦立时满脸的惊讶与歉然,“对不起善善,我事先不知道,不然一定不会提你的伤心事。可怎么就会、就会这样的,你身体看起来并不差啊……” 季善苦笑,“我之前也觉得自己身体并不差,可那只是看起来而已,早年在季家受的苦难与虐待,终究还是给我留下了病根,让我伤了内里,所以每次小日子才那般难受,就是因为气血两亏。哎,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罗晨曦听得咬牙道:“这么说来,都是善善你那畜生养父和祖母害的你了?真是两个害人精,害了你前头十几年不算,如今竟还要继续害你,哪日等我回会宁去时,一定饶不了他们!” 骂完季大山与季婆子,忙又道:“不过善善你也别急,回头我与相公说,让他设法儿请个老太医到家里来,给你仔细瞧瞧,老太医的医术怎么着也要比咱们会宁当地的大夫高明得多吧?会宁的大夫也只说要三五七年,太医给你瞧过后,指不定一年半载,就有希望了呢?总归你一定不要灰心沮丧,回头我也会告诉师兄,让他不许责怪你的,不然我可头一个不依,要与你理论的。” 季善忙摆手道:“你师兄从来没怪过我,反而对我诸多宽慰,让我不想吃药就别吃了,便将来真没有孩子,过继一个侄儿便是。还说对他来说,有没有孩子不要紧,孩子的母亲是不是我才最要紧……” 话没说完,已换罗晨曦“啧啧啧”道:“才是谁竟好意思说我秀恩爱、显摆的呢?跟某人比起来,我可差远了!” 季善忍俊不禁,“是是是,方才都是我不好,我给少夫人赔不是,总成了吧?倒是请太医的事,真要仰仗妹夫了,我进京之前也是这么想的,能进太医院当太医的,哪个没有一身的真本事呢,不然没有那个金刚钻,也不敢去揽这个瓷器活儿啊,一个不注意可就要杀头的。” 罗晨曦忙道:“等傍晚相公回来我就告诉他这事儿,善善你只管放心,包在他身上就是。一个太医不行了,再找旁的,就不信最终找不到行的了,你说对不对?” 季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事儿也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先吃饭吧,吃完了我还有事儿托你帮忙呢……你快吃吧,吃完了自然告诉你,你如今可饿不得。” 罗晨曦闻言,只好听她的,专心吃起饭来。 等瞧着季善吃好放了筷子,立马自己也放了,又忙接过小丫头子递上的水漱了口,才赶着季善问道:“善善,你还有什么事儿托我帮忙呢?你只管说,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给你办好!” 季善呵呵,“就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至于你上刀山下火海呢?我是想让你打发个可靠的人,去阜阳侯府找到裴家二爷,告诉他一声我和相公到京城了,看什么时候能方便带了我们去探望一下夫人。” 罗晨曦就“嗐”了一声,“我还当什么事儿呢,让你说得那般郑重!红绫,听见你大舅奶奶的话了吗,安排人立时去办吧。” 待红绫应声去了,才又道:“正月里几家王府和公侯府摆年酒唱堂会时,我还曾见过裴二夫人一面,她看起来气色挺不错的,待我也很亲切,善善你不必担心哈。” 季善似笑非笑,“裴二爷给我去的信上也是说的二夫人挺好,我这不是怕裴二爷也跟某人一样,报喜不报忧么?” 说得罗晨曦讪讪的,“嗨呀,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善善你干嘛揪着不放呢?” 季善哼笑了一声,“这不是怕某人以后再犯,所以得多念几次么?好吧,不说你了,不是说要带了我家里各处都逛逛,熟悉一下么,那现在走吧,正好消食了,边走边说也是一样。” 罗晨曦忙笑着应了“好”,红绡便带着小丫头子们忙活儿起来,这个拿斗篷,那个拿垫子,那个准备茶果的,好一会儿才一群人呼啦啦的出了门。 “这宅子一共四进,每进都带东西跨院,后头的园子也不小,宽阔是极宽阔的。一开始住进来时,我心里还有些膈应,想着住上个三两年的,便找借口搬走,不住这里了,可没想到住了一段时间,住习惯了后,倒觉得挺好,也不想搬了……” 罗晨曦一边走,一边给季善介绍,“第一进院子便做了外院,我们住的这是第三进院子,第二进做了客房和宴客的地方……园子里有条小河,是相公专门让人引来的活水,夏日里在上边儿的亭子里纳凉再好不过了……我还让人种了不少梅花儿在园子里,因为当初我娘在时,最喜欢梅花儿了,可惜善善你和师兄来迟了些,这会儿都已经谢了,只能今年冬天才能看到了……” 季善边看边点头道:“地方是真不错,就别管是怎么来的了,既给了你们,那就是你们的,且安心住着便是了。这个地段,还是这么大的宅子,可不好买,将来你和妹夫便生上五六七八个孩子,也够住的了。” “生五六七八个孩子?善善你当我是猪呢……” 两人且走且说且看,到罗晨曦说的那个亭子里方坐下,吃着热茶继续说。 “你在宗室里可已站住脚了?之前听你说过,妹夫在宗室里人缘很是不错,应当少不了爱屋及乌之人吧?” “还行,七嫂子凡事都会叫上我,几次过后,便与大家都熟了起来。因相公年前升了金吾卫的千户,城里各家各府摆年酒时,也都有单独给我们下帖子,如今在京城好歹也算自立门户后,叫得上名儿的人家了……” ------题外话------ 晴天霹雳,都已经说好4月13号开学了,结果马上就要熬出头了,又推迟了,5月6号才开了,瞬间痛苦得无法自拔…… 第二百七二回 二哥 惊喜 季善由罗晨曦带着逛到午时,把整个赵家都逛了一遍,便回了罗晨曦的正院去,准备吃午饭了。 丁有才家的随即也过来了,屈膝行礼后笑道:“禀少夫人、大舅奶奶,大舅爷和孟爷由我当家的带着,上街逛去了,午饭肯定回不来吃了,请少夫人和大舅奶奶先吃,不用管他们了。” 罗晨曦忙道:“师兄他们上街去了,什么时候去的呢,怎么也不说叫上我和善善啊?” 一面与季善抱怨,“善善你不知道,自我小日子迟了到现在都快二十日了,一次街都没再逛过。平日里相公不在家时,肯定是不许我一个人去的,哪怕带再多的人都不许;可好容易等他休沐了,我想着他累得很,又不忍心再累掯他,何况还要防着各种突发情况,我这早就想去外面瞧瞧热闹,透透风了。这我一个人出门相公不放心,有师兄和你陪着,他总能放心了吧?偏师兄那个没良心的又不肯带我们一起去!” 季善等她抱怨完了,才笑道:“他们可能也是临时决定的吧?况我昨晚与你师兄说了你有喜之事,他肯定也是怕你累着了。你别急,等过些日子天儿更暖和了,我陪你逛去,有我陪着你,妹夫也肯定不会反对的,这孕妇本来也该多走动;不过不是初期哈,总归大夫怎么说,我们尽量怎么做便是了。” 罗晨曦这才转嗔为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些日子你一定要陪我出去逛,还要替我说服相公啊。本来上次就说好了,等你和师兄下次来京城时,我肯定带了你们哪里都走遍,结果可好,我自己都忙得没踩熟地皮儿,如今更是连门都出不得。” 季善笑道:“我这次又不像上次那么急,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把京城哪里的地皮都踩遍,岂不是更好?” 罗晨曦忙笑着点头,“那当然更好。不过我今晚要吃火锅,相公听大夫说了火锅燥热,最好要少吃后,便沾都不许我再沾了;你给我千里迢迢送来的那些牛肉干萝卜干什么的,也不许我再多吃,日日三餐都是以清淡养生为主。” 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嘴里都快淡出个鸟儿来了……善善,好善善,等相公回来,你帮着我与他说说,今晚就让我吃一点儿吧?锅底你亲自来调,只弄一点点麻辣味儿,应当不至对孩子有什么影响吧?” 季善见她一脸的可怜巴巴,忍俊不禁,道:“说得这么夸张,真这么馋呢?妹夫也是为你好。不过该忌讳的是要忌讳,那我晚间做个鸳鸯锅,你大多数时候吃中间的白汤底,偶尔吃几块外面红汤的,过过瘾就是了,少量的麻辣当不打紧,好不好?” 罗晨曦立时欢呼起来,“我就知道善善最好了!” 稍后等午餐上了桌,都觉得比以往顺眼可口不少,不自觉多吃了半碗饭,把费妈妈与丁有才家的都高兴得眉开眼笑的。 另一边,临时决定出门逛逛京城,回头与人说起好歹也是来京城一趟,因为打明后日起,就要闭门备考最后时刻的沈恒与孟竞由丁有才引着把正阳大街、朱雀大街都逛了一遍,又沿着皇墙大街远远的看了一回六部衙门和五军都督府,之后还在马车上飞快看了几眼翰林院和京城的贡院。 也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丁有才便忙引了二人去就近的京城最出名的五大酒楼之一的春熙楼用午饭,待给二人点好几样春熙楼的招牌菜后,便笑着行礼,“那舅爷与孟爷慢用,小的就先退下,去楼下等候了,舅爷孟爷若有吩咐,只管叫小二便是,若要添什么酒菜,也只管吩咐小二。” 却行退下了,也好让沈恒与孟竞自在说话儿。 沈恒与孟竞却是待他离开后,半晌都没有说话儿。 实在方才一路所见的京城各处的景象太震撼二人了,便是沈恒说来好歹也是来过京城一次的人,都被远远所见的皇城和各部衙门的巍峨威严震撼住了;就更不必说此番才是第一次来京城的孟竞了,之前才见到通州码头,已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这会儿方知道,自己何止是井底之蛙,简直就是井底的蝼蚁,看过的天比井底之蛙看过的还要小! 半晌,还是沈恒先回过了神来,笑着与孟竞道:“彦长兄,我们先吃饭吧,不然菜就凉了,等吃完了再慢慢儿说话也不迟。” 孟竞方也回过了神来,点头笑道:“好啊,才丁管事不是说这春熙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之一吗?那我们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些个好菜才是。” 沈恒便动手给他斟起酒来,一面忍不住叹道:“不瞒彦长兄,上次来京城时,我虽也觉得京城果然是京城,就是与别地儿不一样,感触却并没有那么深,只觉着京城不外乎就比别地儿大些,房子高些密些,街上也更繁华些而已。可方才才知道,京城果然是京城,那份底蕴与厚重,岂是其他地方能比的?” 孟竞深以为然,忙也道:“是啊,京城到底是京城,若非亲眼所见,真不知道到底差距在哪里,之前所知道的,不过都是凭的自己的猜想罢了。今儿实打实见了,方知道原来自己的猜测就跟老农那‘皇上用的锄头定是金锄头’一样的可笑。” 沈恒失笑道:“那倒也不至于,但老话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倒是真的,不亲眼来瞧一瞧京城的阜盛底蕴,我们又怎能更加努力,更加激励自己呢?” 孟竞道:“子晟兄此言甚是。京城是好,各部衙门也的确巍峨威严,令人望生敬畏,但除了世代祖居京城的人,如今京城只怕更多还是祖籍外地他乡的人,各部的大人们也肯定以京城以外的人氏居多。既然他们能为官为宰,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我相信我们将来也一定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力争上进,将来我们的子孙后人总能生来便是京城人氏,再不必像我们今日似井底之蛙这般自惭形秽!” 说到后面,他已是一脸的坚定。 看得沈恒也生出了几分豪气来,道:“正是彦长兄这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父祖辈没有让我们生来便含着金汤匙,那我们便靠自己的努力,将来让自己的儿孙后人生来便含着金汤匙吧!来,彦长兄,我敬你一杯,祝我们此番都得偿所愿,顺利迈出我们泽被后人的第一步!” 孟竞便也笑着举起了酒杯,“好,祝我们此番都金榜题名!” 待一杯酒下肚后,两人都觉着浑身似凭空多出了一股力量在四肢百骸游走一般。 到了下午,罗晨曦打发去阜阳侯府给裴钦报信的小厮回来了,“裴家二爷说,明儿一早就来接大舅爷和大舅奶奶,不知方便不方便?” 季善想的也是越快去见裴二夫人越好,省得回头再分沈恒的心,因笑着与传话儿的丁有才家的道:“劳丁嫂子告诉那小哥儿,再跑一趟,去给裴二爷回个话儿,让他明儿辰正来接我们吧。” 随即让杨柳给了丁有才家的一个荷包,让她代为打赏那小厮,打发了丁有才家的。 罗晨曦这才与季善叹道:“善善,明儿我可真想随你一道去城外逛逛啊,可又知道你和师兄是去办正事的,我不该给你们添乱,且相公也肯定不会同意,也只好等以后了。” 季善笑道:“别说妹夫不会同意,我和你师兄也不会同意,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罗晨曦白她,“会不会说话呢?不是该夸我乖,夸我懂事么?偏说我‘总算还有自知之明’,知道的说你是在夸我,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在骂我呢!” 说得季善笑不可抑,“你自己知道我是在夸你不就够了?对了,我和你师兄要不要去拜访一下你公婆,给他们问个安呢?好歹也是亲家,我们又是小辈,这大老远的来了京城,却连面都不露一下,礼物也没有,旁人说起来,也太失礼太不懂规矩了,岂不是要连累你和妹夫的名声呢?你如今能在宗室站稳脚跟,不就是因为宗室人人都知道你婆婆是个奇葩,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你和妹夫是弱者吗?那你们更不能落人话柄才是。” 罗晨曦皱眉道:“我也早想到这个问题了,昨晚还问相公呢。相公的意思,等这个月十五我们本该回去请安的日子,让善善你陪了我一起去,到时候师兄也一起,打个花胡哨就是了,横竖我那婆婆也未必想见到你。” 季善缓缓点头道:“既妹夫这么说,那就按妹夫的安排来吧。到时候正好以你师兄马上就要下场了,时间紧急,就不多打扰王爷王妃了为由,早早告辞,也省得出什么岔子。” 如今晨曦可不是一个人了,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可容不得丝毫的闪失。 罗晨曦道:“就怕他们非要留我们吃了饭再走。之前二月初一我们回去时就是,明明就不待见我们,却非要留我们吃饭,结果吃饭时明明满屋子的下人,我两个妯娌却争先恐后的站到她身后立规矩,服侍她,我是大嫂,难道还能干看着不成?只好也跟着立规矩,偏她嘴上还要说什么让我只管坐着吃我的……是,当儿媳的服侍婆婆是天经地义,可我如今肚子里有个小的,惟恐有个万一……,善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草木皆兵了?” 季善忙道:“你哪里草木皆兵了,谁让她前科累累呢?况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当娘的心那是再小心都不为过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绝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的!” 罗晨曦片刻才“嗯”了一声,道:“且先把十五过了,快到下个月初一了时又再说吧。这如今一月就见两次,尚且让我这般的焦灼了,要是日日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岂不是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了?既这般不待见庶子,当爹的当初又为什么要生?反正我这辈子肯定不会让自家发生这样的情况!” 季善笑道:“妹夫言犹在耳,不用你操心,也肯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你就放心吧。” 罗晨曦想到赵穆待自己的好,想到诚亲王妃便下意识绷紧了的那根弦总算松弛了几分,道:“善善,你明儿见了裴二夫人,不若向她打听一下太医院哪位太医最善女科?京城又有哪位大夫最善女科?她在京城多年,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得多,咱们知道了,便好直接去求医,才能事半功倍不是?相公一个大男人,说到底能知道什么?我觉得还是得问积年的长辈才是。” 季善想了想,道:“还是明儿见了人再说吧,若二夫人自己情况好还罢了,若她情况也不好,我再告诉她这个,不是平白让她闹心么?至于大夫,我们慢慢儿打听也就是了,本来这事儿也急不来的。” 罗晨曦听得叹道:“也是,这事儿的确急不来,不过好事多磨,如今的这些个小磨难,可都是在为将来的大好事做铺垫。” 季善就笑着拧了一下她的脸,“这小嘴怎么越来越会说话儿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有小丫鬟进来传话儿,沈恒与孟竞回来了。 季善这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该准备晚饭了,因让红绫带自己去厨房,“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己煮’,可我这才来第二次呢,怎么就得自己煮了?下次不来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罗晨曦也笑,“你当嫂子那么好当呢?再说这话是针对客人的,你又不是客人,怎么就自己煮不得了?快去吧快去吧,我都等不及了。” 换来季善的呵呵,“妹夫见过你这么馋吗?仔细将来生个比你还馋的小馋猫!”,随即一边摇头,一边笑着,随红绫去了厨房。 自然晚膳大家便是吃的火锅了,有季善帮着罗晨曦说项,赵穆也果真同意了她少少的尝一点儿,虽罗晨曦看着其他人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仍眼巴巴的,到底比尝都没的尝好多了。 结果当然又是宾主尽欢。 翌日季善与沈恒才刚起床,杨柳就进来笑道:“裴家二爷已经到了,这会儿正在外面花厅奉茶。” 季善不由失笑,“他这也太早了吧,我昨儿不是说了让他辰正来么?” 沈恒笑道:“看来是太着急见你,也太着急让夫人见到你了,才会这般的迫不及待。那我们动作也稍微快一点儿吧,别让他久等了。” 夫妻两个遂都加快速度更衣妆扮,随后又快速用了早膳,连罗晨曦处都顾不得去打招呼,只打发了个小丫鬟去禀报一声,便急匆匆去了外院。 果见裴钦已在花厅里等着了,听得声音,忙抬头看向门口,瞧得是季善与沈恒来了,立时满脸的惊喜,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笑道:“妹妹、妹夫,好久不见。” 季善清了清嗓子,才点头道:“是好久不见……不见二哥了,二哥瞧着气色倒是极好。”真叫出口了,才发现原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大抵也是因为她早在心里叫过很多次了? 话没说完,裴钦已是僵住了,片刻才声音有些飘忽的道:“妹妹方才叫我什么来着?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不然就是今儿起得太早,人还是懵的,所以产生幻觉了吧?” 一面说,一面已看向季善与沈恒,就见季善倒是一脸的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沈恒却是满脸是笑,见他看过去,还冲他点头,“二哥耳朵没出问题,也不是你的幻觉,一切都是真的!” 才确信原来是真的,立时满脸的喜色,声音都结巴了,“妹妹,我、我真是太高兴了,本来我还以为,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妹妹叫我这声‘二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等到了,我真是、真是……难怪今儿我刚出门就有喜鹊冲我叫,原来是应在这里!” 季善见裴钦竟因为自己的一声‘二哥’便如此感动,自己也有些触动,片刻才咳嗽一声,道:“如今才二月呢,哪来的喜鹊?且不就是一个称呼么,二哥至于这么夸张呢?还是即刻出发吧,也好早去早回。” 裴钦仍是满脸的激动,“我没有夸张,我是真的高兴,待会儿母亲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的。那我们快点儿出发吧,马车和跟车的人都是现成的,去了庄子上也什么都是现成的,你们只去人就够了。” 沈恒却是笑道:“那肯定不能只去人,还得去礼物才是,不过我们昨晚就已提前给装好车了,待会儿就跟在二哥的车后面,等晚间回来时,二哥便不用绕道儿送我们,我们自己回来就可以了。” 裴钦忙道:“要送的要送的,本来凡事就该有始有终,何况我还满心愿意送妹妹妹夫。那我们走吧。” 反客为主率先出了花厅,引着季善与沈恒一路到外面上了马车,待马车驶动起来后,方笑着与季善道:“之前虽想过妹妹应当会随妹夫一道进京来赶考,可想到会宁也一摊子的事儿等着妹妹忙,又怕妹妹来不了。还是昨儿接到消息,妹妹妹夫已经来了,我这心才算是落了回去,只来不及打发人去禀告母亲了,所以我们待会儿到了,定能给母亲一个好大的惊喜。” 季善道:“夫人身体好吧?之前听我们家姑奶奶说,正月里吃年酒时曾遇见过夫人,夫人待她还很是亲切,可见夫人年肯定是在京城过的,怎么这才刚出了正月,夫人便又去庄子上了?” 裴钦笑道:“母亲的确是在府里过的年,腊月二十我去西山别庄给接回府的,但等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便又去庄子上了,不过我倒是没听母亲说过曾遇见罗家姑奶奶之事。” 顿了顿,“母亲身体挺好的。西山别庄虽比城里冷些,但因为引了温泉的,母亲过上两三日的便会去泡一次,且心情比以往都舒畅,去年一冬反倒身体比以往都强些,就小咳嗽过两次;再就是回府后,因为过年累着了,发过一次低热,其他便再无不适了,妹妹只管放心吧。” 季善撇嘴道:“我倒是想放心呢,这不是怕过年夫人回了府,又受这样那样的气么?令祖母可不是省油的灯,心里又记恨夫人,好容易有了机会,还不定会怎生磨搓她呢!” 裴钦稍微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方笑道:“不会再受气,至少不会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了,不然不但我,父亲和大伯父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劝阻祖母的,妹妹真的放心吧……” 去年季善回到会宁不过半个多月,便收到了裴钦的来信,说裴二夫人已经顺利搬去阜阳侯府位于西山的别庄里“静养”,以后只逢年过节,或是侯府有大事时,才回侯府去住上几日,旁的时候尽可都待在别庄。 至于事情是怎么解决的,裴钦在信上也大概说了说。 裴二夫人的娘家虽不若阜阳侯府显赫,却也是真定府当地的名门望族,往上数四代,亦即裴二夫人曾祖父那一辈,也是出过二品大员的,只到了裴二夫人的父祖两辈,没再出过三品以上的大员,家声家世稍微没落了一点而已。 但裴二夫人的两个兄长却一个是四品守备,一个是五品通判,家里侄儿们也好几个出挑的,不定什么时候便可能重振程家了,自然不容阜阳侯府小觑。 关键还本来就是侯府理亏,便是真错在裴二夫人,裴太夫人也不能把人砸个头破血流吧?5972 难不成都当几十年的婆媳了,竟一点情分都没有,所以才能下那样的狠手?裴二夫人还是阜阳侯府二房的主母、儿女都老大、都当祖母的人了,便没有情分,也不能连该给的体面都不给她吧? 何况并不是错在裴二夫人,她自己事发当日都是第一次见亲生女儿,能有什么情分,又有什么资格左右亲生女儿和女婿的决定?且至亲的母女,好容易见面了,却还不能相认,裴二夫人当娘的心里得多痛?她自己都是受害者了,裴太夫人目的没达成,又凭什么迁怒她? 程家两位舅老爷加二舅太太唱红脸的唱红脸,唱白脸的唱白脸,先是骂得裴二老爷只差无地自容,两位舅老爷还动了手,打得裴二老爷脸上挂了彩,几日都不得出门; 再是骂得阜阳侯夫妇俩只差无地自容,道歉的话儿足足说了几箩筐。 仍不能让程家的舅老爷舅太太们消气,非坚持要见裴太夫人,‘太夫人既病着,我们便耐心等着便是,什么时候太夫人病好了,我们再什么时候去见她老人家,定不会扰了她老人家养病的。毕竟我们程家是斯文人家,干不出那等对自己人喊打喊杀之事!’ 阜阳侯与裴二老爷没法,只得安排几人见了裴太夫人一面,然后仍是唱红脸的唱红脸,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骂得裴太夫人差点儿闭过去气后。 唱白脸的再上场,哭当年自家公婆为小姑子挑选裴家这门亲事时,看中的就是裴二老爷上进,裴太夫人也和善,自家小姑子在娘家娇养了十几年,到夫家后也是贤良淑德,恪守为人妻、为人媳之道;谁知道到老来,竟要受这样的屈辱,自家公婆在九泉之下都不得瞑目,日日托梦冲他们哭,着实让他们为人子媳的寝食难安云云。 希望裴家若实在不满裴二夫人,可以放她自由,许她与裴二老爷和离,‘我们程家再穷,养个和离大归的女儿还是养得起的,何况我家妹子还有嫁妆,本来也够她吃用了,希望太夫人和侯爷成全。’ 结果和离自然是不可能和离的,裴二老爷都当祖父的人了,却忽然与妻子和离,让外人怎么想,肯定要以为他犯了什么大错,阜阳侯府也是理亏至极,侯府的脸面名声还要不要,裴二老爷的仕途又还要不要了? 那便只能答应程家的条件,许裴二夫人自此都住到庄子上去静养,只逢年过年回侯府露个面便是。 所以也就季善与沈恒离京后不到十日,裴二夫人已顺利以‘病了,需要静养’的名义,搬到了侯府位于西山的别庄里,——至于为什么是搬去侯府的别庄,而非裴二夫人自己的陪嫁庄子里,却是阜阳侯与裴二老爷再四请求程家两位舅老爷的,搬去侯府的别庄,还能让人相信裴二夫人是真需要静养。 搬去她的陪嫁庄子,可就只差摆明了告诉京城的人们,这当中有问题、有猫腻了,势必会引来各种各样的猜测闲话,希望程家两位舅老爷好歹‘不看妹夫与亲家,也要看看外甥们’。 程家两位舅老爷一想,总不能真把关系弄得太僵,不然让裴钦与裴钥夹在当中岂不是太为难?终究还是同意了阜阳侯兄弟的请求。 第二百七三回 母女再见 “二哥不会袖手旁观我倒是信,至于令尊,我却是实在不敢相信。” 季善哼笑,“他当初但凡肯护着夫人一点儿,但凡在令祖母面前能强势一点儿,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亏得令舅家还肯为夫人出头撑腰,也亏得令舅家不是那寒门小户,只能由得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否则夫人就是哭死了,或是当日被白白打死了,还不是只能白死!” 裴钦到底是侯府的人,也不可能丝毫都不维护侯府,不维护裴二老爷这个亲爹了。 因小声道:“祖母当日真是气急攻心犯了糊涂,这上了年纪的人,许多都会老背晦;父亲素日也不是就不尊重母亲,不给母亲体面了。我虽也很气愤,但家务事真的就是这样,再怎么着也总有磕着碰着的时候,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顿了顿,又道:“父亲自去年至今,已经后悔过很多次了,听说祖母几次在他面前又是软又是硬的,让他让母亲答应搬回府里,不然父亲跟前儿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他都没答应。只说母亲既愿意住在庄子上,就让她住便是了,横竖家里多的是下人,他缺不了人服侍。再就是,过上几日,他便会去别庄看母亲一回,偶尔还会住上三五日的,我反正瞧着,母亲跟他的话儿倒比以往多了些……” 季善听得一挑眉,正要再说,一旁沈恒已先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不依不饶。 随即自己笑着开了口,“只要夫人身体好,只要夫人自己开心,旁的都不重要。对了二哥,那当初那位什么张真人的卦,令祖母是如何解决的?她不会至今都还没打消念头吧?” 裴钦默了默,才道:“是还没有打消,不过已在想旁的法子,看能不能让张真人替府里消灾解厄。为此身体打去年起便一直不好,药都吃几千两银子,也越发深信张真人的话了……其实张真人听说打去年冬天起,给人算的卦便不如以前准了。还有找上玉真观骂他是‘骗人的牛鼻子老道’的,如今京城许多人对张真人都不若早前信重,太后娘娘也好久没召他进宫了,不过祖母却仍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只苦了大伯母与三婶四婶一直要侍疾,都给累瘦了……” 季善哼笑一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换来沈恒的又一瞪,只得把后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沈恒方继续笑着问裴钦,“二哥,二奶奶与小少爷都还好吧?善善这次带的肉脯里,有几罐是特意做的五香味儿的,味儿也轻,正适合小孩子吃,回头二哥带回去让二奶奶和小少爷都尝尝,若是喜欢,就只管告诉我们,以后还有。” 裴钦对沈恒印象越发好了,闻言忙笑道:“什么二奶奶小少爷的,妹夫这也太见外了,我就一点不与妹妹妹夫见外,每次你们送来的吃食我都喜欢,巴不得多多益善。” 沈恒笑道:“只要二哥和大家伙儿喜欢,肯定会细水长流,一直都有的。” 裴钦就觑了季善一眼,见她没反对沈恒的话,知道她心里也是愿意‘细水长流’的,霎时笑开了,“那我就先谢过妹妹妹夫了。对了,妹夫不日就要下场春闱了,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春闱可是大事,千万别拘那些个虚礼,想那些有的没的。” 沈恒笑着点头,“若真有需要,自不会与二哥客气。” 季善则道,“只要二哥别让不该知道我进京的人知道我进京了,打扰到相公备考,便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虽然可能性不大,纵裴钦不说,也迟早要传到阜阳侯府众人耳朵里去,她还是要多嘴说一句。 果然裴钦面露难色,但随即已面带坚定的道:“妹妹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妹夫备考,也打扰你的清净的!” 好容易妹妹肯叫他‘二哥’了,妹夫又是这般的善解人意,他可不能前功尽弃才是! 三人说着话儿,经阜成门出了城,往西一路而去,于刚交午时时,顺利抵达了阜阳侯府位于西山的别院。 别院的门房显然没想到裴钦会今日过来,忙迎上前行礼赔笑,“二爷可真是孝顺,前几日才来看了二夫人,今儿又来了,小的这便给二爷通传去。” 裴钦却是只撩起车帘的一角,道:“不用通传了,我自己进去便是。”,说着随手扔了块碎银子给那门房,“赏你们吃酒的。” 门房便忙满脸堆笑谢了恩,给他卸起门槛来。 如此一路进了二门,裴钦先下了马车,待沈恒扶着季善也下了马车,方笑道:“妹妹妹夫,母亲就住在离二门不远的翠微阁,妹妹能走过去吗?若是不能,我马上让人给你备软轿。” 又道:“母亲肯定快用午膳了,瞧得妹妹妹妹来了,饭都要多吃一碗!” 季善见阜阳侯府这别院高墙古树,清幽雅致,心下放心了几分,道:“就走路过去吧,我又不是那些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少奶奶们,一气儿走个十几里路,也不带喘大气儿的好吗?” 待裴钦笑着引了他们往裴二夫人的住处走,又瞧得一路上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和回廊上也都满是绿色,瞧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舒服,便又放心了几分。 看来裴二夫人在别院里并没受到怠慢! 很快三人便到了裴二夫人的翠微阁,有小丫鬟远远的瞧见了裴钦,忙笑着上前屈膝行礼:“二爷来了,奴婢这便禀告夫人去。” 裴钦却是照样叫住了她,“不用了,我直接进去就是。夫人用膳了吗……还没呢?那正好,让厨房多做几个好菜,就说我带客人来了,迟一些用膳也没关系。” 小丫鬟便笑嘻嘻的应声去了,裴钦方继续带了季善与沈恒往里走,待一路进了裴二夫人院子里,到了正房前,就听得裴二夫人的声音自屋里传来,“我不是说了不饿,晚些时候再吃吗?你就别管我了,让我把这画先画完吧,不知道画画讲究个一气呵成呢?” 然后是范妈妈的声音,“您前儿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到申时才画完,饭菜都热过几轮了,吃了才一会儿,又该用晚膳了,哪里还吃得下去?结果前儿愣是只吃了两顿,长此以往,身体都要垮了……” 裴钦哪里还听得下去,大步进了屋里,道:“看来母亲每每说的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让我只管放心,都是骗我的啊?” 裴二夫人与范妈妈都是又惊又喜,“钦儿,你怎么来了?” “二爷不是说要下次休沐时才来吗,怎么今儿就来了?二爷吃饭了吗,我让人多做两个菜去啊,门上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二爷来了,也不知道先进来通禀一声的?” 裴钦笑着摆手道:“妈妈先别忙,我才进来时已经吩咐小丫鬟去厨房传话儿多做几个菜了。倒是母亲近来时常因为画画,顾不得吃饭么?” 裴二夫人忙讪笑,“没有啦,就偶尔一次罢了,我这整天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用操心,本来也不饿……” 可惜范妈妈立时毫不留情的拆台:“什么偶尔一次,就这几日已经两次了,二爷一定要好生说说夫人才是,我一个下人的话堂堂夫人听不进去便罢了,亲儿子的话总能听进去了吧?” 裴钦便沉了脸,“几日就已经两次了,母亲还好意思说偶尔一次?罢了,我管不了您,总有人管得了您……进来吧。” 季善与沈恒便一前一后进了屋里。 裴二夫人与范妈妈还正犯嘀咕,裴钦叫谁‘进来吧’,莫不是他还带了客人来?冷不防就见季善与沈恒进来了,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是裴钦在一旁笑道:“母亲这是高兴得傻了不成?范妈妈,你揉眼睛做什么,你没看错,真的!” 主仆两个方回过了神来,立时都是满脸的狂喜,胜过方才乍见裴钦的惊喜何止十倍。 裴二夫人忙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一把握住了季善的手,“善善,你和姑爷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说事先打发个人说一声儿,让我好准备准备呢?我这样蓬头垢面的,哪里好意思见你和姑爷?厨房里也什么吃的都没有,要是事先知道,我也好让人现去采买啊。” 一面嗔裴钦,“你也是,怎么就不说先打发个人来与我说一声你妹妹妹夫来了呢?” 裴钦笑道:“那您只说高不高兴见到妹妹妹夫吧?特意给您的大惊喜呢!” “我当然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我手都是抖的……”裴二夫人说着,眼圈都红了,“还当这次善善你没准儿不跟姑爷一道进京了,毕竟姑爷春闱是大事,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是来了,难怪我昨晚梦见有贵客到,原来是应在这里!” 季善自然能感觉到裴二夫人的手的确在抖,笑道:“正是因为相公春闱是大事,我才更要跟着他一块儿进京,就近照顾啊,况京城这么多亲人在,我也该时常来探望问安才是。夫人不如先坐了,我们慢慢儿说话吧?还是您要先去净个手,换身衣裳?您不用管我和相公,有二哥陪着我们呢。” 裴二夫人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沾着方才作画的颜料,又想着自己一身家常衣裳,见自己的儿女还罢了,见姑爷到底有些不庄重。 可又舍不得与季善分离哪怕一时一刻,不由满脸的犹豫,“我还是、还是待会儿吃饭时一起净手吧,横竖也快了,至于衣裳,都是自家人,我……” 说到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季善方才叫了裴钦‘二哥’,却犹有些不敢相信,忙把征询的目光看向了裴钦,见儿子怔了一瞬后,便冲自己肯定的点头,眼圈就越发红了,善善肯叫钦儿二哥了,那离叫她‘母亲’而非‘夫人’那一日,还会远吗? 季善见裴二夫人又是犹豫又是激动的,约莫能猜到她在想什么,笑道:“夫人安心去换衣裳吧,我还要在您这儿用了晚膳才回去呢。且春闱放榜得三月去了,我后边儿还要来看您的,您到时候可别嫌我烦才是。” 裴二夫人忙含泪笑道:“我怎么可能嫌你烦,我巴不得你日日来呢,那我换衣裳去了啊……钦儿,你替我先陪着你妹妹妹夫,我很快就出来,姑爷也别见怪啊。” 待裴钦笑应了“是”,沈恒也笑道:“夫人只管自便,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呢?” 才带着范妈妈,满脸是笑,脚步轻快的换衣裳去了。 余下裴钦招呼季善与沈恒落了座,又叫了人沏茶来,方笑道:“我都好久没见母亲这么高兴过了,果然女儿才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因为只有妹妹才能让母亲这般的笑逐颜开。” 季善没有说话,只打量起屋里四周来,见是一个五间的格局,他们眼下坐的是厅堂,想来便是裴二夫人的宴息处了,西次间与梢间以多宝阁隔开,估摸着应该是卧室? 东次间则与梢间打通了的,摆了一张书案,还临窗摆了一张画案,上面堆了不少的纸张笔墨颜料,看来裴二夫人应当是个喜好丹青的?那有个兴趣爱好,日常也不至太无聊了…… 裴钦见季善并不接自己的话,心里稍稍有些失望,还当妹妹肯叫自己‘二哥’了,那应当也肯叫母亲‘母亲’了,没想到见了面,还是一声‘夫人’,要是她肯叫‘母亲’,母亲得更高兴吧? 不过转念一想,之前自己不也从来不敢想,她会这么快就叫自己‘二哥’吗?那指不定下次她再进京时,就肯叫‘母亲’了呢?实在不必急于一时,反正他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正好沈恒笑着问他:“二哥,墙上那幅《踏雪寻梅》,可是夫人的大作?我虽不懂画儿,也能一眼就看出画得可真好,夫人一定习画多年了吧?” 裴钦忙敛神笑道:“是,的确是母亲做的,据母亲说来,她也的确习画多年,只从我有记忆起,并没见她画过。还是去年搬到这里来后,母亲重新开始作起了画儿,我才知道,原来她以往说的话是真的,可见再是喜欢爱好,终究还是败给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啊!” 季善淡笑道:“生活可不就是这样吗,再多的诗情画意,终究还是抵不过现实,难得二哥还能有这样的觉悟,令尊怕是至今都没觉得这些年夫人是放弃了,牺牲了的吧?” 裴钦知道季善不待见裴二老爷,惟有干笑,“父亲成日里公务繁忙,注意不到旁的细枝末节也是有的。” 好在裴二夫人已飞快换好衣裳,头发也重新梳过出来了,“你们兄妹说什么呢,我在里间都听见你们一直说个不住。姑爷,让你久等了,真是对不住。” 沈恒忙笑道:“没有久等,夫人太客气了。我们正说墙上的画儿呢,听二哥说,是夫人画的,画得可真好,夫人早年一定师从大家吧?” 裴二夫人摆手笑道:“大家岂是肯随便收弟子的?我都是自己胡乱摸索出来的,也就平日里自娱自乐罢了,可当不起姑爷这么说,实在谬赞了。” 季善笑道:“我虽不懂画,也能看出夫人画得极好,竟还没有师父指引,全靠自己摸索,就能有这样的成就。看来夫人真是天赋异禀,以后可得继续画下去,画出更多的好作品来才是。” 裴二夫人忙道:“善善你真也觉得我画得好吗?那我回头送你一幅吧?你喜欢什么?” 季善见她满脸的小心翼翼,惟恐自己拒绝的样子,暗叹了一口气,笑道:“只要是您画的,我都喜欢,您自己看着画吧,等回头我给裱好了挂起来,便能日日都看见了。” 裴二夫人立时满脸的喜色,“那我回头多画几幅,选一副最好的,让你二哥裱好了,直接给你送去啊,也省得你还要自己去裱,太麻烦了。” 季善点头道:“好啊,京城我人生地不熟的,还真只能麻烦二哥了。” 裴钦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小事儿一桩罢了,到时候我给妹妹送去啊。” 季善笑着向他道了谢,问起裴二夫人日常都怎么打发时间来,“除了画画儿,夫人还有别的爱好么?这里清幽归清幽,时间长了,怕也难免有些寂寞吧?” 裴二夫人笑道:“不寂寞啊,我每天用过早膳后,就到后边儿林子里去走走,回来作作画儿,看看书的,也就午时了;等用过午膳,小憩一会儿,起来后要么继续看书作画,要么就跟范妈妈几个打打叶子牌,做做针线,有花儿开时,就摘些来做点香露花蜜什么的,去年秋天我就自己做了桂花糕呢……总之日子悠闲又惬意哈。” 季善听她一日里果然安排得满满当当,还挺小资,笑着缓缓点头:“难怪夫人气色这么好,那我也能安心了。” 裴二夫人道:“我也就还在闺中时,有过这样悠闲惬意的时光了,自打出了阁,这样的日子当真是想都不敢再想,倒不想竟还能重新过上这样的日子,可见有些事也不全是坏事,也是有可能因祸得福的。” 季善可没觉得她这是‘因祸得福’,她完全可以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凭什么要被砸得头破血流后,付出额外的代价后,才能实现自己的正常合理需求? 然到底不好多说,便只轻声问道:“那您……伤口还痛吗?不会因此时不时就头晕头痛的,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一旁范妈妈闻言,就要说话,裴二夫人却已先笑道:“又不是什么多重的伤,早就好了,善善你只管放心吧。都这个时辰了,善善你和姑爷肯定早饿了吧?范妈妈,打发个人去厨房催催呢。” 范妈妈只得答应着出去了,裴二夫人方继续问季善:“善善你和姑爷呢,这些日子都好吧?我瞧着你和姑爷好似都瘦了些,是赶路太辛苦所致吧?如今好容易到京城了,可要好生修整调养一番才是。尤其姑爷,虽说春闱是重要,但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自己的身体,你还有父母亲人,还有善善,便为了他们,你也得首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沈恒笑着应道:“夫人的教诲我记住了,一定会为身体为要的,我还要和善善白头偕老呢!” “你这样就对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就会知道,真的什么都不重要,只有身体健康,亲人也都健康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娘儿几个闲话着家常,屋里的气氛渐渐越来越温馨。 直到范妈妈领着人抬了席面进来,安排娘儿四个落了座后,温馨的气氛依然一直持续着。 一时吃过午饭,裴二夫人仍然兴致极高,问季善与沈恒要不要去后山逛逛,“那里有不少的古树,还有一条小溪,如今山上的冰雪开始融化了,树木也都开始发新芽了,风景还算怡人。” 季善与沈恒自是客随主便。 裴二夫人便带着范妈妈,引了夫妻两个和裴钦一路往后山去,一直在后山游玩到酉时,才回了翠微阁,陪着季善与沈恒又用了晚膳,方依依不舍送走了他们。 等季善与沈恒终于回了赵家,天早已黑透了,夫妻两个自不好再去打扰罗晨曦和赵穆,便径自回了他们院里。 一番梳洗收拾后,季善方打开临走时裴二夫人塞给她的包袱看起来。 见里面是两身做工极精巧的衣裳,从里至外一应俱全,还有两双绣鞋,跟衣裳也是一样的针脚,其中一双还在鞋头嵌了珍珠,看得杨柳与青梅直惊叹:“这鞋子也太漂亮太精致了吧,也不知是谁做的,光凭着这手针线活儿,都能买房买地了!” 只当是裴二夫人跟前服侍的哪个丫头媳妇子做的。 季善却知道,定是裴二夫人自己做的,她之前答应过,要给她做衣裳鞋袜的,本来还当她生活骤然生变,定然早忘了;也是四十几的人了,身体精力都大不如前,其实做与不做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却没想到,她竟一直记着,还做得如此精巧,定然费了不少的心思与精力吧? 季善心里一时酸酸软软的,片刻才吩咐杨柳,“都好生收下来,等我下次去看望夫人时穿吧。” 杨柳便依言把衣裳都收了起来,青梅则去端了热好的药来给季善吃,“太太趁热喝吧,喝了就好睡了,今儿那么早就起来,又来回颠簸,太太肯定早累了。” 季善“嗯”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二婢稍后都退下了,方端起药碗,皱眉喝起来。 看得去外院给孟竞打了个招呼,正好回来的沈恒大是心疼,却也知道如今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用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季善吃完了药,适时递上清水给她漱口,再递上蜜饯了。 次日五更起来后,沈恒连早膳都顾不得用,便去外院找到孟竞,开始与他一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之后几日,都是五更即起,三更才睡,很是刻苦。 季善虽之前才说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样的话儿激励沈恒,真瞧得他这般废寝忘食,还是忍不住心疼,嘴上却是什么都没说,只给他和孟竞准备一日三餐时,越发精心了而已。 另一边,赵穆依罗晨曦所托,也是很快便与季善请了个可靠的太医到家里来,替季善诊治。 可惜结果与老陈大夫的诊断差不离,都是季善早年身体亏空太过,气血两亏,只能慢慢调养,尚有一线希望;开的方子也只是在老陈大夫的方子上,稍稍添减了两味药,再稍稍更改了两味药的分量罢了。 罗晨曦让丁有才家的好生送了太医出去后,才吐了一口气,满脸沮丧道:“难不成除了调养,除了干等着,盼望奇迹的发生,就真没有别的法子了不成?还是太医呢,医术也就这样,怕是相公弄错了,偏偏找了个滥竽充数的来吧?不行,我得让他重新找,一直找到真个有真才实学的为止!” 季善倒是颇淡定,“方才那位太医的说法与老陈大夫的差不多,两人又没见过面,不存在提前通气儿,所以人太医是有真才实学的。晨曦你就别怪妹夫了,我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了,所以这会儿心情其实挺平静的哈……总归慢慢儿来吧,若将来能有当然最好;若我努力过了,还是没有,也只能接受了。” 第二百七四回 口蜜腹剑 罗晨曦叹道:“可这样一直漫无希望的一日三顿药,吃得胃口都要败光了,也不是长法儿啊,‘是药三分毒’呢!我还是让相公再打听一下别的太医和大夫吧,就不信真给你治不好了!” 顿了顿,又道:“你也别想着不好跟裴二夫人开口了,自己的亲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就让她帮着打听一下怎么了,这可是你和师兄一辈子的大事,但有一分希望,都不能放过了才是!” 季善失笑道:“你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比我还着急呢?我且先吃一段时间太医的药方子再看吧,又不是仙丹,吃下去就能立竿见影看到效果,总得一定的时间才是。我吃老陈大夫的药至今,虽是没看到明显的效果,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变化的……总之还是那句话,慢慢儿来吧,我都有信心,你也得对我有信心才是。” 裴二夫人好容易有了如今悠闲惬意的日子过,她实在不忍心给她打破了,她如今生育艰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而这个人祸都是因为当年的事造成的。 为此她那日在别庄时,中午那顿药都是偷偷喝的凉的。 若让裴二夫人知道了,本就已够自责悔痛了,还不定得又痛苦到何种地步,她想来想去,终究开不了那个口,还是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再酌情看要不要说吧。 罗晨曦听季善这话也有道理,脸色方好看了些,道:“好吧,那就先吃一段时间段太医的方子看吧,好在善善你和师兄都还年轻。等我回头生了,你也日日都给我带孩子,指不定也能给你引来了。” 季善挑眉,“想帮我引来孩子是假,想我日日帮你带孩子才是真吧?哼,想得美,我才不给你带呢,谁生的谁自己带。” 罗晨曦就白了她一眼,“我差带孩子的人呢,满屋子的下人,用得着你吗?你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说谁狗呢?有胆儿再说一遍,别以为你如今肚子里有小家伙儿,我就不敢收拾你哈!” “那你来呀,看我怕不怕你……” 姑嫂两个笑闹了一回,总算把季善心里的黯然冲散了;而罗晨曦察觉到季善情绪好了许多,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此到了二月十五,赵穆与罗晨曦回王府去请安的日子到了,沈恒也只能暂停学业,与季善双双衣妆一新,随赵穆罗晨曦一道,坐车去了诚亲王府。 诚亲王府瞧着还是那般的气派富贵,季善却对其无甚好感,巴不得以后都不用再来。 赵穆更是自下了马车,便一脸的凝重,在垂花门前即将分路,他和沈恒去给诚亲王请安,罗晨曦和季善则去给诚亲王妃请安时,忍不住又叮嘱了季善一遍:“嫂嫂,曦儿就拜托你了,至多半个时辰,我便会让人传话儿进内院,说该走了,嫂嫂可千万照顾好她。” 季善虽觉得他有些紧张太过了,诚亲王妃再恨他和罗晨曦,总不至于青天白日的就对罗晨曦使坏。 但对他如此重视罗晨曦还是很受用,再次笑着保证道:“妹夫只管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保护好晨曦,让她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 说得罗晨曦又是甜蜜,又是不好意思,嗔赵穆道:“你这些话都说多少遍了,嘴巴没说起茧子呢?我们是来请安,不是来闯龙潭虎穴的;也没有哪个婆婆会蠢到当着儿媳妇娘家人的面儿,就给她没脸、为难她的,你也不怕师兄和善善笑话儿你。” 赵穆仍是绷着一张脸,“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一点总不为过的。就拜托嫂嫂了。” 正好瞧得诚亲王府的三少夫人带着人迎了出来,待其走近,屈膝一礼:“见过大伯、见过大嫂,见过亲家大舅爷、大舅奶奶。”后,只能带着沈恒往另一边,见诚亲王去了。 一面走,一面则在思忖着,真的要想个法子,至少让曦儿在生下孩子、做满月子之前,再不用回王府来请安了才是,不然真的太危险,他也真的太害怕了……只是已经顺利分府单过了,若再连初一十五请安都不回来,又确实说不过去,宗室里长辈们的唾沫星子,就该冲他和曦儿了,可该如何是好? 罗晨曦与季善则在郎舅两个走后,笑着给三少夫人回礼寒暄起来:“三弟妹随便打发个人来迎迎我们也就是了,怎么还亲自来呢?” “这么久不见三少夫人,三少夫人还是这般的漂亮,累您拖步了。” 三少夫人忙笑道:“若只是大嫂一个人回来,我当然就不来迎了,自家人哪用拘那些个虚礼?这不是大舅奶奶远道而来,是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吗,那我肯定得亲自来迎一迎才是。” 又道,“母妃已经等着大舅奶奶了,还请大舅奶奶和大嫂跟我来。” 说完笑着一路引了季善与罗晨曦往里走,比之去年季善见她时,委实客气和善了不少,倒让季善颇有些惊讶,这三少夫人转性儿了不成? 却不知三少夫人是因为与罗晨曦妯娌相处至今,对罗晨曦的为人处世还算有好感,只碍于诚亲王妃,素日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而已; 再就是眼见赵穆升了金吾卫的千户,只怕以往都是在藏拙,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哪一日,反倒就得他们一房求到赵穆名下了呢,他们可跟二房不一样,有王爵可承,家产也要占大头,——宗室里那些个没落得只能靠打秋风度日的,往上数三代,谁又曾经不是皇子王孙,都风光过呢? 当然得如今就客气一些才是,不然人家凭什么帮他们办事儿呢,就凭他们开了口吗,世上岂能有这样便宜的事! 姑嫂妯娌三人被簇拥着,很快到了诚亲王妃院里,见到了华服盛妆,坐在汉白玉台几之上独座的诚亲王妃。 三少夫人因先屈膝一礼,笑道:“回母妃,大嫂与罗家大舅奶奶到了。” 季善见状,倒是有些犯愁,自己是该也屈膝一福,还是直接行大礼了,虽然后者她非常不情愿,但有过去年的前车之鉴,她还是别给诚亲王妃话柄的好,她一开始就行了大礼,看她还怎么借题发挥?! 念头才刚闪过,余光就见罗晨曦已拜了下去,口称:“臣媳见过母妃,母妃万福金安。” 季善只得也跟着拜了下去,“见过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却是等来等去,等了良久,都没听见诚亲王妃叫起,怕是又要玩儿上次‘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以致忘了叫起’的把戏……季善想着,稍微抬皮往上瞟了一眼。 就见诚亲王妃岂止‘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她俨然就闭着眼睛的,显然早已‘睡着了’,自然更要忘了叫起,旁人也不敢打扰了她‘歇息’。 季善不由在心里冷笑,诚亲王妃也就只能使这些个上不得台面、徒自惹人笑话儿的招数了,敢不敢换一招新的? 可问题是,这招数上不得台面归上不得台面,旁人知道了也少不得笑话儿说嘴,架不住管用啊。 她为尊也为长,让自己的儿媳和晚辈多跪一会儿怎么了? 尤其她事先并不知道罗晨曦怀了身孕,便罗晨曦真跪出个什么好歹来了,她至多也就是个‘失察’而已;反倒是罗晨曦,怀了身孕却连自己的婆婆都不肯告诉,到底什么意思呢? 到头来,伤身伤心还要被多方责怪,罗晨曦这亏就真是吃大了…… 季善想到这里,当机立断有了主意。 因压低了声音,看向一旁的三少夫人笑道:“三少夫人,王妃娘娘这程子一定很累吧?我瞧她老人家气色可比上次差了不少,定是过年期间累着了,也就不怪坐着都能睡着了,可千万要注意身体才是啊!” 三少夫人闻言,笑得稍微有些尴尬,“过年期间母妃又要进宫尽孝承欢于太后娘娘膝下,又要到亲朋府里吃年酒应酬,府里大情小事也都得她老人家做主示下,的确累得不轻。” 便是一旁的诚亲王世子妃都觉得诚亲王妃太过了些,你要为难庶子媳妇,有的是法子,干嘛非要选最简单粗暴那一种,还偏要当着人家娘家嫂子的面儿呢?到底怎么想的? 只诚亲王妃的脾气妯娌两个也清楚,她们纵是嫡亲儿媳,日常也是诸多挑刺不满,动辄得咎,也就比对庶子媳妇强了一篾片而已,怎么敢在这时候表露出丝毫来,又怎么敢在这时候发声? 季善已在给了罗晨曦一个‘不许出声,凡事有我在’的眼神后,在小声又问三少夫人了,“三少夫人,王妃娘娘既这般累,这一睡怕是要睡好长时间才能醒过来吧?不若去床上睡吧,这屋里虽烧了地龙,到底如今天儿还冷着呢,万一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三少夫人越发尴尬了,“这我就说不好了……” 心里开始对季善也不满了,你干嘛就赶着我一个人问,其他人你不能问呢? 念头才刚闪过,就见季善已直接自地上站了起来,随即还一把把罗晨曦也给搀了起来,方笑道:“既王妃娘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那我们就等王妃娘娘睡醒了,再给王妃娘娘请安吧。‘小受大走方为孝’么,要是待会儿王妃娘娘醒来,瞧得我们竟一直跪着,王妃娘娘那般和善的人儿,心里肯定会不好受的,是吧世子妃、三少夫人?” 世子妃与三少夫人都已是呆住了。 这罗家大舅奶奶也太、太出乎意料了吧,怎么就敢这么做呢,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不怕待会儿她们婆婆更生气,更要变着法儿的折腾她们姑嫂呢? 且就算今日折腾不了她,回头要折腾她家姑子,却是易如反掌的,她就一点不为自家姑子考虑不成! 不过再想到当初季善第一次见面就敢给龚嬷嬷没脸,弄得龚嬷嬷被王府的下人私下里嚼了好长时间的舌根,又觉得季善这会儿能当面对诚亲王妃装傻充愣的阳奉阴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片刻,还是世子妃先回过了神来,见季善一直含笑望着自己,只能咳嗽一声,强笑着开了口,“是,我们家母妃的确是再和善不过的人儿了……” 却是才刚开了个头,已让上首侍立在诚亲王妃身旁的龚嬷嬷似笑非笑的打断了:“罗家大舅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呢!只是您自己都说‘小受大走’,怎么着,就给我们王妃娘娘行个礼而已,便怎生为难大少夫人,也怎生为难您了不成?要让大少夫人和您‘大走’,不等王妃娘娘叫起,就自己起来了,王妃娘娘就打个盹儿而已,就能让你们跪出个什么好歹来不成?说到底,还是对尊长不够尊敬孝顺!” 季善方才自然看见龚嬷嬷了,毕竟那么大个活人杵哪里,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却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这会儿见龚嬷嬷终于耐不住开口了,方看向了她,也似笑非笑道:“原来是龚嬷嬷,这么久没见了,您还是风采一如往昔,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呢,那么想来记性肯定也一点没变差,该记得的一丝一毫都不曾忘记吧?” 龚嬷嬷脸一下子涨红了。 这个小贱人,还敢提当初的事,害她被府里上下明里暗里笑话儿了那么久,之后又被罗氏那个小贱人害得挨了板子,她绝饶不了她们姑嫂! 接连深吸了几口气,龚嬷嬷才勉强维持住了笑容,道:“罗大舅奶奶说对了,老奴虽已一把年纪了,且喜记性还不差,该忘记的肯定至死都不会忘记!不过老奴记性好不好,就不劳罗大舅奶奶操心了,还是继续说您和大少夫人对我们王妃娘娘不恭不敬之事吧!” 季善淡淡一笑,“我们姑嫂怎么就对王妃娘娘不恭不敬了?王妃娘娘既累了,睡着了,我们便待会儿再给王妃娘娘行礼请安便是了,怎么就上升到不恭不敬了,龚嬷嬷这顶帽子实在有些大,我们姑嫂不敢领啊。” 龚嬷嬷冷笑道:“还没听说过行礼请安到一半儿,都没等尊长叫起,便自己起来的,搁哪里也没有这样的理儿,这还不是不恭不敬,什么才是?大少夫人,您嫁进我们诚亲王府也快一年了,以往规矩疏松便罢了,怎么如今还是这样呢,看来王妃娘娘真得从宫里请了精奇嬷嬷来,好生调教您一年半载的才是了!” 季善气得都想骂人了。 这个狗仗人势的老巫婆,平日里怕是没少给晨曦气受吧? 晨曦的“报喜不报忧”显然也不止一两件事,似这样忍气吞声的时候,还不定有多少! 季善见罗晨曦不得不开口了,还是抢在她之前先开了口,笑道:“哪需要从宫里请精奇嬷嬷,龚嬷嬷您不就是现成儿的吗?您如此懂规矩,请您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您说呢?” ‘懂规矩’三个字被她有意咬得极重,说反话嘲讽龚嬷嬷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从来最不懂规矩的就是她龚嬷嬷,还有脸挑别人的规矩! 龚嬷嬷涨红的脸渐渐有了转青的架势,深悔自己方才开口之前没先屈膝行个礼,落了季善的话柄。 正想着要怎么反驳季善,诚亲王妃终于幽幽“醒转”了过来,“怎么回事儿,吵吵什么呢,让本宫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龚嬷嬷忙换了笑容,“王妃娘娘,您醒了,都是奴婢不好,还请娘娘恕罪。” 诚亲王妃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你的确不好,不知道本宫前阵子有多累呢……不过本宫怎么在这里,本宫不是在床上睡觉吗?本宫想起来了,穆哥儿媳妇和大舅奶奶来请安,本宫等着她们……人已经来了呢?看本宫,竟睡着了,真是失礼,大舅奶奶可别笑话儿。” 龚嬷嬷不待季善开口,已先笑道:“罗大舅奶奶,现在王妃娘娘已经醒了,您和大少夫人不用‘小受大走’,行礼到一半儿,等不到尊长叫起便自己起来了,怎么还站着呢?” 季善磨了磨后槽牙,才笑道:“王妃娘娘说笑了,您贵人事忙,免不得多受累,我感佩且来不及了,又岂敢笑话儿?” 说着再次拜了下去,“见过王妃娘娘,祝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待一旁罗晨曦也拜了下去后,又笑道:“果真是天家规矩,就是与别家不一样哈,这自家亲亲的婆媳,竟也见面儿就要行大礼,天家就是不同寻常哈。” 诚亲王妃点头笑道:“可不是么,要不怎么是天家,又怎么表率天下万民呢?亲家老爷一向可好?听说大舅爷马上就要下场春闱了,必定能蟾宫折桂吧?本宫可就等着喝大舅爷的喜酒了……” “难得大舅奶奶这次也陪大舅爷进京来了,可要多住一阵子,把京城各处都逛逛才是,别弄得跟上次一般,匆匆忙忙的……” “京城好玩儿的地方是真不少,潭拓寺肯定是要去的,玉真观也该去拜拜,正阳大街朱雀大街一带也该去瞧瞧,专门卖西洋来的新鲜玩意儿的西洋街尤其得去瞧瞧……” “下个月三月三本宫办女儿宴,唱堂会,大舅奶奶可一定要来捧场……”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加上龚嬷嬷和世子妃、三少夫人时不时的在一旁凑几句趣儿,不觉已是好长的时间过去,却就是不说叫季善和罗晨曦起来的话儿。 季善衣袖下的拳头就攥得更紧了。 她再跪会儿还没什么,晨曦再跪下去,可就要出事儿了,她可答应了妹夫,会照顾保护好她的…… 罗晨曦忽然开了口:“母妃,斗胆打扰您一下,儿媳有身孕了,实在不宜久跪,还请母妃恕罪,能容儿媳起来。” 诚亲王妃立时满脸的惊喜,“有身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事先也不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儿,方才也不说禀告给本宫呢?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快起来……龚嬷嬷你也是,本宫说得高兴,就忘记叫你大少夫人和大舅奶奶起来了,那你就该提醒本宫才是啊。还有你们两个也是,怎么也不说提醒提醒本宫,你们大嫂和舅奶奶还跪着呢?快,快把你们大嫂搀起来,大舅奶奶也快起来。” 季善万没想到罗晨曦会忽然开口说自己有了身孕,怕也是担心自己再跪下去,腹中的孩子会有闪失吧?毕竟为母则刚,只要孩子能好好儿的,旁的都得靠后。 但她既已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季善自然只能先把惊讶压下,先把人给扶起来。 因抢在世子妃和三少夫人之前,小心翼翼搀了罗晨曦起来,让她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到了自己身上,方笑着与诚亲王妃道:“谢王妃娘娘。还请王妃娘娘能赐个座儿给我们家姑奶奶。” 诚亲王妃忙道:“是该赐座,穆哥儿媳妇你快坐,快坐,大舅奶奶也坐……人呢,都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给大少夫人和大舅奶奶上茶来呢?” 待罗晨曦与季善坐了,忙又问道:“什么时候诊出的身孕啊?你这孩子,怎么事先也不说禀告本宫一声儿了,这方才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本宫心里怎么过得去?” 罗晨曦脸色已有些苍白了,强笑道:“就日前的事儿,因听人说过,没满三个月前不能声张,以免惊着了,便想着等满了三个月,再禀告父王母妃好消息也不迟。不过儿媳方才又想着,告诉自家人应当是无妨的,这才会临时决定还是禀告母妃,让母妃也高兴高兴的好,还请母妃千万不要怪罪。” 诚亲王妃笑道:“是有三个月前不能声张的说法儿,不过就像你说的,本宫也不是外人,告诉本宫却是无妨的。那你开始害喜了吗?身体可有其他不适?本宫也是过来人,最是知道女子怀胎时的辛苦与不易了,尤其你这还是头胎,就更是辛苦了。但也正因为你这是穆哥儿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太后娘娘知道了也定会很高兴,可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不如还是搬回府里来住吧,有本宫与你两个弟妹就近照应着,本宫才能安心。” 罗晨曦忙道:“儿媳还未开始害喜,身体也暂时并无其他不适,且如今兄嫂都在家里住着,实在不好搬回府里来,只能心领母妃的好意了。” 季善跟着笑道,“王妃娘娘放心吧,有我照顾我们家姑奶奶呢,定出不了任何岔子的。” 真搬回王府来,才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闪失’吧?之前好容易分的府也只能白分了,当她们都是傻子呢! 诚亲王妃思忖了片刻,才笑道:“也罢,住在外面也是一样的,看穆哥儿媳妇你自己吧,你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心情舒畅。只是大舅奶奶尚未生养,只怕纵有照顾你之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本宫实在不能安心。” 罗晨曦淡淡一笑,“那依母妃之见?” 诚亲王妃笑得一脸的和气,“本宫方才想着,要不赐你两个老嬷嬷,再赐你两个温柔懂事的丫头,老嬷嬷呢,就照顾你一日三餐,两个丫头呢,就替你服侍穆哥儿,省得你怀着孩子已经够辛苦了,还要照顾他,哪里顾得过来?大舅奶奶是客人,也总不能事事都麻烦她不是?你怎么说?” 不待罗晨曦说话儿,已又道:“本宫心里已有人选了,这便让人把她们都叫来你瞧瞧,若是觉着不好,就再换;若换了还不好,也没关系,本宫明儿进宫向太后娘娘替你求人去,管保换到你满意为止,好不好?” 季善听到这里,几乎要忍不住拍案而起了。 这个老巫婆,有本事把心里的恨与怨都冲赵穆发去,为难晨曦一个孕妇做什么,偏还打着一副是为了晨曦好的旗号,还有脸说什么‘也是过来人,最是知道女子怀胎时的辛苦与不易’,晨曦真的太委屈了,赵穆就是这样对她好,让她‘不受委屈’的吗? 可惜这回换罗晨曦看向她,示意她不要再说,都由她来说了。 随即已笑道:“母妃给儿媳的,肯定都是您跟前儿得力的人,您却忍痛割爱,赐给了儿媳,这份心意着实让儿媳感动,且‘长者赐,不可辞’,那儿媳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母妃了。只不知她们可要收拾一下的?若要收拾,便儿媳明儿再打发人来接她们,若不收拾,那便待会儿随儿媳一道过去吧。” 第二百七五回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诚亲王妃似是没想到罗晨曦会这般好说话一般,怔了一下,才笑道:“都是下人,服侍主子才是第一要务,旁的都得靠后,还收拾什么?这便让她们随你去吧,本宫才能安心。至于她们的衣裳被褥什么的,回头本宫打发人给她们送去便是了,也省得你怀着身孕本就精神短,还得替她们操心这些个琐事,不是反让你受累呢?” 好容易这小贱人把人收下了,她当然得立时把事情落实了,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才是,不然谁知道她和那阴险狡诈的小贱种回头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就是小贱人一向刁钻狡猾,今儿怎么会忽然转了性儿,定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吧?不过“长者赐,不可辞”,她又抬出了太后娘娘来,也的确由不得她不想要就不要…… 罗晨曦点头笑道:“那就听母妃安排,待会儿儿媳就把人带回去。不瞒您说,我这心里其实一直都不踏实,毕竟是头胎,一点经验都没有,这下有了母妃给的人服侍左右,总算能安心,不用害怕会出任何岔子了。” 季善笑着接道:“是啊,这下别说我们家姑奶奶了,连我都安心不少呢。王妃娘娘给的人,自然都是妥帖可靠,定不会让我们家姑奶奶出任何岔子的,否则便是她们失职,是她们辜负了王妃娘娘的信任,别说她们要吃不了兜着走;便是王妃娘娘,怕都免不得要受累,吃太后娘娘的挂落,那就真是好心办坏事了,是吧王妃娘娘?” 不管老巫婆打什么主意,人既是丫给的,回头不管出什么事儿,有她把丑话说在前头,丫都休想脱得了干系! 诚亲王妃自然听明白了季善的意思,却是神色不变,笑着嗔道:“可见你们年轻人就是懂得少呢,什么岔子不岔子的,嘴上也不说有个忌讳的?穆哥儿媳妇也好,大舅奶奶也好,以后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仔细惊着了孩子。” 不待二人说话,又道:“大舅奶奶难得来,今儿中午可得好生陪本宫喝两杯。老二媳妇,不是说有庄子上送来的新鲜银鱼,新鲜鹿肉吗?午膳就做了来,再做个锅子来,吃着又热闹又暖和。” 季善对诚亲王妃方才的避重就轻嗤之以鼻,对留下用午膳更是敬谢不敏,她怕自己消化不良,更怕罗晨曦吃了这顿饭,本来不害喜的人也要害喜了。 不由思忖起要怎么婉拒这顿饭来,对赵穆也是再一次不满,不是说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让人传话儿进内院,说该走了’吗? 这岂止已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都不止了吧! 正要开口,就有丫鬟进来屈膝道:“禀王妃娘娘,大爷与大舅爷已给王爷请过安,在外头等着大少夫人和大舅奶奶了。” 诚亲王妃闻言,皱眉道:“王爷竟没留穆哥儿和大舅爷用午膳呢?他可真是的,大舅爷远道而来,连午膳都不留,算怎么一回事呢?你去把大爷和大舅爷都请回来,就说本宫的话儿,中午办一个小型的家宴,就当是本宫为大舅爷和大舅奶奶接风洗尘;况还有你们大少夫人有喜的大喜事,就算如今不宜声张,咱们自家人乐一乐却是无妨的。” “是,王妃娘娘。”那丫鬟恭声应了,便要屈膝退下。 “等一下。”却让罗晨曦给叫住了,笑向诚亲王妃道,“母妃爱惜赐饭,原不该辞,但我兄长大后日就要下场春闱了,时间实在有些个紧迫,所以今儿只能心领母妃的好意了,还请母妃恕罪。” 诚亲王妃迟疑道:“这样啊,大舅爷春闱是大事,倒是的确耽误不得……那不然让穆哥儿和大舅爷先回去,你和大舅奶奶留下,吃了午饭再走吧?断没有大舅奶奶远道而来,本宫却让她空着肚子回去的理儿,让旁人知道了,还不定怎生说本宫呢!” 季善忙笑道:“王妃的好意我岂能不明白?实在外子的一日三餐,饮食起居都由我亲自在照料,也好让他专注学业,不用为琐事分一丝一毫的心,所以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好生敬王妃娘娘几杯了。” 总算诚亲王妃这次没再强留她们了,“那行吧,你们就先回去,等大舅爷考完了,本宫再设宴款待你们也是一样的。” 季善与罗晨曦遂忙行礼告退,仍由三少夫人一路送出了垂花门外。 远远的就见沈恒与赵穆已经等着了,待一行人走近,赵穆顾不得旁的,立时大步迎了上前,见罗晨曦脸色虽稍稍有些苍白,整个人却是完整无恙,精神也还好,方松了一口气。 三少夫人便屈膝笑道:“既然大伯与大舅爷已经接到大嫂和大舅奶奶,那我就不继续相送了,还请大伯大嫂和大舅爷大舅奶奶路上慢些。” 罗晨曦笑应道:“有劳三弟妹了,请回去吧,我们路上会小心的。” 三少夫人遂又欠身一礼,转身被簇拥着离开了。 赵穆这才低声问罗晨曦,“曦儿你还好吧?她没为难你吧?王爷对兄长印象很不错,多留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我们才会耽误到现在的,你肯定等急了吧?” 又向季善道:“多谢嫂嫂照顾曦儿。” 季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根本没照顾好晨曦,同样的,赵穆也没照顾好她! 罗晨曦已笑道:“我还好,就是有些渴,也有些饿,王妃院里的一应吃喝我可都不敢沾,还是先上车吧。” 赵穆忙点头,“好,我马上扶你上车,真是委屈你了……” 一语未了,就见龚嬷嬷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赵穆双眼微微一眯,好容易才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曦儿,她怎么来了?可是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罗晨曦咳嗽一声,“是发生了一些事,先说好你不许生气啊,等回去我再慢慢儿给你说……真不许生气啊,不然我、我就一个月不理你!” 说话间,龚嬷嬷一行已走近了,屈膝行礼后,龚嬷嬷笑向罗晨曦道:“大少夫人,人都在这里了,您瞧瞧满意不满意吧,王妃娘娘说了,若您不满意,立时可以换的。” 又喝命跟着的两个丫头两个婆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大少夫人磕头呢?” 四人便就地跪了下去,“见过大少夫人。” 季善见那两个婆子还罢了,都一脸的赔笑,一时间也瞧不出好歹来,那两个丫头却都是肤白貌美,风情楚楚,不由又是一阵牙根直痒痒,怎么就会有那么可恶的人?! 罗晨曦已笑道:“既是母妃跟前儿得用的人,肯定都是好的,不需要换了。只我们的马车坐不下了,劳龚嬷嬷安排一辆车给她们四个坐吧。” 龚嬷嬷这会儿的任务只是让罗晨曦把人收下,见她好说话,且赵穆还在一旁铁青着脸,明显一副已经气得半死了,却又发作不得的样子,龚嬷嬷解气之余,当然也不想节外生枝。 笑着应了一句:“那老奴这便带她们去坐车,待会儿就让她们坐的车跟在大爷和大少夫人的车后边儿啊。” 便屈膝再次一礼,领着四人又走了。 赵穆这才冷声开了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到一半,怕吓着了罗晨曦,转向季善继续道,“还请嫂嫂一五一十都与我说一遍。” 季善吐了一口气,就要说话,“我们刚进去,就……” 罗晨曦已打断她道:“好了相公,你心里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干嘛还非要明知故问呢?纵你还有疑问,这里也不是说话之地,我们还是上车回了家去,再慢慢儿说吧。师兄,你替我拉了相公去上车吧,还是你们的车走前面,我和善善的车走后面啊。” 沈恒也约莫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了,闻言便拉了赵穆,“妹夫,我们先上车吧,师妹又累又渴的,不管怎么说,且先回去是正理儿。”,又冲季善使眼色,示意她先扶罗晨曦上车。 赵穆这才把满腔的怒火都压了下去,瞧着季善扶着罗晨曦上了车,随即自己也上了车,方与沈恒也上了车。 一行人很快出了王府的侧门,只来时是两辆车,回去却变成了三辆。 季善瞧着罗晨曦接连喝了两杯水,又接连吃了几块儿点心,才慢了下来,心疼得不得了,低道:“打分家以来,每次初一十五回来请安,她都这样为难你吗?你还说什么‘其他都还好’,就是这样好的?当着我这个娘家嫂子的面儿,尚且如此,平日里岂非更是变本加厉!” 罗晨曦把嘴里的点心咽下了,方道:“以往虽也会有意让我多跪一会儿,但都没像今儿这样过分过,有时候她心情不好,也会直接不见我。今儿之所以如此这般,怕是早就知道我有身孕了。我要是一直咬紧了牙关不说呢,那就让我一直跪着,便是跪出了个好歹,也是我自己不说的,与她何干?我要是担心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当场耐不住承认了有孕,那也不错,立马顺水推舟赐几个人给我便是了。反正哪个结果都于她有利,哪个结果都是我吃哑巴亏,她何乐而不为呢?” 季善明白了,“所以你才会忽然说你有了身孕的,就是已经识破了她的诡计?” 罗晨曦勾唇冷笑,“我要是不说自己有了身孕,她一定会让我们一直跪下去,若是我自己还罢了,可如今我腹中有了个小的,善善你也在,我总不能让我的孩子和我的至亲跟着我一起受委屈才是!” 季善急道:“可如今你还没满三个月,胎还没坐稳,本来就不宜声张,如今还多了几个她的狗腿子在身边,岂不是更危险?你当时就不该说话儿,该由我替你出头的,我都准备好一箩筐的话儿怼她了,她就是再不要脸,听我把那些话说完,也不能再继续为难我们。且等我说完,妹夫应当也要催我们走了,她总不能硬留我们吧?” 罗晨曦苦笑,“善善你还没明白吗,她既然早就知道我有身孕了,那你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她就是不肯叫我们起来,就是要叫我们,尤其是我一直跪下去,你又能怎么着?她是婆婆我是儿媳,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就算宗室里都知道她是什么人,次数一多,也肯定会私下嘀咕‘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和相公肯定也有错儿的。所以我当时除了明说自己已有身孕,根本没有更好的法子。” “至于她赐的那四个人,我除了收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她既然早就准备好了人,说明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要是不肯收下,她转头就去向太后诉说她的委屈,借太后的手让我必须收下,不仍是一样的结果?反倒还让太后对我不满,认为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虽说太后待相公和我还算不错,可到底与她才是嫡亲的婆媳姑侄。” 说得季善眼圈都红了,片刻才道:“你这也太委屈了,谁家媳妇儿怀了孩子不是大喜事,全家都高兴体恤呢,到了你这儿却是……我待会儿一定要好生与妹夫说道说道!” 罗晨曦忙笑道:“到了我这儿也是大喜事啊,我和相公都高兴得不得了,善善你和师兄也高兴,哪里不是全家高兴体恤了?至于其他人,本来也不在我‘全家’之列,理他们呢。你也别怪相公,他对我真的已经够好了,只是碍于名分大义,男女有别,偶尔他会顾不上也是有的,但我也没那么脆弱,这些事都应付不来了,我也不配做他的妻子,与他并肩齐眉了。善善你当初不也是这样与我说的,不能当菟丝子,得自己立起来吗,不然再厉害的人,也终有疲惫那一日。” 季善悻悻道:“话虽如此,可的确是因为他,你才会受这些委屈的,他既做不到,当初就不要口口声声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啊,还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呢!” 罗晨曦失笑,“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再美好的设想与承诺,终究还是偶尔得向现实妥协让步,但只要大方向是对的,只要夫妻两个始终一条心,互相体谅,我觉得偶尔妥协让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顿了顿,幽幽叹道:“善善,有些事你不知道,相公他真的很辛苦,很不容易,我身为他的妻子他的爱人,实在没办法不心痛他,所以,你别怪他了,好不好?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若恼了他,我夹在当中得多难受啊?何况他对你和师兄真的很敬重,你若真恼了他,他肯定也难受至极。” 季善倒也不是真恼了赵穆。 诚亲王妃恨他早非一日两日了,偏又占着他嫡母的名分,能让他怎么样呢,时时都守着晨曦,晨曦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确保她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成? 那他们夫妇只有更受气的,赵穆真正能做的,惟有让自己变得更强,人人忌惮! 季善因叹道:“我不怪他,总成了吧?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相公,惟恐他受丝毫的委屈呢!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真让那两个婆子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真让那两个美貌丫鬟替你‘分忧’呢?” 罗晨曦沉声道:“怎么可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那两个婆子就给我打杂去吧,至于那两个丫鬟,随便找个僻静的院子一扔,没有我的命令,连院门都休想踏出一步。真当我收下了她们,真当有王妃给她们撑腰,等着她们的就是好日子了?做梦!” 季善咝声道:“怕是不行吧,那老巫婆以后肯定会打着这样那样的旗号,让人到家里看你,与她们几个‘叙旧说话儿’的;你初一十五回王府请安时,也肯定会问你怎么不带上她们,总之只要是让你和妹夫不高兴的事儿,她肯定都很乐意做。若能让你和妹夫因此离了心,自此夫妻不和,甚至连孩子都……她自然更高兴。” 罗晨曦道:“那我就要问她,太后娘娘赐给她的人,她是不是每次进宫,也都带进了宫去的?尤其王爷那些个屋里人,她怎么一次也不带进宫里去见太后呢?反正现在我有身孕已经过了明路了,惹急了我,我就说肚子痛,看她能把我怎么着!” 嗤笑一声,又道,“问那两个婆子还罢了,问丫头就真是太可笑了,又不是嫡亲婆婆,还管庶子去不去睡丫头呢?只要相公自己不愿意去,她有本事就强迫相公去啊,真当人人都跟她丈夫儿子一样呢?别说她早恨相公入骨,所以对我恨屋及乌了,就是对自己两个嫡亲的儿媳,她也是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赏个丫头,明明当初自己就吃过的苦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今再把同样的痛苦加诸到别人身上去时,倒是利索得紧!” 季善道,“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吃过的苦非要加倍加诸于别人身上,哪怕并不能因此就减轻分毫她的痛苦,她照样要损人不利己,才会痛快。不过只要妹夫始终是站在你一边的,她的诡计便休想得逞,至于那两个婆子,回去后且先探探她们的底,再想法子收拾吧。” 罗晨曦冷声道:“不,就直接让她们打杂去,厨房最好,她们不是奉命照顾我去的吗?那厨房再适合她们不过了,就给我待在厨房里,好生给我做一日三餐加宵夜点心,休想踏出门一步吧!” 季善缓缓点头道:“这样也行,总归人你已经干脆的收下了,她若连你怎么用她们都要过问,甚至因此生事,那就全是她的问题,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鬼话了。” 罗晨曦“嗯”了一声,“善善你就别担心了,我回头会让相公托人把事情传到太后耳朵里,让太后心里有个底儿,省得回头她恶人先告状的。太后就算要护着她,也不能不讲理,不管宗室们的舆论风向吧?不过这都是回头的事儿了,当务之急,还是揪出家里的内奸是正经!” 季善沉声道:“对,眼下揪出内奸才是最要紧的!” 明明之前晨曦就跟她说了,就只她和赵穆,并身边几个亲近服侍的人知道好消息而已,结果诚亲王妃却事先就知道,事先就给晨曦挖好了怎么都会被膈应的坑,还连人都事先选好了,除了家里有内奸,别无第二种可能。 罗晨曦勾唇道:“之前分家时,除了让我们把我们院里服侍的人都带走,便硬要塞一堆人给我们,被我以‘家里就我和大爷,用不了那么多人服侍’为由婉拒了,只挑了几个带走后,又几次不死心,非要给我这个那个的。我和费妈妈丁嫂子真花了不少的心力,才把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清理得差不多了,家里也渐渐有了样子,谁知道还是没清理干净!” 吐了一口气,“也是怪我,入冬后天气冷了,再加上见家里处处都井井有条,内有费妈妈丁嫂子,外有丁管事,便渐渐懒了,凡事能丢开手的就丢开手,只顾着猫冬受用……说到底,都是我警觉性不够高,管家不力,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是把家管得水泼不进,铁桶一般,岂会有方才的事?也算是一个教训吧。” 季善忙道:“你在明内奸在暗,如何防得住,又如何怪得你?” 罗晨曦晲了她一眼:“当真自家的孩子是绝不会错的,便有错儿也是别人的错儿呢?善善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心里都知道。我还得从某种程度上感谢今儿的事,给我适时敲了警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要是再只知道安闲受用,回头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下场,我必须得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我的孩子,让我的相公真正没有后顾之忧了!” 季善片刻才道:“妹夫可能就只愿意看到你安闲受用,也只愿意做你头顶的大伞,替你挡住一切风霜雨雪呢?” 罗晨曦笑道:“他还真说过跟善善你类似的话,若不是有他纵着宠着,我也不会渐渐只知道安闲受用。可他这些年遭受的风刀霜剑已经够多了,我不说替他分担了,还要再加一份到他身上,他也太可怜了,我当妻子的都不对他好了,还有谁会对他好呢?所以我不说反过来给他当伞,不说反过来偶尔宠着他纵着他吧,至少也不能再让他分心,再拖他的后腿才是。” 季善咝声道:“可是这样一来,你会辛苦许多,尤其你如今还怀着身孕,就更会身心都加倍的辛苦了。” “比起宗室里那些个庶子庶女一大堆,男人只知道养小老婆捧戏子,成日里生不完气的;或是靠着妻子嫁妆养家,却还要动手打妻儿的,我宁愿受这样的辛苦。” 罗晨曦倒是一脸的安然,“只要相公始终跟我一条心,我什么都不怕。我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便真要受委屈,也只是一时的、权宜的,将来总会加倍找补回来的!” 季善听得一时不知该是感动,还是该酸溜溜的好,“妹夫上辈子一定拯救了数以万计的人,这辈子才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娶到晨曦你吧?我一个女人,都快要妒忌他了!” 罗晨曦忙摆手笑道:“可别,他有什么值得妒忌的,妒忌他连生母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还是妒忌他亲爹从来不管他死活,嫡母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呢?” 说着抱住季善的手臂,把头轻轻靠在了她肩膀上,“善善,我很幸福,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自己的路自己会走,也一定不会被路上的荆棘挫折所打败,你就只管放心吧。我其实也不是有意‘报喜不报忧’,而是觉得那些琐事真没告诉爹和你们的必要,就像你和师兄这一路走来,也诸多困难辛苦,难道就都告诉了师兄的爹娘不成?不一样没告诉吗,因为那都是你们人生路上很正常的事儿啊,对不对?” 季善片刻才“嗯”了一声,“知道了,我们家晨曦是真的成长了,马上还是孩儿他娘了,不论是恩师,还是我和你师兄,的确都该放手看你自己飞了。” 心里本来对诚亲王妃恼得不行,对赵穆和对自己也仍恼着、自责着的,至此刻总算平复了大半。 只要晨曦自己心里明白,立得起来,只要赵穆和她一条心,她白操什么心呢?就像她自己说的,她的路终究得她自己去走,她也该相信她完全有那个能力走好自己的人生路,不该再轻易关心则乱才是。 姑嫂两个一时都没再说话儿,就这样静静互相倚靠着,直至马车停下,外面响起了跟车的婆子的声音:“少夫人,到家了。” 然后是赵穆的声音:“曦儿,嫂嫂,到家了。” 听起来赵穆情绪也已好了不少,大抵是在路上时,沈恒已劝过他了? 罗晨曦方稍稍松了一口气,撩开车帘笑道:“总算是到家了。”,然后把手伸给赵穆,由赵穆扶着下了车。 随即待季善也由沈恒扶着下了车,方吩咐带人迎在门口的丁有才家的,“母妃赐了我两位嬷嬷和两位姑娘,说两位嬷嬷都极善厨艺,最是知道如何给我滋补的,你就带去大厨房安置吧,两位姑娘就找个安静的院子安置,可万不能怠慢了。” 第二百七六回 春闱 丁有才家的何等精明,一听罗晨曦的话,再一看刚从后边儿马车下来的那两个丫头娇娇娆娆的样子,便知道诚亲王妃是赐她们给罗晨曦做什么的,也猜到自家少夫人有孕之事,肯定已经暴露了。 心里猛地一凛,已飞快在过起到底会是谁走漏了风声了。 面上却是丝毫未表露出来,笑着屈膝应了“是”,“少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把两位嬷嬷和两位姑娘安顿得妥妥帖帖的。” 便上前与几个嬷嬷丫头说话儿去了:“还请两位嬷嬷两位姑娘随我来,我带几位去安顿。” 两个嬷嬷中的一个忙笑道:“不知这位嫂子要把我们安顿到哪里?我多嘴先说一句,我们是奉王妃娘娘之命来服侍大少夫人的,自然该住在大少夫人院子里,好就近服侍,您说呢?” 显然是防着罗晨曦会阳奉阴违,虽爽快收下了她们,却根本不让她们近身,直接给她们往哪个旮旯里一扔,反正这是她家,她说了算,那她们岂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不成王妃娘娘交代的任务了? 丁有才家的怎么会把她们几个放在眼里,笑道:“自然要好生安顿几位的,才我们大少夫人还特地叮嘱我,万不能怠慢了几位呢,请放心随我来吧。” 那嬷嬷一听这话,便知道她们担心的事只怕真要成真了,忙越过丁有才家的,就要朝罗晨曦走去,“大少夫人……” 丁有才家的却怎么可能让她如愿,一个闪身,便挡在了她前面,笑道:“嬷嬷有话只管与我说,我要是办不了了,再去回大少夫人也不迟。”随即更是一个眼色,周围的丫头婆子们便都笑嘻嘻的上前,把几人都围住了。 另一边,罗晨曦既吩咐过丁有才家的了,自不会再管丁有才家的会怎么安顿那几个‘狗腿子’,当没听见那嬷嬷的叫声一般,头也不回便已随季善和赵穆沈恒进了垂花门,再一路回了她和赵穆的正院。 费妈妈已带着人迎在院门外了,一瞧得几人走近,便屈膝一礼,笑道:“算着爷和少夫人、大舅爷、大舅奶奶早该回来了,没想到这会儿才回来。饭菜都已摆上了,孟爷的也早送去了,怕误了孟爷的作息,所以主子们进屋净了手,就可以用膳了。” 罗晨曦却是道:“费妈妈,劳您立时安排可靠的人把家里前门后门都给我守死了,没有大爷和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许出门去,亦不许人传任何消息出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身在曹营心在汉,记住别打草惊蛇了。” 费妈妈一听便知道出事儿了,不怪爷和少夫人回来得这般迟,忙道:“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去办,定要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顿了顿,忙又问道,“我能多嘴问少夫人一句,是出什么事儿了吗?可是方才去王府请安不顺利?我先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儿,也好有的放矢。” 罗晨曦便附耳与她如此这般一说,费妈妈脸色也霎时难看起来,屈膝沉声应了一句:“少夫人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内奸揪出来的!” 即忙自己的去了。 赵穆这才搀了罗晨曦,一路进了屋里,一面安顿她坐下,一面招呼沈恒与季善也坐,“兄嫂肯定早饿了吧?来人,打水来少夫人和大舅爷大舅奶奶净手。” 很快红绫红绡便领着小丫鬟端了水来,服侍几人净手毕,季善便笑道:“天大的事儿也没有吃饭大,我们还是先吃饭吧,虽然晨曦在路上吃了点心的,可点心能顶什么事儿?还是得吃饭才成,等吃完饭,有话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赵穆就伸手拿了罗晨曦的碗,给她盛汤,一面道:“是啊,先吃完了饭,兄长也好跟孟兄探讨学业去,今儿已经耽误兄长宝贵的时间了,可不能再耽误了。” 沈恒摆手笑道:“没事儿,不差这一日半日的,主要还是靠平日。” 四人便都举筷吃起饭来。 只除了沈恒,其他三人都没什么胃口,先是罗晨曦与季善放了筷子,随后待沈恒放了筷子,赵穆便也放了,让人将残席撤了下去。 这才又与沈恒道:“兄长且寻孟兄去吧。” 季善也笑道:“是啊相公,你忙你的去吧,晨曦这儿有我呢。” 赵穆却道:“嫂嫂也回去歇息一会儿吧,今儿实在让你受累了。” 季善便知道他们夫妇是有体己话儿要说了,笑着应了一声“好”,再冲罗晨曦说了一句:“那晨曦,我晚点再过来看你啊。”便与沈恒一前一后出去了。 待出了二人的院子,沈恒方低声问季善,“善善,诚亲王妃是怎么为难你和师妹的?是提前就知道师妹有身孕了,所以逼得师妹不得不主动承认这事儿,难道再顺势赐了人给她吗?” 季善咝声道:“你倒是猜得挺准哈,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们一进去,龚嬷嬷那个老婆子便让我们行大礼,说什么先国礼后家礼,我们跪下后,她却故意装睡着了,半日都不叫我们起来,我便装傻充愣,先扶了晨曦起来,说等她醒来后再行礼;然后她就‘醒了’,我们只能再次拜下,她却仍是半日都不叫我们起来,我当时都腰酸膝盖疼了,何况晨曦呢,除了自陈自己有孕了,不能久跪,还能怎么着?” 沈恒道:“事情都那么明显了,妹夫脸色又那么难看,路上还几次跟我说,他食言了,让师妹受委屈了,我要打要骂他都心甘情愿领受,我要是还猜不中,不是傻子么?” 说着眉头越皱越紧,“这当着你这个娘家人的面儿,诚亲王妃尚且如此磨搓师妹,平日里不是更得变本加厉了?” 季善叹道:“晨曦倒是说平日反倒没这么过分,之前我没亲见,姑且可以信她,可今儿我却是的确亲眼看见她受委屈的。我之前也有些怨妹夫,觉得都是因为他,晨曦才会受这样的委屈。但路上与晨曦聊了一会儿后,晨曦说妹夫也不容易,且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委屈,只要妹夫与她一条心,她什么都不怕,我觉得晨曦成长了,便又不怨妹夫了。他难道想生在这样的人家,摊上那样的嫡母不成?” 沈恒点头道:“可不是么,谁想摊上这样的事儿呢?尤其妹夫还那般爱重师妹,当时若非师妹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生气就一个月不理他,当时他不定会怒极之下,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季善“嗯”了一声,“如今就看晨曦和妹夫怎么解决这事儿吧。你就别管了,且安心备考你的,大后日可就要正式下场了,你把旁的都给我抛到脑后,今儿的事也抛到脑后去,只要你这次中了,那就是你当师兄的替妹妹出的最好的头了,对不对?” 沈恒正色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诚亲王妃不就是明着欺负师妹娘家远不如诚亲王府,又人丁单薄吗?等我高中了,一步步能独当一面,掷地有声了,她自然就知道忌惮收敛了!那善善,我去找彦长兄了啊,你回去换身衣裳,好生休息一下吧……对了,膝盖最好拿热帕子敷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再来瞧师妹吧,也别太担心她和妹夫,他们都是心里有成算的人,这些个破事儿难不住他们的。” 季善点点头,“我心里有数的,你去吧。” 目送他走远了,才回了自家院里去,待一番更衣梳洗后,瞧自己的双膝,果然有淡淡的青印,不由皱眉,她这具身体过去十几年胡打海摔惯了的,尚且青了,晨曦的膝盖瞧着只有更严重的吧? 这便是嫁天家豪门的悲哀吧,成日里不想宅斗,也只能被迫宅斗,真是糟心死了! 季善默默吐槽了一回,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膝盖热敷后也觉得舒服了不少,便歪在榻上,小憩了一觉。 等醒来后,觉得精神恢复了不少,遂使人去罗晨曦院里打听了一下赵穆还在家不,得到否定回复,赵穆已经出门了,便系上披风,瞧罗晨曦去了。 就见罗晨曦正歪在榻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一见季善进来,便道:“善善,我刚睡了起来,浑身软绵绵的懒得动,就这样煨着跟你说话儿啊。” 季善笑道:“你自己家里,我也不是外人,当然是你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没有不适的地方吧?” 罗晨曦摆手,“之前觉得有些累,睡了一会儿好多了,就是膝盖还有点痛,你的肯定也青了吧?我这里有活血化瘀的药油,要不要让红绫给你抹上揉一揉?” “我用热帕子敷过了,已经没事儿了。”季善说着,坐得离她又近了些,“晨曦,听说妹夫出门去了,你之前和他谈得还好吧?他之前虽一直看起来都很平静,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压着火儿的,那火没烧到你吧?” 罗晨曦失笑,“别说受委屈的可是我,他不可能把火烧到我身上,就算我没受委屈,他也舍不得烧我啊,善善你就放心吧。他恼的是我那婆婆,还有他自己。” 季善叹道,“我就知道他多半要恼自己,可其实也怪不得他,他能办到你们分府出来单过这件事,已经不容易了。” 罗晨曦道:“我就是这样跟他说的,难道因为一件事没做好,便把他之前做的九十九件好都否定了?这一件不好还不是他愿意发生的。” “可不是。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季善道。 罗晨曦扯唇,“相公说,自然是要好生回敬一下她了!费妈妈已经安排人把家里的门都守好了,方才王府派了人来给那四个狗腿子送衣裳被褥,也已被丁有才家的打发了,如今就等大后日师兄和孟举人下场后,来个瓮中捉鳖了。春闱可是大事,断不能这时候弄得家里鸡声鹅斗的,打扰了师兄和孟举人,也影响了他们的心情才是。” 季善缓缓点头道:“你和妹夫考虑得极是周全,只是拖到大后日才拿人,会不会打草惊蛇反坏事儿?不然就速战速决吧,你师兄和孟二哥都是一路披荆斩棘走过来的,轻易影响不了的。” 罗晨曦笑道:“相公说坏不了事儿的,就是要让那两面三刀的东西这两日好生体会一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季善道:“妹夫既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只是你这离瓜熟蒂落还有大半年呢,她要使坏太多机会了,她还占着嫡母婆婆的名分,你们根本防不胜防,最好能想个什么法子,让你在生产之前,都不用再踏进王府的门半步了。” 罗晨曦道:“相公说他会想办法的,让我别担心,也什么都别管了,他会解决的,让我只安心养胎即可。” 季善想到赵穆上次说分家就真排除万难给分成了,这次他既说了他会想法子,定然也真能想出来。 因笑道:“那你就听妹夫的,让他来解决吧,如今你怀着身孕,本来也不宜劳心劳力,纵想替他分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且等将来你平安生下孩子后,再替他分担也不迟。如今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其实已是替他尽分担了,对不对?” “哎……” 罗晨曦忽然轻叹一声,“善善,之前我还想着,只要夫妻两个永结同心,一直没有别人,再添上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哪怕权势富贵这辈子都不能跟他们嫡出的比,都得屈居他们之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自家过自家的日子便是了。可如今我不这样想了,我忽然迫切的希望相公能出人头地,迫切的希望他能比他们都强,把他们都踩在脚下……相公方才因为太心疼我,而满脸沉痛自责的样子,我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 哪怕他心疼愧痛的对象是她,哪怕那最直观的体现着他对她的爱到底是多么的深沉,他红着眼睛,小心翼翼抚着她膝盖,小心翼翼给她膝盖上药揉搓的样子,她依然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 季善见她说着,眼睛渐渐红了,估摸着之前她和赵穆说体己话儿时,夫妻两个肯定少不得都因为太过心疼彼此,而心里沉甸甸的。 片刻才斟酌着道:“晨曦,我觉得你该高兴你和妹夫是如此的相爱,如此的心痛彼此,为彼此着想才是。这世上大半的人只怕都是至死也没机会体会爱情到底有多美好,有多动人的,当然也不能说他们一辈子就白活了,可终归太遗憾了,对不对?” “你和妹夫已经有了相知相许的爱人,将来还会儿女绕膝,一家子不知道多幸福,相较之下,我觉得权势也好,富贵也好,能得偿所愿,当然就最好;如实在不能,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一家子能一直平安喜乐,旁的真的都不重要,知足方能长乐,你说呢?” 赵穆本就打着“富贵险中求”的主意了,再被诚亲王妃这样那样的一刺激,再被对罗晨曦和她腹中孩子的心痛愧疚一刺激,谁知道会不会把赌注下得更大,也让自己蹚进去得更深,将来万一……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季善作为亲人兼好姐妹,当然也心痛气愤罗晨曦今日的遭遇。 但比起将来的万一,她更希望罗晨曦和她的孩子也好,赵穆也好,至少都能活着! 罗晨曦重重吐了一口气,语气变得轻快了不少:“善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我和相公急于求成,急功近利,便冲动冒进,指不定到头来,反倒自己害了自己;不然纵使得偿所愿了,也变得再不是原来的自己,甚至面目全非,得到了权势富贵,却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是吗?” 说着认真的迎上季善的双眼,“你放心,我不会变,也不会让相公变的。我们就算要变强,变得他们只能仰望,也只会靠正当的手段,靠阳谋,始终都问心无愧,而不是把自己变成跟自己最厌恶的人一样的人!” 季善见她什么都明白,方笑起来,“听晨曦你这么一说,我就能安心了。咱们干干净净,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暖光明的人,才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白白弄脏了自己呢!” 顿了顿,决定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这个话题,毕竟是他们夫妻两个的家务事,赵穆也未必愿意她和沈恒多问多管,他可连晨曦都让她别多问多管了的。 遂笑着岔开了,“对了,你中午都没怎么吃东西,晚上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几个你爱吃的菜,让你把中午的找补回来,好不好?” 罗晨曦忙笑道:“真的?那我想吃水煮牛肉和毛血旺,可以吗……好嘛,宫保鸡丁和麻婆豆腐总成了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还问我想吃什么呢,我想吃的都不给吃啊,你自己看着做吧!” 季善见她一脸的委屈,忍俊不禁,“那我给你做个熘肝尖儿,动物的肝最是补血的,你如今吃着最好了,做成酸辣味儿的,爽口开胃,总成了吧?” “嗯嗯嗯。”罗晨曦这才又高兴起来。 接下来两日,赵穆都是如常早出晚归的进宫当差,沈恒与孟竞也是一如既往的五更起三更睡,做最后的考前冲刺;家里也一副平平静静,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连下人私下里议论家里新添了几个人的声音都没有,足见费妈妈与丁有才家的是何能干周全。 到了二月十八,全家人包括罗晨曦都一早便起来了。 沈恒与孟竞先是在院子里现设好的香案前,拜过了孔孟两位圣人,又对着会宁所在的方向,祭拜了各自的祖先,便到了该出门的时间了。 二人都是从里至外一身簇新,沈恒的是季善给准备的,孟竞的则是罗晨曦让丁有才家的给准备的,赵穆还给了二人一人一套内造的文房四宝,以祝二人能马到功成,金榜题名。 不过沈恒还是决定仍用之前罗府台赏他那块儿端砚,他定不会辜负恩师的期望,也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垂花门,马车早已备好了,焕生与杨大也早打着灯笼,侯在车旁了。 沈恒与孟竞遂再次辞了赵穆与季善罗晨曦,“大公子少夫人和嫂夫人都请回吧。” “妹妹妹夫都回吧,这会儿正是一日里最凉的时候,可别冻坏了。” 沈恒想着横竖也没有外人,又忍不住上前轻拥了季善一下,低语了一句,“善善,别担心,我很快就考完回来了,你安心在家陪着师妹,等我回来便是。” 方与孟竞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很快在马儿的“嘚嘚嘚”声中,消失在了晨光中。 季善与罗晨曦却都仍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姑嫂两个都是一样心欠欠的。 赵穆见了,便上前扶了罗晨曦,笑着与季善道:“嫂嫂别急,三天时间很快就过了,兄长底子又扎实,定能马到功成的,嫂嫂这几日就和曦儿把京城各处都逛逛,吃的玩的用的,看见什么合适想买就都买下,我通通给你们报账。之前兄长日日忙于学业,嫂嫂也日日忙于照顾兄长,都来京城这么久了,也没空儿各处逛逛去,偏我也忙,没空儿带了曦儿各处逛去,她早抱怨过我好多次了,这几日少不得麻烦嫂嫂了。” 本朝会试跟府试乡试都不一样,不用考九日,只消考三日即可,所以赵穆才会有‘三天时间很快就过了’这一说。 罗晨曦闻言,忙也笑道:“善善,那我们吃了早饭就出门好不好,午饭也不回来吃了,就在外面吃了,下午接着逛,等下午逛累了才回来。难得相公同意我出门去逛逛了,还买什么都给我们报账,你可不能拖我的后腿,白白浪费这送上门的大好机会才是啊!” 师兄这一下场,她心里都紧张得很了,善善自然只有更紧张的,当然得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才是,不然这三日她肯定得度日如年。 季善见罗晨曦与赵穆都是满眼的关切,只不过罗晨曦的要外放一些,赵穆的要内敛一些,心下一暖,先冲罗晨曦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们用了早饭就出发吧,午饭我要在春熙楼吃,相公上次去吃过后,对他们那儿的招牌菜‘糖醋里脊’和‘白水鱼’赞不绝口,我也想去尝尝看到底好在哪里。” 随即又看向赵穆笑道:“妹夫都这般大方,我买什么都给包圆儿了,我定然会替你将晨曦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你就只管放心吧。” 赵穆笑道:“等的就是嫂嫂这句话,不然我何以不同意曦儿一个人出门去?就是想着她活泼惯了,大大咧咧惯了的,得有个像嫂嫂这般沉稳妥帖的人陪着方能安心。” 说着冲季善一鞠躬,“再次拜托嫂嫂了。” 季善忙闪身避过了,“妹夫再这般客气可就见外了啊……” 话没说完,一旁罗晨曦已撇嘴道:“你夸善善便夸吧,善善本来也哪哪儿都好,怎么夸都是理所应当,可你怎么偏要在夸她之前,先说我大大咧咧呢?当我不知道你真正想说的不是‘大大咧咧’,而是‘毛毛躁躁’呢……算了,今儿高兴,懒得跟你计较了,再有下次,肯定饶不了你。” 说着已挽了季善的手臂,“善善,我们回屋吃早饭去,吃了早饭我们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去,哼,才不理某人呢!”,不由分说拉了季善便往里走。 逗得季善是笑个不住,赵穆在后边儿看着二人的背影,也是一边摇头一边笑,举步跟在了她们后面。 一时用过早膳,季善与罗晨曦便果真收拾一番,坐车出门去了。 余下赵穆今儿本也该去金吾卫衙门的,却在送走二人后,没有立时出发,而是冷冷吩咐起丁有才和他的几个心腹护卫来,“总算是时候清理门户了,立时拿人去吧!” 丁有才几人便答应着,却行退下拿人去了。 不多一会儿,便拿了个十七八岁的丫头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媳妇子来,二人都是满脸的惊惶与恐惧,一见赵穆便喊‘冤枉’,“不知我们犯了什么错儿,还请大爷明示。” 赵穆哪有闲心与她们啰嗦,直接吩咐心腹护卫,“龚嬷嬷不是很喜欢她们的耳目吗?把她们的眼睛挖出来,耳朵也割下来,包装好了,给龚嬷嬷送去吧。” 丫头与媳妇子都吓傻了,等醒过神来,喊‘冤枉’的声音便越发凄厉了。 赵穆这才一脸冷酷的与丁有才道:“回头把人送走之前,让府里的人都亲眼瞧瞧,这便是两面三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下场!再就是一个字也不许传到少夫人和舅奶奶耳朵里,否则我惟你是问!” 若非顾着曦儿腹中的孩子,想着好歹为他们母子积点福,那两个贱婢没有的就不只是眼睛和耳朵,直接就是命了! 第二百七七回 恐吓 考完 罗晨曦带着季善直奔正阳大街,从街头第一家店铺开始,胭脂水粉铺、布庄、卖首饰的金银楼……这些但凡女人都忍不住要进去的店铺自不必说,便是卖其他东西的店铺,诸如书局、珍奇古玩店之类的,也都要进去瞧一瞧,看一看,几乎是逢店必入。 看得季善是既好笑又无奈,道:“照晨曦你这个逛法儿,三天时间怎么够,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的,才能把这正阳大街逛完吧?” 罗晨曦正试一支赤金绞丝的凤头钗,闻言笑道:“也用不了那么久啦,四五天尽够了,不过加上朱雀大街,倒是真得十天半个月。善善,好看吗?我就知道只有你陪我逛街,才最有耐心了,相公之前陪我逛时,也算有耐心了,却还是每每会忍不住流露出我‘既然不买,干嘛还要进人家店里逛那么久’的意思来。他哪里知道逛街的乐趣所在,根本就在一个‘逛’字,而非‘买’字上面好吗?” 季善笑道:“这个乐趣男人们都理解不了的,只有我们女人才能理解。不过也逛快一个时辰了,我们还是找个地儿喝杯茶,歇歇脚吧,你如今可不能劳累了,别逛得一高兴,就忘了最重要的事了。” 顿了顿,看向跟着她们的几个双手都不空的丫头婆子,“也好让她们把东西都先搬到马车上去。” 罗晨曦倒也不是真想买簪子,闻言遂放下了,点头道:“行,那就让她们先把东西都搬回车上,我们去前边儿的茶肆喝杯热茶吧。他们家除了各种茶和小点,冬天还有好多种热饮子,夏日也有好多种冰碗子,善善你正好去尝一尝,将来等飘香开到了京城,一样可以卖。” “是吗?”季善听得颇感兴趣,“那我待会儿可得好生尝尝才是。”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出了金银楼,跟着的丫头婆子便自发分成了两拨,一拨去了马车那边儿放东西,一拨继续跟着她们。 季善因见搬东西那拨人走不出几步,便都把东西塞给了当中一个丫头拿着,微蹙眉头与罗晨曦道:“那丫头是叫春雨吧?倒是个实诚的。” 罗晨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她本来就是个一根筋的,力气又大,当初相公刚把她送给我时,我老是见她一个人搬很多东西,跟她同行的人却都打空手,还曾发起火儿,让其他人不许欺负她。后来才知道,不是别人欺负她,是她非要让大家伙儿把东西都给她一个人拿,那我还能说什么?不过都了解到她是真这般实诚后,大家反倒对她更好了,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会忘了她,但凡有人想欺负她,也会群起而攻之,也算是‘吃亏是福’的典范吧。” 季善恍然道:“我记得你曾经与我说过,妹夫会给你一个力气特别大,等闲四五个人都不能近身的丫头,就是她了吧?那之前去王府请安时,怎么没见你带她呢?” 罗晨曦道:“早前带过的,可她光有力气,人却着实不机灵。且我那婆婆因为我和相公成亲次日出的丑,让宗室里好长时间都是笑柄,太后事后听说也申斥过她,因而好长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对我也就是口头为难罢了,远不到动手的地步,自然用不上春雨。后来我便不大带她了,不过像今日这样出门闲逛的时候,倒是都会带上她。” 季善“嗯”了一声,“看来你那婆婆好歹还知道要点儿脸。可这样反倒麻烦,她要么就一直要脸,要么就一直不要,这样半要不要的,可就不好分析琢磨她什么时候会抽风了。” 罗晨曦哼笑道:“不用分析琢磨,反正任何时候她对相公和我都不会有好心,随时都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防着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很快进了罗晨曦说的那间茶肆,季善见其一派的古色古香,既雅致又清幽,还能隐隐听见有人弹奏古筝的声音,只不知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待进了雅阁里,便低声与罗晨曦道:“这里不便宜吧?” 罗晨曦“噗嗤”笑道:“善善你管它便不便宜呢,反正自有相公给我们报账,你就只安心受用就是了。” 季善白她,“我不是怕多花银子,我是想着,在这样的地段只是开一间茶肆,方才我瞧着也没多少客人,竟也维持得下去,那这京城的生意未免太好做了吧?” 罗晨曦忙道:“他们不止供应茶和点心,我听说还卖茶叶,且都是最好的茶叶,背后据说还有贵人,不然当然维持不下去。这可是正阳大街,哪家店铺不是背靠大树呢?” 季善缓缓点头道:“我就说嘛,那飘香在这些地方肯定是开不下去的,还是得跟在会宁时一样,慢慢儿的由小变大才成……” 说话间,有打扮得干净利索的女茶博士给她们上了茶来,季善的是松萝,罗晨曦的是六安瓜片,还有四色佐茶的小点,都装在精致的甜白瓷小碟里,看着就赏心悦目。 罗晨曦还要给季善点杏仁露,“善善,他们家的杏仁露特别的香甜,你可得好生尝尝。对了,再把你们的核桃露和花生露都各上一份来,还有你们的……” 季善忙笑着打断了她,“晨曦,饮子就不要了,我喝茶就点心即可,待会儿就要用午膳了,这会儿吃得饱饱的,午膳我还吃不吃了?我可还等着吃春熙路的招牌菜呢。” “可是……”罗晨曦还待再说,见季善一脸的坚持,想着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只好笑着打发了女茶博士。 姑嫂两个遂一边说笑,一边喝起茶,吃起点心来。 等吃好歇好出了茶肆后,又逛了大半个时辰的街,便如季善所愿,去了春熙楼。 果见春熙楼一派的富丽阔朗,客似云来,不愧是京城五大酒楼之一,相较之下,聚丰楼简直不够瞧了。 一时待点的菜上齐后,季善举筷一尝,更是忍不住想拍桌,“晨曦,不怪你师兄吃过一次后便念念不忘,这糖醋里脊看似与其他厨子做的别无而制,可吃起来就是不一样,他们家厨子肯定有自己的独门秘诀!还有这‘赛螃蟹’,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食材,做工也并不复杂,可他们家做的就是更好吃,更细腻,明儿咱们还来这里吃,好不好?” 罗晨曦忍俊不禁,“好倒是好,不过其他几家酒楼,你确定不想也都尝尝去?其他几家的招牌菜也都很美味,‘吉祥福’的旋炙羊肉,‘东来顺’的烤鸭,都特别好吃,我尤其喜欢吉祥福的羊肉,之前吃过后回家让家里的厨子学着做了几次,都做不出那个味儿来。” 季善道:“人家的招牌菜当然自有门道秘诀,不然让人一学就会,还怎么在京城立足呢,早支撑不下去了。就跟我们飘香的特色菜一样,若轻易就让人学了去,我们还能一直有那么好的生意么?哎,什么时候我们飘香能在京城也开到这个规模,我就真是心满意足了!” 罗晨曦正色道:“春熙楼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规模,东来顺与吉祥福听说也是经过好几代,才做大做强了的,他们能做到的,我相信善善你也能做到,一步一步慢慢儿来吧!” 季善笑道:“嗯,我还这么年轻,只要一直坚持不懈,我相信总能有这么一天的。快吃吧,再不吃菜可就凉了……这白水鱼可真嫩,汤也鲜,我本来口味一向偏重的,吃了这个,也不得不承认,原来上好的食材真个不用加多余的调料,就吃本味足矣……” 在春熙楼吃饱喝足后,季善怕罗晨曦累着了,便提出要回去了,“明儿再出来逛也是一样的,现下还是回去好生睡一觉吧,不然我可就要有负妹夫所托了。” 罗晨曦却显然还没逛够,“我一点儿都不累,真的善善,我们再逛一会儿再回去吧,你不是说想去逛逛卖西洋货那条巷子吗?就在前边儿不远,可多新奇的小玩意儿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见季善还要再劝她,只得低声与季善说了实话,“相公肯定趁我们都不在,在家里清理门户,杀鸡儆猴呢。可家里上下几十口子人,有胆小的肯定就有胆大的,不用重典重刑,只是小打小罚,只怕也吓不住那胆大的,下次没准儿便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我要是这会儿回去,万一相公还没忙完,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他既不想我知道一些事,害怕吓到我,那我就不让自己知道,彼此都欢喜呗。” 季善这才明白了,“我就说以妹夫对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架势,就算同意我们出来逛,也不可能同意一逛就是一整日,敢情是有原因的。你呢,也不用他明说,便这般懂他的心思,好么,我又被秀了满脸的恩爱。” 罗晨曦呵呵,“哪比得上你和师兄啊,众目睽睽之下,都要来个深情拥抱,不然你以为我早饭为什么吃那么少?真当我是留着肚子,好上了街看见什么吃什么,留着中午吃春熙楼呢,我分明就是吃狗粮早就吃饱了!” 季善表示怀疑,“是吗?可我瞧你早饭也没少吃啊。” “那肯定是你看错了,再说我如今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儿,本来就该多吃些……” 姑嫂两个斗着嘴,一路出了春熙楼,果真去西洋巷逛了一回,可惜罗晨曦口中诸如铁皮青蛙、万花筒、八音盒之类的‘新鲜小玩意儿’们,在季善看来,委实一点都不新也不奇。 不过季善也不欲扫罗晨曦的兴,还是笑着选了几样水晶饰品,又瞧着罗晨曦选了几样小玩意儿,瞧着时间已不早,罗晨曦也面露疲色了,方让人去叫了她们的马车过来,上车回了家去。 就见家里乍一看与她们早间出门时,瞧着倒是并无任何的差别,不过稍微仔细一观察,一感觉,便会发现家里的气氛还是有些不一样了,所有的下人都越发恭谨小心了一般。 季善便知道赵穆定已如罗晨曦所说那般,清理过门户,震慑过家下人等了。 面上却是一无所觉般,送罗晨曦回屋后,便也回了自家院子梳洗更衣,随即还小憩了一会儿,才又过去陪伴罗晨曦。 交二更时,服侍诚亲王妃歇下后的龚嬷嬷终于回了自个儿家里。 她二十几岁上头便守了寡,且幸死鬼丈夫好歹给她留了个儿子,她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给他娶了媳妇儿后,夫妻两个又给她生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儿,如今家里还算热闹。 听得婆婆回来了,龚嬷嬷的儿媳忙带着小丫鬟迎了出来,“娘,您回来了。今儿怎么要迟些?” 龚嬷嬷“嗯”了一声,“回来了,今儿王爷有事没回府,王妃娘娘留我多说了会儿话。孩子们呢,都睡了?” 她儿媳已上前搀了她,一面笑道:“本来都说要等您回来,背今儿个夫子教背的书给您听的,后来都哈欠连天的我瞧着实在熬不住了,便打发他们都先睡了。娘饿不饿,我煨了人参乌鸡汤,要不给您盛一碗来,您热热的喝了好睡觉?” 龚嬷嬷皱眉道:“大晚上的谁喝这个,油腻腻的……你当家的去当值前,给他喝了吗?” “喝了的,娘只管放心吧。”她儿媳笑着,待龚嬷嬷进屋坐了,便要给她打洗脚水去,“那娘就先泡着脚,我给您做个酒酿卧蛋去吧?” 龚嬷嬷这回许了,“多打一个蛋,再多放些糖,这几日嘴里都没味儿……算了,还是别吃了,吃得受不得,肯定一晚上都别想睡了。” 她儿媳又劝了一回,见龚嬷嬷都坚持说不要,只得去给她打了热水来,伺候她泡上了脚,方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就给忘了。娘,今儿有人给您送东西来。” 说着起身去外面捧了个黑漆描金的匣子进来,双手递给龚嬷嬷,“是个面生的小媳妇儿送来的,我问她是谁让她送来的,她又不肯说,只说您打开匣子一看就明白了。” 龚嬷嬷随手接过匣子,面带得色道:“有什么好问的,肯定是哪个想求我替她办事的送来的,也知道我不可能送一次就答应。且等着吧,回头再送来时,肯定就会说是谁让送的了,我且瞧瞧里边儿装的什么吧,不过看这匣子,倒是个懂事儿的,肯定这礼轻不了……啊……” 她儿媳也早猜到定是有人要求自家婆婆办事儿了,毕竟龚嬷嬷可是王妃娘娘跟前儿的红人,许多在旁人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儿,到了龚嬷嬷跟前儿,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已,以往自家因此收的礼也已是不计其数。 只不过龚嬷嬷的脾性她儿媳再清楚不过,在龚嬷嬷没亲自打开礼物,或是发了话让她打开瞧瞧之前,是绝不敢打开的…… 不防就听得龚嬷嬷惨叫起来,随即更是把匣子如扔烫手的山芋一般,远远扔了出去,嘴里犹近乎疯了一般的尖叫着:“啊——” 她儿媳唬了一大跳,忙道:“娘,怎么了?您别吓我啊……您冷静点儿,不然孩子们肯定要被吓醒了……” 龚嬷嬷听儿媳提到孙子孙女们,惟恐吓坏了他们,总算找回了两分理智,叫声戛然而止。 然整个人却仍抖得打摆子一般,指着地上的匣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儿媳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因光线昏暗,一时还没瞧出什么问题来,还是走近了几步定睛一看,才看清楚了地上散落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立时也吓得尖叫起来:“啊——” 却是刚叫出来,便忙伸手把嘴巴猛地捂住了,也跟龚嬷嬷一样,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 只因地上散落着的东西,竟然是几只血淋淋的人的耳朵和眼珠子! 婆媳两个的叫声早引来了家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在外面急道:“太太,大奶奶,出什么事儿了,我们进来了啊……” 龚嬷嬷却是猛地一声暴喝:“都不许进来,都给我滚得远远儿的!” 待喝得外面没了声息后,方颤着声音问儿媳,“你说是个面生的小媳妇儿送来的,有多面生,会不会不是王府的人?真的什么都没说,人就走了吗?那到底会是谁送来的,让我知道了,我绝饶不了他!” 她儿媳上下牙关直打战,片刻才带着哭腔道:“真的一个字都没多说,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收,或是一定要她说了是谁送的,才收的……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这么恨娘……不是,是恨我们家,要这样吓唬我们?娘,不如您去回了王妃娘娘,让王妃娘娘着人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吧,真是好大的胆子,肯定是府里那些个妒忌您的人干的,肯定……” “你给我闭嘴!吵得我头痛!” 龚嬷嬷再也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什么都没弄清楚,就去回王妃娘娘,万一回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真是个没脑子的,不但没脑子,还没眼色,那地上是不是有张纸?还不快捡来我瞧瞧,指不定线索就在那上头写着!” 她儿媳经她这一说,才发现匣子旁边果然有一张纸,却是哪里敢上前去? 然对上龚嬷嬷凶狠的双眼,又不敢不上前去,只得以余光看着一步一步挪过去,飞快捡了纸后,便忙跑回龚嬷嬷身边,将纸张递给了龚嬷嬷。 龚嬷嬷接了纸,果见上面写了字,然灯光昏暗,她又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写的什么,只得又骂儿媳,“你是属癞蛤蟆的吗,戳你一下动一下,不戳就不懂,多给我移几盏灯来,再把我那西洋放大镜给我拿来啊!” “哦哦哦……” 她儿媳方回过神来,忙忙多点了几盏灯都摆到龚嬷嬷旁边,又去给她取了西洋放大镜来,从头到尾,都没敢往地上看过一眼,因此有两次都差点儿摔倒。 龚嬷嬷眼下却也顾不得骂她,就着灯光和放大镜,便忙看起纸上的字来。 亏得那些字都写得极大,也大半都是她认识的,连蒙带猜也足以猜到剩下的都是些什么字儿,足够让她明白纸上到底都写了什么,东西又是谁送来的了:“你个老猪狗不是喜欢她们的眼睛和耳朵吗,如今就给你归置起来,送到你家里,让你时时都能与它们作伴,肯定很高兴吧?下次再敢进谗言,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你收到的就不是其他人的眼睛耳朵,而是你儿孙们的了!” 龚嬷嬷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霎时把赵穆恨了个臭死,个小贱种真是有够心狠手辣的,不就是收买了他家里两个人,让她们时不时通个风报个信儿吗,他至于这么狠毒,挖人家的眼睛割人家的耳朵呢,他还不如直接要了人家的命……不对,小贱种既这么狠,她们两个肯定早已没命了吧? 那,那他肯定也敢要她儿孙们、甚至是她的命的,只要惹着了他,他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他那个长相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了,——可关她什么事,她就是个下人而已,还不是只能顺着主子的话说,主子高兴听什么就说什么,不高兴听的一个字都不敢说,说到底与她何干啊? 凭什么这样对她,凭什么这样吓唬威胁她啊,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有本事他直接恐吓王妃娘娘去啊,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当天夜里,龚嬷嬷便发起高热来…… 次日季善与罗晨曦仍是吃过早饭便出了门,把朱雀大街一带又逛了一遍,照样买了一堆需要的、不需要的东西,午膳则是在吉祥福用的,让季善又赞叹了一回。 下午罗晨曦还想带季善去逛天桥下、琉璃厂等地儿,“那里的小玩意儿更多,也更热闹,关键各色小吃数不胜数,善善你一定会喜欢的!” 让季善好说歹说劝说了,“那不行,你如今怀着身孕呢,哪能去那样人多口杂的地方,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或是冲撞着了,可该如何是好?那我可就没脸见妹夫了,还是等回头我让你师兄陪我去,不然就等你将来生产完了,我们再一道去吧,就算这次你师兄……我们以后又不是不来京城了,多的是机会哈!” 只得与季善一道打道回府,梳洗后小睡了一觉,之后便是一起清理这两日的“战利品”,倒也没比逛街少多少趣味。 第三日,姑嫂两个则去了潭拓寺。 因为罗晨曦说她如今虽什么反应都还没有,但心里其实一直很不安,因为压根儿就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谁知道马上就要变成‘孩儿他娘’了,心里着实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就怕自己万一……保不住孩子,等不到孩子平安出生;或是好容易孩子平安降生了,却不知道该如何照顾教养他/她,如何当一个好母亲。 偏赵穆看起来已经很紧张了,且一直都很紧张,自知道她月事迟了,可能有了身孕起,整个人便一直像一张拉紧的弓一样,一刻都不曾松懈过。 她哪里还敢表现出自己的紧张来,岂不是让他更紧张么? 季善这才知道,原来罗晨曦大大咧咧,兴高采烈的外表下,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还有这么多的不安与顾虑。 加之她心里也一样的为沈恒担心,虽然这两日看起来一点不紧张,甚至又是买买买,又是吃吃吃的,都当她高兴得不得了。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晚上她根本就睡不着;这两日逛街时,也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让罗晨曦带了她去贡院附近瞧瞧,哪怕什么都看不到,能离贡院近些,她心里也能好受些。 姑嫂两个在潭拓寺上了香,又求了签,都觉得安心了不少,方逛了一回潭拓寺的后山,还吃过寺里的斋饭后,打道回府,在家里等候起沈恒与孟竞考完回来。 丁有才早带着焕生和杨大等人去贡院外面等着接人了,却是一直到酉初,才终于接了满脸憔悴疲惫的沈恒与孟竞回来。 季善知道他们连日都累坏了,也不多问‘考得怎么样’之类的话儿,只安排他们吃了饭,便各自回房更衣梳洗,拥被睡下了。 第二百七八回 不请自来的再见 沉沉好睡了一夜起来,沈恒恢复了精神。 见季善眼圈下反倒有淡淡的青影,不由心疼道:“善善,不是跟你说了,让你该吃吃,该睡睡,在家里安心等着我回来么?结果你黑眼圈比我还重,可见半点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季善听得笑道:“我这几日日日跟晨曦在外面买买买吃吃吃,不知道多开心,晚上睡得也好,之所以有黑眼圈,还不是因为你昨晚一直打呼噜,结果你倒贼喊捉贼,反倒怪我没把你的话放在心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啊?”沈恒这才笑起来,“原来都是我的错呢?我平日一般不打呼噜的啊,肯定是昨晚太累了。那今晚你好生睡,不然下午睡个午觉也使得。” 季善道:“下午再说吧,如今白日还是天短,下午睡了,晚上可就睡不着了。对了,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沈恒道:“我自己感觉考得还不错,文章做得应该没跑题,也自我感觉颇有几句佳句。但这种事儿看的可不是自己的感觉,而是看考官大人们的感觉,还是等放榜吧。” “倒也是,这次相当于没有客观题,只有主观题了,的确不到放榜,说什么都是白搭。”季善点头,“那如今就安心等放榜吧,正好趁这几日好生歇息一下。” 沈恒“嗯”了一声,“我昨儿回来的路上和彦长兄也是这么说的,听他说来,倒是感觉不大好,我待会儿找他聊聊去吧。” 季善应了,正好罗晨曦打发小丫头子过来问沈恒醒了没,“少夫人说若是大舅爷醒了,就请大舅爷大舅奶奶一道过去用早膳。” 夫妻两个遂收拾一番,去了罗晨曦院里。 就见赵穆也在,一见二人进来,便起身笑道:“兄长嫂嫂来了,快坐。” 待二人坐了,又问沈恒:“兄长此番会试感觉如何?定然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吧?” 沈恒摆手笑道:“如今还不敢妄言,但我自己感觉还行,且等放榜吧,若实在天不遂人愿,也只好三年后再战了。倒是妹夫今儿不用进宫当值么?” 赵穆道:“我今儿的晚班,得酉末才进宫交班儿。兄长既感觉还行,那定能八九不离十,我们可就等着吃兄长的喜酒了。兄长嫂嫂,快趁热吃早膳吧。” 一面给罗晨曦夹了个水晶蒸饺。 少时饭毕,沈恒便与赵穆一道,往外院找孟竞去了。 余下罗晨曦这才坏笑着,低声与季善道:“昨晚师兄回来了,照理善善你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怎么我瞧你眼圈倒比前两日还黑些,咳……莫不是,昨晚上你和师兄那个啥小别胜那个啥,所以……”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啐断了,“你想什么呢,他昨儿累成那样,站着都能睡着了,怎么可能?果真是已婚妇人尺度大,都跟着学坏了哈,也得就注意胎教才是。” “胎教?”罗晨曦狐疑,“那是什么?” 季善挑眉,“顾名思义,就是孩子还在你腹中时,就得注意教育他了。比如给他读书,弹琴啊筝啊什么的给他听,尤其等满了四五个月,他会动了以后,你就更得注意胎教,哪怕你私下里与妹夫说话儿时,也该注意着点儿了。” 季善道:“我骗你干什么,我就算要骗你,也只会骗你别的,不会拿这个来骗你啊,就跟我让你坚持喝鲜羊奶是一样的道理,总之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孩子好。” 罗晨曦自然相信季善不会骗她,不由就想到了赵穆偶尔与她说的有些只适合他们夫妻两个私下里说和听,旁人断不能听去的话儿,脸霎时发起热来,看来她得让相公嘴上把个门儿了…… 只这话不好意思与季善说,遂忙咳嗽一声,岔开了:“对了善善,师兄和你说过假使他今科能中,中了之后的打算吗?若他名次靠前,就可以考庶吉士,考中之后,便能留在京城,等满了三年后,指不定就能直接去六部观政了,那自是前途无量,师兄可说过他要不要考?” 顿了顿,“当然,考不成或是考不上庶吉士也没关系,还是照样可以外放,为百姓做实事,将来一样前程大好,端看师兄自己的选择了。” 沈恒还真与季善说过这些。 毕竟都知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谓的庶吉士,说穿了就是翰林,沈恒志在科考,自然也是展望设想过的。 可罗府台一心为罗晨曦将来留个万一的退路,沈恒“子随父志”,当然也与罗府台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更属意的也是外放,毕竟庶吉士岂是那么好考的,他可不敢妄自托大。 只现在显然不是与罗晨曦说这些的时候,季善遂只笑道:“如今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总得真把大雁打下来了,才能决定到底该煮着吃,还是炖着吃吧?不然煮熟的大雁都能飞了,何况还是没打下来的?且等放了榜后,再随机应变吧。” 罗晨曦听得缓缓点头,“也是,如今说什么都是白搭。那这几日便让师兄好生歇息一下,把京城内外都好生逛逛,指不定就是接下来你们要长住的地方了,肯定得先把地皮子踩熟了,对不对?” 季善失笑,“才说了如今说什么都是白搭,结果马上晨曦你又来了。不过明日我们是要出城去望一望夫人,之前说了要去看她的,结果一直不得闲,总算如今相公考完了,再不去可就真要食言而肥了。” 罗晨曦道:“裴二夫人和裴二爷对善善你都不错,是该多去瞧瞧裴二夫人才是,别弄得跟我一样,‘子欲养而亲不待’。亏得我明儿也要去七嫂子家吃喜酒,她家长孙满月,不然你不在家,没人陪着我,我肯定得无聊到度日如年。” 季善笑道:“说得我没进京之前,你就不过日子了一样,不还是过得挺好的吗?” “那不一样,你人不在京城时,我知道自己怎么望也是白望,少不得只能逼自己适应了;可如今你人不是就在京城,就在眼前吗?那我当然用不着委屈自己了啊。” “这小嘴儿怎么越来越会说话儿了?还真是甜言蜜语哄人于无形呢,平日你就是这样哄妹夫的,才能哄得他那般爱重你吧?” “你平日怎么哄师兄的,我就是怎么哄相公的,反正我差你都差远了……” 翌日,季善与沈恒用过早膳,便坐车直接出了城去,至于裴钦,考虑到他有自己的事情,总不能每次都麻烦他,便只打发人去给他送了个信儿,说他们夫妇今儿探望裴二夫人去了,并未再让他陪同前往。 一时出了城,就见上次还一片荒芜的道路两旁俱已是一片新绿,一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样子,看着便让人的心情忍不住明媚起来。 季善因笑道:“不怪晨曦想出城踏青,这样的景色,城里哪里看得到?等待会儿太阳出来了,一眼望去全是嫩绿色,根本望不到头,真的光想着都觉得好看,觉得心旷神怡了。” 沈恒笑着点头,“是啊,生来便住在城里的人可能还没这种感觉,像咱们这样生来便长在乡间的,一段时间不到野外来逛逛,看看山水看看草木,便心欠欠的,总要看到了,才觉得亲切,觉得又活过来了。” 夫妻两个说着闲话儿,心里都是轻松而自在,不知不觉便已抵达了目的地。 门房的人听得是‘沈举人携太太来探望裴二夫人’,因范妈妈早就交代过那是裴二夫人娘家的亲戚,又给了厚厚打赏的,自不敢怠慢,忙忙便有人往里禀告去了。 不多一会儿,便见范妈妈带人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小姐姑爷可算是来了,夫人日日都念叨着,记挂的不得了呢,总算今儿把小姐姑爷盼来了。” 季善笑着与范妈妈问了好,“您这一向可好?夫人也好吧?” 得了范妈妈的肯定回答:“都好,夫人也好,老奴也好。”,才随了范妈妈一边往里走,一边继续道:“这程子相公忙着备考春闱,我忙着照顾他,才没能来探望夫人,好在前儿相公总算考完了,昨儿歇息了一日,今儿我们便来探望夫人了。后边儿应该就能过个三五日的,便来一次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抵达了裴二夫人的翠微阁,远远的就见裴二夫人已等在院门外了,一见季善与沈恒走近,便满脸是笑迎上前道:“善善、姑爷,你们来了,快屋里去坐下喝杯茶,歇一歇吧。” 因见季善穿的正是她亲手做的衣裙鞋子,脸上的笑就更盛了,又庆幸自己目测得没错,善善穿着还挺合身,那回头可以继续做了。 大家鱼贯进了厅里,季善与沈恒先给裴二夫人见了礼,彼此都落了座后,季善方笑着又给裴二夫人解释了一遍这程子没来探望她的原因,“……所以实在不是我出尔反尔,还请夫人千万不要见怪。” 裴二夫人忙道:“我猜都猜得到你们没来的原因,姑爷春闱可是大事,自然要先办大事,过来我这里什么时候不能来了?” 又问沈恒,“姑爷考得怎么样,应当十拿九稳吧?” 沈恒笑得谦逊,“如今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得等放了榜才知道,毕竟主要看考官大人们的感觉,而非看我自己的,多谢夫人关心。” 裴二夫人娘家便是读书人家,岂能不知道科考这个东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 因笑道:“这倒是,那便安心等放榜吧,横竖姑爷还年轻,若今科能中,当然最好,若实在天不遂人缘,又三年后再战便是了。再多三年的打磨,下次姑爷便定能得偿所愿了。” 沈恒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多谢夫人鼓励。” 季善待二人说话告了一个段落,才笑着与裴二夫人道:“夫人气色瞧着比上次好了不少,如今天儿渐渐暖和了,就别老是待在屋里看书作画儿了,最好多到外面走动,多晒晒太阳,于您身体肯定大有裨益。” 又与范妈妈道:“劳妈妈让厨房多给夫人炖骨头汤,加点当归勾起党参什么的,又好喝又滋补,于夫人这个年纪的人再好不过了。” 范妈妈见季善满眼都是对自家夫人由衷的关怀,眼睛都笑得快眯成一条缝了,“我记住小姐的话了,一定会照办的。夫人就是胃口不大好,不过这程子倒是吃得好,睡得也好,所以气色瞧着也好不少呢,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大家吃着茶,闲话着家常,气氛正好得不得了,裴二夫人也正问沈恒穿多大的鞋,“我回头好给姑爷也做两双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知道旁的你们都不会要,也只有这个……” 就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夫人,三姑奶奶带着表小姐,给您请安来了。” 满屋子无形的温馨瞬间被打破,大家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范妈妈看着心里很是不豫,自夫人搬到别庄来后,三姑奶奶一个月也来看不了夫人一次,结果早不来晚不来,偏今儿来了,说一切只是巧合,而非刻意,叫人怎能相信? 范妈妈便笑着与裴二夫人道:“夫人,您和小姐姑爷继续聊着啊,我去去就来。” 她非得立时把人给请走不可,一年里夫人与小姐姑爷也见不了几回,拢共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就那么一点点,她决不允许旁人来扰了这难得的时光。 裴二夫人却是淡淡道:“让她进来吧,不然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看见了少不得猜疑说嘴,何况她还带着孩子呢,总不能让那么小的孩子一路颠簸着过来,连口水都没的喝,便又一路颠簸着回去。” 范妈妈想到孩子总是无辜的,自家夫人又向来疼爱孩子,不怪狠不下那个心来,况事情若真暴露了,自家二爷五爷也免不了被连累。 只得道:“那我去迎三姑奶奶吧,只是……”小姐与姑爷该怎么办,怕是未必愿意见到三姑奶奶吧?想问季善与沈恒要不要回避一下。 裴二夫人却已道:“善善和姑爷又不是见不得人,纵要回避,也不该是他们回避,倒显得他们心虚一样,再怎么着,该心虚的也不该是他们。直接把人请进来便是了。” 范妈妈便屈膝应“是”,却行退下迎人去了。 裴二夫人这才看向季善,有些小心的笑道:“善善,我不知道她会来,我当初刚搬过来时,便说过不用她时常过来,她也有自己一家人了,当然凡事要先顾自己的小家,谁知道她偏今儿……我待会儿会很快打发她的。” 一开始她还想过,若善善跟裴瑶能好生相处,彼此将来也好多个照应,也是好事儿,可既然善善明确表达过她的不喜欢不情愿了,她自然不会勉强善善。 季善迎上裴二夫人满脸的小心翼翼,暗叹了一口气,笑道:“我和相公也是临时决定过来,她事先不可能知道,可见应当的确只是巧合,既是巧合,如何怪得您?您快别自责了,就像您说的,我和相公又不是见不得人,她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见着就见着呗,什么大不了的事。” 虽然她真的再也不想见到裴瑶,但她也不忍让裴二夫人为难,更不愿回避,倒像是她怕了裴瑶一样,也只好再打一回照面了。 笑容这才重新回到了裴二夫人脸上,“那就好,那就好……” 说话间,外面已传来了范妈妈的声音:“夫人,三姑奶奶到了。” 随即便见范妈妈引着一身天水碧妆花褙子,头戴金步摇,怀里还抱了个二岁左右,扎了两个小揪揪,生得玉雪可爱小姑娘的裴瑶进来了。 那小姑娘一见裴二夫人,便奶声奶气的道:“外祖母,淼淼想您了……” 裴二夫人便是心里再与裴瑶回不到过去了,也没法儿拒绝这么可爱的孩子,没法儿对这么个可爱的孩子摆脸色,因笑着起身上前,伸手自裴瑶怀里接过了孩子,“外祖母也想淼淼了,我们淼淼真是越来越乖了……” 裴瑶这才笑着屈膝给裴二夫人行礼,“母亲不知道,昨儿淼淼就与我说,好久没见外祖母了,真的想您老人家了,让我今儿一定要带她来看您,我拗不过她,只好回了长公主,一早便带着她过来了。倒不想竟这么巧,还遇上了善善妹妹和妹夫,可真是太难得了。” 一面说着,一面又给季善见礼,“善善妹妹,好久不见,你和妹夫都别来无恙吧?我听说春闱刚结束,妹夫也参加了吧?那母亲和我们大家伙儿可就等着吃妹夫的喜酒了,是吧母亲?” 季善实在不想与她说话,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又还有孩子在,只得起身回了个欠身,淡笑道:“多谢徐少夫人关心,我和外子都很好。”摆明了不想多说。 裴瑶却是看不出来一般,笑着又道:“看善善妹妹的气色,的确挺不错,那母亲和我也可以放心了。如今春回大地,京城渐渐暖和起来了,三月三女儿节更是马上到了,我们府里每年三月三都要举办女儿宴,很是热闹,善善妹妹到时候可愿意去热闹热闹?若是愿意,我就提前给你送帖子去,到时候再派人去接你,好不好?” 季善笑容就更淡了,“多谢徐少夫人好意,只是非亲非故的,我就不去给徐少夫人添麻烦了。” “看来善善妹妹跟我一样,其实也是个爱静的?那要不我到时候单独……”裴瑶还待再说。 裴二夫人已打断了她,“善善不得闲,瑶儿你就别为难她了。时辰也不早了,范妈妈,让人传膳吧,早些用完了膳,也好让你三姑奶奶早些回去,不然等进城时,天都快黑了,淼淼这么小,万一冲撞了什么,可如何是好?” 范妈妈自然也看出季善的冷淡了,笑道:“是,夫人,我这就让她们传膳,只是少不得要委屈沈姑爷单独坐一桌了。” 沈恒笑道:“我怎么都行的,范妈妈看着安排便是。” 范妈妈便忙吩咐人摆起午膳来,本来只预备了一桌的菜,毕竟沈恒是当女婿的,与裴二夫人当岳母的之间用不着那么多忌讳,坐一桌足够了。 可如今多了裴瑶,沈恒再同坐一桌就不方便了,只得把菜肴又现分做了两份,单独给沈恒摆了一桌。 大家很快都落了座,若只有裴二夫人在,季善肯定不会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这会儿多了裴瑶,她便不止一次庆幸起大户人家都有这条规矩来。 不过饶是如此,一顿饭依然吃得季善很是膈应,余光瞧着裴二夫人放了筷子,便也跟着放了筷子。 只苦了沈恒,明明还没吃饱,可旁边桌上的女眷们都已放了筷子,他也只好跟着放下了。 范妈妈忙又吩咐人撤起残席来,裴二夫人待丫头们上了茶来,便笑着与裴瑶道:“如今你和淼淼也看过我人了,饭也吃过了,就收拾收拾回去吧,路上慢点儿,大人受得住颠簸,孩子可受不住。” 裴瑶忙笑道:“不急,难得今儿善善妹妹与妹夫也在,我再多陪母亲和善善妹妹说会儿话,再回去也不迟的。若实在说得晚了,不回去也没事儿,横竖母亲这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只打发个人回去禀告长公主和大爷一声也就是了。” 说着问腿上坐着的女儿,“淼淼,我们今儿不回去了,就留在外祖母这里,好不好啊?再让这位漂亮的姨姨也留下,你喜欢吗?” 淼淼能懂什么,拍着手奶声奶气道:“好,那不回了,漂亮姨姨也留下……” 裴二夫人只得笑道:“长公主与三姑爷都在府里呢,你岂能不回去,那可就有违为人妻为人媳者的本分了。我瞧淼淼都揉几次眼睛了,怕是困了,你这便带了她回去吧,下次等天儿暖和些了,再带她来也是一样的。” 裴瑶一连被逐了两次客,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抿了抿唇,道:“其实……其实我是有话想单独与母亲说,不知母亲可否给我一点时间……不过善善妹妹也不是外人,那我就、就直说了啊。我家里、家里长公主前儿说,要给大爷的两个通房停药了,可、可都知道庶子生在嫡子之前,是乱家的根源,所以我就想请母亲……” 话没说完,脸已是涨得通红,为自己不得不当着季善和沈恒的面儿,说自己如此难堪没脸的事儿,偏她若不现下说,母亲根本就不会给她单独与她说的机会。 可惜她都已经如此难堪的自曝其短了,还是没能让裴二夫人心软心疼,不等她说完,已打断了她:“府里的事我自搬出来那一日起,便早说过通不管了的,你要么回去找你二嫂,不过这事儿她一个小辈也不好管。那你就去找你大伯母,找你祖母吧,你虽是二房的,却也是侯府的三姑奶奶,你祖母也向来看重你,定不会不管的,你且放心回去吧。” “可是您才是我母亲,这事儿只有您出面最名正言顺不过啊。”裴瑶急得还待再说,“大伯母到底只是伯母,祖母又一直病着,我……” 奈何裴二夫人再次打断了她,“府里的事我早通不管了,我又一直‘病着’,在别庄‘静养’,这要是去了长公主府,不就都知道我这‘病’原来真有隐情了?你只管回去这样与你祖母和大伯母说,她们不会不管的。去吧,孩子还在呢,你别当她小,什么都不懂,她比你想象的机灵多了,下次万不要再当着她的面儿说这些。” 说完吩咐范妈妈,“好生送了三姑奶奶出去。” 范妈妈便上前笑道:“三姑奶奶,老奴送您出去吧。” 裴瑶眼睛都红了,“母亲,您真不管我了吗?我……”,却见裴二夫人只一味的挥手,“去吧,去吧。” 只得抱起淼淼,一个字都没再说,分明负着气头也不回的往外去了。 范妈妈见状,忙跟了出去。 裴二夫人这才吐了一口气,笑着与季善沈恒道:“今儿太阳倒是好,善善,要不我陪你和姑爷去园子里逛逛吧?园子里有一堵月季搭的墙,足有十几丈,如今各色月季都开了,瞧着还不错。” 第二百七九回 怨恨 坏心 沈恒想着他们今儿这一趟就是为了让裴二夫人开心的,这会儿若说不想去逛园子,想回去了,岂不是太扫裴二夫人的兴了? 因忙赶在季善之前笑道:“若夫人觉得不累,不用歇中觉,我们当然愿意夫人陪了我们去逛逛。就是方才、方才我没吃饱,夫人能不能让人备些点心送过去……” 季善如何不明白沈恒为何要抢在她之前开口,这是惟恐她张口就说要走呢,晲了他一眼,才笑着也与裴二夫人道:“夫人,我方才其实也没吃太饱,您最好让她们多备些茶点瓜果什么的,我们逛累了,便在花墙前坐了,一边晒太阳,一边吃东西,肯定很惬意。” 裴二夫人见夫妻两个都不与她见外,就跟平日里裴钦到她这儿来,张口就是要吃这个那个的时一般无二。 脸上的笑容霎时蔓延至了眼角眉梢,嗔道:“你们小两口儿也真是,既没吃饱,就继续吃啊,满桌子的菜呢,来了我这里,还客气不成?不过也怪不得你们,毕竟……不熟,放不开也是有的。那我让厨房重新给你们做几个菜,不然就各下一碗面,你们重新吃一顿吧?点心瓜果也就是个消遣垫补,能顶什么事儿?” 季善摆手笑道:“重新吃一顿就不必了,瓜果点心足够了,其实也不是没吃饱,就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儿而已。” 沈恒也道:“是啊,就欠一点点,若再吃一顿,晚上可就吃不下了,这会儿又没有旁人了,我们不会再与夫人客气的,您就放心吧。” 裴二夫人闻言,这才不再坚持让人给他们重新做饭,转而吩咐起备哪些茶果点心来,“豌豆黄、玫瑰酥还有佛手酥都备一份,再有枣泥糕、核桃糕、南瓜饼、栗粉糕、如意果……茶就要大红袍,行吗,善善、姑爷?这两日新鲜瓜果少,也就柿饼、冻梨、橙子……” 一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搬出来,让季善与沈恒都尝尝,惟恐饿坏了他们的架势,看得别说季善了,就是沈恒心里都热乎乎的。 另一边,范妈妈追上裴瑶后,见她眼睛比方才还要红,淼淼似是感知到了母亲的难过与激动,窝在她怀里动也不敢动,也是一副怯怯的样子,到底十几年的感情,也不可能真就装看不见。 只得小声道:“三姑奶奶别气了,夫人也不是不想管您的事儿,而是真不方便管。夫人要是一回府,太夫人一直都病着,夫人不留下侍疾吧,旁人说着不好听;可留下吧,太夫人又未必愿意看到夫人,万一再发生跟上次一样的事儿……最好的法子,便是夫人也一直在别庄‘养病’,大家互不相见。” “但您这不是那些个妻妾争风吃醋的小事,而是一个不慎便会嫡庶不分的大事,别说大夫人了,便是老爷和侯爷知道了,也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您只管安心回去,如实禀了大夫人,大夫人一定会为您出这个头的!” 裴瑶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才低道:“我其实理解母亲的难处,这不是做儿女的受了委屈,就算已经七老八十了,只要母亲还在,第一反应便是找娘吗?不过我方才已经想明白了,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哪能事事都再指望父母亲人们替我出头呢,还得靠我自己去处理,等实在处理不好了,再求助父母亲人也不迟,不然我一辈子都历练不出来。” 范妈妈忙点头道:“是这话,家务事本来就是这样,最好先自个儿解决,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合的,可若动不动就把娘家人扯进去,三姑爷和长公主心里肯定都不高兴,时间一长,就真是对三姑奶奶不利了。三姑奶奶之前不也说,是长公主想给三姑爷的通房停药,那三姑爷是什么意思呢?三姑爷那样一个聪明人儿,又自来爱重三姑奶奶,只要三姑爷不同意,想来长公主也勉强不得他,您说是不是?” 裴瑶道:“相公倒是不赞同长公主,可这内宅的事儿,本来男人家也不该管,长公主又是尊长……不过妈妈的话也有道理,只要相公说什么都不同意,长公主也是没法儿,我现在越发明白了,多谢妈妈。” 顿了顿,“妈妈不用送我了,这马上就到二门外了,我也不是不认得路,您还是回母亲身边服侍着吧,母亲跟前儿可离不得你,且今儿又有……客人在,您还是尽快回去帮着母亲待客吧,真的,我又不是外人,您还跟我见外不成?” 范妈妈见二门的确已近在眼前了,又担心季善万一真不高兴了,便也提出要走,裴二夫人跟前儿连个帮她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犹豫片刻,见裴瑶始终一脸的真挚,到底笑道:“那我就不多送三姑奶奶了,三姑奶奶路上千万小心。”屈膝一礼,转身自去了。 余下裴瑶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了,方把怀里的淼淼递给奶娘抱了,令其带了其他人先去车上后,沉下了脸来,满心的悲愤与怨恨。 早已知道母亲偏心了,却仍没想到能偏到这个地步。 对她季善便又是给庄子铺子,又是据理力争,为她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又是给亲手做衣裳的,当她看不出来,季善今日穿的衣裳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呢?好歹母女十几年了,母亲的针脚她还是认得出的。 可这么多年了,母亲却连一条帕子都没亲手给她做过! 还不管她的死活,听得她婆婆要给她相公的通房停药了,都不管她,不肯为她出头撑腰,有这样的母亲吗,纵不是亲生的,也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啊,怎么就能对她那么狠心? 裴瑶今日倒也不是故意来堵季善的。 她是知道季善已经再次进了京,毕竟春闱是大事,一旦沈恒高中,季善立马便能夫荣妻贵,裴瑶当然要密切关注这事儿了,自然也就知道季善也随沈恒一块儿进京了。 然知道归知道,她却是再也不想见季善了,因为一见到季善,便会让她想到自己是个假货,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忽然全部失去,她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今儿来见裴二夫人,是真来求裴二夫人为她出头的。 自去年年初因为心思过重,连自己有孕了都不知道,以致不慎小产后至今,裴瑶都没能再次怀上身孕。 时间一长,豫章长公主的脸色便不好看了,还当当初裴瑶能进门不久便有喜,肯定是个好生养的,却不想她花儿倒是先开了,果却迟迟不再结了,那她何时才能抱上长孙呢? 偏裴瑶因为心有有事,还是连自己丈夫都不能说的事,日日都魂不守舍的,待徐家大爷也没有以往那般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了,夫妻间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的在消磨。 以致徐大爷不但去两个以往几乎从不踏足的通房屋里渐渐去得勤了,连豫章长公主提出要给那两个通房停药时,他虽没赞成,却也没明确反对,只说‘过阵子再说’。 裴瑶这才急了,本来她就惶惶不可终日了,要是再让庶子生在了嫡子之前,将来一旦秘密曝光,她在长公主府还能有立足之地吗?以豫章长公主的性子,怕是立时就能要了她的命。 所以她不但不能让庶子生在嫡子之前,她还得让丈夫的所有孩子都必须是她生的,除了她以外,再不能有别的女人为他生下孩子才成! 也所以才会有了裴瑶今日此行。 这种事,哪还有比自己母亲更名正言顺能为自己出头的? 最好便是说动母亲回府后,再请上大伯母,一道去长公主府为她出头,那样纵然她婆婆是长公主,也不能不给一位侯夫人、一位三品诰命夫人几分面子,那她便至少能得到一年半载缓气的余地,足够她怀上嫡长子了。 至于直接先回去求裴太夫人和阜阳侯夫人,裴瑶也不是没想过,可祖母一直病着,脾气性情都越发古怪了,待她也是越来越寻常; 大伯母又是隔了房的,纵为了侯府的颜面名声愿意走一趟长公主府,可一件事情尽心办与不尽心办之间的差别,那是大了去了,她怎么敢一开始就把路走死了?这种事又是指望不上父兄男眷们,只能指望女眷的。 万万没想到,今儿季善与沈恒也会来看裴二夫人。 裴瑶经范妈妈之口知道时,想折回去已是不可能了,她若真折回去了,只怕回头不管是母亲还是二哥,都得怪她怠慢季善,不把季善放在眼里了。 只得硬着头皮,没事儿人一样随范妈妈去了翠微阁,但心里已想好,她的难事今儿便不说了,等回头她再找机会来求裴二夫人,也是一样的。 是在瞧得季善身上裴二夫人亲手给做的衣裳,是在瞧得裴二夫人一顿饭就没顾上吃几口,一直都在给季善夹菜,也是在裴二夫人一再的赶她走,一副‘你一个外人,别再打扰我们亲母女天伦之乐’的架势后,裴瑶才有些赌气的改了主意的。 她就是要看看,母亲的心到底能偏到什么地步,旁的事上母亲偏心也就罢了,她在夫家都被欺负成那样儿,庶子眼看就要生在嫡子之前了,这可是大事,她总不能再不管她吧? 可惜母亲真就没有管她,真就把只是款待季善夫妇都看得比她在夫家还能不能有立足之地还要重,她也是她的女儿,有着十几年、几千个日日夜夜母女情的啊,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心狠? 要是今日遇上同样事情的人是季善,母亲只怕早已去跟她婆婆和相公拼命了吧! 裴瑶想到这里,眼泪都要下来了,身体也是一直轻轻颤抖。 看得一旁她的贴身丫鬟裁云又是着急又是心痛,忙忙扶了她,小声道:“大奶奶您怎么了,您说话儿呀,可别吓我……” 裴瑶这才醒过了神来,忙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沉声道:“我没事儿,就是心里有些难受,走吧!”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 裁云见状,忙跟了上去,一面忍不住低声为她抱不平,“当年的事又不是大奶奶愿意发生的,大奶奶也一直什么都不知道,结果却把所有的错儿都怪到大奶奶身上,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都再不拿大奶奶当自己的亲女儿和亲妹妹,根本不知道大奶奶到底有多苦,果真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 “住嘴,不许再胡说!”裴瑶低声喝断了她,继续往前走。 裁云却是忍不住又道:“我哪有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大奶奶还不苦呢?长公主日日给您脸色瞧,大爷也日日不着家,一着家便去了狐狸精屋里,明明去回了他您身子不舒坦,也不来瞧你,只有一句‘不舒服就请大夫’……只知道抱怨您不若以前温柔体贴可爱了,根本不知道您日夜承受着多大的痛苦,这样蜡烛两头烧,腹背受敌,时间一长,便是铁打的人也要吃不消啊……” 裴瑶声音越发嘶哑了:“不要再说了……去替我办一件事!” 裁云本来还当裴瑶是真恼了,才会再次让自己别再说了,当然不敢再说,不想裴瑶却是要让她去办事,忙附耳过去,“大奶奶请吩咐。” 裴瑶便如此这般吩咐起来,末了道:“去吧,小心一点,别让人看见了!” 裁云却是白了脸,“大奶奶,我、我……这万一要是事后被人查到了我头上,我……” 裴瑶道:“查到你头上,也自有我保你,你怕什么?退一万步说,我便保不住你了,你还有父母亲人,我自会保他们这辈子都荣华富贵。可若事成后查不到你头上,你便是我的大功臣了,还不是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吗?要不要富贵险中求,你自己看着选吧!” 顿了顿,又轻笑道:“你素日不是很不平我何以待浣纱比待你更亲近,明明都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你也样样不输给她,还不平我重用她父兄,待你父兄都要远一层吗?如今机会我也给你了,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裁云脸就越发白了。 纸从来都是包不住火的,只要做了,肯定迟早都会查到她头上,到时候指不定大奶奶自身都难保,又还要怎么保她?除非推她当替罪羊,那她哪还能有活路? 可若不做,大奶奶立时就能让她和他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终究大奶奶才是他们全家的主子啊,体面排场的心腹大丫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一家子如今的好差事好日子,更是大奶奶给的! 裁云到底艰难的点了头,“大奶奶请先去车上等着吧,我去去就回。” “嗯。”裴瑶就满意的点了头,“去吧。” 待裁云走远后,方攥紧了拳头。 上次从京城回会宁的路上,季善就该死了,可惜赵穆坏了她的事儿,偏派了几个练家子护卫一路护送他们夫妇回去,弄得她的人跟了一路,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铩羽而归。 可老天爷总不能次次都站在她季善那一边,这一次也该站到她这一边了。 只要季善一死,死无对证,她便再没什么可怕了。 本来她害怕的最大变数也只在季善身上,侯府上下都与她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到万不得已,都得始终与她一条船,始终要保着她,就跟当初没把季善找回来之前一样。 而母亲与二哥届时肯定也会把已经偏了的心,重新都偏回她身上,仍跟以往一样疼爱她,事事想着她,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所以季善必须死,只有她死了,她才能继续好好儿的活下去,她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既生瑜,何生亮”,只能怪造化弄人,可怪不得她! 季善与沈恒由裴二夫人引着到了后边儿的园子里,果然远远的就一眼看见了裴二夫人说的那堵月季花墙。 不由都笑赞道:“这花墙瞧着真是好生喜人!” “是啊,月季向来是花儿里不入流的品种,可这样堆到一起,却别有一番风情,我是个俗人,倒觉得比牡丹芍药之类的更好看,也更好闻呢!” 裴二夫人笑道:“我之前一度觉得月季俗,但如今却觉得它们的花儿姹紫嫣红的,看着就热闹,不怪老话说往往大俗也是大雅呢!” 娘儿三个说笑着,沿着花墙走了一圈,又到回廊里坐下,就着茶吃了一回点心,眼见快交申正了,季善便向裴二夫人提出告辞了,“家里妹夫昨晚便进宫当差去了,要明早才能交班回家,若是平常还罢了,偏如今妹妹有了身孕,就她一个人在家,我和相公委实不能放心,只能早些家去,等过几日再来瞧夫人了。” 裴二夫人满脸的不舍,“这就要走了啊?” 范妈妈也道:“我这就让厨房准备饭菜去,小姐姑爷好歹吃了饭再走吧?” 季善就抚了抚肚子,笑道:“才吃的点心还没消化呢,哪里还吃得下饭?待会儿怕是一上车,就得颠得吐出来了,范妈妈且不必麻烦了。夫人也不必舍不得,过几日我们还要来的,到时候提前安排好,指不定我们还能在您这里住上一晚,只要您不嫌我们烦。” 裴二夫人忙道:“我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怎么可能嫌你们烦?那就说好了,下次来争取住一晚再走啊。” 季善见她满眼的期待,如今也不敢把话说死了,便只笑道:“还得到时候看具体情况,我们家妹妹这是头胎,家里又没个长辈,且诚亲王府……夫人也是知道的,那真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裴二夫人缓缓点头道:“也是,诚亲王府的事儿,京城谁不知道呢?你们家姑奶奶又一看便是个简单直爽的性子,哪懂得那些个弯弯绕绕?那范妈妈,你去收拾包补品让善善带回去,给罗家姑奶奶补身子吧,好歹也是我的一份心。” 待范妈妈应声去了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善善,那个……我记得你们家姑奶奶是去年四月成的亲吧?这如今就有身孕了,便是我听了都替她高兴。不过高兴之余,我又实在忍不住有些个担心,担心你和姑爷这都成亲小几年了吧,怎么至今还、还……是不是你们还没做好准备呢?其实你们年纪都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操心这些事儿了,是不是?还是,还是早年善善你的身体到底……要不,过些日子,我让你哥哥请个太医,给你和姑爷都好生瞧一瞧吧?” 季善想到去年第一次见面时,裴二夫人便已在担心她亏空了身子,只怕不利生育了,这如今又过了快一年,她还是没能怀上身孕,裴二夫人肯定是日夜都揪着心,这才会趁这个契机,没忍住把话儿说了出来吧? 心里就再次体会到了之前瞧见裴二夫人给她做的全套衣裳是多么用心后,那种又酸又软的感觉。 片刻才笑道:“已经瞧过大夫了,的确说我气血两亏,得好生调养一阵子,才有望有孕,我吃了一阵子的药后,也觉得身体好了不少,想来要不了多久,应当就能有好消息了。” 裴二夫人忙道:“你瞧的是会宁当地的大夫吗?那医术肯定赶不上太医院的太医们,还是让你哥哥给你安排个太医,好生瞧瞧吧?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轻忽不得。” 善善早年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每每想到都令她的心针扎一般痛,若再因为那些苦,不利子嗣,甚至根本……那就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季善不欲裴二夫人多担心,笑道:“我瞧的的确是会宁的大夫,但那老大夫在我们当地非常有名,且专精女科,指不定太医院的太医还真及不上他,我反正吃了一阵子药后,真觉得好多了,且再吃一阵子看吧。” 说着看了一眼沈恒,沈恒便也忙笑道:“夫人,那老大夫真的医术很高明,会宁城人人都知道,我们既选了他,他也一诊脉便把善善的症状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我们自然就该相信他才是。况我和善善如今都还年轻,就是再等个三五七八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退一万步说,便真这辈子我们儿女缘薄,我侄儿们多的是,随便过继一个也就是了,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所以夫人只管安心吧!” 裴二夫人听得沈恒这么说,虽知道人心易变,但想到沈恒一直以来的表现,至少眼下总算安心不少,欣慰道:“善善这辈子能嫁姑爷这么好一个相公,实在是她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沈恒摆手笑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能娶到善善,才真是福气。” 裴二夫人听得越发欣慰之余,还是忍不住想再劝季善,“可善善,太医院的太医们平日都是给皇上娘娘们看病的,真个……” 让季善笑着打断了,“等我再吃一阵子那老大夫的药看吧,他给我开的是半年的量,总得把药吃完了,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效。若届时需要您帮忙了,肯定不会与您客气的。” 又见范妈妈在一旁冲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只得打住了,强笑道:“那行,等善善你把药吃完了再说吧。你们既急着回去,现在就出发吧,省得待会儿天都黑了还没进城……要不,我给你们一张老爷的名帖,以防万一吧?” 季善笑道:“我们家妹夫给了我们他的名帖,以防万一的,夫人尽管放心吧。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啊,夫人保重身体,不要多思多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对不对?” 裴二夫人便起身要亲自送他们出去,“我走动一回回来,正好用晚膳,不然下午吃了那么多茶点,晚膳肯定要吃不下了。” 季善与沈恒再三婉拒不得,只得由她一路送出了二门外,直至马车都驶出老远了,回头还能看到她越来越小的身影。 季善不由满脸的怅然,直至马车一路上了官道,又走出老远了,都没有说话。 沈恒看在眼里,因轻声道:“善善,舍不得夫人吗?那我们过两日再来便是了。” “也不只是舍不得,就是心情很复杂,什么滋味儿都有似的,但具体要形容都有哪些滋味儿,又形容不出来,哎……”季善轻叹。 沈恒便伸手揽了她入怀,“那就不形容呗,总归以后尽可能多来看夫人几次便是,总好过将来再来后悔,对不对?” 季善“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本来好好儿的亲母女,不该是这样的,偏偏……啊……” 却是话没说完,整个身体已忽然失去了平衡,直直往前扑去,头也撞在了车壁上,霎时火辣辣的痛,下意识叫起来。 第二百八零回 恩人 怀疑 然而季善很快便顾不得头上的痛了,因为马车颠簸得更厉害了,以致她的身体就跟个破沙包似的,被甩过来又甩过去,很快便哪哪儿都火辣辣的痛了,头上的痛又还算得了什么? 沈恒的情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也是被甩得频频碰壁,浑身都痛,好几次试图要靠近季善,将她护到怀里,都在差之毫厘时,再次被颠开了,只得先勉强稳住心神,大叫驾车的焕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焕生惊慌得都快劈叉了的声音,“不知道马儿怎么忽然受了惊,爷和太太别怕,我、我试试能不能尽快稳住它,吁——,吁——” 可惜别说稳住马儿了,它反倒越发癫狂了一般,直接冲下官道,横冲直撞的往树林里去了。 沈恒透过晃个不住的车门瞟见马车已进了树林,急忙吩咐焕生,“看能不能试试让马撞上树,强迫它停下!” 焕生急道:“它根本不听我使唤,怎么甩鞭子都没用,也不知到底怎么了?要不爷和太太还是找机会看能不能跳车吧,我听着前面好像有水声,应该是有河,这万一它要是直接冲进了河里去……” 沈恒好容易靠近了季善,将她护到了自己怀里,又拿另一只手抠住了车壁,勉强稳住了身体后,才道:“这么快的速度,跳车只怕也是非死即残,不行啊……只能想办法让马撞树,好歹让速度慢下来一小会儿,我们便都趁那个机会跳车,才能有望都平安!” 焕生一想也是,大声道:“那爷和太太再撑一会儿,我试试啊……早知道我就不该说自己会赶车,拒了大姑爷家的车夫,人家就是吃赶车这碗饭的,肯定有法子……” 沈恒不耐烦的骂道:“哪有那么多早知道,那么多废话,快把马慢下来才是正理!”一面把季善抱得更紧了,“善善别怕,我们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别怕!” 季善这会儿已不止是浑身都痛,还恶心得想吐了,好容易才强忍住了,也将沈恒抱得更紧,喘气道:“我不怕,待会儿万一车速慢下来了要跳车,你就先跳,别管我,等你安全了,再想法子救我也不迟……”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自己先跳,要跳肯定一起跳,我……”沈恒想也不想便道,却是话没说完,马车已颠簸得更厉害,他只能整个身体都护住季善,再顾不得说话了。 外面焕生的声音也是越发惊慌了,“爷,停不下来,马也根本不肯去撞树,已经冲出树林,往前面的河冲去了,怎么办……” 沈恒只能急声与季善道:“善善,待会儿要是真掉进了河里,千万不要怕也不要慌,相信我一定会救你上岸的。我水性很不错,当年那么大的洪水都能死里逃生,这次也肯定不会有事,你一定要相信我,好不好?” 季善喘着气“嗯”了一声,“反正你一定要先确保自己安全了,再设法救我也不迟,万一……能活一个,总比两个人都填限进去好,听见了吗?” 沈恒没有再说话,心里却是想着若万一真只能活一个,那他肯定得让善善活! 马儿仍疯了般在往前狂奔,眼见离湍急的河面已只得几丈距离,焕生不得不决定自己先跳车了,“爷、太太,我先跳车了啊,不过我不是为了自己逃命,而是为了好歹待会儿能去找人救你们,总比都落到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强,好不好?爷和太太事后要打要骂,我都绝不半句怨言……” 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个人影忽然从天而降,直接落到了马背上,然后双腿狠狠夹着马腹,身体同时也往前倾,直倾到快要与马背平行了,才大声“吁——”起来。 之后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就是马儿狂奔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再跑了一段距离后,更是慢慢儿停住了。 车里沈恒与季善乍然感觉到马车终于不再颠簸了,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们不是该已经落到水里了吗,怎么这么久都没有落水不说,反倒马车还不颠了?莫不是焕生已把马儿制服了? 念头才刚闪过,就听得外面传来焕生的声音:“多谢这位英雄相救。爷,太太,有位英雄忽然从天而降,帮我们把马儿制服了,现在我们都安全了,爷和太太还好吧?” 沈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真得救了,忙扶了季善到车门口,随即自己跳下马车,又回身扶季善下了马车,先好生感受了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后。 才忙看向已经下了马,站在一旁负手而立,一身鸦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多谢这位英雄相救,在下会宁举子沈恒,不知英雄高姓大名,家住何处?明日在下也好备了厚礼,登门正式道谢。” 年轻男子二十几岁的样子,高大挺拔,皮肤白皙,浑身那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风度与贵气,让人只看一眼,便能确定其非富即贵。 他先打量了沈恒一回,又看了一眼后边儿的季善,才道:“看来沈举人与尊夫人都并无大碍,那我也能放心了。我不过就是偶然路过,瞧得你们的马儿好似受了惊,所以过来搭把手而已,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道谢就不必了。” 沈恒忙笑道:“于英雄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于我们来说却是救命大恩,岂能不道谢?还请英雄千万告知高姓大名,家住何处,若不登门道谢,我们肯定一辈子都寝食难安。” 年轻男子却仍是道:“真的只是举手之劳,道谢就不必了。沈举人还是快带了尊夫人回城去,找个大夫好生瞧瞧吧,虽眼下瞧着尊夫妇并无大碍,但万一还有内伤呢?” 沈恒闻言,忙偏头看季善,见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想到自己都浑身难受,只不过恩人在前,咬牙强忍着罢了,那善善肯定只有更难受的,不由迟疑起来,“可是救命大恩……” 正说着,又有几个黑衣男子跑了过来,“爷,您没事儿吧?” “您方才就该吩咐我们的,怎么还亲自上阵呢……” 年轻男子道:“无事。你们去两个人,帮这位沈举人检查一下他们的马儿为何会受惊,省得待会儿再出事。” 就有两个黑衣男子应声上前,细细检查起沈恒他们的马儿来。 少时其中一个叫道:“爷,找到问题了。有人在马掌下放了针,一开始没扎破马掌时,马儿还能如常奔跑,等扎破了马掌,马儿吃痛后,肯定就会受惊了。” 年轻男子点点头,“知道了。” 随即看向沈恒,“沈举人回去还是仔细查一查,看是谁在背后弄鬼,以后也多加防范吧,这次是侥幸遇上了我,下次可就未必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沈恒与季善都已是大惊失色。 马掌下竟然让人放了针,那会是谁放的?冲的又是谁?照理他们在京城不会有仇家才是,那会不会冲的是赵穆,或者是晨曦?可家里才清理过门户,照理没人会敢再铤而走险才是…… 沈恒忙打住思绪,再次抱拳向年轻男子道:“方才还以为是意外,如今方知道,原来竟是人祸,那英雄便不但救了我们这次,还因为及时向我们预警,连下次、下下次都一并救了我们,那这份恩情便越发贵重了。还请英雄务必告知我们您高姓大名,不抱此恩,我们实在难以心安。” 怕年轻男子仍不肯说,想了想,又道:“恩公莫不是担心我们是歹人,信不过我们,才不肯告知?其实在下乃是诚亲王府大公子的舅兄,如今正客居在妹夫家中,恩公略一打听便能确定在下有没有骗您,又是不是歹人。所以还请恩公千万不吝告之。” 年轻男子平静的面容这回有一丝波动了,“原来沈举人竟是诚亲王府大公子的舅兄呢?那倒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沈恒听他这话倒像是认得赵穆的,忙笑道:“恩公莫非认识舍妹夫?那恩公这下总愿意告知高姓大名了吧?” 年轻男子摆手笑道:“不用告知了,你回去一问令妹夫,他便知道我是谁了,至于谢礼,我也自会向他讨的,沈举人便不用操心了。” “啊?”沈恒一时有些懵。 男子已在吩咐手下人,“去牵一匹我们的马过来,套了沈举人他们的车,好生送了他们回去,他们的马既伤了脚,纵眼下驯服了,待会儿跑着跑着脚又痛起来,指不定又得发狂。” 便有一个黑衣人答应着去了,很快便拉了一匹马回来,给沈恒他们套起车来。 年轻男子才再次冲沈恒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沈举人与尊夫人请留步吧。”,说完不由分说带着其他人大步走远了。 沈恒见状,忙道:“恩公还请留步……” 却是哪里叫得住对方,正好他留下的两个护卫已经套好了车,在催沈恒上车了,“沈举人,请扶了尊夫人上车吧,再不走,待会儿天就要黑了。” 只得小心翼翼的扶着季善重新上了马车,一行人往城里赶去。 饶是如此,终于抵达阜成门时,天也已经黑了,城门也已关了。 沈恒正打算拿了赵穆的名帖出来,好让守城门的官兵开门放行。 不想两个黑衣护卫中的一个便拿了块令牌出来只一晃,守城门的官兵便忙赔笑着开了城门,放了他们一行进城。 沈恒与季善看在眼里,就着城门微弱的灯光对视一眼,都越发好奇那年轻男子的身份了,看来他们的恩公不止是非富即贵,而是既富更贵啊?! 进城后马车又走了一刻多钟,总算抵达了赵家。 丁有才两口子早已在门厅等得很急了,远远的瞧得终于有马车回来了,忙忙都迎了出来,一眼瞧见坐在车辕上的焕生后,总算都松了一口气。 丁有才便忙迎上前道:“大舅爷、大舅奶奶可算回来了,少夫人已经催好多次了,现下总算能安心了……不过这两位是……” 还有怎么多了一匹马,莫不是裴家特地安排来送大舅爷大舅奶奶的? 沈恒自车里探出头来道:“我们路上出了一点小意外,马儿忽然受了惊,是这两位壮士的主人仗义出手救了我们,还特地让他们送我们回来,到这会儿都还没吃晚饭。劳丁管事安排一桌席面,请两位壮士将就用一些,再备一份厚礼,让两位壮士替我带回去给恩公,聊表心意吧。” 丁有才忙关切道:“马受了惊?那大舅爷大舅奶奶都还好吧?真是多谢两位壮士,更多谢两位壮士的主人了,还请……” 话没说完,那两名护卫已一个下车,一个下马,上前与丁有才寒暄了一句:“原来这位就是丁管事。”,然后附耳与丁有才说起话来,说完再冲沈恒一抱拳,“那沈举人,我们便先行告辞了。”,即转身大步自去了。 沈恒见状,还想叫住他们,“两位壮士请留步,我……” 丁有才已笑道:“大舅爷由得他们去吧,他们的主人与我们家爷颇有交情,等明儿爷下值回来,我禀了爷后,爷自会去向他们家主人道谢的。倒是大舅爷和大舅奶奶折腾一天,肯定累了,且先进去吧。” 一面吩咐人卸门槛。 丁有才家的随即上前道:“大舅爷大舅奶奶可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立时请个大夫去?” 沈恒想到自己皮糙肉厚的还无所谓,季善却比自己娇弱得多,忙点头道:“要要要,劳丁嫂子立时打发人去请吧。再就是别吓着了师妹,她如今不比以往,你且打发人去告诉她,我们回来了,但实在有些累,就不去看她了,让她只管安心睡她的,明儿善善过去陪她用早膳。” 一旁丁有才便忙安排人请大夫去了,随即夫妻两个带人簇拥着季善和沈恒的马车进了门,一直到二门下了车,丁有才便止步不再进去,由丁有才家的一路送着季善与沈恒回了他们院里。 青梅与杨柳也早等得很着急了,瞧得夫妻两个终于回来了,都是喜形于色,“我们一直想着,明明早上大奶奶说了不用晚膳就会回来,更不会留宿的,却这么晚都没回来,难不成路上出什么事儿了,一直到这会子,心才总算落回了回去。” 沈恒却是忙吩咐二人,“先别说话儿了,打热水去,再随便弄点什么热热的汤啊面的来,吃了好暖暖身子。” 因见季善路都快要走不稳了,想着都进自家院里了,也不怕人瞧见了,说完索性一把抱起季善,小跑着进了屋里,将她放到了榻上。 这才发现,季善额头青了一大片,脸色也是难看至极,忙道:“善善,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难受?再忍一忍,大夫很快就来了……除了额头,你还伤到哪里了?” 季善无力的摇摇头,“浑身都有点隐隐作痛,头也有点晕,但应当没什么大碍,或许也有冷着了的原因,你别太担心。倒是你,肯定也浑身都痛,还得强打精神一路应酬,一路让我靠着,刚才又抱我,怕是比我更难受,快坐下歇歇吧,等会儿大夫来了,也给你瞧瞧。” 沈恒的确浑身也没舒坦到哪里去,便依言在她旁边坐了。 很快青梅杨柳打了热水来,服侍季善与沈恒都净了脸和手,随即厨房又送了鸡汤面来,夫妻俩都热热的吃了些后,总算觉得舒坦了些。 丁有才家的引着大夫来了。 所幸大夫先后给夫妻俩诊过脉后,都说只是皮外伤,给留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又开了张方子,说吃上三日,也就不用再吃,便告辞了。 沈恒这才松了一口气,与季善道:“那善善,我给你上了药,你便早些睡吧?好生睡上一觉起来,明儿肯定就好受多了,才大夫不也说了,便是不小心摔上一跤,身上都得疼几日,才能缓过来吗,何况我们还是惊了马,更得好生歇几日了。” 季善默了默,道:“还是我先给你上了药,你先睡,我再让杨柳青梅给我上药吧?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都这么晚了,妹夫也不在家,还是等明儿妹夫回来后,大家再细说今日的事儿吧?纸从来都是包不住火的,只要安了心要查,总能查出到底是谁做的!” 沈恒闻言,片刻才叹道:“可不尽快弄清楚到底是谁干的,真正冲的又是谁,我实在不能心安。真是好歹毒的心,马儿一旦发起狂来,力气有多大谁不知道,若不是今儿碰巧遇上了那位恩公,我们便是侥幸不死,也得出脱半条命……若只是误伤还罢了,我就怕、就怕果真是冲的我们,甚至根本就是冲的善善你。那个裴瑶早不去看夫人晚不去看,偏今儿去看,结果我们回来便出了事,我就算对她没偏见,也没办法不怀疑事情与她有关!” 他一路上都在一心多用的想这事儿,真的是怎么想都说服不了自己,是他多心了,其实不关裴瑶的事,——她以为她掩饰得纹丝不露,他就感觉不到她对善善无形的敌意了吗? 季善蹙眉道:“她应该没那个胆子吧,即便她侥幸成功了,夫人和二哥又岂能任事情无声无息的过去,不追查到底的?到时候她可就真是只剩死路一条了。何况她失败的可能性显然更大,我们现在不就好好儿的吗?她非但没能害到我们,反而打草惊蛇,让我们都开始怀疑上她,一旦查到真与她有关,少不得要把她的秘密捅出来,那她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寻死路呢?我觉得她不会这么蠢,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沈恒沉声道:“这谁能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从来‘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万一我们觉得她不会犯蠢,不敢冒险,她却觉得自己有非冒险一搏的必要呢?我明儿一早就去找二哥,让他帮忙查一查今儿在别庄时,到底有谁靠近过我们的马车,到底有没有旁的异常,若真查到与那个假货有关,我绝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季善冷道:“若真与她有关,不用你,我先就饶不了她!不过焕生今儿不是一直都待在门房吗,门房离马厩那么近,又人来人往的,照理没人有机会做手脚才是,——早知道就多带几个人去了,只想着人少了可以避免引人注意,却忘了人少也容易顾得了头,顾不了尾了!” 沈恒道:“那就立时叫了焕生过来问,看白日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说着已扬声让青梅去叫人。 季善本来想阻拦的,想着焕生只怕也有伤,他来了正好给他药膏,也就没再多说。 沈恒这才给季善上起药来。 见她除了额头上,身上也好多处青紫挫伤,心疼得简直想杀人,好容易给她上完了药,才重重吐了一口气,道:“这几日善善你就不要再出门了,就在家里安心将养着吧。” 季善乖巧的点点头,“嗯,知道了。现在换我给你上药吧?” 沈恒道:“不急,如今穿得厚,我应该没怎么伤着……”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杨柳的声音:“大爷、大奶奶,大姑奶奶来了。” 随即便见散着头发的罗晨曦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季善忙撑着要起身,“晨曦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丁嫂子跟你说了,我今儿就不去看你了,明儿过去陪你用早膳吗?你还跑这么快,当你还跟以前一样呢,可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 却是根本来不及起身,已让罗晨曦给按回了榻上坐着,“你给我好好儿坐着吧,都受伤了,还折腾什么呢,嫌伤得不够重是不是?师兄你也坐着,又不是外人,就别管那些虚礼了。” 不待二人说话,又道:“到底怎么惊了马的?问丁有才家的,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惊了马,大夫也说没大碍,可好好儿的怎么就会惊马的,叫我怎能放心?偏还要瞒着我,若不是我在里间听见丁有才家的与费妈妈说话儿,听见了一鳞半爪的,非要追着她问,这会儿都还蒙在鼓里呢,善善你和师兄分明就是拿我当外人嘛!” 季善听得无奈一笑,“不是拿你当外人,是你师兄想着你如今怀着身孕,怕惊着你了,才特意不让告诉你的,谁知道你还是知道了……快坐下吧,一直站着不累呢?” 罗晨曦这才噘着嘴坐下了,余光却发现季善额头一片青紫,忙道:“善善,这、这就是今儿弄伤的吗?怎么伤成这样,肯定很疼吧?除了额头,你还有哪里伤着了?师兄呢,是不是也伤了好多处?就这样大夫还说没大碍?这请的什么庸医呢!” 沈恒忙笑道:“师妹别急,真只是皮外伤。亏得千钧一发之际,让一位年轻公子路过,把马儿给我们制服了,不然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对了,那对公子还说他跟妹夫颇有交情,偏我问他高姓大名,他又怎么都不肯说,也只能等妹夫明儿回来后,怕是才能知道恩公到底是谁了。” 罗晨曦道:“是吗,那位公子真说与相公颇有交情呢?那他长什么样儿?不过相公那些个朋友我很多都没见过,估计师兄说了我也不知道,还是等明儿相公回来问他吧。倒是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惊了马的,家里拉车的几匹马都比较温顺,也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会……” 季善摊手道:“我和你师兄方才正说这事儿呢。主要是今儿我们前脚去探望夫人,后脚……裴家三姑奶奶也带着孩子去了别庄探望夫人,之后她便先走了,我们的马也被人在脚下放了针,我和你师兄正在分析会不会是她做的,毕竟实在太巧了些;但我又觉着,她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才是,毕竟她处境尴尬,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只要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安全的。” 话音未落,罗晨曦已道:“那是善善你觉得的,指不定在她看来,却有非冒险一搏的必要呢?不然怎么就会那么巧,她也去了一趟看裴二夫人,你们就惊了马?这事儿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说着咬牙道:“马儿身重,若那针是早就放了的,等不到你们到别院,已经半路惊了马了,却偏是在回程才惊的,可见定是在别庄时被动的手脚,除了裴瑶,还能是谁?若末了事情与她便罢了,若真与她有关,我第一个饶不了她,已经偷了本该属于善善你的一切,占尽便宜了,她还想怎么样!” 第二百八一回 七皇子 季善见罗晨曦说完,已是一脸的咬牙切齿,再看沈恒,也是一脸的凝重,忙笑道:“果真是兄妹哈,说的话都是一样一样的,都觉得裴瑶有‘非冒险一搏的必要’,这份默契,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啊!” 顿了顿,“好了啦,我都不生气,你们生什么气呢,这不是还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定事情真与她有关吗?万一回头我们冤枉了她呢?等真确定与她有关后,咱们再来生气也不迟,对不对?到时候哪轮得到你们饶不了她,我自己先就饶不了她了。这么久了,你们还不了解我么,我是那等吃哑巴亏的人么,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对不对?” 沈恒与罗晨曦闻言,这才都缓和了脸色。 罗晨曦因又道:“那这事儿要怎么查?怕是还得从裴家别庄里查起,只是你们已经回来了,回头再去,还能查到线索吗?就怕已经都被抹干净了。” 沈恒皱眉,“我也担心这个。可当时情况危急,善善受了伤,天又快黑了,惟恐赶不及回来,让师妹白白担惊受怕,但折回别庄去吧,又怕惊着了夫人,只好先回来……不然我现在就去阜阳侯府一趟吧!” 早知道还是该让裴钦陪他们一块儿去别庄的,不就不会有今儿的祸事了? 不过若真是冲善善来的,没有这一次,也还有下一次,根本防不胜防,倒不如早一点来的好…… 季善倒是挺淡定,“只要做过,肯定就会有蛛丝马迹留下,也肯定会有水落石出那一日,如今且边走边看吧。” 正说着,青梅带着焕生回来了,季善便与罗晨曦道:“晨曦,你也亲眼看过我和你师兄并无大碍了,总可以安心回去歇下了吧?你如今可熬不得夜,我身上还有些痛,就不送你了啊,——杨柳,你替我送了大姑奶奶回去吧。” 罗晨曦却是道:“我现在还不困。白日里在七嫂子家,她见我比以往小心不少,便偷偷问我是不是有身孕了,我没否定,等用过午宴,七嫂子便让我先回家了,我回来后一个人无聊得很,除了睡觉还能怎么着?足足睡到申时三刻才起来,所以这会儿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再陪善善你和师兄坐会儿呢。” 季善见她果然一副精神大好的样子,只得由得她,让青梅带了焕生进来。 焕生看起来仍有些惊魂未定,进来便要跪下请罪:“都怪我不好,连马儿什么时候让人动了手脚都不知道,害得爷和太太差点儿就……,都是我的错,求爷和太太责罚。” 沈恒叫住了他,“不必跪了,不是你的错,站着说话儿吧。” 季善则道:“你可有受伤?方才大夫来,给留了活血化瘀的药膏,你待会儿拿些回去,让浚生给你擦上吧。” 焕生就越发惭愧了,“不管怎么说,今儿我都有不可推卸的错,爷和太太却仍如此待我,我真是、真是……”还是忍不住跪下,给夫妻两个磕了个头,谢了恩,才爬了起来。 沈恒与季善阻拦不及,也只得由他了,待他起来后,沈恒方问道:“你今儿一直都在裴家别庄的门房里,那里离马厩近,应当动静稍微大点就能听到才是,你可有听到过什么可疑的声音?” 焕生见问,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听见过什么可疑的声音,吃过午饭后,我还曾与裴家的小厮一道去马厩给马儿添过草料,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早知道我就该一直守着马的,看谁还能动手脚!” 季善道:“谁没事儿一直守在马厩旁呢,不嫌臭的?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便一直守着,也未必管用。不过不管怎么说,马也不可能丝毫声音都不发出,那是畜生不是人,不可能那么听话……难道不是在别庄时让人动的手脚?” 沈恒咝声道:“若不是在别庄上让人动的手脚,便未必是那个假货干的,也未必是冲的我们了……焕生,你先下去歇着吧,哦对了,还有药膏,既是太太给你的,你便拿着吧。” 待打发了换上,又与罗晨曦道:“师妹,时辰真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善善我倒是你来之前,刚给她上过药了,我却还没上药,身上还疼着呢,你一直在这里,善善要给我那个、那个上药也不方便啊……” 罗晨曦本还不想回去,还想继续与季善和他抽丝剥茧,可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好再留下,只得起身悻悻道:“师兄就不能去厢房里,让焕生给你上药呢,干嘛非要善善上?好吧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就算天大的事儿,也明儿歇息好了再说,还不信纸能包得住火了!” 季善忙让杨柳送了她出去,听见外面渐渐没动静了,方与沈恒道:“你哪些地方疼呢,我这就给你上药。” 沈恒摆手道:“我还好,等会儿自己上药吧。我是想着,若不是那个假货干的,那会不会幕后凶手想害的其实是妹夫,或者是……师妹,结果却误伤了我们?那毕竟是妹夫家的马车,我们拢共能坐几次,更多还不是师妹和妹夫在坐么。我之前就想过这种可能性了,这会儿越发觉得,这种可能性也挺大的,只方才当着师妹的面儿不好说而已,怕说了她今晚觉都睡不着了。” 季善皱眉道:“这种可能性的确也挺大,我也有怀疑。妹夫明里暗里肯定少不了仇家,便是晨曦,也因妹夫的缘故,如今是诚亲王妃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人伤不了妹夫,就柿子捡软的捏,转而冲晨曦来,结果却刚好让我们碰上了……明儿等妹夫回来后,定要好生问问他,再让他也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才是。” 吐了一口气,“亏得今儿是让我们遇上了,要是让晨曦遇上,可就后果不堪设想了!” 沈恒咬牙道:“可不是么。不管那幕后主使冲的是谁,这事儿都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才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尚且敢这般猖獗了,不趁这次把他们打痛,以后岂非得越发变本加厉?” 季善默了片刻,才道:“好了,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是白说,还是等明儿妹夫回来,与他商议后再说吧,现在我先给你上药,上了药好睡了,我着实累得有些个撑不住了。” 沈恒哪里睡得着,不过见季善的确满脸的疲色,忙道:“那你先睡吧,我自己上药就成,等我上完了再睡……好好好,让你给我上,上完了一起睡。” 季善这才笑了,“那你哪里痛,膝盖痛不痛……呀,都磨破了,还说没事儿,我都懒得说你了!忍着点儿啊……手肘呢,破没破?幸好……我先看看背上,青了这么大一块儿……头呢,真的不晕吗?” 一直到快交三更,夫妻两个才总算熄灯睡下了。 却因为身上都痛,心里也都烦乱不安,一晚上都没睡好,到早上起来时,都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沈恒便与季善道:“善善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去见妹夫就好,算着时间,他应该快回来了,等见过他后,我再去找二哥,你就在家好生歇着,陪陪师妹即可。” 季善摇头笑道:“我睡也睡不着了,身上也缓过来了些,没昨儿那么痛了,还是与你一起过去见妹夫吧。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能发现盲点呢……晨曦肯定也无论如何都要让妹夫同意她在场旁听的,我和她都一并听了,也省得回头你和妹夫还要与我们重复,不是白费口舌么?” 沈恒说不过她,只得无奈一笑,“行吧,那我们一起过去,不过回头去见二哥你就不能跟我一起去了啊,你脸色这么难看,我可不想让你再劳神劳力。” 季善自是应了,“知道了啦,相公这么心痛我,我当然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啊。” 夫妻两个遂收拾一番,去了罗晨曦院里。 果然赵穆已经下值回来了,只不过正更衣梳洗,所以先接待他们的是哈欠连天的罗晨曦,“师兄、善善,你们来了。我昨晚上气得一夜没睡好,料想你们也没睡好,果然你们都这么没精神……红绫,让人给师兄和善善先来一碗人参乌鸡汤,暖暖胃也提提神吧。” 季善与沈恒坐了,才问她:“你气什么气呢,我们不是没事儿吗?也值当你一夜都睡不好,既没睡好,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起来做什么?” 罗晨曦道:“这不是睡不着了,躺得浑身都痛,还不如起来吗?红绡,去瞧瞧大爷好了没,好了就传早膳吧,早些吃完了,好早些说正事。” 说话间,赵穆梳洗过,换好家常衣裳出来了,瞧得季善与沈恒过来了,忙道:“兄长嫂嫂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昨儿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兄嫂都是又受伤又受惊,尤其嫂嫂,今儿很该卧床将养才是。” 季善摆手笑道:“哪有那么娇弱,歇息了一晚,已经缓过来了,多谢妹夫关心。倒是妹夫连着当差十几个时辰,好容易回来了,却因为我们仍不得歇息,我们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赵穆忙笑道:“嫂嫂这话就见外了,况这事儿指不定是我连累了兄嫂,真要过意不去,也该是我过意不去才是……” 因见小丫鬟给季善和沈恒端了热气腾腾的鸡汤来,遂打住了,好让二人先喝汤。 等季善与沈恒喝完了鸡汤,早膳也摆好了,罗晨曦便招呼起大家先用膳来,“天大的事也等吃完了饭再说。” 四人遂对坐了,举筷用起早膳来。 一时膳毕,小丫鬟端茶来漱了口,又上了吃的茶来,罗晨曦便将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这才与赵穆道:“相公,昨儿真是太险了,若非刚好有英雄路过,替师兄和善善制住了马,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事儿无论是谁干的,我们都不能善罢甘休!” 赵穆看向她,笑得有些无奈,“你就别激动了,有我和兄长呢,就乖乖儿的旁听就好,行吗?” 罗晨曦只得噘着嘴,没有再说。 沈恒方与赵穆道:“妹夫,昨儿救下我们那位英雄说,与你颇有交情,回来一说你就知道他是谁了。你才说你已经听说昨儿的事了,听谁说的呢,丁管事吗?那你已经知道我们那位恩公是谁了吧,快告诉我,我好备了厚礼,登门正式道谢去。” 赵穆点头笑道:“我是已经知道兄嫂的那位恩公是谁了,与我也的确颇有交情,所以兄长就不用登门道谢了,我自会向他道谢的。” 沈恒忙道:“那怎么行,非我亲自登门道谢,不能表达我的感激和诚心,让妹夫代劳算怎么一回事?妹夫还是告诉我吧,还是……不方便告诉我?” 赵穆摆手,“没什么不方便的,既兄长一心想知道,那我便直说了。昨儿那位英雄,正是当今的七皇子,与我不止是堂兄弟,我与他还、还打小儿都颇说得来,所以兄长真不用客气的。” 那位英雄竟是七皇子? 沈恒与季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震惊。 再把赵穆的话略一思忖,他与七皇子‘不止是堂兄弟,打小儿还颇说得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那位赵穆一心追随的皇子,就是七皇子了吧! 片刻,沈恒才笑道:“昨儿我是觉着恩公气度不凡,自带贵气,倒不想果然是位贵人。那他能路见不平,不惜亲自以身涉险,相救我们,便越发难能可贵,我也越发该登门道谢了。还请妹夫能帮忙征询一下七皇子的意见,若他愿意拨冗见我一面,容我当面致谢,当然最好;若七皇子实在不得闲见我,也只好等以后机会合适时再说了。” 赵穆笑道:“七哥自来就是这样,路上无论遇见谁有困难了,都会搭一把手,便自己实在太忙,来不及,也会把事情交代给底下的人办好了,才能离开。所以昨儿的事于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小事,兄长不必放在心上。” 顿了顿,“不过七哥向来礼贤下士,爱才惜才,若兄长一心求见,他肯定还是会见的,以兄长的才学人品,他见了也一定会很喜欢;同样的,等兄长见了他,也必定会被他所折服,真心敬佩的。” 可这样一来,不但沈恒自己,连恩师都少不得要被绑到七皇子的船上,将来万一……,岂不是他们只能团灭了? 最好还是别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 但七皇子昨儿又的确救了他们,若真一直不知道他是谁还罢了,既已知道了,他也知道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果真不登门道谢,就太失礼了,指不定还会因此让七皇子对晨曦印象都不好…… 季善正想着,就听得沈恒已笑道:“那七皇子可真是个宅心仁厚的,妹夫且帮我请示一下吧,于七皇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于我们夫妇来说却真是大恩,不管这么说,都得登门正式道一次谢,才能心安。” 赵穆见沈恒坚持,说实话,他私心当然是愿意把沈恒引荐给七皇子,将来好挣一份“从龙之功”的,便也不再多说,只笑道:“行,我回头帮兄长问一下,尽快给兄长安排吧。” 沈恒点头笑道:“那我便先谢过妹夫了。对了妹夫,昨儿七皇子手下的护卫还替我们检查了一下惊马的原因,竟是马掌让人放了针,我和善善昨晚想来想去,我们两个都微不足道,虽也有怀疑的对象,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性,毕竟妹夫是做大事的人,少不得树大招风。所以我就想着,妹夫要不也顺藤摸瓜查一查这事儿,也好防微杜渐,你觉得呢?” 赵穆闻言,正色沉声道:“便兄长不说,我也要好生排查一番的。” 这么多年,他当然少不了仇家敌人,也少不得想要他命的人,可那些人恨的是他,凭什么冲他的亲人们使坏?昨儿兄嫂出事时坐的正是他家的马车,那是不是意味着,那幕后主使极有可能冲的不是他们,而是冲的他、甚至是曦儿? 一想到罗晨曦也极有可能遇上同样的事,赵穆便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的妻儿! 一旁罗晨曦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道:“难道昨儿的幕后主使竟冲的是相公和我,师兄和善善是替我们遭罪了?那会是谁呢,有本事明刀明枪放马过来啊,就会躲在暗地里使坏,跟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简直太可恶了!” 赵穆忙轻吐了一口气,道:“曦儿你别激动,我会查清楚,也定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你也别害怕,别多想,只要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将养身体就够了。” 季善忙也笑道:“是啊晨曦,你就别操心这些了,自有妹夫和你师兄呢,咱们就安心在家待着就是了。相公,你不是还要出门吗,不如现在就出吧,也好早去早回。” 沈恒应道:“嗯,那我现在就去,你在家好好儿陪师妹吧。” 赵穆趁机道:“我和兄长一起,正好做一些安排,曦儿就有劳嫂嫂陪着了,我忙完了就进来。” 郎舅两个便一前一后出了门,背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罗晨曦这才低声与季善道:“善善,我怎么觉得是我那婆婆干的呢,我竟没想到这种可能性,也就只有她才会干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了!我不就怀个孩子吗,有那么扎她的眼扎她的心呢?我之前本来一直不怕她的,可这会儿想到肚子里多了个孩子,却没办法不怕了,怕自己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保护不好他,怕万一他根本……” 季善忙打断了她,“你别自己吓自己。若真是她,昨儿差点儿出事的就不是我和你师兄,该是你了;她若真铁了心要害你,也多的是机会,干嘛不在王府下手呢,大不了找个替罪羊就是,谁还能把她怎么样?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可见一多半不是她,依我看,是妹夫仇家的可能性占四成,是裴瑶那个假货的可能性占五成,剩下的其他可能性只占一成,你只要好好儿待在家里,该吃吃,该睡睡,管保母子平安。” 心里很是后悔,本来晨曦心里就不安了,之前去潭拓寺,也不过就是治标而已,她心里的不安仍然存在,不想又出了这事儿。 早知道就不该当着她的面儿说这些,不知道孕妇本就容易胡思乱想么,再大大咧咧惯了,也终究是孕妇! 罗晨曦却仍有些不安,“可以往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如今与以往最大的区别,不就是我有了身孕吗?就算是相公的敌人仇家,也不至于连个还没出生的胎儿都容不下,都知道‘罪不及妇孺’,也就只有她才容不下我腹中的孩子,容不下我和相公了!可别以为我就会怕了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她不信邪的就只管放马过来,看我怎么让她悔青肠子!” 季善忙笑道:“这就对了,别说可能不是她,就算真是她,只要你拿出这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她也只能退避三舍,再嚣张不起来!” 一面递了茶给罗晨曦,随即又拿话宽慰了她半晌,见她情绪渐渐好了起来,方稍稍松了一口气,暗自决定待会儿定要私下与赵穆说说,让他再好生宽慰一下晨曦,多给她一些安全感才是。 另一边,沈恒与赵穆到了外院,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后,郎舅两个才分开,一个去了书房,一个去了阜阳侯府。 裴钦却不在府里,说是往衙门当差去了。 沈恒只得又赶去了裴钦当差的五军都督府,才总算见到了他。 裴钦瞧得沈恒,却是又惊又喜,忙引着他去了旁边自己惯常去的茶楼,找了个安静的雅阁安顿他坐了。 方笑着问道:“妹夫今儿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可是有什么事儿吗?我算着日子妹夫考完了,正想着这两日要请了妹妹妹夫出来好生吃顿饭,再去陪母亲一日呢,不想妹夫就先找我来了。怎么样,妹夫考得还好吧?以妹夫的学识,我相信此番定能蟾宫折桂,我可等着吃妹夫的喜酒了。” 沈恒瞧得裴钦如此热情,沉郁了一路的心总算好受了些微,道:“我自己觉得考得还行,但这种事得看考官大人的,所以也只能等候放榜了,多谢二哥关心。我今儿来,是有一件极要紧的事要与二哥说,昨儿我和善善已经去看望过夫人了,想着这程子因为我备考,善善又要照顾我,一直都没去看夫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昨儿一早就去了。” 裴钦忙笑道:“是吗,你们昨儿就去过了?怎么不说提前打发个人来与我说一声儿,我与你们一起去呢?之前我也是考虑到你要备考,妹妹肯定也忙,所以一直没去打扰你们。” 沈恒道:“想着二哥要当差,总不能次次都麻烦你,横竖也不是外人,路也走过的,便只我和善善,带了一个小厮,就过去了,谁知道就出了事儿……” “出什么事儿了?”裴钦这下急了,“是母亲出什么事儿了,还是怎么的?别庄上没人回府禀告啊,一个个都干什么吃的,竟敢如此懈怠,看我饶得了哪一个!” 沈恒沉声道:“二哥别急,夫人好好儿的,没出什么事儿。是我和善善昨儿回程时,忽然惊了马,若非千钧一发之际,有位英雄偶然路过,替我们制服了马,我们就要坠入河里,生死听天由命了。之后那位英雄让他手下人替我们检查了一下马,发现马掌让人就放了针,马儿跑起来后针渐渐刺破马掌,马儿吃痛,才会忽然发狂的,可见昨儿的事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竟还有这样的事,妹夫怎么不昨儿就打发人去告诉我!” 裴钦早已是大惊失色,随即则是恍然大悟,“妹夫的意思,怀疑马是在别庄上让人动的手脚吗?可谁会这样做,谁敢这样做……妹夫放心,我待会儿就骑马去别庄上彻查此事,一定会给妹妹妹夫一个交代的!” 沈恒喝了一口茶,才道:“还有一事,昨儿我们才到别庄上没多久,徐家大少夫人可巧儿也带了女儿去看望夫人,只不过用过午膳后,夫人怕她带着孩子赶路不方便,便让她先行离开了。” 第二百八二回 丑话说在前头 裴钦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恒的言外之意,忙道:“妹夫的意思,是怀疑事情是、是瑶儿……做的吗?不可能,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她也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善善,一直都很愧疚,跟我都说过好多次,想好生补偿一下善善,却又不知该怎么补偿,更怕善善拒绝。她怎么可能这样做,她自来也不是那样的人,妹夫肯定是误会她了。” 沈恒勾了勾唇,道:“我什么都没说啊,只是陈述一下昨儿徐家大少夫人也去了别庄上这个事实而已。结果二哥不假思索就往这上头想了,莫不是,这是二哥下意识的、本能的反应?” 裴钦忙道:“我没有,妹夫的意思只差明摆着了,别说我,任谁都要往这上头想吧?但妹夫真的误会瑶儿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啊。善善都已明确表了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祖归宗,大伯父和我父亲的态度也很明白了,善善根本就威胁不到她,善善甚至避侯府如蛇蝎,根本不想扯上丝毫的关系,她根本没有理由啊!” 顿了顿,“且妹夫方才不是说,她用过午膳,母亲便让她先行离开了吗?那她拢共也没在别庄待多会儿时间啊,又带着个孩子,她纵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时间,没那个机会啊,对不对,妹夫?我心里知道你因为心痛善善,对她有偏见,但这事儿吧,我觉得你真的误会瑶儿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让昨儿你和善善的惊吓白受的。” 沈恒道:“我这会儿来找二哥,就是这个意思,希望二哥能尽快查一查,昨儿别庄上可有可疑的人、可疑的事。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也就我们运气好,碰巧遇上了英雄,不然这会儿我也不可能坐在这里与二哥说话,指不定都已阴阳两隔了!所以我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要揪出幕后主使,才肯罢休!” 裴钦沉声道:“便妹夫不说,我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竟敢谋害我妹妹妹夫,无论是谁,我都饶不了他!对了妹夫,善善现下怎么样,没受什么伤,也没受惊吧?我待会儿随你一块儿去瞧瞧她吧,不然委实不能放心。” “所幸并无大碍,但也好多处磕伤碰伤,大夫内服外敷的药都给开了些,让静养一阵子,所以我没让她一起来。” 沈恒道,“二哥也不用去看她了,省得她还要换衣裳折腾,等过阵子她大好了,再见也是一样。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查明真相!” 裴钦沉默片刻,方道:“行,那我过几日再去看妹妹吧,现下我先去告假,告好假便去别庄上,昨儿才事发的,今儿肯定能找到线索。正好趁此机会,把别庄那些个混吃等死的,有二心的,都给我清一清!” 沈恒拱手道:“那我就先谢过二哥了。当然,如今一切都只是怀疑,也许就像二哥说的,是我先心存了偏见呢?毕竟我们昨儿坐的是我妹夫家的马车,他们诚亲王府的事,想必二哥多少也耳闻过,也有可能问题是出在他们王府,我和善善只是被误伤的也说不准。所以二哥只要尽了心力,纵最终没能查出什么来,我和善善也只会感激你,而不会怪你。” 裴钦忙道:“妹夫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沈恒笑道:“我自然相信二哥,只是还有一句丑话,我想说在前头。若二哥是尽了心力,真没查出什么来还罢了;可若二哥的确查出了什么来,却因为有所顾虑,譬如‘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什么的,而选择不告诉我们,那二哥与善善的兄妹情,与我的郎舅情,可就要到头了,还望二哥明白。” 裴钦不等他把话说完,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好容易等他说完,立刻冷笑道:“妹夫这话什么意思呢,是觉得一旦真是瑶儿做的,我会粉饰太平,会企图包庇于她吗?你对她有偏见我可以理解,可对我竟也如此的不信任,真是太让人心凉了!那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里,若真是瑶儿做的,我绝不会包庇她一丝一毫,否则就让我不得好死,妹夫这下总愿意相信我了吧?” 相较于裴钦的激动,沈恒倒是一脸的平静,“二哥别生气,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几年、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感情,岂是轻易说变就能变的?二哥也不只是善善的二哥,还是侯府的二爷、裴家二房的嫡长子,许多事也不能只凭感情行事。既然最终善善和我并没受到真正的伤害,那已经过去的事情,何不就任它过去?” 轻笑一声,又道:“这世上许多事都是难以两全,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心所欲的,不是吗?” “可于我来说,只有善善才是我的爱人、我的亲人,只有她才是我在乎的,旁人如何,与我何干?法理不外人情,又与我何干?是我让那人谋害我们,是我让他做坏事的吗?不是!既然不是我们让他做的,那他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就该付出代价!” 裴钦不说话了。 若真是瑶儿做的,那她就真是太过分了,已经占了本该属于善善的一切,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过肯定不会是瑶儿,于情于理都肯定不会,她就不是那样的人,她也肯定舍不得让母亲和他难过…… 沈恒明白裴钦的为难,正是因为明白,才会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二哥,有一件事善善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和夫人,我想着那既是她的选择她的决定,那我当然要尊重她,所以一直瞒着你们。但现在,我觉得不告诉你不行了。” 见裴钦忙忙望过来,“什么事?” 正色继续道:“善善和我不是成亲已经好几年了吗?却至今没能怀上身孕,去年她便打听着,找到了会宁当地一位精于妇科的老大夫诊治。结果那位老大夫说她早年身体亏空太过,若一直吃药调养,三五七年后,可能还有一线希望,但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孩子的可能性,却显然更大。” 裴钦再次神色大变:“竟有这样的事?那妹夫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和母亲,好请了太医们趁早为妹妹调治身体啊!” 沈恒沉声道:“因为善善不想让你们担心,更不想让你们愧疚。她那十几年的苦难与凌虐,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若是让夫人知道了,怕是越发要剜心一般的悔痛吧?所以若不是徐家大少夫人还罢了,若真是她,她已经把本该属于善善的一切都抢走了,竟还不满足,还非要置善善于死地,才肯罢休,那就真是罪不可赦,罪该万死了!” 裴钦这回表起态来,便毫不犹豫了,“妹夫放心,若真是裴瑶做的,不用妹妹妹夫开口,我第一个先饶不了她!” 就像妹夫说的,裴瑶已经抢走了本该属于善善的一切,也害得善善极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若还不满足与愧疚,还想使坏,就真是太过分了! 沈恒道:“到时候用不着二哥动手,我自己的妻子,当然该我自己替她讨回公道,也省得二哥为难。当然,我更希望一切都是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确是我心存偏见误会徐家大少夫人了,那我到时候登门负荆请罪也绝无半句怨言。” 他衷心希望最好不要是裴瑶做的,不然他和善善倒是快意恩仇了,裴二夫人与裴钦就该伤心难做了。 裴钦苦笑道:“我这会儿也跟妹夫一样的希望,虽说我还是觉得她不会这样做,但万一呢?那我可就只能强忍疼痛,剜掉腐肉了!倒是妹妹的身体,我回头就打听医术好医德也好的太医去,京城里的大夫们我也都打听打听,一定能治好妹妹,让她早日为妹夫生儿育女,为你们沈家传宗接代的;一应医药费,也都我来出,丹参也好鹿茸肉桂也罢,只要有效,再贵我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妹夫觉得怎么样?” 心里则是越发心疼季善了。 怎么就那么苦呢,好容易嫁了妹夫这么好的夫君,只当终于苦尽甘来了,谁知道又子嗣艰难。 这如今是她年轻貌美,妹夫当然珍之爱之,可女子操劳,本就比男人老得快;再过几年,妹夫肯定还已是如日中天,届时可就未必不会看别的女人了,毕竟理由都是现成的,妹妹不能生养,他总不能让自己绝后吧? 到时候妹妹又该怎么办呢,就眼睁睁看着妹夫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与别的女人恩爱缠绵不成,——老天爷这也太不公平了,怎么就可着一只羊薅毛,可着一个人苦呢? 如今他除了尽可能的为妹妹请医求药,便是日夜向上苍祈祷,妹夫能一直不变心,能一直珍爱妹妹如初,胜于子嗣香火了! 沈恒一看裴钦的表情,便约莫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道:“二哥以为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你帮着善善寻医问药,帮着出医药费吗?太医我师妹和妹夫早在我们刚来京城的第三日,已经帮忙请过了,诊断结果与会宁那位老大夫差不多;我们虽不是富贵之家,医药费也是出得起的,不劳二哥破费。” “便是将来,若我和善善实在子嗣缘薄,一直不能如愿,于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辈子能娶到善善,能与善善相知相许,白头到老,已是我最大的福气,旁的再好,也不过只是锦上添花了而已。所以二哥实在不必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总归时间自会替我证明的,退一万步说,我们不还可以过继吗?” “我之所以告诉二哥这事儿,只是想让二哥知道,善善已经够苦了,而她的苦,不说全部,至少有八九成是徐大少夫人的亲娘和她母女两个造成的,所以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是徐大少夫人做的,我都不能忍受,也绝不会饶恕,还望二哥明白!” 裴钦忙道:“我已经很明白妹夫的意思了,妹夫放心,我现下与你是一样的想法,无论是谁,都绝不会姑息的!不过看大夫的事儿,我觉得还是要多看几个才是,罗家大姑奶奶为妹妹请的是太医院哪位太医呢?我回头也好请旁的,医术这个东西说不准,可能只是毫厘之差,结果却是天差地别,正好你和妹妹都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 沈恒摆手笑道,“暂时还不用麻烦二哥,善善说她吃了半年的药,感觉还是有好转,且再吃几个月再看吧,本来就只能温补慢养,见效慢些也是有的,我反正不着急,也让她不着急。” 顿了顿,“二哥去别庄彻查时,记得别惊动了夫人,省得她担心,不然善善肯定要恼我的。方才我与二哥说的这些,也请二哥暂时别告诉夫人,她本来就有些着急了,昨儿还问了我们这事儿,说要替我们请太医瞧瞧呢,善善说吃着药的,也说得要轻巧得多,她才没再多说,要是再知道原来这么严重,肯定更要急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裴钦片刻才点头应了,“我一定会把母亲瞒得纹丝不露的。事情紧急,那我就不留妹夫吃饭了,且去向上峰告了假,便出城去了,妹夫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沈恒应道:“好,那我就等二哥的消息了。我这边也托了我妹夫彻查,等有消息了,也会第一时间告知二哥的。” 郎舅两个遂一道出了雅阁,再出了茶楼,方拱手作别,一个去向上峰告假,一个回了家去。 季善刚用完午膳,便见沈恒回来了,忙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吃饭了吗?早知道你这时候回来,我就等你一起吃饭了。” 沈恒笑道:“我不太饿,随便吃点儿什么都行,倒是善善你今儿怎么没跟师妹一起用膳呢?” 季善先叫了青梅去打热水来,才道:“我想着难得今儿妹夫在家,难得他们小夫妻可以安安静静的吃顿饭,那我当然不能那么不识趣的去打扰他们啊,就说身上痛,不想来回折腾,在屋里吃就好了……今儿的棒骨汤还不错,还有新鲜的香椿芽儿和枸杞芽儿,不知道这会儿厨房还有没有,若是有,让人给你做碗面,再做个香椿炒鸡蛋,凉拌个枸杞芽儿,怎么样?” “善善你看着安排就是了,你知道我不挑嘴的。对了,身上好些了吗?药还是得吃、得上才是,若是怕药性相冲,老陈大夫的药停几日也无妨的。”沈恒说完,进了耳房去更衣梳洗。 季善便打发人往厨房传话儿去了。 一时沈恒吃完了饭,季善方问起他去寻裴钦的情况来,“二哥怎么说,愿意帮忙彻查吗?” 沈恒点头道:“自然愿意,二哥听说了之后,很是生气,说不管是谁做的,他都绝不会轻饶姑息,当场与我分开后,便去向上峰告了假,打马出城去了,所以才没留我吃了午饭再回来。二哥还让我代他问你好,本来他还说要来看你的,让我给婉拒了,只能过几日再来了。” 季善道:“我又没什么大碍,有什么好看的,如今能尽快查出幕后主使才是最重要的。我这心里真是既希望二哥那边能尽快有进展,又有些担心万一……他和夫人少不得要难做,矛盾吧?” 沈恒抬手给她理了理额发,才道:“没什么可矛盾的,若真是她做的,做的人都不考虑夫人和二哥了,我们身为受害者,自然也不用担心,剜掉腐肉的过程的确会很难,但若不剜,任起腐烂下去,早晚浑身都得被连累得溃烂掉,二哥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善善你别想太多。” 顿了顿,“当然,我也希望最好别是她,只盼妹夫那里能有进展吧。”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打起哈欠来。 沈恒见状,便让她睡一会儿,“正好我也睡一会儿,昨晚上都没睡好,如今又不用忙着看书做文章,且偷得浮生半日闲吧。等睡了起来,我再去找彦长兄也不迟。” 夫妻两个遂相拥着,好生睡了个午觉,等醒来后,都觉得身上轻省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不少。 等沈恒去了外院寻孟竞,季善便也去了罗晨曦院里,就见罗晨曦情绪也好了不少,心知定是赵穆已好生宽慰过她,好生安过她的心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次日,赵穆这边尚无任何进展,裴钦先来见沈恒与季善了。 夫妻两个便借了赵穆平日会客的外院花厅,与裴钦见面说话儿。 沈恒心里着急,待丫头上了茶来,便开门见山问裴钦道:“二哥,怎么样,查到线索了吗?” 裴钦先递了一包药材补品给季善,“你嫂子给你补身子的,若是吃了觉着好,就尽管说,不要与我和你嫂子见外。” 才看向沈恒,道:“我昨儿到了别庄后,除了母亲翠微阁里服侍的人,其他人都逐次盘查了一遍,尤其是门房和马厩的人,可所有人都说,前日没看见有人靠近过马厩,也彼此都有证人,说的话也都对得上。之后我又悄悄儿问了母亲院里的人,也都说前日并未出过二门,也彼此都有证人。” “不过也不能只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毕竟从事发到昨儿我去别庄上,差不多一日一夜的时间,足够他们私下里串供了。所以我佯装带着所有人离开后,又打发了两个护卫偷偷回去暗中查探;再就是托了范妈妈,让她暗中帮着查一下,内院里她肯定比我更施展得开手脚,希望几日内,能有消息吧。” 若没有昨儿与裴钦丑话说在前头,沈恒这会儿肯定少不得怀疑裴钦的话,可既有言在先了,裴钦此刻说的自然都是真的。 沈恒因皱眉道:“彼此都有证人的话,倒是的确能初步解除怀疑了,不过二哥说的也对,也不是就没有串供的可能了,且再等几日吧。” 裴钦道:“我待会儿还要去一趟长公主府,当面试探一下瑶儿……试探一下她是什么反应,若真是她做的,我不信她丝毫破绽都不会露出来。” 好歹也兄妹十几年了,对瑶儿的一些小习惯,他还是自问了解的,只盼瑶儿不会让他失望吧! 沈恒拱手道:“二哥自己都忙不完的事,却为着这事儿,又是操劳又是奔波的,真是给二哥添麻烦了,只能等事情了了后,我和善善再好生答谢二哥了。” 季善则道:“那毕竟是长公主府,只怕无缘无故的,二哥也不方便,要不,且等几日别庄那里有最终的消息了,二哥再去吧?也省得万一不是她做的,以后二哥不知该怎么再面对她,该怎么再登长公主府的门。” 裴钦忙道:“我也不是专为了这事儿才去长公主府,瑶儿前儿不是对母亲说,长公主欲停了她相公两个通房的药吗?让我好歹先敲打一下徐家妹夫,看他是个什么意思,若他也跟长公主是一样的心思,怕是就得让府里长辈出面了。所以我只是顺道罢了,妹妹妹夫千万别多想,也不用担心我以后要怎么做,如今只有把事情尽快查个水落石出,才是对善善你、也对她最好的。” 都是他的妹妹,哪一个他都不愿其受到伤害,也哪一个都不会姑息! 裴钦又与季善沈恒说了一会儿话,便辞别二人,往豫章长公主府去了。 余下季善等沈恒送了他回来,方皱眉道:“难道真是我们对裴瑶有偏见,所以先入为主误会她了?那么短的时间,她纵有那个心,也计划不了这么周密才是啊!” 沈恒想到裴瑶对季善那无形的敌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打消,至少眼下不能打消对裴瑶的怀疑,道:“她这么多年都是侯府的三小姐、三姑奶奶,别庄上那么多下人,总有几个她能使唤动的,反正是不是误会,很快就能知道了。好了,善善你进去陪着师妹吧,我和彦长兄约了几位同是会宁的文友去酒楼小叙,算着时辰该出发了,就不陪你进去了啊。” 季善“嗯”了一声,“那你早去早回,记得少喝一点酒,焕生浚生都跟你去,还是只焕生一个去……杨柳——,你随大爷出去,告诉焕生,就说我的话,让他务必照顾好大爷。” 如此送走了沈恒,方折回了内院去陪罗晨曦。 另一边,裴钦坐着马车很快到了豫章长公主府,也很快见到了裴瑶。 裴瑶看起来有些憔悴,不过瞧得裴钦仍很是惊喜,“二哥怎么忽然来了?我前儿去看母亲时,还听母亲说你这程子挺忙的,人都瘦了一圈儿,还想着等过几日回去看望祖母时,要与你说说再忙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呢,没想到二哥就忽然来了……” 说着上下打量了裴钦一番,“是瘦了好些呢,二哥,你真的要保重身体才是,父亲母亲年纪都大了,侄儿又还小,你便为了他们,也该多加保重才是。” 裴钦一直注意着裴瑶的神情举止,倒是没发现什么异样,便也先不说前儿的事,只笑道:“我自己瘦没瘦,自己还不知道么?母亲那是自己的孩子再胖也觉得瘦,你呢是有阵子没见我了,乍然见到的错觉,待会儿看习惯了,自然就知道我到底瘦没瘦了。” 顿了顿,“三妹夫呢,不在家吗?我还说让他带我去给长公主请过安后,要与他好生喝两杯呢。” 裴瑶脸上的笑就变得勉强起来,片刻才道:“他这程子多是歇在书房,不然,就是歇在……其他地方,我还真不清楚他这会儿在不在家。至于我婆婆那里,我早晨去请安时,才说、说身体不舒坦,没有见我,只怕二哥去了,也没有精神见二哥,所以二哥还是别去了吧。” 裴钦一听就明白了,“所以,长公主的意思,就是妹夫的意思,他也同意将庶子生在嫡子之前,不怕将来因嫡庶不分,祸起萧墙了?那我可得好生与他说道说道,回头也得让家里长辈登门好生与长公主说道说道了!” 裴瑶见兄长满脸都是愤怒与心疼,还不用她开口,就要为她出头,心下好受了几分,不管怎么说,二哥心里还是有她的…… 念头刚闪过,就听得裴钦道:“对了,瑶儿,我今儿来还有一件事,前儿你去探望母亲时,善善夫妻俩不是也去了吗?我就想问问你,那日在别庄上时,你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事?跟你去的人又都有哪些,你能把她们都叫来,我再问问他们,当日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和事吗?” 第二百八三回 心凉 外室 裴瑶的心一寸一寸冷了下去,直至冷到冰点。 还以为不管怎么说,二哥心里多少还是有她,还是心痛她的,可惜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这十几年的兄妹感情,就跟她高估了她与母亲这十几年的母女之情一样。 也是,她明明早就猜到二哥这会儿过来,真正是为的什么了,不然他今儿根本就不会登她家的门,怎么还会傻到对他抱希望呢?那不是亲生的,终究是隔了肚皮,没有血缘关系的,拿什么跟亲生的比? 这一次,她真的必须要真正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彻底不再抱任何的希望了! 裴瑶衣袖下的拳头攥得死紧,面上倒是没露出什么异样来,惊讶道:“二哥为什么这么问,是那日我走后,别庄上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是不是母亲哪里不好?二哥怎么不早些打发人告诉我啊!” 裴钦摆手道:“母亲好好儿的,什么事都没有。是善善和沈妹夫,他们那日从别庄回城的路上,竟然惊了马,若非刚好有一位英雄路过,替他们制住了马,后果不堪设想。我昨儿已去别庄上仔细盘问过所有人,都说当日没看见可疑的人或事,所以我就想着,来问问你和跟你的人,万一能有发现呢?” 裴瑶忙道:“善善妹妹他们怎么会惊了马的,这去庄子的路都是官道,并不难走,照理不该惊马才是啊,是他们回城太晚了吗?……也不晚啊,那是为什么呢,听二哥的意思,怀疑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动了手脚吗?我那日倒是没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毕竟我拢共就在别庄上停留了一个时辰,心里又……又有自己的烦心事,所以母亲一催我回来,怕我带着淼淼不方便,我便告辞,让范妈妈送了出门去。” 顿了顿,“我那日也只带了淼淼和她奶娘,并裁云一个丫头,再就是四个跟着的婆子和四个护卫,婆子护卫们都没带进二门去,淼淼的奶娘和裁云又一直跟着我,半步都未离开过,我没看见可疑的人和事,自然她们也没看见。不过这可不是小事,二哥既特地跑一趟,我也不能让二哥白跑了才是,这便让人传那日跟我去的所有人啊,指不定真能有所发现。” 裴钦在裴瑶说话时,一直都注意着她的神情举止,见她从头至尾都只有惊讶,并无丝毫的心虚紧张之类,本就因昨儿亲自彻查,也没查到任何与裴瑶相关异常而动摇了几分的心,不由又动摇了两分。 看来事情真与瑶儿无关? 再想到裴瑶方才那句‘又有自己的烦心事’和‘二哥既特地跑一趟’,动摇之余,又生出了两分愧疚来,瑶儿只怕以为他是特地来给她撑腰的吧,结果…… 嫡庶不分放到哪家也都不是小事,娘家人无论如何都该为自家女儿出头的,因为不止关乎自家女儿的利益,更关乎娘家的颜面和将来的利益,可他和母亲却都是想的这事儿该府里出头、该大伯母出头,问题瑶儿到底是他们二房的女儿,府里和大伯母纵然肯为她出这个头,肯定也比不得他们当母亲和哥哥的尽心尽力…… 裴钦因说道:“不急,待会儿再传他们来我问话也是一样。倒是长公主那儿,我想来想去,还是该去问个安才是,瑶儿你不如先打发个人去问问方不方便,待会儿好带了我过去?趁这个时间,你再打发人去寻一寻三妹夫,就说我来了,中午想与他好生喝两杯,想来他不至于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可惜裴瑶这会儿听见这些话,心里仍是一片冰凉,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心冷心凉后的殷勤与补偿,还是却不过才生出来的殷勤与补偿,就跟冬日的蒲扇,夏日的棉袄一样,说到底又有什么用! 裴瑶心里冷笑着,摆手道:“长公主那儿我这就打发人去瞧瞧方不方便吧,至于大爷那里,二哥就别管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又是长子,想要儿子也是人之常情;且他生来就是皇家贵胄,皇上太后都疼爱有加,人人捧着顺着惯了的,偏我……心里有事,有时候难免心不在焉,甚至还会有忍不住闹脾气的时候,也怪不得他渐渐疏远我。总归我会自己想法子的,二哥放心吧。” 裴钦忙道:“瑶儿你自己能有什么法子,这种事儿除了娘家人,还有谁更有立场为你出头撑腰的?你就听我的,打发人去寻三妹夫吧,我今儿真要好生与他说道说道。你又不是不能生,淼淼就是明证,况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机会多的是,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他也不该这般着急才是……当初求娶你时,说得那么好听,绝对会一辈子待你好,绝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结果这才几年呢?就已把说过的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差沈妹夫真是差远了!” 裴瑶本来已经让裴钦说得有几分动心了。 不管怎么说,让二哥敲打敲打相公也是好事,二哥是舅兄,要敲打他的话,还真没有比二哥更合适的人选了,也好让他知道,她不是没有娘家的人,好歹总能收敛一点,给她又争取一阵子的时间。 谁知念头还没闪过,已听得裴钦最后那句‘差沈妹夫真是差远了’,裴瑶几乎要尖叫,那沈恒不过就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小小举人罢了,拿什么跟她相公比呢? 二哥真是偏心得失心疯了,就因为季善是亲生的,便哪哪儿都比她好,什么都比她强是不是! 裴瑶好容易才把尖叫逼了回去,僵着脸强笑道:“大爷可能在忙正事儿,二哥今儿就别见他了,等过几日他得了闲,我让他去寻二哥,你们在外面吃酒也是一样,外面反倒更好说话儿些。浣纱,浣纱——,你去一趟长公主那边儿,看二哥过去请安方不方便吧。” 就有一个丫鬟应声进来,屈膝应“是”后,又退了出去。 裴瑶不由分说又叫起“裁云”来,“你让人把姐儿的奶娘叫来,另外再把那日我们去别庄跟车的婆子和护卫,连同车夫都叫来,二哥有话问他们。” 裁云便也应声而去了,转身时脸上有慌乱之色闪过,只不过裴钦没看到。 裴钦已在问裴瑶,“不是说见过长公主后,再问他们话吗,瑶儿你急什么呢?” 裴瑶淡道:“我想着二哥也忙,早些把事情了了,也好早些忙你的正事儿去。”说完便再无他话。 弄得裴钦本来还想再说的,察觉到裴瑶明显不高兴了,到底没有再说。 很快裁云便带着淼淼的奶娘和那日跟裴瑶去庄子上的车夫、婆子、护卫们都到了,裴钦先是细细盘问了裁云和奶娘一番,又盘问了一回其他人,虽然其他人根本进不了二门,也没机会靠近马厩,他还是抱着万一的心态,反复盘问了几次。 确定的确都没有可疑之处后,方让裴瑶打发了他们,道:“瑶儿,我问完了,既然都无异样,那我且往别处再查查吧。” 裴瑶明知故问道:“二哥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才害善善妹妹他们惊马,那到底是动了什么手脚呢?是伤了马哪里,还是给马吃了什么吗?二哥不如顺着这个方向查,指不定还能有所发现。” 裴钦皱眉道:“我也这样想过,可马是让人在马掌下放了针才会吃痛受惊的,那针就是平常缝东西的大针,遍地都能找到,实在无从查起,所以只好看有没有人证了。” 裴瑶道:“那我回头再问问裁云他们,看他们能不能想起一些方才没想到的细节吧。” 正说着,浣纱回来了,“长公主跟前儿的嬷嬷说,长公主今儿身子委实不舒坦,只能等舅爷下次再来时,再接见舅爷了,请舅爷不要见怪。” 裴瑶便催起裴钦来,“既长公主实在不方便见二哥,我也不留二哥用饭了,且忙你的正事去吧。” 裴钦还不想走,“长公主既不舒坦,瑶儿你待会儿肯定要过去服侍,那我与你一起过去吧,难得来一次,却不当面向长公主行礼问安,也太失礼了。” 当着他这个娘家哥哥的面儿,尚且如此不给瑶儿面子,平日里肯定只有更变本加厉的,那他更得去请这个安呢,再是长公主、君臣有别的,也不能不讲理吧! 可惜裴瑶很坚持,“长公主都说了不方便见二哥,二哥就别勉强了,不然回头还是我……总归我自己的烦心事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二哥就别操心了。我送二哥出去吧,送完二哥也该去服侍长公主了。” 说完已起身径自往外走去。 裴钦拗不过她,又想着这内院的事,还得女眷与女眷交谈交涉更方便,那他回头还是让大伯母带了妻子跑一趟吧……只得也起身跟出去,由裴瑶一路送出了二门外,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裴瑶目送他的马车走远了,方折了回去,一边往里走,一边禁不住咬牙,怎么前儿那马就不能惊得更疯狂一些,把季善和她那泥腿子丈夫给颠死了,不然就拖到河里淹死啊? 那个凭空出现的什么‘英雄’又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坏她的事,她跟他有仇不成?归根结底,还是老天爷太不开眼了! 这下可该怎么办? 就算今儿她把二哥给糊弄过去了,只要他还要继续追查下去,总会查到事情与她有关的,到时候她可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惹急了二哥与母亲还罢了,为了侯府和裴家的脸面名声利益,祖母大伯和父亲无论如何总会弹压住他们,不让他们乱说,他们也终究姓裴,不可能丝毫不为裴家考虑,不为自己的儿孙后人考虑。 可那季善与沈恒却不姓裴,对裴家也没有丝毫感情,甚至压根儿不认裴家,惹急了他们,他们可不会顾虑那些个有的没的,指不定立时就要把她的秘密曝光于人前,届时她可就真是完了,她的淼淼这辈子也完了! 不行,她决不能任由那样的事情发生,她得未雨绸缪,提前想好应对之策,以免届时手忙脚乱的,不能脱身才是,万幸裁云一家的卖身契都在她手里,她对其一家子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赵穆又彻查了几日,都没查到是谁对季善和沈恒的马动了手脚,裴钦那边也暂时没有新消息传来,因为二月平,过了二十八便是三月初一,他与罗晨曦又该回王府去请安的日子却到了。 罗晨曦连日情绪本来已经平缓了许多的,想到马上又要去王府被为难被恶心,且一直没查到对季善和沈恒马动手脚的人,那诚亲王妃的嫌疑便仍然很大,谁知道等她去了王府,诚亲王妃会怎么对付她? 一想到这些,罗晨曦便整个人都不好了,到了三月初一起床后,还有孕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吐了。 把赵穆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是亲自给她擦拭换衣,又是亲自服侍她漱口的,半点也不嫌弃腌臜污秽,等稍后季善与沈恒过来了,也是直接抱着罗晨曦出来见的他们,就像罗晨曦是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似的,半点也不避讳。 倒把罗晨曦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坐定后便小声嗔他道:“我只是吐了,又不是怎么了,你至于如此呢,仔细师兄和善善笑话儿你。” 赵穆倒是一脸的坦荡自然,“兄嫂都不是外人,怎么可能笑话儿我?你现在还想吐吗,想吃什么不?不然我先给你端杯温水来吧?” 季善听得忙道:“晨曦刚刚吐了吗?” 赵穆皱眉道:“是啊,刚刚起来就吐了,还吐得有些厉害,昨晚也没睡好……我都说了今儿去王府请安定然什么事都不会有,偏你非不信我,让你索性不去请安,就我一个人去吧,你又不肯……” 罗晨曦忙道:“我真没事儿了,你才没听费妈妈和丁有才家的说,我这都两个多月了,也是时候该害喜了呢?再说你不是再四说了,我今儿去王府请安,定然什么事都没有吗,我当然相信你啊,这不去请安算怎么一回事,惟恐他们找不到机会扣‘不孝’的大帽子给我们呢?总归我这会儿感觉真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赵穆闻言,只得看向季善道:“待会儿只能有劳嫂嫂陪曦儿出门一趟了,不过应当你们很快就能回来,权当是坐了车去外面逛一圈儿吧,还请嫂嫂多担待。” 季善当然知道罗晨曦的担心与顾虑,也明白她不想让赵穆担心的心情。 因笑道:“妹夫便不说,我也要同了晨曦一块儿去的,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倒是妹夫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女子有孕了害喜本就是正常的,晨曦能如今才开始害喜,看起来害得也不算厉害,已经很难得了,我知道的,又从有孕起便一直吐到生的,那才真是遭罪呢,晨曦身体底子好,过一阵子定然也就没事儿了。” 赵穆脸上方有了笑容,道:“费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如此就承嫂嫂吉言吧。你们待会儿去请安,也定不会再发生上次的事,总归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便叫了红绫红绡摆早膳。 大家一同吃毕,沈恒今日不必再去诚亲王府请安了,便先往外院找孟竞去了,二人约好了今儿要去一趟城外,得晚间才回来。 余下季善与罗晨曦收拾一番,便上了马车,赵穆则骑了马一路护送,一行人去了诚亲王府。 眼见离诚亲王府已是越来越近,罗晨曦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握了季善的手,低声与季善道:“善善,我真是想到待会儿要见到某人那张脸,就觉得胸口闷得紧,浑身都是不适,这可怎么办哦,每月再怎么着,都少不得要见两次的,还有这么多年,我真是……也就只能拿亏得已分了府,不然我就得日日见她两次,如今已经好了百十倍来安慰自己了。” 季善听得笑道:“你别紧张,你越把她当一回事儿才会越紧张,反之,你越不拿她当一回事,她自然休想再影响你的情况。况妹夫不是说了,‘定不会再发生上次的事’,我们应当很快就能回去吗?我觉着吧,定是妹夫已经做了什么,只不过不宜宣之于口而已,总归待会儿随机应变吧。” 罗晨曦道:“我也觉着相公分明话里有话,这些日子王府一次都没再派过人来,肯定有原因。偏相公又不肯先告诉我,我呢这阵子又睡不大好,晚上总要起夜好几次,脑子都觉得没以往灵光了,又禁不住胡思乱想……反正待会儿看吧,好歹熬过了今儿,又可以送半个月的气了。等半个月后,师兄也已放榜了,等师兄高中了,我不信她多少不收敛两分。” 季善笑道:“要不了半个月,不是三月八号放榜吗?还有六日,眨眼就过了的,只盼届时能有好消息吧。” 罗晨曦道:“肯定会有好消息的,我师兄人品才德俱全,哪个座师能不喜欢的?到时候一早我们就派了人去看榜,也一早就把鞭炮红包什么的都准备好,只等报喜的官差敲锣打鼓的登门就是了。” “还是真中了现去准备也不迟,不然万一……多尴尬啊。” “哪有万一,快给我‘呸’三声……”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很快到了诚亲王府。 却是在垂花门外等了好半晌,才等来了急匆匆赶来,一脸遮掩不住疲惫与憔悴的三少夫人,“大哥大嫂回来了……大舅奶奶也来了,真是有心了。可惜母妃病了,实在没力气见客,大嫂倒不是客,又怕过了病气给您,您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容不得半点闪失,所以今儿只好请大哥大嫂和大舅奶奶先回去,等过些日子母妃大好了,再回来请安了。” 诚亲王妃病了? 季善与罗晨曦飞快的对视了一眼,这也太巧了吧…… 念头闪过,就听得赵穆咳嗽了一声,罗晨曦应声回过神来,明白他这是让她开口说话儿,他毕竟是大伯子,不好跟小婶子直接对话,遂忙道:“好好儿的母妃怎么会病了的,瞧过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既母妃病着,我们更该去探望问安了。” 三少夫人忙笑道:“母妃就是时令变化,不慎染上了风寒,太医已经瞧过了,并无大碍,大哥大嫂只管放心吧。只是母妃虽无大碍,太医却说了,风寒容易过人,所以母妃才特意吩咐了,不让大嫂去探望的,大嫂千万别辜负了母妃这番苦心才是。” 罗晨曦迟疑道:“真的只是风寒吗?那应当将养几日,便有望大好了。只是我不便侍疾于母妃床前,少不得只能劳烦三弟妹和二弟妹,不怪我瞧三弟妹今儿好生憔悴,定是连日累着了吧?我这心里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三少夫人自也不能例外,闻言忙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我的样子瞧着真的很憔悴吗?偏生龚嬷嬷前阵子也病了,说是至今都下不来床,也不能到母妃床前服侍,她可是最懂母妃心的,我和二嫂哪能跟她比,不是这里让母妃不满意了,就是那里让母妃不痛快了,总之……咳,那大哥大嫂和大舅奶奶不如先回去吧?请恕我还要回去服侍母妃,不能久陪了。” 罗晨曦忙笑道:“那三弟妹快去吧,不用管我们了,我今儿来得匆忙,事先也不知道母妃身体欠安,只能回去后再备药材补品送来了。” 待与三少夫人分道扬镳,上了马车,出了王府后,便撩了车帘,与外面的赵穆道:“相公,风大,你别骑马了,到车上来避避风吧,仔细吹坏了。横竖善善也不是外人,不必避讳那么多。” 季善听得直好笑,她哪是怕风大吹坏了赵穆,分明就是满肚子的疑问,等不及到家,现在就想赵穆解惑吧? 赵穆显然也明白她的真实意图,笑着故意逗她,“今儿这风不大啊,再者说‘吹面不寒杨柳风’,这么好的春风,吹吹也挺好的……” 见罗晨曦板了脸,“你就说上不上车来吧,不上车我指不定又要吐了啊。” 忙翻身一跃,便敏捷的直接跃上了马车,坐到了罗晨曦旁边,方又笑道:“娘子有命,我岂敢不从?尤其还当着嫂嫂的面儿,我就更不敢抗命了,所以曦儿你千万别吐啊,到头来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么,我至多也就心痛而已……” 罗晨曦已是转嗔为喜了,“少贫嘴,快与我和善善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无缘无故的,总不能王妃与龚嬷嬷都病了吧?肯定有原因,你也肯定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给我坐稳了,不然我可不说。” 赵穆见她说着说着,身子忽然一晃,唬得忙把她稳住了,又吩咐了车夫再慢一点儿后,方道:“我的确知道那么一点点儿,龚嬷嬷好像是前阵子受了什么惊吓,她本来年纪也不小了,一旦惊吓成疾,肯定要比年轻人恢复得慢些。至于王妃嘛,倒不是受了惊吓,好像是气的,具体气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话音未落,罗晨曦已嗔道:“你就别卖关子了,不然今晚就睡书房去,让善善跟我一起睡。” 赵穆忙笑道:“那兄长晚间回了家,肯定要找我麻烦的,我不卖关子了就是。听说好像是王爷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应该至少养了七八年十来年了,因为那外室生的两个孩子大的都已经快七岁,小的也五岁了,王妃偶然听得王爷跟前儿服侍的人说漏了嘴,好一番明察暗访后,才知道了这事儿,当场就快气疯了,点了人就要打杀了那外室和两个孩子去。” “可惜未及出发,已让王爷知道了。直接说若王妃敢去,他就立时进宫去回了皇上和太后,要接了那母子三人回王府,还要封那外室做侧妃,让王妃自己看着办,是要当不知道这回事儿,仍做她专宠一身,人人艳羡的诚亲王妃;还是沦为整个宗室、整个京城的笑柄不说,将来本该九成以上都属于她两个儿子的家产,也要分薄几分去。” “又说他本来从没想过要接那母子三人回府,要给那两个孩子宗室的身份,只要不给,他们便不是皇家血脉,就只是两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而已,让王妃不要逼他。不然皇家血脉岂能流落在外,届时不但皇上太后,宗人府也肯定会站在他一边,王妃可就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第二百八四回 围魏救赵 顶罪 诚亲王妃一直以为,诚亲王这么多年心里只有她一个,他也的确这么多年来,都八成以上的时间是歇在她屋里,其他时间,还有一大半儿是歇在书房,只有很偶尔的时间,才会去几个通房屋里歇上几晚。 便是那几个通房,也是几年前,她自觉年纪大了,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才相继为诚亲王收的,也从来不敢有半分惹她生气的地方。 为此整个宗室、乃至整个京城高门大户的女眷们,有哪一个不明里暗里羡慕妒忌她的? 她最喜欢看的,也是那些人明明妒忌她得要死,暗地里恨她都快恨得牙痒痒了,见了她依然只能捧着她顺着她的样子,谁让她就有那么好的命,能嫁那么好的丈夫呢! 她这辈子唯一的挫折,唯一的烦恼,也就是赵穆的存在了,但就算是赵穆,丈夫也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都是由得她想怎么磨搓打压,就怎么磨搓打压的,——若不是太后多事,小兔崽子至今都还娶不上老婆,至今都还在混吃等死呢! 万万没想到,原来丈夫早就已经背叛了她,早就在外面金屋藏娇,珠胎暗结了; 原来赵穆也不是她最大的敌人,一个亲娘早就死了、还分府出去单过了、岳父也只是个小小知府的庶子,哪及得上一个年轻貌美、阴险狡诈的贱人和她生的两个贱种的威胁大? 尤其那个没良心的老东西还那般护着贱人母子三人,还把他们一藏就藏这么多年,不就是害怕他们回府后,会受她的气,日子反不如在外面时自在舒坦吗! 诚亲王妃当场便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诚亲王却已不在身边,守着她的只有她的儿女们了。 偏偏她的两个儿子显然也已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见她醒了,都看似委婉,实则态度明确的劝她就当不知道有一回事儿,“不就是个外室和两个野种吗,只要父王保证不会接他们回王府,保证不会让他们上玉牒,就由得他们去吧。母妃与父王恩爱这么多年,其实也该够了,如今您什么都有了,孙子也都有了,何必跟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计较呢?没的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说白了不就是个玩意儿吗?” 竟是从头至尾,一句安慰她的话都没有,可他们不是她的儿子,不是该跟她一样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吗! 诚亲王妃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哑着声音让两个儿子都滚后,便挣扎着要起来,先打杀了外室母子三人,再进宫求见太后,让太后为她做主去。 却被两个儿子死活拉住了,问她是不是真打算接了那母子三人回王府? 若是真打算,就尽管打杀他们,尽管求见太后去,看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别到时候偷鸡不成反失把米,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诚亲王妃何尝不知道自己再闹腾下去,只会落得面子里子都丢尽的结果? 她就算快要气疯了,心里还是明白的。 可也正是因为明白摆在眼前的现实是多么的残酷,才会那般的悲愤生气。 她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诚亲王对她的宠爱啊,明明口口声声‘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明明曾经对她许多那么多山盟海誓,明明几十年的感情,到头来却原来、原来都是一场笑话儿! 一想到这些,诚亲王妃便恨不能立时打杀了外室母子三人,甚至连诚亲王一并打杀了,才不要去管什么后果不后果的。 然再想到事情一旦闹开,立时全宗室、全京城都要看她的笑话儿,她立时就要沦为整个京城的大笑柄,她又实在没有闹腾的勇气; 且她敢磨搓打压赵穆,都是因为很明白诚亲王不爱赵穆的亲娘,心里一点她的位置都没有,可外面那贱人却明显是他的心尖子,不然不会那么护着,这男人爱与不爱的差别可大了去了,万一最后事情不可收拾了,她可就回不了头了…… 如此两厢里一夹击,诚亲王妃可不就病倒了? 只苦了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各自的丈夫是既不方便侍疾于诚亲王妃床前,也是怕了诚亲王妃的闹腾,每日除了早晚到诚亲王妃院里打个照面,其他时候根本看不见人影。 以致诚亲王妃的气都只能冲着二人撒,真正是动辄得咎,偏本着‘要遭罪大家一起遭’的心态,想拉罗晨曦下水,诚亲王妃又不同意,惟恐让罗晨曦察觉到了什么,和赵穆一起看她的笑话儿、幸灾乐祸,甚至偷偷把事情给她传扬开去,为此甚至连磋磨罗晨曦都顾不得了…… 罗晨曦不等赵穆说完,已满脸是笑,好容易等他说完了,立时道:“嗨呀,怎么竟会发生这样的事?王妃可真是太可怜了,难怪会病倒呢,换了谁能不病倒的?” 季善看得忍俊不禁,“你把脸上的笑收一收,换成这样,再来说这些话,应当就能让人相信几分了。” 罗晨曦忙学着她的样子,做出一脸的沉重来,“这样行了吗?可这样好难啊,毕竟我心里是真的高兴,也一点不想掩饰我的幸灾乐祸,怎么办?” 赵穆晲她一眼,“不想掩饰就不掩饰呗,车里都是自己人,本来也没有掩饰的必要啊。” 罗晨曦立时笑逐颜开,“果然还是想笑就笑比较爽。那相公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王爷都金屋藏娇这么多年了,也没露出蛛丝马迹来,你肯定很费了一番心力,才知道的吧?” 至于他有没有在当中推波助澜,咳,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心照不宣就好。 赵穆摸了摸鼻子,才笑道:“王爷把人藏得极好,我都是无意间才知道的……这不给王妃找点儿事做,不让她知道自己还有更大的真正的敌人,她闲着也是闲着,多无聊啊?” 季善笑道:“妹夫这招‘围魏救赵’真是用得好,王妃有别的事儿忙了,自然也就不会盯着晨曦不放了。就是不知道那位外室能在王妃手下过几招呢?王爷再是护着她,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不是?不过能抓住王爷的心这么些年,让王爷把他们母子护得密密实实的,想来那也是一位……奇女子吧?” 赵穆笑道:“嫂嫂英明,那的确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早年其实王爷想过要接了她回王府的,也是为了她好,想给她、也给孩子一个名分,对她也算情深义重了。是她自己不愿回去的,怕回去后一旦色衰爱弛,母子三个迟早要成为王妃的手下亡魂,所以宁愿没名没分当一个外室,反正这辈子他们母子也锦衣玉食了,还在乎那些个虚名做什么?” “但她对王爷却说的是,不愿意破坏伤害了他与王妃多年的夫妻情分,也不愿意让王爷的名声白璧蒙尘,总归既聪明又有决断,若非出身实在太低,只是个破落举人家的女儿,没准儿还真能让诚亲王妃换人呢!” 一开始他也没打算出这张牌的,总觉得懒得用这些个妇人招数,这张牌留着将来没准儿还能派上大用场;且亦不想把更多的人卷进来,旁的不说,那两个勉强也能算是他弟弟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可后来一想,诚亲王妃用的可不都是妇人招数么,那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也是理所应当吗? 横竖那个外室也算不得什么好人,私下里也不是没干过双手染血的事,正好让她和诚亲王妃狗咬狗了! 季善闻言,咝声道:“听妹夫这么说来,果真是个聪明人儿,毕竟都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咳,也明白有舍才有得的道理,王爷心里时常惦记着他们母子,始终觉得亏欠了他们母子,岂能不时常大贴小补他们,得了任何好东西都想着他们母子的?便是将来,说句不好听的,只怕也要给他们母子安排好了后路,才肯放心阖眼。如今就看到底是王妃更厉害,还是她手段更高吧!” 既然对方是一位高段绿茶,她也没什么可愧疚的了,只要能让诚亲王妃别再烦晨曦,只要晨曦能好好儿的,她管她们妻妾之间怎么斗法呢,那是诚亲王该操心的事。 都是因为诚亲王当年优柔寡断,才会有了赵穆与诚亲王妃对赵穆的恨意;后来又移情别恋,才会有了那外室母子三人的,要说有错,也是诚亲王有错,他不该操心呢,他操碎了也是活该! 赵穆道:“管她们谁更厉害呢,只要王妃别再盯着曦儿,能让曦儿平安度过孕期,平安生下孩子就好。” 说话间,马车已回到家中,赵穆还有公事在身,便在扶了罗晨曦下车后,急匆匆出门去了。 余下季善扶着罗晨曦,慢慢儿回了她屋里,待彼此都梳洗了一番,又换了家常衣裳,才坐到临窗的榻上说话儿。 季善因笑着与罗晨曦道:“妹夫实在太靠得住了,什么事都是默默做好了,也一个字都不说,非得再四追问了才说,——这下晨曦你心里总踏实了,总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吧?” 罗晨曦满脸的甜蜜,“心里的确踏实多了,也知道饿了,早上善善你是不知道,我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可这会儿我觉得我能吞下一整头牛!” 季善白她,“你就吹吧你,别说一整头牛了,你能吃下几小块儿牛肉我都高兴。既然你饿了,不如我们早些用午膳吧?除了牛肉,你还想吃什么呢,只要是你想吃的,我想尽一切法子也定要给你弄了来,谁让你如今身娇肉贵呢?” 罗晨曦忙道:“真的想吃什么都可以吗?……我就知道你要说麻辣的不可以,那还说什么‘只要是我想吃的,都给我弄来’呢?既然不能吃麻辣的,那就来个酸黄瓜,再来个糖蒜吧。” 季善笑道:“就这就够了?可是你自己点的,别回头说我苛抠你伙食啊。” 罗晨曦佯怒,“都是我自己想吃,所以才点的,不会说你的,总行了吗?” “干嘛这么凶,不是跟你说了要注意胎教吗……”季善便一边摇头笑着,一边出了屋子,给她准备午膳去了。 只是等午膳好容易上了桌,罗晨曦却是才一坐到桌前,便立时捂住了嘴巴,满脸的痛苦之色,“快撤走,都撤走,拿痰盂来,我想吐……快……” 之后任是季善怎么劝,也是皱着一张脸,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季善无法,只得让人把饭菜都撤了,再让小厨房随时待命,等罗晨曦什么时候想吃东西了,立时送上来。 可惜之后罗晨曦便一吐不可收拾,恶心、呕吐、嗜睡……这些害喜的症状忽然都找上了她,原本那么爱吃、会吃的一个人,如今一日三餐却忽然成了煎熬。 因为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难受至极,她脾气也是跟着见长,弄得家里上下都是如临大敌,赵穆与季善惟有变着法儿的哄着她。 只赵穆公务繁忙,无论怎么挤时间,能陪罗晨曦的时间都有限,照顾她的重担,还是更多落在了季善身上,季善呢,也日日变着法儿做好吃的给她吃,变着法儿插科打诨的逗她开心;沈恒也去外面淘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供罗晨曦玩耍解闷儿。 赵穆看在眼里,越发感激季善与沈恒之余,也越发庆幸老天爷还能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了,这一次,终究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此期间,赵穆还带着沈恒,去拜访了七皇子一次,为上次惊马的事正式向七皇子道谢。 季善只当郎舅两个很快就能回家,毕竟只是登门道个谢而已,把该说的话说完,七皇子肯定也忙,郎舅两个自然就能告辞了。 不想却一直到半下午,沈恒才带着淡淡的酒气回来了。 季善见了,少不得问他,“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还喝了酒,可是遇上哪个同窗文友了?妹夫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沈恒笑道:“没有遇上同窗文友,是七皇子留我和妹夫用了午膳,又留我们说了半日的话儿,后来宫里有人来传,七皇子不得不赶着进宫去,才让我回来了。妹夫也跟他一块儿进宫去了,今晚上应当不回来了,托善善你多照顾师妹呢。” 季善听得微蹙眉头道:“你不是说向七皇子道了谢,便告辞回来吗,怎么还用午膳呢?第一次登门,就留下用午膳,又算怎么一回事?” 关键落到有心人眼里,将来万一……清算起来,他们纵从头到尾都压根儿没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过,别人也定会以为那是他们在狡辩,他们就是七皇子的人! 沈恒忙道:“善善你别急,先听我说。七皇子见了我后,便说让我不必客气,那日纵不是我们,是其他的任何人,他都会救的,于他真只是举手之劳,若非妹夫一再说项,他也不会同意见我,省得我白白破费。之后他又问了我年纪、籍贯、家中都有些什么人等问题,真的很平易近人,说话又风趣,让人如沐春风般,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七皇子便要留我们吃饭,我倒是想婉拒来着,妹夫却说也不是外人,既七皇子诚心相留,我们便却之不恭了。妹夫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得留下吃饭,不想席间与七皇子却是越谈越投契,他真的与我想象中高高在上的皇子完全不一样,半点尊贵皇子的架子都没有不说,还很怜惜弱小,言谈间都是为平民百姓考虑着想,实在难得……所以才回来迟了,你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季善叹了一口气,才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担心什么你是知道的,这不是怕将来万一……不过也怪不得你,七皇子本来就救了我们在先,他本人瞧着又实在是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也难怪你如此推崇他。罢了,这次是登门道谢,也算师出有名,至于以后,且到时候再说吧,指不定你一个小小的举人,压根儿就没人放在眼里呢?” 沈恒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一个小小的举人,跟那些大人贵人们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还是别太拿自己当一回事儿的好。指不定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回会宁去了呢?” 季善忙道:“呸呸呸,可别乌鸦嘴,我前晚还梦见你中了呢,只醒来后就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不过这种事儿谁说得准,还是等放榜吧,放了榜后,是走是留,自然就知道了……”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见沈恒酒意上头犯起困来,便让青梅打了热水来,让他梳洗后小憩一觉,自己则去了罗晨曦屋里。 翌日,季善刚哄着罗晨曦吃了早饭,正打算去园子里逛逛,丁有才家的便找了来,屈膝行礼后道:“阜阳侯府的裴二爷来了,问大舅爷和大舅奶奶现下可否方便一见?” 季善心里一动,忙道:“把人请到外头花厅里奉茶,就说我和大舅爷很快就到。” 待打发了丁有才家的,又使了人去请沈恒后,方与罗晨曦道:“晨曦,你要不先去园子里逛逛,晒会儿太阳,我待会儿过去找你?” 罗晨曦也已猜到裴钦是来干什么的了,赵穆那边一直没进展,那问题八成就是出在裴家的别庄上了,她这几日浑身都不舒服,又无聊,还真想也跟去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想到那终究是裴家的家务事,若自己去了,只怕裴钦许多话都不方便说,且事后季善肯定会什么都告诉她的。 遂乖乖点了头,“好啊,那善善你忙你的去吧,我跟前儿多的是人服侍,你就别管我了。” 季善便又交代了红绫红绡等人一番,才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妆,去了外院的花厅,正好刚到外院,就遇上了沈恒,夫妻两个遂联袂进了花厅里。 却见不止裴钦在,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裴瑶竟也在。 季善与沈恒忙对视一眼,心里约莫都有数了。 面上却是并未表露出来,沈恒先拱手笑向裴钦道:“二哥来了,今儿也不是休沐日,二哥不用当值吗?” 裴钦笑容有些勉强,起身道:“本该当值的,不过我告了假。”,又向季善点头打招呼,“妹妹。” 季善没回叫他,只淡笑道:“都坐下说话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间也说不完,总不能一直都站着。来人,给客人换热茶。” 待丫鬟应声进来,给裴钦和裴瑶都换了热茶,也给季善和沈恒上了茶后,季善方直接道:“这里也没有旁人,二哥有话就直说吧。”从头至尾连看都没看裴瑶一眼,更别提与她打招呼说话儿了。 裴瑶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无视得这般彻底过,心里怄都快要怄死了,可想到今儿自己是来负荆请罪,做小伏低的,除了忍着,还能怎么着? 裴钦已强笑着开了口,“妹妹,是这样的,这些日子我不是一直在查当日你和妹夫惊马的原因吗?查到昨日,总算有进展了,别庄上终于有人透露事发当日,曾看见过瑶儿的贴身丫鬟裁云,去过马厩,还停留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所以我昨日随后便去了长公主府……” 话没说完,裴瑶已满脸羞惭的接道:“善善妹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才会害你和妹夫差点儿……我昨儿知道后,当真是又生气又后怕,简直都没脸见二哥,更没脸来见善善妹妹你和妹夫了。可既是我的丫头犯下如此大错,与我自己犯错也没什么差别了,我又不能不来,所以只能厚颜前来了……裁云,你还不给我滚进来……” 很快便见一个丫头惨白着脸,抖抖索索的进来了,正是那日在别庄上季善与沈恒曾见过一次的裴瑶那个贴身丫鬟,原来叫裁云。 裁云一进来,便忙跪下磕起头来,一面哭道:“都是奴婢一时糊涂,才会犯下大错,求主子们饶命,求主子们饶命……” 季善与沈恒却都是一脸的寡淡,当没听见方才裴瑶的话,也当没看见裁云一般。 季善更是暗自冷笑,该配合裴瑶演出的她,就是要表演视而不见呢,她倒要看看,裴瑶要怎么继续把这出戏唱下去。 裴瑶见季善与沈恒都是一言不发,偏一旁裴钦也不说话,只得一咬牙,继续又道:“善善妹妹,实在对不住,我真的万万没想到这糊涂丫头会干出那等糊涂事儿来。之前二哥就去过我家里一次,与我说这事儿,因她当日一直都与我在一起的,二哥当时问她和当日跟我出门的其他人话儿时,她也是矢口否认,我便真当事情与她无关,且我成日里又要忙着服侍长公主,又要忙着照顾淼淼,实在顾得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事后便也没再问过她。” “早知道我事后就该多问她几次,让她无所遁形的,那我肯定早就登门负荆请罪,也不至于一直到此时此刻,才向善善妹妹和妹夫赔礼致歉了,还请善善妹妹责罚,要杀要剐,我都绝无半句怨言!” 说完也起身深深福了下去。 季善见状,总算淡淡开了口,“徐少夫人叫我沈太太就好,千万别叫什么妹妹不妹妹的,我高攀不起。至于您这番说辞,真相到底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您又何必白费口舌?” 不待裴瑶说话,已看向裴钦,淡笑道:“二哥觉得呢?” 裴钦见问,默了默,才道:“善善,我觉着这事儿可能是有误会。你可能不知道,丫头与丫头之间,下人与下人之间,也是存在竞争,存在勾心斗角的,以致阳奉阴违、自作主张、欺上瞒下、作威作福,当着主子的面儿一套、背着主子的面儿又是另一套的下人真的是每家都大有人在,所以这事儿……” 在季善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下,说不下去了。 裴瑶见裴钦不说了,只得自己又道:“善善妹妹,我知道我的丫头犯错,与我犯错没有两样,不管是不是我指使吩咐的,在旁人看来,那就是我指使的,现在我这样说,也肯定是在为自己开脱,在拿她顶罪,可我还是想说一说。这个丫头不到十岁就跟着我了,与我另一个丫头浣纱一样,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这一点二哥可以作证。” “她们因为跟了我多年,说是主仆,其实情分与姐妹也没什么两样了,所以瞧得我食不能咽夜不能寐,日夜难安,还因为因此滑了胎,至今都没再怀上身孕,与夫君之间日益疏远,在长公主跟前儿也是动辄得咎……又岂能不心疼的?” “至于我何以会日夜难安,在座的的大家伙儿肯定都明白,我也没什么可粉饰的必要了。我真的、真的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时时都处于一种水深火热的状态,又是愧疚,又是害怕,甚至不止一次想过,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趁早死了算了,也好一了百了,可我又实在舍不得我的淼淼……” 第二百八五回 狡辩 巴掌 裴瑶说着,眼睛渐渐红了,“都知道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尤其还是在长公主府那样的人家,一旦我前脚不在了,后脚我夫君肯定就会续弦,到时候淼淼的日子又该怎么过?我光想着,都觉着心要碎了,所以只能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苦熬。”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虽然裁云与浣纱都是从小跟着我的,但因为浣纱性子更沉稳,也更有主见,我便凡事都更倚重她;浣纱的父兄也因为比裁云的父兄更能干些,我陪嫁的庄子铺子便也多是交由浣纱的父兄打理……时间一长,世人又都有攀比之心,裁云心里便、便生出了不平之心来。我素日也有所察觉,但想着她只是使小性子,也翻不出花儿来,便由得她去了,谁知道、谁知道她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喝命裁云,“你自己说吧,我都没脸再替你这个糊涂东西说下去了,你害了自己,害了我便罢了,你还差点儿害了善善妹妹和妹夫的性命,你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裁云就抖得越发厉害了,哭道:“奴婢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想着少夫人自、自前年年底知道已经找到了沈太太,沈太太还很快就会进京以来,便再没过过一日安生日子;好容易又有了身孕,还因为忧思过重给掉了,便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偏那日特地去向夫人求助,夫人还不肯替少夫人出头,浑然不管一旦庶子生在嫡子之前,长公主府便再没少夫人的立足之地了。” “奴婢想着以往夫人待少夫人不是这样的,明明那么疼爱,那么看重,哪怕后来忽然得知不是……不是亲生的了,难道过去十几年的感情,就能一下子都抹去,再不作数了吗?说到底,都是因为如今有了沈太太,沈太太又在眼前,夫人的心才会忽然偏了的,那只要沈太太不在了,一切不就又能回到过去,少夫人的日子也能重新好过了吗……啊……” 话没说完,已让裴瑶一掌甩到了脸上,“你这个糊涂东西,我要你心疼了吗?我自己忧思过重,也是我自己的问题,与其他人何干?母亲待我也跟以前是一样的,只不过因为善善妹妹失而复得,乍然回到身边,所以难免多疼她两分而已,但母亲待我的心肯定仍跟以前一样的。便是我自己,都巴不得能倾尽一切补偿善善妹妹,对善善妹妹好了,何况母亲?” “结果你倒好,自作聪明,自作主张,干下如此可恶之事来,亏得老天保佑,让善善妹妹和妹夫都有惊无险,否则我也没脸活在这人世间,早一根绳子勒死自己了!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更看重浣纱,你自己心里不知道么,因为浣纱不会像你这样自作聪明,不会有你这么重的私心,也更懂我的心,知道我别说害善善妹妹了,只要能补偿到她,我便是豁出这条命去,都无怨无悔……如今却因为你的自作聪明,我都没脸再见善善妹妹,也没脸再去见母亲了,我真是恨不得、恨不得……”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随即更是以袖遮脸,哭出了声来。 裁云见状,也是越发泪如雨下,膝行至裴瑶面前,抱了她的腿哭道:“可少夫人,奴婢真的都是为了您好,不是为的自己啊……沈太太早年是过得苦,但如今已经苦尽甘来了啊,您的苦却又有谁知道?夫人和二舅爷都不心疼您了,太夫人又病着,大爷也不管您的死活,除了我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知道您的苦,心疼您的苦,还能指望谁心疼您呢?所以您说奴婢犯了大错奴婢认,您说奴婢私心重,奴婢却是不能认,奴婢都是……” 裴瑶含泪冷笑道:“你还不认你是私心重?你敢说你不是想的只要你把事情办成了,我肯定会重重赏你,到时候浣纱便得靠后,事事惟你马首是瞻,你父兄也将取浣纱父兄而代之,以后也当风光体面的管事吗?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什么心疼我,为我鸣不平,不过都是你的借口罢了,当我瞧不出来么?” 苦笑一声,“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大错已经铸成,说什么都是徒劳,也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只能敢作敢当,任打任罚了。” 说完看向季善,正色道:“善善妹妹,不管裁云是出于什么目的,错了就是错了,也不管事情在旁人看来是她自作主张,还是我指使的,其实都没差别了。所以善善妹妹要打要杀,要怎么惩罚我,我都绝无半句怨言,来的路上对二哥,我也是这么说的,请善善妹妹决断吧!” 季善冷眼将眼前的大戏看至这里,总算明白何以沈恒丑话都说在前头了,裴钦依然会带裴瑶前来,言行举止间还分明选择了相信她,并且有意无意在为她开脱了。 若当事人不是自己,季善也几乎要忍不住相信裴瑶事先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全是裁云在自作主张,她纯粹就是被自己的丫头给连累了;等事发后,她又立时站出来勇于承担责任,并不为自己开脱推诿,端的是敢作敢当,——真是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雪莲花呢! 关键这朵雪莲花自己日子也并不好过,又是忧思过重以致滑胎,又是与夫君日益疏远,又是日日受婆婆刁难的,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谁能不心痛她,谁又能忍心再欺负她,好让她本已不好过的日子越发雪上加霜? 季善勾了勾唇,正要开口。 一旁沈恒已先沉声道:“徐少夫人真是好口才,若您是个男子,光凭这份颠倒黑白,活的都能说死,死的都能说活的好口才,也定能平步青云,封侯拜相了吧?只是您再聪明再好口才,也不能拿旁人都当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说太阳是方的,旁人便只能说是方的,绝不能说是圆的吧!” 说完看向裴钦,似笑非笑又道:“二爷也是一样,您愿意认为太阳是方的,但旁人同样有权利坚持太阳就是圆的,您说呢?” 裴钦听沈恒一席话明显夹枪带棒,对自己的称呼也从‘二哥’再次变回了‘二爷’,脸色都变了。 忙道:“妹夫,不是你和善善想的那样,我真的觉得事情可能真的有误会。京城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下人仗着主子的势,便欺男霸女放印子钱儿的都有,就前年,寿宁伯府还发生过类似的事,直到御史弹劾的折子都一路送到御前了,寿宁伯才知道自家下人背着主子,到底干了些什么事儿。所以瑶儿她事先不知道,也是真的极有可能的……” 见沈恒明显还不信,忙又补充道:“我自己说过的话不会忘记的,若那块肉真坏掉了,我一定壮士扼腕,可我也不能白白冤枉了好人,对不对?” “好人?”沈恒冷笑一声,“二爷怕是对这两个字儿有什么误解吧?” 一开始他就直觉事情与裴瑶脱不了干系,果然最终事实证明了他的怀疑,证明了他不是因为偏见在无中生有,可惜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裴瑶的心机口才,她怕是早在使坏之前,便已把退路想好了吧! 裴钦见沈恒满脸的冷漠,再看一旁的季善,也是看也不看自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明明答应过妹夫,绝不会因为“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就有失偏颇的,可他也真不是在有意偏袒包庇瑶儿,而是真觉着瑶儿有可能事先是真被蒙在鼓里。 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还顾得上旁的,又哪里敢轻易冒险?这不就冒输了吗? 季善随即也凉凉开了口:“二爷生来便是侯门贵公子,难道会不知道贴身丫鬟、贴身妈妈与小厮这类人之于主子,都是怎样的存在?说穿了,他们都是主子的心腹,何为心腹,就是心肝脾肺肾一样的存在。如今你却告诉我,贴身丫鬟差点儿就害死了人,她的主子事先却一点不知道,二爷,这话您真的信吗?便是您信,您再回去问问二奶奶,问问您的一些亲朋们,他们信吗?” 心里虽觉得讽刺,觉得可笑可悲,却也知道怪不得裴钦。 到底十几年的感情,真的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尤其裴瑶主仆还配合默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卖惨又卖得飞起,换了她是裴钦,也肯定会跟他一样的。 裴钦这下越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片刻才涩声道:“善善,不是的,我真的……真的只是觉得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也没说瑶儿她没错,就算真是裁云自作主张,她当主子的也脱不了干系,肯定一样要受到惩罚的……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大家都好好儿的……” 季善与沈恒都没再说话儿。 裴钦只想‘把事情弄清楚,大家都好好儿的’,那也得裴瑶同样这样想才行,可惜她显然从来不这样想! 一旁裴瑶见场面僵住了,只得苦笑一声,道:“二哥,不怪善善妹妹与妹夫不信,若今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家,我也要不信的,丫头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若不是主子有令,当丫头的怎么敢?所以如今事情是我吩咐的也是我吩咐的,不是我吩咐的同样是我吩咐的,真的没有任何差别了。二哥就不要再说了,省得伤了与善善妹妹之间的兄妹情分,我呢,也已做好承受任何后果的准备了,唯一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能不连累淼淼,她是无辜的,又还那么小,我……” 说着一副忍不住又要哭的样子,忙转过了头去,趁机飞快给裁云使了个眼色。 裁云便哭道:“二爷、沈太太,真的不是我们家少夫人吩咐的我,少夫人自己都满肚子的烦心事了,哪还顾得上旁的,又哪里敢?万一就像现在这样,惹急了二爷和沈太太,把什么都曝光于人前,少夫人哪里还有活路?且那日少夫人是临时决定去看望夫人的,事先压根儿不知道会遇上沈太太,便是真有那个心,仓促之间也根本来不及啊……” “都是奴婢当时一下子猪油蒙了心了,只当沈太太若是不在了,少夫人日子就好过了,奴婢也能压浣纱一头了……压根儿没想过事情的后果,没想过少夫人会因此受到什么牵连。还是事后冷静下来,奴婢才知道后悔,知道害怕了,却还是不敢告诉少夫人,一直都抱着侥幸的心态,万一就查不到奴婢,万一呢?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二爷还是查到了奴婢头上,奴婢再来后悔,也已经迟了……奴婢方才说的真的句句属实,没有一个字是假的,若有假的,就让奴婢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求二爷与沈太太就相信奴婢,不要冤枉了我们家少夫人,求求二爷和沈太太了……” 一边又哭又说的,一边还“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很快便磕得额头一片通红了,仍磕个不住。 季善实在受不了这种戏码,看向裴瑶冷道:“徐少夫人还是让您的丫头别再磕了,我家小姑如今怀着身孕,家里实在不宜弄得血淋淋的,横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夫妇心里都已明镜一般,无论如何不会改变了!” 随即又看向裴钦道:“二爷之前说一定给我们夫妇一个交代,如今也算是给过我们交代了,那便请带了人回去吧,我们夫妇到底是客居妹夫家,就不久留您了,请……” 裴钦见季善又恢复了以往对自己的冷淡疏离,急得忙打断了她,“善善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生气,可凡事都是能商量的,对不对?你哪里不满意,想要怎么样,都可以说出来,我来想办法解决,总能解决好的,可千万不要又跟以前一样不理我,也不理母亲。母亲若是知道了,还不定要难过成什么样儿,真的求你,千万不要……” 虽然没有主子的授意,丫头的确不敢那么胆大妄为,但凡事无绝对,万一真就不是瑶儿授意的裁云呢?那岂不是白白冤枉了瑶儿,她这几年也是真的不容易,真的心苦…… 所以他纵然有所怀疑,还是想再给瑶儿一次机会,可惜给了瑶儿机会,便得冒再次失去善善的风险,怎么就这么难! 裴瑶忙也道:“善善妹妹,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就坏了与二哥和母亲之间的情分,这事儿二哥能怎么样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夹在中间是真的难,求你千万不要迁怒于他。我方才说的愿意接受你任何惩罚,也是真心话,绝无一个字是假的,所以你只管开口吧,我什么都接受,甚至、甚至你要把一切都公诸于众,我也、也接受,本来那一切就不是我的,也是时候该还给你了……” 季善轻嗤一声,“真的任何惩罚你都愿意接受?那好啊……” 沈恒径自打断了她,“那徐少夫人就把这个丫头送给我娘子,另外再把她全家连同他们的卖身契都一并送过来,算作是对我娘子的补偿吧。不然徐少夫人实在舍不得割爱,我们也可以加倍折银子给您,您再买好的来使唤,怎么样?如此便能皆大欢喜了,二爷觉得呢?” 不就是捏着裁云一家的卖身契,手握对她全家生杀予夺的权利,裁云才能对她裴瑶言听计从吗? 那他便索性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开口讨要裁云一家,看裴瑶还怎么全身而退,还真以为她事先便已想好了退路,他就奈何不得她了吗,他早说过,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善善! 裴钦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丫头心术不正,奸邪阴狠,立时打死了都不为过,哪能让她到善善身边服侍,不是白白祸害善善,置善善于危险当中么,妹夫还是……” 说到一半,猛然反应了过来:“妹夫,我倒有个主意,不如这丫头和她全家都由我来安置,卖身契也由我拿着,时间一长,到底她今日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自然就有定论了。如此便对你和善善也公平,也瑶儿也公平了,你们觉得呢?” 他真是脑子被门压了,才会连这么个简单却有效的法子都没想到。 只要裁云一家的卖身契都不在瑶儿手里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让善善和妹夫怀疑裁云是不得已了;同样的,也能还瑶儿一个真正的清白了,如此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办法本来就是沈恒提出来的,他当然不会反对,即刻点头笑道:“好啊,就按二爷说的来。” 裴瑶却是攥紧了拳头。 连人带卖身契都交给二哥了,裁云怎么可能还咬死了是她自作主张,她迟早会招供是她指使的她,便真不是她指使的,她也一定会招,何况还的的确确是她指使的……怎么办,这下她要怎么办? 该死的沈恒,怎么就能让他想出这样的招数来,别逼人太甚了! 面上还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还得一副她也极为赞同裴钦话的样子,“我也赞同按二哥说的来,如此对大家都公平,二哥也不用再为难,实在是个好法子。只是一点,裁云的父兄都管着我陪嫁庄子铺子上一些事的,我总得安排人交接一下;她一个哥哥还娶了长公主殿里管浆洗的杜妈妈的女儿,也不知道长公主肯不肯给我杜妈妈女儿的卖身契?若是长公主不肯给,我肯定也勉强不得……不然她兄嫂就得夫妻分离。要不,二哥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这些都处理好了,再把她全家连同卖身契,一并给二哥送去?” 顿了顿,又道:“二哥还得替我想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然好好儿的一家子陪房,平日里也算倚重,怎么会忽然全家都给送回了娘家去?只怕长公主府里免不得议论纷纷……还请二哥和善善妹妹小小的体谅我一下,我一定会尽快处理好的。” 惟今也只能施展缓兵之计,能拖几日是几日了,就不信她回去后想不到法子了! 奈何沈恒抢在裴钦之前开了口:“二爷手下应当少不了能干得力的人吧?不如这便让人去传了来,同了徐少夫人一起回去,直接交接吧?至于那位杜妈妈女儿的身契,二爷也可以同了徐少夫人一起去长公主府,当面向长公主讨要嘛,长公主为尊为长,什么都不缺,只要二爷开了口,我相信她老人家一定会很愿意割爱的。至于裁云,就先留在我们这里了,也省得来回折腾麻烦,如此问题不就都解决了?二爷觉得呢?” 想给他玩儿拖字诀,门儿都没有! 裴瑶简直忍不住想尖叫。 果然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连什么叫含蓄,什么叫委婉都不知道,只会一味的咄咄逼人,就算真逼得她不得不承认了是她指使的,他又能把她怎么样? 真当侯府会袖手旁观不成,母亲与二哥还做不得侯府的主,他们也不可能不为大局着想,他们终究是裴家的人,所以就算他们再偏心,也是没有用的好吗! 若她是他们,就趁现在就坡下驴,再以此为自己尽可能的谋好处,不然最后落得什么都捞不着,再来后悔,可就迟了……问题他们不是她,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啊,——说来说去,还是怪老天爷不开眼,怎么偏就让他们被人救下了呢! 念头闪过,就听得裴钦道:“我手下多的能干得力的人不好找,两三个还是不难的,那我这就让人传他们去,长公主那儿,我也厚颜去试一试,争取今儿就把事情给办好了,大家都好早些安心。瑶儿,你怎么说?” 裴瑶忙敛住神,笑道:“二哥手下的能人也肯定都管着事的,我怎么好让二哥割爱?就算要割爱,也得先把二哥那边的事交割清楚了才是,其实我觉着吧,这事儿也不必真急于这一时三刻的,大家都是自己人嘛……不然我让裁云先留在善善妹妹这儿,等我回去后把琐事都处理好了,便立时把她家人连同卖身契都一并送到二哥那里?” “她兄嫂才成亲一年多,好似新近还听说她嫂子有身孕了,若因此害得他们夫妻分离,骨肉分离,也实在太不近人情了些,便是裁云犯了大错,死有余辜,她兄嫂和她嫂子腹中的胎儿总是无辜的,还望二哥和善善妹妹能通融一二。” 沈恒再次抢在裴钦之前开了口,“徐少夫人方才不是说很赞同二爷的话,对大家都公平吗,怎么现在却诸多借口,百般推脱,莫不是心虚了?可若真不是徐少夫人指使的裁云,又何必推诿心虚,平生不做亏心事,何惧半夜鬼敲门,徐少夫人此举,实在由不得人不怀疑啊!” 裴瑶的笑容已堪堪快要维持不住,“妹夫误会了,我不是在推脱,而是真的需要时间处理琐事。妹夫可能不知道,咱们这样的大家族,很多事都是很复杂的,旁人若不亲历一次,压根儿不可能知道……” 话没说完,一旁跪在地上的裁云忽然自地上爬起来,便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嘴里还哭喊着:“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便以死赎罪,只求二爷和沈太太能消气,别再逼我们少夫人,也别再为难奴婢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无辜的……” 裴瑶余光看在眼里,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要裁云死了,便一了百了,她眼下的困局也迎刃而解了,总算她还算聪明,听懂了她的暗示,那她自也不会亏待了她的家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忽然自斜里冲出来,赶在裁云撞上柱子之前,猛地推了她一把,裁云便重重摔到了地上,一时间既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爬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推开裁云的人——季善,也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摔倒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沈恒最先回过了神来,忙叫着:“善善,你没事儿吧……”,便冲上前半抱起了季善,满脸的心疼与恼怒,“善善你这是做什么?你管她去死呢,人家主仆要演戏,你就只管看戏便是,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哪里疼,快告诉我……来人,快去请大夫,快来人——” 裴钦随即也回过了神来,上前便踢了裁云一脚,骂道:“贱婢,你要死往别地儿死去,干嘛非要死在人赵大人家里,非要死在大家伙儿面前?若是善善有个什么好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骂完方赶到季善面前,急声问道:“善善,你还好吧?你说话呀,可别吓我……” 季善摔得的确有些重,不过还撑得住,因冲沈恒和裴钦摆了摆手,“我还好,没事儿。”,示意沈恒扶了自己起来。 然后不待沈恒与裴钦再说,已轻轻拨开沈恒的手,几步上前,便“啪”的一声,一巴掌甩在了裴瑶脸上…… 第二百八六回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 裴瑶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见季善已冲上去,将裁云给推到了一边,而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根本来不及她反应过来。 因此直到沈恒与裴钦相继回过了神来,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季善怎么会知道裁云要寻死,刚好就推开了她的,她简直就是多管闲事,可恶透顶,这下她又该怎么办呢? 万没想到,季善随即还会直冲过来,“啪”的一声便给了她一记耳光! 裴瑶半边脸立时火辣辣的痛,耳朵也是嗡嗡作响,捂着脸半晌才反应过来又发生了什么事,立时尖叫起来:“季善,你竟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看向季善的目光简直能喷出火来,一边说,一边实在气不过,还扑上前扬起手,也想还季善一巴掌。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若不还回去,她也不用活着了! 可惜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季善截住了,冷冷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凭什么打你?我记得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家小姑如今有孕在身,家里不宜弄得血淋淋的,我们夫妇又是客居在妹夫家,也不宜弄得鸡声鹅斗的,扰了主人家的清净。结果你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一再狡辩,诸多借口,百般推脱,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瓜是不是?” “把我们都当傻瓜,自导自演,自欺欺人便罢了,你还草菅人命,妄图来个死无对证,若方才不是我注意到了异常,扑上去推开了裁云,她势必要来个非死也伤,血溅当场,你让我家小姑还怎么安心养胎,不是存心惊吓她吗,若是她和她腹中的胎儿因此有个什么好歹,你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还有裁云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到底她是自作主张,还是奉命行事,大家心知肚明,你却一事发便拿她顶罪,还拿她全家威胁她,当谁听不出来,看不出来不成?” 说着冷笑一声,“其实你何必如此,说到底‘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你大可不必这般的狠绝!” 亏得她一直注意着裁云,见她听得裴瑶那句‘便是裁云犯了大错,死有余辜,她兄嫂和她嫂子腹中的胎儿总是无辜的’,原本木然的脸上忽然就有了决绝之色,意识到了不对,等裁云猛然起身时,才能一怔过后,立时扑上去。 不然这会儿真的已经血溅当场了,晨曦如今本就害喜严重,再听得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谁知道会不会害喜越发严重,甚至动了胎气?到时候他们夫妇还有什么脸见赵穆! 还有裁云,就算只是一个丫头,她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用得上她的时候,便是‘打小儿就跟着我,说是主仆,实则与姐妹也没什么两样’的贴身丫鬟,一旦情势不妙,便立时‘死有余辜’,再不想死也得死,还要背负污命而死了,——她只是打了裴瑶一巴掌算什么,她还想直接把她打成猪头好吗! 裴瑶被季善最后那句‘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气得直发抖。 这个贱人,竟然这样羞辱她,这样戳她心里最深的痛,不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吗,实在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裴瑶猛地自季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就要再次扬手扇季善。 余光却见一旁裴钦与沈恒都是满脸的冷若冰霜,沈恒还罢了,一个泥腿子,大家本来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也天然就站在了对立面,她管他怎么想、怎么恨她呢; 可二哥却不一样,她这巴掌若是扇下去了,只怕她与二哥的兄妹情分,也彻底到头了,就算二哥不至于一怒之下曝光她的真实身份,应当还会拦着劝着季善也不曝光,以后也定不会再管她的死活好歹了……不行,她决不能因小失大,决不能气急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等回头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裴瑶抬到一半的手便再次捂上了自己的脸,眼泪也立时落了下来,“善善妹妹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自然我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做什么也都是别有居心,其实方才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不管是不是裁云自作主张,与我吩咐的其实都没有差别,所以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要打要杀都绝无半句怨言。” “可我真的没有草菅人命,没有妄图死无对证,我也不知道裁云为什么忽然要这么做,大抵是心知自己罪无可赦,索性先自己结果了自己?所以善善妹妹这顶帽子实在太大,请恕我不能领。再就是善善妹妹说我、说我跟裁云是一样的人,我知道无论我如今在外人看来是怎样的尊贵,在你们心里,终究都是奴婢的女儿,我也每常觉着受之有愧,昼夜难安,所以我这就回去禀告长公主,我只是个奴婢的女儿,不是阜阳侯府真正的小姐,要打要杀,听凭长公主发落,如此善善妹妹总满意了吧?” 说完便做出一副豁出去了的决绝样子,径自往门外跑去。 心里则冷笑着,就不信二哥不会拉着她,那可是他的侯府、他的裴家,将来还会是他儿孙的裴家,他若真能为了给季善出一口气,就眼睁睁看着裴家遭遇大变,不定会造成什么恶果,她就服了他! 不想一直到裴瑶跑出了花厅的门,都没听见裴钦叫她的声音,她心里不由有些急了,二哥难道……真就那么看重季善?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跑。 万幸又跑了几步,终于有声音叫她了:“站住!” 却是季善的声音,也不知又打着什么坏主意,会不会还想再羞辱她一次?裴瑶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站着了,怕万一自己不下这个台阶,待会儿就真再没有台阶可下了。 季善见裴瑶果然不出意料的站住了,勾唇一哂,随即也抬脚往花厅外走去,一面招呼沈恒裴钦,“都到院子里吧,我只说几句话,说完这事儿就算了了。” 如此三人也都到了院子里,季善方冷声道:“裴瑶,你若真敢去向长公主坦诚一切,我反倒佩服你。可惜你我都知道,你只是在以退为进,虚张声势,就跟明明就是你指使的裁云,结果到头来却都是裁云自作主张,你反倒成了勇于承担责任的人,是一样的道理。大家都不是傻子,所以你真的没有必要再卖惨,也没有必要再乔张做致!” “你也不要以为,只要你咬死了不承认,二爷也好,我们夫妇也好,便都奈何不得你了,实在不行了,不还有侯府给你撑腰,给你做后盾,为了侯府的脸面名声和利益,无论如何都会保你吗?我早就说过,侯府于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也压根儿不在乎侯府是富贵昌盛,还是贫穷败落,所以二爷可能为了大局,只能选择息事宁人,我们夫妇却绝不可能委曲求全。你再这样乔张做致,狡辩推诿,信不信我立时求见长公主去?我可什么顾忌都没有的,大不了,以后我养着二爷一家,养着夫人便是了,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好歹,与我何干?” 裴瑶被季善轻飘飘的语气说得越发不敢动了。 这个疯子真干得出那样的事,不然也不至当初祖母和大伯父许了她那么多利益好处,她都不动心,反而仍避侯府如蛇蝎了,不就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本家不但没有丝毫的感情,反倒满心怨恨吗? 可她已经把她逼到这个地步了,还想怎么样,难不成真要逼得她立时死在她面前,她才肯罢休! 裴瑶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来,“那你、你想怎么样?无论如何都要逼得我承认是我指使的裁云不成?可我真的没有、没有指使过她,没做过的事,你要我怎么认……” 说着看向裴钦,可怜巴巴的道:“二哥,我真的没有指使裁云,真的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好不好?” 裴钦满脸的复杂,满眼的冷嘲,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 季善已先道:“你若再敢否认,我立时让人备车去长公主府,不然还以为我真只是在吓唬你!……总算不敢再说了吧?那好,那就听我说。二爷,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但看在你和夫人的份儿上,我愿意到此为止,毕竟十几年的感情,不是一下子说割舍就能割舍的,总得有个时间和过程;我们夫妇也最终没受到什么伤害,犯不着得理不饶人……” 一旁已半晌没说话的沈恒忙打断了她:“善善,不行,我不同意到此为止,我绝不同意……” 却被季善抬手也打断了,“相公,我已经做了决定,你就让我来处理吧,待会儿我再与你慢慢解释。”,一边说,一边满眼都是祈求。 沈恒无法,只得吐了一口气,抿紧嘴唇没有再说。 季善方看回裴钦,继续道:“二爷,因为不想让夫人和你伤心难做,所以我愿意息事宁人,那总是夫人的夫家你的本家,那也都是你们的亲人,就跟手心也痛手背也痛,却终究痛不过手的主人是一样的道理,到头来最痛、最难做的只会是你们。但仅此一次,我只会看在你和夫人的面子上,给裴瑶这一次机会,再有下次,就休怪我不客气,不讲情面了,‘先撩者贱,打死不怨’,再有下一次,便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了!” “所以裴瑶你听好了,这次是夫人和二爷救了你,是这十几年的感情救了你,是你所谓‘偏心’的母亲和兄长救了你。所以以后别再怨天尤人,也别看你失去了什么,而要看你得到了什么,拥有了什么,要学会知足常乐,那你的日子才能过好,夫人和二爷也才能放心,——若不是为了夫人和二爷,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么多!” 裴钦已是满脸的惊讶与愧疚,“善善,你、你大可不必如此退让,如此委屈自己,不管是谁,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既然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付出代价!你不必顾忌母亲和我的,本来就是我们对不住你在先了……” 季善抬手道:“你和夫人都是我的至亲,我怎么可能不顾及你们?某人只怕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使坏的。但仅此一次,绝不会再有下一次,所以二爷往后也得监督好某人,不要让她再犯,也不要让她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怕不是她故态重萌,就是我实在看不惯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后果可就说不准了。” “好了,我言尽于此,就不奉陪了,二爷请尽快带了人离开吧,家里下人马上该擦地了!” 说完一拂袖子,径自去了。 余下裴钦还想叫住她,“善善,等一等……” 让沈恒给打断了,“二爷别再打扰善善了,让她清净一会儿吧。至于方才善善说的那些话,既然她已做了决定,让事情到此为止,我哪怕再不赞同,也只能尊重她的决定。但我还要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前头,就算大家都已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了,无奈某人以为只要自己咬死了不承认,时间一长,自然假的也能让她说成真的了。所以裁云也好,她父母兄嫂也好,二爷最好都得护好了,至少让他们都没有性命之忧才是,不然指不定哪一日就真死无对证了,二爷以为呢?” 总得把人证都留着,时时敲打裴瑶,让她投鼠忌器,也留待将来她再也无从抵赖,只能俯首认罪那一日才是! 说完不待裴钦说话,再扔下一句:“我也不奉陪二爷了,二爷这便请吧,也好早些让舍妹夫家里恢复清净!”,也拂袖去了。 裴钦这下哪还好意思再想叫住沈恒,只得目送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方看向裴瑶,冷冷道:“走吧,还愣着干什么,还想打扰恶心主人家和善善夫妇到什么时候!” 裴瑶见他满眼的失望与嫌恶,心下又急又气,忙道:“二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你听我解释啊……善善妹妹他们夫妇本来就对我有偏见,可当年的事二哥也是知道的,真的怪不得我啊,我难道就想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难道就想如今日日担惊受怕,如履薄冰吗?侯府养育栽培我这么多年,父母也是对我恩重如山,哪怕、哪怕最终证明我不是亲生的,这么多年的感情却是真的啊!” “正是因为顾及这些,我方才才不敢继续辩解,继续反驳善善妹妹,就怕惹急了她,她真跑去长公主跟前儿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那到头来长公主府再容不下我事小,连累侯府和亲人们不定会落得什么结果,可就事大了啊!所以真的不是二哥想的那样,我真的事先什么都不知道,方才我也没有暗示裁云……她肯定是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活不成了,才会寻死的……这个贱婢,害了我一次还不够,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害我,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这么个坑害主子的贱婢啊……” 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还凑到裴钦面前,扯住了他的衣袖,满脸的哀求与可怜。 可惜却被裴钦一把给甩到了地上去,冷冷道:“你不用再多说再狡辩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下已再清楚不过,你却还是抵死不认,真当我是傻子吗?” 说着自嘲一笑,“也是,我的确有够蠢,才会信了你的话,只当你事先真个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带了你来见善善和沈妹夫,才会一直都在为你开脱,就因为这么多年的兄妹情分,因为你口口声声你是多么的苦,多么的难!你再苦能有善善苦吗?她被虐待了整整十几年啊,当你锦衣玉食,金奴银婢,什么都是最好的时,她却吃不饱穿不暖,日日不是挨骂便是挨打,以致身体损伤太过,如今连孩子都怀不上,你再苦能有她苦吗!” 而那一切苦难,说到底都是她裴瑶的亲生父母造成的,不说该是裴瑶承受,那这些年她也只是个奴婢,不可能享受最好的一切,不可能有如今的尊荣富贵。 她却还不知足,竟还因为他和母亲所谓的‘偏心’,因为只要善善不在了,‘一切就又能回到过去了’,便还想谋害善善和沈妹夫的性命,实在可恨至极! 裴钦想到这里,心里越发心疼愧疚之余,眼神和声音也越发的冷了,“我回去后会把这次的事,如实禀告大伯父的。连大伯父都惟恐善善和妹夫曝光秘密,不敢再有任何歪心,也不敢再打扰他们的清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了,你难道会比大伯父更尊贵,更有权势不成?还敢谋害他们,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我倒要看看,大伯父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后,以后还会不会为了大局维护你,以我对大伯父的了解,只怕会将你召回娘家,一碗药下去,让你‘暴毙’在娘家吧?到时候自然一了百了,不用怕秘密曝光,长公主府追究了!” “所以以后的日子,你自求多福吧,你在长公主府是好是歹,侯府可能碍于颜面,不得不做做面子情儿,我和母亲却绝不会再管一丝一毫。你没事也不要再回侯府,本来也没有出了嫁的女儿,隔三差五便往娘家跑的道理,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淼淼想,再过几年她就到年纪说亲了,人家万一因为想着‘有其母必有其女’,怕她以后也隔三差五往娘家跑,便不选她呢?” “还有沈妹夫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记得回去后可千万别把裁云和她全家给治死了,好歹也要一直留着一口气在,不然可就成了你心虚最直接的证据,你就是在杀人灭口,到时候你就真是怎么狡辩都没有用了,留着人好歹还能继续自欺欺人。还瘫着干什么,走啊……还想脏人家的地儿到什么时候!” 裴钦说完,便拂袖大步往外走去。 余下裴瑶瘫在地上,又是羞又是恨又是绝望,试着挣扎了几次都没能自地上爬起来。 末了还是裁云慢慢儿缓了过来,从花厅里挪出来,小心搀起了她:“少夫人,我们先离开这儿吧……”,她才借着裁云的力,自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 一开始脚步还有些蹒跚,很快便越走越快了,因为知道就算她们待的院子表面上看起来一个人都没有,但暗地里却一定少不了人盯着,她可不想再让人看自己的笑话儿了! 如此总算出了赵家的门,却只看见裴钦的马车的背影,就像她是什么脏东西,再也不想沾上她丝毫一般。 裴瑶不由又是一阵咬牙切齿,好容易强撑着上了自己的马车,才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再不掩饰眼里的凶光与恨意。 二哥……不,裴钦竟然对她那么绝情,那样骂她不说,还不许她以后再回侯府,还要让侯府再不给她撑腰,一个没有了娘家撑腰的女人,在夫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裴钦不是逼她去死吗! 那么心痛季善那个贱人又如何,还不是跟他说翻脸就翻脸,他却一点也不介意,回头势必还要去讨好跪舔那贱人夫妇,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才是亲生的,便只看得到她的错,看不到贱人夫妇是如何逼她、如何羞辱她的;竟还由得贱人扇她耳光也当没看见般,就这还好意思时时一副他从来没有偏过心的架势! 季善那个贱人更是罪该万死,打她不算,竟还骂她‘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她绝饶不了她,这个仇她终有一日要报,今日受到的羞辱,她也终有一日会百倍千倍讨回来的……光如今怀不上孩子算什么,将来她定要让她和姓沈的泥腿子彻底断子绝孙,方能一消她心头之恨…… 裴瑶满心的狂怒让裁云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少夫人,先喝杯茶缓缓吧……” 就见满脸惨白的裁云正端着一杯茶,小心翼翼的奉到自己面前。 裴瑶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把茶杯打翻了。 随即更是一巴掌扇到了裁云脸上,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婢,都是你害的我,没用的东西,连个死都不会寻,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让季善那个贱人发现你要撞柱的?别以为我真不敢治死你和你全家了,不过治死几个奴才而已,我有什么不敢的?就算不能治死你们,让你们日日受活罪却是不难的,且给我等着吧!” 裁云唬得忙跪下了,却连哭都不敢大声了,“少夫人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当时真的已经存了死志,谁知道那沈太太会忽然冲出来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会至死都对少夫人忠心耿耿,绝不敢有半分二心的,求少夫人恕罪,求少夫人恕罪……” 至于心里,倒也不是不怨裴瑶的,明明就是她指使的她,结果到头来却逼得她顶罪不算,还要逼她去死,结果她侥幸没能死成,还是要怪她,就因为她是下人,她是主子,便能视她的命为草芥吗? 就像沈太太说的,说到底她和她还不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只不过她命好,阴差阳错当了主子而已! 可就算知道裴瑶的真实身份,裁云也半点不敢有告密泄密的想法,因为主子都是不会有错的,便是有错,首先也是下人的错,首先也要灭下人的口,到时候她一样活不成。 所以裴瑶好她未必能跟着沾光,裴瑶不好了,她却一定会先死、且会死得很难看,也只能把血和泪都咽下,走一步看一步,活一日算一日了…… 沈恒一路上都是用的跑的,才总算赶在季善进他们的院门之前,追上了她,却连气都顾不得喘匀,便忙问季善,“善善,你还好吧?别跟那假货一般见识,也别恼二爷,他也是被蒙蔽了,又有十几年的感情打底,呼……也实在怪不得他……” 季善忙打断了他,“看你喘成什么样儿,就不能等缓过来了再说呢?汗也跑出来了,不怕吹了风头痛呢,快进屋去,等缓过来了,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不由分说拉着沈恒进了屋里,先拿帕子给他擦了汗,又倒了杯热茶递给他,等他缓过来了,方道:“我没事儿,也没恼二哥,反倒更怕你还因为我方才的自作主张让事情到此为止而恼着我……那你,还恼我吗?” 第二百八七回 高中 沈恒忙握了季善的手,道:“我怎么可能恼善善你,我方才都是心痛你,不愿你白受委屈,才会不愿你到此为止的。已经明摆着的事了,凭什么放过那个假货呢?她那般阴险毒辣的,满口狡辩便罢了,当着我们的面儿,尚且想草菅人命,不一次把她治痛了,她铁定下次还敢,叫我如何甘心就这样便放过她!” 顿了顿,叹道:“可你都做了决定,话也说了,我除了尊重你的决定,还能怎么着呢?也只能以后多家提防,再不给那假货任何可乘之机了!” 季善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方道:“我也不是怕事或是顾及旁的,才会饶过她这一次的,我真的不想夫人和二哥难做,所以与其说我是给她机会,倒不如说是给夫人和二哥一次机会。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是不姓裴,也不在乎侯府与裴家的好坏死活,可夫人与二哥却不能不在乎,也不可能不受任何的牵连……他们都以真心待我,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总也要回以真心才是。” 沈恒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以后又会一直‘二爷’、‘二爷’的,再不肯叫回‘二哥’了呢,二哥这会儿心里肯定又忐忑又后悔,偏三五日内还不敢再来见你了。要是让他知道你没真恼他,还肯叫他二哥,他肯定很高兴。” 季善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就该让他急几日。也是这么大的人了,一点明辨是非的本事都没有,就裴瑶那么拙劣的话,那么拙劣的表演,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有鬼来好吗?” 然随即已叹道,“不过话说回来,也怪不得他,人都是丈八烛台,照得亮别人,照不见自己的,就裴瑶那卖惨的本事,跟裁云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的又配合默契,还有十几年的感情打底,又如何怨得二哥被蒙蔽呢?我早说过,他要是轻易说放弃就放弃了这十几年的感情,我反倒不敢认他了。所以我只是当时短暂的失望了一下下,恼怒了一下下,很快就好了,这会儿心里也只有事情终于了了的平静,没有旁的。” 沈恒点头道:“这倒是,若二哥和夫人也跟侯府的其他人一样,就算善善你要认他们,我也一定会死死拦着你,不让你认的。认了好有朝一日,被他们吃得骨肉渣子都不剩么!” 季善道:“我也不可能那么傻啊。这次的事,也算狠狠给裴瑶敲了个警钟,想来不说十年八年的,至少短时间内,她铁定不敢轻举妄动了,不然不用我们出手,二哥和侯府先就要饶不了她。顶着那么大一个雷,换了谁都得趴着动也不敢动,惟恐出事,她倒好,还上赶着挑事,等二哥回去了,肯定是要禀告阜阳侯和裴二老爷的,一旦没有了侯府撑腰,她又算得了什么?我相信权衡之后,她会自此夹起尾巴做人的。” 沈恒冷哼道:“她最好再蹦跶作妖,看我会不会再看夫人和二哥的面子。简直可笑,明明就是她抢走了本该属于善善你的一切,结果到头来,她竟有脸埋怨夫人和二哥偏心,埋怨她自己日子过不好,都是你害的,——这话这世上任何人都说得,也惟独她说不得好吗!” 若非杀人要偿命,实在犯不着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为一个阴险毒辣的假货赔上自己,他方才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光凭善善极有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一点,那个假货便该死,二哥也是,他明明丑话都说在前头了,他还是被蒙蔽了,亏得他及时醒悟了过来,不然他少不得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季善哼笑道:“她总不能怨是她自己让自己过不好日子的,也不能怨她亲生父母,可不就只能怨夫人和二哥,怨我了?她要是一直抱着这种怨天尤人的心态,等着瞧吧,不用我们做什么,她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沈恒“嗯”了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爷都看着呢!总归以后我们凡事都多加小心,也尽可能再不要与她有任何的交集,省得又膈应。” 说着忽然想到季善之前推裁云摔的那一下,忙关切道:“善善,你摔痛了哪里没,要不要我给你瞧瞧?你也真是傻,管那丫头去死呢,就算她是奉命行事,也是从犯,你这不是以德报怨吗?” 季善道:“当时觉得腰有点儿痛,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感觉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还是做不到,况真弄得血溅当场,便不会惊吓到晨曦,终归不吉利。你就别唠叨了,忙你的事儿去吧,我也瞧瞧晨曦去,她肯定等我都等急了。” 说完起身要走。 却让沈恒给拉住了,“不行,我要亲眼瞧过你的确没伤到,才能放心。好容易上次的伤才好了,淤青也散得差不多了,谁知道又来了,我宁愿伤的都是我,甚至伤得重十倍,也不愿意你受一丝一毫的伤。” 季善已是满脸的笑,双手捧起他的脸,亲了他一下,才道:“这嘴没抹蜜啊,怎么说话这么甜呢?真没事儿啦,你就放心吧……不然晚上给你看?也省得看过还要再更衣。” “没事儿,我可以帮你更,我不嫌麻烦的……” 夫妻两个腻歪了一会儿,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才简单收拾一番,一道出了院门,一个去了外院,一个去了罗晨曦那儿。 果然罗晨曦已经等季善等得很着急了,一见她过来,便叫道:“善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不就是去见个客吗?不过我听说除了裴二爷,那个假货也来了?是不是她作什么耗了,也就难怪你这会儿才回来了!” 季善走到她旁边坐了,才道:“裴瑶是来了,还表演了一出大戏给我和你师兄看呢……” 就把当时的情形大概与罗晨曦学了一遍,只略过了最后裁云寻死,差点儿就血溅当场那一节,末了道,“可惜你师兄一试就给她试了出来,毕竟做了亏心事的人,怎么可能不心虚害怕的?结果便是再也自欺欺人不下去,连同我二哥也看透了她,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罗晨曦听得横眉怒目道:“那个假货以为这世上就她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不成?简直笑死人了!那后来呢,善善你不会就这样放她们主仆走了吧,怎么也得让她们付出代价才是!” 季善没直接回答她,只道:“夫人和二哥都对我挺好的,我总不可能一点不顾及他们……” 见罗晨曦一副要拍案而起的架势,忙道:“但仅此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所以晨曦你就别生气了,胎教,胎教……” 罗晨曦这才重重吐了一口气,“若不是我如今怀着孩子,不宜动怒,也不宜颠簸,我铁定立马坐了车去长公主府,就算不向长公主告密,也一定要狠狠打那个假货几巴掌……亏得善善你还打了她一巴掌,不然这口气我可真咽不下去了!” 季善忙笑道:“我打得挺重的,一巴掌就抵你几巴掌了,这会儿手心都还有些痛,还骂了她‘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估计比打她还让她觉得羞辱,她必定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气,也算是受到惩罚了,所以你消消气,消消气……但真的只有这一次,我与你师兄、与我二哥都是这么说的,若再有下一次,我可不会再顾忌什么侯府什么大局,关我什么事呢?便是侯府因此一败涂地,连饭都吃不上了,我养着夫人和我二哥一家就是,什么大不了的!” 罗晨曦悻悻道:“就这还有脸说裴二夫人和裴二爷偏心,没见过如此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气得我肚子都饿了,中午定要多吃一碗饭才成!” 季善忙惊喜道:“真的?那还等什么,摆饭吧,反正也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便叫起红绫红绡让人摆饭来。 待稍后饭摆好了,瞧得罗晨曦果然胃口忽然变好了,更是高兴得跟捡了元宝似的,连连道:“想不到生气还能让你胃口变好,不然明儿我让裴瑶再来?” 说得罗晨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是别了,我怕到时候我会被她恶心得连前几日的胃口都不如,毕竟这么恶心的人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被恶心一次两次的还能忍,次数多了,可就要命了!” 可惜等申时睡了午觉起来,罗晨曦又吐了,季善叹气之余,只也能祈祷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儿,好让她早些熬过这段煎熬的日子了。 如此到了三月初八,春闱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大早起来,草草用过早饭后,沈恒与孟竞便带着焕生杨大等着看榜去了,却是一直到快要交午时了,都没有回来。 季善不由有些着急了,忍不住与罗晨曦道:“不会是都没中,受不了打击,所以去哪个僻静的地方躲着,或是喝闷酒去了吧?” 罗晨曦心里也急,嘴上却是道:“不会的,师兄和孟举人肯定都能中。不是说一般都是巳时过后才正式放榜吗,这才半个多时辰呢,就算师兄他们看了榜立时回来报喜,也得至少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吧,何况贡院外肯定挤得不得了,他们也少不得遇上了熟人要应酬几句,午正能回来都算好了的,所以善善你别急,再等等吧。” 季善吐了一口气,道:“我倒也不是盼着你师兄一定要中,他还这么年轻,以后还多的是机会,我反正一点都不急。可我怕他承受不住打击,当初他考童生就是因为紧张,因为承受不住压力,才会……之后倒是算得上顺风顺水了,可我又怕正是因为这几年太顺了,他抗打击的能力又变得跟当初一样了……” 罗晨曦忙道:“不会的,师兄如今比我第一次见他时,可成熟沉稳多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不然我让丁有才多带几个人,出去寻一寻?相公也是,往常这时候,早交了班回来了,今儿却是一直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儿,不然也好让他去找师兄啊。” 季善见罗晨曦也急起来,那她便不能再急了,忙笑道:“妹夫公务繁忙,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晨曦你别急,我也不急,我们都再耐心等等,再等一会儿还没有消息,再打发人去寻好不好?红绫,让厨房做两碗杏仁露来……” 红绫便应声出去了。 却只片刻过后,已折了回来,一边跑一边还欢天喜地的叫着:“少夫人、大舅奶奶,大舅爷中了,中了——” 季善的心立时“砰砰”直跳起来,猛地站起来便连珠带炮的道:“真的吗?大舅爷中了多少名?是哪里来的消息?不会弄错吧?” 红绫忙笑道:“大舅爷中了第八十九名,是大爷才打发人回来送的消息。说是大爷今儿交班迟了些,出宫便正好遇上放榜,路让堵住了走不动,大爷便索性往人堆儿里寻大舅爷去了。是大爷寻到大舅爷后才放的榜,怕少夫人和大舅奶奶在家担心,大爷便打发人先赶着回来报喜,让家里先预备下焰火爆竹和赏钱,只怕报喜的官差待会儿就要到了,所以断不会有错的。恭喜大舅奶奶,恭喜少夫人!” 屋里其他人见红绫说完,便福了下去,忙也都跟着福了下去,齐声道:“恭喜大舅奶奶,恭喜少夫人!” 季善这才确信沈恒是真的中了,欢喜得鼻子霎时发起酸来,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还是罗晨曦先欢喜的说道:“都起来,等回头送走了来报喜的官差们,再给大家伙儿打赏,全家上下所有人都有,还都是重重有赏!现在先别愣着了,准备焰火爆竹的准备焰火爆竹去,准备赏钱的准备赏钱去,再让厨房随时待命,不行就去酒楼叫席面,叫帮厨的,以防待会儿会有客人来贺喜!” 屋里众丫头婆子也都笑嘻嘻的应声站了起来,“少夫人放心,我们这就去准备,管保办得风风光光的!” 霎时让整个屋里屋外都满是欢腾与热闹,方让季善醒过了神来,忙笑道:“不止你们少夫人,我也重重有赏,这么大的喜事,就得全家上下都一起高兴庆祝才是!” “多谢大舅奶奶。”众丫头婆子的欢呼声便越发能掀翻房顶了,好一会儿才随着人散去,平息了下来。 罗晨曦这才笑逐颜开的与季善道:“怎么样善善,我就说师兄一定能中吧?这不就真中了,这下你总能安心了吧?师兄可真是能干,一次就中了,这么年轻的进士,怕是不好找吧,师兄又长得好,指不定回头殿试时皇上见了一高兴,就点了师兄做探花郎呢?那我可就是新科探花郎的妹妹,善善你就是新科探花郎的夫人了,还不定要让满京城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羡慕妒忌恨呢!” 季善忙笑道:“你师兄不过就是这次运气比较好罢了,可不敢肖想探花郎,总归得等殿试过了才知道,如今还是低调谨慎些的好。不过他既已经中了,那殿试时只要不出意外,肯定怎么着都能榜上有名了,我这悬了这么久的心,如今倒是总算可以放心了。” 罗晨曦笑嘻嘻道:“善善你这也太谦虚了,师兄若不是学识过人,就算运气再好,那也中不了啊。不过你说得也对,就算这会儿是在家里,我们也还是低调谨慎些的好。啊,这样天大的喜事,很该立时写了信,快马加鞭送回会宁去,让爹也跟着高兴高兴才是,红绫,快给我备文房四宝去……” 季善忙劝阻道:“还是等你师兄回来了,让他给恩师写信吧,你如今可不宜劳神,横竖怎么着也得明儿才能把信送出来,那早一两个时辰,晚一两个时辰的,也没什么分别的,对不对?” 说得罗晨曦点起头来,“倒也是,那就等待会儿师兄回来了再写吧。” 季善忽然想到还没问孟竞考得如何,忙问红绫,“妹夫打发回来报喜的人可有说孟举人中了吗?我方才太过高兴,竟忘记这一茬儿了。” 罗晨曦忙也道:“是啊,孟举人考了多少名呢?应该也中了吧?” 红绫迟疑道:“倒是没听大爷打发回来的人说孟爷中没中,想来,怕是没中……吧?我马上着人去问一问啊。”说完屈膝一礼就要往外去。 “不必了。”却让季善给叫住了,“报喜的人既没说,只怕孟举人应当就是没中,还是别问了,总归待会儿就知道了。” 罗晨曦皱眉道:“看来应当是没中,不过本来考几次都不中的人也是大有人在,反倒一次就中的人凤毛麟角,孟举人也只好三年后再战了,总归他还年轻。若是他要留在京中念书,只要他愿意,大可一直住在我们家里,好歹都是一个地方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复又高兴起来,“万幸师兄一次就中了,若是回头再能考中庶吉士,进翰林院,善善你们便不用回会宁去了,那就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样一来,爹又该怎么办,他一个人留在会宁,我也不能放心啊……” ------题外话------ 因为今天生日,想给自己放一天假不码字,且5月3号要精品,但又正值放假,有其他安排,必须提前存稿,所以打今天开始到5月2号,都要少更一点点,然后5月3号-5月6号万更哈,请大家继续支持,么么哒o(* ̄︶ ̄*)o 再就是,已经月底了,又难得生日,大家有票吗?o(* ̄︶ ̄*)o 第二百八八回 高兴 在罗晨曦的一时欢喜一时发愁中,沈恒与赵穆、孟竞回来了。 季善忙扶着罗晨曦迎了出去,就见赵穆自不必说,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便是孟竞,也满脸是笑,反倒沈恒脸上瞧着一派的平静,平静得都有些木木的了。 想是反射弧太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真的中了,以致还没开始欢喜? 季善想着,已听得赵穆道:“恭喜嫂嫂了,兄长高中了第八十九名,方才看榜时,我特地留心看了下,就难得瞧见一个比兄长更年轻的中了的,回头殿试时,兄长肯定名次还能靠前些,真是可喜可贺!” 季善忙回过神来,笑道:“同喜同喜,若非这些日子有妹妹妹夫的照顾,让相公能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的备考,他也肯定考不了这么好,回头可得让他好生敬妹夫几杯才是。” 说完上前轻推了沈恒一把,沈恒便也道:“是啊,回头我可得好生敬妹夫几杯,聊表谢意才是。” 话倒是说得很得体,人却仍有些木木的。 赵穆已笑道:“兄嫂这话也太见外了,我们还是不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就别说这样的两家话,是吧孟兄?” 一旁孟竞笑着点头道:“可不是吗,子晟兄与嫂夫人就别跟大姑爷见外了,没见连我都一点不见外么?” 季善犹豫片刻,还是问他道:“孟二哥,不知……你考得如何?” 孟竞笑容僵了一下,才笑道:“我技不如人,只能三年后再战了,但换个角度想,三年后再战总比点了三榜同进士强吧,谁不知道同进士等同于‘如夫人’呢?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同进士那也比我强多了,我就是苦中作乐罢了……横竖我年纪也还不算大,再苦读三年,不信不能跟子晟兄一样金榜题名!” 顿了顿,又笑道:“正好我收拾收拾,便可以回去安心成亲了,虽没能金榜题名,同样也是人生四大喜嘛。” 赵穆闻言,哈哈笑道:“可不是,洞房花烛夜一样是人生四大喜,甚至在我看来,比金榜题名还要喜。可惜会宁离京城太远,我们肯定赶不及现场去道贺,吃孟兄的喜酒,只能提前送上贺礼,等孟兄携了嫂夫人再次进京时,再补喝这杯喜酒了。” 孟竞拱手笑道:“放心,这杯喜酒一定少不了大姑爷和子晟兄的,所以,贺礼也请提前准备好,还要厚礼才成,薄了我可不依的。” 赵穆见他不自怨消沉,也没有好些读书人都有的酸气,越发欣赏他,笑道:“放心放心,一定是厚得不能再厚的厚礼。便是孟兄想进国子监读书,我也定会尽力替你实现的,届时你正好带了嫂夫人也住到家里,那日日有嫂夫人和嫂嫂与娘子作伴,我就真是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了!” 孟竞未置可否,只笑道:“如今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且等到了那时候再说吧,我就先谢过大姑爷的好意了。” 顿了顿,“我得回房写信送回会宁,好让家里提前准备一些事了,就先不奉陪大姑爷和子晟兄了,等晚些时候,子晟兄忙完了,我再清清静静的陪你和大姑爷吃酒啊。” 赵穆与沈恒都知道他面上虽看似豁达,心里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难受失落?那种‘欢喜与热闹都是别人的,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的感觉,他们也都体会过,自然很能体会他此刻的感受。 因忙都道:“那孟兄快去忙你的,别误了你的正事,晚间我们再一起吃酒。” “彦长兄快去吧,等先忙完了你的正事再说,自家兄弟,酒什么时候不能吃呢……” 孟竞便笑着又冲二人拱了拱手,再与一旁的季善和罗晨曦打了个招呼,“那少夫人、嫂夫人,我就先失陪了啊。”,方转身自去了。 等转过弯,确定后边儿的人再也看不到自己后,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下去,甚至还想哭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有大半考不中的心理准备,大不了三年后又再战便是,考一辈子也只是个举人、秀才甚至童生的人大有人在,他这个年纪便已是举人,还是一次就考中的举人已经很不错了。 可当确定红榜上的的确确没有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孟竞心里还是如坠深渊,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他也自信学识并不差,会试考完后感觉也还可以,怎么还是落榜了呢? 偏偏他落榜的同时,子晟兄却高中了,还是第八十九名的好成绩,他怎么就那么好的运气,已经娶了那么好的娘子,科考之路还如此的顺风顺水呢?老天爷也太厚待他,太偏心他了吧? 孟竞在那一刻,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自己心里对沈恒的嫉妒。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那嫉妒已经烟消云散了,子晟兄能考中,就说明他学识确实胜过他,他人品德行又都那么好,他不中谁中?总算他们两个中还有一个中了,要是两个都没能中,全军覆没,那岂不是更惨呢? 他有个新科进士好兄弟,回头说起来也面上有光不是? 最重要的是,嫂夫人那么好的人儿,本来也该夫荣妻贵,凤冠霞帔,自此都过好日子才是…… 孟竞想到这里,又抬头望了一会儿天,虽然心里还是免不得失落,但总算好受了些。 大不了三年后再战便是了,大姑爷不是说了,能帮他进国子监吗,不信去国子监再进学三年,他还不能有所进步,既然他天赋运势不如子晟兄,那就加倍的努力便是,什么大不了的! 一直到孟竞的背影消失不见了,季善方皱眉道:“孟二哥心里这会儿怕是很不好受,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回屋去,真的好吗?人一闲下来,一安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很该找点儿别的事,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的。” 赵穆闻言,忙笑道:“嫂嫂不必担心,孟兄眼下最需要的,只怕就是安静了,我有过类似的经历,非常明白他的感受,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本来科考失利也是每一个读书人都要经历的,人一辈子也免不了这样那样的挫折,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像兄长,当初不就几经磨难,甚至差点儿连性命都赔上了,才终于有了如今的顺风顺水吗?孟兄也不是那等钻牛角尖的人,我相信他很快能想通的。” 沈恒也道:“善善你就别担心了,就像妹夫说的,彦长兄眼下最需要的便是安静,所以给他一点时间吧,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得要时间来接受消化不是?等心里接受了,缓过来了,自然人也就恢复如常了。况他学识是没问题的,也就欠点儿火候,欠点儿考运而已,三年后定能高中,这点自信,这点扛打击的能力,我相信他还是有的。” 季善听得缓缓点头道:“倒也是,那就让他安静一会儿,回头你再慢慢儿的开解他吧。不过你才说不管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得要时间来接受消化,那你现在消化了吗?我瞧你一直木木的,不会是高兴得傻了吧?” 一旁罗晨曦笑着插言道:“师兄哪有木木的,再说这么天大的喜事,师兄就算高兴得傻了,那也是应当的,难道善善你不高兴呢,你方才乍然听得好消息,不也高兴得站着动也不动,话都说不出来么?” 季善失笑,“得,我也就顺嘴这么一说而已,立马就护上了,果然你们才是亲兄妹,我是外人,总成了吧?” 罗晨曦笑道:“我可从没拿你当过外人,而是一心拿你当内人,就怕师兄不乐意……好了,我们别在这里站着了,且屋里去说话儿吧,不过报喜的官差怎么还没来呢?我还等着爆竹鞭炮齐鸣,让家里好生热闹一下,也让左邻右舍都知道,我们家舅爷高中了呢!” 赵穆忙笑道:“怪我怪我,我平日里也没大关注过这些事儿,还是等打发回来报喜的小厮都走了,才听旁边的人说会试放榜官差是不到家里报喜的,要等殿试后才报。因为殿试的名次与会试虽总体出入不会太大,到底还是会有区别,万一会试的前三名殿试后没能点一甲,状元榜眼探花都另有其人,岂不是太尴尬?所以今儿不会有官差来报喜哈,要等殿试放榜当日,官差才会登门。” 罗晨曦讶然道:“是吗,还有这样的事儿呢,我竟不知道。那今儿岂不是放不成焰火爆竹了,我还特地吩咐人多买些回来呢……好吧,等殿试后再放也是一样的,反正好饭不怕晚嘛。” 赵穆笑道:“今儿一样也可以放嘛,兄长既会试都是八十九名了,殿试肯定名次只有更靠前的,我们提前高兴一下也不为过。来人,去把今儿买的焰火爆竹都放了,等放完了再去买更多回来,殿试放榜当日再放!” 自有人答应着去了。 沈恒忙道:“妹夫,其实不必急于这一时,让有心人瞧了去,少不得说我们得意忘形,且彦长兄还在家里,让他听见,心里还不定会是什么滋味儿……” 赵穆摆手笑道:“兄长其实不必顾及那么多,人生四大喜之一,就算小小的得意忘形一下又怎么了?方才咱们回来的路上,不也听见好些地方都在放鞭炮吗,定然也是因为家里有人高中了……你听你听,这会儿还正有人放呢,别人既放得,咱们自然也放得。至于孟兄,我相信他心胸不会那般狭隘的,等晚间我们陪他好生喝一场,一醉方休,等明儿醒来,便又是一条好汉了!” 季善听他说得有趣,也笑道:“是啊,不就放个鞭炮焰火吗,本来也是想放就放的,管别人怎么想呢,相公你就别顾忌这顾忌那的了,今儿可是你一辈子就一次的大日子,咱们怎么高兴都不为过。不过晨曦肚子里的孩子可受不得惊吓,我们还是先进屋去吧。” 沈恒这才点头笑道:“好吧,只要大家都高兴,那就放吧。可惜恩师不在京中,得过些日子才能收到好消息,不然就更好了。” 罗晨曦忙道:“师兄,我和善善先还说要写信明儿一早就送回会宁去,告诉爹好消息呢,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啊……” 一家子说着话儿,进了花厅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随即响起,让整个赵家都越发的热闹喜庆了。 等鞭炮放完,也到午膳时间了。 虽今儿没有官差和客人登门报喜道喜,罗晨曦还是很高兴,不但立时兑现了给阖府上下的承诺——所有人都赏两个月月钱,季善也所有人都赏了一个月月钱,又给所有人中午都加了两道菜。 自然夫妻兄妹郎舅四人的午饭也很是丰盛,不但沈恒与赵穆喝了不少的酒,季善也陪着喝了不少,只有罗晨曦没被允许喝酒,而是以茶相待,但她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懒得计较这些个小节了。 当然孟竞的午膳季善也没忘记,特意让厨房做了几个清淡爽口的天泉当地的家常菜送去孟竞院里,就算他受了打击,满心的沮丧与失落,饭总是要吃的。 一时饭毕,季善见沈恒与赵穆都有了几分酒意,再想到赵穆昨晚可在宫里当了一宿的值,上午又一直撑着没睡觉,哪还撑得住?关键晚间只怕郎舅两个还要接着喝。 遂与罗晨曦打过招呼,便扶着沈恒先回了自家院里去。 回到屋里,季善便忙往青梅打了热水来,又让杨柳铺床去,打算先安顿沈恒好生睡一觉。 不想沈恒却忽然一把抱住了她,大着舌头有些含混不清的道:“善善,我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之前一直有些木木的,觉得是在做梦,怕醒来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所以也不敢太高兴,这会儿终于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高兴,高兴得简直都快要飘起来了!” 一边说,一边更是抱起季善便旋转起来。 唬得季善忙叫道:“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头要被你转晕了……而且屋里还有人呢,停下,你快停下……” 沈恒却又转了几圈,才傻笑着放下了她,“你说杨柳吗,她早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也肯定不会再进来,还会拦着青梅不让她进来,真是个好丫头,回头我可得重重赏她才是。” 季善忙四下溜了一圈,果见杨柳不知何时已出去了,方松了一口气,捶了沈恒的胸口一拳,嗔道:“亏得杨柳有眼色,不然多不好意思……我也以为你真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呢,方才跟妹夫喝酒时都还那么稳得住,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哎呀,头还是好晕,你快扶我坐下……” 沈恒忙依言扶她到桌前坐了,等她缓了一会儿,应当没那么晕了,方笑道:“我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一直觉得像是在做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咝……”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一把掐在了手臂上,痛得龇牙咧嘴的,“现在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吧?” 忙笑道:“我方才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不是跟你说吗?善善你不知道放榜那一刻我心里有多紧张,虽然自己感觉考得还行,但不到放榜那一刻,谁能知道行不行呢?总算我没有辜负恩师的一番教诲与期望,没有辜负爹娘和你这些年的辛苦,也没有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我这会儿都恨不得大叫大嚎几声,来抒发一下心里的高兴了!” 季善忙道:“你可别嚎别叫,晨曦如今怀着孩子呢,妹夫也累了一夜,这会儿肯定都睡了,你可别扰了他们的好梦。还有孟二哥,你好歹也要顾及一下他的心情和感受。” 沈恒就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我也就嘴上这么一说而已,不会真叫的,不过我这心里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得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行……不然我们来个白昼……那啥?横竖床已经铺好了,我也肯定怎么都睡不着的,要不……” “呸!” 让季善啐了一口,“你也知道现在是白昼呢,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既然睡不着,那就给恩师和家里爹娘都写一封信,明儿一早送出去,也好让恩师和爹娘都高兴高兴。方才吃饭时,妹夫不是说,要等殿试后,朝廷才会一层一层的放下放榜吗,殿试是十日后,到时候消息送到会宁,又得十来日,咱们的信肯定能先到,哪怕能让恩师和爹娘先高兴一日也是好的,况恩师和爹娘也肯定更愿意看到你的亲笔信,而不是官方的喜报。” ------题外话------ 谢谢昨天亲亲们的祝福和票票,非常非常爱你们,么么哒^_^^_^^_^ 第二百八九回 莫欺少年穷 沈恒闻言,知道自己白昼那啥的心愿是实现不了了。 只得委屈道:“好嘛,写信就写信嘛,索性今儿就写好了送出去,那恩师和爹娘便能早一日收到了。可惜我们这会儿不能回去,不然就能亲眼瞧一瞧恩师和爹娘到底有多高兴了……哦,对了,二姐夫也才府试了,算着时间也该放榜了,也不知道二姐夫这次考得怎么样?要是二姐夫这次也能中,家里可就双喜临门了,爹娘怕是更得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吧!” 季善笑道:“等恩师收到你的信后,肯定会给你回信的,届时自然就知道二姐夫有没有中了。那我给你磨墨去啊!” 说着就要往书案那边去。 却让沈恒给一把拉住了,“善善,你确定真的不睡一会儿吗?我忽然发现我还困,头也好晕,肯定是酒意上头了,要不我们还是一起睡个午觉,起来了再写信吧?” 季善好气又好笑,“别扯什么酒意上头,你老老实实给我写信吧你,那晚上还能……,不然可别怪我啊……” “可我现在就想……我心里真的太激动了,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写信……好不好嘛?” “先写信,也不要再讨价还价……这样总行了吧?不要再得寸进尺啊……好好好,再亲一下……再不乖,咬你了啊……” 夫妻两个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到书案前,一个坐下提笔,一个则站着磨墨,开始写起信来。 却是才开了个头,就听得杨柳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大爷、大奶奶,才丁嫂子让人过来报信儿,说是裴二爷来了。” 季善就看了沈恒一眼,道:“二哥多半也去看了榜,知道你中了,所以特地来道喜的,倒是难为他,一直到今儿才再次登门。” 沈恒揶揄道:“这不是知道妹妹妹夫都不好惹,所以轻易不敢登门,好容易等今儿终于有正当的理由了,才敢再来么?你待会儿可别再一口一个‘二爷’的了,不然二哥怕是再也不敢登门了。” 季善呵呵,“说得跟先改口叫‘二爷’的人是我一样,不是你先改口的,我为了体现夫唱妇随,不拆你的台,才也跟着改口的吗?这会儿你倒当起好人来……行了,别贫了,收拾一下快点儿见二哥去吧,省得他等急了。” 夫妻两个遂净了手,又整理了一下衣妆,方去了前面花厅,虽知道裴瑶这次肯定不敢再来了,瞧得花厅里果然只有裴钦一人,还是双双松了一口气。 裴钦瞧得夫妻两个满脸是笑的进来,沈恒还一开口便是:“二哥来了,莫不是也打发人去看了榜?可真是让二哥费心了。” 也是松了一口气,忙起身笑道:“妹妹妹夫来了,我就是一早便打发人去看了榜,知道妹夫中了,高兴得不得了,所以过来瞧瞧。妹夫可真是好才学,这么年纪轻轻,已经是进士老爷了,连我都与有荣焉呢!” 说完看向季善,有些小心翼翼的笑道:“妹妹今儿气色倒好,定是因为妹夫高中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季善见他一副惟恐自己再也不理他了的样子,暗叹了一口气,点头笑道:“这么天大的喜事,我肯定高兴啊,所以在二哥来之前,我们家里不但已经放过一大堆爆竹鞭炮了,我还给妹夫家所有下人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让大家都沾沾喜气。本来还想着,要打发人去告诉二哥和夫人这个好消息,没想到二哥就先来了,倒是正好了。” 裴钦这才一下子笑开了,总算不止妹夫,妹妹也还肯叫他‘二哥’,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夫妇还是愿意认他这个二哥的,并没有因之前的事就真恼了他,再不与他往来了,他悬了这么多日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裴钦因忙道:“这么高兴的事,是该让尽可能多的人沾沾喜气才是。我知道好消息后,便立时打发人出城去禀告母亲了,这会儿母亲应当也已知道了,肯定高兴得什么似的,等回头妹妹妹夫得闲了,定要去别庄与母亲同乐一日才是……你们放心,定不会再发生上次的事了!” 季善笑道:“什么上次的事,我和相公都早已忘了,是吧相公?倒是我们上次去看夫人时,才说过很快又要去的,没想到却一拖又是十来日,夫人肯定都恼我们了吧?二哥也是,怎么也不说早些登门,催着我们一点儿呢?” 裴钦怎么好说自己因为后悔与愧疚,压根儿没脸登门,也怕季善和沈恒根本不见他,甚至会觉得他胡搅蛮缠,越发厌恶远离他? 也就今儿有了正当的理由,他才敢来,万幸来对了……忙笑道:“都是我不好,这阵子公务琐事都忙,也没去看望母亲,不然肯定约了妹妹妹夫一起去了,那过几日我们一起去吧?” 季善“嗯”了一声,“好啊,等二哥定了时间,便打发人来与我们说一声吧。最好把嫂子和侄儿带上,大家热闹一日,夫人肯定高兴。” 裴钦忙点头,“好,我回去就安排,最好就这两三日内,回头妹夫还要准备殿试,可别耽误了妹夫的正事才是。妹夫会试既能中,学识自是不必说,偏人还生得好,殿试时名次肯定只会更靠前的,指不定,会被皇上点为一甲探花都说不定,那可就真是太厉害了!” 沈恒笑道:“怎么二哥也这么说?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不过就是运气罢了,殿试时别说能名次更靠前些了,能保持现在的八十九名,已经很知足了,更不敢肖想探花,二哥就别笑话儿我了。” 裴钦笑道:“这怎么会是笑话儿呢,我说的可是实话,历来探花都是青年才俊,妹夫难道不是么?总归等殿试放榜时就知道了。就是殿试的技巧和该注意些什么,不知妹夫可知道?不然可有哪位长辈能够指点你一二的?” 沈恒皱眉道,“家师倒是能指点我,可他老人家远在会宁,妹夫交好往来的也不是宗室就是武官,我还真有些为此事犯愁。不过也没关系,那么多榜上有名的,总不可能个个儿都有亲长指点如何殿试吧?还不是主要靠自己临场发挥,随机应变,我届时会多多注意,不让自己紧张失仪,会尽可能发挥正常水平的。” 虽然殿试听说是在太和殿那样宏伟庄重的地方,皇上还会亲临,他肯定免不得紧张,但也不是他一个人参加殿试,还有那么多人一起,不可能就他紧张,别人不紧张,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平常心对待也就是了。 裴钦已道:“靠自己临场发挥随机应变怎么够,肯定还是得事先便知道该注意什么,避讳什么,做到心中有数,才能越发从容啊。” 说着咳嗽一声,“咳……那个妹妹、妹夫,其实父亲也已知道妹夫高中的好消息了。父亲的意思,想让妹夫去见他一面,他虽没殿试过,到底为官多年,基本的还是知道的;再不然,还可以带了妹夫去拜访一下几位殿试过的同僚,以便妹夫届时能考取更好的名次。不知妹妹、妹夫意下如何?” 阜阳侯与裴二老爷虽去年答应过与季善沈恒自此井水不犯河水,双方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交集。 可春闱是大事,他们纵不刻意关注也不可能不知道,况季善与沈恒此番进京后,便去别庄看望了裴二夫人的消息他们也多少有所耳闻,自然而然对春闱又多了两分关注。 但老兄弟两个都不看好沈恒一次就能中,进士要是那么好考,也不会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了,况沈恒还出身寒微,说穿了寒门又能出几个贵子的? 方方面面都没法儿跟大族世家的子弟相比,自然也不可能越过大族世家的子弟们,一次就考中,当初沈恒能一次便考中举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烧了八辈子高香了! 到那时,看他还怎么狂,怎么恃才傲物,以为自己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挣来,届时他就知道侯府这样一座大靠山,于他意味着什么,当初他又拒绝了什么,是多么的天真和愚蠢了…… 阜阳侯与裴二老爷都等着沈恒与季善痛哭流涕的去侯府,说他们错了,请求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一定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了。 万万没想到,沈恒他竟然真的一次就中了,名次还不错,只要殿试稍微发挥得好一些,他又年轻,长得也不错,那名次往上升个十几名、几十名,甚至直接就点了探花也不是不可能! 阜阳侯与裴二老爷这下稳坐不住钓鱼台了。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莫欺少年穷”呢,他们以为人家不可能一次就不中,人家便立时考中了给他们看,可见果真是个才气过人的,难怪敢恃才傲物,因为人家的确有那个底气。 那谁能保证十年八年以后,他不会飞黄腾达,侯府反而要求到他名下? 短暂的惊讶、不悦还有隐隐的后悔……总之就是情绪复杂后,阜阳侯与裴二老爷老兄弟两个一商量,都觉得既然本来就是自家的女婿,那当然得趁早拉拢,为自家所用,为自家谋利才是。 不然还任由别人给拉走了,任由别人捡这个现成的便宜去不成? 裴二老爷还有几分惊喜。 他自己因为只是举人出身,虽然如今还算年轻,但仕途其实已经看得见的到头了,入阁拜相更是想都不敢想;而他的儿子侄子们,也都不是读书的料,便是他如今最寄予厚望、所以一直亲自教养的幼子裴钥,估计也就一个举人到头了。 却不想,他半路掉下来的女婿,却是个天生读书的料子,这么年纪轻轻,便已经是进士了,只要好好栽培,好好提携,将来不愁不能入阁拜相,位极人臣啊! 裴二老爷立时着人叫了裴钦到跟前儿,如此这般吩咐起来,当然,他知道裴钦与季善沈恒走得近,兄妹间已处出了真感情,自己若是说得太多,裴钦只怕反倒不会听他的。 便只说要指点一下沈恒届时该怎么殿试,不然带沈恒去拜访一下他的同僚也行,料想仅只如此,沈恒肯定不会拒绝,毕竟那是实实在在的为他好,不是吗? 一来二去的,感情自然也就修复了…… 所以才会有了裴钦眼下这一说,裴钦虽觉得自家父亲与伯父明明答应了不会再与季善沈恒有任何交集的,如今却出尔反尔,因为沈恒高中了就见风使舵,实在有些个丢脸、为老不尊。 但想到好歹这事儿的确是为沈恒好,便也没有反对,不过也没与裴二老爷把话说死,只说他试一试,行当然就最好,不行也请裴二老爷不要勉强,愣是让裴二老爷答应了一次不行,绝不会有第二次后,才来了赵家的。 裴钦小心翼翼的说完,便眼睛眨也不眨的观察起季善与沈恒的神情来,想着只要夫妻两个流露出不悦恼怒了,他立马出言相劝补救,若真不行,便也罢了,横竖他也没与父亲把话说死。 就见季善脸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不悦的人反倒是沈恒,直接道:“原来二哥今日过来,还带着任务的?我还以为,二哥单纯只是为我们高兴,只是单纯来道喜的呢!” 裴钦满脸的尴尬,忙道:“不是不是,我真是单纯来给妹妹妹夫道喜的,这事儿不过只是顺带的罢了,毕竟父亲有命,我也不能不从。但我已经与父亲说好了,若妹妹妹夫不愿意,此事就到此为止……妹夫放心,我知道回去怎么与父亲说了,不会再因此打扰你们的。” 沈恒这才缓和了脸色,道:“那我就先谢过二哥了。二哥的好意我也明白,毕竟殿试真的是大事,你也是为了我和善善好;只是侯府除了夫人与二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我们不论是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都不愿与之沾上一分一毫,不然将来指不定哪日就被卖了,还要我们帮着数钱呢,届时我们再来后悔,可就迟了。所以还是一开始便明哲保身的好,还望二哥体谅。” 他们对善善的无情与无耻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也正因为他们对善善都太坏,他才更要加倍的对善善好,在这件事上,他要做个一辈子都记仇的人,怎么可能被侯府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打动? 他将来一旦得了势,不打击报复他们,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与宽容。 何况侯府的恩惠是那么好得的吗,将来势必要让他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去偿还,他除非疯了,才会自己给自己挖坑,自己把自己埋坑底呢! 季善在这件事上,自也不会拆沈恒的台,拖他的后腿,他可都是为了她,才会如此坚定决绝,有捷径也不走,偏要去走弯路,让自己更苦更累,也在所不惜的,得夫如此,她复何求? 因也道:“二哥是为了我们夫妇好,我们知道,可别人到底是为我们好,还是另有居心,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所以我们宁愿走弯路,宁愿碰壁,也不愿为难自己,希望二哥明白。” 裴钦见夫妻两个态度都这般坚决,知道事情没得回转的余地了,想到当初自家亲长们的过分,也不怪妹妹妹夫不能原谅。 忙笑道:“我明白我明白,妹妹妹夫放心,回去后我知道该怎么与父亲和大伯说,也会让他们不要再试图打扰妹妹妹夫清净的。只是这样一来,妹夫的殿试,可就真只能靠自己了……” 沈恒笑道:“那也未必,且再想想别的法子吧,实在不行了,我就靠自己呗,总不能给我滑到三甲同进士去吧?只要还是两榜进士,便不错,二哥就不必担心了,我心里有数的。时辰也不早了,二哥还有事儿要忙吗?若是没有,不如留下用来晚膳再回去,我们郎舅加上我妹夫和我另一位至交好友,我们好生喝几杯。” 难得沈恒相邀,裴钦自不会拒绝,欣然道:“好啊,那我就厚颜留下,先讨妹夫一杯喜酒喝了,等回头殿试放了榜,我们再喝一场,好生高兴高兴。” 待季善给他和沈恒都添了热茶,才又咳嗽一声,道:“再就是上次的事……我回去已经与大伯父和父亲说过了,大伯父和父亲都很不悦,大伯母次日还特地打发了嬷嬷去长公主府申斥她,让她以后不许再发癫,也让她无事不要再回侯府,想来以后她不会再有机会给妹妹妹夫添乱,膈应你们了,你们尽可放心。” 第二百九零回 探花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阜阳侯与裴二老爷岂会被裴瑶那点子雕虫小技给糊弄住? 什么都是裁云因为打小儿的感情所以心疼裴瑶心苦,也因为妒忌浣纱,想压浣纱一头,才会自作主张,裴瑶事先压根儿不知情,等知情后也是勇于承担责任……这些戏码在老兄弟两个看来,简直拙劣得不能再拙劣了! 自然都是勃然大怒。 为了保住自家的秘密,从而保住自家的脸面利益,连他们当家作主的人尚且只能向季善沈恒妥协了,她裴瑶最该夹起尾巴做人的人,反倒还敢上蹿下跳,上赶着作死? 便是裴二老爷向来还算心疼裴瑶的,都忍不住生气。 你都已经什么都有了,而那些本来都不属于你,等秘密曝光后,亲长也没把你怎么样,而是让你能继续拥有一切,继续风光大嫁,对你已经是念足情分,仁至义尽了,还想怎么样? 竟还要去妒忌那被你抢走了一切的人终于得到了的一点点小温暖,简直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再想到与妻子之间还因为这些个破事儿,弄得相濡以沫了几十年,临到老来,还差点儿反目成仇,裴二老爷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以在阜阳侯夫人打发嬷嬷去长公主申斥了裴瑶一顿后还不解气,又让裴二奶奶特地跑了一趟,严词警告了裴瑶一番,“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介意赏你一碗药,也不介意断了长公主府这门亲家,总好过将来你继续作死,后果不堪设想!” 才稍微消了几分气。 季善与沈恒闻言,对阜阳侯和裴二老爷知情后会有此做法并不奇怪,他们本来就把利益看得比情义更重,之前是裴瑶能为他们带来利益,能让他们多个长公主府亲家,他们当然护着裴瑶;一旦发现裴瑶极有可能损害他们和侯府的利益,甚至为侯府带来麻烦祸事了,他们自然不可能再护着她! 这本来也是意料中的事,不过季善与沈恒还是觉得挺解气的。 季善因嗤笑道:“没有了侯府给她撑腰,她想来是要至少夹着尾巴做一段时间的人了,多谢二哥了,我还以为你也会选择让事情到此为止,不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了呢!” 裴钦让她说得再次尴尬起来,“我已经错了一次了,怎么可能再错第二次,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第二次?我倒是时时都顾着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可她呢,她有考虑过丝毫我和母亲的感受,想着万一……我和母亲、尤其是母亲会是如何的痛不欲生吗?她既不拿我当哥哥,不拿母亲当母亲了,我自然也犯不着再拿她当妹妹!” 真的,这几日每每想到善善极有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当母亲的机会,他便悔痛得连心都要碎了,夜里也总是辗转反侧到半夜,都难以入睡,当年就算裴瑶的亲生母亲慌乱中把善善弄丢了,只要她及时禀告了府里,及时报了官,马上就去找人,还是极有可能把善善找回来的。 那她便不用受这么多年的苦,不用连做母亲的机会都没有了,——结果老的害了善善前头十几年不算,小的还想要了善善的命,真的不可原谅! 季善相信裴钦此刻的真心,笑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二哥了,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运。之前每常听那些有哥哥的女孩儿说,有个疼自己的哥哥是多么的好,我还没什么感觉,毕竟我没有哥哥,可如今我知道了,有哥哥果真很好!” 说得裴钦又是心里发热,又忍不住有些羞愧,小声道:“我哪有妹妹说的这么好,我做得远远还不够,但我以后会努力做一个真正的好哥哥的。” 沈恒在一旁“噗嗤”笑道:“二哥干嘛弄得这般严肃,又不是跟长辈上峰奏对,还表决心呢?善善,晚上能吃火锅吗,也好让二哥尝尝你的手艺啊。” 季善白他道,“你自己想吃就明说,干嘛拉上二哥?不过看在今儿你还算争气的份儿上,那就满足的心愿,晚上吃火锅吧。不过你们得在外院吃啊,不然让晨曦那个狗鼻子闻见了,要是吵着非要吃,可就麻烦了,不给她吃吧,她如今害喜厉害,难得有想吃的东西却吃不到,也太可怜了;给她吃吧,又怕她回头吐得更厉害,不然就伤了肠胃……那你陪二哥继续说话儿,我先去厨房看看。” 沈恒忙笑道:“去吧去吧,我会好好儿陪着二哥的,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季善便又与裴钦打了个招呼,“那二哥,我先去了啊。”,方出了花厅,往厨房去了。 沈恒这才冲裴钦拱手道:“这次真是多谢二哥了,善善她嘴上虽说着没有失望没有难过,这些天瞧着也没有任何异样,但我是她的枕边人,岂会不知道她心里还是有难过有失望,只不过都让她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但方才听了二哥的话后,我确信她那些失望与难过都烟消云散了,待会儿我一定要好生敬二哥几杯才是!” 裴钦一下子红了脸,片刻才道:“妹夫再要这么说,我真要无地自容了。都是我不好,当日伤了善善的心,亏得你和善善还肯理我,认我这个二哥,不然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多的我也不说了,总归以后我只加倍对善善好便是了。” 沈恒笑道:“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善善早年太苦了,我巴不得越多人疼爱她,越多人对她好呢!对了二哥,裁云一家还好吧?虽然裁云是助纣为虐的帮凶,我还是觉得她罪不至死,她家人就更不该死了。” 裴钦冷声道:“你嫂子去长公主府时,我让她再次带了话儿,所以她不敢把裁云一家怎么样的,不然她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保不住了?” 顿了顿,“不说这些糟心的事儿了,还是说说别的吧。若殿试后妹夫的名次更靠前,好像就有资格考庶吉士,入翰林院了,是不是?那妹妹和妹夫以后就可以长住京城了,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如今还没想那么远的事,且先过了殿试后再说吧,我喜欢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面对解决,解决了一个便少一个,也能越发专注的解决下一个问题了,总归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儿了。” “妹夫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晚间沈恒、赵穆、裴钦再加一个孟竞,四个男人的饭便是在外院吃的,大家都存了为自己妹夫/舅兄/好友做脸的心,都十分的谦逊,推盘换盏之间,自然气氛也一直都很好。 便是孟竞仍不乏失落的,想着自己此行好歹也累积了经验,下次再考时,便能更从容;也先认识了赵穆,后认识了裴钦,还好生见识了一番京城的繁华阜盛,也算是有所收获,不虚此行了。 至于裴钦与沈恒季善之间是什么关系,孟竞纵隐隐有所猜测,也不会多问一个字,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了。 翌日等沈恒抱着头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 季善见他满脸的痛苦之色,嗔道:“活该,谁让你昨晚喝那么多的,我让丁嫂子去添菜时,说了几次让你们都少喝点儿也不管用,结果喝得二哥愣是让人抬回去的,现在自食恶果了吧?” 话虽如此,还是叫了杨柳青梅去打热水,端醒酒汤来。 如此等沈恒收拾完,又喝了小米粥,总算觉得缓过来几分了,方问季善道:“妹夫和彦长兄都还好吧?善善你怎么没去陪着师妹呢,不用管我的。” 季善道:“晨曦有妹夫陪着呢,我去凑什么热闹?先前过去过一趟,听说她和妹夫都还睡着,便回来了。你现在头还疼吗?要是不疼了,就把给恩师和爹娘的信写完吧,昨儿才开了头,二哥就来了,再拖又是一天,到时候也不用你写信了,喜报都先到了。” 沈恒揉了揉太阳穴,道:“还是隐隐有点痛,不过撑得住。那善善你给我磨墨吧,争取上午就把信大概写完,午间再问问师妹有没有什么要写的,下午就好把信送出去,打明儿起,也好安心准备殿试了。” 季善点头道:“是要好生准备才是,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总不能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那就真是亏大发了。我给你磨墨啊……” 一时沈恒写完了信,等待晾干的功夫,季善方说道:“二哥昨儿说的话旁的还罢了,说你若能事先便知道该注意避讳什么,做到心中有数,才能越发从容这一点,我倒是越想越深以为然,可咱们往哪儿找这样的人去?恩师那几位同科倒是都殿试过,但也不好贸然登门请教……” 沈恒笑道:“昨晚妹夫说过了,这事儿包在他身上,让我别急,他会尽快替我找好人的,所以善善你就担心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季善道,“对了,孟二哥定了什么时候回会宁吗?届时也好托他带些东西回去给恩师,我们怕是最快也得四月底,才能离京了吧?” 沈恒沉吟道:“若我选不上庶吉士,便要外放,是至快也得四月底去了,若选上了……不过恩师更属意我外放,还是尽量争取外放吧,能为百姓做点儿实事,造福一方,也挺好的。” “嗯,恩师也是为了我们好,宦海沉浮,必须得走一步看三步,总归先准备殿试吧……” 下午问过罗晨曦还有什么话要添在信上的,由她口述,沈恒提笔给添上晾干后,便将信装好封好,由赵穆派人送了出去 翌日季善与沈恒则应裴钦之邀,去了一趟裴家的别庄上,看望裴二夫人。 裴二夫人早知道沈恒高中之事了,今儿终于见到人了,又见沈恒待季善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与有荣焉之余,更是欣慰不已,午膳时一直都在给沈恒夹菜,惟恐饿着了他。 还几次问沈恒穿多大的鞋,要现给他量尺寸做鞋袜衣裳。 惹得裴钦与季善都假意抱怨,“果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哈,母亲这分明就是有了女婿,就忘了儿子了!” “有了女婿忘了儿子算什么,连女儿都顾不得了,儿子自然更得靠后了!” 说得裴二夫人直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有些想哭,虽然女儿还是叫她‘夫人’,但言语间已自认是她的女儿了,那离她改口叫她‘母亲’那一日还会远吗?纵她一直不改口,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她又何必拘泥呢? 兼之还有裴钦的儿子在一旁童言童语的凑趣,气氛便越发的热闹温馨了,母子祖孙三代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只有范妈妈面上虽一直在笑,心里却一直都沉甸甸的,尤其瞧得季善从头至尾都没事儿人一样的逗裴二夫人开心,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对裴二夫人的关心与孝顺,可不是那些个嘴上说得再甜,心里却满不是一回事儿的人能比的。 范妈妈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这么好的小姐,却偏偏被那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贱人给害了一辈子,结果贱人虽死了,她亲生女儿又来了,还妄图谋害小姐的性命,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骨子里就不是好东西! 她以后可得时不时的提醒着夫人,要对小姐更好,对某人越发疏远,越发提防着才是…… 从别庄上回来后,沈恒便开始全心投入到了准备殿试中。 只除了期间由赵穆带着出了一次门,去拜访了一位翰林院的大儒,花费了大半日时间以外。 季善知道他身心都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也不愿打扰他、分他的心,特意吩咐了自家院里所有人,做任何事都必须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声音。 不过这一点其实不用她吩咐,院里的人也都知道,很快更是全家人都默默达成了共识一般,每日来往做事都是安安静静的,连闲聊的人都少了许多,整个家里一时间都处于一种安静中透着紧张的情形。 孟竞也在此期间改了主意,先不回去了,而是改为了等沈恒殿试放榜后再走,“不然势必得等到了会宁后,才能知道子晟兄殿试的名次,才能为子晟兄高兴,那我岂不是得抓心挠肺一路了?倒不如等放了榜再走,横竖也多耽误不了几日。” 对此季善与赵穆罗晨曦自然都欢迎之至,赵穆怕孟竞闲着无聊,还特意抽时间带他出门游玩了一日。 如此到了三月十八,赵穆与孟竞一早便送沈恒去了通往殿试的太和殿的必经之路——东华门外。 余下季善与罗晨曦在家里都是坐立难安,就怕沈恒万一太紧张了,以致发挥失常。 季善心里比罗晨曦还要更紧张些,三月的天儿手心里都是一阵阵的冒汗。 考虑到罗晨曦如今的身体状况,还得强迫自己尽量不表露出心里的紧张来,索性找了话题与她闲聊,“看来晨曦你那婆婆这次是真遇到对手了,才会接连两次你去请安都没见你,肯定是顾不上了!” 罗晨曦也尽量压制心里的紧张,笑道:“那边心计手段都要甩她一大截,她也就占了个王妃的名头而已,王爷心又早偏了,真斗起来,她自然不是对手。昨儿我还听相公说,前几日她才跟王爷大吵一架,还动了手,把王爷的脸都挠花了呢,王爷那是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如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太后是亲娘,皇上是亲兄长,岂肯受这个气?听说也没让她讨到便宜去,所以我怀疑我们前儿去时,三弟妹说她病还没好,只怕根本不是病着,而是……” 大前日季善再次陪了罗晨曦去诚亲王府请安,诚亲王妃再次没见她们,于她们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遂与三少夫人应酬了几句,便打道回府了。 只之前姑嫂两个心思都在沈恒殿试上,回家后也来不及八卦,正好今儿用来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了。 季善听得皱眉道:“不管怎么说,打女人的男人都没品至极,虽然王妃不是什么好人,王爷也不是好东西就对了,亏得妹夫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 罗晨曦眼一瞪,“他敢!也不看看我有这么好的兄长和嫂嫂,他要是敢,师兄和善善你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这倒是,我们肯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不过这种事儿,还是得看妹夫自己,他若始终敬你爱你,当然舍不得你受一丝委屈;反之,就算你靠山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他也不过是迫于威势罢了,最重要还得心甘情愿……” 姑嫂两个心不在焉的扯着闲篇,又心不在焉的吃了午饭,总算熬到沈恒回来了,瞧着脸色也还算平静,只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却什么都没说,“等放榜吧,放了榜自然就知道了。” 弄得季善与罗晨曦都越发紧张了,莫不是感觉一点都不好?之前的会试也好,乡试也好,问他都是自己感觉还不错,这次却什么都不肯说…… 所幸殿试只消三日就放榜,结果也远超她们的预期,沈恒点了探花。 第二百九一回 锦上添花 消息传到赵家,整个赵家都霎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一甲探花,是多么荣耀的事,他们家舅爷却做到了,连他们做下人的都跟着脸上有光好吗,以后跟人吹牛也有谈资,并且不是在夸大其词,而是真有其事,到时候旁人还不定多羡慕他们呢! 季善与罗晨曦更是高兴得快疯了。 还以为沈恒殿试发挥得并不好,自己都没有把握,所以这两日她们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就怕不小心哪里刺激到了他; 也已商量好放榜后安慰他的言辞了,不管怎么说,依然是两榜进士,以他这个年纪,也已经够难得,够让人羡慕妒忌恨了,实在不必因此难过失落之类,不然让那些个考到头发胡子都白了,还没考中的人情何以堪?岂不是只能去死了? 万万没想到,沈恒会给她们这么大一个惊喜,竟真给她们考了个探花郎回来,把之前大家嘴上虽都说得肯定,但心里其实都知道几乎没可能的戏言给变成了真的,——这简直太有本事,太给她们长脸了! 稍后赵穆闻讯赶回了家来,也是高兴得快疯了。 他事后辗转打听过当日殿试的情形,倒是听人说过会宁沈恒发挥得很不错,人又年轻,长得也好,站在一群新科进士中,宛如鹤立鸡群般。 却也至多敢想一想沈恒名次能靠前个几十名,进二甲前十什么的,根本没敢往探花上想过。 岂料恰是最不可能的,成为了事实,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啊! 赵穆立时便指挥起家下人等张灯结彩,准备焰火爆竹来,“说话间报喜的官差就要到了,动作都给我快一点儿,如此天大的喜事,定要好生风光热闹一把才是!” 又催沈恒快去换一身新衣裳,“待会儿报喜的官差就来了,兄长快去换一身鲜亮衣裳啊。都知道探花郎不但要学识好,还要长得好,待会儿还不定多少人等着看咱们的新科探花郎到底多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呢,兄长定要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才是!” 见沈恒木木的,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只得又笑着与一旁的季善道:“还是嫂嫂带了兄长回去换衣裳吧,再好生洗把脸,清醒一下,我瞧兄长都高兴得有些傻了呢。” 惹来罗晨曦的娇嗔,“你才傻呢,师兄堂堂探花郎,怎么可能傻?师兄都傻了,你岂不是大字不识一箩筐,更傻了?” 季善则是忍俊不禁,笑着与赵穆道:“行,我马上带他回去换衣裳,旁的事就有劳妹夫操心了。” 随即带着沈恒回了自家院子去。 等洗过一把冷水脸后,沈恒总算清醒了不少,赶着季善便问道:“善善,我真的中了探花吗?我觉得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我名次那么靠后,虽然比大多数人都年轻,瞧着也不是没有比我更年轻的,怎么皇上就会点了我做探花呢,我实在受之有愧啊!” 季善笑嗔道:“放心,你不是在做梦,你真的中了探花!至于皇上为什么会点你做探花,大抵是比你年轻、长得比你好看的,才学没你好,才学比你好的,又没有你年轻好看,所以皇上才会综合权衡一番后,点了你?再说你名次也没有多靠后啊,不是说百名以内其实才学都没多大差别,谁先谁后不过在主考官大人们的一念之间吗?” 沈恒咝声道:“可我还是觉得受之有愧,有几位同科的文章我听着都觉着好,满口余香,结果就因为比我年纪大,长得没我好,就落到了我后面去,我这心里真是……” 季善翻了个白眼儿,“文章写得好肯定只占一方面的因素,不然为什么要殿试,会试后便直接定名次,岂不是更省事儿?就是上头的大人们和皇上要亲眼看一看新科进士们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人,除了做文章,能不能临危不乱,随机应变啊。我虽然没做过官,也知道这做官不是光文章做得好就行的,你还得会变通,言之有物,能做实事,必要时候镇得住场子,才能为朝廷分忧,为百姓造福啊!” 顿了顿,“你殿试当日发挥得好吗?之前问你时你没说,我和晨曦怕你发挥得不好,也不敢多问,如今却是没有顾忌了。” 沈恒道:“发挥得应当还算不错吧,先是有两位大人问了我们几个问题,之后又特意点了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出来,引着我们面见了皇上。皇上也没多问我们,就问了问若我们为官一方,遇到干旱或是水灾打算怎么应对?我当时虽很紧张,但想着以往跟随恩师左右时,也听过见过不少恩师是如何处理这些的,便组织语言应答了一番。只答完便有公公让我退下了,我也不敢抬头看皇上,且离皇上有一段距离,也看不清皇上龙颜如何,便径自退下了……” 季善忙笑道:“你傻呀,肯定正是你应对得当,皇上才会点你做探花的,皇上是什么人,阅人无数,若你没有过人之处,德不配位,怎么可能点你?你就别妄自菲薄了。” 顿了顿,“看来以往你跟随恩师左右,帮着恩师读写公文,耳濡目染,还是很有用的,亏得恩师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不然哪能有你今日的风光?如今想来,你当时应当也没有太紧张,看不出来我相公还是个临危不乱,遇强更强,镇得住场子的呢!” 要不为什么后世那些个这考那考的都不只有笔试,还要面试,面试还很多都要占一半的比例?由此便可见面试的重要性了,亏得沈恒面试比笔试还发挥得好,也算是实力运气兼备了。 沈恒讪笑道:“哪有,我当时紧张得手一直都在抖,只不过掩饰得还算好,没让人看出来而已……” 季善忙伸了自己的手到他手里,“就像我现在这样吗?我明明觉得自己并没那么激动的,可这手就是一直抖着不住,呼,不怪大夫总说人不能大悲大喜呢,算了,我也洗一把冷水脸吧。” 待季善也洗过一把冷水脸后,手好歹不抖了,便与沈恒道:“别愣着了,快换衣裳吧,今儿可是你的大日子,人靠衣裳马靠鞍,既然皇上已经点你做了探花,那就得拿出你探花郎应有的风度气派来才是。只怕接下来还有新科状元榜眼探花骑马游街,琼林宴也势必少不了,亏得我才给你做了好几身新衣裳,不怕换不过来……哎呀,快换吧,别耽误时间了,要欢喜也等晚间忙过了,关起门来我再陪你欢喜个够,好不好?” 沈恒笑起来,“关起门来怎么欢喜个够……别恼别恼,我换就是了,不过得善善你帮我。” “德行!”季善嗔他一眼,也笑起来,帮着他换起衣裳来。 等夫妻两个忙完前脚回到花厅,报喜的官差后脚便到了。 一路敲锣打鼓的过来,那叫一个声势浩大,自然路人街坊都知道赵家的舅爷中探花之事了,都聚拢到赵家门前看热闹。 赵穆应酬过官差们,再个个儿塞以大红包将人送走后,又吩咐底下人放了一轮鞭炮,才笑着与沈恒道:“只怕很快就有客人要登门了,兄长且做好待客的准备吧。亏得还有孟兄帮衬,不然今儿我们铁定要手忙脚乱了。” 又与季善道:“我已打发人去几大酒楼请帮厨的了,应当很快人就能到,只是一些细节肯定还得嫂嫂把关,偏如今曦儿身子不方便,也只能辛苦嫂嫂了。” 沈恒迟疑道:“不至于有太多客人吧,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乡人,就算有客人来,怕也是看的妹夫的面子吧……” 话没说完,赵穆已笑道:“兄长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便是兄长今儿只是中了两榜进士,也肯定多的是赶着来锦上添花的人,何况兄长还中的是探花,就更是引人瞩目了。且等着瞧吧,至少会宁当地和同省的读书人,不管是今科也中了的新科进士们,还是没中的举子们,待会儿肯定都少不得来道贺;还有在京中为官的同省官员们,也肯定就算不亲临,少不得也要打发子侄辈来贺喜。我初步估算的是十桌席面,只怕还未必够呢!” 这下沈恒明白了,失笑道:“我脑子还有些木,竟没想到这些,亏得有妹夫周全。不管怎么说,来者即是客,肯定都得好生款待,以尽待客之道,只是少不得要给妹夫和师妹添麻烦,要让你们出银子又出力了,也只能等忙过了这几日,再把银子补给师妹妹夫,好生答谢你们了。” 一旁罗晨曦忙嗔道:“师兄这话什么意思呢,我自家哥哥中了探花这样的大喜事,我和相公当妹妹妹夫的不该出钱出力呢?花再多银子我心里也高兴,就是出力我如今不太方便,你只管吩咐相公,他当妹夫的还不是该的呢?师兄就别见外了。” 说得赵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捏了她的鼻子一下,才道:“合着人情都是你做,活儿都是我来呢?” 季善也忍不住好笑,道:“晨曦你让你师兄别见外,怎么妹夫方才还要说‘只能辛苦’我呢,我自己相公的事,我都不该辛苦了,还该谁辛苦呢?总归这会儿我们都别客气见外了,且各自忙各自的去吧。” 正说着,就有小厮跑进来道:“大爷、大舅爷,有客人到了——” 沈恒与赵穆只得暂时打住,双双往外去了。 余下季善怕待会儿人多扰到罗晨曦,因先送了她回她自己院里去,“你今儿就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该吃吃,该睡睡,什么都别管了,我应付得过来的,实在不行了,不还有费妈妈和丁嫂子帮衬我呢?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便是。” 罗晨曦笑道:“我不是怕善善你应付不过来,你有多能干我还不知道么,我是怕你累着了。不过难得这样的大喜事,再累你心里肯定也是甜的,对不对?” 季善笑嗔道:“你知道就好,所以别操心我了,安心歇着你的。那我忙去了啊。” 待出了罗晨曦的院子,便径自往大厨房去了,亏得很快赵穆打发人去请的帮厨们都到了,还连午宴的菜单都列好了,可算是替季善省了不少事儿,饶是如此,季善一时间依然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外院沈恒与赵穆也没好到哪里去。 果然如赵穆所料的那样,会宁和同省的新科进士和举子们都陆陆续续找来了赵家,向沈恒道贺,大家论起来都不是同科,便是同乡同籍的,自然亲热的不得了,场面也热闹得不得了。 之后会宁籍和同省在京为官的官员们也果然不是打发自家子侄辈登门道贺,就是打发管事送了贺礼来。 所有人都对沈恒赞不绝口,歆羡不已,这个夸他‘年少有才,天纵奇才’,那个就夸他‘会宁之光,全省之光’的。 弄得沈恒心里很是感慨,不怪都爱锦上添花呢,因为锦上添花是如此的容易,比雪中送炭可容易太多了,所以他更得守到本心,不让自己有盼着别人雪中送炭那一日才是! 面上也因此越发的谦逊了,半分少年得志的骄狂和得意都没有。 看得众同乡的新科进士与举子们心里都越发的叹服了,怪道人家能点探花呢,并不只是因为年轻、长得好,才学也不错,更重要还是人家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皇上果然慧眼识珠! 所幸还有孟竞帮着招呼款待客人,之后裴钦也赶了来帮衬——对外的说法便是他与赵穆私交甚笃,既是赵穆舅兄的大喜事,他当然要来捧场帮忙了,如此方堪堪应对了过来。 一直忙到半下午,季善才总算得了暂时喘气的机会,到罗晨曦屋里歪一会儿,歇歇腿脚和脑子。 罗晨曦见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忙笑道:“晚间等送走了客人,可得让师兄好生给善善你捶捶背捏捏腿才是,看把你累成了什么样儿!” 季善摆手道:“我还撑得住,就是今儿没歇中觉,有些害乏,你是知道我的,每天午后哪怕只眯半刻钟,都比没睡的强,缓缓就好了。亏得今儿没有女眷,也没有唱堂会之类的,不然我真应付不过来了,谁知道客人会比咱们先预期的多那么多呢?结果什么都不够,什么都得现买现寻,以后可别再有这样的突发情况了。” 罗晨曦笑道:“相公不是说了吗,师兄中的可是探花,与其他两榜进士不一样,客人的数量肯定也比之之前要翻倍,别人家想这样的热闹,想像你这样受累还没机会呢。” 季善白她,“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也是,我这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去,肯定以为我是故意这样说的,少不得要背地里骂我,所以只当着你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 罗晨曦吃吃笑道:“你放心,不用让人听了你这些话去,一样背地里骂你,这么年轻的探花郎,结果却已经娶妻了,岂不是京城所有大姑娘都没机会了?不止大姑娘要骂你,小媳妇儿也要骂,凭什么你就能嫁得这样有才有貌的如意郎君?再看自家的猪头夫君,简直给探花郎提鞋也不配,怎能忍得住不越看越气,越看越想骂你?” 越说越高兴,“善善你等着吧,等回头师兄他们骑马游街时,肯定更多人骂你,你就等着那日喷嚏打个不停,耳朵也烫个不停了。” 说得季善牙根直痒痒,“你再给我幸灾乐祸,看我怎么收拾你,别以为我不打孕妇啊!” 罗晨曦这才忙忙赔笑:“好好好,我不说了便是,你别恼、别恼……喝茶。”,一面还讨好的端了茶杯双手奉给季善。 季善方转嗔为笑,“这还差不多。” 正说着,丁有才家的进来屈膝禀道:“少夫人、大舅奶奶,王府大管事才送了十二抬贺礼来,爷让少夫人安排一下打赏的事,还说连大舅爷和大舅奶奶那一份打赏也一并安排了。” 罗晨曦闻言,忙正色道:“十二抬贺礼?知道是王府谁安排的吗,倒是挺有心哈。” 丁有才家的笑道:“谁安排的就不知道了,想来不会是王妃,少夫人要看礼单吗?我马上让人送来。” 罗晨曦道,“回头再看吧,你先去安排打赏,都按等赏银锞子,我和大爷那一份,与师兄善善那一份一样。” 待丁有才家的应声去了,方笑向季善道:“看来我这也跟着师兄沾光了,以后回王府肯定越发不会受气了。” 一个小小的进士,堂堂亲王府自不会放在眼里,可若是探花,那分量就不一样了,王府自然得有所表示,往后上下也都得多让着罗晨曦几分了才是。 季善听得笑道:“那当然就最好了,你师兄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让自己的亲人们都过上好日子么?” 可惜消息传回会宁,传回清溪得好些日子后了,不然眼下恩师和家里亲人们就能同喜同庆了。 第二百九二回 交底 晚间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后,沈恒与赵穆方松了一口长气,应酬了一整日,郎舅两个都累坏了。 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又谢了裴钦和孟竞一回,才散了各自回家的回家,回房的回房去歇息。 季善也早累了,自然也不可能与沈恒‘关起门来欢喜个够’了,夫妻两个草草梳洗一番,便倒头睡下了,待次日都睡到自然醒,才觉得缓了过来。 也有精神投入到新一日的忙碌中了:季善是忙着为昨儿的热闹算账善后,沈恒则是忙着要去拜访座师,应酬同科们,还有为昨儿的热闹该回访的回访,该还礼的还礼。 之后又是状元榜眼探花骑马游街,好生风光了一日;再是新科进士们去太液池参加琼林宴,又是连日热闹风光,总之整个三月,京城最大的事便是春闱放榜,最风头无二的一群人,便是新科进士们了。 如此到了月底,整个京城的热闹总算渐渐平复了下来,孟竞也收拾好行囊,带上杨大,踏上了返回会宁的路。 沈恒满心都是不舍,却也不可能拦着孟竞,不让他回去,只得托他帮忙带了些礼品银票,还有给罗府台和沈九林路氏的家书,然后一路将他送到通州码头上了船,方怏怏的折回了城里来。 不过回到家中,沈恒便顾不得不舍失落了,因为他必须得面对摆在他面前已有些日子,确切的说,是自从他中了探花以后,便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了:他点了探花,便不用参加庶吉士考试,即可直接进翰林院了,实在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机遇。 问题是,罗府台只怕并不愿意他留在京城,肯定更属意他外放,以防将来。 季善自然知道他的纠结。 若是之前,季善也是属意他外放的,毕竟庶吉士也不是那么好考的,自己考不中,留不了京,那当然只能外放了。 可如今沈恒不用考,就能直接进翰林院了,与外放相比,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仕途起点,一个只能辛辛苦苦的做实事,将来多半做到一方封疆大吏便到头了;另一个却清贵至极,只要熬够了资历,再外放几任,只要能力德行都值得人称道,便有机会入阁,位极人臣。 从长远来看,到底该选前者还是后者,简直不言而喻,又怎能怨得沈恒犹豫纠结,拿不定主意? 那是他的事业,他的未来,男人又骨子里多少都是有几分野心的,就算现在封疆大吏也好,位极人臣也罢,于他来说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可万一呢?谁说得准万一呢? 等真到了那一日,再来后悔,早已经迟了! 季善只能与沈恒道:“这种大事我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你自己权衡斟酌,然后再做决定了,但不管你最后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沈恒闻言,轻轻握了她的手,道:“恩师待我恩重如山,若没有恩师的教导栽培,就没有我的今日,善善你与师妹又那般要好……不管怎么说,亲人才是我毕生最重要的,旁的都要靠后,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外放,等明儿我就去吏部报备吧。”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会有些失落,若从来没有过机会便罢了,偏偏机会已经送到眼前了,却因为自身的原因,只能忍痛放弃……,只盼多年以后,他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吧! 季善沉默片刻,才道:“亲人当然重要,但你的志向与抱负也一样重要。可惜恩师实在离得太远了,要是离得近些,还能再好生与恩师商量一下……这样全靠通信,哪里来得及?不过我听晨曦的意思,倒是很高兴你能进翰林院,哎,她哪里知道恩师的担忧和苦心啊……” 沈恒道:“妹夫也问过我两次了,他的意思也是希望我留京,可七皇子人再好、品德再好,终究既不占长也不占宠,将来万一……收益虽大,风险却更大;且恩师孤身一人在会宁就,我也不放心,便是要外放,也得争取尽可能放一个离会宁近些的地方,才好就近照顾恩师。” 季善点头道:“恩师年纪只会一年比一年大,身边没个人照顾着,的确不能令人放心,那你明儿就去吏部……还是再过几日,等庶吉士考考完了,你再去吧?好歹再考虑几日……” 正说着,罗晨曦打发人来请他们过去用晚膳,夫妻两个只得暂时打住,去了罗晨曦院里。 就见赵穆竟也在家,沈恒忙笑道:“妹夫不是说今儿傍晚要进宫交班吗,怎么这会儿还在家呢?” 赵穆笑道:“我与同僚换了明晚的班,兄长嫂嫂快请坐,连日都忙,也没好生陪兄嫂吃顿饭,总算今儿有时间了。”,招呼二人坐了,又亲自给二人斟酒。 一旁罗晨曦忙讨好的笑道:“相公,我好久没喝过酒了,这会儿闻着忽然好想喝,横竖是果酒,也不醉人,你给我也倒一杯呗?” 换来赵穆的呵呵,“不行!太医可说了,孕妇不宜饮酒的,且你这会儿倒是喝得欢,待会儿没准儿又吐了,乖乖儿喝你的杏仁露吧!” 季善忙也笑道:“是啊晨曦,你这几日害喜虽减轻了不少,到底还是要注意着,就喝杏仁露吧,等将来你生了,出了月子,我答应你火锅管够,酒也管够,总成了吧?” 罗晨曦见二人都反对,只得扁了嘴,“好吧,那我还是喝的杏仁露吧。” 四人遂先举了杯,随即又举了筷。 一时罗晨曦先吃饱,放了筷子,待稍后季善也放了筷子,赵穆便笑着与她道:“曦儿,你带了嫂嫂去园子里逛会儿,消消食吧,我和兄长还要喝一会儿呢,也省得你们干坐着无聊。嫂嫂,曦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季善心里一动,赵穆好像是有意在将她和罗晨曦支开啊,莫不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沈恒说? 因点头笑道:“妹夫总是这般客气,那我和晨曦去了啊,你们郎舅两个慢慢儿喝,只注意别喝多了。” 扶着罗晨曦出了厅堂,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踱步去了后面的园子里。 厅里赵穆则是又动手给沈恒斟了一杯酒,方笑道:“兄长还在矛盾犹豫呢?其实这事儿真没你想象的那般纠结……” 季善与罗晨曦围着园子逛了大半圈,又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天便渐渐开始黑了。 因怕黑灯瞎火的,罗晨曦磕着碰着了,季善便扶着她,慢慢儿回了她院里去,正好赵穆与沈恒也喝得差不多了,季善便又扶着沈恒回了自家院里去。 沈恒梳洗一番,又喝了醒酒汤后,便拉着季善坐到了桌前,笑道:“知道善善你早就想问我都与妹夫说了些什么了,现在都一五一十告诉你,总成了吧?” 季善嗔道:“知道我心里着急,你还动作这么慢,还喝这么多,就不能少喝一点儿呢,方才我都担心你直接睡过去了。” 沈恒摸了摸鼻子,“妹夫那么热情,我推辞不过嘛。那我说正事儿了啊,妹夫还是想劝我留京,说翰林院清贵,我这次又有幸点了探花,在皇上面前至少有个初步的好印象了,那将来在翰林院待满三年后,便有机会进行人司,虽官职不高,却真正是天子近臣了,于将来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季善忙道:“那你是怎么说的?行人司又是个什么地方?”什么内阁、六部、翰林院这些她都听说过,连五军都督府都有所耳闻,就只有这个行人司,还是第一次听说。 沈恒想了想,道:“说通俗一点,行人司就是专为皇上拟旨传旨的,什么颁行诏敕赏赐、册封宗室官员、抚谕四方,乃至赈济慰问军务祭祀等,也一般都是行人司遣人出使。” 季善有些明白了,又道:“那你若是进了翰林院,是多少品,行人司又是多少品?” 沈恒道:“我这样的新人,刚进翰林院多是从七品,行人司的普通行人也是从七品,得升到副司正后才是六品,司正则是五品,品秩虽不高,但据妹夫说来,如今内阁的六位阁老就有三位是做过行人司司正的。” 季善彻底明白了。 这不就是机要秘书处吗?虽然品级是不高,可越接近心脏的部位便越能得到血液,只要沈恒继续努力,不行差踏错,三年后进行人司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的确是一条肉眼看得见的康庄大道了! 季善微蹙眉头道:“能入阁拜相的都是不世出的能臣贤臣,一万名进士里也找不出一个,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但这样的机会要放弃,的确太让人难舍了,纵你在行人司待上几年,都无所建树,至少也能在皇上和众位站在顶峰的大人们面前混个脸熟,可……,妹夫是个聪明人,应当能猜到你和恩师犹豫的原因才是,他难道就不想将来给晨曦母子,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沈恒点头,“妹夫直接把话与我挑明了,说他明白恩师为何犹疑,我又为何犹疑,让我别想那么多,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与恩师近乎把话挑明,因为他不愿对恩师有所隐瞒,也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我却如何敢信,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哪位皇子及其追随者不是满怀信心,只当胜利最后肯定是属于自己的?” “妹夫便又与我说,七皇子虽表面看来既不占长也不占宠,母族妻族也都堪称没落——七皇子的母妃很早就过世了,过世之前也不受宠,还是过世后,才得皇上追封了个九嫔之一。因此七皇子打小儿日子也很不好过,一度连稍微得脸些的太监宫女都敢给他脸色瞧,妹夫便是因打小儿同病相怜,才与他慢慢儿交好的。” “等到长大成人,该娶妻了,也因没有母妃和母族帮着张罗奔走,只娶了个没落世家的小姐,表面看来,是如今皇上众位成年皇子里,最不出挑、实力最弱的。但其实,七皇子背靠皇后娘娘,多年来一直有得到皇后娘娘的暗中栽培与帮衬,不但早已大半接手了先太子的人脉势力,还在那基础之上,早发展出了自己的人脉势力,远不是旁人瞧着的那般弱小,将来也势必能笑到最后。所以让我只管安心留京便是,他虽感谢恩师和我的一番苦心,却真的不需要,将来纵真有那个万一了,他也定会先给师妹母子和我们都安排好后路的。” 季善惊道:“这真是妹夫亲口与你说的吗?这般机密的事,他都敢告诉你?” 沈恒笑道:“我也有这么问妹夫,妹夫说,他信得过我们,且大家休戚与共,不怕告诉我们。还说皇后娘娘与皇上已夫妻几十载了,哪怕先太子已薨逝多年,皇后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依然稳如磐石,不是旁人轻易就能动摇的,所以二皇子占长也好,八皇子因为张贵妃得宠,最得皇上宠爱也罢,最后都只能乖乖儿俯首称臣。” 季善缓缓点头道,“也就是说,其他成年皇子都有母妃和母族撑腰帮衬,只有七皇子没有,所以皇后娘娘才会选中了他?那万一哪日皇后娘娘要是改变了主意呢?再不然,将来就算……” 越发压低了声音,“七皇子不也只能做个傀儡么?” 沈恒咝声道:“这些妹夫倒是没说,想来这也的确是皇后娘娘选中七皇子最主要的原因吧?但我虽才只见过七皇子两次,却直觉他不是那等甘心做人傀儡之人,他也肯定有那个不做傀儡的能力手腕才是。” 季善嗔道:“你倒是对七皇子评价一直挺高,不过有救命之恩在先,也不怪你先入为主,我又何尝不是一样?我也是想太多了,就算只能做傀儡,那也是将来的事了,大雁都还没打下来呢,就已经在担心将来能分多少了,想什么呢!那你现在怎么想的呢?” 沈恒叹道:“我还是拿不定主意,所以对妹夫说的是还要再考虑几日。” 顿了顿,“妹夫又说,七皇子因为打小儿过得不容易,对任何人的苦难都更能感同身受,是个心怀百姓苍生的人,将来他若能……,定会是个仁君加明君,我寒窗苦读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就是为了能得遇明君,一展抱负吗?那既然眼下有机会了,为什么又要放弃呢,他也不是要拉我上船什么的,他只是不希望我退而求其次,将来后悔而已。” 赵穆前世虽在罗晨曦去后不久,也跟着去了,却并不是眼一闭,便立时三刻又回来了的。 而是浑浑噩噩在空中飘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忽然得偿所愿回来了的,自然也就亲眼见过七皇子是如何最终笑到最后,正位大宝,又是如何勤政爱民,轻徭薄赋的。 不然赵穆哪怕一开始接近七皇子是存了功利之心,也未必能坚持这么多年,实在七皇子真的是个坦荡的君子,哪怕身处黑暗多年,也从来都是一心向阳,他跟他之后能一直交好,能成为其知己心腹,也完全是被其人格魅力所打动。 所以赵穆才会苦心相劝沈恒,他和罗府台的犹豫忧虑他都知道,他也不是想拉他们上船,他们实在不愿意掺和那些事,将来他一个人的从龙之功也够他们鸡犬升天了,他只是不愿意他们因为他,就改变了自己原本的路,放弃了自己本来很想得到的东西而已! 季善片刻才道:“听妹夫这么说来,你倒是可以安心留京了,他连这些都肯告诉你,也足见他的苦心了。只是这事儿还是得问过恩师的意思才成……可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耽搁得太久了,这些话也不是敢白纸黑字写在信上回去让恩师一看的,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失误,后果不堪设想,偏你如今也不能回会宁一趟,恩师更是不能擅离职守……” 如今这坑爹的交通和通讯啊! 沈恒皱眉道:“我再考虑几日吧,横竖还有几日才庶吉士考呢……时辰不早了,善善不如我们先睡吧?我头有些痛了,等睡一觉起来脑子清醒了,再考虑也不迟。” 季善见他眉头都快皱成个“川”字了,想着他可才喝了酒,忙道:“好好好,那我们现在睡吧,你先去躺下,我吹了灯就来,再给你按按,省得你明儿起来又嚷嚷头疼……这程子你都喝多少场酒了?亏得恩师不在,不然早骂你了……” 第二百九三回 支持 沈恒又纠结了几日,还是拿不定主意。 主要是怕回头罗府台纵知道了赵穆说的那些话,知道了七皇子的胜算远比他们想象的大,依然出于自己的考虑不赞同他的决定,罗府台是真把他当亲儿子一般在栽培疼爱,他不想让他失望。 且罗府台长期一个人在会宁,沈恒与季善也不能放心。 不想夫妻两个正自纠结着,罗府台的信到了。 沈恒不由有些纳罕,“算着时间,恩师的确该收到我的第一封信了,可回信却不可能这么快就到才是……莫不是会宁出什么事儿了?” 季善忙道:“你别自己吓自己,先看信吧,晨曦肯定也知道会宁有信到了,我们看过了,才好过去告诉她信上都写了些什么,也省得她担心。不然你当我为什么要特地交代焕生留意着门房,若是有会宁到的信,先送到我们这里来,不就是怕有些内容不方便晨曦知道么?” “嗯,那我先看信。”沈恒遂应着,拆起信来。 才看了几行,便忙抬头笑容满面的与季善道:“善善,恩师说二姐夫中秀才了,三十七名!” 季善立时也满脸的喜色,“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二姐夫这次总算得偿所愿了,二姐与爹娘肯定高兴得不得了,二姐夫家里也肯定热闹了好几日。” 沈恒笑应着,“想都想得到有多热闹,可惜我们没能回去,也只能以后再给二姐夫和二姐把贺礼补上了。” 继续看起信来,越看脸色便越严肃,直至把信看完了,才吐了一口长气。 季善看得大是着急,等他终于看完了,忙道:“恩师信上还写什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凝重,你倒是快说呀!” 沈恒把信纸递给季善,“恩师说,他支持我的任何决定,让我如果考得好,就好好备考庶吉士,争取能进翰林院,那于我将来的路肯定有利无害……善善你先自己看吧。” 季善便忙也看起信来。 就见罗府台在信上说,之前他一直想的是独善其身,将来也好不受牵连,有退路可走,但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若将来万一……他们又岂能不受牵连? 他与罗晨曦可是嫡亲的父女,与沈恒也是会宁人尽皆知的师徒,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不‘诛九族’,只‘夷三族’,他们也跑不了。 那又何必因噎废食,就为了将来的万一,便明明有光明大道不走,非要委屈自己去走那荆棘小道呢? 让沈恒若是考得好,就尽量争取留京;当然,若是考得并不算好,留不了京,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总归,顺其自然就好。 末了还提到了让沈恒和季善别担心他一个人留在会宁会怎样怎样,一来他身边多的是人服侍照顾,二来等开了年,他便任满了,等进京述职后,还不定会外放到哪里去,没准儿离京城就几日的路程呢?所以现在他们的担心,都是无谓的。 季善把信看完,就明白沈恒为什么要吐一口长气了。 因笑道:“这下好了,有了恩师的支持,你就不用再纠结为难了。” 毕竟要按本心来说,他肯定是想留京,想进翰林院的,就像明明能保送清北了,却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放弃,改上普通一本一样,谁又能真正甘心呢? 沈恒道:“恩师写这封信时,应该还没收到我的第一封信,不然就不会让我‘如果考得好,就好好备考庶吉士’了。可他老人家还是先做了决定,不愿我为难,不愿我退而求其次,把我的前程抱负看得跟自己的骨肉至亲一样重……善善,我真的很幸运,能得这样一位恩师!” 季善点头赞同道:“是啊,恩师他老人家这份胸襟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他对你也真的是亲生也不过如此了,往后我们可得加倍对晨曦好,加倍孝敬恩师才是。” 又笑道:“等恩师知道你不但考得很不错,还点了探花,还不定怎生高兴,怎生为你骄傲呢……就是不知道邸报什么时候才能到了?” 沈恒笑道:“应该快了,总算我没有辜负恩师的栽培与期望。我们现在先去见师妹吧,也省得师妹担心,再就是问过师妹的意思,能不能告知恩师她的好消息后,我好给恩师回信,最好今儿就送出去,让恩师喜上加喜。” “那还等什么,走吧……” 夫妻两个遂一道去了罗晨曦院里。 果然罗晨曦早已知道会宁有信送到了,毕竟这是她的家,就算如今她精神短了许多,只要她想,整个家里依然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她的。 是以一瞧得季善与沈恒过来,她便忙忙问道:“师兄,善善,听说会宁有信到了,是师兄的家书,还是爹写给你的呢?也不知道爹这些日子好不好。” 季善笑道:“你别急,是恩师的来信,我们就是过来告诉你恩师信上都写了什么的。” 就把罗府台信上的内容大概与罗晨曦说了一遍,当然该略过的也略过了。 听得罗晨曦满脸都是笑,好容易等季善说完了,立时道:“爹他老人家身体健康,心情舒畅就好。这下好了,师兄和善善可以留在京城长住了,就是爹明年述职后,不知道能不能设法儿也留在京城?朝廷素来有‘父子回避’的为官制度,可师兄与爹也不是父子,我回头问问相公,应当还是能想到法子的。” 沈恒忙道:“这事儿师妹就别操心了,恩师指不定另有打算呢?那可就弄巧成拙了,总归等他老人家进京述职时,大家见了面儿再说吧。倒是师妹这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我马上要给恩师回信,能告诉恩师好消息了吗?也好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罗晨曦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我和相公本来也打算就这几日便给爹去信,这不是端午节快到了吗,写好了信,正好跟端午节礼一并送出去。这下好了,以后善善日日都能与我作伴,我便什么都不怕,也不会无聊了……师兄,这可都是你的功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才好了!” 又道,“我得立时让相公也知道这个好消息才是,红绫——” 季善忙笑道:“妹夫正当差呢,晨曦你就别打扰他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太着急的事,等他交班回家来后,自然也就知道了,不必急于这一时的哈。那相公,你且先去给恩师写信吧,我陪着晨曦就是了,晨曦你除了报喜,还有什么要与恩师说的吗?不然你自己也给恩师写两页信?” 罗晨曦想了想,道:“虽觉得有很多话要与爹说,可真要我写信,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才好。师兄就替我再向爹报个平安,说我和相公都很好,请他老人家放心,也请他老人家务必保证身体吧。” 沈恒笑着应了,“师妹放心,我会一字不漏与你写上的,那我就先写信去了啊。”,起身大步出去了。 罗晨曦这才又欢喜的与季善道:“善善,爹都发了话,师兄总不用再顾虑了吧?这下好了,我们日日都可以在一起,至少三年五载的都不用分开了!等明年爹进京述职后,若也能留在京城,我就更是再没什么可不满足的了,老天爷这也待我太好了吧?” 不待季善说话,又拊掌道:“还有善善你的飘香京城分店,也是时候该筹备起来了吧?” 季善笑道:“如今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且等你师兄先收到翰林院的文书后再说吧。” “那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现在可以打算起来了……” 到了晚间,赵穆回家来得知了罗府台的态度后,也是十分高兴,对罗府台的坦荡和赤诚亦是十分的敬服,他岳父真的是个再好不过的长辈了,别人家的恩师纵也爱惜提携自己的弟子,却绝不可能没有丝毫私心,绝不可能将弟子看得比自己的骨肉还重。 只有他岳父,爱惜弟子就跟自己的亲骨肉一样,所以才能养出曦儿这样的女儿来;当然,兄长与嫂嫂也都是极好之人,也先付出了无私的真心,才能收获岳父与曦儿同样的真心! 季善与沈恒却是短暂的高兴与如释重负后,便丢开了,商量起他们若要在京城长住,该怎么安排来。 季善因先道:“虽说‘京城居,大不易’,妹夫和晨曦家里也有这么大,什么都是现成的,多我们两个不算多,妹夫与晨曦肯定还巴不得我们能长住。可我想着,三五个月的还罢了,三五年的也住在妹夫家里,就太给他们添麻烦,太占他们便宜了,再是至亲也没有这个理儿;且你以后与同科同僚们肯定少不了礼尚往来,大家都是文官,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还大多都是穷官儿,看你住在一个宗室家里,怕是都不好与你往来了吧?” 沈恒听得深以为然道:“善善,我也是这样想的,正想着要与你说呢,没想到我们想到了一块儿去。妹夫是宗室,又是武官,我们与他往来走动是因为亲情,旁人还不会说什么,可若届时时不时就有文官登门寻我,落到有心人眼里,还不定会编排成什么样儿,那就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所以还是注意些的好。” “再者,将来恩师进京述职时,总不好也住到妹夫家里,妹夫又不是入赘;若恩师述职后能就留在京城任职,就更是需要下榻的地方了,我们先色色都准备齐全了,届时恩师也能更舒坦些。” 季善笑道:“不止呢。若我们三五年都不能回清溪去了,爹娘岂能不惦念我们的?可你又不能擅离职守,便只能爹娘进京来看我们了,正好也让爹娘见识一下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那总不能让爹娘也住妹夫家里,或是去住客栈吧?不管大小,肯定还是要有个什么自己的窝才好。” 沈恒叹道:“正是这话,都这么久没见爹娘了,我还真想二老呢,若能明儿就见到他们,该多好啊?也只能等将来有合适的机会,接了二老进京来团聚厮守几日了。” 季善道:“就是不知道京城的宅子是什么价位?买我们肯定短时间内是买不起的,那便只能先租,但至少也得租个三进的,地段还不能太差,最好能离翰林院近些,不然将来你上个值还得穿大半个城,也太辛苦了,也不方便就近照应晨曦。不如明儿让焕生去街上先打听打听吧。” 沈恒想了想,道:“横竖我这几日也没事儿做,索性明儿带了焕生一起去打听吧。不过得先瞒着师妹,不然她肯定不答应,还是等我们已经有了眉目,再慢慢儿的告诉她吧。” “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季善沉吟道,“既然你要和焕生一块儿去打听,不如再打听一下京城的店铺是怎么个租法儿吧,大小的话……至少也不能比当初我们飘香最开始开店时小,不然短时间内别说盈利了,回本都难。对了,你知道翰林院的翰林大人们月俸多少吗?” 沈恒皱眉道:“这我还真没打听过,不过据说阁老们的年俸是一百八十两,皇上另外从内务府每年拨三百六十两补贴,再加上冰敬炭敬之类的,一年二三千两的明面上收入,总是有的吧?” 季善“噗嗤”笑道:“难得你还知道阁老们一年二三千两只是明面上的收入,不过我是问翰林们的月俸,说穿了就是问你的,你扯阁老们做什么,就你的资历,连阁老们的十分之一都不可能吧?” 沈恒也笑起来,“这不就是在侧面回答善善你嘛,意思就是,我可能一年一百两的年俸都难,所以咱们家还是得指着你养,我还是靠着你才能吃饱穿暖。” 季善笑晲了他一眼,“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哈。所以明儿好生打听吧,等打听得差不多了,我才好算一算在京城开一家店大概得多少银子,我可是不爱过穷日子的,那便只能想方设法挣银子了,不然别说将来买三进的宅子了,连租我们都费力。” 沈恒道:“我明儿一定好生打听。只是以前每常说等我高中了以后,便能让善善你过上好日子了,结果如今真高中了,却还得你事事劳心劳力,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打断了,“过意不去,就等进了翰林院后好好儿干,不辜负恩师的期望,也早日为娘和我挣个凤冠霞帔回来,那可是有银子也买不来的东西。” “对了,我有个想法儿,你虽进了翰林院后,便不能随意离京了,我却是没有妨碍的,我就想着,到时候要不我回会宁去一趟吧?一来好回去看望一下恩师,把有些话当面告诉他老人家,好让他稍微安心些;二来看还能不能挤出一点时间来,回清溪去一趟,看望一下爹娘和亲人们。再就是,与叶老商量一下,看他肯不肯进京来操持个两三年,若是他进京了,会宁那一摊子又该交给谁?这些事光靠通信肯定是不行的,一来一回都得两个月,黄花菜儿都凉了,非得我亲自跑一趟不可!” 沈恒好容易等她说完了,立刻道:“不行善善,我不同意你一个人回去,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多危险啊?除非我陪你一块儿回去,不然我可断不会同意的!” 季善就白了他一眼,“我几时说过我要‘一个人’回去了?焕生你留下使,那浚生不是人呢?杨柳青梅又不是人呢?再说我都想好了,到时候还会向妹夫借几个护卫,一路护送我回去,又再护送我回来,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沈恒嘟哝道:“那我也不同意你回去……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去了,那么久都见不到你,我才舍不得呢,我也肯定会吃不下睡不着的!” 季善已忍不住满脸是笑,毕竟甜言蜜语真的很有杀伤力,“我也舍不得你啊,可我们总得吃饭,该尽的孝道也总得尽吧?两三个月很快的啦,你到时候刚进翰林院,什么都得从头学起,日日肯定忙得很,一忙起来时间眨眼就过了的。再说了,不该我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呢?那日你和状元榜眼骑马游街时,我虽没亲眼,事后却听说了人群里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冲你扔帕子香囊的,我不在期间,你必须给我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啊,不然我回来你就死定了!” 沈恒忙道:“哪有都冲我扔帕子香囊,后头的传胪和二甲前十名的其他同科们也不乏年轻俊秀的,明明就是冲的他们,结果却准头不够,误扔到我身上的好吗?善善你要是实在信不过……” 说着凑到季善耳边,“不然到时候给我……锁起来?” “呸!”换来季善的一啐。 季善回一趟会宁的事,便初步定了下来。 第二百九四回 翰林 翌日,沈恒便带着焕生浚生各处打听起租赁宅子和店铺的事宜来。 可惜打听来的结果实在让季善肝疼。 要在翰林院一带租一个三进的宅子,一年光租金就得四五百两,还拿了银子去,也未必能抢到——因为想租的人实在太多,根本轮不到你,更别说讨价还价。 离翰林院远一点的倒是相对好租些,也便宜些,可回头沈恒上下值肯定不方便,也不方便与罗晨曦赵穆就近互相照应。 店铺就更贵了,口岸地段稍微好一点、稍微大一点的,年租金都得上千两银子起跳,再加上其他成本和人力,前期启动资金只怕都没有两千两下不来…… 季善简直光想都快要自闭了,飘香去年才开了分店,还能有多少流动资金?她怕是抽五百两都难吧,那剩下的两千两,她该往哪儿弄去,总不能又跟罗晨曦借吧?便是罗晨曦还肯借给她,她也不好意思再借了。 还是等她回了会宁,与叶大掌柜细细商量后,酌情再看吧,办法总比困难多,就不信她想不到法子了,——季善反倒让摆在眼前的困境给激出了斗志来。 不过面上却是丝毫未表露出来,也让沈恒务必克制自己不露出异样来,省得罗晨曦察觉了。 如此过了几日,罗府台的第二封信到了。 这封信便是收到沈恒第一封信和看过沈恒点了探花的邸报后写的了,罗府台在信上有多高兴自不必说,向来不轻易夸沈恒的,也连写了三个“好”字夸沈恒,还说以他为傲。 又让他进了翰林院后好好儿跟着上头的大人大儒们学习,多少人做梦都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将来他便知道什么叫受益无穷了。 沈恒便越发安心了,只要恩师支持他,他便什么顾虑都没有了,他一定会让恩师继续以他为傲的! 信上除了说他已考中了秀才,还是三十七名的好成绩,所以很快他也要去府学念书了以外;还说了一些清溪家里的事,沈九林与路氏都很好,家里其他人也都好,就是惦记沈恒与季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再次回家去,一家团聚。 沈恒看得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如今他和善善要回一次清溪,怕是不容易了,这便是越飞越高的利与弊吧,虽然看得更广更远了,离家的路却也是越来越远了…… 与此同时,庶吉士考试也结束了。 除了沈恒和状元榜眼,还有七名新科进士也考进了翰林院,成为了一名新科翰林,虽然品秩不高,俸禄也不高,却清贵至极,明里暗里羡慕的人不知凡几。 至于剩下的更多的新科进士们,则除了一小部分被六部和其他衙门要了去,大部分都外放到全国各地做地方官去了。 一时间京城的各大酒楼又满是新科进士们的亲朋同科们为他们践行送别的身影,沈恒也少不得应酬了几场,才算是渐渐消停了下来。 其时已是四月中下旬,天儿已经开始热了,罗晨曦的肚子也开始明显的显怀了。 季善等沈恒收到了翰林院的任职文书,便定好了自己回会宁的日子,四月十七出发,抵达会宁时,应当刚好能赶上过端午节。 沈恒自是万分的不舍,罗晨曦知道季善要回会宁一趟后,也是又羡慕又不舍,羡慕的是她可以见到罗府台,可以回家乡去了,——罗晨曦虽不是会宁人,在会宁待了这么多年,也早把会宁当自己的第二故乡了。 不舍之情则是跟沈恒一样的,毕竟这将近三个月都是季善陪着她,她才能觉得时间不那么难熬,忽然却又要分离几个月,怎么受得了? 不舍之余,还有几分慌乱,拉了季善的手便不放,“善善,我这肚子就跟吹气似的,忽然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我真的有点儿害怕,会不会等不及你回京城来,我已经生了啊?到时候你不在我身边,我可怎么办?你可一定要早点儿回来啊,不然你不回来我不生的!” 说得季善好气又好笑,“马上就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呢,瓜熟蒂落,等该生的时候自然你就得生,哪能我不回来你就不生的?再说了,你现在才五个月不到呢,离生产还早得很,我肯定赶得回来的,你就别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了。我不在期间,只管日日好吃好睡,别操无谓的心,也不许乱使性子,记住了吗?” 罗晨曦扁嘴道:“人家几时乱使性子了,又几时操无谓的心了?真的好想跟你一起回去啊,我都一年没见过爹了……” 季善忙打断她,“别想啊,别说妹夫不可能同意你这个样子长途跋涉,便是妹夫同意,我也不会同意。我真的是回去忙正事的,也是回去交代家里的人照顾好恩师的,忙完立马回来,你就在家安心等着我;再说我还有事拜托你呢,我不在期间,你可一定得替我把你师兄看好了,不许他有任何的花花肠子啊,不然等我回来了,他肯定是饶不了的,你也肯定饶不了!” 罗晨曦听得打起了精神来,“善善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把师兄看得滴水不漏,任谁也休想有可乘之机的!不过我看不看其实也没差别吧,师兄对你是如何的爱重,谁不知道啊,别说你只是离开两三个月了,就算是两三年,他也肯定会洁身自好的。” 季善已是忍不住有些得意的笑,“话虽如此,还是有备无患嘛。对了,你师兄去翰林院报到当日,我肯定是送不了他了,到时候就有劳你帮着送送,再就是安排一下马车了啊。我还打算把杨柳青梅都带上,那我们院子里就没主事的人了,你也给安排个可靠的老嬷嬷,帮着主一下事吧,省得他操劳一天回来,还得为家里一些个细枝末节的琐事烦心。” 罗晨曦道:“知道了啦,你便不说我也会安排的。我也会让相公那几日多与师兄说说话儿,指点一下他为官之道的,虽然他俩文武有别,可想来为官之道不分文武,应当都是相通的。” 季善笑道:“有你和妹夫帮着我照看相公,我真是再放心不过了。那我明儿再出城去辞一下夫人,后日便可以出发了。” 第二日,季善与沈恒一早便去了裴家的别庄上看望裴二夫人。 裴二夫人早已知道沈恒进了翰林院之事,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气色自然都是大好,一瞧得季善与沈恒过来,便忙招呼他们坐,又让范妈妈给他们切瓜去,“前儿才送来的甜瓜,不但甜,还有一股子清香,说是跟以往送来那什么‘哈密瓜’又是不一样的品种,我向来不爱这些瓜果的,吃着都觉着好,善善你和姑爷肯定喜欢。” 季善与沈恒笑着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又吃了瓜,季善才切入正题,把明儿自己要回会宁一趟之事与裴二夫人说了,“所以得有一阵子不能来看望夫人了,偏相公过两日也要去翰林院报到了,初来乍到的,他只怕也要忙得飞起,只能等我从会宁回来后,再来探望夫人,陪夫人说话儿了。” 裴二夫人早已是满脸的失落,等季善说完了,方怏怏道:“这样啊,那我岂不是有阵子见不着善善你了?” 但立刻又打起了精神来,“不过也的确该回去一趟。罗大人对姑爷有大恩,若非有罗大人的栽培,姑爷再是天赋过人,也未必能年轻轻便有今日;亲家老爷、太太更是生养姑爷一场,待善善你也是疼爱有加,既姑爷回不去,你是该替他走一趟才是。” 沈恒忙道:“都怪我走不开,只能辛苦善善来回奔波,不过路上带的人不少,加上我妹夫特地派给娘子一路护送的护卫,一行也有十来个人,安全还是不用担心的,夫人还请放心。” 裴二夫人点头道:“善善是个妥帖孩子,带的人也不少,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就是心疼她要受奔波之苦而已。我待会儿让范妈妈收拾一些礼物,明儿善善你一并带回去给罗大人和亲家老爷太太吧,好歹也是我一番心意。” 季善忙摆手道:“夫人不必操心了,我这次回去有点赶,天儿又越来越热,路上能尽量不带的东西我都省略了,夫人的好意,且留待以后吧,总有机会的。” 裴二夫人却是道:“我又不准备多了,就几小包礼物而已,误不了你事儿的……若实在人手不够,不如这样吧善善,我让你二哥告假一段时间,护送你来回?诶,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横竖你二哥那个差事也是闲差,告假三两个月都没事儿,那就这么定了吧!范妈妈,你立时打发人回城请二爷去……” 季善见她说着说着就定了,不得不打断了她,“夫人别麻烦二哥了,他日日都要当差的,哪有夫人说的这般闲?我路上有人照顾护送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可是……”裴二夫人正要再说,“曹操”——裴钦到了,“我听说妹夫已经定了去翰林院任编修,便去子桓兄家找妹妹妹夫,没想到去了就听门房说,你们一早就出城了,我估摸着你们是来探望母亲了,便一路追了过来,果然没料错。” 裴二夫人不由满脸是笑,“你倒是乖觉,知道一路撵过来,我们正说你呢。善善明日要回一趟会宁,偏生姑爷走不开,不能陪她一路回去,我就想着,不如你告假一段时间,护送她来回吧,你怎么说?” 裴钦笑道:“只要善善需要我,我当然义不容辞,那善善我待会儿回去让你嫂子给我收拾一下行李箱笼,明儿一早我去子桓兄家里接你啊。” 季善忙摆手道:“不用了二哥,我有人护送,也带了丫头小厮的,一行十几个人呢,哪还消你送我?你忙你的正事儿吧……夫人,我若真需要二哥送,不会与您和二哥客气的,所以您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沈恒也笑道:“是啊夫人,善善并不是在与您和二哥见外,而是真没这个必要。” “是吗?”裴二夫人只得怏怏点头,“好吧,既是善善你坚持,那就依你吧,可给罗大人和亲家老爷亲家太太的礼物你得听我的带上,不然我只好自己跑一趟了,横竖我从没去过会宁,就当散心了。” 季善只得笑着投降了,“好好好,我带就是了,不然真累您大热天儿的亲自跑一趟,路上再热出个好歹来,二哥怕是要恨不得吃了我了。” 裴钦笑道:“我可不敢,妹夫如今可是翰林院的编修了,将来前途无量,我哪惹得起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一回,季善才与裴钦道:“有一件事要麻烦二哥,其实是麻烦嫂子。我们家姑奶奶如今不是怀着身孕吗,可她嫁到京城才一年,也没几个要好的朋友;婆家又是那么个情况,她又是头胎,心里着实有些没底儿。之前是我一直陪着她,她还能稳得住,可我明儿不是就走了吗?所以我就想拜托二哥过阵子便带嫂子去家里坐坐,陪她说说儿解解闷儿什么的,嫂子好歹是过来人,只怕听了嫂子的话儿,她心里能安稳些。” 裴钦一挥手道:“嗐,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原来就是这。善善你放心,我会让你嫂子过个两三日的,便过去一趟的,横竖如今京城好些人都知道我与子桓兄走得近了,那两家的女眷也渐渐如通家之好般走得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季善笑道:“有二哥这话我就放心了,就是要给嫂子添麻烦了,只能等我回来后,再当面答谢嫂子了。” 裴钦不满道:“善善你怎么总是这么客气,我又不是外人,再这么客气,我可恼了啊。还有,你真不让我送你回会宁吗?我那差事告两三个月假完全没问题的,我上峰也好说话。” 季善无奈笑道:“没跟二哥客气,是真觉得没必要,不过等我从会宁回来后,还真有一个忙,还是大忙要请夫人和二哥帮,到时候夫人和二哥可不能推辞。” 裴二夫人忙道:“什么忙呢,我和你二哥肯定帮你啊,不如善善你现在就告诉我们?你放心,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一定帮你!” 季善“噗嗤”笑道:“哪有夫人说的那么严重,是在夫人和二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然我也不会开这个口。只现在还不能说,且等我回来后再说吧。” 裴二夫人见她坚持不肯说,只得不再追问,转而说起别的来,“姑爷去翰林院就职的时间定了吧?到时候善善不在,你只能凡事多自己周全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只管与你二哥说,可别跟他见外。” 沈恒笑道:“若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定不会与二哥客气……” 娘儿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范妈妈便来回午膳已经得了,遂从宴息处移至花厅,用起午膳来。 一时膳毕,季善沈恒又陪裴二夫人坐了一会儿,裴二夫人便催他们回去了,“善善明儿要远行,还是早些回去再整理检查一下行李的好,省得不慎遗漏了,路上平添麻烦。” 又再次叮嘱了季善一番路上千万小心,早去早回后,才依依不舍的让范妈妈代她送了季善与沈恒出去。 至于裴钦,自然是跟夫妻两个一路回去。 这才说起了对此番沈恒点了探花一事,阜阳侯和裴二老爷,还有裴太夫人的态度,“大伯父与父亲都很为妹夫高兴,瞧着也不乏可惜与后悔;祖母却是很恼怒,竟然还说出了‘皇上到底什么眼光’这样的话来,让大伯父给说了一顿,才没有再说。但至今都不高兴,逮谁骂谁,我昨儿去请安时就才被骂了一顿,不过我发现她骂得越狠,我心里竟然越高兴,我是不是有病呢?” 阜阳侯与裴二老爷见示好拉拢沈恒不成,投鼠忌器之余,也只能暂时放弃,反正以后时间还长着呢,总有机会慢慢儿缓和双方关系的;且说句不好听的,季善总是裴家的血脉,就不信真有一日侯府生死攸关了,她能眼睁睁看着不管,他们防的不就是将来的万一么? 裴太夫人却是恨毒了季善与沈恒,听得沈恒竟中了探花不算,还不识抬举,侯府再次向他们示好也不接着,简直就是可恨至极! 偏又骂不着季善与沈恒,可不只能拿自家人出气了? 季善听得忍不住好笑,“二哥还知道自己有病呢,哪有喜欢别人骂自己的?不过我知道二哥都是因为我,等我回来给二哥带好吃的啊!” 裴钦白她,“我又不是小孩子,还带好吃的……不过你那个五香和酱香的牛肉干猪肉脯还不错,你嫂子和侄儿都喜欢吃,要是方便,回来时就带一些吧。” 季善挑眉,“二哥确定真是嫂子和侄儿想吃,不是你自己想吃?这会儿也没有别人,你就别遮掩了。” “我遮掩什么了,我说的是实话啊……” 马车就这样载着一路斗着嘴的兄妹两个,还有时不时凑一句半句趣儿的沈恒,回了城里去。 第二百九五回 回到会宁 次日一早,季善便辞别罗晨曦与赵穆,由沈恒送着去了通州码头上船,期间夫妻两个有多难舍难分,自是不必多说。 之后一路顺水而下,天公也作美,日日都是风和日丽,旅途自也是畅通无阻,以致五月初三,季善一行便已抵达了会宁码头,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了一两日。 因季善是临时决定的回来,自然也没人来接,不过因行李带得并不多,其实没人接也没什么大不了,直接让浚生去码头上叫了几辆车,卸下行李再装好,一行人便径自回了会宁府衙去。 府衙后宅的几个门房都万万想不到季善会这时候回来,乍然瞧得浚生,还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位小哥儿瞧着好生眼熟,你找谁呢……怎么还这么多车呢?是给我们家老爷送礼的么,谁不知道我们家老爷两袖清风不收礼,都快拉走吧!” 还是浚生笑着自报了家门,“我是跟大爷的浚生啊,这才多久呢,几位大叔大哥便连我也忘了不成?车里也不是给老爷送的礼,是大奶奶回来了,大叔大哥们还是快开门儿吧。” 杨柳也撩起车帘笑道:“真是大奶奶回来了,马大叔祝大哥你们快开门儿,再去禀告老爷一声吧。” 几个门房才相继反应了过来,“嗨呀,竟是大奶奶回来了?” “我们是想着大爷和大奶奶这会儿都在京城,自然跟大爷大奶奶的人也万不能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才没反应过来的,浚生小哥别见怪啊……” “快、快卸门槛,让大奶奶的车好进去……你们两个一个去禀告老爷,一个去告诉向嫂子!” 待季善的马车一路到了二门,向嫂子已带人飞奔而至了,连气都顾不得喘,便忙满脸是笑的上前扶季善下车,“大奶奶怎么事先也不说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您要回来呢,我也好提前安排了人去码头接您,好提前布置屋子啊。” 季善就着她的手下了车,方笑道:“我是临时决定回来的,又一直在船上,便是想打发人先回来说一声儿也说不着啊,不过我这次带的行李不多,人却不少,其实也用不着人特意去接。恩师他老人家好吗?这会儿人在衙门吧?我先回屋去梳洗一番,换件衣裳,便去给恩师磕头请安。” 顿了顿,“对了,除了平常跟我的人,大姑爷还派了人一路护送我回来,就是去年来过会宁一次那几位护卫,向嫂子让人安排一下他们的食宿吧。” 向嫂子忙笑着应了:“大奶奶放心,我会安排好的,我先服侍您回屋去吧?亏得您和大爷的屋子我日日都有着人打扫,今儿倒也不用大扫除,就开了窗透透气,再点了香熏一熏,应当就差不多了。” 季善便由她引着一路往里走,见各处都已挂上了菖蒲陈艾,打扫得也是干干净净,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笑道:“我方才一路回来时,瞧得街上到处都是卖菖蒲陈艾五毒香包的,还到处都是粽子的清香味儿,还想着不知道家里过节的一应事宜准备得怎么样了,眼下总算可以放心了。对了,给各家的年礼也都送出去了吧……送出去了就好,向嫂子办事,我再放心不过了。” 如此说着话儿,很快回到了季善与沈恒的院子里。 向嫂子便在着人抬了热水来季善梳洗后,先行礼退下,忙自己的去了。 季善则在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洗了个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留下青梅带着自家院里原有的几个婆子丫头整理行李箱笼,带着杨柳去了前头拜见罗府台。 罗府台早已知道季善回来,特意放下公务,等在花厅里了,瞧得季善进来,便笑道:“子晟媳妇儿你怎么忽然想起回来了,我方才听得下人来禀告你回来了,还当自己耳朵听错了,还是接连问了几遍后,才确定是真的,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季善先上前给罗府台行了大礼,且不顾罗府台的阻拦,接连行了三次,“一次是我的,一次是相公的,一次是晨曦的,相公和晨曦都让我务必要把他们的礼给他们带到,我既答应了他们,自然不能食言。” 起身后方笑道:“回恩师,我是临时决定回来的,因相公授了翰林院编修,再不能擅离职守,可又实在记挂恩师、记挂家里亲人们,我正好也想回来处理一些琐事,便与相公商量后,决定我代他回来一趟。且喜路上顺风顺水,今儿就到了,刚好赶上陪恩师过端午节。” 罗府台捋须笑道:“我多的是人相陪过节,后日还要去看赛龙舟呢,哪消你大老远的特意赶回来?” 话虽如此,脸上却满是欣慰与受用,又道:“子晟怕是已到翰林院入职了吧?我是真没想到他这般的争气,之前一直想的是,他还这么年轻,此番能敬陪末座挂个两榜进士的尾,已经是万幸了。没想到他却考了百名以内,殿试更是超常发挥,得皇上青眼点了探花!” “我那日刚看到邸报时,是从后边儿开始看的,却一直没看到子晟的名字,心都凉透了;还在想不该啊,会试明明都考八十九名了,殿试就算不靠前,那也不该落榜才是,结果万万没想到,会在一甲看到他的名字!这会儿只有咱们爷儿俩,我也没必要遮着端着了,我当时真是大笑了好一阵,才总算稳住了,在人前也没流露出太多的欢喜来,只是一副子晟‘都是运气,都是运气’的谦逊样子。” 季善难得见罗府台这般情绪外露,笑道:“恩师当时有多欢喜我完全能想来。我和晨曦还有大姑爷当时也是高兴得快疯了,反倒相公瞧着一直很平静,后来我问了他才知道,原来他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等次日反应过来后,也是高兴得快疯了。” 顿了顿,“不过我事后仔细问了他,原来是殿试时,皇上问了大家如果让他们为官一方,遇上旱灾水灾了,该如何应对?相公因日常跟着恩师耳濡目染的学过不少这些方面的东西,相较于其他人只是纸上谈兵,肯定要言之有物一些,也要务实一些;加之他在几百新科进士里算年轻的,长得也还算周正,想来皇上正是基于他虽不是样样出挑,但胜在平衡,才最终点了他吧?所以相公能有今日,全是靠的恩师的教诲与栽培,他让我见了恩师,除了见面时必须代他给恩师磕个头以外,还要再代他给恩师磕一个头,聊表感激。” 说完再次跪下,磕了一个头。 罗府台阻拦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季善又给自己磕了一个头,待她起来后,方道:“‘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子晟若不是自己足够勤奋努力,若不是自己临危不惧,我再怎么教诲栽培他也是没有用的。所以他能有今日,主要还是靠的他自己,我至多也就占一分功劳而已,你们小两儿就别与我客气了,自己的弟子这般出息,我也面上有光不是?” 又道,“当年我其实何尝不想进翰林院?只不过技不如人,没那个机会而已,还当要抱憾终生了,不想一代更比一代强,这么快我的弟子便替我弥补了这个遗憾……这些日子府衙的人都说我瞧着年轻了不少呢!” 季善笑道:“我瞧着恩师气色也是极好,看来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是,儿子中了探花,女儿又有了身孕,很快就要给您添外孙了,妥妥的双喜临门,还都是大喜,换了谁能不高兴的?” 罗府台呵呵笑道:“可不是么,都是大喜事,偏还凑到了一起,几个人能有这样的福气?” 笑完方道:“曦儿她还好吧?当初她娘怀她时,吐得什么似的,她有没有吐呢?子晟媳妇儿你这一趟就不该回来,不然也该押后的,子晟刚去翰林院,肯定忙上加忙,有你在身边,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曦儿有你照顾,大家也才能更安心。” 季善笑道:“晨曦之前有些害喜,但已经好多了,如今胎相稳固,胃口也还好,不然我也放心不下,您就放心吧。她和妹夫如今只每月初一十五回一趟诚亲王府去请安,大抵王妃把人分出去后‘眼不见心不烦’,如今也几乎不找晨曦的麻烦,妹夫待她更是一直如珠似宝,如今就等着瓜熟蒂落了,不过到那时,我肯定已经返抵京城了。” 罗府台点头道:“只要她和大姑爷好就好,我就怕她报喜不报忧,如今听你也是这么说的,总算能安心了。可惜子晟这次不能回来,我还好,年后才与他分开,他父母亲人们却是好久不见他了,肯定都记挂得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亲人能再相聚了?” “对了,他二姐夫是叫章炎吧?之前府试时中了三十七名,学问还算扎实,文章也还算做得不错。我事后才知道他是子晟的姐夫,琼林宴后又单独召见了他一次,见他人也务实,便交代了底下,让他进府学念书,可惜他前阵子才回天泉去了,不然你们还能见上一面。” 季善笑道:“二姐夫信上都说了的,还说他进了府学后,定会加倍努力,不辜负恩师期望的。至于家里的父母亲人们,我倒是在想着要不要赶着再回一趟清溪,望一望父母亲人们,可又怕时间来不及,且过几日再决定吧。” 罗府台道:“于情于理你都该回去一趟的,不然下次再见,谁知道得什么时候去了?说句不好听的,子晟父母的年纪都是一年比一年大,与你们见面也是见一次少一次。总不能让他们大老远的上京去看你们吧?那也太辛苦难为他们了,子晟如今既分身乏术,你就该尽可能替他尽孝才是。” 季善应了“是”,“多谢恩师教诲,我心里都明白的,再看吧……” 还得看她与叶大掌柜商量筹备去京城开分店的事得花几日的时间,这该死的交通,真正办事就几日,反倒路上得几个月,简直就是坑啊! 话没说完,罗府台已道:“还再看什么,这事儿就定了吧。你也不必担心赶不及回去,曦儿离生还得四五个月呢,怎么也够了,便实在赶不及,不还有大姑爷,跟前儿还有那么多服侍的人呢?出不了岔子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回去让子晟的父母都高兴高兴。等将来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对做父母的来说,便是运了金山银山回家,都抵不上儿女能回家瞧一瞧,小住上几日。” 罗府台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季善还能说什么? 惟有笑着应了,“那我就听恩师的,过几日便回一趟清溪吧,至多路上稍微赶一点儿也就是了。” 罗府台道:“也不必太赶,不是让你别记挂曦儿了吗?若你和子晟此番没有进京去,她难道就不生孩子了?大姑爷自会照顾好她的。不过不管赶不赶,这阵子大半的时间你都在路上,也是有够辛苦了,等回头进京后,再让子晟好生谢你吧,你可都是为了他才受这些累的。也别记挂他了,虽然你在他肯定没有后顾之忧,但你既已回来了,他也是那么大的人了,如今还做了官,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不成?” 季善忙笑道:“恩师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应当的。对了,还有一件事要禀告恩师,这事儿信上却是不方便说,非得当面儿与恩师说不可。” 罗府台闻言,立时会意的让屋里屋外服侍的人都远远退开了。 季善方继续道:“是妹夫与相公又交了一些底。之前恩师的信还没送到京城时,相公一直都很犹豫要不要留京,至于犹豫的原因,肯定不用我说恩师也都明白。妹夫是个聪明人儿,自然也明白,便特地与同僚换了一日班,与相公一边喝酒,一边谈了快一个时辰……” 就把当日赵穆与沈恒说的那些话,又与罗府台说了一遍,末了道:“此番我回来之前,不但相公让我千万把这些话告诉您,妹夫也侧面提醒过我,让我别忘了,当是希望您能少些担心,少些顾虑吧?他之前与相公说的也是并不是想指望相公什么,只是希望相公和恩师将来不会后悔,也希望晨曦在京城能有娘家人走动、说体己话儿而已。” 罗府台早已听得是满脸的严肃,等季善说完,又思忖了半晌,才道:“若七皇子背后真有皇后娘娘及定国公府的支持,倒是不怪大姑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了,皇后娘娘稳坐后位这么多年,深得皇上敬重,定国公府也是百年世家,枝繁叶茂,还真不是二皇子母族和八皇子母族能比的。只是历朝历代自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八皇子就算得皇上宠爱,想要上位也不是容易的事;可二皇子占了个‘长’字,又不一样,纵七皇子背靠大树,只怕也难以灭过二皇子的次序去。” 咝了一声,“何况七皇子这些年也没有什么贤名传出,只怕在皇上一众皇子里,样样都……不出挑吧?” ‘不出挑’还是委婉的说法,若不是为人臣者不好妄议皇子,罗府台都要忍不住直言七皇子肯定样样都平庸了,也是,若不是平庸,若不是好掌控,又岂会被皇后娘娘和定国公府挑中? 不想季善却是道:“相公见过七皇子几次,对七皇子评价很高,我也曾偶然见过七皇子一次……” 罗府台忙打断了她,“子晟见过七皇子几次,你也曾见过他一次?你们是怎么见到他的,不会是、是大姑爷特意安排你们见的吧?” 季善见罗府台脸色难看起来,忙笑道:“不是不是,恩师千万别误会大姑爷。是我们有一次去京城外探望裴家二夫人,回程时不慎惊了马,眼见马就要狂奔进河里了,却有一位英雄刚好路过,替我们制住了马,救下了我们,之后我们才知道,那位英雄就是七皇子。” 说着见罗府台脸色越发难看,立刻又道,“恩师别多想,真只是意外……其实也不算意外,是裴家那位假姑奶奶觉得裴二夫人和我二哥偏心,一气之下指使人做的,真不关妹夫的事。之后登门拜访七皇子,也是相公再四请求妹夫帮着安排的,毕竟救命大恩,若连登门当面道谢都做不到,也太失礼了,结果相公回来后,对七皇子评价就更高了,说他文韬武略,言之有物,为人又慈善仁义,所以素日的不出挑,只怕也是七皇子在有意藏拙吧?” 罗府台脸色这才好转了起来,道:“救命大恩自然该登门道谢,子晟这一点没做错,只是若因救命之恩便先入为主,有失偏颇的话,就委实不该了。便没有大姑爷这一层关系,这些事儿也不是子晟一个刚出仕的小小翰林该沾染的。” 季善忙道:“相公也是这样说的,所以已经与我商量好,等我回京后,便搬出妹夫家自己住了,如此好歹能避点嫌,也一样能就近照顾晨曦。” 罗府台点头道:“如此挺好。要让我为了将来的‘万一’,便让子晟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子晟心里肯定不乐意,我也委实做不到,但就算留在了京城,也一样可以独善其身的……只盼将来大姑爷真能如愿以偿吧,我不求他将来如何大富大贵,只求曦儿和我的外孙们都能平平安安,子晟和你也能平平安安,便心满意足了。” “我们都明白恩师的心,相公也定然知道该怎么做的。”季善应道。 罗府台却是又道:“不过子晟既对七皇子评价这么高,看来他的确有其过人之处吧?也是,路上偶然遇见一辆马车惊了马,都会亲自去施救,又叫人怎能不心生好感?” 季善道:“我们知道救我们的人竟是七皇子后,也很意外,因为完全想不到那般尊贵的一个皇子,竟会毫不犹豫的以身涉险救人。据妹夫说来,是因为七皇子母妃去得早,打小儿在宫里过得苦,所以才对任何人的苦难与困境都更能感同身受,不止那日救了我们,便是素日在路上遇见谁有困难了,也都会搭一把手,便自己实在太忙来不及,也会把事情交代给底下的人务必办好了才能离开。” “是吗?”罗府台沉吟,“若你妹夫这话是真的,七皇子倒真是宅心仁厚了。” 季善道:“妹夫也这么说过,说若将来七皇子能上位,定然是一位难得的仁君与明君,是朝臣之福,更是万民之福,但相公却觉着,如今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 罗府台正色道:“子晟这话很是,如今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且走且看吧,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无愧于心就够了。” 适逢向嫂子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老爷、大奶奶,晚膳已经得了,不知摆在哪里好?” 罗府台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遂就此打住,扬声叫了向嫂子进来,“摆在园子里的亭子里吧,那里凉快,再把钱师爷叫来作陪,你带人在一旁伺候着。” 到底是季善回来后的第一顿饭,罗府台肯定少不得为她接风洗尘,偏沈恒又不在家,爷儿俩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一下,少不得只能叫来钱师爷作陪了。 于是晚饭便是在花园里的亭子里吃的,席间钱师爷又对着季善把沈恒狠夸了一通,“春闱能考进前一百名的,哪一个不是学识过人,天赋过人?偏子晟不但考进了,殿试后还点了探花,那就不是光有学识和天赋就够的,还得镇得住场子了,可见子晟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 季善则少不得谦逊了一回,“您太过奖了,相公主要都是靠的恩师素日的教诲与栽培,也是运气比较好,做大事什么的不敢说,总归恪尽职守,不负恩师的期望就是了。” 罗府台也道:“启明你就别夸他了,也就是这次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尽了而已,就像他媳妇儿说的,以后恪尽职守,不负皇恩也就是了……喝酒喝酒!” 一顿饭直吃到天黑才散。 罗府台知道季善赶路累了,离开时特意长话短说,“子晟媳妇儿你明儿只管睡醒了才起来,不用管我,我身边那么多人伺候,你还怕会饿着冻着我不成?然后只管忙你自己的事去,你那些亲友这么些日子没见你,乍然见了你,肯定很高兴,也很多话与你说,你忙完了再回来。再就是过几日定了回清溪的日子,与我说一声,我好让人给子晟的父母准备些礼物,账房的银子你也只管支去,曦儿已经嫁出去了,以后家里剩下的,还不大半都是你们的。” 说完不待季善说话,已大步走人了。 “恩师,我……”余下季善叫他不住,只得打住,随即缓缓摇头笑起来,虽然这个家里如今就只恩师一个人,回家的感觉依然,真好! 晚间季善在用艾草熏过屋子后的淡淡清香中,睡了一个好觉,次日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杨柳青梅早已把她带回来的行李箱笼都整理好,屋子也已布置成她日常喜欢的样子了。 听得季善醒了,杨柳立时打了热水来服侍她服侍,又笑嘻嘻的向她告假,“今儿想与昔日的姐妹们小聚一下,不知大奶奶能不能许我半日假?” 季善在这些事儿上向来好说话得很,想也不想便应了:“半日假怎么够,许你一日假,正好我马上要出门,多半要晚间才回来,你就消消停停聚你的去,我身边带青梅服侍就够了。” 杨柳忙笑着谢了她,加快速度服侍她梳洗妆扮起来。 等季善妆扮完,青梅带小丫头子端了早饭进来。 随即向嫂子也来了,屈膝行礼后笑道:“知道大奶奶待会儿肯定要出门,马车已经给您备好了。” 季善先让青梅取了个匣子来给她,“京城如今最流行的头花和簪子,向嫂子拿去戴吧,这几个月委实辛苦你了,回头还得继续辛苦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继续好生服侍老爷,让老爷不必为家里的琐事操心,不但我和大爷亏待不了你,大姑奶奶也定不会亏待你的。” 向嫂子忙笑道:“都是我的本分,可当不起大奶奶这么说。大奶奶只管放心,我一定会继续好生服侍照顾老爷,让老爷也好,大爷大奶奶大姑奶奶也好,都没有后顾之忧的。” 季善笑着点点头,“我早说过,向嫂子办事,我再没什么可不放心的。我马上就要出门,可能得晚间才回来,明儿过节的一应事宜,就得你先筹备着了,若是拿不定主意的,等我晚间回来再定夺吧。若是有女眷来拜访……应当不至于吧,我可昨儿下午才回来,消息应当传不到那么快才是。” 向嫂子笑道:“那可未必,大奶奶如今可是探花夫人了,会宁府都几十年没出过探花郎了!当日好消息刚传到时,大奶奶不知道有多轰动,那几日就算您和大爷都不在,家里的门槛也差点儿让人给踏平了,后来还是老爷发了话,让大家不要再登门,才渐渐好了的。如今好容易正主儿回来了,自然都要来您面前露露脸,套套近乎才是。” 季善听得忙道:“是吗?那我可得快点儿出门才是,不然待会儿被堵着正着,可就麻烦了。那向嫂子你先去忙吧。” 如此打发了向嫂子,又草草吃了早饭,季善便带着青梅立时出了门。 所幸在门口并没出现向嫂子说的那种情况,也不知是向嫂子夸大其词了,还是会宁城的夫人太太们还没来得及收到季善回来了的消息? 季善自是松了一口气,吩咐车夫直奔飘香老店而去。 远远的就见飘香还是那个熟悉的飘香,看着就透着一股子让人亲切的烟火气,再衬上周围的店铺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们,虽然还是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却自有另一番热闹。 让季善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方与青梅笑道:“京城虽然好,不过我还是觉着,我们会宁更好。” 青梅笑道:“会宁是家乡,那肯定不一样啊,别说大奶奶是土生土长的会宁人了,就是我记得我是十来岁才让卖到了会宁来的,都觉得会宁才是我的家乡,一回来就亲切得不得了呢。”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待马车在飘香门前停稳,青梅便先下了车,随即再扶着季善下了车。 早有店小二瞧得门口来了马车,满脸堆笑迎了出来,“客官今儿可真早,不知今儿想吃点儿什么?快请雅阁里坐,小店今日有刚送来的新鲜黄牛肉,还有最新鲜的青虾……” 季善见这小二是个生面孔,知道定是她去京城后才进飘香的,笑道:“东西暂时不想吃,想见你们大掌柜,你们大掌柜来了么?” 小二忙笑道:“大掌柜已经来了,不过……” 话没说完,就听得叶大掌柜熟悉的声音,“怎么了……太太?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天哪,这也太惊喜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季善见叶大掌柜高兴得声音都变了调,笑道:“您不是在做梦,的确是我回来了。” 叶大掌柜这才回过神来,“太太快进来,门口晒……” 吩咐那小二,“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太太上凉茶到雅阁里,再备些瓜果来。” 然后一路引着季善去了后边儿的雅阁里,不待季善坐下,已连珠带炮似的道:“太太是一个人回来的吗,沈相公他如今应该没空儿再回会宁了吧?您怎么不早些打发个人来与我说一声啊?那太太这次回来,是回来瞧一瞧,收拾一下东西,便去京城长住,以便照顾沈相公,还是暂时不走了,就留在会宁呢?” 季善待叶大掌柜问得告一段落了,才笑道:“您老慢点儿说,我又不会马上就走。我昨儿下午到的,相公已经授了翰林院编修,我离京前,很快就要去翰林院入职了,自然不能再陪我回来。我这次回来是看一看长辈们,再就是与您商量一下把咱们飘香开去京城的事,看如今可行不可行?过几日还要回清溪一趟,然后便又要赶回京城去,因为我们家姑奶奶有身孕了,我必须赶在她生产之前进京。” 叶大掌柜拊掌道:“沈相公果然进了翰林院吗?之前听得沈相公中了探花,人们都是议论纷纷,来我们店里吃饭的客人都有好些说这事儿的。就有人说沈相公肯定能进翰林院,我也不懂这些,就想着那翰林院听说都是上了年纪,非常有学问的大儒大家才能进的,指不定沈相公进不了呢?没想到沈相公竟真进了,他可真是太厉害了,会宁城可几十年都没出过探花郎了,还是这么年轻的探花郎!太太不知道,那几日我真是走路都带风,只差恨不能放一整日的烟花鞭炮,开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了!” 季善听得忍俊不禁,“亏得您稳住了,不然也忒浪费了,把那银子留着做旁的什么事儿不好,再不然捐给善堂也是好的啊。不过也不怪您老高兴,我们都是万万没想到相公能考这么好,当时都高兴得傻了呢。” 正说着,肖大端着个托盘进来了,“方才听小孙说太太回来了,大掌柜高兴得什么似的,问他是哪个太太,他又说不上来,只说很漂亮,很气派。我就猜到定是太太回来了,所以替了他的活儿,没想到果然是太太回来了,嗨呀,真是太好了!” 随即店里其他的老人儿也都陆陆续续闻讯跑了过来,瞧得果是季善回来了,也跟叶大掌柜和黄大一样的惊喜。 自然也少不得夸赞沈恒,“沈相公也太厉害了,果然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少不得恭贺季善,“太太真是好福气,以后就是诰命夫人官太太了,连我们这些人都跟着脸上有光呢!” 直到季善笑着谢了众人一回,发话午饭她请大家吃大席,还每个人都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后,叶大掌柜才笑着让大家都散了,“都忙自个儿的去,别以为今儿太太回来了,大家都高兴,就可以不用做生意了。大家反倒得更卖力,让太太知道我们在她不在期间,一样努力才是!” 还不忘吩咐肖大,“打发个人去新店那边儿说一声,下午就不做生意了,卖完午饭就打烊,好让叶广和周妹子母女、黄二都过来见见太太,大家好生热闹热闹。” 如此待雅阁里终于恢复了清净,季善方心情大好的笑问叶大掌柜,“看您老的气色这般好,我便不问您好不好了,就是不知道我娘他们好不好?太太大奶奶和孩子们呢,也都好吧?” 叶大掌柜笑道:“都好都好,周妹子他们把新店那边做得是有声有色,如今每月的利润与这边已基本能持平了,周妹子现在也是越发利索了,回头太太见了就知道了,莲花儿也长高了,家里其他人也都好着呢,自从知道沈相公中了探花,就更好了。” 季善点头笑道:“那我就能安心了。” 叶大掌柜道:“太太方才好像说了一句要与我商量,把咱们飘香开去京城?太太的意思,是最近就要开去了吗?” 季善见叶大掌柜正经起来,忙也正色道:“是,我还想的是越快越好。因为京城什么都贵,相公一年又只有那点子俸禄,别人瞧着风光体面,只有自家人才知道,那点俸禄在京城一年光租房子和吃饭都不够,更别提还要穿衣出行、应酬打点了,不想法子赚银子怎么能行?” 叶大掌柜皱眉道:“我虽从未去过京城,却也听说过‘京城居,大不易’,若只靠沈相公的俸禄,太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确得想法子挣银子才是,那样沈相公没了后顾之忧,仕途才能走得更顺畅。只是京城既什么都贵,怕是租店铺、人力、还有各项成本肯定也要比如今在会宁贵得多吧?那刨除成本,太太想过没有,指不定还没有咱们在会宁赚得多呢?” 季善点头道:“的确京城各项成本都要比在会宁高,单说房租,好一点大一点的口岸只怕就得上千两,毕竟咱们是开饭馆的,地方小了铺排不开,客人自然不愿意登门了。人力也是,如今咱们店里洗碗和跑堂的一月就八百钱,一年下来,工钱也就十来两银子的事儿,京城却少了十五两只怕下不来,招上十来个人,时间一长,也是不可细算。” “但京城各项成本虽高,赚的钱却也更多,同样一碗牛肉面,会宁也就七八文钱,京城却一般都是十二文、十五文,刨除成本,赚的比会宁只会多不会少。且我想过了,我们去了京城后,便不像现在这样,人人的生意都做了,我们只做中高端客人的生意,店里的装修布置都得更讲究,食材花样也得更讲究,京城最不缺的便是达官贵人豪门巨富了,只要我们味道好,一定能很快站稳脚跟,您老觉得呢?” 叶大掌柜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太太既什么都打听过了,看来心里已有章程了,我自然是要支持太太的,正好我这把老骨头再干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太太才也说了,京城光房租一年怕就得上千两,咱们就算一开始只租一年,加上各项成本,怕是没有二三千两,饭馆也开不起来。去年又才开了新店,投入了那么多银子,就算如今利润已与这边持平了,到底还没完全回本;且会宁如今两个店,肯定也要留至少几百银子的流动资金,那缺口可该怎么填?” 看来只能把他的积蓄都投进去了,只是他至今积蓄仍只得几百两,纵都投进去,依然不够,剩下的又该怎么凑呢? 第二百九六回 信心满满 远道而归 季善笑道:“银子的事儿您老就甭操心了,我已经有转借的地方了。当初我们不也什么都没有吗,结果不仍把飘香开了起来,还一步一步有了今日的规模?如今再去京城,虽然又得重头开始,但至少咱们已经多了经验,也多了底气,路肯定就更好走了,对不对?” 叶大掌柜也笑起来,“看太太这般胸有成竹,我心里还真是安定了不少。那太太还是向罗家姑奶奶转借银子吗?说来她如今可是咱们的股东之一,在她有余力的情况下,转借一下银子给咱们,倒也是该的。就是之前的利润都还没分给她,又得她出银子了,我这心里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呢。” 季善摆手笑道,“不是向她转借,虽然她肯定拿得出来,但都借过一次了,我哪还好意思再借第二次?且她如今怀着身孕,我也不愿意她为这些个琐事劳神。我是向另外的人转借,他们也一定拿得出来,且很乐意借银子给我,所以您老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咝了一声,“比起银子,我反倒更忧心人员的事。会宁如今两个店,本来大家伙儿就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再把您抽走;除了您,至少还得抽一个大厨,一个掌柜一起去京城。本来我一开始想的是抽叶广去京城,那便掌柜也有了,大厨也有了,可那样叶广又太累了,他一忙起来,肯定也兼顾不了前堂,所以最好还得您去……” 话没说完,叶大掌柜已道:“肯定得我去啊,叶广管后厨还成,让他当大掌柜,只怕就应付不来了,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在这方面,还是很欠缺的。太太方才不还说,我们京城的店只做中高端客人的生意么,那不是达官便是贵人,叶广不够圆滑会来事儿,肯定应付不来的!” 季善歉然道:“可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本来都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还要让您背井离乡的去京城继续操劳,一年下来也未必能与妻儿亲人团聚一次,我心里又着实过不去。” 叶大掌柜佯怒道:“太太这是在嫌我老了,没用了不成?太太放心,廉颇虽老,尚能吃饭,我再干十年八年都没问题的!至于我家里,叶广不还在会宁吗,有他顾着家里,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太太就别想那么多了。” 说着自傲一笑,“再者说了,不是我王婆卖瓜,太太还能找到比我更好、更可靠的大掌柜吗?” 季善笑道:“那还真找不到了,也就我当初运气好,趁早绑牢了您,不然您早不知道被谁高薪抢了去,比如今风光十倍都不止,我可往哪儿再捡您这样的宝去?” 叶大掌柜摊手笑道:“所以太太还犹豫什么呢?飘香当初刚开起来时,我们不就说了,将来要把它做成跟聚丰楼醉仙楼一样的大酒楼吗?结果我们两年就把它做到了如今的规模,那自然也不能再拿聚丰楼醉仙楼当我们的目标了,我们得拿京城东来顺那样的大酒楼,当自己的目标了才是。太太有这个信心吗,我反正信心满满!” 季善拊掌道:“只要您老信心满满,我自然就有底气了。那您觉着,回头带谁与您一块儿去京城最合适?我方才在心里大概过了一遍,您走了这边店里肖大就能顶上,那边店里却怕是抽不出人来,大厨掌柜都不好抽,——还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叶大掌柜沉吟道:“掌柜的抽不抽其实无所谓,不还有我吗?要不了几个月,就能带一个新人出来了。倒是大厨不但得抽,还得抽最好的……就小于吧,他已经在这边店里挑了大半年大梁了,也算历练出来了。就是他走了,这边店里也得立时有人能顶上才是……太太初步计划的是我们什么时候进京呢?您方才好像还说了,您过几日要回清溪一趟?” 季善“嗯”了一声,“是,我和相公上次回去还是前年过年,下次回去更是不知得什么时候去了,既然我如今都到会宁了,自然要回去看看老人才是。我估摸着来回怎么也得四十来日吧,所以咱们进京怎么也得六月中下旬,指不定还得七月去了。” 叶大掌柜道:“那够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呢,足够让小于如今的副手小葛历练出来,回头顶他的缺了。太太就安心回您的会宁,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就是如今再现种辣椒,好运到京城去,怕是来不及了。” 季善摆手笑道:“这您也甭担心了。我们到时候只带够用一个月的量去,到了京城现种便是,就算我们再神速,肯定也得两个来月的时间,才能让京城的新店开张,完全来得及的。” 反正她到时候都要厚脸皮向裴二夫人和裴钦借银子了,再借一下他们的地,应该还是不难的,不然她长租也成,就怕他们母子不肯收她的租金……总归到时候再说吧。 叶大掌柜笑道:“原来太太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叶广好歹是您的弟子,年纪还比您大,怎么却连您三成的周全妥帖都没学到呢?” 季善笑道,“您就只管给我戴高帽子吧!不过,您要不还是今儿家去后,跟太太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太太她,也是不容易,可能如今于她来说,什么都及不上一家团聚,日日相守来得重要呢?” 叶大掌柜闻言,片刻才摆手笑道:“不用商量,她肯定支持我的。若不是太太,我们一家子哪能有如今吃穿不愁的安闲好日子过?家里那么几个小的,如今却家无恒产,我当爷爷的,总得趁如今还做得动,给孩子们好歹留点儿东西才是。虽然如今在会宁也还行,时间长了,总能攒下些来,却远远还不够。” 顿了顿,敛了笑道:“再者说了,将来我还要为文儿伸冤报仇呢,哪怕不能让聚丰楼上下都血债血偿,至少我也要让聚丰楼易主,让他们都得跪到我脚下摇尾乞怜!所以我还得谢谢太太这么快便给了我这个机会,要是再等十年八年的,我便是有心也无力了,方才乍然听太太说起要去京城开店时,我是小小的犹豫了一下,但现在,那些犹豫已经化成十倍百倍的冲劲了!” 季善因忙道:“聚丰楼如今怎么样了?这些日子他们也没找过飘香,没找过您的麻烦吧?” 叶大掌柜哼笑道:“他们哪里敢,自沈相公中了举人,便连拐弯抹角的小动作都不敢了,何况如今沈相公还中了探花,前途无量,他们就更是泡都不敢冒一个了。就前阵子,他们家大爷还着人带了话儿给我,说要把当初强占了去的我家的财产都还给我,还说当初是误会,大家好说好商量,我怎么可能会理他?如今他们忌惮的也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站的沈相公,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忌惮的都是我,让他们口服心服,为当初的小人行径悔青肠子的!” 季善郑重道:“您老放心,肯定会有那一日的!那这些日子就得有劳您老把会宁的一切都安排妥帖,回头我们好说走就走了,可惜我分身乏术,实在帮不上您的忙了。” 叶大掌柜忙笑道:“太太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您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的,等将来到了京城,您也凡事不用操心,只管安心当您的翰林夫人,安心照顾好沈相公,应酬好沈相公那些上峰同僚家里的女眷就够了。” 季善笑道:“那怎么成,那您老也太受累了,我力所能及的事,还是要做的,譬如到时候厨房忙不过来,我不就可以帮着掌掌勺什么的吗?” 话音未落,叶大掌柜已摆手笑道:“那可万万不行,您一个翰林夫人,进什么后厨呢?连咱们店到时候您除了款待客人,都能不进,便一次也别进的好,至于账本利润的,我会按时送到府里,让您过目的。” 季善失笑道:“照您老这么说来,翰林夫人便该日日都在家里坐着,养尊处优,发号施令,自己什么都不做了?那可不成,我可闲不住,还是宁愿跟如今一样自在的好……” 老少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有客人开始陆陆续续登门了,叶大掌柜便让季善继续在雅阁里坐着,然后在门上挂了“有客”的小牌子,自己往前头招呼客人去了。 余下季善一个人坐着也不无聊,在心里默起回头到了京城开店一步一步的章程来。 到得未正左右,再没有客人登门用用餐了,叶大掌柜便让人挂了打烊的牌子,然后亲自来请季善用午膳了,“太太肯定早饿了吧?主要是太太是今儿忽然过来的,要是昨儿就提前打发人来告知了我您回来了,我今儿就不让他们采买食材,直接歇业一日了。” 季善指了指桌上的瓜果卤菜粽子之类的,笑道:“这么多吃的,我怎么可能会饿,午饭压根儿吃不下了好吗?那今儿采买的食材都卖完了吗,如今天儿热,菜也好肉也好,都放不得,实在不行,还是别打烊了,晚上继续卖吧。” 叶大掌柜笑道:“这不是过节期间吗,生意比平常更好些,中午就把晚间的食材卖掉大半了,剩下的我们自己吃呗,太太就别管了。” 季善笑着点点头,“那就好。叶广和我娘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吧?他们既知道我回来了,肯定也都还没吃饭,且再等等他们吧。” “太太既还不饿,那就再等等吧……” 如此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叶广带着周氏季莲花到了。 瞧得果然是季善回来了,三人都是喜笑颜开,叶广先就上前道:“师父,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您会这程子回来。上午张三儿过去报信儿,说我爹的话‘太太回来了,卖完午饭就打烊,到老店一起吃饭热闹’,我还当他是在胡说八道,接连问了他几次,才确定是真的。之后我便一直恨时间过得怎么那么慢,好几次都差点儿把盐和糖放错了,亏得立马反应了不过来,不然等菜上了桌,客人吃着不对嚷嚷出来,可就闹笑话儿了。” 一旁叶大掌柜忙骂道:“你还好意思说!都是当大厨当老了的人了,还犯那样的低级错误,要是累得咱们飘香声誉受损,我爪子都给你打折了!” 季善忙笑着打圆场,“您老就别骂叶广了,他不是立马反应了过来吗?也是怪我搞突然袭击,若是昨儿一回来就打发人来知会大家一声,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些事儿了。” 又与叶广道:“听叶老说,你把新店那边做得是有声有色,真是好样儿的,师父没白给你带礼物。” 叶广闻言,先正色给她行了礼,才挠着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可当不起师父这么夸,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厨,都是周婶子和黄二哥的功劳啦。不过,师父给我带的什么礼物呢,肯定是京城的新鲜玩意儿吧?” 季善忍俊不禁,“才还打算夸你谦逊不居功,稳重多了,结果立马就发现,你还是那个你,看着就让人高兴。放心,你的礼物肯定会让你喜欢的。” 说完看向一旁眼圈都有些发红的周氏与季莲花,笑道:“娘和莲花儿怎么不说话儿呢?叶老说你们这些日子好得很,我这会儿见了你们气色都这么好,也不用问你们好不好了。” 周氏有些激动的走近几步,伸手想握季善的手,却伸到一半又收回了,笑道:“我和莲花儿这不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吗?还当善善你怕是几年都不会回会宁了,没想到忽然就回来了,还越发漂亮,越发气派了,我真的太高兴了!那姑爷呢,姑爷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肯定是太忙了吧,探花郎呢,一想到姑爷那么能干,善善你以后就只等着享福了,我真是高兴得做梦都在笑!” 季善伸手一把握了周氏的手,周氏还要躲开,“我身上又是油又是烟的,别把善善你的手和衣裳弄脏了,你如今可是官太太了!” 让季善握得更紧了,嗔道:“娘身上干干净净的,怎么就会弄脏我的手和衣裳了,再说衣裳再重要还能有人重要?您再跟我这般见外,我可要恼了啊,官太太难道就不是您女儿了?” 这才没有再挣扎,红着眼睛又笑道:“你这一路上赶回来,肯定累着了吧?比过年时可瘦了不少呢!那这次要待多久呢,是要继续留在会宁,还是过些日子又得去京城呢?要我说,还是尽快又去京城的好。” 不然姑爷年纪轻轻,长得又好,如今还做了大官,还不知道多少狐狸精想扑上去呢,偏善善至今还连个孩子都没有,肯定得去京城守着姑爷才能安心。 季善想都不用想,也能猜到周氏的未尽之意,笑道:“就是回来看看长辈,收拾一些东西的,过阵子便又要去京城,您就放心吧。” 随即看向季莲花,“嗯,果然长高了也长开了,是个真正的大姑娘了,听大掌柜说你一直都很努力,就是要这样才好,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季莲花有些羞涩的上前给她行了礼,“大姐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叶大掌柜瞧得黄二及那边店里的几个老人儿也都赶到了,便招呼起大家落座来,“忙到这时候,肯定都饿了,大家都坐了边吃边说吧。” 待大家都依言你推我让的团团坐了两大圆桌,又先举杯领着大家伙儿恭贺了季善和沈恒后,“这第一杯,我们先敬探花郎和探花夫人,祝太太和沈相公万事顺遂,和和美美。” 才都举了筷,笑嘻嘻的吃喝起来。 季善并不饿,不过陪着大家略动了几筷子,就吃不下了,但对这种已经久违了的最简单纯粹的热闹却是喜欢得紧,捧着一杯凉茶,一直含笑看着大家伙儿。 直至大家都吃好了,她方与叶大掌柜打过招呼后,拉了周氏到雅阁里说话儿,“这是给娘您和莲花儿的生辰礼物……真的是生辰礼物,也都不贵,所以您别跟我推辞了。” 见周氏还要再说,又道:“我过几日要回一趟清溪,您看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给虎头的?这两日便收拾采买一下,我到时候一并给您带回去,对了,虎头这些日子还有给您写信吗?” 周氏果然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善善你还要回清溪啊?这么大热的天儿,可是有什么急事吗?这样来回奔波,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季善笑道:“我不累,身体吃得消,娘就别担心了,只管收拾要给虎头带的东西即可……” 说着见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一动,道:“娘莫不是想随了我一同回去?如今新店那边那么忙,怕是离不得您吧?不然我待会儿问一下大掌柜,看能不能设法安排一下吧……” 话没说完,周氏已忙道:“没有没有,善善我不是想随你一起回去,我是在想要给虎头带些什么。他之前倒是给我和莲花儿又来过信,说他腿早就好了,如今那对母子凡事都顺着他,惟恐惹他不高兴,日子很好过,让我和莲花儿别担心他,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我这都好久不见他了,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说亲了……” “看我一叨叨起来就没完了,总之我没想回去哈。虎头还说,那对母子如今名声烂遍了整个清溪,季大山根本再娶不到,所以又开始念起我的好来,我要是回去了,少不得要让他们缠上,我虽不怕他们,却实在懒得费那个神,还不如不回去呢!” 季善点点头,“与其回去被恶心,还真不如留下的好。至于虎头,娘放心,我会替您去看他的,他的亲事我也会拜托我婆婆帮着留意一下的,虽说那对母子名声烂大街了,只要虎头是个好的,我相信肯定还是会有慧眼识珠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横竖他是男孩儿,再等个五六七八年的再娶亲其实也不迟。” 周氏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男孩儿本来懂事就要晚些,等他年纪大些后再娶亲,反而更知道疼人。不过善善你还是托亲家母帮着留意一下吧,万一就有合适的呢,那我后半辈子给亲家母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季善失笑,“我婆婆要您做牛做马干什么,她如今什么都有了,又有大把的时间,指不定巴不得有这样的事情给她管呢。倒是莲花儿这次瞧着又出挑懂事了,回头娘且问她自己的意愿吧,若是她暂时不愿意嫁人,您也别强她;若是她愿意嫁人,您就好好儿给她挑个好人家,如今她姐夫已是探花了,想来将来无论她嫁了哪家,都不至对她不好的。” 周氏道:“说到这事儿,就我们新店那边有家子开米铺的,老板娘就很中意莲花儿,已悄悄儿找过我好几日,说就看上了莲花儿给她做儿媳;还把她儿子远远指给我瞧过一次,果然一表人才,也曾念过七八年书,只实在没那个天分,才回家跟着他爹学起了做生意。我倒是觉着这门亲事很不错,可惜莲花儿不喜欢,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季善道:“她既不喜欢,那就罢了,是她跟人过一辈子日子,又不是您,肯定得她自己愿意,她也还小呢,您不必……” 话没说完,已让周氏打断了,“她都满了十四了,还小呢?再拖个两三年,到了十八岁,可就是老姑娘了。偏她日日都窝在店里,除了小掌柜和两个跑堂的,一个未娶的青年男子都见不着,叫我怎能不着急?” 季善扶额,十四岁就‘还小呢’了,果真父母催起婚来,不论古今,都是一样的说辞一样的调调…… 她只能打哈哈,“叶广都二十好几了,大掌柜和太太都还不急呢,莲花儿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娘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指不定她的姻缘已经在路上了呢?” “大掌柜和叶太太不急就怪了,听小掌柜说,叶太太都念得他耳朵快起茧子了,所以如今也是日夜留在店里,能不回去就尽量不回去。倒是便宜了莲花儿,夜夜都能跟着小掌柜在灯下学习认字算账,所以进步才能那么大呢……” 好在周氏又念叨了没一会儿,便听得叶大掌柜在外面叫季善了,季善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冲周氏扔下一句:“娘,我瞧瞧大掌柜找我什么事儿去啊。” 逃也似的跑掉了。 在飘香待到傍晚时分,季善才回了府衙后宅去。 向嫂子一见她回来,便迎上前笑道:“大奶奶,今儿白天您不在家时,秦夫人郑夫人许夫人等几位夫人,还有城里其他好些夫人太太都送了帖子来,说明儿要来拜访您。” 季善无语片刻,才苦笑道:“看来这会宁城还真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呢?可明儿不是有赛龙舟吗,连恩师都要去看,那肯定热闹得很,那些夫人太太们来看我做什么,看赛龙舟,一家人再热热闹闹的吃个团圆饭不好呢?” 向嫂子也颇苦恼,毕竟客人越多,就意味着她的事儿越多。 索性给季善出主意,“不如大奶奶明儿一早就出门,去看赛龙舟吧?到时候那些夫人太太想见您,自然只能去赛龙舟的现场了,众目睽睽之下,她们定然无论说话做事,都只能收着些,等看完了赛龙舟,您再说要回家与老爷一起过节,她们总不好跟您一起回家吧?便既算是面也见过了,麻烦也规避了……” 说着压低了声音,“之前大爷中探花的消息刚传到会宁时,就有好些大人笑着要让老爷摆几桌酒,搭一台戏,好生热闹几日,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呢,让老爷给婉拒了。如今怕是那些夫人太太都想从大奶奶这里下手,把当时没送出去的厚礼都给补上呢。” 季善一听就明白了。 罗府台两袖清风,从来不收礼的,便是必不可少的年节礼,也都是收了便会还相当的礼回去,会宁城的官吏们无从下手,可不只能想着走夫人外交,钻她这边的空子了? 毕竟罗府台已经是会宁最大的了,沈恒如今又中了探花,师徒两个相辅相助,都是前途不可限量,不趁如今烧热灶,难道等将来要用到了时,再临时抱佛脚不成,那肯定是不成的! 季善思忖片刻,道:“向嫂子这个主意好,那我明儿便早些出门去看赛龙舟吧,到时候再顺便提一提我马上要回一趟天泉的事,识相的自然也就不会再来打扰我了。” 向嫂子笑道:“那我提前给大奶奶安排好马车和跟车的人。再就是大奶奶回清溪要带的礼物老爷都交代我置办了,争取明后日都给置办装车好,好方便大奶奶说走就走,大奶奶只管放心吧。” 季善忙道:“恩师怎么还吩咐向嫂子呢,我自己知道置办的。” 向嫂子笑道:“老爷说是怕大奶奶不肯去账房支银子,所以索性都给大奶奶置办好,大奶奶就放心把这事儿交给我吧,我知道该置办些什么的。” 季善只得道:“那就有劳向嫂子了,我梳洗一下,就去向恩师他老人家道谢。既然这些琐事有向嫂子替我操心了,那我就大后日一早出发吧,早去才好早回,至于跟我一起回去的人,仍是我从京城回来的原班人马吧,也有劳向嫂子给安排一下。” “大奶奶放心,我会提早把车马干粮都安排好的……” 如此一路说着话儿回到了自家院里,季善梳洗更衣一番,便向罗府台道谢去了。 次日是端午正节,季善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又给家下人等都放过赏,再看过晚上晚宴的菜单后,便带着向嫂子和杨柳青梅到二门上了车,直奔今日龙舟赛的赛场而去。 一时到得赛场,就见早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了。 季善却提不起多少兴致来,由向嫂子直接引着去了提前搭好的安置各家女眷的凉棚里。 之后秦夫人郑夫人许夫人等各家的女眷也果然闻讯都找了来,季善少不得只能笑脸相迎,应酬了大半日。 亏得向嫂子料得不错,众目睽睽之下,众家女眷也不可能硬给季善送礼,想要再约时间登门拜访,不然就是请了季善去自家吃酒看戏,又被季善以这两日要打理一下家里的琐事,后日则要回老家去一趟拜见公婆给婉拒了,——众家女眷总不能拦着季善,不让人家回去对公婆尽孝吧? 只得笑着与季善说‘再约’,待热火朝天的龙舟赛结束后,各回各家去了。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低声与向嫂子道:“亏得大家都是知情识趣,点到为止的斯文人儿,不会胡搅蛮缠,不然可就麻烦了。” 向嫂子听得笑道:“所以市井人家说话做事都直来直往有市井人家的好,高门大户事事都讲究委婉迂回,也自有高门大户的好呢!”,随即一路服侍着季善回了府衙后宅去。 下午季善睡了个午觉起来,便为晚上的晚宴忙活儿起来。 除了钱师爷,还有罗府台的另外几个师爷幕僚她也都有请到,如今他们夫妇和罗晨曦都不在身边,钱师爷等人便不只是罗府台公务上的帮手,亦是他闲暇时候说话作伴的人了,难得过节,当然要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如此过了端午节,次日季善又收拾了一日的行李箱笼,还打发浚生跑了一趟飘香的新店那边,把周氏带给虎头的东西都拿了回来装好车,便于第三日一早,辞别罗府台后,踏上了回清溪的路。 其时天儿已是越来越热,主仆一行十来个人不得不日日晓行夜宿,午间休息,有多辛苦难熬自是不消说。 好在天公作美,期间只两个晚间下过一场短暂的暴雨,其他时候再未下过雨,不至影响一行人赶路,一行人到底还是于五月中下旬,顺利抵达了天泉。 杨柳因见季善连日赶路,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儿,便低声与她道:“大奶奶,好容易到天泉了,不如我们在城里歇息一晚,您好歹缓缓,再继续赶路吧?不是说从县城到家里,只大半日的路程了吗,依我说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三刻的了。” 季善却是摆手,“直接绕天泉城而过吧,不然万一天泉县里的夫人太太们也收到了我回来的消息,非要宴请我,我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应酬她们?还是直接回家是正经,多的都辛苦过来了,没道理最后大半日反倒熬不住了。” 杨柳一想也是,连会宁城的夫人太太们都上赶着想要巴结自家大奶奶了,天泉县里的夫人太太们肯定只有更甚的。 遂笑道:“都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让他们继续赶路啊。” 撩帘吩咐了车夫一通,才拿了个靠枕垫到季善腰后,“大奶奶闭上眼睛歇歇吧……” 之后一行人又赶了大半日的路,连中午都顶着大太阳在赶路,没有再歇息,总算于天黑时分,回到了沈家村。 却仍是很快引来了村里众人的围观,自然也要不了多久,便引来了沈九林路氏和沈家其他人,久别重逢的一家人都有多喜悦,自是不必说。 路氏更是拉了季善的手便不放了,一路又哭又笑的将她引回了家里去,才道:“我是说这几日家里怎么总是有喜鹊飞来飞去的,一直在想会有什么喜事儿呢?没想到就应在这里!善善,快让娘好生看看你,我可都一年多没见你了,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恒儿肯定也瘦了吧?可惜他这次没能回来,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了?” 说着又要哭。 姚氏温氏忙在一旁劝她,“四弟没能回来是因为当了大官儿,娘该高兴才是啊,再说四弟妹回来不也是一样的吗?” 季善也笑道:“相公不能回来,娘可以去京城看他啊,虽说京城是远了些,但真的好,回头爹娘一定要去一次才是。” 一面四下打量起来,“感觉家里现在好大啊,可惜这会儿天黑了,看不清楚,只能明儿再好生里外都瞧瞧了,回头也好形容给相公听一听,让他也高兴高兴。” 路氏见季善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性儿可人疼,这才收了泪,笑道:“家里现在是挺大的,善善你和恒儿的屋子虽然一直空着,我却时不时就会打扫一次,我现在就带去你瞧瞧啊……老大媳妇儿,你带着你弟妹们给你四弟妹烧点儿热水送过去,再赶紧给她和大家伙儿弄点儿吃的,赶路到这时候才到家,肯定都早累了也饿了,先填饱肚子、睡个好觉是正经,有再多话都明儿慢慢说不迟。” 姚氏忙笑着应了,带着宋氏温氏忙活儿去了。 路氏这才引着季善去了她和沈恒的新屋子,怕季善觉得太黑了,还特地多点了几根蜡烛。 就见新屋子的正房足有五间,盖成一个小四合院的格局,虽早已天黑了,也不难想象到肯定又宽敞又明亮。 家具也全是新打的,虽比不得城里大户人家家里的家具花样时新,做工精美,搁乡下也算是难得了,让季善不由得想起了她刚嫁到沈家来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哪敢奢望几年后,自己就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可现在她已实实在在过上了,可见老天爷还是善待努力勤奋之人的! 一时热水送到,季善好生洗了个澡和头,又吃了温氏送过来的晚饭。 早已憋了满肚子问题半日的路氏这才引着她到了堂屋里,当着同样早已等候多时的沈九林和全家人问起季善来,“善善,恒儿他如今在京城当什么官儿呢?你二姐夫说,他是皇上亲自点的探花,肯定皇上喜欢欣赏他得紧,是不是啊?你不知道我们收到他的信,知道他中了,已经高兴得要疯了,谁知道没多久,又说他中了探花,在全国都排第三,这可何止是祖坟冒了青烟,这连做梦都不敢想啊,结果他就真做到了,他真是太争气了,现在谁不说我生了个文曲星儿子呢……” 沈九林忙打断了她,“你怎么一说就没个完了?先听老四媳妇儿说吧。老四媳妇,你回了家来,老四身边谁照顾呢?他刚当官,人又年轻,肯定人家都要欺生的,你就不该回来,该留在他身边照顾他,替他出出主意什么的才是啊,他有今日你可是功劳大大的,他可离不得你。” 季善笑道:“相公如今进了翰林院任编修,前程大好。我之所以回来,一是想着恩师对他恩重如山,他不能擅离职守,回不来给恩师磕头谢恩便罢了,我却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再就是我们也好久没见过爹娘,没回过家了,心里实在惦记着紧,这才会商量过后,决定由我回来一趟。相公如今在京中是住在师妹和妹夫家里的,色色都齐全,师妹妹夫也拿他当亲兄长般事事照顾提点,所以爹娘只管放心吧。” 一旁沈树忍不住插言道:“四弟妹,我听说过翰林院那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才能进的地方,四弟真进了那里面做官呢?那他可真是太厉害了,我以后一定好生教小朴,让他以他四叔为榜样,将来也进翰林院!” 季善莞尔道:“只要家里侄儿们都好好念书,勤学苦读,我相信将来他们一定都能跟相公一样的,那我们沈家可就真是想不兴旺也难了。” 这话路氏爱听,呵呵笑道:“咱们家如今已经很兴旺了,当然,以后肯定是越兴旺越好。不止咱们家,如今全村儿的日子都是越来越好过了,出去一说是沈家村儿的人,也是人人称赞羡慕,可都是善善你和恒儿的功劳,等着看吧,明儿肯定都要来咱们家串门热闹。” 第二百九七回 都在越变越好 一家人直说到快三更,主要都是沈九林路氏在问有关沈恒的一切,季善在一一作答,因为知道当爹娘的有多惦记关心做儿女的,季善每次都是答得事无巨细,好让沈九林路氏安心。 其间还少不得回答了姚氏宋氏温氏妯娌几个诸如‘四弟妹,你看到皇上的娘娘们了吗?听说皇上足有成百上千个娘娘,个个儿都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真的吗?’之类可笑又可爱的八卦问题。 直到季善实在忍不住哈欠连天了,路氏才发了话,“好了,都散了回房睡吧,也让老四媳妇儿好睡,她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吃不好睡不好的,肯定早就吃不消了,有什么话都等明儿她睡醒了再说!还有,记得明儿让孩子们都小声一点,别吵着了他们四婶。” 大家方散了,各自回房去歇下。 季善也终于得以能回房躺下,几乎是头一挨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次日,季善是被一阵隐约传来的猪叫声给吵醒的,睁眼一看,屋里全是阳光,估摸着应当已是巳时以后了,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坐了起来,只觉浑身的疲惫都尽消了。 等她穿好衣裳,杨柳轻手轻脚进来了,瞧得她已经醒了,立时笑道:“还当大奶奶仍睡着,没想到已经醒了,我给大奶奶打水去啊。” “嗯。”季善点点头,待她打了热水回来,才问道:“什么时辰了?青梅呢?家里怎么这么安静呢?” 杨柳一面给她拧帕子,一面笑道:“快巳正了,青梅帮着老太太和太太们做事儿去了。早间起来老太太便吩咐了杀猪宰鸡,又让三爷去买最新鲜的鱼虾,怕吵着了大奶奶,还特意把猪拖出了老远去杀,少爷小姐们也都看去了,所以家里才安静。” 季善笑道:“我是说刚才怎么听见猪叫声……” 待梳洗完,杨柳又给她端了早饭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卧了两个煎得两面金黄的鸡蛋,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季善吃了几口面,才问杨柳,“这面是老太太亲自给我做的吧?都好久没吃到娘做的面了,还是记忆中那个味道!” 杨柳笑道:“是老太太方才亲自给大奶奶做的,还说大奶奶最爱她老人家做的糍粑和米糕了,待会儿就要给您做呢。” 季善又吃了两口面,感慨道:“所以说哪里都比不过家里好呢,在外面我便是拿了银子,也买不到这些我娘亲手做的东西吃啊!你还习惯吧?怕是除了偶尔去庄子上一次,从来没住过乡下吧?” 杨柳忙笑道:“多谢大奶奶关心,这家里这么好,老太太太太们也和善,我怎么会不习惯?再说了,我被府里大管家买回去之前,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就是进了府里后,才慢慢儿过上了好日子,大奶奶实在言重了。” 季善“嗯”了一声,“你习惯就好,我们还得待十来日呢。” 说话间吃完了面,季善也不要杨柳收碗,留了她在屋里整理箱笼,便自己端着空碗,去了厨房里,一路顺便看了看如今的沈家。 见墙壁都已砌成了青砖的,房顶也全换了瓦,地面也全部平过了,还隔不到几步,便种了树,莳了花,虽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多半就是从山上移来的,瞧着依然整齐美观。 不自觉已是满脸的笑,这家里如今还真有点儿大户人家的气象了呢! 很快找到了厨房里,就见厨房倒是跟以往没太大变化,只有路氏在忙着蒸糯米,并不见其他人。 瞧得季善进来,路氏忙笑道:“善善你怎么进来了,这里面又热又脏的,哪是你该待的地方,快出去,快出去啊……碗你放着就是了,待会儿你嫂子们知道洗的。” 季善吸了一口气,“好香啊,在城里可闻不到这么香的糯米味儿,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似的。” 又笑道,“这厨房怎么我就待不得了,难不成是因为我如今是翰林夫人了?那娘还是翰林家的老夫人呢,岂不是更不该待?” 说得路氏笑起来,“我是怕你弄脏了衣裳,你这衣裳这么白,弄脏了多难洗啊!也是想着你太累了,好容易回了家,当然要好生歇息几日,什么都不做才是。” 季善一挥手,“没事儿,这衣裳是绢布的,好洗得很。我帮娘烧火啊。” 绕到灶膛前坐了,看了一下火势暂时还不用添柴后,才又笑道:“嫂子们都忙什么去了呢?青梅怎么也不见?怎么也该来个人,给娘帮忙的。也是怪我这次回来得太匆忙,之前说过要给娘买几个人,要娘以后什么都不做,只管当老太太的,结果也没顾得上。” 路氏听得直笑,“善善你有这个心就够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动不了了,家里也还有你嫂子们呢。如今家里日子好过太多了,连你爹和大哥二哥都只偶尔下地一次,还是去监工,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你嫂子们就更不用说了,成日里除了做饭洗衣裳,再打扫一下各自屋里和院子,也是什么都不用做,哪需要买人呢?就算恒儿出息,如今做了官,光宗耀祖了,我们沈家到底是农家,也不能忘了本才是。” 又道:“我如今也是什么都不用做,做饭洗衣这些都有你嫂子们争着来,也就今儿你回来了,我心里高兴,想亲手给你做点儿你爱吃的补一补,才进了厨房的。看你都瘦成啥样儿了,可惜如今天儿热,也给恒儿带不了,只能你把他那一份儿也给他一并吃了。” 季善见路氏还是一如既往的淳朴实在,并不因儿子中了探花,如今是翰林了,就得意忘形,自高自大,心里很是敬服,笑道:“那我走时岂不是不用坐车了,直接滚着走就成了?对了娘,不知二姐二姐夫这些日子忙不忙呢,我也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们了,能不能请了他们回来,也一起热闹热闹?” 路氏笑道:“还用你说呢,一早我就让你三哥给你二姐和大姐都报信儿去了,正好你三哥是镇上买鱼虾,也就顺路的事儿,估计待会儿人就要来了。我还让他想法子给你舅舅家也带个信儿,让他们来家里住几日,就看能不能遇上你舅舅村儿里的人了,不行就明儿让你三哥再跑一趟吧。你舅舅舅母一直惦记着你们呢,去年你们没回来过年,他们都觉得好生没劲,这次好容易你回来了,该请了他们到家里来热闹热闹的。” 一面揭了蒸盖,看糯米蒸得怎么样了,一面继续道,“你二姐夫这次终于中秀才了,家里当时也热闹了好几日,等过阵子他就要去府学念书了,若是老天保佑,三年后让他能跟沈恒一样一次考中举人,你二姐就算是熬出来了。” 季善笑道:“相公常说二姐夫底子打得很牢,之前也就是缺点儿考运而已,这次既中了秀才,便是否极泰来,以后肯定万事顺遂了,就跟当初相公一样。所以您就等着吧,三年后您就不止是翰林老爷家的老夫人,还是举人老爷的老丈母了。” 说得路氏嘴巴都快合不拢了,“你这孩子,嘴巴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儿呢?不过善善你有大福气的,要不是你,恒儿哪能有今日,我们沈家哪能有今日,你既说你二姐夫三年后能中,他就一定能中,到时候我让你二姐给你包一个大红包啊!” 季善失笑,“娘这样说,我好大压力啊,看来只能让相公以后多给二姐夫写信,多多鞭笞他,让他务必要头悬梁锥刺股了……” 正说着,姚氏妯娌几个和青梅端筲箕的端筲箕,抬簸箕的抬簸箕,都两手不空的进来了。 瞧得季善在帮路氏烧火,都笑道:“我就说四弟妹哪怕当了官太太,也还是那个又勤快能干又随和好性儿的她,一辈子都不会变吧?” “那是,咱们家四弟妹的人品德行,那可是人人都夸的……” 季善少不得谦逊一番,“嫂子们过奖了,这不是我应当的吗,在外面是一回事,在家里我可始终是娘的儿媳,嫂子们的弟媳。” 让姚氏宋氏温氏心里都越发的熨帖了,厨房里的气氛一时也是好得不得了。 宋氏温氏便忙整理起筲箕簸箕里的新鲜菜蔬和才卸成一条条的新鲜猪肉、打理干净的整鸡来。 姚氏则问路氏,“娘,方才村里儿好些叔伯婶子都说,虽然四弟此番没能回来,四弟妹回来也是一样的,家里很该热闹热闹才是,都说要来家里呢,我只说要先问过爹娘的意思,看爹娘决定。” 路氏想了想,道:“之前老四刚高中了的消息传到时,便都吵着要来吃喜酒,让我以老四老四媳妇儿都不在家,将来再说给拒了。如今善善回来了,这个理由便有些行不通了……那就明儿请全村儿的人都热闹一日吧,正好今儿杀了猪。至于其他亲朋熟人,就算了,大热的天儿,实在懒得淘那个神,善善回头可还要赶路呢!” 姚氏点头笑道:“这么热的天儿,的确简单一点好。那我们晚上再去一家一家的请吧,也省得说早了今儿就传开了,明儿不知道要来多少人;再就是请几个能干利索的婶子嫂子明儿来家里帮一下忙,今儿再现请厨子肯定来不及了,明儿干脆就我们自家人掌勺得了,大家也不是想吃什么,就是想热闹一下。” 路氏一边听一边点头,“老大媳妇你想得很周全,那就等入了夜,让老大他们三兄弟和你们妯娌几个分头去说,去请人吧。” 一时路氏的糯米饭蒸熟了,便叫了沈九林和沈石沈河父子三个将蒸笼抬到院子里,然后由沈石和沈河趁热打起糍粑来。 打到一半,沈树两手提得满满当当的带着沈青和章炎一家四口回来了。 院子里霎时更热闹了,叫‘四弟妹’的叫‘四弟妹’,叫‘四舅母’的叫‘四舅母’,沈树还在一旁与路氏道:“大姐和大姐夫说是有点事儿,下午才能回来,也找到人给舅舅舅母带信了,估计下午舅舅舅母也能到,娘只管放心吧!” 章炎看起来一脸的意气风发,沈青则跟昨晚的路氏一样,拉了季善的手便舍不得放开了,把她细细打量了又再打量,才笑道:“四弟妹如今可真是太有官太太的架势了,要是在路上乍然瞧见了,我肯定不敢认的。” 又问沈恒怎么样,如今人在哪里,选了什么官儿之类。 季善并不因同样的问题自己已回答过很多次了,便不耐烦,笑眯眯的与沈青又说了一遍,方笑道:“二姐也更年轻更漂亮了,要是路上忽然遇见了,我多半也不敢认,可见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昨儿刚到时,瞧得全家人气色也都好,都不用问,便知道肯定如今一切也好,相公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吗?” 沈青道:“相公苦读这么多年,总算中了秀才了,很快还要去府学念书了,可都是托的四弟和四弟妹的福,若是他当初没有去现学念书,仍一直窝在清溪,只怕也没有今日。待会儿吃午饭时,不但我,相公也得好生敬四弟妹几杯才是!”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等糍粑打好了,又吃了一回糍粑,季善才回房去,把带回来的首饰布料什么的都给分了分,然后给路氏、三个嫂子和沈青都送上了,至于沈桂玉和路舅母婆媳的,只能等下午人都到了,再送出去了。 到了下午,随着沈桂玉一家和路舅舅一家的到来,整个沈家便越发的热闹了。 路舅舅路舅母都把沈恒赞了又赞,“恒儿简直太争气了,我们路家简直祖坟冒青烟了!探花啊,别说整个清溪整个天泉了,便是整个会宁,又有谁家的外孙有我们路家的外孙这般争气的!” 又把季善狠夸了一通,“你这孩子就是我们沈路两家的福星、救星,我已经在你姥姥姥爷坟前许过愿了,让他们一定要保佑你和恒儿都长命百岁,富贵至极!” 沈桂玉与柳志待稍后路舅舅路舅母与路氏说话儿去了,才也凑到季善面前,同样把她和沈恒狠夸了一通。 只季善并没理会柳志,弄得柳志讪讪的。 却也不敢流露出半点不高兴来,反而满心都是庆幸,亏得当初那小寡妇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也及时发觉了,不然真因那次的事与沈桂玉和离了,如今他岂止悔青肠子,肯定日日怕也要怕死了,就更别提沾光了,如今因为他是沈探花的姐夫,谁不高看他一眼呢? 两个儿子也因上了学,比以往懂事多了,将来指不定也给他考个探花回来呢,那他们柳家的祖坟可就真是也冒青烟了! 大家吃着糍粑米糕和瓜果,磕着瓜子,说着笑着,若非外头烈日当空,大家也都穿的是夏裳,简直跟过年没什么两样了。 如此吃过晚饭,被路氏和路舅母花式投喂了一整日,觉得自己再吃不下去,肚子指不定就要撑破了的季善总算因路氏要与姚氏妯娌几个商量明儿的菜色,暂时得了空隙。 遂忙逃也似的拉着沈青出了家门去散步。 这才将如今整个沈家的外观都看清楚了,因笑着与沈青道:“怪道去年哥哥们去会宁时,说如今家里房子远远的瞧着一大片,很是气派显眼呢,这样瞧着的确很显眼哈。人活一辈子,说穿了不就是盼着能吃得饱穿得暖住得舒坦吗,这样挺好的,亏得当初爹坚持要修房子。” 沈青笑道:“是四弟妹这话,所有我们家下半年也准备翻新房子呢,舅舅家动作还要快些,去年下半年就翻新过了。村儿里其他人家也好些都盖了至少一两间新房,都说是托的四弟和四弟妹的福呢!” 季善摆手笑道:“主要还是我们家的人也好,亲朋也好,村儿里的人也好,都是勤劳踏实肯干的,之前所缺的不过只是个机会罢了,如今既有了机会,自然日子都是越过越好。” “那等过些日子二姐夫去府学念书,二姐要不要一起去呢?住的地方二姐不必操心,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你照顾二姐夫的闲暇时候,也可以去我们饭馆里做点儿事,挣点零花钱,也不算闲着……有你照顾着衣食起居,二姐夫才能更专注的念书。” “我还是不去了,家里两个孩子呢,我哪里放心得下,要是一并带去府城,我又照顾不过来……相公说了,他会加倍努力念书,绝不会辜负我的,让我只管安心。” “二姐夫的人品自是没的说,比柳志那是强了十倍都不止,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不过如今柳志和他全家在大姐面前肯定都得越发夹着尾巴做人了,也挺好的……” 姑嫂两个一边散着步,一边闲聊着,少不得过一会儿就要遇上几个同村儿人的,当然,也未必他们就不是故意到季善面前晃悠露脸。 季善一律都笑脸相迎。 若遇见有带着孩子的,还会自提前就备好的荷包里拿几颗糖出来,递给孩子吃,自然换来的一水儿都是赞美声。 沈恒以后肯定会越飞越高,她当然得把族人都替他安抚好,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不让族人有任何给他添麻烦的机会才是,像罗府台,不就一直为亲人所累么? 回家后的第二个清晨,季善便不是被杀猪声吵醒,而是被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给叫醒了的。 那种因为周围太过安静,而越发显得鸟叫声清脆,就如同近在耳边的感觉,季善已是好久没体会过了,不由心情大好,暗忖将来等她和沈恒老了,就回沈家村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肯定悠闲又惬意。 不过如今还是算了吧,在家里待个十天半个月的,她可能还觉得悠闲自在,时间一长,日日见到的都只是那几个人,生活也是一成不变,她肯定就要受不了了。 尤其沈恒还不在身边,日子就更是难熬了……也不知沈恒如今怎么样了?算来她和他都分开一个多月了,也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想她,又能不能适应翰林院的日子? 她还是得尽快进京去,夫妻两个朝夕相对,同作同息才是。 这一日,沈家比之昨日更是热闹到了十二分去。 全沈家村儿的人都放下各自的活计,来了沈家凑热闹,虽路氏昨儿让沈石兄弟妯娌去各家邀请时,便已说了不收礼,让大家只来人就是,众族人和同村人又怎么可能真空手上门? 还是这个提了鸡鸭鱼虾,那个拿了肉蛋瓜果的,说都是‘自家养的产的’,还说是‘给探花太太吃的,多少是个心意,若不是探花太太教我们种辣椒,我们哪来如今的好日子过’。 弄得路氏哪还好再拒,只得都收下了,想着这些日子都做了给季善补身体也挺好。 正好如今沈家足够大,中午便也没开流水席,而是各家都把自家的桌子凳子碗盘杯碟都搬了来,索性三十多桌一同开的席,在三叔公请里长带领大家一同举杯那一刻,整场宴席的热闹与喜庆更是达到了顶峰。 至于里长何以会来,却是三叔公特地让人去请的,想着清溪就只巴掌大点儿地方,沈家要款待这么多族人同村人吃饭,动静也怎么都小不了,与其回头让里长知道了问为什么不请他,大家尴尬,倒不如直接请了他的好,也不过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等大家都吃饱喝足散了席,里长还由三叔公和沈九林带着,笑得很是客气的与季善说了一会儿话,“敢问探花太太,沈探花几时能得闲返乡?本来之前县里曾来了大人,与我商量给沈探花再立牌坊之事,我想着若沈探花自己不能到场,到底美中不足,如今正好探花太太回来,好歹能大概知道沈探花几时能回来了。” 季善想到沈恒之前的举人牌坊,倒是很能理解里长为何这般热衷于又为沈恒立探花牌坊,这可是整个清溪镇都要跟着光耀几十甚至上百年的事儿,又是在自己任期内,的确值当他这个里长兴头。 可惜别说季善了,怕是沈恒自己都说不好他什么时候能再回清溪了,只能笑道:“相公如今进了翰林院任编修,没有上头的允准,是不能擅离职守,私自返乡的,所以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说不好,只能辜负您老的一番美意了。” 里长这才知道沈探花已经是沈翰林了,虽然止不住的遗憾,“那看来到时候立牌坊时,只能请了沈老爷和沈三叔公代沈翰林到场了。这般荣耀的事情,肯定得越早把牌坊立起来,让咱们全清溪,乃至全天泉的人都知道越好,也好早日激励大家伙儿但有余力,一定要让家里的儿孙多读书,将来咱们清溪才好出更多的秀才老爷、举人老爷、乃至进士老爷探花老爷啊!” 想到沈恒竟已是翰林了,那牌坊上又能多列一项他的成就,他与其他镇的里长碰头时,也能多一件让他们羡慕的事了,又止不住的高兴。 又客气的与季善说了一会儿话,“沈翰林年少有为,真是我们整个清溪的骄傲,但也请探花太太上复沈翰林,为朝廷效力尽忠之余,也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家里还有父母亲人等着他呢!不过家里也请沈翰林不用操心,我们这些乡邻都会帮着照看的……” 方由沈九林和三叔公陪着,去一旁吃茶去了。 余下季善暗暗好笑,里长还挺会说场面话儿的,不过打交道这么久以来,感觉他也不是多事儿的人,县官不如现管,有他处处照看沈家和沈家村的人,也挺好的。 沈家次日又热闹了一日,才在路舅舅一家、沈青一家和沈桂玉一家相继离开后,回复了清净。 季善却是没闲着,去了一趟镇上,给孟竞送成亲贺礼,虽然孟竞并不在清溪。 据路氏说来,孟竞一直在天泉自己带了人,准备他婚礼所需的一应东西,毕竟孟夫子与孟章要教学生,都不得闲,可不只能他自己上了? 不过之前季善与沈恒托他带给沈家的东西,倒是都送到了的,“不然那日善善你回来,我们怎么会那么惊喜?就是想着你们都托孟二少爷什么都带回来了,哪还有自己回来的必要?没想到你随后又回来了,还又带了那么多礼物回来,简直就是累人又破费!” 季善立马抱了路氏的脖子,“那娘只说我回来您高不高兴吧?……您高兴不就结了?只要您和爹高兴,我和相公再累再破费,心里也是甜的,我们在外面辛苦打拼,不就是为的让父母亲人能过好日子,能日日高兴吗?” 说得路氏是心花怒放,本来多少还是因为沈恒没能回来有些遗憾的,霎时也不遗憾了,陪着季善去了镇上给孟家送礼。 季善给孟竞的成亲贺礼是四匹锦缎、一套赤银的头面并六十两贺银,既在京中时说了孟竞成亲时要送他一份厚礼的,自然不能食言。 亏得孟竞不在家,不然估计未必肯收下这份厚礼,指不定还要弄得他和季善彼此都尴尬,毕竟…… 季善暗暗庆幸着,与接待她们的孟大奶奶应酬了一回,又问候了孟夫子一回,代沈恒送上了给孟夫子的八色礼盒后,方婉拒了孟大奶奶留饭的好意,回了家去。 之后几日,季善日日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完全让路氏当了猪养,只觉不过才几日,脸便圆了一圈儿。 不过想着难得路氏高兴,她就当是连同沈恒的那一份儿在内,彩衣娱亲了,也不曾阻止路氏,仍由得路氏一日五顿加点心宵夜的喂她,反正回头要赶一个多月的路,到时候自然就瘦下来了。 期间她唯一的运动,就是带着浚生与青梅,某日算着时间要散学了时,去镇上见了一次虎头。 虎头看起来已完全是一个成人的身量了,站在一群都才到他肩膀或是咯吱窝的小屁孩儿同窗之间,宛如鹤立鸡群般。 不过他看起来也不显尴尬,反而颇有大哥架势般的,引得所有小屁孩儿都围着他,一脸的崇拜。 瞧得季善的身影,虎头明显愣了一下,又忙揉了揉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看错,立马让自己的一群“小弟”都散了,朝季善小跑了过来,“大姐,真是你回来了,这两天我是有听人说探花太太回来了,还在想着会不会是假的,没想到真是大姐回来了,太好了!” 季善笑道:“我就是回来看看我公婆和亲人们,没想要声张,没想到还是连你都听说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你今晚不回去可以吗?不然就待会儿吃完了饭,说完了话,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虎头道:“我还是回去吧,大姐也不用让人送我,天天都走惯了的路,哪需要人送呢?娘好吗,姐姐好吗?我都这么久没见她们了,肯定她们都变了样儿,姐姐也长高了吧,我都长这么高了。” “我们边走边说吧。”季善笑道,引着他一路进了一家饭馆,让老板把自家的拿手菜都端上来后,才回答虎头道:“娘和莲花儿都好,莲花儿也长高了,还认得了好多字,账也算得很利索了,跟之前相比已是换了一个人。就是都很惦记你,怕你受委屈,怕你不学好,总之日日夜夜都担心着你,本来这次娘还要跟我一起回来看你的,只实在走不开,且怕也添不必要的麻烦,才没有回来。” 顿了顿,“对了,你腿都好利索了吧?我方才看你走路,倒是瞧不出曾伤过腿的样子。” 虎头忙笑道:“早就已经好了,吴大夫说我小孩子家家的,恢复起来快,不必担心,结果真就没多久就好了,大姐回去后告诉娘和姐姐都别担心。我现在也不受气了,爹和奶奶都对我百依百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真的很好哈。” 除了很想娘和姐姐一样,真的很好…… 季善点头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现在过得不坏,不过就算他们都对你百依百顺,你也不能又变回以前的样子才是,你更加得努力念书,努力充实自己,将来才能自力更生,至少养得活自己,养得活自己的妻儿,对不对?” 虎头一下子红了脸,“大姐说什么呢……我还早得很呢……” 季善笑道:“这话你也就是对我说,你要是对娘说,肯定立马给你一句‘还早什么早,还没老呢?’。你也别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何况你情况特殊,我不说你心里也该明白,就冲……你家里那个情况,那个名声,若是将来你自己没本事,不能让旁人觉着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的人品德行是信得过的,肯定没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你的。所以我这也是在提醒你,让你以后的路一定要好好走,也一定要走正路!” 虎头闻言,顾不得红脸了,正色道:“大姐放心,这些娘在信上也跟我说过,我都明白的。我就算如今还是那个家的人,也肯定不会跟他们一样的!我将来还要给娘养老,给姐姐当靠山,让她的夫家知道她不是没娘家的人呢!” 季善就故意垮了脸,“那我呢,你怎么就光想着给莲花儿当靠山,没想着给我当呢?” 虎头忙摆手道:“大姐我不是没想着你,我是知道你过得好,大姐夫和沈家伯父伯母都是好人,不会对你不好,才没有说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对我们这么好,要不是你,娘可能早就不在了,我和姐姐也不知道早成什么样儿呢,我怎么可能不想着你,我……” 季善见他急得耳朵和脖子都红了,忙笑道:“我逗你玩儿的,我也不用你当靠山,我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只要你自己过得好,让娘和莲花儿能放心,就够了。” 又把周氏和季莲花带给他的两大包东西拿给他,“这里面是娘和莲花儿给你做的衣裳鞋袜,还有书本和纸笔墨砚,娘都是亲自去给你选的。如今天儿热,吃的东西不方便带,娘便没给你带,不过给你带了银子的,让你想吃什么就自己买,别委屈自己。” 虎头早已是红了眼圈,片刻才道:“娘和姐姐自己都不容易,还给我花这么多钱做什么,我真的挺好的……大姐,你回去后告诉娘,今年过年让她们还是别回来了,我想法子去府城看她们,跟她们一起过年。大姐先别急,听我说完,我一直有攒银钱,到时候我就坐了车,一路去府城,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不信路上能出什么事儿!” “至于爹和奶奶,大姐也别担心,只要我死命坚持要去,他们不敢拦我的,我也不会让他们跟我一起去的。就是怕娘回来了,他们会去歪缠娘,给娘添麻烦,我才要去府城跟娘和姐姐过年,以免她们回来的,怎么可能让爹和奶奶跟我一起去?” 虽然他也曾想过,要是娘和姐姐能回来,他的家就又圆满了,一家子经历了那么多事,肯定也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 可只要一想到娘曾经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一想到早年娘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想到季大山与季婆子曾经的刻薄粗暴和他们姐弟的不懂事,他有立马打消了念头。 好容易娘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过,他怎么能自私的让她又过回以前的日子,明明他就知道自己的爹和奶奶都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的一切也都是他们的报应,凭什么还想拖累娘,想娘继续给他们做牛做马呢! 季善不防虎头还能想到这些,又是惊讶,又是替周氏欣慰,片刻才笑道:“你有这个心那当然最好了,可清溪去府城那么远,你一个半大孩子也太不安全了,还是到时候再说吧。就算娘和莲花儿回清溪来过年又怎样,我会让我公公到时候去给里长老爷说一声,只要他们母子敢来歪缠,绝不会对他们客气的!” 虎头没再多说,只笑道:“如今离过年还早着呢,就听大姐的,到时候再说吧。” 反正到过年时他又大了半岁,银子也肯定又攒多了些,只要他路上小心机警些,就不信不能找到府城去与娘和姐姐团聚了! 一时吃完了饭,天已快黑了,季善便要让浚生送虎头回去。 虎头却是再四不肯,“大姐你们两个女人家走夜路才是不安全,还是让这位大哥跟你们一起回去吧,我没事儿的,天天都走惯了的路,要不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季善只得由得他,然后目送他背着两大包东西,因而显得有些蹒跚,却跟一棵倔强的小树一样,任凭风吹雨打都不会真倒下的背影走远了,才满心感慨的带着浚生青梅回了家去。 路氏早已在大门口等着季善了,瞧得她终于回来了,忙迎上前笑道:“善善,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呢?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让你三哥三嫂去找你了。” 季善笑道:“跟虎头多说了一会儿话,所以回来晚了,让娘担心了,都是我的不是,先进屋去吧。” 路氏与她一道进了屋,又端了西瓜来给她吃,才笑道:“善善,你有没有觉得虎头那孩子如今大不一样了?我反正是一路瞧着他越来越好的,亲家母也算是幸运了。” 季善顺势笑道:“娘既觉得他不错,那回头给他留意一下亲事呗?若有合适的姑娘家,不说一定要怎么撮合,只千万别忘了他就成。我娘可说了,那她给您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路氏笑道:“我要亲家母做牛做马做什么,如果遇见有合适的,那我肯定不会忘了虎头啊,问题是,他家那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名声实在太烂了,谁肯让女儿给他们做儿媳、孙媳呢?不过亲家母委实是个好的,我会留意的,放心哈。” 又在家里待了几日,季善于六月初,踏上了返回会宁的路。 第二百九八回 返京 临行前,沈家众人都是百般不舍,路氏更是眼泪汪汪的,拉着季善的手怎么都不愿松开,“这一别也不知下次再见得什么时候去了?别人都只看见我儿子中了探花,又体面又风光,是文曲星下凡,哪里知道如今我们只是想见一面都难啊!” 还是沈九林说了她一顿,“老四媳妇这次能大老远的回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你不能得了好,还想更好不是?她要是没回来,你日子不也得照样过吗?且老四是奔前程去的,在外打拼也是为了让咱们两个老的,让家里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你不能又想风光富贵,又想儿子能日日陪在你身边才是,这世上哪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好了,快松开老四媳妇,本来这么大热的天儿她还要一赶路就是十几日,已经够受罪了,你还要让她心里也难受,没法儿安心赶路不成?” 季善也红着眼睛,强笑着劝了她一通,“娘别难过,不是说了等我们在京城安顿好了,就接了您和爹去京城逛逛,住上一段时日吗?您放心,那一日铁定不会远的,到时候我们日日在一起,远香近臭,您可别嫌我和相公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才是。” 路氏才渐渐收了泪,哽咽道:“那我可就等着那一日了啊,京城肯定比会宁还要好十倍,我还真想去看看呢。” 然后反倒催起季善来,“善善,你们快走吧,待会儿太阳就出来了,到时候赶路可就受罪了,还是趁这会子还凉快,赶紧上路的好。若是银子不够花了,千万要写信回来说一声,家里有!本来如今家里能过上再不愁银子花的好日子,就是托的你和恒儿的福,那家里的银子不该你们花呢?会宁城已经什么都比清溪比天泉贵了,京城肯定只有更贵的,你们千万别想着省银子,想着能让我们好过些,就委屈了自己,我们在家里本来什么就不缺!” 之前路氏曾问过季善他们的银子可够花,非要塞二百两银票给季善,说都是打去年起,她慢慢儿攒下来的,如今家里什么都免税,还能惠及亲人族人们,所以她攒银子比以往容易多了,以后一年多的没有,三二百两银子肯定还是能给季善他们送去的,让季善一定要拿着。 季善却怎么可能拿路氏的银子? 她挣银子怎么也比路氏他们在家里攒银子容易得多,况去年家里才修了房子,孩子们也是一年年长大,花的银子自也是一年比一年多,——如今沈恒既已高中了,说穿了,就是沈家实际的领头人了,那培养资助小一辈们也成才,好让沈家一辈更比一辈强,争取下一辈便能脱离农家,成为耕读之家,让沈家所处的阶级上一个台阶,便是沈恒理所应当该做的了。 再者,家里以后人情往来的手面也只有比如今更大的,长此以往,也是不可细算,季善当然不能只图自己受用,就不管路氏他们在家里怎么过日子了。 她和沈恒不用补贴家里,家里族里不用指着他们大贴小补,她真的已经觉得很不错了。 因此坚持给拒了,“娘就别担心我们了,相公如今除了按月的禄米禄银,还有当官的俸禄了,冬夏两季也有炭敬冰敬,就这养活我们两个已经足够了;何况我还能挣更多银子,怎么着都够花,也绝不会委屈了自己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倒是家里如今人人都捧着敬着,更得谦虚低调,不能得意忘形,不能什么都收,谁来投田都答应,什么都沾才是;凡事多与舅舅和三叔公商量,多听听二姐夫的意见。相公虽已经做了官,却一点资历都没有,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让人给他拉下去,家里离得远,我们鞭长莫及管不到,同样的,家里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但就算帮不上他忙,至少也不能拖了他的后腿不是?” 路氏没法,只得把银子收了回去,也再四应了季善的话,“善善你放心,我一定会管好家里所有人,绝不会让他们拖恒儿后腿的,我儿子好容易才有了今日,谁敢扯他的后腿,老娘第一个饶不了他!” 所以现下路氏有此一说。 季善少不得再次宽慰了路氏一番,“娘,您就放心吧,我们银子真的够花,也真的不会委屈了自己,我当您儿媳也这么几年了,您看我像是那等肯委屈自己的人么?有那个觉得自己委屈了的时间,我早想法子挣银子,让自己不委屈去了。倒是你们在家里,虽说不该铺张浪费,该花的却还是要花的……” 才再次一一辞别路氏沈九林和家里众人,上了马车,往镇上驶去。 “善善,等一下!” 却是才走出一段距离,又让路氏给叫住了,追上前道:“善善,记得时常给家里来信啊,虽然我们可能要很久才能收到,但只要等收到,我们就高兴。再就是,照顾好恒儿,也照顾好自己……等在京城安顿下来后,有些大事也该考虑了,是不是?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长得这么好看,恒儿书又念得好,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你们生的孩子肯定又漂亮又聪明,要是不生,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季善见路氏一脸的小心试探,忙笑道:“娘放心,我和相公都明白的,只如今我身体还有些不大好,在吃药调理,等调理好了,自然也就有了,不是都说‘母壮儿肥’吗?比起如今着急忙慌的生个体弱的,我宁愿将来生个强壮聪明的,好饭不怕晚嘛。” 说得路氏笑起来,“很是很是,反正你们如今也还年轻,只要心里有数就好了,快走吧,别耽搁了……路上小心啊……” 婆媳两个这才再次作别。 一直到彻底看不见路氏的身影了,季善方放下车帘,叹起气来。 分别的感觉还真挺不好的,怪道有那么多抒发离愁的诗词呢,也不怪娘哭,以后真的是见一面都难了。 还有她的身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调养好,让娘抱上孙子啊? 如此一路怅然着到了清溪镇上,又出了清溪,走出了老远一段距离后,季善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下午,一行人抵达了天泉县里。 因季善有些中暑,且返程不比之前回来时,沈家就是目的地,就算不在天泉县里住一晚,总有落脚的地方,返程是他们若不在天泉住一晚,便仍绕城而过的话,晚上就得露宿荒郊了。 是以一行人只能进了城,找了家客栈安顿,好让季善清清静静的歇息一晚。 只是季善并没能得到清静,因为他们一行才在客栈落脚后不到半个时辰,彭县令夫人便派刘师爷太太来邀约季善晚间去赴宴了,“早就知道沈太太回了天泉,只想着沈太太是回来与沈家老太爷老太太和亲人们共叙天伦的,我们家夫人和大家伙儿也不敢前去打扰。所以一直等到了今日,才来相邀沈太太,既算是为您接风,也算是为您送行,还请沈太太千万要赏我们家夫人和大家伙儿这个脸才是。” 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哪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显然她的行程人家一直盯着的,没在她在家期间便去打扰,已经算是很知情识趣了,这些基本的人情往来也是少不了的。 季善只得笑道:“彭夫人一片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还请刘太太先回去吧,等到了时间,我一定前往。” 刘太太这才笑开了,“那我就不打扰沈太太,先告辞了,您留步,留步。”,本来还有些怕季善不肯赏这个脸的,毕竟人家如今是探花夫人翰林夫人了,前途不可限量,有那个底气和资本不赏这个脸,那她回去可怎么向夫人交代? 总算这下她可以放心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送走了刘太太,季善方叹道:“如今可真是到了那里都别想清静了,之前在会宁时是这样,如今还当是悄摸摸回的天泉,应当可以避免掉这些了,没想到还是免不了。就算晚间是吃山珍海味,我也不想吃,只想安安静静睡一觉好吗?” 说得杨柳与青梅都笑起来,“主要大奶奶如今夫荣妻贵,是翰林夫人了,将来指不定还能做一品诰命夫人呢,当然人人捧着敬着了,多少人求还求不来这样的荣耀呢,结果您竟然还嫌弃,要是让天泉那些个夫人太太知道了,定要说您‘饱汉不知饿汉饥’了。” 季善白她们,“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两个月一直在赶路,到底有多累,她们若真有心与我交好,给我留个好印象,只要让我清清静静的,就足够我记住她们的好了,结果非要弄巧成拙,怎么想的呢?还有你们两个嘴上给我把个门儿啊,什么一品诰命夫人,如今相公且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让人听了去,还当他多轻狂,我又多轻狂呢!” 杨柳与青梅忙吐了吐舌头,“大奶奶别生气,我们再不胡说八道了就是。” 季善这才笑起来,“行了,以后注意些就是了。替我搭配衣裳首饰吧,不要太繁重的,以轻巧凉快为主啊,我先眯一会儿,不然晚上可撑不住。” 反正她如今就是穿粗布麻衣,彭夫人等人也只会敬着让着她,断不敢因此就看轻了她,——可见“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啊! 如此到了酉时,妆扮一新的季善便带着杨柳青梅,坐车一路去了县衙后宅,再次见到了彭夫人等人。 这一次,所有人待季善便越发热情,越发殷切了,其间季善因见彭夫人的小女儿又漂亮又知礼,夸了一句:“彭小姐可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了,彭夫人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乖巧可人疼的女儿!” 彭夫人还立时笑着要让季善收了她小女儿做干女儿,“也好让她跟着沈太太学点儿眉高眼低,肯定都够她一辈子受用了。” 把季善给尴尬得只差语塞了,彭夫人的小女儿都十四五岁了,她也就比她大几岁而已,可消受不起这样大一个干女儿! 少不得只能干笑着应付了几句:“彭夫人实在言重了,我出身低微,哪有什么能教给小姐的?别把小姐好好儿的一个大家闺秀给教歪了,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然后岔开了话题,心里则想着,看来彭大人的政绩是真怎么都上不去,是真升迁无望了,彭夫人才会这般不顾体面了吧?亏得她明儿一早就走了…… 不过整场宴席季善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她见到了孟竞的未婚妻——褚家五小姐。 见她虽不是去年她曾见过的褚家两位小姐中的某一位,却也生得白白净净,小巧玲珑,说话亦是细声细气,一看就是个温柔的性子,不由打心眼儿里替孟竞高兴。 褚五小姐待季善也不像旁人那般热情外露,而是恰到好处,“本来我如今不该再出门宴饮的,是孟大哥……他带信儿说,沈太太是个极好性之人,这几年不论是在会宁,还是在京城,都和沈探花对他照顾有加,让我来好歹与您做个伴儿,说说话儿,也省得您无聊。这会子见了您,果然又漂亮性子又好,我真是不虚此行。” 季善想到孟竞就在县里,姐夫家又是教谕,今晚孟姝梅婆媳也都有列席,那消息灵通些也是正常的,笑道:“五小姐谬赞了,我哪有您说的那么好?这几年也不只是我们夫妇对孟二哥照顾有加,他一样对我们诸多关照。可惜时间紧急,我不能留下喝孟二哥和五小姐的喜酒,只能等将来孟二哥和五小姐进了京,再补喝了。” 说得褚五小姐脸越发红了,心里对季善的印象也是越发好了。 整场宴席一直持续到交二更才散了,季善也终于得以辞别彭夫人等人,坐车回了客栈去歇息,亏得彭夫人等人知道她明儿一早就要出发赶路,没有多加挽留,不然她还得多费口舌多受累。 还是第二日傍晚,在路上的一家客栈里安顿下来,季善想到昨儿彭夫人等人送她的仪程都是点心吃食,怕天儿热给放坏了,索性让杨柳青梅都打开,分给大家伙儿一道给吃了,发现礼盒的最底层都暗藏玄机,或是放了银票,或是放了金条,才明白过来昨儿何以彭夫人等人那么好说话。 敢情这才是她们真正的仪程,上边儿的点心吃食都只是障眼法罢了。 季善想着,大概看了看彭夫人等人都送了多少银钱,见彭夫人一个人就送了八百两银票,其他县丞太太县尉太太也都是五百两,还有二三百两的,加上送金条的,粗略一算都三四千银子了。 不由暗暗感叹,还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呢! 一旁杨柳青梅见季善脸色不好看,对视一眼,才由杨柳小心翼翼开了口:“大奶奶,都是我们疏忽了,昨儿您让我们每个礼盒都仔细检查一番,我们却检查得不是那么仔细,大奶奶罚我们吧……” 季善回过神来,摆手道:“不关你们的事,谁又能想到她们会有这般心思呢?只如今折回去肯定来不及了,且先带回会宁,我回了恩师后,由恩师定夺吧。” 她还回去彭夫人等人未必肯收,可由罗府台出面给还回去,彭县令等人便不得不收了,——真是怎么就不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呢! 之后一行人照样晓行夜宿,中间也再没出过什么插曲,总算于半个月后,顺利抵达了会宁城。 季善照样是梳洗更衣后,便先去拜见了罗府台。 罗府台见了她,先笑着说了一句:“平安回来了就好。”,才上下打量起她来,见她脸上虽是掩饰不住的疲色,气色倒还好,方又道:“这么大热的天儿,还要累子晟媳妇你长途跋涉,实在辛苦了,既已回来了,且先歇息几日,缓过来了,又再说旁的吧。” 季善笑道:“多谢恩师关心,我不累,今晚吃饱喝足后好生睡上一夜,就能缓过来了。倒是恩师瞧着清减了些,可是苦夏的缘故?我公婆让我带了些才收的新小麦,还有一袋小米,旁的吃食都不方便带,怕天儿热路上就坏了,就让我带了几只活鸡活鸭,且喜至今都还活蹦乱跳的,我已经让人送去厨房了,打算晚上做酸笋鸡皮汤,恩师定要多喝两碗才是。” 罗府台忙道:“这么大老远的,天儿又热,你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子晟父母也是太客气了,我还能缺了吃的不成?就该留着他们自己吃嘛。” 季善笑道:“我公婆说,知道恩师什么都不缺,但恩师不缺是恩师的事,他们送不送是他们的事,况他们也没有旁的好送的,也就只有送点儿亲手种出来的粮食亲自养出来的鸡鸭,聊表一下心意了。” 说得罗府台笑叹道:“你公婆都是实诚人,所以才能养出子晟那样的儿子。既然不带回来也带回来了,那这几日你看着都做了我吃吧,总不能辜负了子晟父母的一番心意才是,正好我这几日嘴里淡,吃什么都没味儿,今儿吃酸笋鸡皮汤,明儿就吃你那酸萝卜老鸭汤吧。” 季善笑着应了“是”,“那恩师今晚就等着喝酸笋鸡皮汤吧,定不会让恩师失望的。对了恩师,还有一件事……” 就把彭夫人等人邀请她赴宴,并送了内有乾坤仪程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最后奉上装银票金条的匣子,“我不敢擅专,还请恩师定夺。” 罗府台听她说完,才冷嗤一声,道:“一个个的干实事不成,整这些个旁门左道倒是挺擅长!她们送你的只是吃食礼盒,你就对外声称没看到其他东西,她们又能把你怎么样?或者真以为就这么点儿金银,他们所求之事就能成了,不然也好歹能赚个香火情?把政绩搞上去了,比什么都强!你把匣子放下吧,余下的事我会处理的,你就不用管了。” 季善便依言把匣子放下了,才笑道:“给恩师添麻烦了。那我就先告退,不打扰恩师了。”说完行礼退下了。 晚间自然便吃的是酸笋鸡皮汤了,季善又特地起卤水卤了些猪蹄猪耳鸡爪之类,给罗府台钱师爷等人下酒,再配了几个微辣的爽口小菜,总算让罗府台胃口开了不少。 次日的早餐则是小米粥,季善让厨房该班的人打四更天就开始小火慢熬,熬得米香四溢,又慢慢晾凉后,才连同水晶蒸饺、五香烧麦、凉拌银苗菜、拍黄瓜等小点小菜,一并送去了前面请罗府台享用。 待得知罗府台进得很香后,方松了一口气,随即自己也用了早膳,才坐车去了飘香。 叶大掌柜正在柜台后算账,一抬头便瞧得季善进来了,立时满脸是笑的绕出了柜台来,“太太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算着时间太太这两日也该回来了……快来人,给太太上凉茶来,今年这天儿可真是热得够呛,偏还一直不肯下雨,真是难为太太大老远的赶路了。” 季善由叶大掌柜引着去后边儿的雅阁里坐了,方笑道:“这阵子赶路的确够呛,闷在马车里简直跟上蒸笼没什么两样,好在总算回来了,可以好歹缓几日了。您老这阵子怕也是忙得够呛吧?” 叶大掌柜笑道:“我还好,那些事都是忙惯了的,应付得过来,太太就别担心我了。沈老爷沈太太都还好,家里一切也都好吧?瞧得太太忽然回去,肯定一家子都高兴坏了吧?” 季善笑着点头道:“多谢您老关心,我公婆都好,家里其他人也好。瞧得我忽然回去,也的确都惊喜坏了,第二日便杀猪宰鸡,把所有亲朋都请到了家里来为我接风,热闹了一整日;第三日又宴请了全村的人,足足坐了三十多桌,那种坝坝宴的热闹与欢乐,也真的只有乡下地方才有了,城里可难得看到。” 叶大掌柜听得直笑,“可不是么,城里办喜事多是请庖厨,家里地方小也铺排不开,还真只有清溪那样的地方,才能几十桌宴席一起开宴。说来我也好几年没去过清溪了,希望将来能有机会故地重游吧!” 季善笑道:“您放心,将来别说故地重游了,您就是想长住清溪都没问题,反正家里如今地方大,空屋子也多,随您住哪间都行。我婆婆还给我打糍粑蒸米糕,日日把我当猪一样养,可惜如今天儿实在太热了,吃食一律不敢带,只能下次再请大家吃了。” 叶大掌柜就一脸嗔怪的道:“这么热的天儿,太太人能平安回来,已经不容易了,还带什么吃的呢,还沈老太太日日把您当猪养,您分明都快瘦成猴儿了。” 说得季善“噗嗤”一声笑,“您老见过我这么白白胖胖的猴儿吗?您这也就是看自家的孩子,怎么着都是瘦的、好的。对了,今年我们村儿的人种辣椒种得要稍微迟些,我走时才刚开始红呢,偏青的我也不敢带,所以怕是得下个月上旬,我大伯子他们才能把辣椒运到会宁了,那我们去京城时再带一批走,剩下的干辣椒还能存到新货运到吗?” 叶大掌柜闻言,在心里默了默,才皱眉道:“我以为就算太太此番回来,沈大哥他们不能同了您一起来会宁,也至多这个月月底就能送来了,没想到得下个月上旬啊……那可能真会缺一些,可我们带去京城的也必须带走,不然来回一趟可不容易。太太别管了,我回头想想法子吧。” 季善便也皱起了眉头,“我本来还想的是,若是我再等上几日,干辣椒便能出货,那我就一并给带来会宁了,也省得这么热的天儿,还要额外劳民伤财,偏偏……那您老先想想法子了,想得到当然最好,想不到我们又再商量一个折中的法子吧。” 叶大掌柜点点头,“那太太定下去京城的日子了吗?没这个事儿我倒是明日出发就可以,多了这个事儿,怕是怎么也得耽误两三日了。” 季善摆手笑道:“不急,本来我定的是大后日出发,那就再推迟两日便是了。” “那时间应该够了。”叶大掌柜笑起来,“如今会宁城种辣椒的人家虽还是屈指可数,只要我安了心要找,肯定还是能找到的,等我处理好了,第一时间告诉太太啊。那太太今儿要在这里吃饭吗?还是要去新店那边看周妹子和莲花儿,她们娘儿俩都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着太太回来呢!” 季善笑道:“我就是要去一趟新店那边,这次回来我还没去那边看过呢,本来也想去瞧瞧。那我就不打扰您老忙正事儿,先走了啊。” 叶大掌柜应了,将她送到门外上了车,待马车驶动后,才折回了店里去继续忙自己的。 约莫一刻钟后,季善抵达了飘香新店。 就见店里因还没到饭点儿,一个客人都没有,其他人也不见,大抵是在后边儿忙着? 只有叶广与季莲花坐在靠窗的桌前,手里都拿着笔,在写着什么,时不时还会近乎头碰头的低声说几句话,然后再相视一笑,连季善和青梅进店都站了半日了,二人也没有发觉。 季善心里就渐渐浮起了怪怪的感觉来,这两人不觉得他们这样,稍显……亲密了些吗?周氏与店里其他人难道也不觉得,还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所以见怪不怪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毕竟叶广也算季莲花半个师父了,且二人年纪相差甚大,季莲花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孩子呢,叶广也是有女儿的人,想来不至于……季善忙一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了脑海去,这才咳嗽一声,开了口:“叶广,莲花儿,你们做什么呢,这么投入,我都进来这么半天了,竟也没发现。” 叶广与季莲花闻言,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叶广先就弹了起来,笑得有些夸张的道:“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已经先去见过我爹了吗?我方才教莲花儿妹子算账呢,算得投入了些,竟没发现师父进来了,还请师父千万不要怪罪。” 季莲花也忙站了起来,却是瞬间红了脸,有些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姐,您别怪小掌柜,是我请他教我算账的,我笨,最近的账目总是算不对,只能利用一切时间请教小掌柜……大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儿吗?这么热的天儿,您一路上肯定热坏了,也累坏了吧?” 季善似笑非笑看向她,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怪罪叶广了?看把你急的,脸都红了,娘呢?” 正说着,就见周氏从后边儿出来了,瞧得季善,立时满脸的惊喜,“我是说在后边儿听着像是善善你的声音,又怕是我听错了,所以出来瞧一瞧,没想到竟真是你回来了。莲花儿,你怎么也不说叫我一声呢?你脸怎么这么红,这会儿还不热啊。” 季莲花结巴道:“我哪、哪有脸红,您脸也很红啊,大热的天儿,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给大姐端凉茶去啊。” 说完便逃也似的走开了。 随即叶广也扔下一句:“师父,我去后厨瞧瞧,您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您也好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径自去了后厨。 看来这两人之间真的有问题,而非自己的错觉啊……季善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着与周氏道:“娘,我们坐下再慢慢儿说吧。” 周氏忙点头:“好啊,那到窗边坐吧,那里凉快些。善善你是昨儿回来的吗?看你脸都小了,路上真是太辛苦了。亲家公亲家母他们都还好吧?虎头呢,你见到他了吗?” 季善坐了,方笑道:“路上是有些辛苦,不过还好,我公婆和家里所有人也都好,瞧见我回去高兴得不得了。我也见着虎头了,他现在比我还高呢,也懂事多了,他还给您和莲花儿写了信。” 说着便自袖里拿出虎头的信来,递给周氏。 周氏立马接过,三两下拆开便如获至宝的看起来,先飞快看完了第一遍,又仔仔细细看了第二遍,才眼圈微红的笑着与季善道:“这字儿怎么写得跟之前相比一点进步都没有呢?可见还是没用心。” 季善闻言,偏头也看了一眼虎头的字,才笑道:“跟莲花儿比的确还是要差些,不过也算得工整了,我瞧着别字和不会写的字也少了好多,娘就别那么苛刻了,虎头拢共才上多久的学呢?我觉着真挺不错了。” 周氏便也笑起来,“也是,已经比之前睁眼瞎强出不知道多少倍了,我也不能得陇望蜀才是,又不是指着他要考秀才考举人,且慢慢儿来吧。等再过两年,他识的字更多,懂的道理也更多了,便好去天泉学一门手艺,自己养活自己了。” 季善笑道:“他现在懂的道理就不少了。本来我还想着,清溪就那么大,那对母子知道我回去了,岂能不去找我哭闹的,哪怕只能从我这儿扒拉到十两八两,那也比他们苦哈哈的种地强啊?” “不想从我回去到走,他们一次都没去烦过我,我还当他们转性儿了。结果还是虎头写好给您的信,给我送去时,我一问才知道,原来不是那对母子不想去烦我,还说什么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为了相公的面子,肯定也多少得给他们一点儿;而是虎子不许他们去,说他们敢去,这次就随我到会宁来,一辈子不再回清溪,也一辈子不再认他们。” 周氏早已听得是满脸的怒色,等季善一停下,立刻咬牙道:“那对猪狗不如的东西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呢,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思悔改,只想着占便宜,给人添堵,他们怎么还不死呢!亏得我和莲花儿早已脱离苦海了,虎头如今也不必再受他们的气,不然我、我、我立时回去与他们拼命的心都有了!” 季善忙笑道:“娘别生气,知道他们猪狗不如,何必还要为他们生气呢……” 正说着,见季莲花端着凉茶过来了,也就顺势岔开了,“虎头还说今年过年,他争取来会宁陪娘您和莲花儿过,也就省得你们再回去了……你们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当时反对了他的,说会宁这么远,他一个人赶路不安全,他却说他已经那么大了,也一直在攒银子,肯定能行的。我想着他就算当时答应得我好好儿的,几个月后真说走就走,我也是鞭长莫及啊,便与我公婆说了,到年底时留意着他点儿,若他实在坚持要来会宁,就帮着他找找看能不能有一路同行的人,不然就让我三哥带他去天泉找个镖局,托镖局的人送他来会宁,想来也就不会出岔子了。” 周氏与季莲花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周氏因道:“他连天泉都没去过,还来会宁呢,真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天到底有多高,地到底有多厚,亏得善善你考虑周全,不然非得急死人。只是又要给亲家母他们添麻烦了,也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见他们时,我再好生答谢他们了。” 季善笑道:“我已经替娘感谢过他们了,连我婆婆答应替虎头留意好姑娘的事儿一并感谢过了,不过娘若还要自己感谢他们,当然就最好了。” 又说了几句话儿,便找理由将季莲花打发了,才试探着问周氏,“娘之前说莲花儿也不小了,那您想过给她最好挑一个什么样的女婿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与她年纪相当、还是大个几岁十来岁的都无妨呢?” 周氏道:“我对这些倒是没什么要求,只要男方家里日子还算过得,公婆也不无事生非,女婿人品好也肯上进,便觉得很好了。至于高矮胖瘦,都无所谓,年纪大小也无所谓,反倒年纪大些更会疼人呢;本来我们女人家又要生儿育女,又要操持家务,老得就要快些了,男孩子懂事又比女孩子普遍迟,所以大个几岁,我觉得刚刚好。善善你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些,莫不是想给莲花儿物色呢,那当然就最好了,你的眼光我信得过。” 这么说来,季莲花与叶广之间,早已得到周氏的默许了? 不过听周氏的语气,又不像,只怕是日日都朝夕相处,丈八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还没察觉到吧…… 季善话到嘴边,还是决定先不说了。 横竖周氏的条件叶广几乎样样符合,人品更是这么几年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季善相信他不会那么没有分寸,就算真与季莲花两情相悦,也肯定会发乎情止乎礼的等到季莲花及笄,正式告知过双方长辈之后,才会有进一步动作的。 关键季莲花自己也喜欢,那便先顺其自然吧,——倒不想二人之间还能有这样的缘分,若是将来真能成一家人,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次日季善则去叶家看望了叶太太,还不着痕迹的试探了一下叶太太的口风儿,发现叶太太虽见季莲花的次数寥寥无几,却因对周氏印象极好,连带对季莲花印象还不错,夸了她几次‘懂事又好学’。 至于叶大掌柜,本来就对季莲花当自己的晚辈一般,更用不着担心。 季善心里便越发有底了,看来这杯喜酒,她迟早能喝到,也迟早得准备一份厚厚的添妆了? 不过她可算得上是这段姻缘的媒人,应当能挣回几双媒人鞋和一个大大的谢媒红包吧? 又在会宁待了三日,季善辞别罗府台后,便于她从京城到会宁,又从会宁往返清溪的原班人马之外,多带了叶大掌柜和小葛,并两个自愿跟随去京城的年轻跑堂,一道上了开往京城的大船。 第二百九九回 一家不说两家话 季善一行因路上走得比较顺,只用了十八日,便顺利在通州码头下了船。 可这十八日于季善来说,却跟十八个月一样漫长,因为打上船的第二日起,她就开始天旋地转加吐吐吐,一直吐到下船,都不见好,直把杨柳青梅和叶大掌柜都急坏了。 季善自己吐得难受之余,心里也是止不住的着急上火,一开始以为自己是晕船了,可她都坐那么多次船了,就算晕船,也早该适应了,何况她以前并不晕船;待排除了晕船后,又开始止不住的往坏的方面想,自己莫不是生什么重病,得什么绝症了? 好几次吐得厉害时,她一度以为自己会连五脏六腑都一并吐出来! 所幸中途大船靠岸补给时,叶大掌柜亲自打听着去给她请了当地一位老大夫来,给她诊治了一番,说她只是长时间赶路累着热着了,又因短时间内奔波了那么多地方,有些个水土不服,才会吐得那般厉害,待回头下了船,将养一段时间,自然也就大好了。 季善方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再死一次! 只是之后还是吐,每日唯一舒服一点儿的时候,便是睡着了时,以致到了后边儿,她不但晚上,连白天的大半时间,都索性用来睡觉了。 看得杨柳担心之余,心里又忍不住升起希望来,与青梅咬了好几次耳朵,“我听说有孕的人就是大奶奶这样,又吐又嗜睡,你说大奶奶会不会……是有好消息了呢?” 船只有那么点儿大,主仆三个日常能活动的地方也就两间船舱,二婢说的次数多了,季善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听不到,心里渐渐也忍不住升起了希望来。 难道,真的是老天爷开始眷顾她,给她送孩子来了? 可大概在心里默了一下,又觉得不可能,且不说老陈大夫和太医都说她三五七年内都难以有孕,一个弄错,总不能两个都弄错;就算真是他们弄错了,或者她自去年调治身体以来,至今已有效果了,可她跟沈恒分开都三个月了,便只能是她离京之前的事儿,那之前叶大掌柜给她请的大夫,怎么什么都没诊出来呢?且她每月的小日子还是都如期光临了的…… 所以绝不可能的事儿嘛! 只是理智上知道不可能,情感上却还是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万一呢,谁说得准万一呢? 为此之后再没有胃口,季善都会强迫自己吃一点儿东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临到要下船那两日,总算觉得好受了些,身上也有了点儿力气。 一行人在通州码头下了船,早有赵穆派的那四个护卫中的两个一个去雇了几辆马车来,一个则先寻客栈去了。 是以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在客栈里安顿了下来。 青梅杨柳便忙催水的去催水,布置房间的布置起房间来,叶大掌柜则急着要去给季善再请大夫,“这总算是靠岸了,再不靠岸我都要与太太商量,要不索性我们提前下船,剩下的路走陆路算了,看太太瘦成什么样儿了!” 季善有些无力的摆手笑道:“我还好,现在已经觉得比在船上时好多了,看来多少还是有些晕船,待今晚好生睡上一晚,明儿肯定又能好些了。您就别麻烦了,赶紧回房梳洗一番,也好生歇歇吧,这一路您也累得不轻,临行前我可答应了太太和叶广,将来会让您头发丝儿都不少一根的回会宁的!” 叶大掌柜忙道:“我好得很,太太就别管我了,也别怕麻烦不麻烦的,万一您真是……这好容易才等来这一日,可经不起任何的闪失。太太先歇着吧,我很快回来。” 说完便不由分说转身离开了。 “您老听我说,我……”季善叫他不住,只得由他去了,心里也难免又升起了几分期望来,指不定真的就有了……呢? 可惜稍后大夫来了后一诊脉,说辞仍跟之前那个大夫差不多,“病人是累着了,加上有些水土不服所致,安心将养一段时间就能大好了。” 季善惟有叹气,还真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呢…… 叶大掌柜却犹不死心,又赶着大夫问了好几遍,“您真诊明白了吗?不会诊错了吧?我们家太太又吐又嗜睡的,明明是喜脉的可能性很大啊,您要不再诊一次?” 把那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行医都三十多年了,通州一带谁不知道我呢,喜脉又是最好诊的脉,我怎么可能诊错?我要是连是不是喜脉都诊不出来,也不可能在这一带立足这么多年了,你们要是信不过我,只管另请高明!” 还是季善强忍失望,打了一回圆场,“大夫您别生气,我们家长辈只是太着急了,我们多给您五成诊金,好吗?多谢了,多谢了。” 才让老大夫脸色好看了些,由杨柳送了出去。 季善这才笑着与叶大掌柜道:“您老别急,我和相公都不急,我们也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哈。” 叶大掌柜心里怎么可能不急,他活到现在,听过见过太多得志后便抛弃糟糠之妻的事迹了,就算沈相公现在瞧着是好,将来谁说得准呢,真的必须有个孩子才成。 可见季善明明已经满心的失落了,还得强打精神宽慰他,他又不忍心再在她伤口上撒盐,只得也强笑道:“是啊,太太和沈相公都还年轻呢,迟早会有的,的确不必急于一时三刻的,我这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瞎操心,太太可别笑话儿我才是。” 季善笑道:“您也是关心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笑话儿您?对了,等明儿进了城后,怕是只能先委屈您老带着他们几个先住几日的客栈了,相公也不知找好了宅子和铺子没,我们如今住在妹妹妹夫家里,实在不方便请了您老一块儿过去住,只能我先与相公见过面,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再做进一步的打算了。” 叶大掌柜忙道:“太太别管我们了,我知道安排的。便是找店铺的事儿,您也让沈相公不必操心,我明儿暂时安顿下来后,后日一早就开始去找,想来不出几日,就能找下合适的了,到时候我们几个便直接住进店里,既能省房钱,也能照看店里,一举多得,多好的事儿!” 季善沉吟道:“可京城您老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外地口音,只怕凡事都多有不便,还是等我与相公碰过头再说吧。我也肯定不能让您住店里啊,等我们找好了宅子,搬出来后,您便也搬过去,仍跟在会宁时一样,早上出门,晚上回家……” 话没说完,已让叶大掌柜笑着打断了,“太太就别考虑我了,我肯定是要住在店里的,不然我可不放心。且沈相公如今是翰林老爷了,我一个小小商户,日日出入翰林老爷府上算怎么一回事儿,便是太太,以后也得尽量少去店里……对了太太,还是跟在会宁一样,新店开起来后,仍挂我的名儿吗?” 季善点头,“自然得仍挂您的名字,不然万一哪日让有心人因此做了什么文章,有损相公的名誉前程,可就后悔也迟了。至于以后您住哪里,且先等到了那一日再说吧。” 叶大掌柜笑道:“总归我好安排得很,太太就别考虑我了。那我就不打扰太太歇息了,先回房去了啊?” 季善喘了一口气,“那您先回去吧。对了,银子的事儿您别操心,该花就花,明儿进城后,我会让浚生先跟您几日,既能替您引个路跑个腿儿什么的,也方便两边传个话儿什么的,您怎么说?” “太太想得这般周全,我自然都听太太的。”叶大掌柜又与她说了几句话,才转身出门,回了自己屋里去。 余下季善想到方才自己由满怀希望到失望的过程,前后不过就一瞬间而已,却上一秒还在山顶,下一秒已在谷底,不由暗自神伤,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晚间季善自然仍是睡不好了,不过可能因为终于脚踏实地了,床也不会再随着船的摇晃,总让季善觉得也跟着在摇晃的原因,她下半夜还是睡得比在船上时踏实,次日清晨让杨柳叫醒时,精神气色也总算又好了些。 杨柳青梅看在眼里,悬着的心总算又落了一些回去。 仍是赵穆的护卫们提早便安排好了车马,大家用过早餐后,便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往城里赶去。 午后,一行人经阜城门进了京城,季善与叶大掌柜便就此分道扬镳,一拨人由浚生引着寻客栈去了,另一拨人则径自回了赵家去。 罗晨曦刚午睡起来,正捧着自己已经大得像个球,站着时都快要看不见自己脚尖的肚子发愣,就听得丫头来报:“大舅奶奶回来了!” 立时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动作幅度极大的要下床。 唬得一旁的红绫红绡忙上前一个扶她,一个则给她穿鞋,嘴里还嗔着:“少夫人别急,大舅奶奶既回来了,肯定马上就要来见您的,您着什么急呢,也不看看您如今肚子都多大了。” “就是,也就早迟半盏茶的时间而已,少夫人要不就在屋里等着大舅奶奶吧?” 罗晨曦已道:“我都这么长时间没见善善了,还日日心里又慌,又无聊的,如今她好容易回来了,我能不急吗……红绡你动作快点儿啊,你俩实在不放心,就让人给我备个软轿,抬了我去见善善嘛。” 红绫红绡见实在劝不住她,只得着人去备软轿。 所幸软轿前脚刚到,季善后脚也到了,一见罗晨曦便笑嗔道:“我就知道晨曦你一听说我回来了,肯定立时要赶着去见我,所以一直都进了二门,才许人告知你的,还当你肯定会乖乖儿在屋里等着我了,谁知道还是这么不乖,看我怎么……” 一语未了,就见罗晨曦满脸喜色的尖叫着:“善善!”,就要朝自己扑过来。 唬得季善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别激动、别激动!这么大的肚子了,也不说小心着点儿,当自己还跟以前一样呢?不过这肚子也太大了吧,我记得也就刚满八个月而已,还是我记错了呢?不会怀的是双生子吧?” 又忙吩咐红绫红绡,“快扶了你们少夫人坐下,看得我心里发紧。” 红绫红绡忙都笑道:“我们刚刚一直劝少夫人来着,可惜不管用,亏得大舅奶奶这么快就进来了,这下好了,有您管着我们少夫人,她不乖也得乖了。”,一面硬着头皮顶着罗晨曦的白眼,扶了她坐下。 季善便也坐到了罗晨曦旁边,方笑道:“路上我一直担心晨曦你吃不好睡不好,更担心等不及我回来,你就先生了,如今见你气色这么好,人也胖了些,总算可以安心了。” 罗晨曦扁嘴道:“我哪有气色好,你不在,我根本一直吃不下也睡不好好吗?也就是后来孩子越来越大,我总是饿得很快,不得不多吃了一些,才稍微长胖了一点儿而已……亏得善善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得相思病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我们这都多少秋没见了?” 说得季善好气又好笑,“你这话也就当着我的面儿说说,要是当着妹夫的面儿说,他怕是恨不能立时撕了我……好啦好啦,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了,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你就把心放宽,什么都不别操心,只等瓜熟蒂落那一日便是了,看你这肚子,不会真是双生子吧?” 罗晨曦苦恼道:“我之前也这样想,每日挺着这么个大肚子,累得我呀,结果几个太医和大夫都说不是,就只一个,还说我这个肚子虽是稍显偏大了些,但也算正常,可我这至少也还有一个多月才分娩呢,后边儿肯定还要长的……善善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脸色也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呢?都怪我,方才只顾着高兴,只顾着跟你抱怨,竟没注意到这些!红绫,你快让人拿了大爷的帖子,去请孙太医来家里一趟……” 季善忙打断她道:“晨曦你请孙太医来,是为我吗?不用哈,我在路上已经看过大夫了,昨儿在通州也看过了。我不过就是累着了兼短时间内来往多地,有些个水土不服,所以才导致又吐又乏力罢了,两个大夫都说将养一阵儿便没事了,你就别担心了,我今儿已经比昨儿好多了,可见水上讨生活的人也是不容易,我反正吃不了那碗饭,还是得脚踏实地才成。” 罗晨曦听得若有所思,“善善你才说你又吐又乏力,不会是……有了吧?我当初刚有孕时,不就是这样吗?那更得请太医来好生瞧瞧了啊!” 说到最后,已是一脸的兴奋。 季善却是苦笑道:“不是哈,昨儿那位大夫很明确的说不是,所以晨曦你别抱希望,省得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罗晨曦见她满眼的苦涩,瞬间明白过来,善善肯定也曾跟她方才一样的兴奋与期待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忙强笑道:“没事儿善善,你和师兄都还年轻,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如今没有也挺好,正好清清静静的过几年二人世界。你打发人去翰林院告知师兄你回来了吗?还没有啊,那我马上打发人去告诉师兄啊,他知道后一定高兴得什么似的。再告诉相公一声,让他明儿交了班就早些回来,明晚好生给你接风洗尘!” 季善闻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沈恒了,心里的失落总算淡了几分,笑道:“那你再打发个人去告知我二哥一声吧,也好让他安心,顺便告诉他,我先歇几日再去看夫人,省得我这个样子让她瞧见了,还当我多严重呢。” 罗晨曦心疼道:“本来就很严重啊,你都瘦得快脱相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大热天儿的回去这一趟呢,等师兄回来见了你,肯定也会后悔的。偏偏是一年里最热的几个月,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了啊!那你先别与我说话儿了,且先回房去好生洗个澡,换件衣裳,再小睡一觉,等吃晚饭时再过来。” 季善摆手笑道:“不急,我不困,也没你想的那么累哈。恩师身体很好,闲暇时有钱师爷几个陪着,也不无聊寂寞,知道你和腹中的孩子都好,和姑爷也好,说是也能安心了,让你只管安心待产,别挂记他,等开了年他老人家任满了,就会进京来看你了。喏,这是恩师给你的信。” 罗晨曦忙接过信,拆开就看起来,看完了又把信封拿起来,觑眼自里面掏出了一张纸来,才皱眉看向季善道:“爹信上说的与善善你说的差不多,只多了一项,让我回头同意你和师兄搬出去住,别强留你们,什么意思呢善善,你和师兄难道竟打算搬出去住不成?家里这么大,又只有我和相公两个人,你们为什么要搬出去呢,难道是有什么不便,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自在吗?你们只管告诉我,我和相公来想法子啊,又不是旁人,分明就是这么亲的人,干嘛还要这般见外呢!” 季善忙笑道:“晨曦你先别激动,我和你师兄肯定有自己的考量。这到底是赵家,妹夫也不是入赘的,我们住上三五个月的还没什么,三五年的话,就实在有些不像样了;且恩师明年也会进京述职,总也得有地方给他老人家落脚才是。不过你放心,我们就算要搬,也不是现在,肯定要等到你平安生下小家伙儿,再平安出月子了再搬,所以还早得很哈。” 罗晨曦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那你们要搬去哪里?其实家里真住得下,相公也从来不计较那些小节你是知道的,要依他的心,肯定巴不得你和师兄能在家里住一辈子才好。便是爹,以往也不是那等拘泥之人,怎么如今也变了?难道我出嫁了,就不是他女儿,就是外人了不成?都跟我这么见外,什么意思嘛……” 季善见她说着都要哭了,伸手握了她的手,方笑道:“不是跟你见外,而是你师兄如今跟妹夫文武有别,妹夫又是宗室,终归有些个……你那么聪明,肯定都明白了。再者,我这次把叶大掌柜也带进京了,也就是说,我们飘香的京城分店很快就要开起来了,到时候叶大掌柜免不得去家里跟我议事,若我们不搬走,岂不是太打扰你和妹夫了?” 顿了顿,“好啦,别钻牛角尖啦,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也不会住远了,想的是就在这附近先租个宅子,到时候我要来看你,还是你要去看我都极方便的。” 罗晨曦悻悻道:“所以我如果再说,让善善你和师兄搬去当初送我出嫁那个宅子里住,你肯定也是不会答应的吧?偏偏爹也支持你们,我还能说什么?喏,爹给你和师兄的。” “恩师给我们的?什么呀,恩师为什么不当面给我?”季善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罗晨曦递上的纸一看,才发现竟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忙道:“恩师给我们这个做什么,我们有银子花的,不行不行,我不能收,晨曦你还是拿回去吧。” 罗晨曦哼哼道:“这话你别跟我说,银票也别给我,是爹给你们又不是给我的,你要退自己回头当面儿退他去,我可不当这个中间人。谁让你们自己要搬出去的,既要搬出去,不管是租还是买,总得有地方住,那我爹当爹的,就该出这个银子。他信上还说了,知道当面儿给你,你肯定不会要,所以才夹在信里,让我给你,还说暂时家里就只有这么多现银,只能先委屈你们,等以后宽裕了,再支援你们了。” 季善已是感动不已,等罗晨曦一说完便立时道:“我们真的不能要这个银子,我们也周转得开,晨曦你就先替恩师收着吧,不然我只能也夹在信里,又给他老人家寄回去了。” 罗晨曦哼笑道:“你只要不怕中途寄掉了,或是出什么岔子,就尽管寄,反正我肯定是不会替爹收着的。所以还是你自己拿着吧,你不是才说要在京城开飘香分店吗?又要租房子,又是租店铺,你花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就别跟爹客气了。” 季善急道:“那也不能拿恩师的银子啊,我自己有法子的。倒是他老人家年纪也不小了,很该多留些银子傍身的。” 偏偏她今日才知道,若不然肯定无论如何也要罗府台把银子收回去,——早确信罗府台拿他们当亲生的了,却仍是没想到,他会周到体贴到这个地步! 罗晨曦摊手,“这话你回头见了爹,当面儿与他说去,你们要搬出去便事先没告诉我,那这事儿我自然也是管不着……哎呀,善善你就别纠结了,把这银票先收着用着吧,指不定等明年爹进京时,你早连本带利都赚回来了,又何必这么见外呢?跟我也要见外,跟爹也要见外,难不成你们与沈家伯父伯母之间也是这样的不成,真是让人心里好生不是滋味儿!” 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还能说什么? 只能道:“好吧,那我就先把这银票收下,等明年恩师进京时,再当面还与他老人家了。” 罗晨曦这才笑起来,“这就对了嘛,一家人干嘛非要说两家话?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有就赶紧回房梳洗歇息去,对了,要吃点儿什么东西不?不饿啊……就算不饿,也不可能不渴吧,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冰镇西瓜去啊,等你梳洗完吃了瓜,再小憩一会儿起来,师兄应该就回来了。他刚进翰林院,事事都得做在上峰前辈们的头里,这些日子都是一早就出门,天快要黑了才回来,不过今儿肯定他肯定会早回来。” 季善听得忙道:“那他还适应吗?我一直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就怕他应付不来那些个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念书倒还行,可能进翰林院的,哪个念书又不行呢?非但念书行,其他方面也肯定都是人精儿,你师兄跟他们一比,可就不够瞧了。” 罗晨曦“噗嗤”笑道:“哪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放心吧,师兄比你想象的能干多了,不信等他晚间回来你慢慢儿问他。行了,快回你的吧,再耽搁下去,师兄就该回来了,这么久没见了,你不想漂漂亮亮的出现在自己相公面前呢?” ------题外话------ 好消息是娃昨天终于开学了,坏消息时前家委会主席临时甩锅,把我推上了家委会主席的位子,以前事情就够多了,现在更是……哎,一言难尽…… 第三百回 夫妻温馨 一别就是几个月,季善当然希望漂漂亮亮的出现在沈恒面前,再是老夫老妻了呢,夫妻间仍是需要新鲜感与仪式感的不是? 遂不再与罗晨曦多说,依言回了自家院里,让人打了热水,便开始沐浴起来。 等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洗了个头,舒舒服服歪到临窗的榻上,旁边还摆着正冒着隐隐白气的冰盆子,才觉得自己整个儿都活了过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轻抚自己的脸,随即又轻轻给自己捏起腿来,季善先是舒服得想哼哼,随即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就见正低着头,满脸温柔与专注给自己捏小腿的人不是沈恒,又是哪个? 立时已是满脸的笑,“相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呢……天都黑了?我这是睡了多久呢!” 沈恒见她醒了,抬起头来,笑道:“我回来有一会儿了,见善善你睡得熟,就没有惊动你,也已让人给师妹回过话儿,说你已经睡了,就不过去陪她吃晚饭了,让她自己先吃,吃了就早些歇息,明儿等你缓过来了,再过去陪她,横竖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晚。” 说着已是满脸的心疼,“善善你怎么瘦成这样儿了?都怪我不好,打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大热天儿的来回奔波的,别说你了,这样短时间内往返几千里,天儿又这么热,便是我一个大男人,也要吃不消的,我真的太后悔了!” 刚回来时,他已听师妹说季善瘦了好多,等他回了自家院子,又听杨柳青梅说了她在船上时是如何难受的,心里已不是滋味儿;谁知道等他亲眼见了善善后,才发现她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瘦,还要憔悴,——他真的宁愿遭受那些痛苦与不适的都是他自己,也不愿是善善! 季善嗔了沈恒一眼,方笑道:“我早知道你要这么说了,没事儿,我就是累着了,又水土不服罢了,也不是什么大病,缓两日就好了。再说了,那么久没见你,我朝思暮想的,害了相思病,怎能不瘦?你不也瘦了些吗,难道不是因为太想我,也害了相思病才瘦的?” 沈恒闻言,直起身挨着她坐了,又伸手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才道:“我也日夜都想着善善你,每每想得不行了时,就特别的后悔不该让你回去,现在见你被折腾成这样儿,就更后悔了。” 季善轻轻环了他的腰,笑道:“有什么可后悔的,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吗?你难道没听说过,就算是最亲密的夫妻爱人之间,也是需要距离与空间的,我倒是觉着我们偶尔这样分开一段时间,也挺好的。就是之前又吐又晕,日日只想躺着时,我还一度以为是有了呢,可惜事实终究还是证明我那只是奢望,所以沈翰林,你仍需努力了……” 沈恒忙道:“善善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还年轻呢,以后有的是机会,就算最终结果仍不如咱们所愿,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在乎的,是不是?所以咱们继续平常心就好。” 季善闻言,却是忽然再故作轻松与乐观不下去了,眼眶也发起热来,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几乎再强忍不住,“可是我真的以为这次有了,明明各种反应就那么像害喜,我还曾在心里许愿,只要这次是真的,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谁知道还是……看来以后真的不能抱任何希望了,只有不抱希望,才不会失望,不会绝望。” 说到最后,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沈恒立时感觉到了,忙松开她,握了她的肩膀认真道:“善善,没有就没有吧,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我也至死都不会变,不然我可以发毒誓的,再毒的誓我都不怕发,因为我绝不会违背……是不是你这次回去,爹娘给你压力了?还是其他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一边说,一边已以大拇指给她擦起泪来。 季善就势把脸靠在了他掌心里,哽道:“你不必发誓,我相信你,做得到的人不发誓也一样能做到,做不到的人就算发再重的誓,也是没用的。爹娘也没给我任何压力,反而因为我忽然回去,高兴得不得了;娘更是什么都不让我做,日日只许我吃和睡,把我当猪一样的养,只在我走时,稍稍提了一句,让我们抓紧时间……可正是因为你这么好,爹娘也这么好,我心里才会更不是滋味儿的。” 沈恒闻言,再次拥了她入怀,声音也放得更轻柔了,“我和爹娘合起来,也及不上善善你一半儿的好,所以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呢,已经给了我们这么好的妻子这么好的儿媳了,还想十全十美,事事都如意,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让其他人可怎么活?我自问承受不住那么大的福气,如今这样就刚刚好。你也是,已经有这么好的相公了,还想什么呢?旁的有就有,没有就算了,咱知足常乐,不强求,好不好?” 不愿季善再钻牛角尖,索性岔开了话题,“对了善善,恩师他老人家还好吧,爹娘和家里大家伙儿呢,也都好吧?可有给我带书信,或是带什么话儿?” 季善也就只在沈恒面前会脆弱些,好比孩子总是会在父母面前放大自己的委屈一样;亦是这次心里落差实在有点儿大,免不了难受憋闷,可除了跟沈恒说,她还能跟谁说? 这会儿既说了出来,心里舒服了不少,便也不再自怨自艾了,吸了一口气,道:“恩师和爹娘都好,家里一切也都好,恩师倒是给你带了书信的,家里就没带了,说是我才回去了,由我直接告诉你,可比写信方便多了。我给你取信去啊……对了,恩师还在给晨曦的信里,夹了一千两银票给我们,说我们要搬出去花销大,如今家里现银只有这么多,等以后多了,还会支援我们。我让晨曦给收起来她死活不肯,给恩师寄回去又怕半路出岔子,只能先收着了。” 沈恒听得皱眉道:“当初师妹出嫁时,恩师便几乎掏空了家底,素日里开销也不小,这一千两怕都是攒了好久的,我们肯定不能拿这个银子。” 季善点头道:“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晨曦说恩师当爹的本来就是该的,还说恩师就是怕我死活不收,才没有当面儿给我,而是特意夹在信里的,且等明年恩师进京时当面儿还给他老人家吧。” 沈恒“嗯”了一声,“如今也只能这么着了。” 说话间,季善已取了罗府台给沈恒的信来,他接过仔细看了一回,才抬头道:“恩师也没说旁的,就是让我在翰林院务必要谦虚谨慎,恪尽职守,不要卷入任何不该卷入的事里去。” 季善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恩师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多听他老人家的,总错不了。” 沈恒把信小心叠好了,才点头道:“嗯,以后我会多与恩师通信往来的。善善,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吃饭吧?等吃了饭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季善虽还不饿,却不能让沈恒陪着她一起挨饿,遂点头笑道:“好啊,我们边吃边说吧。” 外间的杨柳青梅便应声带人摆了饭,除了四荤四素八个开胃爽口的菜肴,还有一大碗当归乌鸡汤,杨柳一边给季善盛汤,一边笑道:“这鸡汤是大姑奶奶特意让厨房给大奶奶炖的,还说明儿给大奶奶换鱼汤,后日就换排骨汤,总之一定要尽快把大奶奶掉了的肉都给大奶奶补回来!” 季善哭笑不得,“她当自己养猪呢,还把掉了的肉补回来,肯定是见我如今身姿轻盈,她心里不平衡了吧?”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沈恒心里也极感激罗晨曦,与杨柳道:“你回头见了大姑奶奶,替我谢谢她,就说等把你们大奶奶的亏空都补回来了,我一定备一份厚礼谢她。” 又催季善喝汤,“喝完了待会儿再喝一碗,肉也多吃些,可不能辜负了师妹的一片心意才是。” 换来季善的白眼,“等回头我真长成猪了,你可别嫌弃啊!” 沈恒笑起来,“放心放心,善善你就算真长成了猪,也是最漂亮最可爱的那头猪,我肯定不会嫌弃的。” 一旁杨柳青梅忙知机的退了出去,把独处的空间留给夫妻两个。 夫妻两个方吃起饭来,季善这才把沈家如今的情形大略与沈恒说了说,“爹娘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都年轻了好几岁似的,如今那真真是走路都带风……哥哥嫂嫂们也是气色好了许多,毕竟现在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二姐夫应该已经到府城,进了府学了吧……舅舅舅母也好……如今家里的宅子真挺大的,里里外外也颇齐整,回头我大概给你画一画,你就知道了……小松小柏小梧都长进了不少,我想着再过几年,他们年纪大些后,只怕都得送去县学念书了,不说将来青出于蓝胜过你,好歹能中个秀才也是好的……” 沈恒认真听她说完,也把自己在翰林院的情况大概与她说了说,“上峰们都很和蔼可亲,也肯指点我们这些新人,同僚们也很和气……我如今跟着一位老翰林杜大人编书,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我们掌院刘大人虽然都说为人狷介耿直,不易亲近,但多接触几次后,便会发现他学识渊博,只要虚心求教,也肯指点底下的人……之前还跟着几位同僚进过一次宫面见皇上,去了一次宫里的藏书阁……就是我发现自己要学的实在还太多太多,所以只怕今年内,都没多少时间陪善善你了……” 季善亦是认真听他说完了,方笑道:“你能进翰林院,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妒忌,自然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好生充实自己才是。至于我,日日有晨曦作伴,这次又带了叶老一块儿进京,不日我们的京城分店就会开起来了,到时候我不说比你更忙,肯定也闲不到哪里去,所以要你陪什么陪,巴不得你别来我面前晃悠添乱好吗?” 顿了顿,又道:“能进翰林院的,就没一个笨的,只怕私下里还不定怎生努力,做了多少功课呢,你肯定也不能让自己掉队才是。如今为什么大家都和气,不就是想着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 沈恒笑道:“我心里都有数的,放心吧。我们同科的状元余大人,上次进宫时便得了皇上的赏识,如今时常召进宫去说话儿呢,我倒不是羡慕余大人能入皇上青眼,就是接触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余大人能中状元实在是实至名归,我与他比起来实在差距太大,自然得加倍的努力才是。” 季善笑道:“知耻而后勇,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不过也不用太着急,你还这么年轻,来日方长,咱们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的最好了。” 沈恒应了,问起叶大掌柜来,“他如今在哪里安顿呢?除了他,还有谁一起进京呢?他这根定海神针走了,会宁两个店,应付得过来吗?” 季善把汤喝完,放了筷子,才道:“我想着这到底是妹夫家,叶老住进来不方便,便让浚生带着他们找客栈去安顿了,明儿浚生回来后就知道他们住在哪家客栈里了。倒是你,这阵子找到合适的宅子和铺子了吗?要是没找到,少不得也只能麻烦叶老了,虽说他是外地口音,但他那般精明能干的人,只怕满京城也没几个人能蒙得了他的。” 沈恒闻言,歉然道:“我这程子实在太忙,焕生也日日跟着我忙得乱乱转,我又不好让其他人帮着找,怕传到师妹和妹夫耳朵里会多心,所以都还没找到合适的,善善,你怪我吧,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季善嗔道:“我怪你做什么,你本来就够忙了,找房子找铺子也不是小事,多的是找几个月也找不到合适的。那等明儿浚生回来了,我就让他带话儿给叶老,让叶老找吧,他找铺子的眼光肯定比我们强多了,只要口岸好了,不愁将来不能客似云来。倒是宅子,怕还是得我自己去找,不过离晨曦生产完出月子还早呢,有的是时间,也不必急于一时三刻的。” 沈恒道:“那等我下次休沐时,请叶老吃顿饭吧,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得当面向他道声谢,再好生敬他几杯酒才是。”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叶老三五年内,肯定都得长住京城了,你还怕没有机会不成?” “这倒是。不过还是越早越好吧,若是没有善善你,没有叶老,我当初也不能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的念书;如今又是我们一句话,叶老那么大年纪了,仍是立刻放下家小,便背井离乡来了京城,我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他。” “我也打心眼儿里感激他呢,那我尽快安排吧。对了,家里里长和县里又要给你立牌坊呢,我说你如今不能擅离职守,说不好你哪时候能回去,里长便说,到时候只能请爹代你去了。” “弄这些虚的做什么,有那个钱,多资助几个因家里贫穷,上不起学堂,或是上到一半儿,便只能休学回家去的孩子们不好呢?且等将来我们宽裕了,也有话语权了,回去时再说吧……” 夫妻两个说了半日的话儿,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一回,眼见时辰不早了,沈恒便叫起杨柳来,“打水来梳洗了,早些睡吧。你们大奶奶如今除了吃好,还得睡好,才能尽快把肉都补回来。” 待杨柳笑着应声而去后,方附耳与季善道:“没说完的话儿,咱们待会儿熄了灯再慢慢儿说,这么久没见善善你,我可积蓄了不少的……体己话儿要与你说呢!” 换来季善的轻啐,“呸,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次日,等季善一觉醒来时,沈恒早不在家了。 季善问过杨柳他早间几时起身的,早饭吃了些什么,遗憾了一回没看到他穿官服是什么样儿的,“昨儿他回来时我就没看到,今儿走时又没看到,只能等今儿晚间他回来时看了。” 杨柳青梅都笑道:“大奶奶别急,有的是时间,管保您看个够。不过大爷穿官服是真好看,也真威风,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呢,总之晚间大奶奶便知道了。” 季善摆手笑道:“他如今就只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再威风能威风到哪里去?不过好看应该是好看的,等他晚间回来我再慢慢儿看吧。” 主仆三个说着话儿,待季善梳洗完,使小丫头子去问过罗晨曦还没用早膳后,季善便去了罗晨曦院里。 就见罗晨曦正由红绫红绡扶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虽是大清早的,还算凉快,额头上依然已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显然已走了有一会儿了。 季善忙上前道:“晨曦你既累了,怎么不进屋去歇着呢,虽说你如今是该多走动,也得量力而行才是。” 罗晨曦应声停下,喘着气道:“可太医和稳婆都说我肚子大,尤其得多走动,相公把太医和稳婆的话奉为金科玉律,让红绫红绡每日早晚都必须监督我走足至少半个时辰,不然惟她俩是问,我能怎么办?只好勉力配合了呗。不然相公日日公务就够忙够累了,还得为我担心,身体哪里吃得消,横竖他也不是害我,而是为我好,我就听他的吧。” 季善上前接替红绫扶了她,才笑道:“既太医和稳婆都这么说,那也只能辛苦你了,等回头小家伙儿平安生下来了,再让妹夫好生谢你,将来也让小家伙儿好生孝顺你。对了,妹夫已经请好稳婆了吗?” 罗晨曦道:“五月里就请好了俩,一直在家里养着呢,奶娘也找了好几个,只等到时候看哪个最合适。他可真是不嫌麻烦,这么早就开始操心!” 说到最后,已是一脸的抱怨,却连抱怨都分明透着甜蜜。 看得季善直呵呵,“妹夫事无巨细都替你想在头里还不好呢?你这话也就是当着我的面儿说,要是当着旁人,就等着人家羡慕妒忌得忍不住上前揍你吧,活脱脱就是炫耀嘛!” 罗晨曦掩饰不住得意的笑,“人家哪有炫耀,分明就是说实话。哎呀,实在太累也太热了,不走了,回房用早膳吧,总不能让善善也陪着我挨饿不是,牢头们?” 红绫红绡闻言,对视一眼,总算松了口,“那今儿就看在大舅奶奶的面子上,许少夫人少走一盏茶的时间吧。” 说完托季善帮着她们扶罗晨曦回一下房,然后各自忙活去了。 罗晨曦这才对着二人的背影小声吐槽道:“善善你不知道她俩自从得了相公的话,就跟得了圣旨一般,把我管得有多紧,这也不许,那也不让,尤其前阵子那么热,不许我吃冰碗子之类的便罢了,竟连井水湃过的瓜果也不许我吃,我简直不知道怎么熬了过来的!” 季善听得直好笑,“她俩也是为了你好嘛,好在如今天儿已在渐渐转凉了。你说你多会怀孩子,坐月子时不冷也不热,对孩子大人都好,记得下次再怀时,也提前大概算一算时间。” 罗晨曦忙道:“这个也能算呢?不过好像是哈,大体怀多久还是知道的。可前儿两个稳婆还说,寻常人家都是觉着孩子生在六七月最好呢,六七月那么热,好在哪里了?” 正说着,丁有才家的过来了,闻言笑道:“少夫人生来就是贵人,自然不知道这些说头,寻常人家能给孩子备几块儿尿布呢?可大热天儿立时洗了就能干,便也不用发愁尿布换不过来了,所以稳婆才会这样说。” 罗晨曦与季善这才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 “我就说嘛,那么热,还不能洗澡洗头的,也吃不好睡不好,好在哪里了?” 丁有才家的笑道:“咱们家小少爷生来也是贵人,自然是不用担心这些的……我扶少夫人……” 姑嫂两个被簇拥着进了屋里,先接过小丫头子递上的热帕子擦了一回脸和手,才坐到桌前,用起早膳来。 季善因见罗晨曦胃口很是不错,忙道:“晨曦你这样吃没问题吗,太医和稳婆怎么说呢?” 罗晨曦把嘴里的水晶蒸饺咽下了,才道:“我知道善善你担心什么,太医和稳婆说了让我控制的,我也尽量在控制,就是现在实在饿得快。不过裴家二嫂也说了,她当初有孕时,也是跟我一样,肚子特别大,后期根本不敢怎么吃东西,就怕到时候孩子太大不好生,结果谁知道孩子生下来才刚好六斤,可见这个也不绝对。” 季善道:“凡事都没有绝对的,每个人的体质也不一样,总归你还是听太医的吧。我二嫂时常来瞧你,陪你说话儿吗?” 罗晨曦笑着直点头,“嗯嗯嗯,裴二嫂一般隔个四五日的,就会来瞧我一次,若不是有她陪着我,宽慰我,我这三个多月简直不知道要怎么熬了。她性子可真好,人又能干,你二哥能娶到她,实在是有福气。” 季善笑“嗯”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等过几日我再好生答谢她。” 罗晨曦笑道:“该我答谢她,也答谢善善你才是,走得那么匆忙也不忘把这些细节都给我安排好……嗯,这个蒸蛋好吃,善善你多吃一点儿……这个包子也不错,一股子菜香味儿……” 季善胃口还没恢复,喝了一碗粥,吃了几个饺子已经饱了,笑道:“我已经饱了,不吃了……” 却是话才起了个头,已让罗晨曦打断了:“你才吃多少呢,就饱了?不行不行,怎么也得再吃一点儿,你不知道自己瘦成啥样儿了呢?”说着凑到季善面前,压低声音,“昨晚师兄抱着你时,没嫌硌手呢?” 季善就“呸”了她一声,“小家伙儿如今一天动的次数不少吧?所以你说什么他都知道,嘴上还不给把个门儿呢?” 不过想到昨晚沈恒说的‘抱起来都没有以前舒服了’,眉头一皱,还是轻咳一声,重新拿起了筷子,“好吧,既然这包子让晨曦你说得那么好,那我就勉强尝一个吧。” 见罗晨曦笑得一脸的“果然让我说中了吧,我懂,我都懂”,有些不自在的瞪了她一眼,见她忙也低头吃起自己的来,才又一口咬在了包子上。 第三百零一回 哥哥就是用来使唤的 等季善与罗晨曦吃完早饭,赵穆交班回来了。 与赵穆一同回来的,还有裴钦,二人瞧得闻讯过来花厅的季善瘦了一圈,俱是吃了一惊。 裴钦先就板了脸道:“我算是明白善善你为什么要让人带话儿过些日子才去看母亲了,敢情你也知道自己如今瞧着瘦猴子一样,母亲见了一定会担心呢?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是不是路上病了?早知道我就该说什么也送你往返的,回头母亲知道了,肯定要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赵穆也道:“嫂嫂是不是赶路赶得太急了,天儿又热,才会如此的?我事先不是就说了,让嫂嫂路上不必着急,家里凡事有我吗?” 季善先笑向赵穆道:“不是,是我还回了一趟老家,短时间内奔波的地方太多,有些个水土不服罢了。昨儿歇息了一晚,已经觉得好多了,妹夫不必担心。” 说完才转向裴钦,“二哥不告诉夫人,夫人不就不会骂你了?” 裴钦没好气反问:“我不告诉母亲,事情就没发生过了?你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我回头让你嫂子给你送些补品来,你记得日日吃,至多半个月内,必须给我养回去,不然我就告诉母亲,让她对着你哭,看你招架得住招架不住!” 季善如今还真未必招架得住裴二夫人哭,说到底感情已经不一样了,只得讪笑:“我会日日吃补品,一天五顿饭,尽快把自己补回来的,二哥这下总满意了吧?真的,我之前是吃什么都吐才会瘦的,如今不吐了,自然就好了。” 裴钦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算了,我回头让你嫂子亲自跑一趟吧,你有什么需要,都只管告诉她,别跟她客气。” 赵穆一身的官服,又在宫里待了一天一夜,又是灰尘又是汗的,很是不舒服,兼之也记挂罗晨曦,见兄妹二人应当还有话儿说,便道:“裴二哥和嫂嫂先说着话儿,我先去梳洗一下,换件儿衣裳啊。” 季善忙道:“妹夫快去吧,换了衣裳也不必出来了,只管歇息你的,不然就陪晨曦,我和我二哥都不是外人,待会儿我送他出去就是了。” 裴钦也笑道:“是啊子桓兄,你只管忙你的去,我又不是客。” 赵穆闻言,便也不再与兄妹二人客气,往里去了。 季善这才赶在裴钦开口之前,先开口道:“二哥,我之前走时,不是说等我回来了,有个大忙要请你和夫人帮吗?不知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帮我?” 裴钦果然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忙?你说,我自然是任何时候都愿意帮你的,你不让我帮我才要不愿意呢,快说快说!” 季善暗暗偷笑,总算不用再听二哥碎碎念了,面上却是正色道:“二哥应当知道我在会宁跟人合伙儿开了个饭馆子的事儿吧?所幸我们运气不错,自开张以来,生意一直挺好,去年便又开了一家分店,生意也挺好。所以现在我想再在京城也开一家店,只是因为资金去年都投入到新店了,如今我手里实在没有多的;我和相公又打算搬出去住,毕竟没有三五年都住亲戚家的理儿,如此又得一笔银子,就想着能不能请二哥和夫人借我一笔银子,我好……” 话没说完,已让裴钦打断了:“善善你要多少,你只管开口,一万两够不够?我明儿就把银子给你送来,也别说借不借的话儿,自家兄妹自家母女说这样的话,就太生分了,那本来就该是你的。宅子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母亲在京城就有一个陪嫁的宅子,回头我亲自带人修缮布置一下,你和妹夫就能搬进去住了;你们若不愿意住母亲的裴家宅子,你嫂子也有一个,不然就再现买一个便是,总归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交给我就是了,好不好?” 季善等他说完了,才无奈笑道:“我还以为二哥要直接说,让我别开什么饭馆子了,你和夫人直接给我银子便是了,亏得你没有这样说,只是说给我送银子来,也只是替我和相公解决宅子的事儿。” 裴钦觑了觑她的脸色,见她不似生气了,才小声道:“你当我不想这样说呢,这不是多少还是知道你的脾气,话到嘴边,硬是忍住了吗?” 季善就“噗嗤”笑起来,“看来二哥的求生欲还是挺强的嘛。你先听我说,要不了一万两银子,我估摸着三千两足够了,所以你和夫人先借我三千两吧……听我说完嘛,这钱必须是我借你们,回头要还的。当然,利钱就免了,毕竟你才也说了,自家母女兄妹不许那般生分,但本金却是必须还你们的,不然我就不借这个银子,改向其他人借了,二哥怎么说?” 裴钦呵呵,“什么话都让善善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我要是说这钱就是给你的,不是借的,且也不是三千两,而是一万两,你便真找旁人去借了,我还能怎么着?毕竟你和妹夫在京城的亲人也不止我们,借个几千银子还是不难的。行吧,我明儿还是先把银子给你送来,至于旁的,回头你见了母亲,当面儿与她说吧,我可不想被她哭着骂得狗血喷头。” 顿了顿,“银子善善你已经拒绝了,那宅子总不会再拒绝了吧?知道你不会要的,所以不会给你房契,只是给你和妹夫住而已,这你都要拒绝,我就要生气了啊!” 季善闻言,只得笑道:“那我回头先商量一下相公吧。主要不是说有个住的地方就成,还得考虑相公每日上值远不远,我们和妹妹妹夫家也得就近有个照应;再就是明年我们恩师就要进京述职了,总不能让他老人家也住到夫人或是二嫂的陪嫁宅子里去吧?总归我们现在也不会搬出去,回头再说也不迟的。” 裴钦听她没把话说死,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道:“母亲和你二嫂的宅子善善你和妹夫若实在觉得不便,那就现买一个或是现赁一个嘛,就听你的,回头再说吧。倒是你三千两银子想开一个酒楼,怕是不行吧?我还是先给你送一万两来。再就是这些事你也不可能亲力亲为,我再给你派几个靠得住的人来,帮你跑腿儿什么的吧?” 季善无奈的笑晲了裴钦一眼,“二哥能不能别把你的标准默认为所有人的标准啊?三千两肯定是开不起酒楼的,尤其还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可我也没想开酒楼啊。我就只想开一个小饭馆子,先小本儿经营,一个月下来能有二三百两银子的利润就挺高兴挺满足了,所以三千两银子绰绰有余了,二哥就按这个数给我送来就好,千万别多,多了我也用不上,只会原样还给你。” “可是……”裴钦还待再说,但想到季善向来主意大,只要是她决定了的事,别说他了,便是沈恒只怕都说什么也没用,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再次咽了回去。 只是心里却免不得不是滋味儿,他出身公侯之家,倒是并没有读书人家视金钱为粪土,视行商贾之事低俗铜臭的假清高,可他身边所有女子,也没有哪一个是要亲自操心生意经,亲自劳心劳力赚银子,还做的只是这样一宗小本生意的。 她们只消动动嘴,甚至连嘴都不用动,便什么都自有底下的人给办好了,若是没有当初的事,善善又怎会如此…… 季善已又笑道:“至于帮我经营的人,二哥也不必担心,我这次回去,把我们最能干的大掌柜一并带来了。他做这个行当都几十年了,能干精明至极,若不是当初他落难时,我碰巧对他薄施了一点援手,可挖不到这样的宝到身边;也是靠着他挑大梁,我们会宁那两个店才能做得红红火火,利润不菲的。除了大掌柜,我还带了个厨子和两个年轻力壮有上进心的跑堂进京,所以人手我是不缺的,只要借你和夫人的银子到了,便算成功一半儿了。” 顿了顿,“到时候裴二爷可别嫌我们地方小、上不得台面,一定要带了至交好友多去照顾我们的生意啊,你放心,肯定包君满意,去了一次想去二次!” 裴钦见她说得俏皮有趣,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善善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经常去照顾你们的生意……诶,不如你们一开始就把店开大些,我来入几股吧?我保证你们财源滚滚,谁也不敢去找你们的麻烦。” 如此赚了都是善善的,亏了都算他的,善善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惜季善立时婉拒了他,“二哥肯借银子给我,已经足够了,旁的就不必替我操心了。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肯定觉得我辛苦,而原本我可以不用这样辛苦的,对吗?但我自己不觉得辛苦啊,我喜欢做菜,喜欢开饭馆,也喜欢我们饭馆的菜吃得让所有客人都满意;我还喜欢自力更生,什么都凭自己的双手挣来,所以二哥就别多想了,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只要是我自己甘之如饴的事,又怎会辛苦?” 裴钦这下还能说什么,只得道:“好吧,那善善你就先自己来吧,不过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开口,知道吗?千万别与我见外,先找旁人,就算是子桓兄,说到底也没有我们嫡亲的兄妹亲,何况有些事他也未必方便,你自己不都说过‘哥哥本来就是用来欺负使唤的’吗?” 季善也不是那等不领好的人,干脆的笑着点了头:“放心,有需要时肯定不会跟二哥客气的。那二哥还有别的话吗,要是没有,就忙你的正事去吧,今儿可不是休沐日。对了,千万瞒着点儿夫人啊,我将养几日肯定就大好了,大好了立时去看她。” 裴钦哼哼道:“我不瞒着能怎么着,回头母亲也担心,你也怪我,那我岂不是两面不是人呢?还有,虽然我的确马上就要走了,几千两银票我还是得凑一凑,不然下午给你送不来,可你就这样迫不及待似的赶我走,我这心里还是不痛快。” 季善忍俊不禁,“我什么时候赶二哥走了,这不是怕误了你的正事儿吗?你既心里不痛快,那就留下吃了午饭,甚至等晚间相公回来了,再吃了晚饭再走都不迟,这样总成了吧?” 说得裴钦也笑起来,“行了,逗你玩儿呢,善善你要是真与我见外,怎么会这般直接?就是没拿我当外人才会如此的。那我走了啊,下午看是让你嫂子把银票给你送来,还是我自己再跑一趟吧。” 适逢人来回季善浚生回来了,季善便先送了裴钦出去,瞧得裴钦的马车走远了,才折了回去见浚生,“叶老他们住了哪家客栈呢?人都还好,还适应吧?” 浚生笑回道:“住了四喜胡同的迎宾楼,要了两间房,住得还算习惯,就是都嫌吃食太过清淡了些,吃在嘴里没味儿,都催叶老快点儿带了他们去找店铺,快点儿把自家的店开起来,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呢。所以用过早饭,叶老便带着大家伙儿找铺子去了,连我说先回来回了大奶奶话儿,立时便折回去,好给他们带路都等不得,非自个儿先去了。” 季善听得笑道:“是吗?看来一个个的比我还着急。不过你们爷这些日子也忙得很,还真没找到合适的店铺,他们这般着急也挺好的,那你歇息片刻,便去寻他们吧,到底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达官贵人又多,我怕他们行事不便还是次要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你好歹对京城熟悉些。” 不想浚生却是笑道:“大奶奶别担心,叶老能干得很,昨晚就跟迎宾楼的掌柜聊了一会儿天,已经把周边的大概情况都摸熟了,掌柜的跟他聊得投机,早上还给我们送了两屉包子两个菜呢。等我们吃过早饭要出门时,叶老又遇见了一个熟人,与叶老聊了一会儿天后,便告诉了叶老他家住哪儿,说是将来咱们店开张了,让叶老一定打发人去告知一声,他好去捧场。” “真的?”季善挑眉笑道,“果然能干的人到了哪里都能干,到了哪里都吃得开。不过你还是快点儿去找他们吧,能帮着跑跑腿儿也是好的,有什么最新消息了,也好回来告诉我,再就是带个话儿给叶老,就说银子我已凑好了,让他只管放心。” 浚生一一应了,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季善这才笑着折回了内院去,因打听得赵穆已经睡下了,便没去罗晨曦院里,以免打扰了赵穆,而是径自回了自家院子里。 到得午正,罗晨曦打发小丫头子过来请季善去吃午饭,季善便简单收拾一番,去了他们夫妇院里。 就见赵穆已经换过一身家常衣裳,看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一见季善进来便笑道:“嫂嫂来了,快请坐。” 季善便依言上前挨着罗晨曦坐了,方笑道:“我没有打扰到妹夫休息吧?其实我在我们院里吃饭也是一样的。” 罗晨曦笑嗔道:“打扰什么打扰呢,我和相公都巴不得善善你随时打扰我们好吗?喏,特意给你炖的乌鱼汤,还加了党参枸杞当归之类的,你可要多喝两碗。” 季善见那鱼汤炖得奶白奶白的,色倒是有了,可味道参考昨晚的鸡汤,只怕就不敢恭维了,因干笑道:“这么热的天儿,晨曦你这样给我滋补,不怕把我补得流鼻血呢?” 罗晨曦笑道:“那我可就管不着了,你自己多喝水,多吃青菜瓜果呗。” 一旁赵穆笑道:“嫂嫂你别听曦儿的,能喝多少喝多少,总归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来即可,这补身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有个过程吧。你就仗着嫂嫂性子好,心疼你,就可劲儿欺负嫂嫂吧!” 后一句话却是对罗晨曦说的。 罗晨曦便哼哼了一声,“善善才不心疼我呢,真心疼我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和师兄搬出去住?” 赵穆就给她夹了一块儿排骨,“吃你的饭吧!” 才看向季善笑道:“方才曦儿已经与我说了兄嫂过些日子要搬出去之事,我虽然很不舍,但兄嫂既坚持如此,自然有自己的道理,那我便不强留了,横竖都在京城,要见面要照应都是极便宜的事。只不知兄嫂打算搬往哪一带,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千万不要与我客气见外,不然回头曦儿生产坐月子时,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嫂嫂了。” 季善忙笑道:“瞧妹夫这话说的,本来那就是我应当的,何来的麻烦之说?我们打算就在翰林院附近先赁个宅子,一来方便相公上下值,二来离你们也近,随时都能往来照应,暂时还不需要妹夫帮忙,等有需要了时,一定不会与妹夫客气的。” 赵穆能想来沈恒与季善坚持要搬出去,而罗府台也一力支持他们的原因,大家的出发点说到底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罗晨曦的将来,他自然不好强留。 因又笑道:“行,那兄嫂先自己寻一寻宅子吧,若能寻到合适的,当然就最好,实在寻不到了,我再帮忙也不迟。那我们先吃饭吧,等吃了饭,嫂嫂陪曦儿说会儿话,就好生睡一觉,晚间等兄长回来了,好为嫂嫂接风洗尘,你此番实在是辛苦了。” 因又笑道:“行,那兄嫂先自己寻一寻宅子吧,若能寻到合适的,当然就最好,实在寻不到了,我再帮忙也不迟。那我们先吃饭吧,等吃了饭,嫂嫂陪曦儿说会儿话,就好生睡一觉,晚间等兄长回来了,好为嫂嫂接风洗尘,你此番实在是辛苦了。” 季善摆手笑道:“其实没有大家想的那么辛苦啦,反而因为见到了恩师和家里的亲人们,觉得不虚此行,就是天儿太热,也没能给大家带些会宁和老家的吃食特产回来,只能等下次了。” “只要善善你平安回来了,旁的都不重要。” “是啊嫂嫂,所谓吃食特产吃的不过就是个情怀与心意,其实京城都买得到,咱们还是自家至亲,就更不必在意那些虚的了……” 三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儿,待吃完午饭,丫头们上了茶来,赵穆便去了外院忙自己的事。 季善这才问罗晨曦,“要睡一会儿吗?你如今晚上肯定是睡不好的,只能白天多补补觉了。” 罗晨曦却是摆手,“我现在还不困,善善你困吗?既你也还不困,那我们说说话儿呗。善善,你说我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儿好呢,我一直都在想这事儿,却是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起什么名儿才好,总觉得这个字也不好,那个字也差点儿意思,真是愁死我了,不如你替我想想呗?” 季善忙笑道:“那可不行,一来我也不会起,二来这是你和妹夫的孩子,当然得你们做父母的来起名儿,不然你让妹夫想呗?你负责怀负责生已经够辛苦了,起名儿理当是他这个当爹的事儿。” 罗晨曦苦恼道:“你当他没想呢?都翻了不知道多少本书了,这不是也想不到好的么?” 季善道:“看得太珍贵了就是这样,总觉得但凡有一点不是给的他最好的,都觉得委屈了他似的。不过你们也不必急,现在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等回头孩子生下来了,再有针对性的来起名儿也不迟,你说呢?” 若是她有孩子了,肯定也会不知道该怎么起名儿的,可惜这个甜蜜的烦恼,她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尝到了,所以以后还是听沈恒的,平常心对待吧…… 罗晨曦叹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本来相公说,按王府的排行,下一辈是玉字辈,该很好起名儿的,可他不是很想让我们的孩子从玉字,且等到时候再说吧。” 季善想到诚亲王府那一摊子破事儿,也不怪赵穆不想自己的孩子从王府的排行,因问罗晨曦:“你那婆婆这几个月没再找过你麻烦吧?” 罗晨曦见问,脸上立时带出了几分幸灾乐祸来,“她哪里顾得上。一开始还能强忍下那口气,时间一长,大抵是‘忍一时越想越气’,便再忍不住了,趁王爷离京时,带人打上了门去,要把那母子三人都打杀了。问题那头也不可能任她宰割啊,很快便安排人去寻了王爷回来,王爷瞧得爱妾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两个孩子纵有亲娘的拼死保护,也多少受了伤,气得也跟她动了手,还闹进了宫里,闹到了太后面前去,说要‘休了这个毒妇’。” 季善听得忙道:“后来呢?虽然妻没休成,肯定她也吃了大亏吧?” 罗晨曦点头笑道:“堂堂亲王妃,儿孙也都有了,还是太后的娘家侄女,自然是休不了妻的。不过太后也很生气,骂她为什么就那么不容人?容不得大的便罢了,为什么连小的也容不得,那可是天家血脉!让她回去闭门思过,又发话让王爷必须把人都接回王府里,省得让外人知道了不像样。” “不想那个女人还是不肯进王府,也不肯让两个孩子进王府,只哭着求王爷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让他们远远的离开,此生就当从来没有过他们母子,不然他们母子怕是要不了几日,就要死在王妃手下了。还说什么她虽然爱慕王爷,却首先是一个母亲,为母则强,在自己孩子们的安危面前,当然一切都得靠后,之后还真带着两个孩子逃过两次,只不过都被追了回来。” “弄得王爷对他们母子是越发的心疼愧疚,对王妃也是越发的憎恶,听说已经到了谁不小心在他面前提到一句‘王妃’,都要大发雷霆,喊打喊杀的地步,可真是……我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季善也是越听越无语,“好么,这才真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呢,主要还是她过去几十年太顺了。不过你那公公也实在不是个东西,两人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罗晨曦摊手道:“所以我无数次庆幸我们已经分家出来了呢?不过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儿,且由得他们闹去,看最后到底谁能技高一筹吧,我们也就闲暇时候拿来磨磨牙罢了。” 季善点点头,“嗯,你别管他们,只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便是了。什么时辰了呢?我二嫂待会儿可能要来,只不知是什么时候,不如晨曦我们都先去榻上歪会儿?总不能一直这样干等着。” 罗晨曦坐了一会儿,腰有些疼了,遂点头道:“行,那我们去榻上歪着继续说话儿吧,说累了就睡便是,横竖裴二嫂也不是外人。” 第三百零二回 敬仰 中风 姑嫂两个遂移到榻上,各自靠了一个大迎枕,继续说起话儿来。 只是说得二人都累了困了,不知不觉睡着了,又睡醒了起来,天色也暗了下来,都没等到裴二奶奶过来。 季善不由皱眉,“莫不是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罗晨曦道:“要不使个人去瞧瞧?” 季善忙摆手,“不用,也不着急,就是想着我二哥说了二嫂下午要来的,他们一向又守时,怕出什么事儿。不过青天白日的,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儿,大抵是银子一时不凑手,或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吧?看明儿她来不来吧,不来再使人去瞧也不迟。” 罗晨曦忙道,“什么银子不凑手?善善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儿呢?难道,你在京城开分店,没打算找我拿银子呢?那可不行,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必须找我拿银子,不能找别人,裴二爷和裴二夫人也不行,不然我跟你没完啊。” 季善哭笑不得,“不是都说‘一孕傻三年’吗,你怎么还是这么敏锐呢?且哪有上赶着借人银子,惟恐借不出去的啊,你银子多得烧呢?” 罗晨曦道:“我就是银子多得烧,不行啊?反正这事儿就先这么定了,你别再麻烦裴二爷了啊,再说了,我不是飘香的股东吗,既是股东,不该出银子呢?” 季善正色道:“晨曦你先听我说,这事儿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你拿得出这个银子,我也有信心过不了多久,就能如数还给你。可咱们之间已经这么好了,不需要通过这些小事来证明了,我与夫人和我二哥之前,却终究跟寻常的母女兄妹不一样,属于近了也不好,远了也不好那种。这近了吧,你也知道他们一直都想补偿我,可我实在不愿意接,我与他们往来,也不只是因为血缘亲情,更多还是因为他们对我好,大家才能走到今日。” “可再远了吧,他们心里肯定难受,觉得我始终没有原谅他们,始终与他们还是有隔阂;我心里也过不去,他们待我的真心我真的感觉得到。所以就想着,找他们借银子,毕竟几千两纵于他们来说,也算不得小数了,能一次借给我还不收利息的,除了至亲,除了放印子钱的,还能有谁?同样的,这么大的数目我也肯向他们开口求助,就是显然没再拿他们当外人,不然肯定想尽一切办法,也不会向他们开口的。如此一来,他们心里多少能好受些,我心里也过得去了。所以,你能明白我吗?” 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罗晨曦自然明白了,嘟哝道:“行吧,你总有自己的道理。不过下次你得先考虑我了啊,不然真要恼了!” 季善笑不可抑,“真没见过你这样惟恐银子借不出去的。放心放心,等回头飘香扩大规模时,你想不借我银子都不成。” “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得沈恒回来了。 季善忙起身迎了出去,终于看到了一身鸦青官服,还戴着黑色官帽的沈恒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只差立时冒星星眼了,“早上听杨柳青梅都说,相公你穿官服特别好看,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我还当两个丫头在夸大其词呢,没想到是真的,我相公真是太好看了!” 沈恒本来一回家就能看到季善,心情已经够好了,又听得她如此毫不吝啬的夸赞自己,霎时更是连眼角眉梢都是柔情,低笑道:“‘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倒不想有朝一日,我竟也能体会到邹忌的心情呢。” 季善笑嗔道:“我分明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却偏扯什么邹忌,莫不是也想跟邹忌一样,享齐人之福,才好说‘吾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呢?哼,警告你,趁早打消了念头的好啊,我可是不容人的!” 沈恒闻言,就故作畏惧道:“放心放心,家有河东狮,我万万不敢的。” “你说谁河东狮呢?再敢胡说八道,揪你耳朵了啊。” “好娘子好娘子,我不敢说了,青天白日的,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夫妻两个耍着花枪回了屋里,待沈恒换下官服,梳洗一番后,才问起季善白日都做了些什么来,“善善你身体还没复原,除非天大的事,旁的都不必急于一时,且把身体先养好了是正经。” 季善笑道:“我本来也什么都没做,就上午二哥过来,陪二哥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浚生回来,问了他几句话,然后就不是吃睡就是跟晨曦说话儿,能累到哪里去?你就别担心我了。” 沈恒道:“我好好儿的娘子不过几个月不见,就瘦得快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怎能不担心?今儿有乖乖吃饭,乖乖喝汤吗?” 季善呵呵,“旁边有晨曦那个牢头盯着,我能不乖乖吃乖乖喝吗?关键除了一日三餐,中途还要投喂我无数次瓜果点心,这马上又要吃饭了,我肚子还一点儿都不饿,可怎么办呢?” 沈恒见她脸都皱成一团了,好笑不已,伸手捏了她的脸一下,才笑道:“不饿也少吃一点,等过两日我就休沐了,到时候就可以陪你了,好不好?” 季善“嗯”了一声,“好吧,那我们过去吧,别让晨曦和妹夫久等了。” 夫妻两个便起身去了罗晨曦院里。 一时开了席,赵穆先敬过季善与沈恒一杯酒后,便把午间与季善说过的话,大概又与沈恒说了一遍,“就算兄嫂搬出去后,与我们便不能同住一个屋檐下了,但只要我们的心始终是贴在一起的,不管离得是远是近,也没什么差别。只是一点,兄嫂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务必开口,不然我和曦儿都得难过了。” 沈恒原本还有些发愁赵穆与罗晨曦会坚持留他们,没想到赵穆却是如此轻易就松了口,心知都是罗府台那封信的缘故,忙笑道:“妹夫便不说,我们也肯定不会与你客气的。” 季善则在一旁又小声哄了罗晨曦一回,才哄得她彻底高兴了起来,“那到时候善善你要给我留一间屋子,方便我随时回去住啊,也省得某人以为我在京城没地儿可去,有恃无恐,就可劲儿的欺负我。” 说得赵穆哭笑不得,忙喊冤道:“我几时欺负过曦儿你了,不都是你在欺负我吗?远的不说,就说前夜,你怎么躺都觉着不舒服,踢的人不是我,你想喝水了,踢的人不是我,觉得热了,给你打扇的人也不是我呢?你可不能冤枉我,尤其不能当着兄嫂的面儿冤枉我啊,不然还真以为我欺负你呢。兄长虽是文弱书生,却是舅兄,真要打我,我难道还能还手不成,还不是挨打也白挨,到时候心痛的不仍是你自己呢?” 罗晨曦早已红了脸,“我给你怀孩子这么辛苦,你不该给我做点儿事呢?谁又要心痛你了,你快别口无遮拦了,善善和师兄还在呢!” 季善似笑非笑,“你还知道我和你师兄还在呢,如此的旁若无人,要打情骂俏不知道等我们走了,你们关起门来慢慢儿打慢慢儿骂呢?真的是,狗粮都吃饱了,还吃什么饭呢!” 说着作势让放筷子。 让罗晨曦一把给拦住了,“善善你别想给我浑水摸鱼,趁机把该喝的汤都给我赖掉啊,门儿都没有,你必须喝两碗汤,再吃几块肉,半碗饭才是!” 季善就夸张的哀嚎起来,“你真是孕妇吗,这么敏锐这么明察秋毫,以后谁再说‘一孕傻三年’,我一定啐他满脸!” 逗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一时间一室的欢快与热闹。 等吃完饭,红绫带着小丫头子上了茶来,赵穆方问沈恒,“兄长,过几日就是七皇子的生辰了,因不是整生,上头又还有皇上太后皇后和宗室里那么多长辈在,所以他并不打算大办,而是初步定了届时去城外的别庄松散一日便是了。他与我说这事儿时,提到了你,说上次跟你把酒夜话时实在谈得投机,想让你到时候也去同乐一日,不知兄长可否方便?” 季善在一旁闻言,立时攥紧了拳头。 难不成她不在京城期间,沈恒又见过七皇子不成,还‘把酒夜话’、‘实在谈得投机’,七皇子就有那么好吗?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疑问与情绪,当着赵穆的面儿,该给沈恒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何况也不能让罗晨曦瞧出端倪来。 就听得沈恒已道:“我暂时还不能决定,且回头能决定了时,再告诉妹夫吧。” 季善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亏得沈恒没有一口就答应赵穆,不然回头就真是不好拒绝了。 赵穆笑道:“兄长如今公务繁忙,七皇子生辰当日又非休沐日,也不该你现下不能决定,那回头再回我的话儿吧。” 沈恒笑着应了好,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心知季善有话要问自己,便起身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师妹和妹夫歇息了啊,明儿见。” 待赵穆与罗晨曦应了后,与季善回了自家院里去。 果然回到屋里,才将杨柳青梅打发出去,季善立时便道:“你什么时候又见过七皇子的,又是在哪里跟他把酒夜话的?不是说了,咱们不掺和那些大事吗,就你一个小小的翰林,咱们也掺和不起啊!” 沈恒忙笑道:“善善你先别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在期间,我就见过七皇子一次,还是七皇子微服来找妹夫吃酒,我正好在,七皇子便叫我一起了,我难道还能拒绝不成?只好一起喝了。但你放心,七皇子没与我说什么敏感的话,就问了我一些当年在乡下的趣事和寻常百姓平日里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之类,七皇子也没待多久,交二更时便离开了。” “真的?”季善半信半疑,“那看来是我草木皆兵了,可是,哎……我们真的掺和不起啊……好在是在家里,七皇子又是微服前来,应当没人知道。那七皇子的生辰你还要去吗,到时候看见的人可就多了。” 沈恒迟疑起来,“妹夫不是说七皇子不打算大办吗,那应当没多少人,且也应当都是七皇子的贴己人吧?不然妹夫是知道恩师的态度的,若真是人多,肯定当时就会替我拒了七皇子,甚至连他自己,只怕到时候都不方便露面了。” 季善听他的意思,分明还是想去,片刻才道:“你对七皇子的印象就真这么好,就这么被他所折服,明知道不该靠近,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呢?说得我都要吃醋了。” 沈恒忙笑道:“善善不是的,我对七皇子只是敬仰,只是佩服,跟对你的感情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你不用吃醋哈,在我心里肯定永远都只有你和爹娘才是最重要的!” 季善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呆子,听不出来我是开玩笑的呢?看来你这是心里早拿七皇子当朋友了。也是,人一辈子亲情友情爱情缺一不可,你本来朋友就少,偏偏唯一的一个孟二哥还回了会宁去,你越发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了,也不怪你想交新朋友。那你想去就去吧,横竖如今七皇子也不显眼,便是显眼也肯定是以后的事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想想她还有个罗晨曦可以日日说体己话儿,沈恒又还有哪个朋友呢?跟赵穆也多是亲情,友情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既他与七皇子投机,那就先由得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况七皇子都开了口,又有赵穆夹在中间,也的确不是沈恒想拒绝,就能拒绝的;想来赵穆也不至于坑自己的舅兄和岳父。 沈恒眼睛一下子亮了,“善善,你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的。你也好,恩师和师妹都好,都是我的至亲,我绝不会让你们因为我,而陷入困境的!” 季善点头道:“总归你心里有数就好,谁都没有前后眼,但就算将来真到了最糟糕那一步,只要我们始终能在一起,晨曦能始终和妹夫在一起,想来也没什么可怕的,恩师定也是一样的,所以就这么着吧。我先去外边儿吃药了啊,不然凉了又得遭罪了。” 沈恒忙道:“你快去吃,快去。要不要让杨柳切点瓜来……就吃两小片,没事儿的,杨柳——” 只是季善嘴上说得倒是豁达,心里却终究放不开,自然晚间也是睡不好,等次日早上起来时,人便觉得颇疲惫,就跟半夜去偷了牛一样。 偏沈恒一早就出门上值去了,她也没个可诉说的对象,只得把心事都压下,梳洗一番,去了罗晨曦那边。 罗晨曦跟昨儿一样,正扶着腰在院子里走动,瞧得季善一脸的没精打采,忙关切道:“善善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不成?” 季善“嗯”了一声,“昨儿下午睡多了,走了困,后半夜才睡着,所以有些没精神。妹夫上值去了?” 罗晨曦道:“是啊,他跟师兄一起出的门。今儿有新鲜的葫芦饼,还有鸭血粉丝汤,待会儿善善你放点辣椒吃上一碗,管保立马精神了,嘻嘻,顺便你加辣椒时,我也能蹭那么一点点儿,当然就最好了。” 季善笑起来,“说得这么可怜,那就给你加一点点儿吧。红绫,你们少夫人还要走多久呢?” 一旁红绫笑道:“还有半盏茶的时间,要不大舅奶奶先进屋去……” 话没说完,罗晨曦已道:“不行,善善你得在这里陪着我,不然我心里不平衡,凭什么我都快要累死了,你却可以在屋里坐着看我累?你不说陪我走,至少也得在这里陪我才成。” 季善忙嗔道:“什么死啊活的,嘴上也不说有个忌讳,我在这里陪着你便是了。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我觉得你肚子比昨儿低了些呢?还是我眼睛出问题了?” 罗晨曦道:“不是善善你的错觉,你眼睛也没出问题,稳婆说我这肚子已经入了盆,以后会越来越低,直至生产,虽然我也搞不懂什么叫入了盆,不过稳婆们经验丰富,肯定不会弄错吧?” 季善想了想,道:“昨儿忙,也没顾上见两个稳婆,待会儿我得见见她们才是,方便吗晨曦?” 罗晨曦忙道:“自然方便,正好上午太医要来,每次太医来时,相公都让两个稳婆也出来当面与太医交流,待会儿善善你就在一旁,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他们便是。对了,也好让太医顺道给你也诊个脉。”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罗晨曦也走足了时间,便进屋净了手,吃起早饭来。 一时吃过早饭,太医还没到,裴二奶奶先到了,却是华服盛妆也掩不住的满脸疲惫与憔悴,任谁都看得出来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季善因忙问道:“二嫂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不成?既身体不舒服,就该在家里将养着,随便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非要亲自跑一趟呢?” 一面以手背试了试温度,将茶盏递给了裴二奶奶。 裴二奶奶也不客气,接过茶盏接连喝了几口,才笑道:“妹妹别担心,我身体没事儿,就是有些累。本来昨儿就该来看妹妹的,二爷家去告诉了我要准备些什么后,我很快准备好了,就要出门。谁知道有突发情况,我实在忙不过来,二爷也是一样,等想起打发个人来告知妹妹一声时,天已黑透,不方便了,所以只能今儿过来了。” 说着,自跟着的贴身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匣子,“这里面是妹妹要的东西,都是通兑的,妹妹随时可以去兑。” 待季善接过后,笑着继续道:“我还给妹妹带了些药材补品,人参阿胶燕窝都有,妹妹记得日日吃,吃完了就打发人去告诉我,千万不要与我见外,不怪你哥哥心疼,你这身子骨是得好生补补才是。” 季善笑道:“我要是与嫂嫂见外,就不会向二哥狮子大开口,之前也不会直接开口托二嫂帮我照顾我们家姑奶奶了。且等过些日子天气凉快了,我再置了酒席,好生答谢一下嫂嫂。” 罗晨曦在一旁忙道:“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好生答谢裴二嫂。” 季善笑晲她,“你答谢我二嫂是次要的,想跟着我们吃吃喝喝才是主要的吧?那我争取把酒席置在你生之前吧,不然等你出了月子,得什么时候去了?” 罗晨曦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裴二奶奶却是面露难色道:“只怕妹妹这一席真得等到赵家弟妹生产完,出月子之后了,我近段时间怕都不得闲,只得先心领妹妹和赵家弟妹的美意了。” 季善默了默,方道:“才嫂嫂便说昨儿有突发情况,这会子又说近段时间都不得闲,莫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还是遇上什么困难了?嫂嫂方便与我们说说么?” 裴二奶奶闻言,迟疑了片刻,才道:“妹妹和赵家弟妹都不是外人,告诉你们也无妨。昨儿玉真观出了一件事,张真人竟让人发现在观里金屋藏娇,还连儿子都生了……当时在观中的香客信众知道自家受了多年的蒙蔽,多年添的香油钱原来都是给牛鼻子老道金屋藏娇养儿子花的,都气得不得了,闹着要打死张真人,拆了玉真观,还是顺天府的人及时赶到,把香客们都驱散了,张真人也带走了,才没酿出大乱子。” 季善与罗晨曦早已是目瞪口呆,“竟还有这样的事?那张真人不是都说乃得道高人,连太后娘娘都信重有加吗,结果居然是个骗子?!” “是啊,就我知道的宗室里好些伯母婶子嫂子也是张真人的信众,给自己添衣裳首饰时偶尔还会舍不得,给玉真观添香油钱,却是从来不皱眉头的,这下岂不是都要气死了呢?偏这么大的事儿,我们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过季善想到当初赵穆对那张真人的评价,又觉得张真人会落到今日,也是意料之中,倒不想赵穆看人还挺准。 裴二奶奶已道:“妹妹和赵家弟妹都不是好事多事之人,妹夫和赵大爷也公务繁忙,消息有所滞后也是难免的,今儿肯定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事儿了。” 季善缓缓点头道:“肯定今儿就会传遍了,不过这事儿与嫂嫂有什么关系呢,莫不是嫂嫂也是张真人的信众?” 裴二奶奶摆手,“我就跟着长辈们去过两次玉虚观,跟着添过几十两的香油钱而已,谈不上是信众。是……祖母啦,她老人家得知了这事儿后,心痛这些年添的香油钱还是次要的,最生气的,还是、还是因为张真人当初的胡说八道,以致……本来她老人家这一年多来身体就没大好过,一直都吃着药,太医也让静养,切忌大悲大怒,谁知道忽然就听见了这样的事,气怒攻心之下,竟然、竟然中风了……” 裴太夫人中风了? 季善惊讶之余,虽然裴二奶奶说得吞吞吐吐的,还是足够她明白过来裴二奶奶的未尽之意和裴太夫人为什么会气急攻心,以致中风了。 当初正是听信了张真人给算的卦,裴太夫人母子三人才会一改初衷,又让人去会宁寻她的,本以为寻到她后,事情便会按他们想的来,他们让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儿听话,于阜阳侯府造不成任何不良的影响。 却不想,她一点也不听话,让他们都平白生了不少的气不说,还给侯府内部带去了不小的影响吗,至少二房就差点儿因此分崩离析;甚至还要受她和沈恒的掣肘与威胁,到头来明明他们就为尊为长,却只能忍气吞声,由得他们撒野,当真是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气! 更不想,张真人竟然是个骗子,这么快就翻了车,那当初他的卦自然也是胡说八道,不过就是刚好戳中了他们心事的一点边,然后都是他们自己胡思乱想,把明明就可以规避掉的风险与麻烦愣是自己揽到了身上,也愣是自找气生罢了,——这样的结果裴太夫人如何能忍? 她顺风顺水了大半辈子,就算一时明里暗里吃了亏,事后也总会找补回来,倒不想临到老了,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打落了自己的牙齿不算,还得和血吞下去,当真是光想,都足以把自己生生气死过去了。 可不得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么? 第三百零三回 告慰 八卦 季善并不关心裴太夫人眼下好不好,说到底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却不能不关心因此会给裴钦夫妇乃至裴二夫人带来的影响,因忙道:“嫂嫂,那贵府的太夫人如今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的?需要家里晚辈轮流侍疾吗?” 裴二奶奶摇头道:“太医说情况不是很好,毕竟祖母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好转的可能性非常小,所以家里昨儿才会乱作一团。今儿早起我过去时,又听说祖母她……失禁了,后边儿治疗照顾起来,便越发麻烦了。所以大伯母发了话,以后各房由主母带着轮流侍疾……” 季善皱眉道:“二房除了夫人和嫂嫂,再无其他女眷,岂不是夫人得从别庄上搬回侯府了?” 不然裴二奶奶一个人又要侍疾,又要主持二房的中馈,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可裴二夫人好容易才过上了如今的清闲日子,裴太夫人又不待见她,还不定会趁机怎生折腾她呢…… 裴二奶奶已道:“暂时还不用母亲搬回府里,虽然二房如今就我一个女眷,但我们二房人少,事情便也少,我还是应付得来的,妹妹且不必担心。” 季善道:“可这样一来,也太辛苦嫂嫂了,其实太夫人跟前儿那么多下人,又都是服侍她服侍惯了的,旁人还真未必及得上她们细心周到。” 裴二奶奶笑着点头道:“是啊,所以主要还是下人服侍照顾,我们这些后辈只消守在一旁,再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就够了,并没有妹妹想的那般辛苦。” 季善叹道:“话虽如此,嫂嫂还是太辛苦了。回头我见了二哥,定要让他以后对嫂嫂更好,更体贴才是,他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才能娶到嫂嫂这么好的妻子,夫人能有嫂嫂这般体贴能干的儿媳,也是她的福气。” 裴二奶奶不好意思起来,“妹妹快别夸我了,都是我应当的,况二爷和母亲素日都待我够好了,我能有这么好的相公、这么好的婆婆,上辈子积大德的人是我才对。” 若不然,她也不能事事都抢着来啊,正是因为丈夫和婆婆都待她好,让她确信自己没有嫁错人,她才能对生活里的一应琐事都甘之如饴。 季善见裴二奶奶并无任何勉强之色,反而一脸的安然与从容,知道她至少眼下并没觉得为难,也就不再多说,只笑道:“可惜我不是个男子,不然像嫂嫂这么好的女子,岂能轮到二哥?我早先抢回自己家里了。” 方才因说的是裴家的家务事,罗晨曦也不好插嘴,这会儿听得季善与裴二奶奶说完了正事,开始开玩笑了,便笑着接道:“轮不到善善你,我要是男子,肯定比你下手还快,毕竟裴二嫂这样漂亮能干又性子好的女子,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你给我呆一边儿吧。” 说得裴二奶奶满脸止不住的笑,“你们两个就一唱一和的哄我开心吧,以后我可得时常与你们在一块儿才是,那我肯定能多活几年,不是都说‘笑一笑,十年少’么?” 季善忙笑道:“那嫂嫂以后得了闲便过来呗,反正我和晨曦日日都是闲着的。” 裴二奶奶点头道:“我以后肯定会常来的,只是眼下实在不得闲……什么时辰了?都巳正了?那我得先走了,且过阵子再来瞧妹妹和赵家弟妹啊。”说着已站起身来。 季善见状,便也跟着站了起来,“知道嫂嫂事多,那我便不留你了。我送嫂嫂出去吧。” 裴二奶奶便辞了罗晨曦,由季善陪着一路往外走。 路上方小声与季善道:“妹妹,父亲的意思,是希望下次妹夫休沐时,你们能一起回去看望一下祖母,毕竟……总是至亲,且祖母如今病得重,年纪又大了,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你二哥当时替你婉拒过父亲了,但父亲还是让我问问你,若你若是愿意回去,当然就最好,若实在不愿意,他也勉强不得,谁让他只管了生,却没管养呢?” 季善沉默了片刻,才不无冷嘲的道:“若只是管生,没有管养,我岂会怪他?当年的事,也不是他想的,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十几年,除了那个奶娘和那几个帮凶,怨不得任何人。可知道当年的事后,他是怎么做的?等见到了我后,他又是怎么做的?这他总不是被蒙蔽,总不是身不由己了吧?他又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我相公休沐时,让我们一起去看望贵府的太夫人?大家都不是傻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说到底,裴二老爷如今看的不过是沈恒的翰林官职和将来的前程罢了,仍看的不是她这个人,那她除非傻了,才会去上赶着呢! 裴二奶奶闻言,稍稍有些尴尬,“妹妹,其实父亲他、他也没有你想的那般不好,他跟你二哥还有母亲都不止一次说过他心里的后悔,只是……总归你回不回去都好,我和你二哥肯定都尊重你的决定,父亲也说了,全看你自愿,不会强迫你的。” 季善轻嗤,“那也得他强迫得了,他敢强迫啊。嫂嫂上车吧,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时,就给我带个话儿,我看能不能设法帮你一把。” 裴二奶奶见季善明显不愿再多说,自不好强求,免得弄得姑嫂两个回头都不好再见了,笑着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妹妹也快回屋去吧,外边儿热。我应当也没有需要妹妹帮忙的地方,倒是妹妹有需要时,一定要告诉你二哥和我,千万不要与我们见外,拢共就这一个至亲的妹子,你哥哥和我不疼你,倒要疼谁去呢?” 待季善笑着应了:“我肯定不会与二哥和嫂嫂见外的,嫂嫂路上慢点儿。” 方由贴身丫鬟扶着上前上了车,又与季善挥手道别后,很快驶远了。 季善目送裴二奶奶的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勾唇无声讽笑。 只怕不止裴二老爷,阜阳侯也很看重沈恒的翰林官职吧,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借口与机会,如今裴太夫人重病了,他们终于有机会让她和沈恒回去了,只要见了面,关系总能慢慢儿修补缓和,时间一长,自然结果也就如他们所愿了。 这样现成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弃。 可他们知道让自家老母急怒攻心的原因里,应当还有一条,恰恰正是沈恒先中探花,再授翰林吗? 若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裴太夫人当然至死都不会放在眼里,奈何沈恒他偏偏中了探花成了翰林,偏偏这么出息的孙女婿,不但不是他们裴家的,甚至还视侯府为蛇蝎,避之不及;而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结果也原本可以是最好的,——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能自咽苦果! 季善想着都觉得解气。 不是替自己,而是替原本的季善,好歹总能告慰她在天之灵几分了。 等季善回到罗晨曦屋里,两个稳婆已经过来了,季善见她们都收拾得干净又利索,问了她们一些问题,也是答得规规矩矩,有条有理,不是那等漫天夸口之人。 遂命杨柳一人赏了五两银子,“只要你们伺候我家姑奶奶伺候得好,能保她顺利生下孩子,母子俱安,我还有重赏。” 两个稳婆都是喜之不迭,谢了又谢,“多谢舅奶奶,多谢舅奶奶,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伺候好少夫人,让少夫人母子平安的。” 只是又等了一会儿,太医还是没来,罗晨曦便让人将两个稳婆先带了出去,才压低声音与季善道:“怎么今儿太医一直没来呢,莫不是城里气得倒下的夫人老夫人们有点儿多,甚至……宫里也有,太医们忙着各处奔波,顾不上来我这儿了?” 季善咝声道:“晨曦你这个猜测还真挺有可能的哈,毕竟不是说那张真人在京城好些夫人太太眼里,都是活神仙一样的存在吗?而大户人家里,谁家又能没几件见不得人的隐私事的?那像阜阳侯府这样几乎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家,肯定也不止一家。” 罗晨曦一天天的都快无聊疯了,好容易出了一件新鲜事,这会儿兴致那叫一个高昂。 立时凑季善越发近了,双眼也在放光,“肯定啊,我之前听相公说过,越是亏心事做得多的人,便越是信佛信道,只当自己心够虔,香油钱添得够多,便能化解自己曾经的罪孽一般。谁知道活神仙忽然被发现竟是假的,她们不但没了寄托,反而极有可能自家把自家见不得人的事早就曝了光,偏还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不气个半死才怪了。” 说着声音压得越发低,“指不定连太后娘娘也……,她老人家以往可经常召那假神仙进宫讲道的,也就如今召得少了些。” 季善忙低声道:“这事儿你可别问也别管,就看看热闹听听八卦也就是了。” 罗晨曦嗔她,“放心吧,我也就在善善你面前才这样。这会儿城里肯定到处都在议论这事儿吧,也不知道昨儿是谁发现了那假神仙金屋藏娇,谁给先嚷嚷了出来的?不行,我得让人去街上打听打听才是。他蒙蔽欺骗了这么多贵人,这次肯定不但他自己,连同他藏的那个娇和他们的孩子,也活不成了吧?” 季善皱眉道:“方才我二嫂不是说,昨儿顺天府就有人去把他带走了吗?肯定是有人发了话呗,尤其他蒙蔽欺骗的人里还有太后娘娘,自然是活不成了。就是可怜了孩子,也不知多大了?不管怎么说,孩子总是无辜的。” 罗晨曦叹道:“是啊,孩子总是无辜的,可惜了……哎,善善,你说裴瑶听没听说这事儿呢?想来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我还真有些想知道,她知道这事儿后,是什么反应呢,会不会也跟裴太夫人一样,当场就气得晕过去啊?” 季善笑晲她,“看你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过其实我也有些好奇,她应该也是又气又恼,恨不能生吞了那假神仙吧?” 毕竟若没有张真人当初给算的那一卦,侯府便会继续当压根儿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那裴瑶便仍是侯府尊贵的嫡小姐,长公主府尊贵的少夫人,也不用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了。 这么说来,张真人就算于旁人来说有一万个不好,于原来的季善来说,倒是歪打正着做了一件好事呢! 季善想着,又道:“算了,管她什么反应呢,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与我们何干。倒是太医一直不来,我们难道就一直这样干等着不成?要不晨曦你先歇一会儿,我回房去给你师兄清点一下衣裳,这马上就入秋了,我得看看他需要添置些什么,趁早给他添齐了才是。至于下午,我想出门一趟……别想啊,你如今肚子这么大,必须得乖乖儿待在家里,至多我答应你,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儿的,总成了吧?” 罗晨曦扁嘴道:“好吧,我乖乖待在家里等你回来,但你必须得早点儿回来啊。” 又发狠道:“等我生了孩子,坐满月子后,我一定要日日都出门,不逛到天黑玩到天黑我不回来,非要把如今的无聊都给加倍补回来!” 说得季善笑了一回,“就怕到时候让你出门你也不肯出了,恨不得一时一刻都不与孩子分开。” 才带着杨柳,先回了自家院里去。 下午,季善坐了马车去往四喜胡同,一路上便不出所料,听到的都是议论张真人是个骗子,各种八卦乃至各种咒骂他的声音了。 季善并不若罗晨曦那般无聊,自然对这些八卦也不是很感兴趣,一路闭目养神着,到了四喜胡同,在客栈里见到了叶大掌柜。 叶大掌柜先没说话,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才笑道:“太太今儿瞧着脸上总算有血色了,看来这两日将养得还不错,后边儿还得继续将养,早些把亏空都补回来才是。” 季善笑道:“您老只管放心吧,一个个的都把我当猪养,要不了几日,就能给我补回来了。倒是您老和大家伙儿都还适应京城的水土气候吧?我听浚生说,你们都吃不惯京城的饮食?” 叶大掌柜一摆手,“嗐,都是粗人,哪至于那么娇贵呢?主要还是以前咱们店里伙食太好了,味道也好,如今都大半个月没吃到了,也不怪他们嘴里没味儿。不过有的吃就不错了,一个个还敢有肉嫌毛多呢?这客栈也干净整洁,天儿也渐渐凉快下来了,比之前赶路可好太多了,又怎么可能不适应,太太就别管这些个琐事了。” 又问季善,“沈相公和罗家姑奶奶都还好吧?” 季善笑着点头:“都挺好的,相公在翰林院也算适应了,师妹怀相也挺好,只等生产了,多谢您老关心。相公还说,他后日休沐,要请您和小葛几个去东来顺吃个饭呢。” 叶大掌柜忙道:“去什么东来顺呢,都是自己人,随便找个干净的小馆子吃顿便饭也就是了,不然等回头咱们的店开起来了,再吃也不迟,何必白花那个银子呢?就是我好久都没见过沈相公了,还真有些记挂呢。” 季善立时笑道:“您既然记挂相公,那后日更得见上一面了。您也别怕东来顺贵,我们又不是经常去,就偶尔去一次而已,还是去得起的,他们的烤鸭全国都出名,您不去尝一尝,好意思说来过京城么?就这么定了。” 说着自袖里掏出个荷包来,“这里面是一千两银票,别说后日我们只是几个人去东来顺吃顿饭了,就是包下整个东来顺,想来都是绰绰有余的……您老先别急,我开玩笑的,不会真那么铺张浪费啦。这是给您租店铺的银子,回头万一您看好了地方,银子却一时不凑手,不是平添麻烦呢?所以您还是多带些银票在身上,有备无患吧。” 叶大掌柜这才失笑道:“我还真以为太太……是我脑子忽然抽抽了。不过我暂时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太太之前不是给了我二百两吗,就算我看好了地方,交定金也足够了,这荷包太太还是先收着,等我需要时,再让浚生去找太太取吧,不然我带这么多银票在身上也不安全。” 顿了顿,“太太已经筹足银子了吗?这也太快了吧。” 季善笑道:“其实我离京之前已经大概向借我银子的人提过这事儿了,加之他们本来也不缺银子,自然动作就快。您说的也有道理,身上银票带得多,也的确不安全,我之前只顾着高兴,只顾着向您邀功了,竟忘了这一茬。那还是等您需要时,现打发浚生回去找我取吧。那您这两日找店铺找得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相公日日从早忙到晚,身边人手又有限,到头来果然不出所料半点忙都没能帮上。” 叶大掌柜忙道:“沈相公是做大事的人,肯定顾不上管这些个小事琐事,太太就别怪他了,交给我来办就是。我昨儿除了找了牙行的人帮着打听物色,自己也带着小葛他们几个把周边都逛了一回,发现这京城的店铺贵是真贵,一年租金都那么贵了,买得多贵简直不敢想。不过京城也的确不是会宁能比的,不止达官贵人多,连寻常百姓瞧着也比会宁的百姓富有的多,且不管买什么都舍得,吃也舍得,那等咱们的店开起来后,肯定也不愁生意。” 季善笑着点头道:“京城乃天子脚下,大周门脸,肯定比别地儿都富足,不然岂非有损我们天朝上国的威名?所以只要我们用心经营,生意肯定是不愁的。” 叶大掌柜接道:“就是前期投入只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一些,那回本盈利的周期也肯定要长一些,只不知太太借银子的人那里,会不会等不了那么久?” 季善摆手道:“这您完全不必担心,多的时间不说,一两年、两三年内,他们肯定是不等着这个银子用的,难不成一两年、两三年我们都还回不了本儿呢?那我们还不如趁早关张,回会宁去的好!” “那自然不可能,我向太太保证,至多一年,我们肯定就能回本儿了!”叶大掌柜忙正色道,“不然我也没脸见太太了,趁早回家带孙子去是正经。” 季善“噗嗤”笑道:“哪有您老说得这般严重,倒像是我在逼您立军令状一般。没事儿,咱们慢慢儿来,就跟当初刚开始开店时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哪有做不起来的理儿?咱们又不是味道不好,京城的人更是比会宁多十倍都不止,咱们只要能抓住极小一部分顾客的嘴巴和胃,已经够我们赚了。” 叶大掌柜重重点头道:“京城人比会宁多得多,人人兜里的银钱也比会宁的人多得多,我瞧着大半亦都是爱吃爱玩好享受的,就不信在会宁我们的生意能做活,在京城反倒会做死了!” 季善笑道:“正是这话。总归您只管放开了手脚干,虽说京城随便扔个石子儿,砸到的都有可能是某个达官贵人,但咱们也不是没有靠山的人,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叶大掌柜笑着应了,心里本来还有些担心回头自家饭馆子开起来了,免不得让人欺生的,毕竟这种事在哪里都司空见惯,而无论是沈恒,还是赵穆罗晨曦的身份都是放会宁还很能瞧,放京城就不够瞧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这会儿听季善这么一说,心知应当还有别的靠山,总算心安了大半。 季善又与叶大掌柜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叶大掌柜一路将她送下楼,经过大堂时,正好听见有人在议论唾骂张真人,“……居然在三清祖师爷眼皮子底下,也能干出如此污秽下作之事,也不怕天打雷劈呢!” “可不是,平日里还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敢情是个大骗子!” “我早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了,可惜那时候没人信我说的,一把年纪了还如此龌龊,这么多年简直都活到了狗身上!” “你小点儿声,这京城里不知道多少豪门大户的夫人太太原本都捧着他供着他的,你骂那牛鼻子假神仙,不等于就是在拐着玩儿骂……仔细回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惹得叶大掌柜忍不住小声与季善道:“太太,您觉不觉着京城的人也太游手好闲过头了?从昨儿一直到现在,这些人就没停过议论那什么张真人,就算他的确够出名,这次的事也的确闹得够大,可这些人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不用养家糊口的?就这样坐着从早说到晚,从早吃喝到晚的,没准儿回头还要去抹几把牌,他们哪来的钱花呢,当真京城遍地是黄金,他们日日只消捡不成?” 说得季善忍俊不禁,也压低了声音道:“连您老都听说了张真人的事儿呢?您不知道,他之前被捧得太高了,不但京城数得着的豪门大户家的夫人太太都是他的信众,连宫里太后娘娘都是……之前捧得有多高,如今摔下来的动静自然就有多大,摔得也有多痛。总归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咱们听过也就是了,再说京城闲人多不好呢,闲人多咱们的潜在吃客才能更多啊;况人也没有从早到晚游手好闲啦,不然哪来的银子花,只不过人家劳心劳力时我们不知道而已。” 叶大掌柜听得自失一笑,“倒是我自以为是想岔了,只看得到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还是太太说得对,闲人多咱们的潜在吃客才多,我该高兴才是。太太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找好店铺,尽快把咱们的店给开起来的,您就只管在家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即可。” 季善点头笑道:“那可就辛苦您老了,后日一定让相公陪您好生喝几杯,记得啊,后日巳正,东来顺,把大家都带上,也算是我和相公为大家壮行了,后面还有的硬仗等着您老带着大家伙儿打呢!” 叶大掌柜笑着应了,“沈相公和太太一番美意,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到时候一定准时到。太太路上慢点儿,有什么吩咐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便是,没必要再亲自前来。” 待季善也应了,上了车后,彼此又寒暄了几句,才一个吩咐车夫‘出发吧’,一个折回了客栈里去。 第三百零四回 痛快就好 季善却没先回家,而是往素日罗晨曦爱吃的几家点心铺子都走了一趟,给她包了好些点心蜜饯之类,才取道回了赵家去。 一时进了罗晨曦屋里,就见罗晨曦正一脸津津有味的听丁有才家的八卦,“……这么说来,这些年那牛鼻子老道竟不止一个女人,如今只是曝了出来的,私下里没曝出来的腌臜事还不定有多少呢?” “可不是么……” 季善失笑,看来这家伙真是无聊坏了。 她咳嗽一声,打断了丁有才家的,“晨曦,你今儿不会连午觉都没睡,一直都在八卦吧?你可真是有够闲的,喏,麻婆子家的莲蓉酥,张老三家的芝麻糕,还有黄老五家的蜜饯,我够意思了吧?” 罗晨曦见她回来了,忙笑道:“善善你可算回来了,快过来坐,正好我肚子有点儿饿了,就吃你的莲蓉酥和芝麻糕就茶吧。” 自有红绫应声上前接过季善手里的糕点,往耳房装盘沏茶去了。 季善方到罗晨曦旁边坐了,笑道:“你跟丁嫂子说什么呢,我在外面就听见你的声音,不是说了,外面的事与咱们不相干,别问也别管么?” 罗晨曦道:“我也没管呀,就问问而已。善善你不知道,原来那牛鼻子老道不止在玉真观里藏了娇生了孩子,还在城外也有一个家,同样生了孩子,他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吧?啧啧,还真是老当益壮,呸,该说是为老不尊才是!” 季善道:“是吗,那这事儿又是怎么曝光的?我方才在街上也是到处都听人在议论张真人,不过也没听太清楚,只知道的确都在议论他,都在骂他。” 罗晨曦立刻道:“他当然该骂,欺骗了满京城的人这么多年,那些大户人家还罢了,本来也不缺银子使,那些贫苦百姓家却是恨不能一文钱掰作两半花,仍然省吃俭用也要给他、给玉真观添香油钱,他不该骂呢!亏得人在做天在看,终究还是让他的丑事曝了光!” 顿了顿,“他在玉真观里虽然早已是大权独握,却也不是一手遮天。他一个被他打压多年的师弟便对他口不服心更不服,多年来一直暗里等着揪他的小辫子,没想到这次终究还是让他师弟揪着了,自然要给他曝光,还特意选的是香客盈门的时候,他自然是无力回天了。至于城外那个女人,听说则是知道他出了事儿后,惟恐自己母子后半辈子无依无靠,带着儿子找到了玉真观,要带走他的体己积蓄……” 季善忙道:“那这对母子岂不是也遭了殃?如今不管是玉真观的人,还是外面的人,可都恨死牛鼻子老道了,岂有不迁怒他们母子的?” 丁有才家的在一旁道:“听说玉真观的人的确很生气,要把他们母子也送去顺天府,毕竟玉真观这次过后,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下边儿已经有不少道士在筹备跑路了。还是那个师弟发了话,说孩子总是无辜的,让那对母子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其他人才放了那对母子走,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大抵会赶紧远离京城吧?” 季善听得咝声道:“那那个师弟为人倒是比他师兄强得多?不过不知全貌,不予评价,说到底也与我们无关,只听过也就是了,毕竟无论是谁,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罗晨曦“嗐”了一声,“善善你不用一再强调的,我真的只是闲得无聊,随便八卦一下罢了。嗯,今儿这芝麻糕倒是挺好吃的,甜而不腻,善善你也尝一块儿?” 季善摆手,“我这会儿不想吃,你也少吃一点,你如今可不宜吃太多甜食。对了,再过半个来月,就是中秋节了,也是时候该准备送往各处的节礼了,你如今身子日益沉重,这些事就只管吩咐我来,我虽然不知道京城的规矩礼节,有你在一旁看着,想来也不至于出岔子。” 罗晨曦忙笑道:“善善你今儿不说,我也要向你开这个口的,没想到你就善解人意先开了口。这是我和相公分府出来后的第一个中秋节,肯定送往各处的节礼都得更经心些才是,那可就有劳你了。丁嫂子,到时候你就在一旁协助大舅奶奶,务必不能累着了大舅奶奶才是。” 丁有才家的忙笑着应了,“少夫人放心,我会惟大舅奶奶马首是瞻,好生协助大舅奶奶的。” 罗晨曦便又与季善道:“师兄也少不得准备些节礼送给上峰同僚们,善善你到时候便一起准备了吧,正好省事了……你别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话儿啊,师兄满打满算才用准备几份呢?就三五十两银子的事儿,善善你也要跟我算清楚,我可就真要恼了啊!” 季善只得笑道:“好好好,我不提银子的事儿就是了,你说得也对,你师兄如今需要送节礼的上峰同僚应该也没几个,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啊。” 罗晨曦这才笑了,“这才对嘛。就是到时候我和相公怕是不能陪善善你和师兄过节赏月了,肯定得回王府去,毕竟不是旁的节日,我们只能提前赏月了。” 季善皱眉道:“再过半个月你肚子就更大了,去王府……行吗?不过阖家团圆的日子,你不回去也的确说不过去,那到时候多注意吧。至于我和你师兄,你就别担心了,我们两个人一样可以过节嘛,况到时候我还打算去城外陪陪夫人,说来比你还忙呢。” “你一天天的可不是比我忙多了吗,哪像我,只能待在家里,闲得都快生霉了……”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时间便过得快,不知不觉便已是傍晚了。 沈恒与赵穆也一前一后回来了。 因罗晨曦一见他们便问:“相公、师兄,你们听说了玉真观那骗子牛鼻子的事儿吗?” 赵穆不由失笑,“曦儿你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也听说了呢?那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哈。” 罗晨曦笑嗔道:“如今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这事儿啊,我听说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季善则与沈恒解释,“上午我二嫂过来给我送东西,说到了这事儿,我们才知道的。相公、妹夫,你们要不先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就好摆饭了?” 郎舅两个刚从外面回来,都是全套的官服,自然不舒服,便先暂时道了别。 季善也随沈恒先回了自家院里去,这才与他说起裴二奶奶为何会与她和罗晨曦提起张真人的事,“说是裴太夫人知道了张真人竟是个骗子后,又恨又悔,气急攻心之下竟中了风,情况很有些不好,所以昨儿下午她才没能过来,后边儿要忙于侍疾,肯定也轻易不得闲了。还说裴二老爷希望我们能回去看一看裴太夫人,让我直接给拒了,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去看她,只怕她也未必愿意看到我,实在没必要去两看生厌,自讨没趣。” 沈恒也听得是满脸的讥诮,等季善说完了,才道:“一想到竟是自己搬石头砸的自己的脚,而一切本来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可不得气个半死么?不过这么算来,那张真人也算得挺准的啊,此事一个不慎,便会有损裴太夫人的寿元运数,如今可不应验了?只不过都是她、是他们母子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说完放缓了脸色,柔声与季善道:“善善你别生气,也跟他们一般见识,总归我肯定任何时候都站在你一边的,你愿意去看裴太夫人,我便陪你去,你不愿意去,便谁也休想勉强了你!” 季善笑起来,“就知道你会无条件支持我,所以我怎么可能会生气?不瞒你说,我心里其实还挺痛快的,想到裴太夫人母子三人这会儿不定怎生懊恼后悔痛快,想到裴瑶肯定也一样恨不能生吞了张真人,就更痛快了。” 沈恒也笑起来,“痛快就好。我后日就休沐了,到时候一整日都陪着你,好不好?” 季善“嗯”了一声,“我下午出去见了一趟叶老,约了他和小葛几个后日在东来顺吃饭,那等吃完了饭,你就陪我到处逛逛去吧。” 沈恒自是应好,“那我明儿让焕生去东来顺提前定个雅阁,省得到时候还要等……” 一时等沈恒梳洗过换了衣裳,夫妻两个才又回了罗晨曦和赵穆院里去。 就见赵穆也已换过衣裳了,红绫红绡则领着丫头婆子们在摆饭。 大家很快落了座,赵穆便说起中秋节京城要办灯会之事来,“往年中秋京城也有灯会,但一般都是民间自发的,今年却是官府出面牵头,且还要搞一个花灯比赛,到时候选三等花灯出来,三等一百盏,二等四十盏,一等十盏,都各有彩头,据说三等都是十两起,二等是五十两,一等是一百两。所以今年的中秋灯会肯定会是历年来最热闹的,到时候兄长定要陪了嫂嫂好生逛一回,赏一回才是。” 沈恒道:“今儿是听有同僚提过这事儿,还当是传言,没想到竟是真的,那岂不是很快顺天府就要发告示了?” 赵穆笑道:“应当就是明后日的事了,到时候所有人的心思都用到了做花灯,赚彩头之上,自然也就顾不得旁的事了。” 张真人为何会被捧得那么高?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太后曾经看重,上行下效么? 如今张真人出了这样的丑事,他自己固然死不足惜,却难免会累及太后的清名,让太后被文武百官乃至满京城的百姓明里暗里的偷偷议论。 偏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事儿要弹压还弹压不住,只能起到反效果,回头纵正史上不至留下什么,野史上给编排个一句半句的,也够太后“青史留名”了。 当今皇上是个孝子,自不愿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尤其还是在太后听说了张真人的事后,便气得犯了心角痛老毛病的前提下。 恰在此时,七皇子进言适逢中秋佳节,又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何不‘万民同乐,共襄盛举’? 皇上一想,要转移百姓大众注意力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快刀斩乱麻,弄出另一件动静更大、更吸引人的事来,如此自然就能把张真人此番闹出的丑事消弭于无形当中了。 至于张真人届时是死是活,又是怎么死的,自也不会有人再关心。 季善一听就明白赵穆的意思了,不要暗暗点头,七皇子这个进言可谓是进到了皇上的心坎儿上,皇上自然会采纳,采纳的同时,还会因此让七皇子小小的刷一波好感,——也不知是不是赵穆给七皇子出的主意呢?他不是本就不待见张真人吗,怕是早就防着这一日了吧? 她听明白了,沈恒与罗晨曦自然也明白了。 罗晨曦因忙道:“那到时候灯会要办几天呢?肯定比元宵灯会还要热闹得多吧?可我到时候也看不了啊,怎么办?” 赵穆忙哄她,“今年看不了,以后再看呗,又不是只办这一年,凡事只要有了第一次,还怕没有二次三次更多次不成?机会多的是哈。” 见罗晨曦还嘟着嘴,又道:“那到时候我让人多买些灯回来,在家里也办一个小型的灯会,专给曦儿你一个人看,总高兴了吧?” 季善也跟着笑劝了她一回,“是啊晨曦,其实在家里看也是一样的,到时候我也会陪着你,不会让你无聊的,好不好?” 罗晨曦才点了头,“好吧,那我到时候就乖乖儿待在家里,只盼明年中秋节还能有灯会吧。” 大家说着话儿,不一时便吃完了饭。 赵穆便又低声问起沈恒此番之事翰林院上下都是怎么说的来,“如今就怕会有御史上折子弹劾此事,皇上的意思,是绝不愿事情再扩大的,最好满京城都转眼便忘了这事儿。翰林院就挨着御史台的,向来两边也是互通有无,兄长可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沈恒见问,回想了片刻,才道:“今儿倒是没听见什么风声,可能是时间还太短的缘故?不过上头既马上要发告示办灯会,都是聪明人,想来也不至有人会有违圣意才是。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太后娘娘亦是被蒙蔽了,又是古稀之年的人了,谁能保证轮到自己时,就不会一样呢?” 罗晨曦见他郎舅两个低声说得投入,便也低声与季善道:“假牛鼻子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无声无息的死在牢里了,他自己倒是死有余辜,可他那两个已经曝光了的孩子总是无辜的,指不定还有没曝光的呢……可能是我马上也要当娘了吧,明知道不该在这上头心软的,偏偏还是忍不住心软。” 季善皱眉叹道:“是啊,孩子总是无辜的,可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们偏托生成了一个骗子的孩子呢?那牛鼻子有了名有了利,又想要天伦之乐,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难道那些被他蒙蔽欺骗多年的人就不无辜么?那些女人和孩子也是,既然跟了他,既然托生成了他的孩子,其实也算不得无辜了。不是说那个城外的女人穿金戴银,孩子也养得白白胖胖,还跟着丫头婆子吗?既享受了不该享受的,自然也要付出代价才是,如今他们也只能自求多福吧。” 顿了顿,“晨曦你也别多想了,待会儿梳洗了就早些睡下,明儿太医应当就能来家里给你诊脉了。上午诊了脉咱们歇一会儿,下午我们就去园子里钓鱼,晚上就用我们下午钓的鱼,我给你做酸菜鱼吃,怎么样?”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啊。”罗晨曦知道季善都是为了哄她开心,自不会让她失望,笑着点了头,到底把负面情绪都抛开了。 次日上午,太医果然来了赵家给罗晨曦诊脉。 罗晨曦也不问他昨儿因何没来,诊完脉,得知孩子挺好的,又让他给季善也诊了一回脉,便让人好生送了出去。 下午,姑嫂两个则去了园子里的凉亭里,一边聊天儿,一边钓鱼,困了就靠在美人靠上眯一会儿,很是悠闲惬意。 家里一众丫头婆子的注意力却都被官府新贴出来的花灯比赛的告示给吸引住了,都想届时好生出一出风头,最重要的是挣个彩头回来,一百两五十两的不容易挣,十两的机会还是挺大的不是? 费妈妈与丁有才家的看在眼里,本来还想阻止大家伙儿的,这少夫人不定什么时候便要生了,一个个的还有心情做花灯挣彩头,为奴为婢的本分都忘了不成! 罗晨曦却笑着让费妈妈和丁有才家的由得大伙儿去,“难得大家兴头,等过些日子小家伙儿出生了,肯定都没这个空闲了,就由得她们吧,回头要是没能得奖,还能挂在家里热闹热闹。丁嫂子,你传我的话儿,让大家都好好儿做,回头咱们家里也搞一个评比,做得最好的三个,我和大舅奶奶都有彩头。” 季善白她一眼,“我可没答应我到时候也有彩头,谁答应的谁给啊……算了,难得你高兴,我就当是搏美人儿一笑了,不就是银子么,花光再去赚便是了。” 说得罗晨曦直笑,旁边费妈妈与丁有才家的等人也笑起来,都对季善这个又幽默性子又好出手又大方的舅奶奶喜欢得不得了。 翌日沈恒终于休沐了,夫妻两个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慢悠悠的吃过早饭,又去罗晨曦院里晃了一回,便带着焕生与青梅到二门外上了马车,直奔东来顺而去。 远远的就见叶大掌柜已带着小葛几个等着了,待季善与沈恒的马车走近,一瞧得车辕上坐着的焕生,叶大掌柜立时满脸是笑迎了上来,“焕生,好久没见你了,你瞧着可是越发沉稳了。相公和太太都在车里吧?” 焕生忙让车夫勒住马,笑着一跃下了马车,抱拳恭敬的给叶大掌柜行起礼来,“是好久没见您老了,您老一切都好吧?家里太太和少爷小姐们也都好吧?爷和太太都在车里呢。” 对叶大掌柜,焕生那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与感激,若非当初叶老先挑中了他,又在太太满心犹豫,不愿留下他时,一再相劝太太留下了他,他又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安稳体面日子过? 又怎会觉得自己终于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再只是一个卑微下贱、人人可欺的玩物了? 如今与叶大掌柜久别重逢,焕生自然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与喜悦。 叶大掌柜又与焕生说了一句:“托相公和太太的福,我和家人也一切都好,多谢你记挂,以后还要继续尽心尽力服侍相公,为相公分忧才是。”,方笑着上前见过已相继下了车的沈恒与季善,“相公、太太来了,好久没见相公了,心里一直好生惦记,总算今儿见到了。” 沈恒忙也笑着给叶大掌柜还礼,“我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您老呢,还当得下次有机会回会宁时,才能再见您老了,倒不想竟这么快便在京城相见了,实在可喜可贺。我们别在这里站着了,先进去坐下,再慢慢儿说吧。” 自有东来顺的伙计赔笑着上前,引着车夫把马车驾到了一旁去,焕生则在与另一个小二说了几句话后,引着季善沈恒与叶大掌柜一行进了东来顺的大门,一路上了二楼,进了提前订好的雅阁里。 待小二上了茶来退下后,叶大掌柜方看向沈恒,笑道:“还记得上次见沈相公时,沈相公还稍显青涩,如今不过大半年没见,沈相公便沉稳刚毅得判若两人了,若是单独在路上遇见,我怕是都要不敢认了。就是沈相公还是稍微瘦了些,若是能稍微发福些就好了,瞧着便越发有官威了。” 再想到当年第一次见沈恒时,他虽也是一身的书卷气,却掩饰不住的拘谨与沉郁,叶大掌柜就更是满心的感慨了。 谁能想来当年的青年会短短几年,便已站到了他这个年纪能站到的顶端?谁又能想来自己与他们夫妇的缘分,会这般的深,他们会成为自己命里的救星与贵人? 可见冥冥中一切都是天意啊! ------题外话------ 昨天一整天都被姨妈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是都说生了孩子就不痛了吗,倒是好了几年,从去年开始,又痛了,而且变本加厉,哭瞎了…… 再想到今天又是5.12,心情就更是沉重了,竟然眨眼间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第三百零五回 士为知己 坚强后盾 叶大掌柜自来信奉和气生财,本就是调节气氛的好手,沈恒又是打心眼儿里感激他一把年纪了,还肯为了他们夫妇背井离乡,一直都真心拿他们当自家的子侄辈看待,真心为他们打算筹谋,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你来我往间,自然是越说越投机,气氛也是越来越热烈,可谓是宾主尽欢。 小葛几个在另一桌沈恒也没冷落了,除了一开始便敬了他们一杯酒,激动得几人都是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以外:“相、相公放心,我们一定会一辈子都忠心于相公和太太,为相公和太太上刀山,下油锅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小田原本泥猪癞狗一样的人,竟能喝到翰林老爷亲自敬的酒,这辈子都值了,值了!” 之后每敬叶大掌柜一轮酒,也会遥敬他们一轮,又让他们只管放开了吃,今儿酒肉都管够,以后也是一样,只要‘有我们夫妇一口吃的,就有大家伙儿一口吃的’云云,说得几人都是越发的激动,毫不夸张的说,当时若是让他们为了沈恒去死,他们只怕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了。 如此一直到未时三刻,一顿饭才算是吃完了。 两拨人也在东来顺门口分道扬镳,叶大掌柜几人先回了客栈去,沈恒则吩咐车夫往正阳大街去,要给季善买首饰,“虽说如今善善你不过之前的生辰,改回过九月里的真正生辰了,我当相公的礼物还是不能少的。正好昨儿发了俸银,加上我素日的一点积蓄,旁的买不了,给你买一只玉镯还是没问题的,我听说玉镯养人,以后你便长久戴着,等将来我有更多的银子了,再给你买更好的。” 既与裴二夫人相见相逢了,自然季善的真正生辰也明了了,原来是在九月里,那原本的生辰亦没必要再过。 季善对此倒是无所谓,甚至巴不得不过生辰才好呢,过一次生辰便老一岁,她只想永远十八岁好吗? 但沈恒很在意这事儿,裴二夫人与裴钦素常言词间也颇在意,季善也只得由着他们了。 这会儿听得沈恒的话,因笑道:“你倒是挺有觉悟,知道礼物这个东西不必非等到年节生辰才送,而是随时都该送,孺子可教也。不过你的俸银应当不够买玉镯吧?还有,你哪来的积蓄,莫不是你竟一直背着我在藏私房银子呢?才夸了你‘孺子可教’,没想到立时又得收回去了。” 说得沈恒讪笑道:“善善你就别管我哪来的积蓄了,有礼物收,你就高高兴兴的收呗。再说了,就算我真存私房银子,也都是存了好时不时给你惊喜的,你平常那么可爱,那么善解人意的,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季善忍笑道:“好么,不但会存私房银子了,嘴巴也是越发的甜了。好吧,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儿上,我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儿,以后只隔个几个月的,便问你要一次首饰衣裳就是了。” 沈恒就小声嘀咕起来,“那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费心巴力一场,结果到头来啥都没落着呢……” 见季善一脸的似笑非笑:“你在说什么?” 忙抬手扶了头,“哎呀,头忽然好痛,肯定是方才喝多了……”,随即还把头靠到了季善肩膀上,“善善,你快给我揉揉吧,我可都是为了给你做脸,才会一杯接一杯陪叶老他们喝酒的。” “是吗?只是为了我?” “不是,不是,是为了我们这个家,都是我说错话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头真的痛起来了,好娘子,你就给我揉揉嘛……对,就是那里,稍微再重一点……” 夫妻两个就这样打情骂俏着去买了玉镯,又各处逛了一回,买了不少的小玩意儿,眼见天色不早了,才上车回了家去。 之后几日,整个赵家的下人们都跟满京城的百姓一样忙着做花灯,季善则忙着准备赵穆和沈恒需要送往各处的节礼,还有家里过节的一应事宜,时间自是过得飞快,不觉便到了七皇子的生辰。 一早沈恒与赵穆便衣着一新的结伴出了门,因不是休沐日,赵穆还能与同僚换班,沈恒却是特意告的假。 余下季善委实不能安心,却又无人可说,尤其在罗晨曦面前还必须得遮掩得死死的,不能露出丝毫的异样来,一整日下来,可谓是度日如年。 如此熬到傍晚,所幸沈恒与赵穆总算都回来了,瞧着心情也颇不错,眼神也很清明,季善方稍稍松了一口气,与罗晨曦打过招呼后,先随了沈恒回房梳洗更衣。 一时沈恒梳洗完,换过了家常衣裳,季善立时问道:“怎么样,今儿都有哪些人去给七皇子贺寿呢?” 沈恒先握了她的手,方笑道:“知道善善你心里急,没事儿,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连上我和妹夫,今儿也就十来个人在别庄给七皇子贺寿而已,还都是七皇子最贴己的人,这点善善你大可放心。” 顿了顿,正色道:“但我还是决定自此要追随七皇子了。我们午后骑马出去转了一圈,有两个七皇子的追随者一时兴起赛马时,不慎踩坏了路边农户的稻田,七皇子知道后很是不悦,责令二人必须立时双倍赔偿百姓的损失,说百姓不容易,‘粒粒皆辛苦’,还说有朝一日,他总会让百姓都真正过上‘盛世无饥馑,何须耕织忙’的好日子。” “细节见人心,若将来七皇子真……我相信他肯定会如妹夫说的那样,是个不世出的仁君和明君了,所以善善,我可能、可能真要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了,你怎么说?若你不愿意,趁着现在还没开弓,还能及时止步;可一旦开了弓,再想回头,就不可能了……” 季善迎上沈恒满眼小心翼翼中也掩盖不住的希冀,片刻过后,到底轻笑一声,开了口:“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你对七皇子那般敬仰推崇,有这一日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至于将来会如何担惊受怕,会如何凶险万分,‘士为知己者死’,连死都不怕了,旁的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沈恒抿了抿唇,才又道:“善善,我们家在清溪算日子过得的了,可我还是很清楚的记得挨饿受冻是什么滋味儿,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得只能顿顿南瓜红薯的日子,也记得荒年时在镇上看见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的人是怎么求着别人买自己儿女的。等后来我去过天泉、去过会宁和省城,如今又来了京城后,固然见识是越来越广,所到的地方也是越来越繁华富裕,好像如今真个已是四海升平,所有百姓都安居乐业了一般。” “可我还是见到了不少卖儿卖女的,见到了不少明明一年到头就辛辛苦苦,累得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依然日子过不下去的,见到了太多底层百姓是如何挣扎度日,只为活着的……我知道这么大个国家,要让人人都安居乐业、人人都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不可能,纵已经万事俱备,也还要防着天灾。可能有一个宅心仁厚,体察民心,时时处处以百姓为先的明君,于底层的百姓总是福气,所以我也真的很想尽一点自己的力量,哪怕那力量微薄得微不足道,只要我努力过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怨无悔。善善,你能理解我……吗?” 季善不答反问,“我不理解你,不支持你,难道你就会止步不前了?你肯定还是会忍不住去靠近,去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的。所以我除了支持还能怎么着呢,那不但是你的心愿,也是你的志向与抱负,就跟我当初一心开饭馆,不愿将自己关在家里,做个一心相夫教子的小媳妇一般,你不也一直毫不犹豫的支持我吗?如今轮到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想为之奋斗的目标了,我要是反对你,岂不是太对不起你当初对我的支持了?” 沈恒双眸瞬间灿若星辰,“善善,你真的理解我,支持我吗?我就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我娘子更好的娘子了!” “你少拍马屁啊。” 季善嗔他一眼,“我只是知道堵不如疏,我越是拦着你,你肯定越是向往,倒不如直接支持你的好罢了。再说了,这么些来年无论如何事,任何时候,你都是无条件的支持我,站在我背后做我最坚强的后盾,我自然也该投桃报李,在你有需要时,同样无条件的支持你,做你最坚强的后盾才是……” 话没说完,已让沈恒忘情的抱了个满怀,“善善,你真是太好了!你放心,我就算一心实现自己的志向与理想,也一定会尽全力保全我们的小家,尽全力与你白头偕老的!” 季善能感觉到他的激动,心情也有些激荡,这种最在乎的人毫不犹豫支持自己的感觉,至亲至爱的人的心始终都在一起的感觉,的确挺窝心的。 所以冒险就冒险吧,人生的奇妙之处,不就在于生命里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未知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不过她只是抬手回抱了沈恒片刻,便已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但这事儿你还是得告知恩师一声才是,只是通信不便,怕是只能等开了年恩师进京述职时,再当面与他老人家沟通了。” 沈恒正色道:“我明白的,等回头恩师进京后,我会好生与他老人家说道的。他老人家也是一心造福百姓,之前又没亲身接触过七皇子,等进一步的了解后,我相信他老人家会支持我,也会支持七皇子的!” 季善“嗯”了一声,“那就先这么着吧,你还是安心当你的值,安心充实自己,与七皇子之间,也仍跟之前一样,不远也不近即可,想来那也是七皇子乐意见到的,便他真有什么需要时,当中不还有妹夫吗?妹夫定会及时告诉你的。本来这就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谁也说不准会持续多久,将来又会是什么情形,也只能因时导势,随机应变,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我心里有数的,善善你只管放心吧。”沈恒片刻才郑重应了,然后将季善抱得更紧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另一边,叶大掌柜和小葛几个得了沈恒仍跟以前一般谦逊和善,并不因他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翰林,是官老爷了,便再不屑与他们为伍的礼遇,回了客栈后也是满心的激荡。 激荡过后,则是浑身都越发充满了干劲儿,日日不用叶大掌柜发话,都是自发早出晚归的遍城寻店铺找口岸,以致不过几日,便找到一个合适的店面,并将其盘下,开始修葺装饰起来,成功迈出了飘香京城分店开张的第一步。 季善知道后,自是高兴不已,坐车亲自去新店里里外外都看了一回,又与叶大掌柜商量了一番如何装修,大概什么时候开张等章程,才满意的回了赵家去。 第二日又一早坐了车,出了城外探望裴二夫人,因沈恒之前才告过假,短时间内也不好再告一次,陪她一起去裴家别庄的人自然便只能是裴钦了,不然沈恒万不能放心。 兄妹两个坐在马车里,一边吃茶,一边说着闲话儿,季善因先问裴太夫人如今怎么样了,“事情都过了十来日了,如今京城议论的也都是灯会,就跟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令祖母过了最初的愤恨与懊悔,应当缓过来几分了吧?毕竟时间是冲淡一切的良药,不管当时再伤心愤怒还是怎么样,时间一长,已经接受了现实,自然也就能好起来了。” 裴钦知道她这样问不是出于关心裴太夫人,而是担心会让裴二奶奶和裴二夫人受累,摇头道:“祖母就是还没能缓过来。大伯父和父亲都劝她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大伯母也劝她,不管怎么说,能因此……找回善善你来,总也是好事,不能光看坏的一面,也得看好的一面才是,通不管用,祖母还是日日都气结于心,太医昨儿还说,要是祖母再这样想不开,要不了多久,就得油尽灯枯了,让家里最好该准备的都提前准备起来,也好冲一冲。” 季善想到裴太夫人的固执己见和刚愎自用,都那么大年纪、固执刚愎了几十年的人了,能听得进人劝就怪了。 她皱眉道:“那这些日子岂不是越发辛苦嫂嫂了?二哥你可得对嫂嫂更好些才是,若不是她家里家外的操持,替你孝顺父母,教养孩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你岂能像现下这般清闲。” 裴钦笑起来,“知道知道,这话善善你都对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不过你嫂嫂倒是很高兴,经常在我面前夸你贴心,也让我以后要对你更好些呢,说你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还能保持初心,实在‘难能可贵’,还真是亲姑嫂呢!” 季善白他,“我都是为了谁,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二哥你啊?我前儿听我们家姑奶奶说,二嫂之前去看她,与她闲话时,曾说过她十来岁上头,便与你定了亲,是吗?” “是啊,怎么了?” “亏得你们定亲早,不然这么能干贤惠的姑娘,岂能落到二哥碗里?真是便宜你了!” “是啊,亏得善善你和妹夫相识得早,不然那么温文体贴的好夫婿,岂能落到你碗里……我开玩笑的,别恼别恼,我妹妹这么漂亮能干,配他沈恒那还不是绰绰有余啊,我开玩笑的啦……” 兄妹两个就这样说着话斗着嘴,抵达了裴家的别庄上。 裴二夫人自知道季善回了京当日,便一直盼着她能来看自己了,这会儿总算见到人了,自是如获至宝,拉了季善的手便不愿松开了,“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儿了?这都回京半个月了,还没有养好,可见刚回来时清减成什么样儿,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直到今日才来我这里的吧?” 季善暗自庆幸,亏得她不是一回来就来夫人这里,不然夫人八成真要“水漫金山”了。 因忙笑道:“不是不是,我是刚回来琐事太多了,实在抽不出空儿来。您也知道,我们家姑奶奶月份大了,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发动,相公又刚进翰林院,忙得不可开交,我一走就是三个多月,好容易回来了,可不得忙上一阵子吗?” 一边说,一边还趁裴二夫人不注意,拿眼瞪裴钦,示意他不许乱说。 把裴钦下意识已到嘴边的“果然是知女莫若母”愣是给瞪了回去,跟着笑道:“是啊母亲,善善刚回来真的琐事繁多,偏好容易等到妹夫休沐,仍是不得闲出城一趟,本来定的是过几日妹夫再休沐时,他们一起来的,可善善等不了那么久,早急着见您了,这不今儿就拉着我来了?不过我瞧着她也的确瘦了些,到底前阵子那么热,我们日日在家好吃好喝,凉凉快快的,尚且都清减了些,何况她还要赶路,母亲实在心痛她,中午就多给她做几个好菜补一补,我也好跟着沾沾光,吃顿好的啊。” 说得裴二夫人笑骂起来,“说得跟谁缺了你吃缺了你喝似的,我也没见你清减啊。善善,我们进屋去,不理你哥哥啊,一天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中午我们喝鱼汤好不好,我还让厨房留了一筐蟹,中午也蒸几只你吃好不好……” 一面说,一面已拉了季善往屋里走,看都没再看裴钦一眼。 把裴钦委屈得直嘀咕:“果真是有了女儿就忘了儿子,每次都这样,可真是一个偏心的母亲!” 季善则是笑不可抑,偏头招呼他:“二哥还愣着干什么,走啊,等着夫人请你呢?放心,中午我喝不完的鱼汤会分你一碗,也会分你几只蟹腿吃的。” “母亲偏心便罢了,妹妹你竟也欺负我!”裴钦就怪叫起来。 逗得一旁的范妈妈等人都是笑个不住,气氛一时好得不得了。 裴二夫人笑得满脸欣慰之余,还有一些鼻酸。 她方才看见了善善给钦哥儿使眼色的,兄妹间那种一起善意欺骗她,还有配合着一起彩衣娱亲逗她开心的亲密与默契,实在让她由不得不欣慰与感动,——也不知张真人还在不在这人世间,回头她定要好生给他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聊表感激才是。 若不是他信口开河,歪打正着,她怕是至死都再见不到善善,至死也不可能享受到眼下这最纯粹、最美好的母子天伦之情了! 母子三人说说笑笑着到得午时,又说笑着吃了午饭,直撑得季善饭后好半晌才觉得缓了过来,方与裴二夫人说起正事儿来,“我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求夫人帮忙。不知夫人在京郊可有田地,最好要靠近小汤山一带的。” 裴二夫人忙道:“我在小汤山那儿还真有一块地,不过就只五六十亩,且主要是热地,种稻子麦子都不大成,所以主要是用来冬日里过去泡汤泉的,善善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泡汤泉吗?那个经常泡的确对身体有好处,不如等过些日子天气冷了,我们一起去小住几日?” 季善摆手笑道:“我不是想泡汤泉,我是想种一种东西,热地正合适。那那块地如今是不是空着的,我知道我要给租金夫人肯定要恼,那我就不说租的话了,直接借您几个月,不知您肯不肯借呢?” 话音未落,裴二夫人已急道:“自然肯,别说借了,只要善善你愿意,便是直接给你又何妨?可惜我知道给你你肯定不会要的,我也不说那个话了,亏得你也没说要给租金,不然我真要恼了。不过你要种什么呢,你二哥说你要开一个饭馆子,莫不是与此有关?” 季善点头,“是,我开的饭馆子主营的菜色与京城的都有些不大一样,所以需要一种叫‘辣椒’的原材料;我在会宁的两家店早已能自给自足了,可京城这么远,运送不方便,且我要是把会宁的带走了,那边两家店又不够用了,所以才想着在京城现种。亏得有夫人和二哥做我最坚强的后盾,要银子给银子,要地给地,不然我可没信心能开起来,等回头我们店开张了,我请夫人和二哥吃不一样的火锅哈。” 裴钦哼哼道:“哪有要银子给银子,要地给地了,不都是借的么?倒是都想直接给你呢,那也得你肯要啊……” 裴二夫人忙瞪他,“你嘀咕什么,你妹妹一心自力更生不好呢,多少人家的女儿一辈子都软趴趴的,做父母兄长的做梦都想她立起来,你妹妹却是半点不让你操心,你就庆幸吧你。善善,别理你哥哥,总归无论你想做什么,我肯定第一个支持你,有什么困难你也直接说,千万别藏着掖着。” 反正只要善善高兴,不就开个饭馆子嘛,能赚当然最好,纵不能赚,亏个血本无归,不也还有她这个母亲给她顶着么,多大点事儿! “可……”裴钦让裴二夫人说得一脸的问号。 瞧母亲这架势,怎么好像之前听到善善要开饭馆子,且凡事都得自己劳心劳力,便心痛得眼泪立时要掉下来了的人不是她;赶着要取银票给他,赶着要他去把租了她陪嫁铺子的商家立时打发走,只要能为善善尽快腾出地方来,要亏银子就尽管亏吧的人也不是她了一般?! 不过见裴二夫人一脸的似笑非笑,满眼都在警告他不许破坏气氛惹季善不高兴,不许跟她唱反调,总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到底识相的没有再说。 行吧,都是他惹不起的,她们娘儿俩高兴就好! 裴二夫人“镇压”住了儿子,方继续笑得一脸慈爱的与季善道:“那善善你打算什么时候开种你那个叫什么来着……对,辣椒,你打算什么时候开种呢?不然我这就让人将庄头叫起来,你当面吩咐他吧?” 顿了顿,“总归凡事你都让底下的人去做,人不够使或是银子不够使了就与你哥哥或者我说,可千万别亲自劳神费力的,不然我……” 说着,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明明善善就该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结果却要去操心那些个琐事俗事,她真的不能想这事儿,一想便连心都要碎了…… 第三百零六回 中秋 发动 季善见裴二夫人说着说着,便忍不住要哭了,因之前裴钦就有过类似的反应,自然一眼便明白她正想什么,还当她要比裴钦看得开些,不想原来方才都是在强颜欢笑。 因忙笑道:“夫人别多想,也别以为我这样多苦、多可怜见的,我若一直在您身边,打小儿就金尊玉贵的养着,如今这样当然委屈。可我不是啊,我打小儿就长在乡间,自由惯了,忽然要让我换一种生活方式,不说日日要跟婆婆妯娌明争暗斗,还要忍受小妾庶出了,就是跟如今二嫂一样,婆婆慈爱夫君体贴,也有话事权,我也不愿意。” “我喜欢如今这种我任何时候想出门了,就可以出门的自由;也喜欢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我的夫君却不但不会反对,反而第一个支持我的感觉。要让我跟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少夫人少奶奶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事事都得循规蹈矩,那样的日子我真是光想都觉得要窒息了,熬个一两个月的应当还行,时间一长肯定要疯。” “所以夫人和二哥都别替我委屈了。说通俗一点,就跟臭豆腐一样,喜欢的人喜欢得要命,不喜欢的人却是闻一下就觉得恶心,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那么臭的东西是一样的道理;说文雅一点呢,便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夫人说是不是?” 裴钦见季善一边说,一边还冲自己使眼色,忙也笑道:“是啊母亲,其实妹妹也没你想的那么委屈啦,做自己喜欢的事,就算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甜的,怎么会委屈?而且您不觉得妹妹这样更鲜活,更有生气,看着都让人觉得高兴,她到了哪里,哪里便连空气都跟着变得更轻快了吗?就说我媳妇儿吧,虽然哪里都好,但我总觉着少了那么点儿活泼,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妹妹这样的性子。” 裴二夫人让季善语气轻快言语风趣的一说一劝,心里已经好受了不少,又听得儿子也劝自己,仅剩的几分伤感也散去了。 是啊,善善能这般自由鲜活的活着,最重要还是这是她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不是更好吗? 嘴上却是嗔裴钦道:“那你方才嘀咕什么呢?难道不是跟我一样的想法?” 裴钦笑道:“我刚开始的确跟母亲一样的想法,我不是还跟您说过吗?但后来我想通了呀,只要妹妹自己高兴,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嘀咕是因为我想入股,跟着她赚银子,她却不肯,非要跟我丁是丁卯是卯的分个明明白白。” 季善失笑道:“我不愿二哥入股是因为我只想开个小饭馆,赚点小钱儿而已,二哥一入股,我岂不是只能开大酒楼,把摊子铺大好几倍了?我可没那个时间和精力,所以你想赚银子自己想辙去。不过你放心,好歹也是亲兄妹,等回头我的店开起来了,二哥去吃一律给你优惠两成,总成了吧?” 裴钦夸张道:“只优惠两成?善善你自己都说好歹也是亲兄妹,怎么也得半价才成啊,结果居然只有两成,亏得你好意思说出口……” 话没说完,裴二夫人已笑骂道:“善善怎么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你当哥哥的怎么不说每次都给她双倍的钱?结果还想要半价,你才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我就知道会这样,反正母亲不见妹妹时还好,眼里还能看到我,可只要一见到妹妹,眼里心里便只有她的小棉袄,直接把我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你知道就好,再说我都疼你二十几年了,如今多疼你妹妹一些怎么了?” “啧,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跟自己的妹妹争宠吃醋,好意思吗?看在他说得这么可怜巴巴的份儿上,夫人好歹看他几眼吧……” 娘儿几个玩笑了一回,季善与裴二夫人说定了明日让裴二夫人的庄头直接去见叶大掌柜后,才与裴二夫人说起过中秋的事,“今年城里肯定热闹至极,夫人那日要不索性也回城去热闹一日吧?您放心,您事先乔装了,再戴个帷帽,保证谁也认不出您来,到时候我们先吃了火锅,再去逛灯会,逛完了再回家一起吃月饼赏月,您觉着怎么样?” 裴二夫人闻言,却是迟疑道:“我倒是听说今年城里搞花灯比赛,想都想得到届时得多热闹,可……太夫人病着,我不回去侍疾便罢了,还悄悄儿回城去逛灯会,让人知道了,可就……我还是以后再尝善善你的火锅吧。” 裴钦也皱眉道:“是啊,祖母之前虽也病着,却只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通病,问题不算大,母亲不回去还说得过去;这次却是真不好了,太医连冲一冲的话都说了,母亲却仍不回去,还去逛灯会,到时候可就没人会管以前的事,没人觉得母亲身体也不好,不回去其实更好,而只会都指责母亲了。母亲还是先忍一忍,看祖母这几日的病势如何吧,指不定就这几日,父亲就要来接您回去了也未可知。” 作为儿子,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回去受气受委屈,便只能委屈她忍一忍年节本不该忍的冷清,往后再补上了。 季善也明白裴二夫人和裴钦的为难,忙笑道:“都是我欠考虑了,说话前直接忘了过一下脑子,就说了出来,竟忘记夫人的实际情况了。那到时候夫人若是不用回侯府去,我和相公就出城来陪夫人过节吧?” 裴二夫人笑起来,“善善你有这个心我已经很高兴了,你还是跟姑爷好生过节,好生去赏灯热闹吧,难得今年阵仗比以往都盛大,你们小夫妻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我可不愿打扰了你们。” 季善笑道:“我和相公日日都在一块儿的,倒是跟夫人不得时常相见,今年又是我们离得最近的一个中秋节,当然得一起过才是。总归看实际情况吧,若夫人届时还不用回侯府,我和相公便来陪您过节。” 裴二夫人闻言,心里便越发的熨帖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到时候我会让你二哥提前告知你的,最好善善你和姑爷能在我这儿住上一晚,那我可就真是太高兴了。” 裴钦心里却不敢那么乐观,就怕裴太夫人随时都可能……,因皱眉道:“母亲,五弟也不小了,今年也没能考中秀才,我的意思,不如先给他把亲事定下吧?不然万一祖母……三年过后,他可就十九了。可我之前跟父亲说这事儿时,父亲却说不急,祖母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让我有那个时间东想西想,还不如各处替祖母访一访名医是正经。母亲看下次见了父亲,要不要与父亲说一说这事儿?” 裴二夫人如今心里对丈夫淡得很,微勾唇角道:“你五弟只是侯爷侄子,又非我们二房嫡长子,中秀才之前说亲和之后说亲,当然差别很大,你父亲既对他寄予厚望,怎么可能不考虑这些?至于你父亲自己,一旦太夫人……他立时就要丁忧,毕竟他还没重要到皇上特意下旨许他夺情的地步,那三年后他再起复会是什么情形,可就谁也说不好了,也不怪他一门心思都在太夫人的病情上。且由得他吧,我也管不了这些。” 对幼子裴钺,裴二夫人当娘的人,自然也是疼爱的。 可惜那孩子打小儿便是由他父亲教养,许是正因为此,他也把他父亲骨子里的凉薄、功利和教条都学了个透,对善善这个久别重逢的亲姐姐一点怜惜歉疚都没有便罢了;连带对她这个母亲,也与以前不一样了,总觉得之前的事是她不对,她不该那般不孝不贤,自她搬到别庄以来,他来探望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反正理由都是现成的,他‘学业繁忙,实在无暇分身’。 时间一长,裴二夫人的心便也渐渐凉了下来,虽还是会忍不住牵挂裴钺,却早已在心里做了决定,轻易不会管他的事儿了。 裴钦这一年多以来,也对裴钺颇心凉,可总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当兄长的便天生对他有责任。 因继续道:“可终究也是五弟一辈子的事儿,回头母亲见了父亲,好歹还是说几句吧,不然回头他家宅不宁,或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难过后悔的不还是母亲么?” 裴二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好吧,等我回头见了你父亲,会好生与他说一说的。” 说着见季善在一旁百无聊赖,知道她不爱听这些,忙岔开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善善,三千两银子你真够用么?我听你哥哥说,你和姑爷还要赁宅子,本来兴一个家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然我再给你取一些吧?我知道你不肯白拿的,那就等以后你有了,再还我便是了。” 季善应声回过神来,忙笑道:“三千两足够了,况我手里本来也还有一些,我们家恩师又给了我们一千两,所以足够周转了,夫人只管放心吧。我也不会与您和二哥见外的,见外我就不借银子不借地了。” 裴二夫人想说真不见外,就不是借,而是直接理直气壮的要了,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只笑道:“行,总归你不够了就告诉你二哥,他手上不够了我还有。” 顿了顿,又道:“等回头你们家姑奶奶生了,记得告知我一声,我也好给小家伙儿送个长命锁,聊表一下心意。” 罗府台只是当恩师的,与善善和姑爷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能那般疼爱他们、为他们着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可见这世上亲不亲的,真的很难说,也不是每个亲爹,都配当亲爹的! 季善已笑道:“好啊,到时候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夫人好消息,应当也就是这个月月底,下个月初的事儿了。” 一旁裴钦惟恐裴二夫人再说就要扯到季善几时自己也生一个上了,他倒是知道母亲都是出于关心与着急,可那不是在往善善的伤口上撒盐吗? 因忙笑道:“母亲,时辰也不早了,我和善善得回去了,不然妹夫下值回家见不到善善,肯定要担心了。且罗家姑奶奶月份大了,家里也不能长时间离人,且等过几日,我和善善又来看您吧。” 季善的想法与裴钦差不多,也惟恐裴二夫人下一句就扯到自己身上,弄得自己又得车轱辘的宽慰她,遂也笑道:“是啊夫人,我和二哥就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您啊。” 裴二夫人一万个舍不得季善走,却也知道强留不得,只得笑道:“行,那你们路上小心一点儿。钦哥儿,务必把你妹妹送到家,有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打发人告诉我……善善,你喜欢开饭馆子归喜欢,还是别让自己太累了,姑爷也是,虽然他刚进翰林院是该勤学上进,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如今是你们年轻,还不觉得,等到了我这个年纪,这儿也痛那儿也不舒服的,再来后悔年轻时没有注意保养,可就迟了……” 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季善一大通,将兄妹两个送到二门外上了车,马车都驶出老远了,才折了回去。 次日,裴二夫人的庄头午后打听着去见了叶大掌柜,之后叶大掌柜又随其去了两次裴二夫人的庄子上,不几日便把辣椒种子都洒下,地也都重新垦过一遍,只等辣椒苗出土后,分株移栽了。 与此同时,店铺的装修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依照季善这次飘香只做中等以上客人生意的主张,店铺的装修自然也跟会宁的不一样,必须得在控制预算的前提下,尽可能美观清雅有底蕴才是,是以装修起来难免慢一些。 不过季善与叶大掌柜都不急,他们的辣椒怎么也得三个来月才能收获,那十月中下旬能开张就行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如此到了八月十五,京城早已因为前后历时五日的灯会比赛热闹至极了,赵家自也是处处挂满了花灯,晚间一点上便流光溢彩,漂亮得不得了,为佳节又添了一重喜庆。 季善因昨儿便收到了裴钦的消息,裴二夫人终究还是回了侯府,因为阜阳侯发了话,这个中秋节,极有可能是裴太夫人……最后一个中秋了,自然得阖家团聚一堂,让裴太夫人高兴高兴才是,还特意派了长子和长媳去别庄接裴二夫人。 裴二夫人不好不给阜阳侯面子,且裴世子和裴大奶奶接她时都极其谦逊,笑着说了半日的软乎话儿,最关键的是还说等过完节,她再在家里待上两三日,便可以又回别庄上了,毕竟‘二婶身体也不好,祖母向来最疼我们这些晚辈的,如何舍得您受累’。 只得简单收拾一番,带着范妈妈等人,于昨儿回了侯府。 自然季善与沈恒也不用去裴家的别庄上陪裴二夫人过节了,于是睡了个懒觉起来,又去罗晨曦院里坐了一会儿,季善再去厨房看了一回午宴,到中午四人又团团坐了,说说笑笑着吃完了午饭,再送走赵穆与罗晨曦回诚亲王府去过节后,夫妻两个便没有旁的事儿了。 遂半下午便上了街,四处游逛吃喝起来,只等天黑后赏灯。 可惜直到季善脚都走痛了,天却仍是不黑,她不由嘟了嘴,小声与沈恒抱怨起来:“平日里也没觉着时间这么难熬啊,尤其下午,好像都是眨眼间就天黑了似的,今儿怎么这天就是不肯黑呢?老天爷真是不解人意,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赏灯呢?” 听得沈恒好笑不已,“善善你平日里都有事忙,要么就是在跟师妹作伴聊天,当然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今儿却是一直在盼着天黑,一直在数着时间,可不得觉得时间过得慢,度日如年了?不如我们找个茶楼坐一会儿,消磨一点时间吧,也省得再走下去,晚间你怕是没力气赏灯了。” 说完,便吩咐焕生寻茶楼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季善也不好靠着他,只得继续强撑着,笑道:“晚间我走不动了,你不会背我呢?正好让你锻炼一下身体,我发现你如今可比先前发福了不少啊,尤其肚子,以前还有六块腹肌,如今却只剩一块儿了,还有五块儿哪里去了,迷路了不成?” 沈恒见她说到自己只剩一块儿腹肌了时,满脸都是小嫌弃,想到以往她可最喜欢自己腹肌和腰线的,忙解释道:“我这不是如今日日早出晚归的,压根儿没时间晨跑锻炼了,且如今地方狭小,也没可供我晨跑的场地,才会如此么?还当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胖了呢,原来善善你也早瞧出来了,果真是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三日不练便人人知道了哈。” 季善哼笑,“没时间晨跑了,也没时间打一套五禽戏,做几个俯卧撑不成?那可哪里都能做,也不需要特定的场地。反正我也不说多的,就一句话,就跟你们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身段好一般,我也喜欢自己的夫君身材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么,自己的借口在善善面前根本不管用…… 沈恒摸了摸鼻子,惟有讪笑,“善善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以后一定会跟以往一样坚持锻炼身体,再不松懈的,不然我娘子这么漂亮这么好,要是哪天不喜欢我了,我可往哪儿哭去?” 季善笑起来,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这就对了嘛,就得时刻保持最良好的状态和精气神儿,关键你如今伏案的时间长,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对肩颈背都不好,就更得注意锻炼了。不过也是,如今地方狭小,想跑个步都施展不开,还是当初在清溪时最好了,早上起来就围着村子跑上两圈,既锻炼了身体,又呼吸了新鲜空气……可惜怕是得等将来我们老了,才能又过上那样的日子了。” 说得沈恒也感叹起来,“是啊,如今想要回一次清溪,真是太难太难了,还真只能等到我们老了以后了。也不知道这会子爹娘在忙什么,大家伙儿今儿都吃了月饼没?也只能等晚间对着同一轮明月,诉说一下对彼此的牵挂与惦记了。” 季善非常能理解他的思亲思乡之情,笑道:“爹娘肯定都好着呢,等开了年天气不冷不热时,我们便打发人回去接了爹娘进京来,你不就可以见到他们了?虽然如今是隔得远,但只要有心,再远都不是问题。” 夫妻两个说话间,焕生也找好茶楼了,一行人遂去了茶楼,上了二楼的雅阁,一边吃茶点,一边歇起脚来。 这回季善便觉得时间好混多了,吃吃茶点,趴到窗边看一看街道上的景象,再与沈恒时不时的说几句话儿,期间沈恒还曾想过要不要去把叶大掌柜和小葛几个叫来,待会儿大家一起吃了晚饭,再一起去赏灯。 让季善给笑着否了,“还是别了,他们早有安排的,我们还是别打乱他们计划的好,况叶老还罢了,小葛他们几个跟我们在一起终究不自在,你就别难为人家了。” 只得笑着作罢。 如此终于等到天色暗了下来,满大街立时点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头,看得人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季善一边逛着看着,一边止不住的惊叹,“还当花灯做来做去,也就以往我们在会宁时看见的那些式样,至多京城的更精巧,更大一些便是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多花样,且能做到这么大,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真是让她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和巧思巧手都不行啊! 沈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让她惊叹的是一盏巨大的做成牡丹式样的走马花灯,不由笑道:“这肯定是哪个商家做的,私人可做不了这么大的,投入的本钱也不止百两,显然冲的是一等的彩头和体面。” 季善点头道:“我就说嘛,私人哪能这么能干,你看家里丫头妈妈们这些日子都在做花灯,哪一个能跟这个比的?连皮毛都及不上好吗……那个也好看,是琉璃的吗?肯定也是冲一等去的……这也太挤了……” 沈恒忙伸臂将她护在怀里,“的确太挤了,我们再逛一会儿就回吧,省得让人冲撞了。回头等花灯都评出等了,肯定还要集中展示的,到时候我们再来看也是一样……” 季善的确被挤得难受,关键个子不够高,不像沈恒那样什么都能看到,更多时候看见的只是人们的后脑勺,又逛了一会儿,便听沈恒的,一行人挤出人群外,打道回府了。 却是马车刚进了赵家所在的巷口,就见丁有才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大舅爷大舅奶奶可算回来了,少夫人发动了,内院正等着大舅奶奶主持大局呢!” 唬得季善忙撩起车帘,急声问道:“怎么会今儿就发动了,不是说得月底,甚至下个月月初去吗?” 丁有才忙让车夫继续往前走,自己则跟在车旁,一边小跑着,一边急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今儿不是爷和少夫人回了王府去吃团圆饭吗?结果天才刚黑,爷便抱着少夫人回来了,急得眼睛都红了,一叠声的叫稳婆快准备,少夫人发动了。稍后我浑家才出来告诉我,的确是少夫人要生了,让我赶紧派人去寻大舅爷和大舅奶奶回来,亏得我人才散出去没多会儿,大舅爷和大舅奶奶就先回来了,呼……” 季善已是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肯定是在王府出了什么事儿,不然好好儿的怎么会提前发动大半个月,我就知道那是龙潭虎穴,去不得!太医呢,打发人去请太医了吗?这会子少夫人跟前儿谁守着,费妈妈和丁嫂子是不是都在呢?快让人卸门槛,车也给我驾快点,直接进垂花门去!” 丁有才忙答应着指挥人去了。 沈恒方握了季善的手,虽然他自己也很急,但仍温声道:“善善你别急,师妹肯定不会有事的,且你不是说费妈妈丁嫂子和稳婆都说过,师妹这是头胎,提前半个月推后半个月发动都是正常的吗?所以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还是先见到师妹和妹夫再说吧。” 季善吐了一口气,“叫我怎能不着急,女人生孩子那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多凶险啊?那种疼痛我跟你说,比世上任何你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痛都更痛!王府又一摊子的破事儿,王妃更是不待见了妹夫一辈子,眼见晨曦就要瓜熟蒂落了,谁知道她恨屋及乌之下,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要是晨曦这次有个什么好歹,我非找她拼命,也找赵穆拼命不可!” 又怪自己,“早知道我就该无论如何也厚着脸皮,跟她一起去王府的,她如今肚子那么大,本来身边就离不得人照顾,谁能说我半句二话的?都怪我,都怪我……” 第三百零七回 稳住 沈恒知道季善这是关心则乱了,忙握了她的肩膀,沉声道:“善善你先别急,也别自责,妹夫这会儿肯定已经乱了,师妹只有更慌乱更怕的,还等着我们给他们镇场子,给他们力量呢,我们先就乱了,可叫他们怎么办,岂不是只能更乱了?所以我们必须得镇定下来,先让师妹母子平安才是最要紧的,旁的都可以容后再说,若真师妹不是提前发动,而是人祸,要算账也是之后的事了,你说呢?” 季善闻言,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总算醍醐灌顶般清醒了过来,缓缓点头道:“相公你说得对,眼下让晨曦母子平安才是最要紧的,我们必须得冷静,尤其是我,待会儿要进去全程陪着晨曦的,就更得冷静了。呼——,幸好还有相公你,不然我真是要乱了。” 沈恒抬手给她抚了抚眉心,“其实我心里也挺乱的,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经历,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像考举人和进士,当翰林我都是第一次,当初开飘香善善你也是第一次,我们来京城生活也是第一次,可我们不都做得挺好的吗?所以眼下也是一样,只要我们稳住了,结果就肯定是好的!” “嗯。”季善重重点头应了,“我现在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才丁管事说已经去请太医了没?光有稳婆肯定不够,必须得太医也在场随时待命才是。” 关键如今没有剖腹产,只能靠产妇自己硬生,不然她何至于这般慌乱?只盼晨曦一定要勇敢一点,坚强一点,务必母子俱安才是! 沈恒道:“丁管事说已经去请了,应该快到了。善善,你说要不要派人去把二嫂也请过来?她到底是过来人,整好这几晚都不宵禁,还是极方便的。” 季善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吧,二嫂那边也乱着,就别再给她添麻烦了,横竖还有费妈妈在,也还有丁嫂子在呢,她也是过来人,两个稳婆接生过的孩子更是数不胜数,肯定没问题的!” 说话间,马车已进了垂花门,待马车一停稳,沈恒便立马跳下马车,又忙转身扶了季善下车,然后夫妻两个连气都来不及喘,便忙忙往罗晨曦的院子赶去。 至于马车里给罗晨曦买的各色小吃各种小玩意儿还有花灯,自然更是顾不得了。 如此赶至罗晨曦院里,还在外面就见里面早已是灯火通明,人声纷沓,远远的有人一瞧见他们便忙小跑了过来,及至近些后,季善才看清是红绡,忙道:“红绡,你们少夫人怎么样了?” 红绡急得已顾不得给二人行礼了,直接喘着气道:“少夫人痛得厉害,羊水也早破了,稳婆却说还早得很……亏得大舅爷大舅奶奶回来了,少夫人一直要大舅奶奶呢,大舅奶奶快进去陪陪她吧。” 季善不等红绡把话说完,已提了裙摆,疾步往里跑去。 沈恒见状,也忙跟了上去,一面问红绡,“那妹夫在哪里?不是回王府去过节的吗,好好儿的怎么就会提前发动了这么多呢?” 红绡道:“爷一直陪着少夫人的,稳婆怎么都赶不走,说一定会陪着少夫人一直到她母子平安,让少夫人别怕。至于为什么少夫人会提前发动,当时王爷和王妃说话间又吵了起来,王妃非要王爷当着所有孩子的面把话说清楚,让所有人评理,世子便喝命我们这些在殿里近身服侍的都退下了。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便不是很清楚了,只隐约听见王爷王妃吵得更厉害了,好像还动了手,大家都乱糟糟的急着去拉去劝,可能就是那时候把少夫人惊着碰着了……” 说到这里,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沈恒脸色就越发难看了,沉声道:“就算要吵架要评理,不知道师妹都快临盆了吗,为什么不先让她回避?其他人事不关己,想不到这一层便罢了,妹夫竟也想不到不成,我回头再跟他算账!” 季善已先进了屋里,再径自进了罗晨曦的内室,就见她正满头大汗的躺在床上,满脸都是痛苦之色,嘴里还哭着,“善善怎么还不回来啊……相公,我肚子真的好痛,我好害怕,孩子不会有事儿吧……” 再看一旁牢牢握着她手的赵穆,也早已失了平日的沉着冷静,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同样青白着脸,嘴里当是无意识的喃喃着,“曦儿你不会有事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别怕,别怕……我陪着你,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会陪着你……” 俨然已是慌乱得六神无主了。 季善不由翻了个白眼,赵穆这会儿光顾着慌乱着急顶什么用,得拿出实际行动来啊! 不过转念想到方才自己的慌乱,自己方才脑子尚且一片空白了,赵穆满心满眼都是晨曦,晨曦腹中怀的又是他的骨肉,可以说母子两个就是他的命,他比自己更慌乱也是情有可原。 已到嘴边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先看向一旁的稳婆,问道:“少夫人怎么样了,大概要多久才能生呢?” 稳婆之一忙道:“回大舅奶奶,少夫人这是头胎,虽然因受惊提前发动了,但其实是在正常瓜熟蒂落时间范围内的,所以也不用太着急。至于多久才能生,咳,这每个人情况都不同,有些产妇三五个时辰就能生了,有些却非得一两日、两三日的才能生下来,但一般来说,头胎都得七八个十来个时辰,少夫人如今且早着呢。” 另一个稳婆跟着道:“其实少夫人这会儿的疼痛尚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许多产妇都会趁这个时候,下地走一走,吃点儿东西补充一下体力,不然就是睡一会儿,免得到了后边儿没力气了。偏……爷怎么也不肯出去,非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少夫人,我们说什么都不管用,弄得少夫人的情绪也一直平静不下来,大舅奶奶要不劝一劝爷,让他回避一下吧,这生孩子本来也没有男人的事儿,留下来反倒碍手碍脚……咳,呵呵……” 季善一听就明白两个稳婆心里也早想吐槽赵穆得不行了,偏碍于是给她们发钱的人,又不敢真抱怨出口,这不一得了机会,便几乎刹不住车了吗? 不过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既两个稳婆都说不用着急,看她们的样子也的确不慌不乱,那就说明情况远没她想象的那般糟糕,她果然是在自己吓自己。 因点头道:“我知道了,马上就请妹夫出去,你们需要什么,也只管说,只要少夫人能母子平安,自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两个稳婆忙笑着应了“是”,“大舅奶奶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全力让少夫人母子平安的。” 正说着,费妈妈进来了,进来便问两个稳婆,“人参已经准备好了,太医也马上就到了,灶上也随时都备着热水,随时可以煮东西吃……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你们再仔细想一想……红绫红绡两位姑娘呢,小主子的衣裳包被都准备好了吧?原来大舅奶奶已经回来了,少夫人方才一直要您呢,我这心总算能落一半儿回去了。” 季善忙笑道:“辛苦费妈妈了,实在事发突然,不然我和相公今儿就不出门了。” 费妈妈摆手道:“大舅奶奶客气了,本就是我的分内事儿,倒是大爷,我方才劝了几次让他出去等着了,少夫人定能母子平安,通不管用,还请大舅奶奶劝一劝他吧,您的话大爷肯定听得进去。” 季善点点头,“我刚大概问了下两位妈妈情况,正要劝妹夫呢。” 说完便上前叫了赵穆,“妹夫,才两位妈妈说了,晨曦虽受了惊,也算是在正常发动的时间范围内,且离生产还早着呢,你要不先出去待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晨曦即可,你放心,晨曦定能母子平安的……妹夫?” 赵穆这才大梦初醒般,醒过了神来,“嫂嫂回来了?你可终于回来了,曦儿一直等着你呢……曦儿别怕,嫂嫂回来了,有我和嫂嫂一直陪着你,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儿的。” 罗晨曦也才终于发现季善回来了一般,挣开让赵穆握着的手,便语带哭腔的向季善伸手,“善善,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好害怕……明明就说月底甚至下个月月初才发动的,怎么会忽然就发动了,我根本就还没做好准备,我心里真的好害怕……也肯定会很痛很痛,这会儿我就已经觉得一阵阵的痛了……” 季善上前任她握了手,察觉到她手心全是滑腻腻的汗水,知道她是真的害怕,忙笑着柔声道:“别怕,没事儿的,有两位妈妈在,太医也马上到了,还有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你和小家伙儿肯定都会平平安安的。不过我听说坐月子期间是不能洗头不能洗澡的,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呢,你能忍受不?若是不能,不若我们趁现在离真正生产还早,洗个澡洗个头,再吃点儿东西吧?第一次见小家伙儿呢,你当娘的难道不想漂漂亮亮的,想蓬头垢面的不成?” 说得罗晨曦顾不得哭了,“是哈,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了,两位妈妈和丁嫂子,还有裴二嫂可都与我说过月子里不能洗澡洗头的,那我岂不是要不了几日,就得发臭了?不行不行,我得赶紧洗一洗才是,红绫红绡呢,快让她们去给我准备热水……” 季善便冲费妈妈使了个眼色,“红绫红绡怕是忙别的事儿去了,就有劳费妈妈去让人给晨曦准备一下了,另外再备一些相宜的吃食,等晨曦沐浴完了好吃。” 费妈妈立刻应声去了。 季善才又看向赵穆,笑道:“妹夫,晨曦生产真的还早呢,你兄长在外面,你出去与他做伴儿吧。我知道你担心晨曦,可你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是,反倒因为你在这里,大家都不大放得开。你放心,等待会儿晨曦真要生了时,我会叫你到窗外一直隔窗陪着她的,因为知道你心痛她,想替她分担,也知道那个时候,她最需要的便是你给她的鼓励和力量,这下你能出去了不?” 罗晨曦也反过来催起他来,“相公,你就听善善的,快出去吧,不然满屋子的女人,你留下也确实太不方便了,我有善善陪着我就够了。” 赵穆仍有些懵,都这个时候了,曦儿还有心情洗头洗澡,关键嫂嫂和所有人还都一副支持她的样子呢?她们不知道生孩子是一件多么凶险的事不成? 片刻,他才有些结巴的道:“这、这现在还能洗头洗澡,还能吃东西吗?曦儿都痛成这样了,不是一直躺着更好吗……我、我还是留下吧,也好给曦儿和大家壮胆啊……” 一旁两个稳婆简直想翻白眼儿了,需要你壮胆呢,要不是你慌成那样儿,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架势,少夫人怎么可能跟着慌成那样儿,肯定早就镇定下来了,还你壮胆,你就是个帮倒忙的好吗,就没见过哪家的男人是这样的! 季善余光见两个稳婆一脸的呵呵,不想用也猜到得她们正想什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直接道:“妹夫,在这事儿上,我们肯定得听两位妈妈的,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吧,别耽误时间了。不然你就去瞧瞧太医来了没,不是说马上就到了吗?你再不出去我让你兄长进来拖你了啊!” 好说歹说,总算将赵穆给赶了出去。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扶起罗晨曦下床来,“晨曦,咱们先在屋里走走吧,听说走动有助于快点儿生产,是不是啊两位妈妈?等热水来了,咱们再好生洗一洗……” 两个稳婆忙要反对,“大舅奶奶,最好还是别洗吧,万一着了凉可如何是好?且少夫人羊水都破了……” 心里都是直叫苦,还当方才大舅奶奶只是为了转移少夫人注意力,好让她别再紧张害怕,才故意那样说的,没想到大舅奶奶竟真支持少夫人洗澡洗头,这怎么净是帮倒忙的呢? 可惜话没说完,罗晨曦已急道:“我这还没生呢,怎么就洗不得了,如今这天儿也还热着呢,哪就那么容易着凉了,不行,我肯定要洗的,我可不想发臭,我这会儿光想着都觉得恶心了……善善,你肯定站在我一边儿的哦?” 季善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当然支持罗晨曦。 因笑着与两个稳婆道:“如今孩子还没生下来呢,便算不得坐月子,且洗个热水澡,有助于少夫人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我记得之前我去西人街买舶来品时,还曾听说西洋的女人生产时,有在水下分娩的呢,说是那样既能缩短生产过程,也能减轻孕妇的痛楚,对孩子也有利。虽说我们都没见过西洋女人,但大家既然都是人,自然什么都是一样的,如今少夫人只是想洗个澡而已,还不是要在水下分娩,两位妈妈就依她吧,才不是你们说,她真正生产还早吗?” “可是……”两个稳婆还待再说。 正好丁有才家的在外面道:“大舅奶奶,太医来了,方便现在就进来给少夫人请脉吗?” 季善忙道:“方便方便,请进来吧。” 待太医进来给罗晨曦诊了脉,确定她的确是受了惊才会提前发动,但情况尚算良好后,季善便问其罗晨曦这会儿能洗澡洗头吗? 得了太医的肯定回答,“少夫人身子底子好,可以的,只不过沐浴时记得跟前儿不要离了人,时间也不宜过长。” 两个稳婆便也不好再反对了,待丁有才家的引着太医去了厢房待命,婆子们随即抬了热水进来后,红绫红绡便服侍罗晨曦去耳房沐浴去了。 季善方吐了一口气,问两个稳婆,“两位妈妈要吃点儿东西不?今晚还有得硬仗打呢,你们千万别客气。” 两个稳婆也知道眼下不是客套的时候,笑着应道:“还真有些个饿了,那我们就不与大舅奶奶客气了。” 一旁费妈妈立时吩咐人给她们上饭菜来,“少夫人跟前儿如今离不得两位,只能委屈二位就在内室里用膳了。”,因知道罗晨曦素来喜洁,忙又吩咐人开了窗户透气通风。 随即方问季善,“大舅奶奶要不要也吃点儿东西呢?您今晚只怕也睡不成了,不若先补充一下体力?” 季善摆手,“我不饿,从下午到晚上便一直没停过嘴,等待会儿饿了再说吧。倒是晨曦的,给准备了些什么吃食呢?” 费妈妈道:“做了红糖荷包蛋,打了六个鸡蛋,还让人在现蒸包子,方便少夫人随时好吃,鸡汤也小火一直炖着的,鲫鱼也备好了,只等随时下锅了。” 季善笑着点头,“还是妈妈考虑得周全,真是辛苦您了。那我先去看看妹夫啊,等晨曦洗好了,妈妈记得着人去叫我一声,我好立时过来陪她。” 说完便出了门,去了花厅里。 就见赵穆正满脸焦灼的在厅里走来走去,沈恒倒是坐着的,却也一样满脸的焦急。 瞧得季善进来,赵穆如获至宝,忙迎上前急声问道:“嫂嫂,曦儿怎么样了?我怎么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了?她没事儿吧?” 季善笑道:“没事儿,她正沐浴洗头呢,太医说她可以洗,她自己也坚持,那当然要满足她啊,红绫红绡在一旁伺候着的,妹夫别担心。妹夫才见过太医了吗?……既见过了,就该知道太医说她情况尚算良好啊,所以只管放宽心,她身子底子好,又有这么多人在,肯定万无一失。” 赵穆的心却仍紧紧揪着,片刻才涩声道:“可她之前怕成那样儿,又痛得那么厉害,当初我生母也是、也是生我时……我实在没法不担心……” 尤其曦儿上辈子还是、还是一尸两命,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全程都是小心翼翼,总算眼看就能顺利度过整个孕期,只待她瓜熟蒂落了,却不想终究还是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叫他怎能不怕? 他两辈子以来,都没有此时此刻这么害怕过! 季善见赵穆整个人都在颤抖,忙笑着继续宽慰他,“方才晨曦那纯粹是吓着了,主要妹夫也六神无主了,你可从来都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是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她见你都慌成那样儿了,可不得跟着慌了?但这会儿她已经冷静下来了,方才进去沐浴之前,还说原来并没有那么痛呢,可见尽量转移她的注意力才是对的,所以妹夫也别自己吓自己了,伯母当初可能有种种原因,但如今她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晨曦母子平安的。” 说着看向沈恒,“相公,你说呢?”,示意沈恒也宽慰赵穆几句。 沈恒接收到她的眼色,咳嗽一声,到底开了口:“是啊妹夫,师妹并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她一定会母子平安的。不过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不便的时候,所以同样的事情,我衷心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 季善知道他恼着赵穆的,忙瞪了他一眼,让他悠着点儿,才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不过今儿晨曦出门时都还好好儿的,结果回来就提前发动了,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莫不是中途发生了什么事呢?” 赵穆让沈恒说得越发无地自容,抿了几次唇,才道:“是在王府时,王爷王妃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王爷让早点儿开席,吃完了好赏月,王妃便说他是想早点儿应付完王府这边,好去那边陪那母子三人吧?两人话赶话的越说越难听,世子便把所有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我想着再过一会儿便也带了曦儿先回来。” “谁知道王爷王妃吵得越来越厉害,还动起手来,王妃把王爷的脸都抓花了,王爷大怒之下,便要提剑杀了王妃,世子和老三拉不住王爷,都让我也帮着拉一拉,我只能上前拉他。偏我们好容易制住了王爷,王妃又闹着要寻死,女眷们只得又拉起她来,曦儿倒是没上前,却难免还是在混乱中被波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之后就喊肚子疼,怕是要生了,我便忙忙抱着她回来了……” 都是他的错,他就不该管那劳什子名声不名声的,想着曦儿也好久没回过王府了,若连中秋也不露面,回头让宗室里的人知道了,难免说他们的嘴,好歹面子情儿还是要做一做的。 他就该自己一个人回去晃一圈,再找借口早早走人便是的,想来也不会有人非要留他,结果生生害得曦儿提早发动,都是他的错! 季善听得无语,好么,原来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当然也不排除人祸的可能……不过赵穆的确欠考虑了,他就该在诚亲王夫妇刚吵起来之初,便让晨曦远远儿的躲开的。 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况当时的情形也未必就由得赵穆想怎样就怎样,他到底是晚辈,又是庶子。 季善因摆手道:“现在再说这些都没意义了,要紧的是晨曦没事儿,母子平安,妹夫你就和你兄长在这里耐心等着吧,我回去守着晨曦去了,她估计也该沐浴完了。” 赵穆眼下最看重的也是罗晨曦能母子平安,旁的都可以以后再说,闻言忙道:“那嫂嫂快去吧,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的,有什么事嫂嫂就叫我一声便是,我立时就来。” 季善便又与沈恒说了一声,出了花厅,回了罗晨曦的卧室。 就见她已经沐浴完,坐在榻上在由红绫绞头发了,一见季善进来,便笑道:“善善,我洗了个澡,感觉浑身舒服多了,亏得有你提醒我。不过这会儿我感觉肚子要比刚才痛得厉害些了,看来两位妈妈说的都是对的,这个痛是一层一层慢慢递进的。” 说着伸手抚上了肚子,“小东西,打个商量,你快点儿出来,少让你娘受点儿痛好不?只要你快点儿出来,以后你舅母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还保管都是全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好吃的,怎么样?” 季善听得哭笑不得,“你这是着意要养个小吃货呢?眼下他还吃不了我那些好菜,倒是晨曦你,趁这会子吃点儿东西,补充一下能量吧,你这是头胎,必须得保证充足的体力才是。” 费妈妈闻言,便忙叫人端了红糖荷包蛋来,服侍罗晨曦吃起来。 第三百零八回 大外甥 罗晨曦吃了四个荷包蛋,便再吃不下了,季善与大家伙儿也不勉强她,待她漱完口歇了片刻,便由两个稳婆扶着她慢慢儿在屋里走动起来。 丫头忽然来报:“三爷和三少夫人来了,很是关心少夫人现下的情况,大舅爷请大舅奶奶过去花厅一趟。” 季善一扬眉,“这大晚上的他们来做什么,不该在家里睡醒了才来呢?” 晨曦既是在王府提前发动的,那她当然有理由迁怒王府每一个人,还这会儿才终于想起了打发人来看,他们怎么不等孩子满月才来呢! 只是迁怒归迁怒,既是沈恒让丫头过来请她的,季善当然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儿不给沈恒面子,到底还是与罗晨曦说了一声‘去去就回’,又去了花厅里。 果见花厅里已多了三少夫人与另一个与赵穆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华服年轻男子,不用说,便是诚亲王府的三爷了。 赵穆与沈恒则沉着脸坐在另一旁,郎舅两个都不说话,不过眼下这个关头,他们一个是当丈夫的,一个是当兄长的,都与罗晨曦是最亲近的人,有这个反应也是正常的,三爷与三少夫人纵心里再觉得尴尬、被怠慢了,也只能忍着。 所以瞧得季善终于来了,三少夫人简直松了一口大气,忙起身笑道:“大舅奶奶来了,不知大嫂现下怎么样了?” 季善冲她一欠身,方道:“多谢三少夫人关心,刚回家来时很慌很怕,毕竟是头胎,又提前发动了这么久,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好说歹说,这会儿稍微平静了些,只是稳婆说还早着呢。倒是三少夫人大半夜的还特地跑一趟,真是让您受累了。” 三少夫人当然听得懂季善的含沙射影,忙笑道:“大舅奶奶千万别这么说,家里添丁是大事,我本来就该来的。便是母妃和二嫂也该来的,只是母妃她、她老人家身体也不好,就我们来之前,还犯了心绞痛的毛病,大过节的王府也少不得乱着请太医,二嫂则要忙着侍疾,所以只有我们夫妇跑一趟了。母妃还特地让我向大舅爷大舅奶奶致歉,千万不要见怪才是。” 一旁沈恒忽然沉声道:“王爷和王妃娘娘都为尊为长,我们岂敢见怪?唯一的愿望,也就是以后再不要发生类似的事,毕竟是高高兴兴去过节的,谁知道却弄成这样,王爷王妃当公婆的不看大的,也要看小的不是?” 这话说得三少夫人是惊,向来只当季善是个厉害的,沈恒却是文人清流,肯定温文儒雅,含蓄礼让,却不想沈恒怼起人来,竟也跟季善一样厉害,一样不怕得罪人。 三爷却是怒,一个小小的翰林,竟也敢指摘他父王母妃堂堂亲王亲王妃,他当自己是谁呢?便是赵穆也只是个庶子,他这个假舅爷自然更算不得什么了,还敢对自己摆脸色! 三爷因起身就要走人,爷他懒得奉陪了,且回家睡大觉去! 三少夫人却先笑着开了口,“大舅爷说的是,大哥大嫂本来是高高兴兴回去过节的,谁知道……的确都是我们不好,以后一定会多多注意,再不发生类似的事。” 一边说,一边冲三爷直使眼色,让他别闹情绪,毕竟罗晨曦母子若此番真有个什么好歹,宗室里肯定什么难听话儿都能说出来;宫里太后也肯定会不高兴,她老人家这阵子对王妃已经够不满了,真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且赵穆与沈恒如今一个是金吾卫千户,一个是新科探花、翰林,将来会如何都说不好,眼下拂袖走人倒是一时痛快了,靠着皇上亲侄太后嫡孙的名头,短时间内也不愁没好日子过,可花无百日红,将来又该怎么着呢? 三少夫人向来清醒,也向来不乏危机意识,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不信她都先放低姿态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罗家大舅爷大舅奶奶还好意思不依不饶。 果然沈恒沉声应了一句:“那就好。”,便没有再说。 季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跟着道:“我们姑奶奶离生产还早得很,家里这会儿又乱糟糟的,实在无暇招呼三爷三少夫人。三爷三少夫人既已来过了,好意我们也领了,不如就请先回去吧,才三少夫人不是说王妃身体也不适吗,想来王府也离不得人,我们就不多留三爷三少夫人了。” 赶紧把人送走了,她好回去陪晨曦,省得还要一心挂两头。 三少夫人却是忙笑道:“我们现在回去也不能放心,还是留下吧,尤其我,好歹也能给大舅奶奶搭把手,不若大舅奶奶现下便引了我去一块儿守着大嫂吧?不知方便不方便?” 季善心里呵呵。 当然不方便,晨曦现下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她可不敢让王府任何一个人进她内室去! 她想了想,正要说话,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赵穆已冷声道:“三爷三少夫人还是请先回吧,留在这里你们也不痛快,我们也不痛快,又何必彼此为难呢?等内子平安生下孩子后,我自然会打发人去王府报喜的,届时你们自然都知道了,所以留不留下也没什么区别。来人,送三爷三少夫人出去——,都是死人不成,听不见我说话呢!” 丁有才家的忙小跑着进来了,“爷息怒,奴婢这便送三爷、三少夫人出去。三爷、三少夫人请——,还请别让奴婢为难……” 本就已满心不高兴的三爷早被赵穆的话和态度气得一脸铁青了,小妇养的,还真把自己当一盘菜了,简直不识抬举,又不是他们让罗氏受惊的,是她自己不小心,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 因起身冷笑着扔下一句:“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走!”,便拂袖而去了。 三少夫人也有些恼了,她都已经够客气够低姿态了,赵穆还想怎么样,顺杆子往上爬也该有个度……因也冲季善点了点头,“那大舅奶奶,我们就先告辞了。”,往外追三爷去了。 赵穆这才稍微缓和了脸色,与季善道:“嫂嫂还是快回去守着曦儿吧,辛苦嫂嫂了。” 不管曦儿这次受惊是不是她们婆媳母女几个的过,上辈子她们每一个人都多少参与了欺负迫害曦儿,让她早早便带着孩子一块儿去了却是事实,还有他母亲的账……他终归要跟她们、也要跟王府每一个人算的! 季善点点头,“那我回去了,你们两个也别太紧张了,该吃就吃,该眯一会儿就眯一会儿,明儿你们可都要上值呢。” 赵穆与沈恒却是异口同声道:“我明儿告假。” 季善不由一笑,“行吧,随你们的便了,我可顾不上你们,先走了。” 说完出了花厅,再次回了罗晨曦的卧室。 就见她已没在走动,而是躺回了床上去,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见季善回来,便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道:“善善,你怎么去这么久呢?我痛得已经没办法走动了,可两位妈妈却还是说早着呢,那我岂不是还得痛好久呢?这生孩子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季善忙上前握了她的手,笑道:“没事儿,很快就过了的。不然你想想别的事儿,比如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儿,恩师接到好消息后,会何等的高兴?再不然我给你讲个故事?” 罗晨曦皱着脸道:“实在太痛了,一阵一阵的,还是那种细细密密的抽痛,我痛得实在没心情想别的,只想时间快点儿过去,孩子能快点儿生下来……” 季善虽没体会过那种痛,也能想得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那不然我让妹夫进来陪你一会儿?反正这会儿还不会生,等要生时,再让他出去便是了。” “可以吗?”罗晨曦眼睛一亮,也压低了声音,“就怕两个妈妈和费妈妈都不会同意,我懒得跟她们磨牙。” 季善低笑道:“只要想做,没有做不到的。这样啊,我找借口把她们几个都带出去,再让妹夫悄悄儿跳窗子进来,不就可以了?你可是在为他生孩子,总得让他知道你到底有多痛,这痛又要持续多久,以后才会更珍惜你,对你更好。” 罗晨曦当然想赵穆陪着自己,哪怕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能陪着自己也是好的,遂重重点了头,“那善善,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啊。” 季善冲她做了个“ok”的手势,也不管她看不看得懂,“包在我身上!不过你得冷静一点啊,别又再自己吓自己,弄得跟之前一样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不就是生孩子吗,别人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做到。我待会儿也要先警告妹夫的,让他也必须全程冷静,不然我还真不敢让他来陪你呢,他瞧着可比你还要紧张。” 罗晨曦连连点头应了,“你快去,你快去……咝……好痛……” 季善便起身到一旁与两个稳婆说了一会儿话来,末了话锋一转,“两位妈妈不如去外边打个盹儿,眯一会儿什么的?这都三更过了,你们肯定早困了。” 又与费妈妈道:“妈妈您也是,不如先回房眯一会儿吧,这会子我守着晨曦即可,等下半夜后我们又再换,不然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后,又要各处报喜又要洗三又要伺候晨曦坐月子的,我们都还有的忙呢,只怕要熬不住。” 然后不由分说将两个稳婆请出了外间去,费妈妈倒是先还不想走,但随即便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与季善客气了几句:“那就先辛苦大舅奶奶了,我一会儿便来换您。”,即利索的告退了。 季善方往花厅叫赵穆去了。 总算如此这般一说后,赵穆保证了自己不会再紧张,至少在罗晨曦面前不会再紧张,以免她也跟着紧张帮倒忙,然后偷偷绕路翻自己和罗晨曦卧室的窗户去了。 季善这才坐到沈恒身边,吐了一口气,道:“我记得当初三嫂生三丫儿时,好像很快就生下来了啊,这怎么晨曦到现在都还早呢?可见生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看她汗都痛出来了,两个妈妈却还说且早着呢,明儿上午能生下来都是好的。” 沈恒惊道:“明儿上午能生下来都算好的?那师妹岂不是要一直痛到明儿上午呢?这也太……我如今倒是庆幸善善你不用吃这样的苦了,咱们将来直接过继就好了。” 季善白他,“你会不会说话呢,就算的确很痛苦,那也是甜蜜的痛,我还是很愿意受的,可惜……我这辈子怕是都没这个机会,只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沈恒忙握了她的手,“善善你别这样说,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方才你不在时,妹夫也是说宁愿不要孩子了,也不想晨曦那么痛苦,我深以为然,所以才会有感而发的。” 季善就把头靠到了他肩上,轻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还是很想要一个有你我血脉的小家伙儿,总归咱们顺其自然吧,实在没有,也只能接受……我有些累了,靠着你眯一会儿啊,你要不也眯一会儿?” 沈恒伸手怀住了她,“我还不累,你放心眯会儿吧,我会留意着师妹那边有没有叫你的。” “嗯。”季善低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还当自己精神紧张,心情又有些复杂,肯定睡不着的,不想却是很快便睡了过去。 惊醒她的,是杨柳慌慌张张的声音:“大奶奶,大姑奶奶见红了,可稳婆还是说早得很,大爷又守着少夫人不肯离开,费妈妈请您立刻过去呢!” 季善忙清醒了过来,与她相互依偎着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的沈恒也跟着清醒了过来,忙问道:“什么时辰了?师妹生了吗,我刚梦见她生了。” 杨柳急道:“已经五更了,大姑奶奶就是还没生,费妈妈请大奶奶立刻过去呢!” 季善已站了起来,“那快走,边走边说……怎么不早点儿来叫我呢?” “大姑爷和大姑奶奶都说大奶奶也累了,让您好歹多歇一会儿……” 说话间,季善已快步到了罗晨曦的卧室,却还在外面,就能听见罗晨曦的哭声了,“怎么这么痛啊,到底要痛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啊,我真的要受不了了……我不生了,不生了……” 还有赵穆也快哭了的声音:“好好好,我们不生了,不生了……你们倒是快想想法子,让少夫人快点儿把孩子生下来啊!” 季善忙大步进了屋里,两个稳婆都是如蒙大赦,立刻迎上前道:“大舅奶奶,您还是快点儿把爷请出去吧,他在这里我们便有法子,也做不了啊……本来少夫人就是羊水先破的,如今又见了红,再耽误下去,羊水流干了,可就……” 之前还当爷这回终于不帮倒忙了,既他在能稳定产妇的情绪,那她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谁知道他又开始帮起倒忙来,这个钱可真是太难挣了! 季善点点头,“我马上让他出去!”,说完便上前与赵穆道:“妹夫,你之前答应了我什么的?一定会冷静,一定不会再弄得晨曦更紧张,那你现在在干嘛呢?快出去吧,让两位妈妈好帮晨曦,她们才是专业的……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去窗外守着总行了吧?” 说完见赵穆还是不动,只得呼了一口气,叫费妈妈,“劳您拖他出去吧,别人都不敢拖,也只能您来了。” 罗晨曦却是死死抓着赵穆的手不肯松开,哭道:“我不要相公出去,就要他在这里陪着我……善善你不知道真的好痛,相公要是不在这里陪着我,我肯定撑不下去的……” 赵穆也忙哀求的看季善,“嫂嫂,要不我就……” 让季善直接喝断了,“你就怎么样?没听见方才两位妈妈的话吗,再耽误下去,晨曦母子可就都……你立刻给我出去,你出去了晨曦便不会再这般娇气,自然也就容易多了。” 虽然这时候晨曦再娇气都是应当的,换了她可能连她且不如,但情感是一回事,理智又是另一回事。 一边说,一边已掰起罗晨曦的手来,又哄她,“晨曦,我在这里陪着你也是一样的,你就让妹夫出去吧。你辛辛苦苦怀胎这么久,难道不想快点儿看到孩子,不想他平平安安的?乖啊,接下来我会一直陪着你,一步都不离开,跟妹夫陪着你其实是一样的。” 罗晨曦仍是哭得止不住,“可我是为他生孩子才这么痛的,我都不想生了,我害怕,善善我真的害怕……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生,孩子不会有事,我不会有事吧?相公,你答应我,万一待会儿我还是生不下来,你一定要保孩子,不要保我知道吗,我好歹已经活了二十年,该吃的也吃过,该见的也见过了,孩子却是……” 话没说完,已让赵穆一声暴喝打断了:“曦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才是最重要的,我怎么可能保孩子不保你,我只会保你!以后我也不会再让你生孩子了,这么痛苦,生什么生,我就算绝后,也不会再让你生孩子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季善忍无可忍,抓起一个茶盅便砸到了地上,“明明情况良好,却都在这里胡说八道起来,是脑子让门压了不成?晨曦你害怕情有可原,可稳婆太医都在,他们才是专业的,他们都没说什么,你倒先自己吓起自己来。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你就是这样当母亲的呢?你之所以会越来越痛,就是你腹中的孩子想要出来,一直都在努力,结果你不说配合他,跟他一起努力便罢了,还打起退堂鼓,胡说八道起来,你好意思当他的娘吗?你必须立刻马上给我振作起来!” 说完看向赵穆,“还有你,我知道你满心满眼只有晨曦,是真的爱她,可你爱归爱,得爱到点子上吧?就知道在这里跟她一起胡说八道,慌乱不堪,你也配当一个丈夫、配当一个爹呢?你立刻马上给我出去,不然我就让你兄长进来揍你了,等晨曦平安生下坐满月子后,还会让恩师亲自进京来把他们母子都带走,因为你不值当恩师托付爱女,不值当晨曦托付终生!” 赵穆让季善这般一通骂,总算醒过了几分神来。 很想与季善解释他也不想这样,实在是心里太害怕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但见季善满眼的冷厉,到底什么都没说,冲罗晨曦柔声说了一句:“曦儿,我去窗外陪着你,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转身一步三回头去了。 季善方松了一口气,吩咐两个稳婆,“你们看看少夫人情况如何了,大概什么时候才能生……” 可惜两个稳婆检查了一番后,仍是苦着脸摇头,“还是只开了两指,还得等……” 所幸罗晨曦也让季善骂得渐渐冷静了下来,虽仍泪流满面,到底声音小多了,也配合多了,“这到底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好累,快没力气了……我不想吃东西,吃不下……” 季善无奈,只能让红绫拿了参片来给她含着,又不停的鼓励她,给她打气,“晨曦你向来勇敢大气,是我见过最勇敢大气的女子了,不就是生孩子嘛,你一定能行的,再坚持坚持啊……” “你想想妹夫那么爱重你,这可是你们爱情的结晶……恩师也在会宁等着抱外孙呢,你还记不记得妹夫曾答应过他老人家什么?你就算为了妹夫,为了恩师,也得勇敢一点,是不是?” “你就听两位妈妈的,她们让你用力时你才用力,她们让你怎么用力,你就怎么用力啊……没事儿,你就抓着我的手,我不痛……” 赵穆也在窗外时不时的说一句:“曦儿你别怕,我一直陪着你的,我一直都在……” 如此所有人都度日如年的焦灼煎熬到交未时,总算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随即是稳婆欢喜的声音:“生了,生了,少夫人生了位小少爷……” 第三百零九回 福气 七皇子妃 听得终于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季善整个人都是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已快脱力了,脸上却觉得湿漉漉的,抬手一摸,全是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忙胡乱擦了一把,笑着与罗晨曦道:“晨曦,你真棒,你听见孩子的哭声了吗?那是你的孩子,你刚刚才生下了他,将来等他大些后,我一定要告诉他,他娘当初生他时是多么的勇敢,多么的坚强!” 罗晨曦头发已全部汗湿了,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善善,我不行了,先睡会儿啊……” 便头一歪,不省人事了。 唬得季善忙问正与她收拾善后的稳婆之一,“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她没事儿吧?血还在流吗?” 稳婆之一忙看了看罗晨曦,方笑道:“大舅奶奶不必担心,少夫人身体底子好,只是太累了,好生睡一觉就没事儿了……”见季善仍是满脸的担忧,又道,“大舅奶奶若是不信,等我给少夫人收拾好了,您请太医进来诊个脉便是了。” 季善“嗯”了一声,“自然要诊脉的,那你先忙着,我看看孩子去。” 说完方去了一旁看已由另一个稳婆洗干净了,正称重量的孩子,“他怎么没声音了?方才声音也不大,我记得当初我家三嫂的孩子刚生下来时,声音可宏亮了,那还是个女孩儿,他、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另一个稳婆忙笑道:“小少爷算是早产的,生来弱一点儿也是正常的……哟,竟有六斤六两呢,也不算弱了,多少足月的孩子生下来时还没有这么重呢。这会儿没声音是因为睡着了,肯定方才也累了,等回头饿了,哭得震天响时,大舅奶奶便知道了。” 说话间,已手脚麻溜的给孩子穿好小衣裳,再裹好了包被,双手递给季善,“大舅奶奶要抱一抱吗?” 季善笑着伸手,“自然要抱,我可是舅母呢……哟,我们小家伙儿长得真可爱,一点都不皱,头发也这么黑,长大后一定是个美男子,还不定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这会儿没有风,也不冷,我抱他去让他爹和舅舅瞧一瞧,没问题吧?” 稳婆笑道:“没问题,只注意着遮一遮小少爷的眼睛,别让光晃着就是了。” 季善应了好,吩咐了一旁的丁有才家的,“给两位妈妈一人二十两银子吃酒买花儿。”,喜得两个稳婆忙道了谢,“多谢大舅奶奶,多谢少夫人。” 便抱着孩子去了外面。 却见赵穆与沈恒都不在外面,费妈妈也是不见,不由纳罕,人都去哪里了,不是一直在外面守着的,到后来连沈恒也实在再在花厅里坐不住,顾不得礼仪避讳什么的了,跑了过来吗? 至于费妈妈,本来倒是在屋里帮忙的,后来因赵穆听见罗晨曦实在哭喊得太凄厉,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冲进屋里去,季善怕沈恒一个人拉不住他,只得请了费妈妈帮忙,所以也一直在外面。 季善想着,眼睛飞快的四下里溜了一圈,又接连叫了沈恒几声:“相公,相公——” 总算听得沈恒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了:“善善,我们在这里……” 因忙循声看过去,就见沈恒与赵穆,还有费妈妈都靠墙根坐在地上,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季善霎时哭笑不得,抱了孩子上前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都脱力了不成?地上凉,都快起来吧。妹夫,你快看看你儿子,六斤六两,头发乌黑乌黑的,我觉得长得既像你也像晨曦,长大后一定是个美男子……” 却是话没说完,就见赵穆已一跃而起,一阵风似的往屋里刮去,竟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季善怀里的孩子。 季善一怔过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急着去看罗晨曦,心下很是替罗晨曦高兴,总算没枉费晨曦挣命一场给他生孩子! 沈恒也已站了起来,还扶了费妈妈一把,才笑着与季善道:“我们方才听得孩子的哭声,听得师妹终于生了,都是如被抽走浑身的力气一般,再也站不稳,所以都就地坐了下去。善善,师妹还好吧?我瞧瞧外甥呢……他可真小,头发倒是挺黑的……” 说着见季善也是一脸的疲色,不但眼睑下一圈青影,抱着孩子的手也是一片乌青,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多半是罗晨曦给抓的了,忍不住心疼:“善善,真是辛苦你了!” 季善笑嗔道:“我有什么辛苦的,辛苦的是晨曦。” 因见费妈妈在一旁满脸慈爱的看着孩子,一副跃跃欲试想抱一抱的样子,索性将孩子递给了她,“劳妈妈先抱了小家伙儿进屋去吧,如今虽不冷,也不宜让他在外面多待,且抱了他进去挨着晨曦和妹夫,待太医给晨曦诊过脉后,就让他们一家三口单独待一会儿吧。” 费妈妈便忙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又向季善道了谢,进屋去了。 季善这才整个儿靠到了沈恒身上,申吟道:“真是要累死人了,好在总算晨曦母子都平安,再辛苦也值得了。” 沈恒忙调整站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才笑道:“是啊,只要师妹母子平安,旁的都不重要。不过善善你也的确辛苦了,要不要回咱们屋里去歇一会儿?妹夫今儿肯定一步都不会离开师妹了,之前师妹在屋里哭喊得最厉害时,妹夫在外面也一直在哭,那么个刚毅沉稳的七尺男儿,眼泪就没有停过,师妹能嫁这么个夫君,也算是有福气了,恩师他老人家也能彻底安心了。” 季善咝声道:“难怪方才我见妹夫双眼又红又肿,这样的感情可真是让人羡慕……” 话没说完,沈恒已哼哼道:“有什么可羡慕的,难道你没有不成?你相公更心痛你好吗?” 季善白他一眼,“这你也要比,幼稚不幼稚呢?咝……这会儿才发现肚子好饿,你们吃午饭没?都没吃啊……那我让丁嫂子着人准备去啊。等吃了饭,再问一问妹夫要往哪些人家报喜,后日洗三又是个什么章程,还有晨曦醒来后的饭食要怎么准备……真是太多事儿要忙了,我先去了啊……” 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已渐行渐远了。 余下沈恒看着她的背影,片刻才暗叹了一口气,善善心里一定又高兴,又伤感吧?他回头可得好生宽慰她一下才是…… 等丁有才家的着人摆了饭,季善与沈恒在花厅里快速吃毕,季善便去了罗晨曦的卧室里。 就见赵穆也正吃饭,只不过连吃饭时,他眼睛都是盯着床上的罗晨曦和孩子的,怕是连自己往嘴里刨了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更不可能注意到季善进来了。 再看床上的罗晨曦与孩子,娘儿俩都睡得一脸的安详,孩子的小嘴巴还时不时的嚅动几下,看得人心都要化了,真是好一副温馨动人的景象,让人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变轻了,就怕惊扰了眼前的一家三口。 不过赵穆到底是习武之人,六识比常人都更敏锐,还是很快察觉到季善进来了,忙把嘴巴的食物都咽了下去,才低声道:“嫂嫂来了。此番真是辛苦嫂嫂了,也亏得关键时刻有嫂嫂,曦儿才能母子平安,只能等忙过了这几日,我再好生答谢嫂嫂和兄长了。” 季善摆手低笑道:“妹夫这话就见外了,晨曦不止是你娘子,也是我们夫妇的妹子,孩子也是我们的大外甥,我们难道不该呢?妹夫吃完饭了吗,不然等你吃完了我们再说?你从昨儿到这会儿,也够受累了,肯定早已是身心俱疲吧?” 赵穆道:“我吃完了,我也不累,这会儿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简直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嫂嫂有话就说吧。” 季善见他的确与之前的状态大不相同了,知道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况她要问的事都挺急的。 便也不客气了,笑道:“我就是想问你,你们宗室里生了孩子报喜都有些什么规矩章程?也是各家都要送到红鸡蛋,家里也要挂弓箭吗?会宁当地好像还要送喜饼送果点,我对京城的风俗礼仪实在不熟,宗室的就不知道了,问费妈妈和丁嫂子,她们也说得不全,让我还是问你做主的好,到底你才是一家之主。” “还有要往哪些人家报喜,你也得大概列一个单子给我才成,万一漏了哪家,可就不好了。再就是后日的洗三礼,太医不是说晨曦虽身体底子好,此番到底还是伤了元气,月子里务必要好生养着吗?妹夫看后日要不就从简,只咱们自家人瞧着给小家伙儿行洗三礼,等他回头满月,或是满百天时,再好生热闹一下?” 赵穆闻言,微皱眉头道:“不瞒嫂嫂,因这些事我从来没经历过,又是内宅的事,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要不……这样,我待会儿打发人去请七嫂子来一趟,嫂嫂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她便是?她都当祖母的人了,平日里宗室哪家有红白喜事,也都爱请她去帮忙,她肯定什么都知道。” 季善听得点头道:“行啊,能有个百事通的过来人指点着再好不过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恩师去信报喜呢?他老人家接到信还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王府那边怕也得即刻使个人去报喜才是,不管怎么说,到底也是你们这一房的长子。” 赵穆想到王府就糟心,片刻才道:“我待会儿就着人去王府报信,到底回头还得上玉牒。至于给岳父他老人家的信,我明儿再写,不然嫂嫂就请兄长代我写吧?除了告知岳父好消息,再就是请他老人家给孩子起个名儿,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好名字来,岳父他老人家学富五车,肯定能给孩子起一个好名字!” 季善知道他自己拿不定主意只怕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讨罗府台欢心,笑道:“好,妹夫既忙不过来,就让相公给你代笔吧,正好他这几日本来也该给恩师去信了……” 两人正说着,孩子忽然哭了起来,赵穆忙奔到了床边去,想要抱孩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抱,也不敢抱,那么小一个小东西,他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便给他哪里给弄痛了。 只得求助的看向了季善,“嫂嫂,我……” 季善笑起来,“只怕孩子是饿了,妹夫让人去叫奶娘来吧,本来新生儿吃母亲的初乳是最好的,可晨曦这会儿睡得沉,还是别打扰她的好,且等她睡醒了再亲自喂孩子也是一样的。” 不用赵穆吩咐,侍立在屋里的红绫已往外去了。 季善则上前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孩子,一面轻轻拍着,一面与赵穆道:“妹夫待会儿让费妈妈教你一下怎么抱孩子吧,一学就会的。此番晨曦吃了大苦头,需要好生将养,你是孩子的爹,可别讲究什么‘抱孙不抱子’,也别想着满屋子都是下人,有的是带孩子的人,你得亲自多带带孩子,替晨曦多分担一些才是。” 赵穆笑着应了,“嫂嫂放心,我会的,我自己的孩子不带,倒要带谁的去?……他怎么一直哭啊,声音还挺大,不会吵醒了曦儿吧?” 季善也有些担心孩子吵醒了罗晨曦,“看来今晚得让奶娘带着孩子住梢间才是,不然晨曦肯定休息不好,太医和稳婆可都说刚生完孩子前两天是最要紧的。” 赵穆虽然也是一看孩子心就不由自主的要化了,但无疑还是更爱罗晨曦,闻言立刻道:“就依嫂嫂说的办,今晚上让奶娘带着孩子住梢间,以后他们母子多的是时间相处,不差这三两晚的,曦儿要是歇息不好,损伤了身体,却是一辈子的事儿!” 季善不由再次替罗晨曦欣慰了又欣慰,于一个正宗的古人来说,赵穆真的很难得了,当然,她相公也难得,她和罗晨曦应该都曾拯救过银河系? 红绫领着奶娘进来了,待奶娘抱了孩子去碧纱橱里喂奶后,孩子总算没有再哭了。 赵穆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温柔的替罗晨曦抚了抚应该还是有被孩子哭声打扰到,从而皱起了的眉头,随即又给她捻了捻被角,方低声与季善道:“我马上打发人去请七嫂子,嫂嫂也趁这会儿功夫,回房歇一歇吧?后边儿还有的你忙呢,不但这几日,曦儿整个月子期间,家里的事都得嫂嫂多担待了。” 季善笑道:“没事儿,本来之前也有帮晨曦管过家,与费妈妈丁嫂子等人彼此也算熟识了解了,不是什么难事儿,那我回房去歇一会儿啊,等七夫人到了,妹夫着人去叫我便是了。” 赵穆应了,“那我就不送嫂嫂了,嫂嫂请自便。” 这会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只怕也不能将他自晨曦床前拉开吧?他肯定是要在晨曦床前守到她睡醒,好第一个就看到他的……季善一边腹诽着,一边摇头笑着出去了。 等她回到自家屋里,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裳,又与沈恒说了一会儿话,歪在榻上小憩了片刻,就有人来回赵七夫人到了。 季善忙起身整了整衣妆,带着杨柳和丁有才家的,一路迎出了二门去。 正好赵七夫人刚下了车,季善忙上前屈膝一礼,笑道:“有劳七夫人拖步了,快请厅里奉茶去。” 赵七夫人也忙屈膝给她还了礼,才道:“穆弟妹发动这么大的事儿,大舅奶奶怎么也不说昨儿就打发个人去与我说一声,我也好过来帮忙啊。说句倚老卖老的,大舅奶奶虽能干,到底年轻,还没生养,我好歹是个过来人,关键时刻也能给你们都壮壮胆不是?” 季善引了她往里走,一面笑道:“因是昨儿天黑后才忽然发动的,我们都是措手不及,想着大过节的,也不好扰了七夫人阖家团圆,便没打发人去请您,横竖家里稳婆是早就备下的,太医也很快赶到了,且还有费妈妈和丁嫂子,丁嫂子也是生养过的。之后等晨曦痛得狠了时,我们才都吓住了,才开始后悔起为什么没有厚颜请您来坐镇,好在总算母子平安,只是这报喜洗三之类的礼节我们都不懂,妹夫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终究还是只能麻烦您。” 赵七夫人忙嗔怪道:“你们都是小年轻家家的,穆兄弟和大舅爷更是男人,男人家本就心粗,能懂什么?也是可怜,家里没个长辈就是这样,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摸爬滚打,摸着石头过河,亏得穆弟妹母子平安,不然……真是菩萨保佑!不过昨儿大节下的,穆兄弟和穆弟妹该回王府去过节才是,怎么就会突然发动了,莫不是……王妃又折腾穆弟妹了,可她如今心思不是该都在与外头那一位斗智斗勇上吗?” 都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的,自然诚亲王府的破事儿也终究瞒不住宗室们的耳目,到如今早已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也是诚亲王妃除了痛恨诚亲王的欺骗背叛以外,一直咽不下那口气的另一半原因。 只要一想到宗室里所有人都在暗地里看她的笑话儿,只要聚到一起,肯定免不得议论嘲笑她,还不定把她说成了什么样儿,她心里便有一团火在烧一般,每每都是理智上一刻才做好了心理建设,下一刻已立时让那团火给烧成了灰烬,反倒越发的愤怒,越发的怨恨。 季善见问,低声道:“七夫人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说是昨儿开席前王爷王妃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还动上了手,之后王爷更是提了剑要杀王妃,王妃又闹着要寻死,大家只得都去劝去拉……混乱中,晨曦也被波及差点儿摔了,又受了惊,所以便提前发动了……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去王府的,可不去吧,又怕人说嘴,万幸母子平安,不然就真是悔青肠子也迟了。” 赵七夫人听得咂舌,“这都活了大半辈子,儿孙满堂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大的气性呢?竟然大过节的也喊打喊杀,这叫什么事儿?穆弟妹可真是无妄之灾。不怪往年中秋宫里都会有宴席,纵咱们这些旁支没份儿,却自来少不了诚亲王府的,今年却没传他们进宫去赴宴,承欢太后娘娘膝下呢,皇上定也是怕王爷王妃到时候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便打起来,没的白气坏太后娘娘吧?本来这阵子便听说太后娘娘凤体不虞。” 季善笑道:“这些我不比您消息灵通,且也不是我该管的事儿,就不知道了,您慢点儿,注意脚下……” 二人说着话儿,很快进了花厅里,丁有才家的忙吩咐人沏了红糖茶,切了西瓜来。 赵七夫人利索惯了的,吃了茶便直接道:“眼下一堆的事儿,大舅奶奶就别与我客气了,不懂什么,就只管问我便是。” 季善当然喜欢她这份利索劲儿,笑道:“那我就不与您客气了啊。我想知道京城生了孩子,是不是也要在大门口挂弓箭红布呢?还有往各家报喜,是不是也要送红鸡蛋,除了红鸡蛋,还要送什么吗?后儿就是小外甥的洗三礼了,晨曦如今身体还很虚弱,那这洗三礼是不是非办不可的……” 赵七夫人便一一与季善解说起来。 如此到得傍晚时分,赵家大门外总算挂上了弓箭和玉石,厨房也开始大量煮起红鸡蛋来,要往宗室哪些人家送红鸡蛋,赵七夫人也给季善列了个详细的单子。 至于后日的洗三礼,赵七夫人亦说全在主家自己,既不想大办,那便明儿送红鸡蛋时,顺道解释一下,请客人们满月时再来家里道贺吃酒便是了,不过她后日肯定是要来的。 随后赵七夫人又去罗晨曦房里看了一回罗晨曦和孩子,只不过罗晨曦还没醒,她便在低声与赵穆说了一会儿话后,由季善送了出去。 是夜,整个赵家就比昨晚安静祥和多了,因罗晨曦有赵穆和红绫红绡守着,孩子则有费妈妈和奶娘照顾,季善便也在与沈恒相偎着说了良久的体己话儿后,安睡了一夜。 只是次日她起来后,才刚到罗晨曦房里,与已经醒了的罗晨曦说了几句话儿,丁有才家的便忙忙进来了,“少夫人、大舅奶奶,七皇子妃来了。” 七皇子妃来了? 季善忙看向罗晨曦,就见面色还有些苍白,额头上勒了个抹额,正靠床头而坐,由红绫服侍着喝鲫鱼汤的罗晨曦也正看她,姑嫂两个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 罗晨曦当然是认识七皇子妃的,毕竟她也进过几次宫给太后请安了,总有遇上七皇子妃的时候;且宗室各家的红白喜事二人、尤其是七皇子妃虽未必都需要到场,总有一些是必须出席的,也免不得遇上。 可赵穆与七皇子之间的关系,却一直是私下的,不为人所知的,今儿七皇子妃就这样大张旗鼓的登门,赵穆与七皇子知道吗?还是是二人商量的结果,以后就要让二人之间的往来过明路了?那七皇子还能继续藏拙下去吗? 还是季善先回过了神来,忙与罗晨曦道:“人既已来了,妹夫这会儿又不在家,也无从问他的意思,肯定只能先把人迎进来,好生款待着。那晨曦你先喝汤,我去把人迎进来啊,旁的都等送完客,妹夫回家后再说吧。” 罗晨曦是五更醒来的,因睡了足足七八个时辰,体力精神都得到了极大的补充,自然缓过来了好些。 赵穆欢喜之余,倒是还想继续守着她,可因前晚罗晨曦是提前发动的,他昨儿根本来不及跟上峰告假,也来不及跟同僚们换班交接,今儿必须得去一趟金吾卫才成,是以一早就出了门,想着早去才好早回。 罗晨曦想了想,点头道:“那善善你先去迎人吧,撇开旁的不说,七皇子妃是个极其好性之人,倒是值得一交,你如今认识了她也没坏处。” 季善“嗯”了一声,便急匆匆带着丁有才家的等人往外迎人去了。 第三百一零回 顺水推舟 七皇子妃二十出头的年纪,着一袭湖水蓝遍地金妆花褙子,戴蝶恋花赤金点翠玉步摇,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虽不十分漂亮,却清雅又亲切,让人只看一眼,便不由自主的生出好感来。 季善离她还有一丈开外,已笑着屈膝福了下去,“臣妇沈季氏参见七皇子妃,七皇子妃大驾光临,臣妇却是有失远迎,还请千万恕罪。” 却是刚福下,已被七皇子妃抢上前搀了起来,笑道:“沈太太不必多礼,是我来得太突然了。穆弟妹刚生下孩子,家里又没个长辈提点帮衬着,沈太太便得照顾穆弟妹之余,大事小事都一肩挑,肯定忙得不得了,该歉然的是我才对。” 季善忙笑道:“七皇子妃千万别这么说,您可是我们家姑爷和姑奶奶素日求也求不来的贵客,我们都巴不得您日日突然驾临才好呢。七皇子妃请——” 一路引着七皇子妃到了罗晨曦院里。 罗晨曦已经喝完鱼汤,收拾得是个能见客的模样儿了,瞧得七皇子妃进来,忙作势要下床行礼。 七皇子妃自不会让她真下床给自己行礼,连对季善她都那般的客气了,何况罗晨曦跟她还是堂妯娌,又才生产完,便没有两人丈夫私下那层关系,她也断不会如此苛责,授人话柄的。 因忙上前摁住罗晨曦的肩膀,将她摁回了被窝里,随即再顺势坐到了她床边,方笑道:“穆弟妹与我还这般客气,也忒见外了,都是自家妯娌,况你才生产完,正是体虚的时候,我是来看望你的,要是还要累得你各种折腾,那我还不如不来呢。” 罗晨曦的确身体还很虚弱无力,方才撑着由红绫红绡只是换件衣裳,便气喘吁吁的出了一身的汗,见七皇子妃说得虔,便也不坚持了。 笑道:“都知道七皇子妃素来温柔随和惯了的,那我就不与您客气了。之前还真不知道生孩子能痛到这个地步,是知道痛,但以为至多也就是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那么痛,万没想到会比那个痛十倍百倍都不止,这会儿我都不敢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 七皇子妃嗔怪道:“叫七嫂,什么七皇子妃,不是才说了不与我客气的吗?这生孩子的痛,真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知道到底有多痛,所以咱们女人不容易呢……” 红绫端了红糖水进来,季善忙亲自接过,奉与了七皇子妃,“七皇子妃喝点儿红糖水润润喉咙吧。” 七皇子妃笑着接过,喝了两口,见季善一直站着的,忙笑道:“沈太太也坐下吧,搁寻常人家,大家可是亲戚,所以你千万别与我客气,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其实跟穆弟妹一样,也是个爽利人儿了。” 季善笑道:“臣妇已经看出来七皇子妃的确是个好性儿又爽利之人了,方才听得您来了,我们家姑奶奶还与我说,您性子极好,我见了就知道,让我别紧张呢,这会子一见,果不其然。” 一边说,一边依言在一旁的锦杌上坐了。 七皇子妃已又笑道:“沈太太也比我想象的更漂亮、更出色。之前听我们爷提起过沈翰林和你,说贤伉俪郎才女貌,气度出尘,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后来沈翰林又蒙父皇点了探花,能被点为探花,文采相貌气度都得多出众,可想而知。我便越发盼着有朝一日,能亲眼瞧一瞧,贤伉俪到底有多相配了,总算今儿见着了,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 季善当然不会把七皇子妃的客套话当真,不过心里却是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这般的随和,这般的平易近人,真是让人想不喜欢都难,一定是七皇子的贤内助吧? 因忙谦虚道:“七皇子妃太过奖了,我们夫妇实在当不起。” 七皇子妃却是又笑着夸了她一回,“沈太太当得起,一百个当得起,一千个当得起,你就别谦虚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不是?” 才转向了罗晨曦,“听说穆弟妹本来该月底才发动的,倒是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当时肯定把你和穆兄弟都吓坏了吧?皇祖母今儿听说时,也是好一阵后怕,说亏得你们母子平安呢。这不是皇祖母近来凤体欠安吗?前夜宫里的团圆宴便只有父皇母后带着我们这些兄弟妯娌出席,再就是后宫主位以上的娘娘们有份儿列席,就是怕扰了皇祖母静养。” “谁知道皇祖母当夜一时高兴之下,多喝了两杯,回宁寿宫时又不小心吹了点儿风,昨儿起来便喊头痛。二嫂知道后,便打发人给我们妯娌都送了信儿,约好今儿一早一道进宫去探望皇祖母……” 罗晨曦忙道:“那皇祖母如今怎么样了?偏我之前因身子日益沉重,好些日子都没进过宫给她老人家请安了,如今更是连房门都出不得,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穆弟妹别急。” 七皇子妃摆手笑道,“皇祖母昨儿吃了药,歇息了一日,今儿已经好多了。我们去时,她老人家正与母后和几位主位娘娘说起你呢,说亏得你母子平安,不过还是要打发人亲自来瞧过,再赐你一些药材补品,她才能心安,我想着我们两家离得近,便自告奋勇来了。” 诚亲王府中秋夜又闹了一场之事自然瞒不过太后的耳目,本就因之前张真人的事连日心里不痛快,当下更是雪上加霜。 既气诚亲王不争气,一把年纪了连个家都齐不了,亏得皇上把弹劾他“内帷不修”的折子都留中不发了,不然他早让御史弹劾得满头包了,这些年真是把他惯坏了;又恼诚亲王妃不容人,都是儿孙成群的人了,还那么霸道做什么,专宠了她几十年还不够呢,连她堂堂一国太后,先帝在时,尚且没她日子好过呢! 所以昨儿才会又传了太医。 等吃了药,睡了一觉起来后,太后精神好了些,气也消了些,便也有精力去想被诚亲王夫妇为老不尊殃及的池鱼——罗晨曦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是提前了好些日子发动,但其实孩子也算足月了,应当能母子平安……吧? 那两个不省心的东西在宗室里名声已经够不好听了,要是此番罗氏再因此有个什么好歹,甚至母子都……那他们的名声就更是要烂透顶了,如今是她和皇帝还在,宗室们顾忌她和皇帝,还不好明着唾骂指摘他们夫妇,等到哪日她和皇帝不在了,他们又该怎么样呢? 本来天家的亲情说穿了就比寻常人家淡薄,不然也不会有“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老话了。 等到将来上位的是侄儿,与当叔叔的又隔了一层,肯定亦不会再跟今上当哥哥的似的再包容庇护诚亲王府,那他们哪还有好日子过?当然得趁如今把名声维护好了,把与宗室们的关系也维护好了才是。 太后思忖一番,知道这事儿还是只能自己出面给不省心的儿子儿媳收拾烂摊子。 只要她把苦主罗晨曦给安抚好了,让罗晨曦择个合适的时机,当众说明一下她提前发动都是自己的原因,与旁人都无关,好歹把面子给圆过去,旁人见苦主都不追究了,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正好今儿皇后带了几个后宫主位去请安,皇子妃们也约了一道去宁寿宫请安,太后见人多,便想出了索性就指个孙媳妇去探望罗晨曦,而非只打发个内监或是女官到赵家的主意。 皇子妃驾临自然要体面得多,如此便面子有了;同时她再让那个孙媳妇多带些赏赐给罗晨曦,再贴心抚慰她一番,告诉她皇祖母明镜秋毫,什么都知道,往后自会越发疼她和孩子,如此里子也一并有了。 自然罗晨曦也就会乖乖儿的了。 只是当太后当众把这事儿一说,众皇子妃却都低下了头去,都在默默祈祷着皇祖母可千万别点中了自己,毕竟诚亲王妃从来就不好惹,偏又是长辈,还是皇祖母的娘家侄女儿,万一惹了她不高兴,回头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们可不想去趟这滩浑水,本来就是诚亲王府的家务事,她们都是隔了房的侄媳妇,如何好管的? 且众皇子妃里也不乏与诚亲王世子妃、三少夫人交好的,自然不愿冒着得罪妯娌二人的风险,去给罗晨曦一个已经分了家的庶子媳妇做脸。 太后见众皇子妃都装傻充愣,就是不出声,非得她亲自点兵点将,脸色便不好看起来。 哼,一个个嘴上倒是说得好听,轮到实际行动了,却都装死了,还妄想她在皇帝面前替她们的夫君美言,她不让皇帝个个儿臭骂一顿就是好的了! 关键时刻,皇后笑着发了话,“母后,老七住得离穆哥儿家近,之前也曾听老七媳妇儿夸过一次穆哥儿媳妇性子好,不如就让老七媳妇儿走一趟吧?她本来也是个温柔妥帖的,做这些事再合适不过了。” 又问七皇子妃愿不愿意走一趟? 七皇子妃都让当众点名了,自然“只能”说愿意,“臣媳正说要毛遂自荐呢,毕竟臣媳离穆弟妹最近,比皇嫂弟妹们都方便,不想母后就先发话了,那臣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皇后随后又拿话哄了一回太后,其他妃嫔、皇子妃们也跟着凑趣,总算哄得太后又高兴起来。 所以才会有了七皇子妃忽然驾临赵家这一出儿。 罗晨曦听七皇子妃说了一回,也就明白了,笑道:“我方才一直在想,七皇子妃……七嫂怎么会忽然驾临,也太惹眼了些,原来当中还有这一层缘故。” 七皇子妃笑道:“也是巧了,事情才会如此发展。都知道我是个随性好说话儿的,穆弟妹也是个爽利人儿,那我们越说越投机之下,自此便常来常往,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了。” 罗晨曦笑道:“我进门时间尚短,在宗室里拢共也没两个交好的妯娌姐妹,能与七嫂常来常往,自是求之不得。” 一旁季善听到这里,也是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七皇子与赵穆走得近迟早会让人察觉到的,那七皇子想要继续藏拙,可就未必藏得下去了,毕竟赵穆如今是金吾卫千户,官职品秩虽不高,关键时刻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七皇子若不是有想法,干嘛与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王府庶子交好? 可若两人的老婆交好,从而让两家也渐渐走得近起来,便不至惹人动疑了,本来谁家都是女人当家,因为女人孩子要好,成了通家之好,连带男主人也跟着比旁人走得近些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何况本来也不是陌生人,而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兄弟,可是实打实的骨肉至亲! 那自此七皇子与赵穆要互通个什么有无,自然也更方便,更顺理成章了。 季善想到这里,不由暗叹,果然能在天家皇室生存的人,就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看皇后反应是多么的迅捷,七皇子妃与之配合得又是多么的默契,只怕两人当时也就只对了一秒的眼神,便已什么都明白了吧? 还顺道在太后面前刷了一波好感,真是赚大发了。 又听得七皇子妃笑道:“皇祖母让我给穆弟妹带了不少好东西来呢,燕窝阿胶首乌人参……可都是上品,还有好些布匹缎子,是给小侄儿做衣裳穿的,还赐了穆弟妹一块儿前朝的古玉,说最是能凝神安心的。除了皇祖母的赏赐,母后和各宫娘娘也都有赏赐,穆弟妹如今不能劳神,礼单我就待会儿直接交给沈太太了啊。” 罗晨曦忙笑道:“皇祖母这也太破费了,我真是受之有愧。” 七皇子妃摆手笑道:“皇祖母自来疼爱我们这些小辈,老人家上了年纪,又应有尽有,本来也乐意当散财童子,穆弟妹只管受着便是了。皇祖母还说了,等回头穆弟妹满了月,定要抱了孩子进宫去,给她老人家瞧瞧才是。” 罗晨曦忙点头:“等回头满了月,肯定是要抱了孩子进宫去给皇祖母请安,沾一沾她老人家的福气的。” 七皇子妃笑道:“到时候皇祖母一定很高兴。她老人家自来最喜欢利索的孩子了,结果小侄儿还在娘胎里便这般的利索,本来是要月底才出来的,听得外边儿是如此的热闹喜庆,竟是等不到月底,便提前想出来也热闹喜庆一番了,可不是个利索孩子吗?不过当时肯定把穆弟妹和穆兄弟,还有九王叔九王婶和大家伙儿都唬了一跳吧,亏得穆弟妹母子平安,不然知道的说小侄儿是个急性子,不知道的,还当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一席话说得季善只想呵呵。 瞧瞧人七皇子妃说话的艺术,真是让她想不再感叹一次皇室果然没有省油的灯都难! 罗晨曦倒是笑容不变,道:“我自己就是个急性子,偏相公在人前时还好,私下里其实也是个急性子,因此一直都担心,孩子不会也跟我们做爹娘的一样吧?没想到他性子竟比我们还要着急,看来以后大些了,得好生磨磨他的性子才是。” 顿了顿,又道:“不会宗室里的婶子嫂子们误会了此番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吧?嗐,大过节的,能发生什么事儿,全是我自己不注意,孩子又是个性急的,回头若是有人问起,七嫂可得替我分说一下,以免大家伙儿继续误会才是。” 七皇子妃见罗晨曦是个聪明的,笑道:“我定会替穆弟妹好生分说的,只不知明儿的洗三礼,穆弟妹和穆兄弟打不打算热闹一下呢……不打算啊?也是,你如今身体还很虚弱,还是留待满月时,再好生热闹吧。不过宗室里的婶子嫂子们多半免不了亲自或是打发人来探望穆弟妹,穆弟妹少不得也得自己解释一下才是,到底你才是当事人不是?” 罗晨曦笑容仍是不变,“七嫂放心吧,我会解释的,皇祖母她老人家这般疼我,我定不会让她老人家失望的。” “这话很是,我们做孙辈的,本来也该孝顺皇祖母。” 七皇子妃该说的都说了,便见好就收,很快岔开了,“对了,小侄儿在哪里呢,我来了这么半日,还没见过他呢,穆弟妹生得好,穆兄弟也生得好,小家伙儿一定把爹娘的优点都继承到了吧?” 罗晨曦便笑着与季善道:“嫂嫂,你让奶娘把孩子抱来七嫂瞧瞧吧。” 季善应了一声,起身去梢间让奶娘抱了孩子过来,随即她自己接过,抱着孩子给七皇子妃行起礼来,“我们小家伙儿见过七伯母了,” 七皇子妃忙搀了起来,“快让我瞧瞧……哟,长得可真好,尤其这头发,简直又黑又密,一点不像我们家哥儿生下来时头发又黄又疏,真好!” 一边说,一边已自跟着的贴身丫鬟手里接过事先备好的金镶玉长命锁,放到了孩子的襁褓里,“这是七伯母给我们哥儿准备的,定能保佑我们哥儿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罗晨曦忙向七皇子妃道谢,“让七嫂破费了。” 七皇子妃笑嗔道:“破费什么,这不是我当伯母的应该的呢?本来打算过几日等你缓过来了些,再着人送来的,不想今儿就先过来了,还是我出了宫后,立时打发人回去取的呢。” 又问孩子起了名儿没,“穆兄弟肯定早就已经给孩子大名小名都想好了吧?毕竟京城像他这个年纪的爷们儿,儿女都能满地跑了,他又与穆弟妹出了名的恩爱,自然也是加倍的看重小侄儿,这可是你们的长子。” 罗晨曦笑道:“不怕七嫂笑话儿,别说大名了,连小名儿都还没想好。相公说他打小儿就没读几本书,书到用时方恨少,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所以已经想好小名儿就等过两日我精神好些了,我来起,大名就去信让我娘家父亲给起好了,且让他老人家伤脑筋去吧。” 七皇子妃掩口笑道:“怕不是穆兄弟书到用时方恨少,是看得太珍贵了,觉得哪个名字都配不上小侄儿吧?不然等回头满了月,你带孩子进宫给皇祖母请安时,求皇祖母她老人家给赐个名儿?” 罗晨曦可不想去讨这个尴尬,到时候弄得太后不赐吧,她都开了口,太后又已作出了一副“看重”他们母子的架势;赐吧,太后那么多曾孙,自家相公不过一个庶孙,哪来的资格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况这是她和相公的宝,也是爹的宝,当然得自家至亲来起名儿了。 因微蹙眉头笑道:“皇祖母她老人家本就凤体不虞,我哪敢拿这些个小事去扰了她老人家静养,还是就由我父亲来起吧,多谢七嫂好意了。” 七皇子妃也早自悔失言了,闻言忙笑道:“倒也是,起名事虽不大,细想却还真有些个伤神,那就亲家伯父当外祖父的来吧,亲家伯父可是两榜进士,学富五车,定能给小侄儿起一个好名字的。” 因罗晨曦压根儿没提过让诚亲王做祖父的来起,七皇子妃自然也是直接略过了诚亲王。 罗晨曦已笑道:“七嫂过奖了,我父亲虽是两榜进士,论起学问来却远不如翰林院的大儒们,可当不起七嫂这句‘学富五车’……” 当下妯娌两个又说了几个回合的话,七皇子妃眼见时辰不早,便要告辞了,“就不打扰穆弟妹歇息了,过些日子等你精神好些了,再来瞧你。” 罗晨曦与季善少不得留她用膳,“您难得来一趟,这马上就午时了,好歹也要吃了饭再走。” 七皇子妃却是笑道:“我还得进宫去向皇祖母复命,好让她老人家安心,且等下次吧,下次穆弟妹虽还不能喝酒,沈太太却是能喝的,我一定好生与沈太太喝几杯。” 她既还要去向太后复命,罗晨曦与季善自不好再留她,遂彼此又寒暄了几句,再次由季善送了出去,直至马车驶出老远了,季善才折回了罗晨曦屋里。 正好孩子醒了,哭得“哇哇哇”的,季善不由笑道:“昨儿我还说他声音怎么一点不响亮,好么,原来昨儿他根本没放开了哭。“ 罗晨曦满脸温柔的看着正由奶娘换尿布的儿子,道:“是啊,我昨晚迷迷糊糊间,倒是好几次听见他哭,但声音都是又细又弱,偏我实在醒不过来,还是天亮后醒来了,再次听见了他哭,才知道我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快抱去喂奶吧,动作稍微快点儿,哥儿肯定饿坏了。” 奶娘便忙加快速度包好孩子,抱到一旁喂奶去了,屋里也总算安静了下来。 季善方问罗晨曦,“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吃点儿东西睡会儿?” 罗晨曦靠到大迎枕上,道:“是有些累了,不过还好,比昨儿好多了。也不饿,不过还是给我炖点儿汤,再加些通草之类的吧,太医不是说通草是催乳的吗?我早间试了试给他喂,却只有很少的一点点,费妈妈和丁嫂子都说得催一下才成,虽说有奶娘,我还是想着好歹亲自喂他一阵子吧。” 季善听得点头道:“你亲自给孩子喂既对他好,能增强他的免疫力……不是,我是说能让他体质更好,更强壮,也能助你排恶露,对你自己的身体恢复也是极有利的,那我待会儿就让人给你炖去啊。只是一点,你如今身体还很虚弱,凡事都得以自己的身体为要,可别因为爱孩子,凡事都非得亲力亲为,让自己受累,那别说妹夫了,我也要骂人的。” 罗晨曦笑道:“昨儿到了后头痛得最厉害时,我是真的不想生了,痛苦得都恨不得去死了,而且当时喊的‘生了这一个后,以后再也不生了,说什么也再不生了’的话也是真心的。可今儿醒来后,才只看了孩子一眼,我的心便立时化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儿子怎么这么好看,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孩子了,昨儿再痛苦再难熬都是值得的;并且已经在想还要给他生弟弟妹妹,以免他一个人太孤单了……只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说着自失一笑,“善善,我已经预见我将来是当不了严母的了,不但当不了严母,还千万得防着‘慈母多败儿’才是。真的,所以我才急着要自己给他喂奶呢,只要是对他好的,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季善等她说完了,才哼笑道:“所以我方才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呢,就是怕你如今满心满眼只有孩子,便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了,这坐不好月子可是要影响你一辈子的事儿,等到将来上了年纪,这儿也痛那儿也痛的,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好在罗晨曦立时点了头,“我知道我知道,相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所以我不会不顾自己身体的。况我如今浑身还软得很,也还有些痛,便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还是等我身体好起来后再说吧,横竖日子还长着呢。” “这就对了……” 第三百一一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红绫端了红糖荷包蛋来给罗晨曦吃。 季善先吩咐了红绫着人去炖汤,还细细交代了具体要怎么炖,才让红绫去了,自己服侍起罗晨曦吃红糖荷包蛋来。 等罗晨曦吃完了,季善便道:“晨曦你先眯一会儿吧,等你醒了,我再扶着你在屋里走动一会儿,虽说你如今身体还很虚弱,但还是不能一直躺着,还是该尽量动一动才是。” 罗晨曦应了,“行啊,我躺得浑身骨头都痛了,也想动一动。不过这会儿我还不困,昨儿睡足了的,善善你要不再陪我说会儿话?” 季善笑道:“陪你说话当然没问题,不过你真不困不累吗?坐月子可不能逞强,不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我是在自己家里,又是对着你,我有什么可逞强的?” 罗晨曦莞尔,“我是真还不困。善善,你说我给孩子起个什么小名儿呢,总不能就一直孩子、哥儿、小家伙儿……之类的叫他吧,那他能知道我们是在叫谁呢?总得有个名字了,大家都叫他的名字,次数多了,他自然就知道叫的是他了。就是我实在想不出适合他的小名儿来,善善你有什么意见没,不然让师兄帮忙起一个?” 季善忙道:“那可不成,小名儿当然得你们做父母的来起,你也别想得太复杂,只要朗朗上口,又倾注了你们的爱意和期望,便是好名字了。” 罗晨曦苦恼道:“我这不是想不出来吗?相公倒是说过不然直接叫‘元哥儿’,反正他是长子,可我又觉着太普通了些,肯定许多孩子都叫这个小名儿。相公也是怎么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来,说是《诗经》都要让他翻烂了,早知道该多读书的,可这世上哪来的早知道?” 季善见她是真的犯愁,想了想,道:“他不是生下来六斤六两吗,不然就叫‘六六’?既朗朗上口,又喜庆吉祥,不是都说‘六六大顺’吗,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子……” 话没说完,罗晨曦已拊掌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名字呢,六六?六六……可不是既朗朗上口,又喜庆吉祥吗,善善,你可真是替我解决了大问题了,决定了,咱们哥儿小名儿就叫六六了,待会儿我就让大家就叫起来。” 季善忙道:“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晨曦你要不再考虑一下,不然等妹夫回来了,再与妹夫商量一下?就这样便把外甥的小名儿定了,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罗晨曦摆手道:“哪里草率了,分明就是神来之笔好吗?相公待会儿回来知道了,也一定会说好的,就这么定了……哎呀,善善你就别再说了,你当舅母的同样是至亲,给外甥起个小名儿怎么了,跟我们当父母的起又有什么分明?” 季善见她是真觉着好,心里也高兴,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还是等妹夫回来,你与他商量过后再定吧。”,才没有再说,“现在想睡了吗?” 罗晨曦笑道:“还是不困,看来太医说得对,我身子底子是真不错。” “年轻么,但还是得多注意才是。”季善道,“不过妹夫不是去告假吗,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也不知他知不知道七皇子妃方才来过之事儿了呢?七皇子妃倒的确是个随和好性儿的。” 罗晨曦道:“相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毕竟京城虽大,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秘密的。至于七皇子妃,她出身不高,只是个没落伯府的小姐,还只是伯爷的侄女,不是女儿,在一众皇子妃里算是家世最弱的,所以才比其他皇子妃都随和好性儿;不过她为人品行都真不错,人也能干通透,与七皇子也恩爱,早就替七皇子生下长子长女了,所以地位还是很稳固的。等善善你回头与你交道打得多了,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季善笑道:“就方才那一面,我已经初步了解她的随和能干了,我才见了她一面,便忍不住心生好感,七皇子与她朝夕相对,自是想不与她恩爱都难。” 就是如今七皇子妃倒是地位稳固,可将来会如何,就谁也说不好了,毕竟一旦七皇子得偿所愿,皇后和定国公府肯定是不愿让别人坐享自家胜利的果实,白为别人做嫁衣的……还是那句话,且等大雁已经打下来了,再来发愁怎么吃怎么分的问题吧! 罗晨曦已又道:“若不然我也不愿相公与七皇子走得近啊,正是因为觉得他们夫妇品性都不错,七皇子妃且不必说,七皇子也是宅心仁厚,将来若能……那相公便能扬眉吐气,一展抱负,再不用受王府的气,再不用妥协委屈了。” 季善有些愕然,原来晨曦都知道了? 罗晨曦似是猜到了她正想什么一般,失笑道:“相公可是我的枕边人,我们是如此的亲密,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能瞒得过我一日两日,又岂能瞒得过我天长地久?所以时间长了,许多事他也不特意瞒我了,包括爹的顾虑,还有师兄的先顾虑后折服。不过善善你放心,将来若是万一……相公肯定会先给师兄和你安排好后路,一定会把对你们的影响减小到最低的!” 季善忙道:“士为知己者死,你师兄又不是因为妹夫或是旁的原因,而是真被七皇子的品性所折服,所以将来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他该承受的,他也无怨无悔。男人家骨子里本来也都是有理想有野心的,不趁如今年轻时去拼去冒险,难道等老了再去拼,去后悔不成?所以我们就别去想什么将来了,且过好当下是正经。” 罗晨曦就松了一口气,“善善你真这样想吗?我一直都怕你怪我,毕竟若不是我嫁了相公,师兄大可不必冒险的……”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打断了,“冒险的确是不必冒险了,却只能一步一步慢慢的熬资历,不知道要在宦海沉浮多少年,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造福于黎民百姓。毕竟高风险才能有高回报是大家都知道的,又不想拼搏冒险,又想想什么有什么,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肯定得先付出了,才能有回报啊!” 罗晨曦连连点头:“善善,我也是这样想的,肯定得先付出了,才能有回报,成功的体面光鲜也肯定离不开曾经的隐忍妥协与委曲求全。就说方才七皇子妃转述太后的话时,我知道你心里不得劲儿,我心里何尝不是一样?明明我的确是在王府受了惊才会提前发动的,结果倒还要我一个月子婆反过来替他们遮掩粉饰,以免旁人说嘴唾骂,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那太后便是道理,她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所以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便应了七皇子妃的话,她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呢,因为知道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季善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起来,片刻才道:“真是委屈晨曦你了……” 罗晨曦摆手道:“嗐,这算什么委屈,还有更委屈的呢。我要是告诉善善你,我那日在王府差点儿摔倒其实不是意外,而是被人推了一把,你岂不是得越发心疼我,越发心里难受了?” 季善惊怒道:“竟真有人趁乱推了你,我就说决不能排除人祸的可能性,那你看清楚是谁了吗?你告诉我,我和你师兄给你出头去,妹夫碍于孝悌不方便出面,我和你师兄却没有那么多顾虑!” 罗晨曦忙道:“哎呀善善你别急,也小点儿声,我就是跟你说说罢了。我慌乱之下没看到是谁推的我,但当时在场的就那么几个人,除了那一位的儿媳,就是女儿,不然就是她新抬的那两个孺人,不管是谁推的我,左不过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哪怕不是她授意的,毕竟事发突然,她也来不及授意,但推我的人也肯定是为了给她出一口气,不然就是为了讨她欢心,才会推我的,所以其实看没看到到底是谁,也没什么差别了。” 为了分外头那一位的宠,也为了展示给太后和宗室们看,不是自己善妒不容人,而只是容不下外头那些个来路不正的女人,诚亲王妃几月以来,已先后给诚亲王添了两个孺人,一个是她自外头聘来的好人家的女儿,一个则是她特意进宫去向太后求来的,还因此得了太后的夸赞,连带把诚亲王也叫到宁寿宫,好生敲打了一番。 可惜还是留不住诚亲王的人和心,他还是日日都要往外头跑,让两个孺人只能绝大多数时候,都独守空房,自然只能对诚亲王妃越发谦卑小意,好让自己日子好过些,也为将来谋一条后路。 当日诚亲王与诚亲王妃吵起来时,世子虽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二人却是诚亲王的妾室,又是有品秩的,算半个长辈,世子也不好让她们一并出去,她们便因此与世子妃、三少夫人和二小姐一道,留在了屋里,自然也脱不了嫌疑。 季善已咬牙道:“的确没有差别,那我们便直接去找王妃要说法讨公道便是了!都已经分了家了,新近几个月更是连照面都少打,还有什么容不下你和妹夫的,你当时肚子都那么大了,也不想想万一……那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真是可恨至极!” 罗晨曦忙道:“哎呀善善你小声点儿,仔细回头传到了相公耳朵里。我知道你生气,可我和孩子这不是都好好儿的吗,也是因为当时回家来后,稳婆和太医都说情况良好,我才决定不告诉相公的,不然谁知道他气痛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早知道方才我就不该一时嘴快告诉你,我就该连你也一并瞒着的。” 季善低声没好气道:“所以你的意思,横竖你和孩子都没事儿,便不打算追究了?那你还不如也瞒着我呢,让我知道了,气得不得了,又不许我们替你讨公道去,算怎么一回事?” 罗晨曦讪笑道:“我这不是说着说着就嘴快了吗……不是,我意思是如今追究也没用。太后还在呢,我只是因为在王府里提前发动的,她便忙不迭的安抚我,让我必须替他们遮掩粉饰了;要是我们再把事情闹开,那可就是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届时太后会做什么,可就谁也说不好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我们真的只是草芥蝼蚁。所以我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吗?” 季善不说话了。 太后可是诚亲王的亲娘,又是诚亲王妃的姑母,论起亲疏来,自然是赵穆一个庶孙根本没法儿比的,难道赵穆是太后的孙子,诚亲王世子与三爷就不是了? 片刻,她才涩声道:“这叫什么事儿,就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也容可恨之人多逍遥了十年,真是光想我都觉得咽不下那口气!” 罗晨曦倒是一副很看得开的样子,“没事儿啦善善,她们如今也算不得逍遥啊,日日都鸡声鹅斗的,能逍遥就怪了。总归我就算再怎么替他们遮掩粉饰,宗室们心里还是明白的,反倒我越是替他们澄清,大家越是觉得我委屈求全,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不过大家嘴上不便说而已。且等将来吧,太后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能擎天护着他们几年?届时我们再来老账新账与他们一起算也不迟!” 季善恨恨道:“真是便宜他们了,也是怪老天爷不开眼,偏让他们托生成了天潢贵胄!” 罗晨曦道:“所以我真的很能理解相公想要出人头地的心,除了一展自己的理想抱负,多年的委屈隐忍难道就是理所应当承受的不成?既然老天不公,那就由自己来改写不公便是!所以善善你千万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连师兄都不许告诉啊,不然我怕打乱了相公的节奏和阵脚,那岂不是让他多年的委屈都白受了,多年的努力也将毁于一旦,功亏一篑?善善,你答应我,看着我的眼睛答应我,好不好?” 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季善除了答应,还能怎么着? 只得沉声道:“我答应你便是了,只是以后你得加倍小心了,不但自己要加倍小心,看顾孩子更得加倍小心,他才那么小,能懂什么,也一点自卫的能力都没有,也只能你们做父母的竭尽全力保护他了。” 罗晨曦忙正色道:“善善你不说我也会的,也就是这次我们母子都没事儿,否则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们所有人。伤害我可以,胆敢伤害我的孩子,不论是谁,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与之拼命,不计任何后果!” 季善吐了一口气,“好了,不说这些破事儿了,没的累你月子都做不好,好歹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以后妹夫与七皇子往来便可以一定程度的过明路了。那你现在累了吗?还是睡一会儿吧,说这么半日的话,也够你劳神了。” 罗晨曦应声打了个哈欠,“这会儿有些累了,那我睡一会儿啊,也好让善善你吃饭去,吃了饭你可还有的忙呢。” 季善嗔道:“知道我有的忙,你还非要我陪你说这么半日的话儿?” “你当嫂子当舅母的不该呢?好了,我要睡了,你忙去吧,别打扰我了,哈——” “你敢不敢给我再欠儿一点?真以为你如今坐月子,我打不得你是不是,我不会留着等你出了月子,再秋后算总账呢……” 两人斗了几回合嘴,季善瞧着罗晨曦躺好,又给她捻好了被角,才叫了红绫进来守着她,自己忙去了。 却是刚到院子里,就遇上赵穆自外面回来了,季善因忙笑道:“妹夫回来了,晨曦方才还说你怎么去告假这么半日都没回来,莫不是让什么事给耽搁了?没想到就回来了……怎么你眼睛红红的,定是昨晚上没睡好,那今晚换我陪晨曦吧。” 赵穆笑道:“是方才有小虫子钻眼睛里了,给揉红的,不是没睡好的缘故,多谢嫂嫂关心,今晚还是我继续陪曦儿吧。曦儿这会儿在睡吗?孩子呢,好不好?不过才半日没见,我心里已是想得不行了。” 季善笑道:“晨曦刚睡了,孩子中途醒了一次,吃了奶换了尿布,也睡了,娘儿俩都挺好的,妹夫马上进屋一看便知。对了,七皇子妃上午来过之事妹夫知道了吗?” “已经知道了,多亏有嫂嫂帮着招呼款待七皇子妃,不然就太失礼了。”赵穆道,“还是只能等过阵子再一并答谢嫂嫂了。” 季善无奈笑道:“怎么妹夫又来了?再这么客气我就恼了啊。妹夫吃过饭了吗?没啊,那我马上让人给你送来啊,你吃完了就好生陪着晨曦和孩子吧,旁的事只管都交给我便是。” 赵穆遂再次向季善道了谢,二人方话别了。 只是才一转身,赵穆的脸便沉了下来。 方才曦儿和嫂嫂的话他都听见了,他在外面办完了事,便立时兴冲冲的往家赶,只想立时见到曦儿,见到他们的亲亲骨肉,真的是光想到他们母子,他的心都要化了,两辈子以来,前所未有的幸福,比去年迎娶曦儿时还要幸福! 不想还在门外,就让他听见了曦儿与嫂嫂说的那番话,他是想过当日曦儿在王府受惊,以致提前发动的事可能不是意外,但曦儿既坚持说是,他当然要相信她。 万万没想到,曦儿竟是哄他的,为的也是他,怕他冲动,怕他多年的委屈隐忍都白受,多年的努力也白费。 偏他哪怕知道了,悲愤气痛过后,还真只能让她的委屈白受,只能继续隐忍;亦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分毫来,以免辜负了她的这番苦心,以致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般,转身悄然又躲开,——他且听曦儿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朝一定会把两辈子的账都与那家子算个一清二楚的! 季善让人给赵穆送了饭到房里去,自己也吃了饭,便拿着七皇子妃带来的礼单,一一清点起来自太后和宫里的诸多赏赐来,一边清点,一边还要分类入库造册。 因见太后的赏赐里有两支品相极佳的百年人参,七皇子妃所说的那块前朝古玉也的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心里不由冷笑。 太后出手这么大方果真不愧是一国太后呢,可惜不是做祖母的给才生产完了的孙媳妇的,而是做母亲的为自己儿子儿媳收拾残局,才给孙媳妇的,再大方又如何,也让人感激不起来! 不过季善还是决定把两支人参中的一支就这些日子便给罗晨曦补身体用了,另一支则存起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古玉也给罗晨曦串了,戴在身上凝神安心,——横竖都是天上掉的,不用白不用! 等她忙得差不多了,诚亲王世子妃和三少夫人一块儿来探望罗晨曦了。 季善知道赵穆不待见她们,她一想到当日推了罗晨曦一把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妯娌两个中的某个,也是满心的不痛快。 可太后才特地打发七皇子妃跑了一趟,又赐了这么多东西,季善也不可能真将二人拒之门外,传到太后耳朵里,岂不是要当罗晨曦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呢? 少不得还是迎出二门外,把世子妃和三少夫人迎到了花厅里。 只不过一番奉茶寒暄后,当二人提出要去瞧瞧罗晨曦和孩子时,却被季善笑着给婉拒了,“我们家姑奶奶因是早产,身体还很虚弱,孩子也是,所以一直都睡着,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为此连明儿的洗三礼都取消了;再者,妹夫当日吓坏了,虽说之后我们家姑奶奶万幸母子平安,他仍是惊魂未定,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肯离开我们家姑奶奶和孩子一步。所以实在不方便世子妃和三少夫人进屋去探望,只能下次了。” 世子妃与三少夫人都是生产过的,自然知道产后前几日,产妇和孩子都是多么的脆弱,何况罗晨曦还是受惊后提前发动的,倒是并没觉得季善是在拿话糊弄她们。 不过心里还是多少有几分不痛快,她们人都来了,说来又是至亲,还不让她们去看一看产妇和孩子,什么意思呢,回头让人知道了,万一当她们是自大、看不起人呢?再传到皇祖母耳朵里,又会怎么想? 不然就是还想母妃亲自来看望不成?且不说母妃可是堂堂亲王妃,又是长辈,没有以卑动尊的道理,就算有那个道理,也得母妃肯来啊,何必非要弄得大家都不痛快呢? 但又笑着与季善言语往来了几个回合,季善还是不肯松口,“世子妃和三少夫人当婶婶的心我明白,只是眼下实在不方便,还往二位能疼一疼我们小哥儿,容他再养一些日子,至于二位婶婶对他的疼爱,我回头一定会如实转告我们家姑爷和姑奶奶的,等将来小哥儿大了,也一定会让他好生感谢二位婶婶的。” 世子妃与三少夫人总不能硬闯罗晨曦的卧室,那也太失礼了;万一再惹怒了赵穆,还不定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来,他本来就从不拿自己当诚亲王府的人了,这次又肯定把罗氏早产的过算到了王府头上,——反正她们人也来过了,尤其三少夫人,都来第二次了,还带了大包小包,自问也够诚意了,就算回头宗室里那些个长舌妇要说东说西,或是皇祖母问起,她们也有话说。 遂也不与季善歪缠了,“那就请大舅奶奶代我们向大哥大嫂转达一下我们的关心,再就是转告大嫂,过几日等方便了,我们再来探望她和孩子了。” 然后又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季善便又笑着一路将二人送了出去,直至马车走远了,才折了回去。 却仍是不得清闲,因为宗室里其他知道赵穆添了孩子的人家也陆陆续续或是打发与罗晨曦年龄辈分相当的儿媳妇,或是体面的妈妈带了礼品前来看望。 以致季善一直忙到傍晚,沈恒都下值回来了,才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赵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晚饭时遂咬牙暂离了罗晨曦床前一会儿,到花厅里陪季善与沈恒吃晚饭,聊表感激,“要不是有嫂嫂在,我便只能请七嫂子来家里坐镇了,可七嫂子自家也一摊子的事儿,麻烦她三五日的还成,哪好一麻烦她就麻烦一个月的?真是多亏嫂嫂了!” 还非要以茶代酒敬季善三杯。 第三百一二回 父母之心都一样 季善哭笑不得,“每日都要与妹夫上演几次这样客套的戏码,妹夫不累,我都累了好吗?你还是快点儿吃完了饭,陪着晨曦去吧,你总不能告一个月的假,所以这几日我就让着你了,等你的假歇完了,我再日日陪着晨曦去。” 沈恒也笑道:“是啊妹夫,你就别与你嫂嫂客套了,至亲间都不能守望相助,互帮互助了,还要至亲做什么,难道今儿掉个个儿,师妹不会像你嫂嫂这样替我们操劳不成?都是一样的啦!” 顿了顿,“也不知道外甥今儿怎么样了?我就昨儿匆忙间看了他一眼,都记不大清他长什么样儿了,今儿肯定已经长变了吧?” 季善听得好笑,“怎么可能一天就长变了,你当是什么呢,见风长不成?” 沈恒诧异道:“不是善善你说的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吗?” 季善翻了个白眼儿,“我那是打比方,只是为了说明小孩子长起来到底有多快,不是真的每一天都不一样啦,你可真是傻得可爱!” 赵穆在一旁也听得好笑,道:“兄长想见孩子,我这就让人去抱来给你瞧便是。你不知道哭起来那个声音有多响亮,今儿早上还睁开眼睛了呢,滴溜溜的,黑葡萄一般,可稀罕了,两个稳婆都说还没见过谁家刚生下来的孩子有我们家的这般精神的……来人,去把哥儿抱来大舅爷好生瞧瞧。” 自有人答应着去了。 赵穆却是一打开话匣子便止不住了一般,继续与沈恒说道:“头发有多乌黑我就不说了,十个手指头也是又细又长,将来肯定不论习文还是从武都适合。下午曦儿试着给他喂奶……咳,下午他吃奶时,我无意弄出了一点声响来,他也是立马就停下了,过了片刻才又接着吃,可见是个耳聪目明的,将来……” 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儿,看得沈恒与季善不由相视而笑。 只是笑过之后,季善心里却免不得黯然,这样的幸福与满足,什么时候她和沈恒也才能体会到呢?沈恒见了妹夫这副模样,只怕心里也是无比的渴求向往吧? 好在很快奶娘便抱着孩子过来了,季善也顾不得黯然了,瞧得赵穆不过一日之间,抱孩子的姿势便已是有模有样,不由笑道:“妹夫这当真是当了爹立马不一样了,这么快便无师自通学会怎么抱孩子了呢?” 赵穆小心翼翼托着孩子的头,笑道:“我是跟着费妈妈学了快一个时辰,才稍微摸索到了要领的,主要孩子实在太小了,头还没我拳头大呢,我实在害怕弄伤了他。” 说着见沈恒满脸的向往,想到他和季善的隐痛,忙把孩子递给他,“兄长要不要抱一抱?我教兄长啊,这样……” 却见沈恒根本不用他教,已熟练的抱过了孩子,讶然道:“兄长这才是真正的无师自通吧?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果真是聪明人什么都聪明,一通百通吗?” 沈恒失笑道:“我家里侄子侄女一大堆,乡下孩子也不讲究,都是生下来当日就抱出了房门,我自然都是抱过的,所以不是无师自通,而是熟能生巧哈。他这是一天要睡多久啊?我还想看看他醒着是什么样儿的呢。” 赵穆苦恼道:“我也觉得他一天睡得未免太多了,我都逗他跟我玩儿一会儿都不成,不然,我把他弄醒,让兄长好生瞧一瞧他醒着时的样子,也跟我玩一会儿?” 季善在一旁见这不靠谱的郎舅两个都是满脸的跃跃欲试,忙警告道:“这么小的孩子,一天里本来就有十一个时辰在睡觉,睡下那一个时辰,也是在吃喝拉撒,才能长得好长得快,你们可不许故意弄醒他啊,不然到时候哭得震天响,心疼头疼的还不是你们自己。妹夫你还少不得要挨晨曦的骂,你自己看着办吧!” 赵穆与沈恒这才讪笑着,打消了念头。 待沈恒细看了一回孩子,赵穆便道:“嫂嫂,我听曦儿说了你给孩子想的小名儿了,我也觉得挺好的,所以决定自此孩子的小名儿就叫‘六六’了,至于大名,且等岳父回信后再定吧,横竖也不着急。” 季善忙笑道:“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你不觉得太草率了吗?还是你们商量着重新起一个真正好的吧。” 赵穆一挥手,笑道:“这个已经够好了,哪还有更好的?一来他生来六斤六两,二来六六又朗朗上口,寓意又好,这么好的名字,我和曦儿可都想不来,不然也不会一直到如今也没能给孩子定下小名儿了。如今嫂嫂既给想出了这么好个名字来,我们没道理暴殄天物,白放着不用啊。兄长,你说呢?” 沈恒已在心里过了几遍“六六”这个名字了,听得赵穆问自己,笑道:“是啊,我也觉得这名字好,不是都说‘贱名易养活’吗?可也不能跟乡下一样,动不动就起个大柱子二狗子之类的,那又太土太让人发笑了。‘六六’就正好,通俗又好听,寓意也好,娘子你可真是太能干了,这名字我们可都想不来!” 赵穆立马笑道:“看吧,兄长也说好,嫂嫂就别妄自菲薄了,就这么定了。来人,传我的话,以后哥儿小名儿就叫‘六六’了,大家都直接叫名字,别叫什么小少爷小公子之类的,没的白折了他的福。” 季善失笑道:“妹夫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还知道这些,还信这些呢?” 赵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也是曦儿有孕后,无意听一些上了年纪的同僚说的,还曾听费妈妈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说过。本来我是不大信的,可我一瞧得六六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脸,我就觉得这些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好,兄嫂可千万别笑话儿我才是。” 季善忙道:“妹夫一片爱子之心,我们怎么可能会笑话儿?那就听妹夫的,打明儿起全家都直接叫起六六来吧,我们六六这么聪明,肯定叫不了两日,就知道那是在叫他了。” 赵穆道:“曦儿也是这么说的。六六,六六,你听见爹爹叫你了吗?” 当下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让赵穆抱着孩子先回屋去了,“仔细吹了风,让奶娘好生照看着,今晚也别打扰晨曦,让她再好生睡一晚,明儿肯定又能好些了。” 赵穆自是无有不应,又再次谢了季善与沈恒一回,才小心翼翼的抱着六六回了房里去。 余下季善让沈恒也先回了自家屋里,待与费妈妈和丁有才家的商量了一回明日的洗三礼细节和预备着还要客人到来后,要怎么款待怎么打赏,还商量了一回明儿罗晨曦的饮食后,才也回了自家院里去。 就见沈恒正在灯下埋头写着什么东西,屋里屋外都是一派的安静,搁以往季善肯定觉得温馨静谧,今儿却是莫名觉得孤清;再想到沈恒对六六的喜爱,心下不由又是一黯,迟迟迈不动脚了。 沈恒好在很快便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忙抬头一看,见是季善回来了,眼角眉梢立时都柔和了下来,笑道:“善善,你忙完了?我给你留了热水的,你梳洗一番,便可以歇息了。” 季善这才抬脚往他走去,“你在写什么呢?怎么不把灯点亮一点,不怕伤了眼睛呢?” 沈恒笑道:“我给恩师写信呢,虽说昨儿已经送出去一封了,今儿还是想再写一封,好告诉他老人家师妹已经缓过来好些了,外甥的小名儿也起好了,叫‘六六’,是善善你给起的,让他老人家再高兴高兴……善善你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你这几日的确有够累就是了。” 一面说,一面已起身上前,拉着季善的手,让她到榻上坐了,觑了觑她的脸色,方又道:“还是,又胡思乱想了?昨晚我们不是说好了,再不为这事儿烦心,只顺其自然的吗?” 季善就扁了嘴,低道:“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这能要却暂时不想要,与想要却怎么都没有,可是有本质区别的。尤其瞧得妹夫那般幸福满足,我就特别想让你也亲身体会一样那份幸福,可偏偏……我去洗漱了啊,明儿还有的忙呢。” 沈恒还待再说,见她已经起身径自往净房走去,只得暂时打住,想着待会儿睡觉时,再抱了她,好生安慰她了…… 次日上午,先是赵七夫人轻车简从来了赵家参加六六的洗三礼,稍后裴二奶奶也来了。 六六的洗三礼便在二人和季善的见证下,简单却隆重的开始了。 赵七夫人给澡盆里添了四个一两的金锞子,裴二奶奶也添了一对儿沉甸甸的银镯子,把两个稳婆喜的是眉开眼笑,因为照规矩,添盆的财物都是她们的,还当今儿六六的洗三礼简办,她们要亏一笔了,不想就两位太太已抵一堆人的赏了,果然不愧是王侯人家。 当下少不得又对着罗晨曦和季善谢了一通,再说了一大堆的吉祥话儿,才由丁有才家的送走了。 赵七夫人便抱了六六不撒手了,“这才两日功夫,我们小六六就长开了,越发漂亮了,瞧这眼睛,滴溜溜的真是看着就机灵,方才下水也是一点不害怕,可真是了不得,以后长大了肯定比你爹还英武,不定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罗晨曦听得直笑,“七嫂子快别夸他了,他小人儿家家的,可禁不起您这么夸。不过昨儿前儿他都一直在睡觉,很少有醒着的时候,便是醒着也不是在吃就是在哭,倒是难得有像这会儿这般精神的时候。” 赵七夫人笑道:“可见我们小六六天生是个爱热闹不怯场的……” 妯娌两个说着话儿,一旁裴二奶奶也低声与季善说着话儿,“赵家弟妹忽然就发动了,妹妹怎么也不说给我去个信儿,让我过来帮忙呢?我好歹也是过来人啊,你们当时肯定都吓坏了吧?真是亏得母子平安,却也够让人后怕的,母亲听说了也是直念佛,若不是实在不方便过来,就要亲自来瞧赵家弟妹和妹妹了。” 季善少不得把前儿与赵七夫人的说辞又与裴二奶奶说了一遍,“事发突然,我们也是措手不及,且大节下的,也不好打扰二嫂过节,本来你已经一摊子的事儿了,想了想,便没打扰你。对了,夫人回别庄去了吗?我这阵子怕是都不得空去看望她老人家了,二嫂回头替我带个话儿,请她千万见谅吧。” 裴二奶奶道:“母亲怕是暂时回不了别庄了。祖母中秋当夜倒是精神不错,都能断断续续说几句话了,可第二日又不好了,太医来瞧过后说,好的话,指不定能撑到下个月底乃至十月月初,不好的话,可能就是……这个月月底的事儿了。” “大伯母事后便把母亲和两位婶婶,还有我们这一辈的妯娌都召齐了,说老话也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祖母今年恰好就是七十三岁,又是超品的侯太夫人,一旦……,肯定是要大办至少七七四十九日的,让我们先私下里准备起来,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末了又特地留下母亲,说三婶四婶到底远了一层,她真的需要母亲的帮衬,希望母亲能暂时别回别庄了。妯娌几十年,母亲也不好拒绝大伯母,只得答应多留几日,等祖母好转了,再回别庄去。” 季善闻言,微蹙眉头道:“那夫人这些日子岂不都得侍疾于太夫人床前了?” 裴二奶奶摆手道:“那倒不会,祖母跟前儿那么多服侍的人,大伯母也知道母亲自己身体也不好,便没排母亲的班,让母亲每日只早晚过去瞧一瞧便是了。” 季善点点头,“那还好,只是又得辛苦二嫂多担待了,总归二哥心里都知道,我也会一直记二嫂的情的。” 裴二奶奶嗔道:“妹妹总是与我这般见外,弄得我每每都以为自己不是你嫂子,而是什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外人呢。母亲也让我带话儿给妹妹,她本来之前说过等赵家弟妹生了,要来瞧她的,如今虽离得近了,却反倒不方便了,只能回头再找机会来看她,也与妹妹见面了,让妹妹不要记挂,有什么事还是只管打发人去与你二哥说。” 季善笑着应了,“我肯定不会与二哥,也不会与二嫂客气的。不过也不是没机会与夫人见面,只要夫人想,京城这么大,哪里我们都能见的。” 裴二奶奶笑道:“这倒是,且等过几日妹妹忙过了,我们再来安排吧。对了,母亲还让我问妹妹,之前那些阿胶燕窝当归之类的都吃完了吗,让妹妹只管吃,吃完了她库里还多的是。” 季善道:“还有不少呢,吃完了会打发人去向二嫂讨的……” 大家说着话儿,眼见快到午时了,季善便引着赵七夫人和裴二奶奶到花厅里用膳去了,也好让罗晨曦休息一会儿。 一时吃完了饭,赵七夫人与裴二奶奶又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季善却是仍不得闲,赵穆的同僚下属们算着时间洗三礼已经过了,也陆陆续续打发家里的女眷或是仆妇来送礼探望了,之后几日都是时不时的就有客到或是礼到,好在季善已经应对出经验了,家里仍是井井有条。 转眼到了月底,裴二夫人忽然约季善见面。 彼时罗晨曦虽还不能出房门,却早已是行动自如,不用季善时时在家守着了,便与她打过招呼后,带上杨柳青梅,坐车径自去了裴二夫人约见她的地方——一个很清幽很安静,专门款待京城大户人家太太奶奶小姐们的小园子。 范妈妈早已在门口候着了,一瞧得季善的马车出现,便忙迎了上前笑着行礼:“小姐可算是到了,夫人已经念叨好几次了呢。” 随即引着季善的马车径自进了门,在门内的空地上停下,又忙上前要扶季善下车,“小姐慢点儿。” 季善承她的好意,就着她和先下了车的杨柳的手下了车,方笑道:“夫人在哪里呢?劳妈妈给我引一下路吧,早知道我就该提前一会儿出门的,便不会累夫人久等了。” 范妈妈笑道:“夫人其实也是刚到,只不过太想念小姐了,所以觉得时间难熬,多问了小姐几次而已……小姐这边请。” 一路引着季善到了一个被桂花树包围着,香飘四溢的小院子,见到了裴二夫人。 季善先给裴二夫人行了礼,随即坐到了她旁边,方笑道:“夫人今儿急着见我是有什么急事吗,还是单纯只是想我了?我也挺想夫人的。” 说得裴二夫人嘴巴都快合不拢了,“这小嘴儿还是这般的会说话,是,我的确想你了……嗯,比上次瞧着气色好多了,也长了点儿肉回来了,就是要这样才好看嘛。” 季善笑道:“这不是家里有个做月子的么,那是时时好吃好喝的都不断,我也跟着沾光,可不就胖了?倒是夫人瞧着气色不大好,可是这阵子累着了?” 裴二夫人道:“累倒是不算累,就是在庄子上清静悠闲惯了,这阵子都睡得不大好罢了。” 季善忙道:“那夫人不如还是住回庄子上去,不是说这阵子太夫人已经有所好转了吗?” “也就表面上看起来有所好转,其实内里已经虚透了。”裴二夫人皱眉道,“如今日日吃独参汤呢,且看还能撑多久吧,家里女眷们都熬得眼睛都快沤下去了,我哪里好说回庄子的话儿。不过我只是轻微的睡眠不佳罢了,并无大碍,善善你只管放心吧。” 季善一想也是,裴二夫人到底还是裴家的媳妇儿,若真就这样回了别庄上去躲清静的确不像,只得道:“那您多注意休息,千万别逞能。” 裴二夫人笑起来,“我知道,会照顾好自己的。善善,罗家姑奶奶还好吧,孩子呢,也好吧?家里多了个孩子,这下肯定时时都热闹得很吧?” “嗯,一哭起来简直房顶都能掀翻了,确实热闹得很。”季善想到六六便止不住的笑,小家伙如今是越发好看了,一笑起来那叫一个天真无邪,真是让人爱到了骨子里。 裴二夫人默了默,才笑道:“那你和姑爷,打算什么时候也让家里如此热闹呢?善善,那个我……我前些日子写信给你舅母们,让她们替我四下寻访一下那个、那个有助生育的秘方,前阵子她们给我回了信来,一并还有一张方子,说特别的灵验,只要试过的,就没有不得偿所愿的,所以我就想着,善善你和姑爷要不也……试一试?” 季善见裴二夫人明明就是一心为她和沈恒着想,却仍是满脸的小心翼翼,就想到了罗晨曦与赵穆对六六的一片慈爱之心,暗叹了一口气,果然天下做父母的对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叹完方道:“既舅太太们说特别的灵验,肯定有其可取之处,只是我一直吃着药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药性相冲?夫人不如把方子先给我,容我找大夫瞧过,确定与我如今吃的药不相冲再说吧。” 虽然她心里也已经很着急,但没有根据的偏方之类,她还是不敢随便信,更不敢随便吃的,且先把方子收下,就当是安夫人的心吧! 裴二夫人见季善这般容易就答应收下方子了,松了一口气,笑道:“肯定是要先看药性相不相冲的,是药三分毒,这要入口的东西,都得慎重再慎重。不过你舅母们在信上再四向我保证了不会有问题的,想来,问题也不大吧?” 顿了顿,“我也不是催你们,给你们压力,就是觉着吧,罗家姑奶奶比善善你后成亲那么久,如今孩子都有了,我这心里就、就还是忍不住有些慌……” 尤其前阵子她还听得裴瑶又有了身孕,心里就更急了,老天爷已经对善善很不公平了,总不能在子嗣问题上,还要薄待她,让她遗憾一辈子吧? 季善已笑道:“夫人别慌,我和相公都不慌呢,您慌什么?这多的是几年不开怀,一开怀便一个接一个的,肯定是我们的缘分还没到罢了,如今我枕头下日日压着六六——就是我那小外甥穿过的小衣裳的,老人们不都说这样能引来孩子吗,指不定已经在路上了呢?” 这点她倒是没哄裴二夫人,罗晨曦将养几日缓过来后,便特意把六六穿过的一身小衣裳不许人洗,让季善压到了自己的枕头底下;又让季善得了闲便抱着六六,说是‘大的能引来小的’,还曾动过念头,要再给六六起个小名儿‘招弟’。 弄得季善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好说歹说才让罗晨曦打消了念头。 裴二夫人心里直叹,叫她怎能不慌? 这种事搁哪个当娘的身上都没法儿不慌,尤其她们母女还与旁的母女不一样,她对善善实在亏欠太多,如果可以,她余生吃长斋甚至折寿,只要能让善善平安如意,儿孙满堂,她都心甘情愿。 不,还什么‘如果’呢,就这几日她便去潭拓寺上一次香,只要菩萨能保佑善善早得儿女,她一定为菩萨重塑金身! 嘴上却是笑道:“这倒也是,就京城我知道的,都好些人家是小两口儿成亲几年后都没有孩子,但一旦有了,便三年抱俩,五年抱仨的。我们且不说这个了,这里的鲜花宴特别的出名,还每月都不一样,全是以时令鲜花烹制而成的,善善你待会儿可要好生尝一尝。” “那如今岂不正是吃桂花宴的时候?那我待会儿定要好生尝一尝才是……” 当下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范妈妈也在一旁凑趣,就有温馨渐渐流淌开来。 到得午时,母女两个又一起吃了裴二夫人推崇的桂花宴,要季善说,味道实在不算出彩,但胜在造型别致清雅,偶尔吃一次也不错。 之后裴二夫人是家里裴太夫人病着,季善则是罗晨曦还在坐月子,都不方便在外面久留,遂道了别,分头回了家去。 只是晚间等沈恒回来后,季善把裴二夫人白日约她的事才一说,也把那张方子才给他一看,他便立时沉了脸,道:“这些偏方都是运气因素占多数,我不会让善善你吃的,夫人娘家的舅太太们只知道那些吃了灵验的,谁知道吃出了问题来的又有多少?方子我收着了,你就当没有这回事儿。便是你如今正吃的药,也是爱吃就继续吃,不爱吃就停了便是,我爱重的由始至终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季善本来也没打算吃那方子,见沈恒坚决反对,自然越发不会吃了。 只是就算有沈恒的体贴与窝心,心结终究还是解不了便是了…… 第三百一三回 报喜鸟 家里有了孩子,日日都围着孩子打转,时间便不知不觉过得快起来,一晃已是九月下旬,罗晨曦也终于出了月子。 至于她出了月子的第一件事,便是足足洗了一个多时辰的澡,直到季善在外面催了又催,“晨曦你倒是快点儿啊,六六都饿了……至于洗这么久吗,你洗大象呢?” 她才苦着脸出来了,“善善,我肚子如今就跟个口袋一样,又松又塌,可怎么办呀?之前日日躺着时还不觉得,方才才发现简直已成一场灾难了,我要不是怕吓着了六六,我都尖叫出声了。” 季善听她说得诙谐,“噗嗤”笑起来,“之前你肚子被撑得那么大,如今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肚子肯定一时半会儿复原不了啊,不过你也别担心,你还这么年轻,恢复起来快得很,要不了多久,便又能跟以前一样了。” 罗晨曦却仍是一脸的苦相,“怎么可能跟以前一样,你就别哄我了……也不知道我以前的衣裳还能不能穿下?不行,我一定要尽快瘦下来,不然我自己瞧着自己的肚子都觉得难看死了,相公见了肯定更要接受不了。” “怎么可能?”季善忙道:“妹夫见了只有心痛怜惜你的,你可都是为了给他生孩子才这样的,所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好了,打起精神来,好容易解禁了,快去外面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都被关了整整一个月了,你还没闷坏呢?” 罗晨曦道:“我早就闷得不行了,可这会儿实在没有心情。不行,我得立时把腰束起来,能束多紧束多紧,我也不吃肉,只喝汤了,若六六实在不够吃,也只好让奶娘补上了……我还要多抱六六,多走动,就不信瘦不下来了我……对了,还得让相公打今晚起,搬到书房去时,等我几时肚子不像个口袋了,他几时才能搬回来……” 季善听她一说起来便没个完了,只好把六六塞到了她怀里,“不是说一看见我们六六的脸,便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吗?六六,给你娘笑一个,让她别发愁了,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瘦子肯定也不是一日就能瘦成的,让她慢慢儿来,稍安勿躁……对,就这样笑。” 六六闻到熟悉的味道,却不只是笑,还买一送一的“咿咿哦哦”起来,就像真是在安慰罗晨曦一般。 这下罗晨曦哪还愁得起来,一张脸立时笑开了花儿,“乖儿子,还是你疼娘,你怎么就这么贴心呢,真是娘的小宝贝小乖乖,娘最爱的就是你了……” 季善见状,不由摇着头也笑起来。 姑嫂两个带着六六逛了一圈儿后花园,看见什么罗晨曦都指给六六认,“这是树,这是花,这是房子,这是天空……比日日都只能待在房间里强多了吧?那以后娘日日都抱了你出来逛啊……” 等罗晨曦手抱酸了,季善便又接过六六,直到午时,一行人才回了屋里。 下午,罗晨曦照例带着六六睡觉,季善则和费妈妈、丁有才家的商量起后日六六满月宴的一应事宜来,亏得赵七夫人早就细细指点过季善,让季善心里事先已有大概的章程,倒也得心应手。 如此热热闹闹办完了六六的满月宴,不但宗室们和赵穆的同僚下属们该来的都来了,七皇子妃也有亲自到场道贺,其他皇子府纵主子没亲至,亦都有厚礼奉上。 罗晨曦也听太后的话,在午间开宴时,当着同样来道贺的世子妃和三少夫人的面儿,为当日自己提前发动的事为诚亲王妃做了澄清,“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好好儿的走路也能差点儿摔一跤,大节下的把父王母妃和大家伙儿都唬了一跳,以后务必要小心再小心了。” 只宗室的女眷们嘴上倒是都应着:“穆弟妹这是头胎,缺乏经验也是有的,以后加倍小心便是了。” “是啊,下次月份大了时,便尽量别走动了,就待在家里便是,也省得吓坏自己,也吓坏长辈们。” 脸上的表情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都是一副意味深长,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样子,弄得世子妃与三少夫人心里都是一阵阵的气苦,却又一个字不能分说,差点儿没怄死过去。 不过季善就管不了她们的心情了,等宴席过后,她又忙着善了两日的后,家里才总算清净了下来。 赵穆与罗晨曦便择日带了六六进宫去给太后请安,虽然夫妇两个都对这事儿并不热衷,也并不觉得是体面,反倒怕宫里生人多,惊着了六六,可太后之前既说过等孩子满了月,要抱进宫去给她瞧瞧,罗晨曦也应了,自然不能食言。 惟有安慰自己,如今进宫总比过阵子天儿冷了,一个不注意便会吹坏了罗晨曦与六六的强,毕竟这一趟宫迟早都是要进的,免不了的。 季善也怕宫里人多惊着了六六,用费妈妈和奶娘的话说,就是六六‘小人儿家魂都还没长齐呢,眼睛又干净’,哪适合去皇宫那样外表金碧辉煌,实则藏污纳垢的地方? 可太后既是太后,又是曾祖母,做曾祖母的要见曾孙子,也是理所应当,不容拒绝的,季善能做的只有把赵穆与罗晨曦都叮嘱了再叮嘱,务必要照顾好六六,才悬着一颗心送走了一家三口。 然后自己收拾一番,坐了另一辆车,去了店里见叶大掌柜。 距上次季善去他们的新店都一个多月了,之后便一直各种忙碌,与叶大掌柜之间的联系便是浚生偶尔两边跑一趟,传个话儿什么的;再就是六六满月时,叶大掌柜也送了贺礼上门,只不过礼到人未到,好歹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如今好容易忙碌告一段落了,季善当然得亲自跑一趟,去瞧瞧新店装修筹备得怎么样了,再好生感谢激励叶大掌柜与小葛几个才是。 如此到得新店,远远的就见整个店面已经与上次见到时大不相同了,等进了店里,更是能清楚的看到,硬装其实已基本完成了。 除了大堂,楼上楼下都被隔成了一间间丈余见方的雅阁,中间以能活动的格栅窗隔开,人多时便把窗户都收拢,足够举办几十人的小型宴会了;人少时便把窗户都打开,便能又隐秘又清静了。 与之前季善设想的完全一致。 叶大掌柜刚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季善,立时惊喜道:“太太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一声呢?亏得我恍惚听见有动静儿,下来瞧瞧,我要是不下来,太太岂不是要一直等下去呢?” 季善笑道:“我才来的,就把四下里粗看了一眼,还来不及细看,您老就下来了。您老可真能干,我就大概与您说了说想装修成什么样儿,您老就真做了出来,还这么短的时间,还比我预想的还要好,还有什么是您老不能的?” 叶大掌柜摆手笑道:“太太别给我戴高帽子了,都是工匠们的功劳,他们才是一说就通。我引了太太四下瞧瞧吧?” 待季善点头应了,便引着她四下瞧起来,“这些格栅窗我打算请工匠雕花后,再上一层深漆,瞧着更厚重更有底蕴些;这一面墙我打算就空着,回头供来吃饭的文人写诗也好,作画也好,只要能得到当日吃客们一致公评说好,当日一律免单,假以时日,也能成为咱们店的特色之一;其他地方就不能空着了,我打算回头去琉璃厂淘一些特别的画作来……” 季善忙道:“这事儿还是我去办吧,等哪日相公休沐时,我拉了他去琉璃厂逛上一日,应该也就齐活儿了,他作画虽不成,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比我们强的,横竖自己人,不用白不用。” 说得叶大掌柜一阵笑,“太太还真是人尽其用呢,可惜回头不能让吃客们知道我们墙上的画作都是新科探花郎亲自挑的,不然肯定来咱们店来得更勤。” 季善也笑起来,“这不是想着您老已经够辛苦了,能替您分担一点儿,是一点儿吗?可惜这里不像我们会宁的新店是临着河的,不然一开窗就能看到碧水蓝天,肯定更能吸引食客。” 叶大掌柜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等明后年咱们开分店时,就特意去找临河的店铺不就得了?太太小心脚下。” “那就可承您老吉言了。”季善笑着,一面随叶大掌柜上了楼,又把楼上都看了一圈,也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地方稍微小了些,才折回楼下,在如今店里唯一的桌子前坐了,继续说话儿。 叶大掌柜因道:“桌椅我也已找了地方定做,碗筷杯碟也是,都打了咱们‘飘香’的字样……前儿还曾去过一趟小汤山看咱们的辣椒,都已在开花儿了。庄头见了花儿才说,原来京城早有辣椒这种植物了,还问我结的果子是不是红色的,不是往下坠,而是朝天长的这么长的红色果子?” 一面说,一面拿手比划了一下,“说丰台的花房里不少花农家都有卖这种花儿,红艳艳的很是好看,不想居然是可以吃的,又问我要怎么吃?” “虽说太太说过庄头是信得过的人,我想着到底是咱们店的立店之本,还是没告诉他,拿话含混了过去。也是怕他说的那种辣椒万一不能吃呢,毕竟咱们的辣椒都是往下长的,我听着也比他说的那种大得很,万一回头吃出了问题来,岂不成我的罪过了?” 季善等他说完了,才笑道:“他说的那种辣椒若我猜得不错,也是能吃的,而且比咱们的辣椒辣多了,也就是说,本来咱们用一斤辣椒才能出的效果,可能那种辣椒三两就能出了。等我哪日去一趟丰台瞧一瞧吧,若真是我知道的那种辣椒,我就多买些种子,回头咱们就能多少降低一些成本了。” 叶大掌柜惊喜道:“太太说的是真的吗,那于我们来说可是大好事,这哪怕一日只能省个三五文的,天长地久也是不可细算啊!” 季善摆手笑道:“您别高兴得太早,这种辣椒产量本来也比咱们的辣椒低一些,何况万一不是呢?且等我去瞧过之后,您再高兴也不迟。” 老少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又去叶大掌柜早已在附近租好的住处看了一回——怕叶大掌柜为了省钱,就委屈自个儿,不亲自去瞧一瞧,委实不能放心。 好在到了一看,院子虽只是与别人合租的一个小院中间以土墙隔开的一半,又小又浅,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够一群大老爷儿们住的了,季善方放下心来,上车回了家去。 正好就遇上赵穆与罗晨曦也从宫里回来了,季善忙迎上前关切问道:“晨曦、妹夫,今儿一切都还顺利吧,六六呢,好不好?” 罗晨曦见问,先就笑道:“还算顺利,六六睡着了,我们先进屋去再说吧。” 季善便不再多问,与夫妻两个一道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回了罗晨曦院里,这才自奶娘怀里小心接过了六六,就见襁褓里的小家伙儿睡得正香,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忽然就甜甜的笑起来。 看得季善心软成了一滩水,又抱了他一会儿,才轻轻交回给奶娘,让奶娘先抱了他去床上睡,这才问罗晨曦,“晨曦,你累了没,要不要歇一会儿?妹夫要是有事就只管去忙吧,晨曦和六六都有我照顾呢。” 赵穆的确有事急着要出门一趟,便谢了季善,又与罗晨曦话了别,连午饭都顾不得吃,已大步出门去了。 余下季善听罗晨曦说累倒是不太累,就是有些饿了,因忙着人张罗起午饭来,待与罗晨曦一道吃过了午饭,方又问起她今儿在宫里的情形来,“太后没为难你们吧?没就好……不过就算不特意为难你,宫里规矩那么大,动不动就要跪要行礼,也够你累的了,亏得如今天儿还不冷,不然你身体肯定要吃不消的。” 罗晨曦笑道:“我们今儿只去了宁寿宫,倒还没跪多少,就是从宫门走到宁寿宫的长街实在太长了,走得我脚底都有些痛了。太后也很喜欢六六,把自己平常几乎不离身的一串沉香数珠赏了他,还让我以后得了空就常抱了六六进宫去。不过让相公给婉拒了,说六六不哭时倒还好,一哭起来便震天响,怕扰了太后的清静,所以只能等以后大些了,听得进大人的话儿了,再带进宫给太后请安了。好在有太后跟前儿的姑姑们帮着说项,太后很快便打消了念头,说那就等以后六六大些再进宫吧。” 季善听得忙道:“太后打消了念头就好,自来都是树大招风,六六这么小,你和妹夫低调谨慎一些总没有错的。” 罗晨曦“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说的,相公如今真的不宜太惹眼,所以在宫里时,我……已经涨得很难受了,相公说要找个地方,让我先给六六喂奶,我都坚持没同意,愣是等出了宫门,上了车后,才给六六喂的。那可是皇宫,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等着揪人的小辫子,岂能跟咱们自己家里一样?” 季善直皱眉,“那你当时岂不是很难受?所以在六六断奶之前,你还是尽量少出门吧,不然也太遭罪太不方便了。” 罗晨曦道:“相公也这么说,本来太后让我们明儿带了六六,再回王府一趟,让六六也给祖父祖母磕个头的,却被相公也给拒了,说我身体还没复原,六六也还小,接连两日车马劳顿,实在撑不住,只能过一阵子再回去。好在太后当时虽看得出来不高兴了,到底没有再说。” 季善冷哼道:“太后心里明镜儿一般,什么不知道呢?换了她,肯一再冒险,让自己才出生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再次置身险境吗?以后你能推就推,让妹夫一个人回去就是了。” “嗯,实在不行了,我和相公回去也成,反正短时间内,我是绝不会带六六回去的……” 姑嫂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季善见罗晨曦打起哈欠来,便叫红绫红绡进来服侍她睡下,自己也回了房去歇中觉。 到得傍晚,门上忽然传了话儿进来:“曾在家里住过一阵子的孟爷携太太求见,说是刚从会宁抵京。” 季善与罗晨曦都是又惊又喜,季善因忙与罗晨曦道:“晨曦,我先出去把人迎进来,你让丁嫂子收拾一下屋子啊,短时间内肯定是要留孟二哥和孟二嫂住下的,孟二嫂我之前曾见过,年纪虽小,却很是沉稳周全,待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我马上再着人去给相公和妹夫都送个信儿,他们知道了也肯定会很高兴的。” 罗晨曦连连点头:“善善你放心接人去,我马上安排,连晚宴我也一并安排了,你就别管了。善善,他们这时候进京,你说爹会不会把给我们的回信托他们一并带进京呢?” “我也在想这个,恩师的回信迟迟不到,指不定就是这个原因呢?总归马上见了人,我们就知道了……” 季善说着,人已往外走去。 余下罗晨曦忙也叫人传了丁有才家的到跟前儿,如此这般吩咐起来。 季善一路赶到二门外,就见孟竞正扶褚氏下车,二人站在一起端的是男才女貌,说不出的和谐相配。 “孟二哥、孟二嫂。”季善不自觉已是满脸的笑,一边叫着二人,一边迎了上去。 孟竞与褚氏应声望过来,见是季善出来了,夫妻两个也霎时满脸的笑,孟竞先就道:“好久不见嫂夫人了,嫂夫人别来无恙?子晟兄和大姑爷都好吧?听说大姑奶奶才生产完,大姑奶奶和哥儿也好吧?” 褚氏则屈膝给季善行礼,“不请自来,真是给沈翰林和沈太太,还有大姑奶奶添麻烦了。” 季善忙携了她起来,笑道:“孟二嫂也太客气了,我相公与孟二哥要好得亲兄弟一般,那大家都便是自己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我们家大姑奶奶听得孟二哥孟二嫂来了,也是高兴得不得了,正忙着着人给你们收拾屋子,准备晚宴接风洗尘呢!” 又与孟竞道:“我才已经打发人去告知大姑爷和相公孟二哥孟二嫂抵京了,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也一定会尽快赶回家来的,孟二哥且稍等片刻。我们先屋里坐着说话儿去吧,你们连日舟车劳顿肯定早就累了,旁的事且交给底下的人忙去。” 一行人遂鱼贯往里走。 孟竞这才道:“大姑爷与子晟兄都有公职在身,嫂夫人就别打扰他们了,等他们忙完了,自然也就回来了。倒是府台大人让我带了信给子晟兄和大姑奶奶,还有几箱给大姑奶奶和哥儿的礼物,娘子,你大概给嫂夫人形容一下是几个什么样的箱子,嫂夫人好着人尽快抬进去,让大姑奶奶亲身感知一下府台大人的一片慈爱之心。” 季善忙笑道:“我和姑奶奶才还在说怎么恩师的回信迟迟不到,不会是知道孟二哥孟二嫂要进京,索性让你们一并带进京吧?没想到竟让我们说中了,真是太好了!孟二哥,恩师他老人家一切都好吧?知道姑奶奶母子平安,一定高兴坏了吧?” 孟竞笑道:“府台大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切都好。我们是八月底抵达的会宁城,想着再过一阵子就要入冬了,赶路实在有些遭罪,且到了京城后,租房子、入国子监这些也都需要时间,怕万一来不及,所以没等成亲满一个月,便辞别双方亲长,收拾着出发了。” “到了会宁后,我想着府台大人向来提携厚爱我们这些后辈,理当去请个安再走,且万一府台大人有书信或是什么东西要带给子晟兄和大姑奶奶的,横竖我也是捎带的事儿。于是就去求见了府台大人,这才知道了大姑奶奶母子平安之事。” 季善听得满脸都是笑,“亏得孟二哥想得周到,不然恩师可就得特地打发人跑一趟京城送信送东西了。” 褚氏在一旁细声细气的笑道:“沈太太,此行一应箱笼都是我的丫鬟小来在清点照管,我也都写了条子贴在每个箱笼之侧的,您只管打发个人去问她,便知道哪几个箱笼是府台大人带给大姑奶奶和哥儿的了。” 季善不由赞道:“孟二嫂这也太细心周到了,青梅,听见孟二奶奶的话了么?去吧——” 待青梅应声去了,才继续招呼夫妻两个,“孟二哥请,孟二嫂也这边请,千万别拘束。家里没有长辈,都是年纪相当的年轻人,没那么多规矩礼数的,孟二嫂不信只管问孟二哥,是吧孟二哥?” 孟竞便也笑道:“嫂夫人和大姑奶奶都是极其爽利好性儿之人,娘子多接触两日便知道了,不然我也不好意思拖家带口的来叨扰了。” 说着又与季善道:“嫂夫人,我还给你们带了清溪的家书,家里沈伯父与沈伯母都好,之前我和娘子成亲时,二老还特地去了家里道贺,我和家父都十分感激。” 季善听得惊喜道:“连清溪的家书都有呢?这也太好了,孟二哥孟二嫂你们是报喜鸟吧,一来就带了这么多高兴的事儿来?”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了正院的花厅,罗晨曦早已候着了,瞧得季善引着孟竞与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妇人进来,立时起身笑道:“孟举人一去便是几个月,可算是回来了,我家相公与师兄都念叨你不知道多少次了呢!这是孟太太吧,一看就是个温柔好性儿的,孟举人可真是好福气。” 孟竞欠身给罗晨曦见礼,“我也一直惦记着子晟兄和大姑爷的,今儿总算可以见到他们了。也恭喜大姑爷和大姑奶奶喜得贵子,府台大人得知添了外孙,高兴的不得了呢。” 褚氏也红着脸给罗晨曦行礼,“可当不起大姑奶奶这般夸奖,倒是我们不请自来给大姑奶奶添麻烦了,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罗晨曦忙扶了褚氏起来,笑道:“什么添麻烦呢,孟太太这话也太见外了,家里人少,我巴不得日日都能有贤伉俪这样请也请不来的贵客来添麻烦呢。孟太太快请坐,孟举人也坐,有话儿我们坐了慢慢儿说也不迟。” 第三百一四回 重逢的喜悦 孟竞与褚氏便依言都坐了,罗晨曦与季善方也坐了。 自有红绫领着小丫头子上了茶和瓜果来,罗晨曦瞧得孟竞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盏后,立刻急声问道:“才孟举人说我爹添了外孙,高兴得不得了,莫不是你们进京之前,先去见过我爹了?” 孟竞笑道:“是,我进京之前的确去拜见了府台大人……” 就把方才与季善的说辞又与罗晨曦说了一遍,末了笑道:“路上因娘子一开始有些晕船,我们到了省城后,不得不歇了两日才继续上路,所以比原本预期抵京的日子迟了些,累大姑奶奶多等了几日,都是我们的不是。” 罗晨曦已是满脸的喜色,“这又是书信又是礼物的,还是专人给我们送到家里,既省了我爹的事儿,也省了我的事儿,我高兴感激且来不及了,结果还要让孟举人给我赔不是,那我岂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孟举人和孟太太就别与我客气了。那我爹给我的信这会儿在哪里呢?” 季善也笑道:“可不是么,我们感激孟二哥孟二嫂且来不及了,还要你们赔不是,成什么人了?倒是孟二哥才说孟二嫂晕船,那岂不是一路都很难受呢,我是说孟二嫂精神有些不大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褚氏忙笑道:“我就是以往坐船坐得少,刚坐有些不适应,后来适应了就好了,不用请大夫的,多谢沈太太关心。” 孟竞已自袖里掏出了罗府台给罗晨曦和沈恒的信来,“这封是府台大人给大姑奶奶的,这封是给子晟兄的,还有这封,则是清溪沈伯父沈伯母给子晟兄的家书,我便先一并交给嫂夫人了啊。” 杨柳忙上前双手接过他手中的信,一封奉与罗晨曦,另两封则奉与了季善。 罗晨曦立马拆开信看起来,仍是习惯性的第一遍一目十行,第二遍才细看。 如此看完了,方把信纸递给季善,笑道:“爹果然很高兴,透过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到,还说已经告知过娘,告慰娘于九泉之下了。只是暂时也想不到该给六六起个什么大名儿,且容他再想一阵子,——我还当他老人家一定信手拈来呢,没想到也是拿不定主意。” 季善便接过信也看起来,一面笑道:“恩师肯定也是把六六看得太珍贵了,所以才会拿不定主意的,横竖也不急,且容他老人家慢慢儿想吧。” 罗晨曦点头笑道:“最好等爹开了年进京述职时,当面给六六赐名。可惜我画技不好,不然日日画一幅六六的画像,等爹进京时,也好给他瞧一瞧,让他知道六六是怎么一天天长大,每天都不一样的,开了年他可都半岁了。” 季善看完了信,抬头笑道:“当初恩师可是把你也从六六生下来那么点儿大,一天天养大的,怎么会不知道六六是如何一天天长大的?你就别遗憾了,也没几个月了,很快就过了的。” 罗晨曦还是诸多感慨。 虽说以前父女之间便因相依为命感情比寻常父女都深了,到底那时候她还没当母亲,如今她自己当了母亲,“养儿方知父母恩”,才越发深切的体会到了养育儿女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自然也是越发的感念罗府台了。 不过想到孟竞夫妇还在呢,到底还是先把感慨都压下了,笑道:“孟举人和孟太太此番进京,定是要长住了吧?真是太好了,以后我和善善又多一个说体己话儿的人了。” 孟竞笑道:“此番进京的确是打算长住,以备下科春闱,内子年纪小,之前又只待在天泉小小县城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以后还要大姑奶奶和嫂夫人多多指点,多多关照了。” 季善与罗晨曦忙都笑道:“孟二哥这话可就太见外了,孟二嫂一看就是个聪明妥帖人儿,你可不能替她妄自菲薄,大家互相关照罢了。” “是啊,都是自己人,理当守望相助,孟举人就别客气了。”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沈恒带笑的声音:“彦长兄,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写信去催你了!” 随即沈恒大步走了进来,后边儿还跟着同样满脸是笑的赵穆,一见孟竞也笑道:“我算着时间,还当孟兄只怕得下个月,指不定还得过了年才返京呢,毕竟人生四大喜么,孟兄肯定得好好陪陪嫂子,也好生孝顺两边的父母双亲才是。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孟兄就来了,兄长方才在路上高兴得不得了呢!” 又与罗晨曦道:“让人整治席面了没?今儿我和兄长要与孟兄好生喝几杯!” 罗晨曦笑道:“还用你吩咐,早已让人准备去了,屋子也着人收拾去了,咱们家可好些日子都没这么热闹过了呢。” 孟竞与褚氏早已站了起来,待赵穆与罗晨曦说完话儿,孟竞便抱拳给赵穆和沈恒见礼,又让褚氏见过二人,“这是大姑爷,这是子晟兄,你就叫、就叫……这论起来我比子晟兄稍长月份,可你又比他年小不少,这……” 一时不知该让褚氏叫沈恒什么是好了。 还是一旁季善笑道:“就让孟二嫂跟我一样,叫相公沈四哥,大家各叫各的不就成了,也值当孟二哥这般为难呢?” 孟竞方失笑道:“倒是我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了,那娘子你就叫子晟兄沈四哥,叫嫂夫人沈四嫂吧,都是自己人,叫什么沈太太孟太太的,也忒生分了。” 褚氏立刻乖巧的应了“是”,红着脸给沈恒和赵穆行起礼来,“大姑爷、沈四哥。” 沈恒与赵穆忙笑着给她还了礼,因见褚氏脸更红了,一副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的样子,估计是很少见外男,也不为难她,待招呼大家都坐下后,便与孟竞说起话儿来,“一路上都还顺利吧……进京之前可去拜见过我恩师……这次进京既连嫂夫人也一并带来了,肯定是要长住了吧?” “那孟兄进国子监的事儿我明儿就开始着手与你办起来,早些把事情定了,孟兄也好早些安心念书,只待下科金榜题名……” 男人们说着话儿,女人们也没闲着,季善与罗晨曦因见褚氏一副紧张无措的样子,忙都笑着安慰她:“孟二嫂且别拘束,都是自己人,等熟了你就知道大家都极好相处了。” “京城的气候与会宁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孟二嫂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可千万要告诉我们……等过几日你适应了,我们再带了你城里各处逛逛去……” “待会儿吃了饭,我便带孟二嫂瞧你们的屋子去啊,缺什么要什么都只管说,要是一味的客气,不舒坦的可就是你们自个儿了……” 褚氏让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轮番一宽慰,总算渐渐不那么紧张了。 他们褚家在天泉当然算得上大户,她搁天泉也算得上是千金小姐,可搁会宁就不够瞧,搁京城就更是什么都不是了。 偏罗晨曦是府台千金、宗室媳妇,季善也是探花夫人,本身又是个光芒耀眼的,再想到自家短时间内还要寄人篱下,褚氏心里就越发自惭形秽,害羞卑怯了。 等再见了沈恒与赵穆,褚氏一是少见外男,二是二人都是年少有为,身居高位,却仍对她那般的谦逊有礼,她紧张之下,难免又有些受宠若惊,心情更是霎时纷乱紧张到了极点。 但同时她也看出来了,不论罗家姑奶奶和沈太太,还是赵大姑爷和沈探花,真的都是谦逊好性之人,也是真的拿他们夫妇当自己人,绝没有半点瞧不起她是乡下来的或是他们夫妇地位要比他们都低的意思,——那她往后可也得以诚相待他们才是!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丁有才家的笑着来回晚宴已经得了。 赵穆与罗晨曦便招呼大家移步偏厅里,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宴饮起来。 男人们倒是先接风,后敬成亲的敬成亲、敬添丁的敬添丁,很快喝得热火朝天了,女人们这一桌褚氏却终究还是有些拘谨,菜也一直只夹自己面前的。 季善与罗晨曦看在眼里,也不勉强,毕竟褚氏年纪比她们都小,又是第一次来京城,难免放不开,过些日子应当就能好多了。 姑嫂两个便只说些轻松的话题,以便褚氏也能参与到其中,不至于冷落了,时不时再给她夹夹菜,添添饮子添添汤什么的,气氛倒也很是和谐。 一时三人都吃好了,放了筷子,罗晨曦见赵穆他们那一桌怕是还得好一会儿才散,便让人先撤了她们这一桌的残席,笑着与季善褚氏,“让他们喝他们的,我们去花厅吃茶去,也好清清静静的说话儿。” 三人遂又移步回了花厅里。 红绫便笑着来请示,“少夫人,老爷给您和六六带的箱笼已经都搬进来了,您是要现在瞧,还是明儿再瞧?” 罗晨曦忙道:“自然是现在瞧,还等什么明儿呢,快让人搬进来吧。” 红绫遂笑着应声去了,罗晨曦方笑着与褚氏道:“我都好久没见过我爹了,实在挂念得紧,孟二嫂千万别笑话儿我才是。” 褚氏忙笑道:“父女天性,我怎么会笑话儿大姑奶奶,别说您都好长时间没见府台大人了,我这才与我爹娘分开月余呢,心里已经记挂得不行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季善笑道:“只要想见了,还是极方便的,等孟二哥什么时候空了,让他带了孟二嫂回去一趟便是,不然接褚家伯父伯母来京城逛一逛,也是一样的。” 罗晨曦便又让人抱六六去,“让他也瞧瞧他外祖父都给他带了些什么好东西,让他知道他外祖父有多疼他,再就是让孟二嫂也见见他。” 很快红绫便领着十来个婆子抬了四个箱笼进来,六六也让费妈妈领着奶娘抱着过来了。 罗晨曦先让奶娘抱着六六给褚氏见了礼。 六六才刚睡醒,正是精神极好的时候,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清澈得连人的倒影都能看见,褚氏只看了一眼,便爱得不行,倒是把仅剩的紧张又散去几分。 随即征得罗晨曦的同意,抱了六六好一会儿,又把提前便备好的长命锁放到了六六襁褓里,才送还给了奶娘抱着。 “让孟二嫂破费了。”罗晨曦便笑着向褚氏道了谢,然后让人打开了罗府台送来的几个箱笼。 就见两箱是各色上好的绫罗绸缎,另两箱则是各色小衣裳鞋袜之类的,都做得精致可爱的不得了,也不知罗府台费了多少心力,才搜罗到了这么整整四箱的? 罗晨曦便红了眼圈,“爹成日已经够忙了,家里又没个当家管事儿的女眷,还管这些个琐事做什么,难道家里还能缺了绫罗绸缎,六六还能缺了衣裳鞋袜穿不成?” 季善忙笑道:“恩师也是一片爱孙之心,晨曦你该高兴才是。” 罗晨曦嗔道:“我高兴得起来才怪了,我只希望爹能照顾好自己,别把自己累着了。” 季善就故意道,“我明白了,你这是吃醋了,觉得恩师只疼孙子不疼你了,对不对?嗨呀,这有什么好醋的吗,‘隔辈儿亲’你不知道呢,再说恩师疼的可是你儿子,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的儿子吃醋呢?” 说得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罗晨曦则是又气又笑,“善善你就会挤兑我,我是吃醋吗?算了,懒得跟你说了,我明儿就给爹写信,让他以后别再操心这些琐事了,我委屈不了他外孙的。” 费妈妈已上前拿起箱笼里一件小袄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赞道:“这手艺赶得上纤秀坊最好的绣娘的了,倒不想会宁也有这么好手艺的绣娘,质地也是这般的柔软,好像是松江的棉绸做的?这马上天儿冷了,正好给咱们哥儿穿呢……哥儿,这是外祖父给你送来的新衣裳,喜欢吗?” 丁有才家的也在一旁凑趣,“这么两箱衣裳,还四季的都有,足够我们哥儿穿到明年了,可见外祖父有多疼我们哥儿,将来哥儿长大了,定要好生孝敬外祖父才是。” 大家说笑了一回,眼见六六犯起困来,褚氏也忍不住小小的打了几个哈欠,季善便笑道:“晨曦,六六怕是要睡了,你且带了他回房先歇下吧,我带孟二嫂去他们屋里便是,待会儿等相公他们散了,也自有我安排收拾,你就别管了,先睡你的,虽已出了月子,你还是不能累着了才是。” 罗晨曦心知褚氏心里肯定觉得季善更亲近些,毕竟她们早就见过,又都是天泉人氏,遂笑道:“好啊,那就善善你多操心了啊。孟二嫂,你今晚且好生歇息,我们明儿再继续亲香,记得千万别见外。” 褚氏忙笑着应了,“定不会与大姑奶奶见外的。” 两拨人便在花厅外作了别,罗晨曦抱着六六先回了自己院里去,季善则带着褚氏去了安排给她和孟竞的客院里。 就见褚氏的两个丫鬟已经把屋子重新收拾过一遍了,虽乍一看变化不大,但细看便会发现桌上多了花瓠,还摆上了季善没见过的茶具,靠窗的榻上也多了陌生的迎枕……不由暗暗点头,有其主才有其仆,看来褚氏也是个过日子的好手,才能调教得跟前儿的丫鬟也这般能干妥帖,孟二哥果然好福气! 褚氏已在招呼二人上前给季善行礼了,“沈……四嫂,这是我的两个丫鬟小来和小喜,虽比不得您和大姑奶奶跟前儿的姑娘们伶俐,胜在还算勤快忠心,所以这次我才会特意带了她们一块儿进京。你们两个,还不快见过沈太太?” 小来小喜便忙上前屈膝给季善行起礼来,“奴婢们见过沈太太。” 季善笑道:“都快起来吧,我是从来不兴这些规矩的,以后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了。”,一面示意杨柳打赏了二人,方与褚氏到榻上坐了。 褚氏便说起杨嫂子来,“这几年都是他们夫妇服侍相公左右,本来此番相公也是打算带了他们一块儿进京的。可他们父母年纪渐渐大了,身边也离不得人,孩子亦是再过两年就该议亲了,到底是在家里服侍多年的老人儿了,相公考虑到他们的实际难处,便决定让他们留在清溪。杨嫂子还特地让我给她带个好儿给沈四嫂,说以后等沈四哥沈四嫂回了清溪,再上门拜见您呢。” 季善笑道:“我正想问孟二嫂此番杨嫂子夫妇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进京呢,不想你先说起了他们,我们还真是有够默契的。也是,他们虽是下人,也有自己的一家人,孟二哥自来周到细致,自然不会让他们骨肉分离,天各一方,看来只能等将来回清溪时,才能再见他们了。” 顿了顿,又道:“之前孟二哥孟二嫂成亲时,我们也没能亲临道贺,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过虽未亲临,我却想都想得到当时是多么的热闹喜庆,只怕清溪镇还从没有过那般热闹的婚礼,孟二嫂当日也肯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把孟二哥都看呆了吧?” 褚氏让她说得红了脸,道:“沈四嫂提前就送了礼的,还是厚礼,该我过意不去才是,那头面很漂亮,我很喜欢,成亲次日认亲时,便是戴的那套头面,多谢沈四嫂。倒是沈四嫂和大姑奶奶才真是又漂亮又能干又聪明,我比起你们来,实在差得太远了,往后还要请您和大姑奶奶千万别嫌我愚鲁,多多指教我才是。” 季善失笑道:“我们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不过是比你痴长了几岁,经过的事比你稍微多些,脸皮也比你厚些罢了,指教却是当不起,总归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大家互相帮助吧。” 说着忽然瞥见墙角有好几个箱笼都没拆开,因奇道:“这是屋里放不下吗?家里人少,这整个院子孟二嫂都可以使用的,千万别客气。” 褚氏却是道:“这屋子这么大,足够放得下了,是我想着我们过阵子就要搬出去的,这些箱笼里的东西也暂时用不上,便没必要拆开了,也省得到时候又得包装一次,所以特地吩咐了小来小喜别打开的。” 季善恍然道:“是哈,之前孟二哥就说了你们之所以急着进京,是因为要先租房子安顿下来,我竟一时给忘了,那这些的确箱笼的确还是别拆的好。正好我们这些日子也要找宅子搬出去了,回头我与牙行的人说说,连同你们的一块儿找吧,只不知你们大概要个什么条件的宅子?” 当初在会宁他们还能跟孟竞合租,如今却是不方便再合租了,一来就算孟竞已经成了亲,彼此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二来如今两家跟前儿服侍的人都增多了,地方小了,难免觉得拥挤,指不定还会产生摩擦与矛盾。 且还有一点,沈恒如今的交际圈子肯定与孟竞的不一样了,那便注定需要一个大些的,拿得出手的宅子,那便势必价高,孟竞倒是不缺那点银子,褚氏应当更不缺,但万一他们就是觉得不想白费这个银子,想把银子留待更有用的地方呢? 果然就听褚氏道:“相公在路上就与我商量过了,京城居大不易,我们人又少,实在没必要租个太大的宅子白白浪费,所以打算届时就在国子监附近租一个只要清净,哪怕小点儿也无所谓的宅子就够了,希望我能体谅。还说虽知道我嫁妆不菲,娘家爹娘兄长也说过若是银子不够使了,只管写信回去说便是,但他终究更愿意自力更生,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和妻儿,我想着我既已嫁了相公,当然是相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横竖宅子再大,我也只能住一间,睡一张床而已,还懒得打扫呢。” “不过沈四哥沈四嫂为什么也要搬出去,你们住大姑爷大姑奶奶这儿不是挺好的吗,大姑爷和沈四哥都公务繁忙,六六又还小,沈四嫂留下,彼此好歹也能有个照应啊。” 他们到底隔了一层的,短时间内借居还好说,时间长了,自己都要觉得不好意思了,所以才会想着租房子的,沈四哥沈四嫂却又是为的什么,不是一家子至亲吗? 季善笑道:“虽是一家子至亲,我们也没有三年五载都长住妹妹妹夫家的理儿,且开了春我家恩师就要进京述职了,万一他老人家政绩优异,能擢升留京呢?那总不能也一直住女儿女婿家吧,所以我们才想着提前把宅子赁好了,省得恩师到时候进京手忙脚乱。只如今我们手里银子有限,还不够买宅子,只能以后再说了。” 褚氏点头表示明白了,“倒也是,与其到时候众说纷纭,倒不如提前就把该安排的安排好。不过京城的宅子贵连我爹都知道,之前我娘说实在不行,就她出体己银子给我和相公在京城买一个宅子得了,还让我爹给说了,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当京城是天泉,一所宅子就几百两的事儿呢?所以先租着也挺好,等将来有合适的了再买便是了,沈四哥前途无量,那一日肯定不远了。” “那就承你吉言了。” 季善笑着应了,又与褚氏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孟二嫂连日舟车劳顿,肯定早就累了,我就不打扰你歇息,且先走了。我安排了两个妈妈在你们这儿暂时服侍,要热水或是旁的东西,你就只管吩咐她们便是。” 褚氏忙也站了起来,“多谢沈四嫂,我送您出去,为着我们忽然不请自来,给您和大姑奶奶都平白添了好些事儿,只能过些日子,我和相公再置了酒席,聊表谢意了。” 季善笑嗔道:“不是才说了不会客气的吗,怎么又来了?也别送我了,这家里我比你可熟多了,你梳洗收拾完就先睡下吧,孟二哥他们估计还要一会儿才散呢,本来他们三个就投机,又这么长时间不见,肯定是要不醉不归的。就让他们痛喝一场吧,这马上就年底了,妹夫和相公肯定要忙起来了,等孟二哥进了国子监,也得开始头悬梁锥刺股,还不知道下次三人能聚到一起不醉不归,得什么时候去了呢!所以孟二嫂多担待,别因为孟二哥少陪了你,就恼上我家相公和妹夫才是。” 褚氏对孟竞又是喜爱又是崇拜,对沈恒和赵穆印象也是大好,闻言忙红着脸笑道:“难得相公能有这样的至交好友,我高兴且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恼沈四哥和大姑爷,沈四嫂就别笑话儿我了。我会备好醒酒汤等相公回来的,沈四嫂也早些歇息吧。” 季善遂再次与她道了别,带着杨柳离开了。 第三百一五回 值得一交 弥留 季善带着杨柳一路回到花厅里,果然沈恒与赵穆孟竞还没散,只喝酒的频次比之前缓多了,大多数时候都在低声说话。 季善想了想,决定由得他们喝去、说去,大不了就通宵么,反正都年轻,偶尔通宵一夜也撑得住,不过她就不打算奉陪了,得回房梳洗了,睡她的美容觉了。 遂与丁有才家的交代了一番,让她安排人收拾善后后,便带着杨柳,又回了自家院里去。 等季善梳洗完,才想起罗府台和清溪来的家书她都还没来得及看,既是因为忙,也是因为想等着沈恒一起看,可这会儿沈恒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回来了肯定也醉醺醺的,只想立时睡觉,倒不如她先看了,再告知他便是了。 便叫青梅移了灯到榻前,舒服的歪在榻上,先看起清溪的家书来。 却见信上的笔迹竟与以往的都不相同,季善心里一紧,猛地坐直了身子。 但随即便放松了下来,失笑起来,原来这次的信不再是沈树写的,而是沈九林与路氏口述,沈松写的,乃在家里人为了锻炼一下沈松,也是想让沈恒瞧瞧沈松有没有进步,——难怪字迹要比沈树的工整不少,却也稚嫩不少,不过以沈松的年纪,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来,要季善说已经很难得了。 季善想着,已快速看起信来,看得家里大家都好,辣椒也早送到了会宁,沈恒的探花牌坊也已立了起来,当日端的是好生热闹……等等,不自觉已满脸都是笑。 等再看到信上说路舅母前阵子不慎摔断了手,却是笑不出来了,好在信的末尾又说,路舅母由吴大夫给正过骨后,恢复得还算不错,只是到底上了年纪,往后那只手怕是使不得力了。 季善方松了一口气,就算舅母往后一只手使不得力了,她早已是儿孙满堂,本也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了。 况如今大家的日子都是越来越好过,越来越富足,实在忙不过来了,家里便是雇上一两个婆子下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想来以舅舅的周全,定能想到这些的,不过回头沈恒回信时,还是让他特意提一提吧,——季善至今都没有忘了当初路舅母对她的疼爱与回护,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想来沈恒自然更不会忘记。 等把清溪的家书看完,季善又重新看了一遍,才放下了,拆起罗府台的信来,就见罗府台的信比起清溪的家书就薄多了,不过两张纸而已,当是想的该说的大半都已在给罗晨曦的信上写过了,没必要再重复一遍了? 那给沈恒信上写的,应当就是恩师自觉不方便给晨曦看的了……季善凝神看起信来,果然罗府台信上说,上次看了沈恒给他的秘信后,他虽仍觉得不该去蹚夺嫡那滩浑水,那真不是他们蹚得起的。 但他愿意相信沈恒的眼光和感觉,相信他不只是为将来的飞黄腾达迷了心,而更多是因为觉得七皇子细节见人品,宅心仁厚,将来应当会是一位仁君、明君,才愿意追随七皇子,那便追随吧,年轻人有锐气有野心也是好事,不然机遇总不会从天而降,都是自己争取自己创造的。 况赵穆已经蹚进去了,分明蹚得还很深,将来一旦……他们又还有独善其身的可能性,多少也要被溅一身的泥点子,受到牵连的,既怎么都要受到牵连了,又何不搏一把呢,至少也有五成的希望博对,都还不敢去博,这辈子也别指望成什么大事儿,更别奢望什么位极人臣,名垂青史了! 季善虽早料到罗府台权衡再三之后,终究还是会妥协了,毕竟赵穆始终坚定便罢了,沈恒渐渐竟也是不遑多让,真正疼爱儿女的父母说到底又有几个是能让儿女妥协的?到头来妥协的一般都是他们自己。 但权衡之后的不得不妥协,与出于对儿女的信任和支持,而自愿的妥协,肯定还是不一样的。 如今季善明了了罗府台的态度,总算能安心了,等回头沈恒知道后,肯定也能安心了。 季善慢慢收好信,起身放到枕头下压了,又等了一会儿,见沈恒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也就先睡下了。 等她次日醒来时,却见身侧仍没有人躺过的迹象,眉头就蹙了起来,难道沈恒他们真喝了一晚上,都索性睡在了花厅里呢?看来今儿他和赵穆是不告假也只得告假了…… 念头才刚闪过,就见榻上躺着睡得正熟的人不是沈恒,又是哪个? 季善不由失笑,原来一个个的还是有分寸的。 她轻手轻脚穿好衣裳下了床,刚走到榻前,想给沈恒盖一盖被子,再问问他要不要着焕生去翰林院给他告一个时辰的假,沈恒就先有气无力开了口:“善善,头好痛,给我揉揉好不好?” 季善忙道:“原来你醒着呢?你们什么时候散的,怎么你回来我一点都不知道?”,说着,伸手给他揉了太阳穴来,“好些了吗?” 沈恒闭着眼睛道:“三更后散的,怕打扰你,就抱了被子,索性睡榻上了。但可能是洗了个澡,又喝了醒酒汤的缘故,躺到榻上后竟然越来越清醒,天都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却又让外头妈妈们的说话声给吵醒了,再睡不着了……咝,头痛得一跳一跳的,看来得让焕生去给我告半日假了。” 季善嗔道:“活该,谁让你们一喝起来就没个完的,那妹夫和孟二哥这会儿岂不是跟你差不多的状态呢?” 沈恒道:“妹夫酒量好,昨儿散时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只怕早进宫当值去了吧?倒是彦长兄喝得比我还多些,肯定这会儿还没醒呢。” 季善没有再说,只越发经心的给他按起头来,待见他眉头渐渐舒缓了些,才又道:“那你吃点儿东西,就到床上好生睡一觉吧?我让她们不许发出任何声音,就是告半日的假行吗,不然索性告一整日得了,不然到时候闻见你身上有酒气,那些老大人们肯定要不高兴了。” “我不想吃东西,只想睡着……这几日我们编纂的书快收尾了,我肯定不能告一整日假,没事儿,我睡一觉肯定就好了,也不用去床上了,就在这里也是一样……” 季善见他说着说着,已快要睡着了,又给他按了一会儿头,才轻手轻脚出了房门,招手叫过杨柳,让她不许大家伙儿发出声音后,方出了院门,令人找焕生去了。 等季善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到得罗晨曦院里,就见她正一边拍巴掌,一边与奶娘怀里的六六说话儿,“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季善不由笑道:“晨曦,人家是教育从孩子抓起,你这是教育从奶娃娃抓起呢,不觉得现在就教六六这些,还太早了吗?莫不是将来想让我们六六考状元呢?” 罗晨曦闻言,停止击掌笑起来,“我可没想那么多,是刚才无意发现六六很喜欢这种有节奏的句子,所以逗他玩儿罢了,你看他是不是听得很专心呢?” 季善见六六果然一副听得很专注的样子,伸手自奶娘怀里抱过他亲了一口,才笑道:“看来我们六六将来真的要考状元呢,那我到时候可就是状元郎的舅母了!” 罗晨曦失笑,“如今黄瓜苗才刚长出来呢,善善你可别把锅盖揭太早了,敞了气。你吃早饭了吗?我方才倒是喝过一碗燕窝粥了,想着这会儿师兄和孟举人肯定都还在睡,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发人给你们分头送早饭去呢。” 季善道:“你师兄夜里没睡好,这会儿刚睡着,我让我们院里所有人都别打扰了他,也才打发焕生去了衙门给他告半日假,就别管他了。倒是孟二哥孟二嫂那里,肯定得打发人送去才成,不然孟二哥指不定也在睡,孟二嫂又腼腆害羞,不好意思开口怎么办?” 罗晨曦点头道:“可不是,孟二嫂真挺腼腆的,红绫——” 遂叫过红绫,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待红绫应声去了,才又与季善道:“不过也怪不得孟二嫂腼腆,她应该是家里娇养的那种女儿,向来很少出门的,年纪又小,初来乍到也是正常,熟了应该就能好多了。” 季善应道:“是啊,每个人性子本来也不一样,像咱们两个这样爱说爱笑,不拘小节的,到底是少数。对了,妹夫当值去了吗……他果然是千杯不醉。” 姑嫂两个说着闲话儿,待一起吃过早饭后,红绫回来了,“孟举人还在睡,孟太太已先托他们院里的妈妈找了铫子,给孟举人熬了白粥,不过瞧得我送去的早膳,还是很感激少夫人和大舅奶奶,直夸少夫人和大舅奶奶想得到,末了赏了我两个五分的银锞子,还说待会儿再过来向少夫人和大舅奶奶道谢。” 罗晨曦等她说完了,才笑着与季善道:“没想到孟太太年纪虽小,倒是个想得到办法,会过日子,也懂人情世故的好手呢,孟举人也是好福气。我本来还觉得她就是那种小家碧玉,多少有些个小家子气,如今看来,只是缺乏历练罢了。” 季善笑道:“我昨儿送她回去时,见她说话行事都极有章法,也觉得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对了晨曦,你昨儿不是说要给恩师写信吗,写了吗,等明儿你师兄也写好了回信,再一并送出去行不,今儿他估计是没空写的了。” “我打算下午写,那就等师兄回头写好了,再一并送出去吧……” 不一时,褚氏果然带着小来过来了,给季善和罗晨曦道过谢后,便奉上了给二人的礼物。 给季善的是一条天青色的月华裙,给罗晨曦的则是一条碧绿色的,还有一件给六六的小披风,“这都是我之前带着小来小喜闲暇时做的,京城肯定早有更时新的式样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了,昨儿还在想着,要不现去采买别的礼物算了?但想着好歹都是亲手做的,可比现买的礼物诚心多了,便又厚颜拿来了,还请沈四嫂与大姑奶奶千万别嫌弃才是。” 季善与罗晨曦忙都道:“月华裙从来都时新,况这做工这么轻巧,颜色也好看,什么颜色的褙子都能配,我们喜欢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嫌弃?孟二嫂可千万别这么说。” “可不是,我和善善都不擅针线,对孟二嫂这份心意喜欢得不得了好吗?还有这个披风,这小马也绣得太活灵活现了,肯定是孟二嫂算着六六属马,特意绣的吧?真是太感谢孟二嫂了!善善,回头我们就一起穿了这裙子出门好不好,肯定人人都觉得好看……不行,还是等过阵子我瘦了再穿吧,不然你岂不是要把我衬得跟个水桶一般了?” “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非要我等着你一起穿,这不是折磨我呢,有这么的新裙子竟只能干看着,不能上身……我敢不答应你吗?谁让你是小姑子,我是嫂子呢,你见过谁家的嫂子敢得罪小姑子的?” 褚氏见姑嫂两个都是真喜欢她送的裙子,方松了一口气,又笑着让小来奉上了一堆荷包头花手帕之类的,“这些则是我为沈四嫂和大姑奶奶跟前儿的姑娘妈妈们准备的,东西虽小,好歹也是个心意。” 一旁红绫红绡等人都笑起来,“我们竟也有份儿呢?真是多谢孟太太了。” 季善与罗晨曦看在眼里,对褚氏的印象便越发的好了,不再只因为她是孟竞的太太,才愿意与她交好,而是觉得单看她这个人,也值得一交了。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因季善与褚氏都惦记着各自的相公,便先散了,各自回了自家院里去。 到得午时,沈恒睡了一觉起来,总算觉得好多了,季善便忙让青梅端了早已备好的清粥小菜上来让他吃,一面道:“我昨儿已先看过两封家书了,你是要现在看,还是晚间回来再看呢?” 沈恒把嘴里的粥咽下,才道:“我马上就要换衣裳走人,晚上回来看吧,但你可以先与我大概说说。” 季善“嗯”了一声,便把两封信的内容都大概与沈恒说了说,“……这次的信竟是小松写的,我瞧着他的字已经很不错了,你晚间看了后指点他几句吧。再就是舅母,我打算回信时,在信封里装二十两银票,给舅母补身体用,虽不多,好歹也是我们一番心意,你觉着怎么样?” “恩师虽明确表态支持你了,心里只怕还是会免不了担忧,你回信再好生与他老人家分说分说吧。我还当恩师会学你之前的方式,以密信的形式给你回信,没想到恩师竟直接写的白话,不过应当是想着带信的人是孟二哥,信得过,才这么做的吧?” 沈恒仔细听季善说完,方道:“恩师不用再分说了,他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既做了决定,肯定不会再纠结,还是等他老人家开了春进京时,当面说吧。不过我还是给他老人家回一封信吧,反正也要给家里回的,正好一并写了。” 又感叹了一回,“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了,竟不能亲去探望舅母,也只能带点银子,聊表心意了……倒不想小松竟能写信了,看来我们沈家真是兴旺有望了,往后都让他写吧,慢慢的小柏小梧也能顶上了……” 才换了衣裳,径自出门上值去了。 之后几日,先是罗晨曦与沈恒都写好了回信,着人送回了会宁去,再是赵穆私下里一番安排,把孟竞进国子监进学的事给定了下来,只等十月就能入学了。 飘香京城分店的开张事宜也在有条不紊的筹备着,唯一不顺的,便是附和季善和孟竞夫妇要求的宅子一时间都没有。 罗晨曦对此倒是很称愿,拍手笑道:“一直没有合适的才好呢,那你们便都只能一直住下,家里日日都像如今这般热闹了,多好!” 换来季善的白眼,“你快别乌鸦嘴了,我们还罢了,孟二哥却是很快要进国子监念书了,国子监那么远,总不能日日让孟二哥路上都得花一两个时辰吧?” 褚氏倒是笑得一脸的温婉,“大姑奶奶也是一番好意,我和相公心里都明白,可相公说这次他能进国子监机会难得,下科定要高中,才能对得起沈四哥和大姑爷的一番苦心,如今除了吃饭睡觉,都是窝在房里念书。我实在不愿见他这般辛苦,每日哪怕能让他多睡半个时辰,也是好的,所以没有合适的房子,才会着急的,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想来只要有心,过不了多久,总能找下合适的来的。” 罗晨曦听得道:“我方才也是开玩笑啦,总不能为了我自己热闹,就耽误了孟举人的学业才是,又不是以后不能聚了,大家离得这么近,随时都可以见面的。要不我让相公帮着打听一下吧?他认得的人多,指不定就有意外惊喜呢?” 说着冲季善哼哼,“哼,偏就不帮善善你打听,只帮孟二嫂打听……” 见季善作势要挠她,忙识相的改了口:“怎么可能不帮你打听嘛,肯定一起打听,总成了吧?你可别真闹我了,仔细孟二嫂见了我们两个疯起来的样子吓一跳。” 季善这才笑了,“这还差不多。本来妹夫成日里那么忙,这样的小事,我是真不愿麻烦他的,如今看来,却是不麻烦也只好麻烦了。” 晚间等到赵穆回来,罗晨曦果然把事情告诉了他,之后有了赵穆帮忙,季善与沈恒想要的宅子仍是一时半会儿间寻不合适,孟竞夫妇想要的宅子却是很快寻到了。 就在国子监旁边,地方虽不大,只得三间正房加一个两间的退步,却环境优美,闹中取静,足够孟竞夫妇主仆六七口人住了。 孟竞与褚氏去瞧过之后,也对那院子很是满意,之后稍事修葺布置了一番,夫妻两个便搬了进去。 当日季善与罗晨曦也去了一趟夫妻二人的新家,替他们暖屋子,季善还送了他们一套碗碟做礼物,罗晨曦则送了一对青花瓷的花瓶。 不但褚氏感激,孟竞心里也是大为感动,越发坚定了下科一定要中的决心,届时才好与子晟兄守望相助,也为大姑爷略进绵薄之力,大姑爷虽从未明说过,他却隐隐有感觉,大姑爷是做大事的人。 且说句不好听的,纵他与子晟兄交好,说到底不过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小举人罢了,大姑爷凭什么如此抬举他,帮助他呢,不就是因为觉得他还算值得栽培,将来应当能派上用场? 那他当然得让大姑爷觉得他值得,没白栽培帮助他一场才是,他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肯定也是有志向有抱负的,亦不能让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白费才是! 如此忙忙碌碌中,时间不觉便来到了十月中旬。 季善与沈恒想要的宅子终于也寻到了,虽然离翰林院和赵家都比他们预期的稍微远一点,但也比他们预期的便宜一些,一年下来三百六十两银子的租金就够了,宅子还足有三进,还带一个小小的花园。 不说沈恒如今只是个小小的七品翰林了,就算是明春罗府台进了京,要款待个与他职位品秩相当的同科客人什么的,也算拿得出手了。 季善与沈恒付了一年的租金后,又开始为搬家忙活儿了起来。 他们在京城也住快一年了,东西自是比孟竞夫妇初来乍到的多且杂,沈恒还公务繁忙,帮不上季善多少忙,绝大多数时候都只得季善自己领着杨柳青梅等人忙活儿,着实有些忙乱。 不过季善也不急,总归也不是赶着要搬家,大不了她今天收拾一些,明天收拾一些便是,总有收拾完那一天。 需要添置的东西也是,等搬进去后,看需要添什么,或是遗漏了什么,再现买便是了,居家过日子不本来就是如此么? 与此同时,飘香京城分店的一应事宜也筹备得差不多,只等择日子也好、又是沈恒休沐日的日子开张了。 以便届时季善与沈恒去捧场,毕竟他们与叶大掌柜可是“同乡”,同乡故人开的店,开张当日他们去撑个场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裴钦却忽然急匆匆的登门,“妹妹,祖母弥留了,非要等着见你最后一面,你现在就随我去一趟侯府吧,我也已打发人去翰林院请妹夫了,所以不用你再特地打发人去叫妹夫回来,不用特地等他了,我们待会儿在侯府回合即可。你放心,若祖母或是其他人仗着什么‘人马上就要走了’,便提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说什么过分的话,母亲和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什么?” 季善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便皱起了眉头,“不是说贵府太夫人早就说不了话了吗,怎么就知道她非要等着见我最后一面呢?她不是该至死都不愿再见我才对吗,二哥莫不是搞错了,还是她想见的人其实是裴瑶?” 裴钦拧着眉头道:“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祖母是什么意思,她本来早已说不了完整的话了,又已是气若游丝,大家实在都不明白祖母的意思。后来大伯父和父亲,还有祖母的贴身嬷嬷都猜了好多种可能性,祖母都是摇头,直到贴身嬷嬷猜她是不是觉得人还没到齐,大伯父清点了一通,说人早就到齐了,裴瑶和三妹夫也已经到了,都等在外间的,若实在要说还缺谁,就是缺妹妹你和妹夫了,祖母才点了头。大伯父和父亲便即刻让我来请妹妹和妹夫了……妹妹我们快走吧,再耽误只怕就来不及了。” 对比裴钦满脸的焦急,季善却是很淡定,道:“可我与贵府的太夫人说到底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有什么理由都弥留之际了,还非要见我一个外人呢?我觉着多半是你们弄错了,二哥不如还是先回去吧,省得迟了,就见到太夫人最后一面了,那到底是你的亲祖母。” 却不是她的,所以她凭什么去见裴太夫人,就因为她已经弥留了吗? 她可不受这变相的道德绑架! 裴钦怔了一下,才忙道:“可妹妹,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外人,你与祖母也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啊。我和母亲都猜测,会不会是祖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已经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了,所以才想在最后关头,求得你的原谅?你就看在她年纪一大把,时日也不多的份儿上,去见一见她吧?不然她只怕……走也走不安心了……” 第三百一六回 西去 不期 季善沉默了片刻,才道:“二哥,贵府太夫人的确年纪一大把,又已弥留了,可说到底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于理来说,我姓季,贵府却姓裴;于情来说,当初的事二哥从头至尾都是旁观了的,换了你,能当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吗?只怕换了二哥也做不到吧。所以都当压根儿不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大家再不产生任何的交集,不好吗?” 顿了顿,“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待会儿贵府太夫人非要我原谅,或是答应一些我不愿意的事,我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呢。答应吧,我自己难受膈应,不答应吧,就像你才说的,只怕贵府太夫人走也走不安心,那岂不是成我一个人的罪过,贵府所有人都得恨上我了?二哥自己方才不也说,若是怎么怎么样,你和夫人不会袖手旁观吗,可见你们潜意识里也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大。所以二哥就别为难我了,先回去吧。” 裴钦说不出话来了。 当初刀是切切实实砍在了妹妹身上的,痛的也切切实实是她自己,她做不到原谅与宽恕,本来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还未必是诚心诚意的祈求她的原谅,不到妹妹与祖母真面对面了,谁又能知道祖母真正想做什么呢? 可,祖母又的确已经弥留了,那么大年纪的人,瘦得只剩皮包骨,满头白发,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瞧着又委实让人觉得可怜,若连最后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她的,他们这些子孙后人又实在太不孝了些…… 裴钦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劝说季善,“妹妹,当年的事,其实也怪不得祖母,对不对?当然,她知道真相后,一度只想着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蓄意欺瞒母亲,的确是她不对;之后好容易肯寻妹妹了,又是因为那些个荒谬的原因,见到妹妹后,更是……但终究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只是祖母一个人的决定,若没有大伯父和父亲的默许,她也不至于……你要不……” 季善打断了他的吞吞吐吐,“我知道二哥素来心软心善,这是你的好处,所以我们兄妹才能走到今日。但也是你的缺陷,指不定哪日便会因为不该心软时,还是心软了,便给你带来麻烦呢?这样吧,你回去见到贵府太夫人,就问她是不是想求得我的原谅,才能走得安心?若是,就告诉她我已经原谅她了,那她总能安心了吧?当然若不是,我就爱莫能助了。” 要她当面说已经原谅了裴太夫人,或是原谅了侯府除了夫人和二哥以外的其他人,是绝不可能的,肯让裴钦这样带话儿,她自问已是仁至义尽了。 不然她午夜梦回时,都没脸见原来的季善了! 裴钦闻言,迟疑道:“可我就算这样说了,祖母也不会信吧?肯定要当我是善意欺骗她的,到时候若还是坚持要见妹妹呢?” 季善想了想,“那我派个丫鬟随二哥同去吧,让我的丫鬟替我转述我的话,贵府太夫人总肯信了吧?” 也省得裴钦交不了差,惹得阜阳侯与裴二老爷都不高兴,说到底他始终是裴家的人,惹得伯父和父亲都不喜欢,觉得他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了,他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 裴钦这下点了头,“行吧,那就依妹妹的,你派个丫鬟随我同去吧,只是若妹妹带了话,祖母还是要见你,妹妹能不能……通融一二呢?若真有事,我和母亲定会替你挡在头里的。” 季善未置可否,只道:“我还是先吩咐我的丫鬟去吧,二哥稍等片刻啊。” 遂到房门口叫了杨柳过来,附耳如此这般吩咐起来,杨柳比青梅可伶俐多了,这些事当然只能她去做。 只是还没等到裴钦带了杨柳出发,沈恒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瞧得季善果然还在家,他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善善你肯定在家里,亏得我没直接去侯府。”,又与裴钦打招呼,“二哥。” 裴钦瞧得他回来,猜到他肯定是回来征求季善意见的,季善愿意去侯府,他才会一起去,反之,他也定是不会去的,不知道是该失望自己两头的安排都落空了的好,还是该欣慰自家妹夫是如此尊重自家妹子的好。 想了想,与沈恒道:“妹夫,我知道之前的事都是祖母和家里亏欠了妹妹,大家又有言在先,妹妹不肯回去也是人之常情。可祖母都已弥留了,若连最后一个要求都不能满足她的,我们当儿孙的又委实有些于心不忍,妹夫不如帮我劝一劝妹妹吧?你放心,若祖母趁机强人所难,不用你们发话,我和母亲先就不会同意的!” 可惜沈恒的答案果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二哥,我肯定任何时候都是站着善善一边的,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绝不会勉强她半分,所以我肯定不会帮二哥劝她的,我也劝不了她。” 说完看向季善,“善善,你方才怎么与二哥说的呢?” 季善便把她打算让杨柳代自己跑一趟的事说了,“我总不能让二哥和夫人难做,但也仅此而已,多的绝不可能了。二哥还是快出发吧,再耽搁可就真来不及了。” 沈恒遂也看向裴钦,道:“是啊二哥,善善派了杨柳随你一块儿回去,你这趟便也不算便跑,足够交差了,你就快些回去吧,不然……指不定就真要赶不上了。我就不多留二哥了,等二哥忙完了这阵子,再请二哥来家里喝一杯,到时候我和善善应当已经搬完家了,正好在新家里请你和二嫂,若是夫人也能同去,当然就最好了。” 裴钦早就知道季善与沈恒找宅子的事儿,本来很想帮忙的,奈何季善总是不允,只得作罢,这会儿听他们终于找好了宅子,有心想细问一番,又怕真再耽误下去,就来不及了。 只得道:“行,那我就先带着你们的丫头走了,等完事儿后,我再打发人送她回来,至于你们搬家的事儿,也容我过阵子再细问你们吧。” 说完带了杨柳就要走。 不想裴二奶奶又急匆匆赶了来,一见裴钦便急道:“爷半日都不回去,祖母都好几次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会儿全靠太医的银针和参片吊着呢,所以父亲又打发人我来催请妹妹妹夫。妹妹、妹夫,我知道这事儿你们肯定不愿意,可得饶人处且饶人,尤其祖母还那么大的年纪了,又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今日便不是祖母,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弥留老太太,只怕求到你们名下,以你们的人品德行,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何不就当祖母只是个陌生的老太太,你们此去只是替她完成最后的心愿呢?” 裴二奶奶虽也是亲嫂子,人也好,却到底比裴钦远了一层,且正是因为她人好,季善才更不想她难做,不然回头阜阳侯与裴二老爷把请不动她回去的账都算在裴二奶奶身上,迁怒于她,她日子可要怎么过? 季善想着,看了一眼沈恒。 就见沈恒也正看她,一见她望过来,便凑近了低道:“善善,要不,我们就走一趟吧?二嫂说得对,就算今儿只是个陌生的老太太,你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何况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且我们不走这一趟,不但二哥二嫂,夫人只怕也难做,我们不看他们,也要看夫人和二哥二嫂不是?” 又听得裴二奶奶道:“妹妹,你就当是为自己和妹夫积福了,好不好?我来之前母亲特地与我说了,若你实在坚持不肯去,那便罢了,她本来就不愿你委屈勉强自己;但若你还是愿意去的,只是有众多顾虑,那就请你放心,她一定会凡事替你挡在头里,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的,她已经委屈过你了,以后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 季善本就已让沈恒说得动摇了,又听得裴二奶奶这番话,是啊,就当是为自己和沈恒积福吧,想来原来的季善在九泉之下,也会体谅她的……到底还是松了口,“那好吧,等我和相公换件衣裳,我们马上就走吧。” 裴钦与裴二奶奶都松了一口大气,裴钦忙道:“好好好,妹妹妹夫你们快去,等你们换好衣裳回来我们就出发。” 季善与沈恒遂回房双双换了一身素色衣裳,才回到花厅,与裴钦夫妇回合后,到二门分头上了马车,直奔阜阳侯府而去。 只是一行人才刚在阜阳侯府的垂花门外下了车,正急匆匆往裴太夫人的院子赶,就听得二门响起了云板声。 季善与沈恒都不知道是什么声音,还有些纳罕,“这是什么声音呢?” 裴钦与裴二奶奶却都是高门出身,自然一听就明白是什么声音,片刻,裴钦才沉声说道:“是祖母驾鹤西去了,告知阖府的云板声……” 裴二奶奶声音也很沉重,“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不过祖母肯定是冥冥中感知到妹妹妹夫已经来了,才会安心离去的,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季善与沈恒闻言,对视一眼,心里倒还谈不上沉重后悔什么的,毕竟裴太夫人于他们来说,真就只是个陌生人而已,不过还是多少有那么一丢丢微妙。 看来她/善善与裴家是真的没有缘分,打一开始没有,如今依然没有,总是要差那么一点点……不过这都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改变的,他们也只能顺其自然罢了。 季善便咳嗽一声,低声问起裴钦来:“那二哥,我和相公还需要进去吗,不如我们就先回去了吧?贵府才出了大事,正是人人忙碌的时候,我们留下,没的给你们添乱。” 裴钦见问,想了想,道:“不如还是进去打个照面吧?你们不来也来了,既做了人情,就该做足全套才是,也好让母亲见见你们,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她一直念叨着妹妹妹夫呢。” 季善犹豫片刻,到底点了头,“行吧,那我们还是进去露个脸,就当是送贵府太夫人最后一程吧,也省得回头还要再来上香致奠。” 虽然阜阳侯府这次瞧着比上次她来时,因为满心都是紧张,以致心不在焉,视觉上更显富丽了,她依然再不想踏进这个地方半步。 沈恒则随即补充道:“二哥,这会儿贵府太夫人院里肯定人多口杂,我们就这样进去,好吗?要不要先安排一下,清场一下什么的?也省得徒增麻烦。” 裴钦“嗯”了一声,“那我先行一步,进去安排一下,让你们嫂子引着你们在后面慢慢儿来吧。” 说完看了一眼裴二奶奶,待其点了头,便拔腿大步往里走去,走着走着,更是跑了起来,很快背影便消失不见了。 裴二奶奶这才与季善沈恒道:“妹妹妹夫,我们也走吧。拢共妹妹妹夫也没来家里几次,偏还每次都是不好的回忆,也真是……不过如今祖母驾鹤西去了,至多三年后出了孝,肯定就会分家了,到时候我们二房自立门户了,妹妹妹夫再回家也是一样的。” 季善一想到裴二老爷,便丝毫踏进裴二奶奶口中“家”的心情都没有,但又知道裴二奶奶是一番好意,遂只道:“以后的事且以后再说吧,倒是贵府肯定马上就要大忙起来了,偏夫人身体不好,凡事只能请二嫂多担待了。” 裴二奶奶是聪明人,见季善明显避重就轻,也就不再多说,道:“都是我的本分,妹妹就别与我客气了。妹妹妹夫这边请……” 如此一路引着季善沈恒到得裴太夫人的院子,果然并没有想象中的喧阗纷乱,只隐约听得见偶尔一声说话声或是低泣声,显然裴钦已经赶着清好场了。 裴二奶奶便引着二人又进了院里。 不想却迎面遇上了让一个高挑挺拔、俊美异常的男子扶着的裴瑶,不用说,男子定是裴瑶的夫君徐家大爷了。 双方显然都没料到会这样遇上,都是怔了一下,片刻,还是裴二奶奶先回过了神来,立刻道:“三妹妹与三妹夫这是去往哪里呢?我知道祖母驾鹤西去了,三妹妹心里肯定很难过,毕竟祖母自来最疼你,但你如今还怀着身孕呢,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为要,不然祖母她老人家肯定走也不能安心。三妹夫,不然你快扶了三妹妹去我们院里歇息一会儿吧?” 裴瑶眼睛通红,方才是真的伤心,毕竟裴太夫人以前是真的疼她,却忽然说走就走了;这会儿却是真的慌乱,怎么就会偏在这里遇上季善夫妇了呢?早知道她刚才就该与三房四房的人一并离开,或是方才稍微走快一点儿呢! 偏还不敢露出丝毫的异样来,还得哽声应答裴二奶奶,“二嫂,母亲也怕我太难过,对腹中的孩子不好,所以让相公扶了我出来先去咱们家里歇一会儿。” 裴二奶奶点点头,“那你们快去吧,家里这会儿正忙乱着,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三妹夫千万多担待。” 徐家大爷徐佩瑜闻言,忙道:“二嫂太客气了,我们又不是外人,家里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急需人手的时候,瑶儿如今虽有身孕不宜操劳,我却是无妨的,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还请家里长辈和兄嫂们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吩咐便是了。不过这两位是,怎么瞧着都有些眼熟呢?” 裴二奶奶想到沈恒中探花时,可是骑马游过街的,至于季善,据说与自家婆婆年轻时,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怪徐佩瑜觉得夫妇两个都眼熟,这要是他存了心,回头稍一打听,只怕就能知道几分了。 因忙道:“祖母这样的老封君仙去了,肯定是要大办丧事的,家里的确要忙一阵子,但好在许多东西都是提前就备下的,家里族里人手也充足,想来当没有需要麻烦三妹夫的地方,三妹夫只管照顾好三妹妹便是了。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快去吧,我也得进去给长辈们帮忙了。” 裴二奶奶能想到的事,裴瑶自然也能想到,忙跟着道:“那二嫂,你快进去忙吧,三叔四叔两房人方才已听大伯父的吩咐,分头忙活儿去了,如今里面大伯母和母亲正领着大嫂三嫂和嬷嬷们在给祖母装裹,的确需要二嫂帮忙。” 又与徐佩瑜道:“相公,我有点恶心,肚子也有些痛,你快扶我回去坐着歇一歇吧……” 徐佩瑜闻言,哪还顾得上其他,忙道:“好好好,我马上扶你去歇着,你再撑一会儿啊……二嫂,那我和瑶儿就先走一步了啊……” 又冲季善与沈恒点了点头,才小心翼翼的扶着裴瑶走了。 余下裴二奶奶瞧得二人走远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与季善沈恒道:“妹妹妹夫,我们也走吧。” 心里却是不无遗憾,若是没有当年的事,三妹夫这么丰神俊朗、家世显赫的夫君可就是妹妹的,他方才的温柔体贴,也都是属于妹妹的了,虽然如今妹夫也哪哪儿都好啦,但跟三妹夫比起来,终究还是要差一些的…… 季善自不知道裴二奶奶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了,肯定要哂笑,徐家大爷再俊美、家世再好,在她眼里也及不上沈恒一根手指头好吗? 也好在是她不知道,遂只应了一句:“那二嫂继续给我们引路吧。”,便与沈恒又随裴二奶奶继续往里走了。 另一边,裴瑶让徐佩瑜扶着终于出了裴太夫人的院子,到了阜阳侯府的后园,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可再想到也不知季善与沈恒要在侯府待多久,那双方岂不是还有再遇上的可能? 她才松下去的气立时又提了起来,想了想,因与徐佩瑜道:“相公,侯府既人手充足,我如今胎又还没坐稳,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等侯府正式各处报了丧,开始迎宾吊唁了,再来吊唁致奠吧?淼淼一个人在家,我也委实不能放心。” 奈何徐佩瑜却道:“侯府再是人手充足呢,家里办丧事这样的大事,我们也该多留几日才是,尤其太夫人生前还那般疼你,那么多孙子孙女,可就只有你是在她屋里养大的,我们就更得留下帮忙了。我知道你如今身子不便,不过你人在就行,旁的都交给我便是了。” 顿了顿,又道:“至于淼淼,家里那么多下人呢,还有母亲和二弟妹、妹妹们在,哪就算‘一个人在家’了,你只管安心便是了。便是母亲,知道是太夫人去了,我们才暂时不能回家,也定不会说什么的。”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裴瑶还能说什么,只得强笑道:“我知道相公都是为了我,可我这不是怕累着你了,也怕误了你的差事吗?” 徐佩瑜道:“累不着,也误不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至于差事,本来平日也是爱去就去,不爱去就不去,回头打发人去告个假也就是了。对了瑶儿,方才跟二嫂一起那两位客人是谁呢,他们是夫妻吧?倒都生得一副好模样儿,配得天造地设一般,还都挺面善的,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我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了。瑶儿,他们是侯府的什么至亲吗,三叔四叔两房人方才都让大伯父给特意支走了,二嫂却能带他们进去,难道他们比三叔四叔跟太夫人还要亲呢?” 裴瑶宽大衣袖下的手立时攥紧了,真的特别想怒回丈夫一句:“关你什么事,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是闲着没事儿干?还是舌头太长了,不嚼一嚼不舒服呢!” 可想到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才终于又挽回了丈夫的心,让他不再歇到两个通房屋里,也终于让自己再次有了身孕……又实在不敢口出恶言,随心所欲。 自上次与裴钦几乎当面绝交,之后还因裴钦的进言,让阜阳侯和裴二老爷也恼上了她,无事不许她再回侯府后,裴瑶一时间只觉天都塌了,又悲愤又痛恨到了后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恨谁才好了。 还是瞧得女儿稚嫩的小脸,想到自己若是倒下了,留下女儿这么个小人儿可要怎么办,裴瑶才又渐渐振作了起来。 然后便把大半的心思放到了徐佩瑜身上,一度温柔细致得比二人新婚时尤甚,因为知道自己唯一仅剩的靠山便是丈夫,只有早日生下儿子,还是尽可能多的儿子,将来一旦事发,才有可能保得住自己一条命,保得住淼淼徐家大小姐的尊荣富贵。 徐佩瑜当初本来也是真的喜欢裴瑶,才会最终选了她做妻子的,不然以他的相貌家世,要娶一个方方面面条件都更好的妻子,压根儿不是什么难事。 之所以会歇到通房屋里,不过也是觉得裴瑶越来越不温柔体贴了,与当初他们成亲前,渐渐简直判若两人了一般,他哄她一次两次没问题,十次八次也还行,可次数再多点儿,就没那么多闲心了,——既她不给自己温柔体贴,那他就去肯给他的人那里便是了。 但既然裴瑶又渐渐变回了曾经那个她,徐佩瑜自然也就回心转意,与她恩爱如初了,所以裴瑶才能这么快又有了身孕。 只是纵然终于又有了身孕,裴瑶的心还是飘着的,尤其方才偏好巧不巧遇上了季善,她的心就更是飘得厉害了……好容易才忍不住满心的烦乱,与徐佩瑜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侯府的什么亲戚,想来应当是祖母娘家那边儿的吧?我之前也只远远见过一次,但既然二嫂引了他们进去,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我们就别管了。” 徐佩瑜笑道:“我也没想管啊,就是觉得他们眼熟,又没有旁人在,所以白与你闲话一番罢了……我想起那位女客人为什么会眼熟了,她长得好像岳母,可她不是太夫人娘家的亲戚吗,怎么会跟岳母长得那么像呢?我记得母亲曾说过,岳母年轻时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儿,我之前还想象不到,不过如今我能想象得到了,岳母年轻时,肯定跟方才那位女客人一样漂亮,那倒果真是一位不得多见的美人儿了!” 裴瑶见他一边说,一边还一副欣赏回味的样子,简直想放声尖叫了。 他当她是死人吗,就这样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儿,大肆夸奖别的女人是‘不可多见的美人儿’,他真是太过分了! 第三百一七回 真是够了 曾经裴瑶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没能继承到裴二夫人的好相貌,虽然也还算清秀佳人一枚,却实在离‘美人儿’有一段距离。 但好在先天不足的她还可以靠后天的努力来弥补,她学琴棋书画都比旁人更用心,学风姿仪态亦是如此,渐渐总算出挑出了一身的好气度来,纵站到一群相貌都比她出色的女子之间,她也自信她绝对不会是被埋没那一个,而只会有如鹤立鸡群般,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之后她也果然凭借一身的好气度风仪,嫁得了京城个个儿妙龄少女都想嫁的第一美男子徐佩瑜,可见光有美貌,也是没有用的;她的丈夫也与其他肤浅的男人都不一样,虽然他自己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但他显然更看重的还是女人的内在! 可此时此刻,徐佩瑜却以实际行动,扇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就是跟别的肤浅男人一样,他也看重美貌胜过内在,他也喜欢漂亮的女人。 也是,他若不喜欢漂亮女人,两个通房怎么会都是那等娇艳如花的,她心里也早就明白这一点的,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下去?! 可就算他的确也喜欢漂亮女人,那个人也不能是季善,惟独不能是季善好吗? 裴瑶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若徐佩瑜知道了季善的真正身份,知道了那原本才是他的妻子,自己不过是个假货,还不知道会是何等的愤怒又何等的遗憾,愤怒遗憾本来他只见了一面,便那么欣赏的美人儿该是他的,而她就是造成他与美人儿失之交臂的罪魁祸首,便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凉透了。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忍住了已到嘴边的尖叫,声音僵硬的道:“是吗,相公觉得那位女客人很像我母亲吗,可我怎么一点没觉得?你没见过我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我却是见过的,分明一点都不像啊,可能相公方才是因角度问题看岔了吧?” 顿了顿,“不过这话也就咱们私下说说而已,当着别人的面儿,相公可一个字也不能说啊。不然人家是成了亲的人,让人以为你盯着一个有夫之妇看,算怎么一回事呢,知道的,说你只是好奇多看了一眼,不知道的,还当你是登徒子呢,于人家的名声也不好听对不对?” 徐佩瑜听得失笑道:“我怎么登徒子了,我就觉得好奇,多看了一眼,多问了你一嘴而已,再说我用得着当登徒子呢?不过瑶儿你说得也对,人家到底是成了亲的人,让人听了去,对我不会有影响,对人家就未必了,那我们不说了啊……走吧,马上到了,到了你要不躺一会儿?那要不要吃点儿东西,马上就该阖府茹素了,不过你怀着身孕的,咱们私下里还是得找补一下才是……” 裴瑶顺势道:“所以我还是想回家去呢,我自己茹素不怕,就怕委屈了孩子……且先看吧,若回头实在没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就先回去,等回头再过来也是一样的,横竖两家离得也不远……” 一边说,一边伸手扶住了腰,因为觉得腰又酸起来,小腹也有些隐隐作痛起来,想到上次小产的经历,实在没办法不害怕,这次她一定要保住孩子,一定要母子平安! 可想到季善的存在,想到如今裴二夫人和裴钦对她的态度,还有她在阜阳侯府的真实处境,她又实在控制不住不胡思乱想…… 裴二奶奶引着季善和沈恒穿过两道穿堂,终于在裴太夫人的卧室前停住了,低道:“妹妹妹夫稍等片刻,我进去通报一声啊。” 随后便撩帘进了房间去。 沈恒这才低声与季善道:“善善,你还好吧?没事儿,有我在呢!” 季善挪步挨他近了些,“我挺好的,毕竟就一陌生老太太而已,我们打过照面就走,不与他们多说。” 正说着,一身素色衣裳,眼睛有些红肿的裴二夫人由裴二奶奶引着出来了,一见季善与沈恒便低道:“善善、姑爷,你们来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你们了,你们都还好吧?” 季善点点头,“我们都挺好的,倒是夫人憔悴了不少,看来这阵子累坏了。” 裴二夫人摆手道:“我也还好,你就别担心了,快进去吧,打过照面便走你们的便是,其他的有我呢。” 一路引了季善与沈恒进去。 裴二奶奶跟在旁边,待娘儿几个进了屋里,便道:“大伯父、父亲,妹妹妹夫到了,他们一路上紧赶慢赶,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不过祖母她老人家肯定是冥冥中感知到妹妹妹夫来送她最后一程了,才会安心离去的,也算是了无遗憾了,还请大伯父、父亲节哀。” 裴二夫人随即也道:“是啊,太夫人肯定什么都知道,所以才会去得那般安详,大伯和老爷就别难过了,想来太夫人泉下有知,也不愿看到大伯和老爷哀毁太过,如今还是想一想,要怎样风风光光的送太夫人最后一程是正经。” 婆媳两个急着维护季善,怕阜阳侯和裴二老爷怪责他们夫妇的心都是毫不掩饰。 阜阳侯就无声苦笑起来。 就算季善夫妇今儿怎么都不肯来,自家也没有立场怪责他们啊,当初可是有言在先的,季善与沈恒也明显都是极有主见的,纵自家怪责了又有什么用,他们就会买账吗? 何况人家好歹还来了,哪怕迟了,终究还是来了,那他们便更有立场怪责人家了,以沈恒新科探花和翰林的新贵身份,也不是他们轻易怪责得起的了。 只是阜阳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痛快,觉得自己连老母亲最后一个又不是什么好难的要求都没能满足,委实有些不孝;亦知道弟弟心里肯定跟自己一样,也多少都有不痛快。 因忙冲裴二老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都由他来说,以免一言不合,就与季善夫妇又杠上了后,才缓声开了口:“母亲的确走得很安详,想是就如钦哥儿媳妇所说,已经感受到孙女孙女婿回来看她了,所以再无遗憾,再无牵挂。说来母亲今年都七十三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咱们家也算是喜丧了,所以大家都振作起来,风风光光送母亲、祖母最后一程吧!” 顿了顿,看先季善与沈恒,道:“侄女侄女婿能不计前嫌的回来,哪怕迟了一步,我和二弟心里一样感激,才你们大伯母和母亲已经领着人给你们祖母装裹好了,你们且进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吧。” ‘给她老人家磕个头,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季善闻言,张口就要说话,磕头是绝不可能磕头的……就听得沈恒已先道:“我们就不进去打扰贵府太夫人的安宁了,就在外面给她老人家鞠三个躬吧……” 一面说,一面还冲季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便要当恶人也由他来。 可惜话没说完,已被一旁的裴二老爷沉声打断了:“鞠躬怎么够,好歹也是嫡亲的祖母,你们没赶上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便罢了,如今还连当面磕头,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都推三阻四的。还一个是探花,一个听说也识文断字,不会连‘孝’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 说着见一旁裴二夫人脸色不好看起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你们可别忘了,若不是因为你们,太夫人她老人家也未必会这么快就驾鹤西去,指不定还能活到过八十大寿呢!” 那他便也不用上折子丁忧,得等三年后满了孝,才又重新出仕了,谁知道届时他还能不能谋到好位子? 季善也是再忍不住冷笑着开口了:“我们夫妇当然知道‘孝’字怎么写,又是什么意思,可惜那只是针对自家的长辈,对别人家的长辈,当然就没有‘孝’的必要了。难不成裴二老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到了连别人家的父母长辈也一并孝顺的地步?那可真是失敬,失敬了!” 沈恒淡淡接道:“下官虽不才,‘慈’排在‘孝’之前还是知道的,裴大人为官多年,当比下官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再就是裴大人最后那句‘若不是因为你们,太夫人未必会这么快就驾鹤西去,指不定能活到八十’也太重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个中缘由贵府的人当比我们更清楚才是,我们可万万当不起,还请裴大人收回这句话。” “你们……”裴二老爷脸一下子胀成了猪肝色。 这两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他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让他们给太夫人磕个头而已,且不论旁的,只论死者为大,太夫人又是上了年纪的长辈,他们难道不该吗? 竟然还是对他如此不敬,真是气死他了! 阜阳侯忙打圆场,“二弟你就少说两句吧,都是自家骨肉至亲,感情都在心里,不在那些个虚礼上!侄女、侄女婿,你们也别把你们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他也是太伤心了,想满足一下你们祖母最后的心愿罢了,毕竟她老人家最后都还念着你们……你们既想在外面给你们祖母鞠躬,那就在外面鞠吧,只要心诚,其实哪里都是一样的。” 说着又狠狠瞪了一眼裴二老爷,不是说好了,不要动不动就摆父亲的架子,他没那个立场和资本吗,怎么没说上两句就给忘了呢,要摆父亲的架子,不知道对着另三个他从小养到大的去摆呢! 裴二老爷这才悻悻的没有再说。 裴二夫人已上前对季善和沈恒以压低了,却又足够屋里的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姑爷一个外男,本来也不方便进太夫人的内室;何况姑爷公务繁忙,耽误不得,你们就隔着帘子给太夫人鞠三个躬,鞠完便回去吧。府里马上就要忙起来了,本来也无暇招呼你们了。” 季善与沈恒便应声在裴二夫人的引导下,走到裴太夫人内室的帘子前,隔着帘子,一起给里面的裴太夫人鞠了三个躬。 裴二夫人便又道:“好了,你们的心意既已到了,便先回吧,钦儿,你送送你妹妹妹夫。” 裴钦闻言,正要应“是”,阜阳侯已先道:“二弟妹,不用这么急嘛,这辛苦侄女、侄女婿跑一趟,好歹也坐一会儿,喝杯茶再走啊。况翟嬷嬷方才与我说,母亲留了话儿和东西给侄女儿的,总得让侄女儿听听祖母都留了什么话儿给她,也看看祖母留了什么东西给她才是,无论如何,总是母亲做祖母的留给孙女儿最后的念想,二弟妹说是不是?” 又冲里叫了一声‘翟嬷嬷’,待一个双眼红肿,满脸憔悴的老妇人应声出来后,立刻道:“母亲是不是给小姐留了话儿,也留了东西呢,留的什么东西,应当是房契地契之类的吧?” 不说能真让季善夫妇原谅他们,与本家冰释前嫌了,只要能因这次多少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不就是舍些财产、舍些身外之物么,侯府舍得起! 翟嬷嬷见问,吸了一下鼻子,才哑声道:“是,太夫人的确给小姐留了一个庄子……” 觑了觑阜阳侯的脸色,又忙补充道:“还有两间铺子,一些首饰体己,说是补偿小姐的。其实太夫人早已后悔当初那样对小姐了,也正是因为太过后悔,每日都吃不下睡不好,偏又碍于长辈的身份,拉不下脸放不下身段来,所以才会病倒了,还越来越重,以致今日终于……,便是临去前,太夫人心里仍念的是小姐,盼的是小姐能原谅她老人家,还望小姐瞧在‘死者为大’的份儿上,就、就原谅了太夫人……” “母亲好长时间都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儿了,我倒不知道她老人家什么时候还说了这样的话儿呢!” 却是未及把话说完,已让裴二夫人淡声给打断了,“翟嬷嬷不会记错了吧?那可不行,母亲的儿孙这么多,说句不好听的,都是母亲的儿孙,那她老人家留下的东西自然人人都该有份儿,包括三房四房都该多少有一份儿。给了善善一个外人一份,其他人就要少分一份,于其他人来说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到时候万一他们问起为什么要给善善一个外人分,又该作何解释?所以还是不要给善善了的好,以往没有这些个财产时,她一样能活得很好,如今姑爷还出了仕,她日子更是注定会越来越好,就更必要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是吧善善?” 连她诚心诚意,毫无杂念的想要补偿善善,善善尚且死活不肯要,一心只想自力更生了,又怎么可能要所谓太夫人‘特意留给’她的财产? 一旦要了,便意味着她原谅了太夫人和侯府,也意味着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迎来的妥协与退让,——而她明知道善善不会要,不会妥协,却不替她挡在头里,眼睁睁看着她被变相的逼迫,她以后也没脸再见善善了! 季善让裴二夫人一席话说得心里热乎乎的。 她当然不可能要裴太夫人留给她的任何东西,不管真是裴太夫人留给她的,还是‘据说’留给她的,都绝不可能要,她也已经想好了拒绝的说辞。 不想裴二夫人却抢在了她之前,惟恐她受丝毫的委屈与逼迫,宁愿让自己来做恶人,也宁愿冒让阜阳侯恼上她的风险,——不得不说,这种被人无条件回护的感觉,这种不用自己发话,便自有人替自己挡在前面的感觉,真的是太窝心了! 季善深深看了裴二夫人一眼,又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自己能应付后。 方看向阜阳侯,淡淡说道:“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二夫人说得对,我一个外人,凭什么分贵府太夫人给她的儿孙们留下的东西呢,旁人万一质疑,可要如何解释?且我夫家虽寒微,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了我相公,他当然就该养活我,让我过上好日子;我也有手有脚,能自己养活自己。所以不该我拿的东西,或者说嗟来之食,我肯定不会要的。” 沈恒等她说完,也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下官定会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的妻儿,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就不劳侯爷纡尊降贵,替下官操心下官的家务事了。不知侯爷可还有旁的吩咐吗?若是没有,下官与内子便先告辞了。” 阜阳侯让夫妻两个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亏得养气功夫到家,才没有立时变脸。 对季善沈恒的不假辞色,或者说是不识抬举早已习惯了便罢了,阜阳侯纵恼怒也有限,可对裴二夫人的“吃里扒外”,阜阳侯便是真个不高兴了。 你再是当娘的觉得亏欠了女儿,再是心里恼着自己的丈夫婆婆大伯子,也不能不为大局着想啊,何况他又不是要害她女儿女婿,是实打实的想给他们好处,补贴他们,顺便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而已,她却不待当事人自己跳出来,先就跳了出来反对。 不怪母亲之前恼她呢,都是她自找的,二弟和他们家以往待她也太宽容了! 阜阳侯吐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的裴二老爷,果然不出他所料,弟弟又快要爆发了,“什么‘嗟来之食’,你祖母和大伯明明就是一番好意,到了你们嘴里,却立时让你们说得如此不堪,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又凭什么连个改过的机会都不给对方,对方还都是你们的长辈至亲?真是不识好歹,没心没肺没教养的东西……” 裴二夫人声音尖利的打断了他,“有爹娘生却没有爹娘养、没爹娘教,当然没心没肺没教养了,怨得了谁呢?老爷要训女儿女婿,且训那您亲自教养长大的去,沈翰林与沈太太是别人家的女儿女婿,只怕还轮不到您越俎代庖,替人家的父母教训他们!” 说完转向季善与沈恒,“沈翰林与沈太太且先请回吧,家里乱糟糟的,实在让你们见笑了。钦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好生送了沈翰林与沈太太出去?” 对裴二老爷终于彻底冷了心,还好意思跟她说什么他心里其实也是觉着亏欠了善善的,只不过不善言辞,又拉不下脸做父亲的脸来而已,只要善善先软一分,他立马软十分。 呸,凭什么要善善先软呢,明明是他们大大的亏欠了善善,结果还要善善先服软,以为自己是谁呢? 不知道真心还需真心换吗,就像她和钦儿,因为对善善都是发自内心的愧疚与心痛,都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对她好,所以才能换来善善如今与他们的亲近,——只想仗着侯府的权势和长辈的威严,再以为给点儿所谓的补偿,就能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裴钦心里也早对阜阳侯和裴二老爷很是不满了。 明明说好了,只是请善善和妹夫来见祖母最后一面,满足祖母最后的心愿而已,不会有旁的,所以他们夫妇才会那样软磨硬缠善善,弄得她不得不答应了走一趟。 结果善善终于来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却还想得寸进尺,妄图给点儿祖母“留给”善善的财物,便变相的逼她原谅,父亲还一言不合就开骂,真是够了! 因此听得裴二夫人的吩咐,裴钦立时应道:“是,母亲,我马上送沈翰林和沈太太出去。沈翰林、沈太太,请……” 不由分说引着季善与沈恒出去了,再一路出了裴太夫人的院子,方吐了一口气,停住脚看向季善歉然道:“妹妹,对不住,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该死活把你和妹夫给拉了来的……” 季善摆手道:“没事儿二哥,你当局者迷,我却是旁观者清,他们会这样也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并不意外,也并不生气恼怒,只是觉得有些可笑罢了。老母亲尸骨未寒,不是正该伤心欲绝,什么都顾不上的时候吗?结果却立时已能想到借老母亲的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也真是挺让人服气的。” 顿了顿,“所以只怕贵府太夫人最后也未必就是真的想见我,未必就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就是旁人假借了她的名义而已。想想也是,一个早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的人,哪还能表达那么复杂的事,自然是身边的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说得裴钦脸色越发难看了,片刻才道:“我们当时都离祖母床前有些远,只有大伯和父亲,还有翟嬷嬷离得最近。因祖母病重以来,一直都是翟嬷嬷衣不解带的服侍,能不假手旁人的,都是自己来,实在困极了也不去睡,就趴在祖母的脚踏上打个盹儿而已……她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服侍祖母的年头比大伯父的年纪还大,自来就颇得大伯父和父亲敬重,此番更是越发敬重她。” “所以她说那是祖母的意思,当时说到妹妹时,我也的确看见祖母点头了,便当是……如今想来,祖母的确未必是想见妹妹,不过是他们借了祖母的名义在自说自话而已;便退一万步说,真是祖母想见妹妹,都最后关头了,也肯定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多,没有他们那么功利!我以后定不会再傻到被他们利用了!” 季善等裴钦说完,才道:“二哥别自责了,也未必就有你想的这般不堪,可能他们也是临时起意的顺势而为,况我和相公也没让他们如愿啊;我们之所以走一趟,也大半为的是夫人和你,小半想的是为自家积福罢了,又不是为的旁人。好了,我们马上就上车了,你快回去吧,不然夫人还不定会受什么委屈呢,我们自己能回去的。” 沈恒跟着补充道:“如果后边儿二哥和夫人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只管打发个人去告诉我们,我和善善定然立时赶到。再就是请二哥千万别让夫人受什么无谓的委屈,只怕经过方才的事,不但令尊,令伯父也恼上了她。” 裴钦想到方才裴二老爷和阜阳侯的脸色,明白夫妻两个这话不是无的放矢,忙肃色道:“妹妹妹夫只管放心,该母亲和我做的事,尽的责任,我们自然没有二话。但若谁想平白给母亲气受,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我第一个不会答应;等过阵子,舅舅舅母们也该进京来吊唁了,到时候就更是谁都休想给母亲气受了!” 季善与沈恒闻言,这才心下稍松,待上了马车后,再次与裴钦道了别,便先行离开了。 余下裴钦站在原地直至二人的马车消失不见了,方转身大步往裴太夫人的院子走去。 第三百一八回 不许妄自菲薄 一直到马车出了阜阳侯府所在的巷子,上了大街,季善方吐了一口气,低声与沈恒抱怨道:“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儿,连自己只剩一口气了的老母亲都能利用,搞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家子除了夫人和二哥夫妇,简直都没救了!” 沈恒轻轻握了她的手,缓声道:“本来我们在意的也只是夫人和二哥而已,至于旁人,说到底都是陌生人,人品如何德行如何,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高兴了就说他们两句闲话,不高兴了连闲话几句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对不对?” 季善皱着脸道:“这不是时不时的总要恶心我们一下吗?就跟癞蛤蟆似的,虽不咬人,却冷不丁儿就会忽然跳到你面前,还要难听的‘呱呱呱’几声,也够烦人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中了探花,又进了翰林院,不然以他们的功利,才不会搭理我们呢!” 沈恒失笑道:“善善你确定癞蛤蟆叫起来是‘呱呱呱’的,青蛙才是吧?我也不是故意要中探花,故意要进翰林院的,实在是运气来了挡不挡不住,只能请娘子多担待了。” 说得季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啐道:“你这话也就当着我的面儿说说罢了,要是当着别人的面儿说,仔细别人一掌拍飞你。行了,你也别费心巴力的想哄我开心了,我本来也没有怎么着,就是觉得有些烦罢了,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也不知道裴太夫人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尸骨尚未寒,自己的两个儿子已在想那些蝇营狗苟了,会是什么反应,可能就真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吧?” 沈恒咝声道:“但我们也不能全盘否定裴太夫人临终前,就真没有丝毫的后悔与反省了,毕竟她心里当很清楚她和侯府的确都亏欠了善善你的。不过‘人死如灯灭’,不管她临终前想什么,如今都不重要了。” 季善道:“她想什么本来也一直都不重要,就算她真后悔愧疚了,也是她自己的想法,与我无关,何况还未必是真的。我如今比较担心的是夫人的处境,再就是二哥不是说,丧事肯定是要大办七七四十九日的,这么长的时间,夫人岂不是要身心俱疲了?” 沈恒道:“如今流行厚葬,也就是所谓的‘死后哀荣’,丧事越是办得盛大,越是能体现儿孙的孝心与本事,侯府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个宣扬自家名声的好机会的。何况裴太夫人是超品的侯太夫人,便是朝廷和礼部也要有所表示,只待侯府正式各处报丧,朝廷和礼部的祭银祭礼肯定就会到了,也由不得侯府不大办。只能让夫人尽量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太累,好歹熬过这阵子了。” 季善片刻才道:“也只能我回头隔个几日,便做了清淡爽口的饭菜,悄悄儿送到侯府,让夫人多吃一点儿,好歹找补一点儿了。” 沈恒听得极为赞同,“好啊,到时候让焕生来送,他这些日子越发沉稳能干了,肯定能把事情给善善你办得妥妥帖帖。” “嗯,到时候再说吧。” 季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虽然才与沈恒说的是她‘已经好多了’,但她心里其实还是颇有些不舒服,只具体怎么个不舒服法儿,又说不清道不明罢了。 沈恒看在眼里,便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季善闻着他熟悉的气息,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车厢里的一片静谧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心情总算又舒服了两分。 冷不防却听得沈恒低声道:“善善,你睡着了吗?也真是有够不巧哈,遇上谁不好,偏遇上了那个假货。也是,她可是阜阳侯府的三姑奶奶,当时那种场合,遇上她本来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倒是没想到,还能遇上徐家大爷……当初不是说徐家大爷待她越来越不好,还连庶子生在嫡子之前,都默许了吗?如今看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徐家大爷分明待她分明就极好啊!” 季善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当沈恒是闲着没事儿跟她八卦,遂虚应道:“这谁知道呢,反正好的坏的都是她在说,多半当初纯粹就是想卖个惨,好因此得到夫人和二哥的怜惜吧?但也说不准,她婆婆可是长公主,当公主的,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沈恒道:“这倒是,公主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女,下降后连公婆见了,都得先行国礼再行家礼,一个不高兴了,公婆也好,驸马也好,都是随便给脸色瞧的,何况对上自己的儿媳,自然更是不假辞色,说一不二了。” 顿了顿,“不过徐家大爷瞧着对她倒是挺不错的,不是还说当年是徐家大爷一力坚持要娶她的吗?如今看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也远比那个假货说的深嘛。倒是便宜她了,徐家大爷那么个谪仙一般清隽秀雅,风姿过人之人,瞧着为人也是和善谦逊,出身家世又是那般的好,不怪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呢,的确当得起,你觉得呢,善善?” 季善闻言,想了想方才与徐家大爷那匆匆的一面之缘,点头赞同道:“徐家大爷的相貌风姿的确都是万中无一,以往听人说什么‘京城第一美男子’,我还当是在夸张,且大男人家家的,搞这些个无聊的评比做什么?不过方才亲眼见了人,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公认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那样一个让人只瞧着便觉得赏心悦目的男子,当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确是名副其实。” 若是搁她的时代,徐家大爷光凭那张脸,便足以立足娱乐圈,并且大红大紫,成为令亿万女性疯狂的梦中情人了。 当初她刚见到沈恒时,觉得沈恒搁她的时代,也能成为个凭脸吃饭的小鲜肉,可跟徐家大爷一比,就实在有些个不够瞧了。 沈恒的身体猛地一僵,片刻才迟疑道:“那善善,你会不会、会不会觉得那本来、本来该是你的……本来……你就、就嫌弃我了,毕竟我实在、实在差得太远了……” 若只是出身家世比徐家大爷差一截还罢了,那本来也不是他能选择能决定的,他也并不会因此就觉得徐家大爷比他强,而怨天尤人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好出身好家世,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如别人的父母? 相反,他越是经得多见得多,便越是感激自己的父母当初在家里条件那么差的情况下,都坚持要供他念书进学,在他都人人放弃了之时,也不曾放弃过他,他才能终究有今日,所以他永远感激敬爱自己的父母! 可徐家大爷本人也是那般的出挑,相貌气度也好,风姿品性也好,瞧着都是万中无一,沈恒心里便着实没法不多想了。 善善会不会一比较,便觉得他实在差徐家大爷差远了,继而心里生出落差、懊恼、不平……来,自此便郁郁寡欢,与他再不复以往的恩爱缠绵? 毕竟徐家大爷那么好的夫君,本来该与那个假货至今所拥有的一切一样,都是她的啊! 季善如醍醐灌顶般,忽然就明白过来向来不爱说这些个八卦是非的沈恒何以会破天荒与她说起裴瑶夫妇的八卦来,方才她又为什么会一直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她才夸完徐家大爷,他又何以会身体猛地发僵,连她都感觉到了。 敢情他是见了徐家大爷后,自惭形秽之下,竟不自信起来,只当她见了徐家大爷生得那么好,对裴瑶又是那般的温柔,再配上万中无一的出身家世,肯定少不得懊恼不平,觉得那些本来都该是她的……季善想着,猛地抓起沈恒的手,再一撩衣袖,便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儿上。 等他因为吃痛,本能的想要抽回手,却只片刻过后,又不动了,乖乖儿任由她继续咬后,犹没松口。 反倒加重力道,咬得自己牙根都有些发酸了,才终于松开了他,哼笑道:“现在脑子清醒了没,还控制得住自己的嘴巴不胡说八道吗?若是还没清醒,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没事儿,我还可以继续咬,一直咬到你清醒为止!” 沈恒痛得汗都快要出来了,苦着脸道:“清醒了,也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了,善善你可别再咬了……这都渗血了,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起来呢,偏伤的又是右手,肯定好些天写字都要受影响了。善善,你真是好狠的心,这分明就是要谋杀亲夫啊……不是,我是说你咬够了没,要是还想咬,我还有左手,呵呵……” 季善冷笑:“你以为我舍不得咬呢,反正都是个糊涂蛋儿,咬死了也活该!哼,就因为见了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外人一面,拢共也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开始东想西想,胡言乱语起来,沈恒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京城第一美男子又如何,你难道长得就差了,差了皇上能点你做探花,满京城满会宁再到满天泉,能有那么多羡慕妒忌恨我的女子吗?” “至于旁的,就更是无从比较了,徐家大爷再风姿气度出众,出身家世过人,说到底也是托的父母祖宗的福。若不然,他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焕生难道就长得比他差不成,结果如何?不然把焕生与他掉个个儿,居移气养移体之下,你看又会不会比他差。你有今日,却全凭的是自己的努力和本事,只这一点,他已难以望你项背了,你们两个人中若真有一个人要自惭形秽,那也该是他,不是你好吗?” 沈恒听得脸上的苦相霎时散了个七七八八,眼里也有了光彩,“真的,善善你真这样认为吗?” 季善白他一眼,“不然呢?这还只是比外在,你已经不比徐家大爷差了,我们再来比内在,你对我的心意,那是徐家大爷对裴瑶能比的吗,徐家大爷可是有通房的,你要是敢有通房,我……” 沈恒忙赔笑,“不敢的,绝对一辈子都不敢的,不然腿被打折了可如何是好?” 季善嗔道:“知道就好,所以只这一点,你已经比徐家大爷胜过百倍了。还不说你这一路走来,都是怎么对我好,怎么无条件尊重我支持我,给我最大限度的身心自由;当初在侯府的人面前,又是如何支持维护我,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好处,也要替我出一口气,绝不愿让我受丝毫委屈的,换了徐家大爷,可能吗?势必一千一万个不可能!” “再就是爹娘都对我那么好,也势必比长公主对裴瑶好出百倍了。别的不说,长公主能亲自为裴瑶下厨做好吃的,能亲自为她做衣裳吗?能在当初孟太太母女打那不要脸的主意时,直接啐她们满脸,为我出气,能任何时候都是让你要对好,反倒惟恐我受委屈吗?娘说拿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就是真个说到做到,换了长公主,却是连面子情儿都难,所以我疯了才会嫌弃你呢,我偷笑庆幸没落入那个火坑,而是落入了你和沈家这个蜜罐且来不及好吗!” 说得沈恒双眼越发亮了,“善善,你真这样想吗?我方才心一直都是提着的,本来不打算与你说这个,想着指不定我不提,你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反倒我提起了,你反而印象深刻,原本没那样想的,也会开始往那方面想了呢……别咬别咬,我现在知道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后再不敢了。” 季善哼哼,“算你还有点儿求生欲。” 沈恒讨好笑道:“但我又一想,我们可是一路走来、心灵相通、坦诚相待的夫妻,若我心里明明有疙瘩了,却不说出来,与你把疙瘩解开,反而憋在心里,那就真是太不坦诚,也太不信任你了。所以我终究还是说了,也幸好我说了,不然我又怎么会知道,原来我在善善你心里是这么的好,你是这么的爱我呢?” 本来最后一句插科打诨是为了逗季善发笑的,只当她肯定又要娇嗔的啐自己。 没想到季善却是直接没好气道:“是啊,你在我心里就是好得不能再好,我也就是这么的爱你,比你以为的还要多得多,怎么样啊,我爱自己的相公难道还有错不成?” 沈恒霎时喜不自胜,忘情的一把捧起季善的脸,重重亲了她一口,才低笑道:“善善,我真是太高兴了,你在我心里也是好得不能再好,我也比你以为的还要爱你百倍!” “呸,油嘴滑舌!”季善也终于如他所愿,啐了他一口,但随即已执起了他的手腕,“呀,都肿了……血也还在渗,早知道我方才就该咬轻点儿的,痛吗?忍着点儿啊,回去我就给你上药,上了药就能慢慢儿好起来了。” 沈恒这会儿心里正是柔情万千的时候,些微疼痛算得了什么,顺势抱了她,“没事儿,我不疼,善善你就别担心了。” 季善仍很懊悔,“怎么可能不疼,咬得这么深,我看着都疼,要不回去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就是大夫问你是怎么伤了的,可要怎么说啊……” “就说是我家里养的猫给我咬了的……不然说是我养的小狗儿给我咬了的?就怕大夫不会信啊!” “你才是猫,你才是狗呢,再敢混说,我就左手也给你咬个印子,正好来个对称……” 夫妻两个耍着花枪回到了家里,季善惦记着沈恒的伤,自然先顾不得去见罗晨曦了,与沈恒径自回了自家院子。 待先以清酒给沈恒清洗过伤口,再细细上了金疮药,以纱布包扎起来后,季善方吐了一口气,问沈恒道:“现在好些了没?要不去躺着歇息一会儿?” 沈恒已经痛过了,道:“现在更多是麻,也写不了字儿,不过我也不困,那我看会儿书吧。” 季善“嗯”了一声,“你要看什么书,我给你找去。晚上再让厨房给你炖个猪蹄儿吃,吃什么补什么嘛。” 说得沈恒又是咬牙又是笑的,“那我得吃狗腿儿才行,毕竟我是让狗儿咬伤的……”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头杨柳道:“大奶奶,大姑奶奶问您什么时候能过去,再不过去她可就过来找您了。” 季善一听便知道罗晨曦定已等急了,她和沈恒都回来快半个时辰了,却一直没去她那边,给她带去最新的八卦,叫她怎能不急? 只得先嗔了沈恒一句:“竟还敢说我是狗,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出了屋子,又交代了青梅一番别让院里的人弄出大的动静来,以免扰了沈恒的清净后,才带着杨柳,一路去了罗晨曦院里。 果然罗晨曦一见她就嚷嚷道:“善善你跟师兄日夜都待在一块儿,还没待够呢,你好歹也分点儿时间给我啊!” 换来季善的白眼儿,“那你也日夜都跟妹夫待在一块儿,怎么没说分点儿时间给我啊?再说了,我日日跟你待的时间还不够多呢,除去睡觉的时间,比你师兄多得多好吗?六六呢?” 罗晨曦道:“才玩了一会儿,睡了。善善,阜阳侯太夫人怎么样了,她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最后关头了想跟你忏悔吗?我怎么觉着听你以往说的她那个刚愎自用的性子,还是不大可能啊?” 季善见问,先接过红绫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才道:“我们刚在侯府的垂花门外下了车,就听见云板声了,问了我二哥我和相公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意味着什么,所以裴太夫人是不是真的后悔愧疚了,谁也不知道,都是旁人在说罢了。” 至于‘旁人’都说了什么,她便懒得说与罗晨曦知道,省得罗晨曦也跟着糟心一回了。 罗晨曦已惊讶道:“人已经没了?那侯府接下来岂不是要大办丧事了?到时候我们家也得备了祭礼,让相公去一趟侯府吊唁才是,毕竟如今好些人都知道相公与裴二哥交好。” 季善“嗯”了一声,“我们离开时,人还没小殓,听说只换过衣裳了,估摸着等小殓完了,就会正式各处报丧了。” 罗晨曦片刻才道:“虽说之前觉得裴太夫人和侯府都是不可理喻,如今听得人说没就没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善善你也别放在心上,本来也不关你的事,你问心无愧就够了。” 季善听得失笑道:“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啊,只是有点感慨生命的无常与脆弱而已。” 罗晨曦道:“她今年都七十好几了吧?也算不得无常,而算得是喜丧了,何况她富贵荣华了一辈子,也算得是了无遗憾了。那善善,正好七皇子妃今儿给我下帖子,过几日是她生辰,因不是整生,便只打算届时请了几家要好的少奶奶少夫人去七皇子府小乐一日便是了,让我把六六和善善你都一块儿带去呢,到时候你好生散一日的心,好不好?” 七皇子妃既有了之前奉太后之命来探望产后的罗晨曦那一出,之后二人“投缘”之下越走越近,自然也是顺理成章,光这些日子,二人便已彼此到对方家里去过一次,还打发人你来我往的送过好几次东西了,如今七皇子妃的生辰,罗晨曦自然也是座上宾了。 季善却是摆手道:“还是不了吧,虽然旁人不知道,我们自己却知道我身上也算戴着孝的,如何好去冲撞人家七皇子妃,何况还是人家的好日子?回头万一对起景儿了,不是平白生隙吗?还是等以后吧,横竖以后机会多的是,你到时候见了七皇子妃,替我好生解释一下,就说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却实在有去不了给她贺芳诞的原因,下次一定自罚三杯,聊表歉意。” 罗晨曦一想也是,万一时间长了纸包不住火,让七皇子妃知道了季善的真正身份,将来一旦……她又是要当皇后的人,大家一朝君臣有别,谁知道过去的某个无心之失,会衍生出什么麻烦祸事来? 因点头道:“行吧,那善善你到时候就别去了,我会替你向七皇子妃解释的,她本来也是个好性儿之人,定不会怪责你的。对了,方才好像听说你让人找清酒和金疮药,怎么一回事儿呢,是你还是师兄哪里伤着了不成?” 季善怎么好意思与罗晨曦说沈恒是怎么伤了的,且一说便势必要把前因后情都说一遍,那一八卦起来可就没个完了,遂只是笑道:“没事儿,你师兄不小心蹭破了一点儿皮,你就别担心了。这京城的冬天是要比会宁还要冷哈,这才十月呢,坐上一会儿便开始手脚发僵了,真到了寒冬腊月,可要怎么办啊?” 罗晨曦道:“所以我已经与丁嫂子说好了,这几日便仔细打扫一下,再排查一下安全隐患,打扫排查完了,便把地龙烧起来。我们都觉得冷了,六六那么小,肯定更受不得冷了,也就是七皇子妃是这阵子过生辰,再过十天半个月的,天儿更冷了,我肯定就不会带六六出门了。” “六六还小呢,吹了风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七皇子妃也是当娘的人,定能理解的。”季善应道。 罗晨曦点头道:“是啊,当了娘的人,心都要比旁人更软一些,最是见不得孩子遭罪了,自家的见不得,别家的也见不得。可善善你们的新家那边儿没有地龙,等进了腊月,日日又是风又是雪的,你本来就怕冷,哪里受得了?要不,还是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些了,你和师兄再搬出去吧?” 季善笑道:“没有地龙就多烧两个炭盆呗,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晨曦你就别为我们担心了,专心照顾好自己和六六,让妹夫没有后顾之忧是正经。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过几日让浚生采买时,得多买些炭来备下才是。” “有带地龙的屋子给你住不住,非要去住那没有的,宁愿受冻都要搬走,我真是懒得跟你说了,随便你吧。” “你的好意我和你师兄都明白,可既然迟早都要搬出去的,早些日子晚些日子,也没差别了,不然等恩师进京时,那宅子还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住着怕也不自在吧?” “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由就对了……不过时间是真过得快,怎么觉得才过了年没多久了,这眨眼间竟又要过年了!” “日子好过当然就觉得快,不好过时,可就是度日如年了……” 姑嫂两个闲话儿着家常,外面虽冷风阵阵,屋里却是暖乎乎的。 第三百一九回 探病 再遇 次日,阜阳侯府正式对外报丧,整个侯府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挂上了白幡白布等,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海洋。 自然很快整个京城都知道阜阳侯府太夫人亡故的消息了,一时间前往吊唁致奠的人络绎不绝。 朝廷与礼部也果然很快赐下了三牲祭品等一共十二抬祭礼,并两千两祭银到阜阳侯府,阜阳侯府做水陆道场的声音在整个裴太夫人的头七之内,都是小半个京城都能听见。 飘香京城分店一个小小的外乡人开的饭馆子在这时候开张,自然也越发显得微不足道,半点不引人注目了。 但因为延续了当初在会宁开第一家飘香时的模式,开张当日叶大掌柜仍让小葛卤了好些鸡鸭鹅的爪子翅膀和鸡胗鸭胗豆腐干之类的卤味儿,全部切成均匀的小块儿装在盘子里,让临时雇的人穿了飘香的衣裳,就在门口免费送人试吃。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飘香的香味儿实在太香、太诱人了,让路过的行人光闻着味道,便已禁不住流口水,想要进店一试了。 何况免费试吃的卤味儿也向他们证实了,飘香并非只有香味儿,而是真正色香味俱全,瞧着应当也不贵,试吃过的行人里便十个里总有两三个因觉得飘香的菜色虽吃到嘴里又麻又烧的,但过了最初的不适应,便越吃越想吃,以致忍不住踏进了店里。 如此第一日下来,飘香便卖了个开门红,之后几日亦是宾客盈门,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叶大掌柜一直悬着的心至此方算是落了一半回去,他总算能给太太和沈相公一个交代了! 只是开张当日,季善与沈恒因裴太夫人的丧事,最终还是没有亲临飘香给叶大掌柜和大家伙儿捧场助威,——侯府正哭声震天的办丧事呢,他们却在另一边喜气洋洋的新店开张,易地而处,只怕换了季善与沈恒,心里也会不痛快,甚至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季善不看其他人,还得看裴二夫人和裴钦呢! 因此权衡了一番,夫妻两个到底还是没有到场。 但也正是因为夫妻两个没有到场,一些同行与地头蛇便眼红起飘香的好生意,地头蛇们也觉得飘香的人不懂事,竟不知道提前上供……只当飘香没有靠山,没过多久,便暗地里指使泼皮无赖上门找起飘香的麻烦来。 可惜这回让他们踢到了铁板,先是让裴钦着人教训了一通,再让赵穆着人教了一回做人,这才知道原来飘香看起来虽不起眼,背后却实在有大靠山的,自此再不敢造次。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却说季善高兴飘香生意比预期的还要好些,也比预期的还要快就走上了正轨之余,因知道裴二夫人这阵子势必身心俱疲,是以隔日便会亲手做了清淡爽口的素菜,让焕生趁热送去阜阳侯府,悄悄儿给裴二夫人和裴钦找补一下。 饶是如此,还没到裴太夫人的二七,裴二夫人依然累得倒下了。 季善知道后,自是担心不已,更担心裴二夫人不是累倒的,而是因为别的原因,譬如就跟当初被裴太夫人砸破了头一样,才倒下的。 犹豫再四,到底还是决定亲自去侯府看一趟裴二夫人,虽然她真的真的不想再踏进那个地方半步,也只能盼着阜阳侯府能赶紧分家,裴二夫人能重新住到城外去了。 可惜沈恒因公务繁忙,不方便再告假,这次实在不能陪她去了,季善只能带着杨柳和浚生,坐车一路去了阜阳侯府。 所幸浚生如今也渐渐历练出来了,待季善的马车在离侯府还有一段距离的僻静角落停下,便立时往侯府门上,托人帮他寻裴钦的小厮去了。 如此不多一会儿,一身麻衣,腰间缠着白腰带,满脸掩饰不住疲色的裴钦便急匆匆寻了过来,“善善,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季善招呼他先上了车,才道:“不是说夫人病倒了吗,我实在放心不来,所以来看看,大后日我和相公就要搬家了,连日肯定都不得空,也就今日稍微得闲些,所以明知道不方便,我还是来了。” 裴钦忙道:“怎么会不方便,善善你要回来,自是任何时候都方便的,母亲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很高兴,指不定一高兴之下,病就好了呢?我已经着人安排去了,很快就带你进去见母亲啊。” 季善点头应了,“给二哥添麻烦了。那夫人到底是怎么病倒了的,真的只是因为太累了吗?” 裴钦当然知道季善何以会这么说,低声道:“母亲真是累着了,大伯母也没好到哪里去。因此番府里大办丧事,银子花得流水一样,今年田庄铺子的收益又还没到,府里公中账上的银子便渐渐有些支应不过来了。三叔四叔便说,要不先动用一些祖母留下的东西,等回头事情办完了,算账若有结余,再把动用的祖母的东西补上也就是了。” “可大伯和父亲都不肯,说祖母的任何东西暂时都不能动,得等送了祖母入土为安之后再说。三叔四叔便嚷嚷,说大伯和父亲定是想趁机把该转移的都转移了,回头好让他们两房什么都落不着;还说他们本来也没奢望过能得祖母留下的任何东西,就算那些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不只是当年祖母的嫁妆,他们也从来没奢望过,问大伯和父亲何必要这样防着他们?他们生来就是庶子,该有的自知之明从来都有,大伯和父亲实在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再加上因为嫡庶之别,其实几房之间本来素日也多少有些龃龉,这些日子大家都是又忙又累,本来火气也大,不但下人之间发生过好几次冲突,便是主子之间,也曾有过口角或是言语不痛快。三婶四婶便都忽然‘病倒’了,还拘了各自的女媳在各自床前‘侍疾’,如此少了好些人说,母亲和大伯母肩上的担子自然更重,可不就倒下了吗?母亲还好些,不是当家主母也不是宗妇,实在撑不住了还能倒下,大伯母却是撑不住了也得硬撑,才真是艰难!” 季善对侯府的这些个破事儿并不关心,听得裴二夫人真是病倒了,也就松了一口气,道:“夫人不是被气着了,不是被欺负了就好……不过二哥不会是在善意的欺骗我吧?” 裴钦白她,“我善意的欺骗你干嘛,那也是我母亲,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况二舅舅二舅母还在呢,得等过了祖母的三七再走,父亲便真恼着母亲,也不敢造次,我这些日子瞧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恼着母亲,毕竟当日的事谁对谁错,他心里当很清楚才是;大伯父更是隔了房的大伯子,也有管到小婶子头上的?怎么着也得先忙过了这阵子,是以后的事了,所以善善你就安心吧。” 顿了顿,“倒是说到二舅舅二舅母,善善你待会儿要不要拜见一下他们?他们听说了你如今随妹夫就住在京城,很是盼着能亲见你一面呢,两位舅舅都是两榜进士,家族里头也好些青年才俊,与他们维系好了关系,将来于妹夫的仕途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季善闻言,想了想,却是道:“还是算了吧,到底明面儿上八竿子都打不着,没的白惹人动疑,我与夫人和二哥往来,也并不是图的旁的,就让相公自己去拼自己去闯吧,只要他是真金,迟早总会发光的。” “可是……”裴钦还待再劝,想到季善向来有主见,终究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道:“行吧,那我待会儿再让人先传个话儿进去,请二舅母暂且回避吧。” 季善道:“多谢二哥理解。那夫人什么时候能再住到城外去呢?如今说是离得近了,却反倒更不方便了,还是当初夫人住在城外时方便。不过之前那别庄是侯府的,夫人往后还方便住吗?我听说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分家时,长房是要占绝对的大头的,那别庄应当也要归长房吧?” 裴钦道:“大伯父一房的确要占大头,但父亲也是嫡子,与大伯父又向来亲近,大伯父肯定不会亏待了他。只是那别庄跟永业田和祭田一样,向来都是嫡房嫡枝的,等办完了祖母的丧事分家时,肯定是要分给大伯父一房的,不过我们二房也肯定能分到一些田庄别业,母亲自己也有庄子,小汤山那个就挺好,大不了回头搬去那里住呗,冬天正好日日泡汤泉了。” 季善忙道:“确定等办完了贵府太夫人的丧事,贵府就会分家吗?” 裴钦道:“不出意外应当是,只是还要给祖母守孝三年呢,所以肯定是先分产不分家,等三年后出了孝,我们二房和三房四房的才会搬出侯府去正式自立门户。不过母亲既身体不好,其实在哪里为祖母守孝都是一样的,且等开了年天气暖和了再说吧。” 兄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裴钦的小厮找了来,“二爷,已经安排过了。” 裴钦便扶着季善下了马车,经阜阳侯府一个平日里只供厨房采买的人通行的偏僻角门进了侯府,一路去了裴二夫人的院子。 却是还在门外,已能听见裴二夫人的咳嗽声,季善的心立时揪紧了,索性抢到裴钦之前,凭记忆进了裴二夫人的内室。 裴二夫人正由范妈妈抚胸顺气,一抬头就瞧得季善进来了,立时满脸的笑,“善善,你来了,快过来坐……咳咳咳……还是别过来了,坐得离我远些的好,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季善充耳不闻,脚下也不停的走到她床沿坐了,才道:“夫人咳得这么厉害,怕不是这两日才病的,而是已经病了好些日子,实在撑不住要倒下了,才开始歇着的吧?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裴二夫人见她板了脸,忙讪笑道:“没有啦,就是这两日才开始咳的,主要天儿渐渐冷了,客人又多,事情也冗杂,到底是上了年纪,不比年轻时了……善善你不信就问范妈妈,我真的有爱惜身体,咳咳咳……” 范妈妈忙递了熬的川贝枇杷花水给她喝,待她喝完止了咳,才与季善道:“小姐就是要好生说说夫人才是,一忙起来便说热,热了便把披风给解了,等忙完了终于想起来了时,身上都快凉透了。也不好好儿吃饭,总是过了饭点儿好半日了,饿得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才随便吃几块点心喝杯茶垫一垫,不病就怪了。亏得小姐还隔日就着人送了饭菜来,倒是每次送来了立时就肯吃,不然还熬不到如今呢,只怕前几日就倒下了。” 裴二夫人忙小声辩道:“我哪有,这不是实在太忙了吗,且也不止我啊,大嫂和大奶奶、钦哥儿媳妇都不一样么,只不过大嫂熬不住也得熬,大奶奶和钦哥儿媳妇年轻,更熬得住些而已。你就别告我状了,难得善善过来,就不能让我们娘儿俩好生说说话儿呢?” 季善呵呵,“我此行可不是为了与夫人说话儿的,我眼下只关心夫人的身体。范妈妈,夫人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范妈妈忙道:“大夫说是着了风寒,又累着了,开了三副药,让至少清清静静的卧床休息三五日,可府里如今时时都闹哄哄的,哪里休息得好?要是在庄子上……” 后面的话忙打住了,没有再说,如今裴太夫人的二七都没过,自然没有裴二夫人做儿媳的躲懒的份儿。 季善却已经明白了,听着一阵阵时远时近的念经声和唢呐木鱼声,暗叹了一口气,道:“不然夫人想睡时,就往耳朵里塞两块儿棉花?您肯定得休息好了,病才能好得更快。” 裴二夫人笑道:“我如今瞧得善善你,已经觉得好多了。听你二哥说,你和姑爷快搬家了?可惜到时候不得闲去给你和姑爷暖屋子了,且没的白平添晦气,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去给你和姑爷热闹一下了。” 季善笑道:“只是租的宅子,又不是买的,等将来我们买了宅子,夫人和二哥再去给我们暖屋子也不迟。” 裴二夫人听得一脸的欲言又止,想说她在京城就有现成的宅子,只要季善肯点头,她立马就给她房契,却又知道季善肯定不会要的。 片刻才低道:“善善,你和姑爷还得租房子住,真是委屈你们了。当日……也实在委屈你了,我和你二哥真的都以为他们只是为了满足老母亲最后的心愿,谁知道,竟还打着旁的主意,你父……老爷那副嘴脸更是实在可憎!往后你和姑爷都别搭理他,你又不姓裴,与我和你二哥往来,也只是因为投缘罢了,而非其他,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往后她只会彻底当他是她孩子的父亲,而非自己的丈夫,要相伴到老到死的人了! 季善失笑道:“满京城像我和相公这个年纪租房子住的人,那是大有人在,听相公说,就他们翰林院便有好几位老翰林连孙子都快说亲了,还一家子都只能租房子住呢,我们都委屈了,他们岂不是得委屈死了?别人都受得的委屈,又凭什么我们就受不得了?夫人就别心痛我们了,我们好得很,不需要心痛哈。” 顿了顿,又道:“至于其他人,我本来也不在意,管他们怎么说怎么做呢,只要不对我造成实质性的损害就够了。” 裴二夫人闻言,见她面色红润,一副生气勃勃的样子,显然真如她所说,没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放在心上,这才缓和了脸色,道:“那善善你搬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与你二哥说,我们不方便去,打发几个下人去帮你们跑跑腿儿还是成的。” 季善笑道:“我还真打算请夫人和二哥帮忙,给介绍个可靠的人牙子,看是雇,还是买几个十来个下人呢。本来我和相公就两个人,用不了那么多人的,可家里地方大了,总得有人打扫看护,也得防着家里来客时忙不过来。” 裴二夫人忙道:“姑爷既是翰林了,该有的排场肯定还是要有的。也别雇了,直接买吧,雇来的未必忠心,别人许一点利益好处,只怕就背主了,事后还未必能严惩他们,还是捏着卖身契的用起来更安心。” 一旁裴钦则道:“妹妹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吧,就这两日便让轻舟带了人牙子去见你。” 当下娘儿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还喂裴二夫人吃了一回药,见她吃过后因药效上来,很快犯起困来,便让范妈妈服侍她歇下,自己则仍由裴钦引着,往外走去。 却是刚出了裴二夫人的院子,就有那么巧,竟再次与被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的裴瑶和徐佩瑜夫妇俩碰了个正着! 裴钦早听裴二奶奶说过裴太夫人亡故当日,季善夫妇与裴瑶夫妇不期而遇之事了,不防今儿又遇上了,立时反应极快的挡到了季善前面,“三妹妹、三妹夫,你们怎么在这儿,明儿才是祖母的二七呢,你们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以免短时间内便打两次照面,季善又与裴二夫人长得像,难保徐佩瑜动疑。 徐佩瑜见问,忙笑着抱拳给裴钦行礼,“二哥,您这是往哪里去?我们本来是打算明儿回来的,但听说岳母病了,瑶儿放心不下,所以索性今儿回来了,打算明儿就不回来了,如今天儿越发冷了,瑶儿怀相又不好……岳母这会儿可方便见我们呢?若是不方便,我们便待会儿再来也是一样。” 裴钦看了一眼一旁已是满脸惨白,摇摇欲坠的裴瑶,不动声色道:“母亲才吃了药睡下了,估摸着没两三个时辰醒不来,且母亲此番咳得有些厉害,三妹妹三妹夫要不还是别等着见她了,省得过了病气给三妹妹,给祖母上过香就先回去吧。等母亲醒了,我会替你们转达你们的一片心意的。” 徐佩瑜是在场几人里知道得最少的,自是不疑有他,关切道:“岳母咳得很厉害吗,那太医怎么说?我母亲每年入冬也总是会咳嗽,她跟前儿有个老嬷嬷便学着熬起了梨膏,我母亲每每都是梨膏辅以太医开的药一同吃,倒是要不了多久,便能好起来了,回头我打发人也给岳母送些来试试吧。” 裴钦忙谢了他,“长公主吃着都觉得好的东西,那肯定是真好,那可就多谢三妹夫了。外边儿冷,三妹夫快扶了三妹妹去前头花厅里暖和暖和吧,那里已经烧了地龙了,我瞧她脸色很不好的样子,怕是冻着了。” 徐佩瑜这才看向裴瑶,果见她一张脸又青又白的,人也好似在颤抖,唬得忙搀住了她,“瑶儿你没事儿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你可别吓我啊……” 裴瑶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了心神,道:“我还好,就是身上忽然有些发冷,也有些乏力,想是真如二哥所说冻着了,相公快扶了我去前头花厅坐会儿吧……母亲本就病着,又才吃了药睡了,我们就别去打扰她老人家了。” 心里后悔死自己为什么要今儿回侯府来了,就明儿回来怎么了?母亲病了又怎么了,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母亲根本就不想见到她,侯府也根本就不欢迎她回来吗? 愣是要今儿回来,结果可好,又冤家路窄遇上了季善,真是活见了鬼了! 她季善也是可笑,不是说与侯府什么关系都没有,再不会踏进侯府一步吗?却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回来了两次,分明就是在欲擒故纵,当谁是傻子,看不出来么? 老天爷更是可恨,总是要捉弄她,总是要与她作对,她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徐佩瑜已忙应道:“好好好,瑶儿你别急,我马上扶你去花厅,待给太夫人上了香,我们便立时家去啊,你如今情况特殊,太夫人泉下有知也定能感知到你的孝心,不会怪你不孝的……那二哥,我们就先走了啊。” 裴钦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得徐佩瑜已又道:“这、这不是上次在太夫人院里曾见过一次的那位、那位少夫人吗?瑶儿,你不是说这位少夫人是太夫人娘家的亲戚吗,难不成你也不清楚,这位少夫人其实是岳母娘家的亲戚?” 裴钦就不着痕迹翻了个白眼儿,心里一瞬间对徐佩瑜大是不满。 你一个有妇之夫,盯着别的女子看什么看?还是当着自己妻子和舅兄的面儿,当他这个舅兄是死人不成?且不管是他祖母还是他母亲的娘家亲自,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裴钦因沉声道:“三妹妹都快倒了,三妹夫还不快扶了她去歇着,还顾得上管旁的呢?快走吧!” 徐佩瑜让他说得讪讪的,忙道:“二哥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忽然想起来了,单纯好奇罢了。我这就扶了瑶儿离开啊,二哥也慢些……瑶儿,我们走吧……你怎么手心里全是汗,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 裴瑶小腹的确坠坠的痛,却强逼着自己不许往坏的那一面去想,强撑着道:“我还好,应该喝点儿热水,保一下暖就好了,我们走吧。” 徐佩瑜闻言,不敢再耽搁,忙半抱半扶的扶着她,慢慢走远了。 裴钦这才吐了一口气,与季善道:“善善,我们也走吧。真是的,是谁的亲戚关他什么事儿,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今儿回来呢?既怀着身孕,就在家里好生养着嘛,长辈们也都发了话,让她不必逢七都回来的,结果……这要是这一胎再有个什么好歹,可就……” 季善一听就知道裴钦多少还是关心着裴瑶的,道:“二哥既担心她,立时打发人去给她请个大夫呗,我瞧着她脸色也是好生难看,她又是小产过的,万一弄成了习惯性小产……不管怎么说,她做贼心虚是她的事,她腹中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裴钦片刻才“嗯”了一声,“行吧,我送了你出去,就着人给她请个大夫来。之前我还曾想过,那样一个乘龙快婿,本来该是善善你的,可如今我只庆幸那不是你的,你早早就有了妹夫那么好的夫君,不然日日都要对着那么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岂不就是善善你了?” 季善听得笑道:“京城半数以上大姑娘都想嫁的乘龙快婿,怎么到二哥口中就成了‘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了,人没你说的这般不堪吧?不过相公上次见了他后,倒是不安了一回,惟恐我觉得他哪哪儿都不如人,就嫌弃他,就该让他听听二哥的话,肯定就能彻底心安了。” “妹夫竟然这般妄自菲薄呢?光他敢承诺这辈子只守着善善你一个人过这一点,已比那一个强出十倍了好吗?回头我见了他,可得好生宽宽他的心才是……” 兄妹两个遂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沿原路返回,到得季善的马车前,才作了别。 第三百二零回 搬家 小产 不几日便进了十一月,京城已是滴水成冰,季善与沈恒事先择好的搬家吉日也到了。 因是日恰是休沐,不但沈恒、赵穆和孟竞,沈恒几个渐渐建立起了交情的同僚与同科也来帮忙捧场,大家贴对联的贴对联,搬东西的搬东西,中午还放了一阵烟花爆竹,人虽不算多,午间不过在花厅里开了两席,女眷们再在季善的内院开了一席,却也别有一番热闹。 一时大家都吃饱喝足了,季善又打发人给前头男宾们上了茶点,听得他们在沈恒和赵穆的招呼下,已在玩儿投壶,这才暂时松懈下来,坐到了熏笼前。 一旁罗晨曦忙递了热茶给她,“善善你就放心吧,师兄和相公会招呼好客人们的,再说不还有孟举人帮衬呢?且都是男客,大男人家家的不像女客那么心细,也容易多心,些微一时想不到从而怠慢了的地方,想来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季善接连喝了几口茶,才道:“话虽如此,到底是你师兄第一次在自己家里待客,大家又都是来帮忙捧场的,自然不能怠慢了。呼……今儿瞧着倒是难得的大太阳,那太阳晒在身上却是一点温度都没有,还是这会儿坐到熏笼前,我才觉得四肢百骸都放松了下来,再过一阵子更冷了,可该怎么办啊?” 罗晨曦哼哼道:“活该,谁让你非坚持要现在搬家,等不得开春的?不然家里日日地龙烧着,再冷也有限了。” 季善笑道:“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冷了我不知道多穿,不知道尽量不离开熏笼前呢?倒是孟二嫂,怕也不适应京城的寒冷吧?天泉冬天虽也冷,好歹比京城只是一味的干冷还是要好些的。” 褚氏见问,笑道:“是有些不适应,感觉脸上抹再多面霜都不管用,还是干得发痛,每日晨间起来时,也觉得喉咙又干又痛,相公说是晚间屋里点了炭盆的缘故,可若不点炭盆,又太冷了,半夜就生生给冻醒了。不过我听了邻家大嫂的话,晚间都在屋里放上一盆水,家常也都沏了菊花金银花之类的花茶来吃,这几日倒是好些了,想来再过一阵子,就能完全适应了。” 今儿说是女眷也开了一席,其实就只得季善和罗晨曦、褚氏三人而已,沈恒那些同僚和同科们与他虽渐渐有了交情,到底还不到通家之好的地步,自然不好贸然携女眷登门。 是以这会儿季善三人能得以自在说话儿。 季善因点头笑道:“向来只有人尽量适应环境,没有环境反去适应人的理儿,的确只能咱们自己慢慢儿适应了,等将来咱们有了自己的宅子,再安上地龙,冬日便好过了。那京城的饮食孟二嫂都习惯了吗?这些日子忙得我忙得脚打后脑勺,晨曦又要忙着照顾六六,竟是都不得闲去瞧你,你肯定闷坏了吧?” 罗晨曦接道:“偏打发人去请孟二嫂到家里说话儿小聚,又总说没空,我怕耽误了孟举人的学业,也不好再打发人登门。” 褚氏不好意思道:“大姑奶奶别见怪,这程子是真不得闲,一直带着小来小喜在给相公做冬衣。以往相公没娶亲,衣裳鞋袜有时候搭配得不那么相宜,旁人还不会说什么;可如今有了我,相公若再跟以往一样,别人肯定就要说都是他娘子没打点好他的衣食起居,要说是我不讲究了,所以之前一直在赶着给相公添置。” “等到给他做得差不多了,我娘是这个月的生辰,这是我出嫁后她老人家的第一个生辰,肯定也是要好生表示一下的,加上想着横竖都要打发人回去的,自然公婆也不能少了礼物……好在已经忙过了,后边儿我就能随时登门拜访大姑奶奶了,大姑奶奶到时候可别嫌我烦才是。” 罗晨曦忙笑道:“我跟孟二嫂开玩笑的,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我难道还不知道咱们女人家说起来都是成日里待在家里,好似没什么事儿,但其实操不完的心吗?要兴一个家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偏孟举人又学业繁忙,这程子孟二嫂肯定累坏了吧,不怪我瞧你瘦了些。” 褚氏笑起来:“不是累瘦的,是终究吃不惯京城的饮食,好在前些日子相公特地寻了个会宁的灶上婆子到家里,如今一日三餐都是那婆子做,总算吃得惯了。” 季善点头笑道:“孟二嫂吃得惯了就好,你不比我和晨曦,我俩都是胡打海摔惯了的,什么都能吃,你却是父母的掌中娇,曾经事事肯定都不操心的,如今却是开门便是七件事,什么都得操心,真是委屈了。不过孟二哥心里肯定都知道你的委屈你的好,下科一定给你挣个凤冠霞帔回来。” 说得褚氏红了脸,笑道:“那就承沈四嫂吉言了。我还听邻家大嫂说,冬至时京城流行吃饺子,到了那一日,我请了沈四嫂和大姑奶奶去我们家里吃饺子啊。” “那敢情好,我们到时候必去。” “就这么说定了啊……” 三人说了一回闲话儿,因天儿冷了,罗晨曦没带六六来,渐渐便无聊起来,遂在季善的提议下,打起叶子牌来,褚氏直说自己不会,“……平日里马吊倒还看我娘和家里伯母婶娘们打过,叶子牌却是连看都没看过,实在不会啊。” 却还是让季善和罗晨曦拖上桌,教了她一回,“你总得学会的,不然将来孟二哥高中了,出了仕,你如何好跟他同科同僚们的太太应酬的?上峰的夫人太太们更是都爱这些,你就更得学了。” 时间才总算过得快起来。 到得酉时,冬日天短,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季善便与罗晨曦褚氏收了牌,去厨房看了一回,安排起晚宴来,待大家都吃饱喝足,一一送走后,一整日的忙碌才算是结束了。 沈恒也终于回了内院来,见了季善便笑道:“善善,我那几个同科和同僚都夸今儿的菜色好,味道也好呢,真是辛苦你了。” 季善皱眉道:“你快去洗漱了再跟我说话儿,一身的酒味儿,难闻死了……呀……” 沈恒却是不但没依言去净房洗漱,反而一把搂过她,“吧唧”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才嬉笑道:“哪儿难闻了,明明一点儿都不难闻……善善你竟嫌弃我,我伤心了,得你给我洗脸,给我更衣,我才能好起来……” 说得季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呸,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快放开我,青梅杨柳可还在外面呢……” 沈恒笑道:“她俩早出去了,可见还是我娘子会调教人,调教得两个丫头是越来越懂事了……娘子,你就服侍我一回嘛,你都好久没给我更过衣了……” “自己动手,你又不是没有手,在我面前也别想摆你翰林的架子,便是将来你做到一品首辅了,也得给我自己动手……” 夫妻两个嬉笑了一回,沈恒才终于让季善推进了净房去。 余下季善想着他方才的撒娇和腻歪,则是摇头而笑,心里却是很明白沈恒今晚何以这般的高兴,之前虽在赵家住得也很舒服,罗晨曦与赵穆也都是拿他们当自家人待,再周到不过了。 但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可能沈恒心理上多少还是会有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自在,今儿终于住到自己家里了,当然就忍不住放飞了。 之后也果然证明了季善的想法,沈恒洗漱完一从净房出来,便打横抱起她,还吹了灯……然后好生放飞了一把。 以致季善次日懒洋洋的醒来时,都已是巳正了,加上天儿冷,她再赖了一会儿床,终于洗漱收拾好出了卧室,已是午时了。 罗晨曦忽然来了。 一瞧得季善满脸娇慵的样子,都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先就“啧啧啧”道:“怪道要急着搬出来呢,敢情是有原因的……好歹也是老夫老妻了,至于吗?” 让季善微红了脸一瞪,“你会不会说话儿呢,不知道聪明人看破不说破么?当我不知道你刚出月子那阵子,为什么日日喊累喊困呢,我分明知道你不只是带六六才会那样的,可我说什么了?” 说得罗晨曦也红了脸,忙赔笑告饶,“都是我口无遮拦了,好嫂子,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季善这才笑了,“这才乖嘛。不过你不是昨儿才来过吗,怎么今儿又来,你就这么舍不得我,一日不见我都活不下去呢?那妹夫知道了,可是要吃醋的。” 罗晨曦白她:“你就可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吧,你又不是六六,我怎么可能一日不见你就活不下去?好歹也得三五日的,才活不下去好吗?” 说得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笑过之后,到榻上坐了,青梅上了热茶来,罗晨曦吃毕,才正色与季善道:“善善,我之所以这会儿过来,是听说了一件事。阜阳侯府那个假货,昨儿好像小产了。” “啊?”季善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忙道:“晨曦你听谁说的啊?不会弄错了吧?裴瑶倒是的确有了身孕,可、可这也太突然了吧?” 不过再一想到她新近两次见到裴瑶,她都是一副脸青白黑的样子,还总是下意识扶着腰的,之前还当她多半是因为做贼心虚,才会一见她脸色就难看,指不定还有以此好让徐家大爷越发怜惜她的企图在,毕竟说句不好听的,她如今唯一的靠山和救命稻草,也就是徐家大爷了。 倒不想,她竟真小产了……再加上她据说之前就小产过一次,难道还真让她说中了,发展成习惯性小产了? 罗晨曦已道:“这不是大家都是宗室,豫章长公主虽早已下降了徐家,那也是宗室,素日各家之前,便总少不得往来吗?真论起来,那个假货还得叫我一声‘表嫂’,我还得叫她一声‘表弟妹’呢。宗室里人既多,自然免不了与豫章长公主府走得近,在长公主跟前儿说得上话儿的,正好昨儿就有宗室几位婶子去给长公主请安。” “谁知道到了长公主府,却见长公主府里正乱着请太医和稳婆,下人们也都是慌慌张张的。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假货见了红,只怕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之后孩子果然没能保住。长公主听说也发了好大的火儿,骂那个假货‘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又说什么早发了话,让假货不要回阜阳侯府去,知道阜阳侯太夫人去了她伤心,但再伤心也该有个度,不该哀毁折腾太过才是,便是太夫人在九泉之下,也定不会怪她的,结果她偏要回去……” “这不是七嫂子消息灵通吗?今儿正好过来给我送她家庄子上新进的鹿肉,就与我说了这事儿,我一听,得立马告诉你啊,所以连午饭都没留七嫂子吃,便请她先回去了,然后立时来了你这里。怎么样善善,有没有觉得痛快?可见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她当初既敢使坏,就得做好承受报应的准备!” 季善将她的话消化了片刻,才诚实的点头道:“不瞒晨曦你说,我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痛快的,毕竟彼此一开始就是敌对的,裴瑶还曾妄图谋害过我和相公,我虽顾虑颇多,也不愿为她脏了手,如今老天爷肯替我出一口气,我还是很喜闻乐见的。” 顿了顿,“只是孩子终究可怜了些,只盼下一次投胎之前,能看清楚了再投吧……” 罗晨曦如今是当娘的人,自然很容易就让这话触动心肠,叹道:“是啊,可怜的终究是孩子,连来这人世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不过那个假货也是,既怀了身孕,就在长公主府好生养着嘛,偏要一再回阜阳侯府去,车马劳顿一路颠簸,不出事才怪了。且眼下还不是她最难熬的时候,等她身体好些了,能下床了,那才是她苦日子的开头呢,我虽只远远见过两次豫章长公主,也知道那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季善沉默片刻,还是决定与罗晨曦说一说她之前两次去阜阳侯府,都好巧不巧遇上了裴瑶夫妇之事,“我估摸着她会小产,更多还是因为心病,毕竟做过贼的人,总是会比旁人更容易心虚,且旁人根本不知道无意中的哪个点,便会触动了她那根心虚的弦……” 就把两次都是怎么遇上了裴瑶夫妇的情形,都大略与罗晨曦说了一遍,“好像我二哥之前也说过,她上一次会小产,就是因为忧思太过。上次还是没找到我人,没见到我人时呢,如今却是我就在咫尺之间,其间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肯定就想得越多,愁得越多了。” 罗晨曦听得咝声道:“原来还有这一节,那她过得也不容易了?可再不容易,也不是她当初谋害善善你的理由,还谋害了不承认,只当旁人都是傻子,就她一个聪明人,呸,忧思太过也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也不知她那个丫头如今怎么样了,应当还活着吧?” 季善道:“应当还活着吧,那可是她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哪里敢轻易扯下来?她也势必不敢再轻易激怒我二哥……罢了,不说这些事儿了,没的白影响人的心情。晨曦你才说连午饭都没留赵七夫人吃,就赶来了我这儿,那我这便让人准备午膳,我们早些吃了,你好早些回去陪六六……我这可都两日没见我们小六六了,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才发现心里真是想得慌呢!” 罗晨曦忙道:“想就跟我一起回去看六六啊,他从昨儿到今儿,听奶娘说,也是一直偏着头看门外,像是在找什么人呢。肯定就是在找善善你,虽然他如今还小,说不了话,可心里肯定都明白的。” “还是等我忙过了这几日吧,刚搬进来,家里各处且有得收拾呢,该立的规矩也得立起来,等忙过了这阵子,就能清闲了,正好安心猫冬……”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一时杨柳领着人摆了午膳,便又移到厅里,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说话儿。 季善因问起罗晨曦该怎么给沈恒的上峰同僚们准备年礼的事来,“这已经是冬月了,眨眼便是腊月,年礼又与平常四时八节的不一样,肯定得早早准备起来才是。只我实在不知该准备些什么东西,晨曦你知道吗,给我出出主意呗?你师兄倒是让我别操心,他回头会去打听置办的,可我还是想替他分担一些。” 罗晨曦闻言,立时苦了脸,“善善,你就不能等我吃完了饭再说这些事儿吗?去年给各处准备年礼便愁掉了我不知道多少头发,相公一开始也是说让我别操心,可他后来忙得头不沾天脚不着地的,哪还顾得上这些,我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啊,亏得还有七嫂子指点我,不然我们家就真是要出丑了。我这会儿想起来,都还觉得头皮发麻,没想到竟然又快到准备年礼的时候了,这时间怎么就这么好混呢!” 季善失笑,“我之前不是就说过,日子好过时间过起来便快吗?你该高兴光阴似箭才是,且我们早早便准备起来,也能更从容些,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啊。” 罗晨曦叹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善善你就不能等我吃完了饭再说呢,也不怕噎着我?罢了,你说得也对,早些准备起来更从容,只是师兄的上峰同僚们都是文官,与我们送礼的受众就不一样,我一时还真给你出不了主意,且回头替你打听一下吧。不过你们要送的人也就有数的几个,不像我们,从太后皇上到宫里排得上号的妃嫔,乃至宗室里排得上号的长辈平辈,还有王府的也要准备……那才真是繁杂至极,虽然我们准备了,也没几个人会看在眼里,可要是我们因此索性就不准备了,却是立马完蛋。” 又道:“亏得今年爹早早就来了信,让我们别送年礼回会宁了,横竖开了年他老人家就进京了,不然我们还得多忙两分。就是爹今年得一个人过年了,我真是光想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了……还有那两个老的,爹既任满了,往后肯定轻易是不会再回会宁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安置他们?总不能爹去哪里,都把他们带在身边吧,那也太分爹的心,太拖累爹了……真是想起来都烦!” 季善对罗老太爷罗老太太的厌恶一点不比罗晨曦少,闻言皱眉道:“是啊,恩师肯定短时间内不会回会宁了,总不能仍将那两个老的留在会宁的庄子上,万一回头他们再捅出了什么篓子来,岂非鞭长莫及?还是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更安心。可这样一来,又的确太拖累恩师了……” 想了想,“关键如今都不知道恩师进京述职后,会补什么官职,要不这样,我回头就让你师兄写一封信回去请示一下恩师这事儿?若恩师要带着他们一起上京,不管到时候恩师补什么官职,我们都先就在京城定好地方,等他们进京后,就把人送去那里,以后不管怎么说,至少也是在晨曦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觉着怎么样?当然,若恩师另有安排,我们自然都听恩师的。” 罗晨曦片刻才沉声道:“惟今也只能这样了。好在当初分家时,我们在城外分到了两处庄子,有一处离京城八十里,不近也不远,正合适,那善善你让师兄空了尽快写信回去请问一下爹吧。” 季善应了,一面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别气了,吃饭吧,今儿也是怪我,让你没能吃好饭,等过几日我忙完了你再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却是话没说完,罗晨曦已道:“不用你亲自给我做,你只消带我去飘香大吃一顿就够了,虽然善善你手艺好,可及不上飘香店里什么都是现成的,我哪样菜都可以尝一点儿,可真是光想都觉得美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啊!” 季善啼笑皆非,“我几时与你说定了?如今店里日日都忙乱得很,哪及得上我们就在家里吃清静自在呢,且六六也离不得你。这样吧,你只说你想吃什么,我到时候尽量都给你备上,总成了吧?” 罗晨曦瘪嘴道:“就是因为知道飘香如今宾客盈门,等闲都订不到位子,我才想着让善善你这个东家带我去的,结果偏又不肯,还六六离不得我,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而已,怎么就离不得了,这会儿不就离了?” 见季善一脸的似笑非笑,“没事儿,你要是实在不想吃我做的菜,就回家吃家里厨娘做的就是,我这个人向来好说话你是知道的。” 立马识相的改了口,“善善,我开玩笑的啦,我想吃火爆肥肠、毛血旺、香辣鱼,还有……” 季善这才笑了,“行行行,到时候都做给你吃……我是想着这程子叶老他们都忙,我实在不想去裹乱,才不带你去的,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店里也上了正轨,我一定带你去,好不好……” 哄得罗晨曦也是复又高兴起来。 送走了罗晨曦,季善整个下午都在忙家事,之后几日,亦都是里里外外的忙碌,家里也因此渐渐有了样子。 之后,季善又去了飘香两次,见飘香也是渐渐上了正轨,日子便清闲了下来,不说日日,也是隔日就要坐车回到赵家,与罗晨曦作伴大半日,当然也是因为实在喜爱六六,几日不见心里便空荡荡的。 如此到得十一月下旬,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裴太夫人的七七也终于要满了,阜阳侯府上下即将送灵去裴家位于大兴县的祖坟入土为安。 季善本身并不关注这事儿,会知道还是听罗晨曦说的,因裴太夫人出殡当日,京城各家各府还要一路搭了祭棚路祭,赵穆既与裴钦交好,当日又亲去阜阳侯府吊唁了的,赵家自然也少不了搭祭棚。 季善这才有了之前与罗晨曦差不多的感慨,怎么时间过起来这样快? 不过想到等出完殡,裴二夫人与裴钦夫妇便能渐渐清闲下来,也能悄悄儿到她这里坐坐,松散松散了,季善还是忍不住高兴。 第三百二一回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过年 裴二夫人与裴钦夫妇却是等到裴太夫人出完殡都好些日子,眼看着连腊八粥都喝过了,仍没到季善和沈恒的新家来坐坐。 季善不由有些急了,叫了焕生到跟前儿问道:“你的确把我的话一字不漏都学与了二爷嘛?……既学了的,他们当知道我和相公都不避讳那些个有的没的,那早该登门了啊,怎么还不来呢,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事情都多,他们再不趁如今好歹还有点儿空过来,难不成打算等到过年后再来呢?” 焕生忙道:“我再三再四与二爷说了太太和爷都不避讳那些的,二爷嘴上当时也没拒绝啊,谁知道……不然我再去求见二爷?”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那你再去一趟吧,就说他们要是再不来,我就真恼了,以后也不见他们了!” 她知道夫人和二哥都避讳什么,不外想着自个儿身上都带着孝的,可她和沈恒真的都不在意,只想在自己家里,好生款待一次自己的亲人们。 焕生便应声行了礼,出门去了。 余下季善看着外边儿的冰天雪地,片刻才吐了一口气,再次想起款待裴二夫人和裴钦夫妇的菜色来。 这么冷的天儿,当然吃火锅最好了,不过夫人只怕吃不惯麻辣味儿,且他们都在孝期里,也不能动荤……不知道菜油算不算荤呢?鸡蛋呢?应当都不算吧? 焕生这次不是无功而返了,而是直接带回了裴钦来,不过裴钦还是坚持不肯进季善家的门,只肯在外边儿马车上见季善。 季善无奈,只得穿了斗篷抱了手炉,一路出了家门,上了裴钦的马车。 一上车便哼哼道:“裴二爷既过家门也不肯入,看来我以后也不能再叫您‘二哥’了。” 裴钦一听这话不对,忙赔笑道:“妹妹别这么说,我这不是还戴着热孝吗,本来该连家门都不踏出半步的,更别提登别人家的门了,那是无比失礼的事,搁谁家都要不高兴。同样的,若有人热孝期等我们家的门,我也肯定要不高兴,要觉得晦气的,同理妹妹妹夫自然也是一样……”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没好气的打断了,“我是别人,我家是别人家吗?裴二爷既觉得我是别人,那还待在我家门口做什么,趁早请吧!” 裴钦只得继续赔笑,“妹妹妹妹,你真别生气啊,好容易你和妹夫才搬了新家,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干嘛平添晦气?是,我知道你和妹夫都不在意,可这些个东西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一下,是不是?又不是往后不能见面,不能登门了,等回头出了孝,我保证立马带了母亲和你嫂子侄儿登门,好不好?” “我知道你是心痛母亲,心痛我们,想让我们松散一下,可我们也同样心痛你,不愿因为我们的缘故,给你和妹夫带来一丝一毫的不顺啊……”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季善面色缓和了几分,抱怨道:“反正我怎么说,你们都不肯登门就对了,行吧,那在外边儿见面也是一样的,也不差这点儿时间。” 抱怨完了,才问起裴二夫人的身体来,“还咳吗?这个天儿别说夫人本就有之前的病根儿,又一直劳累了,就算是我和相公都好好儿的,这些日子也总觉得嗓子痒痒的,时不时会干咳几声呢。” 裴钦见她总算不恼了,松了一口气,笑道:“一直喝着川贝枇杷花水儿的,倒还好,主要母亲都在京城住了二十多年了,早适应京城的气候了,之前纯是累的,倒是妹妹和妹夫今年都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冬,难怪不适应。不若回头也熬了川贝枇杷花水儿试试,我回去就着人给你送方子和材料来啊。” 季善摆手,“不用了二哥,川贝和枇杷花都好买,我也大概知道怎么熬。倒是二哥都瘦了,夫人肯定瘦得更多,如今又不得不长期茹素,身体哪里吃得消?” 裴钦想到这程子的辛苦,道:“何止我和母亲瘦了,阖府上下都瘦了,毕竟办白事自来就是最累人的。不过好在都已经过去了,这几日只剩下些微的扫尾和善后,等再忙完了,就可以彻底清闲了,到时候自然都养回来了,妹妹你就放心吧。” 季善嘟哝道:“日日连点儿荤腥都不见,只怕也好不了吧?” 要她说,孝不孝的哪在这上头,死后的孝顺又有什么意义?可这话怕是连沈恒都得不赞同她,所以她还是埋在心里,自己知道就是了。 裴钦就压低了声音道:“道理是这么说,但谁家也不可能真一茹素就是几年,除非是真吃不起肉的人家……所以大伯母前儿就发了话,以后各房单独开伙,自然亏不了的,妹妹安心就是。” 季善这才笑起来,好么,原来大家都跟她的想法差不多,只不过有些事做得说不得而已。 裴钦又道:“只是如此一来,今年过年和正月却是不好接了妹妹去与母亲见面团聚了,且等开了年,看母亲要不要去庄子上吧,若是要去,便到时候再补上。” 季善摆手道:“不怕二哥恼,我本来也不愿再踏进你们侯府半步,到时候实在想见面了,就约在我的饭馆里吧,自己的地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岂不更好?” 顿了顿,“说到这个,还没谢前儿二哥替我们饭馆收拾那些个宵小,让我们如今再无麻烦呢,我们大掌柜很是感激二哥,让我见了二哥,一定要好生道谢才是。” 裴钦“嗐”了一声,“鸡毛蒜皮大点事儿,也值当妹妹特地说呢,还拿不拿我当二哥了?我听轻舟说,你那饭馆生意是真好,不怪会惹得宵小妒恨打主意,不过往后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了,妹妹且等着数钱就好。” 季善笑道:“数钱至少也得是明年年底后年年初的事儿了,我得先还二哥银子啊……” 见裴钦明显有话要说,约莫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忙岔开了:“对了二哥,之前你说过你们侯府几房因为财产的事儿,已经摩擦龃龉过好几次了,如今丧事既办完了,应当矛盾也平息了吧?” 裴钦闻言,就皱起了眉头,“表面上瞧着倒是没事儿,私下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祖母入土为安后,账房仔细核算了收支,倒是勉强持平了,可分产时,三叔四叔都不答应了,觉得大伯父和父亲欺负他们,给他们都分得太少了。其实大伯父一家给他们分了两三万两的家产的,别家的庶子分家时,一般都是几千万把银子就打发了,大伯父已经不算亏待他们了;之后又发话,好歹他们也在祖母跟前儿养了一场,祖母留下的东西,多少也该有他们一份儿,又一家给了三千两和一些首饰布匹古董什么的。” “但三叔四叔还是不满意,觉得大伯父和父亲肯定早把公中的财产转了好些到祖母名下,那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闹着要请族老们和族中的长辈们评理……总之如今还没撕撸清楚呢,也所以母亲和你嫂子才不得空出门。” 季善对这些真不感兴趣,但既是她自己先说起的,少不得虚应道:“谁家分家都是这样的,乡下地方连为着分一块布两升豆子,都得吵翻天了,何况贵府还那么大的家当,不过总有撕撸清楚那一日的,二哥上头也不是没有长辈了,且让长辈操心去吧,你就听命办事就是了。夫人和二嫂也是一样,又不是当家人,让她们都少劳心劳力吧。” 裴钦点头道:“我知道,本来这些事儿也的确没有我们当小辈的说话儿的余地,便是大哥是早就请封了的世子,在这种事上,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说完沉默了片刻,才又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善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与你知道……裴瑶她,前些日子小产了,你二嫂去看的她,说她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被抽空了似的,瞧着很是可怜……” 季善道:“我也隐约听说了这事儿,不过二哥与我说这个做什么,与我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我充其量也就会可怜一下那个连来这人世间看一眼都没有机会的孩子而已。” 裴钦让她说得讪讪的,“善善,我没有任何意思,就是单纯想与你说说而已……母亲至今并不知道这事儿,你二嫂日日又忙,我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儿的,虽然也说不上来到底怎么个不是滋味儿法,但就是想与人说说,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善善你了,你要是不想听,我不说了便是。” 季善见裴钦一脸的懊悔,叹道:“我明白二哥的心情,终究是一起长大的人,如今听得她那么可怜,但凡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得不是滋味儿……可她应该是心病吧?既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自己若不想开,旁人怎么着急都是没有用的,不是吗?” 裴钦忙道:“你二嫂说她也是这么劝她的,还说虽然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但侯府不愿她曝光真实身份的心与她绝对是一样的,所以只要她自己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好生经营自己的婚姻,其实情况真的远不若她想的那么糟糕。可她据说只怕一句你二嫂的话也没听进去,只一味沉浸在怨天尤人里……” 季善摊手,“那就怪不得任何人了,是她自己想不开,像我就想得开,日子不就挺好过么?她不能只看到自己失去了什么,还要看自己拥有什么,得到了什么啊!” 裴钦叹道:“她要是能跟善善你一样通透,一样知足,也就不会成如今这个样子了。不过也不能全怪她,长公主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小产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她自己只有比谁都更伤心的,还要承受身体上的痛苦,结果长公主却把错儿都怪到她头上,不但自己骂她,还让跟前儿的嬷嬷日日去骂她。” “也不许你二嫂多去探望,就那一次,话里话外都是长公主府多的是人伺候,很不用我们操心,理由也是现成的,我们家可正办丧事呢,便是姻亲,本来也不宜登门……我真是好几次庆幸,亏得不是善善你。” 季善道:“我婆婆可对我好着呢,亲娘也不外如此了。那徐家大爷呢,他也不护着点儿自己老婆的?” 裴钦道:“听说倒是护过的,可长公主为尊为长,他又哪里护得住?上个月还让打发出京公干去了……还不如当初对外说她因病暴毙了,再隐姓埋名送得远远儿的,另找好人家嫁过去呢,日子怎么着也比现在好过啊,可惜……” “可惜贵府的长辈不可能听你的,便是她自己,只怕也不愿意。”季善再次摊手,“所以二哥别多想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想也没用。对了,二哥如今也不用去衙门当值了吧?” 裴钦“嗯”了一声,“守孝呢,连大伯父和父亲都丁忧了,我和大哥自然也不用再去衙门了,理当闭门守孝。” 季善道:“那等过几日二哥再过来一趟吧,我给夫人做了个抹额,手艺实在不好,动作又慢,所以还没做完,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一番心意。我还给二哥做了靴子,给二嫂做了手套,给小侄儿做了顶虎头帽,到时候二哥一并带回去,这马上就过年了,我礼虽轻,情意却重,夫人和二哥可千万别嫌弃。” 裴钦早已是满脸的笑,“妹妹还给我做了靴子呢?其实家里针线上有的是人,你二嫂也会领了人给我做,妹妹其实大可不必给我做的。” 季善似笑非笑晲他,“既然如此,我就给相公穿了啊,应该你们的脚尺寸差不多吧……” 话没说完,裴钦已急道:“既是给我做的,怎么能给妹夫穿的,我就白与妹妹客气两句而已,你干嘛还当真呢,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好吗?等母亲知道了,肯定只有更高兴的,怎么可能会嫌弃?” 季善这才笑了,“那五日后二哥再来吧,五日内我肯定能做完了。” 至于裴二老爷和裴钺的,季善既没有提,裴钦自也不会问,父女姐弟间既没那个缘分,自然强求不得。 到了傍晚,沈恒按时下值回了家来,一同带回来的,还有罗府台给他的回信。 信上说罗府台已初步定了二月初出发进京,到时候会把罗老太爷罗老太太一并带进京,不然就只能送回老家去,那也太冒险了,还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好。 但肯定不能由罗晨曦出面安置他们,更不能将他们安置到罗晨曦和赵穆分家分得的庄子上去,让沈恒和季善先看看京郊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小庄子,若是有,就先垫资买下,等他进京后再补给夫妻两个。 沈恒见季善信还没看完,已是眉头紧皱,等她看完了,立刻道:“善善,有什么问题吗?” 季善摇头,“没有,恩师顾虑得也对,晨曦到底已经嫁人了,这些事如何还好让她再管的。我发愁的是,年底应该少有人卖庄子吧,就怕等恩师都带着人抵京了,我们还没把事情给办好呢!” 沈恒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善善你是担心这个,没事儿,我让焕生多找几个牙行,总能找到合适的。至于银子,就用之前恩师给的那一千两,应当够了吧?” 季善沉吟道:“京郊的地都贵,听说稍微好一点的都要十两一亩,一千两还真未必够,不过买个几十亩的庄子,肯定够了。明儿你就让焕生多跑几家牙行吧,我也让叶老帮着留意一下,店里平日宾客众多,人流量大,也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时青梅领着婆子摆了晚膳,季善与沈恒便净了手,对坐下吃起来。 待吃完了,季善方与沈恒说起白日裴钦来过之事,“我怎么说都不肯进我们的大门儿,我只好跟他在车里说了半日的话儿……”把白日与裴钦说的话大概都与沈恒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下也不用准备他们登门的事了,且等以后再说吧。” 沈恒听得感慨道:“做父母的都是这样,但凡对儿女有一丝一毫风险的事,都是绝不肯做的。那等开了年天儿暖和了,我们找个日子,邀了夫人他们出城踏青吧,也是一样的。” 季善笑道:“好啊,到时候还能请了恩师一起,再叫上晨曦和妹夫一家子,真是光想着都觉得热闹了。” 沈恒微皱眉头道:“就是不知道恩师此番能不能留京?六部和其他衙门每年的缺就那么几个,恩师政绩又一直都是优等,此番至少也该擢升一级。可从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咳,裴二老爷此番倒是丁忧回家了,可他那是兵部的缺,恩师却一直是做实事的,估计也补不了……” 季善忙道:“那恩师是什么意思呢,可与你说过?妹夫又是怎么想的,能帮上忙吗?” 之前他们都一心独善其身,沈恒既已进了翰林院,罗府台自然不宜再留京。 可如今大家都心往一处想了,罗府台自然就可以留京了,本来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再独身在地方上做官,他们这些儿女也委实不能放心,还是留在京城,彼此有个照应的好。 沈恒摇头道:“妹夫倒是说过会尽量周旋,可恩师是什么意思却还没与我说过,也只能等他老人家进京后,再现商量了。” 季善想到如今的通讯条件,惟有摊手,“那就等恩师抵京后再说吧。我明儿去一趟晨曦那儿,也把情况与她说一说,省得她挂心,也省得回头木已成舟了,她才知道,肯定又要恼恩师和我们拿她当外人的。” “那就辛苦善善你了,家里家外的事都得你操心,只能等正月里,我再好生陪你了……” 次日,季善果然去了一趟罗晨曦那儿,把情况与罗晨曦一说后,她也果然嘟了嘴,满脸的受伤,“爹可真是把我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什么都要与我见外,早知道我嫁什么嫁,我就该赖在家里,让他养一辈子的!” 好在季善会说话,一番又哄又劝后,“恩师还不是想着你跟宗室里那么多人打交道已经够累了,又要照顾六六,不想你再额外操心,才让我和你师兄来管这事儿的啊?我怎么着也比你清闲啊,你可万不能辜负了恩师分明就是对你的一片疼爱体谅之心才是……” 总算令罗晨曦展了颜,“行吧,我就相信爹真是因为疼我,才不让我操心的吧!” 季善方松了一口气。 之后便一边忙着寻合适的庄子,一边准备起年事来。 如此忙到腊月二十三,赶着把该送往各处的年礼都送了出去后,季善又领着家下人等扫了尘,重新贴了对联和桃符,祭了灶神,京城过年的气氛便越发浓厚了。 到得腊月二十九,朝廷自上而下都封了印,沈恒也不用再日日早起去翰林院应卯上值,家里上上下下总算都松懈了下来,只余下了过年的喜庆与欢欣。 年夜饭则是沈恒特地去了一趟孟家,把孟竞与褚氏夫妇两个请到家里,再加上叶大掌柜和小葛几个,大家伙儿一起吃的。 至于罗晨曦与赵穆,他们除夕夜要进宫去赴宴,正旦也要打早进宫去朝拜,再从初一一直到十五,日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季善与沈恒自然不用计划他们了。 季善是日用过早饭,便亲自进了厨房,领着厨娘和两个灶上的媳妇子,再加上杨柳青梅,主仆一群人一直忙到半下午,才总算把该准备的菜色都准备齐了。 看得用了午膳便收拾一番,带了十二色礼盒赶过来,想要帮忙却没能帮不上忙的褚氏又是佩服,又是不好意思,“沈四嫂这也太能干了,关键不是一样能干,是样样都能干,我可真是差您差远了!偏还什么忙都没能帮上您,早知道我就该上午便过来的。” 季善听了忙笑道:“孟二嫂也太客气了,你和孟二哥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亲自动手的理儿?快坐快坐,我们待会儿就开席了。我想的是就在花厅里开席,也不分什么男女了,咱们几个加上我们家的一位长辈,——这会儿他正与我相公说话儿呢,孟二哥与他也是熟识的,是一位极好的长辈,你待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总归我们五个人一席,然后再给底下的人开两席,男一席女一席,大家都热闹一番,孟二嫂觉得怎么样?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又再安排便是。” 褚氏忙笑道:“客随主便,我听沈四嫂的,横竖大家都不是外人,今儿又是这般喜庆的日子,自然是越热闹越好了。倒是沈四嫂说的那位长辈,是您飘香酒家的叶大掌柜吗?我听相公说过他的,这些日子也听我们邻家大嫂说过,说他家的酒楼味道好得很,自家早想去尝尝了,偏每次去都是人山人海,每次都只能折返回家,夸叶大掌柜会做生意呢!” 季善听得满脸都是笑,“是吗,我们飘香的名声已经这么响了呢?那等过阵子你让你邻家大嫂一家直接去我们店里,就说是我的熟人,自然就能有位子了,还可以给他们打个八折呢。” “那敢情好,秦大嫂肯定会很高兴的……” 两人正说着,沈恒引着孟竞和叶大掌柜进来了。 季善忙打住,上前给叶大掌柜和孟竞行了礼,又给叶大掌柜介绍褚氏,“这是孟二奶奶……” 褚氏忙也上前给叶大掌柜行礼。 大家寒暄了一通,待沈恒和孟竞硬推叶大掌柜坐了上座,季善便笑着吩咐杨柳上菜了,“大家都慢慢儿吃,吃得差不多了,天也黑了,便放一轮烟花,再接着吃……” 于是大家都先举杯,再举筷,热热闹闹的吃喝起来,虽都因各自的原因,今年没能与父母至亲们团聚过年,心里免不得遗憾,却也并不觉得孤寂。 吃了不知道多久的菜,酒也不知道添过几轮后,季善已有些微熏了,心里倒还一片清明。 看着眼前正与叶大掌柜和孟竞吃酒说笑的沈恒,她不由心里一片柔软,这是她来这里后过的第四个年了,庆幸每一年都有沈恒陪着她,且后面的四年、四十年,他还会一直陪着她,老天爷待她委实不薄! ------题外话------ 月底了哦,大家的票票千万别浪费了哦o(* ̄︶ ̄*)o 第三百二二回 风起青萍之末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年夜饭,又喝了一回茶,便去到院子里,放起烟花来。 之后又回到屋里,吃着茶果瓜子说着笑,直到交子时,再去院子里放了一回烟花,又吃了汤圆,孟竞便带着褚氏先回去了,“过两日再请了子晟兄、嫂夫人和叶老去家里吃酒啊。” 季善便也催起沈恒回房睡觉来,“不是说一早就要起来,进宫去朝拜吗?不养足了精神,万一出个什么岔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叶大掌柜在一旁闻言,也笑道:“是啊沈相公,我听说正旦朝拜要一直持续到午时,您若不养足了精神,就算年轻,这大冷的天儿只怕也未必撑得住,且快回屋睡去吧。太太也回屋睡去,我会看着下人收拾善后,看好火烛的。” 虽说今晚不宵禁,这么晚了,也不好让叶大掌柜与小葛等人再折腾,况明儿季善与沈恒还要单独宴请他们,算是酬谢他们这几个月来的辛苦,也是迟来的团年,是以事先已好说歹说,让叶大掌柜答应了留宿。 沈恒听得笑道:“七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正旦进宫朝拜,我们都是挂尾巴的,不管是等候时,还是觐见时,肯定都是排在最后,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出不了岔子的。” 说完要先送叶大掌柜回房去歇下,“善后这些事儿您就别管了,您一年辛苦到头,总不能大过年的还让您睡不成一个好觉,是吧,娘子?” 季善点头笑道:“是啊,您老为了我们一年辛苦到头不说,还大过年的都不能与儿孙团圆,我和相公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了,要是再让您年三十儿都还要操心,我们成什么人了?您只管放心回房歇着吧,自有人善后的。” 叶大掌柜见二人说得诚,便也不推辞了,呵呵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啊,沈相公也不必送我了,打发个丫头引我过去便是了……我不与太太和沈相公客气,您二位也别与我客气啊,有这个时间,回房梳洗不好呢?” 沈恒闻言,遂也笑着应了“好”,不再坚持送叶大掌柜回房,而是留在原地,目送他由丫头引着消失在了黑暗中,方拉了季善的手,笑得一脸温柔的道:“善善,我们也回房吧……今年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四个年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季善笑着点头,“是啊,我方才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已在一起过了四个年了,后面肯定还会一起过十四个年,四十个年……倒不想你也这么想,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沈恒便笑得越发温柔了,张开手与她十指紧扣,夫妻俩都是满心甜蜜与满足的在忽远忽近、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中,慢慢回了房…… 次日等季善醒来时,沈恒早已进宫朝拜去了。 季善问过杨柳,得知他早上吃了三个肉包子,又带了点心匣子和汤婆子的,方松了一口气,起床收拾一番,去了花厅里。 果见叶大掌柜早已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练五禽戏,季善看了一会儿,不由拍手叫好,“倒不想您老还会这个呢!” 叶大掌柜应声停下来,平复了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早年学的,都好几年没练过了,今儿想着横竖闲来无事,不如活动一下手脚,不想竟让太太瞧见了,真是献丑了,太太可别笑话儿才是。” 季善笑道:“我笑话儿您做什么,我虽不懂五禽戏,也觉得您练得很好啊,况锻炼身体本来也是好事。” 说着屈膝一福,“您老昨晚睡得好吗?给您老拜年了!” 叶大掌柜忙笑道:“太太这也太折杀我了,该我给您和沈相公拜年才是。亏得我事先就准备了红包,不然这会儿可就要出丑了……”说着自袖里拿出个红包来,“还请太太千万别嫌少。” 季善惊喜道:“您老还给我们准备了压岁钱呢?不过这不大好吧,我们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 叶大掌柜笑道:“太太和沈相公再大年纪,在我看来都还是孩子,就跟你们都七老八十了,沈老爷沈太太看你们依然是孩子是一样的道理,只今年沈老爷沈太太不能与你们团圆,那我便倚老卖老替他们代劳了,莫不是太太真嫌少?” 季善笑嗔道:“我怎么可能嫌少,多少都是心意嘛,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大掌柜便又把沈恒的递给了她,“这是沈相公的,要不太太也一并替他拿着吧?” 季善遂又代沈恒向他拜了年,方收下了第二个红包,与叶大掌柜进了花厅里说话儿,自然便说到了飘香上,季善因笑道:“今年有我亲自守着,总算不用担心您老大过年的还要开张了。” 叶大掌柜听得笑道:“去年也没开成啊,人家的东家都是巴不得一年三百十五天,最好一天业都不歇,太太却是惟恐我们多开张了,多赚了银子似的,这样的东家,全天下只怕都独您一家了。” 说得季善直笑,“我这不是想着要劳逸结合吗?咱们店里本来生意也不差,别人家纵想模仿我们,也是只学得了形,学不了神,所以适当的休息反倒是好事。让大家都想吃得了不得了,却又没得吃之后,才终于开张,管保生意比之前还要好。” 叶大掌柜笑道:“所以我常说太太‘巾帼不让须眉’呢,道理谁都懂,可真要白白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让别人赚,却有几人能做到?哎,也不知咱们会宁的两家店如今怎么样了,叶广他们应当也有听太太的话儿,劳逸结合吧?” 季善笑道:“叶广可比您老听话儿多了,也不知他厨艺是不是又进益了?等过几年他越发立得住了,咱们的储备人才也更多了,您老便可以回会宁去陪着太太,与太太共享天伦之乐了。” 叶大掌柜瞪眼道:“太太这是又嫌我老了?什么几年,我至少还要再干二十年的,太太要栽培徒弟,且另开分店栽培去,可别想我打好了基础,他来坐享其成,没这么便宜的事儿哈!” 季善忍俊不禁,“说得我徒弟不是您儿子一样,您是亲爹吗?” “亲爹也不能把自己的位子拱手相让啊,我又不是做不动了,等我做不动了再让也不迟……” 老少两个说笑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一身翰林官服的沈恒回来了,看得叶大掌柜直赞:“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沈相公穿官服呢,可真好看,真威风,一下子就有官老爷的气势了!” 季善则问起他朝拜的情况来,“冷不冷?饿不饿?看见妹夫和晨曦了吗?……好吧,是我脑子抽抽了,你们文的文,武的武,又男女有别,能看见就怪了,且先回房换了衣裳便吃饭吧,下午还有的忙呢!” 下午,沈恒又去了刘掌院和几个上峰家里拜年,至于同僚同科们,则是让焕生和浚生分头送了帖子去各家,便算是拜过年了。 晚间则在花厅里,跟昨晚同样席开两桌,大家好生吃喝了一回,因没有了孟竞与褚氏,小葛几个都越发放得开了,气氛自然也比昨晚还要热烈几分。 之后几日,除过去了一趟孟家吃酒,再就是去赵家跟罗晨曦赵穆,加上孟竞夫妇小聚了一日,沈恒还去过几次同僚同科家吃年酒,季善却是再未出过家门,成日里在家里那是吃了睡,睡了吃,日子惬意的不得了。 如此到得正月十五,夫妻两个又约上孟竞夫妇,去灯市赏了一回花灯,然后沈恒开始恢复当值,孟竞开始恢复苦读,年便算是过完了。 罗晨曦也终于得了闲,抱了六六到季善这里来松散,“过年真是太累人了,我再也不想过年了,真奇怪,小时候明明那么期盼过年啊,怎么大了,便一点不爱过年了呢?” 季善见她倒是没瘦,甚至脸还圆了点儿,但眼睑下却一圈青影,知道她这些日子是真累着了,忙让她索性到榻上歪着,“反正你师兄也不在家,也没有外人在,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又吩咐杨柳青梅,“多端几个炭盆来,再把门窗都开了透气,别冻着了六六,但也别闷着了他。我们六六可金贵着呢,是不是啊?” 说完忍不住亲了一下怀里穿得像个吉祥宝宝,笑得也是一脸天真喜庆的六六,才与依言歪到了榻上的罗晨曦道:“小时候当然喜欢过年啊,因为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用吃好穿好玩儿好,还有压岁钱拿,谁不喜欢呢?如今却是什么都得自己来,自己操心,弄得一个年过下来身也累心也累,还喜欢过年就怪了,不止你,我也不是很喜欢过年了。” 唯一的好处,也就是沈恒能休息半个月,能陪她半个月而已。 罗晨曦在榻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才懒洋洋道:“可不喜欢也没用啊,还是得年年过,年年折腾。别的都还罢了,我之前不是跟善善你说,因为大年三十儿和正旦接连进宫两趟,愣是折腾得我……再也不通,量也是越来越少,一整日下来,都不够六六吃两次了吗?这几日更好,直接一次都不够了,我本来还打算听你的,好歹亲自给他喂到半岁以后的,现在还喂什么喂,只能都让奶娘来了。” 季善忙道:“吃了通草又热敷,妹夫还帮你……咳,也还是不通吗?那看来是真没有了。没有就没有吧,这本也强求不来,家里也不是请不起奶娘,亏待不了你儿子,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像你这样的少夫人,能亲自哺育孩子到四五个月,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罗晨曦叹道:“这不还是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吗?不过都说他长得比同龄的孩子要大不少,问我是怎么养的,我听了心里才总算好受了些,肯定都是因为我亲自喂养他,他才比别的孩子长得好。” 季善笑道:“所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别作茧自缚了。你要不睡会儿?我看你很困的样子,好在这已经过了元宵节,你们应当不用再日日回王府去了吧?” 罗晨曦摆手道:“我是有些困,不过这会儿真要我睡,我也睡不着,我们还是说会儿话吧。算着日子,爹肯定不日就要出发了,这些日子怕是忙着各种收拾打包,连年都没过好吧?要不是如今拖了这个小拖油瓶儿,我都想赶着回一趟会宁了。” “我们六六才不是小拖油瓶儿呢,是不是啊?” 季善先逗了一回六六,才笑道,“钱师爷向嫂子等人都是能干的,还有恩师总领全局,晨曦你就别担心了,恩师连那么大个会宁府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条,何况只是搬个家这样的小事儿?” 罗晨曦郁郁道:“话虽如此,我这不是总不放心吗?好在很快就能见到爹了,我已经与相公说好了,到时候我要带了六六去通州码头迎接爹,相公也答应了,善善你到时候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季善忙道:“六六这么小,你带了他去不好吧,万一颠着冻着他了怎么办?妹夫应该连你要去都不同意才是啊!” 罗晨曦笑嘻嘻道:“他是不同意啊,但架不住我天天吹枕头风啊,且想着六六是男孩子,本来也不该养得像女孩儿那么娇,便同意了,不过说到时候他要陪着我们去。” 季善听得赵穆都同意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道:“那我肯定是要跟你们一起去的,路上也好帮你照顾一下六六。就是你师兄到时候不知道方不方便告假,好像听说这阵子他们翰林院气氛挺紧张的?等算着时间恩师快到了,他应当才能确定。” 罗晨曦道:“师兄若是到时候不方便,就我们去也是一样,都是自家人,爹不会见怪的。倒是师兄他们翰林院为何气氛紧张,若我猜得不错,应当是与皇上要晋张贵妃为皇贵妃有关。” “啊?”季善怔了一下,忙道:“晨曦你打哪儿听来的这个消息?不是都说张贵妃已经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也是后宫除了皇后娘娘,位份最高的妃嫔了吗,皇上怎么还要给她晋位呢,这晋不晋的,其实也没太大差别了吧?” 罗晨曦白她,“怎么可能没差别,没差别我说什么呢?历来皇室都是母凭子贵,却也子以母贵的,本朝也不例外。就说七皇子的母妃吧,若不是因为生了他,说句不好听的,肯定连死后都捞不着个主位贵嫔当;但也正是因为七皇子生母出身低微,他才会多年来,都是一众皇子里最不起眼,最不受皇上重视的……八皇子果真样样出挑,有文武百官夸得那么好吗?还不是因为都看着皇上宠爱张贵妃,进而宠爱他,自然都要捧着哄着了。” “所以呢?”季善咝声。 罗晨曦压低了声音道:“所以皇上若是晋了张贵妃为皇贵妃,八皇子就是一众皇子里最尊贵的了,连二皇子这个长子都要被他压一头,算是半个嫡子了。等再过个两三年的,皇上要立他为太子,文官们反对的浪潮自然也要小多了……善善你不知道,本朝等闲不立皇贵妃的,除非是皇后薨逝了,皇上要么不打算再立后,才会立一位皇贵妃位同副后,摄理后宫;不然就是皇上属意的新后可能不是那么众望所归,皇上直接给立了,会引得物议如沸,于是不得不先晋为皇贵妃,过度一下,缓冲一下。” 季善明白了,“所以晨曦你的意思,皇上这是在为将来立八皇子做铺垫了?可皇后娘娘不还好好儿的吗,难不成皇上还想废后,立张贵妃不成?” 如此一来,可就连占长的二皇子也没的戏唱了,序列呼声如今都差二皇子一大截的七皇子,自然就更没戏了。 罗晨曦道:“皇上废后肯定还是不至于的,先太子虽已薨逝多年了,皇上据说还是时常会念叨,对皇后娘娘多年来也都是敬重有加,皇后娘娘在前朝后宫和百姓间的风评也好,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且定国公府亦不是吃素的,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和自家受辱。但不废后与立皇贵妃也不冲突啊……偏皇上并未把话说明了,只隐隐绰绰有风声传出,之前进宫时我便听了一耳朵,这些日子宗室里年酒多,也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既然宗室里有风声儿了,传到文官御史们的耳朵里,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可皇上又什么都没说过,御史们便是想要具本上奏,驳皇上的话,都师出无名,岂有不憋闷的?自来御史台与师兄他们翰林院又互通有无,还是邻居,御史台气氛紧张了,翰林院可不得多少受到波及,跟着紧张么?” 季善皱眉道:“那皇上这是打算先给大家一个心理准备的时间,等大家已经过了最初的愤怒,再正式提出这事儿吗?本来任何人的怒气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皇上倒是打得一手好心理战。” 罗晨曦道:“谁敢妄自窥探圣意呢?不过御史文官们的愤怒肯定轻易衰竭不了的,他们向来都支持‘有嫡离嫡,无嫡立长’的正统,不然皇上何以要这样兜一大圈,就为了给八皇子半个嫡子的身份?所以皇上不挑明这事儿则罢,一旦挑明,御史台肯定先就要奏本成山,我们倒也不必太担心。” 季善自然知道她何以这般说。 本来这些大事与她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她们只消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 可偏偏,赵穆与沈恒先后都追随了七皇子,那便与她们有关,且是大大的有关了,指不定将来一个不慎,还会危及自家的身家性命也未可知…… 季善片刻才叹道:“我们纵担心也没用,甚至妹夫和你师兄如今都未必使得上力,所以且走且看吧,不还有二皇子及他身后站的所有人比我们更担心更紧张吗?指不定还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 罗晨曦道:“相公也是这么说的,如今最心慌的又不是我们,急什么急呢?我也就听善善你说师兄翰林院这些日子气氛紧张,顺口与你这么一说而已,你心里知道就够了,回头与师兄当然能说,但与旁人,兹事体大,可千万一个字都别说啊。” 季善笑起来,“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放心吧,一个字都不会与旁人说起的。” 罗晨曦打了个哈欠,“我知道你向来靠谱,不过白叮嘱一句罢了,哈——” 季善见她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道:“现在是困了吗,要不睡一会儿?六六我自会替你看着的,你安心睡便是了。” 罗晨曦仍是摆手,“还是别睡了,我现在睡眠差了很多,白天睡多了,晚上肯定又要睡不着了,还是别弄得作息越发乱的好。善善,庄子真的已经看好了吗?你可别骗我啊!” 季善笑嗔道:“真的已经看得差不多,只等过两日去牙行签契纸,拿地契了。不过我和你师兄还没亲去看过,但据焕生说来,还是很不错的,虽只得五六十亩大,却依山傍水的,离京城五十里地,也是当天就能来回。等回头你师兄休沐时,我打算和他一起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要修葺添置的,恩师这几个月公私都要兼顾,又一路舟车劳顿,总不能再让他老人家好容易到了京城,还要为这些个琐事操心才是。” 罗晨曦忍不住赞道:“善善,你真是太靠谱了,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交给了你,就再没有不放心的!” 季善失笑,“你就只管给我戴高帽子吧,反正如今天儿还冷着呢,再多高帽子我也不嫌多。” 姑嫂两个说着闲话儿,待用了午膳,罗晨曦还是赖在季善的榻上不肯离开,“善善要不是你这儿没有地龙,我怕晚间冻着了六六,我就带着他住下不走了,不然回了家去也是冷冷清清的,哪有你这儿舒服自在?” 季善笑道:“地龙暂时安不起,且租的房子也不好大动人家的,且等过阵子天儿暖和了,你再带了六六来住吧,正好让恩师好生享一享天伦之乐。不过前提得妹夫同意哈,妹夫要是不同意,不舍得你们娘儿俩……” “他怎么可能不同意?”罗晨曦忙道,“不同意不舍得,那就自己也住过来嘛,多大点儿事。以前是娘家离得远,我回不去也就罢了,如今离得近了,我当然得多回来了,也好让他知道,我可不是没娘家没靠山的人,他休想欺负我!” 季善笑啐道:“呸,你不欺负妹夫就是好的了,还他欺负你,你好歹还是收着点儿吧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远的不说,弄得跟你那婆婆如今一样,可就连哭都没地儿哭去了。当初诚亲王既能守着她一个人过那么多年,肯定还是真爱过她的,结果夫妻两个如今只差反目成仇,诚亲王固然可恨,她自己又岂能没有原因?” 罗晨曦立时来了精神,“我怎么可能跟她一样,我可没她那么骄纵那么恶毒那么能作,相公也是歹竹出好笋,与那一家子任何人都不一样!如今外头那母子三人终于进了王府,一边占了尊长的名分,一边深得王爷的宠爱与回护,还不知道有多少好戏瞧呢,我真是光想都觉得等不及了。” 诚亲王养在外头那盏‘不省油的灯’不知道是终于想通了,还是觉得欲擒故纵火候已经够了,再拿乔下去就要适得其反了,终于于过年前,答应了进王府。 诚亲王大喜过望之余,自然舍不得委屈了母子三人,力排众议为那女人请封了侧妃,如今便是王府的云侧妃了不说,大年三十的宫宴,还特地带了两个小儿子进宫去见太后。 当然这些季善都是通过罗晨曦之口知道的,如今不过借此白提醒她一句罢了,“反正你和妹夫早就分府出来单过了,管她们怎么鸡声鹅斗呢,你只要照顾好六六和自己,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与小家,让妹夫没有后顾之忧便够了。” “知道了啦,明明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呢……” 晚间等沈恒回来,季善问了他皇上要立张贵妃为皇贵妃的事,得到的说辞与她想的差不多,“风起青萍之末,如今朝廷便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实则暗潮涌动,有了这事儿,肯定渐渐连表面的平静都将维持不住了。不过如今该急的又不是我们,且静观其变吧,殿下与妹夫也是这般说的,善善你就别担这些无畏的心了。” 也就暂时放下心来,既然高个子们都不怕天塌,她个矮个子自然更犯不着担心了。 之后等到沈恒休沐,夫妻两个一道去了一趟他们新买下的庄子,回去后该添的添该买的买,又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番,眼见进了二月,便开始日日算起罗府台抵京的日子来。 第三百二三回 喜上加喜 二月十八一早,季善与罗晨曦再加六六和奶娘,便坐了一辆马车,沈恒与赵穆则坐了另一辆,外加一辆坐跟随服侍丫头婆子们的马车,由一群护卫簇拥着,浩浩荡荡赶往了通州码头。 到得通州码头时,已是午后了,罗府台一行乘坐的大船却还没到。 赵穆遂直接包了一家客栈,等罗府台一行到了后,先在客栈修整一晚,明儿再进京去。 一时大家都梳洗过,用过午膳了,季善便去了罗晨曦房里看六六,“晨曦,六六还好吧?” 之前在路上时,六六吐了两次奶,估摸着是不适应长时间赶路,官道也比京城里的路颠簸得多,把罗晨曦唬得不轻,若不是第二次六六吐奶时,都快到通州了,她都想折返回京去了。 听得季善的声音,她自内室轻手轻脚出来了,压低声音道:“刚吃了奶睡着了,瞧着睡得也还算安稳,应当没事儿了吧?我让奶娘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要是醒来后再吐,就要去请大夫了。” 季善也越发压低了声音,“六六到底还小呢,如今又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他也从来没坐过这么长时间、这么颠簸的马车……下次真不敢这样了。” 罗晨曦早就后悔了,低道:“下次肯定不敢了,希望他醒来后别再吐了吧。师兄呢,跟相公一起去码头了吗?” “嗯,他们先去打听一下今儿大船抵达具体的时间,也好早做安排。” 罗晨曦道:“我这都快两年没见爹了,也不知他老人家胖了还是瘦了?肯定白头发又增多了吧?待会儿见了面儿,我可得好生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才是。” 季善忙道:“你待会儿就别去码头接恩师了啊,省得六六醒来看不见你又哭,横竖下了船,至多也就半个时辰,妹夫和你师兄便能引着恩师到客栈里了,多的时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了。” 罗晨曦点头道:“才相公也是这么与我说的,我知道,不会去的。那待会儿爹他们到了,一行人的热水热饭这些,可就只能麻烦善善你安排了啊,我还是守着六六放心些。” “这还用你说,我知道的,况今儿这客栈就住了我们一家,客栈那么多人呢,都是为我们服务的,不用特地吩咐也怠慢不了哈,你就别操心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到得申时,都有些犯起困来。 焕生忽然回来了,在门外给季善和罗晨曦行过礼后,便满脸喜色的道:“大奶奶、大姑奶奶,爷和大姑爷已经接到老爷了,这会儿估摸着该下船了,等下了船,很快就能来与大奶奶和姑奶奶相见了!” 季善与罗晨曦立时困意全无,都只剩喜悦,罗晨曦更是迭声道:“那老爷一路好吗?都带了哪些人进京,是谁在近身服侍呢?” 又催红绫红绡重新给她梳头妆扮,“我得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爹面前,让他老人家安心才是!” 季善看得直好笑,打发了焕生:“那你继续去爷跟前儿服侍吧,有什么事立刻回来报备。” 才笑着与罗晨曦道:“你现在状态已经挺好了,脸色白里透红的,况好不好的,只见一面也说明不了什么啊,得天长日久的才能见真章呢!” 罗晨曦娇嗔道:“那我也得漂漂亮亮的见爹。” 一时罗晨曦妆扮完了,便拉着季善去了客栈的大堂等候罗府台。 季善见她一直伸着脖子往外张望,不由失笑,“晨曦你再这样张望下去,都快成长颈鹿了……快坐下歇歇吧,你越是着急时间便越是过得慢,反倒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就过了。” 罗晨曦却是哪里坐得住,“我都快两年没见过爹了,我们父女从来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尤其自娘去后,我与爹更是相依为命,善善你不明白我的心情……怎么还不到呀?真是急死个人了……” 季善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情,她和妈妈也是相依为命多年,可晨曦还能有再见罗府台的机会,她却是……季善忙递了一杯茶给罗晨曦,“晨曦,你喝点儿茶,缓一缓吧,真的不差这最后一点儿时间了。” 好在又等了不多一会儿,总算有马车到了。 罗晨曦立时放下茶盏,提裙迎出了门外去。 正好就见沈恒和赵穆在扶罗府台下车,明明前年她出嫁时,父亲还只偶尔能看到一两根白头发,如今却已是头发都快花白了,人也分明苍老憔悴了许多…… 纵心里知道多半是赶路的缘故,谁一连赶了大半个月的路,都免不得风尘仆仆,罗晨曦的眼泪还是霎时模糊了双眼,抢上前便跪到了罗府台面前:“爹……我终于又见到您了,您,这两年都还好吧?” 罗府台瞧得眼前虽已换了妇人装束,人也褪去了青涩,整体变化颇大,却仍是让自己熟悉而亲切的女儿,也是霎时红了眼圈,一把便搀了罗晨曦起来,“爹好得很,就是想爹的曦儿想得不行,总算今日父女团聚了,我这心里真是、真是高兴得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罗晨曦闻言,就哭得更凶了,“都是女儿不孝,本该承欢爹膝下,让爹安享晚年的,结果却、却……女儿真是太不孝了,我再也不要与爹分开了,以后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季善见一旁赵穆脸都快绿了,忙忍笑上前道:“晨曦你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说孩子话儿,恩师去哪里,你就去哪里,那妹夫和六六可该怎么办?” 说得罗府台含泪笑起来,“就是,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呢?” 季善方顺势屈膝给罗府台行了礼,“恩师,您老人家一路辛苦了,已经备下热水热饭了,等您老修整一晚,明儿一早我们便进京回家。” 罗府台点头笑道:“子晟媳妇你办事,自来再让人放心不过了。子晟,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扶了你娘下车来,好让你媳妇儿拜见呢?不是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吗?” 沈恒便忙笑着应声去了。 余下季善站在原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恩师的意思,我娘……我婆婆此番也进京了?真的吗?方才怎么没听焕生说啊?” 焕生忙不好意思道:“方才我也不知道老太太来了,只瞧着爷和大姑爷上船接到了老爷,我就赶紧飞奔回来报告大奶奶和大姑奶奶好消息了,等我回去后再知道了时,爷却说要给大奶奶一个惊喜,让我不用再跑一趟了……” 季善这才确定路氏此番也一道进京了,适逢沈恒自后面的马车上扶了路氏下车,走了过来,季善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娘,真是万万没想到您此番会一道进京,我真是太高兴了,这惊喜也太巨大了,简直就是喜上加喜啊!” 路氏也是满脸的欣喜,握了季善的手便激动道:“我终于能再见到恒儿和善善你,也高兴得不知该怎么才好了……怎么你和恒儿都瘦了呢?这不是才过了年吗,谁过年都得胖上一圈儿,怎么你们两个却反了,肯定是没有好好吃饭,我给你们带了好多好吃的,管保要不了半个月,就给你们补起来了!” 季善让路氏说得本就被方才罗府台与罗晨曦父女重逢的画面引得发酸的鼻子越发的酸涩了,红着眼睛笑道:“我和相公都没有瘦,娘我们还不知道吗,那是无论任何时候见了我们,都要说我们瘦了,觉得我们委屈了的。爹呢,怎么没跟您一块儿进京来呢?横竖都是沾恩师的光,路上安全也不用担心,爹怎么就不一起来京城逛逛呢?” 路氏道:“我本来倒是再三劝你爹跟我一起进京来逛逛的,若不是恒儿出息了,我们这辈子哪来这样的机会?连去会宁都不敢想,就更别说如今来京城了,都是沾的恒儿和善善你的光!我就跟你爹说,好歹来逛一圈儿,也算没白活这辈子,可你爹说什么也不肯来,也放心不下家里,怕我们两个老的都不在,家里乱了套。” “我实在劝不动那个老顽固,只好自己来了。啧,不怪都说外头好呢,这一路上我真是开了大眼界了,那么大的船,那么宽的河,还有那么高的山!我还听向嫂子说,京城比会宁大十倍都不止,真的吗善善?那回头你得了闲,可得带我好生逛逛去,回去后我也好好生眼气一下你爹,看他后不后悔。也不想想,满清溪有几个人一辈子能来一次京城的?只怕我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结果大好的机会都送到他眼前了,他却死活不肯来,简直不知道怎么想的!” 季善见路氏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利,笑着连连点头:“肯定要带了娘各处都逛逛的。” 适逢赵穆与沈恒都催请罗府台先进屋去,“等恩师/岳父梳洗完,换身干净衣裳了,大家再好生叙话儿也不迟,这一路也够您累的了。” 赵穆还嗔罗晨曦,“知道曦儿你高兴,可再高兴,也不能不顾岳父的身体不是?” 季善遂也与路氏道:“娘,我们也先进屋去吧,横竖如今已经见了面,还怕没有说话儿的时间呢?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一行人方进了客栈,沈恒便服侍罗府台梳洗去了,季善则引了路氏去梳洗,赵穆也没闲着,亲自瞧着人装卸罗府台的箱笼行李去了。 等路氏梳洗了一通,换过干净衣裳后,季善因听得罗府台还没梳洗完,便一面给路氏绞头发,一面问起她是怎么想起进京来的,“娘怎么会刚好知道恩师要进京的?那算着时间,也就刚出了元宵节,您就从清溪出发了吧?” 路氏点头笑道:“对,正月十六我从清溪出发的。我们天天都窝在清溪那巴掌大的地方,如何能知道府台大人要进京来?是府台大人特地打发人到清溪接的我。这不是刚进了腊月,虎头就找到了我和你爹,说他又存了些银子了,实在想去会宁看亲家母和莲花儿,想陪娘和姐姐过个年,希望我们能帮帮他吗?” “我和你爹看他说得那般可怜,又一再问过他季家那对母子也同意了他去会宁后,便让你三哥带他去了趟天泉,托了镖局的人一路护送他到会宁,把他交到亲家母手上。还当他怎么也得在会宁待到过了元宵节才回清溪,那回到清溪时,怎么着也该出二月了。没想到才正月十四,他就忽然出现在了我们家门前。” “我和你爹一问才知道,原来正月初三他就从会宁往回赶了,却是他说腊月里已经耽误了上学,不想出了正月十五后还要继续耽误,那比同窗又得落后不知道多少了,孟夫子也肯定要说的。横竖他不到腊月二十就到的会宁,与娘和姐姐也团聚半个月了,足够了,就想早些回清溪。可那时候大过年的,亲家母往哪儿给他找镖局的人去?又不能让他一个人上路,那也太冒险了,天寒地冻的万一再病了,又该怎么办?” 周氏没有办法,只能厚颜找到了府衙后宅,找到了向嫂子的当家的向大哥,看他能不能帮着她想想法子。 也是巧,向大哥正要安排人去清溪接沈九林和路氏,却是罗府台想着他横竖都要进京的,且因带的人也多东西也多,不说要包一艘大船,少不得也要包下一层或是半艘船,何不把沈九林和路氏一并带上,让老两口儿进京与沈恒见上一面,厮守一阵子呢? 下次沈恒回清溪,还不定得是什么时候了,二老年纪又越来越大,万一……罗府台也是当爹的人,当然知道“娘想儿,想断肠”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可要让沈九林和路氏两个乡下老头儿老太太,千里迢迢的进京去望儿子儿媳,那也太难为他们了,只怕他们压根儿不敢去;路上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儿,也势必会让沈恒与季善后悔痛心一辈子,如今既有现成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了。 向大哥一听得周氏是季善的养母,就算他没有奉命即日打发人去清溪接沈家二老,肯定也要帮周氏想法子啊,何况他刚好领了罗府台的命令,刚好在安排人。 于是初三一早,便安排了车马和人手,再带上虎头,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往了清溪,正好到了清溪,虎头还可以帮着引路去沈家,也免得沈九林与路氏不信去接他们的人是罗府台派去的,可谓一举数得。 路氏接过季善递上的茶喝了两口,继续说道:“还真亏得是虎头跟向大哥打发去接我们的人一起的,不然我和你爹肯定不敢信啊。善善你不是一再跟我们说,要小心再小心,骗子的招数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恒儿也是每次写信回去,都要叮嘱我们万事都要小心,不能有害人之心,但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吗?” “既确定了真是府台大人打发去接我们的人,我当天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赶在正月十六一早,同他们一起出发了,因路上向大哥派去的人色色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顺利得不得了,所以正月二十八我们就赶到了会宁,幸好没有误了府台大人的正事……偏偏你爹那个老顽固,怎么就不肯跟我一起来呢,他明明比我还惦记恒儿,真是的,活该想儿子想得睡不着!” 季善听得笑道:“爹多半是怕再多了他,会给恩师和我们添更大的麻烦吧?爹也真是的,跟自己的儿女还客气什么,那不是我们应当的吗?恩师自来爱民如子,怜弱惜老,何况两家也算得是一家人了,定也不会觉得多了爹,就多麻烦了他老人家,不然他也犯不着特地打发人去接二老了。如今也只能等下次合适了,再请爹也一道进京来逛逛了。” 路氏抱怨沈九林归抱怨,维护起来也是毫不犹豫,“是啊,你爹那个人就是这样,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了。他这次没来也好,家里没有他看着我也不能放心,你们刚在京城安顿下来不久,肯定也正是忙乱手紧的时候,以后他再来也是一样的……” 娘儿俩说着话儿,待季善给路氏绞干了头发,路氏自己又利索的梳好了头,沈恒过来了,“娘,您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就去吃饭吧,今儿就早些吃饭,吃了好早些睡,明儿一早还要赶几个时辰的路,才能到家呢,到家就好了。” 路氏只觉自己看不够儿子,沈恒一出现,她的双眼便似长在了沈恒身上一般,笑容满面道:“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这是去哪里吃饭呢,不会要跟府台大人一起吧?方才那就是罗大小姐吧,可真是好个漂亮体面人儿,还有大姑爷也是,生得好生英武体面,一看便是贵人。我一个狗肉上不得正席的,哪敢跟他们一处吃饭呢?没的丢你们的脸,我还是就在这屋里,随便吃点儿就是了吧?” 沈恒听得失笑,“娘这也想得太多了,恩师是个何等好性儿没架子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会宁时,他老人家也到我们家里吃过饭的,您怕什么呢?师妹和妹夫也是极好之人,不然善善当初也不能与师妹那般要好,您相处一阵子就知道了。千万别想着什么丢脸不丢脸的,您只要大大方方的就行了,我扶您啊……” 说着扶了路氏就要走。 路氏还待推辞,“我真不去了吧,我、我真怕丢你们的脸,我就在屋里吃也是一样的……” 架不住季善也上前搀住了她另一只手臂,“是啊娘,恩师和晨曦、妹夫都是好性儿之人,您处上一阵儿就知道了,千万别把他们想得多么高高在上,别跟他们见外,不然才真是大家都尴尬。再说不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您,照顾您的。” 只得道:“好好好,我去就是,不过你们等一下,我拿个东西再走。” 如此待路氏取了东西,娘儿三个方去了摆晚饭的一个小厅里。 就见已梳洗一新的罗府台已经坐在厅里,抱了六六满脸笑容的在逗外孙子了,“六六,六六,我是你外公啊……给外公笑一个,笑一个,诶,真乖……这孩子,眼睛和鼻子真是和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儿……” 罗晨曦和赵穆则坐在一旁,同样笑容满面的在看着眼前的天伦美景。 瞧得路氏与季善沈恒进来,罗晨曦与赵穆忙站了起来,罗晨曦随即还笑着上前几步,屈膝给路氏行起礼来,“方才只顾着拜见爹,只顾着高兴与爹时隔两年后,终于又再见面了,竟没顾得上见过伯母,真是太失礼了,还请伯母千万不要见怪。” 顿了顿,又笑道:“常听善善说起伯母是如何的利索和善,待她又是如何的好,我早羡慕她得紧,也早想拜见伯母了,可惜一直不得机会,总算今儿终于见到了伯母,真是太高兴了!” 路氏本还有些紧张,这会儿见罗晨曦果真一点架子都没有,又见一旁赵穆也是一脸的和善,那可是皇孙王爷啊…… 心里的紧张总算散了不少,忙扶了罗晨曦起来,笑道:“大小姐也太客气了,我怎么敢当您的礼?我也一直想见大小姐和大姑爷呢,之前听善善说,他们在京城这些日子,都是吃住在你们家里,亏得有你们照顾,我感激得不得了……当初要不是善善先结识了大小姐,先与大小姐要好,指不定也没有如今,您说这得是这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啊?” 罗晨曦忙请路氏坐,“是啊,真的是修了几辈子,爹才能有师兄和善善这么好的儿子儿媳,我也才能有这么好的哥哥嫂子,我们可都是托的您老和沈伯父的福……您快坐,坐了我们再慢慢儿说也是一样的。” 路氏却没就坐,而是自怀里掏出了个帕子包着的布包来,几下打开后递与了罗晨曦,“大小姐,自去年善善回老家时,我知道您有了身孕,便早早给哥儿备下了,只是我们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怕是入不得您的眼,但好歹也是我一番心意,您可千万别嫌弃。” 季善与罗晨曦这才看清楚,原来帕子里包的是一套赤银的长命锁和小镯子,以她们的眼光、尤其是罗晨曦的眼光来看,的确粗陋了些,但于路氏来说,只怕已经是她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了。 何况她还是千里迢迢的一路从清溪带到京城的,这份心意就更是珍贵了。 罗晨曦因忙笑道:“伯母去年就开始惦记着我,惦记着六六,我高兴感激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嫌弃?您这话真是太见外了……” 说着已起身走到罗府台身边,抱了六六过来拜见路氏,“小六六还不快拜谢舅祖母呢,舅祖母可疼你了,看,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又问路氏要不要抱一抱六六,“都说小孩子要常让上了年纪的长辈多抱抱,才能多福多寿,之前家里长辈少,我还很是犯愁遗憾了一阵子,可往哪儿给他找这样的长辈去?没想到伯母就来了,往后少不得要请伯母多替我抱抱他了。” 路氏见六六生得玉雪可爱,自家孙子孙女虽多,却都远远及不上,岂能有不喜欢的? 忙把手心在衣裳上擦了几下,才小心翼翼抱过了六六,“哥儿长得可真好,就跟观世音菩萨面前的仙童似的……哥儿是叫‘六六’吧?名字也好听,一听就是个有福气的,是大小姐起的还是大姑爷起的呢,可真是会起名儿。” 罗晨曦听得直笑,“这名字是善善给起的,伯母要夸就夸善善吧,我和相公可当不起……您也别叫我大小姐了,也忒生分了,明明都是一家人,您就跟善善一样,也叫我晨曦吧。” 季善也笑,“晨曦你想哄我娘给你带孩子就直说,还要上了年纪的长辈多抱六六,往后少不得要请我娘多替你抱他,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不过你倒是找对了人,我娘可会带孩子了……” 旁边罗府台也正捋须笑着与沈恒赵穆说话儿,“早就期盼着这一日了,总算今日如愿以偿了。今儿就罢了,明儿到家后,你们郎舅两个定要好生陪我喝几盅才是!” 沈恒赵穆自是笑着应了,“恭敬不如从命,明儿定要与恩师/岳父一醉方休。” 大家说着笑着,小小的厅堂里一派的热闹温馨。 待稍后小二们送了席面来,又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其乐融融的用起晚膳来。 第三百二四回 今天是个好日子 一时饭毕,考虑到罗府台和路氏连日赶路都累了,赵穆便笑道:“不如大家就早些散了,回房先歇下吧?还有什么话,等明儿到了家真正安顿下来了,再慢慢说也不迟。” 罗晨曦却是道:“不要,我还有好多话儿要与爹说呢,六六也是,也还有好多话儿要与外公说,对不对?所以相公你要睡就自己先睡吧,我和六六去爹房里说体己话儿去。正好让伯母也与师兄和善善说说体己话儿,伯母肯定也有好多话儿想与师兄善善说吧?” 路氏听得笑道:“可不是么,感觉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会累,心里高兴,浑身都是劲头,又怎么会觉得累?” 罗府台便也笑道:“是啊,这会儿让我睡也睡不着,那就分两拨,各自说体己话儿去?” 罗府台都发了话,赵穆自然不会再多说,于是罗晨曦便抱着六六加赵穆,随罗府台去了他房里,季善与沈恒则拥着路氏,去了路氏屋里。 路氏一进屋便拉了沈恒,上上下下不错眼珠的仔细打量起来,“快让娘好生瞧瞧恒儿你,我这可都两年多没见你了,这心里真是想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之前你还在会宁时,要不是你爹拉着,我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去会宁瞧你了,可又怕打扰了你……谁知道之后你来了京城,更是没空回家去了,亏得这次有府台大人安排,不然我还不知道得哪一年才能再见到我的儿呢……” 说到后边儿,已是忍不住哭起来。 沈恒见状,眼圈也渐渐红起来,忙笑道:“娘别哭啊,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站在您面前吗?您该高兴才是啊,只可惜爹没来,要是爹也来了,就真是太完美了!” 路氏哽咽道:“我是高兴啊,可这眼泪之前人多时还能忍住,这会儿只有咱们娘儿三个了,便怎么都不听使唤了……” 季善拿了帕子给她擦泪,一面笑道:“相公连‘喜极而泣’都不知道不成?别说娘了,我要是两年不见你,我也肯定忍不住要哭的。不过娘哭一阵儿就别哭了啊,不然明儿起来眼睛肿了,可就不漂亮了。” 说得路氏破涕为笑,“还漂什么亮呢,都快五十的人了,你这孩子就是会哄我开心。不过恒儿说得对,我该高兴才是,我儿子这么出息,儿媳这么能干孝顺,我还哭什么哭呢!” 季善笑道:“这就对了嘛,您高高兴兴的多好,本来您也早该日日都高高兴兴的享清福了。娘快过来坐,坐了我们再慢慢儿说,相公,你也过来坐啊……” 又叫青梅去沏壶热茶来,担心路氏吃不惯京城的菜,还要亲自给她煮一碗面去,“方才席间我瞧得娘都没怎么吃,定是吃不惯,我已经跟客栈的厨子说过,弄会宁口味的菜了,可惜他们手艺实在不怎么样,只能明儿到家后,我再亲自给娘做了。” 路氏见她说着就要出去,忙拉了她笑道:“满桌子都是鱼啊肉的,大姑奶奶又果真是个再好性儿不过的,我一直都吃个不停,怎么就‘没怎么吃了’?这样的日子以往连做梦都不敢想啊,我这会儿肚子都还有些撑呢,善善你就别担心我会挨饿了,快坐下我们说话儿吧。” 季善闻言,想到路氏后头的确渐渐放开了,方坐了回去,“好吧,那我待会儿让青梅送些点心来,娘要是饿了,就吃点儿点心凑合一下啊。” 路氏握了她的手,笑叹道:“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周全呢!我每每想恒儿得不行,担心他得不行了时,一想到还有善善你在他身边,那心才能落一半回去。” 沈恒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儿,片刻才道:“我也一直很惦记娘和爹,做梦都想回清溪去瞧一瞧。难得娘这次来了京城,又这么大老远的,肯定要住上一年半载的才行,我明儿就写信回家去,让爹和哥哥们放心。” 路氏忙道:“哪能住一年半载,你爹和家里我都不能放心,最多住上一个月,我就打算回去了。” “可是……”沈恒还待再说。 季善已笑道:“相公先别急嘛,娘这才刚到呢,你就说要走的话了,回头再说不行呢?娘,我们不理他啊。爹身体还好吧,家里大家也都好吧?” 路氏道:“你爹好着呢,家里其他人也好,就是你大哥大嫂时间长了,奉承的人多了,渐渐有些飘了。你二嫂也是,当初宋家是怎么对她的?若不是我们家,她早连命都没有了,如今那家子一哭一求的,再拿甜话哄哄她,我看她又有忍不住填那个无底洞的意思了……所以你爹要留在家里呢,老三两口子倒还是一点没变,可他们到底是小的,万一真有个什么事儿,哪里管得住当哥哥嫂子的?有你们爹在家,谁也别想翻出花儿来!” 沈恒闻言,忙问道:“大哥大嫂怎么飘了?大哥向来老实,大嫂也是个过日子的,照理不该才是啊。” 路氏撇嘴道:“这不是如今一出门,人人都要叫他沈石一声‘沈大爷’,他就觉得要不下装不完了吗?还想跟三叔公的儿子争咱们村儿的里正呢,跟镇上几家大户的老爷少爷也开始走动起来……呸,真当人家敬的是他呢,都敬的是我儿子,是恒儿你这个探花老爷、翰林老爷好吗?” 季善听得眉头直皱,忙道:“那大哥争下里正了吗?三叔公德高望重,他儿子也是村里人人都夸,大哥凭什么去跟人家争里正呢,纵争得下,他也当不好啊,不是平白惹人闲话吗?” 路氏忙摆手道:“善善恒儿你们都别急,他才只在家里流露出了一点意思,你们爹已经臭骂了他一顿,不许他再说一个字。之后跟镇上几家大户往来也都是你爹去,不然就是让老三去的……总归都是些小事,有你们爹和我在,翻不了天的。也不想想,早就分了家的,当初还是他们一个个吵着要分家的,这辈子已经沾大光了,还想怎么样,还想狐假虎威当大爷,横着走不成,惹急了我,立马丁是丁卯是卯的与他们算个清楚明白!” 沈恒与季善听得沈石‘飘’得并不厉害,甚至可以说沈九林压根儿没给他‘飘’的机会,方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季善因又问路氏,“娘,那大嫂又是怎么‘飘’的?”语气里已经带出了一丝笑意来,“二嫂便不说了,本来就从来不聪明,好了伤疤便忘了痛,原也是意料中的事儿。” 路氏冷哼道:“你们大嫂竟与我说,要不家里买几个下人?说什么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了,也有余钱了,我和你爹也是时候当老太爷老太太了,还说三叔公家都买了两个婆子,我们家难道连三叔公家还不如了?哼,有余钱也是我儿子挣的,干她什么事儿?这才过上几日好日子呢,就想使唤下人,当少奶奶了,还打着是孝顺我的旗号,说什么买了下人就专管伺候我,我好手好脚的,要人伺候呢?” “还不是为了她自己,不想干活儿了!如今已经够轻松了,就轮着做做饭打扫一下院子而已,便忘了就几年前,自家还过的什么日子了?忘本的东西!三叔公家买婆子,也是因为你们三叔婆上了年纪,风瘫了,她又长得胖,一次得两个儿媳孙媳伺候才行,所以三叔公才做主买的婆子,也省得耽误了家里其他事,你们大嫂这不是咒我也跟三叔婆一样吗……” 季善忙笑道:“娘别生气,大嫂应当不是那个意思,她肯定不敢的,她应当只是出于一片孝心,我之前不也说过,要给您买几个人,让您当风风光光的老太太吗?不过三叔婆怎么竟风瘫了,我记得上次我回去,瞧着都还挺硬朗啊。” 路氏道:“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谁能说得准呢?就说你们舅母吧,好好儿的不也就滑了一下,便把手摔折了吗?” 沈恒忙道:“我正想问娘舅母怎么样了呢,也过了这么些日子了,肯定早就大好了吧?” 路氏叹道:“瞧着倒是好了,但那只手总不如以往利索了,拿不得重东西,阴雨天也总是酸痛,不过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原也没什么重东西要你们舅母拿了,你们两个表嫂和萍表姐也都孝顺,如今什么事都不许她做,也还好啦。就是我走得急,没来得及打发人去与你舅舅舅母说一声,但上次你们带了银子的事儿,你们舅舅舅母一直念着你们的好,逢人就夸呢!” 沈恒笑起来,“这有什么可夸的,都是我们当小辈的应当的,况要夸也该是夸善善,我可想不到这些,都是善善提醒的。” 路氏嗔道:“我就知道肯定是善善想到的,你哪有这么周全。好善善,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才好了,怎么就这么好呢?” 季善笑道:“娘要再夸我,我可就要飘起来了啊,舅舅舅母当初对相公和我都那么好,这有什么嘛?娘困了吗,想不想睡了?” 路氏一挥手,“我精神好着呢,一点都不困!你们舅舅舅母我来不及送消息去告诉他们我进京来看你们了,亲家母却是知道的,给你们准备了好些礼物让我一并带来呢,明儿等到家后,我再翻出来给你们啊。” “那我娘和莲花儿都还好吧?”季善忙问,“虎头真赶到了会宁与她们一起过年,肯定娘儿两个都高兴坏了吧?虎头也好吧?他竟然真的说到做到了,我听着都感觉他是真长大了!” 路氏笑着直点头,“嗯嗯嗯,亲家母和莲花儿都好,亲家母简直利索精干得我都不敢认了,说看见虎头如今那么懂事,也肯好学上进,心里真的是比吃了蜂蜜还甜,浑身都是干劲儿。虎头也是真懂事,都比恒儿矮不了多少了,回清溪时,除了亲家母给我们带的礼物,他自己竟还给我们带了糕点礼盒,说是答谢我和你爹的……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懂事了,亲家母以后就只剩下甜了!” 季善已听得满脸都是笑,“只要勤奋努力,脚踏实地,任是谁日子也只会越过越甜。娘,二姐二姐夫呢,也都好吧?说着我又想回清溪了,当真是家里才会哪哪儿都好,一段时间不回去,心里便念得慌。” 沈恒忽然在一旁道:“我都两年没回去了,我说什么了?” 幽怨的样子,看得季善与路氏都笑起来,路氏因叹道:“别人都羡慕我儿子出息,夸恒儿你是文曲星下凡,哪里知道我们一家人如今想见一面都难呢?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儿了。你们二姐二姐夫也都好,如今二姑爷在府学念书,听说进步很大,就看下科能不能得中举人了。” 沈恒闻言,暂时收了幽怨,正色道:“二姐夫时常与我通信,我瞧着他学问的确精进了不少,下科得偿所愿的希望还挺大的,娘就放心吧。” “真的?那你二姐可就算是熬出头了!” 路氏听得一脸的喜色,“我这次本来想过要不要带了你们二姐与我一起进京来的,这两年你们二姐夫多半时候都不在家,她里里外外的都要操心,也够累的了。我就想着,要不索性带她一起去京城见见世面?后来一想,我都是沾的府台大人的光呢,哪能再得了好还想更好,连你们二姐也带上,不是白给府台大人添麻烦呢?你们爹也说了我,我便打消了念头。” 说完与沈恒道:“恒儿你回头可得再好生谢一谢府台大人才是,他真是想得太周到了,那么大个官老爷,却这么的细心周到,偏我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老人家才好,要磕头府台大人又不让,恒儿你回头替我磕几个头吧!” 沈恒点头应了,“娘不说我也知道的,恩师自来就是这般的细心,待我和善善更是与待师妹没有任何差别,我回头会好生给恩师再磕头道谢的。” 路氏“嗯”了一声,“总归你别忘了就是。你们困了没?不困我们再说会儿呗?你们知道这次府台大人还带了他们家老太爷、老太太一起进京吗?我半路上知道了后,还曾犯过愁,那我肯定该去请个安才对啊,可要送什么礼物才能表达我的心意呢?又怕送了罗老太爷、罗老太太不喜欢。谁知道一问向嫂子,向嫂子却说让我不用去请安也不用送礼,他们家老太爷老太太身体都不好,向来连府台大人都少见的。” “之后我有意留意着,果然发现罗老太爷罗老太太从不出船舱,府台大人也从不去他们的船舱,在船上十几日,我就只看见了一次而已……这好容易到了,方才下车时,我也因为先下了,没见到他们;吃饭时他们也没出现,照理好容易当爷爷奶奶的能见到孙女儿和新添的曾外孙了,一家人该热热闹闹吃顿饭才是啊,怎么连面都不见呢,两位老人家身体真不好到这个地步了?肯定当中有什么缘由吧,恒儿善善你们知道吗?” 季善与沈恒当然知道个中缘由。 罗老太爷罗老太太这两年虽仍是衣食无忧,呼奴唤婢,可常年累月能活动的范围只有那么点儿大,又与其他偏爱的儿孙再不能见面,又要担心其他儿孙如今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心里岂能不怨罗府台的? 只怕一见罗府台便是怒目而视,恶言相向吧,那再见了罗晨曦这个在他们看来应当是害了他们的“罪魁祸首”,谁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 赵穆可还在呢,又是在客栈里,罗府台当然不能给他们闹腾的机会,虽然明明就是他们步步紧逼,大错特错在先。 所以夫妻两个只知道罗老太爷罗老太太的确也被安排住进了客栈里,屋子是最好的,饭菜也都是最好的,也就当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了一般。 倒不想路氏竟说起了这事儿……季善再次与沈恒对视一眼,方笑着低声道:“这事儿是有缘由,恩师那么好一个人,对会宁所有百姓都能爱民如子,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自然更当如是。只是当初……总归肯定是老太爷老太太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恩师才会如此的,娘就别问了,只当不知道这事儿便是了。” 路氏一听便知道自己不该八这个卦了,忙道:“我就纯粹是好奇,没有其他意思,也只这会儿跟你们说起了,跟其他人我一个人都没说过,也没问过向嫂子。善善恒儿你们放心,我一定当不知道这事儿,再不会问一个字了。” 谁家还能没有自家的秘密呢,不然也不会连老话儿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了,她真是太多嘴了,万一给恒儿和善善惹来什么麻烦,可该如何是好?以后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才是! 季善见路氏唬得脸色都变了,忙笑道:“娘也别着急,没您想的那么严重,我就是白叮嘱您一下罢了,恩师待我们这般好,我们就更不该背后说恩师家的是非才是。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娘要不睡了吧?明儿还要赶几个时辰的路,才能进城到家呢,京城可比会宁繁华多了,您今晚不养足了精神,明儿还怎么看京城到底什么样儿呢?” 路氏闻言,打了个哈欠,才道:“善善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才发现还真有点儿困了。那就睡吧,你们也回房早些睡吧,今儿你们也辛苦了,有什么话儿,我们回头有的是时间说。” 季善笑着应了,“好,等明儿到家后,我再陪娘好好儿说话,相公如今虽日日都要当值,我却是不用的,正好日日都陪着娘。” 又道,“今晚我让青梅跟娘睡一屋吧?也免得您半夜要喝水,或是起夜的什么,却不熟悉环境,万一磕着碰着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青梅在,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路氏本来想拒绝的,哪就那么金贵了,转念一想,儿媳孝顺体贴自己还不好呢,遂欣然应了,“好啊,那就让青梅跟我睡吧,我先瞧着那孩子越发出挑了,正好与她说说话儿。” 季善便到门口叫了青梅过来,如此这般吩咐后,又叮嘱了路氏一番,“可不许跟青梅说得太晚啊,回头有的是时间给您说。” 才与沈恒一道离了路氏的房间。 远远的就见罗府台屋里也还亮着灯,估摸着是爷孙三代还没说完体己话儿,还没散呢,不由抿嘴而笑,低声与沈恒道:“今儿可真是个高兴的好日子!” 沈恒顺势牵了她的手,“是啊,今儿真是太高兴了……月亮也圆,还真是人月两团圆呢!” 夫妻两个遂手拉手,慢慢儿的回了自家的房间。 翌日,季善与沈恒卯时三刻便起来了,梳洗一番后,便一个去了客栈的厨房安排早饭,力求能让罗府台和路氏都吃得更可口些;一个去了外边儿安排车马,他们带来的马车光坐人都不够,更别提还要拉那么多行李箱笼了。 赵穆显然与沈恒想到了一块儿去,沈恒刚走到客栈的大堂,他便追了出来,郎舅两个遂带着人,勾肩搭背出了客栈。 等郎舅两个把车马都安排好了,赵穆指了得用的长随,沈恒也指了焕生在一旁帮着川连等人将行李箱笼装车后,季善的早饭也安排好了。 沈恒便去了罗府台屋里,服侍罗府台梳洗,季善则把其他人都叫齐,待罗府台到了,大家都跟昨晚一样,其乐融融的吃起早饭来。 好生休息了一夜,无论是罗府台还是路氏,瞧着精神都好了不少。 罗晨曦这才想起问钱师爷和罗府台的其他几个师爷幕僚怎么不见,“我是说哪里不对劲儿,可一直没反应过来,这会子总算反应过来了。爹,他们几位如今都在哪里呢?我如今记性差得很,善善隔三差五就要笑话儿我‘一孕傻三年’,您可别笑话儿我啊。” 罗府台听得呵呵直笑,“你嫂子没说错啊,你是比以往傻了不少……别恼别恼,逗你的,你沈伯母还在呢,也不怕她笑话儿你?钱师爷几个我留在后面交割了,我离开会宁时,新任知府还没到呢,总不能什么都与同知通判们交割吧?我又急着进京见你们,急着去吏部报备,所以就先走了一步,等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我这边儿也有眉目了,他们再进京来与我回合也不迟。” 何况还有一些台面下的事,除了让心腹如钱师爷之流去安排,罗府台也放心不下其他人,可不得留了钱师爷几个殿后吗? 沈恒昨儿就听罗府台该说的说了不少了,这会儿怕罗晨曦再追问下去,罗府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遂笑道:“我们大家快些吃完了早饭,就出发吧,早些到家,也好早些安顿下来,恩师您说呢?” 罗府台见问,笑着点头道:“那就快些出发了。不过路上得走慢点儿,宁可多花些时间都成,也省得六六再跟昨儿一样又吐,这么小的孩子,就不该带他大冷天儿的车马劳顿嘛,曦儿你可真是顾头不顾尾,姑爷你也是,也不说劝着她一点儿,颠着了我宝贝孙子,可如何是好?” 说得罗晨曦讪讪的,“爹,您别怪相公了,也别怪善善,他们都劝了我的,是我实在太想念您,也实在太想让您早点儿见到六六了……不过六六昨儿一直好好儿的,晚上也睡得好,待会儿路上肯定不会再跟昨儿一样了,您就放心吧。” 赵穆也忙认错儿,“岳父,都是我不好,您别怪曦儿了,以后我们定然再不会了。” 罗府台却仍是沉声又说了二人一阵,连带一旁季善都讪讪的,才终于止住了,一声令下:“出发吧——” 于是一行人先后出了客栈的大堂,分头上了马车,前呼后拥的往京城行去。 因罗晨曦的马车足够大,季善回程便仍是坐的她的车,再加上路氏和奶娘、六六,也不觉得挤。 只马车才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六六便仍跟昨儿一样哭起来,小脸也皱成一团,看样子是又恶心想吐了。 唬得罗晨曦也要哭了,“昨儿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早知道我真不该带六六来的,方才我心里还不以为然,觉得爹可真是典型的‘隔辈儿亲’,现在才知道爹骂得真是太对了……” 季善与奶娘也都因年纪不大,季善更是从没生养过,仍跟昨儿一样拿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来。 所性关键时刻,路氏将六六抱了过去,一阵拍打揉搓后,六六竟安稳睡了。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罗晨曦更是压低了声音也难掩激动,“沈伯母可真是厉害,您怎么做到的?不怪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题外话------ 大朋友小朋友老朋友们,都节日快乐哈o(* ̄︶ ̄*)o 第三百二五回 欢快 吏部报备 路氏听得罗晨曦的话,一边仍以手心轻轻揉搓着六六的背心,一边笑得有些得意的低道:“我好歹带大了那么多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儿,这有什么嘛,大姑奶奶快别夸我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也是小哥儿生来就是贵人,不像我们乡下地方的孩子,打小儿胡打海摔惯了的……善善,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呢,小哥儿能睡到家就最好了。” 季善见问,低声道:“顺利的话,再有两个时辰应当就能到了。” 路氏小声道:“那差不多,我这样抱着小哥儿,他应当能睡到家。只是白天睡多了,晚上估计他就要闹了,不过也没事儿,晚上仍我给大姑奶奶带就是,大姑奶奶只管安心睡你的。” 罗晨曦忙道:“怎么能劳动伯母给我抱一路,他瞧着不胖,其实可沉手了,还是让我和奶娘换着来抱吧,我们动作轻一些,您再告诉我们具体怎么抱,怎么给他揉背心,想来他就不会醒了。晚上就更不能劳动伯母了,自有奶娘和丫头们呢,伯母就只管安心睡您的,等过两日养好了精神,我和善善再带了您各处都逛逛去,会宁城跟京城一比,可就不能瞧了。” 路氏笑道:“那肯定嘛,京城可是京城,我虽从没来过,也知道是任何地方都比不得的……哎哟,我上次从会宁回去,已经让我们村儿里的人都羡慕的不得了了,这次我更是从京城回去,一个个儿的还不定得羡慕成什么样儿呢,我这可都是托的府台大人的福。” 因罗晨曦说话间,便伸手要来接六六过去,忙又道:“大姑奶奶真别跟我客气,这一换手小哥儿指不定又要哭又要吐了,就让我抱着吧。不怕您笑话儿,早年我抬石头挑担子样样都来,差不多的男人还及不上我呢,小哥儿才能有多重,我就是抱上一整日,也不会手软的……真的,大姑奶奶就别跟我客气了。” 罗晨曦见她再三坚持,且心里也委实心痛儿子,也就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低声感激道:“伯母对人真是太好了,性子又爽利大方,难怪善善时常念叨您,说您比亲娘还亲呢!” 路氏闻言,含笑看了季善一眼,才道:“那也是因为善善可人疼,对我先跟对亲娘一样,叫人是想不对她好都难。我这次带了不少我们自己地里出产的糯米,还有洋芋粉,回头给善善做你爱吃的糍粑和蒸肉啊,我还带了好些腊鱼腊肉,亏得如今天气适合,不然也带不了,到时候大姑奶奶若是不嫌弃,也尝尝我的手艺,虽然未必好看,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季善忙笑道:“娘,晨曦才不会嫌弃呢,她最是爱吃了,只要是好吃的,她什么都喜欢,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又与罗晨曦道:“我娘的手艺那是真个没的说,你到时候可别把舌头一并吞下去了啊。” 说得罗晨曦白她一眼,“我有你说的这么馋吗?我可才第一次见伯母呢,你别弄得伯母对我的第一印象就只是个馋。不过伯母做的腊鱼腊鱼是真的好吃,我之前吃过后就念念不忘,肯定伯母做的糍粑和蒸肉也好吃,我这次可要好生饱一饱口福才是。” 季善“噗嗤”一声笑,“看吧,某人馋不馋自己心里没数么?这不立马就露了原形?” 路氏也忍不住笑起来,便是一旁的奶娘,亦是抿嘴偷笑不已。 气得罗晨曦就要去拧季善的嘴,“你一天不挤兑我,便浑身不舒坦是不是?”,却是自己先也忍不住笑起来,不大的车厢里一时间满是压低了、却一样欢快的笑声。 大家说着笑着,时间自然也就过得快起来。 不知不觉间,已到午时了,一行人却没有停止赶路,而是就在车上随便吃了点儿干粮,仍继续赶路,终于于未正时分,经阜成门进了京城。 路氏的眼睛立时不够用了,不,应该说从见到京城高大巍峨的城墙起,她的双眼便瞪圆了,几乎再也没眨过,“天哪,世上竟有这么高的墙,瞧着还是那么的坚固,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么阔朗的城门,怕是一次可以跑十架马车吧?……光这样的城门京城就有九个,还只是外九门,内城和皇城还有很多门?哈呀,这京城也太大了!” “天哪这么多人呢,今儿是什么节日吗?这不年不节的,也这么多人?……我天,好热闹啊,房子也都好高……京城果然跟会宁不一样,比会宁还要好十倍都不止……” 罗晨曦早已接过了六六,且喜小家伙儿一路上都睡得很安稳,这会儿醒来吃了奶,也精神了起来,路氏每感叹惊呼一声,他也都会跟着“咿咿呀呀”一声,跟路氏可谓是一唱一和。 看得季善与罗晨曦都是笑个不住。 季善一边笑,一边还要给路氏解说,“娘,沿着右边那条路一直往下走,便能走到京城最繁华的正阳大街朱雀大街一带了,往左走走到底,则是皇宫……我肯定没去过啊,只远远看过一次,但隔了高高的宫墙,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晨曦倒是进过宫很多次,回头等她闲了,您问她吧……” 如此到得家里,已是申时。 早有丁有才夫妇和留在家里的杨柳带着人迎了出来,呼啦啦给罗府台和大家伙儿行过礼后,大家便先进了花厅里去。 待杨柳领着小丫头子们鱼贯上了茶点来,沈恒便起身与罗府台道:“恩师,家里的正院一直给您空着的,这几日娘子也亲自瞧着人打扫布置过了,您看是现在就去梳洗更衣,还是歇会儿再去?” 罗府台闻言,笑道:“歇会儿再去吧,今儿也不累,大家说会儿话,再各自回房梳洗更衣后,正好吃晚饭。” 随即看向季善,“子晟媳妇,我才瞧过了,这宅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得齐整清爽,子晟成日公务繁忙,肯定都是你的功劳,真是辛苦你了。” 季善忙起身笑道:“恩师过奖了,我成日里闲着,本来也是应当的,况我也没做什么,大多数时候就动了个嘴而已,可当不起恩师这么说。” 罗府台呵呵笑道:“动嘴许多时候可比动手更辛苦,子晟,你可得待你媳妇儿更好些才是,若不是有她替你操心家事,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你也不能安心仕途不是?” 一旁路氏闻言,也赞同道:“可不是么恒儿,没有善善,可就没有你的今日,你要是敢对她不好,不但府台大人,我也肯定不答应。” 沈恒忙笑道:“有恩师和爹娘给娘子撑腰,我哪儿敢对她不好啊?恩师只管放心便是,娘也放心。” 罗府台笑道:“你们都坐,我就是想着家和万事兴,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倒是你们夫妇要在京城长住的,正院留给我做什么,你们住了便是,我不拘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沈恒忙道:“那怎么成,不管恩师住不住,肯定正院都该给恩师留着才是。不过恩师此番进京,就极有可能要长住了呀,为什么还……莫不是恩师的新官职,已经有眉目了?” 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赵穆,见赵穆也是一脸的惊讶,忙又看向了罗府台,难不成恩师私下自己想的法子? 罗府台已摆手笑道:“我还没去吏部报备呢,哪能这么快就有眉目了,不过我打算明儿就去吏部,早些去报备了,也好早些定下面圣的日子,届时应当就有眉目了。我就是觉着,我外放的可能性怎么着也有一半,自然我留京长住的可能性也只得一半,我向来不在意吃穿住行,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哪来那么多讲究呢?” 看向坐在赵穆身边的罗晨曦,笑道:“曦儿你还记不记得早年我进京述职时,都是我一个人带了人进京,你和你娘都在后边儿慢慢来?那时候都是住驿站,连驿站都没的住时,便只能住客栈,哪能像如今这般,到了就什么都是现成的,还能骨肉团聚呢?子晟子桓,昨晚就说好了,今晚你们得陪我好生喝几杯,待会儿可别推脱才是。” 沈恒与赵穆忙都笑道:“恩师/岳父放心,我们定会陪您一醉方休,绝不推脱。” 罗晨曦则笑道:“那时候爹总是先走,弄得我和娘好容易赶到了京城时,爹事情已经办完了,又要走了,于是每每都没时间好好儿的逛一逛京城,倒不想如今我们都长住京城了……爹,您这次就想想法子,留在京城不行吗?您难道不想亲眼看着六六一天天的长大呢?” 罗府台闻言,正色道:“这事要看皇上和上头大人们的安排,总归皇上和上头的大人们安排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就别管了,安心带六六便是了。” 说着见一旁的路氏一脸的百无聊赖,知道这些她怕是都听不懂,也难怪无聊,忙与季善道:“子晟媳妇,你带了沈家嫂子先去安置梳洗吧,我马上也去梳洗了,晚上我们早些开饭,没问题吧?若家里来不及安排,就让人去酒楼叫一桌席面来也是一样的。” 季善忙笑道:“昨儿临出门前,我就把需要安排的早已安排下去了,待会儿再去厨房瞧瞧便行了,不用在外面叫席面,恩师只管等着喝酒吃肉便是了。那我就先带了我娘去安置了啊,恩师和相公、妹妹妹夫你们慢慢儿说。” 随即冲罗府台屈膝一礼,便引着路氏出了花厅。 路氏这才一副放松了不少的样子,低声问季善,“善善,这宅子是你们买的吗?这么大、这么齐整,又是在京城,怕是得上千的银子才够吧,那你们还有银子,日子还能过下去吗?我这次倒是带了些银票进京的,因为你爹说‘穷家富路’,待会儿我就都给你啊,好歹也能贴补你们一阵子了……我瞧着下人都得几十号,光养这么多下人一个月已经得不少银子了吧?” 季善见路氏满脸的发愁,忙笑道:“这宅子是租的,买可买不起,京城这样的宅子、这样的地段,没有几大千银子可下不来,下人也有好些是妹夫家里的,我怕这几日忙不过来,特地向晨曦借来用几日的。何况恩师还事先给了我们一千两银子的,娘就别操心这些了。” 路氏惊讶道:“府台大人事先给了一千两?府台大人待你们这也忒好了吧,亲儿子也就这样了,你们往后可得越发孝顺府台大人才是。也是怪我和你们爹没本事,不然也该帮补你们的,结果没能帮补你们不算,还处处沾你们的光……” 季善忙打断了她,“娘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恼了啊,相公知道了,也肯定要恼的。我把娘安置在了我们隔壁的院子,既清净,离我们也近,我再把青梅拨给您近身伺候,您要什么,缺什么,就只管告诉青梅,这也是您儿子的家,那便是您的家,您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才是。” 路氏却是道:“善善,我还是跟你和恒儿住一个院子吧?你们院子大吗,我就住一间屋就成,不然跟青梅杨柳挤挤也成的,还单独住什么院子呢,我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也太冷清太孤单了,你就让我跟你们住一个院子吧,好不好,就跟以往在会宁时一样。” “呃……”季善犯起愁来,“我们院里倒是有空屋子,可这既然有多的院子,又怎么能再委屈娘跟我们挤呢……” 话没说完,路氏已摆手道:“挤什么挤,既然善善你说有空屋子,那就不挤啊,咱们村儿多少人家十几口子人挤三四五间房的呢?哪就那么金贵了,你就让我跟你们住一起吧,我也好日日跟你和恒儿就近说话儿啊……” 猛地想到当初她和沈九林去会宁时,季善死活也要腾她和沈恒的屋子给他们老两口儿住,忙又补充道:“可别腾你们的屋子给我住啊,只要能离你们近一点,我真的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季善本来向来便没那么多讲究,又见路氏再三坚持,也就笑着点了头:“好吧,既然娘愿意跟我们挤,那我就让人尽快在我们院里收拾出一间屋子出来,给您住啊。” 路氏这才高兴起来,继续随她往前走,“这宅子还有花园子呢?可真是精巧,这京城的人就是会享受哈……” 一时季善带着路氏到了安排给她的屋子,——因家具都是现成的,只消擦拭一番,再开了窗透透风,铺上床单被褥,便能住人了,青梅等人收拾起来自然也快。 等路氏瞧过屋子,很是满意,季善又让青梅打热水来服侍路氏梳洗更衣后,方去了厨房瞧晚上的菜色。 晚间的菜色是季善早就安排下的,荤的素的凉的热的……都有,好容易一家团聚的好日子,自然该好生庆贺一番才是,何况还多了路氏这个意外之喜,就更得大快朵颐一顿了。 是以季善只去厨房转了一圈,瞧得色色都妥当后,便又去了花厅里。 就见罗府台已经不在厅里了,赵穆和罗晨曦等人也都不在了,就只沈恒一个人在,季善忙上前问道:“恩师去房里梳洗了吗,你怎么没去服侍?妹夫和晨曦母子又去哪里了?” 沈恒点头道:“恩师是回房梳洗了,说有川连服侍即可,用不着我。师妹和奶娘往房里给六六换尿布去了,妹夫是跟前儿的人寻他来了,应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季善便把路氏就住了他们院里的事与沈恒说了说,“我已经给娘安排好房间了,这样也挺好,每日里她见到你的时间就能尽可能多了,谁知道这次过后,下次得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厮守的机会呢?” 沈恒听得笑道:“善善你安排就好,安排这些事自来再找不到比你更妥帖的人了,连恩师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季善笑嗔道:“你就给我戴高帽子,好让我继续心甘情愿的多做吧。对了,那两位呢,恩师说过怎么安置他们吗,是先在家里留一阵子,还是尽快送去庄子上呢,恩师要先去庄子上瞧瞧不?” 沈恒听她压低了声音,自己也压低了,道:“恩师还是让向大哥和向嫂子直接把人送去了后边儿那个院子里,亏得善善你事先想到了,后头那个院子也放了家具,也洒扫过的。还说看不是明日,就是后日,恩师便亲自送他们去庄子上……我估摸着得后日去了吧,恩师明儿不是还要去吏部报备吗?报备后只怕与京城那些个同科故交也免不了应酬,偏我说我们代恩师去一趟,恩师又不愿意,非要亲自去。” 季善想了想,道:“到底是亲爹亲娘,恩师不亲自送去,再瞧一瞧庄子上的情形,只怕也不能放心吧?可你后日总不能再告假,不然我陪恩师一起去?” “恩师应当不会同意你陪他一起去的,总归都听恩师的吧,他老人家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就是……”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先是路氏梳洗收拾完,由青梅引着过来了,随即罗府台也一身轻松的回来了。 季善便带着杨柳等人上起菜来。 次日一早,沈恒与赵穆虽都因宿醉头痛欲裂,还是强撑着起来,先喝下一杯浓茶,再强撑着吃了早饭,各自上值去了,亏得郎舅两个年轻,不然强撑都撑不住。 罗府台到底年近半百的人,就比不得郎舅两个了,一直到辰正才起来,所幸梳洗一番又吃过白粥后,罗府台瞧着精神好了不少,季善与罗晨曦方放下心来。 罗晨曦便道:“爹,您今儿还要去吏部报备吗?您身上闻着还是有酒气,要不明儿再去吧?” 罗府台却是摆手笑道:“我与我儿子女婿久别重逢,多喝了几杯也是人之常情,吏部的大人们都会理解,不会说什么的。早些去报备了,我也好早些安排别的事儿,你们就在家安心等我回来吧,中午若我不回来吃饭,会打发人回来告知你们的。子晟媳妇儿,你可得照顾好沈家嫂子才是,曦儿大而化之惯了的,如今又拖着个孩子,指望不上,只能凡事你多操心了。” 季善忙笑道:“恩师只管放心吧,家里的事我都会安排好的,我这便让人给您备车去啊。” 罗晨曦则是故意扁嘴,“反正我在爹嘴里,就从来没有优点,哪哪儿都差善善一大截儿就对了。” 说得罗府台直笑,“谁说你没有优点了,心宽,能吃,这些不都是优点呢?” 怄得罗晨曦直跺脚,“爹还不如不补充后面这两句话呢,再这样我不理您了,沈伯母今儿做的新鲜糍粑,我也全部吃完,不给您留了啊!” 大家都笑了一回,罗府台方带着川连并另一个长随出了门。 余下季善与罗晨曦则抱着六六,去了厨房里,却是路氏昨晚就说好了,今儿要给大家伙儿做新鲜的糍粑,早上也果然卯正便起身,去了厨房里忙碌,姑嫂两个自然要去看看、帮帮忙什么的。 一时到得厨房,就见路氏与厨房的张妈妈正拿了石碓,你一下我一下的打糍粑,两人额间都挂了一层细汗。 罗晨曦是第一次看见打糍粑,又是新鲜又是惊讶,“这打糍粑原来这么不容易呢?伯母,您还是别亲自打了,让下人们来了,不然您一个不小心闪了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路氏闻言,喘着气笑道:“我都打几十年的糍粑了,没那么容易就闪着腰哈,大姑奶奶只管等着吃吧,再打百十下应该就能吃了,正好这会子还是热的,吃着最好吃最香了。” ------题外话------ 感冒了,有点小发烧,头也昏沉沉的,大家千万保重身体,别学瑜贪凉啊,笑着哭…… 第三百二六回 会面 罗晨曦见路氏嘴上说着话,手下也是不停,眨眼间已又与张妈妈你一下我一下的打了十来下,却只是呼吸有些急促而已,动作并不见滞涩,不由赞叹道:“等我到伯母这个年纪,还能有伯母这个体力,这个精神,可就太好了!不过应当是不可能的,我如今已觉得精神体力都大不如前了,怕是不到过三十,就已不服老不行了。” 说得路氏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大姑奶奶如今才多大年纪,就说老不老的了,你离老且差得远呢。你也就是才生了孩子不久,如今孩子又小,你操心得多,才会觉得精神体力不比从前罢了,等回头六六大些了,你自然也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不过也说不准,指不定到时候大姑奶奶又要给六六添弟弟妹妹了呢?” 季善也忍不住好笑,“晨曦你这话儿也就当着我们的面儿说说而已,可别当着恩师的面儿说,不然恩师肯定要骂你的,‘我当老子的都还没说自己老了呢,你倒先老了?’” 罗晨曦让婆媳两个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笑道:“我不过就白感叹两句而已,希望真如伯母所说,等六六大些了,我便又跟以前一样精力充沛了吧……伯母要不还是歇一会儿吧?” 路氏道:“不用,马上就好了……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我瞧瞧啊。” 说着便与张妈妈都停下了,再弯身翻看起已黏成一团的糍粑,“好了!”,随即将一大团糍粑都拿出来,就着丫头取来的簸箕,将糍粑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大姑奶奶尝尝吧,善善,你也吃,看是不是跟我在家里做的一样。” 季善与罗晨曦早等不及想吃了,闻言忙都一人拿起一小块糍粑在手,吃起来,“唔……好香好糯,跟家里做的一模一样,吃着吃着,就好像又回到了家里一样……” “伯母的手艺真是太好了,这就是跟在外面买的味道不一样哈……回头再加点儿红糖汁,肯定更好吃……” 路氏见二人吃得一脸的满足,满脸都是笑,“你们既都喜欢吃,那就多吃一点儿,不但可以加红糖汁儿,还可以洒白糖,还可以在锅里煎焦了吃。可惜恒儿和大姑爷都一早上值去了,府台大人也出了门,只能晚间回来再吃了,不过我今儿糯米饭蒸得多,等他们回来了,再现打糍粑都来不及。” 又道:“我还把腊鱼腊肉都泡上了,还泡了好些带来的干笋干菌菇,晚上给大家做一桌子野味儿,好看不敢保证,味道应当还是能保证的。” 罗晨曦忙笑道:“伯母糍粑做得这么好看又好吃,其他菜肯定也是一样的,那我们可就等着一饱口福了啊。本来我还想着,住上三五日的,便回去了,横竖如今离得近,我想回来了,随时再回来便是,可如今我更不想回去了,只想留下来,日日吃伯母做的好吃的。” 既早已分了家,当家作主的便是罗晨曦自己,赵穆又素来顺着她,自然是她想在娘家住多久就住多久,只是话虽如此,她也不可能真长时间不回自家去,这会子不过过过嘴瘾罢了。 季善已笑道:“你不是吵着要减肥吗,日日吃好的还要怎么减?住上三五日的,便回去吧,省得妹夫也只能跟着你处处不便。” 罗晨曦白她,“我就不回去呢,你能把我怎么着?仔细我回头跟我师兄告你的状,说你对小姑子不好,看你怎么解释……不过估计我这状告了也白告吧,毕竟我师兄跟我相公一样,都是夫纲不振的。” 说得季善哈哈大笑,“你还知道妹夫夫纲不振呢?看来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不过我们家跟你们家可不一样,我们家都是我相公说了算。” “是吗?真师兄说了算?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某人只消一个眼神,师兄便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了,乖得小白兔一样……”罗晨曦说到一半,才想起路氏还在,这话饶是再好的婆婆,听在耳里,只怕都会觉得不中听吧? 因忙笑着向路氏解释,“伯母,我和善善成日里开玩笑开惯了的,实则师兄与善善从来都是你敬我我敬你,有商有量,您可千万别多心才是。” 路氏闻言,摆手笑道:“我知道大姑奶奶是开玩笑的,平日里善善是怎么对恒儿的,我也都知道,怎么会多心?一家人就是要这样说说笑笑的才好呢……你们快趁热再吃点糍粑吧,我也得去看看我的腊鱼腊肉泡得怎么样了……” 午间罗府台果然没回来吃饭,说是让吏部的同科拉去喝酒了。 季善与罗晨曦上午糍粑吃得不少,都觉得不饿,问了路氏也是一样,午间娘儿三个便只简单吃了碗鸡汤面,吃完路氏便又进了厨房,忙活儿起来。 不一时,家里便渐渐飘荡开了腊鱼腊肉特有的香味儿,季善不由笑着与罗晨曦道:“之前过年时,因为没有老家的腊鱼腊肉吃,我总觉得差了点儿过年的感觉,如今总算找到那份感觉了。” 罗晨曦亦笑道:“我也觉得今儿才更像是过年呢,亲人都团圆了,空气里也满是幸福的味道,不然咱们就当今儿才是过年?” 适逢孟竞褚氏打发人来问季善沈恒可已接到罗府台了,打算等过两日罗府台修整好了,夫妻两个便前来请安。 季善遂在问过路氏晚间多两个人吃饭没问题吧?得了路氏的回答,“不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儿嘛,当然没问题,善善你只管请孟二少爷和孟二奶奶来便是了,大家本来也都是熟人老乡。” 便打发杨柳随孟家来的人一道去了孟家,当面相请孟竞夫妇。 于是晚间开饭的人,便比昨儿又多了孟竞与褚氏两个,夫妻两个先给罗府台请过安,孟竞又恭敬应答了罗府台的问话后,大家便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吃起晚饭来,一时间满室都是对路氏手艺的赞叹和感激,也满室的热闹,倒真有过年的感觉了。 翌日,罗府台一早送了罗老太爷罗老太太去庄子上后,罗晨曦惦记着自己家里,便也带着六六回去了,一并带回去的,还有罗府台带给诚亲王和诚亲王妃的礼品土仪。 罗府台既远道而来,当然得先给亲家送上礼物土仪,才是应有的礼数,何况他的亲家还是亲王之尊,他就更该先尽足礼数了。 至于他尽足礼数后,王府要不要派人拜访,请他上门款待,那就是王府的事了,若王府以礼相待,他自然也回之以礼,反之,他也不必上赶着。 季善送走罗晨曦后,也收拾了一些路氏带来的干笋干菌菇并其他土仪,——腊鱼腊肉便罢了,到底阜阳侯府如今还在孝期,有些事也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了,再备了个十二色的礼盒,让杨柳悄悄儿送去阜阳侯府给裴二夫人。 因估摸着裴二夫人回头多半要宴请路氏,总不能让路氏都见到裴二夫人了,还连裴二夫人的身份都不知道,遂低声与路氏大概分说了一回,“……她是个极好的人,一点儿侯门夫人的架子都没有,也与我说过好多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娘,哪日有机会见娘了,一定要好生感谢娘一番才是。所以娘真的不用怕,只等着到时候见面便是了。” 路氏听了却怎么可能不怕? 那可是侯府的夫人啊,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她以往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说过,如今却告诉她,那是善善的亲娘,极有可能很快要见她……之前就知道善善走失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如今才知道,她岂止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出身比大家以为的还要高得多! 路氏脑子很快乱成了一团,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善、善善,我真的害怕,侯府那样的地方我真的不敢去啊,去了也肯定会丢你和恒儿的脸,府台大人是因为是恒儿的恩师,大家也早惯熟的,大姑奶奶与大姑爷也都一看就是好性儿人,我才敢跟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可侯府夫人我从来没见过,一点都不熟,就算是你的亲娘,我也害怕得很……善善,要不我就别见了吧,我真的不敢去……” 她这样一个乡下妇人,难道还敢与侯府的夫人论亲家,你叫我‘亲家母’,我叫你‘亲家母’的不成? 季善见路氏震惊慌乱之下,显然误会了,忙笑道:“娘先别急,我们不去侯府,侯府如今在守孝呢,本来外人就不便登门。何况……我与侯府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一开始他们便不想认我,当然我更不想认他们,所以至今我只与夫人和我二哥私下往来而已,因为他们都对我极好,我能感觉到是以绝对的真心待我的,不然我也不会让娘见他们。到时候见面的地方,应当是在外面找一个清净的所在,也只有我们几个人而已,娘安心了吗?” 路氏听得不用去侯府,方面色稍松,道:“不用去侯府当然就最好了,不然我肯定连路都要不会走了……不过侯府为什么不认善善你,你又为什么不认他们,既然是你的亲爹亲娘你的家,也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为什么却不认你呢?” 季善咳了一声,道:“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当年……” 就把事情大概与路氏说了一遍,“所以他们认我的话,他们明知道他们如今那个女儿是假货,却还是继续把她嫁给了长公主府的骗婚行为,便要曝光于人前了,到时候侯府的名声利益都要受损。相比之下,我一个他们本来也没有感情的所谓亲生女儿又算得了什么?若不是因为当时以为有必须找回我的理由,他们甚至根本不会找我,只会当这世上压根儿没我这个人。那我当然不会上赶着去认他们啊,侯府再富贵又怎样,我又不是没饭吃没衣穿,我有这么好的相公,这么好的公婆亲人们,我稀罕他们呢?” 路氏这才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先是觉得匪夷所思,继而便是义愤填膺,“把个明明欺骗了他们的下人的女儿当宝,却把好容易才找到了的亲生女儿当草?他们一家子脑子都坏掉了吧!还想善善你去什么青灯古佛为他们家祈福,呸,真是好大的脸,我先还当这些豪门大户的贵人们都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们不要脸起来,比我们乡下人还要更甚呢!” 怕季善难过,又忙安慰她,“善善你别将那一家子放在心上,你这么好,这么能干,他们不认你,是他们的损失好吗?你也别难过,你还有恒儿,还有我和家里那么多人,还有亲家母和府台大人大姑奶奶呢,我们都会对你好的,哼,跟谁多稀罕他们似的!” 季善虽然打一开始就只有心寒,没有难过,这会儿听得路氏的话,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暖,笑道:“娘放心,我不难过,因为相公当时一直护着我的,我们也没让他们如愿。等到相公中了探花后,他们更是一心想缓和双方的关系,可我们怎么可能理他们?不过夫人和我二哥却是真对我好,娘回头见了他们就知道了。” 路氏却是冷哼道:“真对你好,还由得那一家子那样欺负你?……善善你不用再说,我心里明白的的,谁家真正做主的都是老子,当娘的和当儿子的又能怎么着呢?我就是心疼你,气不过,所以白说说罢了。但你既说那位夫人和你二哥是真心待你好,那我是该见一见他们,你回头看着安排吧,我也尽量不丢你的脸哈。” 季善忙笑嗔道:“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娘干嘛妄自菲薄,您能养出相公这样的探花儿子来,便任是谁见了你,都得敬着三分好吗?不过给娘做两身新衣裳,打几样新首饰倒是的确应当的,横竖下午也没事儿,不然我带娘上街逛逛去?” 路氏听得脸上有了笑容,“能上街去逛逛当然最好了,好歹也是来京城一趟,我从前儿到家后,还没出过门呢。不过做衣裳打首饰就不必了,我都有呢,穿都穿不完,还是别浪费了,这两日我瞧着善善你们的开销是真不小,就算有府台大人贴补你们,也最好能省着点儿,一日便只能省一两文钱,时间长了,也是不可细算啊!” 季善早猜到路氏要这么说了,也早准备好了话回她,笑道:“我知道娘生性节俭,也都是为我们着想,我不给您做多的,就两身衣裳,再选几样好看却不贵的头饰就是,也不一定要首饰嘛,头花也可以,要不了多少银子哈。不然娘回去时,身上穿戴的竟不是京城如今时新的衣裳首饰,旁人还怎么羡慕眼气您呢?” “您也不用担心银子的事儿,您不是知道叶大掌柜上次随我来了京城,如今我们飘香的京城分店已经开了起来吗?生意还挺不错呢,所以每日都有进项的,加上相公的俸禄,我们再困难也困难不到娘以为的那个地步,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路氏松了一口,“那好吧,就做一身衣裳,再买两朵头花儿,到时候见裴夫人时穿戴吧,我既说了不丢善善你的脸,肯定就要做到才是。” 于是用过午饭,婆媳两个便收拾一番,坐车出了门,径自去了正阳大街一带。 尽管嘴上坚决拒绝季善为自己多添置新衣裳新首饰,以免不必要的破费,真到了布庄和银楼时,路氏的身体却是很诚实,看了这个也喜欢,看了那个也放不下,再让季善和跟着的杨柳青梅一鼓动,不知不觉已试了一大堆。 以致等终于回到家里,瞧得堆了满桌子的东西,路氏才终于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怎么买了这么多呢?这个衣裳我不是说了不要的吗?这个簪子也是……还有这块布……怎么都在这里呢,善善你什么时候买下它们的,事先不是说好了……” 季善笑着打断了她,“那娘只说这些东西您都喜不喜欢?您可别告诉我,您不喜欢啊,这簪子这么漂亮,这衣裳和布的颜色也是这般的衬您,哎呀,‘千金难买我喜欢’,娘既然都喜欢,买了便买了吧,退可是退不掉的,大不了您这次买了后,今年明年都不买了,这样折算下来,一日里也就十几文钱的事儿,其实也不贵,对不对?” “真的退不掉了吗,善善?我方才本来还想说,不然现在我们就拿去都退掉,结果……” 路氏皱着眉头,“不过照你这么一算,一日就十几文钱的事儿,的确不贵哈。我本来买一次衣裳首饰,也的确要穿戴好几年,就前年在会宁买的衣裳,我如今都还有两件没上过身呢,这次买了后,至少三五年内,肯定不需要再买了。” 季善暗自好笑,她就知道这一套说辞对所有喜爱买买买的女人都管用,不论老少古今,毕竟她自己每次买买买完后悔之后,就是这样安慰自自己的。 面上却是正色道:“是啊,娘买一次就要管好几年的,乍一看是有些贵,可细算下来,便千值万值了,所以您别纠结了,还是再试一试这衣裳吧?不然您就休息一会儿,刚逛了那么久,您肯定也累了。我打发人去瞧瞧恩师什么时候回来啊,这天阴沉沉的,瞧着要下雨似的。” 路氏又在心里算了一回,越发觉得今儿的破费是值得的,便也不纠结了,笑道:“善善,我不累,还是再试试衣裳吧,你忙你的去吧,别管我了。” 季善见路氏复又高兴起来,也是心下一松,吩咐了青梅好生伺候着后,便出了路氏的房间,忙自己的去了。 到了傍晚,天空果然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风吹在身上也感觉比前几日要冷些,季善不由与下值回来的沈恒道:“莫不是要倒春寒了?我还说可以把家里的火盆都收起来,不用再生了呢,如今看来,还得过阵子才能收啊。” 沈恒知道她向来怕冷,笑道:“等进了三月,真正春回大地了再收火盆也不迟的。善善,我还是出城门看看恩师回来了没吧?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偏恩师又没打发人回来说到底回不回来,我委实不能放心。” 季善想了想,道:“那你快去。晨曦都打发人来问过两次恩师回来没了,显然也不能放心,这再过一会儿,可就要关城门了,恩师应当也知道才是,难不成今晚真打算留宿庄子上了?” 夫妻两个正说着,就有婆子小跑进来道:“大爷、大奶奶,老爷回来了。” 沈恒立时满脸的惊喜,对季善扔下一句:“善善,我迎迎恩师去啊,你准备开饭吧。” 便起身出了花厅,往前边儿接罗府台去了,不多一会儿,便裹着一阵冷气,迎了罗府台进来。 季善忙给罗府台行礼,“恩师,您回来了。还当忽然变天,您可能不回来了,幸好回来了,我已经打发人去告知晨曦和妹夫了,也好让他们放心。” 说着奉上热茶。 罗府台接过接连喝了几口,才笑道:“明日还有明日的事,今日当然要回来。庄子还不错,虽然不大,却依山傍水,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屋子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子晟媳妇你辛苦了。” 季善忙笑道:“都是我应该做的,当不起恩师这么说。恩师肯定累了也饿了吧?不如让相公服侍您回房梳洗更衣一番,便开饭吧?” 罗府台却是摆手道:“我还不饿。庄子花了不少银子吧?加上这宅子,一千两肯定是打不住的,等过些日子钱师爷等人到了,我再让他给你们一千两,以后也还会有的,所以你们只管安心便是,该省的要省,但该花的也千万要花,别委屈了自己。” 沈恒道:“恩师,您不用再给我们银子了,我们银子够花,倒是您老人家,若此番能留京还好说,若是不能,那后边儿花银子的时候还多着呢,您就自己留着吧。” 季善跟着道:“是啊恩师,本来您之前给的那一千两相公和我是打算当面退给您的,不想之后买了庄子,不过也没有用完,还剩了不少呢,所以恩师千万别贴补我们了。” 罗府台笑起来,“这宅子哪怕是租的,加上修葺布置,没有五六百两也下不来,那庄子也是,怎么也得五六百两才能拿下,你们怎么‘还剩不少’的?非要与我这般见外,我可就恼了啊,正院你们既一直给我空着,就说明我也是这个家的主人,那自然该出银子才是。” 又与季善道:“子晟媳妇,我知道你能干,你饭馆京城的分店也开起来了,听曦儿说生意还很不错。可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你们都不知道不成?还是嫌一千两太少?那等钱师爷到了,我问过他后,看能不能再尽量给你们添五百两吧。”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与沈恒还能说什么? 惟有笑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恩师了。” 反正等钱师爷他们到还得一段时间,且罗府台还有一半留京的可能,那到时候他们便可以不用接罗府台的银票;或是实在不得已接了,也未必先就要用,大可就当是替罗府台存着,以备将来不时之需的。 罗府台见二人不再推拒,方笑道:“在庄子上服侍的人都是服侍二老惯了的,倒是不必再添人了,只是过个几日,子晟媳妇你还得打发人去瞧一瞧,省得横生枝节……他们一直说京城太冷了,受不了,想回老家去,万一真让他们找到空子离开了,一路上也太危险了。” 季善明白罗府台的意思,忙肃色应了,“恩师放心,我会定时打发人去庄子上的。” 罗府台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回房梳洗去了,等会儿便开饭吧。” 所幸次日起来,雨已经停了,到得午时,更是出起了太阳。 季善与路氏遂在吃过午饭后,收拾一番,坐车去了与裴二夫人昨儿约好的地方。 却是昨儿收到杨柳送去的路氏带来的土仪后,裴二夫人是又惊又喜,立时便定了今日就要与路氏会面,宴请路氏,只裴二奶奶日前病倒了,怕过了病气给儿子,连日小家伙儿便都是养在裴二夫人屋里的,裴二夫人上午委实不得闲,是以把会面的时间定在下午。 倒是合了季善的心意,正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给路氏妆扮,让路氏放松,以期能让这场会宁宾主尽欢。 第三百二七回 礼遇 擢升 季善与路氏一路坐着车到得上次裴二夫人与季善相见的沁园,裴二夫人早已带着范妈妈等几个心腹之人侯着了。 远远的瞧得季善扶路氏下车,裴二夫人忙忙迎了上前,也要伸手扶路氏,嘴里还笑着,“亲家太太,早已听善善说过您很多次,说您是如何爽利好性,如何疼她的,我早恨不能一见了,总算今儿终于见到了,真是太高兴了……亲家太太慢点儿……” 扶了路氏下车,才笑着看向季善,“善善,我……” 却见季善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好看,想了想,只当季善是不高兴她叫路氏‘亲家太太’,毕竟善善至今只承认她是‘夫人’,可没承认过她是母亲。 笑容便有些勉强了,“善善,本该一早就来候着你和亲……沈太太的,偏你嫂子病着,我实在有些脱不开身,只能改在了这会子。不过过阵子我就要搬到小汤山去了,到时候沈太太肯定还没走吧?到时候你和姑爷可一定要带了沈太太去我那儿,让我真正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季善脸色不好看是因为算着日子,她小日子应当快来了,小腹坠痛坠痛的不舒服,哪里能想到,裴二夫人会因此误会了呢? 听得裴二夫人明明先叫的路氏‘亲家太太’,说着说着却变成了‘沈太太’,还有些莫名,“夫人叫什么沈太太呢,也太生分了,亲家太太听着都生分,您还是叫亲家母吧,又没有外人在。” 裴二夫人一怔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多半是误会了,忙满心欢喜的笑道:“我这不是、这不是……没事儿,是我想岔了。那我们快进屋去暖和着,别在这里吹风了,亲家母,请——” 路氏一见裴二夫人,便相信她果然是季善的亲生母亲了,实在母女两个长得太像了。 但这还是不足以消除她心里的紧张与慌乱,毕竟裴二夫人在她看来,真就像天上的神仙一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好看;甚至连她身后跟的丫头婆子们看起来都是那般的体面富贵。 让路氏不自觉便已自惭形秽之余,就更慌更乱了,惟恐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哪个动作没做对,自己闹笑话儿还事小,连累季善与沈恒丢脸就事大了。 片刻才磕磕绊绊的挤出了一句:“夫、夫人也请,千万别、别跟我客气……我还没给夫人见礼呢,我先给夫人行、行礼吧……” 又手忙脚乱的要给裴二夫人行礼。 让季善一把给搀住了,笑道:“娘,行什么礼呢,又不是外人,干嘛这般生分,您也别叫‘夫人’了,就叫‘亲家母’多顺口。夫人真是个极好性儿之人,您也是个爽利人儿,待会儿你们肯定能越说越投机,是吧夫人?” 因见裴二夫人不过穿了一身素面杭绸褙子,头上也只簪了几支银钗,虽知道她如今正守孝,本也不能盛装,可也用不着穿戴得这般简素才是,显然都是为了将就路氏,尽可能拉近与路氏的差距,以免路氏心里不自在。 不由心下一暖,夫人对她是真没的说! 裴二夫人已笑道:“是啊亲家母,都是自己人,您就别跟我客气了,快里边儿请……可惜如今我们家正守孝,只能在这里款待您,还请您千万不要见怪才是。” 说着,还轻柔的携了路氏的手,一路往里走。 路氏见她是真的一点侯府夫人的架子都没有,也一点嫌弃看轻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又见季善在一旁一直冲她笑,还低声宽慰她:“娘,放轻松,就只有咱们几个人而已,您放松一点儿……” 总算渐渐放松了下来,等进了裴二夫人事先定好的小院的厅堂里,也总算能完整的与裴二夫人说话儿了,“亲家母您先坐,您先坐……不是才说了,都是自己人嘛,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季善见二人你推我让一番后,总算一左一右坐下了,因随即又见范妈妈领着丫鬟们上了茶点来,忙上前接过,一人一杯奉与了裴二夫人与路氏,方笑着与裴二夫人道:“我娘还有些个拘束,毕竟以往从来没经过这样的场合,夫人千万多担待一点。” 裴二夫人便忙笑着与路氏道:“亲家母千万别拘束,这里也没有外人……范妈妈,你让大家都退下,就你一个人留下服侍就是了。亲家母,您不知道我心里多感激您,感激您养出了姑爷这么才华品德都上佳的儿子,更感激您这几年对善善的疼爱……我都听姑爷说过了,善善过去十几年过得比黄连还苦,还是到了您家后,才终于能吃饱穿暖,终于过上了好日子。若不然,我就算终于知道了当年的事,只怕也见不到她了,我真的打心眼儿里感激您,感激姑爷,这辈子自是不必说,便是下辈子,也一定会结草衔环来报!” 路氏闻言,想到季善刚到自家时的虚弱瘦削,不由也叹道:“是啊,早年善善过得是真苦,也不知道那家子怎么就能那般狠心的?别说我了,谁见了都得心疼,尤其知道她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本来该过千金小姐的日子,我就更是心疼她了。当然,也是因为善善哪哪儿都好,可人疼,又聪明能干有福气,若不是她,恒儿也不可能有今日,我们沈家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所以亲家母也别这般客气,真要说感激,反倒是我们母子和一家子都该感激善善才是。” 路氏等裴二夫人说完了,立时笑着应道:“不是才说了,让亲家母别这般客气的吗……” 却是话才起了个头,已让季善笑着打断了,“娘和夫人就别客气来客气去的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你们没说累,我都听累了,还是喝口茶,吃点点心,再继续说吧。” 路氏与裴二夫人这才对视一眼,双双打住,笑着喝起茶来。 待喝完了茶,裴二夫人又忙招呼路氏吃点心,“这是麻婆子家的点心,味道在京城还算排得上号,亲家母尝尝可还合胃口?本来我家儿媳有几道点心做得很是不错的,可她这几日正病着,不好劳动她,只能下次再请亲家母一尝了。” 季善惟恐路氏不自在,直接捡了一块儿点心放到她手里,随即自己也捡了一块儿送到嘴里,“嗯,莲蓉酥还真得是麻婆子家的最好吃,甜而不腻,也不会让人觉得干……娘,您快尝尝。” 路氏便也吃起点心来,吃过之后也笑赞道:“这点心果然又好看又好吃,回头我回去时,要是天时合适,一定要带些回去给家里的人都尝尝京城的点心是什么滋味儿。” 裴二夫人听得忙道:“亲家母才来呢,怎么就说要走的话了?难得您来一趟,怎么也得住上一年半载的才行啊。对了,亲家公和家里人都好吧?可惜离得太远了,不然一定要登门拜访才是。不过只要有心,再远也不远,将来我定会去会宁,登门拜访亲家公亲家母,以表感激之意的。还有善善的养母,我也定要去到会宁,当面向她道谢才是,本来会宁也是个好地方,我从来没去过,正好办正事游玩两不误了。” 路氏笑道:“家里都好,亲家母这样的贵人肯去我们那样的乡下地方,我们全家自然都是巴不得。不过可别再说什么登门道谢的话,善善才不是说了,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吗,现在大家都是苦尽甘来,日子越过越好,您到时候只当是走亲家便是,我们全家都打心眼儿里欢迎您。” 裴二夫人满脸都是笑,“我到时候一定会去的,我儿子,——就是善善她二哥,之前去过一次会宁回来后,与我说了好几次会宁景致如何好,将来得了闲,定要陪我去一次呢,如今我与亲家母又是如此投缘,就更得非去一趟不可了。” 正说着,就有丫鬟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夫人,二爷来了。” 裴二夫人又惊又喜,看向范妈妈道:“钦儿今儿不是该当值么,怎么会这时辰过来?这人还真是不经念呢,你去瞧瞧,正好让他进来拜见亲家伯母,横竖都不是外人。” 范妈妈便忙笑盈盈的应声去了。 季善方笑着与路氏道:“娘,夫人和二哥对我和相公都是没的说,以往隔三差五二哥就要去看我们的,只如今守着孝,我和相公虽不忌讳,二哥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登门,所以这几日您没能见到他,今儿倒是正合适了。” 路氏却是有些笑不出来,好容易她跟侯府夫人亲家母相处得自然些了,谁知道又来了个侯门公子舅爷……因忙低声问季善,“我头发没乱,衣裳也没乱吧?那我这、这该不该给见面礼呢?可我事先没准备啊……” 说得季善“噗嗤”一声笑,“您放心,您现下头发衣裳都是纹丝不乱,状态好得很,也不用担心旁的,我二哥真是个极好之人,与您想象中的侯门公子一点都不一样,就跟夫人一样,您看了就会喜欢上,不信您只等着吧。” 一语未了,范妈妈已引着一身官服的裴钦进来了,先给裴二夫人行了礼,便看向季善笑道:“妹妹,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你气色倒好,看来这阵子日子过得还不错。这便是亲家伯母了吧?见过亲家伯母。” 都当他只会给路氏鞠个躬打个千儿也就罢了,不想他却径自跪下,行起大礼来。 唬得路氏忙跳了起来,“这可当不起,这可当不起……二爷可千万别这样,太折杀人了……” 这么个俊俏体面的侯府少爷,身上穿的好像也是官老爷才能穿的衣裳,叫她怎么生受得起,受了指不定都要夭寿了,可万万不敢! 季善也忙道:“二哥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己人,干嘛行此大礼呢,你还是快起来吧。” 裴钦却是正色道:“这几年多亏亲家伯母疼妹妹,妹妹才能过上好日子,更是亏得亲家伯母与伯父将妹夫教养得那般好,他才会那样爱重妹妹,让妹妹苦尽甘来。我想来想去,备再重的谢礼自都是应当的,可礼物有价情义无价,再重的谢礼,仍不能表达我们对亲家伯父、伯母感激的十中之一,惟有向亲家伯母磕个头,才能聊表心意了,还请亲家伯母受我一拜,本来这也是应当的,是不是啊母亲?” 裴二夫人见问,忙道:“正是这话。亲家母,本来善善失而复得,于我和她哥哥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当中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总归走到今日,善善还肯与我和她哥哥往来亲近,我们心里都是感激不已,感激她,感激她的养母,也感激您和亲家公,感激姑爷。其实方才我就想对您执晚辈礼了,您也是当娘的人,肯定能明白我的感受,只要是事涉自己的孩子,我们当娘的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可我知道您肯定不会受我的大礼,怕您不自在,我便把念头压下了。但现在善善他二哥本来就是晚辈,初次见面,给您行个大礼本来也是该的,何况这一拜里还饱含了我们母子的感激之情。所以还请您千万不要客气,就坐下受了他这一拜吧,不然我们母子委实难以心安啊。善善,你也劝一劝亲家母吧。” 季善心里颇有些感动。 夫人与二哥凭什么对娘这般礼遇?他们就算不做到这个地步,她也不会说什么,娘更不会说什么,可他们依然做了,还时时处处都谦逊有加,怕是这辈子除了面对自家长辈,能让他们这般礼遇的人,拢共也不超过三位数吧? 说到底他们都是为的她,为的他们先敬了她夫家的人一尺,以后她夫家的人好都敬她一丈,尤其二哥还知道了她这辈子多半是不能生育的,委实是用心良苦! 季善惟有鼻子发酸的强笑着与路氏道:“娘,夫人和我二哥都说得对,您本来就是长辈,原也当得起我二哥这一拜。您便安心坐下,受了他的礼吧,不然天儿还冷着呢,他却只能一直跪着,膝盖肯定都要冻坏了,您难道就忍心呢?” 一边说,一边还将路氏按回了圈椅里,无论如何不许她再推辞,“娘就受了吧,不然我二哥可就不起来了,是不是啊二哥?” 路氏无奈,只得有些不自然,又有些受宠若惊的受了裴钦的礼,“这可如何使得,这可如何使得……好了,我既已受过二爷的礼了,二爷还是快起来吧,地上凉,可别冻坏了。” 裴钦这才依言自地上站了起来,笑道:“本来该登门拜访伯母,给伯母问安的,偏如今不方便登门,听得家母在这里宴请伯母,只好冒昧的赶了过来,还请伯母千万不要见怪。” 顿了顿,又道:“我已打发人去翰林院告知妹夫了,让他下了值也直接过来,今儿大家只热热闹闹的吃顿饭,等过些日子,天儿真正暖和起来了,再请伯母和妹妹妹夫到城外去踏青游玩去。” 季善忙道:“二哥,相公怕是不方便过来吃晚饭,我和娘都不在,相公再不在,总不能留我家恩师一个人在家吃饭吧?请他老人家过来又有些不方便,你还是再打发个人去告诉相公,让他别过来了吧。” 裴钦忙笑道:“妹妹放心,这点我早考虑到了,打发去的人先问过了妹夫,妹夫又打发了人回去请示罗大人的,罗大人晚上也有应酬……是真有应酬,由他那个吏部的同科做东,宴请罗大人和吏部的几位大人,这种事我难道还敢欺骗妹妹不成?” 季善笑起来,“我自然知道二哥不会骗我,我也的确听恩师说过,就这几日会与吏部的大人们有个局,只还没定时间,倒是没想到这么巧就定在了今日。都是吏部的老大人们,相公一个毛头翰林自然没资格列席,所以恩师也早说了不会带他去,那二哥打发人去请他倒是请对了,不然今晚上他就得一个人吃饭了,二哥真是靠谱!” 裴钦得意的笑道:“那是当然,你二哥几时办事不靠谱了?便罗大人今晚没有应酬,我也想好了,一样将他请到这里来,就我陪他和妹夫吃饭便是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很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二哥了不起,靠谱,能干……”季善遂又不要钱似的赞了裴钦一回,说得裴钦不好意思之余,佯怒起来,“妹妹你再乱拍马屁,我可恼了啊,拍得我身上毛毛的,惟恐你打着我什么主意,毕竟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季善方没夸他了,“啧,还有人不喜欢听夸奖的,行吧,以后我每次见二哥,都恶言相向,说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便是。” 转而问起裴二奶奶的身体来,“不会是年前坐下的病根吧?” 年前裴二奶奶又忙又累的,以致都小产了,才知道自己竟有身孕了,虽因已有儿子了,那个孩子也因来不及建立起期待和感情来便没了,倒是没有太伤心,却难免伤了身体,整个正月都在足不出户的养病。 季善听说后,虽不方便去看她,却也让人送了几回药材补品去给她,所以现下有此一问。 裴钦见问,低声道:“太医倒是说不是,只说是时令变化,还说她正月里将养得好,早已痊愈了,这次与上次不相干,吃几幅药就能大好了,可我总觉着,肯定还是上次伤了元气的过。那孩子偏那个时候来,正是祖母西去,家里最忙乱的时候,连我一个大男人都吃不消,何况你嫂子一个弱女子呢?” 季善点点头,也低声道:“是啊,处理那些家务事别以为二嫂只消动动嘴皮子,其实可累了……好在很快天儿就要真正暖和起来了,于二嫂的身体肯定也是大有好处的。前儿我们家姑奶奶又给了我些上好的阿胶,回头我让人给二嫂送去啊,那个补血最好了。” “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你二嫂还能缺了这些不成?如今母亲又留在家里照顾她,凡事不让她操心,她肯定要不了几日,就能大好了。” “那夫人是等二嫂痊愈了,便搬去小汤山吗?” “初步是这么定的,横竖如今家里守孝,各房成日里除了吃喝拉撒,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母亲留不留下,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倒是父亲如今丁忧在家,有大把的时间,还说要与母亲一同去小汤山住,让母亲给驳回了……亏得我位卑言轻,不用丁忧,不然日日待在家里与父亲大眼瞪小眼,也是够呛……” 裴二夫人见兄妹两个一直低声叽叽咕咕的说个不住,因笑着与路氏道:“他们兄妹每次见了面,都说不完的话儿,亲家母,我们别管他们,也说我们自个儿的啊。姑爷长得与您可真像,听说姑爷还有个胞姐?肯定也是个美人胚子吧?” “亲兄妹血浓于水,感情好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与我娘家哥哥就是这样,感情几十年如一日的好,这也是善善的福气,竟能有二爷这么好的哥哥……” 老少两拨各自说着话儿,直至沈恒傍晚下值过来,便季善与沈恒路氏坐了一桌,吃的是荤素搭配的席面,裴二夫人与裴钦坐了另一桌,吃的则是全素宴,宾主都兴尽才散。 另一边,罗府台与自己的同科,并吏部的大人们也是宾主尽欢。 如此过了几日,等到罗府台循例进宫面过圣,当然,只是与好些其他进京述职的官员一道,远远的面过圣,毕竟以罗府台的品秩,还不足以让皇上亲自接见垂问。 罗府台的新任命也下来了——宣大布政使司左参议,从三品,虽未能留京,却一下从正四品擢升到了从三品,自此算是高阶官员了。 第三百二八回 不显山不显水 罗府台擢升的消息传到家里时,可巧儿罗晨曦也抱了六六回来串门儿,正与季善路氏一道说笑,商量下次休沐时,要请了路氏去他们家里做客之事。 听得好消息,季善与罗晨曦都是大喜过望,罗晨曦更是笑逐颜开道:“虽未能留京,宣大布政使司听说就在大同,离京城快马不过就三四日的距离而已,比起之前会宁那么远,已经与留京没什么两样了,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便可以时常去看爹,可以就近照顾爹了!” 季善本来高兴的主要还是罗府台升官了,不管怎么说,升官肯定任何时候都是好事儿,何况罗府台的新官职听起来还很有排面、很有含金量的样子,自然更值得高兴了。 还是听了罗晨曦的话,才知道原来罗府台的新任地离京城竟这么近,那以后自是做什么都更方便了,忙笑道:“意思就是,恩师接下来几年,都能待在大同,而大同离京城很近,大家便可以就近互相照应了?那的确太好了,往后我们在京城待得闷了,也可以去大同小住一阵子了。” 罗晨曦欢喜道:“是啊,大同我虽从未去过,也听说过是个好地方,民风很是开放,我们正好到时候去好生见识见识。” 又笑着与路氏道:“伯母到时候也跟我们一起去啊,没机会到处走一走,瞧一瞧时便罢了,如今既有机会了,肯定要到处走一走,瞧瞧这大好的山川才是,您说是不是?” 路氏以往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布政使司,什么左参议之类的官衙官职,自然是完全搞不懂的,大同这个地名她也是今儿第一次听说,是以一直只在一旁听着而已。 这会儿听得罗晨曦问她,忙摆手笑道:“那不成那不成,我打算最迟四月就回去呢,大姑奶奶就别计划我了。我这次能到京城来,已经是见过大世面,回去都够我吹了的,也是托府台大人和大姑奶奶的福,这辈子已经够了,可不能再得了好还想更好了,真的,我四月肯定要回去的,大姑奶奶就别管我了。” 心里则是真为罗府台能升官高兴,府台大人那么好一个人,那么好一个官老爷,本来就该升官的,且府台大人官越做越大,恒儿夫妇便越是能背靠大树好乘凉,当然是天大的喜事了! 季善已忙道:“娘最迟四月就要回去?您什么时候定的,之前怎么没听您说过?那可不成,这已经三月了,马上就是四月,岂不是您拢共只能留个把月了?我肯定不会答应您四月走的,相公也肯定不会答应,怎么也得等到下半年去了。” 路氏摆手道:“下半年也太久了,还是就四月吧,真的这一趟我已经很满足了……先不说这事儿啊,府台大人升官这么大的喜事,怎么着也该好生庆贺一番才是,就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 罗晨曦也笑道:“是啊善善,你先别急,伯母又不是马上就要走,回头我们再好生劝她也是一样的。也不知道师兄和相公这会子收没收到好消息呢?虽说爹肯定不愿大宴宾客,咱们家在京城本来也没几个亲朋故旧,咱们自家人还是该好庆贺一番,热闹一日的,善善你说呢?” 季善想到路氏的确不是说走就走,也就暂时打住,点头笑道:“这样的大喜事,肯定咱们自家人是要好生热闹一日的,等待会儿恩师回来后,征求过他老人家的意见,我便着手安排。” 罗晨曦“嗯”了一声,“家下人等也该赏,尤其川连向大哥向嫂子等人,若不是他们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爹,爹也不能没有后顾之忧,我们做儿女的也不能放心。红绫——,你记得回头送二百两银子过来给大舅奶奶,到时候善善你就按等分发下去,算是我赏大家伙儿的。” 季善忙笑道:“只是打个赏而已,哪用得了这么多,一百两足够了,红绫听见了吗?别多送来啊,送来我也不收的。” 罗晨曦笑道:“善善你傻呀,用不了这么多,你不知道自己收着呢?你不收我还巴不得呢。也不知道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既已任命了,只怕不日爹便该去赴任了,知道了确切时间,我们也好帮他收拾行李箱笼啊,不过如今离得近,纵一时有想不到、遗漏的东西,回头打发人现送去便是了。” “这便是离得近的好处了,总算皇上圣明,吏部的大人们也体察人心,避免了恩师与我们继续骨肉至亲分离,这才是最让人高兴的……” 到得傍晚,罗府台由沈恒和赵穆簇拥着回来了。 爷儿三个也是满脸的喜色。 季善早已吩咐厨房备好席面了,一见爷儿三个回来,便笑着吩咐上菜,“待会儿我们可都得好生敬恩师一杯,以贺恩师今日高升,步步高升才是。” 罗府台听得捋须直笑,道:“那就承子晟媳妇你吉言了,今儿大家都一醉方休。” 一时等大家都酒足饭饱,撤下了残席,因六六犯困了,罗晨曦便抱了他先回房去睡下,路氏也因酒意上头精神不济,先由青梅扶着回了房里去。 余下季善吩咐厨房给罗府台爷儿三个做了醒酒汤,做好后亲自送到花厅里。 正好就听得罗府台道:“此番我能补这么好的缺,我知道肯定都是七殿下在背后使了力。只我实在不便去面见七殿下,如今大家明面上也最好不要扯上丝毫的干系,所以只能子桓你代我向七殿下道谢了,就说七殿下的恩情我生受了也记下了,往后若有需要,定当竭力相报。” 然后是赵穆的声音,“岳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与殿下说的。岳父也请不要妄自菲薄,只当都是殿下使了力,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主要还是您政绩优异,品德端方,官声大好,内阁和吏部的大人们本来便颇属意您,旁的不过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所以岳父不必有任何的压力,想着一定要怎样怎样,总归凡事都有我呢!” 布政使司左参议虽只比罗府台原来的府台高一级,这一级却极难跨越,多少四品官员都是一直到致仕告老,都跨不过这一级;反之,只要跨过了这一级,后面再要往上爬,就容易得多了。 罗府台升上四品也不过就是六年前的事,就算他政绩再优异,以他的出身背景,只在四品上待了两任,便升上了从三品,也是极少见的事,若不是背后有人使力,几乎不可能。 还是宣大布政使司那样的好地方,离京城又这么近,再干个几年,升上三品的小九卿都是指日可待的。 罗府台心里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光靠他吏部的同科和几个故交,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果的,他吏部的同科甚至比他还要惊喜,除了赵穆及他背后的七皇子,罗府台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提携他了,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是以听得赵穆的话,他很快已又道:“政绩优异的大有人在,官声大好的也是大有人在,怎么没见那些人擢升呢?到了这个地步,说白了拼的也不是这些了。我心里都明白,我也定会继续兢兢业业,不负君恩,无愧百姓与自己的,当然若将来七殿下用不上我,便能心想事成,那肯定就最好了。” 季善在外面听到这里,因心里早已猜测过罗府台擢升之事,只怕背后少不了赵穆和七皇子推波助澜了,倒是并不意外。 既不意外,自然也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横竖事后只要她问,沈恒肯定也都会告诉她的;况她一直端着托盘,手也渐渐酸了。 遂咳嗽一声,走进了花厅里,“恩师、相公、妹夫,我给你们送醒酒汤来,大家都趁热快喝了吧,不然仔细明儿起来头疼。” 爷儿三个瞧得她进来,遂暂时打住,都端起醒酒汤喝起来。 季善待三人喝完,又笑着叮嘱了一番,让他们都早些歇息,“……六六应该已经睡了,妹夫待会儿也别回去了,省得扰了六六睡觉,横竖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就住一晚,明儿再回去也是一样。” 方出了花厅,回了自家院里去。 就见路氏屋里的灯已经熄了,想是睡了,季善便也回房梳洗起来。 却是等她梳洗完,又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仍不见沈恒回来,许是与罗府台赵穆说得投入,忘了时间。 季善只得让杨柳把灯都熄了,只余了桌上一盏灯,先睡下了。 迷迷糊糊的过了不知道多久,总算察觉到沈恒躺到了自己身边,季善清醒了几分,只仍闭着眼睛,问道:“跟恩师和妹夫说什么呢,说了这么久,我还当你们很快就要散呢,没想到……” 沈恒伸手揽了她入怀,才低道:“也没说什么,就说了说恩师几时去就任,再就是妹夫与恩师大概说了一下如今宣大布政使司都有哪些大人,背后又与哪方有关系。亏得大同离京城近,妹夫好些事情都知道,纵先不知道的,也很快能打听到,恩师说如此一来,他去到大同后,便能省不少的精力与麻烦了。” 季善闻言,睁开眼睛又清醒了几分,“不是因为大同离京城近,妹夫才该知道的都知道,而是早就知道恩师的新官职,提前做了功课吧?” 沈恒语塞了片刻,才亲昵的捏了捏季善的鼻子,低笑道:“善善,你就不能偶尔笨一点儿吗?是,妹夫承认他提前就约莫知道了,只到底最终能不能成,还是不敢保证,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才会瞒着恩师和我的。不想竟真成了,那当然就最好了,宣大总兵府是九边重镇之一,如今的总兵是靖北侯,宫里张贵妃也出身勋贵,所以七皇子和定国公府早想安排人去大同掣肘靖北侯了,只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与机会,不想恩师恰在这个当口进京述职,这不显山不显水的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顿了顿,声音压得越发低,“二皇子因为居长,天然有文官们的支持,八皇子背后则站着武将勋贵们,还有皇上的宠爱,七皇子纵有定国公府支持,一样也是夹缝里求生,少不得只能徐徐图之了。不过此事无论对恩师还是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善善你也不必想太多,恩师不也欣然受之了吗?” 季善轻哼道:“你们一个个想得还真多,弄得明明该高高兴兴的一件事,竟也打了折扣般,再没那么高兴了。不过我也的确管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顾好家里,让恩师和你都没有后顾之忧。” 片刻又道:“那恩师说了他什么时候去就任了吗?这都大半个月了,怎么钱师爷他们还没到呢,不会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吧?” 沈恒咝声道:“应当不至于吧,那么多人呢,还是在会宁上船,又拿着恩师的名帖……明儿我让焕生去码头打听一下吧。吏部给恩师的就任期限是这个月的二十四,大同又不远,纵然恩师届时因行李箱笼众多走不快,五六日也够了,所以恩师还可以在京城待至少十日,足够钱师爷他们赶到回合了。倒是家里房间该安排的,善善你可得趁早安排好才是,指不定明儿钱师爷他们就说曹操,曹操到了呢?” 季善嗔道:“还用你说呢,我早吩咐下去了……什么时辰了?困了,早些睡下吧,你明儿还要早起当值呢。” 沈恒晚间喝得不少,的确早困了,闻言便也不再多说,吹灯拥着季善歇下了。 翌日,罗府台在京城的一些同科故交听得了好消息,都陆陆续续要么登门道贺,要么遣人送了贺礼来。 之后,一些会宁籍的官员和举子们也登门道贺。 来者即是客,自然都要好生款待,季善少不得忙忙安排席面,因家里下人不够,还忙忙让罗晨曦调了些自家的下人过来;怕罗府台一个人待客忙不过来,又打发人去把沈恒和孟竞都请了回来。 至于赵穆,因来客都是文官举子们,他一个武将身处当中只怕彼此都不自在,便没有惊动他。 如此热闹了一日,到得傍晚客人都陆陆续续送走了,诚亲王府的贺礼总算到了,一同送来的,还有诚亲王邀请罗府台这个亲家明日到王府去宴饮的帖子。 罗府台快速看完帖子,方似笑非笑问王府送帖子来的大管家,“王爷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吗?若是还没大好,本官就还是别去打扰了,到底王爷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旁的都是次要的。” ‘见本官一个小小的四品亲家,就更是微不足道了。’,后面这句话都到嘴边了,想到那总是赵穆的亲爹,想到旁的不论,赵穆对罗晨曦是真没的说,对自己也已够敬重了,到底咽了回去。 却是罗府台刚进京便着人送了礼物土仪去诚亲王府,还当诚亲王府不日便会请他登门做客宴饮。 不想却是等来等去,都没等到王府有所表示,有多不将赵穆这个儿子放在眼里,不讲罗家放在眼里,可想而知。 当然,赵穆和罗晨曦都知道诚亲王府没将罗府台一个小小的四品府台放在眼里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毕竟一个是超品亲王,生来便是天潢贵胄,一个只是区区四品小官;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诚亲王府的后宅如今日日都不得安宁,诚亲王只怕也没那个心情见罗府台。 可纵有天大的理由,纵双方身份地位悬殊再大,法理不外人情,素未谋面的亲家远道而来,还先送上了礼物土仪,诚亲王也该好生接见款待一番,尤其他们家还是男方,就更该把姿态放低了,做足了礼数才是! 为此赵穆气得一度想回王府去找诚亲王理论。 还是罗府台拉住了他,让他不必如此,横竖罗府台也不是真想见诚亲王,只是觉得该尽到的礼数自家要尽到而已,既诚亲王不将自家放在眼里,那他反倒省事省心了。 不过次日便让季善又打叠出了十来份礼物土仪,着人一一往赵七夫人家,并宗室的一些长辈家都送了去,还特意言明是罗府台送的,“承蒙众位亲长素日照顾小女和女婿,之前鄙人一直远在会宁便罢了,如今既到了京城,肯定要略备薄礼送上,聊表谢意才是,还请众位亲长不要嫌弃简薄,也请往后继续包涵照顾小女与女婿,鄙人感激不尽……”云云。 以致很快宗室营都知道赵穆的岳父进京述职来了,又赞了一回罗府台和罗家懂礼数,连他们这些宗亲都想到了,不怪罗晨曦为人行事能那般周全,可见都是家风使然。 不但都给罗府台回了礼,还私下商议了一番等诚亲王府宴请过罗府台后,便看在谁家也设上一席宴请罗府台,其他人届时则去捧场做陪客,也好让罗府台知道,他们这些宗室与别人家的族亲其实并没什么两样。 奈何宗室营的人们计划得再好,诚亲王府不肯配合——竟一直不曾邀请罗府台登门宴饮,就当不知道罗府台来了京城一般,也是白搭,毕竟大家再是宗亲呢,也没有越过诚亲王府这个正牌亲家,先宴请罗府台的道理,那岂不是打诚亲王府的脸呢? 诚亲王本来辈分便高,又是今上唯一的胞弟,太后的心尖子,谁敢公然给他没脸?少不得只能搁浅了宴请罗府台的计划。 只不过私下里会如何议论唾弃诚亲王府,又会如何同情怜惜赵穆与罗晨曦,觉得小夫妻两个委实太难了,以往还当都是诚亲王妃容不下赵穆,如今方知道,原来这么多年都是诚亲王在纵容诚亲王妃,真正容不下赵穆的,反倒是诚亲王这个亲爹,,真是作孽……之类,就不是诚亲王府管得了的了。 罗府台的这一记四两拨千斤,在沈恒与季善看来,自是光明正大又老道的阳谋,也算是变相的为赵穆和罗晨曦撑了一回腰,出了一回气。 可传到诚亲王妃母子婆媳一众人的耳朵里,却是憋屈恼怒了个够呛,既恼罗府台阴险狡诈,更恼诚亲王不会办事不会做人,成日里就知道捧着云侧妃那个贱人和她生的两个贱种,旁的什么事都不管不顾。 偏明明就是诚亲王不作为,那可是他的亲家,罗府台又个是鳏夫,没有夫人,诚亲王做亲家公的不出面款待他,倒要谁出这个面? 结果却弄得阖府都跟着一起丢脸,还嫌他们诚亲王府这两年丢的脸不够多,名声不够难听不成! 世子与三爷背着诚亲王妃忍气商量了一番后,觉得还是只能请诚亲王尽快出这个面,把罗府台请到王府,不说如何盛情款待,好歹也把过场走了,省得宗室营里再传出更难听的话,指不定再传到太后耳朵里去。 奈何诚亲王听了世子和三爷的话,仍是懒得费那个神,只想日日都守着云侧妃母子三人,以免他一个不慎,母子三人便让诚亲王妃一系的给害了。 毕竟比起心爱的女人和他们爱情的结晶,区区一个庶子的四品岳父又算得了什么? 压根儿不配他堂堂亲王浪费时间在其身上,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一下就是了。 把世子与三爷都气了个无言以对,只能忍气走了,反正如今还是父王的王府,父王才是一家之主,最丢脸的始终是他,他都不怕丢脸了,他们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还是听说了罗府台擢升了宣大布政使司左参议的消息,那可是很关键的位子,且罗府台都升上从三品了,再升三品、从二品、二品……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诚亲王才终于觉得罗府台配他浪费一点时间在他身上了,今日才会终于打发了人来送贺礼,兼邀请罗府台过府宴饮。 第三百二九回 孽缘 王府大管家见罗府台嘴上虽说着关心诚亲王身体的话,却一脸的似笑非笑,显然心里什么都明白,问候诚亲王身体可已大好了,也分明就是故意的。 心下不由有些恼怒,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故意要这么说,会不会做人呢,真拿自己当王爷的亲家公,将自己摆到了与王爷一样的位置不成,不知道自来国礼都在家礼之前呢? 不然何以阁老们见了他家王爷,也都是恭敬有加,他就算才升了官,离阁老也还差得远好吗! 面上却还得赔笑,“多谢亲家老爷关心,到底王爷也是坐四望五的人了,身体的确大不如前了,亲家老爷与我们王爷年纪差不多,应当也有同样的体会吧?好在经过这段时日的悉心将养,王爷总算大好了,这不一大好便立时打发小的来请亲家老爷了,还请亲家老爷明日千万赏脸才是。” 又道:“王爷还交代小的,务必要将亲家大舅爷和大舅奶奶一并请到,待会儿小的还要去一趟大爷那儿,请大爷和大少夫人明儿一早便回府,帮着王爷王妃待客。不过明儿只是家宴,除了我们王府的人,就只亲家老爷一家了,王爷说,都是自家人才能更放得开,才能真正宾主尽欢,还请亲家老爷放心。” 罗府台待其说完了,方笑道:“本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客随主便,自然是主人家怎么安排,本官这个客人便怎么听从便是。只翰林院近来琐事颇多,犬子又告假颇多,不能再告,家里也另有贵客,犬子夫妇两个都委实不得闲,所以明日只能本官一人去给王爷问安了。如此也好,王爷病体初愈,本也不该有太多人去叨扰了王爷的清静才是。” “可是……”王府大管家闻言,忙要再说,王爷可交代了定要把罗家的人都请到,省得回头宗室营那些个吃饱了撑的再乱嚼舌根的,他不把人都请到,王爷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却甫一开口就让罗府台端起茶杯,打断了,“就这么定了,大管家请回去复命吧,本官就不耽误你了,来人,送客——” 川连随即应声进来,欠身冲王府大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小的送大管家。” 王府大管家无奈,毕竟罗府台都直接下逐客令了,他再是如何人人捧着让着,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下人,哪能真与罗府台对着来? 只得欠身一礼,“那小的就先行告辞了,明日恭候亲家老爷大驾。”,随川连出去了。 沈恒与季善听得王府大管家走了,忙都到了花厅里,“恩师,您跟王府大管家说什么了,怎么说了这么半日呢?” 罗府台笑道:“没什么,就是王爷邀请我明日过府宴饮,还请你们一起去,不过被我给推了。又不是好地方,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干嘛让你们放下正事一起去,我一个人去足矣。” 若不是为了他女儿女婿,连他自己都不想去,不过既然非去不可,那他也会欣然前往,正好让诚亲王感受一下文人的“口舌如刀”到底是什么滋味儿,真当他女儿女婿好欺负,他们罗家好欺负呢? 还好意思把什么过错都推到诚亲王妃头上,固然诚亲王妃也不好,罪魁祸首却始终是诚亲王自己,结果骂名都让女人担了,算什么男人! 沈恒忙道:“恩师,还是我陪您一起去吧,旁的不说,至少席间也能为您挡挡酒什么的,好歹有个照应。” 罗府台摆手,“真不用,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要什么照应?你安心当你的值去,近来已经告假不少了,再告假你们刘大人只怕就要恼了,我听说他可是向来最见不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的。” 沈恒迟疑道:“刘大人的确不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可……” “可什么可呢,就这么定了,多大点事儿,还值当你犹豫不决。”罗府台打断了他,又问季善,“客人都送走了吗?今儿真是辛苦子晟媳妇你了。” 季善忙笑道:“才相公和孟二哥已把客人们都送走了,我也安排向嫂子等人善后了,虽客人们都是临时前来,好在今日总算圆满结束了,恩师只管放心。” 罗府台点点头,“辛苦你了,和子晟早些回房歇下吧,忙不完的事明儿再忙便是,不必急于这一时。我坐一下,也要回房去歇息了,明儿还有的累呢,去吧。” 沈恒与季善遂应声行了礼,出了花厅。 季善这才问沈恒,“孟二哥还没走吧,相公你要不送送他去?今儿真是多亏了他。” 沈恒道:“他应该是还没走,我马上找他去,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们再请了他和嫂夫人一起到家里来,好生酬谢一番。” 季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远的不说,等回头给恩师办送行宴时,肯定要请孟二哥孟二嫂的。如今离得近,就是这点好,做什么都方便,今儿要不是想着有晨曦帮忙,我肯定要连孟二嫂一并请来帮忙的。” “今儿女客少,倒是不用劳动嫂夫人。” “是啊,我也这样想的,所以没请孟二嫂……晨曦肯定早到家了吧?王府大管家倒是来得巧,晨曦带着六六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来了,莫不是知道晨曦不愿意见他,特意卡着点儿来的呢,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应该是赶巧了吧?不过哪有天都要黑了,才送贺礼帖子来的?王府委实不把师妹和妹夫放在眼里,也不把恩师放在眼里!所以我不放心恩师明儿一个人去呢,怕恩师到时候被诚亲王的倨傲和眼高于顶气出个好歹来。” “你就别担心了,恩师要口才有口才,要智慧有智慧,之前给宗室们送土仪那一手多漂亮?该担心的是诚亲王和王府的人才对吧,恩师定会让他们好生感受一下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儿的,况明儿妹夫和晨曦也在,他们怎么可能让恩师受气……” 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沈恒便往前头寻孟竞去了,季善则回了后边儿,继续忙自己的。 翌日用过早饭,罗府台便收拾一番,带着川连等人出了门,直奔诚亲王府而去。 余下季善又把昨儿该算的账该结的账都算了结了,便没什么事了,想了想,索性让杨柳去外面叫了马车,带着路氏去了飘香的京城分店。 一时到得店里,因还没到饭点儿,店里自是一片安静,可考究的装修和处处齐整的景象,仍不难让路氏想象到到了饭点儿时,店里会是如何的热闹,如何的门庭若市。 不由赞叹道:“善善,你可真是太能干了,怎么到了哪里都能这般能干呢?虽然如今满清溪都知道我家四儿媳是多么的能干,多么的有福气了,我还是忍不住想再显摆一下,我儿媳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能干十倍!” 季善听得失笑,“娘就别夸我了,这可都是叶老殚精竭力,吃住都在店里的功劳,我什么都没做,您再夸我就要脸红了。不过您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我的确挺有福气的,能得叶老这么好的大掌柜,便是我最大的福气。” 一旁叶大掌柜忙笑道:“太太怎么什么都没做了,若没有太太提供的菜谱手艺,没有太太又是出银子又是出材料的,还不说私下里为店里做的那些功课,我就是再能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真要说有福气,我才是最有福气那一个。” 不待季善说话,又笑道:“不过我们也别在这里夸来夸去的了,还是去雅阁里坐了说话儿吧。沈老太太请,早知道您来了京城,只店里实在太忙,我竟一直不得空去探望您,还在想着,过几日一定要抽个时间,去给您问个好儿,不想您今儿就先来了。” 路氏面对叶大掌柜,可就自在多了,笑道:“您是大忙人,我们家老四和善善这几年真的多亏有您,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该我来探望您才是。偏我当时从会宁走得急,也没能问一问您家里太太可有什么东西啊书信啊要顺道儿捎带给您的,真是不好意思。” 叶大掌柜招呼季善和路氏坐了,才笑着与路氏道:“平日里我与家里便常有书信往来的,哪有那么多话写呢?至于捎东西,京城什么都有,太太在衣食住行上更是从来都惟恐委屈了我,都是早早便着人替我准备得妥妥当当,委实用不着家里再给我准备捎带。我就是有些想念老家的腊鱼腊肉,不想这次沈老太太都带了来,满足了我的心愿,该我谢您才是,您还不好意思,那是岂不是要无地自容了?” 顿了顿,又笑道:“太太不知道,小葛几个也想老家的腊鱼腊肉得紧呢,谁知道那日太太就打发人送了来,我们当晚就做了,再配上小酒,那叫一个香,真的,京城买的就是没有那个味儿,哪怕说是从会宁运来的,还是感觉缺了点儿什么。这不那晚吃了还剩下一半,我们都舍不得吃,还在库房里挂着了。小葛几个还让我见了沈老太太,一定要代他们多谢您才是,正好您来了,待会儿让他们都来当面道谢。” 路氏听得满脸都是笑,“大家真的都这么喜欢吗?早知道我就该再多带一些的,可惜我们家离京城实在太远了,我都不敢说下次给大家多带一些的话,因为肯定是没有下次的了。” 叶大掌柜忙道:“怎么可能没有下次,只要老太太想,什么时候都能再来京城。下次不但您要来,还要记得千万把沈老太爷一并带来才是,有这么出息能干的儿子儿媳,要是换了我,怎么也要到京城来逛逛才是,可惜我没有您这般出息的儿子,只能看以后我的孙子、曾孙子能不能有沈相公一半儿出息了,那我可就真是睡着都要笑醒了。” “您老可别这么说,我这次在会宁见了小掌柜的,瞧着越发沉稳越发能干了。会宁可两个店呢,都靠小掌柜一个人支应,这样的儿子都还不出息了,这世间可就不好再找出息的儿子了,您老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半日的话儿,叶大掌柜又问过了会宁店里周氏等人可好,还问候了沈九林和沈家众人,便到饭点儿,有客人开始登门了。 季善遂带了路氏起身告辞,“那我们娘儿俩就先走了,不打扰叶老和大家伙儿忙碌了啊。” 叶大掌柜还要留二人吃饭,“正好太太也好久没在店里吃过饭了,待会儿便做上一席,算是我和小葛几个为沈老太太接风洗尘的,怎么样?” 季善却是笑道:“还是下次吧,横竖我娘短时间内也不会走的,有的是机会,我还要带娘去东来顺吃烤鸭呢,之前就答应了她的,偏一直不得闲,正好今儿得了闲,顺道我们也好去鼓楼一带逛逛,买点儿小玩意儿,真的下次吧。” 叶大掌柜听得季善早有安排,这才不再多留婆媳两个,唤了小葛几人出来,当面向路氏道过谢,季善随即又勉励了几人一回,才由叶大掌柜送出店外,上了马车。 等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季善方笑着与路氏道:“这下娘总相信我们不缺银子花了吧?” 之前路氏好几次都要把带来的银票拿给季善,其结果便是一个怎么都不肯要,一个至今仍没打消要给的念头,所以季善有此一说。 路氏已笑道:“我知道善善你能干,可你能干是你的事,我想给却是我的事,况那银子本来就是靠着恒儿和你才有的,本来就该是你们的。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真要去那什么东来顺吃饭吗?我听说那里贵得很,一顿饭就要几两银子,要不善善,我们还是回家去吃吧,正好昨儿剩了那么多菜,可都是好东西,实在没必要……” 季善笑着打断了她,“娘既听说过东来顺贵得很,肯定也听说过东来顺的烤鸭非常有名,要是来京城不去吃一次,可就等于是白来了。哎呀,您就别管贵不贵,浪费不浪费了,要是人人都像您这样想,我们飘香还做什么生意呢?全京城的饭馆子都要关门了。咱们不能只想着赚别人的银子,也得偶尔让别人赚一点儿我们的银子不是?” “可是……”路氏还待再说。 季善已又道:“您就别可是了,恩师和相公昨儿也说好久没吃东来顺的烤鸭了,可他们都忙您也知道,哪来的时间去吃?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待会儿我们吃上半只,回去时再给恩师和相公带上半只晚上吃。那就算我们不吃,也肯定要去一趟东来顺的,既然都去了,何不顺道也尝尝呢?恩师和相公成日里都是劳力又劳心,我不能连他们想个烤鸭吃这么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他们吧?娘就别说了好不好,只管等着吃烤鸭就是……”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路氏嘴上没有再说,心里也是越发受用,东来顺也到了。 跟车的浚生忙下了车,进了东来顺的大门,先去寻掌柜的,余下季善则由青梅扶着下了车,再扶着路氏下了车,娘儿两个也进了店里。 亏得季善有先见之明,出门时便让浚生先过来订了位子的,不然这会儿恰在饭点儿上,季善与路氏怕是要等上半个时辰,才能等到空位了。 浚生很快问好他们的雅间,引着季善与路氏上了楼,自有小二赔笑着奉了茶点来,季善随即也点了菜。 路氏待小二出去了,才低声与季善啧啧道:“善善,这里好大,好多人啊,一日下来,怕都得赚百八十两银子了吧?” 季善听得笑道:“不止呢,他们的烤鸭是可以外卖的,一日据说光外卖就能卖上几十只,一只只赚一两,也好几十两了,一日下来整个酒楼怎么可能才赚百八十两?我估摸着一日下来,至少净利润也得二百两左右吧?” 路氏震惊道:“这么多呢?那一个月下来……一日二百两,十日就是两千两,一月便是、便是六千两,一年的话……天哪,这么多银子,一辈子都花不完吧?” 季善忍笑道:“理论上是有这么多,不过还要扣除我们看不见的成本开销,扣除其他隐形支出,所以到底净利润有多少,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我们这些外人也就随便猜测一下罢了。不过娘放心,将来我们飘香也肯定会赚许多许多银子,让您一辈子都花不完的,您安心等着那一日便是。” 这话路氏爱听,虽然心里并不怎么相信飘香能做到东来顺这么成功,或者做到那一日,她早不在了,仍然高兴,笑道:“好啊,那我可就等着那一日了。” 娘儿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烤鸭来了。 季善便净了手,教路氏吃起来,“把面皮摊开,先放一片肉,再放……怎么样娘,味道果然好吧?” 路氏吃得直点头,“嗯嗯嗯,味道真的太好了,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以往我总觉得鸭子有怪味儿,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鸭子了,可这个也太好吃了,真是鸭子吗……可惜你爹没来,不然他也能尝尝了……” “没事,回头就让相公写信,请爹也来京城便是了……今年不来,明年也可以嘛,到时候娘和爹一起来,来了就多住一段时间……” 一直到把半只鸭子和季善另外点的几道菜都吃完,吃饱喝足了,季善与路氏才先后放了筷子。 路氏因满足的感叹道:“所以人家贵是有原因的,这么好的手艺,当然该贵……可惜离得太远了,便是下个月我想带些回清溪去,都带不了。” 季善笑道:“那就不带,让爹和家里大家伙儿进京来吃呗……娘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略坐坐就回去了吧,我怕恩师万一在王府吃了午饭,就回家了呢?” 路氏道:“不至于吧,两亲家第一次见面,大姑爷家怎么着也要留府台大人吃了晚饭再回来吧?还是大户人家的规矩,跟我们乡下人家不一样?” 季善道:“这些规矩习俗都是大同小异的,这不是……妹夫家跟寻常人家不一样吗?”毕竟诚亲王也好,诚亲王妃也好,都是神经病,自然跟正常人家不一样。 路氏对诚亲王府那些破事儿只知道些皮毛,只当季善说的‘不一样’,是说诚亲王府是王府,那当然与寻常人家不一样,点头道:“这倒是,王府的规矩肯定比咱们小门小户的大,那我们这便回去吧,省得府台大人回去见我们都不在。” 季善“嗯”了一声,先打发了浚生去会账,随后引着路氏也出了雅间。 却是刚拐过一个弯,便是一愣。 裴瑶怎么会在这里? 去年在阜阳侯府碰巧偶遇了两次便罢了,本身便有一定的概率,可今日却真是万万想不到,这么大的京城,这么个寻常的日子,竟还是遇上了她,她们这还真是够有缘分的,——可惜都是孽缘! 裴瑶迎面碰上季善,也是一愣。 但她比季善先回过神来,立时冲旁边一名男子低喝了一声:“还不快走!”,那男子便忙一个转身,很快消失不见了。 季善经裴瑶这么一喝,也回过了神来,就见裴瑶脸上明显有慌乱之色,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她人也瘦了很多,脸更是白得不正常,怕是自去年小产以来,至今身体也没能复原呢? 还有方才那男子是什么人?瞧着又黑又瘦的,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算是下人,阜阳侯府也好,豫章长公主府也好,肯定都不会用这样的下人,那为什么会与裴瑶在东来顺见面呢,不会是裴瑶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吧? 不过只要裴瑶不是又想害她,害她在乎的人,她打什么坏主意又与她什么相干……季善想着,低声与路氏说了一句:“娘,我们走吧。”,便扶着路氏,与裴瑶擦肩而过了。 再未多看她一眼。 第三百三零回 处处受敌 裴瑶正满心复杂的想着要不要与季善打招呼。 真是太倒霉了,怎么会难得出一趟门,偏又遇上了她?老天爷果真是铁了心要与她作对吗? 可凭什么要她先与她打招呼呢,她才不要,别说与她说话了,她如今连多看她一眼,她都恨得想杀人;但若不与她打招呼,谁知道她回头又会在母亲和二哥面前进她什么谗言,早知道她方才就早上那么半刻,或是迟上那么半刻,再从雅间里出来了…… 谁知道她还在纠结着呢,季善已直接扶着路氏,当没看见她一般,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很快脚步声便消失在了楼梯间。 裴瑶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巨大的恼怒与怨毒便已充满了她整个胸腔,让她的胸脯剧烈起伏起来,几乎就要忍不住追上去,与季善拼个不是季善死,就是她亡了。 那个贱人凭什么这样无视她,凭什么当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径自走了过去?尤其还在她害得她再次小产了,再次害死了她的孩子以后! 她这么个大活人就站在她面前,她难道会看不到吗?她哪怕不与她打招呼,直接一开口就是骂她,也比这样无视她的强……果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半点教养都没有! 然同样只是一瞬间,裴瑶仅剩的理智便已把满腔的恼怒与怨毒,把追上去与季善拼命的冲动都压了下去。 她如今孩子没了,房里也被逼着又添了两个新人,婆婆还日日给她没脸,连带女儿都不再受婆婆的待见,如今母女两个在长公主府可谓是看尽了脸色受尽了委屈。 要是她再与季善起了冲突,真双双同归于尽了还罢了,至少她也够本儿了,可大庭广众之下,同归于尽又谈何容易,反倒只会激怒季善,激怒母亲和二哥,侯府也势必将再保不住她,她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还没活够,凭什么就要这样去死,她死了她的女儿又怎么办,她如今真的再冒不起任何险,为了女儿,她也断不敢轻易再冒任何险…… “大少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丫鬟浣纱压低了也掩饰不住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总算让裴瑶醒过了神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冰凉,颤抖不已,脸色也是不用看都知道肯定难看得鬼一样,不怪浣纱吓得都快哭了。 裴瑶接连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了一些后,才低道:“我没事,不过只是遇上了仇人而已……走吧……” 仇人? 浣纱一时没反应过来,因裴瑶一直最信任她,每次出门都是留她看家,才好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以致这么长时间以来,浣纱都对季善只是闻名从未见面,自然乍然之间不明所以。 还是扶着裴瑶走出了几步,浣纱猛地想起季善的长相,才醍醐灌顶般猛地明白过来,“大少夫人是说,方才那名女子就是、就是……” 裴瑶苦笑点头:“对,每次都是这么巧,几个月都没出过门了,还是能终于出一次门了都能遇上,看来连老天爷都觉得是我欠了她,所以要这样一直捉弄我吧。” 话音未落,浣纱已急声道:“大少夫人几时欠她了,当年的事又不是大少夫人做的,大少夫人自己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自己都是受害者,哪里欠她了?何况就算欠了她,大少夫人因为她一连失了两个孩子,还、还极有可能这辈子都再怀不上孩子了,也已经还清了,她还想怎么样,难不成非要生生逼死了大少夫人,才肯甘心?” 一边说,一边已忍不住哭了出来。 惹得裴瑶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她的孩子若之前不出意外,如今都快瓜熟蒂落了,结果却是连来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都是季善那个贱人害的她,害的她的孩子! 浣纱已又哭道:“大少夫人还不够苦吗,长公主日日给您气受,大爷要护您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她就算不知道这些,看您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也该知道您日子不好过才是,那她也该满意了,到底还想怎么样?尤其如今大少夫人还、还被……” 话到嘴边,终于想到了隔墙有耳,没有再说下去。 裴瑶因浣纱先激动了,反倒渐渐越发冷静了,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上了车再说吧。” 说完率先往楼下走去,浣纱见状,忙胡乱擦了一把脸,也跟了上去。 主仆两个一路到得东来顺的后院,上了自家的马车,车夫正是浣纱的哥哥,也是裴瑶如今最信任的,不然今日也不会让他驾车了。 如此待马车驶上了大街,外面的喧闹全部让车壁给隔绝了,浣纱方先开了口,“大少夫人,方才……她应该没有看清……应该不会借机生事,再害大少夫人吧?” 裴瑶沉默了片刻,才道:“就那么一眼的时间,她应当没看清吧?况就算看清了,大家就只碰面了那么一瞬间,她也肯定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我们不用自己吓自己。” 浣纱一想也是,拢共如今就大少夫人和他们兄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已,只要他们守好秘密,季善又不是神仙,还能什么都知道不成? 这才心下稍松,道:“那就好,不然谁知道她又会借此怎么害大少夫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可大少夫人,真就这样把人放走吗?这次是两千两,下次没准儿就是三千两,下下次就是五千两了,分明就是个无底洞,大少夫人真要一直填下去吗?本来大少夫人已经这么难了,要是最后再连傍身的银子都没有了,可该如何是好啊……” 裴瑶见浣纱说着又要哭了,面皮不受控制的搐动了几下,才咬牙道:“不放走又能怎么样,你又不是没听见他说不止他逃了出来,他老婆孩子和兄弟都逃出来了。我要是敢扣下他,让他们在约好的期限内等不到他回去,他们便立时进京,把……秘密传得人尽皆知,我敢不放他走吗?” 况那说到底,总是她的,她的……亲生兄弟、骨肉至亲,尤其还是因为她,一家人才会落得家破人散的下场,她愤怒归愤怒,心寒归心寒,又怎么可能真眼睁睁看着他们活活穷死饿死? 原来方才那男子,乃是裴瑶的亲生兄长,也就是当年那个奶娘的大儿子,在裴瑶真实身份暴露之前,自然一直都是裴瑶的奶兄,她因奶娘的关系,待他们也很是不薄,还想好了将来出嫁时,要将其一家子都带到豫章长公主府,好生重用的。 谁知道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奶娘倒是很快一命呜呼了,裴瑶的亲爹自知性命难保,跟着也自尽了,余下裴瑶的一兄一弟,兄长已经娶了亲生了子,哪里舍得也跟娘老子一样去死,弟弟更是年轻,连老婆都还没娶呢,自然更舍不得死了。 因当年涉事的有好几家人,各家又各有本家亲故,阜阳侯府的主子们虽都勃然大怒,到底还没彻底失了理智,知道一次打杀发卖那么多家下人少不得闹得阖府人心惶惶,指不定还会传到府外,平白惹人猜疑。 遂分了几批把人送走,对外宣称的是送去各个庄子上帮着管事,不然就是另有差事派于他们,实则却是要么卖去了煤窑子,要么卖去了关外的苦寒之地,总归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稍减侯府一众主子的心头之恨,——竟被一群奴才秧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蒙蔽了这么多年,实在可恶! 事情便在阜阳侯府当家人的雷霆镇压之下,消弭于了无形之中,并且随着裴瑶的出嫁,渐渐连提都没人提一句当年涉事的那些人了,毕竟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也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谁还有那闲心去管那些本就不相干的人呢? 惟有裴瑶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忍不住去想奶兄他们也不知怎么样了,只怕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吧? 说到底,都是她害了他们,结果骨肉至亲都因她不在了,她却仍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委实有些对不住他们,也只能等几十年后,她也去了那边,或是来生,再向他们道歉补偿了。 之后裴瑶甚至还打发浣纱偷偷去了一趟潭拓寺,为一家人都点了长明灯,还为他们做了法事超度,希望他们来世都能托生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像这辈子般,生为奴死憋屈。 万万想不到,她的兄长亲人们竟都还活着,有朝一日竟还找上了门来! 前几日,长公主府的后角门忽然有人要见浣纱的兄长,浣纱的兄长到了门外一看,魂都差点要吓飞了,好容易自持住,将人带到安全隐蔽的地方后,才忙忙问起来人——也就是裴瑶的亲生兄长想干什么来? 又把裴瑶如今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的困境与其说了一番,让其快走,有多远走多远,不然回头让阜阳侯府的人知道他竟逃回了京城来,他可就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便是裴瑶也定保不住他们! 裴瑶的亲生兄长倒也好说话,浣纱的兄长一说让他快走,他便应了自己是要走,不过得裴瑶先给他两千两银子后,他才会走,不然他们一家子要吃要喝要活,没有银子怎么可能,总不能喝西北风睡露天坝吧? 还说就算裴瑶如今日子也不好过,那也比他们之前在煤窑子里成日累死累活,还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那是连猪狗都不如强多了;那也仍是拔根汗毛仍比他们的腰粗,所以两千两一两都不能少,否则他就不走。 他也不怕裴瑶会为了一绝后患,让他有来无回。 因为经过经年累月的计划筹谋,不但他从煤窑子逃了出来,他老婆和兄弟也逃了出来,哪怕都已经缺胳膊少腿儿,人不人鬼不鬼,只有他一个人身体还是完整的,一样能让裴瑶的秘密曝光,一样能拖着裴瑶一起下地狱,让她自己看着办! 这下浣纱的兄长哪还敢再做主,只得先将裴瑶的亲生兄长安顿好,好酒好肉的供着,然后飞奔回了长公主府去禀告裴瑶。 裴瑶这才知道自己的兄弟亲人都还活着。 心里却只是惊喜了一瞬间,已被满满的愤怒与寒心所填满了。 她都已经难成这样,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亲哥哥却还要来逼迫她、勒掯她,这是惟恐她死得太慢是不是? 枉她之前还曾想过,二哥之所以会对季善那个贱人那么好那么疼惜,当初才只见了几面时,便已直接舍弃了他们十几年的兄妹之情,说到底不就是因为他们是亲生的,血浓于水吗? 那只要她兄弟们都还活着,肯定也会一样待她,一样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可惜他们早已不在了,他们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她真是疯了才会期盼他们还活着,这样的所谓亲兄弟,要来又有何用,怎么不早早死了干净! 奈何裴瑶再愤怒再寒心,再是恨不能她亲生兄长去死,她兄长依然活着,且已经找到了京城,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随时都能让她下地狱! 那她除了直面问题,解决问题,还能怎么样? 只得让浣纱的兄长又跑了一趟客栈,说她已经答应了给银子,但她兄长也必须保证,拿了银子就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许再踏进京城半步,本来两千两也够他们一家子买房买地,余生都丰衣足食了。 不然就别怪裴瑶无情了,毕竟她只是想活着,只是想自己的女儿也活着而已,谁让她们母女活不成,她也只能让谁先去死一死了! 裴瑶的兄长听了浣纱兄长转述的话,却是半点不害怕,‘自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一家如今的命都是捡来的,活一天赚一天,我们怕什么?你让我妹妹来见我,当面给我银子,也好让她亲眼瞧一瞧我如今是多么的落魄多么的惨,而我们一家这么惨,可都是为了她!凭什么她至今仍当着她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府少夫人,我们却连顿饱饭都没的吃?还以为她多委屈呢,这可都是她欠我们一家的,她这辈子都还不清!” 浣纱的兄长无奈,只得再次回去禀告裴瑶,看裴瑶肯不肯去见她亲生兄长。 裴瑶心里自是不肯去,可她兄长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她越发愤怒之余,又岂能不害怕的,她兄长一家本就已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不怕再失去,她却仍拥有那么多,根本失去不起…… 只裴瑶如今在豫章长公主跟前儿动辄得咎,连带妯娌小姑子乃至稍微得脸的下人都敢踩一脚,给她脸色瞧,她哪敢去客栈见她兄长?万一落到了有心人眼里,给她扣一顶“私会外男”的大帽子,她要怎么自辩,难道说那是她的亲兄长,不是什么外男吗? 那就真是认死路一条,不认同样死路一条了! 想来想去,只能把会面的地点定在了人来人往,离豫章长公主府也近的东来顺,会面的时间也事先约好不许超过一刻钟,还得裴瑶先去,中途再由浣纱的兄长将人偷偷带到裴瑶的雅间里,说完话拿了银子便立马走人。 如此方有了方才季善碰巧遇上裴瑶那一出。 也是因为浣纱的兄长也从没见过季善,不然兄妹两个一个守楼上一个守楼下,一旦发现异样,立马通知裴瑶走人,也不至于碰个正着了。 浣纱见裴瑶满眼的悲愤与绝望,吸了吸鼻子,才又低道:“那要不,让人跟着他,找到他们一家子后,将人都……掌控起来,便不用担心人以后又找来,大少夫人不得不一直填无底洞了。” 本来想说找到后将人……永绝后患的,想到那到底是裴瑶的骨肉至亲,还是生生咽了回去,改为了‘掌控起来’。 不是浣纱心狠,实在是他们一家的身家性命如今都系于裴瑶一人,如果裴瑶再出个什么事,他们一家也势必会落得跟裁云一家一样的下场,甚至指不定更惨,她也是为了自保啊! 裴瑶闻言,却是半晌都没说话。 只怕控制起来都是没用的,连煤窑子那样的地方他们都能一家逃出来,她的人又哪里能保证肯定能控制住他们?当初她想出嫁后重用她兄长虽有那是她奶兄,值得信任的原因,却也有他的确精明能干,肯定当得起她重用的原因。 唯一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便是……一劳永逸。 可那总是她的骨肉至亲,尤其亲娘亲爹已经因为她丧了命,她真的做不到赶尽杀绝,那样她死了都没脸见亲爹亲娘去。 哪怕她口口声声‘当年的事她又不知道,她也是无辜的’,可她是当年的事最大的利益既得者却是不争的事实,她这么多年的富贵荣华,如今依然富贵荣华着,可都是当年她亲爹亲娘费心为她筹谋才得来的! 浣纱见裴瑶不说话,打小儿便服侍她长大的,岂能不知道她正想什么? 还待再劝,“少夫人,您必须早做决断啊,不然拖来拖去,只怕……” 却被裴瑶打断了,“那就打发人跟着,先看他们一家人如今都在哪里吧,但除了跟着,旁的都不许做,我心里有数,明白吗?谁若敢背着我私自做主,就别怪我不念多年的情分了!” 拢共如今知情的就裴瑶自己和浣纱兄妹两个而已,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警告他们。 当下不止浣纱,连在外面赶车的她兄长也忙都应道:“大少夫人放心,我们绝不敢自作主张的。” 裴瑶这才“嗯”了一声,靠在车壁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她真的太累了,腹背受敌,处处受敌,身体还坏了,还一个真心关心她、爱护她的人都没有了。 如今她活着的每一日都是煎熬,当真是过一日算一日,怎么就会落到了这个地步的?明明过去十几年,她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光芒耀眼,众星捧月,明明她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都是季善那个贱人害的她,都是因为她,她才会从云端跌落泥淖,惶惶不可终日,才会连失两个孩子,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的。 她绝不会放过她,哪怕现在她奈何不得她,总有一日,她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 季善自不知道裴瑶在想什么,又遇上了什么事,她很快扶着路氏下了楼,出了东来顺,上了马车往回走。 只心里难免还是忍不住嘀咕,裴瑶不会真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吧?她要不要告诉二哥一声,让二哥防微杜渐? 还是路氏的声音忽然响起,才拉回了她的思绪,“善善,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是不是方才……我们遇上的那位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跟你认识,或是以往有什么过节?” 路氏都活几十年的人了,自来又精明,如何感受不到当时季善与裴瑶之间那无形的异样气氛?那位少奶奶看善善的目光就跟要吃人一样,善善向来都与人为善的,也是对她毫不掩饰的不待见,之后又一直心不在焉的,问题不是出在那一碰面上,还能是哪里? 季善忙笑道:“我没想什么,娘别担心。不过娘可真是火眼金睛哈,就那么短短一瞬间,便已瞧出我跟她有过节了……她就是那个假货。早知道会在这里遇上她,我们今儿就不来了,明儿再来,弄得本来高高兴兴的,这会儿却多少都觉得有些扫兴,真是该出门前看看黄历的!” 路氏这才知道原来她们遇上的就是裴瑶,忙道:“原来她就是那个假货,那她怎么有脸瞪善善你的?抢了你的一切去不算,竟还一副她受了多大委屈,恨不得吃了你的样子,呸,没见过这么死皮不要脸的!” 第三百三一回 感动 赴任 季善摊手,“可能在她看来,她的确受了天大的委屈吧?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她是无辜的,没想过要与她计较,可后来她做了一些事,实在让人厌恶,我便再不觉得她无辜,而是烦她得很了。所以如今听说她处境很不好,我也并不觉得同情,而只觉得她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路氏听得冷哼道:“看她那个面相便知道不是个好惹肯吃亏的,善善你还同情她,这种得了便宜还委屈的人,还同情她呢,我不吐她一脸口水就是好的了!” 季善见路氏满脸的气愤,知道都是因为心疼她,为她打抱不平,忙笑道:“我都不气,娘也别气了,亏得我们是吃完了饭才遇上她的,不然我怕是连饭都没心情吃了。不过东来顺的烤鸭味道还是真不错的,难得娘也喜欢,过阵子我们再来吃一次吧。” 路氏这会儿满心都只想着安慰她,自是她说什么便应什么,直点头道:“好好好,只要善善你高兴,我们再来就是了,不就是花点儿银子吗?你就别把那些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了啊,那也太抬举她了!” 季善笑道:“娘放心,我从来没将她放在心上过。” 不欲再多说这事儿,话题一转岔开了,“晚上娘给我们蒸米糕吃吧?再让厨娘熬点儿小米粥,配几个清淡的小菜,东来顺的烤鸭虽好吃,吃多了还是觉得有些腻。晚上我们就吃小米粥,恩师和相公吃烤鸭便是了,不然我明儿肯定得胖两斤,如今都三月了,三月不减肥,四五六七月徒伤悲啊。” 说得路氏直笑,“善善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话?再说你又不胖,老是嚷嚷减什么肥呢。” “我不胖就怪了,娘就别孩子都是自家的人好了,您偶尔也客观一点儿啊。” “我哪儿不客观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娘儿两个就这样说着话儿回到了家里,罗府台却还没回来,约莫是与诚亲王两亲家的初次会面还算愉快? 路氏回房换了家常衣裳,便去厨房给季善蒸米糕去了,余下季善思忖半晌,还是决定把今儿遇上裴瑶,最重要的是当时她身边跟了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之事知会裴钦一声,以防万一。 遂叫了浚生到跟前儿,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浚生便应声去了。 如此到了申初,罗府台由赵穆护送着回来了,季善闻讯忙去迎接,见罗府台除了脸有些红,旁的都还算正常,方心下稍松,忙问一旁的赵穆:“妹夫,晨曦怎么没一起过来,她还留在王府吗?” 赵穆道:“曦儿跟我们一起离开王府的,只六六今儿见的生人多,一直有些闹腾,岳父便让曦儿先带他回家去了,嫂嫂放心。” 季善点点头,“那就好。恩师是不是喝得有点儿多呢,先扶他老人家回房去梳洗一番,歇一歇吧。” 罗府台闻言,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道:“我没事儿,只多喝了这么一点点而已,子晟媳妇不必担心。”说完与赵穆道,“今儿骂了你父王,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父亲,你可别恼我,别放在心上,我当时也只是一个父亲罢了。” 赵穆忙道:“岳父都是心疼曦儿和我,才会……那可不叫骂,只是引经据典而已,岳父不过心疼自己的孩子,引经据典了几句,小婿怎么可能恼您,小婿心里不知道多感激您。” 顿了顿,越发诚挚的又道,“您不知道,小婿活了二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有长辈在家父面前毫不遮掩的维护小婿,为小婿撑腰;小婿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凡事有家里的大人为自己挡在前面,自己只消躲在大人羽翼之下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原来这种感觉,真的挺好的!” 以往不管是太后,还是宗室里的长辈们,说到底都只是言语上略微敲打诚亲王几句而已,舆论和长辈们对他,都比对诚亲王妃宽容得多,就这都还是赵穆多年“努力”的结果。 他真的这些年对赵穆从来没尽到过一丝一毫做父亲的责任,反倒就因为他是父赵穆是子,还必须得孝顺他,不能说他一个字的不是。 赵穆心里早就从一开始的期盼不平怨恨,到如今的只拿他当陌生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激不起他心里半点涟漪了。 但今日罗府台对他毫不掩饰的维护,还是让他忍不住感动,原来有父亲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感觉竟是这么的好,他有父亲等于没有的确不幸,但他又是何等的幸运,能有好一个岳父,他终于不再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了! 罗府台自然能感知到赵穆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就算是骨肉至亲之间,其实也是要讲缘分的,只能说明你与王爷之间终究差了点儿缘分吧。不过没事,那个父亲缘薄,你还有我这个父亲,我往后会拿你当曦儿和子晟夫妇一样看待的。” 以往因为赵穆的野心,因为他自作主张便把一家人都卷进了那看不见,他也从来没想过、亦不敢沾染的战争里,罗府台心里对赵穆终究还是有那么两分隔阂的。 哪怕罗晨曦已生了六六,哪怕因为沈恒也因对七皇子心悦诚服,与赵穆站到了同一阵线,罗府台相信沈恒,默许了郎舅两个的选择,他心里终究还是有疙瘩的,——活到他这个年纪,真的功名利禄都不是最要紧的了,自己的儿孙们能不能平安喜乐,才是最要紧的! 可今日与诚亲王接触过,亲身感受过了赵穆在诚亲王府处境是何等的尴尬后,罗府台忽然就明白赵穆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野心了,他不过就是想证明一下自己,不过就是想活得更好一些,让自己的命运由己不由天而已,他有什么错? 他如今年纪轻轻都不尝试一下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尝试一下实现自己的价值了,难不成要等到一把年纪了,再来后悔自己年轻时为什么不努力一下不成! 赵穆何等精明之人,一听罗府台这话,便知道岳父这是终于对自己彻底敞开心扉,终于彻底的接受自己,翁婿之间那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存在的隔膜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忙压下满心的激动,笑道:“岳父不是一直都当我与曦儿和兄嫂一样吗?这里风大,我还是先扶岳父回房去洗把热水脸,稍事歇息一下吧?仔细回头您头疼。” 季善忙也道:“是啊恩师,让妹夫先扶您回房歇一歇吧,我给您和相公带了东来顺的烤鸭,我娘这会儿也往厨房蒸米糕去了,您不养好了精神,晚上烤鸭和米糕可就只能便宜相公一个人了。” 又笑着与赵穆道,“我娘应该很快就能蒸出第一锅米糕了,晨曦也爱吃,妹夫待会儿回去给晨曦带一些,六六肯定是因为今儿人多睡不好,才闹腾的,就别再让他娘儿两个折腾了。” 赵穆忙应了“好”,与川连一起扶着罗府台一路去了正院。 季善却没就走,而是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等到赵穆出来了,才笑着问他:“妹夫,恩师歇下了吗?……歇下了好,他老人家如今年纪越来越大,是该好生保养了。那个妹夫,咳,我还想问一下你,今儿恩师怎么骂令尊了……妹夫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好奇罢了。” 季善闻言,约莫能猜到罗府台当时都说了些什么,也约莫能猜到诚亲王的脸色了,笑道:“恩师可是堂堂两榜进士出身,自然要口才有口才,要文才有文才。那妹夫是现在就回去吗?我让人去厨房问问米糕好了没啊,妹夫稍等片刻。” 一时送走了赵穆,季善方去了厨房陪路氏继续蒸米糕。 当然,主要是路氏在蒸,季善就负责吃加陪路氏说话儿,帮不上什么忙,却也足够让路氏为这种婆媳之间的亲密与温馨笑眯眼了,真的,她这个儿媳实在太好太乖太贴心了,让她是想不疼她都难,唯一的可惜,也就是至今没能怀上身孕了,这好事到底得磨到什么时候呢? 晚间沈恒回来后,一家人的主食自然便是小米粥加米糕,主菜则是烤鸭了。 罗府台中午酒喝得不多,菜更吃得不多,睡了一觉起来正觉饥肠辘辘,瞧得烤鸭又酥又香,小米粥和米糕清香扑鼻,几样小菜也是赏心悦目,胃口自是大好。 沈恒看在眼里,方稍松了一口气,看来恩师今儿在诚亲王府并未受委屈。 待吃完了饭,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罗府台一番,果然得了罗府台肯定的回答:“我是客人,王爷怎么可能给我难堪?不过我们读书人的臭毛病子晟你也是知道的,谈兴一上来便会忍不住引经据典,可能我说得不是那么太明白,以致王爷可能没听大懂吧,脸色一直有些不好看,除此之外,倒是没有旁的了。” 说得一旁季善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恩师原来促狭起来竟是这样,诚亲王哪里是‘没听大懂’,他怕正是因为听得太懂了,脸色才那般难看的吧? 等到稍后回了房间,沈恒问起她方才为什么忍笑,她便把下午与赵穆说的话都与沈恒说了一遍,末了笑道:“我这不是觉得恩师太促狭太幽默了,忍不住想笑吗?” 沈恒听得也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难怪善善你忍不住笑,我要是知道前情,只怕也要忍不住。虽然诚亲王府的人早欺负不着妹夫和师妹,妹夫也早已跳出了王府那个泥淖,站到更高了,恩师今日的小露锋芒还是很有必要的。也好让王府的人知道,罗家的女儿女婿真不是他们想欺负就能欺负的,就算要欺负,也得先问问他们的父兄答应不答应!” 季善点头道:“是,不管如今是什么情况什么局面,我们该表的态,还是要表的,只不过我们是晚辈,又多少有些个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公然表态而已。恩师却是第一次见诚亲王,又是亲家,这个态恩师来表再好不过了。今儿恩师不但表了态,还好生感动了妹夫一把呢,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是吗,恩师又怎么感动妹夫了?”沈恒挑眉。 季善便又把当时的情况说了说,惹得沈恒也感慨了一回,“妹夫生母早亡,父亲虽在,这么多年却是有不如没有,只怕还真是从没感受过来自亲长这样毫不掩饰的维护,也不怪他感动。以后就好了,他有了师妹和六六,有了恩师和我们,以后一切定会越来越好的!” 才问起季善今儿因何打发浚生去见裴钦来,“一回来就听焕生说浚生去见二哥了,我本来有事吩咐他的,一问才知他不在家,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本来沈恒不问,季善也要与他说的,闻言因道:“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午间我带娘去东来顺吃饭时,可巧儿又遇见裴瑶了,当时她身边还跟了个鬼鬼祟祟的男子,看见我后,他们一行三个人都很慌张的样子,裴瑶还立时让那男子离开了。我就想着会不会是她又打着什么坏主意?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知会二哥一声,好歹让他心里有个底,省得将来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儿,打他和夫人个措手不及。” 沈恒一听到季善又遇上裴瑶了,已是脸色大变,好容易等季善说完了,立刻道:“怎么那么倒霉,又遇上她了,她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没对善善你怎么样吧?看来以后出门都得看黄历了!” 季善忙笑道:“你先别急,我一个字都没与她说,之后也没再看她一眼,带着娘便径自离开了。” 沈恒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样的人就得直接当她不存在才是。不过她就算是出嫁了的孙女,不也该守九个月的孝吗,怎么如今便光天化日的进了东来顺?身边还跟个鬼鬼祟祟的男子,肯定有问题,是得知会二哥一声才是。那二哥知道了怎么说的?” 季善道:“二哥说他会查问的,让我只管放心。所以你也别担心了,指不定是我想多了呢?真打着什么坏主意,干嘛偏去东来顺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不能找个人少的僻静地方不成?” 沈恒冷哼道:“谁让她有前科的,这就叫一次作恶,百次不容!反正往后她若再敢惹到善善你头上,别说夫人和二哥了,就是天王老子的面子我也不会再看!” 季善笑起来,“知道相公都是心痛我,好了啦,本来也什么事都没有。我让人打热水来梳洗了,就早些睡吧?明儿你还要早起上值呢。” 沈恒见她巧笑倩兮的,这才缓和了脸色,“那就睡吧。” 不几日,宗室们由赵七夫人夫妇俩牵头,摆了几桌酒,搭了一台戏,特意请了罗府台去宴饮,宗室里好些排得上号的人家都去了与诚亲王平辈的男眷作陪,以致诚亲王世子与三爷也只能强笑列席。 因沈恒当日恰巧休沐,也陪着罗府台去了,只季善没去,陪着路氏去了一趟潭拓寺上香吃斋菜。 罗府台在席间倒是给足了诚亲王府面子,又是赞诚亲王教子有方,三个儿子都谦逊礼让,又是赞诚亲王平易近人,一点不拿架子的,引得宗室们都在心里纷纷嗤笑之余,对罗府台印象也是越发好了。 当真是清流读书人家,不但处事细致周到,人品也是谦逊高洁,可惜运气不好,偏摊上了诚亲王府这样一个亲家,所幸女婿还不错,说来也是赵穆的福气,能得这样一位岳父。 宾主尽欢而散的次日,钱师爷一行终于到了。 却是半道上钱师爷与另两位师爷幕僚不慎都吃坏了肚子,接连几日又是拉又是吐的,只能半道下了船去看大夫,之后又在岸上将养了几日,以致耽搁了。 钱师爷满脸的羞愧,“都怪学生几个贪嘴,听得人说沿江有一种鱼很稀有很好吃,恰巧那日大船靠岸补给时,瞧得有渔民在叫卖那种鱼,便买了些,请船上的厨子帮忙做了……谁知道吃倒是真好吃,吃了后半夜却肚子不舒服起来,天亮一问,泽直兄和朝峰兄也是一样,这才知道多半问题是出在那鱼之上。再一问,果然那鱼都知道好吃,却也都知道处理不好是有毒的……让大人担心,也让大人久等了,以后学生几个定不会再这般贪嘴的。” 罗府台却是捋须直笑,“你们几个几时才能改了这贪吃的毛病?不过行船无聊,本来也都是好吃之人会吃之人,也怪不得你们,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到底身体是自己的不是?好在人总算平安到了,旁的都不重要,待回头找个大夫来再与你们都瞧一瞧,明日就要开始收拾行李箱笼,准备出发去大同了。” 钱师爷几个忙又告了一回罪,才都笑着说起罗府台擢升之事来,“还当此番大人能平级调任一个更好的州府,已经很好了,不想大人竟直接升了一级,还是宣大布政使司这样的好地方,真是可喜可贺!” “我等下船听得好消息,都高兴得不得了,往后定会继续竭尽所能,为大人分忧的……” 另一边,季善则忙着安排钱师爷一行人的吃住,等到晚间沈恒回来,又少不得安排了宴席为一行人接风洗尘。 之后几日,罗府台带着钱师爷等人出门赴了两次宴,其他时间则用于收拾箱笼卷宗等,到得三月十八一早,便带着一行人出发去了大同赴任。 季善与沈恒,还有罗晨曦与赵穆是日都特地坐了车,一路将罗府台一行送到了城外的十里铺。 本来四人商量一番后,还打算让季善此番随了罗府台一起去大同,好歹把罗府台在大同的府邸给收拾得像样了,再回京城来的,横竖也不远,不然光靠向嫂子等人,又是初去大同,怕是许多事都应付不过来。 罗府台却是一口给否了,“子晟媳妇去什么去,那么多下人都是摆设不成,不外打扫收拾一下屋子罢了,若连这他们都做不来,我还养他们做什么?你们都别再说了,我没有夫人女眷肯定大同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虽然的确因此会少了一些助力,却也同时能省去更多麻烦,我心里都有数,你们只管都放心便是。” 又笑道:“以前刚出仕时,身边拢共就两三个人,凡事都得我和曦儿她娘自己来,不也过了吗?如今哪就那么金贵了。况沈家嫂子还在了,子晟你们小两口儿多陪陪她是正经,她不是说了好几次要回去了吗?这一回去,下次再见面谁知道得是什么时候去了,那就更该珍惜眼前才是。” 总归说来说去,就是不同意季善一起去大同,四人无奈,只得都应了,毕竟大同真的不远,通信传话儿都比以往方便多了,等过些日子若罗府台那边的琐事实在还没理清,季善再现赶去也就是了。 当下罗府台又叮嘱了四人一番,还特地叮嘱了罗晨曦一番照顾好六六后,才带着钱师爷一行一字排开十来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题外话------ 琐事繁多,来不及提前把今天的更新码好,只能现码,所以更新迟了,请大家千万见谅,么么哒o(* ̄︶ ̄*)o 第三百三二回 送回 廷杖 罗府台一行二十来人一离开,家里一下子空了大半,罗晨曦又惦记由奶娘和费妈妈带着留在了家里的六六,进了城便与季善分开了;沈恒赵穆更不必说,都只告了半日的假,送了罗府台,先先赶着进城各自当值去了。 季善到家后见家里冷冷清清的,自然只能与路氏感叹了,“以往还觉着人多虽然热闹,人少却也有人少的人,安安静静的,做什么事都容易静下心来。今儿方知道,家里还是要热闹些,才更有人气。” 路氏听得也叹道:“是啊,今儿你们大部队才一出门,我已经感觉到了,家里怎么一下子又变大了?偏大姑奶奶和六六也不在,不然光六六一个小家伙一时哭一时笑一时闹的,也够热闹了。要不说家里还是得有个孩子呢,这有了孩子真的一下子都不一样了……” 说着停顿了片刻,才看向季善,一副下定决定的样子道:“善善,我早就想问你了,只是想着家里一直人多,才没问的。你上次回清溪时,不是已经答应过我,会尽快让我抱上孙子吗?怎么到如今还是……这些日子我也好几次都瞧见你吃药,还有几次碰见过青梅在给你熬药,问她是什么药,她又不肯跟我说,只说是给你补身体的。善善,是不是你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好,所以才、才……” 季善早知道这个问题路氏迟早会正面问她,她迟早要直面的。 暗叹了一口气,才点头道:“是,娘没猜错,我的确一直在吃药。因为大夫说我早年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以致气虚两虚宫包受寒,若一直吃药调养着,过个几年后,可能有几分希望;但也有可能,这辈子都、都……所以娘的心愿可能短时间内,我是真没办法替您实现了,对不起……” 如今婆媳两个同住一个院子,又时时都在一起,她肯定瞒是瞒不过娘的,与其让她胡思乱想,倒不如直接告诉她,想来以娘自来对她的疼爱体贴和通情达理,定会理解她的。 “啊?”路氏已是满脸的震惊,“一直吃药还只是有几分希望,还有可能这辈子都、都……怎么会这样?善善你看的哪个大夫啊,肯定是乱说的,你和恒儿都这么年轻,也都健健康康,没病没痛的,怎么可能就这辈子都……我们再看其他的大夫,其他的大夫不行就再找另外的,总有不乱说的,我还不信了!” 季善见路氏说着,眼圈都红了,也是禁不住鼻子一酸,“娘,我之前在会宁时,看的是一位行医几十年,人人都称赞的老大夫,到京城后,还看过太医,太医都是给宫里皇上娘娘们和京城的贵人们看病的,医术已经是全国最好的了。却还是一样的说辞……定是早年被虐待得太过了,留下的后遗症吧,外行人当然瞧不出什么来,大夫们却是一诊脉就知道了。” 路氏眼睛越发红了,“真的太医都说……没法子吗?怎么会这样,我还等着抱孙子呢,这都等几年了,怎么会这样……季大山和季婆子两个杀千刀的,我这次回去后一定饶不了他们!” 她是早猜到应该是善善的身体多少有点儿问题了,毕竟当初她刚到他们家时,真的太瘦太弱了,月事也是不规律,还痛成那样儿,她也是女人,自然知道善善这样是有问题的。 可这都过了好几年了,善善的身体瞧着也早养好了,她还以为,抱孙子便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谁知道却忽然告诉她,极有可能这辈子她都抱不上亲生的孙子了,——怎么会这么倒霉,她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季善见路氏哭了,想到她就沈恒一个亲生儿子,旁人瞧着再是儿孙满堂,都不是她亲生的,也不怪她难过。 忙道:“娘先别急,我一直都在吃着药,各种补品也都是上好的,人参鹿茸阿胶燕窝……这些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我一直都在吃,每次都是没吃完我二哥和晨曦已又送来了,我也感觉身体有好转了。所以指不定要不了两年,您就能如愿以偿了呢?我都不着急了,您也别着急,再等我和相公一段时间好不好?” 路氏却是哭着直摇头,“你不是说太医是全国最好的大夫吗,连太医都说没法子了,还能有什么希望?我那天在潭拓寺才许了愿,只要今年内你能怀上孩子,我就去给菩萨磕一百个头,现在看来,我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给菩萨磕头还愿了……我如今就这么一个愿望而已,怎么就偏偏不能实现呢?只要老天爷能让我实现愿望,我就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啊……” 季善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猜到路氏会难过,一时间会难以接受了,却还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可也怪不得她啊,身体不好她自己也不想的,也一直都在忍着恶心吃那又黑又臭的中药,她又能怎么样呢? 早知道就不该告诉娘了,可不告诉也瞒不住了啊…… 晚间沈恒下值回来,瞧得家里一派的冷清,先还当是罗府台主从一行走了的缘故,还是回了自家院里,见自家院里也冷冷清清,气氛还怪怪的,才觉出异样了。 因见季善坐在靠窗的榻上托腮发呆,忙上前关切的问道:“善善,你怎么了,瞧着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恩师他们走了,家里不热闹了,没劲呢?” 又问路氏怎么不见,“去厨房了?” 季善应声回过神来,却还是打不起精神来,懒懒道:“你回来了。我没事儿,就是有些心烦,娘应该在睡觉,吃了午饭她就回房了,说想睡一会儿,晚饭也不吃了,让我们都不要去打扰她。” 沈恒忙道:“娘是病了吗,怎么会一睡就睡到现在,还连晚饭都说不吃了?请过大夫了吗?你怎么不早些打发人去告诉我一声呢?” 季善霎时满心的委屈,虽然路氏当时没有说她更没有骂她,可那与直接说她、骂她又有什么差别? 吸了一口气,她才道:“娘没病,是我上午回家后,感叹家里太冷清了,娘说有个孩子就好了,一下子就热闹了,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上孙子?还说看见过我吃药,问我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想着这事儿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三年五载,就把情况与娘说了说。结果娘当时就难过得哭了,午饭也只吃了几口,吃完就回房了……正好你回来了,去看看娘吧,她现在不愿意见我,见你肯定还是愿意的。” 沈恒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忙挨着季善坐了,柔声道:“善善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娘肯定不是不愿意见你,她只是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罢了,本来老人家都把抱孙子和香火传承看得重,不然也不会连圣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但娘一向通情达理,她肯定会明白的,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大家都不想,但既然已经发生了,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我马上去看她,再劝劝她啊,明儿她肯定就好了。” 季善又吸了一口气,才“嗯”了一声,“那你去劝劝娘吧,希望你劝过之后,她心里能好受些。我让杨柳准备摆饭啊,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不吃饭,让娘饿坏了身体才是。” 虽然心里是委屈,但想到路氏这几年来对她的各种好,季善还是决定把委屈都压下,本来这么大的打击,也的确不是一说就能接受的,换了她,关心则乱,指不定比路氏反应还大,所以还是都交给时间吧! “我这就去。” 沈恒应了,却没有立时起身就走,而是握了季善的手,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方道:“善善,真的别胡思乱想,娘那般通情达理,那般疼你,肯定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等她想通了,自然就好了。退一万步说,即便娘很长时间都想不通,跟你过一辈子的人也是我不是娘,凡事都还有我呢,你相信我,好不好?” 季善鼻子一酸,片刻才道:“我自然相信你,可……算了,你先去看娘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说完还轻推了他一把。 沈恒这才就势起身,出了房门,往路氏的房间去了。 却是不多一会儿又回来了,季善忙道:“娘怎么说?是……还在睡吗,那我让青梅把晚饭给她端去房里吃吧。” 沈恒点头道:“那就让青梅把饭给娘送去屋里吧,她眼睛又红又肿,应该一下午都在哭,不是真在睡觉。不过她一个字都没怪善善你,反而让我跟你说,她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再给她点时间让她缓缓,让你也别多想……看吧,善善,我说的没错吧?所以真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季善哪有心情吃饭,恹恹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我也先睡了,头有些晕,你待会儿要不就睡榻上,要么就去睡书房吧,省得吵醒了我。” 就怕娘是为了宽慰沈恒,不叫他担心,才那样说的,实则心里还是在怪她,——真是烦死了,还以为她真个幸运,这辈子都不用面对恼人的婆媳关系,如今看来,她好像高兴得太早了,她的婆媳问题只怕是虽迟但到啊! 沈恒见季善也不吃饭了,急道:“善善你不吃饭怎么行呢,你自己才不都说,不能饿坏了身体吗?还是多少吃一点吧,你真的别乱想,娘把牛角尖钻完就好了。不然这么漂亮能干又这么有福气,全靠着你,我才能有今日,沈家也才能有今日的好儿媳,还要指望更好,得了十全还想十美,九美都不行,这世上岂能有这么好的事,这么好的事,也轮不到我一个乡下穷小子啊。” 顿了顿,“娘今日情绪波动有些大,我想着不如让她再自己冷静冷静,所以没跟她详谈,只略提了几句,等明晚我回来后,我会再仔细跟她详谈一番,让她知道我心里所有的想法,届时她应当就能彻底想通了。我让杨柳把我们的晚饭也摆到屋里来,善善你陪着我多少吃一点儿好不好?我抱你去桌前啊,哎呀,怎么抱不动,肯定是我饿得没力气了,绝不是我娘子长重了,我娘子可是仙女儿下凡,仙女儿怎么可能长胖……” 插科打诨的好歹逗得季善脸上有了笑模样儿,这才心下稍松,吃起饭来。 待瞧得季善吃得虽没往日多,却也没少到哪里去,心下又松了几分,善善一向坚强乐观,肯定今晚好生睡上一觉就没事儿了,等明儿他再把娘劝通后,婆媳之间便又能恢复往日的亲密无间,他每日在翰林院里也就能没有后顾之忧了。 却不知熄了灯,等他以为季善终于睡着了,自己便也放心睡去了后,躺在他怀里的季善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根本睡不着。 明儿她要怎么再面对娘呢,若是娘还是一直待在房间里,根本不见她,她又要怎么办? 明明她自问样样都已做到最好了,结果却因为不能生孩子,便好像亏了什么理犯了什么罪一般,她也是受害者好吗?她这辈子存在的价值,难道也只能以最终能不能生孩子来衡量吗? 大不了她就和离走人便是,她又不是养不活自己,也早不是刚来这里时那个一无所有的她了! 可,这么好的沈恒,她真的舍得下吗?娘之前也一直都对她那么好,那么疼惜她,指不定也是她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这么大的打击,本来搁谁也的确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接受…… 季善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太阳也已升得老高了。 她忙叫了杨柳,“什么时辰了,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呢?老太太这会儿在做什么?” 杨柳道:“老太太早就起来了,还说要出门去,我不放心,就让浚生哥跟了老太太一起出门,省得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话音未落,季善已急道:“出门去了?什么时候的事,知道老太太出门是干什么去吗?那更该早点叫醒我才是啊!” “是大爷让我别吵醒大奶奶的,说您昨晚上没睡好,老太太也让我别惊动您……” 季善只得忙忙穿衣下床,打算梳洗一番,便出门寻路氏去,省得回头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她可还怎么见沈恒,又怎么见沈九林和沈家那么多人? 所幸她还未及出门,路氏已经回来了,瞧着情绪也不再像昨儿那般死沉绝望,而是好了许多。 季善忙迎了上去,“……娘,您要出门怎么不叫上我一起,我陪您啊。” 路氏挥手笑道:“没事儿,浚生陪着我也是一样的,恒儿说你昨晚没睡好,让你多睡一会儿……瞧你这黑眼圈,待会儿得煮个热鸡蛋敷一敷才是。我们先进屋去吧。” 待进了屋,让杨柳青梅都忙自己的去后,才与季善道:“善善,昨晚我想了一夜,觉得恒儿说得很对,又不是你想亏空身体的,你都是受害者了,我们作为你的至亲,不去恨那害你的人,反倒怪你这个受害者,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谁又不想健康平安,荣华富贵呢,傻子才会不想,可任何东西都岂是想就能有的?许多时候都是你越想,偏越没有。” “不过没事儿,大夫也没把话说死啊,大夫不是说只要你坚持吃药调养,几年后没准儿就能有好消息吗?那我们就吃药调养呗,我已经决定四月不回去了,我要在京城守着你,给你调养身体。不就是体虚宫寒吗,我们补就是了,把身体补强壮了,体内的寒气也全都补没了,自然就有了。” 季善不防路氏竟真像沈恒说的,这么快便想通了,话还说得这般贴心,又惊又喜又羞愧,忙道:“娘愿意留下当然就最好了,我……” 却是话才起了个头,已被路氏打断了,“善善,我刚才出去是问大夫有没有什么偏方儿的,你不知道,许多时候偏方可比大夫正经开的方子管用多了。可惜那个大夫说他没有,但旁边一个好心的妇人告诉我,一般稳婆手里都有偏方儿,让我找稳婆去;还说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求庙里庵里的大师师太们去,他们手里都有灵符的,只不过要心诚。” “她一个亲戚同村儿的人,就是吃了城外水月庵的智空师太的符水后,怀上了孩子的,那我们也可以去求那位智空大师的灵符啊。我已经决定明儿就去一趟水月庵了,求了师太的灵符回来你吃下去,一张符不够,就多求几张,再加上大夫给你开的方子和你平日里吃的那些补品,我们同时进行,效果也肯定更好,那指不定下个月,你就能有好消息了呢?” 季善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片刻才艰难道:“娘,那些所谓灵符都是骗人的,别说吃了,连近身都……总归我肯定不会吃的,所以您明儿还是别去了,我们还是信太医的,太医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吧。实在不行了,不还可以过继吗,相公说……” 路氏再次打断了她,“那不成,虽说小松兄弟几个都是恒儿的侄儿,可他们的爹与恒儿终究是隔了肚皮的,我绝不会答应的。当初一个个都是怎么逼恒儿和我的,就算如今日子再好过,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怎么可能将我儿子辛辛苦苦奋斗一辈子得来的一切,白白便宜了他们?我如今肯让他们沾恒儿的光,让他们一个个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我已经够心善心宽了,过继绝对不可能!” 季善皱眉道:“过继三哥家的也不成吗?三哥三嫂人都那么好,娘也向来喜欢他们,等将来他们有三个儿子了,想来应当会愿意过继一个给我们的。” 路氏迟疑了片刻,才道:“那也不行……我是说,那也得是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依然不行,万不得已时的事了,如今可还没到那时候。善善,你就听娘的,试试那灵符好不好?试试又没有坏处,对不对,可要是万一真有用呢,不是大家都高兴?就这么定了啊,我明儿一早就出城去,你让浚生给我叫个车,再陪了我一起去吧,当然你肯陪我一起去就更好了。” 见季善要说话,又忙道:“这事儿善善你一定要先瞒着恒儿啊,不然他肯定要说我的,这暂时只是咱们娘儿俩之间的秘密,等有效果了,我们再告诉恒儿,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好不好?要是提前就让恒儿知道了,娘可是要生气的啊!” 季善除了扯扯嘴角,还能说什么? 反正娘要折腾就尽管折腾去,那什么灵符她却是绝不会吃的,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会吃! 晚间沈恒回来,瞧得路氏情绪好了许多,还很高兴,偷偷与季善道:“善善,我就说吧,娘肯定很快就能想通,这下你总能安心了吧?不过待会儿我还是会好生与娘详谈一番的。” 季善却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自然沈恒稍后也没能与路氏详谈成,毕竟路氏明儿一早还要出城去那什么水月庵,一吃完饭便哈欠连天的说困得不得了,要先回房睡了,沈恒总不能勉强她吧? 只得改了主意,明晚再与路氏详谈。 次日季善先后送了沈恒与路氏出门不多一会儿,罗晨曦便抱着六六过来了,瞧得路氏不在,还挺纳罕,“伯母去哪里了,难不成又在厨房忙活儿呢?” 季善苦笑,“出城去什么水月庵求灵符了,因为我与她说了我只怕这辈子都不能生育的事,她伤心难过之后,昨儿一早就出了门去打听偏方,结果偏方没打听到,却听人说了一句水月庵的什么智空师太的符灵验,那人的亲戚的邻居就是吃了之后,才怀上孩子的。所以很是兴头,让我给她安排了车,今儿一早就出了门……” 罗晨曦已是目瞪口呆,“伯母怎么会信那些的?又是谁在她面前乱说的,照理有了去年那个假神仙的翻船时间,如今京城的人都该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才是啊。难道善善你没告诉她,你看的是太医,乃是全京城乃至全国医术都最高明的一群人呢?” 季善呵呵,“我说了啊,也要有用才成。不过我也该感到庆幸,至少她老人家没一听得我不能生,就想着给你师兄纳妾什么的,而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我能怀上而已。” 罗晨曦忙道:“善善你这什么意思呢,难不成等伯母把那什么灵符求回来了,你还真打算吃不成?那才真是没问题也要吃出问题来了。伯母到底怎么想的,她不是一直很疼你吗,怎么忽然就……” 季善反问,“将来你再疼六六的媳妇儿,乍然听得她不能生孩子,会不难过不着急不成?当然我是说假如啊,六六的媳妇儿肯定比我好福气,我就打一比方。你肯定也要想尽一切法子吧?所以娘的心情,我还是很理解的,我也不能就因为这一件事,便否认了她之前对我好的九十九件事才是。” 说得罗晨曦皱起了眉头,咝声道:“这倒也是,伯母这些日子对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她又只有师兄一个亲生儿子,也的确怪不得她……那善善你要怎么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吃不得。师兄呢,师兄知道伯母今儿干什么去了吗?你让师兄劝伯母啊。” 季善苦笑,“娘说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让我一定要先瞒着你师兄,等有效果了,再给你师兄一个惊喜,若是我先让你师兄知道了,她可要恼的,我还能说什么?不过那灵符我是绝不可能吃的,谁说都不可能吃……现在且等娘回来后,我再看是什么情况吧,指不定我们这么几年的婆媳情分,也要就此到头了。” 罗晨曦忙道:“不至于这般严重……吧?师兄不是说过,你们大不了过继吗,反正他侄儿多,他没告诉过伯母他的想法不成?” “没用,那些侄儿可都不是娘的亲孙子。” 季善叹气,“还当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婆媳问题了,如今看来,是我庆幸得太早了,也是造化弄人啊,虽然我从不觉得女人一辈子必须生孩子,女人的存在价值也只能通过生孩子来体现,但想不想和能不能,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不过我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大不了,我就与你师兄和离,各过各的便是,我又不是养不活我自己。” 罗晨曦唬了一跳,“善善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哪就到那一步了,伯母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师兄更是对你那么好,你千万别直接就打了退堂鼓,不然等伯母回来,我劝劝她?你和师兄还年轻呢,等四十岁了时万一还没有,再来着急也不迟……” 季善摆手打断她,“你就别掺和这事儿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别回头弄得你两头都为难。也是怪我,不该与你说这事儿的,可我心里实在憋闷,不与你说,又无人可说了……总归你就当不知道,听过便算了,我会慎重再慎重的,真的,一定会慎重的!” 若搁以前罗晨曦还没当母亲时,自然是要毫不犹豫站季善一边的,可如今她也当了母亲,有了儿子,虽然六六还小,但代入路氏的立场一想,便立时觉得也能理解路氏的心情了。 况路氏又实在是个极好之人……好半晌,罗晨曦才叹道:“行吧,我就先暂时当不知道这事儿,但回头有什么新进展了,善善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也不能再胡思乱想,直接就打退堂鼓才是,有问题咱们一起解决嘛,逃避永远都没有用的,对不对?” 如此用过午饭,罗晨曦见季善兴致实在不高,知道她眼下更需要的只怕是安静,也就不再打扰她,带着六六先回家去了。 余下季善独自发了一会儿呆,路氏回来了。 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回,“智空师太竟然云游去了,且听庵里的其他师太说,就算智空师太在,她的符也轻易不给人了,得十分有缘之人才给,不然就不灵了。” 但很快又兴头了起来:“不过没关系,我多去几趟便是,等智空师太看到了我的心到底有多诚,自然也就肯赐我灵符了。” 听得季善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至少暂时不用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还是该告诉路氏,那什么智空师太分明就是在故弄玄虚的放长线钓大鱼,回头好多骗她的银子了,毕竟得来的太容易的都不会珍惜,只有得来的越难的,才越是好东西!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由得路氏多跑几趟,也省得她成日里盯着她,大不了就当是花银子让她买个教训了。 于是之后半个月里,路氏又出了几趟城,总算见到了那智空师太,只智空师太仍没有给她灵符,总说她心还不够诚。 听得季善不由扯唇,看来娘还是太淳朴了些,不知道这外面的人奸诈狡猾起来,到底能到什么地步。 不过路氏这样频繁的出城,纵季善不说,到底还是让沈恒知道了,再一问路氏她频繁出城的原因,更是难得动了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娘竟也信,还打算给善善吃,万一吃出个什么好歹来,可如何是好?我知道娘想抱孙子,可在我心里,善善比孩子重要一百倍,难道在您心里不是这样吗,那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孙子,竟比善善一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更重要不成?还是您素日对她的疼爱都是假的?” 之后更是坚持让浚生找了镖局的人一道,不日便送了路氏回清溪去。 季善这才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虽然自来都不爱当鸵鸟,还是忍不住鸵鸟的想,总算又可以清净至少一年半载的了。 只是她还没轻松几日,这日便让焕生慌慌张张跑回来禀告的消息吓了个魂飞魄散,“不好了,爷让皇上下旨廷杖了……” 第三百三三回 甘当出头鸟 廷杖?还是皇上下旨? 季善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抖,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上下牙关直打颤的声音,还是杨柳壮着胆子推了她一把,接连叫了几声:“大奶奶,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焕生哥还等着您拿主意呢,您快醒醒神……” 才让季善回过了神来,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脑子尽快清明下来后,方问焕生:“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现在爷人又在哪里?他不过就一个小小的翰林罢了,平日里连进宫的机会都少,近距离面圣就更是少之又少,怎么会激怒了皇上,让皇上下旨廷杖的?” 焕生见问,忙忙道:“是大姑爷让人传话儿给我的,说好像是爷牵头上了什么联名折子,皇上看了后龙颜大怒,立时着人传了爷进宫去,问爷为什么要上那样的折子?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哪来的胆子上那样的折子,肯定是有人在幕后指使,让爷从实招来。爷却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虽位卑,却从来不敢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有不平事,既认为皇上言行有所不妥,会有损圣誉,便该尽到为人臣者劝谏的职责才是,何须还要等人指使?之后皇上便怒极之下,下旨传了廷杖……” 季善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才道:“那知道爷上的是什么折子吗?他好好的上那折子做什么,我事先竟一点都不知道,他还真是嘴紧呢!” 焕生苦着脸道:“那我就不知道了,爷也什么都没与我说过。” 季善又吐了一口气,“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要紧的是人不知打成什么样了,如今又在哪里。你快去设法儿问问大姑爷,让大姑爷千万帮着想想法子把人先弄回家来啊,只要人还在,人能好好儿的,旁的都不重要!” 都能让皇上气得下旨廷杖了,做官仕途什么的,怕是再别想了。 但只要人能平安无事,做不成官就不做了便是,反正光靠着飘香,他们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了,正好去到处游历,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未必就不是好事。 焕生忙应了是,“我马上就去,大奶奶也别太担心了,大姑爷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倒是大奶奶最好先把大夫请到家里,以便爷到家便能立马诊治。” 季善“嗯”了一声,“我知道,马上就安排人请大夫去,你也快去!” 待焕生应声去了,便忙吩咐起杨柳来:“立刻打发人请大夫去,多请几个……再让厨房多烧些热水备用,家里的纱布和各种药品也都找出来备用……还有人参,把最好的人参都找出来,不,打发人去问大姑奶奶要,去年太后不是赐过她两支百年人参吧……算了,还是别惊动大姑奶奶了,省得她跟着乱,唬着了六六……” 杨柳便忙也应声忙活去了。 季善这才瘫坐在了榻上,只觉身心都说不出的疲惫,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都怪她前阵子日日都心不在焉,对沈恒少了关心,彼此也少了沟通,要是她仍跟以往一样,日日都要与沈恒适当的交流,早些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不说阻止他,至少也能劝劝他,也就未必会发生今日的祸事了…… 季善正自满心的纷乱,焕生折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由赵穆带人以门板抬着,一路飞奔护送回来的沈恒。 只不过沈恒惨白着脸,早已是昏迷不醒。 季善的眼泪霎时模糊了双眼,却是立马又给硬逼了回去,哑声对赵穆道:“劳烦妹夫帮着焕生把相公抬到房间里去吧,我已经派人请大夫去了,应当很快就能到了。” 赵穆见季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尚能强忍悲痛,稳住不乱,又是敬服又是歉然,忙应了一声,便与焕生一起抬起门板,跟在季善身后,一路赶到夫妇俩的院子,进了卧室里。 所幸他们刚将沈恒安顿到床上趴好,大夫便来了,给沈恒诊了脉,又剪开他的衣裳看了一回伤口后,说伤口瞧着虽鲜血淋漓的,且喜没有伤及筋骨,配上内服外敷的药,再将养一个月左右,也就有望大愈了。 季善这才浑身一松,没有生命危险,不会致残就好。 却知道眼下还不到自己彻底松气的时候,因大夫在给沈恒治疗包扎伤口,她留下委实不便,且有焕生帮忙,也用不上她。 便索性到了外面,招呼赵穆到僻静的角落后,问赵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听焕生说好像是相公上了什么折子,皇上看了后勃然大怒,才会下旨传了廷杖,再问焕生就不知道了,妹夫知道吗?若是知道,好歹与我说说,让我心里也有个底吧。” 赵穆见问,思忖了片刻,才低道:“便嫂嫂不问,我也要说的,只方才不知道该怎么与嫂嫂开口,或者说是没脸开口而已。兄长上的那折子,是进言皇上不该同时晋张贵妃与二皇子的生母、已故的容妃为皇贵妃的,说这样置皇后娘娘于何地,又置皇上与皇后娘娘多年的夫妻情分于何地?往后天下臣民都跟着上行下效,岂非要宠妾灭妻之风盛行,乱了人伦纲常?” 顿了顿,“皇上之所以一心晋张贵妃为皇贵妃,为的还是能增加八皇子的筹谋,可文臣们都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一力支持二皇子。之前皇上一直说晋张贵妃是他的家务事,阁老们便说‘天家无私事’,君臣一直僵持着,直至阁老们想出了新的应对之策,皇上既一心晋张贵妃,那便晋吧,不过得连已故的全妃一起晋。如此一来,生母都是皇贵妃,八皇子与二皇子便仍是一样的,二皇子的长子优势,便依然能得以保住了……” 季善不用赵穆再说,剩下的也明白了。 张贵妃与全妃都晋皇贵妃,二皇子与八皇子看似便仍跟如今一样,一个占长,一个占宠,不至因皇上的偏宠,而坏了文臣们心里的“大道正统”了。 可这样一来,也把二人与其他皇子区分开来了,让他们立马比其他皇子都尊贵了几分,假以时日,这场战争便自然而然成了二皇子和八皇子两人之间的,其他皇子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于七皇子来说,可就太不利了,他只是需要藏拙、需要韬光养晦而已,却在如今羽翼未丰之时,便被动的被边缘化了,引不来择木而栖的良禽了,又还谈什么渐渐壮大实力,丰满羽翼,谈什么将来呢? 偏这时候不但七皇子不能站出来,便是他背后的皇后一系,也不能站出来,七皇子一站出来便曝光了自己多年的藏拙和野心,只怕立马就要成为众矢之的,被皇上百官自上而下群起攻之;皇后则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哪个皇子上位,说到底她都是母后皇太后,也不该掺和这些事,该不偏不倚,一视同仁才是。 亦不能就指望其他皇子及其背后的势力来出这个头,破这个局,万一其他皇子也是一样的想法,或是索性就此熄了心思呢?本来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希望,何必为难自己,甚至为将来埋下祸根,就做个富贵闲王,不也挺好吗? 那么己方唯一能站出来的人,也就只有沈恒这个虽然只得七品,却因去年才中了探花而名声大噪的翰林了。 正好沈恒夫妻情深,一问便知,为皇后抱不平也算理所应当;他又是文官,阁老文臣们天然就会拿他当至少半个“自己人”,看了他的折子后,势必会明里暗里支持声援他,让二妃同封之事最后不了了之,让局面又回到最初。 ——事实上,阁老们的确暗地里为沈恒行了方便的,不然每一个官员上的折子都要送到御前,给皇上御揽的话,皇上成日里也不用做其他的事,也不用吃喝拉撒睡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光看折子都不够了。 能送到御前的,从来都是真正紧急的折子,或是皇上爱看的,明知道皇上不爱看、看了要生气的折子还要往御前送,那也不是为臣之道,阁老们若连这点为臣之道都不懂,也做不到阁老了。 所以沈恒一个小小七品翰林的折子竟能一路送到御前,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至于皇上看了沈恒的折子后,会如何龙颜大怒,如何惩治沈恒,那就不是阁老们管得了的了,又不是他们逼着沈恒上折子的,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年轻人恃才傲物有锐气也是正常的。 大不了大家都记住这位沈翰林,将来有合适的机会了,再提拔栽培他也就是了…… 赵穆觑了觑季善的脸色,知道她向来聪明通透,不是寻常闺阁女儿,肯定已经都明白了,又低道:“本来殿下和我一开始并没打算让兄长来当这个出头鸟,打算另外安排其他人的,只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定国公府那边又多是武将,少有文臣……是兄长坚持向殿下自荐,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是寒门出身,与谁都不沾不靠,不至惹人怀疑,再合适不过了。事先也没与嫂嫂商量过,甚至没知会过嫂嫂,如今事情成了这样,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嫂嫂要打要骂都请自便吧,我绝无半句怨言。” 季善半晌才低声开了口,“既是相公自己的选择和决定,又如何怪得了妹夫?况从他决定追随殿下那日起,诸如此类的事便再避免不了,迟早都会面对的,想来他自己心里肯定无怨无悔,那我与他夫妻一心,自然也是无怨无悔。只不知此事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皇上会不会直接罢了他的官?那他以后可就想继续为殿下尽心竭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既选择了“士为知己者死”,选择了为将来博一把,中途肯定免不了流血牺牲,偏都是沈恒自己的选择,她当初也表了态,会一直支持他的,那如今当然怨不得任何人。 赵穆闻言,忙道:“肯定会有影响的,但嫂嫂放心,殿下和定国公府都会暗中使力,将影响减小到最低的。之前在宫里时就是如此,一听得皇上龙颜大怒,让人立刻传兄长进宫的消息,殿下便立时传话给我做了安排,等到兄长被拖出殿外廷杖时,执杖的金吾卫都是瞧着力气用得大,不敢有半点徇私,实则……都留了情的,不然兄长只是文弱书生,四十杖下去,怎么可能不伤及筋骨?所以嫂嫂放心吧,我们都不会坐视不理,也不会忘了兄长今日的牺牲的!” 季善暗自苦笑,倒不想这么快,她便以这样的方式,体会到了“悔叫夫君觅封侯”的滋味儿。 她吐了一口气,才道:“我不是怕妹夫说的这些,既是他自己的选择,那自然什么后果都该自己承受。我也不是很怕皇上罢了他的官,我怕的是,皇上下旨廷杖了他后,还气不过,事后会不会还有其他刑罚等着他?我最在乎的,肯定是他的身体和平安。” 赵穆忙道:“这个嫂嫂不用担心,皇上虽然如今偏宠张贵妃与八皇子,但总体来说,还是不失为一位明君的,不然也不能这么长时间都与群臣僵持不下了,若皇上真铁了心要晋张贵妃,直接就下旨晋了,群臣又能怎么样?这又不是立太子,乃是国家大事,皇上非要说这是自己的家务事,也是说得通的。可皇上至今也没晋张贵妃,哪怕风声早已传得是沸沸扬扬,可见皇上还是在意群臣意见,在意自己圣誉的,那今日既已当庭杖责过兄长,过后便不会再有其他刑罚了。” “真的吗?”季善忙道,“那我也就能安心了,如今相公还昏迷不醒,就算没有伤及筋骨,怕也十天半个月都下不得床,可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赵穆道:“都说‘文死谏,武死战’,兄长此番也算是一战成名了。明明不是御史谏官,却干了御史谏官的活儿,如今虽受了廷杖,在皇上面前也短时间内不受待见,在文官士林间的名声却是大好……嫂嫂不知道,多少御史谏官都巴不得能让皇上下旨廷杖,把挨廷杖视为另一种荣耀呢。所以嫂嫂真的可以安心,只要兄长的功名一直在,就算此番会贬官罢官,起复也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季善点点头,“多谢妹夫,我不要他如何荣耀,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够了。妹夫只怕还有别的事要忙吗?那且忙你的去吧,我会照顾好相公的。” 赵穆的确还有许多事要忙,便也不与季善客气了,道:“那我就先告辞了,就有劳嫂嫂照顾兄长了,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嫂嫂只管打发人去与我说;后续的事,嫂嫂也不必担心,有我和殿下在呢,定会把此事对兄长的影响减小到最低的。” 说完抱拳一礼,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季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皱着眉头,进了房间里。 就见大夫已经给沈恒清洗包扎完伤口,在开方子了,焕生在一旁伺候着,一见她进来,便迎上前低声道:“大奶奶,爷还没醒,大夫说今晚可能要发热,但熬过今晚,明晚应该就能好多了。” 季善“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方上前又谢了大夫,问今晚大夫能不能留下,以备不时之需,“我给大夫双倍诊金,可以吗?” 大夫方才已经焕生之口,知道沈恒就是去年的探花郎,如今还在翰林院任职了,普通百姓哪个对读书当官的人能没有几分敬畏的?见季善对自己这般客气,又有些受宠若惊,忙应了“好”,“那我就留一晚吧,只是要劳烦太太打发个人去我药馆里说一声。” 季善便再次向他道了谢,待大夫开好方子,让焕生引了他出去。 这才走到沈恒床前坐下,静静的陪伴起沈恒来。 见他只能趴着,脸仍是惨白如纸,呼吸也是又轻又弱,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眼泪霎时又来了。 这个不省心的,当初被洪水冲走侥幸死里逃生回来那一次,明明便向她承诺过,再不会让她担心,结果言犹在耳,他却又一次死气沉沉趴在了她面前,简直就是大骗子,等他醒了、好了,她再与他算账! 再想到方才虽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被大夫和焕生都给有意挡住了,免得吓到她,但她依然看清楚血肉模糊成了一片的他的伤处,季善气痛之余,更是一阵阵的后怕。 万一皇上今儿铁了心要他的命,他岂非当场就要被打死,回不来了?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那样拼命的督促他勤学苦读,让他几年时间内,便一路考到了探花的。 她大可让他放缓点脚步,如今仍与孟竞一样,还是举人,最大的任务便是备战下一科春闱,日子岂非就要简单得多,也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可明明就是雄鹰,又岂能甘心被当家雀养着?“士为知己者死”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怀,她虽至今未体验过,但当初为了自己的理想与事业,她也曾不眠不休,把一切都摆在事业之后,奋斗过的…… 季善就这样呆呆的守着沈恒,直至天黑了下来。 杨柳端着才熬好的药轻手轻脚的进来了,“大奶奶,大爷的药熬好了,您看是现在喂他吃,还是等会儿呢?” 季善回过神来,低道:“现在就喂他吃吧,不过他人事不省,又是这个姿势,也不知道能不能喂进去?” 接过杨柳手里的药碗试了试,果然没法儿喂沈恒吃下去,想了想,索性让杨柳先出去,自己一口一口把药度给了沈恒,这才重新叫了杨柳进来,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我方才好像隐隐听见家里有点乱,没什么事儿吧?” 杨柳忙道:“没事儿,就是大家都担心大爷罢了,焕生哥已经安抚住大家,让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才给大夫的饭菜也已使人送去了,大奶奶肯定也饿了吧?我给您拿点儿吃的来,您多少吃一点儿,大爷还没醒呢,您可垮不得。” 季善本来一点胃口都没有的,听得杨柳后边儿的话,到底还是点了头,“你说得对,我如今可垮不得,那让厨娘给我下碗面来吧,多点汤,不然我怕我咽不下去。” 杨柳点头应了,“大奶奶稍等片刻,很快就来。我再给您打点儿热水来,拧热帕子敷敷眼睛吧?您眼睛肿成这样儿,不热敷一下,明儿起来怕是都要肿得睁不开了。” 季善由得她安排,自己只继续寸步不离的守着沈恒,虽然气着恼着,到底是自己选的相公,不守着还能离了不成? 到得交三更时,沈恒果然发起热来,焕生请了大夫过来一看,说是正常的,“这位大人体内的棒疮毒必须得发散出来才是好事,还当得下半夜才能发出来,不想这会儿就开始发热了,看来大人的身体底子比我想的还要好些,太太不必太担心,让人拿帕子给大人冷敷便是了。不然以烈酒擦拭虎口、后劲窝和背心也使得。” 季善谢了大夫,请焕生带他去睡后,便不假杨柳青梅的手,亲自拧帕子给沈恒冷敷起来,稍后见冷敷作用不大,又让杨柳取了烈酒来,依照大夫的话,一遍遍的给沈恒擦拭虎口、后颈窝和背心。 如此一直忙活到东方都鱼肚白了,沈恒的烧总算是退了,人也睡得安稳了。 季善方暂时松了一口气,也架不住疲惫,趴在沈恒床边睡了过去。 第三百三四回 醒来 亲者急 惊醒季善的,是落在自己脸上的连在睡梦里都觉得熟悉的触感。 忙直起身子一看,就见果是沈恒醒了过来,立时又惊又喜,“相公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总算醒了……别动别动,你如今可动不得,要什么你就告诉我便是了,是想喝水吗?” 见沈恒应了,忙起身至桌前倒了温水过来,喂他喝起来,“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痛不痛?我马上给你叫大夫去啊,大夫还没走……” 待放下茶杯,又要叫大夫去。 却让沈恒拉了手,声音有些嘶哑的道:“善善,我好多了,待会儿再让大夫过来也是一样的,你坐下,我们说会儿话好吗?我又让你担心了,真是对不起,你昨儿肯定吓坏了吧?” 季善扭捏了一瞬,毕竟心里还憋着气,但再想到沈恒这会儿还重伤着,到底顺势坐下了,冷哼道:“你还知道我会担心呢,我还以为沈大人早忘了自己是成了亲的人,早忘了自己还有老婆了!” 沈恒忙讪笑,却是动作稍微大些,便扯到了伤口,霎时一阵龇牙咧嘴。 片刻才喘着气赔笑道:“善善,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早已成了亲,我这么漂亮这么能干的老婆,我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啊,我就是、就是……前阵子你不是本来就烦心吗,加之我也担心你知道了,万一要、要阻止我……毕竟这事儿纵我不自告奋勇,肯定还会有其他人,殿下与妹夫终究还是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可我想着,既然我再合适不过,那就我上呗,何必还要殿下和妹夫再多费神?本来从决定追随殿下那一日开始,我也早已做好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准备了,不是吗?瞻前顾后,遇事就退缩,我也不用‘士为知己者死’了。” 季善哼笑,“我万一要阻止你,我就算要阻止,阻止得住吗?何况你什么都没说,就知道我要阻止你了?难怪之前忽然莫名其妙的与我说什么,万一哪日你要是丢了官,或是不得不离开京城,到时候又要委屈我跟你去过苦日子了,问我愿不愿意……敢情那时候你就已经做好上折子的准备了吧?却一直把我瞒得死死的,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算账!” 沈恒忙道:“善善你要打要骂,我都绝无半句怨言,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就好,不然你现在要打骂我也使得。” 季善白他,“你倒是巴不得我现在打骂吧?想着你已经伤得这么重了,我肯定不忍心再打重骂重了,你自然也就逃过一劫了,想得倒是美,我偏要等到你好起来之后再打呢!” 吐了一口气,又道:“所以你之前急着送娘回清溪,也并不只是因为娘一心去求那什么师太的灵符给我吃,你怕我吃出问题来,回头弄得婆媳之间也再不复以往的亲近;更主要还是为了这事儿,怕娘担惊受怕,所以索性直接把人先送走吧?偏我迟钝,当时竟没意识到,所以也怪不得你,该怪我自己才是。” 沈恒忙讨好的笑道:“不是善善你迟钝,都是我蓄意隐瞒的过……我知道错了,以后凡事一定先与你商量,征得你的同意后我再去做,你若是不同意……” 季善冷哼,“难不成你便不做了不成?” “不做肯定也不成,我认为对的、该做的,肯定还是要做的。” 沈恒讪笑,“我就一直说服你到同意为止呗……娘不像善善你这般聪明通透,担得起事,这些事本来她也不懂,离她的生活亦是十万八千里,我如何忍心让她留下担惊受怕?所以倒不如直接送走的好。” 季善没好气道:“别给我戴高帽子,这会儿再高的帽子也没有用。娘本来心里就有了疙瘩,你还那样强硬,不由分说的送了她回去,她当日离开时,可连我们要送她出城都死活不肯的,我们叫她‘娘’,她也再不肯应,我还听青梅说,她出发前夜,偷偷哭了好久。你倒是亲儿子,娘就算一时生你的气,一时恼了你,时间长了,母子之间哪来的隔夜仇?自然也就忘了,又跟你母慈子孝了。我却只是儿媳妇,隔了一层的,娘如今心里还不定怎生恼着我,肯定当你那样强硬的送她回去,是我撺掇挑唆的呢,怕是以后都再不想见到我了!” 且因路氏被送走得急,她连行囊礼品都来不及事先替她置办操持,走时虽也算得是满载而归,却比预期仍差得远,于路氏本就已糟糕透顶的心情来说,少不得雪上加霜。 ——当时季善便觉得有些怪怪的,沈恒自来孝顺,再是急着维护她,也不必急于三日两日的,好歹再等几日,容她替娘备齐了礼品也不迟啊,如今看来,果真有鬼! 沈恒见季善似是真动气了,忙拉了她的手,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小声道:“善善,不会的啦,娘当时已让那什么师太迷了心窍,所以才会失了判断能力的,等她在路上渐渐冷静下来后一细想,自然也就明白她是被蒙蔽了。且我们都还年轻,再等三五年又不是等不起,若到时候还没有,她再着急也不迟啊,她也是有女儿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二姐嫁给二姐夫几年后,都没有孩子,难道娘就会眼睁睁看着亲家伯母给二姐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成?” “肯定第一个就要反对的,那她就该想得到若是让夫人和岳母知道了这事儿,会是什么心情。所以当时便分开,正是最好的选择,不然再让你们处个十天半个月的,婆媳这几年的情分只怕就真要受损了,倒不如让时间和距离把你们分开,远香近臭,等下次再见时,又恢复以往的亲密了。再者,我还让浚生带了封信给二姐,让二姐帮着劝娘的,在这件事上别人的话娘可能听不进去,二姐的话她却是肯定能听进的,所以你就别多想了,耐心等二姐来信告知我们好消息即可。” 季善这才知道原来他急归急,也算是深思熟虑过的,脸色缓和了些,嘟嘴道:“可娘心里肯定还是会留下疙瘩的,等下次再见时,万一我还是没能怀上孩子,那疙瘩铁定还会立时发展壮大,指不定到时候就不是给我寻偏方灵符,而是直接要给你纳妾生子了。” 沈恒忙道:“怎么可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娘虽不知道这句话,却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善善你这么好,她那么疼爱你,也肯定不忍心伤害你。何况不还有我在呢,我不同意的事,娘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你真的别乱想了啊,乖……” 季善呵呵,“我不想这些来转移注意力,就会想你受伤的事,想回头不知道我们还会面临什么,那我宁愿想这些……” 到底还是没法不心痛他,“现在痛得怎么样了?我看你一直都在吸气,肯定一直都在强忍着痛吧?还是让大夫来再给你瞧瞧的好。” 沈恒这回点头了,“的确有点儿痛,那让大夫来给我瞧瞧吧,虽然不能恢复得太快,以免让人怀疑那四十廷杖指不定掺了水,再传到皇上耳朵里去,肯定又得龙颜大怒;却也不能恢复得太慢了,指不定不日就有罢黜令或是调令下来呢,罢黜令还罢了,调令却是有期限的,伤若一直不好,可要怎么赶路……” 季善见他越说越小声,额头还有汗渗出,又气又心痛,“都这样了,你就少说几句,也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杨柳,杨柳——” 待杨柳应声进来,又应声出去请大夫了,才拿帕子给沈恒擦起额间的汗来,“在我面前你还强忍什么呢,痛了想哭就哭,想喊就喊啊,怕我担心那就一开始就不要做危险的事,既已经做了,再来怕我担心又还有什么用?” 沈恒龇牙咧嘴的道:“这不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大男人,又哭又喊的,实在有些丢脸吗……善善,好娘子,你就别哭了,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季善“呸”了他一口,“谁哭了,不过是一夜没睡,眼睛痛罢了。……杨柳,是大夫来了吗?请进来吧。” 一时大夫给沈恒看过后,道:“大人的身体底子比我想象的竟还要好些,到底还是年轻。那就按我的方子继续吃着药,若今晚上再发热,便仍以昨晚的法子冷敷和以烈酒擦拭,至于吃食,也都吃清淡收敛的,明日应当又能好些了。不过这种外伤止痛的汤药或是法子我却是没有的,大人只能咬牙撑一撑了,等明日我再来给大人换药。” 季善忙对大夫谢了又谢,又于双倍诊金之外,再给大夫添了一倍,请他万一有人问及沈恒的伤,尽量说重一些,待大夫一脸了然的应了,方让焕生好生送了他出去。 随即方问沈恒,“要不吃点儿什么东西,然后吃了药,再睡一觉吧?睡着了就察觉不到痛了,于伤口的恢复也更有利。” 沈恒咝声道:“可能伤处太痛了,所以一点也不觉得饿,嘴巴里也没味儿,还是不吃东西了吧……” 见季善沉了脸,忙识相的改了口,“那就吃一点吧,空腹吃药可不好。” 季善这才“嗯”了一声,“厨房一直吊着鸡汤的,我让厨娘给你撇了上面的油下碗面来,你好歹吃一些,不然身体怎么好得起来,空腹吃药也的确不好。” 叫了杨柳进来如此这般吩咐。 之后季善又帮着沈恒解决了三急问题,虽然早就是老夫老妻了,还是彼此都忍不住有些尴尬。 好在等季善才开了窗透气,杨柳便端着面进来了,季善便又喂沈恒吃起面来。 如此忙活了半个时辰,瞧得沈恒终于在药效的作用下,皱着眉头睡了过去,季善方轻吐了一口气,轻声与杨柳道:“让大家说话做事都小声点,别吵着了大爷,都说睡眠是治愈一切病痛的良药,如今他最需要的就是睡眠了。” 待杨柳应声出去了,又给沈恒捻好了被子,才另找了被褥出来,打算自己也去榻上歪一会儿,省得回头沈恒还没好,自己又倒下了。 可惜才刚躺下,杨柳便轻手轻脚的进来了,“大奶奶,大姑奶奶来了。” 季善早料着罗晨曦今儿会来了,却不防她上午就来了,只得穿了衣裳,把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去了厅堂里。 罗晨曦一见她便忙起身迎了上来,“善善,师兄怎么样了?昨晚相公回家后,我才知道师兄被廷杖了,本来当时就要回来的,是相公说你们这边只怕正乱着,我来也只是给你添乱,我才没来的;偏今儿早上起来,六六又吐了,所以拖到现在才来……师兄他还好吧?四十杖便是相公一个习武之人,只怕都受不住,师兄还是个文弱书生,我急得一晚上都睡不着,就怕师兄有个什么好歹……”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季善忙拉着她到一旁坐了,才道:“晨曦你先别哭,你师兄还好,虽然昨晚发了热,大夫却说能把体内的毒发出来反倒是好事,方才人也醒了,神智也还算清醒,我喂他吃了东西和药,才又睡下了。他虽是书生,却没你想的那般文弱,又年轻,所以你就别担心了,啊?倒是你说六六今儿起来又吐了,怎么一回事呢?” 罗晨曦哑着声音道:“昨儿六六吃得有点儿多,可能膈着了,一晚上都没睡好,不过今儿吐了反倒睡安稳了。师兄真的还好吗?我听相公说,皮肉都打烂了,怎么可能好得了,还不知道得多痛呢……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师兄也不用去趟这滩水,也就不会遭此无妄之灾了,我都没脸见善善你了,昨儿你肯定魂都要吓没了吧?” 季善道:“昨儿刚开始是吓得魂飞魄散,抖个不住,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连请大夫都是乱的,想着越多越好,还是杨柳焕生稳得住些,只请了附近于外科最有名的大夫来,不然一个大夫一个说辞,反倒事倍功半。不过等大夫到了,说你师兄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渐渐稳住了,方才他人醒过一次,心里就越发好受些了,听得你来时,我正打算趁你师兄睡着,自己也睡一会儿呢。” 罗晨曦忙道:“那善善你快去睡,睡好了才好照顾师兄,这个我不方便帮忙,但旁的事都尽可交给我来,我来时已经与费妈妈和丁有才家的说好,今晚我可能不回去了,家里和六六就多辛苦她们了。” “那怎么成,六六如今还小呢,可离不得你。” 季善忙摆手,“你又还要照顾妹夫,就别留下了,下午就回去你的,家里这么多人,又没什么事儿,我忙得过来的。你回去也好生睡一觉,看你脸色这么难看,眼睛也是又红又肿,再这样下去,六六怕是都要不认得你了。” 说着叫了青梅,“打点儿热水来,给大姑奶奶敷一下眼睛,再煮两个鸡蛋来。” 罗晨曦忙叫道:“也给善善拧个热帕子,鸡蛋也多煮几个来……善善你就知道说我,你自己脸色才真是难看,眼睛更是肿得都快睁不开了,你自己不觉得吗?都怪我,当初我要是不……” 季善打断了她,“当初你要是不怎样,不嫁给妹夫?太后赐婚,岂是你想不嫁就能不嫁的,你本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啊,说句不好听的,妹夫就算是个歪瓜裂枣,你还不是只能闭眼嫁了,何况妹夫还这么好,就不信你舍得。所以别说这些傻话儿了,事情既已出了,就勇敢面对便是。” 罗晨曦放低了声音,“话虽如此,可此番师兄这场祸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我要是事先知道,我肯定不会让师兄出这个头的,又不是没有其他人了,干嘛非得师兄上?偏相公事先连我也瞒得死死的,我是知道宫里这阵子什么传言都有,听说内务府还已经在给张贵妃做皇贵妃的礼服了,还问过相公要怎么办才好?相公却让我不用急,说又不是只有我们着急,其他人肯定一样着急,就看谁按捺不住,会先出手呗……谁知道,他根本就是骗我的,看我回头怎么与他算账!” 季善忙道:“晨曦你别急,不关妹夫的事,你师兄方才与我说了,是他自愿的,因为觉得他最合适最不会惹人怀疑,妹夫还曾劝阻过他,是他自己坚持的。所以你就别怪妹夫了,男人谁没有野心呢?你师兄自然也不能例外,况光嘴上说着要追随殿下,却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也不能长久啊,想要收获,不先付出怎么可能?” 罗晨曦闻言,仍是悻悻的,“那也不能让师兄一上来就受这么重的损伤啊,指不定连前程也要……爹如今也就是不在京城,可大同这么迟,消息迟早要传到爹耳朵里去的,还不定得担心成什么样儿呢。” 季善低声道:“恩师什么事没经过没见过,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糟糕,文官们都因此番之事对你师兄印象大好,他如今名声好得很,等回头殿下他们暗地里要为你师兄筹谋时,他们肯定会顺手行个方便的。所以如今我们只安心等着就是了,老话都说‘福兮祸之所倚’,指不定末了反倒坏事变好事呢?” 罗晨曦怀疑道:“真的有可能坏事变好事吗?就怕皇上一直记着的,谁还敢逆着皇上的意思来不成?皇上又春秋正盛,再活个十几二十年的,只怕都没有问题,可师兄能有几个十几二十年呢,如今可正是他此生最好的年华!” 季善心里何尝没有这样的担忧,说到底,谁还敢逆着皇上的意思来不成? 嘴上却是道:“我们如今说什么都没用,还得看上头的意思,只能边走边看吧,实在不行了,你师兄不还可以教书育人呢?到时候咱们就开个书院,这辈子还是一样有意义,一样能实现自己价值的。好了,咱们先敷眼睛吧,这会儿我眼睛真是又涩又痛,希望敷了能好受些……” 一面说,一面已接过青梅递上的煮鸡蛋,闭眼敷起眼睛来。 罗晨曦见状,便也暂时打住,也敷起眼睛来。 罗晨曦到底不方便帮着季善照顾沈恒,甚至连进卧室去亲眼瞧一瞧沈恒都不便,兼之季善坚持家里没多少事儿,她应付得过来,待用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儿,便先回去了。 余下季善见沈恒仍沉沉睡着,遂也没打扰他,自己歪到榻上,也睡了一觉。 等被杨柳小声叫醒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奶奶,裴二爷来了,在外面等着见大奶奶呢。” 季善便知道裴钦定也听说了沈恒被廷杖的消息,本来那么大的事,也是瞒不住人的,裴钦既知道了,肯定要来瞧一瞧,关心了解一下情况的。 于是快速更衣梳洗一番,去了外面,上了裴钦的马车,“二哥既是闻讯来瞧相公的,怎么还是连家门都不肯进呢,这还算哪门子的探望病人?” 裴钦瞪她,“别废话,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妹夫怎么回事儿啊,那么大的事,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去掺和什么呢,阁老们都妥协了,不愿再与皇上硬碰硬,他偏这时候跳出来,到底怎么想的,这不是生生把皇上憋了这么久的气,全部都引到了他一个人身上呢?还把八皇子和勋贵都得罪了,他这根本就是自毁前程!” 吐了一口气,又道:“先太子早逝,将来不论结果如何,皇后娘娘都是母后皇太后,她也不会领妹夫此番的情,只怕还会认为妹夫不过是打着她的旗号,在沽名钓誉;且定国公府也是勋贵,将来若是二皇子上了位,功劳都是文臣们的,勋贵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真的,皇后娘娘和定国公府绝不会领妹夫半点情,他到底怎么想的!” 第三百三五回 气急 探望 季善见裴钦急得面红耳赤的,心下一暖,二哥是真的关心她和沈恒,才会这般着急上火的。 可兹事体大,她却不能现下告诉他个中关窍,只能道:“我也不知道相公怎么想的,事先我压根儿一丝一毫都不知道他的打算,等我知道时,他已经被廷杖了,马上就要抬回家了。我要是提前知道,岂能不劝阻他的?可惜如今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瞧得相公被打成那样儿,命都快没了,我也说不出怪他的话了……” 裴钦气急归气急,还是关心沈恒身体的,闻言放缓了语气道:“那妹夫现在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可惜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我也不好请了太医过来给妹夫诊治,便是子桓兄,怕也不好请太医来吧?” 季善道:“大夫说亏得相公身体底子好,并没有性命之忧,昨晚发了半夜的热,大夫说是体内的棒疮毒发了出来,反倒是好事。上午人醒过一次,神智还算清明,吃了东西吃了药后,又睡了,这会儿还没醒,只中途我喂过他一次药,想来过几日就能好转了,二哥不必担心。” 顿了顿,又道:“这事儿二哥可千万要瞒着点儿夫人,虽然夫人已经搬去了小汤山,可消息真要传起来,还是很快的。就算要让夫人知道,也得过些日子,相公大好了,事情也有定论了,再让她知道也不迟,省得她担惊受怕。” 三月下旬,因为裴二奶奶身体终于痊愈了,裴二夫人遂择日搬去了小汤山自己的陪嫁庄子上,季善本来还曾想过要带了路氏去逛逛的,因当时路氏心思都用到向那什么师太求灵符上了,便一直拖到了现在都没去。 裴钦已道:“还用你说,我早吩咐过一定要瞒着母亲了。所以妹夫才会急着把沈家伯母送走吧,他倒是孝顺,那既然知道对沈家伯母孝顺,怎么就不能把心意分点儿给妹妹你,替你也想一想呢?你脸色这么难看,眼睛下也一圈青影,从昨儿到这会儿,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吧?” 季善笑了笑,道:“还好啦,除了昨儿刚开始时有些慌乱,之后听得大夫说相公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渐渐平静下来了。二哥也不用担心,真的,事情指不定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呢?只要相公的功名还在,肯定就会峰回路转的,便是皇上,也未必就会跟相公一个小小的翰林计较,相公可是他御笔亲点的探花,皇上又是明君,是吧?” 裴钦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明君也是人,也有脾气,何况这口气皇上本来就憋好久了。大伯和父亲听说后都气得很,觉得妹夫太草率、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这次还不定会摔得多惨,何况其他勋贵呢?张贵妃的娘家建宁侯府肯定更是恨毒了妹夫,不定要怎生报复……我都快要愁死了,只恨自己位卑力微,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到妹夫!” 季善还是不能与裴钦说太多,便只是道:“二哥别急,帮不了就不帮呗,这本来就是相公自己的选择,当然无论什么后果,都该他自己来承担。大不了,就不做官了呗,到时候开书院教书育人也是一样的,不然还可以四处游历,人生一样有意义有价值,二哥说呢?” 裴钦吐了一口气,“你倒是心态挺好的,难怪妹夫敢背着你行事呢,就是吃定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会支持他,追随他,无怨无悔吧?他可真是好福气,能娶到我妹妹这么好的娘子!” 季善笑起来,“二哥这真是拐弯抹角也不忘夸我呢。那你要进去看一看相公吗?没事儿,我们真不避讳那些的,不过相公这会儿多半还睡着,你纵然进去了,也只能看看他,话儿多半是与他说不上的。” 裴钦道:“那我还进去做什么,你等他醒了,替我问候一下也就是了。本来就够倒霉了,我再去给你们添两分晦气,岂不得更倒霉了?另外再替我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是有什么长远的打算,还是一时冲动,初生牛犊不怕虎呢?本来那么清贵的衙门,那么好的前程啊!” 抱怨归抱怨,还是忍不住又道:“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吗?只管说,我明儿打发人给你们送来,外面买的肯定没家里的好。另外再给你们送些活血化瘀的伤药来,祛疤的就不必了,反正伤在看不见的地方,正是要留了疤,才好让他余生都记住这次的教训!” 说得季善鼻子发起酸来,嗔道:“二哥可真是啰嗦,这年纪还不大啊,怎么就啰嗦成这样儿了?等回头真上了年纪,还得了啊……我开玩笑的。药材补品暂时都不缺,上午我们家大姑奶奶送了好些来,等回头有需要了时,一定会使人去问二哥要的。至于令尊与令伯父,若还向二哥抱怨,甚至迁怒二哥,二哥就直接告诉他们,这是我们沈家的事儿,与他们无关;他们若怨恨我们,甚至想要报复,也尽管怨恨报复,我们不怕,也绝不会屈服。” 裴钦闻言,片刻才道:“哪里就至于怨恨报复了,他们也只是替妹夫可惜罢了,况还有我在呢,绝不会的。好了,妹妹你进去守着妹夫吧,他如今身边可离不得人,知道他还好,没有性命之忧,我也就安心了,等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季善哼哼道:“反正来了也不肯进门,还不如不来呢……我没说什么啊,就说我等着二哥再来便是,让二哥只管放心。” 随即又叮嘱了裴钦路上慢点儿后,才由侯在车下的杨柳扶着下了车,进了家门。 余下裴钦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又皱了起来,还当妹妹终于苦尽甘来了,谁知道妹夫偏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他回头得去见见子桓兄,与他商量一下,无论如何也要替妹夫把功名保住了才是……偏罗大人如今在大同,要是罗大人还在京城,好歹也有几个同科故旧的,大家也能集思广益嘛。 不过其实二皇子上位的希望始终比八皇子要大些,那将来妹夫翻身的机会还是挺大的,就是不知道那一日得等多久了,莫不是妹夫就是冲的将来,才会冒险当这个出头椽子的…… 季善自不知道裴钦的想法,她进了家门,便径自回了卧室去看沈恒。 可巧儿沈恒已经醒了,瞧得她进来,便脸色有些发红的道:“善善,我、我那个……” 季善立时猜到他约莫是让憋醒的了,咳嗽一声,上前帮助他解决了问题,又善了后,才坐回他床前,问道:“现在觉得怎么样,伤口还是火烧火燎的痛么?看你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沈恒点头,“还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痛,且一直趴着,现在全身都痛,只想什么时候能侧躺一下就好了,不过善善你别担心,我还撑得住。” 季善嗔道:“撑不住也没用,如今谁也替你分担不了,你只能自己撑自己熬,我至多也就心疼,再精神上支持一下你而已。想吃点儿什么不?我让厨房熬了大骨汤,还是把油撇了,给你下碗面,或是熬点儿粥你吃吧?我中午和晨曦吃的是虾肉馄饨,就以大骨汤做的汤底,很是鲜美,可你如今吃不得鱼虾,只能过阵子再说了。” 沈恒道:“善善你看着安排吧,我吃什么都行的。倒是师妹什么来的?我迷迷糊糊间,好似是听见过她的声音,还当是做梦呢。” 季善先叫了杨柳去厨房安排给他熬小米粥,才道:“上午你睡了不一会儿,晨曦就来了,眼睛都哭肿了,说要不是她嫁了妹夫,你也不用来蹚这滩浑水,还恼上了妹夫。我劝了她半日,说不关她的事,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男人都是有野心的,没机会时不得不压下便罢了,一旦有了机会,哪怕只是万分之一,肯定都想搏一搏的;还说你今日做了牺牲,殿下他们心里都有数,总不能让你白牺牲的,未必就是坏事……总之劝了她半晌,才让她心里好受了些,吃过午饭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沈恒忙道:“师妹恼妹夫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且妹夫一开始劝阻过我的……回头善善你见了她,再劝劝她吧,她是个性情中人,可别真因此与妹夫生了嫌隙才是。” 季善应了,“还用你说,我心里有数的,他们那么恩爱,也肯定没有隔夜仇。方才二哥也来了,就是还是不肯进来,怕再给我们添晦气,他还很恼火很着急,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掺和这件事,说阁老们都妥协了,你偏又跳了出来,不是自毁前程么,让我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那善善你告诉二哥内情了吗?”沈恒急了。 季善白了他一眼,“我是傻子么,这么大的事,怎么敢轻易告诉二哥?便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事先把我瞒得纹丝不露,我都是你被廷杖了,才知道的。二哥还说,如今勋贵们、尤其是张贵妃的娘家建宁侯府都恨你恨得牙痒痒,肯定事后是要报复你,给你颜色瞧的……这事儿你得尽快告诉妹夫,让他们帮你想想法子,别回头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指不定还会累及亲朋,那就真是后悔也迟了。” 沈恒见季善脸都白了,忙道:“善善你放心,不会的,建宁侯府再恨我,暂时也顾不得报复我的。如今他们全副心思都在与文官们明争暗斗上,且他们其实一直都处于下风,我如今又各方都盯着,他们哪敢轻举妄动,万一不慎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人大做文章,白得了渔翁之利呢?他们不敢的,尤其我也是文官,他们就更得三思了。” “是吗?”季善扯唇,“那万一呢,向来可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若非二哥提醒,她还想不到这一茬,这会儿真是越想越恐慌。 沈恒为安她的心,少不得细细与她解释,“即便是定国公府靖北侯府这样的老牌勋贵世家,势力说到底也只在军中而已,涉及国计民生之类的朝堂要务,随着承平的年头越长,勋贵们便被边缘化得越厉害。文官们则哪个不是大浪淘沙,寒窗苦读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一步一步从科考里杀出了血路来,才让自己的名字贴到两榜之上的?能做到三品以上的,就更是人精中的人精,个个儿都少不了十七八个心眼子了。” “与此同时,勋贵们却都因再无战事,安享祖荫与富贵,此消彼长之下,虽然富贵依旧,可除了富贵,又还剩下了什么?岂能有不想再重新挤进中枢,重新触碰抓牢核心权力的?所以好容易嫡长早逝,今上偏宠贵妃和八皇子,勋贵们当然要搏一搏了。但这一搏岂是那么容易的?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满盘皆输。若勋贵们和八皇子对大位没有想法,不用顾忌名声物议,那我当然要害怕;反之,正是因为他们顾忌名声,所求巨大,算得上是投鼠忌器,我反倒不用害怕。这么说善善你明白了吗,能安心了吗?” 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季善当然听明白了,却还是没法儿安心,毕竟比起那个看不见的战场的其他人来说,沈恒不过就是个小卒罢了,实在太弱了。 嘴上却是道:“我明白了,就算他们要报复,也是以后,而非眼下的事,所以因噎废食是没有用的,那我们以后凡事都加倍谨慎小心吧。天马上就要黑透了,妹夫还没来,看来今儿应当是来不了了。” 沈恒偏头看了看外头,道:“妹夫公务繁忙,私下里更是琐事众多,哪能日日都得闲,但他没来也是好事,说明外面如今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不然他肯定挤时间也要来的。” 季善一想也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我们吃了饭,你再吃了药,就早些睡吧,希望明儿起来,就有好消息了。” 沈恒应道:“善善你昨晚就没睡,今儿白天也没能找补一下,今晚就好生睡一觉,让焕生照顾我就是了。对了,师妹今儿说了妹夫可有去信给恩师吗?善善你这就打发个人,去与师妹说一声,让他们别给恩师去信了,恩师收到邸报一看,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季善道:“妹夫肯定不会去信给恩师,白日里我听晨曦的话音,也没给恩师去信的打算,不过还是让焕生跑一趟吧。” 一时季善先喂沈恒吃了饭,又吃了药,随即自己也吃了饭,便抱了被子到沈恒床前,打算睡觉了。 沈恒迷迷糊糊中反应过来她的打算,忙打起精神道:“善善你还是去榻上睡吧,别再这样守着我了,我有需要时会叫你的……听话,别回头我好了,你又倒了。” 季善却是把被子往身上一裹,便靠着床柱闭上了眼睛,“你睡你的吧,别管我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哎,你说眼下这情形,像不像当年我刚嫁给你冲喜时呢,也是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趴在床前一直守着你,还当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了,谁知道又来了,下次可别再让我守你了,也该换你守我了才是……”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沈恒喝断了,“胡说八道什么呢,快‘呸’三声,我宁愿每次都是你守着我,也不愿有哪怕一次是我守着你好吗?” 季善被喝得睁开了眼睛,见沈恒满脸的愠怒,不由失笑,“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好好好,我呸呸呸……这下满意了吧?不过你也得呸三声,往后我们都好好儿的,谁也不守谁,好不好?” 沈恒这才缓和了脸色,依言也“呸”了一声,又催季善去榻上睡。 季善却仍坚持不肯去,“我怕你半夜发热,今晚就再守你一晚,等明儿大夫来给你换药时,若说你好多了,明晚就不守了。你就别管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快睡吧……不然还要我给你唱催眠小曲儿不成?” 沈恒还要催她去榻上,季善却是做鬼脸,“我就不去呢,你能把我怎么样,别忘了,你如今可连翻身都做不到,略略略……” 沈恒无法,只得又叮嘱了她一番不许强撑后,实在扛不住药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季善见他睡着了,方撇了撇嘴,又无声一笑,给他捻好被子,也闭上了眼睛。 半夜里,沈恒再次发起热来,不过有了昨晚的经验,今晚季善便不怎么慌了,拿帕子给他冷敷了一回,又拿烈酒给他身上各处擦拭了一回……等到四更天再发热时,再忙了一回,天也就渐渐亮了,沈恒也彻底睡安稳了。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长气,把自己的被褥都收了,又去净房梳洗了一回,满身的疲惫便散去了大半。 焕生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大奶奶,叶老探望大爷来了。” 季善不防这么快便连叶大掌柜也接到消息了,不过想到飘香向来人来人往,他能听到风声也不足为奇,忙出了房门,去了厅堂里。 叶大掌柜一见季善过来,便忙起身上前急道:“太太,我昨儿傍晚听客人说翰林院有个姓沈的年轻翰林,上了什么折子,惹得皇上大怒,还打了那个翰林板子……我一想不会就是沈相公吧?急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儿坊门一开,便忙忙赶了过来,没想到一问焕生,果然是沈相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沈相公好好儿的,为什么又要上折子激怒皇上呢?” 季善自也不能告诉叶大掌柜实情,便只是道:“听相公的意思,他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觉得皇上言行不妥,便该劝谏才是,还至今都不觉得自己有错……想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偏我事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肯定要劝他的,那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了。还累得您老也跟着着急,那小葛他们都知道这事儿吗?店里没乱吧?” 叶大掌柜道:“店里还好,大家本来也不懂这些事,我再一安抚,说沈相公和太太都是能干之人,自有法子,何况话儿传来传去就传变样了也是常有的事,指不定情况根本没我们想的严重,甚至根本就是我们听错了呢?好歹等我今儿亲自过来瞧过情况后,大家再着急也不迟。方才我出门时,还是让小葛他们去了店里,照常采买,照常开张,除非天塌下来了,大家就还得吃饭不是?” 季善吐了一口气,“亏得还有您老在,店里不至于乱套,不然我家里也得操心,店里也得操心,可就真是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头,到头来什么事都办不好了。” 叶大掌柜忙摆手道:“太太这是什么话儿,本来就是我应该的。那沈相公现在怎么样了?怕是连皮肉都打破了吧,真是让人想着心都揪起来了。” 季善叹道:“足足四十廷杖呢,可不得打得皮开肉绽么,还亏得大姑爷是长期在宫里当差的人,多少有几个熟人,临时做了些安排,不然肯定还要伤及筋骨,那就真是麻烦了。前夜昨夜都发了大半夜的热,人中途也只清醒过两次,药都喂不进去,哎……” 叶大掌柜听得脸色都变了,“四十廷杖?我还以为就只打个一二十板子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竟足足四十杖,便是我们这些个粗人也受不住啊,何况沈相公一个文弱书生,沈相公这次可真是吃大苦头了。亏得沈家嫂子已经回去了,府台大人也早去了大同,不然还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儿呢!” 季善冷哼道:“他吃大苦头也是活该,谁让他要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这次吸取了教训,以后自然也就不敢了,不然纵他此番不惹祸,只怕将来也要惹下类似的祸来的。万幸大姑爷还设法儿帮他挡了些,否则纵能侥幸保住小命儿,却让打残了,一样生不如死!” 叶大掌柜跟着庆幸了一回,“可见还是得朝中有人才好办事儿。” 才又问季善,“那太太,沈相公此番惹得皇上这般生气,乌纱帽还保得住,翰林院还呆得住吗?那可是皇上,要谁生谁才能生,要谁死谁就得死的,沈相公不会挨了打不算,还有其他处罚吧?那这京城咱们还待得下去吗?” 季善非常明白叶大掌柜的担心,没有了靠山的飘香,在达官贵人云集的京城,就跟没了城墙保护的城池一样,少不得只能任人宰割了。 因忙道:“没事儿,您老别急,相公未必会丢官,这中间很复杂,我都不是很清楚,跟您就更解释不清楚了。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就算相公不做官了,只要我们飘香遵纪守法,一样没人能把我们怎么样,所以您老只管放心,只管继续经营飘香,万一相公再没了俸禄,我们可就全得靠飘香来养活了。” 叶大掌柜这才心下稍松,“我也是想的只要我们奉公守法,好生经营,便是官府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听太太也这么说,总算能安心了。太太只管放心,我一定会把飘香经营好,让沈相公纵暂时没有了俸禄,也不必有后顾之忧的!” 季善再次谢了叶大掌柜:“亏得有您老在,也正是因为知道无论何时,都有您老在背后支撑着我和相公,让我们不至于走投无路,我这两日才不至于乱了方寸,且等相公大好了,再让他好生答谢您老。” 又问他要不要去看看沈恒,“您既然来了,不亲眼瞧一瞧他,怕是回去也不能安心的,虽然他这会儿睡着,好歹也去瞧一瞧吧。” 叶大掌柜的确不去亲眼看一看沈恒不能安心,自家子侄一样疼爱看重的人受了如此重伤,哪个做父亲长辈的能不心疼呢? 点头应了,“那就有劳太太带我去瞧一瞧沈相公吧,我动作轻一点儿,尽量不发出声音,定不会吵醒他的。” 季善便引了叶大掌柜出厅堂,要去卧室里。 却是刚出了厅堂的门,便见焕生跑了进来,“太太,孟二爷和孟二奶奶来了。” 季善一听便知道孟竞与褚氏定也是听说了沈恒被廷杖的事,赶着来探望的,忙与叶大掌柜道:“您老稍等片刻,我去把孟二哥孟二嫂先迎进来啊,横竖大家也不是外人。” 待叶大掌柜应了,便快步迎了出去。 第三百三六回 外放 孟竞与褚氏的确是辗转听说了沈恒被廷杖的消息,特意赶来探望的。 瞧得迎出来的季善满脸的憔悴,就像脱了水的花儿似的,孟竞先就没忍不住道:“嫂夫人,子晟兄怎么样了?我在国子监都听说了他、他……他现在还好吧?我知道嫂夫人担心,但照顾子晟兄之余,也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垮,子晟兄还等着你照顾呢。” 褚氏闻言,忙也道:“是啊沈四嫂,你再着急,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尽管开口,我旁的不成,帮着跑跑腿,打打杂还是没问题的。” 季善冲夫妻两个一欠身,才道:“多谢孟二哥孟二嫂了,相公万幸没有性命之忧,但因伤得重,这几日都是昏昏沉沉的,夜里还总是发热,少有清醒的时候。不过据大夫说来,过几日应当就能好转了,我也还好,只是稍稍有些累罢了,多谢孟二哥孟二嫂关心了,快里边儿请,正好叶大掌柜也在。” 说完一路引了孟竞与褚氏往里走。 孟竞走了几步,忍不住又问道:“嫂夫人,你知道子晟兄到底上了什么折子,才会惹得皇上如此大怒吗?我只恍惚听说了好像是有关后宫娘娘们晋封的,皇上恼的也是这是自己的家务事,子晟兄亦不是御史言官,本不该上这折子……嫂夫人若是知道,能与我说说吗?” 季善想到孟竞如今在国子监念书,能进国子监的,纵自家不是非富即贵,也少不得几门贵戚,都消息灵通,孟竞能听说几分也是顺理成章,自然没有遮掩的必要。 因叹道:“我事先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相公把我都瞒得死死的,还是他都被廷杖了,焕生回来报信儿,我才知道的。等他昨儿醒了时,我问他到底上了什么折子,为什么要上折子?他说既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皇上原配明明尚在,何以要弄什么二妃同晋皇贵妃,岂非是宠妾灭妻?置皇后娘娘于何地?往后天下臣民都上行下效又当如何?皇上是明君,他是皇上的臣工,既觉得皇上此举不妥,有损圣誉之险,他自当劝谏,恪尽臣工之道才是……他一个小小的翰林,这些事哪是他能管的,关键他都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还不觉得自己有错,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 孟竞这下都明白了,忙道:“我之前是听过一点风声,皇上要晋张贵妃为皇贵妃,之后又听说还要连二皇子的生母一起晋,我那些同窗都说,皇上是为了将来……那的确不该是子晟兄能掺和的。可惜事先我也不知道子晟兄的打算,不然一定要好生劝一劝他的。” 季善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眼下我想的只是他能尽快好起来,至于旁的,都听天由命吧。”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厅堂里,叶大掌柜忙起身给孟竞夫妇见礼,二人也忙给叶大掌柜回了礼。 季善便与孟竞道:“才叶老便要去亲眼瞧一瞧相公,否则不能安心,孟二哥要一起吗?” 待孟竞应了,“方便的话,自然我也想去看看子晟兄。”,又与褚氏说了一句:“那孟二嫂少坐片刻啊,我们很快就回来。” 再让杨柳上茶来,先陪着褚氏后,方引着叶大掌柜与孟竞去了房间里看沈恒。 沈恒还沉沉睡着,因才受了重创,这两日又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瞧着当真是又瘦又憔悴,看得叶大掌柜眼圈立时红了,低声与季善道:“沈相公此番真是吃苦了,太太定要好生与他补补才是。” 孟竞心里也沉甸甸的,低道:“嫂夫人,要不我告几日假,过来帮你照顾子晟兄吧?眼下子晟兄这个样子,的确旁的都是次要的,能让他尽快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季善先引了二人到屋外,才道:“大夫说相公身体底子还算好,只要把这几日过了,后面恢复起来就快了,我也会好生给他滋补的,所以叶老和孟二哥都放心吧。也不必你们帮忙,家里这么多人呢,我忙得过来的,就别耽误你们各自的正事儿了,心意到了已经够了。” 叶大掌柜点点头,“既太太不需要帮忙,我就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望沈相公啊。” 沈相公如今这个样子,正是用银子的时候,那他更得把飘香经营好了,尽可能多的赚银子,让太太和沈相公随取随有才是。 季善知道叶大掌柜忙,也不留他,与他和孟竞一道回了厅堂,又让焕生代自己送了他出去,方与孟竞褚氏道:“孟二哥学业繁忙,孟二嫂也有自己的事儿,我忙得过来的,真的不用你们留下帮忙。不过我这不是在下逐客令哈,若你们愿意留下用午膳,我仍是欢迎之至。” 孟竞想了想,道:“嫂夫人,你知道子晟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你可已代子晟兄给罗大人去信,请他老人家示下了?大姑爷呢,此番之事大姑爷又怎么说,能不能帮着想想法子呢?就怕皇上廷杖了子晟兄仍不肯消气,后续还有别的惩处……不管怎么说,也得把子晟兄的功名给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功名还在,子晟兄便早晚有起复那一日的,你不知道,如今子晟兄在我们国子监大半人心里风评都极好,想来在士林之间当也是一样的。” 季善一听便知道孟竞是真心为沈恒着想的,道:“如今就是在等恩师的回信,大姑爷也说会帮着想法子的,总归过阵子应当就能见分晓了,让孟二哥费心了。也亏得有你们这些亲朋的支持,我和相公才能撑下去,只能等相公大好了,才一一答谢大家了。” 孟竞忙道:“嫂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什么忙都没能帮上,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褚氏也道,“是啊沈四嫂,本来来之前,我还打算给沈四哥带些药材补品的,相公却说,怕我们带来的也用不上,兼之又着急,竟是什么都没带,结果力也没能出上,哪里支持沈四嫂了?您再这么说,我和相公可就要无地自容了。” 季善却仍是再次谢了二人,因二人坚持要走,不愿再留下给她平添麻烦,又送了二人出去。 之后,裴钦又打发人给沈恒送了好些药材补品来,活血化瘀收敛的各种丸药更是应有尽有,也不管对症不对症,沈恒能不能用。 季善好笑暖心过后,把药材都收下,又让杨柳给来人打了赏,送了出去,方回了房间去瞧沈恒。 就见沈恒已经醒了,正艰难的想要翻身,季善忙上前道:“相公你要什么?要什么你就叫人啊,当你如今还是之前行动自如之时呢?” 沈恒瞧得是她,霎时卸了力,道:“善善,我就是想翻个身,趴得我实在太难受了……你忙什么呢,家里是不是又来人了?” 季善想也知道他只能一直趴着有多难受,嗔了一句:“再难受也是自找的,活该!” 却仍是忍不住帮他侧身躺了,又拿大迎枕给他撑住了腹部,才道:“是,才叶老和孟二哥孟二嫂来过,二哥也打发人给你送了一大堆药材补品来。亏得如今你那些同科同僚应当都不会登咱们家的门了,不然我还得应酬答谢他们,就真是要累趴下了。不过就算你挨了廷杖,如今好歹还算是翰林院的人,怎么你们刘大人都没说打发人来瞧瞧你,问候一下呢?这茶凉的速度也忒快了吧?” 沈恒道:“如今局势不明,自然都对我敬而远之。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如今只想安静的养伤,也不愿善善你再多受累,你这几日都是身心俱疲,本来也够累了。” 季善听得叹道:“累其实并不算太累,主要是心里有些焦灼,再就是看你这么痛苦,心里也不好受,你快点儿好起来吧!真亏得早早把娘送回去了,不然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还不定得多难受呢……算着时间,她和浚生该快到省城了吧?已经离得这么远了,她肯定感知不到你才遭了大罪了吧?” 沈恒皱眉道:“如今恩师不在会宁了,这次的事邸报又肯定会传到各州府的,只盼传不到天泉,更传不到清溪吧,不然爹娘听说了,还不定要担心成什么样儿。” 季善白他,“知道会让至亲担心,做事之前好歹留个心眼儿啊……罢了,要解决三急吗?大夫说今儿要来给你换药,估摸着快来了吧?” 待帮着沈恒解决了问题,又收拾了一番,大夫便来了。 拆了沈恒的纱布看了一回,道:“一些地方已经在结痂了,可见恢复良好,也亏得如今天儿不冷也不热,不至于化脓。不过还是得趴着静养,不宜走动。” 随即又给沈恒上了药,包扎好了,吃的药则仍是按之前的方子,由焕生送了出去。 下午,因这两日睡得有点儿多,沈恒睡不着了,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季善说起闲话儿来,又让季善取了书来自己看,聊以打发时间兼等赵穆,自他昏迷以来,还没见过赵穆,有很多话都得当面与赵穆沟通才行。 却是等来等去,没等来赵穆,反而等来了罗晨曦。 罗晨曦终于见到醒着了的沈恒了,脸上总算有了笑容,“瞧得师兄终于在好转了,我也能心安了,这两日我当真是吃不下也睡不着,都快没脸来见善善了。那师兄现在疼得好些了吗?我看你不过几日,都瘦得快脱相了,心里真是好生难受,偏又帮不上什么忙……” 沈恒见她说着都快哭了,忙笑道:“师妹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又不是外人。倒是妹夫这几日一定很忙吧?你让他尽快抽个时间来见我一面吧,我有话与他说。” 罗晨曦点头应了,“相公说他忙完了就来见师兄,最迟应该就是明日,师兄再等一等吧。” 又与季善道:“七皇子妃打发人送了好些药材补品到我们家,让我代她给师兄送来,说七皇子如今实在不宜与师兄扯上关系,所以不能亲自来探望,还请师兄千万见谅。” 沈恒忙道:“我都知道,师妹让七皇子和七皇子妃不必客气,本来就是我心甘情愿的。” 罗晨曦又与沈恒说了几句话,到底男女有别不宜在沈恒床前多留,且也怕打扰了沈恒休息,便先出去了。 余下季善安顿沈恒睡一会儿后,方也去了厅堂里。 罗晨曦一见季善过来,便招手道:“善善,听说上午大夫又来过,怎么说的?就该把大夫一直留在家里,等师兄大好了再让他回去的,大不了多给他些诊金也就是了。” 季善道:“你倒是说得轻巧,把大夫一直留在咱们家里,让其他病人又怎么办?大夫说你师兄恢复得挺好的,就是还是不宜走动,只怕还得在床上趴个十日八日的,才能下床稍事活动吧。对了,这两日朝中都是什么情形,晋皇贵妃的事应当是彻底办不成了吧?若还是让皇上给坚持办成了,你师兄这顿打可就真是白挨了。” 罗晨曦道:“朝中倒是没什么动静,瞧着就像压根儿没发生过这回事一般,听说皇上也是如常上朝,如常处理正事。但宗室里有风声说,内务府准备皇贵妃晋封的一应礼仪都停下了,针工局也停止了赶制皇贵妃礼服,看来应当是要不了了之了,本来皇上也没有正式下旨的,一直都只是风声罢了。” 季善眉头稍松,“那就好,虽然这事儿估摸着有朝一日,终究还是要让皇上办成,但能拖个三两年的,也比立时三刻就让皇上办成给强多了,三两年的时间,什么变数都足够发生了。” “相公也是这么说的,如今咱们说到底只能行拖字诀。”罗晨曦道,“但听说张贵妃病了,皇上又向来宠爱她,回来万一一个愧疚之下,怜香惜玉之下……所以皇后娘娘正给皇上选新人呢,希望能转移皇上的注意力吧。” 季善吐了一口气,“这些事真是太复杂了,还是以往在会宁时简简单单的好啊。” 罗晨曦跟着叹道:“是啊,小时候都想长大,简单平凡时都想轰轰烈烈,非要等长大了、烦恼也多了,才知道小时候和简单平凡是多么的难得与可贵。” 姑嫂两个感慨了一回,眼见时辰不早了,罗晨曦惦记六六,方告辞先回去了。 余下季善仍是回房陪着沈恒,照顾沈恒,一夜无话。 翌日傍晚,赵穆终于过来见沈恒了,关起门来与沈恒说了半日的话儿,连季善留他吃了晚饭再走都顾不得,便告辞离开了。 季善从他那儿什么信息都得不到,自然只能问沈恒了,“妹夫都与你说了些什么呢,别又是打着什么先斩后奏的主意,所以才不让我旁听,等我知道时,又是木已成舟了吧?” 沈恒让她说得讪讪的,忙笑道:“再也不会了善善,真再也不会瞒你了,我马上都告诉你。妹夫说,皇上暂时碍于物议,应当不会再惩处我,毕竟我才受了伤,动都不能动,皇上再惩处我就是要我的命,肯定百官都要劝谏的;可等过些日子,我伤好了,皇上会如何发落我,就说不好了,那口气皇上可一直憋着呢,既有我这个现成的出气筒,自是不出白不出。” “所以打算赶在那之前,想法子把我外放了,届时天高皇帝远的,皇上纵想起了我,吏部都已先一步发了调令,我也早已离开京城了,朝廷总不能朝令夕改吧?只是皇上的怒气总得平息,若是平调我,或是去好的州府,那皇上知道了肯定得怒上加怒。所以只能给我谋一些偏远点的县城,且只能是下等县城,那不但品秩得降一级,充其量只能是从七品了;我去了当地后,也少不得要吃苦受累,如此皇上想着我既挨了廷杖,又贬了官,指不定就愿意揭过这一节了。” 七品到从七品,虽只贬了一级,却是从翰林院到偏远小县,从中枢到地方,真正的差别何止才一级?本来京官就约定俗成要比地方官高一级,如此里外里一折,便事实上是三级的差别,相当于沈恒连贬三级,想来当足够皇上消气了。 季善听得沉吟道:“那你怎么想的?若只是外放,这个结果可就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外放了你反倒能做实事了,虽然前程比之你在翰林院,可能是要打个折扣,或者让你比同期的人发展都晚上那么几年,但你这辈子还长着呢,我觉得也不差那几年,你说呢?” 沈恒听得眼睛直发亮,“我就知道善善你一定会支持我的。我也是想的外放了能做实事,肯定比现在只能日日待在翰林院修书编纂更有意义。妹夫还说下等县有下等县的优势,更容易做出政绩来,只是物质生活上肯定就得吃苦,可我本来就是底层百姓出身,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吃苦,于来我说,那算得什么苦?我就是、就是怕委屈了善善你……” 季善哼笑,“怕委屈我就别背着我,自作主张啊,如今再来说委屈,还有什么用?况我打小儿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么,那真是吃没的吃,穿没的穿,如今都没有勇气回头去想,那些年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得外放到什么地方去,才能比那时候还苦呢?再说了,地方穷,我又不穷,只要有银子,只要勤劳踏实,我相信到了哪里都苦不了。” 沈恒笑起来,“这倒是,凭善善你的聪明能干和心灵手巧,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的。何况我再怎么贬官,也与妹夫说好了,得让我当主官才是,什么通判县丞县尉之类的副官,都不行,省得届时动辄受人掣肘,那还怎么做实事出政绩,光跟人斗争扯皮都忙不过来了。所以到时候我多半是一县县令,一定不会真委屈了县令太太的。” 季善忍不住吐槽,“这某人还没当上县令呢,就县令太太上了,仔细回头锅盖揭早了敞了气,馒头蒸不熟了。” 吐槽完了,才问沈恒他大概会被外放去哪里,“是南还是北呢?最好能往南,虽然夏日更潮热,但冬日就舒服了,可比北边儿冬冷夏热强多了。” 沈恒听得迟疑道:“妹夫倒是说了几个备选的县城,其中就有一个是穂州府的博罗县,可那里偏远穷困得很,又瘴气横行,从京城到那里,顺利的话,单边据说也得两个来月,要通个信都不方便,善善你确定真想去吗?” 季善这才反应过来,她那个时代最发达最富裕的地方,如今反倒是偏远蛮荒之地。 可她还是宁愿去南方……因又问道:“那另外备选的县城都在哪里呢?” 沈恒道:“一个在陕甘行都司下辖的张掖府辖下,一个在云贵交汇处的叙永府辖下,总体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但我如今这个情况,纵有好地方,也是去不得。” 季善想了想,咝声道:“那就去穂州呗,我虽从没去过那里,却曾在一本书看过,说南方气候比北方好多了,且多临海,指不定我们去了,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当然,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你决定即可,我只是建议罢了,总归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就是了。” 沈恒沉吟道:“那容我再想想,回头也再与妹夫商量商量吧。” 季善“嗯”了一声,“那岂不是很快你的调令就会下来,也很快我们就得出发了?你的伤来得及养好吗,家里我也得好生收拾一下才是……这一去我们怕是至少也得三年才能再有机会回京吧?那家里岂止是收拾,得把房子退了,该送人的送人,该变卖的变卖了才是啊,真是光想都觉得好多事呢!” 但心里却是松快的,谁知道继续留在京城,等待沈恒的会是什么呢,眼下的情况,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了。 只是如此一来,就不得不与亲人们暂时分开了…… 沈恒道:“应该还能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吧,若真是去穂州,一路便可以坐船,就算我的伤届时还没大好,也不影响赶路的。就是这一去得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京城,我就说不好了,妹夫倒是说殿下的意思,等我做出政绩了,便找机会把我调回来,可调任这种事也不是他们说了就能算的,以我的品秩,到时候述职甚至都不用到京城来……这宅子的确只能退了,就是不知道房东肯不肯退我们余下的银子了,还有……” 季善打断了他,“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知道处理的,你只管安心养你的伤吧。就是不知道恩师是什么意见?他老人家应当已经得到消息了吧,偏你如今伤着,骑不得马,也坐不得车,若真要外放,竟是连当面拜别他老人家都做不到。” 沈恒叹道:“是啊,总是让恩师担心,还把恩师被动卷了进来,我真是太不孝了。” 季善呵呵,“知道自己不孝,就努力干出政绩来,争取早日与恩师团聚……之前还说让爹娘明年又进京来呢,如今却是只能再等几年,才有望一家团聚了。” 说得沈恒不说话了,自古忠孝难两全,只盼七皇子能早日得偿所愿,鸡犬升天吧,届时他一定好生承欢尽孝于二老膝下,把这几年的都加倍补回来! 赵穆之后又来见了沈恒两次,沈恒外放的事便定了下来,地点正是季善属于的穂州府下辖的博罗县,到任之期则是三个月后。 当中自然少不得七皇子与定国公府暗中使力,但也多亏了内阁和吏部的大人们心照不宣给沈恒行了方便,甚至都没有让皇上知道此事,毕竟不过一个低阶官员的调动罢了,哪里就至于要惊动皇上了? 因而十分的顺利。 随即罗府台也特意打发向大哥回了一趟京城来,给沈恒送他的亲笔信。 罗府台在信上说,既是沈恒自己的选择,当然无论什么后果,都该自己承担,且外放也不见得是坏事,能主政一方,造福一方百姓,同样也是在为国尽忠,一展所学。 让沈恒到了博罗后好好干,无愧百姓,无愧自己,至于将来,有他这个恩师在,总不会让沈恒此番白白牺牲就对了。 第三百三七回 难舍 看过罗府台的信,又问过向大哥罗府台在大同的近况,得了向大哥的答复:“老爷一切都好,与布政使司的大人们相处得都极好,公务也很快上了手,府里也已收拾得井井有条了,大爷大奶奶只管放心吧。” 季善方安排焕生带了向大哥下去歇息,并于次日大包小包,连同沈恒给罗府台的回信,送走了他。 之后季善便开始打点起他们去博罗的一应事宜,带着杨柳青梅开始收拾起行李箱笼来。 罗晨曦也来帮忙,却才只帮着叠了季善的两件衣裳,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怎么忽然说走就要走呢,好容易这两年善善你来了京城,我才能有个说话儿的人,也有娘家时时可回了,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呢,谁知道、谁知道……这么快就结束了,我往后又得一个人了,还有什么意思?善善你就不能不走吗?我听说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偏远穷困得很,你和师兄怎么受得了啊?” 季善又何尝舍得她,舍得六六,还有裴二夫人他们了,让她一哭,也引得鼻子发起酸来,强笑道:“这也不是我们想走的啊,这不是不得不走吗?不过没事儿,指不定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团聚了。平日里我们也可以通信啊,就跟以前我在会宁,你在京城时一样,虽然距离远了,但我们的心仍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罗晨曦哽咽道:“那怎么能一样,会宁多近,那什么博罗多远啊,送个信一来一回都快半年了,我还怎么跟善善你说贴心话儿,真有个什么事,等你收到我的信,黄花菜都凉了。都怪相公,就算要外放,怎么就不能给师兄选一个近点儿的地方,不是白让你们去受罪吗?他自己怎么不去,他倒是在京城高床软枕,吃香喝辣,却让你们去受罪,他实在太可恶了!” 季善本来正满心离愁的,让她这么一说,却是再忍不住笑起来,“你还真是狠起来连自己相公都骂呢,不会待会儿连你自己一并骂上吧?不是早就说过很多次了,不关妹夫的事,都是你师兄自己的选择吗?且现实情况摆着的,你师兄不能去好地方,不然那算什么贬官什么惩罚,又怎么干出政绩来?我以后真的会时常给你写信的,好不好?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了。” 罗晨曦哼哼道:“肿就肿呗,这么难过的事儿,难不成连哭都不兴我哭呢?关键师兄伤还没有好,却不日就得出发,路上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那什么博罗肯定是找不到好大夫的,不行,我得让相公给你们安排一个大夫,一路送了你们到目的地,再在那里一直陪着你们,一直到你们回京来为止才是。” “别。” 季善忙道:“能独当一面的大夫,哪个不是已经年纪一把,拖家带口的?却忽然让人家背井离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太为难人家了。我们一路是走水路,你师兄遭不了太大罪的,况路上隔不了两日就会靠岸补给,也可以利用那时候看大夫,他一个大男人,虽是书生,也没你想的那么弱,所以这事儿可别再提了,不是白给妹夫添麻烦呢?” 罗晨曦没好气道:“添什么麻烦,要不是他,师兄也不用外放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他不该呢?关键你们走得这般着急,连个师爷幕僚都来不及聘请,回头师兄可如何应付得来?师兄再是年少有为,到底是第一次做官,缺乏经验。我记得当初爹刚做官时,真的吃了好些当地老官吏老油条们的苦头,强龙终究难压地头蛇啊!” 季善心里一样担心这个,罗府台身边钱师爷几个都是能干之人,说句不好听的,若没有他们的襄助,罗府台这些年的官也当不了那么顺,也不可能步步高升。 “一个好汉三个帮”,他们就是罗府台的左膀右臂,一个人少了臂膀少了支撑,还能成什么事?纵能成事,也势必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沈恒如今仓促之间,却是连个草台班子都搭不起,到了博罗后,会是如何的无人可用,举步维艰,可想而知。 但罗晨曦已经够担心,够难过了,季善也不想再雪上加霜。 便只笑道:“恩师不是已经在为你师兄寻访师爷幕僚的人选了吗?我二哥也在帮忙找寻,就算赶在我们离京之前寻不到合适的,等寻到了,再安排人护送他们去博罗也就是了,至多也就迟个个把月,虽有影响,却远不会像你想象的那般大。所以晨曦你就别担心了,我都不担心呢,对不对?你也要相信你师兄和我的能力啊!” 罗晨曦叹道:“我当然相信你们的能力,可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罢了,希望爹那边能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吧。本来这种事,罗家和沈家的族人亲故是最好的,好歹都是自己人,不怕他们背后捅刀子,偏罗家子弟都不成器,连爹都不敢用,自然更不能让他们去祸害师兄;沈家呢根基又比罗家还要浅,除了师兄和沈家二姑爷,连个读书人都再找不出来,沈家二姑爷又还要考举人……所以说突发情况最烦人呢!” 季善仍是道:“没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谁的人生路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无波无澜,真一辈子都那么平淡无奇,也没有意思不是?我现在发愁的是,房东不肯退我们余下的银子,如今才租了半年呢,我也没让他们退我一百八十两,想着一百五十两,不行一百二十两也成的,可他还是不肯退,我总不能就把房子白空半年吧?转租的话,又太麻烦了,我哪来的那个时间和精力……” 话没说完,已让罗晨曦打断了,“那就直接给买下来呗,横竖以后你们回京了也要住的,这宅子也不错。银子的事善善你就别担心了,我替你出了……行行行,不是替你出,是借给你,总成了吧?” 季善呵呵,“土豪,你能别拿这样就跟是在买白菜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吗?这宅子怎么也得六七千两吧,回房房主见我们一副非买不可的架势,指不定还要把价钱给抬到八千两,不是白白当冤大头呢?他实在不肯退就算了,我让叶老帮着想想法子,好歹能回一点本是一点吧。你师兄此番惹下这么大的祸事,还能相对全身而退,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蚀点银子就蚀吧,就当是破财免灾了。” “可是……”罗晨曦还待再说,裴二奶奶来了。 如今骤生变故,分别在即,裴二奶奶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了,直接便进了沈家的内院来,开门见山与季善道:“妹妹,你二哥已经把这宅子买下了,所以你不用急着收拾行李了,只消带你和妹夫必需的东西即可。旁的就让它们维持原样,等将来你和妹夫回京后,稍事收拾打扫一下,便可以直接入住,不用再现去劳心劳力的兴家了。” 季善面前霎时飘过一排排的省略号。 怎么一个比一个豪横呢,晨曦还只是提了提索性把这宅子买下得了,二哥更猛,直接已经把宅子给买下了…… 片刻,季善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二嫂,二哥多少钱买下的这宅子呢,事先怎么一个字都没听他说起过啊?这宅子不便宜,且我们马上就走人了,这宅子还不知道得空到什么时候,不是白白浪费吗?不然还是让二哥给退了吧?” 之前裴钦得知沈恒要外放到穷山恶水的、听都没听说过的博罗县后,虽然还是忍不住气急,只恨自己事先为什么没能知道沈恒的打算,为什么没能劝阻他一下。 但更多还是庆幸与不舍,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气再急也没有用了,好歹只是外放,官职功名都还在,还天高皇帝远的,免了京城各方明里暗里的报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以当季善提出请他帮沈恒物色两个师爷幕僚人选时,他一口就应了。 可他只应了要帮沈恒物色人手,再就是帮他找一找博罗的县志及记载穂州当地风土人情的文献,提都没提过要买宅子的事儿啊,他事先但凡提过一个字,季善肯定都要阻止他的! 裴二奶奶已道:“六千五百两,是不算便宜,但也没吃亏,指不定十年八年后转手一卖,还能赚上千儿八百两呢,所以退是不可能退的,房契都改了,房主也绝不可能答应。” 季善皱眉道:“可我和相公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京了,把这么多现银白白压着,又是何必?” 裴二奶奶摆手道:“这话妹妹回头见了母亲,当面儿与母亲说去,因为银子是母亲出的,你二哥也不过就是奉命行事罢了。对了,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去见母亲呢?母亲的意思,妹夫如今行动不便,你又忙乱,不然就她从庄子上来见你们也是一样的。” 季善听她提到裴二夫人,不说话了,片刻才道:“那就劳烦二嫂尽快安排一下夫人过来吧,若只我一个人去向她老人家辞行,不让她亲眼见一见相公,只怕她也不能安心,偏如今相公又实在坐不得车,颠簸不得。” 顿了顿,声音越发干涩了,“夫人身体不好,往后就只能有劳二哥二嫂多照顾她,多承欢于她膝下了。” 裴二奶奶声音也低沉起来:“妹妹纵不说,我和你二哥也定会这么做的,可我们纵做得再多,肯定也是抵不了妹妹那一份的,怎么好好儿的妹夫偏就……如今只盼你们到了那里后,能平安顺遂,早日返京吧!” 等下午罗晨曦与裴二奶奶都离开了,沈恒才握了季善的手,低声歉然道:“善善,对不起,本来你大可不必承受这些的,却因为我,不得不劳心劳力,承受离别之苦,真的对不起……” 季善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道:“好吧,既然你舍不得我吃这些苦,就一个人去赴任,把我留在京城就是了……你敢说这个主意好,把我留下也不错之类的话,你只要敢说一个字,我立马让你好看!” 沈恒忙摆手赔笑:“不敢说的,一个字都不敢的,再说我也舍不得啊。” 季善这才冷哼一声,“舍不得就好,正好我也舍不得,那就别分开呗。我也想过了,虽然如今与亲人们骤然分别确实都难受,但只是暂时的,往后大家总会再团聚的,如今的分别,也都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相聚,不是吗?” 沈恒片刻才郑重点头,“善善,我答应你,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相聚,一定会有的,你相信我!” 季善笑起来,“我肯定相信你啊,自己选的相公,除了相信,还能怎么着?” 夫妻两个说完,不由对视一笑,总算把心里的重重愁绪都冲淡了不少。 裴二奶奶动作极快,隔日便带着裴二夫人,轻车简从来了沈家看望季善与沈恒。 裴二夫人满脸的憔悴,一见季善便忍不住湿了眼眶,“还当往后我们母女便能长长久久的相聚,再也不用分开,好歹能把过去十几年的分离多少找补一些回来了,谁知道、谁知道忽然间却是说分开又要分开了,我都恨不能随了善善你和姑爷去了……” 季善忙拉着裴二夫人到榻上坐了,才强笑道:“夫人可不能随了我们去,那里远着呢,我们年轻人不怕赶路,您本来身体就不好,可熬不住,还是就安心留在京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等我们回来吧。指不定相公政绩突出,要不了两三年,我们就回来了呢?” 裴二夫人哽咽道:“两三年已经够久了,何况两三年还未必能回来……那里听说又穷困得很,还瘴气横生,就算要外放,怎么就不说想法子谋个好点的地界儿呢?真的,事先但凡多思虑思虑,也不至于……” 到底对沈恒这个女婿自来满意,责怪的话都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来,“罢了,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我还是先瞧瞧姑爷去吧。他这次虽然是冲动了,可年轻人有几个能不冲动的,也是吃大苦头了,希望往后能记住这次教训,遇事千万冷静些吧。” 季善便依言引了她去卧室见沈恒。 沈恒瞧得裴二夫人满脸憔悴,双眼红肿,想到路氏若还在京城,肯定也是一样的难过不舍,霎时满脸的羞愧,强撑着起身要给裴二夫人行礼,“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善善,对不起夫人……” 却是未及起身,已让裴二夫人给摁回了床上,叹道:“此番吃苦头最大的恰是你自己,你还对不起善善和我什么呢?且安心将养着,等待出发吧。路上千万照顾好自己和善善,到了后更得照顾好彼此,凡事都有商有量,争取早日回来。我和钦儿,还有你们舅舅,往后有机会了,也定会替你们想法子的。” 又道:“亏得亲家母已经先回去了,不然怕是心都要碎了。” 说得沈恒越发的歉疚,“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善善,让她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的回来见您的,您在京中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往后,您和善善一定能有更好的、长久的相聚的!” 裴二夫人含泪笑着点点头,“那我就记下姑爷的话了,一定好生保重身体,等你们回来,往后我可还要带外孙子外孙女呢。” 当下娘儿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裴二夫人才由季善引着,又回了厅堂里。 待喝过季善亲自奉上的茶后,裴二夫人情绪好了不少,与季善道:“善善,我今儿带了位李妈妈来,也是服侍我多年的老人儿了,我想让她随了你和姑爷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你愿意吗?” 季善自然知道裴二夫人是一番好心,可她和沈恒跟前儿服侍的人已不少了,因道:“既是服侍夫人多年的老人儿了,那夫人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有杨柳青梅,相公也有焕生浚生,等到了当地后,再雇上几个粗使的婆子,怎么都够用了,又何必再让那位李妈妈年纪一把了,还背井离乡呢?” “可是……”裴二夫人欲言又止。 裴二奶奶在一旁插言道:“妹妹,母亲的意思你没懂。你和姑爷都这么年轻,迟早……咳,会有孩子的,到时候你身边都是丫头,你自己也什么都不懂,大家都两眼一抹黑,谁来照顾你呢?你就听母亲的话,带上李妈妈吧,李妈妈身子骨也还算硬朗,又是个省事儿的,母亲事先问过她了,她也极愿意跟去照顾你和姑爷,你就别辜负了母亲的这一番苦心,好不好?” 季善这才明白过来裴二夫人的意思,心下一黯,想说自己三五年内怕是都不可能有孩子的,便是想用李妈妈也用不上。 但转念一想,万一呢,万一老天爷就开恩了呢? 况见裴二夫人满眼的希冀与小心翼翼,也实在不忍心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到底点了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带李妈妈一起去吧,只不知她如今人在哪里?” 裴二夫人立时满脸的喜色,“我带了她来的,她如今人就在外面候着,我马上让她进来见善善你啊。” 裴二奶奶知机,不待裴二夫人把话说完,已起身亲自去外面带了李妈妈进来。 李妈妈四十几岁的年纪,头发整整齐齐的梳成个圆髻,戴了两支银钗,整个人瞧着又干净又利索,一进来就给季善磕头:“奴婢见过姑奶奶。” 季善向来喜欢利索人,见李妈妈很符合自己的要求,先就满意了一半,笑道:“李妈妈请起来吧,往后就要有劳你了,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了你的,你如今在夫人身边是什么月例赏赐,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 裴二夫人忙道:“善善你别管这些了,我都安排好了,你只凡事吩咐李妈妈就是了,不过她今儿得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家里也得安排一下什么的……我事先怕善善你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她,所以不敢提前让她收拾。那我明日、不,还是后日吧,后日再着人送她过来,行吗?” 季善人都收下了,自然旁的也无所谓了,点头道:“夫人看着安排便是了,横竖我们还有好几日才出发呢。” 裴二夫人便让李妈妈先退下了,这才又拿了个匣子出来,递给季善,“善善,这里面是一些银票,不多,也就一千两。我已经全部让人换成五两十两一张的小额银票了,且是全国通兑的,你到了哪里都能用,以备不时之需,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真要寝食难安了……” 季善忙道:“这宅子已经花了夫人那么多银子,之前我听二嫂说来,退又退不了,加上我之前借夫人的那些银子,您只怕都要被掏空了,还给我准备什么银票呢?留着您自己花吧,我和相公手里有,挨不了饿受不了冻的,您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便是。” 裴二夫人却是摆手道:“不过万把两银子罢了,哪里就至于把我掏空了?我当年也是十里红妆,这些年嫁妆的收益也是很可观的,万把两银子还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哈,善善你就别担心我没有银子使了。也别再说什么不要的话,你要是不要,我就跟了你们一起去任上,省得在京中日日担惊受怕的,你自己选吧!” 怕季善还要拒绝,又道:“再说这宅子我也没给你啊,我自己有余银,想置点产业放着怎么了?反倒是你们小年轻家家的,姑爷家里又着实清寒,手里能有多少银子?都知道‘穷家富路’,等你们去了那穷乡僻壤,一旦有事,连个可以转借的人都没有,可就后悔也迟了,自然要未雨绸缪才是。大不了,就当是我借你们的,等你们回京时,再还我就是了,这总成了吧?” 第三百三八回 离京 裴二夫人好说歹说,加之裴二奶奶也在一旁道:“妹妹莫不是怕你二哥和我心里会有疙瘩?不会的,你二哥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对你再不藏私的,便是让他把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你,我相信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你可是他唯一的亲妹妹。至于我,虽是嫂嫂隔了一层的,因为我自己嫁妆也不菲,所以也从来不将万儿八千两的放在眼里;况‘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往后难不成你哥哥和我就挣不来银子了?妹妹就别跟母亲推辞了,真要母亲再哭上一场,你才肯收下呢?” 季善还能说什么,只得谢了裴二夫人,收下了银子,“那我也不与夫人客气了,您说的也对,万一到时候我们就有急用银子的时候,偏又凑不出来呢?当然,我还是希望用不上这些银票,将来等我们回来时,能原封不动还您的。” 裴二夫人这才笑了,“到时候善善你能原封不动还给我自然好,当然若能再加点儿利息什么的,就更好了……逗你的,总归你们该花就要花,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可惜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争气,不然还真想跟了你们一起去呢,你可别小瞧了我,我也是随老爷外放过的,比你们好歹经过见过的事多些……” 话没说完,想到当年就是因为裴二老爷外放,她才会把季善弄丢了的,不然季善不会吃那么多年的苦,如今也不会再次母女分离,天各一方,哪里还说得下去? 接连吸了几口气,才稳住了情绪,继续笑道:“说到外放,善善,我给你说说我自己的一点子经验啊。你和姑爷到了那博罗县后,跟当地的士绅一定要搞好关系,既要拉也要打,当然外头的事都是姑爷的事,你也管不了;但你可以与士绅家的太太小姐们搞好关系,那样姑爷往后执政不说指望他们能帮忙,至少也不至拖姑爷的后腿;与上峰家里的女眷们也要搞好关系,送礼都要送到点子上,别怕花银子,只要能让你们的路好走些,再多的银子都是值得的……” 裴二夫人把自己所知道的,认为所有有可能派上用场的经验都与季善说了,又留在沈家吃了午饭,眼见时辰不早了,她再不走,今日就赶不回小汤山了,这才由季善送到了二门外。 却是由裴二奶奶扶了刚要上车,又停住了,仔细看了季善好一会儿,才强笑道:“善善,我才想了想,等你和姑爷出发那日,我就不去送你们了啊,我怕我到时候……会哭得很难看……” 好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女儿,好容易母女之间才越来越亲密了,却乍然又要分开了,她真的受不了,到时候还不定会失控到什么地步,还是别去影响善善和姑爷的心情了。 季善让裴二夫人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却还要强忍着挤出笑的画面引得眼泪也差点儿掉了下来。 片刻才也强笑道:“我本来就说让夫人别去送我们了啊,今儿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何必再来回颠簸呢?您就好好在小汤山将养着,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到处逛逛,就到处逛逛,到了冬日,还可以时常泡泡汤泉,那个对身体极好的,您既守着了,就别白白浪费了才是。” 裴二夫人笑得比哭还难看的道:“我会好好养着的,善善你也……也和姑爷好生养着,记得常写信回来,有困难一定要说,千万别报喜不报忧,自己的……亲娘、亲哥哥,还客气什么呢?我、我……” 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季善的眼泪也是夺眶而出,终于再忍不住几步上前,抱住了裴二夫人,在她耳边颤声叫了一声“娘”,“我和相公一定会保重身体,平平安安回来见您的。” 裴二夫人浑身猛地僵住了,“善善,你、你才叫我什么呢?不会是我耳朵出问题了,不然就是我在做梦吧?你快掐我一把,让我好确认一下,快……” 季善含泪笑道:“您没听错,我方才的确叫您娘了,您本来就是我亲娘啊,难道我不能叫自己的娘不成?要是您不喜欢,那我再叫回‘夫人’也就是了,横竖只是个称谓罢了,其实在我看来,叫什么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肯定不一样啊!” 裴二夫人忙忙打断了她,“叫我‘夫人’的多了去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家里的家外的,这样叫我的数不胜数。可叫我‘娘’的,却只有你们兄妹三人,只有你啊,便是你哥哥嫂子,都叫的我‘母亲’,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娘呢,尤其还是、还是在我从不敢抱希望的情形下……善善我真是太高兴了,你摸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快?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日了,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等到了,我真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却与方才的哭大不一样,任是谁都看得出她是喜极而泣。 季善忙扯了帕子给她擦泪,一面哽声嗔道:“什么死啊活的,您也不说嘴上有个忌讳的,可不许再胡说八道了,二哥二嫂都这般孝顺,外甥也懂事乖巧,还有我和相公这么好的女儿女婿,您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旁边早已红了眼圈的裴二奶奶也笑道:“是啊母亲,妹妹妹夫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且势必是两个人去,三个人回来,您就等着往后享福吧,可不兴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更不能再哭了啊,您该高兴才是啊。” 裴二夫人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再不胡说八道了便是,我就是太高兴了,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善善,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我方才只顾着惊喜了,没听太清楚,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季善自是无有不应,接连叫了裴二夫人四五声“娘”,才笑道:“这下娘听清楚了吧?” 裴二夫人的回应是接连“哎”了四五声,方含泪笑道:“之前听善善你叫亲家母娘时,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羡慕,你每叫亲家母一声‘娘’,我都会忍不住在心里‘哎’一声,自己骗自己,你那也是在叫我,总算你今儿真叫我了,我真的……我一定会好好保重,等你和姑爷回来的,我还没听够你叫我‘娘’呢,往后一定要听它个几十年,把往后的都补回来才是!” 季善吸了吸鼻子,笑道:“这就对了,娘只管保重身体,等我们回来就是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就跟这次相公外放一样,事先谁也料不着,不是吗?那指不定我们去了后,也是忽然说回来,就能回来了呢?好了,时辰不早了,娘快上车吧,不然赶不上回小汤山了。” 裴二奶奶跟着道:“母亲,妹妹如今正忙着,我们留下也是给她添乱,就早些回去吧,您若实在舍不得,过两日我们又再来妹妹这里就是了。” 裴二夫人想了想,道:“还是不来了,善善本来就忙,我就不来给你添乱了,你记得多写信回来就是了。那我走了啊。” 由裴二奶奶和李妈妈扶着上了车,又深深看了季善一回,才狠心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出发了。 却是马车还没出大门,已捂着胸口,再次泪如雨下了。 她的女儿终于叫她‘娘’了,她真的太高兴了,便是立时死了,也死而无憾了;她还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钦儿,告诉范妈妈,告诉娘家兄嫂们,她终于真正找回她的女儿了! 余下季善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裴二夫人的马车消失不见了,方回了房里去。 沈恒见她哭得双眼红肿,眼角仍有泪痕,忙道:“善善怎么了,是不是……太舍不得夫人他们了?如今既不用变卖大件家具,不用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时间便相对充裕了,要不,善善你就去小汤山陪夫人住两日吧?我自有焕生照顾,你只管放心吧。” 季善摇摇头,沙哑着声音道:“肯定是舍不得的,不过去小汤山住两日就不必了,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我哭是因为、因为方才见夫人明明那般难过了,还要强颜欢笑,实在没忍住叫了她‘娘’,然后就发现,原来并没有那么难,也不知道我以往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弄得娘心里难过不说,我自己也不好受,我真是后悔极了,我真的早该叫她娘的,她对我还要怎么样?” 沈恒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说实话你是早该这样做了,虽然只是一个称谓一个形式,但有时候形式也是重要的,不过你现在改口也不晚,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么。” 季善嗔他一眼,“你倒是会马后炮,那之前怎么不劝着我点儿呢?” 沈恒摊手:“这不是我惧内,娘子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吗?之前娘子觉得叫‘夫人’好,那我自然也觉得夫人好,如今娘子觉得叫‘娘’好,那我自然也要跟着改口叫岳母,总归我娘子肯定不会错的,便有错也是我的错。” 说得季善破涕为笑,“本来就是你错,你知道就好。呼——,如今便只剩飘香和叶老他们还没安排道别了,我明儿就过去一趟,宽慰一下大家,再与大家好生道个别吧,是我千里迢迢把大家弄到了京城来的,结果我又不得不先离开了,肯定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至少也得当面给大家一个交代才是。” 沈恒点点头,“是该过去一趟,连我都该过去一趟的,偏我如今行动不便,只能善善你多操心了。” 季善道:“明儿再说吧。要我扶你下地走走么?我如今不担心你上船后该怎么着,只担心你从京城到通州码头这段路该怎么办,你如今坐不得,也久站不得,几个时辰的颠簸呢,可怎么受得了?” 沈恒见她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笑道:“没事儿,把坐褥铺厚一些也就是了,况还有几日呢,几日后我肯定又恢复一些了,善善你就别担心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了下来。 翌日,季善用过早膳便坐车去了飘香里。 就见店里其他就在京城招的小二帮厨们还好,瞧着仍是一如既往的干劲十足,从会宁来的两个小管事却是无精打采,便是叶大掌柜,瞧着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还是瞧得季善来了,叶大掌柜才强打起了几分精神来,“太太怎么过来了?快雅阁里坐。” 季善由得他引着自己进了雅阁,又由得小二上了茶点来,才笑着与叶大掌柜道:“您老瞧着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是不是还在为相公外放的事发愁呢?其实真没您想的那般严重,宦海本来就是这样,沉沉浮浮,谁也说不准下一步会如何,指不定,我们明年又回来了呢?” 沈恒外放的消息叶大掌柜自是知道得比较早那一拨的,第一反应是庆幸,庆幸沈恒好歹没有丢官丢功名,没有再受其他惩处; 但立时已发起愁来,便是他不懂那些官场大事的,也知道此番沈恒通俗点说,就是从米箩筐被贬到了糠箩筐里,往后还有机会再跳回米箩筐里吗?中间又得多少年时间、得经历多少艰难险阻? 可叶大掌柜再愁又有什么用,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满心愁绪的为沈恒与季善祈祷了,自然连日都打不起精神来。 听得季善的话,他忙道:“真的吗,明年沈相公和太太真的就能回来了吗……是我脑子抽抽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太太是在宽慰我。可真的就没有法子了吗,大姑爷不是王爷的儿子、皇上的侄子吗?还有、还有……” 季善抬手打断了他,“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相公和我都觉得其实还不错,到了那里,我们可就是县尊大人、县尊夫人了,再委屈又能委屈到哪里去?我当初去找您卖房子时,是何等的落魄,您又不是没见过,难不成还能比当初更糟呢?所以您老就别为我们发愁了。” “我如今别的事都安排好了,就只剩飘香、只剩您老和小葛几个了。你们都是因为我,才背井离乡从会宁来的京城,结果如今我倒要先离开京城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就想着,不如您老尽快把飘香盘出去,该变卖的也变卖了,大家还是回会宁去吧?会宁两家店本来也缺人,你们回去后大家都能轻松些,也能一家团聚,不用与亲人天各一方……” “太太这是什么话!” 叶大掌柜径自打断了她,“店里生意好容易上了正轨,眼看就要开始日进斗金了,为什么要盘出去?现在盘出去,岂不是连本儿都回不了吗,我做生意几十年了,还从没做过亏本生意了,太太难不成想我破了自己的例,晚节不保呢?” 季善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几日想来想去,一开始的确觉得我和相公走我们的,于店里和您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后来我又觉着,您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却为了我和相公背井离乡,等我离京后,全副担子更是都得压您一个人身上了,叫我怎么忍心……” 叶大掌柜哼笑着再次打断了她,“说得太太现在替我分担了多少似的。以前在会宁刚开张时,您的确去店里去得多,也做了不少事,可自打会宁的生意上了正轨,您还做过多少事呢?来了京城就更不必说了,都是我挑大梁,所以说句不好听的,这店里还真是有您不多,无您不少。再者,我当了这么多年大掌柜,都是独当一面,若凡事都要东家亲自操心过问,还要我这个大掌柜做什么,我趁早回家吃自己去吧!” 季善让他说得有些尴尬起来,讪笑道:“正是因为我都没替您分担什么,才不愿您再受累啊……” 叶大掌柜道:“我不觉得自己受累啊,明明我们早就约定过,要将飘香做成不说东来顺、吉祥福一样的大酒楼,至少也得比聚丰楼强才是,结果太太现在竟先打退堂鼓了?还不是因为我们店做不下去了,只是因为嫌我老了,就要把大好的局面给腰斩葬送了,太太也太让我伤心了。” “没有没有。”季善忙忙摆手,“我哪有嫌您老,我这不是、这不是……” 叶大掌柜道:“太太既不是嫌我老,那就是不相信我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既然都不是,那太太便不用再说了,飘香您只管放心交给我,只要有我一日,它就垮不了;不但垮不了,等太太和沈相公回京时,它还更大、生意更好了,您相信吗?” 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太太和沈相公往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我受了太太大恩,难不成连给太太和沈相公守好后方,让你们好歹不用为银子发愁都做不到不成?况我也是为了我自家,我还有儿孙等着养活呢,现在不拼命,等到七老八十动都动不了了,再来后悔当初没努力不成?我方才之所以没精神,只是为太太和沈相公担心罢了,但太太说得对,如今再糟,还能比当年更糟不成?您放心,我马上就会打起精神来,小葛他们几个也是一样,不信您明儿再来看,保证整个店里气氛都不一样了!” 叶大掌柜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又满眼的希冀甚至是哀求,明明他就是为了他们夫妇,明明算来如今就该是季善求着他,他却仍将自己摆在一个弱势的谦卑的立场上,季善还能说什么? 除了满心感动的点头,满心感动的答应,“那就全部拜托您老了,您老对我和相公的好,对我们的支持与爱护,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会铭刻心上,绝不相忘相负!” 还能怎么样? 之后,既要将飘香京城分店继续开下去了,季善自然少不得与叶大掌柜商量一些她离开后的规划安排,“今年的辣椒也是时候开种了,如今离得近,青辣椒也可以用做主菜,而非只是佐料了。等到了九月底十月初,仍跟去年一样,再在热地上种一季辣椒,那冬日里我们至少也能有两个月可以以青辣椒做主菜了,菜色小葛都学会了的,想来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得再买个人给小葛做助手,以防万一才是……至于种辣椒的一应事宜,我会安排好,让去年那位管事来找您老的……” “平日里店里若是遇到麻烦或是困难了,就着人去找大姑爷,若实在找不到大姑爷,就悄悄去阜阳侯府找裴二爷跟前儿一个叫轻舟的小厮……总归裴二爷一定会帮忙的,想来有大姑爷和他的庇护,轻易也没人敢找咱们店的麻烦……” 待叶大掌柜一一都应了,季善又把小葛几个叫到雅阁,好生宽慰激励了一番,告诉他们她和沈恒此番离开,对飘香不会有任何影响,他们只管继续放开了手脚干,只要干得好了,涨工钱自是不必说,往后还有的是好处等着他们。 如此激励得小葛几个也打点起了精神来,再不慌张后,季善方在店里用了午饭,受了大家的践行敬酒,回了家去。 沈恒早等着她了,瞧得她终于回来了,忙问道:“叶老怎么说,肯把店给盘出去,带了大家伙儿回会宁去吗?” 季善摇头,“死活也不肯呢……” 就把与叶大掌柜的对话大概与沈恒学了一遍,末了道:“我之前就想过叶老可能不会答应了,却没想到他态度会这般的坚决,我们真的很幸运,自家的亲长也不过如此了!” 沈恒听得也是满脸的感慨,“我昨儿不是就跟善善你说过,叶老有情有义,多半不会答应么?也只能将来有机会了,我们再好生报答他了。” 季善重重点头应了,不再多说,如今说再多都是空话,还是将来看实际行动吧。 罗晨曦次日再来时,也抱了个匣子,里面同样装了厚厚一叠五两一张十两一张的小额银票,“知道给善善你,你肯定是不会要的,那就当是我借你的,你总不会拒绝了吧?” 及至听得裴二夫人又抢先一步,先给了季善一匣子银票,那叫一个失望,“怎么裴二夫人事事都抢在我之前呢?还真是姜始终是老的辣,有娘的孩子是块宝啊!不行,我得再想想还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我一定要赶在她之前才是!” 说得季善又是好笑又忍不住感动,“晨曦你有这份心,已经比什么都珍贵了,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你为我们做的还少呢?如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安排的也安排了,只等大大后日出发了。我打算大后日请了你和妹夫,还有孟二哥夫妇到家里来吃顿饭,就当是我和你师兄与大家的道别宴了,那样等我们出发时,你们也都不用去送了,妹夫应当得闲吧?” 罗晨曦一扬眉,“他纵真不得闲,也必须给我得闲!不过善善你就别操心了,我到时候直接在外面叫了席面,让人定时送来就是了。”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行啊,那我后日就可以把厨娘和几个下人遣散了……” 如此到了后日,先是赵穆与罗晨曦带着六六,来了沈家,之后孟竞夫妇也到了。 分别在即,不止女人们高兴不起来,男人们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一顿饭从头至尾都吃得是气氛凝重,不到散席,罗晨曦已是几次湿了眼眶,便是褚氏,也红了几次眼圈。 及至天晚散席时,季善与沈恒便再四阻止了明日大家还来送他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其实这些日子该说的话也早说过了,明日实在犯不着再来,更别提送到十里铺了,真的只是白费功夫,也徒增伤感罢了。等我们到了,会立时写信回来,给大家报平安的,大家在京中也千万多多保重。” 然即便如此,次日赵穆依然一路将夫妇两个送到了十里铺。 同行的还有裴二夫人和裴钦,裴二夫人虽早说过不会再来送季善了,真分别在即,又哪里舍得?还是忍不住催着裴钦护送了她来。 结果便是,少不得又抱着季善哭了一场,眼见时辰实在不早,母女两个方挥泪作别了。 出行的人送行的人都是满心的离愁,自然没人注意到一直有一辆马车远远的看着他们,里边儿坐着的人不是别个,正是裴瑶。 裴瑶终于瞧得季善与沈恒的马车又出发了,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长气,只觉好久都没有过的轻松与畅快,老天爷终于还是开眼了,将贱人夫妇给弄出了京城,弄到了穷乡僻壤去,活该,真当谁都欠他们,他们真能在京城横着走呢? 不过一个小小的穷翰林罢了,以为自己是谁! 可惜贱人夫妇看起来跟随的人不少,只怕当中也不乏练家子,她便派了人一路跟随,多半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能期盼老天爷再次开眼,让他们索性死在那穷乡僻壤,这辈子都回不来京城,那就真是太好了! ------题外话------ 过度一下哈,几章之内就会回京了,大家有票票么?别浪费了撒,o(* ̄︶ ̄*)o 第三百三九回 两年 办案 两年后。 季善正带着杨柳清点送往各处的中秋礼单,青梅扶着腰进来了,“大奶奶,钟府送了帖子来,请大爷和您十八去家里吃他们家新添小孙子的满月酒,还有杨府段府都才送了中秋节礼来。” 一面说,一面奉上一张大红烫金的喜帖。 季善忙接过,“不是让你养着,什么事都别操心了,只等孩子落地吗,怎么你又操心上了?” 旁边杨柳则已上前两步,扶住了她,“是啊青梅姐,你这马上就要生了,还走来走去的做什么,看你这一头一脸的汗,我们都一动便一身的汗了,何况你,也不怕焕生哥晚间回来知道了心疼呢?” 青梅却是笑道:“我挺好的,稳婆和李妈妈不也说,我如今得尽可能多走动吗?这又不是让我做什么重体力活儿,只是偶尔帮着跑个腿儿,哪里操心了,大奶奶就别为我担心了,杨柳你也别担心。” 去年也是中秋前后,焕生忽然求到了沈恒和季善跟前儿,说他想娶青梅为妻,还望夫妇两个能成全。 季善这才知道,原来焕生与青梅早已日久生情,决定自此两个苦命的人儿一起共筑小家,共度余生了,又听得焕生保证,他一定会上行下效,像沈恒一直待季善那样,一辈子都待青梅好的,季善自然要成全二人。 于是当月就为二人办了喜事,又拨了县衙后宅后罩房的一个小院子给二人住,等到年底,青梅便诊出了喜脉,如今已是临盆在即,所以季善与青梅才会有此一说。 季善已拆开喜帖看起来,看完了抬头道:“十八我倒是得闲,相公就未必了,等我晚间问过相公后,再决定要不要去吧。青梅你就算要走动,也在房间里走动便是,又出来做什么,房间里好歹凉快些,这两日家里大家也忙,万一不小心碰着了你,可如何是好?真是有够热的,要搁京城或是会宁,马上都八月十五了,早晚都要穿夹的了,结果这里还是跟三伏天一样热,真是有够难熬的!” 青梅杨柳闻言,都笑道:“虽然这里夏天是够长够热,可冬天却比京城和会宁好过太多了,一想到冬天的舒服,如今再热我都觉得不难熬了。” “可不是,京城的冬天真是太可怕了,而且这里气候多好啊,一点也不干燥,到了这里连面霜都用得少了,结果肤色却比在京城好了不知道多少。” “那是,也不看是谁选的地方,当初都觉着远,觉着穷乡僻壤,到了后便知道好了吧?” “十五晚上有灯会,到了这里后,大家都闷坏了,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盛会,势必人人都想去看热闹,那县衙的家宴就摆在十四晚上吧,也好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去看热闹,省得到时候都心欠欠的……” 主仆三个说着话儿,待季善把礼单又都仔细过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方交由杨柳打发人分头送了出去。 青梅随即也让小丫头子扶着回去了。 季善方接过另一个小丫头子手里的扇子,自己给自己扇起风来。 转眼他们来博罗便已两年多了,从一开始的疲惫失望,到渐渐接受再到适应,自她和沈恒以下,所有人花的时间和心境历时自然都不一样,但好在如今所有人都适应得还不错,不然季善指不定都要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选博罗了,就该选另外两个地方才是。 季善自己倒是打一开头便适应良好,她当初生活的地方便更靠近南方,如今算得是故地重游,就算是旁人都难以忍受的湿热,她也觉得亲切。 唯一觉得不好的,也就是从京城到博罗单边都得两个多月的时间,还得先走水路再走陆路,甚至到博罗县城的必经之路,还有一截连马车都过不了,只能靠步行或是坐滑竿才能经过的地段,实在太累人了,——也就不怪如今的人们都那般的害怕分别,每每分别都会那般的难舍难分,涕泪滂沱了,以如今的交通和通信,谁知道下次见面,下次得到对方的消息,得什么时候去了? 再就是博罗县城实在太小、太穷了,拢共也就两条街便罢了,还坐落在一个山坳里,除了夏日加倍的闷热,要什么没什么。 让季善一度怀疑,这真是后世那最发达的一片土地吗,不会是她记错了,或是现实与她的记忆根本大有偏差吧? 沈恒适应得也挺快。 本来他就是抱的受罚的心态来博罗,既是受罚,还想享福不成? 谁知道到了博罗后一看,原来比他想象的好多了,县衙齐齐整整的,县城虽小了些,也还算干净整洁,各处逛了几日后,发现民风也远不若他想的那般彪悍;加之他本来就是寒门出身,苦日子又不是没过过,对环境的要求也比大家公子都低,适应起来自然就更快了…… 季善正天马行空的乱想着,就听得门外的小丫头子道:“老爷回来了。” 她忙回过了神来,便见沈恒大步走了进来。 两年长时间高频次的日晒,让他黑了不少,也精干了不少,且因这两年以来主政一方,眉眼间自然而然多了几分当家作主的沉稳与威势。 沈恒一进来便直接提了桌上的小茶壶往嘴里灌水,等一气灌了大半壶,又伸手拿过季善手里的扇子,大力给自己扇起来。 脸却一直都是沉着的,与平日里的他大不相同,——因沈恒年轻面嫩,长得又好,当初刚来博罗时,自然难以服众,他便起了留胡子的念头,想着有了胡子,便能添几分年纪与威仪,势必就能镇住底下的人了。 季善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留,明明就才二十几岁,颜值最佳的年纪,干嘛要把自己弄成个糙老爷们儿,她可不想日日荼毒自己的眼睛,且有了胡子,咳……亲亲时得多扎人,她才不要。 沈恒不愿在这些小事上惹季善不高兴,本来让她千里迢迢跟他来博罗这穷乡僻壤已经够委屈了,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自然越发要顺着她才是。 于是最终胡须还是没留,但在人前也开始大多数时候都板着脸了,渐渐倒也镇住了底下的人,都说他‘虽年纪轻轻,却自有一番原则与威严’。 不过那都是在人前,每每一回到内宅,沈恒便立时又变回那个温润随和的他了,像现下这样明明已经回了内宅,还是在季善面前也沉着脸的时候,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季善见状,自是少不得纳罕,忙关切道:“你怎么渴成这样热成这样,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今儿去乡里调节两个镇子争水械斗的事儿吗,这么快就调节好了?那你要不先洗个澡,换身儿衣裳吧?” 博罗虽离海近,海水却灌溉不得田地,因此一年四季全县境内都少不得为了争水打架械斗之事。 以往规模影响小的自然用不着沈恒这个县太爷出马调节,可这次是两个镇子上百号人械斗,虽没闹出人命,也伤了十来口子人,沈恒不亲自出马便不成了,真闹出了人命来,他明年的考绩直接不用看了,妥妥是下等,那就真是连博罗都待不住,怕是只能回清溪去吃自己了。 见季善满脸的关切,沈恒面色稍缓,道:“我让陈县丞和周师爷带人去了,因为半道上收到蒲捕头的急报,说又丢了一个姑娘,所以赶着回来了解情况的。” 季善听得惊道:“啊,又丢了一个姑娘?这已经是这几个月以来的第五起了吧?之前我就说肯定不是意外,那些姑娘势必不是自己走失了,十有八九是被人拐走的,如今看来,岂止是十有八九,已经是十成十了!” 沈恒重重一点头,“现在已经可以肯定是人为了,我让焕生召了鲁师爷和蒲捕头、还有杨县尉议事,马上就要去前头,澡肯定是顾不得洗了,善善你让人打水来,我稍微擦一擦,好去前堂了。呼——,这次丢的还是张家的姑娘,虽只是旁支,张家还是很重视,希望能尽快把人找回来,且还希望能尽量别走漏了风声,以免影响族里其他姑娘的名声。” 季善皱眉道:“张家的姑娘?张家可是博罗的大户,就算是旁支,日子也相对过得,他们家的姑娘应当不存在被爹娘打骂,或是要被爹娘胡乱嫁人,一时气不过离家出走的情况才是,那是怎么走失了的呢?” 穂州一带虽民风比京城开放,重男轻女却比京城尤甚,女儿家都是‘赔钱货’,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打骂都是常态自不必说,长大了也与其说是被嫁,倒不如说是被卖,从来都是只要银子给得多,管你嫁的是歪瓜还是裂枣呢,实在可怜至极。 之前走失的那几个姑娘,无一例外都是类似的情况,可“家”于她们来说是狼窝,外面又能好到哪里去,一样是虎穴,也不知道她们如今都怎么样了,甚至是不是……还活着? 关键都已经走失了,她们的爹娘据说也没有多担心多着急,反而只有气恼与咒骂,更别提花时间精力和银钱找她们了,甚至连报官都不是他们爹娘报的,而是各自所在地的里正里长报的。 沈恒道:“张家虽是大户,族中同样有富的就有穷的,丢了姑娘的这家子饭倒是能吃饱,却有个痴傻儿子,这阵子正打算拿女儿给儿子换个媳妇儿回来。发现自家姑娘不见了后,那家子也跟之前几家的爹娘一样的想法,觉得女儿肯定是自己跑了的,既是自己跑了的,那死在外面也是她自找的,他们才懒得再费神巴力的找人。是张大老爷听说了这事儿后,惟恐将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会有损整个张氏族中女孩儿的名声,所以才使了心腹管事来报于蒲捕头,希望我们能尽快帮他们把人找回来。” “这有了苦主,苦主态度还很坚决,跟之前那几起只是由里长了解到情况后,出于职守上报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我们必须得尽快把人给找回来,给苦主一个交代才是。况丢的都是姑娘家,迟一日找到她们,她们便多一分危险,我便不是博罗的父母官,也是有姐妹的人,心里如何落忍?一定要尽快把人找到,且绝不能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季善听得点头道:“这青天白日的,那么几个大活人,竟说不见就不见了,还遍寻不着,可见对方行事有多周密,多狡猾;且肯定不止是一两个人就能办成的,势必有一个团伙。若不尽快找到姑娘们,再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后边儿还不定得有多少姑娘遭殃,是该抓紧时间才是……” 本来还有满肚子话想说的,见沈恒满脸的焦躁,忙打住了,到门口叫了小丫头子去打水,又与沈恒道:“我做了凉糕,吊在井里的,这会儿应当能吃了,你要不来一碗,垫垫肚子再去前面?我怕你待会儿一忙起来,又顾不得吃饭了。” 沈恒摆手道:“这会儿不想吃,待会儿你让人送几碗去前面,让大家都凉快凉快吧。” 很快小丫头子打了水来,沈恒洗了把脸,又擦了擦脖颈,觉得好受了些,便去了前面。 余下季善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片刻才叹了一口气,希望他能尽快找到线索,把姑娘们都找回来吧,不然他自己心里过不去不说,也不好与张家交代。 虽然如今已不比他们刚来博罗时,原有的官吏们也好,县城里的士绅们也好,都想着“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以致他们处处受制于人,沈恒连同罗府台前后脚给他送来的周师爷和鲁师爷,愣是花费了不知道多少精力,才渐渐控住了局面;季善在内宅也没闲着,不是今日去赴这家的宴,就是明日应酬那家,硬是花了快半年的时间,才与县城几家大户的当家主母都真正建立起了交情来。 如今自然不比以前了,但季善还是不想他们与士绅之间那微妙的平衡又被打破,不然过去一年多,沈恒在博罗所辖境内又是修水渠又是兴蚕桑的,若是没有几家大户的支持,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强龙终究难压地头蛇。 当然,沈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也不少,“水至清则无鱼”,他如今力量还很弱小,只能在自己有权限的范围内,力所能及做自己想做的事、真正造福百姓的事,等他将来能站到更高了时,自然一切又不一样。 亏得罗府台送来的两位师爷都是经年给人做幕僚师爷的,不但能干周全,对官场上的事也经得多见得多,一开始当真是日日都要对沈恒耳提面命无数次,惟恐他年轻气盛,有些气咽不下,可官场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哪里都少不得妥协,有些气咽不下也必须咽。 如此足足过了半年多,沈恒才终于渐渐适应了,两位师爷实在功不可没,也不知罗府台是往哪儿寻来的他们? 沈恒这一去,便一直到天黑,才又回了内宅来。 季善见他满脸的疲惫,便让他歪到靠窗的榻上,给他扇起风来,“午饭听说你们都快申时了才吃的?我就知道你一忙起来,肯定顾不得吃饭。我让人熬了绿豆粥,既你午饭吃得迟,那就等粥晾凉了再摆饭吧。” 沈恒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善善你看着安排吧,我这会儿就想洗个澡,可又懒得动。” 季善道:“懒得动就躺着呗,反正我也不嫌你臭,待会儿吃了饭再洗也一样。不过你怎么议了这么久的事儿,难不成有眉目了?” “是有点眉目了。” 沈恒道,“蒲捕头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没放弃过找寻线索,还真让他找到了点蛛丝马迹。走失的姑娘们肯定都不是在她们所在当地走失的,她们家连同她们亲朋家附近,她们走失前后都没出现过生人;同时她们都是在家里受了父母亲人的气,才会负气离家的,既负着气,肯定会想着,有朝一日她们一定要活得风风光光的回去,好狠狠打父母亲人的脸之类的。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她们必须得先活下去,先给自己找到一条生路……除了到县城来,我想不到她们还会去哪里了,县城于她们来说,已经是大地方,肯定遍地都是银子了,不是吗?” 季善听得沉吟道:“蒲捕头和你的意思,姑娘们走失的地方,多半就是在县城里?的确,她们既都是负气离家的,肯定都会有一雪前耻的愿望,那不约而同往县城来,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可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再连上周边的近郊,难不成要一一排查吗?就怕什么都排查不出来不说,还会打草惊蛇。” 沈恒睁开眼睛道:“这种事三教九流的知道的一般都比衙门的人还多,蒲捕头散出去的人把城里的赌场青楼什么的都过了一遍,人牙子们也没落下。说是城西有个叫安大娘的人牙子这几个月以来似是发了家,隔三差五又是割肉又是打酒的不说,还时不时的做衣裳打首饰,听说还在城里买了块地,说要盖新房子;可她这几个月又几乎都待在家里,只偶尔会出门三五日,说是去跑生意挣银子……得做什么生意,才能这么来钱呢?” 季善忙道:“那你的意思是,打算盯着那安大娘,顺藤摸瓜?” “光盯着安大娘只怕也没用,得恰好有姑娘走失才行,可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姑娘走失呢?守株待兔得守到什么时候去,必须得主动出击才成了。”沈恒压低了声音,“所以我和蒲捕头几个商量的结果,是打算让焕生乔装成姑娘,看能不能引蛇出洞,这不是马上就中秋了,城里还会有灯会吗?这样大好的时机,想来安大娘不会白白放过的。” 季善长咝了一声,“焕生那么高,乔装成姑娘能行吗?不过焕生这两年虽有意把自己往黑了晒,往糙了弄,人还是好看的,应当问题不大吧?” 沈恒道:“待会儿让焕生试着乔装一下,我们先瞧瞧,不就知道了?焕生方才听我说起这事儿时,倒是一口就应了。” “他向来忠心勤勉,当然不会不应。”季善皱眉,“那焕生得去多长时间,又会不会有危险呢?青梅可说话间就要生了,她这是头胎,总不能到时候焕生不能陪在她身边吧?这万一要是再有什么危险……” 本来焕生与青梅过去就够苦了,好容易如今过上了好日子,有了自己的小家,马上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她可不希望到时候来个乐极生悲什么的。 沈恒道:“这我也说不好,不过我会派了可靠得力的人一直暗中跟着他,接应他的,所以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若青梅生产时,他实在回不来,就只能有劳善善你多照顾青梅了。” 季善点点头,“你不说我也会照顾的,这不是想着我照顾得再好,终究跟焕生亲自守着她不一样吗?不然换其他人?” “总不能真换个姑娘家去吧,那才真是太危险了。可换其他男子,都那么糙,哪能瞒得过安大娘的双眼呢……容我再想想吧……” 季善见沈恒才舒展开了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忙道:“都是我不好,好容易你能歇一会儿了,又引得你不能安宁了。我们还是先吃饭吧,等吃了饭,好生睡一觉起来后,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一面叫了杨柳摆饭。 沈恒这会儿有些饿了,便没再说,由得季善引着杨柳和小丫头子摆了晚饭。 却是刚吃完饭,杨柳便引着焕生进来了,嘴里还直啧啧,“亏得焕生哥托生成了男人,这要是托生成女人,哪还有我们这些女人的活路啊?你这也太漂亮了,那要是青梅姐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岂非也这么漂亮的呢?” 不过好好儿的,焕生哥扮女人家做什么呢? 季善与沈恒瞧得已换了一身女装的焕生,也都满脸的惊艳,季善忙让杨柳出去了,才笑着与焕生道:“不怪杨柳方才反应那么大,焕生你换了女装真的好漂亮,肯定谁也不会怀疑你是个男子,不过就是稍微高了些……” 焕生闻言,立时矮了一寸腰下去,背也稍稍岣嵝了一下,“这样呢,大奶奶觉得这样如何?” 不但人一下子瞧着矮了不少,言行举止也一下子平添了几分女气,毕竟当初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吃出卖色相这碗饭的,虽然那段不堪的过往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也早不想去回忆分毫,但有些东西还是如刻在了骨子里,怕是一辈子都丢不掉了。 季善已拊掌赞道:“这样就真是丝毫的破绽都没有了,不过……青梅就要生了,你到时候万一赶不回来……” 沈恒也道:“大奶奶说的是,青梅分娩在即,心里肯定很希望你能守着她,要不,我还是换个人吧?” 不止季善对焕生青梅另眼相看,沈恒也是一样,那可是陪他们从微时就一路患难与共走到今日的,当然与别的底下人都不一样。 焕生忙道:“大爷、大奶奶,这都是我自愿的,青梅我也已问过她的意思了,她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我这次没能守着她,下次再守着她也是一样的;况我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准儿还会给稳婆添麻烦,让我决不能误了大爷的正事,不然也太对不起大爷大奶奶对我们的大恩大德了。所以大爷大奶奶就让我去吧,除了我,大爷纵想换人也要有的换啊,说句不怕大爷恼的话,单论长相,连您都比不上我好吗?就更别说县衙里其他人了。” 且他还等着这次为大爷立下大功,回头好开口向大爷大奶奶讨恩典,将来能让自己的孩子读书习字,甚至进学呢,他这辈子已经是这样,只能认命了,却满心期盼自己的儿孙将来能堂堂正正的挺直了腰杆做人,再不为奴为婢! 焕生话说到这个地步,季善与沈恒还能说什么,少不得一个应了他:“那我明日就让蒲捕头安排,若此番真能引蛇出洞,再将他们一网打尽,我一定给你记一大功!” 一个则再四保证定会照顾好青梅,务必让他们母子平安,“你就等着回来抱大胖儿子大胖女儿吧,当然,若青梅还没发动,你就先凯旋归来了,就更好了!”后,焕生方行礼退下了。 第三百四零回 牵挂 上钩 焕生退下后,季善方与沈恒道:“焕生亏得是男人,要是女人,怕是要成红颜祸水了?不过做男人他这辈子都已经这么苦,这么不幸了,要是托生成女人,还不定得苦成什么样儿,还是做男人的好。” 沈恒点头道:“是啊,他过去实在不容易,好在如今总算有妻有子有家,苦尽甘来了。他的心思我约莫猜得到,盼着将来他的儿孙能别再跟他一样为奴为婢,能堂堂正正做人,能一代比一代强,所以等他这次回来,若真立下了大功,我打算给他和青梅都脱籍,那将来他们的孩子便不再是贱籍,也能参加科考了,善善你觉着怎么样?” 顿了顿,又道:“焕生便是个聪明灵醒的,也就是他没资格科考而已,要是有,多的我不敢夸口,一个童生应当是跑不掉的,那将来他的儿子只要好生加以教导,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季善便是到了如今,“人人平等”的观念依然刻在骨子里,只不过不能说出来,亦不能太明显的表露出来,不得不“入乡随俗”而已。 闻言自是赞同沈恒的话:“好啊,焕生和青梅跟了我们这么几年,从来都是忠心勤勉,纵给他们脱了籍,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会一如既往,不会有丝毫改变的;反倒因为我们如今一个小小的举动,将来便能改变好些人的命运,何乐而不为呢?” 沈恒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就知道我娘子再是心善宽和不过了,希望此番真能引蛇出洞,马到功成,早些找到那些姑娘们,也别再让其他姑娘受害吧。我先去洗澡了啊,身上黏腻腻的实在不舒服。” 季善“嗯”了一声,“那你快去,我让杨柳她们也早点儿睡,然后给你拿换洗衣裳来啊。” 沈恒立时双眼发亮,“那你快点儿啊,正好一起……” 换来季善的白眼,“你想得倒是挺美,我还有好些事要与你说呢,你最好洗快点儿。” 说完便抿嘴笑着,去门外寻杨柳去了,因博罗实在热,白日里在人前季善只能长袖长裙遮得严严实实的便罢了,晚间只有自己和沈恒在时,却是不愿再委屈自己,是以早就给自己做了吊带睡裙,给沈恒也做了背心短裤,自然不便让杨柳等人瞧见。 一时沈恒洗完澡换了衣裳,季善也快速洗了个战斗澡,夫妻两个都觉得凉爽了不少,方坐到特意买来纳凉的竹床上,说起话儿来。 季善因先道:“钟府今儿送了喜帖来,请我们十八去吃满月酒,如今看来,你怕是不得闲去了吧?那到时候就我一个人去算了,上半年你扩修水渠时,就是钟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不好不给他们这个面子。” 沈恒道:“我肯定是不得闲去了,陈县丞和周师爷今儿没回来,也不知道调节得怎么样了,要是还调节不好,我少不得还是要亲自去一趟;若是调节得好,我也得尽快写了文书,送到穂州请府台大人过目去……不过善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十五晚上空出来,好生陪你去逛灯会的。” 季善一挥手,“京城的灯会我都逛过了,就这小小博罗的灯会,能有什么看头?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提不起兴致去,我就在家里清清静静的乘凉不好呢?你就别管我了,忙你的正事吧。我今儿把剩下该送的节礼都送出去了,都是县内的,倒是不怕出什么岔子,就怕送往穂州各处的,会赶不上,只盼天公作美吧。” 作为穂州知府辖下的县令,逢年过节沈恒自然少不得给穂州知府送年节礼,加上通判守备等大人的,每每要到年节了,季善都忍不住犯愁,博罗拢共就只这么点儿大,又实在不富裕,哪有那么多好东西可送的? 好在穂州知府说他与翰林院刘学士曾有过一面之缘,闻得沈恒是罗府台的入室弟子后,又说他一个举人同科与罗府台是同科中的两榜进士,那大家便是‘自己人’了,因此对沈恒向来都算和善,他一和善,通判守备等大人自然也都待沈恒和善有加,至今送到穂州的年节礼,倒是都没听说过哪里不好的。 沈恒听了道:“这些日子都是晴天,想来浚生都已到府城了也未可知。倒是因为离得远,除了过年,我们一次节礼都没往京城和大同送过,也没往清溪送过,我想着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只盼恩师和爹娘都别怪我们吧。” 季善忙道:“恩师和爹娘肯定不会怪我们的,恩师上次来信不还说,让你别想旁的,只一心当好你的官,为老百姓多做实事就好了吗?至于爹娘,银子是不缺的,又有兄姐们照顾,想来平日也不至太孤清。不过都已上了年纪了,恩师也好,爹娘也好,我两个娘也好,都是年纪一天比一天大,我不担心旁的,惟独只担心他们的身体……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再见到他们了?” 沈恒如今每一日都很充实,若不是牵挂亲长们,还真觉得再在博罗待个三五七年,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季善说的也是实情,亲长们年纪都一天天大了;况他还要考虑季善的心情,她在博罗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找不到,也不能开店做生意,毕竟她如今要给全博罗的妇人女子做表率,且亦无人可用,以致他日子倒是充实了,她却经常都闲得无聊,叫他如何忍心? 闻言因道:“如今京中形式复杂,皇子们的争斗已几乎全摆到了明面儿上,眼下还真不是我们回去的好时机,尤其我还连一任都没任满,更别提什么政绩了。且等明年,我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设法儿回京吧。” 季善见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道:“我不是想回京,我就是单纯惦记恩师和爹娘们,担心他们的身体罢了。你都说了如今京中形式复杂,我们回去做什么,当炮灰么?城门失火自来殃及的可都是你这样的小鱼小虾。” 她才不想沈恒回去指不定哪日又‘士为知己者死’了,还是留在博罗安全些,虽然这样想是有些自私,但在这件事上,她早已决定自私到底了。 沈恒皱眉道:“据妹夫说来,自打皇上去年龙体抱恙以来,至今精气神儿都不好,其实为江山社稷计,很该早些立储,以正国本的,不然一旦山陵崩……还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儿;也正是因为皇上迟迟不立储,才会让皇子们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因此明争暗斗越发变本加厉的。可这样一来,又于殿下的大业不利……” 季善道:“妹夫上次来信不还说,殿下如今越发得皇上器重,接连办的几桩差事,也得到了阁老大人们的交口称赞吗?可见殿下稳打稳扎,心里自有筹谋与丘壑,你就别操心了,离得这么远,你再操心也是鞭长莫及啊。” 沈恒点点头:“倒也是,我如今离得这么远,别说帮忙了,连消息都动不动便滞后几个月,殿下真要等我帮忙,那才是黄花菜都凉透了。我就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无愧百姓,无愧自己即可。” 季善笑起来,“这就对了,咱们既做不了别的,改变不了别的,就做好眼下自己能做的事即可,指不定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好了,时辰不早了,睡吧,你明儿还有的忙呢。” 沈恒应了,待季善上了床,便吹了灯,夫妻一道歇下了。 翌日,沈恒又是从早忙到晚,季善却是已经把过节的一应事宜都忙得差不多,无事可做了,便叫了青梅和杨柳到厅堂里坐下,大家一边乘凉一边说闲话儿,打发时间,到第三日,也就是八月十四上,才又为晚间的县衙家宴忙活儿了起来。 到了八月十五,整个博罗县都越发热闹了,处处都洋溢着过节的喜庆气氛,临时搭的灯市更是大白天便已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可见想见到得入了夜,更得如何的热闹。 然即便在这样的热闹中,一身女装的焕生依然一出现,便吸引了来来往往几乎所有行人的目光,男人们都在想着,这是哪来的美人儿呢,自家老婆/浑家能有美人儿的一般漂亮,他们做梦都要笑醒了;不然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姑娘,索性娶回家得了? 女人们则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妒忌,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单给了“她”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蛋儿,怕不是狐狸精变的吧? 不过在瞧得焕生破旧的衣裳和鞋子,还有满脸的慌张局促后,女人们很快又得到了平衡,再漂亮又如何,还不是穷丫头一个,指不定哪日就被爹娘给卖了,所以有什么可羡慕的,该她羡慕她们才是……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街上越发热闹了,卖各色吃食和小玩意儿的商贩也比白日更多了,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又大又鲜的云吞呢,一碗只要五文钱……”、“热腾腾的包子呢,皮薄馅儿多,保你吃了一个想两个,吃了两个想三个……”、“冰糖葫芦好吃又不贵,客人您就给孩子买一串儿吧……” 如此处处飘香,又是大节下的,纵囊中再羞涩的人家,受到各种香味的刺激和周围人们的感染,也少不得掏出几文钱来,买上一两样吃的玩的,让家人打打牙祭,孩子高兴高兴。 惟有人群中最显眼的美人儿都把整个灯市来来回回的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依然什么都没买过,什么都没吃过,若是观察得仔细些,还能看见她过不了一会儿,便会偷偷的咽口水,脸上的慌乱与局促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明显。 终于在她对着卖云吞的小摊儿停留了好半晌,既不敢上前又没有离开的意思之时,人群里一个瞧着很是和善的妇人看不过眼了,上前笑着问道:“姑娘,你是不是饿了?我瞧你都在这里站半天了,是不是……出门时太急了,忘记带银钱了呢?没事儿,大娘我也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只不过她出嫁去了穂州,我都一年多没见过她了,看见你我就想起了她,你要是不嫌弃,大娘我请你吃一碗云吞吧?” 美人儿闻言,却是结巴道:“不不不……我不饿,我马上就走,我……” 说着转身就要走。 却让妇人给拉住了,笑道:“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不然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坏人吗?我真是看见你就想起了我的女儿,且我瞧你穿得也不算好,人也面黄肌瘦的,怕是好些天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吧?我这个人最是心软不过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一碗云吞也就几文钱的事儿,大娘我也还请得起这个客,走吧走吧。” 不由分说拉着美人儿去小摊儿前坐了,又与老板道:“来两碗云吞,一份大的,一份小的,动作快点儿啊……” 美人儿这下没再说要走的话儿了,却仍是满脸的局促,“多谢大娘,我、我……等我找好了工,拿到了工钱,我一定把钱还给大娘……” 妇人忙摆手笑道:“还什么钱呢,不是才说了,是我请你的吗?不过你为什么要找工做呢,你这个年纪,不是该等着嫁人了吗?你又是这么个好模样儿,我见了都喜欢,你爹娘肯定只有更喜欢更疼你的,一定早就给你说了好亲事,找了好夫婿吧?” 说得美人儿眼圈霎时红了,“我爹娘才没有这么好呢,非要把我卖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小妾,那老头子当我爷爷都嫌老,我爹娘却为了好有银子给两个弟弟盖房子娶媳妇儿,就不顾我的死活了……所以我就跑了出来,想找份工,养活自己,再把剩下的钱存起来,等我存够了家里盖房子需要的钱,我爹娘自然就不会再卖我了……看我,跟大娘说这些做什么,大节下的,不是白白影响您过节的心情呢?” 妇人忙道:“不影响不影响,我女儿出嫁后,我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本来也没心情过节。倒是你爹娘怎么这样呢,我要是有这么漂亮乖巧一个女儿,我疼都疼不过来了,才不舍得委屈她呢。云吞来了,姑娘你快趁热吃吧,照你说来,你都跑出来有些日子了,肯定早饿坏了……” 话没说完,就见美人儿已忍不住埋头狼吞虎咽的吃起云吞来,看吃相岂止饿坏了,简直就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 再看她的双手,也好些伤痕和老茧,一看就是做惯了活儿的人……就是美人儿的手比寻常女子的手都要大些,实在跟她的脸不相衬,不过她本来也要比寻常女子高些,手大一些也是正常的。 真样样都好,肯定早嫁到大户人家当少奶奶姨奶奶去了,还轮得到她今儿捡这个漏呢?正好上次她送人去时,管事说他们家爷想要一个美人儿,只要她能尽快送去,肯定少不了她的好处,没想到这么快馅儿饼就落到眼前了,她自然不能白白错过了,只要这一票干成功了,她至少半年都不用发愁了…… 妇人不是别个,正是蒲捕头顺藤摸瓜盯上了的那位安大娘,今儿她也果然不出蒲捕头所料,到街上“寻宝”来了。 安大娘等美人儿把云吞都吃完了,才叹道:“可怜见的,真是饿坏了……你把大娘这碗也吃了吧,大娘还不饿。那你这几日都在哪里落脚呢?不会就睡在街头吧?你这么个模样儿,睡街头也太危险了,这世上虽是好人更多,坏人却也不少。要不这样吧,你先去大娘家里住几日,我再帮你问问左右街坊,看能不能替你寻一份工做,也是有缘我们今儿才会遇上,我当然能帮就要帮了……” “别可是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住,你去了还能热闹些呢,我就当是我女儿回来了,不然我今晚可就得一个人吃月饼,一个人赏月了,那也太可怜了,你就当是可怜大娘吧……” 如此等到安大娘结了账,美人儿便随她一起,回了家去。 一直隐在暗处的蒲捕头见状,忙冲身旁两个便装的捕快使了个眼色,二人随即也远远跟了上去。 彼时的县衙后宅,也正忙作一团。 却是交酉时之际,季善与沈恒正要出门去逛灯会,过难得的二人世界,杨柳就急匆匆跑了来,“大奶奶,青梅姐发动了。” 这下季善哪还顾得上去逛什么灯会,与沈恒交代了一句:“你找周鲁二位师爷赏月去吧,不然就写你的文书去。”,便随杨柳急匆匆赶去了青梅和焕生的小院子。 又忙吩咐小丫头子叫稳婆和李妈妈去,李妈妈当初是奉裴二夫人之命,来照顾季善的,可惜季善一直没能怀上身孕,李妈妈没了用武之地,倒是正好提点青梅了。 如此折腾了一晚,到得次日上午,青梅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 不止季善高兴,便是沈恒听说了也高兴,吃午饭时因与季善道:“自我们住进县衙以来,从来没有过孩子的哭声笑声,如今总算有了,往后可就热闹了。焕生昨儿傍晚也已顺利到了那安大娘身边,想来就这几日,便会有进展了,等他回来瞧得自己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季善笑着直点头:“小丫头的哭声可宏亮了,以后县衙是想不热闹都难了。上次晨曦来信说,七七的哭声也很宏亮,比当初六六更甚,也不知道跟青梅家这小丫头比起来,谁更厉害呢?还有孟二哥和孟二嫂家的孩子……如今可真是光想都觉得好生热闹了,要不说你都有白头发了呢,非得忽然惊觉孩子们都大了,才会接受自己已经老了的事实。” 也才会不得不接受自己真的不能生的事实,不然何以比她后成亲的都已一个个生下孩子了,罗晨曦还连二胎儿子都生下了,她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呢? 虽然她自问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可现实显然更残酷! 念头闪过,手已被沈恒握住了,“善善,你累了一晚上,待会儿好生睡一觉吧,不过不许胡思乱想啊。” 季善回过神来,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胡思乱想的,人一辈子有意义的事情那么多,又何必去强求无缘的东西呢?你要不也睡一会儿,争水械斗的事情调节好了,姑娘们走失的案子也算有眉目了,你心里那根弦也不用再一直绷着,可以暂时松懈一点儿了。” 沈恒却是道:“就快秋收了,要忙的事情多着呢,我就不睡了,吃完就去前头了。” 季善早已适应他原来竟是个工作狂了,闻言也不再多说,只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鱼。 之后几日,季善的时间几乎都在照顾青梅和她新生的小婴儿中度过,青梅还请季善给自己的女儿起个名字,不过让季善去拒绝了,“这是你和焕生的第一个孩子,不论大名儿小名儿,都该他当父亲的来起,不然就你们夫妇商量着起才是,怎么能我起呢?还是等焕生回来后再说吧。” 再就是去了一趟博罗县城的大户之一钟家吃喜酒,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 另一边,焕生也终于在与安大娘虚与委蛇了几日后,让安大娘松了口,“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发现你这姑娘实在是个好孩子,叫我是想不疼你都难。这样吧,我一个表姐家里有十来台织机,常年都雇了女工养蚕缫丝,管吃管住不说,给的工钱也不低,一年下来不说多的,十两银子肯定有的,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家远了些,偏了些,在大山深处;再就是很辛苦,一年可能都放不了几日假,见不到几次亲人。你要是不怕远不怕累,我就带你去试试。” 焕生自然说要去,“远怕什么,累又怕什么?我爹娘日日都说我是赔钱货,我就是要挣很多很多的银子回去,让他们再不说我是赔钱货,让他们再不会卖了我!” 于是次日一早,焕生便跟着安大娘,踏上了去往‘她表姐家’的路。 后面还悄悄儿跟着由沈恒亲自带领的蒲捕头一行三十余人,因为到了目的地,焕生是男人的秘密立时就会曝光,焕生的性命立时会受到威胁不说,还会打草惊蛇。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偏蒲捕头只是个捕头,真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再是权宜行事呢,有些主只怕也不敢做,可若打发人回县衙请示沈恒,又太耽误时间了,指不定届时黄花菜都凉了。 沈恒这一去,季善面上倒是瞧不出异样来,就跟以往沈恒因公要出门时一般无二,可心里到底有多担心,却只有自己才知道。 谁知道那安大娘的目的地会是哪里,谁又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呢? 就算一边是贼,一边是官,真到了攸关身家性命之时,谁又还顾得上贼不与官斗,肯定都要殊死一搏的,那到时候无论是焕生,还是沈恒,势必都少不得有危险…… 季善一连几日都是吃不下睡不着,好几次甚至忍不住想去找沈恒了。 还是周鲁二位师爷劝住了她,“夫人别着急,大人留了线索的,一旦真有危险,陈县尉立时便会带了人手去增援;何况丁护卫和林护卫也跟着大人的,夫人信不过蒲捕头和其他捕快的身手,也该信得过二位护卫的身手才是,您就放心等着大人平安回来即可。” 博罗这样的穷乡僻壤,偏远小县,从来为着两个镇子两个家族争水械斗一类的案子,便算是大案要案了,自然一众捕头捕快的素质身手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蒲捕头都是沈恒到了博罗后,瞧着又年轻又上进,最重要的是身手竟还不错,所以提拔上来的,此番他能把案子办到这个地步,能挖出安大娘这条线,已经算是难得了。 可其他的捕快,却是除了充人头,真遇上了险情时,都指望不上的,所以季善才那般担心。 不过听得二位师爷的话,还是面色稍缓,道:“那就承二位师爷吉言了。” 丁护卫和林护卫都是当初赵穆派给沈恒的,本来沈恒还以为,等平安护送他们一行到了博罗后,二人便会回京去了,不想到了后二人却说,赵穆让他们一直保护沈恒和季善,夫妇两个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沈恒无法,只得一直留着他们,却是一直都没有适合他们的差事让他们一展所长,为此还曾与季善感叹过让他们‘英雄无用武之地’,倒不想如今二人终于能有一回用武之地了! 第三百四一回 大案 季善又心急如焚的等了两日,面上还得越发沉着冷静的宽慰青梅,“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事情办得顺利,不然早该有人回来请求增援或是通风报信了,所以你只管安心坐你的月子吧,再发愁可仔细回了奶,把我们小妞妞给饿着了。还有你自己也是,如今不好生养着,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回头弄得面黄肌瘦的,等焕生凯旋归来,是该先心疼你好,还是心疼小妞妞好呢?” 好说歹说,总算暂时安抚住了青梅,让她能继续安心的坐月子。 所幸这日傍晚,总算有好消息了:沈恒和焕生连同一众官差,都平安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此番被他们解救出来的十来个女子,再就是四十余名涉案的男子。 季善大喜之余,又忍不住惊讶,不是只走失了五个姑娘吗,怎么变成十来个了?还有涉案的竟有四十余名男子?不是说是在一个很偏远的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找到他们的吗,一群人长时间待在那样的地方做什么呢,总不会无缘无故吧? 只沈恒一回了县衙便开始忙碌起来,季善倒是想去前边儿一趟,哪怕只远远的看他一眼就好,就算知道人已经平安回来了,不亲眼见到人,她依然不能安心。 奈何很快她也有的事忙了,一时间自是顾不上自己的这些小心思了:沈恒让她把他此番带回来的十来个女子先安顿下来,让她们都洗个澡,换身衣裳,有伤有病的就请大夫来给好生瞧瞧;但最重要的,还是安慰一下女子们,最好给她们做个心理纾导,省得她们明明都熬到得救了,却反倒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季善一听完焕生转告的沈恒的话,便觉出了问题来,忙问焕生:“是不是,那些女子都……遭到了种种虐待,甚至是不堪的事?十来个人里,确定包括之前走失的那五个姑娘么?那剩下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那么几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竟没人到县衙来报官吗?” 焕生满脸的疲惫,道:“之前走失的五个姑娘的确都在当中,另外四个女子,有两个是我们县辖下的,只不过她们两个的家不止离县城极远,连离她们镇上都极远,可能她们走失的消息根本没传到镇上吧?剩余两个则是邻县的,纵要报官,肯定也不会报到我们县衙来,所以我们事先不知道。” 顿了顿,“我那日随那安大娘走了大半日,太阳都快落山了,才终于走到了目的地,是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周围根本没有人烟。房子倒是盖得不小,当天晚上,我被安置在了一间很僻静的屋子,谁知道不多一会儿,就听见了女子的哭喊声,到半夜了才渐渐停下来。” “我便悄悄儿出了门,大概循着之前声音的方向找过去,然后就听见了一间屋子里好几个女子都在小声的哭。得知我也是随安大娘去做工的后,她们都跟我说,安大娘是骗子,她们都是被她以相同的理由骗到那里的,谁知道却是从此掉进了地狱里,白日里都要不停的做活儿不说,晚上还要、还要……至少也要受三四回折磨……” 焕生虽说得吞吞吐吐的,还是足够季善听明白了,忙道:“那那个安大娘如今人在哪里,你们不会让她跑了吧?真是好生可恶,她也是女人,她也有母亲和女儿,为什么要那般的恶毒,这不是把那些女子这辈子都毁了吗?决不能轻饶了她才是!” “她自然跑不掉,也被大爷让人一路押回了县衙来,如今已经关到县衙的大牢里了,只不过现在大爷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得等先忙完了,再依律处置她。”焕生道。 季善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道:“然后呢?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倒是亏得你没先露出破绽,不然势必不会这般顺利。” 焕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到了后无意听见了安大娘与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说的几句话,大概是在说我长得好,等我修整一晚,再打扮打扮,便送去伺候他们的一个什么爷……再就是可能笃定我已经进了他们的老窝,便休想再逃出他们的手掌心;且我一个弱女子,只怕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所以他们没怎么防着我?所以等我大概摸清楚了情况后,便向大爷和大家伙儿放了信号弹,趁着那些人都好梦正酣时,先放了一把火,再就势把他们都拿下了。” 季善听得忙道:“真是多亏了焕生你机警沉着,且等着你大爷给你记一大功吧!那弄清楚那些男人都在那深山老林干什么了吗,总不能就是为了、为了……去当禽兽的吧?” 焕生见问,迟疑了一下,才道:“弄倒是大概弄清楚了,但兹事体大,已经不止是拐卖奸淫良家妇女这样一桩虽也大、却简单的案子,而是一桩指不定一方天地都要捅破了的案子了,所以我也不敢贸然告诉大奶奶。不若还是等大奶奶回头见了大爷,让大爷亲口与您说吧?” 季善惊道:“什么案子这么大,这么吓人呢,竟连天地都要捅破了?行吧,我不问你了,等回头问相公去。你这几日也累了,且先回去梳洗一番,瞧瞧青梅和孩子,好生陪陪她们,再好生歇几日吧……对了,你知道你添了女儿吗?” 焕生已是满脸止不住的笑,“知道知道,大爷早就告诉我了。真是多谢大奶奶了,要不是有您照应,她们娘儿俩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等过些日子青梅出了月子,我们再一起抱了孩子,给大爷和大奶奶磕头。” 季善忙笑道:“磕什么头呢,我照应青梅本来就是应该的,何况你还正好出去为大爷办正事去了,我就更应该了。这几日青梅一直很担心,听李妈妈说来,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别说她一个坐月子的了,连正常人也受不了啊。总算你如今平安回来了,可得好生宽慰她一番,让她尽快把身体养好才是,我们都还等着明后年再吃你们的红鸡蛋呢,肯定没问题吧?” 说得焕生不好意思起来,“那就承大奶奶吉言了,我也定会好生安慰青梅的。大奶奶还有别的吩咐吗,若是没有,我就先告退了。” 他真是等不及要回去看他的女儿、他的亲骨肉了,真的以往做梦都不敢想他能有这般幸福的一日! 季善见焕生满脸的急切与期待,非常能明白他的心情,笑道:“那你快回去吧,记得见了李妈妈好生道个谢,我和杨柳什么都不懂,这几日都是她在照顾青梅,给县衙大家伙儿散的红鸡蛋,也是李妈妈记得让人煮的,真是多亏了她。” 焕生忙应道:“多谢大奶奶提点,我一定会好生答谢李妈妈的,那我先告退了。大奶奶也快去安顿那些女子吧,大爷的意思,尽可能让她们少见人,也省得她们心里更难过,于将来指不定也有影响。” 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季善才轻松了两分的心情,因焕生后边儿的话,又沉甸甸起来,忙叫了杨柳,主仆两个一道去了后边儿暂时安置那些受害女子的院子。 却是还在外面,已能听见一阵阵凄惨的哭声,“就算终于得救了,我们又还能去哪里,以前我爹娘便日日骂我赔钱货,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如今肯定更巴不得我死了……我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当初我真的不该跑出来的,就算真被嫁给了隔壁村的傻子,也好过如今啊……” “怎么我们就这么命苦呢,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那个骗子安大娘,最好别再让我看见她,不然我一定要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一路上她们都不敢哭,怕惹得县太爷和官爷们不高兴了,直接扔下她们;在山里那段时间,她们更是不敢哭,哭了就要挨打挨饿,还连死都死不成,个个儿都早已麻木得流不出眼泪了。 不想竟还能有得救之日,且眼下看来,她们似是真的安全了。 这下一个个儿的哪里还忍得住,也不知是谁先哭了起来,很快便惹得其他人都哭了起来,渐渐更是都发展成了嚎啕大哭…… 季善和杨柳在外面听得眼圈也很快红了,这个世道对女子实在太不公平,太残酷了,她们以后可该怎么办? 等稍后进了屋里,瞧得女子们身上新旧交替的伤痕,瞧得她们满脸的惊恐与茫然,甚至在大夫给她们都诊治过后,说其中两名女子还有了身孕……季善心里就更难受了,嗓子眼儿就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让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一定要告诉沈恒,绝不能轻饶了那些施暴者,就算整个案子真要捅破了这一方天地,她也一定要让他去捅一捅,还受害者们一个公道! 等安排女子们都洗了澡,上了药,又吃了饭,再安顿她们都先睡下后,季善方带着杨柳,出了小院子。 其时已是夜深人静了,四周都是静谧一片,扑面而来的风也不复白日的湿热,而是又干爽又凉快,本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 可季善却一点没觉得美好,只觉得五内如焚,恨不能大叫几声才好。 还是杨柳的声音响起,才暂时唤回了她的理智,“大奶奶,您先别气了,好歹她们已经被解救出来了,不用再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好歹最糟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对不对?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开解她们,怎么安顿她们,让她们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您要是先气坏了身子,还有谁能为她们做主呢?还是先回去梳洗了,赶紧睡一觉吧,明儿您还有的忙呢。” 季善重重吐了一口气,才咬牙道:“可我实在没办法不气,她们都还那么年轻,也从没真正过过好日子,如今却……关键就算知道了她们的遭遇,她们的所谓父母亲人也不会心痛她们,而只会觉得她们丢了自家的脸,都是她们自找的,肯定要让她们去死,——就算是女儿,也是他们亲生的,他们怎么就舍得那样对待自己的亲骨肉,她们落到如今的不幸境地,当父母的至少也该负八成责任的!” 杨柳闻言,心里本来就跟季善一样的悲愤气痛,当下也忍不住了,“可不是吗,她们父母的心怎么就那么狠,实在不想要她们养她们,哪怕跟我爹娘一样,当初直接把我给卖了,让她们自己去挣生路也好啊,都好过如今这般……她们往后可该怎么办,尤其那两个有身孕的……” 季善想了想,道:“等她们先好生修养几日,缓过几分来后再说吧,她们自己肯定是不知道怎么办的,想回家又多半回不去了,我心里也乱糟糟的,暂时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到她们。且等我回头见了相公,与他商量之后再说吧。” 杨柳长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前堂一直灯火通明,难不成大爷他们今晚都不打算睡觉呢?” 季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这么大的案子,肯定得速战速决,尽快把该审问清楚的都审问清楚了,好尽快层层上报才是,别说今晚了,怕是接下来几晚,相公都得挑灯加班了。你让马大娘她们尽快做点宵夜送去前面,晚饭肯定都没吃好,这会儿应该都饿了。” 杨柳忙应了“是”,却没有就走,而是坚持一路把季善送回了房间,又吩咐小丫头子去给她打了热水来,才退下忙活儿去了。 余下季善胡乱洗漱了一番,便吹灯躺下了,却是身体明明很疲惫,脑子却无比的清醒,翻来覆去的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睡着了的,只知道连睡着了,那些女子的哭声都犹在耳边,如泣如诉。 等季善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一看身边,果然没有人躺过的痕迹,因听得外面有声音,忙叫了一声:“谁在外面?” 很快杨柳便应声进来了,“大奶奶,您醒了,我马上打水来您梳洗啊。” 季善“嗯”了一声,“什么时辰了?大爷他们还在忙吗?那些女子又怎么样了,都还好吧?” 杨柳忙道:“刚交巳时。大爷他们听说四更睡了的,不过五更又起来接着忙了,我已经让人把早饭送去前面大家吃过了,大奶奶放心吧。至于那些女子,可能因为睡前都喝了安神汤的缘故吧,这会儿都还没醒,听说昨晚也睡得还算安稳,不过等醒来后还能不能安稳,就不知道了。” 季善闻言,片刻才道:“那让她们睡吧,都身心俱损,如今最需要的便是睡眠和静养了,等身体先养好了,再来计议往后的事也不迟。” 杨柳叹道:“可再需要睡眠又能睡多久呢,总要睡醒的……我先给大奶奶打水去啊。” 说完转身出去了,季善方也叹了一口气,穿起衣裳来,是啊,等那些女子睡醒后,该要怎么面对呢…… 果然到得午时,那些女子都相继醒了过来,再次确定她们是真的得救后,忍不住又都哭起来,那两个有了身孕的反倒没哭,而是挣扎着出了房间,等人发现她们时,她们已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万幸发现得早,她们侥幸保住了性命,却都意志消沉,流着泪说真的不想活了。 季善闻讯后,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尤其她亲自去劝了二人半晌,二人却仍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再想到不止她们,其他受害者也都才十几二十来岁,都还那么的年轻,本来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今却都生不如死,活着反倒成了煎熬……季善更是强忍着刚回到房里,眼泪也忍不住决了堤。 耳边忽然响起了沈恒沙哑却仍不失温柔的声音,“善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难过?” 季善泪眼摩挲的抬头一看,“你忙完了?看你这副胡子拉渣的样子,头发也油衣裳也皱,还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真是难看死了,我让人打水来,你好生洗一洗啊。” 说完胡乱拭了泪,便要起身出去。 却让沈恒摁住了肩膀,道:“善善,我等会儿再洗,我们先说会儿话吧?我心里很是不好受……你估摸着也是一样吧?那些受害的女子都太可怜了,我本来不想让你也跟着难过的,可除了你,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安顿她们了。” 季善忙道:“你都忙成那样儿了,又缺人手,还不宜声张,不让我来安顿她们,倒要谁来安顿呢?我能好歹为她们做点事儿,尽一点绵薄之力,心里也很乐意。就是瞧得她们都那般可怜,身体都伤痕累累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心灵受到的创伤,只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我心里实在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沈恒片刻才道:“是啊,这样的苦难得多强大的内心和毅力,才能撑过去?所以我才担心她们在火坑里时,因为有‘无论如何一定要逃出去’的信念支撑着,哪怕再苦再难,都能熬过去;反倒得救后,再没了信念支撑,反倒熬不过去了呢。” 季善苦笑道:“你的担心已经几乎成了事实。就方才,便有两个趁人不注意,寻了短见的,因为她们……诊出身孕了,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那些坏人的孽种,我劝她们没人会逼她们生下孩子,她们大可把孩子打了,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也不管用,她们都说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不可能再有新生活了……我真的很担心救得下她们一次两次,救不下三次四次,更担心其他人也跟她们一样的想法,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动。” 沈恒听得直咬牙,“那些该千刀万剐的畜生,那些隐在幕后为了一己之私,便草菅人命,不把人当人看的所谓贵人,我绝不会轻饶了他们,一定要将他们通通绳之於法!” 季善忙道:“我昨儿问了焕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焕生说案子已经大到超乎想象,指不定一方天地都要捅破了,可我再追问,他又不肯说了,只让我问你,你方便告诉我吗?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沈恒沉声道:“眼下告诉旁人不方便,告诉善善你却是无妨的。此番除了迫害那些女子的四十余个畜生,还抓到了一个管事一个少爷模样的人,他们年初在深山老林无意发现了一个银矿,便组织了人手,偷偷去开采。可没过多久,日复一日的重体力活儿便让那些矿工都吃不消了,嚷着要回去,还偷跑过,也与管事起过冲突,那深山老林里又要什么没什么,的确难以长时间留住人。” “于是幕后主使便想出了骗一些女子去那里,供那些矿工晚间淫乐的主意,正好那安大娘与那管事认得,便把‘生意’给了安大娘做,所以安大娘才会短时间内便发了家,短时间内也才会接连有那么多女子走失。” 季善惊疑道:“可他们就不怕官府顺藤摸瓜,查到他们头上吗?博罗拢共才多大,接连走失女子,就算那些女子的父母再不重视他们,时间一长,肯定也要引起官府注意的,他们怎么敢这般有恃无恐的?莫不是,……上头有人护着?” 沈恒重重“嗯”了一声,“据那个管事和那个少爷说来,他们上头是有大人物护着的,我让人软硬兼施审问了一回,虽他们都咬紧了牙关什么都没说,但我和两位师爷还是揣测到了一些,只怕他们的靠山不止在穂州,连省府都有人涉案。” “所以他们才那般有恃无恐吗?这是吃定了只要案子不出两广,便谁也奈何不得他们?!” 沈恒恨声道:“他们显然就是这么想的,那个少爷还威逼利诱我呢,先是威逼我赶紧放了他和他们所有人,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发生过一般,不然后果绝不是我一个小小县令承担得起的,让我最好识相点,省得后悔莫及。后来见威逼对我没用,便又改了招数,换成了利诱,说我千里做官,说到底还不是为的银子,只要我此番肯给他们行方便,定然少不了我的好处,无论是要升官,还是要发财,都尽可满足我,让我好生考虑考虑……” 说到这里,显然已是气极,破天荒爆了粗口,“我考虑他妈的考虑呢!发现银矿不及时上报朝廷,反而私自开采,已经是犯了大罪,还敢私自拐骗奸淫良家妇女,还敢威逼利诱朝廷命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他们真能一手遮天了。也不想想,这是大周的朝廷,是皇上的天下,几时轮到他们一手遮天了!我要是真受了他们的威逼利诱,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当博罗的父母官,当那些女子的父母官,我都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 季善听得也是满心的愤怒,“都沦为阶下囚了,还敢威逼利诱你这个朝廷命官,可见有多嚣张!” 深吸了一口气,把愤怒暂时都压下,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算是深山老林,那么多人要吃要喝,总要定时有人送补给去那里才是,岂非要不了几日,便会发现他们的秘密已经曝了光?到时候穂州甚至是省府让你移交案子和人犯们,你要怎么办?就怕到头来,事情不了了之了不说,我们指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朝廷一旦得知此案,肯定是要彻查的,那多少官员会因此家破人亡,可就谁也说不好了。涉及到自家的身家性命,换了谁只怕都会狗急跳墙,殊死一搏的……” 偏沈恒还只是个小小的县令,手下权力人手都有限,又天高皇帝远的,若真引得对方狗急跳墙了,等朝廷的人赶来时,可黄花菜都凉透了…… 沈恒沉声道:“所以我昨晚已连夜让林护卫赶回京城去了,等他们发现自己的老巢早已被端了,林护卫也早已出发好几日,他们就算有心杀人灭口,也势必赶不上了。至于丁护卫,我让他带人守在了案发地点,以免被人蓄意破坏了现场,于将来办案不利。所以等他们知情后,若是识相的,就该知道眼下束手就擒,才是最好的选择,若还想负隅顽抗,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顿了顿,“他们若想杀人灭口也行啊,县衙上下这么多人,他们杀得完就尽管杀,等杀完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都是千年的狐狸,没谁这么蠢的,他们知情后,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要赶着找替死鬼了,只不过回头替死鬼能不能起到他们想要的效果,可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第三百四二回 等待 季善听得沈恒显然已深思熟虑过,方心下稍松,道:“那眼下我们岂不是要尽可能压消息,能晚一日让消息传到府城去,就晚一日呢?可你们去来都那么大的阵仗,县衙里也不敢保证人人都没有二心,只怕也瞒不了几日吧?” 沈恒道:“从博罗到穂州,单边都得半个月,还得昼夜兼程,所以他们先发现自己老巢被端了的可能性更大。但我和两位师爷商量过了,我先不上报此案,就算穂州和省府真来了人,我也只说是得了线索,去搜救那些被拐骗了的姑娘的,看他们敢不敢直说是为银矿一案而来。若敢直说,他们是打哪儿知道的,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多少又能拖一阵子了,等拖到朝廷派了钦差来,我们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钦差?”季善咝声道,“你怎么知道朝廷会派钦差来?” 沈恒道:“我让林护卫回去后先去见妹夫,之后的事,想来妹夫定会安排好的,既然整个省府的官员都不可信了,自然只能派钦差来彻查了。” 季善点点头,“妹夫办事向来稳妥,且还有殿下,定会设法派一位可靠的钦差来的。那接下来,我们便什么都不用做,只等钦差了?” 沈恒吐了一口气,才道:“要做的事还多着呢,首先就得把人犯全部看好了,决不能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才是。然后还得做好与对方斗智斗勇的准备,再就是那些受害女子该怎么安顿,也得尽快解决了才是。两位师爷的意思,每个人发一笔抚慰金,再送她们回家便是了,可我想着,她们的家人之前就不待见她们,不然她们也不会忍受不住离家了,那就算我们把人送回去了,他们的家人也多半只会把抚慰金给他们夺了,再把她们赶出去,让她们死在外头。那此番我们辛辛苦苦的救她们出来又还有什么意义,岂不是白救了吗?” 季善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送她们回去,只怕才真是送她们去死。不过那终究是她们的父母至亲,指不定她们自己也想回去呢?所以我打算过两日待她们情绪安稳一些后,再一一问过她们的意思,若她们愿意回去,就让人悄悄儿送她们回去,看她们的父母是什么态度;若她们的父母因为失而复得高兴不已,也愿意留下她们,且愿意以后待她们好,那再让送她们回去的人拿出抚慰金。反之,抚慰金也不必给了,人也直接带回来,再想别的法子安置吧。” 沈恒听得缓缓点头道:“还是善善你想得周全,那就这么办吧。只是若她们的父母都不愿留下她们,赶她们走呢,她们又该去哪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都还那么年轻,偏又没有一技之长,往后几十年,她们总得养活自己才是,就算我们尽量多给抚慰金,也只能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时,还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啊。” 季善皱起了眉头,“我暂时也想不到好的法子,好的去处给她们,关键她们的遭遇太残忍,对她们的创伤也太大了,我还担心她们根本站不起来了……对了,张家知道他们家那个姑娘已经找回来了吗?怎么说的?” 沈恒霎时也皱起了眉头:“我今儿一早便使了人去告知张家大老爷他们家的姑娘找到了,还稍稍透露了一点儿姑娘的情况。结果张大老爷当面儿倒是答应得好好的,回头便让姑娘的父母来接人,转头却听说已经让那家人在办丧事了,说那家子的姑娘得了疾病没了,因怕家里老人伤心,且天儿又热,所以就这两日便要下葬呢!”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季善听得简直想骂人,“不是张大老爷特地来报的官,要县衙替他们家找女儿吗?我还当他是个好当家人,与那些底层百姓想法不一样呢,敢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恒沉声道:“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也管不了,惟今能确定的,便是不用送那位张姑娘回去了……不怪当初恩师知道我要外放了,会在信上与我说,想要真正知道民间和老百姓的疾苦,还得外放呢,这些苦难搁以往我连想都想不到,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我眼前的,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 季善叹道:“我心里又何尝好受?那些人已经高官厚禄,富贵荣华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贪婪,这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家一样都是人,凭什么他们就能轻贱草菅别人的命?真的罪该万死,不可饶恕!” 夫妻两个一时间都沉默了。 直到杨柳小心翼翼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大奶奶,都快未正了,饭菜也快凉了,您和大爷要不吃了饭再说吧?不管如何生气难过,也得吃饭啊……” 季善方强打起精神来,与沈恒道:“杨柳说得对,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等吃完了,你再好生洗一洗,收拾一下,我可不喜欢你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那就摆饭吧。” 只夫妻两个都没有胃口,一顿饭到底还是吃得沉默且没滋没味儿的。 饭毕,沈恒洗澡去了,季善这才认真思索起万一那些女子都回不去家了,到底要怎么长久的安置她们来。 博罗县城肯定她们是待不住的,纸终究包不住火,时间一长,她们的遭遇少不得要被人们所知道,到时候光流言蜚语都能逼得她们没有活路了;而她们自己只怕也不会再愿意留在这个伤心地,只想远远的离开。 那她们还能去哪里? 其实前年来博罗途经穂州时,季善倒是注意到了穂州的民风很是开放,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比她在其他地方所见过的都多;从跑腿儿的、跑堂的、各种店铺外招徕生意的、甚至当轿夫挑夫的……各行各业竟也都能看到女人的身影,人数还不少,估摸着占男人们四分之一的比例应该是有的。 那,能不能让她们去穂州重新开始呢?二十来日的路程,倒是足以隔断她们与所谓亲人们和过去的一切关系了。 然就像沈恒说的,她们若不先练就一技之长,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就算去了穂州只怕也是白搭……且如今县衙正是急需用人之际,还真分不出人手送她们去穂州,也太危险了,还是先等钦差到了后再说吧,她正好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开解她们了。 一时沈恒洗完澡出来,整个人瞧着总算清爽了不少,但连日的疲惫也是再压制不住,一个接一个的打起哈欠来。 季善见状,忙道:“今儿前头还有什么急事吗?若是没有十分着急的,你要不睡一觉起来,再接着忙吧?我看你累得站着都能睡着了。” 沈恒却是摆手道:“还是先忙正事吧,看能不能从人犯嘴里再审出些有用的线索来;再就是陈县丞以下,主簿典史我都得再敲打一番,省得回头他们暗中拖后腿。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又年轻,出身也低,他们信不过我,怕我此番是鸡蛋碰石头肯定是有的,我得让他们知道,案子虽大虽险,如今却只有跟着我才是唯一的出路。” 季善片刻才叹了一口气,“也是,攘外必先安内,不先把咱们博罗县衙上下拧成一股绳,回头外敌未至,我们自己先就乱了,还谈什么将恶人都绳之以法呢。那你忙去吧,我待会儿让厨娘杀几只鸡来好生炖一锅鸡汤,再加点儿人参贝母什么的,给你和大家伙儿都补补。” 沈恒点点头,“好啊,大家连日都辛苦了。也给那些女子都补补吧,她们委实可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给善善你自己补补,我们后边儿还有的硬仗打呢。” 季善笑着点头应了,“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你去吧。” 待沈恒大步去了,方长长吐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些。 本来她还以为,沈恒既觉得接下来有的硬仗打,甚至会招来对方的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定会先把她送走,她不答应也要强行送她走呢。 不想等来等去,都没等到他开这个口,反倒说‘我们’后边儿还有的硬仗打,可见他终于知道夫妻就该同甘苦共患难,而不是直接就把她保护起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知道如今送她走反倒更危险,那路上出个事儿,可就真只能是“意外”了,不像就把她留在县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纵想发生“意外”也难,才没有开口说送她走的。 但她心里依然觉得充满了力量,——只要他们夫妇齐心协力,那些恶鬼再坏再恶又如何,一样终将被他们打倒,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还世间一个清明! 接下来几日,整个博罗县城都是风平浪静,似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便是那些受害的女子也在季善的安慰开解下,情绪渐渐都平静了下来,毕竟之前那么苦,她们都熬了过来,凭什么如今日子好过了,反倒想不开了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要死,也该是那些欺负她们的禽兽去死,凭什么要她们去死? 尤其季善还安慰她们,“难道你们不想亲眼看到坏人受到应得的惩罚呢?你们就算真不想活了,也得先看着坏人死了,你们再死啊,不然多划不来?难不成你们还打算把这辈子的仇和恨留着下辈子再报不成,当然得这辈子就给报了,否则死都不能瞑目!” 说得连那两个怀了身孕的女子都不再一心求死了,转而求起季善着人去为她们抓打胎药来。 季善也不劝她们,说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之类的废话,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他都是他的父亲不顾别人意愿,强行得来的他,那他便从存在那一日起,就带着原罪的,还怎么可能无辜? 真要无辜,两名女子才是最最无辜的! 她于是很快让人为二人抓来了药,又特地吩咐厨房为二人做了红糖荷包蛋、炖了鸡汤补身体。 又过几日,沈恒派去众受害女子家里,告知他们的女儿已经找到了,让他们到县衙来接的衙役也回来了,不出所料没一个肯来接的,都说早当她们‘死在外面了’,不然就是问她们可已知错了,回去后还跑不跑,要不要乖乖儿听话嫁人的? 要是听话不跑了,就可以回去,否则,就‘一辈子不许回来,咱们家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听得季善气了个半死,虽然早料到多半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所以她才没让受害女子们直接随了衙役回去,以免造成二次伤害,但她终究还是抱了那么两分侥幸希望的,谁知道那么多对父母,竟当真一对例外的都没有,——果然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的! 等晚间沈恒忙完了,回了后宅,她与沈恒说起时,依然十分的气愤:“这些人偏也能有儿女,就该直接让他们无儿无女才是!哼,他们可能还会觉得他们能把女儿养到这么大,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吧?毕竟比起那些孩子一生下来瞧得是女儿,便直接溺死的,他们已经够好了,那当女儿的当然就该做牛做马,割肉卖血的回报他们才是。活该娶儿媳时被女方家里要高额彩礼,都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沈恒明白她何以这般气愤。 一来她也是女子,也曾被所谓父母虐待甚至想贱卖过,难免兔死狐悲,触景伤情;二来他们是那般的盼望一个孩子,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只要孩子肯来,他们都欢喜至极,谁知道别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因而一点不珍惜,叫人怎能不气? 沈恒心里也没好到哪里去,片刻才道:“他们如今便没有女儿了啊,且守着他们的儿子过去吧,总有一日,他们会后悔的!就是可怜了那些女子,当真是‘人生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啊,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这种局面能得以改变,女子也能跟男子一样,享有同等的一切吧!” 季善虽早知道沈恒与旁人不一样了,但听得他一个如今这个时代的男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还是好受多了。 吐了一口气,道:“会有那么一日的,一定会有的,哪怕到那时我们已经看不到了,也必定会有那么一日的!” 一众受害女子听得自己的父母亲人竟还是那般的无情,也都彻底死了心,等季善再安排了人教她们缫丝织布时,便都学得越发刻苦了。 县尊夫人说得对,越是没人爱她们,越是人人都觉得她们该去死,她们便越是要活得更好、更长久的给所有人看才是;该死的也不是她们这些受害者,而是那些直接间接伤害她们的人才是! 转眼进了九月下旬,博罗县城总算凉爽了下来,有那么两分秋意了。 这一日,沈恒正与周鲁二位师爷等人议事,穂州府衙来人了。 来人是府衙的一位文书,一并送来的还有穂州知府给沈恒的公文,道是他已听闻了博罗县内发生的拐骗奸淫良家妇女的恶性案件,很是震怒,要求沈恒立刻将这桩案件移交府衙,由他亲自接手审理,一应受害者与人犯也都移交给府衙的人,若之后还有需要沈恒配合的地方,再传唤沈恒。 消息传到县衙后宅,季善立时蹙起了眉头。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且直接就是由穂州知府出的面,那他到底就是幕后主使,还是上头还有人呢?他这是打算先以自己知府的身份来压沈恒,若是压得住,当然就最好,若是压不住,就要先礼后兵了吗? 季善坐立难安,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直接去前堂一探究竟,然理智又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转圈子,转得自己没先晕,一旁的杨柳先晕了。 想了想,决定转移一下季善的注意力:“大奶奶,要不我陪您去看看青梅姐和小妞妞吧,您不知道,就几天的时间,小妞妞又长漂亮了呢,而且听青梅姐说来,她总是往门口看,那肯定是在找大奶奶您啊,您可都好几日没去看她了,也难怪她想您。” 说得季善饶满腹心事的,也忍不住失笑了,“你这丫头就吹吧你,小妞妞刚满月的孩子,眼睛都还不聚光呢,怎么可能往门口看找我?她连分辨自己的爹娘,如今都是靠闻气味好吗?不过我是好几日没去看她了哈,你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觉得心欠欠的。那我们去瞧瞧她吧,正好打发时间。” 主仆两个遂一道去了后边儿青梅家的小院子,逗了小妞妞一回,待她吃了奶睡着后,才回了正院去。 正好沈恒也进来了,季善忙让杨柳忙自己的去,问起沈恒来,“我听说府衙来人了,还要让你把案子和人犯都移交府衙,你怎么说的?你没答应移交吧?” 沈恒道:“自然没答应,正是因为案情重大,我必须细细的审,才没有现在具文禀告府衙和府台大人,想要彻查清楚了,确定可以结案了,再具文送到府衙也不迟。” 季善眉头稍松,“你没答应就好,真把人犯移交给了他们,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如今就算不能确定莫府台是主谋,至少也是主要从犯是可以肯定的了,不然他急什么急?就算整个穂州都是他辖下,也没有下属没禀告求助之前,上峰便直接插手下属辖下案件的道理吧?” 沈恒点点头,“所以他此举恰恰就是我们之前说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我来博罗两年多了,虽博罗之前从来没有过大案,其他县衙却是有过的,也没听说府衙和府台大人直接就接手的,为什么单就这一次,他要直接接手呢?” 季善冷笑道:“当然是他心里急了,慌了呗。只是,他到底是你的上峰,你这样等同于公然违背他的意思,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就真给你来个先礼后兵呢?那么多人犯关在一起,本身也挺不安定的。” 沈恒沉声道:“他要先礼后兵,我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我让两位师爷今晚宴请府衙来的那位书办,顺便透露一下我与妹夫的关系,还有妹夫的职位,金吾卫那可真正是天子近臣,又是皇上的亲侄子,随时可以直达天听的;再就是暗示一下我早已派了人回京送信之事,若能镇住他们,让他们别再轻举妄动就最好了。本来就已犯下大错了,若及时迷途知返,回头是岸,或许还能祸不及儿孙家小,反之,就真是万劫不复了,看他们怎么选吧。” 季善眉头又皱了起来,“若他们能迷途知返,当然就最好了,可欲望这个东西,岂是那么好控制的?且人都有侥幸心理,便是你我也不能例外。总归这阵子你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吧,只要咱们熬到钦差来就好了。” 沈恒“嗯”了一声,“我会小心的。算着时间,林护卫已经出发一个月了,以他的速度,应当也快到京城了吧?那我们至少还得再熬两个多月才能等来钦差,希望能平平安安的吧。” 只是真到了紧急关头,别说两个月,两日便足以翻天覆地了,他心里其实还真有些没底…… ------题外话------ 推荐宝贝鹿鹿的文《锦绣嫡女之赖上摄政王》,大家支持个呗o(* ̄︶ ̄*)o 顾千凝重生了,带着前世的仇怨。 她娘明安郡主穿越了。 顾千凝突然发现,自己前世那眼中只有爱情的娘成了宠女狂魔。 明安郡主温柔一笑:“千凝你想要报仇,放着我来!” 谁叫我女儿不痛快,我叫她全家不痛快! “告诉娘亲,你看上了哪家小子,娘亲帮你,放着我来。”明安郡主一脸姨母笑。 顾千凝很疑惑,重生一世,原本想要报仇与报恩,却发现一切有人代劳,她只需要做一个安静的美女子即可。 顾千凝:“······这个世界太疯狂,她的娘亲更疯狂······” 第三百四三回 几番交锋(题外话必看) 出乎沈恒与季善意料的是,府衙那位书办次日便告辞回穂州去了,大抵是见沈恒态度强硬,坚持不肯移交案件和人犯,且原来背后竟颇有靠山,不宜硬来,只宜智取?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位书办并不知道个中内情,只是奉命来办事,既沈恒不配合,他当然只能先回去复命,请莫府台示下了。 沈恒与两位师爷先都还当那位书办会找理由留下,暗中窥探,寻找可乘之机,不想他竟说走就走,意外之余,却不但没能松一口气,反而心都越发提了起来,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对方还会有什么招数,软的既不行了,自然就该来硬的了。 虽然他们嘴上是说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到底县衙人手有限,又天高皇帝远,处境真的很被动! 面上还丝毫不能表露出来,还得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好让县衙上下人等安心。 不想一直到进了十月,都没发生任何危机,倒让沈恒怀疑起莫不是自己多心了?还是他抬出与赵穆的关系来,最重要的是赵穆可以随时直达天听,真唬住了对方,决定悬崖勒马了? 毕竟他信早已经送出去了,就算整个博罗县衙的人都死光了,也遮掩不了,于事无补了,又何必再执迷不悟,罪上加罪呢? 沈恒因与季善感叹,“说到底他们为的还是银子,银子再多,也得有命花,命都没了,就算金山银山摆在面前,又有什么用?这个道理大街上随便抓个人都懂,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更懂了。希望他们能坦白从宽,主动认罪吧,那样就算还是会累及儿孙家小,至少性命应当都是无虞的。” 季善心里却是一点不敢乐观,想说只要钦差来了查明一切时,他们能俯首认罪,就是好的了,还想他们主动认罪,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指不定连现在的平静,都只是暴风雨之前假象的平静罢了。 话到嘴边,却是忍住了,只笑道:“希望真能如你所说,能把影响降到最低吧。” 这日傍晚,季善与沈恒正吃晚饭,焕生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爷,牢里好些人犯都忽然又吐又拉的,有几个还特别的严重,您快去瞧瞧吧!” 沈恒心里猛地一“咯噔”,人已站了起来,“不是再三说过了,人犯们的饮食必须得看死了,决不能出任何岔子吗,怎么就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事?让人请大夫去了吗?把全县城的大夫都即刻给我请来,走!” 说完连与季善交代一句都来不及,已大步往外走去,焕生也忙跟了上去。 余下季善看着主仆两个急匆匆的背影,心也是砰砰直跳,要是人犯都死了,没了人证,便是钦差来了,又还审什么审?案子纵不至不了了之,也八成牵连不到幕后主使了,那他们到头来损失的也就是那个银矿,是银子罢了,官职身家却多半是无虞的,性命就更是无虞了。 可那些受害女子的公道又该谁来给? 虽然那些矿工才是直接施害者,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幕后主使们,若没有他们的私心和贪婪,深山老林就不会凭空多出几十个大男人,自然也就不会滋生罪恶了! 一旁杨柳见季善面白如纸,人也在微微颤抖着,忙上前小声道:“大奶奶您先别急,大爷他们肯定有法子的,而且那么多人,说句不好听的,总不能都死了吧?只要还有人能活着,那就是人证,坏人都休想逃脱!” 季善却是苦笑,“问题如此防不胜防,就算这次侥幸躲过了,下次呢,再下次呢?这次是对人犯下手,下次指不定就是直接冲相公下手了……你快让人带个话儿给大爷,旁的人犯还罢了,那个管事和少爷,一定得看好了,决不能再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矿工们在利诱威逼之下,都只是埋头干活儿而已,既不可能问管事和少爷银矿到底是谁的,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家,管事和少爷也不可能告诉他们。 所以他们作为人证的价值其实是很有限的,那个管事和少爷才是至关重要的人证,在钦差莅临之前,绝不会出任何的岔子! 却是不待杨柳答应,季善已又苦笑道:“看我,真是急糊涂了,相公岂能想不到这一点的?就之前他还跟我说,那个管事和少爷是单独关押起来的,一应饮食也都是蒲捕头亲自经手……希望他俩此番没出事儿吧!” 但人犯们关在县衙大牢里都能出事,也足以说明问题了,肯定是县衙有了内奸,——希望沈恒能尽快将内奸也给揪出来吧! 沈恒这一去便直到次日早上,才回了内宅来梳洗换衣裳。 季善见他满脸的疲惫,忙关切道:“怎么样了,人都没事儿了吧?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要不梳洗了小睡一会儿吧?” 沈恒沉默片刻,才重重吐了一口气,沉声道:“死了三个,还有五个昏迷不醒,连催吐都没办法,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其他的万幸都是轻症。” 季善倒吸了一口气,“他们都吃了什么,伤亡这么严重?不是说只是上吐下泻吗?” “据大夫说来,他们昨天的晚饭里应该是让人加了本地一种叫什么‘鬼吃倒’的剧毒草药,意思就是鬼吃了都逃不了。” 沈恒沉声道:“这不是我让底下的人只早晚给他们管饭吗?等昨晚的饭送到时,那几个素日抢饭最凶的,便又最先冲了上前,结果就是他们已经快要吃完了,好些人才刚开始吃,瞧得他们忽然倒下,都吓得把碗扔了……不然就不是只死三个这么轻巧了,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季善冷声道:“这也太狠毒了,已经害了那么多女子,还要谋害这么多条人命,就算那些矿工都不无辜,也该是依律将他们绳之以法,而不是幕后主使为了一己之私,草菅他们的性命!那那个管事和那个少爷呢,他们中毒了吗?” 沈恒道:“他们还好。都只知道我将他们和矿工们都关在县衙大牢的,却不知道进了县衙大牢后,他们还另有去处,饮食也都与矿工们不一样。看来他们的内奸也不过如此,连这都探知不到,所以只能在饮食上做手脚,看能不能侥幸成功。” 季善忙道:“那他们一次没能成功,岂不是肯定还会来第二次?得越发加强防范,还把尽快把内奸给揪出来才是!” 沈恒沉声道:“我已经让蒲捕头在查了,我还想把丁护卫召回来,他可比县衙所有捕头捕快都能干多了,可案发地那里也离不得他。真的是太缺人了,离京城也真的太远了!” 季善跟着叹道:“是啊,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偏最缺的也是人。” 沈恒反过来宽慰她,“没事儿的善善,如今更该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且我们已经熬过一半多的时间了,剩下的时间也肯定能有惊无险的度过,你就别担心了,凡事有我呢!” 季善轻轻拥住了他,“我最担心的恰是你好吗?答应我,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该妥协的也一定要妥协,不要硬扛,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对不对?”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善善你就放心吧,我们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沈恒回抱住她,郑重应了,心里的焦灼与无力也总算淡了两分,幸好还有善善陪着他、支持他,便是为了善善,他也一定要坚持到底,绝不退缩! 沈恒梳洗完换了衣裳,便又去了前衙忙活。 余下季善忧心忡忡的,既惟恐又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又恨不能再有什么坏消息都只管放马过来,看再坏还能坏到什么地步,能不能真将沈恒彻底打垮! 如此到了傍晚,坏消息来了:那五个昏迷不醒的人犯也死了。 季善心情霎时更坏了,八条人命,就算他们都是有罪的,死有余辜的,也不该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且一下死了八个人犯,还不知道莫府台会以此大做什么文章呢,只怕这次就不是沈恒坚持不移交案件和人犯,就能不移交的了。 甚至沈恒的官职,指不定都要因‘失职、狂妄自大以致犯人大量死亡’之类的罪名,保不住了…… 季善惟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钦差大人你倒是快点儿,再快点儿啊,沈恒和博罗县衙真的要承受不住了! 季善都能想到的事,沈恒与周鲁二位师爷自然也能想到,次日沈恒便写了告罪文书,使人送去府衙告罪,同时请命莫府台,希望能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等他过些日子彻底把案件查得水落石出了、能结案了,一定第一时间把审案的流程文书、结案文书乃至证物和人犯,都一并移交给府衙。 届时再请上头的大人们惩处他,‘无论是贬官丢官,还是其他惩处,下官都甘愿领受,绝无半句怨言!’ 言下之意,就是无论如何,案件他都会捏在手里,至少眼下是绝不会移交的。 季善听得沈恒这般强硬后,忍不住担心道:“你这样岂不是更要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了?” 沈恒点头道:“我知道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更急更慌,可我已经别无他法,真让他们把我的官职罢免了,甚至把我关押一段时间,谁知道他们会如何颠倒黑白,粉饰太平?总归无论如何,博罗县令的大印我都不会交,我也不会离开博罗半步,且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吧!” 心里很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带了季善一并来博罗,不然当日林护卫回京时,他坚持让林护卫将善善一并带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林护卫再将善善放下,先行赶去京城便是了,也好过如今只能着急后悔,说什么都晚了…… 对方的招数很快又来了。 博罗隔壁的龙池县令因老母亲过七十大寿,特意使了人来给沈恒送帖子,邀请沈恒携夫人去赴宴,‘还望沈大人能赏脸前来,某必扫榻以待。’ 这种时候特意邀请沈恒登门赴宴,别说极有可能就是莫府台授意的,就算不是,沈恒也不敢去啊,一旦他离开了,谁知道等他回来时,县衙会不会已经易主了,所有人证物证也全部被送走了? 何况,他指不定路上还会出个什么“意外”,根本回不来了…… 沈恒遂只备了厚礼,让浚生替他跑了一趟龙池县衙,说自己辖下发生了大案,实在抽不开身前往道贺,还望龙池县令千万见谅,日后得闲了一定去给老夫人请安赔罪云云。 只是这样不痛不痒的招数,双方都知道不过是序曲前奏罢了。 果然没过几日,穂州的通判带人亲自赶到了博罗。 见了沈恒便说他是奉命来接替沈恒暂代博罗县令一职的,让沈恒交出县令官印,至于沈恒本人,虽因是朝廷命官,只有吏部有资格罢免,莫府台却已经具本进京了,所以先将沈恒以‘失职失察’之罪,押送到穂州,只等吏部的批文下来,立刻发落。 沈恒却怎么可能听命配合,他九十步都走完了,最后十步自然更是得咬牙坚持走完,以免功亏一篑了。 因与通判道:“下官依律行事,不知罪从何来?反倒下官辖下的案件府台大人如此关心,到底是因为爱护下官年轻,还是另有原因?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请恕下官暂时都不能移交案件,更不能交出县令大印。案子是在下官任内发生的,下官当然得查清了,觉得能结案了,才禀告府衙和府台大人;或者下官实在办不了了,才求助府台大人。可如今,案件分明还疑点重重,下官也并未向府衙求助,何以府台大人一再想要接手案件,甚至还要直接夺了下官的官印?” “下官早已说过,等案子了了,无论任何惩处,下官都心甘情愿领受,绝无半句怨言,所以如今只能‘将在外而军令有所不受’了;且案子已经进展到一半,就跟打仗打到一半了,却临时要换主帅一样,肯定是于案件不利的。所以还请通判大人尽快折返穂州吧,等案子结了,下官再当面向您赔罪。” 通判虽因向来与莫府台走得近,知道一些事,却只是皮毛,最核心的根本不知道,不然早就独善其身,说什么也不会走这一趟了。 见沈恒仗着穂州与博罗相距甚远,接连两次拒绝移交案件便罢了,如今自己都站到他面前了,自己品秩也比他高了足足三级,竟还是如此的桀骜不驯,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想当年他刚入官场时,上峰的话那就是金科玉律,从来一句都不敢违背的,这才多少年头呢,世道就变了,初入官场、连脚跟都还没真正站稳的小年轻就敢如此的目中无人了? 怪道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等回头撞他个头破血流,就知道厉害了! 不过通判也没有仗着官大、品秩高,就与沈恒硬来。 一来他也已经知道沈恒不是没有靠山的人了,恰恰他在京城都是有说得上话儿的靠山的,本人又是皇上亲点的探花,真正的天子门生,万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二来,沈恒一个小小的县令,就敢如此与上峰公然作对,必定是真得了理,且还是大理,才敢如此不饶人;且他觑着府台大人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情和行事章法,也显然不是什么小问题,因而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他可不想回头莫名其妙就被卷了进去,贬官降职还罢了,若是连身家性命都一并给赔上了,岂非太冤了? 所以通判走这一趟也并非就是不愿独善其身了,实在是莫府台到底是他的上峰,他不敢与之对着来,那便走个过场呗,都是在宦海沉浮的人,谁还能没有几分自己的生存智慧了? 横竖是沈恒死活不肯从命的,府台大人要怪、要恨,也该是先恨沈恒,他至多也不过就落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而已。 于是在与沈恒又交涉了几个回合后,见沈恒都是毫不相让,毫不畏惧;而他自己虽也带了不少人,却“强龙难压地头蛇”,真来硬的,只怕也未必是对手……通判遂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了。 沈恒确定通判是真出了博罗城,踏上了回穂州的路,方擦着额头的汗,暂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通判应当是没有涉事其中的,但肯定整个穂州的官场都已多少瞧出几分问题来了,所以通判才会来得汹汹,却去得匆匆……也是,这么大的事,莫府台哪敢轻易是个人就告诉的?走漏了风声可就完了,且多个人,自己岂不是就要少分一杯羹呢? 亏得莫府台是派的通判来,这一来一回的,至少又为他争取到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不过谅莫府台也不敢亲自前来,不然就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告诉全穂州的人,他有问题,且是大问题了,看来这离得远虽坏处多多,却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季善听得通判离开了,也替沈恒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这些日子实在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了,要是换个人,没准儿瞧得是通判亲自莅临,便再撑不住了,他却还是生生给撑住了,实在是好样儿的! 只是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慢啊,每过一天,都跟过一年那么漫长似的,到底钦差什么时候才能到?就不能等她明天一睁开眼,就已经是十天半个月后,钦差也已经到了吗? 在季善的度日如年中,时令到底还是进了十一月,博罗一年当中不冷不热,最好最舒服的时节。 (写在题外的一些话,因为这段话太长了,题外话装不下,放在公众章节里又怕大家可能不会点开看,所以只能放这里了,一共七百字,后面我会补给大家的: 这段时间——确切的说,应该是今年以来,状态心态一直都很不好,因为发生了很多事,也承受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当然,主要还是经济方面,毕竟都知道生存也好,生活也好,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 曾几何时,我和基友们都以为写文是能写一辈子的,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能养活自己,真的太幸运太幸福了……没想到真的只是眨眼之间,忽然写文就连温饱都难了。 来自其它平台的流量冲击,来自网站的一次次作,现在通篇都找不到本站的文,几乎全是外站的了,本站的文想有个推荐,比登天还难;而没有推荐,就意味着没有收入,连载没有,那么多完结文,也天天全是0……偏偏房贷保险一分不能少,孩子也一天天大了,花钱的地方与日俱增,一家人还要吃穿用度,还有双方父母要赡养。 想去找工作,把写文当兼职吧,又发现各行各业对我这样三十几岁,已经好几年没上过班的人实在各种不友好,尤其今年还因为疫情的原因,本来大环境也不好,于是主观原因客观原因之下,中年危机竟这么早就来了,一度都想过要去摆地摊儿了,笑着哭…… 所以焦虑得大半夜大半夜的睡不着,身体出各种问题,白头发一下子冒了出来,每天都处于极度的焦躁恐慌中,自然文也写不好了,明明想得好好的,构思得好好的,却怎么也写不出自己要的来,跟自己的构思更是相去甚远。 以致一开始是真顾不上看大家的留言,后来就是不敢看了,经常也是很想哭,但又哭不出来,真的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欲哭无泪…… 所以更要感谢亲亲们能支持到现在,包括已经没再追文了的亲亲,我也一样感谢,更要感谢支持了我这么多年的一些老读者们,我会争取尽快调整好状态的,不管怎么说,也要善始善终,把文写完,至于完结后的路,也只能到时候再去想了。 但能确定的是,写文我肯定还是不会放弃,肯定还是要写一辈子的,因为是真的热爱,并且会一直热爱下去,谢谢大家听我唠叨,更谢谢大家的支持了,鞠躬感谢o(* ̄︶ ̄*)o) 第三百四四回 反击 京城来人 这日清晨一起来,季善眼皮便跳个不住。 她虽知道眼皮跳纯粹是因为她没休息好的缘故,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还是忍不住问杨柳道:“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来着?那我这两眼都不停跳的,又有没有什么说头呢?我心里本来就不安定,这下更不安定了。” 杨柳当然知道她的担忧和压力,忙笑道:“大奶奶别自己吓自己了,您都好长时间睡不好了,当然眼皮要跳了,况您不是经常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吗?我听说今儿城东有大集,不然我陪大奶奶去逛逛,买些新鲜的小玩意儿回来?您这些日子几乎就没出过门,肯定闷坏了,早该好生散散了。” 季善的确闷得狠了,主要还是心里压力太大,却仍是道:“还是别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还是就待在县衙里的好,就算帮不上大爷什么忙,我也不能拖他的后腿才是。” 不然出去一不小心就遇上个什么“意外”,再不然落到了歹人手里,成了沈恒现成的威胁,让沈恒投鼠忌器,可就后悔也迟了。 杨柳一想也是,如今之于己方来说,也就只县衙最安全了,因又笑道:“不然大奶奶去看小妞妞?她如今会吐泡泡了,可好玩儿了。不然去找陈三姐张小妹她们聊天也行,她们现在都会纺纱织布了呢。” 陈三姐与张小妹便是受害女子中相对最开朗也最出挑的那两个了,如今众人里也隐隐以二人为首,季善因想着等此番之事了了,送了众女子去穂州重新开始后,只怕还得靠二人主事,也对二人另眼相看。 闻言想了想,道:“行啊,那就去与她们聊聊天儿,听听她们……” 话没说完,沈恒面色凝重的大步进来了,“善善,我马上要出门一趟,快的话可能明日能回来,慢的话,指不定就得三五日了,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无事不要出门,我把两位师爷都留给你,有事你多与他们商量着来。” 季善不待他说完,已是变了脸色,“你要去哪里,因为什么事?就不能让其他人去吗?” 沈恒何尝不明白她的担心,也只能无奈道:“说是丽水镇突发山火,蔓延得很快,就算里长组织了青壮年打火,隔壁镇子也组织了人手帮忙,还是很快就要蔓延到最近的两个村子了。里长让村里的几十号老弱妇孺们都先转移,可大半人都不肯,说要守着自己的家,不然真让大火烧过来了,他们就没有家了。” “里长实在没办法,只得向县衙求助,希望县衙能帮着再组织一些青壮年去帮忙;再就是去个能主事的人,最好就是我去,好当面承诺若是他们的房子真被烧了,县里会给一定的赔偿,让他们重新盖房子,想来那些老弱妇孺见是我这个大老爷发的话,绝不会是糊弄他们的,就肯先转移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季善急声道:“怎么就会有这么巧的事?往年就算也偶有山火,却是在六七八月最热最干燥之时,如今都十一月了,怎么可能还有山火?只怕分明就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分明就是在调虎离山。所以相公你更不能去,不如请县丞或是县尉代为走一趟吧?” 为了一己之私,那些人竟就这样公然拿百姓的财产和生命安全来当儿戏,真是太狡猾,太恶毒了! 沈恒苦笑一声,“陈县丞家的下人方才来报,陈县丞不慎摔伤了腿,如今路都走不了;这些民生方面的事,郭县尉又向来不沾手的,所以说他带人去帮着打火可以,旁的还得我亲自去主事才成,不然回头百姓们都找他要银子,他可受不住。情况危急,我就是回来与善善你说一声,马上就要出发了,估计县衙里也太平不了,他们这可能是困兽的最后一搏了,肯定比之前都疯狂,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说完顾不得杨柳还在,上前将季善抱了个满怀,又深深嗅了嗅她发间熟悉的、向来最能让他安心的淡香,方松开季善,转身大步往外走,惟恐再停留季善便要哭了,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也要瓦解了。 却还是被季善一把拉住了,红着眼睛道:“我知道让你不去是不可能了,那么多百姓,你又是他们的父母官,万一……就算最后都说不是你的错,判你无罪,你肯定也要一辈子良心难安。只怕他们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阴险的制造了这场意外吧?所以你不但到了现场后,务必要保护好自己,来回路上也千万要小心,因为不止我在等你回来,那么多亲人在等着你,还有那些受害者在等着你为她们伸冤,讨回公道!” 沈恒重重点头道:“善善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身边绝不离人的。就算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却胜在是主场,人多势众,他们也未必就能讨到便宜去。我真要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千万保重!” 说完再次深深看了季善一眼,这次真头也不回的去了。 余下季善直至他的背影都消失不见好一会儿了,方重重吐了一口气,吩咐杨柳,“把家里的下人都召齐了,我有话吩咐。” 沈恒迫不得已上了战场,打硬仗去了,那她就必须给他看好了后方,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才是! 杨柳见她分明眼里还有泪,却腰背笔挺,整个人气势瞬间不一样了,不由又是敬服又是叹息,大爷与大奶奶真的都太不容易,也太坚强了,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在他们这个年纪,做到与他们一般的? 只盼老天爷一定要保佑他们顺利度过这次的难关! 等见过所有下人,吩咐完他们打此刻起,必须看好了门户,所有人要进出县衙后宅,无论是什么事,都必须先征得季善的同意后,季善又亲自把县衙后宅各处都巡查了一回,该加固的加固,该堵死的堵死……总归务必要保证就算真有敌人来犯,也绝对让其踏不进县衙后宅一步。 之后季善也没闲着,又去前堂与周鲁两位师爷碰了个面,请他们晚间务必要守好大牢和卷宗室,不能再让人犯有任何的折损后,眼见天色暗了下来,方回了后宅去。 杨柳和李妈妈见她满脸的疲色,都心疼不已,杨柳因道:“大奶奶,您午饭就没怎么吃,不然这会儿先吃饭,吃了再睡一觉,好歹先缓缓吧?您不是说,就算真有敌人来犯,也肯定是夜深人静之时了吗,现在还早呢。” 李妈妈也道:“大奶奶,我让厨娘炖了老母鸡汤,您先喝一碗吧?您这些日子看着看着就瘦了,真的该好生补补了。” 季善满心都在惦记着沈恒,也不知沈恒那边怎么样了,哪有心情吃饭,不过想到今晚十有八九不太平,还是点头道:“嗯,那就摆饭吧,我吃了睡一觉,晚上才不至精神不济。” 杨柳便忙让人摆了饭,季善强逼自己就着肉菜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两碗鸡汤,才让杨柳和李妈妈也去吃饭,她自己则整理起事先已备下的加长加粗的绣花针来。 今夜若真有歹人上门,只要敢靠近她半步,她立马扎瞎对方的眼睛! 心里有事,躺下后自然也是睡不着的,但季善仍逼自己养了一个多时辰的神,听得外面越来越安静,连偶尔一声虫鸣都清晰可闻后,方起身换了身利索衣裳,等待起待会儿极有可能的战斗来。 却是等来等去,都没等到外面有任何动静,到处都安静得跟此番之事发生前博罗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倒让季善不由怀疑起,莫不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 到得三更,李妈妈上了年纪的人,渐渐已忍不住在一旁打起瞌睡来,杨柳倒还熬得住,小声与季善道:“大奶奶,您饿不饿?要不我给您做碗杏仁露去?……那我给您沏盏浓茶来?” 季善仍是摆手,“现在不想喝……你陪我去院子里站站吧,也不知道大爷那边怎么样了?瞧这满天繁星的样子,肯定下雨是指望不上了,天公可真是不作美啊。” 杨柳忙道:“大爷吉人天相,一身正气,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大奶奶就别担心了。再等一会儿若还没有情况,您就安心睡一觉,等您醒来,肯定大爷就回来了。” 季善苦笑道:“若真能如你所说,那该多好……咦,怎么那边的天那么红,大爷是说突发山火的是丽水镇吧?可我怎么记得,丽水镇不是那个方向……” 杨柳忙顺着她的视线看起来,也皱眉道:“是啊,丽水镇好像是相反的方向啊,难不成其他地方也发生山火了?那老百姓也太可怜了,不管是天灾还是意外,到头来受损的都是他们啊。” 季善“嗯”了一声,“总归最苦的从来都是老百姓。杨柳你让人给我搬个梯子来,我爬上去瞧瞧呢,我怎么觉着发红的地方好像是县衙大牢,不会是那边失火了吧?” 杨柳惊道:“难不成……还是来了?要真是县衙大牢让人放了一把火,那些犯人关在牢里只有等死的份儿,可若把他们移出牢里却更危险,谁知道歹人会不会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况他们都好手好脚的,自己也会跑啊,可真是太阴险了!” 季善沉声道:“先别说这么多了,让人搬梯子来是正经,再把家里所有人都叫起来,把门户给我看死了!” 杨柳这才不再多说,小跑着叫人搬梯子去了,屋里打瞌睡的李妈妈也被惊醒了,帮着叫其他人去了。 很快季善便就着梯子,爬到了与房顶齐平的高度,果见起火的方向正是县衙大牢,还隐隐听得见“失火了,失火了……”的喊叫声,在深夜里传出老远。 不由无声冷笑,山上放了一把火不够,还在县城也放了一把,看来还真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可惜沈恒和她绝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等她下了梯子,吩咐家下人等的脸色和声音便越发冷肃了,“县衙大牢就算起了火,他们也绝不会得逞的,等见那边得逞不了,他们肯定就会来我们这儿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保护好我们的家,也保护好我们自己,等打赢了这场仗,大爷和我都绝不会亏待了大家!” 家下人等自浚生以下,忙都齐声应了“是”。 浚生随即便带着男仆们守大门去了,季善则把丫头婆子们、连同陈三姐张小妹等人,都集中在了自己院子的花厅里,也好彼此照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开始有了喧哗叫骂声,“开门,快开门——” “识相的就快开门,把钱财和女人都交出来,否则老子放上一把火,你们所有人都在里头等死吧!” “老子打家劫舍这么多年,不知道砍死过多少人,别以为老子是在吓唬你们,老子的大砍刀可不是吃素的……” 还隐约有大力撞门的声音。 厅里所有人脸上都有了害怕之色,季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先吩咐了青梅一句:“你把小妞妞的耳朵捂好了,别让她被吓着了。” 方拔高了声音,与其他人道:“都别慌,就算是咱们后宅的大门,也结实得很,墙更是又高又坚固,他们打不进来的。也别怕他们放火,这可是县衙后宅,跟县衙一样,都是官府的财产,不管他们真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还是乔装的,都绝不敢放火的!” 顿了顿,又道:“他们人也肯定没我们多,还分了几拨,既然来了咱们这儿,可见大牢那边他们并未得手,那我们便已经成功一半了。只要我们坚持到天亮,他们只能落荒而逃,我们就另一半也成功了,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来,自古‘邪不胜正’,该慌该怕的可不该是我们,而该是他们才对!” 众人让季善这般一说,又见她满脸沉着,纹丝不乱,受到感染,也都稍稍平静了些,纷纷道:“大奶奶/夫人说得对,我们又不是坏人,该慌该怕的是他们才对!” 陈三姐更是咬牙道:“他们要是真打进来了,我就跟他们拼了,弄死他们一个就够本儿,弄死两个就赚了,反正我这条命都是捡来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喧哗声越发大了,撞门的声音也越发大了,每一下都让人禁不住心底发颤,惟恐大门真就应声被撞开了。 浚生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大奶奶,您要不躲一躲吧?我方才恍惚听见他们说,都知道大爷爱重您,只要活捉了您,大爷肯定就乖乖儿听话,要什么给什么了,说什么也要打进来。可大牢那边都正忙着救火,大爷又带了好些人走,我们只怕天亮之前,是等不到外援的,您快提前想辙吧……” 说完便又忙忙跑出去了,毕竟外面同样离不开他。 杨柳不待浚生跑远,已急声与季善道:“大奶奶,浚生哥说得对,您要不先躲一躲吧?家里这么大,哪里藏不下您一个人了?万一他们真打进来了……” 季善径自打断了她,“我躲起来就有用了?他们好容易打进来了,不找到我岂肯罢休的,届时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在我面前白白流血牺牲不成?我不会躲的,他们也打不进来!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有什么可怕的,杨柳,你带几个人去厨房烧开水,一直烧,烧好了便让人抬到前面,让人爬梯子到房顶上浇下去,我烫不死他们,也要烫掉他们一层皮!再多抬些菜油到前面,也让人爬梯子浇下去,再扔些火种出去,他们不是喜欢放火吧,那也好生尝尝大火焚身的滋味儿吧!” 博罗一个偏远贫穷的下等县,连捕快们都只配一把朴刀,郭县尉手下也不过百十来号乡勇罢了,自然什么弓箭斧钺之类的武器都是没有的,不然县衙大牢与县衙后宅都是守而非攻,若有足够的弓箭武器,又有何可惧? 不过同样的,敌人的武器也从数量到质量都优越不到哪里去,还如季善所说,不敢真放一把火,——把个县衙烧了,案子可就真的大了,哪怕他们上头的人手眼通天,只怕也不是以什么‘土匪打家劫舍’一类的借口掩饰得过去的了。 杨柳本来还想再劝季善的,大不了她就装作是季善,那些歹人又没见过大奶奶,自然她和大家说她是大奶奶,她就是,也好过大奶奶真落到歹人手里……听得季善的话,眼前一亮,忙道:“大奶奶,我这就带人去,姑奶奶我不烫死他们,烧死他们,就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说着便点了几个仆妇,急匆匆往厨房去了,哼,被动挨打这么久,一直都是提心吊胆,吃不下睡不好,今儿总算轮到能报仇反击了! 其他人见杨柳兴冲冲的,也振奋起来,都嚷嚷道:“大奶奶,我们也去给杨柳姐/姑娘帮忙。” “大奶奶,待会儿我们抬热水去前面吧。” “夫人,我记得后边儿的空地上不是有很多石头吗,不然我们去搬些来,扔出去砸那些坏东西!就算不能砸他们个头破血流,能砸得他们满头包也是好的……” 季善见大家都不再害怕了,心下稍松,豪气的一挥手道:“好,那我们都分头忙活去,待会儿有什么我们扔什么,总之那些坏东西休想讨到我们丝毫便宜去!” 大家遂分头忙活起来。 一时第一批开水烧好了,几个力大的仆妇便抬着开水,还有几个抬着菜油,加其他抱着石头拿着门栓的丫头并陈三姐张小妹等人,一群娘子军浩浩荡荡去了外面。 浚生正带着小厮男仆们艰难的堵着门,还要防着歹人们找到可乘之机跳墙进来,瞧得季善竟出来了,脸色都忙了,忙小跑上前道:“大奶奶,您怎么出来了,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快进去躲躲吧,最好再乔装一下,您扮成丫头仆妇的样子,让谁再扮成您的样子……” 季善摆手打断了他,“我不躲,不但不躲,还给你送支援来了。正好你们这儿现成有梯子了,喏,这里开水、菜油都有,开水待会儿还会送来,还有不少石块,扔出去总也能砸中一两个坏东西……开始吧,早些把坏东西都打退了,大家还能睡一觉呢,明儿等你大爷平安回来了,我还要请大家吃好的!” 浚生跟焕生的年头比沈恒短不了多少,这些年自然也早历练出来了,不待季善说完,已是满脸的喜色,随即便招呼起众小厮男仆来。 于是片刻之后,大门外和墙壁外便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咒骂声了,“哎呀,烫死我了……”、“他妈的竟然玩儿阴的,老子饶不了你们……”、“你快往地上滚啊,光叫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又没水,怎么帮你灭火,你倒是快往地上滚啊……” 还有人发狠的嚷嚷:“既然他们都敢放火,凭什么我们不敢放?老子也要放一把火,要是一开始就放火,早把人逼出来了,哪里需要废这么大的劲儿,还弄得大家都受了伤……哎哟,我的头……” 可惜他们到底还是没敢放火,自来不管是兵是匪,都对官衙有一种敬畏,外面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如此便只能被动挨打,都是血肉之躯,又能再挨几个回合? 眼见天色已开始发白,情知今日只能铩羽而归了,终究还是在领头的人一声令下:“撤——”之后,灰溜溜的撤退了。 浚生在梯子上瞧得黑衣蒙面人们是真的全部撤退了,这才转身兴奋的叫起季善来:“大奶奶,他们真的走了,我们真的胜利了!” 不待季善说话,本来早已被外面一阵阵的惨叫咒骂声弄得都兴奋起来了的杨柳等人便越发兴奋了:“浚生哥,真的走了吗,是怎么走的?不会是抬的抬,扶的扶着走的吧?” “活该,这都是他们的报应,要是再敢来,等待他们的就不止是开水和菜油,而直接是滚油了,烫不死他们!” “快别乌鸦嘴了,肯定不会再来了,再来一次我可承受不住了,我现在腿都是软的……不过要是他们真敢再来,我就真敢再跟他们拼命……” 季善则忙着招呼浚生先下来,“今晚……不,该是昨晚了,昨晚真是辛苦你了,等大爷平安了,再给你论功行赏!” 浚生忙笑道:“大奶奶言重了,都是我该做的,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可都是大奶奶指挥有方,都是您的功劳,大奶奶真的太厉害了!” 季善一直都捏着一把汗的,只不过面上丝毫不敢表露出来,以免动摇了己方的士气而已。 这会儿瞧得敌人总算被打退了,说实话,浑身都是软的,闻言摆摆手,笑着有些无力的道:“我宁愿从来没有这样厉害的机会好吗?好了,大家收拾一下残局,便轮班回去睡觉吧,指不定今晚还有的仗打呢……” 浚生见她脸色很不好看,也约莫能猜到她多半是累了、后怕了,忙应了“是”,便带着大家伙儿收拾起残局来,随即又给小厮男仆们分了班,天色便已大亮了。 ------题外话------ (接正文哈,因为要给大家补上一章的字数,再放正文就超了,得多收三点了)因见季善还站在台阶上,没有回内院去,忙道:“大奶奶,您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的,青天白日的,肯定不会再出事了……” 却是话没说完,又听得人“砰砰”拍门,“有人在吗,我们是京城来的,沈县令和沈夫人在吗——” 第三百四五回 惊喜 归来 浚生话没说完,便又听得外面有人“砰砰砰”的拍门,大家脸上的喜悦与兴奋便都僵住了,季善刚松懈下来的那根弦也瞬间又绷紧了,难不成歹人们这是打算杀回马枪了? 哼,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自家既能打退他们一次,就能打退他们二次三次! 念头才刚闪过,已听得外面的人喊道:“有人在吗,我们是京城来的,沈县令和沈夫人在吗——” 京城来的人? 所有人都是又惊又喜,盼了这么久,可总算把京城的人给盼到了,这下他们什么都不怕了! 便有小厮要去开门,却让季善给喝住了:“小心有诈,问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开门也不迟!” 浚生反应快,已快速又爬上了梯子,爬到一半,就听到外面又道:“我们爷是京城金吾卫的同知,也是沈县令和沈夫人的妹夫,里面的人听见了劳烦通报一声。” 竟是赵穆/大姑爷亲自来了? 这回不但杨柳李妈妈几个知道赵穆是谁的人都越发惊喜,便是季善,也忍不住喜形于色了。 却还是吩咐浚生,“先看过再说。”,好容易他们才千辛万苦守住了大门,结果却轻易就被骗开了,那大半晚上的辛苦与提心吊胆岂非都白费了? 浚生一听季善的话,立刻又往上爬起来,等爬上墙头,仔细看了一回外头风尘仆仆的十来骑,领头的不是赵穆,又是哪个? 浚生欢喜得脱口就叫起来:“大奶奶,真的是大姑爷,真的是大姑爷来了!” 外面赵穆瞧得墙头上的人好像是沈恒的小厮,又听得他叫‘大奶奶’,忙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嫂嫂,是你在里头吗?真是我来了。” 季善这下自是再不怀疑,忙不迭吩咐起浚生等人开门来,“快快快,动作都快一点!” 说话间,还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走到了大门前,待大门应声被拉开后,果然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外,牵着马,满脸疲惫与风霜的赵穆。 季善想到这几个月以来的艰难,想到他们才经历了一场惊险,关键沈恒那边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样了,又是激动又是惊魂未定,眼圈都红了,忙道:“怎么会是妹夫你亲自来了?我们算着时间,至少也得下个月初京城才能来人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赶到了,路上肯定一直都是昼夜兼程,累坏了吧,快进来,都快进来!” 赵穆的确累坏了,连着一个多月的昼夜兼程,人几乎就是长在马背上的,便是他行伍之人,也觉得有些撑不住了。 闻言嘶声道:“累倒还是次要的,主要是一直吃不好,这会儿都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了,嫂嫂让人先给我们做饭,让我们都先好生吃一顿再说吧。” 季善见他瘦得眼睛都凹进去了,忙道:“好好好,我马上让人去给你们做饭啊,杨柳,你快安排人给大姑爷他们做饭去,记得米饭和馒头都多蒸些,肉和菜也要管够,快去!” 待杨柳应声带人去了,赵穆方问季善:“嫂嫂,兄长不在吗,还是一早就去前衙忙活了?我本来想直接去前衙的,想着大家都饿坏了,这会儿兄长指不定也还没去前头,索性直接来了后衙,没想到还是没能见到兄长。你们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水桶门栓的,还架着梯子,叫门也不开……可是出什么事了?” 季善见问,重重吐了一口气,才道:“这些日子我们经历了好几次险情,昨儿县里辖下一个镇更是突发山火,非你兄长去现场主事不可,他便带人赶去了;结果昨晚县衙大牢也跟着起了火,可能是想趁乱把人犯都灭口吧,之前他们就已灭过一次了,结果没能成功,于是昨晚又卷土重来了。可惜县衙大牢那边我们早有部署,他们虽放了火,却没能成功,便又杀到了县衙后宅来,应当是想活捉了我要挟你兄长……就半个时辰前,我们才好容易将歹人都打退了,所以方才听得你们拍门,我们才会不敢开,非要先确认过。” 赵穆好容易听她说完,立刻道:“那兄长现在岂不是很危险?我这次是先赶来的,就是怕来晚了兄长和嫂嫂会有危险,钦差他们还在后面,所以带的人不多,好在个个儿都是能以一当十信得过的,我给嫂嫂留四个,剩下六个,我带着马上去找兄长啊。” 说完就吩咐起跟着的护卫们来,“你们四个留下,听大舅奶奶吩咐,其他人原地修整,一刻钟后出发。” 季善忙道:“可妹夫你们已经是身心俱疲了,好歹等吃了饭再去吧,我让人再去催厨房快一点儿,不然你和大家伙儿身体如何吃得消?相公他带的人不少,肯定不会、不会出事的。” 话却是说得连自己心里都没底。 赵穆已道:“那嫂嫂让人多蒸些馒头,再多备些水,我们边赶路边吃吧,等找到兄长,大家都平安回来后,再大吃一顿也不迟。” 又道,“我是估摸着兄长这些日子肯定撑得很艰难了,所以直奔博罗县城而来,都没去穂州府浪费时间,却仍没想到会艰难到这个地步。早知道路上我就再快点儿了,若昨儿的这时候我能赶到,岂不是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 季善忙道:“原本两个半月的路程,林护卫和妹夫硬是给缩短到了单边一个半月,还要怎样快?况昨晚不是有惊无险么,也就只相公那边,如今不知怎么样了……我让人打些热水来,妹夫和大家好歹先洗洗啊,正好客院就在旁边,浚生,你带大姑爷他们去梳洗吧。” 赵穆同样担心沈恒,道:“嫂嫂放心,我一定会把兄长平安护送回来的。一群宵小蠹虫,不说坦白从宽,还想杀人灭口,真是活腻味了!” 季善满肚子的问题想问赵穆,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遂只问了一句:“林护卫怎么不见,是没跟妹夫一起回来吗?” 得了赵穆的回答,“我让他在后面给钦差一行带路了,此番的钦差大人是吏部侍郎齐大人,品行官声自来不错,皇上也信任,就是身体有些单薄,有林立给他们一行带路,他们路上应该也能快一些。” 便不再多说,让浚生带了赵穆一行去梳洗,又安排人往城里几家大户家借马去,待会儿好让浚生骑了,给赵穆一行带路去丽水镇。 一刻钟后,赵穆带着六个护卫连同浚生,再次出发了。 至于他剩下的那四个护卫,不待季善发话,急匆匆填饱了肚子后,便分作两拨,里里外外的巡查起整个县衙来,以确保再无隐患。 季善却也没有回房歇下,虽然她已经很疲惫,不过只洗了把热水脸,吃了点儿东西,便在前厅等候起周鲁二位师爷来,——她已打发人去县衙大牢告知他们赵穆带人先行赶来的好消息了,也不知他们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让他们最好能抽个人过来跟她碰一面。 杨柳陪她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周鲁二位师爷还得一会儿才来,因与季善道:“大奶奶要不眯一会儿吧,我在门外给您守着,一瞧得两位师爷来了,立刻叫您便是。您看您熬得眼睛都沤下去了,亏得如今大姑爷到了,我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季善打了个哈欠,道:“我虽然看起来又累又困,这会儿真让我睡,我也是睡不着的,还是等见过两位师爷,大爷和大姑爷也平安回来了,我再高枕无忧的好生睡上一大觉吧。况我再累,能有大姑爷累呢?他一个武将,这些事本来也不该是他能插手的,结果他却来了,还不定在京中时经过了怎样的筹谋呢,如今京中形式也不知是什么样,也只能等他回来后,再细细问他了。” 杨柳道:“肯定是大姑爷见了林护卫后,知道情况危急,又知道老爷和大姑奶奶向来看重大爷大奶奶,所以立刻请命来了。可惜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再见到老爷和大姑奶奶了?” 季善笑道:“想回京了?别急,肯定迟早有那么一日的。” “我在京城拢共才待了多久?还是在会宁待的时间长,比起京城,我更想回会宁,会宁的鱼多好吃啊,京城的没那个味儿,这里就更没那个味儿了。” “你怕是心理作用吧,鱼说到底都差不多,差别在于各地各家的做法不一样罢了……青梅和小妞妞都睡了吧?亏得她小,什么都不懂,要是已经两三岁了,昨晚那样喊打喊杀的,肯定要吓这着了……” 主仆两个说着闲话儿,直至外面有小厮的声音传来:“夫人,鲁师爷来了。” 季善方忙打住,应了一声:“快请鲁师爷进来。”,随即站了起来。 很快便见鲁师爷进来了,季善忙一个欠身,“昨晚真是辛苦鲁师爷周师爷和大家伙儿了,您请快坐。” 鲁师爷应该已经收拾过了,看起来倒是没有季善想象的狼狈,却也一样的憔悴疲惫。 闻言先给季善行了个礼,待季善先坐了,自己方也坐了,道:“夫人昨晚才真是辛苦了,方才路上我已大略问过昨晚的情况了,我和周兄也知道夫人这边同样危急,可县衙大牢那把火实在太大,我们既要防着有人趁乱把人犯都灭口了;又要防着火势蔓延,殃及附近百姓的家宅,实在腾不出人手过来支援夫人这边。亏得夫人有勇有谋,把歹人都打退了,不然等大人回来,我和周兄真是要无颜见大人了。” 季善忙摆手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昨晚到底有多危急,我岂能不知道?那火是什么时候扑灭的,可有没有人员伤亡呢?我最担心的就是人犯出岔子,我们的人也有所伤亡了,只要人都好好儿的,旁的都不重要。” 鲁师爷道:“托夫人的福,受伤是有一些,好在无人死亡。也亏得夫人有智计,想出了直接把人犯都药倒,让他们睡死一整夜的好法子,睡死了好啊,悄悄儿往地窨里一抬,就算再大的火,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被烧着或是趁势生乱,弄得我们内外交困,至少省了一半的事儿,不然后果会如何,可就说不好了,夫人果然不愧是大人的贤内助。” 昨儿季善与鲁周二位师爷议事时,说来说去,最担心的便是晚间万一真不太平了,三十几个人犯在大牢里也会乱起来,拢共己方就只剩那么点儿人手了,不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吗? 季善遂灵机一动,想出了直接以蒙汗药把人犯都放倒的法子,——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才不用担心蒙汗药会不会伤他们的身体呢。 鲁周二位师爷听得季善的法子后,下意识都想脱口说‘不妥’,但略微一细想,便又觉得这主意实在再好不过了。 于是昨晚人犯们的饭菜便是加了料的,尤其那个管事和少爷的,更是加得重,纵他们有一万个想头,也只能在睡梦里去实现了。 季善已笑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万万当不起,不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妇人招数罢了,您和周师爷也未必就是想不到,只不过不屑用罢了,但对那些恶人,我觉得实在没必要讲什么光明正大。那现在大牢那边情况如何了?” 鲁师爷忙道:“周兄和蒲捕头正带着大家收拾残局。大牢大半都烧毁了,再关不住犯人,得尽快修缮才是;还有旁边的民居有几间多少受了损的,也得安抚补偿,这事儿我过来时,陈县丞倒是刚好打发了人过去问可有需要帮忙的,他可以坐滑竿让人抬了去现场帮忙处理;再就是卷宗室也有一定的破损……不过夫人尽管放心,大家虽忙却不乱,肯定不会再出岔子,何况不是说大姑爷已经带人赶到了吗?那我们便没什么可怕的,只消等大人平安回来了。” 季善道:“大姑爷只带了十个人,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具体的我也来不及问,只能等他与相公一道回来后再细问了。不过听他说来,钦差也在后面,想来也快到了,谅那些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我们总算是熬过这次的难关了!” 鲁师爷点头道:“是啊,总算是有惊无险的都熬了过来,不过还是得等钦差大人到了博罗,全权接手了案件,还要把他们全部绳之以法后,大人才能算是真正功德圆满了。” 当下季善又与鲁师爷说了一会儿话,确定该说的都已说过了,便让杨柳代自己好生送了鲁师爷出去。 这才闭上眼睛,揉起眉心里,心里仍是半点不若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安定。 沈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叫她如何能安心? 等到吃了午饭,沈恒与赵穆还没回来,季善实在再熬不住,遂胡乱睡下了,却是连梦里都不安稳,一时大火一时山塌一时洪水的,等终于从噩梦中醒过来时,浑身都快被汗浸湿透了。 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就见天色已暗了下来,正想叫杨柳,就听得杨柳掩饰不住喜意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大奶奶,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季善本来还有些昏沉沉的,霎时整个人都精神了,忙应道:“真的大爷回来了吗?那快打水来我梳洗,梳洗完了好去前头……对了,大爷平安无恙吧?其他人呢,可都有受伤?” 杨柳已快步进来了,一面麻溜的挂帐子,一面道:“听说大爷只受了些轻伤,倒是焕生哥挨了两刀,其他人也多少有受伤,不过听说都没有性命之忧。前头正忙着请大夫治伤呢,大爷特地传话让大奶奶先别去前头,省得吓着了。” 季善听得沈恒只受了轻伤,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听得焕生挨了两刀,忙道:“知道焕生是因何挨了刀,又伤在哪里吗?先别告诉青梅,她日日照顾小妞妞已经够累了,昨晚又一直提心吊胆的,等大夫给焕生瞧过了,再让她知道吧。” 杨柳咝声道:“只怕瞒不过青梅姐,不过只要焕生哥没有性命之忧,青梅姐应该还是受得住的。我给大奶奶打热水去啊。” 一时季善梳洗完换了衣裳,吩咐了厨房众人加紧做饭烧水后,却是哪里还忍得住不去前面看沈恒? 顾不得杨柳再三相劝,便径自去了前面,杨柳无奈,只得也跟了上去。 如此主仆两个到得前堂,远远的便已能听见一阵阵说话声和惨叫声,等走近些了,还能看见时不时的有人进进出出。 既有人进出,自然很快便有人眼尖的看见了季善主仆,少时便见沈恒大步走了出来,很快走到了季善面前。 季善已近乎贪婪的上下打量起他来,见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动作稍微有些滞涩,其他都还好,方稍稍松了一口气,若不是顾忌杨柳还在,大堂里也那么多人在,她就要直接扑进沈恒怀里去了。 眼下却是只能把担心与后怕都忍着,只急声道:“相公,听说你受了轻伤,伤在哪里了?焕生呢,我听说他挨了两刀,眼下人怎么样了?” 沈恒劫后余生,同样恨不能抱季善个满怀,却同样只能忍着,定定看着她道:“我就是背上和腿上有些小擦伤,并无大碍。倒是焕生背上和手臂上各中了一刀,背上那一刀还很凶险,这会儿人都还昏迷不醒,只怕是……” 季善见他面色发沉,忙道:“不是说所有人都没有性命之忧吗,怎么焕生?他自来又勤勉又忠心,人也好,老天爷定会让他好人好报的!” 沈恒沉声道:“焕生都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昨儿刚出了城,他就苦劝我与他交换衣装,说万一真有危险,好歹能为我多挣到几分生机。我自然不肯,我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了不成?可他一直劝我,说他若遇险了,好歹你和青梅母女并其他人都能保住,我若遇险,可就所有人都保不住了,他并不只是为了忠心,其实也是存了私心的,求我一定要答应他。之后郭县尉也再三劝我,说我若有个什么好歹,大家就好比没了头的龙牛蛇马,可就前功尽弃了。” “我只得与焕生换了衣装,一路上却是什么事都没有,等抵达丽水镇的着火现场时,就见山火蔓延的范围比预期的还要光些,我只能带着人一直忙着救火、安抚那些不愿转移的百姓们,一直忙到天黑以后,仍没有异样。直到凌晨时分,大家都累得不行了,就地打盹儿时,才有了险情,先是火势竟朝大家休息的方向蔓延了开来,之后又多了十来个黑衣人,亏得我们人多势众,大家又都拼尽全力,到天亮时,才把敌人给打退了,只是我们受伤的人也不少,焕生更是倒下了……” 季善听得忍不住冷笑,“不怪要赶着开采银矿呢,养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人,干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可不得需要源源不断的银子,越多越好吗?” 沈恒面色亦是越发难看,道:“亏得妹夫的护卫们都随身带着内造的上好金疮药,赶到后才及时为大家止了血,只是其他人都有知觉,惟独焕生……大夫倒是说他若能醒过来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可我实在没法不担心。上次便是他以身涉险,才救出了那些姑娘,发现了整件案子的,这次又是他舍身相代,不然如今昏迷不醒的人,就该是我了,等他醒了,我一定要好生答谢他才是。” 季善点头道:“是该好生答谢焕生才是。不但他,这次所有人我们都该论功行赏。” 第三百四六回 京中形式 夫妻两个正说着,赵穆也从大堂里出来了,“嫂嫂,方才我已听大家说了昨夜你是如何有勇有谋的细节了,嫂嫂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否则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季善忙笑道:“妹夫就别夸我了,我那些都是妇人招数罢了,细究起来,可上不得台面。” 赵穆笑道:“只要能打退敌人,那就是好招数,没有什么上不上得台面之分。嫂嫂也就亏在是女儿身,要是男儿身,我只怕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季善摆手道:“妹夫再夸我就要无地自容了。我还没感谢妹夫平安带了相公回来呢,虽然眼下受伤的人不少,能大家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轮到赵穆摆手了,“我赶到时,兄长早已控住局面了,我也就帮着善了点儿后而已,可当不起嫂嫂这么夸。” 沈恒开口了,“妹夫怎么当不起了,回程我们都已累的累,伤的伤,要是再有个伏击什么的,指不定就要全军覆没了。可有妹夫和你的护卫们就不一样了,护卫们都能以一当十不说,最重要还是你是京城来的,光这一条已足以震慑住宵小们了。可惜今晚是没空为妹夫接风洗尘了,且等明晚或者后晚,我没那么忙了,再好生与妹夫一醉方休啊。” 又与季善道:“让厨房做饭了吗?大家都饿了,让厨房多备些饭菜,肉也要管够,尽快送到前面来,吃完了该休整的休整,该接着忙的接着忙,我很快要去县衙大牢看看,妹夫和护卫们的食宿,可就都交给善善你了。” 季善忙道:“你这又伤又累的,瞧着也是这般狼狈,还是回房梳洗了,好生睡一觉起来了,再接着忙吧?事情再多再急,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赵穆跟着道:“是啊兄长,这天儿马上就黑了,你要不今晚先休息,明儿再接着忙吧?事情都在那里,也不会跑的。” 沈恒却是苦笑,“我也想休息,可许多事真的必须尽快安排下去,也真的非我不可。且不说那些犯人的安置问题,这次伤了那么多人,总得有所补偿抚恤,还有丽水的明火虽都已扑灭了,这阵子天干物燥,也得防着死灰复燃才是;百姓们的房产倒是万幸没受损,田地却多少有受损的,也得安排补偿……真的是一脑门子的事儿。不过善善和妹夫都放心吧,我至多忙两个时辰就睡,不然可就真要熬不住了。” 季善听得大是心疼,还想再劝他,可也知道那些事真的亟待他处理,只得道:“那你也得回房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吧?梳洗了精神也能好些,这会儿饭菜也没好,我去厨房催催啊,待会儿做好了就给大家送来,你趁现在进去梳洗吧。” 赵穆忙赞同道:“是啊兄长,你现在回房梳洗一下吧,时间再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沈恒见二人都是满脸的关切,到底不忍拂他们的意,点头道:“行,那我就进去梳洗一下,换件衣裳。” 一时等沈恒梳洗换衣完出来,厨房的饭菜也分批送到了,沈恒急匆匆吃毕,便带着浚生打着灯笼,去了县衙大牢。 余下季善把所有人的饮食都安排好,因伤员们都不宜挪动,又临时给他们筹齐了被褥,亏得博罗暖和,在地上凑合也没事儿,不然县衙可没那么多房间和床铺给伤员们住;又把赵穆一行安顿睡下了,再带着人各处巡逻了一回,才回了房间,倒头就睡。 等季善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她忙叫了杨柳,“什么时辰了,大爷回来了吗?” 杨柳忙笑道:“大爷二更后就回来了,睡到卯正才起来继续忙的。我已让厨房蒸了馒头熬了粥送去前面给大家吃,给大爷还特意多煮了两个鸡蛋,好歹补一补,大奶奶只管放心吧。”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睡了就好,我就怕他一忙起来,又废寝忘食了。”说着伸了个懒腰,“我昨儿累得简直浑身都痛,如今睡了一觉起来,总算是舒服多了。” 杨柳道:“那肯定啊,大奶奶又不是铁打的,当然会累。总算如今都好了,我觉着今儿连天都比以往更蓝,空气也比以往更好呢。” 说得季善笑起来,“你这明显是心理作用。大姑爷起了吗,给大姑爷和他那些护卫的饮食记得都要好的,没银子了就到我这里来支,他们那么大老远的赶来支援我们,我们旁的不说,至少要让他们吃饱吃好才是。” 杨柳笑道:“还用大奶奶说呢,我已经让厨娘宰鸡宰鱼了,不过大姑爷和大爷用过早饭,便一道出门去了。” “有大姑爷陪同在侧,我倒是不用担心相公的安全了。你焕生哥醒了吗?” “还没有呢,青梅姐一直守着他的,我怕她忙不过来,就指了个生养过的仆妇去他们院里,帮着带一下小妞妞。” “你想得很周到,我待会儿去看看焕生吧……” 所幸到得傍晚,焕生总算醒了过来,季善与沈恒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知道了,方松了一口长气,若焕生真有个什么好歹,余下青梅母女孤儿寡母的,往后日子可要怎么过,他们也真是没脸见青梅母女了。 只沈恒仍忙得脚不沾地,赵穆也是跟着他忙进忙出,刻不得闲,说好的接风宴自然只能往后推了。 如此过了几日,总算沈恒该部署的都部署好了,暂时不用那么忙了,给赵穆的接风宴方算是付诸于了行动。 “……妹夫来了这么几日,大家却是连话儿都不曾好生说过,所以今儿先单独给妹夫接风,我们也好自在说说话儿。等明晚再设了宴,把妹夫的护卫们,还有两位师爷、陈县丞、郭县尉、蒲捕头等人都叫上,大家好生热闹一下,既是接风也算是庆功,好歹去一去这阵子的晦气。” 季善说着话儿,给沈恒和赵穆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满了,才与沈恒对视一眼,夫妻双双举起了酒杯,“这一杯,我们夫妇先敬妹夫,为妹夫大老远昼夜兼程赶来驰援的深情厚谊,等这杯喝完了,先吃会儿菜,我们再接着喝也不迟。” 赵穆闻言,忙也举起了酒杯:“兄嫂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况当初兄长可是为了殿下,为了大家的将来,才会被贬到博罗这穷乡僻壤来,遭受了此番惊险的,于公于私,我亲自赶来一趟都是应该的,兄嫂千万别与我见外了。这一杯我先干为敬,待会儿再敬兄嫂啊。” 说完与沈恒和季善都碰了一下杯,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沈恒与季善便也仰头喝尽了自己的酒,季善方笑着招呼起赵穆吃菜来,“这个鱼是博罗才有的,什么料都不用加,就清蒸味道便足够鲜了,妹夫尝尝……这是这里的一种野味儿,名字虽有些碍口,味道还不错……” 她一边说,沈恒便一边帮着赵穆夹菜,几次过后,赵穆张开手掌掩了碗,“够了够了,兄嫂也吃啊,我自己会夹的,不是才说了又不是外人么?亏得兄嫂都坚韧有智计,这么几个月下来都是有惊无险,不然我都没脸回去见曦儿和岳父了。嫂嫂不知道,曦儿一听说博罗出了大案,兄嫂都很危险,急得简直要疯了,若不是我告诉她,带上她实在太影响我赶路,本来半个月就能赶的路,势必要拖到一个月,那反倒是害了兄嫂,她这次就要跟我一起来了。” 季善听得忙道:“晨曦这不是胡闹呢,这么大老远的,她来做什么?况六六、七七也离不开她,亏得妹夫劝住了她,不然我见了她不但不会高兴,反而第一件事就是臭骂她一顿,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没轻没重呢?” 沈恒忙笑道:“师妹也是关心则乱,况她不是没来吗,善善你就少说两句吧,不然妹夫可就要与你翻脸了啊,也就才分开两年多而已,你难道就忘了妹夫是如何的爱妻如命了呢?” 赵穆让他打趣了,也不害臊,只笑道:“我可都是跟岳父和兄长学的,这就叫家学渊源。” 说得三人都笑起来,笑过之后,又吃了一回菜,沈恒方问赵穆,“恩师这些日子可还好吧,收到林护卫的消息,他老人家一定急坏了吧?” 季善则问道:“我这几日一直都想问妹夫,既然已经派了钦差来穂州了,怎么妹夫还来了?你不是去年才升了同知,忙得很吗,且这种事儿也不是你一个武将能过问的吧?” 赵穆把嘴里的肉咽下了,才道:“我出发时,岳父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但我急着上路,实在等不到他老人家的回信。想来他肯定是要着急的,不过他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兄长也好嫂嫂也好,都是轻易压不弯的,况很快他又能知道我赶了来,应当就不会太担心了。” 顿了顿,“至于我此番为什么来了,我见过林立后,知道兄嫂肯定凶险得很,立时便去见了殿下,请殿下届时一定要帮着说项,让我和钦差大人一块儿来博罗。亏得殿下如今在皇上面前很说得上话儿,等廷议时,他与皇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后,加上又有其他文官帮着说项,皇上便准了我也来。” 沈恒忙道:“殿下如今在皇上面前竟这般得脸呢?之前你密信上是说过几次殿下如今得皇上看重,倒是没想到,会得脸到这个地步。” 赵穆笑道:“不止呢,我出京之前,殿下和皇后娘娘、定国公府已在筹谋,要怎么将殿下与皇后娘娘的关系过明路了,殿下早已羽翼丰满,今非昔比了,也是时候亮一亮自己的肌肉,好让良禽都栖息过来,其他人则知难而退了。之后我在路上便收到了殿下的消息,二皇子坏了事,二皇子府中竟发现了魇胜巫蛊之事,皇上大怒,将二皇子贬为庶人,圈禁至死,之后又晋了张贵妃为皇贵妃。” 沈恒听得大惊失色,“京中竟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二皇子真的那般、那般……,他始终占据着长子优势的,应当不会那般愚蠢,自掘坟墓吧?” 赵穆正色道:“这两年多以来,皇上龙体一直没大安过,虽皇上的脉案是机密,任何人都不得也不敢窥伺,可皇上的精神气色却是大家都看得见的,的确大不如前了。可立储的事,皇上却仍是不肯提上日程,谁提都要大发雷霆,朝臣们都是聪明人,渐渐支持‘立长’的声音便少了许多,反倒围到八皇子身边的人更多了,二皇子心里焦灼之下,会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事来,其实都不足为奇。” 顿了顿,“何况这事儿别人信不信不重要,二皇子真做没做过,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那就是二皇子做的。” 短短一席话,却包含了不知道多少腥风血雨在里头,沈恒与季善一下子都沉默了。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是真的很残酷! 片刻,沈恒才又道:“那皇上晋张贵妃为皇贵妃,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岂不是只差摆明了在说,皇上仍然属意八皇子,八皇子才是他心目中的储君人选吗?殿下正是因为此事,才决定不再藏拙了的吗?” 赵穆点头,“皇上的确很宠爱八皇子,哪怕这两年皇上也看重殿下,依然难望八皇子项背,那晋张贵妃为皇贵妃,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哪怕当初兄长凭空出世,朝臣们又明里暗里推波助澜,阻拦得了皇上一时,却终究阻拦不了一世,当初兄长那一封奏折和那一顿廷杖,能为殿下争来这两年多的时间,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沈恒忙道:“可殿下既决定不再藏拙了,岂不是一下子就要把所有人、尤其是皇上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未必是好事啊。” 赵穆肃色道:“木秀于林的确不是好事,但自来高风险都与高回报并存,到了这个地步,也的确不宜再藏拙了。殿下也想得很透彻,皇上固然宠爱八皇子,却势必更爱他的宝座,他的大权,任何想要提前分走他大权,觊觎他宝座的人,都是绝对容不下的!所以皇上也肯定不会愿意看到一家独大的场面,能达成一种各方势力都微妙的平衡,让所有人都既不敢窥测圣心,却又不能不窥测,应该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沈恒咝声道:“那殿下与皇后娘娘打算怎么把他们的关系过明路?一个不慎,只怕就会惹得龙心不悦,指不定就前功尽弃了。” 赵穆笑道:“自然得寻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不是前阵子正是先端慧太子二十周年的忌日吗?皇后娘娘接连几晚都梦见了先太子,每次都是哭着醒来,说先太子在那边一直在哭,说自己好冷……之后皇后娘娘就病了,看了太医也不管用,还是请了潭拓寺的高僧到宫里,才说是先皇子膝下空虚,四时八节没人供饭的缘故。之后皇后娘娘便按照高僧给的生辰八字,在一众皇孙里为先太子物色起嗣子来,最后发现殿下的次子正正合适,便去求皇上,要把殿下的次子过继给先太子。” 沈恒惊道:“皇后娘娘这不是摆明要支持殿下了吗?皇上那般英明,岂有看不透皇后娘娘真正用意的,怕是不会同意吧?” 季善则是道:“想要过明路,法子多的是,为什么偏选了过继这一个呢?岂不是为将来埋下了祸根?” 等将来皇后当了太后,于情于利,肯定都会天然向着自己的嗣孙啊,岂不是于七皇子妃和她的长子,甚至是于七皇子都太不利了? 赵穆道:“将来的事且将来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是正经,若不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又哪还有将来可言?嫂嫂就别想那么多了,殿下睿智英明,心里都有数的。” 季善能想到的,七皇子与赵穆自然也能想到,但二人都不是因噎废食的人,大不了届时遇难题解决难题也就是了。 说完转向沈恒,“皇上一开始是不同意,说太庙的香火供奉从来没有断过,便是先太子没有子嗣,四时八节一样有的是人供饭,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还说将来大不了就让先太子陪葬帝陵,与皇上和皇后娘娘一起合葬便是了。可皇后娘娘一直哭一直哭,说寻常人家儿子早殇了,当爹娘的但凡有法子,都要给他结一门姻亲,过继个儿子,让他香火供奉不断,怎么到了她和皇上的儿子,堂堂一国太子,却连寻常人家的儿子都不如了?” “又哭着与皇上追忆了一回当年先太子在时,是如何文韬武略,如何孝顺的,那本来就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子,岂能不疼的?听说后来皇上也红了眼圈,到底还是同意了为先太子过继嗣子之事,但也下了晋皇贵妃的旨意……总归如今京中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文臣们且不说,光勋贵就分了好几派,一派以皇贵妃的娘家靖江侯府为首,什么定北侯府、阜阳侯府等几家都也之走得挺近;另一派则以定国公府为首,不过暂时只得几家与定国公府往来甚密的,还是八皇子一派占上风。” 季善好容易听赵穆说完了,立刻道:“妹夫,阜阳侯府也跟靖江侯府走得很近吗?那我娘和二哥呢,他们是什么态度,妹夫知道吗,将来……若心想事成的是殿下,只盼不要牵连到他们吧。” 至于侯府的其他人,那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赵穆道:“阜阳侯府其实一直与靖江侯府都挺要好的,之前裴二老爷出了孝起复,也是靖江侯府替他使了力,如今在刑部任侍中,平日里也有一拨交好的文官。只夫人和裴兄是什么态度,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些事之前也不可能摊开了说,但夫人和裴兄身体都挺不错的,裴二奶奶之前听说也诊出了身孕,嫂嫂尽可放心。” 季善却怎么可能放心,可她娘也好、二哥也好,都不是当家作主的人,就算他们看得明白,不想蹚浑水,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且她如今鞭长莫及,也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只得把烦心都先压下,道:“多谢妹夫告知我好消息,等过些日子妹夫回去时,替我带些书信和土仪回去吧。妹夫快吃菜啊,别只顾着说话儿,菜都凉了。” 沈恒也忙招呼赵穆吃了一回菜,喝了一回酒,方又问起他此番的大案皇上和朝廷都是什么态度来,“我这些日子诸多僭越,亦不乏失职之处,也只能等事毕之后,再向朝廷请罪了。” 赵穆忙道:“兄长何罪之有?那都是万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策,为的也是朝廷和百姓,如何能怪得兄长?皇上当日听得小小一个博罗县,竟藏污纳垢,很是震怒。且这两年天灾不断,太后凤体也是一直欠安,又已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内务部和礼部都得时刻备一笔银子,以防万一;皇上自己也早封了山陵使,又是一大笔银子,国库哪里支应得过来?谁知道恰在这当口,兄长便上报发现了银矿,听说皇上和阁老们都是又怒又喜呢。所以兄长不但无罪,还大大有功,殿下说了,会趁此机会,想法子将兄长擢升回京的。” 沈恒道:“功我不敢求,能无过便心满意足了。妹夫和殿下也不必强调我回京,若能顺水推舟,当然最好;反之,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只要能被百姓做实事,在哪里我都高兴,说到底,最苦的从来都是最底层的百姓啊!譬如此番,那些女子何等无辜,那些被烧了山林和房子的百姓又是何等无辜?却因着那么几只蠹虫的贪婪,生生遭了无妄之灾,我是真的不忍心,也是切切实实能为他们谋一点福祉,能让他们日子好过一点也好啊!” 第三百四七回 畏罪自杀 沈恒一席话,说得赵穆满脸都是叹服,道:“我知道兄长一直都有一颗悲天悯人、造福百姓的心,我何尝不是一样?所以我才一心追随殿下呢,就是因为殿下的心跟我们也是一样的。兄长只管放心,将来殿下一定会是一位好君王,一定会让他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的;似此番这样的事情,我虽不敢说能彻底杜绝,也一定会少上许多的!” “我自然相信殿下。” 沈恒重重点头,“希望那一日能早点到来吧!我给妹夫满上啊,好久都没今日这般高兴轻松过了,我们再喝几杯。” 赵穆由得他给自己满上,又与他碰了杯,一饮而尽后,才道:“兄长,我明日想去看一看那个银矿,也好早日送信回京,让皇上知道确切的好消息,那于兄长擢升回京肯定更有利,——你也别再说什么在哪里都一样的话了,难道你在京中,就不能为百姓做实事了?反正像这次这样为至亲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是绝不想再来一次了,肯定从曦儿到岳父,再到你们的所有亲人,也跟我是一样的想法。” 说着与季善道:“我出京前,裴兄赶着去见过我一面,求我务必要保兄嫂都平安,不然裴夫人肯定得疯。他本来还想乔装了,同我一起来,让我给拒了,若回头兄长犯执拗了,嫂嫂定要好生劝劝他才是。” 沈恒笑起来,“我也没说我不回去啊,我是说顺其自然,这不是不想殿下和妹夫为难吗?回头都知道了我是殿下的人,当年的事少不得被翻出来,旁人难免多想还罢了,要是皇上也多想了,‘哦,原来老七已经暗中筹谋多年了’,对殿下很有利不成?” 赵穆忙笑道:“兄长别担心,殿下不会白落人话柄的。届时就算要为兄长请功,也是皇后娘娘和定国公府安排人,当初只有兄长为皇后娘娘仗义执言,皇后娘娘因此对你另眼相看,也是理所应当。” 沈恒点点头,“倒是我多虑了,殿下思谋周全就好。那我明儿陪妹夫一起去山上吧,上次去得急,我也没仔细看一看那银矿的具体情况,正好这次好生瞧瞧。只是我们都是外行,只怕看了也不懂,要是有工部的匠人行家就好了。” 赵穆道:“这个兄长不用担心,齐大人带了工部的匠人的,我就是想去现场大概瞧瞧而已。虽说这博罗偏远难行,关键时刻能把人急死,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要是离得近,只怕银矿早已被破坏了,毁尸灭迹了吧?” 沈恒道:“那么大片现场,又在深山老林里,岂是想毁尸灭迹,就能毁尸灭迹的?况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事,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人手便有限,可不只能先解决最大的麻烦了,只要把我解决了,人犯灭口了,自然银矿也保住了。” 赵穆冷笑道:“这么大个功劳,一旦上报,升官发财都是指日可待,却人心不足蛇吞象,非想着要私吞,那当然就要做好承受一旦事发,便只能万劫不复的准备!” 季善在一旁见二人酒已喝得差不多,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因笑道:“我让厨娘给你们下碗鸡汤面来吧?不然待会儿酒意上头,明儿起来肯定要不舒服了。” 沈恒是知道赵穆饭量的,点头道:“善善你叫人去吧。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丁护卫了,之前我一度觉得埋没了他和林护卫,谁知道三年不开张,一开张就是个大的,把他和林护卫都累坏了,回头妹夫可得好生嘉奖他们才是。” 赵穆也不与二人客气,笑着与季善说了一句:“有劳嫂嫂了。” 便接着沈恒的话继续道:“我向来赏罚分明,肯定是要嘉奖他们的,兄长放心吧。对了兄长,过几日我还打算去一趟穂州,一直都是我们被动防守,被动挨打,也是时候主动出击了。你之前主动出击是自投罗网,因此不敢踏出博罗半步,我却不用怕,正好去探一探莫府台的底,也探一探穂州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惜我如今人手有限,不然能撒几个人去省府探一探,就更好了。” 沈恒听得皱眉道:“照理才大败而归,又知道京城来人了,他们不敢再冒险了才是,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真就疯了呢,妹夫要不还是算着时间齐大人快到了,直接去穂州去齐大人回合吧?” 季善也忙道:“是啊妹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最艰难的时候都熬了过来,其实不差这几日了。” 六六、七七都还那么小,晨曦也是赵穆掌心里的宝,有赵穆在,她才能继续娇艳如花,所以她和相公必须还他们母子三人一个完好无损的丈夫和父亲! 赵穆却是笑道:“兄嫂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的。莫府台是四品,我也是四品,虽文官历来比武官高半阶,我却是金吾卫的四品,那便比他高了,何况我还是皇上的亲侄子,谅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再说了,兄嫂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心计不成?那我可太受打击了。” 说得沈恒与季善都笑起来,没有再说这事儿,反正是几日后的事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一时面来了,沈恒与赵穆都埋头吃起来,待二人都吃完了,季善叫人撤了残席,上了茶来,又问了赵穆一些六六和七七的趣事,眼见时辰不早,便各自回房歇下了。 次日吃过早饭,沈恒与赵穆便带人进了山去,因山路难走地方又远,今晚肯定是回不来的,原本说好的设宴款待赵穆的护卫们和县衙众人自然只好延后了。 季善却也没闲着,去了后面的小跨院教陈三姐张小妹等人打算盘和算一些简单的账目,省得往后她们被人坑了、卖了还给人数钱,能多些在她看来只是生活常识的技能总是好的。 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只之前日日都提心吊胆的,实在没那个心情,如今总算能付诸于行动了。 沈恒与赵穆第三日上,才回了县衙来。 季善见二人都满脸的疲色,也不多问,先就叫人备了热水给他们梳洗,次后再奉上热饭热菜。 等吃饱喝足,缓过劲儿来了,赵穆才满脸喜色的与沈恒道:“兄长,若那一大片山头都是银矿,兄长这次的功劳可就大了。不怪他们舍不得上报,只想独吞哈,敢情是诱惑太大了,委实舍不得。不过也越发能肯定,绝不是莫府台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就敢如此胆大妄为的了。” 说着看向季善,“嫂嫂,劳您让人替我多备些干粮和水,我打算明儿就出发去穂州。赶回京城去过年我压根儿没敢想过,我本来还想过,要能尽量赶在元宵节前回去,好陪曦儿和六六去看花灯呢,如今看来,二月里我能回去,赶上七七的的抓周礼便已经很不错了。” 赵穆和罗晨曦的次子生在今年二月,两口子偷懒,索性就顺着六六的小名儿,给次子起了‘七七’的小名儿,所以他有此一说。 沈恒大抵是这几日又与赵穆谈过了,没再反对他去穂州,闻言只道:“那妹夫路上小心,去了穂州后也记得万事谨慎机变些,在博罗我算得是地头蛇,才能堪堪有惊无险几个月,去了穂州,可就是他们的主场了。” 季善见沈恒不再劝阻赵穆,她自然也没什么好劝的了,待赵穆应了:“我会的,兄长放心吧。” 便也道:“我会替妹夫提前准备好的。可惜今年妹夫不能陪晨曦娘儿三个过年了,我们更是好久都不曾与亲人们热热闹闹的过年了,只盼明年能实现这个愿望吧。” 赵穆笑道:“嫂嫂放心,肯定能实现的。” 第二日一早,赵穆便带着六个护卫,打马出了博罗城,直奔穂州去了。 他们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骏马,不然之前连着一个多月昼夜兼程,纵人吃得消,马也要吃不消了,这些天又好生养了一回膘,也就缓了过来,如今再次上路,自然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骏。 沈恒在原地瞧得赵穆一行风也似的跑远了,才折回了县衙去,继续忙自己的。 之后半个多月,县衙都是平平静静的,再无波澜,时令也进了腊月,连博罗这么个暖和的地方,早晚都冷得人瑟缩了。 赵穆的一个护卫忽然折回了博罗来,给沈恒报了个出乎意料的消息:莫府台畏罪自尽了。 还留了一封很长的请罪书,认了是自己底下的人去年无意发现了那个银矿,本来一开始是想上报朝廷的,后来却实在忍不住贪欲,生出了将其据为己有的心。 于是去年年底,便已让心腹到处找起了矿工,待过了年,便悄悄在深山里开采起来。 本来那些矿工都是他的心腹在两广到处物色的,也都年轻力壮,进山时也全部是给他们蒙了眼睛带进去的,在绝对高于市面上他们同等劳动力数倍的高额报酬下,那些矿工便是一路都被蒙着眼睛,也没人提出抗议,毕竟有钱鬼都能推磨了,何况人乎? 至于他们每日都能准时拿到手的高额报酬,只要他们一日出不去那深山老林,说到底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暂时寄存在他们身上一下而已。 可深山老林的生活实在太苦太累太枯燥了,矿工们没干多久,便渐渐都熬不住了,提出要走。 连尽快给他们盖了好屋子住,日日也都是吃好喝好,亦不管用。 莫府台那阵子急得不得了,又怕矿工们哪日真跑了,万一有记得银矿所在地的矿工回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那他便只剩死路一条了。 可几十个年轻力壮的矿工也不是三五个护卫打手就镇压得住的,时间长了,他手下没了可用之人,凡事都捉襟见肘,一样免不得惹的动疑,——必须得熬过最开始那段艰难的时光,等银子源源不断的开采出来了,真正坐拥银山了,他才能什么都不用愁了。 莫府台遂给心腹管事和自己的一个族侄,也就是如今还在博罗县衙关着的那个管事和少爷下了死命令,必须把矿工都给他稳住了,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都要给他稳住了,不然误了他的大事,他就惟他们是问! 之后一段时间,管事和少爷还真没再向莫府台上报过坏消息,每次使人传信去问,都是说矿工们很安分很听话,让莫府台只管放心云云,之后渐渐还连护卫打手们都给撤了,只让过一段时间,便去例行巡查一番也就是了。 哪里能想来,他们竟背着他,干下了那等禽兽不如之事,——莫府台的原话是‘下官出身贫寒,所以才会克制不住贪欲的,说到底求的不过只是银子罢了,真没想过要害那些无辜的良家妇女,如果下官一早便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加以严惩的!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所以下官终究还是这么快就栽了,想来这便是报应吧?下官自知罪无可赦,所以先自我了结了,也省得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沈恒听护卫大概转述了一下情况,又转述了赵穆的话:“爷请大舅爷尽快去穂州一趟,等大舅爷到了,钦差大人也该到了,正好配合钦差大人办案。” 只思忖了片刻,便点头道:“那你且先去吃点儿东西,修整一下吧,我要收拾一些行李卷宗,收拾好了我们便出发。” 待打发了护卫,方回了后衙去。 季善正抱了小妞妞在院子里玩儿,瞧见他进来,忙笑道:“还没到午饭时间呢,相公你怎么回来了?” 沈恒先看向杨柳,“你抱了小妞妞去外面玩儿吧,我有话与大奶奶说。” 待杨柳应声接过小妞妞后,方拉着季善进了屋子,直接把事情与季善说了,“所以我现在立刻要去穂州一趟,善善你替我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吧,我还要去收拾一些卷宗带上,还要与陈县丞和两位师爷都碰碰,安排一下。” 季善已是大惊失色,“死了?怎么会忽然就死了,这不是钦差还没到,他还有垂死挣扎的机会吗?一定有蹊跷,他也分明没那个本事!” 沈恒沉声道:“这事儿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又是在情理之中的,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他们知道事败后,只怕第一件事就是找替死鬼吗?如今看来,莫府台就是那个替死鬼了,他应该也是知道自己横竖都在劫难逃了,那倒不如以自己一死,为自己的儿孙们挣一条生路,——据妹夫的护卫说来,府衙除了莫府台、莫夫人和几个儿媳庶女的尸体,莫府台两个儿子几个孙子孙女都不见了,搜遍整个穂州城,也没找到他们的踪迹,只怕多半早已潜逃出海了。” 说着一咬牙,“只可恨我官小位卑,之前只能自保,不然定不会给莫府台所谓‘畏罪自尽’的机会,更不会给他的儿孙潜逃的机会,那他投鼠忌器,自然也就只能都招了!” 季善也禁不住咬牙:“穂州临海,只怕莫府台老早就已在做双手准备,一面破釜沉舟,看你这边能不能找到可乘之机,一面却在安排自己的儿孙出逃,只要船驶出了茫茫大海,还能往哪儿拿人去?至于他的夫人儿媳庶女们,当然就是留下给穂州城其他人看的障眼法了,以免事先便惹人动疑,他的儿孙们便逃不了了,实在有够阴险狡猾,也实在有够心狠绝情的!” 沈恒冷笑道:“不过他以为自己死了,儿孙逃了,这事儿便能了了?这么大件案子,岂是他以为怎样,就能怎样的。还那个什么少爷是他的族侄,只不过是‘私生的,没上族谱的,无人知道罢了’,人家可没认他是族叔,口气大得很,张口就敢许我以高官厚禄,是区区一个知府族侄就办得到的吗?总归如今人在我们手里,总有让他开口那一日的!” 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好了,善善,我得去前面了。你把换洗衣裳给我收拾好了,就让人送去前面,我待会儿就不再进来辞你了啊,你在家好生保重身体。只是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我答应你,一定尽全力赶回来陪你过年守岁。” 两人都一起过了六个年了,马上就是第七个,他们可早就约定好了,以后的每一个年都要一起过,每一个岁都要一起守的,今年自然也不能例外。 季善让沈恒说得心里越发不舍起来,忍不住抱了他的腰,低声道:“你又不是妹夫习武之人,受得住急行军的苦,单边赶到穂州,都得十天半个月了,到了后还有正事要忙,一忙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忙完?所以你别急,实在赶不回来陪我过年,还能陪我过元宵,过那么多节,我们日子还长着呢,不差一次半次的,对不对?在我心里,肯定你的安全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沈恒也让她说得越发不舍起来,静静的抱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我心里都有数的,善善你只管放心吧。时间紧急,我真要去前面了,你在家好好儿等我回来啊。” 说完在季善额头印下一吻,才松开她,转身大门出了门。 余下季善直至彻底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方吸了吸鼻子,进了内室,给他收拾起换洗衣裳来。 一个时辰后,沈恒带着浚生和几个捕快,连同赵穆打发回来报信那个护卫,一道离了县衙,踏上了赶往穂州的路。 之后的日子,于季善来讲,便乏善可陈了,毕竟今年几乎不用准备年礼送往各处了,就只消待城里各家大户的年礼送到后,安排回一下礼,再就是准备一下过年的事宜即可。 她于是把空闲时间都用在了教陈三姐张小妹等人打算盘算账上,兼着认一些简单的字,因众女子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都学得是废寝忘食,你追我赶,季善教起来倒也颇有成就感,白日里也过得颇充实,只晚间闲下来时,会忍不住想念担心沈恒罢了。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八,自然沈恒与赵穆都没能赶回博罗来,季善估摸着明后日二人也肯定是赶不回来的,只能压下心里的失落,吩咐杨柳:“明日就开大宴,把县衙的所有人都请了吧。今年大家都辛苦了,尤其这几个月,如今相公虽不在,我也该替他周全,好生宴请大家伙儿一顿才是,到时前堂就请两位师爷帮忙待客,女眷就我在后衙的花厅里款待吧。” 又道:“我待会儿就写了帖子,你和李妈妈亲自分头给陈太太、郭太太等人都送去,蒲捕头太太和教谕太太、典史太太也都别忘了。明晚先宴请过大家,后日晚上我打算把陈三姐她们都叫上,再加上咱们自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顿年夜饭,再多放些烟花爆竹,去一去今年的晦气。” 杨柳忙笑着应了,“我马上去安排。那要把大家都召齐了,大奶奶亲自吩咐一番吗,明儿少说也得席开十来桌,琐事可多着呢。” 季善想了想,笑道:“行吧,把大家都召齐了,我直接把事情都吩咐下去,正好也把大家都年赏发了,让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过年,高高兴兴的辞旧迎新。” 杨柳连日见季善背着人时都是无精打采,如何不知道她是在盼着沈恒回来?可大爷分明一时半会儿间回不来,那大奶奶日子还是该过得过啊,是以总会变着法儿的引季善说话,哄她发笑。 如今见她总算兴头起来了,有了过年的样子,方心下一松,笑眯眯的叫人去了。 第三百四八回 结案 腊月二十九,整个县衙都是张灯结彩,一派过年的喜庆气氛。 到得午时,男人们在前堂开宴,女眷们则在后衙花厅开宴,季善还让人特地请了博罗当地的小戏班子来,大家好生热闹了一日。 晚饭时季善又特地让蒲捕头把中午该班的捕快们都换了来,好生吃喝热闹了一回,还放了一回烟花,大家才兴尽而散。 次日的年夜饭相对昨儿的大宴,便相对没那么热闹了,毕竟人要少上许多,却更温情。 同样是周鲁二位师爷带着家里的男人们开宴,季善则带着女眷们,包括陈三姐张小妹等人开宴。 陈三姐张小妹等人以往几时坐过这样的大席,几时有资格上桌吃饭了? 如今却被季善如此厚待,县衙的所有丫头婆子们看她们的眼光也一点嫌恶鄙夷都没有,反而只有友善与热情,与她们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正是因为害怕所有人会拿异样的目光看她们,她们才几乎都躲在她们暂居的那个小院子里,几乎从不主动踏出院门一步的。 却不想,原来不止夫人和杨柳姑娘,其他人竟也对她们都是一样的,而这一样,说到底也都是因为夫人的缘故,因为夫人菩萨心肠,胸怀大爱,先不嫌弃她们了,其他人纵然心里仍嫌弃她们,面上却是绝不会表露出分毫来,于她们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她们往后有了机会,一定要报答夫人的大恩大德,便是要赔上自己的性命,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她们还要给夫人供奉长生牌位,以后早晚三炷香,求菩萨一定要保佑夫人长命百岁,百子千孙! 季善自不知道陈三妹等人怎么想的。 她领着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年夜饭,放了烟花,又守了岁,吃了汤圆,直至大家都熬不住了,才让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去睡觉。 至于她自己,虽也累了困了,躺下后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一心想着也不知道沈恒这个除夕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丰盛的年夜饭吃,又有没有像她记挂他一样记挂她?不过有妹夫与他作伴,想来他们也委屈不到哪里去,只盼往后的每一个年她和沈恒都能一起过,再也不分开了……一直到天空都发白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之后一直到元宵节,季善都很闲,除了去钟杨两家吃过一回年酒,由杨柳撺掇着去逛了一回大集,便几乎都是待在县衙后宅里。 张家自然也给季善送过帖子,还是张家的大奶奶亲自来送的帖子,邀请季善赏脸去吃年酒,季善却是直接没见人,那般假仁假义,无情无义的人家,她凭什么给他们脸呢? 沈恒是需要当地士绅们的支持配合,可缺了张家一家,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张家不防季善竟这般不给自家脸面,又是气恼又忍不住慌张,难不成县尊夫人真因族里那小丫头的事恼了他们不成?可他们那么大一个家族,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儿,就不管其他女儿的姻缘将来了吧? 县尊夫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事情没有落他们家头上! 可县尊夫人便是博罗最尊贵的女人了,她不肯赏脸,难道自家还能去质问她不成,说到底县尊并不是真怕他们这些当地士绅,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官位能坐得更稳,又拉又打而已,真要硬对硬,民不与官斗,他们家又算得了什么? 只能对外宣称,季善是因为太忙,才不能去自家吃年酒的。 好在几家大户都多少知道县里出了大案,已经好几个月了,之前还又是起山火,又是县衙大牢失火的,县尊甚至连年都没赶得及回来过,县尊夫人比以往更忙也是正常的,至少面上没有谁质疑笑话儿张家,方把他们把面子堪堪圆了过去。 过完元宵节,年的气氛越发淡了,整个博罗城内城外的百姓也开始为新一年的生计忙碌起来。 到得正月二十,沈恒与赵穆总算从穂州回来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钦差齐大人和省府的布政使方大人并省府的其他几位大人,又是车马又是轿子的,队伍自是浩浩荡荡,引人侧目,毕竟博罗几时有过这样的盛况了? 小小的县衙却是明显安顿不下这么多人,季善无奈,只得忙忙借了钟杨两家在县里空置着的孩子,亲自带人赶着洒扫布置了一番后,再由沈恒和赵穆安顿众位大人住了进去。 只是沈恒虽回了博罗,季善却除了只远远看到过他一次以外,连与他说句话儿的机会都没有,不由自我解嘲的苦笑,这叫什么,之前是离得远了,不得不“异地恋”便罢了,如今沈恒都回来了,他们竟还要继续上演近距离的“异地恋”不成? 好在齐大人等人在县城只修整逗留了两日,第三日一早,便由赵穆和蒲捕头带着,进了山去,特地留了沈恒在县里忙他的政务,季善方终于得了机会与沈恒说话儿。 “……好了,都抱至少半个时辰了,还没抱够呢?说正事吧,我心里都快急死了。” 季善一边说着,一边已掰起沈恒的手来,方才已经说了好几次让他放开她,说正事了,他却都是充耳不闻,她只好上手了。 沈恒却仍是不放开她,只把脸埋在她发间,低笑道:“才不是善善你说要抱个够,要把这些日子的都补回来吗?怎么才这会儿就抱够了,半个时辰算什么,再来半个时辰都不够,不然你就是敷衍我。” 季善听得好气又好笑,道:“我就是敷衍你了,怎么着啊?好好好,回头再好生抱,晚上也……你倒是快跟我说案件进展得怎么样了,我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沈恒见她恼了,这才在她唇角偷香一记,松开了她,“整整两年没见,竟然还是只关心案件,一点不关心我,不想念我,可真是无情无义的女人。” 季善坐到他对面,整理了一下衣装,嗔道:“哪有两年没见,不就一个多月吗?你再油嘴滑舌,再卖关子,我真恼了啊!” 沈恒这才喝了一口茶,正色道:“我赶到府城的次日,齐大人一行也到了,因莫府台早已身故,府衙的一应事宜都交由同知大人暂代,随即方大人等几位大人也都到了。听完莫府台的一应罪行,方大人很是震怒,也很是惭愧,当下便向齐大人请罪,说都是他失察了,即日便会具本上奏皇上,请皇上降罪。” 季善听得直冷笑,“他还装得挺无辜,他要是事先一点不知情,我名字倒过来写!” 沈恒沉声道:“我和妹夫也觉得这事儿他铁定脱不了干系,甚至指不定他才是真正的主谋,可我们在府城一直明察暗访,都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听齐大人的意思,只怕皇上更看重的也是银矿,旁的都是次要的,所以若还没有新的有用的线索,便要尽快结案,好回京向皇上复命了。” “可如今分明就还疑点重重,结不了案啊!”季善急道,“妹夫不是说齐大人品行官声都极佳,皇上也极信任,才会特地指了他做这个钦差么,不想却是个敷衍了事,和稀泥之辈!” 沈恒忙道:“善善你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便罢了,当着别人的面儿可千万说不得。这其实也不能全怪齐大人,办案自来都讲究真凭实据,得有人证物证。的确暂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方大人与此案有关,那齐大人依据现有的事实和证据结案,也是理所应当。” 季善冷笑道:“就算有证据,也肯定早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如今我们当然找不到了。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只要他真做过,哪怕就是清理证据时,也总会留下新的线索,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不信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了!” 沈恒叹道:“问题就在于,我们之前只能被动防守,两地又离得太远,我们总有心也无力啊。不过妹夫说,就算齐大人回头真结了案,他也会暗中留人继续查探的,若留的人也查探不到什么,将来……他也定会向殿下晋言,重查此案的,总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真还另有主谋,老天肯放过,我们也绝不会放过!” 季善闻言,这才面色稍缓,道:“那那个管事和少爷便得妥善关押起来,绝不能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了,他们如今可是最关键的人证,——不是说他们两个看起来便不是什么好东西吗,怎么嘴巴竟这么紧,是刑用得还不够重吗?” 虽然她从来不主张严刑逼供,可对那些连人都算不上的渣滓,严刑逼供算什么,她都想亲自动手了好吗! 沈恒皱眉道:“只怕是他们的亲人都捏在主谋手里,所以他们只能咬死了牙关,一个字都不敢说吧?妹夫说等他从山上回来了,打算亲自审问一下二人,县衙那些刑讯的手段比起他的,可就不够瞧了,不信不能让他们张嘴!” 季善叹道:“那希望妹夫能马到功成吧。对了,莫府台的儿孙都抓到了吗?……看吧,我就说只要驶出了茫茫大海,再想拿人几乎不可能了吧,要是能拿到他们,指不定就能有关键的线索了。” 沈恒也叹气了,“可人已经逃了,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追捕,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且先等妹夫他们回来吧,我正好趁明儿去一趟丽水镇,看看上次被烧过的山林恢复得如何了,百姓们当时已经受了损,可不能再耽误春播了。” 季善道:“我这些日子实在闷得狠了,要不是你明儿是去办公事的,我都想同你一起去城外逛逛,看看山水了,还是等你彻底忙完了再说吧。那那些剩下的人犯齐大人可能会如何处置?陈三姐等人又有没有抚恤呢?尤其那个安大娘,更是绝不会轻饶了才是!” “那些人犯也是被欺骗蒙蔽了,所以死罪应当可免,但活罪却难饶,应当都会被刺配。那个安大娘则肯定是死罪难免,不过我们县衙没有那个资格执行死刑,应当会押去省府绞杀。至于陈三姐等人的抚恤,我会尽可能替她们多争取的,好歹能让她们往后日子好过些吧。” “那就好,她们真的不容易……”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沈恒虽还有许多公务要忙,想着自己不说这分别的一个多月了,便是在那之前,也因为案子的事,好久没好生陪过季善了,何况善善这几个月还先他忧而忧,替他分担了不知道多少的压力去,他岂能不感激不愧疚的? 索性也不出去了,就在房里陪着季善,夫妻两个总算度过了这几个月以来,最甜蜜最温馨的一个下午和一个夜晚。 三日后,齐大人方大人一行连同赵穆,都顺利回了县衙来。 齐大人方大人都是满脸的喜色,因为那处银矿经工部的匠人大工实地勘测后,已初步可以肯定规模是之前预估的几倍,可谓是喜上加喜。 当天晚上,齐大人便顾不得疲惫,连夜写了折子,打发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禀报皇上好消息;顺便还把沈恒好生夸了一回,说他‘机变坚韧,有勇有谋,实乃国之栋梁’。 并于次日闲话般告诉了沈恒,想着算是提前向他透个底儿,他此番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皇上势必少不了嘉奖的,且等着擢升吧,——沈恒的为人品行都摆着的,齐大人这般阅人无数的人,自是相处不了几日,便已看得很分明了,这样的年轻人,他当然也愿意顺水推舟提拔交好一番,将来好歹见面三分香火情么。 可听在沈恒耳朵里,却一下子就猜到,只怕齐大人很快就真要结案了,毕竟莫府台已经畏罪自尽了,自尽前还把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又再没有新的、更有力的证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正是因为莫府台纵容心腹手下犯下大错,此番才能顺藤摸瓜得知了银矿的存在及所在,实属意外之喜。 相较之下,莫府台的罪行又还算得了什么,与一个罪臣死人,又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便是案子到了御前,只怕皇上也会御笔一挥,就此揭过了。 果不其然,齐大人第三日上,便在县衙升了堂,除了沈恒和赵穆陪审,方大人几个也都列席陪审。 那余下的二十几个人犯都大声喊冤,说他们也是受了骗,哪里知道那些女子都是良家妇女,明明管事就与他们说,都是他特地花大价钱从远地方买来,给他们解乏受用的,他们既找不到出山的路,每日报酬又委实丰厚,且后来能日日‘解乏’了,还有酒有肉,日子比他们在家里过的快活了不知道多少倍,那他们还为何要急着出去? 就安心待着呗,是真的做梦也没想到,原来他们早已犯了大错,只求大人们能饶命。 沈恒因为季善同情善待那些受害女子的缘故,却对这话很是不豫,良家女子与买来的‘那些’女子能一样吗,且是过段时间便多一个,还都个个儿如跌进了十八层地狱般的绝望,当初他们刚找到她们时,一个个竟是连哭都不敢,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必有蹊跷。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受用,便装傻充愣罢了。 沈恒待齐大人拍了惊堂木,衙役们喊了‘威——武——’,唬得喊冤告饶之声一时停了后,便向其说了自己的想法,请齐大人务必要重罚众人犯。 照理他才是这桩案件的主审官,从头至尾连府衙都没移交过的,如今虽齐大人接手了案件,也要尊重主审官的意见,自然要给沈恒这个面子;况齐大人也有女儿,听得那些受害女子的遭遇,岂有不同情怜惜的? 当下便判了二十几个人犯都各打五十大板,刺配三千里,方让沈恒心里的郁气稍稍散了些。 之后方审起那个管事和少爷来…… 季善自听得齐大人亲自升堂,沈恒赵穆和方大人等人都陪审后,便一直坐立不安,隔不了一会儿,就要到门口张望一下怎么沈恒和赵穆还没进来,“这都审一个多时辰了吧,怎么还没审完呢?真是急死个人了,偏偏案件重大,不许百姓围观,不然……” 不然她都想去县衙的大堂外一看究竟了! 杨柳与李妈妈闻言,忙都笑着宽慰她,“大奶奶别急,时间越长,说明大人们审得越细,也是好事啊,若真是一会儿工夫就审完了,您只怕又得闹心了……” 却是话没说完,杨柳已笑道:“大奶奶快看,那不是大爷和大姑爷进来了吗?肯定是大爷的耳朵都被大奶奶念得发烫了,所以一结束就赶忙进来了。” 季善忙直腰往外看,见果是沈恒和赵穆进来了,忙起身迎了出去:“相公、妹夫,你们回来了,案子审得怎么样了?审出新的东西了吗?” 沈恒与赵穆都没说话,径自进了屋,沈恒又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赵穆,一杯自己一气喝尽了,才沉声道:“已经结案了。那些矿工都被判重打五十大板,刺配三千里,另外两个判了押送省府大牢,秋后问斩。” 虽然早听沈恒预测过这种可能性了,季善心里到底还是抱了两分侥幸希望的,不想沈恒的预测竟成了真,她忙道:“分明就还有疑点,连我们都能看出来,齐大人那样见多识广的,岂能看不出来?竟然还是结了案,这也太……” 想说太草率了,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改为了:“另外两个可是最关键的证人,要是绞杀了,往后想再翻案,可就绝无可能了!” 赵穆沉着脸道:“嫂嫂说的这些我和兄长何尝没想到?可我亲自审了他俩,也没撬出任何东西来,显然他们早已猜到,时间拖得越长,便于他们的主子越不利,他们也越得死咬到底了。何况之前在大堂上时,二人才被提上来,方大人便状似无意与齐大人感叹了一句‘莫中铭当初寒窗苦读,一心报效朝廷时,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得畏罪自尽的下场?’,那二人自然更不可能招了。” 季善惊怒道:“方大人这话分明就是在提醒两个人犯,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齐大人难道也听不出来吗?” 沈恒苦笑,“方大人说完便向齐大人告罪,说莫中铭算得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向来对他寄予厚望,也觉得他是个能吏,还想着等他在穂州任满后,要将他擢升到府城继续重用,谁知道他却是那般的糊涂……他一时走了神,竟没注意到人犯已经被带了上来,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齐大人千万不要见怪。齐大人或许也觉得方大人这话可疑,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又能怎么样?” 赵穆接道:“那两人既连莫中铭已死都知道了,又见方大人几个都好好的坐着陪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先还是不肯招,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每次都是主子找到他们,还蒙了面的,他们从没见过主子,更别提知道主子的来头了;但一顿用刑后,到底还是‘痛快’招了,说他们的幕后主子就是莫府台,那当然这案子便可以结了。” 季善听得好一阵无语。 这叫什么,当庭串供,还谁都不能拿串供之人怎么样? 又听得赵穆道,“齐大人知道皇上更看重的是银矿,自然要先把旁的事都了了。且齐大人真坚持追查下去,指不定整个两广的官场,连同京城的官场都要迎来一场大动荡,他及时收手也是人之常情,便是皇上,也未必就愿意看到大动荡发生,皇上就跟一个大家长一样,许多时候也得‘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总归我们记下这次都有哪些人有嫌疑,将来再与他们算账便是,我们可比他们都年轻,肯定比他们都活得长!” ------题外话------ 大家端午节快乐,么么哒o(* ̄︶ ̄*)o 第三百四九回 升官 回京 季善听罢沈恒与赵穆的话,知道这事儿已是定局,再更改不了了,毕竟齐大人虽是钦差,论起品阶来,方大人堂堂一方大员,封疆大吏,比他还要高些,他又知道皇上的心思,当然不会执意做既惹龙心不悦,又为自己树敌的事。 穂州通判、陈县丞之流的低阶官员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同样的,齐大人之类的高官,一样有自己的为官之道。 季善只能苦笑,“还要把那两个人犯押到省府绞杀,届时岂不就是方大人说了算?指不定到末了,那两人连死都不用死了,改头换面一番,又能作威作福了!我虽不希望他们如今就死,留着将来好翻案,可想到他们害了那么多女子,却可能连死都不用死,又实在觉得对那些女子太不公了,咽不下这口气!” 赵穆道:“嫂嫂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我们能想到的事,方大人岂能想不到?所以嫂嫂放心吧,他不会留那两人的,这世上从来都只有死人的嘴巴最靠得住,他如今只有比嫂嫂更希望他俩死的。不过没关系,嫂嫂方才不是说了吗,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只要他们做过,总会留下痕迹,除了那两人,也肯定还有其他的爪牙以供差遣,将来等我和兄长都位高权重,到哪里都有话事权了,便再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如今我们一个四品武将,一个从七品,在二品从二品面前,确实没有我们说话的份儿。” 尤其齐大人还是钦差,皇上下旨时,便说了任何情况他都可全权做主,权宜行事,他们郎舅就更有说话、做主的份儿了。 沈恒接道:“好在齐大人给那些受害女子们的抚恤不少,一人一百两,还特许她们立女户,也够她们买房置地,安度余生了。” 季善听得讽笑,“一百两,的确不少哈,在博罗这地界儿,都能买三五十亩地了,一个弱女子又能吃得了多少,还真是足够养活她们了。可惜这是以她们的整个余生换来的,她们余生几十年,就值一百两!” 沈恒闻言,知道季善心里不好受,因看了一眼赵穆,赵穆也是知道季善和罗晨曦一样,向来都嫉恶如仇的,遂站了起来,“兄长,嫂嫂,我忽然想起有点事,出去一下啊。” 说完便大步出去了,把独处的空间留给夫妇两个,也好让沈恒好生开解季善。 余下沈恒这才起身挨着季善坐了,低声道:“善善,我知道你失望也生气,可齐大人如此结案,也的确没问题,毕竟我们真的没有更多更有力的证据。你就这样想吧,若我们当时没有顺藤摸瓜跟去深山里,把陈三姐等人都救出来,她们如今尤在地狱里,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得救,甚至等不到得救,就已经没了……你心里能不能好受一点?我们如今既什么都改变不了,便只能接受,留待将来有能力改变了之时,再来改变,你之前不也说,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吗?” 好说歹说,才总算劝得季善渐渐平静了下来。 是啊,他们如今的确什么都改变不了,如今的结果,也至少比当初陈三姐等人身陷地狱强多了,不能得了陇还望蜀才是。 只是之后再见到陈三姐张小妹等人时,季善却难免有些愧疚无颜,终究还是没能给她们真正的公道,对不起她们的信任与感激。 不想陈三姐张小妹等人反倒宽慰起她来,“这个结果于我们来说,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到时候大家就把银子凑到一处,一半买地,保障我们无论如何都有饭吃,一半用来做个小本儿生意,夫人不是教了我们怎么织布吗?我们打算去了穂州后,就开个小织坊,赚了银子就一份存起来养老,一份吃穿受用,也不枉来世上这一遭。什么男人孩子亲人,我们通通都不要,往后就齐心合力,彼此作伴,谁先走了,剩下的就给她送终;若遇见有被爹娘丢弃的女婴,我们就捡回去,既能助人,也能让我们当中最后死的人不至无人收尸掩埋。” “所以夫人千万别觉得对我们有愧什么的,连我们的亲爹亲娘都不管我们的死活,只有夫人怜惜我们,不嫌弃我们,还为我们的将来打算,在我们心里,夫人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们感激您且来不及了。您要是为了我们再这般不开颜,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季善不防众女子竟已定好以后的路了,连她都还没替她们想好呢,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欣慰,总算心里没那么难怪歉疚了。 只要众女子往后能走出阴霾,自立自强,能过上好日子,旁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案子既结了,齐大人方大人自然也没有再在博罗停留的必要,等进了二月,便一道启程了,只留了人看守着深山里的银矿,留待朝廷再派人来正式接管开采。 赵穆自然也得回京了,金吾卫当然有的是人,多他不多,少他不多,可那般关键的位子,他却一离开就是几个月,不是等着被边缘化呢?况也实在想念罗晨曦和两个儿子了。 所以虽然他也挺不舍,还是与沈恒季善作了别,再交代一番:“兄嫂也可以准备收拾行李了,等齐大人抵了京,只怕兄长的调令也要下来了,此番兄长立了大功,再加上定国公府和殿下在背后使力,不说让兄长官升三级,至少也会给兄长谋一个好去处的。如此一来一回,正好兄长差不多任满,也算是善始善终了。我们都在京城等着与兄嫂团圆啊!” 也踏上了回京的路。 余下季善与沈恒过了两日,才适应了县衙忽然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连带整个博罗城都恢复了以往的安宁平和。 可夫妻两个都知道,这份安宁终究不一样了,它下面也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血与泪,只盼往后那些不平的事能越来越少,百姓们无论男女老幼,日子都能越过越好吧! 三月,季善让焕生亲自送了陈三姐张小妹等人去穂州安置,无论置地还是买房,她们都心有余力不足,季善也不放心,索性救人救到底,再帮她们最后一次吧。 只要有了地和房子,渐渐再有了生计,她们又是女户,跟寻常人家一样交钱交税,官府自然也一样要给她们基本的保障,想来她们都能迎来真正的新生了。 四月,从省府传来消息,那个安大娘并那个管事和少爷都当众被绞杀了,以儆效尤,整个博罗城内城外也是越发的绿意盎然,连去年遭过“山火”的那一片地界,亦已迎来了春天。 沈恒日常忙碌的主要事宜仍是各处调度修水渠、兴蚕桑,就算他很快便要走的,他也希望自己能尽可能为百姓多做些实事,尽可能让百姓们的日子,因为有了他这个父母官,能多少改善一些。 季善则忙着收拾行李,到底住了快三年的地方,平日里还不觉得有多少东西,真收拾打包起来了,才知道原来竟有那么多要收拾的,关键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收拾起来自然也是更费时,更琐碎了。 好在时间宽松,季善索性慢慢儿来,正好省得无聊了。 到得五月,穂州的新知府到了,乃是原吏部考功司的郎中,非皇上极信任看重之人,可坐不上那般要紧的位子,如今却直接给放到了穂州来做知府,料想往后方大人等人凡事也要三思而后行,不敢轻举妄动了。 季善与沈恒这才觉得心里那口气稍稍顺畅了些,可见皇上和朝廷心里还是有数的,只不过如今可能有这样那样的顾虑考量罢了,他们且等着看恶人们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不几日,沈恒的调令也到了:擢升回京任从六品御史,官升两级,又是御史台那样的地方,妥妥的高升了;且沈恒骨子里本就是个看不得不平事的,做御史倒是正合适,也正中沈恒下怀。 夫妻两个遂加紧收拾交割起来,下人们该遣散的也遣散了,等到月底博罗的新县令——也是皇上钦点的,一同前来的还有不少工部的官员大工们,由一支千余人的禁卫军护送而来;且往后这支禁卫军便驻守博罗了,不受当地官员约束,直接听命于皇上和朝廷,因为人多,所以路上走得慢了些。 沈恒等新县令到了,与之正式交割后,便与季善带着李妈妈杨柳青梅和焕生浚生丁护卫林护卫,于当初来博罗的原班人马之上,只多了个小妞妞,踏上了回京的路。 之后夫妻主仆一行先是走陆路到得穂州,再在穂州乘船顺流而下,到两湖后,再转大运河到通州码头,历时两个半月,方终于顺利抵达了京城。 来通州码头迎接他们的是裴钦,大船靠岸后才架好跳板,他已大步上了船,找到了季善与沈恒:“妹妹,妹夫,三年不见了,你们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却是话没说完,已然红了眼圈。 他一个大男人,都禁不住这般的情绪外露了,何况季善?也是霎时泪盈于睫,却是含泪笑道:“二哥,你怎么留起了胡子,多难看啊,明明就才二十几岁的年纪,翩翩佳公子一个,干嘛非把自己往老了、丑了弄?” 把裴钦的眼泪一下子就给堵了回去,白了她一眼才道:“妹妹你可真是破坏气氛的高手,我明明满心伤感和喜悦的,让你这么一打岔,我还怎么伤感得起来?再说我这个年纪,也早该留胡子了啊,骥哥儿翻了年就七岁了,再过几年,都要说亲,我都要当祖父的人了,留胡子不是应当的呢,再说我留了胡子后,都夸我稳重成熟多了,哪里难看哪里丑了,你什么眼光?” 说得季善与沈恒都是哈哈大笑,“二十几岁二哥就想当祖父了,想得怎么这么美呢,既这么着急当祖父,当初怎么不说再早两年成亲啊?” 仅存的几分伤感也都散了去,只剩久别重逢的喜悦了。 裴钦又拍了沈恒的肩膀,笑赞道:“妹夫,你真是能干,不过三年就回京了,还是立了大功擢升回京,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你呢?等你到家后,休整两日,便去吏部报备,等着皇上召见吧,这次皇上肯定会亲自召见你,当初的事,自然也是一笔勾销了。不过妹夫你也得蓄胡子了才是,不然皇上和老大人们瞧着,都觉得你还不够稳重怎么办?” 沈恒闻言,看了一眼季善,方笑道:“我还是过几年再说吧,这稳重不稳重,也不在留不留胡子上,那那些天生面白无须的人怎么办?” 裴钦多精的人啊,见沈恒开口前先看了季善,且方才季善张口就是嫌自己留了胡子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嘲笑道:“我怎么忘了,妹夫是个惧内的了?不过谁让你内人是我妹妹呢,那当然是你越惧内,我越高兴了。不过你如今黑了些,壮实了一些,整个人瞧着也越发有气势了,其实留不留胡子,都不影响你的稳重啦。” 说得季善与沈恒再次忍俊不禁,沈恒因笑道:“二哥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这翻脸还真是比翻书还快呢。” 裴钦嘿嘿笑了几声,才又看向季善,“妹妹也黑了不少,看来博罗的日头是真的毒,不过没关系,如今你们已经回来了,回头我就让你嫂子给你送什么玉肌膏、什么雪肤霜去,管保不出三个月,你便养回来了……我们别站在这里了,还是先下了船,去客栈安顿下来了,有话再慢慢儿说吧,接连赶了这么久的路,妹妹妹夫也肯定早累了。” 季善与沈恒便也不再多说,随着裴钦下了船,再上了马车,先去了客栈,留焕生浚生和裴钦带来帮忙的人一起装卸起行李箱笼来。 一时到得客栈,季善与沈恒都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衣裳,总算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散了大半,也终于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裴钦见二人梳洗好了出来,便笑道:“我已经吩咐下去,待会儿就开饭了,早些吃了饭,妹妹妹夫好生睡一觉,明儿才好一早起来进城去,母亲和你们家姑奶奶都已是望穿秋水了。” 季善闻言,忙道:“我正想问二哥呢,怎么是你来接我们,我们家大姑爷呢?就算他实在忙不过来,随便打发几个人来接应我们一下也就是了,怎么二哥还亲自前来了,不怕落到有心人眼里生疑呢?” 沈恒也笑道:“二哥莫不是怕我这几年亏待了善善,所以等不及要第一个赶来一看究竟不成?” 裴钦摆手道:“子桓兄升了金吾卫前卫副指挥使,这几个月都忙得很,你们家姑奶奶倒是说她可以带人来接你们,可我想着她拖着两个孩子,本来就出入不便了,怎么能让她来?只让下人来我们又都不放心,所以权衡一番,还是决定我来了,横竖都知道这几年我与子桓兄走得越发近了,两家早已是通家之好,他走不开,我来帮着他接一接舅兄舅嫂怎么了?妹妹妹夫就别想那么多了。” 季善与沈恒这才松了一口气,沈恒已忙道:“才二哥说我们家大姑爷升了金吾卫前卫副指挥使,什么时候的事啊?他不是去年年初才升的同知吗,怎么这么快又升了一级?” 季善则道:“那娘和我们家姑奶奶如今都在哪里呢?这一别就是三年,我也等不及想见她们了。” 裴钦先答了沈恒的话,“你们家大姑爷能干呗,此番之事,他也算是有功的,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皇上岂能不明白?他本又是皇上的亲侄子,皇上一喜欢一高兴,就算一年升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才看向季善:“母亲和你们家姑奶奶都在你们家等着呢,自打知道你们很快要回京后,母亲便亲自瞧着人把你们那宅子又好生修葺布置了一回,下人也都添齐了,只等你们回家。你们家姑奶奶今儿一早也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说是不但要让你们明儿一到家就有热水热饭,什么都是现成的,还要住上几日,与妹妹你把这几年没说到的体己话儿,都一次给补回来。” 说得季善笑起来,“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晨曦还是这个爽直性子,看来不用担心我们乍然重逢会生疏了。那娘呢,如今身体还好吧,我这几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身体了。” 裴钦笑道:“母亲身体一直挺好的,说要健健康康的等你们回来,将来还要带外孙,还要等着外孙娶媳妇,给她生曾孙呢,当然不敢病,不用我和你们二嫂说,如今都爱惜身体得很……” 话没说完,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这都三年了,季善与沈恒还是膝下空虚,可见只怕真的是……没有希望了,心里一痛,哪里还说得下去? 忙强笑着岔开了,“妹妹妹夫都饿了吧?我让他们这就摆饭啊,今儿就算了,妹夫赶路辛苦了,我就不与你喝酒了,明晚上我们定要好生喝几杯才是。” 第三百五零回 欢聚 季善与沈恒见裴钦先是一僵,随即便岔开了话题,如何不明白他的顾虑?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倒是都没放在心上,子嗣的事,他们早就已经决定随缘了,尤其此番在博罗又几经生死与血泪,看过的苦难更是数不过来后,便越发觉得夫妻两个能一直相守相伴,亲人都能平安无忧才是最重要的,旁的不过都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们自觉再苦,总不用连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都没有吧?是以心态都比以往更豁达了,自然不会计较裴钦的话。 沈恒因先笑道:“好啊,明晚我定要好生与二哥,还有我们家大姑爷好生喝几杯。对了二哥,彦长兄如今还在大兴任县丞吗?他可知道我回来之事?” 去年春闱孟竞再次下场,总算如愿以偿,得中两榜进士,却因都快二百名了,没资格参加庶吉士考,只能外放。 赵穆遂暗地里替他运作一通,让他留在了大兴县做从七品县丞,虽比不得其他外放的好些进士们都是七品、从七品县令,一县主官,却胜在附廓京城,有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知晓,也能好生经营自己的人脉圈子,长远来看,自是好处多多。 是以沈恒有此一问。 裴钦笑道:“子桓兄早已告诉他了,只他公务繁忙,明儿又不是休沐日,怕是不得闲进城去,大兴虽近,从县衙到城里还是得半日路程,你得等过几日他休沐时,才能见到他,与他喝酒了。不过孟太太一直带着他们的女儿就住在京城的,好像也说了明日要去你们家里帮忙,妹妹明儿倒是可以先见到孟太太母女。” 季善已笑道:“那明日家里岂不是很热闹呢?真是太好了,我们自去了博罗,可好久没这般热闹过了。对了二哥,二嫂快生了吧?还是已经生了?” 裴钦满脸都是笑,“已经生了,生了个小闺女儿,可漂亮了,据母亲说来,跟你刚生下来时一模一样儿,要不都说‘侄女肖姑’呢?只这次你嫂子生产时很吃了一番苦头,太医的意思,让她最好坐满双月子,所以她才不得随母亲一道去你们家里帮忙,等你们到家,只能等她出了月子,再抱了姣姣,上门见过姑姑姑父了啊。” 季善忙嗔道:“二嫂都还没出月子,那二哥就更不该来接我们才是啊。罢了,你来都来了,我说什么都白搭了,且等我忙过这几日,便悄悄儿去瞧二嫂和小侄女儿吧,——不是之前就说,你们已经搬出侯府了吗?” 裴钦点头:“去年年初出了祖母二十七个月的孝,我们二房和三叔四叔两房便都搬出了侯府。如今家里拢共就那么几个人,妹妹你愿意去当然就最好了,你嫂子一定会很高兴的,这几年她可时常念叨你呢。” 季善道:“那是,我这么漂亮这么好的小姑子,哪个当嫂子的能不念叨的?当然,二嫂也是最好最漂亮的嫂子,我也时常念叨她,不信二哥问相公。” 裴钦却没问沈恒,而是揶揄道:“还以为妹妹的面皮只是晒黑了,现在才知道,岂止晒黑了,也变得更厚了呢!” 惹来季善的白眼,“二哥你会不会说话,懂不懂说话啊?算了,懒得跟你说了,肚子饿了,还是先吃饭吧,等明儿到了家,我只告诉娘你见了面儿就欺负我,看娘怎么骂你。” “哎哎哎,你多大的人了,还告状呢,妹夫你也不说管管她的?” “才不是二哥自己说的,我是个惧内的人,且作为我的大舅子,我越惧内,你就越高兴吗,所以我可管不了你妹妹,也不敢管啊。” 夫妻兄妹三个插科打诨着,心里都十分的快活。 一时饭菜来了,三人又坐下,说说笑笑的吃完了饭,再就着茶说了一回闲话,才各自回了房,熄灯歇下。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坐上马车,直奔进城的方向而去,到得午后,他们经阜成门,顺利进了京城。 季善鼻子一下子发起酸来,虽然她在京城拢共就住了一年多,如今再回来,却觉得说不出的亲切,大抵是因为她的好些亲人们都在这里,因为他们,她才会潜意识里,早已把京城当作自己的又一个家了吧? 等马车驶入她和沈恒曾经的家所在的坊市,瞧得周围熟悉的砖墙巷道草木不停的往后退,直至忽然一眼就看到了扶了范妈妈,站在门口踮脚张望的裴二夫人,季善更是霎时红了眼圈。 还以为三年不见,母女之间乍然再见,多少会生疏一些,不想终究母女天性,竟只有亲切与悲喜交集。 不待马车停稳,季善已急着要下车,裴二夫人也已看见她了,把范妈妈的手一甩,便小跑着迎了上来,“善善,你可算是回来了……”,话没说完,已是泪如雨下。 亏得后面与裴钦坐了一辆马车的沈恒已先下了车,抢上前扶住了她:“善善你急什么,多的时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一瞬呢?” 季善一站稳,便忙对着裴二夫人拜了下去,哽声道:“娘,您好吗?我回来了……” 沈恒见状,也跟着拜了下去。 裴二夫人忙一手携了一个,又哭又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还行这般大礼做什么……善善你瘦了,也黑了,姑爷也黑了好多,好在倒是没怎么瘦,瞧着还越发沉稳有官威了,真是太好了……” 说着松了沈恒的手,却一直拉着季善的,“自打知道善善你们要回来了,我是日也盼夜也盼,只恨时间过得太慢,若不是昨儿你二哥非要拦着,我也要去通州码头接你们的……往后定要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再也不分开了!” 裴钦也已上前了,闻言忙笑道:“母亲,有话还是先进屋再说吧,都站在门口算怎么一回事,街坊四邻瞧着也不像啊,先进去吧——” 说着看了范妈妈一眼,见范妈妈满脸的无奈,知道定是劝不住他母亲,再一想到他母亲这几年的思女心切,到底还是没再多说,只招呼季善和沈恒,“妹妹妹夫,先进屋吧。” 一行人遂进了大门,鱼贯往里走,马车行李等则自有焕生浚生张罗,反正整个家里二人都是再熟悉不过,压根儿不用人带路帮衬。 季善这才问已经擦干了泪,却仍红着眼睛满脸是笑的裴二夫人,“娘,晨曦怎么不见?二哥不是说她昨儿就过来了吗?” 裴二夫人这会儿心情好得不得了,道:“你们家姑奶奶在花厅里等着你们呢,她倒是要跟我一起出来接你们,可大的小的都要她抱,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我便将她劝住了,让她陪孟太太,不然将客人独自扔在花厅里,也实在太失礼了。善善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季善皱眉道:“那孟太太没起疑母亲和我们夫妇的关系吗?昨儿二哥与我说时,我只顾着高兴了,竟忘了这一茬儿。” 裴二夫人忙笑道:“你们家大姑爷早就与孟大人说过了,我当年与你有过几面之缘后,很是投契,便索性收了你做干女儿,孟大人孟太太都是聪明人,善善你就放心吧。” 裴钦也在一旁插言道:“我瞧着孟大人也是个非礼勿言的,妹妹放心就是。”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好歹有个明面儿上的理由,也比没有的强。怎么家里多了这么多桂花树呢,可惜我们回来得晚了些,桂花已经开过了,不然肯定香气宜人。” 范妈妈在一旁笑着插言道:“姑奶奶不知道,自打知道您和姑爷快回来了,夫人便亲自去丰台选了这些桂花树回来,又亲自瞧着人给种下,还时不时就要亲自来浇一次水。所以这些树才能都长得这么好,等明年姑奶奶就知道开花儿时到底有多香了。” 裴二夫人笑着看向季善与沈恒,“我这不是想着桂花儿意头好吗?善善你和姑爷都还喜欢吧……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大家说着话儿进了二门,刚到了花厅前,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师兄,善善,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却让季善一个侧身给躲过了即将到来的大拥抱,满脸的震惊,“晨、晨曦,这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怎么……”生生圆了一圈儿,不,两圈儿都不止啊? 罗晨曦一听就知道季善是什么意思,懊恼道:“还不是自打去年生了七七后,不知怎么的,出了月子后就再也瘦不下来了,真是气死个人了。” 说着懊恼化作了妒忌,“善善你怎么还是这么纤细苗条?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吧,不行,好姐妹要胖也得一起胖,我非得分十斤肉给你不可!” 把季善与裴二夫人说得都是笑个不住,季善因逗趣道:“还是别了,你还是把肉自个儿留着吧,我想要了时,自己会长的。” 裴二夫人则道:“这人身上的肉要是真能分就好了,我就是觉得善善太瘦了,得好生补补才是……不过罗姑奶奶也不胖呀,在我看来,真的是刚刚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肤色也是这般的白里透红,不知道多漂亮好吗,所以你就别恼了,是不善善?” “哪有……” 罗晨曦还待再说,见一旁沈恒与裴钦都在极力忍笑,沈恒还罢了,自家师兄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裴钦却是外男,到底咳嗽一声,把话咽了回去,笑道:“伯母没听善善说过,当你想夸一个女子,却发现她实在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时,就夸她有福气吗?我开玩笑的,您快屋里坐,师兄、裴二哥也快进屋吧,大家坐了,吃着茶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大家遂都进了花厅。 就见除了让各自奶娘牵着抱着的六六和七七以外,一身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纤细如初,但已多了几分成熟少妇韵味的褚氏也在,一见季善和沈恒进来,便忙笑着屈膝给二人行礼,“今日是沈四哥沈四嫂与亲人们团聚的日子,我本不该来凑这个热闹的,可一别几年,相公实在太惦记沈四哥,我也实在太惦记沈四嫂了,这才会厚颜今儿便来了,沈四哥沈四嫂千万别笑话儿我才是。” 季善忙携了她,笑道:“孟二嫂这话就太见外了,你能过来,我和相公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惜孟二哥今儿来不了,只能等他休沐时,再与我家相公好生一叙这几年别后的寒温,好生喝几杯了。” 褚氏直起身来,笑道:“快了,相公再过几日就休沐了。” 罗晨曦已招呼裴二夫人和沈恒裴钦坐了,见季善与褚氏已见完了礼,便让六六和七七见过舅舅舅母,“六六,弟弟小没见过舅舅舅母就算了,你却是舅舅舅母看着出生,小时候都抱过你不知道多少次,疼你疼的不得了的,可得好生给舅舅舅母磕个头才是。” 季善早已注意到六六了,见他长高了好多,却还是小时候那副漂亮的样子,一双大大的眼睛更是清澈如水,心都要软成一滩水了。 见六六听了罗晨曦的话,就要上前跪下给自己和沈恒磕头,忙一把给搀住了,笑道:“好孩子,别听你娘的,舅舅舅母又不是外人,哪需要行大礼,快让舅母好生瞧瞧你……” 六六却是挣开她的手,坚持跪下了,还奶声奶气道:“六六见过舅舅、舅母,爹娘都说了,舅舅舅母在外面吃苦了,好容易回来了,我们都要加倍的对舅舅舅母好才是,尤其我‘六六’这个名字还是舅母给我起的,我就更要尊敬舅母,孝顺舅母了。这个头是六六自己给舅舅舅母磕的,这个头是六六代弟弟给舅舅舅母磕的。” 一边说着,一边还真给季善和沈恒接连磕了两个头,难为他不过三岁多的孩子,竟能把这么大一篇话说下来,还没打磕巴。 只是刚一说完,便立马看向了罗晨曦,一脸的求表扬,“娘,我都背对了吧?您答应的要让爹带我去骑真正的大马,现在可以了吗?” 问得罗晨曦是气笑不得,“才还想着你小子今儿表现真不错,谁知道你立马就拆台,你就不能稳一会儿,等会儿私下问我呢?还想骑真正的大马,做梦吧你,你就继续夹根树枝,骑你的假马儿吧。” 季善却是稀罕得不行,忙将六六拉起来,挨着自己坐了,笑道:“乖孩子,方才的话都是娘教的?虽然都是教你的,舅母听了心里还是高兴,我们六六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不但听爹娘的话,还是个会照顾弟弟的好哥哥。舅舅舅母给你带了礼物的,等待会儿我们的行李都搬到房里,拆开了,舅母就拿给你啊。” 六六也不认生,奶声奶气的与季善说起话儿来,“多谢舅舅舅母,那除了我的,还有弟弟的,还有彤彤妹妹的吗?要是没有,我就把我的分给他们一些。” 说得季善忍不住抱了他坐到自己腿上,越发爱不过来了,“这孩子,也太乖,太懂事了。放心,舅舅舅母给大家都准备了的,你的、弟弟的、彤彤妹妹的,还有骥哥哥、姣姣妹妹的……你知道姣姣妹妹吗?是你裴二叔家新添的小妹妹哦。” 又与罗晨曦道:“晨曦你怎么教孩子的,教得这么可爱,回头你家去时,我都不想让六六回去,想留着自家养了。” 罗晨曦忙道:“拿去拿去,我巴不得呢,善善你只看到了他这会儿可爱,不知道他皮起来是多么的气人,耍起赖犯起拗来又是多么的气人。” 六六则道:“我知道裴二叔家的小妹妹,爹说他已经与裴二叔说好了,将来给我做媳妇儿的。舅母,媳妇儿是什么,是好吃的还是好玩儿的,我问爹爹,爹爹也不告诉我,就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舅母能告诉我吗?” 话音未落,满屋子的大人都已是哄堂大笑,只有裴钦又是咬牙又是笑的,“好他个赵子桓,我几时与他说好将来把我闺女给六六做媳妇儿了,我只是说以后等孩子们大了再看好吗?真是想得美啊他,等回头见了他,我再与他算账!” 六六却是哪里懂得大人们在笑什么,从季善的腿上滑下去,又找沈恒去了,“舅舅舅舅,您会骑大马吗?爹爹总是很忙,没空带我去,娘也不许我去,舅舅带我去好不好?” 沈恒也早让六六可爱得心都要化了,伸手便举了他一个高高,才笑道:“舅舅会骑马,回头一定带你去骑大马,好不好?” 六六便立时欢呼起来:“舅舅真是太好了,舅舅真是太好了——” 大人们则又是一阵会心的笑,屋里的气氛一时好得不得了。 第三百五一回 六六一看就是那种不缺爱的孩子,又活泼又开朗,让人光只是看着,已觉得是个开心果了;兼之罗晨曦显然对他的教育也很看重,把他教养得又聪明又机灵,见沈恒虽没大说话,却一直含笑看着大家、看着他,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小孩子骨子里其实才是最聪明的,谁真心喜欢他们,还是有目的的喜欢他们,他们许多时候都能比大人先感知到。 所以才会忽然走到沈恒面前,求沈恒带他去骑大马,爹爹和裴二叔都不答应带他去,说他还小,但万一舅舅不觉得他小,一开口就同意了呢? 不想沈恒果真他一开口就同意了,六六欢喜之余,也是越发喜欢这个今儿才第一次见面的舅舅了。 欢呼完,又拉了沈恒的手,要他去院子里继续举自己的高高,“舅舅就跟刚才那样,再举我几次好不好?太好玩儿了。” 沈恒虽然侄子侄女一大堆,这些年亲自守着,满心紧张一直等到出世的,也就只六六一个而已,自然感情不一样,何况六六还着实可人疼,让他心都要化了,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好,舅舅再去院子里举你几次,走吧……” 说着牵了六六的手起身就要出去。 罗晨曦忙道:“师兄肯定累了,就别惯着他了,先回房去梳洗收拾一番,晚间大家再好生吃一顿团圆饭,明儿再跟孩子们玩儿吧。” 又说六六,“不许仗着你舅舅好性儿又疼你,就累着了他,不然娘可是要生气的。” 六六闻言,立时松开了沈恒的手,道:“好吧,那舅舅休息好了,再陪我玩儿吧。” 只是小家伙儿脸上虽满是乖巧,大大的眼睛里却全是委屈巴巴,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只怕也要忍不住心软。 就更别说沈恒了,立刻道:“没事儿,舅舅不累,这就带你去玩儿啊。师妹,我真不累,昨晚休息得很好,今儿也没坐几个时辰车,也不用梳洗,就先带六六玩儿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已一把举起六六,大步往外走去。 季善见状,也笑道:“是啊晨曦,你师兄没那么脆弱哈。这几年他隔三岔五就要下乡,博罗那地界儿,许多地方滑竿都去不了,也少有人家养得起马,便是县衙,也不过就几匹马而已,他大多时候都得靠自己的双脚跋山涉水,当初便不是文弱书生,如今自然更不是了。你就让他陪六六玩儿吧,难得六六这么快就喜欢他了,人又乖巧懂事,方才明明都那么委屈了,还是那么听你的话,其他孩子怕是五六岁时,也没他这般听话懂事呢。” 罗晨曦闻言,这才道:“我这不是怕师兄累着了吗?况他小子才不是懂事听话呢,他分明就是装可怜以退为进,我和他爹已经上过很多次当,这招早就对我们没用了,他如今也就只能骗骗师兄和善善你刚见面的人了,等次数多了,你们自然也知道了。” 说得季善先惊讶后失笑:“是吗?那也好啊,孩子机灵,才不怕轻易就被人骗了去啊。” 罗晨曦呵呵,“以往善善你不是总抱怨,我爹啊沈家伯母啊裴家伯母啊都是孩子从来都是自家的好吗,如今看来,你也是不遑多让啊。” 裴二夫人与褚氏在一旁都忍不住笑起来,“这可怪不得善善,六六的确讨人喜欢啊,我也忍不住喜欢,恨不得拐回我家给我当孙子好么?” “是啊,六六这么古灵精怪的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一旁裴钦见女人们扯起儿女经来,哪还好继续坐下去,索性伸手抱过七七,“七七也想去院子里玩儿是不是?那裴二叔带你去啊……孟太太,要不要我带了彤彤一起,你放心,我会看好她的,况旁边还有奶娘丫头们在呢。” 褚氏见女儿早巴巴的看着外面了,起身笑道:“那就有劳裴二爷了。”,示意奶娘抱着女儿彤彤,跟在了裴钦后面。 她自己则在裴钦一行去了院子里,并未再重新坐下,而是笑道:“我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怎么样了啊。”,然后团团一个欠身,不由分说也出去了。 剩下的裴二夫人和罗晨曦,还有季善都是聪明人,如何不明白她是有意避开,好让她们娘儿三个说体己话儿,罗晨曦不由赞了一句:“孟二嫂实在是个水晶心肝儿的人。” 裴二夫人点点头,“是啊,年纪虽不大,为人行事却都很是妥帖,孟大人是个有福气的。” 一面说,一面握了季善的手,“善善,你和姑爷这几年委实吃苦了,又接连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肯定多少还是亏了身体的,要不这样,我明儿让你二哥请个太医来家里,给你和姑爷都好生瞧瞧,开几张方子好生调治一下身体,你觉着怎么样?” 罗晨曦忙跟着道:“善善,我觉得伯母考虑得挺周到的,博罗那地儿能有什么好大夫?偏远贫穷不说,还从上而下都乱七八糟的,好好儿去做个官,也差点儿能连命都丢了……我当时真是吓得魂都要没了。亏得你和师兄吉人天相,不然……我反正往后对那一方都不会有好印象了!” “哪有晨曦你说的这么严重了。” 季善摆手笑道,“当地民风还是很淳朴的,风景也好,气候也好,夏天虽然比京城更热,但冬天就真是暖和得跟春天一样了,一想到京城很快就要开始冷了,我又要裹得跟个球一样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那里呢。咱们不能因为几粒老鼠屎,就生生对那么美丽一个地方,那么多淳朴的百姓,徒生了偏见不是?” 罗晨曦仍是撇嘴,“那我就要有偏见呢,我师兄连同我最亲的姐妹差点儿就要栽在那里,再回不来了,我只是有偏见怎么了?罢了,不说这些了,总算你和师兄都平安回来了,往后我们可再不要分开了!” 顿了顿,“不然到时候我指不定又已经胖一圈儿,跟你坐在一起,让你衬得就跟一座塔似的,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得季善笑不可抑,“你也不算胖啦,就是我久不见你,方才乍然一见,觉得与印象中大变了样子而已,这会儿看习惯了,也就好了。” 笑罢,方看向裴二夫人道:“娘既考虑得这般周到,那明儿就请了太医来,好生给我和相公瞧瞧吧。对了,李妈妈这几年一直很惦记娘呢,我让她进来给您磕个头,往后还是回您身边服侍吧?她那般能干的一个人,这几年在我身边实在屈才了。” 裴二夫人忙道:“还是让她继续留在善善你身边吧,你……总有用上她那一日的。” 很想问这都三年了,怎么她和沈恒还是膝下空虚,还是两个人去两个人回的,话到嘴边,想到今儿可是久别重逢的大喜日子,到底咽了回去。 罗晨曦自是知道裴二夫人心病的,那何尝不是她的心病? 这几年季善虽不在京中,罗晨曦最惦记的,始终是她和沈恒的子嗣问题,向来不信神佛鬼怪的人,这几年也去过不知道多少次寺庙求神许愿的,可惜终究还是没有效果。 可想而知她都这般着急焦虑了,善善心里的着急焦虑肯定只有数倍于她的,好容易她才回来了,哪能让她第一日就因这事儿心痛神伤? 因忙笑着岔开话题道:“善善,这几年京城变化挺大的,等你先缓个两三日,缓过来后,我便带了你各处逛逛去啊,正好我自己也逛逛。打你走后,我倒是还有裴二嫂和孟二嫂说话儿,宗室里也有几个要好的嫂子,可大家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闲,总算你回来了,我这憋闷的日子也总算到头了。” 季善揶揄道:“你的脸色看起来可没多少憋闷的痕迹,不过我和你师兄的确不少东西需要添置,回头肯定得约了你同去给我掌眼才是。也不知道相公去吏部报到后,什么时候就得正式就任?昨儿他还说,想空出几日时间来,去一趟大同,好生给恩师他老人家磕个头,请恩师原谅他这个不孝弟子呢,这几年真是让恩师操了太多心了!” 罗晨曦忙道:“师兄哪里不孝了,自来都勤勉上进不说,此番更是为国为民都立了大功,爹和我心里都以师兄为傲呢。不过爹很惦记你们倒是真的,若师兄真能空出几日时间来,便去一趟大同吧,我也带了孩子们跟你们一起去,上次见爹,还是七七出生时,他特意寻了个来京城公干的机会呢,至今又是一年多了。正好爹过年因为公务繁忙,也没能来京城跟我们一起过年,七七当时又小,如今却是再无顾虑了,我们正好去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季善想到赵穆当初的承诺,忙道:“六六和七七都起大名儿了吗?当初七七出生,恩师他老人家一定很高兴吧?” 罗晨曦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六六的已经起了,叫赵琰,因为要上宗室的玉牒,七七的还没起,横竖还小呢,又不是嫡长子,再过个三五七年的应当也没事儿,想来到时候……相公说了,他既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爹也的确很高兴,不过不只是高兴这个,主要还是高兴又添了个外孙子,高兴我和相公日子越过越好。如今师兄和善善你也平安回来了,他肯定就更高兴了。” 季善点头笑道:“恩师高兴就好,心情畅快,身体才能更好,那便是我们做儿女的最大的福气了。” 一旁裴二夫人也笑道:“罗大人待善善你和姑爷真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一别就是几年,你们的确该去拜望拜望他才是,正好大同也不远,十来日的也就够往返了。到时候若定了去的时间,一定要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备些礼品给罗大人送去,好歹也是我一番心意。” 罗晨曦闻言,忙向裴二夫人道谢,“多谢伯母了,自来都想得这般周到,只是四时八节的都要让您和裴二哥破费,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姑奶奶这就见外了,大家都是自家人,那本来就是该的……”裴二夫人忙摆手。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七七的哭声,罗晨曦放心不下,也是想着好给裴二夫人和季善母女两个单独说体己话儿的机会,至于她自己,横竖这几日都不会回去,有的是机会与季善说体己话儿,遂扔下一句:“伯母,善善,我去院子里看看啊,六六当初哭起来是谁都能哄好,七七却是只要我,你们先聊着啊。” 起身往外去了。 季善目送她出去了,方看向裴二夫人,笑道:“娘,方才说到李妈妈,我身边是真用不上她,还是让她回去您身边服侍吧?况她一离开便是三年,也该让她与儿孙亲人都相守一阵子的,她这几年跟着我和相公患难与共,我也实在不忍心,将来万一真有幸……,我再向娘借她便是了。” 顿了顿,“当初娘给我的银票,前两年没怎么用,这大半年却是用得差不多了,加上这宅子这几年的租金,就算娘给我打个对折,也得几百两。好在这几年叶大掌柜每常与我去信,都说店里收益很不错,规模也扩大了一倍,等我回头见过他,算过账后,再还娘的银子啊。” 裴二夫人让她说得又红了眼圈,“还什么银子呢,自家亲母女,善善你为何总要这般的与我见外……罢罢罢,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且等你忙完了,再说这些小事吧。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身体,怎么就‘将来万一真有幸’了,是不是,你一直瞒了我一些事的……” 不然何以小两口儿都成亲七八年了,感情又一直都是那般的好,却还是至今没有一儿半女? 季善早就知道迟早瞒不住她的,嘴上却仍是道:“我没有瞒您什么啊,可能这辈子我和相公实在没有儿女命吧?不过您也别急,我们到底还年轻,还是这两日先看过太医再说吧。对了,听二哥说,您如今一年里还是大半时间都住在小汤山的,很快天儿就要冷了,您肯定又要过去了吧?等忙完了,我去瞧您,陪您住上几日啊,正好日日泡汤泉,听说那个对身体极好的。” 裴二夫人满心的伤痛与愁绪,也满心的话要再说,却是话到嘴边,仍然忍住了,不愿再往季善的伤口上撒盐。 遂只道:“好啊,我过几日过去,便让人替你和姑爷把屋子收拾出来,方便你们任何时候过去都能住。日日烫汤泉也真的有效,我泡了这几年,觉得浑身都利索多了,晚上也睡得好了,肯定善善你泡上一阵儿后,也能一样的。” 心里则已在盘算着怎么给季善再寻生子的秘方了,当初给善善的方子,也不知道她用了没?且是药三分毒,就怕再好的方子都有效是有效,却免不了副作用……倒是听人说过栖霞山求来的送子观音很灵,不过得从山门就三步一叩首的上去,还一次未必能求到。 不过不要紧,只要善善和姑爷能好,三步一叩首算什么,她过阵子就去! 季善已笑道:“可惜相公一旦上任,肯定又得日日繁忙,轻易不得闲了,不然我还真想跟娘一样,在小汤山长住呢。您不知道博罗有多暖和,我有多喜欢那里的冬天,如今乍然回京,还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适应京城的干冷呢。” 裴二夫人忙回神道:“这有何难,赶在入冬之前,把你和姑爷的院子装上地龙也就是了。” 季善倒也不是非要与裴二夫人见外,主要还要考虑罗府台,那她和沈恒迟早还是要搬家的,因摆手笑道:“还是别了,也太兴师动众了,且等明年再说吧。对了娘,我给您带了些博罗当地的天麻和首乌,二嫂的也有,您回头看什么时候合适,安排我去看一看二嫂吧。” 裴二夫人忙点头,“好啊,你二嫂要是见了你,一定很高兴。姣姣那丫头也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儿,可惜、可惜……我这个当娘的实在太失职了,竟把你弄丢了,不然你又怎么会吃这么多苦,怎么会……,这次更是和姑爷差点儿就回不来了。方才姑奶奶说她当时魂儿都要吓没了,我何尝不是一样?万幸菩萨保佑,不然我也不活了……” 话没说完,眼泪已是再忍不住。 季善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娘怎么又哭了,我和相公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吗?过去的事也别再提了啊,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对了,晚上吃什么呢,有没有东来顺的烤鸭,我做梦都想吃,相公也是做梦都想春熙楼的水晶肘子吃,今晚娘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裴二夫人知道季善是有意哄自己开怀,不忍拂她的意,忙把眼泪都逼了回去,连连点头道:“东来顺的烤鸭倒是有,春熙楼的水晶肘子却没有,我马上让人去买啊,范妈妈——” 第三百五二回 到得酉时,先是赵穆提前下值过来了,不多一会儿,竟连孟竞也从大兴赶了过来。 赵穆还好些,二月才与沈恒季善分别的,如今再见,倒还不至太激动。 孟竞却是实打实的三年没见夫妻两个了,有多激动自是不必说,一见沈恒,便忍不住给了沈恒一个大大的拥抱,“子晟兄,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三年我真是太想念你,太想念我们曾经一起奋斗的日子了,总算往后我们又可以时常相见,一同奋斗了!” 沈恒见了孟竞也一样的激动,“嫂夫人不是说彦长兄要休沐日才能回来吗,怎么今儿还是回来了?这也太耽误你的正事了。我也一直记挂着彦长兄呢……嗯,彦长兄如今可是越发成熟稳重了,果然出了仕、当了父亲,就是不一样了。” 孟竞眼圈都有些红了,“本来是想的等休沐才回来,与子晟兄好生喝一场,可今儿午后,算着时间你们应该已经到家了,我便再坐不住了。之前是离得天高水远,我不得去与子晟兄相见便罢了,如今分明就已近在咫尺了,我若还不来见子晟兄,算怎么一回事,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所以便与上峰告了假,骑马赶着回来了。” 又与一旁季善见礼,“好久不见嫂夫人了,嫂夫人清减了不少,如今总算平安回京了,定要好生将养才是。” 季善忙给他还了礼,笑道:“多谢孟二哥关心,我和相公不过是路上有些劳累罢了,歇息几日,就能缓过来了。倒是孟二哥孟二嫂喜添千金,我们夫妇还未曾道贺呢,只能待会儿多敬孟二哥孟二嫂两杯了。” 孟竞笑道:“子晟兄与嫂夫人何尝没道贺了,不是特意带了礼物的吗?都是自己人,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不过待会儿我肯定是要与子晟兄不醉不归的。” 沈恒笑接道,“彦长兄只管放心,酒肯定是管够的!” 孟竞又与季善道:“对了嫂夫人,自娘子有孕,杨大哥杨嫂子也来了京城服侍,娘子,今儿你没带杨嫂子一起过来见嫂夫人吗?” 褚氏见问,忙道:“杨嫂子不是前几日染了风寒,还没好全吗,我怕她过了病气给沈四嫂和夫人姑奶奶们,便打算让她过几日好了再来,——沈四嫂还请千万见谅,等过几日杨嫂子好了,我立时带她来给您请安。” 季善忙摆手笑道:“没事儿,不急在这一时,横竖短时间内都不会离开京城了,有的是机会。”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罗晨曦见时辰不早了,便低声请示过裴二夫人后,让人摆了席面。 于是男一桌、女一桌,孩子们则由各自的奶娘带了又一桌,大家都齐齐坐下,举筷开了席。 难得久别重逢的大喜日子,不止男人们那一桌,女人们这一桌自然也是少不了酒的,季善先敬了裴二夫人,又敬了罗晨曦和褚氏,脸上便有了几分好看的酡红。 沈恒与赵穆、裴钦、孟竞喝得就没那么斯文了,开场便是‘我先敬大家三杯,以谢大家这几年为我们夫妇操的心’,‘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啊……’ 以致才刚开始上热菜,四人已都是脸红脖子粗了。 不过自裴二夫人以下,大家都没劝阻他们,都是笑道:“难得他们今儿高兴,且由得他们喝去,反正明儿起来头疼的是他们自己。”、“看来得把醒酒汤熬得更浓一些才是。”、“丁嫂子,让厨房再做个酸笋鸡皮汤来吧,那个解酒也解腻……” 裴二夫人与罗晨曦又与褚氏道:“今晚索性就住下吧?横竖都不是外人,也有的是空房间,省得黑灯瞎火的,你们还要折腾,没的白唬着了孩子。” 待褚氏犹豫片刻,点了头:“那就多谢夫人美意,也给沈四嫂和大姑奶奶添麻烦了。” 忙又叫人给孟竞和褚氏收拾屋子去了。 女眷们吃喝到一更,也就吃饱喝足先散了,罗晨曦与褚氏都带着各自的孩子先回了房间去安置。 裴二夫人则拉了季善去跟自己睡,“让姑爷他们继续喝吧,横竖有范妈妈,会看着他们,也会看着人收拾善后的。我们娘儿俩再说说话儿,我明儿就要回去了,老是留在这里,也太惹人眼了,还是等善善你和姑爷回头去了小汤山,大家再随心所欲吧。” 季善见裴二夫人满眼的期盼与小心翼翼,如何说得出婉拒的话来,“好啊,那我就跟娘一起睡,省得半夜被相公吵醒,或是熏醒。” 虽然她除了沈恒,真的不惯与任何人同床共枕,但若那个人是裴二夫人,她愿意试着去克服那种种不适。 裴二夫人立时笑开了,“那我们走吧,这几年我又给善善做了不少衣裳,里里外外的都有,给姑爷也做了不少,你待会儿正好穿。”,拉着季善回了房间去。 待季善梳洗完后,果然捧了一大堆衣裳出来,“善善穿这身三梭布的吧,是我去年给你做的,又舒软又透气……明儿就穿这个十二幅的月华裙好不好,如今京城最流行这个了。还流行花间裙,不过我估摸着你怕是不喜欢,就没给你做,等你回头见了要是喜欢,娘再给你做啊,还有这个……” 季善由得裴二夫人安排,她说什么都满脸是笑的点头应“好”,把裴二夫人欢喜得心都要化了,一直到三更,才拉着季善的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季善听得她发出了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才自己也闭上了眼睛,还当自己要好一会儿才能睡着的,却是不多一会儿,便已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嘴角还带着一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翌日,除了赵穆,沈恒也好、裴钦也好、孟竞也好,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满脸菜色的抱着头,后悔自己昨儿为什么要喝那么多,就算高兴,就不能以多吃菜多喝汤来表达呢,为什么偏要喝酒? 还是又喝浓茶,又让人给自己揉太阳穴的折腾了半晌,才多少都缓了过来,裴钦便强撑着护送裴二夫人先回了家去,孟竞也带着褚氏母女回了自家去。 裴二夫人瞧得季善果然穿了自己给她做的月华裙,越发欢喜了,连暂时又要与季善分别都觉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横竖如今娘儿俩隔得近,什么时候都可以见的,跟之前天南海北,她只能抓心抓肺的思念自己的女儿不一样了,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哭再伤感? 季善和罗晨曦将两拨人都送走了,才相携了往回走。 季善不由笑叹道:“昨儿其实我都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不知道我们是真的回来了,还是在做梦?这会儿才终于有切切实实的感觉了。” 罗晨曦忙道:“善善我也有一样的感觉!早上刚醒来时,我还有些发懵,好像梦见你和师兄回来了,大家还一起吃饭喝酒了,热闹的不得了,比以往做的梦都要真实……还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们是真的回来了,虽然今年还有几个月才过完,但我已经可以说,今年最高兴的事,就是你和师兄平安回来了!” 季善失笑,“晨曦你再这样说,我可就要骄傲了,原来我这么重要呢?” “你才知道?没事儿,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比你以为的还要重要十倍,所以尽情骄傲吧……” 姑嫂两个说着笑,回了花厅里,就见沈恒也已经到花厅里了,瞧着倒是比之前季善去房间里看他时精神了不少,却仍面色苍白,一见她们回来,便声音嘶哑的与她们打招呼:“善善、师妹,你们回来了,岳母和其他人都送走了?” 季善点点头,“都送走了。你今儿还去吏部报到吗,看你这副样子,索性还是明儿去吧,省得吏部的大人们对你印象不好。” 沈恒闻言,揉了揉眉心,才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儿我早些去,时间充足些,也好拜见一下恩师的那位同科张大人,看能不能请他替我斡旋,最好能争取得半个月后才去御史台就任,我一定要赶去大同见恩师一面。” 罗晨曦接道:“师兄,昨儿我和善善就说好了,若你们能得闲去大同,我要带了孩子们跟你们一起去。不过昨晚相公不是说,要防着皇上万一召见师兄你吗?皇上召见,那肯定得随传随到,怕是就不能随意离开京城了吧?” 沈恒思忖片刻,道:“我也担心这一点。不过我已经想好了,明儿去吏部报到时,会特意言明我想去一趟大同拜见恩师的,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想来知情后,定就不会急着召见我了;何况我就一个六品的小小御史而已,皇上日理万机,召见我的可能性本来也微乎其微吧?” 季善道:“这不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吗?对了,既说到孝道,相公你看我们要不要打发浚生去一趟清溪,把爹娘都接来京城团聚些时日呢?娘我们都已经是三年多未见了,爹更久,都快五六年没见了,肯定不知道想你想成了什么样儿,如今我们既回了京城,也该将他们接来聊尽孝心才是。” 虽然路氏一来,瞧得她竟还没有身孕,多半又会让她吃这样符水那样偏方的,她也不能因此就阻挠沈恒和他们骨肉团聚才是,况一别就是几年,她心里对路氏和沈九林也是不无记挂的。 罗晨曦忙道:“师兄,我本来事先就想打发人去天泉接沈伯父沈伯母,可又怕你和善善有别的安排,所以不敢自作主张。如今善善既也觉得应该这么做,我觉得那不如尽快打发人回去吧,很快就九月了,正好接了两位老人家来京城过年。” 沈恒本来也早思念双亲至极了,只一直以来都忙忙碌碌的,顾不上去想这些事罢了,如今既听得季善和罗晨曦都这么说,自是欣然同意,“好啊,那明后日的,便让浚生出发,回清溪去接人吧,当初就是他送娘回的清溪,如今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季善点头,“好啊,那就后日让浚生出发吧,才赶了几个月的路,明儿再让他歇息一日吧。” 正说着,六六牵着奶娘过来了,见了沈恒便叫道:“舅舅舅舅,今儿能带我去骑大马吗?” 沈恒还未开口,罗晨曦已先道:“没见舅舅脸色不好,不舒服呢?以后再说,你现在先去带弟弟玩儿吧。” 六六立时扁了嘴,却仍是乖巧道:“哦,我听娘的便是。那舅舅哪里不舒服,我给您呼呼好不好?我不舒服时,娘也给我呼呼,都是很快就好了呢。” 沈恒这下哪里还顾得上头痛,伸手便抱了六六坐到自己腿上,笑道:“舅舅今儿带不了你骑马,但可以陪你玩儿,舅舅再答应你,就几日内,定会带你去骑真正的大马,好不好?” 说完便起身直接抱着六六去了院子里,很快院子里便传来了六六的欢笑声。 罗晨曦只得翻白眼儿,“我昨儿不是提醒过师兄了,别轻易上那小子的当吗,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季善听得好笑道:“我就不信换了晨曦你,就算明知道六六是哄你的,瞧得他那副软萌可爱的样子,你能不心软的,这不过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说着叹了一口气,笑不出来了,“况你师兄本来也喜欢孩子,跟他同龄的人,孩子都老大了,却只有他,至今……他又怎能不不知不觉的移情呢?” 罗晨曦这下也笑不出来了,片刻才道:“昨儿伯母不是说,要请个太医来家里,给善善你和师兄都好生瞧瞧吗?这几年你一直吃着药的吧?既一直吃着,肯定有效果,指不定回头太医来瞧过后,再给你换一副方子,吃上一阵子,就喜从天降了呢?” 季善苦笑,“那就真是承你吉言了,我肯定给你包一个大红包,可惜你多半是拿不到这个红包了……罢了,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了,叶大掌柜他们知道我和相公回来了吗?我打算下午就去店里看看呢,别人且不说,叶大掌柜这几年委实为店里操碎了心,我不尽快去见一见他,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罗晨曦忙道:“事先倒是使人去说过,你和师兄要回来了,也说了大概的日子,但前儿和昨儿我都太忙也太高兴了,竟没顾得上,那你下午过去,倒是正好给叶大掌柜一个惊喜了。他实在能干,飘香如今以规模来看,是还在京城排不上号,但真正的老饕们却都爱去飘香,也算是在京城竖起一面独一无二的旗帜了。” 季善笑道:“那当然,叶大掌柜这样的金子,自是放到哪里都迟早要闪光的。就是不知道下午相公精神能不能好些,最好让他同了我一块儿去。” 罗晨曦道,“七殿下这阵子估摸着也要见师兄的,不过师兄刚回来,最好还是避着点人的好,也省得有心人怀疑师兄与殿下早有干系。不过我如今时常去七殿下府上与七嫂说话儿,宗室里都知道我俩要好,如今我娘家嫂子远道回来,我带去见一见七嫂,也是理所应当,所以我打算就这两日,便带善善你去见一见七皇子妃,如此你和师兄分开去,也就不会那么惹人眼了。” 季善咝声道:“如今七皇子府怕是门庭若市吧?” 罗晨曦“嗯”了一声,“皇上如今很是看重七皇子,七皇子的次子又出继给了先太子为嗣子,如今是皇后娘娘的亲孙子了,朝中和京中多的是聪明人,岂能看不出来的?所以如今八皇子也很是上进呢,不止皇上给的差事都拼尽全力办得尽善尽美,便皇上没给的,也主动向皇上讨,一力为皇上分忧呢!” 季善片刻才道:“那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吧。七皇子的次子如今岂不是养到皇后娘娘宫里了?旁人还罢了,惟独七皇子妃,只怕心里日日都油煎火烤一样,面上还丝毫不能表露出来吧?” “是啊,她早前还曾偷偷与我哭过两次,怕孩子在宫里不适应,受委屈呢,说简直比剜了自己的心还痛,后来想是习惯了吧,才总算好了些。” “如今你们王府什么情况呢?还是鸡声鹅斗吗?” “那可不,日日都你方唱罢我登场呢,气得世子和三爷一度都想去戍边了,直接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偏王妃死活不肯放他们走,世子妃也怕世子如今一走了之倒是痛快了,等将来回来时,指不定连世子之位都易主了,也不肯同意……那阵子相公和我都让叫了回去好多次,两边都让我们帮忙劝,实在烦人……” 第三百五三回 可喜的变化 吃过午饭,又小憩了一会儿后,季善与沈恒便坐了马车,径自去了飘香店里。 他们到达时,正是店里忙过了午饭,店里众人这才开始吃饭的时候,是以众人都在。 瞧得这会儿还有客人进来,最先瞧见沈恒与季善的小二先就笑道:“二位客官,小店午饭已经卖完了,二位要吃饭,还请晚饭请早吧……” 叶大掌柜也循声看过来,“客官,小店每日供应都有定量的,如此才能确保给客人们的饭菜都是最新鲜最好的……太太——,沈相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边说,一边已欢喜得直冲二人奔过来,奔到一半,想到自己手里还端着碗拿着筷子的,忙又退回桌前放了回去。 才再次奔到了季善与沈恒面前,高兴得都快语无伦次了,“太太、沈相公……我、我、我……怎么也不说事先使个人来说一声啊,我算着时间,还以为太太和沈相公要月底才能到呢,没想到、没想到……太太沈相公快雅阁里坐,你们吃饭了吗?” 季善瞧得叶大掌柜精神虽还好,人却苍老了很多,也红了眼圈,笑道:“我们吃过饭才来的,您老先吃饭,吃完了我们再慢慢儿说也不迟,早知道我们就迟一刻再来了。” 沈恒在一旁笑道:“实在我们都归心似箭,一刻都多等不了,竟忘了实际情况了。叶老您先吃饭,我们去雅阁里等您便是,又不是外人,您千万别与我们客气。” 叶大掌柜见夫妻两个都一脸的真挚,知道他们向来都是不拿架子肯体恤人的,也就不再客气,一路将他们送去最清净的一间雅阁里,又忙亲自上了茶点后,才告罪回到大堂,风卷残云般继续吃起饭来。 店里如今的人大半都是不认得季善,更不认得沈恒的,瞧得叶大掌柜对夫妻两个那般客气,又那般激动,自然免不得问其他老人:“那位爷和太太是什么人呢,真是好一对儿璧人,也好生体面。” 老人们自然免不得与他们分说,“我们大掌柜既那般亲热,自然是极要紧的客人,听说与大掌柜是同乡,两家还是几代的世交,总归是贵客,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可别丢了大掌柜的脸才是……” ——除了小葛几个,后面招的跑堂小二帮厨们,还真没有知道季善其实才是飘香真正的东家之事的,便是“老人们”,也只知道季善以前时常来飘香,自家大掌柜极有办法、他们店里从来没被人欺负过,也多半是靠的季善,却仅此而已。 叶大掌柜一边快速的吃饭,一边听着众人窃窃私语,搁以往肯定要咳嗽一声,不许大家再说,店里也向来自有规矩,不许在店里八卦嚼舌根,要嚼都轮休时私下嚼去的。 可今儿叶大掌柜实在高兴,也就懒得理会这些小节了,很快吃完饭,漱了口,便忙去了雅阁里。 正好就听见季善在与沈恒说,“之前叶老书信上说店里的门面扩大了一倍,我就当是真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多了两间门脸,了不起再楼上楼下也就罢了,却不想,生生扩宽了五间门脸,还是楼上楼下,这才叫‘扩大了一倍’呢?这分明就是一间颇具规模的酒楼了,我瞧着比东来顺也小不了多少了啊,叶老真是太厉害了……” 说着瞧得叶大掌柜进来了,忙起身笑道:“正说着您老呢,您老就来了,您吃好饭了?可千万别赶时间。” 沈恒也跟着起身,招呼叶大掌柜坐,“您老快请坐,我和娘子正说您能干,堪比点石成金呢!” 叶大掌柜笑着推让一番,与季善沈恒都坐了,方笑道:“我自不会与太太和沈相公见外,所以太太和沈相公也别这样夸我了,还点石成金呢,我哪有那个能耐,沈相公实在太折杀我了,我都要无地自容了。倒是太太和沈相公都清减了不少,也黑了不少,这几年在那穷乡僻壤委实吃苦了!” 季善听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您老说我清减了也就罢了,相公可没清减,都说他壮了不少呢,怎么到您老这儿,还是清减了?不过我们都黑了倒是真的,博罗那地儿日日都是艳阳天,连寒冬腊月都少有阴沉的时候,可不再白的人都要晒黑吗?” 叶大掌柜皱眉道:“太太和沈相公难不成还要日日顶着大日头劳作不成?却还是都黑了,可见吃的苦头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出不知多少倍,万幸如今回来了,我倚老卖老说一句,往后沈相公可定要凡事都谨慎些,再别发生类似的事了,不然您也受苦,太太也受苦,又是何必?” 沈恒自然知道叶大掌柜都是为了他好,忙拱手笑道:“您老放心,经了这几年的历练,往后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叶大掌柜这才笑开了,还当沈恒会觉得他托大,多少会带出不高兴来,不想竟是真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因又道:“我听说旁的大人们外放,一般都是连任两任,也就是六年才能升迁,沈相公却是三年便回来了,还是直接升官回的京城,可见已是否极泰来,往后只剩前途无量了,沈相公才真是能干,太太也真是好福气!” 沈恒谦虚道:“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您老就别夸我了。倒是您老,才说我和善善都黑了、清减了,您何尝不是一样,可见这几年您到底有多操劳,都是为了我们的缘故,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季善忙也道:“可不是么,短短几年,店里便有了如此规模,您到底是如何殚精竭虑的,可想而知。我都实在愧对您,想放您老回会宁去含饴弄孙了,偏京城又离不得您……要不您看这样,把太太和大奶奶母子几个都接来京城,您也好有人照顾,也能含饴弄孙,岂不两全其美?至于叶广和莲花儿,他们都还年轻,就留他们小两口儿和我娘继续留在会宁打拼也就是了……” 叶大掌柜不待季善把话说完,已忙道:“太太都是一番好意我知道,可会宁才是叶家的根,要让老妻和孩子们大老远的来京城,只怕短时间内,他们都不能适应,老妻年纪已经大了,身子骨又不好,哪经得起这番折腾?孩子们又早进了学,且幸书也念得还行,乍然换了环境,只怕也会影响学业。所以就让他们继续留在会宁吧,我在京中也挺好的,身子骨自觉比前几年还要强些呢,再干十来年都没问题,等十来年后,我再回会宁去含饴弄孙也不迟。” 见季善还要再说,抬手一笑,“太太就别劝我了,我心里都有数,且我如今虽不能与老妻儿孙们日日厮守一起,只要想到他们都平平安安,衣食无忧,日子肯定还会越过越好,我心里就踏实妥帖得不得了,浑身都是力量,只是不能厮守算什么?再说平日里也不是没有书信往来,也算是见字如见面了,太太说是不是?” 叶大掌柜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季善还能说什么,惟有笑道:“那好吧,您既心里有数,我也不多说了,总归往后我和相公都在京中了,凡事都能有个照应了。” “可不是么?” 叶大掌柜忙点头,“如今太太和沈相公回来了,我也有了主心骨,正打算放开手脚,又过三年后,把咱们店的规模再扩大一倍,不然就开一家同样大小的分店呢,太太和沈相公就只管等着瞧吧,我虽不能点石成金,也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然也不敢揽这瓷器活儿不是?” 季善和沈恒都笑道:“您岂止才有几分真本事,您分明就是十二分的本事好吗?” “在寻常人面前可能还有十二分,在太太和沈相公面前,可就只有几分了……” 老少三个都笑了一回,叶大掌柜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又与季善道:“太太,当初叶广与莲花儿的事……我事先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叶广那个孽障,竟也把我瞒得死死的,及至莲花儿及笄后,他给我来了信,说要求娶莲花儿,我才知道。我要是一早知道,肯定要骂他,不许他胡闹的,太太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对他叶广更是恩重如山,不但收了他为徒,还传了他一身绝学;谁知道却是引狼入室,好好儿的妹子竟也让他哄了去,生生把妹子也搭了进去,我、我真是都要没脸见太太了我……” 季善见叶大掌柜越说越是羞愧,头要快要抬不起来了,好笑不已,不得不打断了他,“您老这些话之前信上不都说过了,我回信上也写了我很赞同这门亲事吗?且他们两人都愿意,我娘和您老、太太也都愿意,那就更是一门好亲事了啊,您怎么还不好意思呢?分明就是亲上做亲的大好事,您该高兴才是啊!” 三年的时间,足够许多事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其中就包括前年秋冬之际,季莲花嫁给了叶广之事。 因季莲花到底是季善的妹妹,周氏和叶大掌柜也都打心眼儿尊敬感激她,于是分头写了信去告知她这事儿,只不过周氏是征询她的意见,叶大掌柜则是告罪的。 毕竟叶广比季莲花大了足足快一轮儿,又是成过亲的人,女儿都比季莲花儿小不了几岁了,这事儿凭是谁听了去,第一反应肯定都是叶广个老光棍儿心怀不轨,哄骗了人家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算怎么一回事? 尤其那小姑娘还是自家大恩人和自己恩师的妹妹,兔子尚且知道不吃窝边草,就更是可恨,说一句“忘恩负义”都毫不为过了,以叶大掌柜的品行为人,当然要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了。 当初若不是京城这一摊子事儿实在放不下,他都要连夜赶回会宁去,把叶广狠狠打一顿,不许他再有非分之想了! 可季善是亲眼见过季莲花儿与叶广单独相处时的样子的,既二人彼此都有意,叶广的人品也是没的说,那季善自然不可能反对,反而乐见其成,——一边是她的妹妹,一边是她的徒弟,往后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且也不怕周氏将来老了无所依靠,季莲花儿则在夫家受欺负了,叶广怎么可能不孝顺周氏这个岳母,叶大掌柜与叶太太又岂是那等刻薄儿媳之人? 是以很快分别回了信给周氏和叶大掌柜,都是说她赞成这门亲事的。 给周氏的信里特意说了让她从会宁飘香店里的账上支二百两银子,算是她给季莲花儿添妆的;给叶大掌柜的则是让他别钻牛角尖,既是好亲事,她当然只有赞成的,哪里就至于要给叶广和整个叶家都扣上一顶‘忘恩负义’的大帽子了? 还当叶广与季莲花儿都成亲两年了,叶大掌柜肯定早就释然了,没想到他还没迈过心里那道坎儿呢。 季善因又笑道:“您也别骂叶广了,您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么,哪有您说的这般不堪?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机缘巧合,莲花儿还嫁不了这么好的夫婿呢,您就别妄自菲薄了。对了,如今叶广和莲花儿,还有我娘都好吧?我是真想回会宁去一趟,可惜过几日得去一趟大同,至少今年内,怕是再抽不出时间了。” 叶大掌柜忙道:“周妹子和他们都好呢,就六月里来信,才说莲花儿有身孕了……如今会宁两个店都扩大了规模,忙得不得了,他们小两口儿成亲后,便说定了过两年再要孩子,我和他们娘也同意了,如今他们已是成亲快两年了,倒也是时候添丁了。太太现在不得闲回会宁去也没什么,往后总有机会的。” 话没说完,已是自悔失言,毕竟平常彼此也有书信往来,叶大掌柜如何不知道季善与沈恒至今膝下犹虚,是以一说完便立时不着痕迹岔开了话题,“太太和沈相公去大同是为了拜见罗大人吗?那的确是该去一趟,罗大人说来与沈相公的亲爹也不差什么了,这当儿子的远道归来,的确该去好生拜见一下尊长才是。” 沈恒笑着点头:“是,我们去大同正是为拜见恩师的,只如今能不能成行,还不能确定,得等我明儿去吏部报过到后,才能有几分定准。好在大同离京城近,来回十来日,也就差不多了,想来应当还是能行的。” 叶大掌柜忙笑道:“沈相公此番是高升回京的,自然免不得忙碌应酬,但就如您所说,大同离京城近,便此番实在没机会,往后总能找到机会去拜见罗大人的,倒也不必太着急。若是太太和沈相公定了出发的日子,还请千万事先告知我一声,我也好备份薄礼,一并带去给罗大人,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一番心意。” 沈恒笑赞道:“真是再找不到比您老更周全的人了,若我们定了日子,定会提前告知您的,恩师定也会感念您这番心意的。” 叶大掌柜摆手道,“我可当不起罗大人的感念,不过是尽自己的心意罢了。这几年罗大人虽不在会宁了,我们飘香还能安然无事,我家人也能安然无事,我又岂能不知道都是靠的罗大人余荫?就更别提这几年在京城,我们店里都是靠着大姑爷和大姑奶奶的照应,才能一直发展壮大了。我备份薄礼算什么,我就是为罗大人赴汤蹈火,也是心甘情愿的。” 沈恒听得点头叹道:“何止飘香,何止您老,我们沈家也是受了恩师余荫的,如今只盼我们这一趟大同之行最终能成行吧。” 季善忙笑道:“成不成的,很快就能知道了。对了叶老,我和相公打算后日让浚生回一趟清溪,去接了家中双亲来京城团聚过年,这一别还是好几年,我们心里都惦记得慌了,双亲的思念自然只有更甚的。您若是要给太太和孩子们带什么东西回去,这两日就只管收拾了,回头一并交给浚生啊,我也打算给我娘和莲花儿叶广带些呢。” “这也是该的,旁人都羡慕沈家大哥沈家嫂子儿子有出息,却哪里知道做父母的思念儿女的苦啊?” 叶大掌柜忙道,“不过只浚生一人回去吗?那怕是带不了多少东西,要不我就不带了?……还有一个小子同去啊,那行,我回头就简单收拾一下,送去家里啊,多谢太太和沈相公了。” 季善笑着摆手,“您老还跟我们客气什么呢?等回头算着莲花儿的产期近了,您便休一个月的假,回去陪陪太太和孩子们,也见见新添的小孙子小孙女儿,好不好?横竖如今我回来了,也能照看店里了。” “那敢情好,我就先谢过太太了啊……” 第三百五四回 赚大发了 晦气 老少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把该闲话的家常,该叙的别后寒温都叙完了。 叶大掌柜才与季善说起店里如今的经营情况来,“这几年店里一直都是盈利的,且几乎从来没有过冷清的时候,所以光利润合计已有上万两。只是店里当初扩大规模时,前前后后花了三千多两,加上太太临去时,吩咐我的一有了余银,便一定要还给裴二爷,我也一直有照做,所以如今欠银已经还清了。” 顿了顿,“不过去年年底我听得宛平那里有人卖地,抽空去瞧过后,觉得很是不错,八十多亩上好的水田都是连在一起的,往后耕种灌溉起来都方便。只是有些贵,一共花了一千五百两,算下来都快二十两一亩了,地契我登的是太太的名字,七月里才收了一季辣椒,正打算佃给周边的农户种呢,太太和沈相公若是什么时候得闲了,可以去瞧瞧。” 季善听得惊喜道:“您老还买了地呢?我昨儿只听我……裴二夫人提过一句,我们当初欠她和裴二爷的银子已经还清了,当时就觉得您老太能干了,没想到您还买了地,不会待会儿您还要告诉我,您还买了宅子吧?真是赚大发了!” 叶大掌柜忙摆手笑道:“宅子就真是没买了,哪有那么合适的?便是那块地也是店里一位老熟客转弯抹角的亲戚卖的,他来店里吃饭时,又是感慨怎么就到卖祖产的地步了,简直不肖子孙;又是可惜自己没那个能力,一气就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我问清楚后,就想着沈相公和太太迟早要回京来的,若往后都能留在京城,有了田产,往后好歹都能多一份保障了;便是不能留在京城,多少也是一份收益,便自作主张,给买了下来。” “只是这样一来,店里这几年的利润就所剩无几了,我马上去取账本来给太太和沈相公看啊。所幸这几年会宁那两家店生意也一直很好,几年下来,也有七八千的纯余钱了,只我没调动那边的银子,让叶广都存在钱庄里的,如今太太和沈相公刚回京城来,肯定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只要你们一声令下,银子一个月之内,肯定能到哈。” 说着就要起身,出去取账本来。 季善忙道:“您老别去取账本了,才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我难道还信不过您不成?但当初可是说好了,您占三成干股的,那这几年的利润,自然也有三成是您的,您得算分明了才是,可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混为一谈。孩子们都大了,家里马上又要添丁,您和太太也是日益年老,用银子的地方且多着呢,您必须得为他们和自己打算才是。” 沈恒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叶老,这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早就说好的事儿,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那就真是太委屈太太和孩子们,也太委屈您自己了!” 叶大掌柜摊手,“家里如今丰衣足食,孩子们也都进了学堂,将来不说比我强,养家糊口,顶立门户应当都是没问题的,哪里委屈了?况当初叶广和莲花儿成亲时,家里还买了宅子,又在会宁也买了些地,真的跟‘委屈’俩字儿一点边不沾哈,所以太太和沈相公就别多想了,我没你们想的那么高风亮节。” 季善呵呵,“希望您说的是真的。不过我和相公如今用银子的地方的确不少,那您老给叶广写封信,回头让浚生一并带回会宁去,来时再让浚生带五千两进京来吧。” 叶大掌柜笑道:“没问题,我回头就写信。等叶广和周妹子他们见了浚生,知道太太和沈相公已经平安回京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虽说之前都知道了沈相公升官之事,可升官又哪及得上至亲平平安安更重要?” “是啊,终究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一切都是虚的……”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老少三个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已到申末,店里快要上客人了。 叶大掌柜只得意犹未尽的打住,把小葛几个当初会宁来的老人儿都叫来见了一回季善与沈恒,季善与沈恒也免不得感激勉励了几人一回,方辞别叶大掌柜,回了家去。 罗晨曦和六六都早等着夫妻两个了,一见季善和沈恒回来,一大一小立刻都跑了上来,罗晨曦是拉了季善的手,娇嗔道:“善善你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只要一两个时辰吗,结果我整整等你了一个下午!” 六六则是抱了沈恒的腿,“舅舅,舅舅,举高高……” 七七也在奶娘怀里凑热闹,“啾啾,啾啾……高高……” 院子里热闹的不得了,沈恒与季善便是有再多的疲惫,也霎时尽消了。 不多一会儿,赵穆也回来了,罗晨曦便吩咐丁有才家的摆了晚饭——正是大家都爱的火锅。 今晚赵穆与沈恒就没喝酒了,也跟季善罗晨曦一样,喝的是果子露,大家在源源不断的热气里吃着火锅,说着话儿,又是热闹又是温馨,一时间都不约而同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翌日用过早饭,沈恒便带着焕生,往吏部报备去了。 余下季善本来打算上午去看望裴二奶奶的,因裴钦打发人来传话儿,午后他便会带了太医过来,给季善和沈恒诊脉,只得改了主意,看是明日还是后日再去。 毕竟这么久不见裴二奶奶,彼此肯定很多话儿说,也肯定要留下吃饭的,个把时辰哪里够,必得空出一整日的时间才是。 倒是正适合季善与罗晨曦说体己话儿了,——昨晚罗晨曦倒是想跟季善睡的,可两人的相公私下里都是醋坛子粘人精,怎么可能让二人如愿? 弄得姑嫂姐妹两个这都第三日上了,才终于有机会清清静静的说她们的私房话儿了,自然要说个痛快,连六六和七七罗晨曦都让奶娘带到了一边玩儿去,“……总归不到吃午饭,谁都不许过来打扰我和大舅奶奶。” 如此到得午时,沈恒回来了。 季善忙道:“怎么样,吏部的大人们怎么说?” 罗晨曦也急道:“师兄,定好你什么时候到任了吗?皇上会不会召见你?” 沈恒明白二人的着急,毕竟干系到大家的大同之行能不能如愿,忙笑道:“吏部的大人们倒是说我十天半个月后到任都没问题,不过得看皇上会不会召见我。但他们说了,会尽快把我报备之事禀到御前,请皇上示下的,想来明后日的,也就能知道了,再等等吧。” 季善这才笑起来,“那就好,早些出了结果,我们也好早做安排,希望皇上不召见你吧,省得……” 话没说完,已让罗晨曦打断了,“呸呸呸,善善你可别乌鸦嘴了,我虽然着急见爹,却更希望皇上能召见师兄,那于师兄往后肯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只要皇上能召见师兄,我们便这次去不成大同,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总归以后还有机会,是吧师兄?” 沈恒笑道:“皇上那么忙,我就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六品而已,召见我的可能性应当很小,况当年我还惹过皇上不痛快,没准儿皇上一想起是我,就直接说不见,好眼不见心不烦了呢?” 罗晨曦翻了个白眼儿,“没见过你们两口子这样的,人家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要求一个面圣的机会,你们倒好,明明机会都摆眼前了,反倒一心盼着皇上不见。罢了,我懒得说你们了,本来这事儿也取决于皇上,不取决于咱们,且等消息吧。” 季善笑着摊手,“对啊,这事儿决定权在皇上,我们不管是盼着见还是不见,其实都没用,等着就是了。” 沈恒已道:“孩子们怎么不见?”得知缘由后,“我寻他们去啊,马上就该吃午饭了。” 一时吃过午饭,裴钦带着太医到了,罗晨曦便带了六六和七七回房去睡午觉。 季善和沈恒见过太医后,趁沈恒与太医说话儿的功夫,因低笑着与裴钦道:“二哥还挺准时哈,说是午后到,就真是午后到,我们才吃了午饭,都还来不及消化呢,你怎么不直接带了太医来吃午饭?” 裴钦白她,“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妹夫啊?在家里母亲催得我什么似的,结果到了你这儿,你又嫌我来得太早,我到底听你们谁的好?” 季善听得直笑,“当然是都得听了,谁让一边是你母亲,一边是你妹妹,你都惹不起呢?” 裴钦也忍不住笑起来:“是是是,我都惹不起,谁让我上辈子欠了你们呢?你先看还是妹夫先看?” 沈恒已在一旁道:“善善先吧,今儿本来也主要是给善善看,我不过是捎带的罢了。太医,还请您老仔细为内子瞧一瞧。” 太医正是当年就为季善诊治过的那一位,闻言笑道:“这次再见这位太太,倒是肉眼可见的比当年气色精神都好了不少,看来这些年一直都有在坚持调养。” 季善笑着点头,“是啊,一直吃着您老的药的,是觉得好些小毛病都不知不觉好了。就这样诊脉吗?好的。” 便把手放到桌子上,瞧着太医凝神给她诊起脉来。 待两只手都诊了一遍,又让她伸舌头看了一回,低声问了些问题后,方笑道:“太太脉象可比当初健旺平和多了,气血也都补起来了,如今那方子吃不吃都不打紧了。” 谁都愿意听大夫说自己身体健康,季善自也不例外,不觉已是满脸的笑,“不瞒您老,那方子吃了这么几年,我是真吃伤了,如今总算不用吃了,真是谢天谢地。” 沈恒忙在一旁插言道:“太医,不但那方子,其他方子内子也都不用吃了吗?” 太医捋须笑道:“太太如今身体康健得很,是药三分毒,还吃什么吃?每日只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也就是了。” 裴钦咝声道:“蒋太医,既然我妹……我表妹身体康健得很,怎么至今都还、还没能怀上身孕呢?之前气血不足,元气不足便罢了,如今既已补起来了,怎么还是?您也看见了,他们夫妇年纪都不小了,感情又自来好得很,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忙才是,若真能让他们如愿,您便是他们夫妇,也是我的大恩人了,我们一定会把您的恩情刻在心上,时刻不忘的!” 蒋太医摆手道:“裴二爷别这么说,本来救死扶伤就是我辈的本职。只是子嗣一事,除了夫妇双方都得身体康健,还有很多因素,老夫行医多年,也见过不少夫妻都好好儿的,就是多年膝下空虚之事。曾经就有一对夫妻,成亲十年,看过无数大夫,都说他们没毛病,可就是没有,后来不得已和离了,谁知道另行婚嫁后,竟不久都有了子嗣,可见这种事,也是要看缘分的。” “当然,更多还是许久不开怀,一开怀便打不住,三年抱俩,五年抱仨的,所以这位大人和太太也别急,指不定是你们的缘分还没到,等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你们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放宽心情,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其实你们年纪本来也不大,还不到真正着急的时候不是?” 裴钦脱口道:“怎么还不到真正着急的时候,都快要急死人了好吗?” 却见季善与沈恒倒都还平静,不由自嘲,“得,敢情就我最着急,你们两个正主儿反倒沉得住气。” 沈恒笑道:“因为我们早就知道急也急不来啊。太医,您给我也看看吧,既然内子身体健康,那肯定就是我的问题了。” 蒋太医便依言又给沈恒看起来,却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大人您也健康着呢……照理不该啊!” 因见沈恒趁季善与裴钦不注意,不停的给他使眼色,忽然明白过来,改了口,“不过就诊一次脉也做不得准,且等过几日,我再来一次吧,若真没问题便罢了,否则,我说什么也要把问题给找出来!” 沈恒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既善善没问题了,那肯定就是他的问题,不是也是,等回头爹娘进了京来,听得连太医都说是他的问题了,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送走了太医和裴钦,虽然孩子的问题还是没能得到解决,但季善心情仍是不错,身体健康便是福,不用再吃那苦死人不偿命了的药也是福,至于旁的,听天由命吧。 沈恒见她心情是真不错,自也高兴,待六六和七七睡了午觉起来,便带兄弟两个玩儿去了。 罗晨曦则问起季善看太医的结果来,得知她如今身体康健,连补药都不用吃了,也是先喜后皱眉,“既然都大好了,怎么就是没有呢?难不成真只能求神拜佛了?” 季善摊手,“子不语怪力乱神,说到底不过就是找个寄托罢了。不过我如今看得开的很,不用找寄托哈,晨曦你就别为我们烦心了。倒是去见七皇子妃的事儿,你安排了吗?若是这几日七皇子妃不得空,就等我们从大同回来后,我再去拜见她吧?也省得手忙脚乱的。” 罗晨曦道:“我已经让人送帖子去七皇子府了,看七皇子妃怎么说吧,若明后日她便得闲见我们,当然就最好,不然也只能延迟到我们从大同回来了。她如今日日都有宗室的妯娌小辈们上门奉承,我可不想去一趟还得应酬这个应酬那个的,就只她和我们两个清清静静的最好了。” “七皇子妃是个细心人儿,肯定会事先安排好,宾主尽欢的……” 到得酉时,七皇子妃的回帖到了,邀请罗晨曦和季善明儿过府一叙。 来回帖的嬷嬷还笑着特地与罗晨曦道:“我们娘娘说了,知道大少夫人喜欢清静,明儿不会有其他人的,请大少夫人只管放心。正好皇庄上才送了一批黄油蟹到宫里,皇上赏了我们殿下一筐,明儿大少夫人和沈太太什么都不用带了,只消带嘴巴去就是了。” 说得罗晨曦与季善都笑起来,“那我们明儿可有口福了。” 笑过之后,方打赏了那嬷嬷,让人好生送了出去。 罗晨曦这才笑着与季善道:“还真让善善你说中了,明儿可以清净了。那你打算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今晚就全部搭配好告诉我啊,我可不想与你撞衫,让你衬得越发不能见人了,不是你说的‘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吗?” 季善忍俊不禁,“行吧,晚上就搭配好告诉你。你光只看到你如今比我胖,怎么没看到我比你黑呢?‘一白遮三丑,一黑毁所有’,听说过吗?” 罗晨曦挑眉,“还有这种说法?可你就算黑了,也还是一样漂亮啊,不像我,一胖就不能看了,所以根本不是‘一黑毁所有’,而是‘一胖毁所有’吧?” 说得季善“噗嗤”笑出了声来,“其实原话还真是‘一胖毁所有’,我想着稍稍改动一下,晨曦你肯定不知道,谁知道你这么会抓重点,居然一下就猜到了,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罗晨曦白她,“厉害个鬼啊,这不是我胖了后,对这方面尤其敏感吗?不然这厉害给你?不过我和相公都说好了,三两年内不打算再生了,所以我已经打算尽快开始瘦身了,等过个几年,六六七七都大了,再给他们添个妹妹就是了。” 季善笑道:“其实你如今也不胖,只是略微丰满罢了,稍微注意一下饮食和运动,肯定很快就能恢复到跟以前一样了。” “那就承你吉言了……” 到得晚间,季善果然把自己明日要穿的衣裳和搭配的首饰都拿去让罗晨曦看了一回,又帮着罗晨曦挑好了衣裳首饰,才回房与沈恒说话温存了一番,吹灯睡下了。 次日用过早饭,季善与罗晨曦便坐上马车,去了七皇子府,并没带六六和七七,怕七皇子妃见了两个小家伙儿,触景伤情,更加思念早已送去了皇后宫里的小儿子。 沈恒便自告奋勇,他来带两个孩子,罗晨曦是知道他向来仔细妥帖的,况还有奶娘丫头婆子们呢,自也放心。 如此马车上了大街,季善因问罗晨曦,“就光带点儿我们从博罗带回来的天麻和首乌真行吗?我还是觉得这礼太薄了些,不然还是再添点儿什么吧?” “不用,七皇子妃如今什么都不缺,善善你便抬座金山银山到她面前,她也未必稀罕,反倒恰是你这些虽不值钱,却的确是大老远带回来,又对身体确有益处的小东西,可能更能送到她心坎儿上,你……呀……”罗晨曦却仍是觉得没必要。 只是话没说完,马车便猛地一个急停,她和季善都控制不住的往前扑去。 还是靠着两侧的杨柳和红绡眼明手快,忙忙拉了二人一把,才堪堪稳住了。 红绫便忙问车夫,“怎么回事儿?” 车夫讪讪道:“是对面的马车跑得太快了,我怕万一不慎撞上了,可就……所以打算停下,等对方过了再继续走。” 罗晨曦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大早上的,又是在大街上,跑那么快做什么,万一不小心伤了人怎么办?” 说着撩起车窗帘,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马车,在京城这样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也敢如此嚣张。 正好就见对方的马车以极快的速度与自家的马车擦肩而过,对方还既巧又不巧的也撩起了车窗帘,自然两边的人也飞快的打了个照面,竟不是别个,恰是裴瑶! 罗晨曦立刻放下了车帘,低啐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姓贾的!这么大个京城,今儿也只是个随便挑的日子,竟然也能狭路相遇,也忒晦气了!” 第三百五五回 抖起来了 会面 虽然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一个照面,罗晨曦既能看清对面的人是裴瑶,季善自然也能看清。 听得罗晨曦说裴瑶是‘姓贾的’,忍不住“噗嗤”一笑,笑过方道:“可见京城还是不够大,才会总是遇上不想看见的人。不过她怎么敢这般嚣张的,当年豫章长公主就对她很是不满了,她又知道再不可能有娘家的助力,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可我方才瞧她的样子,倒像这几年过得挺不错啊。” 罗晨曦冷哼道:“当然不错了,她如今是八皇子妃跟前的红人儿,连带皇贵妃也对她另眼相看,如今一个月里不说去八皇子府十次,总有七八次,可不又抖起来了吗?” 季善咝声道:“便当初二皇子没坏事之前,八皇子府也肯定是门庭若市,八皇子妃跟前儿也从来不缺人奉承的,她是怎么入了八皇子妃眼的?” 罗晨曦道:“我讨厌她的不得了,自不会费心去打听她的事儿,不过宗室里很多人都知道,说是某一次宴会,八皇子和八皇子妃的长子不慎掉到了水里,是姓贾的奋不顾身跳下去,把人救了上来的,她自己却差点儿丢了命。八皇子妃对她很是感激,自此二人便常来常往,据说后来还义结金兰了……说的人多了,我便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去年太后娘娘千秋,宫里摆宴,皇贵妃还趁太后娘娘高兴,为她女儿讨了个县主的封号。” “是吗?”季善惊讶道,“皇贵妃竟这般抬举她呢?” 罗晨曦撇嘴低道:“那不止是八皇子的嫡长子,也是皇贵妃的嫡长孙,且八皇子就这一个嫡子,其他都是庶子,万一真有个什么好歹,子嗣在某些大事上,也是很重要的,皇贵妃岂能不感激她抬举她?且长公主虽不管事,在皇上和太后娘娘面前还是颇有几分颜面的,当然能拉拢就要拉拢了,所以那个县主也未必是看的姓贾的,主要还是看的长公主府。” 季善明白了,“但不管是看的什么,裴瑶的女儿封了县主都是事实,她因此在长公主府又成了以往尊贵的大少夫人,长公主也要给她几分体面也是事实,所以她日子才会又过得不错了,是吗?” 罗晨曦“嗯”了一声,“她那般投机取巧善钻营的人,便没有那日的事,我相信也总会让她再找到机会的,老天爷对她也算仁慈了。不过她如今再风光,也不过就是表面风光而已,当年善善你和师兄刚离京不久,长公主就为徐家大爷纳了个贵妾,之后听说又把自己跟前儿得用的丫头给了徐家大爷,如今她光庶子庶女就四五个呢,所以日子到底是过得真不错,还是假不错,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善善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啊?咱们如今已是否极泰来了,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季善失笑道:“我从来就懒得理会她,过去懒得理会,如今也是一样,只不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她,所以白问问你罢了。本来还想着,总要知道她过得不好,我才能放心,如今听你这么说来,她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我一样安心了。” 顿了顿,“好了,不说她了,没的白费口舌。真的光天麻和首乌就够吗?” 罗晨曦气笑道:“合着我方才说了那么多,都白说的呢?真够了,何况也不止这两样东西,还有其他的呢,光礼盒不都八个吗?好了,马上就到了,杨柳,给你们大奶奶抿一下头发。红绡,你看看我衣裳头发乱没乱……” 罗晨曦的车夫不认得裴瑶的车夫,裴瑶的车夫——浣纱的哥哥,却是认得罗晨曦的车夫的,方才远远瞧得是罗晨曦的马车,便下意识说了一句:“那不是诚亲王府大少夫人的马车吗,不会某些人也在车上吧?” 毕竟沈恒立了大功,擢升三级被召回京之事满京城该知道的人都早知道了,裴瑶及其身边的人当然也听说了;况娘家人的动向向来都是裴瑶重点关注的,自然比之旁人知道得更多,譬如季善与沈恒具体是哪日抵的京。 听得浣纱哥哥的话,自家马车与罗晨曦的马车擦肩而过时,浣纱便在觑过裴瑶的脸色后,撩起了车窗帘,谁知道就那么巧,罗晨曦也刚好在那一刻撩了窗帘呢? 等到马车在眨眼之间便驶远了后,裴瑶原本的好心情已是所剩无几,片刻才咬着牙,明知故问的道:“看清楚了,季善那个贱人的确在马车上吗?” 浣纱见问,小心翼翼道:“方才车速太快了,奴婢没看太清,不过,好像的确是、是那一位……” 顿了顿,忙赔笑道:“少夫人别跟她一般见识,如今她给您提鞋都不配了,您为她白坏了自个儿的好心情,岂非太抬举她了?还是把那不相干的人尽快忘掉,恢复好心情吧,县主还在八皇子府等着您去接呢。不过奴婢觉着,您今儿怕是又接不走县主的,八皇子妃娘娘疼咱们县主疼得眼珠子似的,这次才住了七八日呢,怎么可能就让您接人回去,至少您也得再跑两次,才能把县主接回去,然后过不了几日,八皇子妃娘娘肯定又要打发人去咱们府上接了。” 裴瑶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八皇子妃就只得瑞哥儿一个亲生孩儿,旁的都是隔了肚皮的,当然不如疼咱们淼淼了。” 浣纱忙笑道:“那也得我们县主可人疼,八皇子妃才肯疼啊,皇室宗室里那么多女孩儿,便是八皇子妃娘家和皇贵妃娘家也不少女孩儿,怎么八皇子妃还是只疼我们县主呢?可见除了我们县主可人疼,娘儿两个天生也有缘,正好县主与小世子年纪相当,将来指不定,少夫人与八皇子妃还能亲上做亲呢……” “胡吣什么,让人听了去,还不定怎生笑话说嘴呢!” 话没说完,已让裴瑶喝断了,“不过不是我自夸,我们淼淼也的确乖巧懂事,人见人爱,连家里那老东西都忍不住疼她,何况他人?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便是能有个这么乖的小棉袄了,我后半辈子的指望,也都在她身上了。” 浣纱如何看不出裴瑶不是真的生气,又笑道:“咱们县主生来便是贵人,将来等宫里有了新主子,咱们县主的大福气更是在后头,八皇子妃对她的疼爱,就是她最大的优势啊,何况咱们县主还是长公主之嫡长孙女,身份本也足够高贵了……届时少夫人肯定能如愿以偿的。” “所以还有什么可计较的,跟府里那些狐媚子和小妇养的没必要计较,跟那一个就更必要计较了,就算她夫君才立了功升了官又如何?不过区区一个六品芝麻绿豆官罢了,便是他后边儿还能升得这么快,再过三五七年的,充其量也才四品而已,到时候八皇子可早就……一个四品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您想怎么踩他们,就能怎么踩吗?府里那些人就更是全部得仰仗您的鼻息过活了,您若为着他们白影响了心情,甚至怄坏了身子,岂非太不值当了?” 裴瑶不说话了。 半晌才吐了一口气,“道理我都知道,可这不是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吗?要不是她,我当初又怎么会一连失去两个孩子,弄得这辈子都只能有淼淼一个孩子,早几年也不会过得那么苦,一度差点儿活不下去,也不会、不会连……” 连好容易才逃出苦海的亲兄弟和亲侄儿都、都终究还是对不住,送了他们去那边与爹娘团聚,虽然都是他们贪得无厌,敲诈了她一次又一次,她才不得已……的,可归根结底,都是季善那个贱人害的啊,她要是早早死了,要是不被找回来,岂不是就不会引出那么多事了? 所以她和贱人之间早已隔着血海深仇,贱人压根儿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人世间! 浣纱忙继续赔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少夫人也是有苦衷的,那几年大少夫人过得到底有多辛苦,旁人不知道,奴婢却是再知道不过了,那真真是比浸在黄连里还要苦,偏……他们还要来火上浇油,大少夫人能怎么办?所以都是他们逼大少夫人的,怨不得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就把那些不好的事都忘了吧。” “如今八皇子妃那般看重您,大爷也敬着您,便是长公主,如今也待您和和气气的,将来等咱们县主飞上枝头成了真凤凰,谁还敢多嘴,您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真的,您的大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往后几十年,您都可以富贵至极,高枕无忧了。” 裴瑶仍是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你说的对,我的大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当初那么艰难,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儿,等着我死,连我自己都觉得要熬不下去了,不终究还是让我熬了过来,逆风翻盘有了今日吗?如今只是要暂时把气咽下算什么,将来十倍百倍讨回来便是了!” 当年眼见侯府再不理会自己的死活,豫章长公主更是直接给徐佩瑜纳了一房贵妾,对着跟前儿服侍的人话里话外也都是盼着她能早点儿死,好腾出徐家大少夫人的位子,她好为徐佩瑜‘另择淑女’,裴瑶一度是真觉着活不下去了。 还是想着女儿,才堪堪撑住了,直至那场改变了她处境和命运的宴会。 眼见有个孩子忽然落了水,随即又听得人喊那是八皇子的嫡长子,裴瑶脑子还来不及发出指令,身体已自有意识的先一步跳进了水里,反正她也活不下去了,死就死吧,若能因为救了八皇子的儿子一命,为她可怜的女儿挣一个保障和前程,她也算死得值得了! 万幸老天垂怜,竟让她顺利将八皇子的长子救上岸后,自己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自此终于逆风翻盘,绝处逢生了…… 浣纱笑道:“正是大少夫人这话,将来十倍百倍讨回来就是了……大少夫人的头发有些乱了,我给您抿抿啊,马上就到八皇子府了。” 裴瑶又是一声“嗯”,由得她动作,却是一想到方才那一瞬间看见的季善仍然娇艳如花的脸,当时还以为自己没看清,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她看得很清楚,或者说那张可恶可憎的脸,早已刻在了她脑子里,化成灰都忘不了了! 便还是怎么都过不去。 老天爷既然终于开始垂怜她了,怎么就不能垂怜到底,让贱人索性死在博罗那穷乡僻壤?当时不是听说很凶险吗,怎么还是让她活着回来了?夫君还升了官,哪怕只是个区区六品呢,那也是升了,也让她跟着夫荣妻贵了,实在可恨! 不过据说贱人至今也没有孩子,看来裴钦当初说的话‘善善这辈子都极有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果是真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在她接连失了两个孩子,再不可能怀上孩子后,贱人还想有孩子? 简直就是做梦,她好歹已经有淼淼了,贱人却是什么都没有,都是报应,活生生的报应! 这般一想,裴瑶心里总算又好受了些。 正好马车忽然停下,随即外面传来了浣纱哥哥的声音:“大少夫人,到了。” 裴瑶遂深吸一口气,换上恰到好处的笑脸,由浣纱扶着下了车。 彼时季善与罗晨曦的马车也已进了七皇子府的角门,由几个婆子引着,再缓缓驶往二门,然后在二门外停下,季善与罗晨曦各自让扶着下了车。 早有七皇子妃的贴身大丫鬟之一雪翡领着人等着了二门外,待季善与罗晨曦一下车,立时满脸是笑迎了上来,“奴婢见过大少夫人,见过沈太太,我们娘娘打晨起一直便念叨着二位贵客,这会子总算把二位贵客给盼来了。大少夫人请,沈太太请,奴婢给二位引路……” 罗晨曦与雪翡早是惯熟的,闻言笑道:“雪翡姑娘怎么还亲自前来了,谁不知道七嫂跟前儿离不得你的,也不是外人,你只随便打发个人来迎一迎我们也就是了。” 雪翡忙笑道:“若只是大少夫人一个人来,奴婢当然不来迎了,大少夫人又不是客人,有什么可迎的?可今儿是沈太太第一次来我们府上,若奴婢也不来迎一迎,就太失礼了,等往后沈太太也来得多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己煮’了,奴婢也不来迎了。” 说着又道:“我们娘娘在园子里的陶然亭等大少夫人和沈太太,因为那里菊花多,说是待会儿才好与二位一边赏菊,一边吃蟹,真是光想都觉得惬意。大少夫人、沈太太,这边请——” 罗晨曦笑道:“是吃昨儿皇上赏的黄油蟹吗?那玩意儿可不易得,中午我一定要吃上十只八只的,才不枉我知道中午要吃好的,早饭都没怎么吃。” 说得季善与雪翡都忍不住好笑,季善还坏心的补刀:“可某人不是昨儿才说了,要开始瘦身吗?” “我明儿再开始瘦身不行啊,我今儿不吃饱了,明儿哪来的力气呢……” 如此说笑着,一行人很快抵达了陶然亭。 一身湖蓝宫装,头戴金凤步摇的七皇子妃早已在亭中等着了,待季善与罗晨曦一走近,便迎出了亭外来,笑道:“可把穆弟妹和沈太太盼来了,快进来坐……也没有外人,都别拘礼了,快起来吧。” 季善与罗晨曦却仍坚持给七皇子妃全了礼,待站起来后,罗晨曦方先笑道:“七嫂今儿这地方选得可是真好,又凉爽又开阔,还能赏花赏景,以往我来时,怎么没注意到,七嫂家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呢?” 七皇子妃闻言,笑道:“这亭子是六月里才新建的,以往你来时,我们也多是在屋里说话儿,不怪你不知道,你也觉得这里好就行,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儿吧。” 待与姑嫂两个先后落了座,丫头们上了茶点瓜果来,七皇子妃便吩咐雪翡,“让她们都退下吧,本宫好与穆弟妹、沈太太自在说话儿,叫时才许过来。” 雪翡便忙应声带着一众服侍之人都退下了。 七皇子妃这才笑着与季善道:“沈太太,这几年真是辛苦你和沈大人了,尤其之前发生了那么大的案子,我虽不懂,听殿下说来,却是一个不慎,贤伉俪可能就再……,殿下心里很是感佩你们,我也一样。可惜如今不能设宴好生为贤伉俪接风庆功,也只能将来再给贤伉俪补上了,但你们的功劳殿下都记在心里了,将来……自不会让你们白辛苦的!” 季善忙笑道:“七皇子妃言重了,那本来就是外子的职责所在,可当不起殿下和您这般说。我们夫妇这几年也没吃什么苦头,反倒博罗那里虽偏远了些,却风景宜人,民风淳朴,尤其冬日,就跟春日一样温暖,我如今想来,都还有些舍不得呢。” 顿了顿,“那里的吃食也都极有特色,鱼虾尤其鲜美,山上的灵芝首乌和天麻也极多。可惜灵芝不易保存,我便只给您带了些天麻和首乌,一个补脑一个乌发,我自己吃着反正都挺好,还望您别嫌弃。” 七皇子妃见季善半点不叫苦不居功,娓娓道来间一脸的安然恬淡,好像博罗真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一样,当初便对她印象极佳,如今自然更佳了。 笑道:“就算是职责所在,殿下心里一样感佩贤伉俪,当初若非沈大人挺身而出,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两年时间,如今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沈大人却为此赌上了自己大好的前程,还受了重伤,殿下心里一直觉得过不去,总算如今二位平安归来了,殿下和我们大家都能心安了。” 眼见七皇子妃如此客气,季善惟有更客气谦逊,“您真的言重了,外子时常都与我说,‘士为知己者死’,殿下那样仁慈宽厚,心怀百姓之人,本就值得外子追随,所以都是外子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尤的。何况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若没有殿下的暗中栽培提拔,又岂能这般顺利,还请殿下和七皇子妃往后都别这样说了,不然外子和我就要无地自容了。” 七皇子妃脸上笑容就更甚了,“不怪沈大人年少有为,正是因为有沈太太这样聪明通透的贤内助啊。也不怪穆弟妹总是念叨你,做梦都盼着你能早些回来,沈太太是真的很好,往后得了闲,可一定要随穆弟妹常来我这儿坐坐才是。” 不出意外,七皇子妃便是将来的国母了,季善该抱的大腿还是要抱的,因笑道:“承蒙七皇子妃不嫌弃,往后我一定随我们家姑奶奶常来。” 七皇子妃点头,“那就好,穆弟妹,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啊,别到时候你自己一两个月的也不来一次,弄得沈太太也不来,我可是要恼的。” 罗晨曦忙笑道:“我哪有一两个月不来一次,这不是经常都来,方才雪翡还说我又不是客人,要是我自己来,她才不去迎我呢,可见都知道我来得勤。” 七皇子妃哼笑道:“上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上上次又是什么时候来的,真当我成日里琐事繁多,早已忘了不成?今年连上在宫里相见那两次,我们妯娌也拢共就见了五六次而已,如今都九月了,你自己算我们平均多久见一次吧。” 顿了顿,“不过罢了,你两个孩子都是自己带,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也怪不得你,我便大人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对了,今儿怎么没把孩子们带来呢,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们了,肯定六六又懂事了,七七也长大好些了吧?” 第三百五六回 劝慰 罗晨曦见问,笑道:“兄弟两个是都长大了好些,却也更皮了,一疯起来,房顶都能掀翻了,经常吵得我头疼。我怕扰了七嫂清净,正好我师兄家里侄儿多,带孩子很有一套,俩孩子也很喜欢他们舅舅,我便将他们留在了家里,与他们舅舅做伴儿。” 顿了顿,“倒是玦哥儿怎么不见,可是一早就去上书房念书了?前儿还听我们家大爷说,玦哥儿聪明好学,时常被上书房的师父们夸奖,连皇上也赞过好几次呢!” 七皇子妃听她说起儿子,眉眼间越发柔和了,道:“我也不求他要得谁夸奖,得谁赞扬,只要他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就够了。也省得像珞哥儿,生来就要弱些,好容易养到四五岁了,仍是动不动就生病,偏我如今却连、连去看他一眼都不成,更别提守着他、照顾他了,我这心里真是……” 说到最后,已是语带哽咽,忙偏过了头去。 季善与罗晨曦见状,对视一眼,都是知道前情的,心里自然也颇不是滋味儿。 片刻,罗晨曦才低道:“七嫂也别太担心了,珞哥儿如今可是养在皇后娘娘宫里的,皇后娘娘自会照顾好他,不让他受任何委屈的。您若实在放心不下,就多进宫几次,去给皇祖母和皇后娘娘请安,自然也就能见到珞哥儿了……” 话没说完,已被七皇子妃苦笑着打断了,“我何尝没这样想过,可就算我到了母后宫里,母后不让珞哥儿出来见我,我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硬闯不成?当初压根儿没人征求过我的意见,事情便已定了下来,等到之后殿下告诉我时,倒是说过觉得对不住我,太委屈我,也太委屈珞哥儿了。可殿下一样不容易,我也不能怪殿下,当着殿下的面儿,还得高高兴兴的,不能表露出丝毫的难过来。” “当着其他人的面儿,我就更只能笑了,因为这是其他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就这样落到了殿下和我头上,我高兴、狂喜、受宠若惊且来不及了,竟然还难过?也太矫情太造作了,太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吧!不想要大可直接说不要,大可拒绝啊,得了好处还要矫情,世上岂能有这种事?我真是、真是连哭都没地儿哭去,连一个可以对着哭的人都没有,也就只有在穆弟妹你面前,才敢稍微恣意些了,我、我……” 说到最后,眼泪终于再忍不住落了下来。 却还要立马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来,以免万一让人瞧了去,再添油加醋的一传,后果不堪设想,毕竟如今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是身心歇息的港湾,一回来便可以全身心的放松;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早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看得季善与罗晨曦心里都越发难过了。 本来季善与七皇子妃并无私交,今日虽来拜见,却早打定了主意,她就是个陪衬,主要的话还是罗晨曦来说,到底她们妯娌更熟,她没必要一开始就想硬融进去,往后慢慢儿来便是了。 可这会儿瞧得七皇子妃这般难过压抑,连遮掩都做不到了,季善却是实在忍不住了,因低声道:“七皇子妃别难过了,母子天性,血浓于水,就算如今您不容易见哥儿一面了,但我相信,你们的心始终是贴在一起的,绝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就生疏了。” 七皇子妃已经后悔自己不该当着季善的面儿失态了,罗晨曦便罢了,到底是妯娌,也惯熟了的;季善却与她远还算不得熟悉,且今日可是特地请她来,当面感激勉励,肩负了正事的,结果……因忙胡乱擦了泪,强笑道:“是我一时忘情失态了,沈太太千万别笑话儿我才是,也多谢你关心了,我马上就好。” 可已经压抑了很久的眼泪,一旦决了堤,又岂是说止就能止得住的?就跟沙子握得越紧,反而流得越快一样,眼下七皇子妃的眼泪也是越擦反倒越多,越擦心里反倒越难过。 情绪也是猛然再也控制不住,“谁要高兴狂喜,谁要受宠若惊了,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命,在我心里,便是无价之宝,拿什么都换不了的……谁稀罕将来要如何尊荣富贵了,比起将来,我只愿能母子相守,永不分离好吗?何况根本就不是真心养他待他,分明就是一桩交易,分明就是为的将来,到头来,极有可能我们母子三人连骨肉渣子都剩不下……我当初就该死活不同意,就该、就该……可谁会听我的,谁会理会我的感受啊……” 好在是情绪再激动再失控,也没忘记压低了声音,丫头婆子们也都离得远,倒是不必担心她们听见看见。 但也更触动季善与罗晨曦的心肠了,双双也红了眼圈。 罗晨曦因哽声道:“七嫂,我真的很能明白你的心情,要是谁不征得我的同意,就把七七从我身边带走了,以后见一面都难不说,好容易见了,也再不能叫我‘娘’,而得叫我‘婶娘’,我也要崩溃的……别说什么如今的分离会换来以后怎样巨大的好处,对当娘的来说,什么好处能比得过自己的孩子?您索性大声哭出来吧,怎么着,难道您还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还是在您自己家里,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不让您在自己家里哭的权利吧!” “您大声哭上一场,虽然还是于事无补,但心里肯定多少能好受些。之前两次您对着我都只是抽泣了片刻,便立马把泪逼了回去,话也只敢拐弯抹角的说上那么几句,今日您索性就哭出来,说出来,不然再这样憋下去,身体也给憋坏了,岂不是更痛苦更煎熬了?” 季善待罗晨曦说完了,也低声道:“是啊七皇子妃,您索性哭出来吧,郁气伤肝,说句不好听的,两位皇孙都还那么小,要是万一您……,将来可让他们怎么样呢?虽然父爱一样如山,但……殿下的爱极有可能是要许多人分享的,两位皇孙的亲娘却只有您一个,如今他们需要您,将来只会更需要您,所以您必须一直好好儿的,一直做他们最坚强的后盾,您说呢?” 说着声音压得越发近乎耳语了,“您看这样行不,我和晨曦也陪您哭上一场。回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先哭了,因为成亲这么多年,都没有一儿半女,觉得愧对我相公与夫家,心里实在太难过太压抑,于是被您一句无意的‘沈太太和沈大人成亲好些年头了吧,也是时候该添丁进口了’勾起心肠,哭了起来,惹得您和晨曦也跟着哭起来……这个理由真挺不错的,那就这么来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手也用力揉上了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红后,真个哭了出来,“娘娘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啊,可我有什么办法,真的是怎么求都求不来,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罗晨曦与她多默契啊,立刻配合起来:“善善你别难过了,这事儿也怪不得你啊,本来就是要看缘分的,缘分不来,能怎么着呢?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善善你别哭了好不好,哭得我心里好难过……还连七嫂也被你引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如此在姑嫂两人的掩护之下,七皇子妃终于痛快的哭了一场,虽然心里还是难过,但好歹没那么压抑了。 罗晨曦便扬声叫了雪翡,“让人打热水来,七嫂和我们都净个面。” 待雪翡领着人打了热水来,三人都梳洗一番,又捧了丫鬟们重新换上的热茶喝了几口,七皇子妃的心情又平静了几分。 这才有些不好意思,更多却是感激的与季善和罗晨曦道:“明明特地请你们姑嫂来吃蟹的,结果却……实在让你们见笑了,等过些日子我再设一宴,请你们来好生乐呵一日啊。” 季善却是笑道,“七皇子妃这话是怎么说的,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对,要不是我先哭了,也不会引得您和我们家姑奶奶也哭起来,弄得现在大家都成了红眼睛兔子啊。” 罗晨曦也笑起来,“是啊七嫂,都是善善闹的我们,待会儿一定要先罚她三杯才是。” 二人一边说,一边还彼此眨着眼睛,又都冲七皇子妃眨眼睛,却见彼此都是眼睛红红,鼻尖红红,还真跟红眼兔子没什么两样,又都忍不住笑起来。 亭内还残存着的几分悲伤与压抑的气氛也总算因着这一笑,一扫而空了。 七皇子妃又低声道:“你们姑嫂说得对,哭出来,说出来虽然仍是于事无补,但我心里的确好受了不少。你们饿了没?时辰不早了,我让她们传膳吧。” 季善看了一眼罗晨曦,方笑道:“七皇子妃别急,我们现在还不饿。倒是七皇子妃心里的难过与担心,其实要我说,不必连殿下也瞒着,偶尔也该说与殿下知道的,焉知殿下心里不是一样的难过担心,只不过怕您知道了更难过,所以也一直强忍着呢?没准儿他也后悔了,可开工没有回头箭,后悔也没有用了。你们可是彼此最亲近的枕边人,若心里最真实的感受连枕边人都不能说了,还能与谁说?至少在这件事上,也只有你们彼此搀扶着,宽慰着,才能共渡难关,您说呢?” 七皇子妃闻言,迟疑道:“是吗?可殿下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更得体谅他才是啊,谁愿意劳心劳力一日回来,还对着一张苦瓜脸呢,我也帮不上殿下太大的忙,也就只能尽可能让他少些烦恼了。” 季善点点头,“是,没谁愿意劳累一日,好容易回了家还对着一张苦瓜脸。可七皇子妃既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不可能只有笑,没有哭、没有难过的时候。殿下在其他人面前是殿下,在您面前,却先是夫,然后才是殿下,也许对他来说,想看到的恰是您最真实的一面,他也才好在您面前展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呢?” 都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后更是先是皇帝的臣工,然后才是妻子,真到了某些关头,所谓的夫妻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可如今七皇子不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吗,七皇子妃便先拿“贤后”的标准要求自己,打落了牙齿也要独自和血吞了,不累呢? 当然趁如今便与七皇子建立尽可能多的夫妻“共甘苦,共患难”情分才是正理啊,虽然将来也未必能顶用,但总比一味牺牲自己,委曲求全要强得多,久而久之,自己也委屈成了习惯,男人也看惯了你委屈自己,觉得你委屈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了,往后还能指望什么? 七皇子妃听得若有所思起来。 季善也知道自己这些话分明就是交浅言深,回头指不定七皇子妃在七皇子面前一学,七皇子还要觉得她以疏间亲。 可她瞧着七皇子妃实在可怜,堂堂皇子妃,却连见自己孩子一面都难,连痛快的哭一场都不能随心所欲,又有什么意思,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不过还是决定稍稍补救一下,因又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子浅见,到底要怎么做,七皇子妃心里肯定比我更清楚,只不过可能暂时当局者迷罢了,等您回头一细想,自然就什么都清楚明白了。况殿下是个仁义之人,我记得当年我和外子第一次见殿下时,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我们惊了马,殿下却仍是毫不犹豫的以身涉险,替我们制服了马,救下了我们的命。连对几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殿下尚且这般仁德了,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当然更会有情有义了,所以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将来,只要殿下一心护着您和您的孩子们,旁人又能怎么样呢?” 七皇子妃缓缓点起头来,“沈太太的话我记下了,回头会再仔细想想的,其实道理我也都明白,就是有时候实在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如今好了,沈太太回京了,往后我也能多个说体己话儿的人了,实在是我的幸事,我待会儿定要好生敬你一杯才是。” 季善笑道:“七皇子妃要敬我,我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先说好只一杯啊,我今儿可是特地来吃黄油蟹,不是特地来喝酒的,要喝酒下次再约。” 罗晨曦打趣道:“今儿这一顿还没吃呢,就在想下一顿了,善善你算盘倒是打挺响的,不过对象是七嫂,响就响吧,谁让我们三人里,七嫂才是财主呢,我们不吃她的,倒要吃谁的?” 说得七皇子妃也笑起来,“我巴不得你们能经常来吃呢,就怕你们不肯来。” 正好雪翡来请示:“娘娘,螃蟹已经都蒸好了,其他菜肴也已得了,您看是现在就摆,还是再等会儿?” 七皇子妃便道:“就现在吧,螃蟹就得趁热趁鲜吃,再把黄酒烫得滚热端上来,省得回头吃了心角痛……索性把蒸屉抬到这里来,吃几个拿几个。” 雪翡忙笑着应了,一一吩咐下去,又让人取菊叶桂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待会儿洗手用。 如此吃了一回螃蟹喝了一回酒,季善与罗晨曦都是爱吃之人,不是顶好的螃蟹也到不了宫里,当真是个个儿膏满脂肥,油香四溢,自然吃得二人是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七皇子妃本来胃口不佳的,瞧得二人吃得香甜,也跟着胃口大开,比平常多吃了好些,喜得雪翡感激了季善与罗晨曦好几次,“往后要是日日大少夫人和沈太太都陪我们娘娘用膳,要不了一个月,我们娘娘肯定精神气色都要好出几倍。” 一时饭毕,姑嫂两个又陪着七皇子妃吃了茶,赏了好一阵儿的菊花,眼见已交申正了,方告辞回去了,还带了七皇子妃特意让人给她们包的螃蟹点心花糕等吃食。 待马车出了七皇子府,罗晨曦便笑道:“我们今儿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吃不了兜着走’,晚上可以继续吃螃蟹,还能让相公和师兄也一饱口福了。” 季善也笑,“七皇子妃给我们的回礼倒比我们带来的礼还多了,咱们今儿可真是又吃又拿,赚大发了。就是我这会儿再想到之前与七皇子妃说的话儿,有那么几分后悔,到底我与七皇子妃交情还没到那一步,不该说的,回头若是她告诉了七皇子,七皇子觉得我多嘴多舌,搬弄是非,可该如何是好?” 罗晨曦闻言,忙摆手道:“善善你多虑了,七嫂不会告诉殿下的,她娘家人都不在京里,如今府里又已添了好些姬妾,还有个是定国公府旁支的女儿,听说人生得极好不说,性子也好,殿下如今除了正院,就数那一位屋里歇得最多了。所以七嫂才在自己家里都不敢哭呢,就怕隔墙有耳,转头就传到旁人耳朵去了。” “她体贴殿下,又不肯告诉殿下,且‘至亲至疏夫妻’,有些话其实也不好告诉殿下,所以日日瞧着都众星捧月一般,其实能说贴心私房话儿的,一个都没有;肯像善善你这般推心置腹开解她的,就更是没有了,她心里感激你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告诉殿下?纵然告诉,也肯定都是好话儿,你就放心吧。” 季善咝声道:“晨曦你之前不是说过,七皇子与七皇子妃很是恩爱,他府里是最清静的吗?我今儿瞧着也的确清清静静的,没想到竟然也姬妾成群吗?难怪七皇子妃气色那么差,脂粉都盖不住,心情也那么压抑低落,话都没说上几句,竟就哭了。别说她这个阶层的贵妇人了,就是我当初在博罗接触的那些乡绅家的女眷,养气功夫都不止如此,也真是难为她了。” 罗晨曦听得叹道:“她也是压抑得狠了吧?之前分明好好儿的,结果一夜之间,儿子不是自己的了,丈夫要分大半儿出去了,连家都不再是自己的,便是她正院服侍的人,如今都不敢全然相信了,指不定当中就有谁的人……这日子想来,也真是没意思。那种心里时刻都压抑着,想找个靠得住的人哭一场的感觉,当年我娘去时,我再了解不过了,正好我这几年与她相处下来,她也算信得过了,你也算是自己人,她可不稍微有了个小缺口,便再忍不住决了堤吗?” “我就不信七皇子一点感受不到她的苦楚。”季善半晌才道,“还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考虑过枕边人的伤心与痛苦呢……” 罗晨曦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道:“主要还是七嫂从来没与殿下说过,怕他再添烦心吧?却忘了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了。希望今日过后,她能别再那么隐忍,别再那么焦虑吧。可又怎怪得她焦虑,将来便真大家都得偿所愿了,定国公府能出一位皇后,就能出第二位;便珞哥儿届时名不正言不顺了,定国公府也可以再有其他皇子,她家世也不显,个人能力也不显,又拿什么去争呢?” 季善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都要替她焦虑了。所以再是金尊玉贵又有什么用,平平淡淡才是福啊,只盼七皇子能多体谅她,将来也护着他们母子吧。” “如今其实听来看来,殿下心里倒也不是没数,可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也只能日久见人心了。我们往后多来陪七嫂说说话儿吧,也省得她心思太重了,时间一长,难免郁结于心。” “嗯,于公于私都是该的……” 第三百五七回 重情 狠心 晚间的饭桌上便多了一道蒸螃蟹,赵穆见了因笑道:“这是从殿下府上带回来的么,还当要过一阵子,才能尝到,没想到今儿就尝到了。不过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我却向来不大爱,兄长嫂嫂你们若是喜欢,就多吃些啊……曦儿你不许再拿了,当我不知道你中午没我看着,肯定吃了好些个,再吃回头肚子疼,我可不但不心疼,还要骂人的!” 罗晨曦正伸手要拿螃蟹,闻言只得悻悻的收回了手,道:“不拿就不拿嘛,真是,连个螃蟹都不给我吃,还是当着我娘家兄嫂的面儿,平日里到底有虐待我,可想而知。师兄、善善,你们可一定要为我撑腰啊。” 说得沈恒与季善都忍不住好笑,沈恒因道:“妹夫显然是为师妹你好,这个腰我们可给你撑不了。” 季善则打趣道:“妹夫不过几年时间,便把你养胖了一圈儿,这还叫虐待呢?我嫁给你师兄八年,都没长过肉,这才是妥妥的虐待好吗?” 换来罗晨曦的白眼儿,“善善你这是叫苦,还是变相炫耀你一直都这么纤瘦呢?你也把螃蟹给我放下,哼,中午你也没比我少吃好吗,师兄,你也得管管你媳妇儿才是啊!” 沈恒闻言,便也把季善才拿到自己面前的螃蟹放了回去,“既然中午善善你也没少吃,现在也不许吃了,这东西性寒,尝尝味儿可以,多吃可就不好了……还是喝碗鸡汤吧。” 一边说,一边已动手给季善盛了一碗鸡汤。 季善只得端起鸡汤喝了一口,咽下后小声冲罗晨曦抱怨,“本来还打算分你点儿腿子肉的,结果让你一多嘴,大家都没的吃了,高兴了吧?” 罗晨曦讪笑,“那个,我就是一时嘴快了,谁知道结果会累得自己也没的肉汤喝了?不过善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竟然只打算分我点子腿子肉吃,好歹也得分我半个啊。” 季善没好气:“现在还分什么分,大雁都飞了,还在想怎么吃,想也白想好吗?” 逗得沈恒与赵穆都是哈哈大笑,觉得姑嫂二人简直是一对儿活宝,便是季善与罗晨曦自己,你瞪我我瞪你,也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大家方继续吃饭。 罗晨曦这才感叹起七皇子妃的不易来,“不怪越是尊贵人家的女眷,日日都锦衣玉食,呼婢唤婢,反倒越是身体孱弱,寿元不长呢,这么重的心思,能健康长寿就怪了。” 看向赵穆,“要不是我跟七殿下男女有别,不便见面说话儿,我都想当面与他说说七皇子妃的不易,让他别只想着大业,偶尔也想替自己的枕边人考虑一下了。” 赵穆很是识趣,笑道:“我明白曦儿你的意思了,你虽不便见殿下,我却是经常见的,你放心,我会找机会与殿下说说这事儿的,这下你总能安心了吧?” 罗晨曦笑起来,“相公你可真是善解人意,那我可就等着瞧过段时间会不会有变化了啊。”又冲季善得意的挑眉。 季善回了她一个大拇指,心里却并没对赵穆抱太大希望,那总归是七皇子的家务事,赵穆既是下属又是弟弟,哪好多说的,至多也就能旁敲侧击的提两句罢了,根子还在七皇子身上。 不过七皇子妃也太隐忍了些,她自己也需要改变,不但心理上得调整,能力上更该有所提升,让自己跟得上七皇子的步伐才是,——希望夫妻两个能在深谈一番后,都能有所改变,往后齐头并进吧! 赵穆对罗晨曦与季善对七皇子妃物伤其类的同情,心里其实不以为然。 母子分离固然难过,可七皇子妃光郁结于心,伤春悲秋又有什么用,得让自己跟得上殿下啊,就像曦儿和嫂嫂,她们遇上了问题可从来都是积极乐观的去面对解决,再烂的牌,也能凭自己的本事愣是给打和的。 当然,就算七皇子妃跟不上其实也没什么影响,前世他虽许多细节都不知道,但七皇子妃这个皇后的位子在他知道的时间里,却是一直稳稳当当的,可见七殿下对发妻是真的有情有义,所以如今曦儿和嫂嫂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但既然她们觉得这事儿很重要,他便与七殿下提提吧,就当是让她们安心了。 一时饭毕,赵穆拉了沈恒去书房说话儿,罗晨曦便也与季善说起明儿她就要带了六六七七回家之事,“再高兴也不能连自己家都不要了,横竖如今善善你和师兄也不会再离京了,以后日日都可以见面的,住不住在一个屋檐下,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我也正好要回去收拾一下行李,预备万一要去大同;再就是把大棉被、大毛衣裳斗篷什么都拿出来晒晒,预备过冬了。” 季善听她说完,点头表示理解,“让妹夫日日都跟着两头跑,我心里也是过不去,那你们明儿便回去吧,等我这两日收拾好家里,就去看你们,当然若是能去大同一趟,就更好了。” 临睡前,季善窝在沈恒怀里又感叹了一回,“可能你们男人都觉得七皇子妃只是在无病呻吟吧?想要有所得,当然得先有所付出,有所牺牲,尤其那还是全天下至尊的富贵与尊荣,就更得牺牲了,天上可从来不会掉馅儿饼。可我却很能理解七皇子妃,也真的很同情她,她那样的性子,可能打一开始,就不该嫁到天家吧……” 沈恒知道她向来都对同性更宽容怜惜,因为觉得这世道女子都太难了,穷人家的女子难,富贵人家的女子一样难。 不由轻抚着她的肩膀道:“善善你也别想太多了,七皇子妃可能只是没拿师妹和你当外人,所以才在你们面前脆弱些?这么多年可都没听宗室和京城的人说她不好的,可见她这个皇子妃做得哪怕不是游刃有余,也是足以胜任的。再者,殿下是个仁义宽和之人,幼年在宫里时无人庇护,也是苦过的,怎么可能把自己吃过的苦,再让自己的妻儿经受一遍?将来肯定会护着七皇子妃母子的,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了,还是早些睡吧,你今儿也累一天了。” 季善听他说得有理,片刻才吐了一口气,道:“也是,她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倾诉发泄一下,也没指望我和晨曦能帮上什么忙,只要能当个安静的听众就好,该怎么做,她心里其实都知道吧?倒是我和晨曦着相了。” 沈恒笑道:“那也是因为你和师妹都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才会着相啊,往后你们多去陪七皇子妃说几次话儿就是了,她心境一开阔,不再那么憋闷,慢慢儿的自然一切都能好起来了。” 次日吃过早饭,罗晨曦便带着六六和七七回了自家去,两个孩子都很舍不得沈恒,直到沈恒再四保证,最迟后日,就去看他们,陪他们玩儿,他们才扁着嘴,不情不愿的跟着罗晨曦上了马车。 余下季善与沈恒直至他们的马车不见踪影了,方折回屋里,算起该再给裴二夫人多少银子来,“这宅子三年的租金就给娘算八百两吧,一千两她肯定不会要的。加上买宅子的六千五百两,还有当初我们离京之前娘给的一千两……便是八千三百两了。如今我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就等下个月会宁的银子到了,先给娘还五千三百两吧,剩下的三千两后边儿再分期还,不然很快爹娘就要到了,恩师也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回京来,知道这宅子竟是我娘的,肯定住着不自在,得在爹娘抵京之前,把房契更名才是。” 沈恒听她说完,才皱眉道:“这也太占岳母便宜了吧。三年的租金,一个月按三十两算,也得一千零八十两了,何况这宅子这几年也肯定涨了些价,如今卖六千八百两到七千两应当是没问题的,合起来岳母已经要吃五六七百两的亏了,还不连我们借银欠银的利息,还是直接按九千两算吧?” 季善笑嗔道:“你有本事说动我娘答应九千两,我就佩服你,我还怕她八千三百两都不肯要呢。那等回头再见时,我先按九千两说吧,也好讨价还价。” 说得沈恒笑起来,“又不是做生意,还讨价还价呢。” 正说着,杨柳进来笑道:“裴二爷来了。” 沈恒忙起身迎了出去,少时便带着裴钦进了花厅来,季善因笑道:“二哥怎么来了,快坐。” 裴钦坐下笑道:“这不是你嫂子等不及想见你了,让我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来接吗?我说你们刚回来,肯定琐事多得很,等你们忙完了再接也不管用,那你们现在忙吗?” 季善笑道:“二哥人都坐在眼前了,我便真忙也不好意思说了啊,那你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再打点一下礼物,我们就出发啊……不过相公去就不便了吧?万一遇上贵府其他人……” 裴钦忙摆手道:“遇不上,父亲昨儿去真定出公差了,五弟今儿一早就带五弟妹回了岳家去探病,不到晚间不会回家,妹妹妹夫尽可放心。” 不然他也不会今儿来接,万一弄得彼此都尴尬,又是何苦? 季善这才不再多说,沈恒却是笑道:“我还是不去了吧,正好也有别的事,等过些日子,岳母住回小汤山了,我和善善再约了二哥二嫂一起去探望岳母,不就可以见到小外甥女儿了?” 裴钦是知道他刚回京,本就繁忙的,也不勉强,笑道:“行啊,那我们与妹夫下次再聚也是一样的。” 季善便让沈恒陪着裴钦,自己先回了房去换衣裳。 半个时辰后,兄妹二人坐上裴钦的马车,不疾不徐出了大门,缓缓驶上了大街。 季善想起昨儿意外遇上裴瑶的事,忍不住问起裴钦来,“二哥,我听说如今徐家那位大少夫人已是八皇子妃和皇贵妃跟前儿的红人,你们阜阳侯府本家也与八皇子府走得极近,是真的吗?” 裴钦见问,眉头一皱,片刻才道:“你这才回京几日,竟也听说了?是啊,她如今与八皇子妃很是要好,连淼淼都得了个县主,回本家的次数也比回我们二房的次数多得多。大伯父和父亲都因此对她又看重起来,之前有一次父亲喝多了酒,还曾得意的感慨过,没准儿将来裴家能成太子妃、皇后的外家,他没准儿还能入阁呢。” 季善闻言,片刻才道:“都知道如今八皇子炙手可热,也不怪令伯父与令尊兴头,一旦成功,阜阳侯府可就鸡犬升天了,二哥到时候也能跟着飞黄腾达呢。” 可惜大家各为其主,注定只能是敌对关系,将来也注定要成者为王败者寇了。 裴钦已没好气道:“谁想鸡犬升天,飞黄腾达呢,已经是侯爵了,难不成还想更进一步,成为公爵不成?父亲也是,他就一个举人出身,凭什么入阁,凭什么服众,历朝历代的阁老们有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出身的?非要去掺和,非要得陇望蜀,也不想想,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事败,一大家子人哪还能有活路?我每常相劝,还总是骂我‘胸无大志’,我就胸无大志,只想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怎么了?” 季善听得裴钦并未跟着阜阳侯兄弟父女掺和,心下稍松,道:“人各有志,又都是长辈,二哥能怎么样?也只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将来顺其自然了。” 只要二哥没有掺和,将来若有幸胜出的是七皇子,她和相公自会力保娘和二哥的小家平安;反之,胜出的是八皇子,阜阳侯府从龙有功,就算二哥不能跟着鸡犬升天,好歹平安仍是无虞的,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裴钦低叹道:“是啊,人各有志,我又能怎么样呢?可妹妹是至亲,我也不瞒你,七、八两位皇子我都接触过,八皇子我还真有些个不看好,能力品德都差七皇子一截不说,私下里还颇骄矜刚愎,这样的人就算将来……只怕也未必能容人。何况还有靖江侯府、定北侯府、八皇子妃的娘家都排在前面呢,届时僧多粥少,什么都捞不着吃还是好的;怕就怕,人家还要逼他们把原本就吃在自家嘴里的吐出来。这与与虎谋皮有什么两样?就不能好生栽培族中子弟,习武也好,从文也好,只有一直后继有人,便不怕家道衰败,何以非要投机取巧呢?” 季善不防裴钦素日瞧着粗枝大叶的,看事情竟是这般的明白,更是把家人至亲的平安看得比富贵荣华都重要。 不过也是,若他不是个重情义胜过富贵的,当年也不会逆着阜阳侯和裴二老爷的意思,非要认下她这个妹妹,且往来至今,事事都替她想在头里了。 她看向裴钦,由衷道:“二哥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娘能有你这样的儿子,二嫂和孩子们能有你这样的夫君父亲,我能有你这样的哥哥,实在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裴钦苦笑道:“什么幸事,父亲可不这样认为,总觉得我优柔寡断,将来撑不起二房的门户,可惜我也不能不孝,如今便与父亲和五弟分家,划清界限,将来好歹不至全军覆没。不过我不能与父亲划清界限,却能与徐少夫人划清界限,我和娘都已是一两年没见过她了,她不回去时便罢了,回去了我们也会提前躲开,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不再有任何关系!” 季善忙道:“这是为何?是她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惹着了娘和二哥吗?” 裴钦沉默片刻,才道:“她倒是没惹娘和我,是她做了一件事,让娘和我都是不寒而栗,自然不愿再面对她,再为难自己好歹与她继续维持基本的面子情儿。” “是吗,她做了什么?” 裴钦道:“善善你还记得当年有一次你和沈亲家伯母去东来顺吃烤鸭,偶遇了她之事吗?之后你还曾特意打发人去提醒我,说看见当时跟她会面的是一个很可疑的男子,让我留意一下,以防她又使坏……记得就好,后来我让人去调查了一番,当时倒是并没发现异样。” “但差不多一年后,那个男子又出现在了京城,还让轻舟给看见了。原来那男子就是……当年那个奶娘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亲生兄长,被卖去煤窑后,也不知他怎么逃了出来,特地来京城找她要银子的。且轻舟看见她兄长的那一次,已经是他第三次进京来找她了,之后我才得知,她兄长第一次问她要了两千两,第二次还是两千两,第三次竟狮子大开口,要五千两,且三次每次都相隔几个月而已,也不知他拿了那么多银子去,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凭谁短时间内拿出那么多银子,肯定都要手紧,都要不堪重负的。” 季善眉心一跳,已约莫能猜到后面的剧情,“然后呢?” 裴钦短促的苦笑了一声,“然后,她就让人跟着她兄长,顺藤摸瓜,把她兄长和嫂子并侄儿,还有一个弟弟,都给……灭了口,等我的人赶去时,已经黄花菜都凉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血浓于水的至亲,哪怕当年的事她也没的选择,可因此受益、改变了命运的的确是她,至今也仍富贵荣华的还是她,就算他们贪得无厌,一次次的勒索她,也罪不至死啊,你说她怎么就能狠心到那个地步?” 季善听得剧情果然不出她所料,倒吸了一口气,片刻才道:“她那个全天下人都负了她,全天下的人都该她的,宁可我负天下人,决不让天下人负我的性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我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裴钦扯唇道:“是啊,我当时听说时,真是浑身都凉透了。她哪怕把人交给我、交给大伯父和父亲呢,我们都未必会直接要他们的命,当年之所以留了他们一条命,也多少考虑到了她心情的,就怕万一将来双方因此反目成仇,后果不堪设想。谁知道大伯父和父亲都手下留情了,结果反倒是她自己,如此的心狠手辣,呵,对自己的血亲都能这般毒辣了,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还能指望她对我们这些并没有血缘关系,在她看来,可能还是早已对不起的所谓亲人手下留情不成?” 叫他们母子人怎能不不寒而栗,再不肯见那蛇蝎之人,连基本的面子情儿亦懒得维护了? 季善片刻才沉声道:“是啊,虽然她把人交出来,也多半活不成了,毕竟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紧的,也只有人死了,才能一劳永逸,再无逃出来的可能,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可死在别人手上,跟死在她自己手上,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她可真是应了那句话‘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呢,就不怕她亲爹亲娘午夜梦回时来找她,不怕她兄弟侄儿们做鬼也不放过她?” 甚至第一次被勒索时,裴瑶指不定便因预见到会是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已动了杀机吧? 只不过那时候可能时机还不成熟,她只能先给了银子,或是抱着侥幸心理,可能她给了一次,便能重获安宁了?毕竟两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差不多的人家,当真是一辈子都够了。 可惜当兄长的实在太贪得无厌,当妹妹的又实在太心狠手辣,——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第三百五八回 懊恼 提醒 裴钦苦笑道:“她若真对因果报应、对鬼神有半分敬畏之心,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当初……得知我找回了善善你,她也不会小动作小心思不断,早该以真心换真心了。善善你这般大度谦让,若她真以真心相待,岂能不谅解她,与她友好往来的?像罗家姑奶奶、孟太太还有你二嫂这些人,哪个不是真心喜爱你,真心与你交好?” “那她也就不会一错再错,走到今日这一步,害己更害人了!所以她怎么可能害怕午夜梦回,他们会回来找她,就算真找了她,她肯定也要理直气壮的说,她都是有苦衷的,都是别人逼的她,她也只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已,根本怨不得她,——我真是太后悔当年没拼死阻止大伯父和父亲了,更后悔当年为什么我要在回京途中生病,不然我就可以陪妹妹你先一步回京,我们兄妹两个都在,那几个狗胆包天的奴才也就不敢以假充真,我们家也就不会养出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了!” 季善见裴钦越说越激动,等他说完了,才忙道:“二哥别生气,当年你也不过三四岁的稚童而已,真跟我一起先一步进京,只怕连你也要下落不明,甚至……如果是那样的结果,我情愿只有我一个人吃苦受罪,何况如今我不是已经苦尽甘来了吗?你就别钻牛角尖了。” 顿了顿,“至于那一个,她要六亲不认,心狠手辣都是她的事,二哥和娘再不与她往来,再不见她,当压根儿就没这个人便是了。人在做天在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相信终有一日,她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裴钦低道:“问题那一日什么时候才会来?我真是一想到曾经如珠似玉的疼她,便恨不得时光能倒流,好狠狠扇曾经那个愚蠢的自己几巴掌!我更担心将来……她若真跟着鸡犬升天了,会对妹妹你和妹夫不利,她绝对干得出那样的事,她从来都是这样,错的都是别人,她自己则都是有苦衷,逼不得已的!” 季善无奈的笑了一下,才道:“二哥当初也是被蒙在鼓里,且便是养只猫儿狗儿的,十几年下来也早养出感情了,何况还是一个大活人,会一时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也是人之常情,你真的别懊恼了,你再懊恼也于事无补了不是?” 裴钦叹道:“我懊恼只是一方面,我更担心的是将来。将来万一……我和母亲肯定会尽全力护着你和妹夫的,可怕就怕,到时候我们便是拼死也护不住你们,骨肉血亲都能那般心狠手辣,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妹妹,你和妹夫还是趁早为将来打算打算吧?总不能真到了那一日,再来着急忙慌,再来后悔吧?” 季善知道裴钦是真为了她和沈恒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道:“只要相公恪尽职守,洁身自好,我也严于律己,绝不行差踏错半步,就算将来她真鸡犬升天了,想要找我们的麻烦,那也是狗咬乌龟——无从下口,自然只能作罢了。” 话音未落,裴钦已急道:“妹妹你几时这般天真了,不知道再是严于律己,也还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真的,你听我的,回去和妹夫好生商量一番,早做打算吧。八皇子跟前儿她已抢了先,其他人也是虎视眈眈,你们怕是想挤也挤不进去了……不然你们试试走七皇子的路子?罗家姑奶奶不是与七皇子妃很是要好么,要不,让她帮着引荐一下妹夫?将来若真能成,你们不止能自保,妹夫还能有更远大的前程,算来其实也值得一搏了,妹妹觉得呢?” 季善自不好与裴钦说他们早已是七皇子船上的人,仍只道:“就算将来……她裴瑶一个内宅妇人,也不至手眼通天到还能左右朝堂官员任命的地步吧?相公好歹是今上钦点的探花,如今又于社稷朝廷有功,她想一手遮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裴钦苦笑道:“她若只是一个寻常的豪门贵妇,那也罢了,怕就怕将来淼淼真能有大造化……届时哪用她亲自动手,她甚至都不用发话,只消一个眼色,自有那投机取巧之辈为了讨好她,替她把什么事都做在头里。可恨大伯父与父亲都与她同流合污,我把她是如何心狠手辣的告诉了他们,他们也觉得无所谓,说什么她也是为是自保,还要让我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么大个人了,竟是一点主做不得;又因生来便姓裴,不可能不为裴家和亲人族人着想,不然我真想去面见长公主,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季善忙道:“二哥别冲动,你这不是把自己和娘、还有嫂子他们母子三人也填限了进去呢?那也太不值当了。你容我回去与相公商量一下,从长计议,总有法子未雨绸缪的。好了,别恼了,不然你这副横眉怒目的样子,待会儿娘和二嫂见了,还当我们吵架了呢,以娘和二嫂的偏心,我敢说到时候被骂的肯定是你……好二哥,笑一个啦……” 一边说,一边还做起鬼脸来。 裴钦见状,哪好拂季善的意,只得缓和了脸色,道:“可不是么,母亲和你二嫂都那般心疼你,不骂我就怪了。那我们先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不过妹妹你回去还是仔细与妹夫商量一下吧,咱们虽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季善郑重应了,“二哥放心,我会的。” 裴钦这才心下稍松,问起季善和沈恒这几日都忙什么来,“怕是片刻都不得闲吧?我和母亲虽不便频频登门,但我们一直都在,若有困难或是需要,一定要告诉我们,知道吗?” 季善笑道:“若真有困难和需要,自不会瞒着二哥。不过这些个破事儿,二哥就不该告诉娘的,不是白让她担忧呢?” “我是怕母亲继续被她蒙蔽,才决定告诉母亲的,但我没有全部告诉母亲,是粉饰过的,七分真三分假吧,所以妹妹也不用太担心。待会儿见了母亲,更是一个字都别说,当不知道这事儿也就是了。” “我肯定不会说啊,这么难得的欢聚时光,我才不要为那不相干的人白白坏了咱们一家人的大好心情呢……” 兄妹两个说着话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如今的裴家。 却是一座五进的大宅子,比之阜阳侯府,自然规格大小都差了一截,但因如今主子奴才也都比之前的侯府少得多,倒更显阔朗清静。 等进了里面后,亦是花木扶苏,有山有水,景致很是怡人。 不过季善今日也不是来看风景的,在二门下了车,便让裴钦引着她,径自去了他和裴二奶奶院里。 裴二夫人早已在儿子儿媳屋里等着了,听得季善终于来了,忙迎出了门来,“善善,你可算是来了,娘真是太想你了。之前离得远了只能忍着还罢了,如今知道你就在咫尺之间,却还不能随时去见你,我心里简直不是滋味儿,都想好今儿你若来不了,我明儿就要去看你了。” 季善笑道:“我本来也是打算明儿来看娘和二嫂的,谁知道二哥今儿就去接我了,可惜相公今儿有事,只能下次再来给娘请安了。” “姑爷有正事忙,自不能耽误了他的正事,横竖如今离得近了,随时都能见的,也不差这一次了。” 裴二夫人说着,便携着季善的手往屋里走,“快去见你二嫂吧,她一直都念叨着你呢,也瞧瞧你小侄女儿,又漂亮又乖巧,跟你小时候真个一模一样儿。” “我也挺想二嫂的……” 说话间,已经进了裴二奶奶的内室,就见一身家常衣裳,头上勒了个抹额的裴二奶奶抱了个襁褓正说话儿,“这是我们姣姣的小眼睛,这是我们姣姣的小鼻子,这是小嘴巴儿,这是小耳朵……” 听得动静,忙抬头一看,立时满脸的笑容:“妹妹,可算是见着你了,你还是这么的漂亮精神,让人看了心里就高兴。快坐快坐,母亲,您也坐。” 待季善与裴二夫人都落了座,自己才也坐了,笑道:“好容易妹妹和妹夫远道归来,我本来该去相见帮忙的,偏母亲和相公都让我必须坐满了双月子,竟累得妹妹还要先来瞧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妹妹可千万别见怪才是。” 季善听得摆手笑道:“二嫂这话就太见外了,我难道是外人不成?本来女人生了孩子就该好生将养着,身体才能恢复得更快,若就为了去接我,弄得二嫂月子都没做好,岂不是太辜负母亲和二哥的一番心意了,那我心里才真要过意不去了。” 裴二奶奶看向裴二夫人,笑道:“都是母亲疼我,我娘家母亲和嫂子姐妹们谁不羡慕我好福气,能有这样好一位婆母呢?” 裴二夫人则看了一眼季善,方笑道:“凡事要得公道,打得颠倒,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当然怎么疼自己的女儿,就怎么疼自己的儿媳了。善善,你快看看姣姣,这眼睛这鼻子,真的跟你小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裴二奶奶立刻把襁褓里的女儿小心递给了季善,“妹妹抱一抱你小侄女儿吧。你小时候我没见过,不过便是如今,姣姣的眼睛和鼻子也跟你的一模一样儿,都说侄女肖姑,等我们姣姣长大了,肯定也跟姑姑一样,是个小美人儿。” 季善便动作轻柔的接过了自己的小侄女儿,见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头发也是又黑又密,真的漂亮得不得了,也真的一眼就能瞧得出几分自己的影子来。 霎时喜欢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之前还当娘说姣姣像我是夸大了,没想到竟真这么像,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啊,不知道的,谁见了不当我们就是亲母女呢?” 这话说得裴二夫人眼神一黯,笑容也勉强起来,善善和姑爷都成亲七八年了,若是顺利,别说女儿了,儿子肯定也早有了,结果却是…… 裴二奶奶多灵醒的人啊,觑得婆婆脸色变了,立时笑道:“姑妈也是妈,姣姣就是妹妹的女儿啊,不过妈可不好当,得先瞧过姑妈给我们姣姣准备了什么见面礼,才能决定这声‘妈’叫不叫,是吧小姣姣?” 季善眼也不眨的看见姣姣,笑道:“姑妈当然给我们姣姣准备了见面礼的,所以这个‘妈’你可是叫定了。二嫂,我给姣姣打了一套长命锁,还有一个金项圈,本来还想给她做几身小衣裳的,可暂时实在不得闲,只得过些日子补上了啊。我还给二嫂带了些天麻和首乌,听说才生养过的妇人最易头痛脱发了,希望它们能帮到二嫂,若二嫂吃着好,回头只管打发人去告诉我,我再给二嫂送些来啊。” 一旁杨柳闻言,立时奉上了季善的礼品,还特意把装长命锁和金项圈的匣子打开了,好让裴二夫人和裴二奶奶都先瞧瞧。 裴二奶奶一看那长命锁还罢了,那金项圈儿却是做工精巧,还嵌了宝石,她原本只是为转移话题的,不防季善真给女儿备了厚礼,忙笑道:“姣姣还这么小呢,戴什么金项圈儿,妹妹也太破费了,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只把这长命锁给她也就是了。” 季善却是笑道:“二嫂还与我客气不成,我当姑妈的,本来就该的啊,何况我们姣姣这么漂亮乖巧,看得我心都要化了,别说只是个金项圈儿了,就是金山银山,我也不带皱一下眉头的好吗?当然,前提得我有金山银山哈。” 裴二夫人也道:“善善当姑妈的本来就是该的,钦儿媳妇你就收下吧。” 裴二奶奶这才让自己的丫鬟把礼物都收了起来,又谢了季善一回:“我如今就是掉头发掉得可厉害了,亏得妹妹想着我,要是吃着好,定不会与妹妹客气的。” “二嫂可千万不能与我客气,不然我回头还怎么好意思问二嫂要燕窝阿胶那些呢?我这可是放长线钓大鱼……” 说得大家都笑了一回,姣姣也饿了,哭了起来,裴二奶奶便忙让奶娘抱了她下去吃奶睡觉,“往天这时候,也要睡了,等醒了再抱来妹妹逗她玩儿啊。” 待屋里安静了下来,方又与季善道:“妹妹这几年实在辛苦了,妹夫怕只有更甚的吧?母亲这几年也是日思夜想,就盼着哪日能喜从天降,你们忽然就回来了。倒不想竟真否极泰来,让妹妹妹夫如今就回来了,实在可喜可贺,只盼往后咱们骨肉至亲再不用受分离之苦了。” 季善笑道:“这几年亏得有二哥二嫂承欢尽孝于娘膝下,娘才能越活越年轻,我和相公也才能安心。尤其二嫂,更是忙里忙外,比二哥还要辛苦,待会儿我定要以茶代酒,好生敬二嫂一杯。” 说得裴二奶奶不好意思起来,“都是我的本分,况我做得也没妹妹说的这般好,可当不起妹妹这般夸。” 娘儿几个说笑着,待裴钦忙完自己的事,也回了屋里来。 季善便正色与裴二夫人说起房子和银子的事来,“娘,您那个宅子我和相公商量了一番,本来我们是打算另买的,可想着搬家实在太麻烦了,且东西搬得走,感情却搬不走。所以就想着,横竖我们也要买的,倒不如就向您买下那宅子得了。那宅子的银子加上当初我离京时,您借我的一千两,还有宅子这三年的租金,一共便是九千两,您觉得怎么样?” 不待裴二夫人说话,又笑道:“只是我们大掌柜之前帮我们买了一块地,花了一千五百两,加之当初我就与他说好了,店里的利润他始终占三成。所以这几年虽然几家店合起来也赚了不少银子,剩下的却是不多,我只能先给您五千两,还得等下个月或是下下个月才能给您,可以吗?” 裴二夫人好容易等她把话说完了,立刻道:“那宅子我本来就是为善善你才买的,待会儿就把房契给你便是了,还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租金就更是笑话儿了,没听说过几年都没住人,还要给房租的。我又几时借过你银子了,我怎么不记得?好了,不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吧。” 季善哭笑不得,“娘,不能您不认,就当事情压根儿不存在了啊。您听我说,我们这次回京,三五七年内,应当是不会走的了,那宅子便是我们的家了,若是您赠予的,相公哪还住得下去?等过些日子我公婆也要进京来,他们又怎么住得下去?还有我家恩师,再过几年指不定就要致仕,含饴弄孙了,又让他老人家住哪里呢?您看这样行不,我不多给您银子,就按您当初的买价六千五百两给您,总成了吧?” “可是我一直没给善善你补嫁妆……”裴二夫人还想再说。 裴钦已道:“母亲,妹妹说的也有理,到底妹夫才是一家之主,若宅子是您赠予的,叫妹夫怎么好意思在大门口挂‘沈府’、‘沈宅’的匾额?他自来都光风霁月,为人坦荡您是知道的,就别为难他了吧?您不能让他明明就是在自己家里,反倒住出了寄人篱下的感觉来才是。” 又与季善道:“但妹妹你也是太见外,跟自己的母亲还要算什么房租,给你的一点零花钱,你也还非要说是借的,妹夫跟亲家伯父伯母也这般见外吗?所以我来给你们把事情定下吧,宅子你给母亲六千五百两,银子可以有了时再给,房契可以先更名;但你才说的什么剩下的一千八百两,也不许再提一个字,不然不但母亲要恼,我也要恼了。” 这回轮到季善“可是”了,“当初明明说好了的啊。” 裴二夫人有些赌气了,“那当娘的还明明该养育自己的女儿,该给自己的女儿嫁妆呢,所以你叫我的这声‘娘’,与叫亲家母的那声‘娘’,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吗?” 季善只得笑道:“肯定不一样啊,亲娘跟婆婆肯定还是不一样的。这不是我如今自己能赚来银子,所以才‘好女不穿嫁时衣’么,娘该高兴自己的女儿这般能干才是啊。” 裴二夫人扯唇,“你就算自己能赚来金山银山,我该给的难道就能不给了吗?若我没有也就罢了,可我明明也有,你还是要与我见外,所以善善你心里其实至今还是怨着我的吧?” 说着眼睛都红了。 加之裴钦与裴二奶奶也在一旁相劝,“妹妹,你就别这么固执了,只当是让母亲心安吧?千儿八百两银子对她来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当爹娘的就是这样,什么好东西都想给自己的儿女,最喜欢对着自己的儿女当散财童子了。” “宅子妹妹非要给母亲银子便罢了,旁的再坚持就真是见外了,将来姣姣要是与我这般见外,我还不定难过成什么样儿呢,妹妹就忍心让母亲难过不成?” 季善只得无奈的笑着应道:“好么,银子送上门都不要,也只能便宜我了。” 换来裴二夫人的冷哼,“好么,宅子送上门都不要,没见过这么傻的!” 随即母女两个对视一眼,到底还是都笑起来。 当娘的觉得女儿好歹没再坚持还自己银子,往后再慢慢儿给她,应该她也不会再拒绝了,也算是好现象;当女儿的则觉着娘终于肯在自己面前表达她最真实的情绪,没有再一味的觉得亏欠了她,就什么都顺着她,连句重话都不敢与她说了,同样也是好现象。 屋里的气氛倒也很快便好了起来。 第二百五九回 一时饭毕,丫鬟上了茶果,季善便问起裴二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去小汤山来,“我们若不去大同,重阳节那日,便和相公一道去庄子上陪娘过节登高,您觉着怎么样?” 裴二夫人却是笑道:“还是让姑爷忙他的正事吧,明年再陪我登高也是一样,我也正好趁过节,回娘家一趟去探望你们舅舅舅母,再去你们外祖父外祖母墓前祭扫一番。来回我计划的是一个月,等我回来时,天儿也该冷了,你们倒是正好去泡汤泉。” 裴钦忙道:“母亲什么时候计划要回去探望舅舅舅母们的,我怎么事先没听您说过啊?那我明儿去问问上峰,看能给我多久的假啊,让您一个人出门,我肯定是不能安心的。” 裴二夫人笑嗔道:“你怎么就不能安心了?我有范妈妈陪着,再带上十来个下人护卫,来回也不远,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你就别去告假了,仔细回头你父亲知道了又说你胸无大志,况你媳妇儿和孩子们也需要你照顾,就安心在家等我回来便是了。” 好在栖霞山也不远,就在齐鲁一带,来回一个月肯定足够了。 太医既说善善和姑爷身体都没问题,那肯定就是老天爷觉得他们求子的心还不够虔,年轻人都讲究个“子不语怪力乱神”,不那么信神敬佛,言语行动间便略微轻忽也是有的。 没关系,她去三步一叩首,甚至一步一叩首,总能让老天爷看到她的诚心,让她的女儿得偿所愿,后继有人的! 季善也不放心裴二夫人一个人出远门,忙跟着道:“娘,您还是让二哥陪您吧?要不就等过阵子,我陪您去,不然我们实在不能放心。” 裴二夫人失笑道:“你们兄妹都拿我当三岁小孩儿不成?我好歹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况家里养那么多下人护卫,就是为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若连护送我出个门都做不好,还养他们做什么?好了,我已经决定了,你们都别劝我了。” 季善与裴钦见她满脸的坚决,对视一眼,只得先把再劝的话都咽了回去,决定待会儿裴钦送季善回去的路上,再商量这事儿。 正好姣姣睡醒了,精神大好的“咿咿呀呀”起来,无论谁逗她,她也都是“咯咯咯”的直笑,自然大家都顾不得旁的了,围着她说笑逗趣起来。 裴钦这个“女儿奴”对着女儿更是那叫一个“卑躬屈膝”,引得季善嘲笑了他好几次,裴二夫人与裴二奶奶两个倒是一副早已见惯不怪的样子。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已是申末。 季善惦记着沈恒一个人在家,便辞了裴二夫人和裴二奶奶,由裴钦又送了回去。 兄妹两个在马车上方商量起裴二夫人出门的事来,裴钦因道:“我肯定是要陪母亲一起去,一起回的,等我直接告好了假,母亲便不同意,也只能同意了,妹妹就别担心了。” 季善咝声道:“那会不会影响到二哥的公事?人家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倒好,三天打鱼,一月晒网,让旁人怎么想你?不然你回头劝劝娘,过阵子再回去,我就能陪她了。” “过阵子天儿就冷了,还不如这阵子呢,妹妹你就别管了,我会安排好的。至于我那差使,都知道不过是个虚职罢了,上峰不会为难我的,你就和妹夫安心去大同拜见罗大人吧,罗大人对你们是真的没的说,便妹夫实在去不了,我觉着你也该代妹夫走一趟的。不过妹夫刚回京,琐事繁多,家里也离不开你,总归你们自己商量吧,母亲就交给我便是……” 如此说着话儿到了家,沈恒已经在家里了,瞧得裴钦送了季善回来,笑道:“我正说换件衣裳,就去接善善呢,没想到二哥已先送了她回来。” 又要留裴钦喝酒。 裴钦却是摆手给拒了,“我还得回去抱我的乖宝贝呢,可不能弄得一身的酒臭味儿,熏着了她。” 少不得又让季善嘲笑了一回,“就二哥你有女儿,了不起啊,那还是我侄女儿呢……快走你的吧,你不留下,我们还清净呢。” 才由沈恒送了出去。 等沈恒再折回屋里时,季善已梳洗过,换了家常衣裳了,瞧得沈恒进来,便笑问道:“你今儿去哪里了,中午在哪里吃的?娘惟恐你没的吃,我回来时便要着人去春熙楼给你买水晶肘子呢,让我好说歹说你这么大的人了,饿不着的,才作罢。” 沈恒道:“去拜会了曾经翰林院的几位同僚,顺带打听了一下如今御史台的大概情况,午饭自然是我做东了,就去咱们店里吃的,叶老亲自给我们搭配的席面,吃得大家都很尽兴。” 季善挑眉笑道:“是吗,你这是公私两不误呢?” 沈恒笑道:“反正都是花银子,当然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善善你呢,和岳母二嫂都还高兴吧?姣姣那小丫头也真长得跟你小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么?” “我又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儿,不过姣姣的眼睛和鼻子倒是挺像我的。”季善这会儿想到姣姣的可爱,都还忍不住内心柔软,“她也真的好生乖巧,我差点儿都忍不住想抱了她回家来,我们养一阵子了。” 沈恒忙道:“是吗,她真长得跟善善你很像呢?那我更得尽快见见她了,也好通过她,知道善善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儿啊。” 夫妻两个说笑着,待吃了晚饭,到院子里散步消食,季善方说起裴瑶的所作所为和裴钦的担忧来,“……真的是没想到,她连骨肉血亲都能那般心狠手辣,她哪怕把人交给阜阳侯和裴二老爷,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下,不是她干的,她也是迫不得已,好歹没想过要她兄弟侄儿的命,都是阜阳侯和裴二老爷太狠心。结果她却偏偏选了自己动手,实在让人心惊更心冷!” 沈恒已是满脸的凝重,冷声道:“所以当初她只因为妒恨,就想要善善你的命怎么可能是一时糊涂,她从根子上就是歪的,骨子里就是个心狠手毒,宁可她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她的,——当初就不该顾及岳母和二哥,轻饶了她,徒留后患的。连骨肉至亲都能那般狠绝,对待咱们这些所谓的仇人,肯定更是一旦得势,绝不会手下留情了,二哥的担心还真不是无的放矢。” 季善抬手抚向他的眉心,“你先别生气。她不是还没得势吗,到底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何以就见得最后得势的就是她,就不能是我们不成?” 沈恒道:“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殿下已经封了太子,在他没真正坐上那张金光闪闪的椅子之前,一切都仍有变数,何况如今殿下还连太子都不是。” 他自己倒是什么都不怕,却绝不愿善善有任何的危险,绝不愿当初惊马一类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季善皱眉道:“可如今她既没惹我们,我们也奈何不得她吧?就算我们揭穿了她的真实身份,揭穿了她的真面目,侯府与长公主府十有八九也要保她的,娘家夫家都保她,难不成我们这些外人的话,还能比她娘家夫家的话更有分量?反倒肯定会连累娘和二哥,我倒是巴不得他们自此与侯府划清界限,再无干系,但他们、尤其是二哥只怕不会愿意。不是谁都能说脱离宗族,就脱离的,二哥姓了二十多年的裴,与其他人也是血浓于水,我不想到头来他里外不是人。” 沈恒片刻才“嗯”了一声,“如今看来,的确只能等将来大局定下了,若天幸我们得偿所愿,连侯府和长公主府都败者为寇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自然她也只剩死路一条。看来我得更加卖力的为殿下出谋划策,出生入死了。” 不然就算如今裴瑶轻易不会再招惹善善,彼此不但不会有正面冲突的可能,甚至连照面都轻易打不上,裴瑶的仇恨却始终憋在心里的,等到终于能发泄那一日,报复也势必将是翻倍的,——于公于私,他都绝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季善缓声道:“你也别急,殿下手下有的是人才,他看的也是全局,你只听从指挥,稳打稳扎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就是了。自来邪不胜正,我不信老天爷会枉顾正义,站到邪恶那一方!” 沈恒道:“之前就听妹夫说过,只有庙堂之争才会真正影响生死存亡,于个人来说如此、于一个家族来说更是如此,如今我总算明白了。看来我的格局到底还是不够大,要学的东西也还多的是。” 季善笑起来,“你才多大年纪,人家花甲之年古稀之年的老人尚且很多不明白的,不然老话也不会说‘活到老,学到老’了,慢慢来吧。” 顿了顿:“我告诉你姓贾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为了给你压力的,你别太放在心上,这天下到底姓赵不姓贾,还轮不到她一手遮天。我其实主要是想问你,二哥那般担心我们,处处替我们打算,要告诉他一些事,让他安心吗?若还能让他也为殿下效力,将来为自己博个前程,当然就更好了。他也不是没有能力,只不过一直不曾当家做主,没有机会施展罢了。” 沈恒沉吟道:“二哥能力才干是尽有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到底是阜阳侯府的人,阜阳侯府惟八皇子马首是瞻又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便是殿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怕殿下座下其他人也不好相与;二哥自己也未必就愿意追随殿下,便他没有脚踏两只船之心,旁人也会那样看他,又是何必?倒不如就如今这般,两头都不掺和的好,至少将来纵无功劳,但也不至有大过。” “至于要不要告诉二哥,二哥心里未必就一点数都没有,只不过不能确定罢了。等过上几个月,我们往殿下府上走动得勤了,自然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过我下次见了二哥,还是先探一探他的口风吧。” 季善听得叹了一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本来大家都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多好啊,可惜咱们不去沾是非,是非也要来沾咱们,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沈恒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善善你也别把那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放在心上,凡事还有我呢,你就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每日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季善笑着点头,“好啊,横竖你也比我高,天塌下来也是先压你,我就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得受用一日,且受用一日了啊。” “得受用一日且怎么一日怎么够,肯定得受用一辈子啊。对了,宅子和银子的事儿,与岳母说了吗?” “说了,不过别说九千两了,八千三百两娘都不肯要我们的,还是二哥劝我们各退一步,娘才答应了收宅子的六千五百两,我呢则不替那一千两和这几年的房租了。” “啊?这不是占岳母的便宜占大发了呢?……好吧,既岳母坚持,往后我们好生孝顺她老人家也就是了……” 夫妻两个在院子里待到天擦黑了,才回了房间里。 翌日,吏部有了消息,皇上没有召见沈恒的意思,让他自便,半个月后到御史台就任即可。 这下沈恒可以安心去大同拜见罗府台,一家人小聚几日了,季善立时打发杨柳去了一趟赵家,把好消息告诉罗晨曦,随即便开始带着青梅,收拾起去大同的行李箱笼来。 沈恒见了因笑道:“善善你不至于这般着急吧,又不是明日就走,师妹光家里都得好生交代一番,妹夫肯定也不放心,我估摸着后日一早能出发就不错了。倒不如等晚间我与妹夫商量后,你再收拾行李也不迟。” 季善却是笑道:“以晨曦那个急性子,怎么可能等到后日才出发?铁定明日就能出发,我不现在收拾,等晚间再来手忙脚乱不成?不然我们打个赌?” 沈恒见她兴头,笑道:“好啊,赌什么?” 季善咝声道:“我想想啊……就赌洗碗吧?要是你输了,今晚上的碗就全部你洗了,怎么样?” 沈恒缓缓点头道:“行啊,洗碗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要是善善你输了呢?” 季善笑得狡黠,“我怎么可能输?再说就算我真输了,我又不是大丈夫,必须言出必行,所以,你懂的。”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早就想好输打赢要了?哪有这种事儿,如果你输了,碗可以不洗,不过……”沈恒说着,附耳过去一阵低语。 换来季善的轻啐,“想得还挺美,我就要碗也不洗,你的赌约也不答应呢?” 夫妻两个耍着花枪,弄得季善行李也不得好生收拾,至于青梅,自然早已躲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杨柳回来了,“大姑奶奶说,既然大爷能去大同了,那便明日一早就出发吧,早一日到大同,就能与老爷多待一日,让大奶奶提前把行李收拾好,明儿一早马车就过来接大爷和大奶奶。” 季善就得意的看了沈恒一眼,才笑着问杨柳:“你去时难不成大姑爷也在家……不在呢?那大姑奶奶自己就能做主吗?” 杨柳笑道:“我问了大姑奶奶要不要先与大姑爷商量一下的,大姑奶奶说不用,然后说她要赶着收拾行李了,就打发我回来了。 季善点头道:“看来晨曦应该事先就与妹夫商量过,万一相公能去大同了,要怎么安排行程。那我们就先把行李收拾好,等着明儿晨曦派马车来接我们吧。” 又与沈恒道:“某人就等着今晚上洗碗吧。” 沈恒看她的目光里满是柔情,笑道:“洗就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我娘子能高兴,我日日洗碗又何妨?” “那还是算了,怕是要不了几日,你就要把家里的碗打光了……好了,你去书房吧,别在这儿碍手碍脚了,不然明儿出发了,才发现这也忘了带,那也忘了带,我可唯你是问。” 如此把沈恒推出了房门,季善才摇头笑着,与杨柳青梅一道,收拾起箱笼来。 晚间赵穆又特地过来了一趟,与沈恒季善当面商量明儿出发的事,“我实在不得闲同去,一路上只能有劳兄长多操心,嫂嫂多帮着曦儿照顾两个孩子了。我安排了个十个护卫护送你们,就有之前的丁林二人,与兄嫂也算是惯熟的,兄嫂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便是了。至于其他服侍的人,兄嫂就看着带吧,我一共安排了三辆马车,多几个人料想也坐得下。” 沈恒正色点头道:“妹夫只管放心,我和你嫂嫂定会照顾好师妹和两个孩子,让他们毫发无伤的去,毫发无伤的回来的。” 季善也道:“如今天儿还不算冷,其实最是适合赶路的,大同也不算远,我们路上宁可走慢些,也要让两个孩子都舒舒服服的,再加上奶娘婆子们搭手,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妹夫安心便是。倒是妹夫独自在京中,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赵穆笑着点头应了,“那我就先谢过兄嫂了。其实兄嫂都是再仔细妥帖不过之人,只不过我放心不下,实在控制不住要唠叨,才在家里时,就已经把曦儿唠叨得烦了,连带六六也跟着曦儿嘲笑我,难不成真上年纪了?还请兄嫂千万不要见怪才是。” 说得季善与沈恒都是忍俊不禁,“妹夫也是关心则乱,哪里唠叨了,别人想要这样的唠叨还没有呢。” “六六那小家伙儿,怎么总是这么好玩儿呢?我这才两日没见他和七七而已,就像已过了很久没见他们似的,总算明儿又可以时时在一处,还至少要持续十来日了,真是想着心里就高兴。” 赵穆笑道:“知道兄嫂疼他们,但他们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兄嫂可一定要严格一些才是,不然两个皮小子肯定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等见了岳父,还请兄长替我好生告个罪,就说我本也该一道去请安的,可惜实在不得闲,只能下次有机会时再补上了……明日卯正我送曦儿他们过来,一道接了兄嫂,再送了你们出城,我再进宫也不迟……” 如此絮叨了半晌,赵穆想着季善与沈恒明儿还要早起,这才忙忙告辞回去了。 余下季善与沈恒都笑了一回,“妹夫向来从容,倒是难得见他有这般唠叨失态的时候。” 方又在检查了一回行李后,梳洗一番,熄灯睡下了。 次日未交卯时,季善与沈恒便起来了,草草用过早饭,便把行李都搬到二门处,等候起赵穆和罗晨曦来。 季善顺便又交代了青梅一回,“把家看好了,照顾好小妞妞,有事就叫人寻丁管事去。记得待会儿再打发人个去与裴二爷说一声,我和大爷去大同了,省得他们担心。” 待青梅笑着应了,与焕生到一旁去说话儿后,方也低声与沈恒道:“看来你得再添两个小厮了,不然凡事不是浚生就是焕生,弄得他们也辛苦,你也不方便。若今儿你身边多个人,焕生也就不用跟青梅母女分离,能留下一起看家,我们也能更安心了。” 沈恒道:“这不是焕生得力,一个就顶几个,我用起来顺手么?便添了人,我肯定还是用他更多些。不过的确该添两个人,等此番从大同回来后,再说吧。”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一会儿赵穆便护送着罗晨曦母子三人过来了。 大家寒暄了几句,因六六七七都还睡着,便分头上了车,缓缓驶上了大街,驶向了城外。 第三百六零回 自豪 祖孙情深 等到一行人出了城,太阳已经出来了,六六七七也醒了。 赵穆已经叮咛了罗晨曦一路,早被罗晨曦嫌弃得不行了,“这些话你都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你嘴巴没说起茧子,我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就不能让我清静片刻吗?真是个啰嗦的老男人!” 气得简直想狠狠咬上罗晨曦一口,却又得顾忌着众目睽睽之下之余,这会儿便抱着七七,又开始不停的叮嘱起他和六六来,“路上一定要听娘和舅舅舅母的话儿,尤其六六你是哥哥,更得听话儿,知道吗?” “爹不在身边,六六你是长子,就是你娘的顶梁柱了,得照顾好你娘,不许她累着,不许她乱吃东西,等见了你们外祖父,也得多劝着你们娘和外祖父,不许他们多哭,省得眼睛疼,知道吗?” “这一别就是十几日,都记得要想爹啊,等算着你们要回来时,爹还到这里来接你们,好不好?” “现在你们还小,不能骑大马,爹也实在没有时间,但爹不是答应了你们,等你们再大些了,就特意在家里弄个小的跑马场,再弄两匹小马来,先让你们练着,往后就能骑大马了吗……舅舅答应了你要带你骑大马?行吧,路上要是方便时,可以让你跟舅舅骑一会儿马,但七七不行啊,回头哥哥腿磨破了,你看哥哥哭就行了……” 既说到沈恒要带六六骑马了,自然少不得又叮嘱了沈恒一回:“如此路上就有劳兄长了啊,不过最好只跑一小段路,速度也慢些,孩子肉嫩,现在真不到骑马的时候,不然我何以一直不肯答应他们……” 看得一旁罗晨曦是直翻白眼儿,忍不住与季善低声抱怨:“善善,你说这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真的老了吗?相公二十五岁之前,我也没见他这么啰嗦啊,二十五岁真是一道分水岭不成?” 让季善一下子想到了后世那些男女三八们对女人的苛刻‘这二十五岁就是一道线,女人一过了这道线,就已经人老珠黄了、嫁人就只能捡别人剩下不要的了吧啦吧啦’。 笑得半死,“二十五岁明明就正是年富力强之际,何况妹夫这个相貌气度,搁人群里绝对是最耀眼的,跟‘老’字儿可是半点边不沾,怎么就让你嫌弃成这样儿了?你别人家都只能吃稀饭,你却能吃肉,还要嫌毛多啊。仔细妹夫听见了伤心,等晚间回了家,家里又只有自己一个人,处处都冷冷清清的,得多难过?” 罗晨曦也笑起来,“我哪有吃肉嫌毛多了,我也没说相公什么,就说了他如今有点儿啰嗦了而已呀。” 季善白她,“这还不叫嫌弃呢?我都要替妹夫委屈了。不过看他自己的样子,应该没真的委屈吧?至于你,如果说嫌弃时,能这样……把脸稍微板一点,别连眼角眉梢都是笑着的,也应该能更有几分说服力。” “善善你一天天的就会笑话儿我!”罗晨曦红着脸,瞪了季善一眼,“还拐着弯抹着角的也要笑话儿我,都不想理你了!” 说着看向了仍与沈恒说话儿的赵穆,虽才被季善笑话儿了,还是忍不住满眼的笑,“这怎么还没说完呢?再不走,晚上我们可就要赶不上住店了。” 季善也看过去,“应该快了吧?咱们这一行虽护卫下人尽有,但在妹夫看来,只怕是除了你师兄,都是妇孺,也不怪他不放心。不过妹夫对六六和七七倒是真的疼爱,一点不像别的男子,非要讲究个什么‘抱子不抱孙’呢!” 罗晨曦点头:“嗯,他对两个孩子是真挺疼的,素日那么忙,但凡得了点空闲时间,都要亲自陪他们玩儿,还会时不时过问他们的饮食起居,两个孩子偶尔生病,他也都会亲自守着。大抵是自己从来没得到过,所以才更想都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再不像自己那样终生缺失与遗憾吧?” “应该是这样吧,诚亲王虽不是个好父亲,却间接让妹夫变成了一位好父亲,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那他还让相公变成了一位好夫君呢,可在我心里,他这辈子都不是一位值得人尊敬的长辈!别说他了,没的白坏了我们大好的心情……”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赵穆总算叮嘱完沈恒,一行人也总算出发了。 余下赵穆站在原地,直至彻底看不见一行人的背影了,方面容一整,带着几个随从护卫,返回了城里去。 之后几日,季善沈恒一行都是晓行夜宿,不疾不徐。 到得宽敞平坦的路段时,沈恒还满足六六的心愿,护着他坐在自己怀中,跑了几次马;惹得七七也跟着着急,沈恒在征询过罗晨曦的意见后,又少不得满足了他一回,小哥俩儿一时间喜欢舅舅都胜过娘,晚间都要闹着跟沈恒睡了。 罗晨曦心里对此当然乐见其成,哪怕是血亲之间,感情也是需要双方长时间维系的,能多两位长辈疼爱教导她的孩子们,将来师兄和善善也能多两个晚辈孝顺,都是多么幸运的事! 面对两个孩子时,却是扁着嘴巴一脸的失落,“六六七七都不喜欢娘了,娘太伤心了,所以决定这几日都不让你们跟娘睡了,你们这几日都跟舅舅睡啊。” 又拉了季善,“你们都是男子,舅母是女子,自然也不方便跟你们一起睡,那这几日就让舅母跟我睡吧。” 一转过身去却是笑得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了,“我总算可以清净几日了,善善,我们聊到半夜才睡,好不好?真希望回来的路上两个孩子也一直缠着师兄!” 说得季善是哭笑不得,“两个小家伙儿哪有你说的这般闹人呢,明明都乖得很。况我才不信你真能放心让他们跟你师兄睡呢,一错眼看不着,都要着急的,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罗晨曦呵呵,“看不着是着急,烦时也是真烦。不过,让师兄一个人带他们哥儿俩睡,怕是的确应付不过来,虽有奶娘又不方便,不然善善你跟师兄一起带他们睡得了?正好让我清静清静。” 正好看能不能给善善和师兄也引个孩子来,既六六七七的小衣裳放到善善枕头下没效果,那就直接把人放到她和师兄床上去,就不信还没效果! 于是到得晚间,季善与沈恒床上便多了两个小家伙儿,开始睡时还都乖乖儿的,睡不了一会儿,便睡得横七竖八了,一时又打起了小呼噜,半夜里七七还哭了一场,却是饿了,吃了奶后,又要把尿……可把季善与沈恒累坏了,迷迷糊糊间都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就答应了让这两个小魔星跟他们睡的? 可一想到两个孩子都拿他们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时那天真无邪、满心敬佩与崇拜的样子,沈恒又觉得若明晚他们还要跟着他睡,他肯定还是拒绝不了的; 季善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谁能拒绝得了两个天使一样的小萌宝呢?再者罗晨曦的想法她也约莫能猜到一点儿,亦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自然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六六七七还是跟季善沈恒睡的,夫妻两个都是累并快乐着的享受着这甜蜜的负担,连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以致一行人终于到得大同,见到了罗大人时,罗大人激动归激动,最先注意到的,却是季善与沈恒的黑眼圈,惊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路上都没睡觉不成?还是……病了?既身体不舒服,就别跪了,快起来,都起来,又不是外人,就别拘这些个俗礼了。” 沈恒与季善却仍坚持跪下,给罗大人行了大礼:“三年多不见恩师了,您老人家一切都好吧?都怪弟子不孝,让恩师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弟子牵肠挂肚,劳心劳力,弟子实在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还请恩师责罚,要打要骂,弟子都甘愿领受,绝无半句怨言。” 罗大人忙伸手搀了沈恒起来,又吩咐罗晨曦,“曦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搀了你嫂子起来?” 罗晨曦的回应却是连自己也一并跪下了,先给罗大人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才含泪笑道:“第一个头是我给爹磕的,第二个是代您女婿磕的,他公务繁忙,实在来不了,至少与我说了十几遍,见了您后,一定要代他磕个头,还要请您千万见谅。” 罗大人少不得只能一一都受了礼,“好了,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地上凉,都快起来吧。” 待罗晨曦与季善互相搀扶着都站了起来,才笑着声音微哽的与沈恒道:“宦海沉浮,本就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你何错之有?况你此番可是立了功,擢升回京的,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更对不起你自己,为师为你自豪,以你为傲且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责罚于你?如今大同的上峰同僚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弟子,我也跟着与有荣焉,子晟,你真个是好样儿的!” 说完还用力拍了下沈恒的肩膀,赞赏与欣慰溢于言表。 沈恒越发激动得眼圈都红了,“我不过就是时刻谨记恩师的教诲,‘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内不愧心’罢了,当不起恩师如此夸奖。倒是恩师苍老憔悴了好多,势必是公务繁忙、无人照顾之过吧?偏我与善善这几年都在几千里之外,实在不孝至极,总算如今离得近些了,以后便我仍不能时时尽孝于恩师膝下,好歹善善可以时不时过来孝顺恩师一阵了,也算是我此番擢升,最大的额外好处了。” 罗大人摆手笑道:“子晟你这话说的,我都快知天命的人了,怎么可能一直都年轻强壮?这苍老也好,憔悴也好,都是人之常情。我身边也多的是人服侍,怎么就无人照顾了?你们小两口儿就别想太多了,既回京了,就好生为朝廷效力,再好生与亲眷们团聚,好生看顾他们。” 顿了顿,又笑道:“我要是不老,你们这些小的又怎么能一年年成熟,直至彻底顶立起门户来,六六七七又怎么能一天天长大?这一代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说到六六七七,曦儿,不是说他们小哥儿俩也一起来了吗,这会儿人呢?” 罗晨曦忙笑道:“怕他们吵着了爹和师兄、善善久别重逢,让奶娘带着等在厢房里呢,爹现在要见他们吗,我这就让人去叫他们过来啊。” 话音未落,罗大人已迭声道:“快去快去,我都好久没见我两个孙子了,真是做梦都想着他们,居然还让他们等会儿再来见我,怎么想的?” 罗晨曦是知道罗大人有多疼自己两个儿子的,闻言忙笑着高声叫了人去请两位哥儿,待外面的人应声去了后,还觉得太慢了,索性又自己出去了。 罗大人这才笑着与沈恒季善道:“你们可别觉得我偏心啊,我已经见到你们了,也知道你们这几年过得还行,至少没有虚度,旁的话,就留着晚间的团圆宴和后边儿再慢慢说了。” 又与季善道:“这几年子晟为政一方,辛苦归辛苦,且喜如今瞧着也算历练出来了,可我知道,他能有今日,离不开你这个贤内助的照顾与支持。若说他这几年是十分辛苦,你便是十二分的辛苦,等晚间开宴时,不但子晟该好生敬你一杯,我也要好生敬你一杯才是。” 季善忙笑道:“恩师如此夸赞,我实在愧不敢受,该相公和我好生敬恩师几杯才是。瞧得您老人家还是如此的精神,我们也能安心了,不过如今府里的厨子肯定是及不上我手艺的,晚间我还是要做几道恩师爱吃的菜,给您老好生补补才是,争取过些日子我们回去时,让您老人家胖上一圈儿。” 罗大人听得捋须直笑,“好啊,这几年我倒是没怎么想你们的人,但子晟媳妇你的手艺我却是想了很多次的,今儿总算能一饱口福了。” 正说着,就听得屋外传来了六六的声音:“外祖父,六六和弟弟看您来了……” 罗大人一张脸霎时越发笑开了,随即便见六六牵着七七,慢慢走了进来,因七七走得太慢,他明显有些着急,却仍是耐下性子来,牵着七七慢慢儿走,总算走到了罗大人面前,然后跪了下去,奶声奶气道:“六六拜见外祖父,祝外祖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见自己说完了,七七半天都没有开口,还小声说七七:“哥哥都是怎么教你的,忘了吗?” 七七却到底还小,话都说不大利索,“七七白、白……外祖户……”,半日都没说个所以然来。 可把六六给急坏了,现场又教学起来,“跟哥哥说,七———七———拜———见——外——祖——父——” 七七却仍是学不利索,“七七白、白见外、外……” 哥儿俩一个认真,一个呆萌的样子,看得在场所有大人的心都要化了,罗府台隔辈儿亲自是更甚,哪里还忍得住,忙伸手抱了七七起来坐到自己腿上,另一只则拉了六六挨着自己,笑道:“外祖父已经收到我们六六和七七的祝福了,心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六六就不用再教弟弟了,他还小呢,等他像你这么大时,肯定跟你一样懂事,一样乖了。” 又道:“上次外祖父见你时,你才这么高呢,没想到现在已经这么高了,看来一直都有好好吃饭,好好听爹娘的话,回头想要什么奖励都告诉外祖父,外祖父都答应你,好不好?我们七七也是,要什么外祖父就给你什么,好不好?” 六六立刻欢呼起来:“真的吗外祖父,那我要一匹大马,可以吗外祖父?” 七七这会儿倒是说话利索了,“七七也要,外祖户,七七也要大马……” 罗大人想也不想便道:“当然可以,外祖父既说了你们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大马当然也在其中,明儿外祖父就让人去给你们挑啊,六六想要什么颜色的,七七呢?” “六六要黑色的,还要跟爹爹的‘黑风’一样威风的。” “七七也要……” 祖孙三个都是满脸的兴头,罗晨曦却是急了,“爹,他们还小呢,不能骑马,相公也说了他心里有数,等到了该教他们骑马的时候,自然会教他们的。且他们也没做什么,您就这般宠着他们,假以时日,万一养成了他们想要什么就得给什么的性子,可如何是好?” 罗大人终于舍得分一点注意力给女儿了,呵呵笑道:“怎么教孩子,是你们做父母的事儿,我可管不着,我只是外祖父而已,当然只管宠我外孙们,不管教了,是吧子晟、子晟媳妇?” 说得季善与沈恒都是忍俊不禁。 沈恒向来不大开玩笑的,见罗大人难得一见的高兴,也跟着开起玩笑来,“是啊师妹,谁的孩子谁自己教、谁自己带,所以今晚上六六七七不能再跟我们睡了啊,不然我和善善这黑眼圈怕是等我们回了京城,都消不了了。” 再说了,两个孩子一直跟他们睡,他还怎么跟善善……咳,生孩子呢,师妹不知道自己恰是好心办坏事了? 罗大人这才明白过来季善与沈恒的黑眼圈都是因何而来,失笑道:“我还当是你们小两口儿接连赶路,累着了,原来都是两个小家伙儿的过?那今晚就让他们跟我睡吧,正好我上了年纪的人,本就觉浅也觉少,你们都好生睡一晚,明儿起来才有精神城里各处逛逛去。大同虽比不得京城,却也颇繁华,尤其卖皮毛的特别多,正好马上入冬了,你们都买些回去,做大衣裳斗篷都不错。” 罗晨曦忙道:“他们闹得很,爹本就劳累,还是别让他们打扰了爹歇息……” 话没说完,见罗府台满脸的慈爱,想着祖孙三个难得一见还能这般亲近,可见血亲就是血亲,到底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好吧,那今晚就让他们跟爹睡吧。” 正说着,向嫂子进来了,满脸激动的给罗晨曦和季善沈恒都磕了头,问了好,又坚持给六六七七磕了头,“我这是这一次见两位哥儿,这个头无论如何都该磕的,大姑奶奶就成全了我吧。” 方笑道:“已经给大爷大奶奶和大姑奶奶都收拾好屋子了,大爷大奶奶在东厢房,大姑奶奶和两个哥儿在西厢房,离老爷的正房都挺近,很是方便。大奶奶和大姑奶奶是现在就去瞧屋子,还是待会儿再去?也已经备下热水,大爷大奶奶和大姑奶奶随时都能梳洗了。” 季善想到方才一路进来看到的各处都是井井有条,显然都离不开向嫂子的劳心劳力,笑道:“向嫂子这几年辛苦了,若不是知道有你和钱师爷等人一直陪在恩师身边,我和相公、还有晨曦也不能如此没有后顾之忧的在外打拼,我们都该谢你才是。” 沈恒和罗晨曦也跟着道:“是啊向嫂子,这几年辛苦你们夫妇了。” “这声‘谢’我们都是应该的。” 说得向嫂子激动得脸都红了,“都是我的本分,实在当不起大爷大奶奶和大姑奶奶这么说,往后我们夫妇一定会加倍尽心服侍老爷,不辜负大爷大奶奶和大姑奶奶这一番信任的。” 主子们都这般肯定他们夫妇,可见他们这几年的劳心劳力都没有白费,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罗府台便催季善沈恒与罗晨曦梳洗更衣去,“都蓬头垢面的,还是去洗洗,换身衣裳,松快松快吧,横竖还有的时间,多少话儿说不得呢?” 却是把六六七七留下了,“我会让人给他们梳洗的,曦儿你只让人给他们送干净衣裳来就是了。” 六六七七也毫不留恋的向罗晨曦挥手,“娘只管去你的,外祖父会照顾好我们,我们也会照顾好外祖父的。” 罗晨曦眼见祖孙三个一副祖孙情深的样子,只得酸溜溜的与季善抱怨着:“这怎么谁都带得住他们呢?爹也是,有了孙子就不要女儿了,也不想想没有女儿,哪来的孙子!” 随季善沈恒出了花厅。 第三百六一回 其乐融融 等到梳洗了一番,换了干净衣裳,季善这才有空一边打量他们的屋子,一边与沈恒说话儿,“向嫂子夫妇如此尽心尽力,恩师虽瞧着是苍老了些,可我们都三年多没见了,乍一看会觉得恩师苍老了些也是正常的;但稍微看惯了,也就不觉得了,我反倒觉得恩师的精神气色都很不错,可见都是向嫂子夫妇服侍有功。” “我就想着,光口头上说几句谢有什么用,还得付诸于实际行动才是。我打算明儿就赏向嫂子一套银头面,你再以你的名义,赏向大哥一样什么东西吧,东西值不值钱还是次要的,要紧的是我们的态度,他们自己觉得有了脸面,往后才能越发尽心的服侍恩师不是?” 又道,“你看这屋子,收拾得这般齐整,尤其这桌上的芙蓉花,我记得早年我就顺嘴说过一句我喜欢在屋里摆鲜花儿,向嫂子就记住了,光冲这一点,我也该赏她才是,更别说他们夫妇都算得有功了。” 沈恒喝了一口茶,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方笑着与季善道:“善善你看着办便是了,我听你安排。不过我觉着,既然要赏,就所有人都赏吧,只分个等也就是了,大家这几年服侍恩师,都至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算是部分替我们尽了孝,我们如今既回来了,也是该表示一下的,这御下光有威肯定不够,还得有恩才是。” 说得季善笑起来,“啧,倒不想我相公如今连内宅这些事都懂呢,可见真如恩师所说,是方方面面都历练出来了。行吧,那就都赏吧,我回头与晨曦商量一下,这事儿肯定得我俩先达成共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摆饭,不然我这就找她去?正好看她还有没有在怄气。” 沈恒笑道:“师妹向来都是哪样善善你又不是不知道,瞧得恩师与六六七七那般亲近,心里高兴且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怄气?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是真的很细腻很周到。” “可见素日晨曦还是没白对你这个师兄好,她的好你心里都知道,于她来说,肯定就够了……罢了,我还是明儿再与她这事儿吧,现在先把头发绞干了,省得待会儿误了开席,横竖时间还多的是。” “那善善我给你绞吧,这次真不会弄痛你,不会扯掉你的头发了……你就再信我一次嘛……” 夫妻两个柔情蜜意着,待都梳好头发,收拾好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了,正好杨柳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大爷、大奶奶,向嫂子才打发人来说,快到开宴的时间了,请大爷大奶奶去花厅里呢。” 遂联袂出了门,再等到罗晨曦也出了房门,夫妻兄妹三人便一道去了花厅里。 就见罗大人已带着六六七七等在花厅里了,罗大人也不知才说了什么,逗得六六七七都是“咯咯”直笑。 还是瞧得三人进来,六六“蹬蹬”跑到罗晨曦面前又说又笑又比划的,“娘,外祖父说您小时候可贪吃了,家里有颗杏子树,您就日日守在树下等杏子熟,结果等不到杏子熟,就忍不住偷摘了吃,结果才吃了一颗,就把牙酸掉了,您便哭着直说以后再不吃杏子了,是真的吗?应该是吧,反正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娘吃过杏子。那娘您还说我和弟弟贪吃呢,我们就算贪吃,也是跟您学的啊,外祖父还说,这就叫有其……有其什么来着,外祖父我又忘了。” 罗大人见问,含笑补充道:“叫‘有其母必有其子’,这回可别再忘了啊。” 六六便拍起手来,“对对对,就叫有其母必有其子,哈哈哈,太好笑了,娘您以后再叫我和弟弟小贪吃鬼,我们就叫您大贪吃鬼,哈哈哈……” 七七也跟着凑热闹,“娘是大贪期鬼,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兄妹夫妻三人才明白过来祖孙三人在笑什么,罗晨曦先就又好气又好笑,跺脚嗔怪罗大人道:“爹,您跟孩子们说这些做什么,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啊,您让我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树立威信?他们往后还能怕我吗?” 罗大人却笑呵呵的,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之前就说了,那是你们当父母的事儿,不管你们是要严父慈母,还是严母慈父,反正都是你们的事儿,我可管不着,我只要跟我外孙子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怄得罗晨曦直翻白眼儿,向季善沈恒求助道:“师兄、善善,你们也帮我说说爹啊,我这么大个人,不要面子的?” 季善沈恒当然都知道她不是真恼,不过是变相的彩衣娱亲罢了,都笑道:“我们可不敢说恩师,不然待会儿恩师把我们的糗事也选几件告诉给六六七七,我们往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树立舅舅舅母的威信呢?” 说得罗晨曦直咬牙,“你们也知道要树立威信呢?反正都欺负我一个,都笑话儿我一个就对了,是吧?哼,偏偏不是爹,就是兄嫂,不然就是小祖宗,我一个人都惹不起,只能化生气为食欲,马上大吃一顿了!” 季善笑着补刀:“大吃一顿没问题,不过得小心牙齿,可别又给酸掉了啊,向嫂子,今晚没什么酸口的菜吧?” 向嫂子在一旁忍笑道:“只有一道羊杂汤做的是酸汤底,不过不到酸掉牙齿的地步,大姑奶奶尽可放心。” “向嫂子你竟也笑话儿我?你怎么也跟着学坏了……”罗晨曦大叫,话没说完,却是自己也掌不住笑起来。 大家都笑了一回,笑过之后,方各自落了坐,其乐融融的开了席。 罗大人先就敬了沈恒一杯,“这一杯,是敬你这几年辛苦的,博罗那地方偏远贫困,还不少咱们汉人以外的其他族群,我也是外放过的,如何不知道主政一方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子晟你又还这般年轻,差不多与你同龄的人里,连顶立自家的门户都难,都还要在爹娘的羽翼之下过活,你却已能顶起一县的门户,做一县的顶梁柱,为师真的以你为傲!为师就先干了啊。” 说完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沈恒见状,忙也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又忙给罗大人满上了,才道:“弟子能有今日,全蒙恩师的悉心教诲,弟子也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还要请恩师继续提点教诲。本该弟子先敬恩师,先干为敬的,结果却让恩师抢了先,弟子实在愧不敢当,这一杯,弟子敬恩师,祝您老人家能再无烦恼忧惧,长命百岁!” 一边说,一边也给自己满上了酒,待话一说完,立时又干了杯中的酒。 如此你来我往的,转眼之间,师徒两个都已是好几杯酒下肚了。 季善与罗晨曦见状,忙都笑道:“爹,您和师兄还是先吃点儿菜吧,再这样喝下去,人都要醉了,又不是您那些上峰同僚,都是咱们自家人,点到为止就好了嘛。” “是啊恩师、相公,都是咱们自家人,就慢慢儿喝吧,知道你们高兴,可表达高兴的方式多得很,何必非要以不停的喝酒来表达呢,回头难受的还不是你们自个儿么?” 又不停的给师徒两个布菜,待师徒两个都依言吃起菜来,才笑着自己也吃起来。 罗大人吃了一回菜,见一旁六六七七都吃得很香,难得的是两个孩子都不挑食,便是七七还小的,也拿了个调羹不停的往嘴巴里喂,并不要奶娘喂他,不由越发高兴了,“曦儿,两个孩子都让你和子桓教养得极好,你们头上也没个长辈提点指引,还能如此,也算是难得了。” 罗晨曦听得笑道:“虽没有长辈提点指引,费妈妈与丁有才家的都是能干的,主要两个孩子也省心,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很少哭闹,带起来倒也不难,爹只管放心吧。” 罗大人忙道:“别把话说太早了,不知道小孩子最经不得夸?往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啊。那子桓有要给六六启蒙的打算了吗,他开了年就五岁了,就算将来不走科举的路子,还是该读书明理,那再不启蒙,可就有些迟了。” 罗晨曦道:“相公就是打算年后便给六六启蒙了,我自今年以来,也一直在教他认字,如今三百千倒是都能背,字儿也认得那么几百千把个了,想来开了年启蒙应当也不难,爹安心吧。” “那就好。”罗大人点头,又举起酒杯,看向了季善。 季善却是不待他先开口,已举着酒杯笑着站了起来,“这一杯还是我敬恩师吧,只要您老人家能一直平安康健,便是我们做儿女的最大的福气了。” 罗大人满脸都是笑,“子晟媳妇还是这么会说话儿,就是靠着你这份眼明心亮,能说会道,子晟才能与博罗当地的士绅们友好相处,令行禁止,有呼必应吧?我先受了你这一杯,再敬你一杯,再让子晟也好生敬你一杯。” “恩师谬赞了,我实在愧不敢当,惟有先干为敬了……” 一时宴席过半,六六七七都吃饱了,也都困了,罗晨曦便忙让奶娘和红绫几个把他们都带回自己的西厢房,沐浴后先行睡下。 至于罗府台说的今晚让俩孩子跟他睡,以他眼下的高兴劲儿,不喝到尽兴,肯定止不住,还是改日再说吧。 等到孩子们被带走了,下人们也都让屏退了,只剩下了爷儿四个,自然说起话儿来也是越发随意,再无顾忌了。 罗府台便说起此番的大案来,“除了子晟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官场上随便哪一个又不是千年的狐狸呢?都知道光莫中铭小小一个府台,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个能力。便是皇上,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只不过如今不是一查到底的时机罢了,且等将来吧,总有一日会把那些蠹虫都揪出来,绳之以法的。所以子晟你也别遗憾失望什么的,当初那么凶险,你们还能全身而退,已经实属不易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将来指不定,这案子还要落在你手里呢?” 沈恒闻言,忙正色道:“恩师放心,我心里都明白,我只消考虑片面,朝廷和皇上却要考虑全局,站的高度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一样,总归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如今我进了御史台,等此番回京后,便要到任了,届时定会继续为国尽忠,为民请命的!” 罗府台满脸的欣慰,“你这个正直无私,嫉恶如仇的性子,做御史言官倒是正正合适。只是一点,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凡事三思而后行,切忌冲动。此番你虽立了大功,名利双收,却也肯定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在暗你在明,除了越发严于律己,不让任何人抓到可乘之机,再无其他更好的应对之策,惟有越发得稳打稳扎,爱惜羽毛才是。” “弟子谨记恩师教诲,凡事都定会三思后行的。” “皇上当初虽下旨廷杖过你,但你能顺利外放,如今又能擢升回京,可都是皇上心胸宽广之故,若不然,纵使再多人明里暗里给你使力、行方便,也是成不了事的。所以你到了御史台后,也别畏缩裹足,或是自矜自大,总归做好自己的本职,再记得俯仰无愧天地,无愧自己便是了……” 师徒两个说着话儿,季善与罗晨曦纵是听得懂,也插不上嘴,便也说起自己的来,“晨曦,我之前与相公商量,家里的下人这几年服侍恩师都有功,打算上下都发一回赏,你觉着怎么样?” “好啊,不说向嫂子夫妇了,便是其他人,也都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该赏。那明儿我们都赏上下一个月的月钱,向嫂子夫妇再单独赏一一份儿吧?我还想着,钱师爷等人这几年跟随爹,为爹分忧解劳,也是辛苦了,打算明晚设宴把他们都请到,大家好生乐一乐,善善你意下如何?” “这一点我们倒是不谋而合了,我也这样想的,那就明晚设宴款待钱师爷等人吧……” 一旁罗大人听她们说起钱师爷,因问沈恒,“周鲁两位师爷还堪用吧?” 沈恒忙笑道:“若非有二位师爷襄助,我这几年在博罗少不得事倍功半。只是我如今进了御史台,却是不好再留他们在身边屈才了,正想着要请示恩师,等他们探亲回来后,该如何安置他们?之前才出两广,我们便分了道,他们直接回了家乡去,算着时间,也该与亲人团聚了。” 罗大人挥手道:“这事儿不难,让他们到大同来,先跟着我便是了。不过上次子桓还来信,说希望我能替他荐一位善谋的幕僚,且等二人到了大同,我考量一番后再说吧。” 沈恒点头,“如今京中形式复杂多变,妹夫身边虽早有得用幕僚,听他说来,还是急需人手,若周鲁二位师爷能为他所用,倒是两相得宜。” “就怕二人还是有所欠缺,襄助区区一个县令,与一位四品的近卫武将,终究是不一样的,况子桓身后又还牵连着殿下……好在是经过这些年的藏拙,经过这几年的稳打稳扎,如今的形式之于殿下,总算是赢面颇大了。只是不到最后一刻,终究谁也不知道会鹿死谁手。” “殿下胸中自有丘壑,恩师只管安心便是,已经从两分赢面升至五分了,我相信剩下的五分,也终将属于我们……” 爷儿四个吃着喝着说着,一直到三更鼓响,才兴尽而散,各自回房歇下。 翌日起来,季善与罗晨曦先给阖府上下都散了赏,因罗大人如今身边拢共就那些人服侍,再加上厨娘车夫粗使等人,也不过二十来个,姑嫂两个满打满算,也就百十两的事儿。 却让阖府上下都大喜过望,比过年还高兴,这银子自然花得值。 之后姑嫂两个又算了一下晚上要宴请的人,商量好了菜单,还去厨房看了一回,下午则把罗大人如今的府邸里里外外也看了一回,确定他至少在吃住上并没委屈自己,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姑嫂两个忙着时,沈恒也没闲着,上午带着六六七七玩了一上午,下午则趁他们睡午觉时,让向大哥带着自己把周边都逛了逛,大概知道了大同城的布局。 到得晚间,还是在昨晚的花厅开宴,只不过坐席的人比昨晚多多了,除了钱师爷和罗府台的另几位师爷幕僚,还有他们各自的家眷,是以一共开了四桌席,男人们两桌,女人一桌,小孩儿们再一桌。 钱师爷等人都是几年不见沈恒了,如今终于见了,沈恒还仕途顺遂,年轻轻便已是六品了,当然要好生契阔一番才是,“一别经年,大爷如今风采更胜往昔了,可见是虎父无犬子,真正历练出来了。” “我们虽与大爷相隔甚远,却也听说了大爷之前为朝廷为百姓立下的大功,连我们都跟着与有荣焉呢!” “我跟大人几十年了,就算大人恼我我也要说,当年大人在大爷这个年纪时,尚且没大爷这份沉稳与成就,可见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沈恒自也少不得谦逊客气一番:“几位师爷先生都谬赞了,我不过就是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再加上运气怎么说呢,也不好也好吧,才能有此番的际遇,实属侥幸;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承蒙恩师多年的教导,我自己却实在还差得远,如何当得起几位如此夸赞?都快请坐吧,坐下了大家再边喝酒边说话也是一样的。” 罗大人也笑道:“他还需要历练呢,你们就别一味的夸他了,夸得他飘了起来,我可惟你们是问。都快坐下,子晟,把酒给大家伙儿都满上。” 沈恒便依言给大家斟起酒来,钱师爷等人忙都笑道:“可当不起大爷亲自为我们斟酒,还是我们自己,自己来吧……这也太折杀我们了……” 还是罗大人发了话,“都坐着,你们都算是他的长辈,今儿又是家宴,他给你们斟个酒怎么了,原也是该的,哪里折杀了?” 几人才又重新坐了,脸上却都是越发的激动了,大人与大爷都是如此的礼遇他们,他们真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另一边季善与罗晨曦待几位师爷幕僚的家眷们也是十分客气,加上六六七七又是爱玩爱笑的,与几家的孩子们都相处得极好,花厅里时不时就会响起一阵阵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自是宾主尽欢。 之后几日,布政使司的官员们都知道沈恒来了大同拜望罗大人,少不得有登门拜访的,下帖子邀请罗大人与沈恒宴饮的,毕竟罗大人如今也算大同城里数得着的人物,沈恒亦是才立了大功,圣旨亲令擢升回京的,算是朝中新贵,当然多的是人愿意结交。 各家的女眷亦有登门拜访季善与罗晨曦的,亏得她们带的土仪不少,各处都分发了一些做回礼,只各家的宴饮都推了,本来时间就紧,哪经得起去那些无关紧要的宴席上应酬浪费? 饶是如此,姑嫂两个依然只抽出了半日的时间逛大同城,是景也没看到什么,唯一的印象就是大同城民风真的与京城大不一样;东西也没买到多少,不过几张皮毛头纱之类。 便必须回京了,以免误了沈恒去御史台就任的日子。 罗晨曦不由扁了嘴,“这时间怎么过起来这么快?感觉明明昨儿才到的大同啊,怎么明儿又要走了?我都还没开始买买买呢,肯定是弄错了,善善,是不是啊?” 第三百六二回 难舍 童言 季善当然知道罗晨曦委屈自己还没开始买买买是假,舍不得与罗大人分开才是真。 只得柔声劝慰她,“晨曦你心里明明知道没弄错,不过是舍不得分离罢了。没关系的,等什么时候你又想恩师了,我们再来大同便是了,你师兄和妹夫不能擅离职守,我们两个却是无碍的,以往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赶路,妹夫当然不放心,但如今多了我,妹夫肯定就放心多了,不会再劝阻你了,对不对?” 罗晨曦闻言,却是眼圈都红了,“就算相公不劝阻我,我也不能不考虑这样那样的实际情况,说到底又能来几次呢?便是一年一次,都不容易,尤其爹年纪还一年比一年大,听向嫂子说,身体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硬朗,平日里不生病还罢了,一生病便要很久才能大好,叫我怎能放心?就去年年底,爹便咳嗽了整整三个多月,到开了春才渐渐好起来的,我却别说侍疾尽孝于爹膝下了,竟是连知道都不知道。” “我都不想回京,想留在大同先过了年再说了。总不能我就只能对他们赵家的长辈尽孝,却不能对自己的父亲尽孝吧,我都对赵家的长辈尽了这么多年的孝,也该对我自己父亲尽一点儿了吧!” 季善忙握了她的手,“别说这些赌气的话,说了也是于事无补,又是何必?不过恩师年纪越来越大也是无法改变的,别说你了,我和你师兄何尝不是一样不能放心?所以我答应你,这次便罢了,往后我一定一年至少陪你来一次大同,且我们下次再来,就不是只待几日了,怎么也要待上个把两个月的才回去,这下心里总能好受些了吧?” 若不是沈恒这趟回去是新官上任,还跟之前他刚去翰林院时不一样,肯定更加的忙碌劳心,她实在放心不下,倒是可以和罗晨曦带着六六七七,再在大同待一阵子才回京,只让沈恒先回去即可。 罗晨曦吐了一口气,片刻才道:“等明年两个孩子也又大些了,再有善善你陪同,想来相公应当会同意。只是我这心里还是不好受,以往听人说什么等父母年纪大了,便是见一次,少一次,我还觉得有些夸张了,只要想见,什么时候不能见?如今方知道,还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自己身后也有一家人了,哪能真个随心所欲呢?” 顿了顿,“善善,我想把七七留下陪爹,你觉着怎么样?横竖七七将来也要姓罗,承继罗家香火的,如今便跟着爹也挺好。有他给爹作伴,家里怎么都要热闹得多,我便不用担心爹孤寂,也不用担心七七的教养问题了,爹肯定会把他教得比我和相公好十倍……” “好什么好!”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嗔断了,“七七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让他与父母分离?恩师哪怕能把他教养得再好,再疼他,也代替不了你们做父母的好吗?便是恩师知道了,也肯定不会同意的;再者,七七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也是妹夫的,你好歹也要事先征得他的同意吧?” 罗晨曦听得嘟哝道:“当初可是他自己说,让我们第二个儿子姓罗,承继罗家香火的,难不成他还想出尔反尔?” 季善瞪她,“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妹夫绝不会出尔反尔,知道他的一片诚心,你才更不能得寸进尺才是,不然我们不是摆明了欺负妹夫呢?人家敬我们一尺,我们不说还人家一丈,总也得敬人家一尺吧,转过弯儿来了没?要是还转不过来,我们就见恩师去,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吧。” 怕罗晨曦真钻了牛角尖,犹豫片刻,还是拉了她去见罗大人。 也果真让罗大人把她给说了一顿,“我成日里公务那般繁忙,偶尔逗逗七七,陪陪七七还成,让我长时间的陪伴照顾教养他,我哪能做得到?子桓那般看重两个孩子,也势必舍不得,便是曦儿你自己,难道就真舍得了?所以何必弄得大家都不方便不痛快呢,不过也足以证明这几年你姑爷有多宠着你纵着你,才能把你纵得脑子都糊涂了,想一出是一出!” 还是见罗晨曦哭了,“我这不是舍不得爹,放心不下爹,又没有更好的法子么?结果善善也说我,您也说我,合着我担心自己的爹也错了呢?” 罗大人才缓和了脸色和语气,“爹知道你的心意,可我真的挺好的,每日里很充实,身子骨也很硬朗,曦儿你就别担心了。大不了以后你们常来大同,不然就等我这次任满了后致仕,往后搬去京城长住,你总能安心了吧?” 季善也忙笑道:“都是我不好,话说得太直了,但我方才说的明年一定陪晨曦你来大同住一两个月,绝对是真的,所以别哭了好不好?不然待会儿六六七七进来见了,又要笑你不止是贪吃鬼,还是爱哭鬼了。” 正说着,沈恒也过来了,知道罗晨曦为什么哭后,也帮着劝了她一回,“明年我在御史台站稳脚跟后,善善的空闲时间肯定就多了,到时候一定让她陪师妹来大同,妹夫那里也交由我说去,管保他不说一个‘不’字儿,师妹高兴了么?” 罗晨曦方总算收了泪,再次叮嘱向嫂子去了。 只一直到次日出发时,都还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来。 六六七七得知待会儿就要与那么疼爱他们、简直就是有求必应的外祖父分别了,也是眼泪汪汪的,七七更是抱了罗大人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开,六六也直哽咽,“娘,就不能让外祖父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弄得罗大人和季善沈恒都是眼眶发热鼻子发酸,直至实在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方忍痛作了别,一拨人朝着京城方向而去,一拨人则折回了大同城去。 之后几日,季善一行又如来时一般,晓行夜宿的赶路了,只比之来时的兴奋与迫不及待,回程大家都因为短暂的团聚后又要分离,而有些蔫儿蔫儿的。 还是是日终于抵达了京城,远远的便瞧得赵穆带人在当日送别他们的地方等着了,六六七七先高兴的嚷嚷起来:“是爹爹,是爹爹接我们来了——” 才让季善沈恒与罗晨曦都受到感染,情绪终于都好了起来。 赵穆已快速打马过来了,及至近了,便敏捷的翻身下马,再上前几步,一手抱了六六,一手抱了七七,“爹爹既答应了你们要来接你们,当然要说到做到。这些日子有没有想爹,有没有惹娘生气啊?” 六六七七忙都争先恐后的道:“想爹了……没有惹娘生气,不过娘哭了,一直都不怎么高兴,爹爹快哄哄她吧……” 嘴上说着让赵穆快哄罗晨曦,却是立马又忍不住献宝,“爹爹,外祖父送了我大马,黑色的,跟您的黑风一样威风,不过比黑风要小一点点儿。大同还有专门的马市,那里好多好多大马,外祖父送我的大马听说就是在那里买的,那里的羊肉也好好吃……” “我也有,我也有……跟哥哥的一样……羊肉好吃……” 六六说着,还从赵穆身上滑下,要拉了赵穆去后头看他的马去。 早已下了车的沈恒忙笑道:“六六,回去再让爹慢慢儿看你和弟弟的马好不好?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先回家吧。你和七七跟舅舅舅母一起坐车,等待会儿送了你们到家,舅舅舅母也要回自个儿的家,就不能时时见到你们了,你们再陪舅舅舅母一会儿好不好?” 六六七七都喜欢舅舅舅母的不得了,听得回家了就要分开,小脸都垮了下来,“舅舅,为什么你们要回自个儿的家,我们不能住在一起吗?外祖父是在大同,离京城远,不能跟我们一起住就算了,您和舅母就在京城,为什么还要回你们自个儿的家呢?那我们跟您和舅母坐车吧。” 六六都发了话,七七向来听哥哥的,沈恒因此得以很顺利的便把哥儿俩带来了后边儿的马车上,好让赵穆好生安慰一下罗晨曦,——虽然他和善善也很不舍恩师,爷儿之间的感情,肯定还是不能跟多年相依为命的父女之间比的。 季善待六六七七上了车,安顿哥儿俩挨着自己坐下了,才小声与沈恒道:“妹夫应当能哄得晨曦真正高兴起来吧?这都分开五日了,她还是一直怏怏的,我虽然很理解她的心情,但其实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往后我们再去大同就是了,恩师跟前儿川连向嫂子夫妇也都是能干妥帖人儿;我们也叮嘱过他们,往后不许听恩师的,报喜不报忧了,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不是?” 都怪这该死的交通,要搁她的时代,京城到大同也就半日的车程而已,如今却成了实实在在的出远门,亲人要见一面也各种困难。 但再困难,至少还有见面的机会与希望,不像她和妈妈,中间隔着的何止是距离,根本就是时空的天堑,也惟有将想念与牵挂都深埋心底,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了…… 沈恒已也小声道:“‘血浓于水’四个字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自师妹出嫁以来,这都五六年了,父女拢共也就见过三次而已,还要连上这次,叫师妹心里怎能好受?尤其恩师跟前儿还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不像爹娘,好歹有彼此作伴,也有哥嫂侄儿侄女们孝顺,我们牵挂归牵挂,不至太担心。” 叹一口气,“哎,主要还是师母走得太早了些,要是师母至今还在,该有多好?好在妹夫向来最是知道师妹心意的,定能劝慰得师妹很快高兴起来吧?” 一旁六六忽然插嘴道:“我爹最会哄我娘了,我娘每次被我和弟弟惹得生气了,都是爹哄好的,我们的亲亲不管用时,爹爹的亲亲也能管用,舅舅舅母就等着瞧吧。” 季善本来还有些惆怅的,听得这话,却是霎时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小东西,知道得还挺多哈。” 沈恒则是咳嗽一声,道:“六六,你这话儿当着舅舅舅母的面儿说说便罢了,当着旁人可一个字都不许说,记住了吗?记住了往后舅舅就还带你骑大马,去天桥下看耍猴儿的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是记不住,可就什么都不没有了。” 待六六忙忙应了:“舅舅,我一定会记住,谁也不说的,那您什么时候带我去看耍猴儿的?” 又与他约好就正月里带他去,高兴得他一阵阵欢呼:“哦,舅舅真是太好了,六六最喜欢舅舅了——”后,方低声与季善道:“善善你回头私下与师妹说说,让她跟妹夫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好歹还是注意一些,这小孩子哪里藏得住话儿,回头要是当着旁人的面儿也这么说,叫师妹和妹夫的脸往哪里搁?” 季善好笑之余,倒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父母感情好,家庭气氛好,对儿女的成长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好么? 不过想到以如今人们的保守闭塞,真要让六六说漏了嘴,的确有损罗晨曦与赵穆的颜面,到底还是应了:“嗯,我回头会与晨曦说说的。不过他们夫妻感情好也是好事,我们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如此先一路回了赵穆与罗晨曦家,果然下车时,就见罗晨曦眉眼间的郁色已散了好些,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季善因附耳低笑道:“看来六六说得对,还是得妹夫才能哄得晨曦你高兴起来,也只有妹夫的亲亲最管用。” 说得罗晨曦一愣过后,脸立时红了,咬牙道:“这破孩子,一天天的就知道胡说八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季善笑个不住,“你收拾他做什么,不是该收拾你和妹夫自己吗,自己不知道注意,让孩子看见了,还好意思收拾孩子?你师兄还让我提醒你,往后当着孩子的面儿务必注意些,这是当着我们的面儿说,要是当着旁人的面儿说,岂不是太尴尬?” 罗晨曦脸越发红了,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就算他当着旁人的面儿说了,也是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再说了,我们夫妻感情好不行啊?不过善善你和师兄说的也是,我们往后会注意的。” 到底不好意思再说这个,咳嗽一声,岔开了:“善善,那些皮毛就先放我这儿,等过阵子你忙过了,我们再一起去做大衣裳吧?师兄后日就要去御史台就任了,肯定这几日你们都忙得很,就别为这些个琐事分心了。” 季善忙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没想到晨曦你先就考虑得这般周到了,那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们就去做吧。这还没进十月呢,已经这么冷了,今年冬天我可要怎么过?” 罗晨曦笑嗔道:“有这么冷吗,那善善你还要不要冬眠呢?我已经想好了,那张最大的狐皮就给你做件大氅,正好颜色也合适,剩下的边角料还能做个手笼和卧兔儿,那你出门时便不怕冷了。” “那我怎么好意思?还是你留着穿吧,当然若你实在坚持要让给我,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呸,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赵穆已带着人把罗晨曦母子三人的行李箱笼都卸了下来,丁有才家的和费妈妈等人也迎了出来,“已经备下热水热饭了,大爷大少夫人和大舅爷大舅奶奶随时可以洗漱用膳。” 赵穆与罗晨曦便要留夫妻两个吃了饭再回去。 沈恒却是摆手笑道:“还是回家去好生梳洗一番,再用膳歇息的好,不然待会儿吃饱喝足了,可就不想动了。” 遂与季善一道辞了赵穆罗晨曦,回了自家去。 翌日,季善与沈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总算觉得连日的疲惫都尽消了。 待吃过早饭,沈恒便带着焕生出了门去。 他昨儿便与赵穆约好了,今儿要悄悄去拜见七皇子,既是因他自博罗回京以来,至今还没见过七皇子;也是因他才去了大同,才与罗大人当面沟通了,许多话也得立时禀告七皇子,毕竟此番沈恒可不只是大同探亲,还肩负了任务的。 余下季善在家整理了一回从大同带回来的土仪,又使人分头给裴二夫人和裴钦、孟竞夫妇并叶大掌柜都送了出去,之前他们去大同时,这些人都给罗大人带了礼物的,如今他们既回来了,自然也该及时送上回礼才是。 如此忙碌着,不觉便到了午时。 沈恒却没回来,多半是让七皇子留下用膳了。 季善也不急,自己用了午膳,又消了一会儿食,就打算睡午觉了。 裴钦忽然来了,见了季善便笑道:“我算着日子妹妹你们昨儿也该回来了,没想到果然回来了,怎么样,大同城里挺好玩儿的吧?” 季善想到她和罗晨曦拢共就在大同城逛了半日,连东南西北都没分清呢,便笑不出来,道:“我怎么知道好不好玩儿,拢共就只逛了一次城里,其他时间都用在应酬上了,偏时间又紧,刨开来回路上,我们就在大同城里待了四日,也只能下次再去时,好生逛一逛了。” 裴钦一听就明白过来,“罗大人在大同城里也算数得着的人物,听得你们去了,的确少不得人拜访应酬哈,那还真不怪你们时间不够用。” 季善一挥手,“不说这些了。二哥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娘和二嫂他们都还好吧?二哥怎么还是让娘独自去了真定的?明儿相公就要去御史台就任了,我这程子怕是都不得闲,只能忙过了,娘也回来了,再去探望她了。” 裴钦摊手道:“我实在劝不住母亲,她也说什么都不许我跟去,我能怎么着呢?不过母亲带了范妈妈和十几个服侍的人,妹妹倒也不必太担心。至于我这会儿过来,是给你和妹夫送房契的,不是说得更了名儿,才是你们的家,你们住着才踏实吗?那就先把名儿更了,等你们的银子到了,再给母亲也就是了,母亲临出发前,可再三交代过我的。” 季善点头,“行吧,服侍的人那么多,想来出不了岔子。既娘和二哥考虑得这般周到,那等相公回来,就使了焕生和轻舟去衙门更名儿吧。这些日子姣姣肯定又长大了好些吧?别说,我还真挺想那小丫头的。” 裴钦听她说起女儿,眼睛都笑眯了,“是啊,又长大了好些,真真是一天一个样儿,笑起来可逗人了,我如今哪怕在外面忙上一日,觉得累得半死了,回家一看到姣姣的笑脸,也是一下子所有疲惫都散了。” “有二哥说的这么夸张吗?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父亲,当初骥哥儿这么大时,难道没有一样的感受呢?……还真没有?好么,原来只有姣姣才是二哥亲生的,骥哥儿分明就是捡来的……” 兄妹两个说笑了一回,沈恒回来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裴钦再次说了一遍自己的来意,沈恒便让焕生拿了季善的印章,——至于为什么不是用他自己的,却是他觉着家里的银子都是季善赚的,当然一应产业都该登季善的名字。 季善却不过他,自然只能满心甜蜜的由得他。 焕生便同轻舟一道,去了衙门里。 裴钦这才笑着问起沈恒才去了哪里,“莫不是约了同僚宴饮?” 沈恒见问,看了一眼季善,夫妻两个都意识到,这不是现成探裴钦话儿的好时机呢? 因笑道,“不是约了同僚宴饮,而是跟我们家大姑爷一起去拜见了七皇子。” 季善则随便指了个借口,“我去找一样东西啊。”,回了房里去,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沈恒与裴钦。 第三百六三回 就任 到得申末,裴钦婉拒了季善留他用膳的好意,告辞回家去了,临走前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季善待沈恒送了他回来,便忙不迭问道:“你都与二哥说了些什么呢,二哥又是个什么意思?” 沈恒失笑道:“我能说什么,许多话也不需要说太明,光我开头那句我不是约了同僚宴饮,而是跟妹夫一起去拜见了七皇子,便足以让二哥什么都明白了。他那样的世家子弟,难不成还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 季善一想也是,又道:“那他是个什么意思,你听他的语气,有跟你和妹夫一起打拼的意思吗?” 沈恒摇头,“二哥说他终究姓裴,生来便贴上了裴家的标签,岂能妄想左右逢源,脚踏两只船?到头来若胜出的是七皇子,便七皇子不说什么,旁人岂能不因他是裴家的人就猜忌排挤他?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亲人族人家破人亡;反之,八皇子一系的人也要因他诟病整个裴家,到时候他同样难见族人,更怕会连累岳母和二嫂孩子们,倒不如直接不掺和的好……跟我们之前预想的差不多。” 季善听他说完,片刻才叹道:“好吧,二哥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就由得他去吧。” 沈恒“嗯”了一声,“这样也挺好,不管将来如何,彼此好歹都有一条后路。二哥还说了,他出了这个门儿,就会忘了今日我都与他说了什么,连岳母和二嫂都不会告诉的,让我只管放心;还说他往后得渐渐减少与我们和妹夫的往来了,也省得落人口舌。我倒是压根儿不担心二哥做不到守口如瓶,却实在不愿与他减少了往来。” 好容易善善才找到了亲生母亲和哥哥,大家感情还越来越好,他实在不愿意善善委屈了自己。 季善眉头也蹙了起来,但很快又舒展来了,“那大不了我们往后都在城外的庄子上见面也就是了,本来我们如今的往来也不算频繁高调。对了,你今儿见七皇子还顺利吧?” 沈恒点头:“顺利,殿下很是和善,一直说我这几年实在受苦了,他已经记在心里了,不会让我白受苦的。还让善善你和师妹得了闲,就多去陪七皇子妃说说话儿,说她心思重,他又实在太忙,难免有顾不到的时候,你们多去陪陪七皇子妃,她心境应该能渐渐开阔起来,还说你们上次去过后,这些日子感觉七皇子妃精神好了不少。” 季善挑眉,“是吗?看来七皇子妃应当有把我和晨曦的话儿听进去。不过殿下照你这么说来,应当也是很爱重她的,希望往后他们夫妇都能好好儿的吧。” 沈恒笑道:“善善你这是巴不得全天下的夫妻都跟我们一般恩爱呢?可惜这世上终究还是怨偶更多,毕竟自古男儿多薄幸。” 季善笑晲他,“你这是在拐着弯儿的夸自己深情专一么?” “那倒不是,我主要是夸善善你啊,要是世间的男子都能有我这么好的福气,娶一个这么漂亮能干通透可爱的媳妇儿,自然都不会薄幸了。” “你这嘴巴今儿抹了蜜呢……” 夫妻两个说笑了一回,眼见还不到用晚膳的时间,季善便又低声问起沈恒此番在大同到底发现了哪些有用的东西来,“那样的军事重镇,离京城又这般近,偏总兵又是定北侯,也不怪殿下和妹夫烦恼。早就想问你了,却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路上又不方便。” 沈恒在大同那几日都跟着罗大人各处应酬,可不是白应酬的,罗大人在大同这几年,更不是白待的。 低声道:“据恩师说来,旁的倒是没发现,毕竟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便是定北侯,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榆林一带贩马的黑市,应当离不开定北侯与靖江侯府的手笔,大同和宣府的马市都是朝廷开的,过了明路的,可银子的大头也是朝廷得,还能落下几个到宣大两总兵府?偏大家都知道,贩马是最赚银子、来银子最快的,如今八皇子又正是需要大量银子的时候……” 季善咝声道:“那殿下和妹夫打算怎么做?若真烧起这把火来,只怕到头来,没准儿连自己也会烧着。” 八皇子正是需要大量银子的时候,难不成七皇子就不需要了? 若说七皇子和定国公府私下没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季善第一个不信。 不过沈恒显然也不信,低道:“殿下没打算烧这把火,但大同离京城实在太近了,大同总兵府又比九边其他总兵府的人都多,其他总兵府都只得十卫,一卫一万人,大同总兵府却有十二卫……殿下和妹夫打算要把定北侯弄出大同总兵府呢,等我在御史台站稳脚跟后,就由我上折子先弹劾。当然这只是初步的计划,如今说什么都还早,善善你也不必操心,总归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些高个子呢。” 季善的确操心不着这些事,就算她能听懂,甚至还能听出要点,帮着出谋划策,她一个女人家,也得有人愿意听她的、愿意给她机会,也就只能在家里跟沈恒私下说说了。 因点头道:“反正你自己多思量多注意,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当务之急,还是明儿你去就任之事。等待会儿吃了饭,你到院子里散会儿步,消会儿食,便早些睡下吧,明儿是你第一日去御史台当值,可耽误不得,也轻忽不得。对了,晚饭也最好吃清淡些,省得明儿你肚子不舒服……你的官服我待会儿也得再给你熨一遍,还有什么呢,我一时竟想不起了……” 沈恒见她自己把自己说得乱起来,忙笑道:“善善你别紧张,我心里都有数,当年第一日去翰林院,我才真是什么都不懂,不也顺利度过了?如今我好歹也在翰林院待过,当过一方父母官了,难不成连当年都不如了?你只当我明儿仍是去翰林院当值,平常心对待也就是了。” 季善片刻才失笑道:“是哈,你如今虽仍算不得官油子老油条,也算得是过来人了,我竟是庸人自扰了。这不是当年你第一日去翰林院报到,我回了清溪去,不在京城,没有经历过么?我要是当初就经历过了,如今自然不会紧张了。” 沈恒笑道:“那还真是亏得当初善善你不在京城了,不然肯定比现在更紧张,也肯定比我更紧张,这最该紧张的,难道不是我么?” 季善嗔道,“你的意思,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真是好心被当了驴肝肺。” “我没这个意思,善善,我知道你都是因为关系我,才会如此的。不过真没必要哈,御史台就在翰林院旁边,我以往也去过的,连上下值的路都是一样的,要不了几日,就能步上正轨了。” “行吧,反正要直面一切的人是你,你自己都说没问题,我也就安心了。也不知浚生如今走到哪里了,算着日子,应该快到天泉了吧?” “应该快了吧?等他到了见过爹娘后,爹娘再收拾一番,路过会宁时,少不得再逗留一两日,应该十一月中下旬的能到京城吧?我真是太想念二老了,巴不得明儿起来,就已经是十一月了……” 夫妻两个闲话着家常,直至杨柳来回该吃晚饭了,才笑着打住,吃饭去了。 翌日沈恒卯初便起来了,季善听得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相公你要去当值了吗?我马上起来,好送你啊。” 说着就要狠心掀被下床,余光见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不由暗暗吐槽,这都当了官,还要天不亮就起床,也真是有够虐的,亏得她是女人,如今当不成官,不然大冬天的也要起得跟鸡一样早,这日子还有什么幸福感可言? 却让沈恒给摁回了被窝里去,笑道:“还早,善善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吃点儿东西,自己去当值就是了,还送什么送。” 季善的确舍不得温暖的被窝,顺势又躺好了,才笑道:“我这不是想着你第一日当值,好歹也该送一送,来点儿仪式感吗?不过这天儿可真是有够冷的,你多穿些,早饭也多吃两个包子,省得不到中午就饿了……”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打起哈欠来,一副娇慵无力的样子。 看得沈恒一阵心痒痒,忍不住俯身吻了她一下,方低笑道:“这些话善善你昨儿就叮嘱过我十几遍了,我早已记得烂熟了,你就安心吧……我去吃了早饭就直接走了啊。” “好吧,是你自己不让我送你的,那我就真睡了啊……”季善应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没了声音,人也已经梦周公去了。 沈恒见状不由失笑,满脸疼爱的给她捻好了被子,才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去了厅堂吃早饭。 等季善又睡了一觉起来,天已经大亮了,这才懊恼起自己为什么就没坚持起床,送一送沈恒,再是老夫老妻了,偶尔也需要仪式感的不是? 决定了,明儿她一定要跟沈恒一起起床,大不了等送走他后,她再睡个回笼觉就是,她应该能做到……吧? 杨柳服侍完她梳洗,给她端了早饭来,一面笑道:“大爷早饭吃了三个包子,喝了一碗小米粥,还吃了两个鸡蛋,没有白费大奶奶昨晚又是亲自做包子又是熬粥的,大奶奶只管放心吧。” 季善点点头,笑道:“还是你焕生哥跟大爷出的门吧?过几日得了闲,叫个人牙子来,再买两个得用的小厮吧,也省得焕生里里外外都要操心……算了,还是我明儿去一趟店里,把这事儿交代给叶老,让他直接把人给选好了,带家里来吧。当初焕生和青梅都是他挑的,不就挑得很好?正好我也要与他商量一下给焕生一家脱籍落户的事。” 焕生之前在博罗连立两功,她和沈恒早就说好了回京后要重赏他的,如今也是时候了。 杨柳听得笑道:“焕生哥和青梅姐知道了这事儿,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也好好儿干,将来我也给你脱籍,让你嫁个好夫婿,自己当家作主去,怎么样?” “大奶奶就会笑话儿人……” 一时吃过早饭,见今儿难得日头好,季善遂让杨柳青梅带人把家里的被褥和大衣裳都翻了出来晾晒,又计划了一回过几日买碳、买过冬菜的事宜,只当自己已经忙了大半日了,结果一看漏斗,竟然才过了半个时辰。 不由暗叹,这果然是心里有事,时间便过得尤其慢么?也不知道沈恒在御史台怎么样了,能不能适应?她可算是明白那些第一日送孩子去幼儿园、第一日送孩子上班的父母的心情了,呃,虽然沈恒是她相公不是孩子,但感受都是一样的…… 所幸不多一会儿,褚氏带着女儿彤彤过来串门儿了,一同前来的,还有杨嫂子这个故人。 季善惊喜之下,这才顾不得胡思乱想,也不觉得度日如年了,“杨嫂子,好几年都没见你了,知道你来了京城,偏这程子也忙得不得空与你见一面,总算今儿见着了,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呢!” 杨嫂子也满脸都是笑,给季善行了礼,便激动道:“沈娘子……如今该叫沈夫人了,沈夫人才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般的精神,那般的漂亮,不像我,已经老得快不能看了,您竟还说我一点儿没变,怎么可能?我儿子都说了亲,再过不了两三年,我指不定都要当奶奶了。” 季善忙招呼褚氏和杨嫂子坐了,继续笑向杨嫂子道:“那可真是恭喜杨嫂子了,等将来家里办喜事时,可一定要提前与我说一声,我就算人到不了,也肯定要奉上一份贺礼,方不辜负那几年我们在会宁日日朝夕相处的情谊。” 说完怕冷落了褚氏,又与褚氏道:“孟二嫂别见怪啊,我与杨嫂子故人重逢,实在有些高兴,不是故意冷落你的,等我们叙完了旧,我再陪孟二嫂好生说话儿。” 褚氏一脸温婉的笑,“沈四嫂这话儿是怎么说的,今儿带杨嫂子来,本就是为与您叙旧来的,您和杨嫂子先说着啊,我带彤彤去院子里待会儿。如今只要睁了眼,就想到外面玩儿,愁得我啊,这程子是天儿还不算太冷,等过程子又是打霜又是落雪的,可该如何是好?” 季善早见识过褚氏是如何善解人意的,又见她怀里的女儿的确一直偏头往外看,嘴里还含混不清的说着:“娘,出去……出去玩……” 便也不与褚氏客气,叫了杨柳陪她带彤彤去院子里玩儿,“若彤彤一个人玩儿无聊,就让青梅把妞妞也抱来,两个孩子一起玩儿吧。” 如此等褚氏一行出去了,季善方笑着复看向杨嫂子,“杨大哥如今仍是日日跟孟二哥出门吗?” 杨嫂子笑道:“没有呢,他一把年纪的人了,脑子腿脚都不利索了,二爷如今又当了官,他哪还能应付得来贴身跟随伺候二爷之事?如今就在家里帮着二奶奶管一些事,我呢,也帮着二奶奶管点内宅的事,再帮着带一带三小姐。” 季善笑着点头,“你和杨大哥都是能干的,有你们在,孟二嫂也能省好些心。不过清溪家里只怕也离不开你们吧,不是说你公婆年纪都大了,身体也不好,孩子们都照管不过来吗?如今你儿子说了亲,女儿也该快了,岂不是要耽搁了?” 杨嫂子道:“清溪家里自二爷迎娶了二奶奶,便添了好些下人,屋子也又加盖了许多,我那亲家便就是二奶奶带来的一房陪房的女儿,也算是知根知底吧,本来咱们这样的下人,还能奢望求娶良民家的女儿不成?我女儿倒是还小,我想的是等过两年便求了二奶奶,把她带在身边服侍,跟着二奶奶学些眉高眼低的,将来指不定能放良了,嫁到外头呢?所以倒也不是很怕耽误了她。” “至于我公婆,如今是上了年纪,不过我公公就看一下门,我婆婆就只消日日陪着太太……太太如今病得都有些糊涂了,经常连人都不大认得,但二爷才做了官,万一太太要是……我也不懂这些,就只有一次无意听二奶奶与心腹丫鬟说过一句‘要是太太有个好歹,二爷立马就要丁忧,等三年孝期满了,谁知道是什么样子?’” “所以一直流水价的花银子给太太吃着各种药材补品,还特意让亲家太太在县里找了个大夫,过不了几日,就要去一趟清溪,给太太诊脉。但太太清醒的时候还是少,清醒了就要……骂人,我婆婆主要就是听她骂人,日子倒也不算太难过……” 季善听杨嫂子絮絮叨叨的说着,不用猜也知道孟太太清醒时骂的人多半主要就是自己和沈恒。 不过那与她何干,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她是喜是怒是好过还是难过,都不关他们的事儿,倒是褚氏,实在是个贤内助,孟竞真的挺有福气的! 季善等杨嫂子说完了,便笑着问起她自家的情况来,“我们都好几年没回过清溪了,镇上变化应该不小吧?也不知道我们家里如今成什么样儿了?真是做梦都想回去瞧一瞧……” 杨嫂子便又笑着与她说起清溪的变化和沈家的情况来,“托了沈大人和我们家二爷的福,如今我们清溪镇因着出了两位进士老爷,其中一位还是探花老爷,别说在整个天全县了,连在会宁府都出了名。过不了几日,便会有外地的客人慕名到我们镇上看沈大人和我们家二爷的牌坊,还有带儿子去沾福气的。镇上的店家们生意都好了许多,因而好些人家都扩建了房子和门面,其他村儿里的人们也有好些农闲时做了点心啊糍粑啊,到街上叫卖的,如今镇上还真是大变了样儿呢。” “沈老爷和沈太太也都好,一水儿的好名声,都说他们一点不拿架子,我来京城之前,沈大人家里每常办喜事,我想着与您好了一场,也都会厚着脸皮去贺一贺,沈太太也都待我很和气……沈大人家的宅子如今是真大,哦,对哈,沈娘子几年前回去瞧过的,那我倒是不用多说了。我们家老爷都很羡慕呢,说再过几年,也去乡下盖个那样的宅子,日日背靠青山,开门见水,想着就高兴……” 季善一直听杨嫂子说着,虽已经很久没回过清溪了,却因为那里的山山水水都是熟悉的,竟有一种真正身临其境了的感觉,自然与杨嫂子是一问一答的相谈甚欢。 如此到得午时,季善少不得盛情相邀褚氏和杨嫂子留下用午膳,褚氏也是很干脆就应了,“本来就是想的要在沈四嫂这里用了午膳才回去,便您不留我,我也要厚颜留下的,如今您还主动留了我,我自然更是却之不恭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稍后就在厅堂里席开两桌,一桌季善与褚氏坐了,一桌则有杨柳和青梅陪杨嫂子坐了,热热闹闹的用起午膳来。 一时饭毕,杨柳领着丫头婆子把残席撤了,又上了茶点来,季善便不再只与杨嫂子叙旧,改为了与褚氏说笑,“上次孟二嫂使人送来的酱菜委实开胃,不知是怎么做的?我吃着实在好,可又不会做,只能厚颜再向孟二嫂讨要了。” 季善如此不见外,褚氏心里自是高兴,一口就应了,“那我明儿再让杨嫂子给沈四嫂送些来啊……” 二人直说笑到半下午,褚氏方告辞了。 季善则又算着时间,等起沈恒回家来,所幸刚交酉正,沈恒便回来了。 第三百六四回 站稳 季善听得沈恒回来了,忙迎了出去。 远远的见他一身新官服渐行渐近,比昨晚和今晨在房间里同样的衣装瞧着还要挺拔清隽几分,且又更添了几分生人勿进的威仪与气势,不由暗暗得意,她相公可真是有够正点! 沈恒也已看见她了,越发加快了脚步,脸上也有了笑容,那几分生人勿进的威严与冷峻便霎时烟消云散了,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善善,我回来了。” 季善迎上他,笑道:“怎么样,今儿在御史台一切都还顺利吧?饿不饿?累不累?外面风大,先进屋吧……” 待进了屋,忙给沈恒奉上热茶,“快暖暖身子。”,不待沈恒喝完茶,又迭声吩咐杨柳,“把鸡汤给大爷端一碗来,先喝了暖暖胃,待会儿再摆饭吧。” 沈恒见她一直围着自己忙碌,眼角眉梢越发柔和了,笑道:“善善,你别忙了,坐下歇会儿吧。我今儿一切都顺利,上峰们都很和气,同僚们也都很友善,本来我的直属上峰熊大人还说晚间要做东,为我接风呢。我想着你肯定在家悬了一整日的心,不先回来见你,你怕是饭都吃不好,便推到了明晚,还说由我做东请大家。” 季善听得他说一切顺利,却是半信半疑,“真的,你真的没有报喜不报忧?” 沈恒失笑,“这有什么可报喜不报忧的,善善你实在多虑了。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便真心里有什么想法,也断不会面上表露出来,更犯不着对我一个刚去的新人使绊子;要使绊子也是后边儿的、私下的事,人前却是傻子都知道一团和气,与人为善,所以我今儿真挺顺利的,你就安心吧。” 季善听得缓缓点头道:“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知道你们当中的谁哪一日就飞升了呢?当然得至少把面子情儿给做好了才是,不然你上峰也不会说要为你接风了。你也是,上峰既发了话,你便听从就是,大不了打发焕生回来与我说一声,我知道了你的行踪,自然也就不会担心了,偏还推到明日,那明日你请大家要么去春熙楼,要么去东来顺吧,好歹是你第一次请客,多花点银子也是该的。” 沈恒挑眉晲她,“真个知道了我的行踪,善善你就不担心了?别口是心非了,我还不知道你么,今儿肯定一整日都是数着时间过的,我当然得赶着回来,让我娘子安心啊,上峰同僚再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我娘子?” 季善笑着嗔他一眼,“你嘴巴又抹蜜了?不但嘴巴抹蜜,还学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哈。谁一整日都数着时间过的呢,我才吃过早饭,孟二嫂就带着杨嫂子过来串门儿了,我跟杨嫂子这么几年不见,当然是说不完的话儿,等吃了午饭,我又跟孟二嫂说了半日的话儿,且有他们家彤彤和妞妞在,家里不知道多热闹,就半个时辰前,她们才走的呢。” “是吗?”沈恒道,“那倒是好事,我就怕善善你在家无聊,难以打发时间呢。明儿你也可以去彦长兄家串门儿,不然去师妹家串门儿也行,反正都这么近,家里也没什么事儿,你就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季善笑道:“还用你说,我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正说着,青梅引着红绫进来了,“大爷、大奶奶,大姑奶奶打发红绫姐姐过来送果子。” 跟在她身后的红绫忙屈膝给季善和沈恒行礼,“大舅爷、大舅奶奶,我们少夫人打发我来送秋梨和蜜枣,都是庄子上才送到的,若大舅爷大舅奶奶吃着好,家里还有,只管打发人去取便是。再就是,我们少夫人想知道,大舅爷今儿当值还顺利吧?” 季善先看了沈恒一眼,才笑向红绫道:“其实你们少夫人使你过来送果子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知道相公今儿当值顺不顺利吧?真是难为她了,肯定跟我一样,悬了一整日的心。” 红绫笑道:“不瞒大舅奶奶,我们少夫人还真是一整日都心欠欠的,若不是七七昨晚可能踢了被子,今儿起来有些咳嗽,少夫人就要亲自过来了。” 季善忙道:“七七咳嗽了?严重吗?请大夫了吧?这个天儿就是容易着凉咳嗽,晚间尤其得注意才是。” “大舅奶奶别急,就只是一点轻微的咳嗽,吃了川贝枇杷膏,又睡了午觉起来,已经好多了。”红绫道,“不过我们少夫人还是决定今晚再看看,若晚间也不咳嗽了,明儿就能带两位哥儿一起过来了。” 季善这才面色稍松,道:“别让晨曦带两个孩子过来了,我过去便是,孩子都还小,哪经得起这个天儿的风?让她也别急,小孩子好起来都快得很,只往后注意些就是了。” 沈恒也道:“孩子们都还小,这马上又入冬了,让师妹无事就别出门了,我今儿一切都顺利,上峰同僚们也都极和气,明儿还要为我接风,跟当初刚去翰林院时,已经大不一样了,你让师妹尽管安心。” 红绫忙一一应了,“大舅爷、大舅奶奶的话我都记下了,回去定会一字不漏学与我们少夫人的,少夫人知道大舅爷今儿一切顺利,也定能安心了。那奴婢就先告辞了,不然少夫人在家里肯定等急了。” 季善想到罗晨曦的急性子,笑道:“那你快回去,别真让她等急了。对了,这两日她心情还好吧?……高兴起来了就好,我明儿上午多半不得闲,下午过去找她说话儿啊。” 说完让青梅好生送了红绫出去,方笑着与沈恒道:“你看你多重要,弄得不止我悬了一日的心,晨曦也是一样,等过几日你休沐时,可得请我们也去春熙楼好生吃一顿才是。” 沈恒笑起来,“娘子有命,岂敢不从?别说一顿了,十顿都没问题,反正我只有那么几个俸禄,花的都是善善你挣的银子,相当于是我请客,善善你付钱,我何乐而不为呢?” 季善闻言,立刻佯怒道:“难怪你这么好说话儿,敢情是打的你请客我买单的主意?你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哼,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必须自己付钱,我不把你的私房银子掏光了,我就不姓季!” “不姓季就姓沈呗,我也没有私房银子啊,家有河东狮……不是,我是说我有这么漂亮能干的娘子,还存什么私房银子啊,真的一文都没有。” “真的?我不信,得搜搜才是。” “好啊,我们马上回房去,我让你搜个够……” 夫妻两个嬉笑了一回,眼见天已快黑了,方暂时打住,待沈恒回房换了衣裳后,用起晚膳来。 次日沈恒又是卯初便起了床,至于季善,当然……仍是没能起得来送他,仪式感什么的,在清晨温暖柔软的被窝面前,那就是浮云。 等季善睡醒了起来,也不像昨儿那般坐立难安了,万事开头难,昨儿沈恒已算开了个好头,今儿她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话说回来,他若连基本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也趁早别想什么将来了! 于是用过早饭,季善便带着杨柳,坐车去了飘香店里。 叶大掌柜正在柜台后算账,瞧得季善来了,一张脸立时笑成了一朵花儿,“太太今儿怎么这么早?快进来坐,那个谁,给太太来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子。” 季善由得叶大掌柜引着她到卡座里坐了,方笑道:“店里已经开始卖羊肉汤了么?我还以为得等进了十一月,天儿真正冷了才开始卖呢。” 叶大掌柜笑道:“如今早晚也够冷了,有好些客人都问我们怎么还不开始卖羊肉汤,说上午喝上一碗,就能一整日都暖和。我想着横竖也就早迟半个月的事儿,便索性提前了……” 正好小二端了羊肉汤来,叶大掌柜忙接过,亲自送到季善面前,“太太尝尝怎么样?小葛特意加了一点泡山椒和山胡椒爆香了,再大火接连冒两次,最后才加上清汤文火慢慢熬制而成的,带一点点微辣,却更开胃,客人们尝过后都喜欢,所以去年冬天咱们卖得最好的,就是羊肉汤了。” 季善不等叶大掌柜说完,已忍不住端起面前的羊肉汤喝起来,接连喝了几口后,才笑赞道:“真的很香很开胃,一口下去,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了。这用的就是当年我们说的那个朝天长的辣椒吧?” 叶大掌柜道:“正是那个辣椒,我让人还没红时便摘下来,泡了几大缸。平日里做菜时,小葛好些菜都爱加一些,结果是颜色也好看,味道也跟红的辣椒又不一样,今年便泡得更多了,太太也觉得好,我就真正安心了。” 季善又喝了两口汤,才赞道:“小葛可真是青出于蓝,当然,更离不开您老的调教和勇于尝试创新。等我待会儿回去时,也带一些这个泡椒回去,明儿好做了给相公也尝尝。” 叶大掌柜笑道:“沈相公上次在店里宴客时,已经尝过这个泡椒做的蒸鱼头了,不止他,同行的几位大人都夸呢。对了太太,算着时间,沈相公已经去御史台当值了吧?” 季善点头,“昨儿已经去了,说是一切都还算顺利,今晚上峰同僚还要为他接风,不过既要宴请上峰,倒是不好来咱们店里,怎么也得去春熙楼东来顺一个档次的酒楼才是,只能便宜他们赚我们的银子了。” 说得叶大掌柜笑起来,“太太总不能赚尽京城所有食客的银子,总也得让别人赚点儿才是。” 老少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说起她今日的真正来意来,“……想请您老帮着再挑两个得用的小厮,最好能跟当初焕生一样,能识文断字,才好日后跟相公出门。至于焕生,我想给他一家都脱了籍,让他做家里的大总管,等再过上几年,便给他们置一份产业,让他的儿孙往后也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了,您觉着怎么样?” 叶大掌柜对焕生向来颇关心,闻言笑道:“沈相公和太太如此仁义,我当然只有赞同的,也是焕生和青梅有福气,我还记得当初……谁能想到他们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呢?他们上辈子定是烧了高香,这辈子才能遇上沈相公和太太这么好的主家。” 季善摆手笑道:“他们上辈子若真烧了高香,这辈子也就不会沦为奴婢了。他们有今日,也全靠的是自己的努力,您不知道,焕生在博罗时,可是为相公立了好几次大功的,平日里也是勤恳尽责,任劳任怨,叫相公和我怎能不动容?只是脱籍落户的事,我实在不懂,相公如今也忙,浚生又不在,我少不得只能连同再挑两个人之事,一并托付给您老了,等忙完了这阵儿,再让相公跟您喝酒啊。” 叶大掌柜忙笑道:“太太这话就见外了,您和沈相公都是信任我,看得起我,才会让我帮忙的,我高兴且来不及呢。太太只管等着便是,我会尽快把事情给您办好的。” 季善歉然道:“这不是见外不见外的问题,我是想着平日里店里已经够您忙了,谁知道这些琐事也还要您操心,我都快没脸见您了。可当初焕生的确是您老挑中,又建议我留下的,这么些年下来,也证明您的眼光是多么的独到,我和相公铁定合起来都及不上您,也只能厚颜继续麻烦您了。” 说得叶大掌柜满脸都是笑,“我就当太太这话儿是夸我了啊,您别说,这识文断字的人夸人就是不一样哈,比旁人夸得都好,都让我心里熨帖呢,太太要不再夸几句?” 季善忍俊不禁,“您老几时也变得这般促狭了?您让我夸,我还偏不夸了呢……” 一直在店里待到用过午饭,季善才带着杨柳离开,去了罗晨曦家。 罗晨曦瞧着倒是精神气色都还不错,见了季善便笑道:“善善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我正要睡午觉呢,你要么早些过来用午膳,要不就睡了午觉再过来啊,弄得我现在也睡不成午觉了。” 季善闻言,立马作势要走,“我在飘香店里吃的午饭,难不成吃完了还要再回家去折腾一圈再过来,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行吧,你既要睡午觉,那我就等你睡醒了再来吧。” 自然是让罗晨曦给摁了回去,笑嗔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岂能真让你等我睡醒了再来,不怕师兄回头找我算账啊?” “那也得你师兄敢啊,他一个文弱书生,可不是妹夫的对手。” “不是对手相公也不敢啊,那可是他大舅子,都知道舅子打妹夫,打了也白打,所以我从来不敢惹善善你呢,毕竟你可是有大靠山的人。” “切,平日里也没见你少惹我啊……行了,别贫了,六六和七七呢?都睡了?那七七还咳嗽吗?” 姑嫂两个插科打诨间,红绫上了茶来,罗晨曦端起喝了一口,才笑着继续道:“昨晚一声都没咳,今儿起来精神也跟素日一样好,可见已是无碍了,善善你就放心吧。” 季善点头,“那就好,孩子还小,虽有奶娘丫头们,到底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妹夫公务又繁忙,也只能你当娘的多费心了。” 又笑道:“我本来是小的也担心,大的也担心的,没想到过来一看,小的也没事儿了,大的也好好儿的,可见真如六六所说,咳……”把声音压低得仅够自己和罗晨曦听得见,“妹夫的亲亲还真管用哈,比我说一百句都管用呢!” 说得罗晨曦刷地红了脸,咬牙低道:“过不去了是不是?都怪六六那个小坏蛋口无遮拦,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反正善善你向来最疼他的,你往后要是再敢笑话儿我,我就收拾他,你笑话儿我一次,我就收拾他一次,就不信你不心痛!” 季善哼笑,“你自己的儿子你都不心痛了,我只是舅母,干嘛要心痛?就看我们谁先忍不住吧。” “好啊,走着瞧吧!” 姑嫂两个都故作凶狠的瞪了对方片刻,随即齐齐“噗”的一声笑起来,季善一边笑一边还道:“六六方才一定睡着了也耳根发烫,在梦里都在想,我是谁,我做错了什么,关我什么事儿,这真是亲娘、亲舅母么?” 引得罗晨曦越发笑个不住,半晌才止住了,问季善,“师兄的上峰同僚既要为他接风,他今儿岂不是不回家吃晚饭了?那正好,善善你就留在我们这儿吃吧,相公今晚当值,也不回来,我们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喝醉了就直接睡下便是。” 季善道:“我倒是想呢,可今儿才你师兄当值的第二日,我终究不放心,也担心他晚上喝多了没人照顾,还是以后再说吧。听说御史台的人个个儿都有一副好口才好文采,骂起人来那叫一个势如破竹,常人都是不说还手之力了,连招架之力都没有,自然劝起酒来也是一样,我还真怕你师兄在人家手里连三个回合都走不了。” 罗晨曦咝声道:“不至于吧,是喝酒又不是掐架,大家也都是斯文人,肯定是点到为止。不过善善你是不是对师兄有什么误解呢,在旁人看来,只怕师兄也从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吧?” 这下轮到季善笑个不住了,“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晨曦你到底是在夸你师兄,还是在骂他啊?管他是夸还是骂,我反正当是夸了啊。” 罗晨曦笑道:“当然是夸了,我骂自己的师兄做什么?只要师兄能在御史台站稳脚跟,稳打稳扎,我也就安心了。如今我唯一担心的,也就是爹的身体了,不过善善你之前说的也对,爹跟前儿那么多人服侍,如今我们离得是不近,但也不算远,真有个什么事儿,还是能尽快赶去的,总不能就因为担心,便不过自己的日子了吧?相公这几日也劝解了我很多,我心里总算平和了。” “这就对了嘛,不管怎么说,日子都得过下去,你也不止是恩师的女儿,还是妹夫的妻子、六六七七的母亲、赵家的媳妇,那该你尽的责任,你肯定都要尽到才是。况骨肉分离之苦是苦,但跟真正的苦难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我们都得知足常乐才是,我和你师兄之前在博罗时……” 姑嫂两个低声说了半日的体己话儿,直至六六七七睡了午觉起来,瞧得季善来了,小哥儿俩又抱着季善亲热了一回,到得傍晚,季善又留下用了晚膳,才坐车回了自家去。 沈恒却还没回来,季善也不急,让人备好了热水和醒酒汤等着他,怕他在席间只顾着喝酒了,没吃多少东西,又让厨房熬了小米粥。 如此等到沈恒终于让焕生扶着回了家,季善瞧他虽有了几分醉意,一问之下,席间倒与上峰同僚们都相谈甚欢,问了焕生,也无人特意灌他酒、针对他之类,列席的大人们总体都还算好相处,方松了一口气。 之后一段时间,沈恒日日都是按时上值,正常回家,与上峰同僚也都相处得融洽,渐渐上峰同僚们家里有个什么红白喜事,也开始给沈家发帖子。 沈恒算是初步在御史台站稳了脚跟,时令也进入了十一月。 第三百六五回 感激 进了十一月,京城开始真正冷起来了。 季善虽恨不能时时长在火盆前,然又怎么可能,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等着她去做,该有的人际往来应酬也少不了,况一直坐在炭盆前,对身体也不好。 这日上午,季善便又忍不住与杨柳青梅感叹,“如今要是还在博罗,穿夹的午间都嫌热呢,结果在京城愣是裹成了球还嫌冷,怎么就不能中和一下,让博罗的夏日别那么热,京城的冬日别这么冷呢?” 杨柳青梅都听得直笑:“哪有大奶奶说的这么冷,这还没下雪呢,等到下雪了,大奶奶岂不是更得嚷嚷冷了?不对,那时候大奶奶肯定不只是喊冷,肯定会一边喊冷一边说‘真美啊’!” 二婢都跟季善多年了,安心要学她说话的样子和语气,自是惟妙惟肖。 看得季善是好气又好笑,正要再说,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茂生哥说大姑奶奶的马车已经到巷口了,您收拾收拾,就可以出去了,等您到了门口,应当刚好能上车。” 季善这下哪里还顾得上与杨柳青梅玩笑,让杨柳又给自己整理了一回衣妆,再穿戴好前阵子才和罗晨曦一道新做的斗篷和手笼,便带着杨柳,去了二门外。 却是七皇子妃前几日诊出喜脉了,还特意使了人给罗晨曦和季善报喜,姑嫂两个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少不得要去探望一番,遂约在了今日。 一时到得二门外,果然刚站定,便见罗晨曦的马车缓缓过来了,不待车停下,罗晨曦已撩帘与季善打起招呼来,“善善,你等很久了吗?知道你怕冷,不是特意说了,让你慢点儿出来,我等你片刻都没事儿的吗?” 季善忙笑道:“没有,我也刚出来,况这新斗篷和手笼都挺暖和的,没觉得多冷哈。” 说话间,马车已在季善面前停下,家里新买的小厮茂生和良生则忙拿了脚蹬过来,帮着杨柳服侍季善上车,——两个小厮都是半个月前,才由叶大掌柜挑好买下,送到沈家来的,季善便依照焕生和浚生的名字,给二人分别起了名儿茂生和良生。 两人都识得一些字,只不算多,规矩礼仪上也还有些不足,不然也不能等到叶大掌柜去买了,大户人家好容易培养出了一个识文断字的得用男仆,又岂会轻易发卖?他们两个已是当时叶大掌柜能挑到的最好的。 是以这程子便仍是焕生跟沈恒出门,茂生与良生则留在家里听差,等焕生得闲时,再带带他们,争取能尽快让他们得用。 季善很快上了马车,待坐定了,方笑着问罗晨曦:“六六七七没吵着要跟你一起出门呢?前儿我过去时,两个小家伙儿不都还嚷嚷无聊,要出门去玩儿吗?” 罗晨曦先吩咐了车夫:“出发吧。” 才笑道:“哥儿俩当然都有吵着要撵路,不过我没答应,这么冷的天儿,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且七嫂刚诊出喜脉,胎相还不稳呢,他们两个又皮,万一冲撞了,我们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其实主要还是六六啦,七七还小呢,能懂什么,不过是跟着他哥哥凑热闹,哥哥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我只要威逼利诱住六六,擒贼先擒王就行了。” 季善听得笑起来,“这要是让不知道的人听了去,还当你是要打仗呢,连三十六计都用上了。” 罗晨曦呵呵,“家有两个小魔星,日日可不就是打仗么?我如今就只盼着开了年,相公给六六请的先生到了,让先生日日管他去,到时候只七七一个,我耳根子也能清净一些。” 季善暗暗好笑,这算不算是‘赶在家长崩溃之前开学,赶在老师崩溃之前放假’的另一个版本? 笑过之后,她方低道:“晨曦你怎么知道七皇子妃胎相不稳的?既胎相不稳,就该先瞒着,静养着,等胎相稳固了,再公布好消息啊,何以这么快就传开了?” 罗晨曦便也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她情况不同么?隔三差五便有宗室的这个妯娌那个宗亲登门便罢了,实在不行了还可以推说不见。可她隔三差五还要进宫去请安,宫里那么多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自不必说,她都得行大礼;还有其他主位娘娘,她见了一样得行礼,不趁早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回头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岂不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毕竟谁让她自己要藏着掖着不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大喜事,就该趁早告知长辈亲朋们,让大家都高兴高兴才是啊。” 季善皱眉道:“可这岂不是与头三个月不宜声张,以免惊着了孩子的风俗背道而驰了?” 罗晨曦苦笑道:“背道而驰也没办法啊,如今过了明路,七嫂便可以非必要不进宫了,识相的也不会再轻易登门,反倒可以在家安心静养了,也算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吧。” 季善缓缓点头,“也是,头三个月不宜声张不过只是一个说法儿罢了,其实只要多注意些,九成九都惊不了。反倒隔三差五的颠簸折腾,才真是没事儿也要有事儿了,这么一说,声张了其实也挺好。只是她既闭门谢客了,我们今儿去,真不会打扰到她吗?” 罗晨曦忙笑道:“打扰不了,我们又不是别人,况是七嫂让我们去的,我们不去,她才真是要不高兴了。尤其善善你,上次我们去时,七嫂不还感激得你很,说听了你的话儿,与殿下深谈了一番后,夫妻之间又跟当初新婚时一般亲密无间了吗?她的身孕肯定也是因此才来的,你算时间,这才多久呢?可见两人恩爱得很,七嫂正需要人分享她的幸福。” 季善笑道:“那就好,有了这个孩子,七皇子妃也不会再时时想着宫里的小皇孙,多少也算是个安慰了。” 罗晨曦低道:“不止呢,将来……她的地位也能更稳固了。由此也足见殿下是真的念旧重情,这一两年来他们府里添的新人,可至今都没有身孕……” 季善却是不置可否,就算七皇子府添的‘新人’,甚至连同以往的‘旧人’都没有身孕,没有孩子又如何,七皇子妃不照样要与那么多女人分享丈夫,照样要日日焦虑不安,过黄连镀金的日子么? 不过这话季善没有说出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指不定七皇子妃已经很满足了呢? 姑嫂两个就这样低声说着话儿,一路到了七皇子府。 仍是雪翡带人在角门迎接的她们,待她们尤其是季善的态度,比之前两次,又更亲热了几分,“我们娘娘已经打发人来问了奴婢好几次,怎么大少夫人和沈太太还不来,再不来就要打发人去接了呢,可算是到了。” 又殷勤的与季善道:“上次沈太太不是说那个羊肉锅子美味吗,今儿仍给您备下了,午膳您可一定要多吃一些才是。” 季善忙笑道:“我上次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没想到七皇子妃和雪翡姑娘还特意放在了心上,我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罗晨曦则假意吃醋道:“七嫂什么意思呢,我来这么多次,也没见特意备我爱吃的菜啊,都是有什么就给我吃什么,怎么善善才来几次,就特意给她备菜了,这不是摆明了厚此薄彼吗?” 雪翡闻言,忙笑道:“我们娘娘没有厚此薄彼,这不还是大少夫人已经来过太多次,早就不是客人了么?大不了往后我们娘娘去您府上时,您也有什么就给她吃什么也就算了。” “七嫂如今越发金贵了,我可不敢,还是等她平安生下小皇孙后,我再与她算账吧……” 如此说笑着到得七皇子妃的正院,屋里早已烧起了地龙,一进屋便一股暖意铺面而来,让人因为冷下意识绷着的身体立时便放松了下来。 七皇子妃则一身家常衣裳,歪在临窗的榻上,看起来气色很是不错。 季善与罗晨曦在杨柳和红绫的服侍下各自褪了手笼、解了披风,便笑着上前屈膝给七皇子妃行礼,“见过七皇子妃/七嫂。” 七皇子妃不待二人福下,已吩咐雪翡等人,“快搀起来,又没有外人,就别客气了。穆弟妹坐,沈太太你也……这叫沈太太也太生分了,善善,我能跟穆弟妹一样叫你吗?” 季善自然不可能说“不”,笑道:“七皇子妃想怎么叫都成,横竖不过一个称谓罢了。” 七皇子妃满脸都是笑,“那我往后也叫你善善了啊。善善,你也坐,我知道你多少还是有些拘谨,你往后就跟穆弟妹一样,把我当自己的嫂嫂也成、姐姐也成,至少只有咱们几个人在时,千万不要再拘谨了,好不好?” 季善忙笑道:“我也没有拘谨,只是想着礼不可废罢了,既七皇子妃这般厚爱,我往后一定更随意便是,您届时可别嫌我太随意,太呱噪,后悔今日把话说太早了。” 七皇子妃摆手笑道,“我怎么可能嫌你,若不是当日你开解了我一番,我事后也不会鼓起勇气,与殿下深谈,也就不会……咳,有如今的幸福了。我本来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儿女缘怕是到头了,府里多的是比我年轻的妹妹们,又都正是最适合生育的年纪……却不想,老天垂怜,竟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我如今旁的都不想了,只要我腹中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平平安安的长大,是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我都心满意足了。” 顿了顿,又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如今殿下待我也体贴,吃穿用度都比着他自己的份例不说,还亲自指了暂代我管家的人,以免我孕期劳累了,让我只安心将养着就是,府里府外都有他;还、还时不时的就会打发人回来问我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有没有想吐之类,便是当年我怀玦哥儿时,尚且没有这般待遇。所以我真挺感激善善你的,于你来说,可能只是几句话儿的事儿,于我来说,却是巨大的变化,往后你千万别再与我拘礼了。” 话是如此说,季善却怎么可能真拿了鸡毛当令箭,不论是亲人朋友哪怕是上下级,新开茅厕三日香,尚有一阵子的“蜜月期”,可等蜜月期过了,会是什么情形,就不好说了。 与其届时再来后悔当初不该怎样怎样,倒不如一直谨言慎行,保持分寸的好。 不过她嘴上仍是笑道:“殿下与七皇子妃本就伉俪情深,不过是之前一时没顾得上沟通罢了,只要有了时间和机会沟通,自然立时好了,可不是我的功劳,我也断断当不起七皇子妃的‘感激’二字,短短不敢居功。如今您就什么都别想了,只安心将养身子,安心等着生产便是了。” 罗晨曦也笑道:“是啊,是七嫂与殿下本就夫妻情深,真要说功劳,你们夫妻自己倒要占八成,善善至多占一成五,至于剩下的那半成,肯定就是我的了啊。七嫂不给我记功,如今眼里心里都只有善善,我只好厚颜自己说出来,省得往后您有什么好事儿都只想着善善,直接把我给忘到了脑后去。” 说得七皇子妃笑起来,“你这个醋坛子,跟自己嫂子还吃醋呢?你放心,你的功劳我也记着的,往后任何好事儿都少不了你,总成了吧?” 罗晨曦扁嘴,“七嫂这话儿显见得是糊弄我,真有好事儿少不了我的,怎么雪翡就只给善善备了羊肉锅子,什么都没给我备呢?我方才还说您厚此薄彼,如今看来,我还真没说错,你如今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已经不疼我了。” “什么新人旧人的,果然是个醋坛子。” 七皇子妃越发笑不可抑,“给你也备了你喜欢的银鱼的,只不过那个鱼得现杀现煮,想着等当面问过你的意思,今儿若是想吃,就给你煮,不想吃便让你带回去煮罢了,可别再说我不疼你了啊。话说你前世家里莫不是酿醋的,这辈子才这般能捻酸?不过穆兄弟被你管得死死的,听说向来连马都只骑公的呢。” 季善也笑个不住,“七皇子妃这个猜测我觉得靠谱,她可不止吃我的醋,吃妹夫的醋,连六六七七的醋都要吃呢。” 罗晨曦就佯怒的跺起脚来,“有你们这样当人嫂子的么,竟然联合起来笑话儿我,欺负我,真以为我没有脾气呢?待会儿我真发起脾气来,你们可别后悔!” “那你倒是发一个给我们瞧瞧啊。” “就是,你不先发出来,我们又怎么知道会不会后悔呢?”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气氛好得不得了。 到得中午,桌上果然有一道季善上次赞过的羊肉锅子,也有罗晨曦爱吃的那道银鱼。 姑嫂两个少不得笑着又谢了七皇子妃一次,方在她先举了筷后,也举了筷。 就见七皇子妃胃口也还不错,看来真如她所说,月份尚浅,还没开始害喜,方齐松了一口气。 少时饭毕,丫头们上了茶来,季善与罗晨曦又陪着七皇子妃说了一会儿话,见她打起哈欠来,知道她孕中的人易害乏,便提出告辞了。 七皇子妃的确乏了,也不多留她们,只笑着让她们往后常来后,仍让雪翡送了二人出去。 直至马车驶出了七皇子府的角门,又上了大街,季善才整个儿松懈了下来,打着哈欠与罗晨曦道:“我也困了,今儿就不跟晨曦你过去看俩孩子了,先回家睡觉去啊,等明儿上午我再过去。” 罗晨曦见她打哈欠,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才道:“行吧,那我把你送到了,也回去睡一觉,这种天气,本来就最适合睡觉,若不是非走这一趟,谁愿意出门呢?亏得七嫂向来都随和好说话儿,要是换个别的皇子妃、娘娘之类,应酬一场下来,还不定得多劳心劳力,不过就算这样,我这会儿也觉得够累的。” 季善点头,“可不是么,就只是陪着七皇子妃说了一会儿话,都觉得累得很,说到底,大家注定不是一个层次的,怎么可能真个随心自在?又怎么真像我们这样,在彼此面前毫不遮掩,全然放松?” 罗晨曦道:“所以当时七嫂说她感激你,我才忙忙撒娇卖痴的给岔开了呢,就算如今她是真的感激你又怎样,我们也不能真拿了鸡毛当令箭,得意忘形。不然将来万一对起景儿来,可就是现成的话柄了,我们没想过当弥子瑕,更不想将来步他的后尘,虽说如今这样说有些杞人忧天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 季善忙道:“我当时就约莫猜到晨曦你的想法了,所以一直配合你呢。倒不想在这事儿上我们也能想到一处,我那一刻也想的是不能拿了鸡毛当令箭,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罗晨曦笑着揶揄她,“这话儿你可别对着我说,对着师兄说去吧,省得师兄回头知道了,又要吃我的醋了,还好意思说我是醋坛子,分明师兄才是好吗?” “那可未必,跟妹夫比起来,他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季善才不会被她笑到,立马还以“颜色”。 笑过之后,方低叹道:“要不说高处不胜寒呢,我们虽觉得七皇子妃可交,之前也觉得她不容易,可真要让我们与她平等相交,还要交心,我们却又下意识会有所保留。” 罗晨曦听得也叹息起来,“是啊,如今我虽叫她七嫂,在她面前也看似随意,但只要一想到将来……又怎么可能真与她交心?不过她人还是真不错的,既她再三让我们以后常去,我们常去便是,只始终不忘分寸也就是了。” “嗯,她人也算随和真诚了,也不拿架子,如今只要言行都注意些,当个身份高些的朋友走动也没什么,至于将来,且将来再说吧……” 如此说着话儿,马车先到了沈家,季善便与罗晨曦做了别,进了自家二门。 余下罗晨曦看着她被簇拥着进去了,才吩咐车夫:“回去吧。”,也回了自家去。 季善回到屋里,先换了家常衣裳,又洗了一把热水脸,才歪到榻上,小憩起来,只身体虽累,脑子却一片清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沈恒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熏笼前看什么东西,一听得她醒来的动静便看了过来,立时满脸的柔和,“善善,你醒了?我刚接到浚生的来信,是他回去时到了天泉才写的,说路上一切都顺利,等接到爹娘后,便立时进京,我刚算了下时间,估摸最迟十来日后,爹娘就能到了。” 季善拥被坐了起来,才笑道:“好啊,我会提前把屋子都给爹娘收拾好,也会算着时间,让人去通州码头等着接二老的,你就只管安心当你的值,别担心这些琐事了。” 沈恒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了,点头笑道:“你也别累着了自己,能让杨柳青梅她们做的,就只管吩咐她们做去,你自己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出门就出门……对了,今儿不是去探望七皇子妃了么,她还好吧?” 季善笑道:“挺好的,比想象的还要好些,整个儿都沉浸在即将再为人母的喜悦中。她还说很感激我呢,可我怎么敢当她的感激,那不是得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呢?晨曦也说自己虽与她走得近,交心却是不敢的,我们两个好生感叹了一回高处不胜寒呢。” “高处的确不胜寒,但高处也能看到低处看不到的风景,享受到低处享受不到的一切,也算是各有好处吧,端看自己怎么想了,没准儿善善你和师妹满心的感慨,七皇子妃却很享受这份高处不胜寒呢?” “这倒也是。已经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吧?我马上让杨柳吩咐摆饭啊……” 第三百六六回 抵达 转眼又是十来日过去,在季善与罗晨曦又应邀去探望了一回七皇子妃,陪她说了半日的话儿,之后京城也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后,沈九林与路氏终于让浚生一路护送着抵达了京城。 沈恒公务繁忙,季善又实在怕冷,且最重要的,还是他们只能计算沈九林与路氏大概抵达的日子,却不能精确到具体哪一日,自然不可能都去通州码头一直守着。 季善遂派了焕生带着良生,还有另外两个男仆,又借了罗晨曦家两辆马车,早早去了通州码头等候接人。 如此到得焕生一行离开后的第四日上,这日午后季善正与杨柳青梅说话儿,“也不知焕生他们接到了老太爷老太太没?照理应该是接到了,可这场雪实在大,今儿都还没化完,肯定陆路也好,水路也好,都要受影响的……” 就有小丫头子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大奶奶,焕生哥接到老太爷老太太他们了,这会儿人已经进了大门了,焕生哥让我赶紧来报告大奶奶好消息呢。” 季善不由笑起来,“可见这人不经念,一念就到。走,我们快迎接老太爷老太太去。” 说完略整理了一下衣妆,便带着杨柳青梅,一路迎出了二门外去。 果然远远的就听得路氏熟悉的爽朗声音:“……别去打扰你们大爷了,他衙门里肯定事多,等晚间到时间回来,他自然就知道我们到了,自然就能见到我们了。” 季善忙加快了脚步,及至近了,立时福了下去:“爹、娘,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是把二老盼到了。” 却是刚福下,已被明显有些发福了,却瞧着反倒更年轻了的路氏抢上前几步扶了起来,笑道:“善善,我和你们爹也日夜惦记着你,惦记着恒儿。尤其恒儿,我都三年多快四年不见他了,何况你们爹,这心里真是想得不知该如何说了,总算今儿又见到了,快让娘好生瞧瞧你,这几年吃苦了吧?” 一边说,一边已上下打量起季善来,眼圈也渐渐红了,“瞧得善善你精神气色都还好,我也能安心了。恒儿呢,他也好吧?” 季善忙笑着点头,“相公也好,如今已进御史台当值快两个月了,与上峰同僚都相处得好,待会儿等他回来,娘一看便知道了。” 又笑着与一旁的沈九林道:“爹,您老这些年也都好吧?本来您早该颐养天年了,我们却不但未能尽孝于您膝下,反而还要让您和娘为我们担心,实在太不孝了。” 相较于路氏的越活越年轻,沈九林看起来就明显苍老多了,头发已白了半数以上不算,脸上的皱纹也比前几年多多了,所幸整个人瞧着精神状态还不错。 听得季善的话,他忙笑道:“你们怎么不孝了,你们也是为了奔前程,不得已,为了让我们一大家子都过得更好,你们才是辛苦了。” 季善忙应道:“我们不辛苦……爹、娘,先屋里去喝杯热茶,再坐下慢慢儿说吧,这里风大,可别把二老吹坏了。焕生,你让茂生立时跑一趟御史台,告诉大爷老太爷老太太到了。” 沈九林忙道:“老四媳妇,才你们娘还说,还是别打扰老四的正事了,我也觉得别打扰他的好。这都午后了,他本来再过不到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何必让他上头的大人们因此对他印象不好。” 季善却是摆手笑道:“这是孝道,相公的上峰们不会说他的,况他一直惦记着爹娘,让我爹娘到了一定要第一时间打发人去告诉他,他才好安心。爹娘就别管了,我们有分寸的,先进屋吧……” 沈九林与路氏闻言,方不再多说,由季善引着一路进了厅堂。 路氏这才吐了一口长气,“进了屋里可算暖和多了,这京城的冬天可真是有够冷的,我们清溪虽也冷,却从来没有冬月就下雪的,等进了腊月和正月,可该怎么过?” 季善非常明白路氏与沈九林的感受,忙让青梅上了滚茶来亲自递给二人,又让杨柳多给屋里添了两个炭盆,才笑道:“京城的确更冷些,爹娘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等明儿我请人给爹娘做了大毛衣裳,再把手笼耳帽都配上,出门也就好多了,在家里时便守着炭盆熏笼,倒也不是太冷。” 又问二人路上可都顺利,家里其他人可都还好,“本来大冬天的,实在不该让爹娘千里迢迢的奔波,该我们回去拜见爹娘,与爹娘一起过年守岁的,可相公公务在身,不能离开京城,也只好累爹娘奔波了。不然可真想回家里去瞧瞧,与亲人们都团聚厮守一阵子啊,相公就昨儿还说,他梦见自己回清溪去了呢,醒来便再睡不着了,因为不知道自己哪年才能再回去了。” 说得路氏眼泪都要下来了,道:“可不是么,这外面再好,终究也没法儿跟生自己养自己的家乡比,那才是一个人的根啊。旁人都羡慕我儿子出息,觉得你们小两口儿在外面不知道多享福,哪里知道你们想家思乡的苦?我和你们爹也是,经常晚上一想起说起你们,便连觉都睡不着了,尤其当初听说恒儿让贬了官,还让给放到了几千里外的什么地方去,我更是愁得夜夜晚晚都睡不着……” “都过去的事了,还说什么呢!” 话没说完,已让沈九林给打断了,“如今老四和他媳妇不都好好儿的,如今还接了我们来京城见世面、享福么,十里八乡谁不羡慕咱们呢?我们都该高兴才是,你还说这些扫兴的话做什么?” 路氏闻言,这才忙忙擦了泪,红着眼睛笑道:“看我,真是高兴糊涂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善善你也别难过了,你和恒儿都还这么年轻,总有机会回去的,镇上如今变化也大,等你们回去时,只怕都要不认得,还当自己走错地方了。” 季善忙也吸了一下鼻子,笑道:“我听杨嫂子说过镇上变化大,好些店铺都扩大了,如今镇上人也多了,也是好事,大家都能更方便,日子也多少能好过些了。” 路氏笑道:“是啊,因为咱们清溪接连出了恒儿和孟二少爷两位进士老爷,如今都说我们那儿就是文曲星聚集之地,所以到处都有人去沾福气呢。” 季善点头笑道:“那些人哪里知道相公和孟二哥寒窗苦读十几二十年的种种辛苦与不易?不过当父母的都是这样,但凡有一丝一毫能为儿女好的事儿,都愿意去做。那娘,小松小柏小梧他们几个这几年学业如何啊,他们可是相公的亲侄子,要沾福气也该是他们沾得最多才是。” 路氏道:“兄弟几个倒是都很勤奋,尤其小松,孟夫子的意思,让他后年就下场去试一试,考不中也不怕,就当是先历练了。” 季善惊讶道:“小松都能下场了呢?……也是,他后年就十五了吧?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路氏笑道:“小松都快比你们爹还高,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当初恒儿第一次下场时是十四岁,他后年是十五岁,希望他能比他四叔强吧,往后叔侄俩就能互相帮衬了。” 沈九林忽然插言道:“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仔细锅盖揭早了敞了气,馒头蒸不熟。” 换来路氏的白眼,“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要管着我,不让我说呢?这有没有外人,只有咱们自家人,我怎么就说不得了,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好你自己吧。” 季善忙笑着打圆场,“娘,爹谨慎惯了您是知道的,不过您说的对,在咱们自己家里,其实也不用太顾忌。这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您和爹肯定都累了吧?我早就给二老收拾好屋子了,要不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瞧瞧屋子,再梳洗一下,歇息一会儿吧?等您们收拾完了,估计相公也该回来了,我们再慢慢说话儿也不迟。” 路氏闻言,方又高兴起来,“好啊,我们先去看屋子。还是上次我来时的屋子吧?我和你们爹早就说好了,难得这次进京来,我们定要住上一年半载的再回去,也好多与你们厮守些日子,谁知道下次见面得什么时候去了?就住一个院子才好呢,不然这宅子这么大,我们也觉得冷清。” 顿了顿,继续道:“可惜这次浚生回去接我们太突然了,人都到家,见到我们了,我们才知道他是恒儿和善善你派去接我们上京来过年的。若是一早就知道他要回去,我肯定早早就让你爹杀上两头年猪,多做些腊肉腊肠,再多做些腊鱼腊鸭带进京来,让你们好生尝尝家乡的味道。结果因为走得太急,路又远,我们除了自己的衣裳,竟是什么都没带,回头都不知道该送点儿什么给大姑奶奶家和孟二少爷家,还有……亲家母了,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季善耐心等路氏说完了,才笑道:“娘,没事儿的,事急从权嘛,来不及带土仪礼物就来不及吧,我们在京城现买也是一样的。便是腊鱼腊肉,我们也可以在京城做啊,我们吃的是您的手艺,您的心意,又不是非要您在清溪家里做,只要是您做的,在哪里做都是一样的,正好我还可以跟着您学呢,往后在哪里便都可以做了。” 路氏听得连连点头,“善善你说得对,我在京城一样可以做腊肉腊鱼嘛,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就开始做,等做好了就在厨房慢慢熏着,等到过年时正好吃。还是善善你脑子灵,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么好的主意,我事先怎么就没想到呢?” 季善笑道:“娘也是一时没想到罢了,不过也不用明儿就急着做,等爹娘先歇息几日,缓过来了,该见的客人也都见过了,再慢慢儿做也不迟的,大家都知道这次你们来得急,来不及带土仪礼物也是情有可原,不会说什么的,您就安心吧。我们先去看屋子吧,这次因为爹也来了,家里如今人也多了,我便没将爹娘的屋子再安排在我们院里的,不过就在我们旁边的院子,离我们一样很近,且很清净,娘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我们走吧。” 一面搀了路氏往外走,一面还不忘招呼沈九林,“爹,您这边请。” 如此到得季善事先为路氏和沈九林定好的院子、布置好的屋子,见小院果然又清幽又雅致,房间也是宽敞明亮,床上的被褥铺得厚厚的,一应家具陈设也是一应俱全,路氏立时满意了一半,“善善,你真是想得太周到了,这屋子我和你爹都很喜欢。” 及至再听得季善说她和沈恒的院子就与自己老两口儿的院子隔一堵墙,彼此声音大一些就能听见,也串门也方便的很,路氏就越发满意了。 季善见路氏满意,又笑道:“娘,上次您来是青梅服侍的您,这次我给您安排了另一个吴嫂子,是个极其利索能干之人,我马上让她来见您啊,正好让她打热水来伺候您和爹梳洗。” 路氏忙道:“怎么青梅这次不能伺候我了,是她有别的事儿吗?其实我和你爹有手有脚,都自己动手几十年了,现在怎么就得人伺候了,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家里如今也雇了几个做活儿的婆子,但我还是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实在不惯啥事儿都有人帮着做,看来天生不是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老太太的命?若青梅有别的事,善善你也不用再安排人过来了。” 季善少不得解释一番,“娘不知道,我们在博罗时,青梅嫁给了焕生,夫妻两个如今有了个女儿,很是可爱,但也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又因为焕生这几年替相公立了不少功劳,我也很感激焕生,所以对青梅就更没要求了,她如今有时间呢就到前面来转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没时间就算了,只在自家屋里照顾好小妞妞就是了。所以我只能给娘换吴嫂子了,我马上让人去叫她……” “等等,善善你等等。”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路氏打断了,“青梅居然嫁给了焕生,还有孩子了?路上怎么没听浚生说过啊?这青梅有了孩子,孟二奶奶有了孩子,大姑奶奶更是儿子都两个了,还有莲花儿,感觉昨儿她才只这么高,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呢,如今竟也有了身孕,要当娘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后来的胜过先来的,都这么能干呢……” 季善话没说完,就见路氏在听得青梅和焕生有了女儿后,变了脸色,便约莫猜到她接下来要说哪类话儿了,可她话说到一半,也不可能忽然打住不说了,只得继续说下去。 不想还是让路氏给打断了,话还说得近乎毫不遮掩,季善的笑容一瞬间几乎也要挂不住。 好容易才自持住了,笑道:“可能路上浚生没想到这一茬,爹娘也没问他,他便没说吧……” “好了他娘,你怎么一唠叨起来就没个完了?之前在马车上时,不是喊累,还腰痛吗?还不梳洗了歇一会儿,有什么话等老四回来再说也不迟。” 这次是沈九林打断了季善,“老四媳妇,你让人打热水来我们洗一洗吧,我们的行李也要收拾一下,你就先去忙你的,等老四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吃饭说话啊。这么多年没见老四了,今晚上我可得跟他好生喝几杯,我们一家人也都得好生喝一杯才是。” 季善抿了抿唇,方笑道:“好的爹,我马上让吴嫂子打热水来啊,今晚也定会有爹娘爱吃的菜,我们一家四口好生吃顿团圆饭。那爹、娘,我就先去忙了啊。” 说完屈膝一礼,到屋外叫了吴嫂子到跟前儿,又吩咐了一番,才带着杨柳往院门外走去。 一出院门,杨柳立时忍不住小声替季善抱起屈来,“老太太那话也太过分了,什么意思呢,‘一个个都后来的胜过先来的,都这么能干’,不是摆明了说大奶奶不能干,不能、不能……吗?就因为大奶奶至今没有……就能把大奶奶多年的付出,把大奶奶的一应好处都全部抹杀了吗?我都替大奶奶憋屈得慌……” “不要再说了!” 季善沉声打断了她,“老太太也不过就白感叹了几句而已,哪有你说的这么过分,老人家都是这样你不知道么,便是我亲娘,在这事儿上的焦虑不也跟老太太一样的?好了,方才的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也不许在大爷面前学一个字,记住了吗?” 杨柳跟了季善这么多年,季善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但也正是因为季善从来连重话都不曾对她一个做丫头的说过一句,她才霎时红了眼圈,“大奶奶,我、我就是心疼您……又不是您不想、不愿的,您明明一直有在吃药调养,那么苦的药,我闻着都觉得苦,您却一吃就是这么多年;枕头下也一直放着大姑奶奶家两位哥儿的小衣裳,亲家夫人还特地为您去栖霞山三步一叩求了送子观音来,如今就供在房间里,您还要怎样?当年损伤了身子也不是您想的啊,您自己都是受害者,结果……我真的心疼您!” 这么好的大奶奶,连她都不忍心让大奶奶受丝毫的委屈,老太太又是怎么忍心的? 季善听杨柳说完,半晌才吐了一口气,道:“你不用心疼我,我很好,任何事情只要我不愿意,也没任何人勉强得了我。所以类似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再说了,我心里有数。” 就譬如裴二夫人辛辛苦苦才替她求来的那尊送子观音,如今之所以供在她的卧室里,说到底都是因为她愿意,反之,她若不愿意,便连这样一件小事,也任何人都休想勉强她。 ——半个月前,裴二夫人终于回了京,回京当日,还连家都没先回,便直接过来了季善这里。 季善这才知道,裴二夫人此行竟不是回娘家探亲,而是特地去了一趟鲁地的栖霞山,还三步一叩首,为她求来了栖霞山都说最灵的送子观音。 哪怕其时距裴二夫人求来送子观音已快一个月,她的膝盖仍是青紫一片,触目惊心,也仍有些不良于行,当时她到底是怎么才要求坚持住了,又是吃了多大的苦头,才终于叩拜到了栖霞山山顶的,可想而知。 季善又气又痛,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要是她娘的双腿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她还怎么有脸见二哥二嫂,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心安了? 婉拒的话自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当日便把那尊送子观音供到了自己卧室里,不为自己,只为让她娘能安心。 所以若路氏也跟裴二夫人一样,只是心疼她,只是来软的,她为了让她心安,还会她说什么便听什么,只要无伤大雅,就当是彩衣娱亲了;但若路氏想跟当年一样,让她吃什么灵符,或是像方才那样指桑骂槐,甚至往后做其他挑战她底线的事,她便恕不奉陪了。 只盼不会有那么一日吧,这么多年的婆媳之情真不是假的,前几年路氏对她那些温暖与呵护也都是发自内心的,她是真的把她当亲娘,也能理解她抱孙子的急切。 可这种事哪里急得来,她一样也需要理解…… 季善说完,便径自往厨房去了,不管怎么说,今晚的第一顿团圆宴,也得开开心心的。 杨柳见她走了,只得暗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第三百六七回 都好 等季善去厨房安排好晚宴的菜品,又打发人往裴家、赵家并孟家送了信儿,告诉他们沈九林与路氏已经平安抵达,好让大家安心后,沈恒兴冲冲的回来了。 季善立时吩咐杨柳打热水来,沈恒好梳洗更衣,“爹娘应当已经收拾好了,你梳洗了,就过去给他们磕头问安吧。” 这么多年不见,沈恒肯定要给沈九林和路氏行大礼的,这既是礼仪,也是沈恒表达自己激动与欢喜最直接的方式。 沈恒忙点头应了,“好,让杨柳动作快一点儿,我真是等不及要见爹娘了。” 却是杨柳刚打了热水来,沈恒连脸都还来不及洗,就听得路氏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恒儿,听说你回来了,你在屋里吗?我和你爹等不及要见你了,索性直接过来了。” 这下沈恒哪里还顾得上洗脸更衣,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扔,便忙迎了出去:“爹、娘——” 季善不由失笑,忙道:“洗把脸能用多少时间,你至于这么着急吗?”,却是哪里叫得住沈恒,只得吩咐杨柳,“既大爷这会子顾不上梳洗,就等会儿再说吧,你去沏热茶送到厅堂里,我先过去了。” 杨柳忙笑着应了“是”,本来还觉得路氏便罢了,沈九林却是当公公的,就这样直接进儿媳妇的院子,实在有些不妥,想与季善说一说的。 但想到沈家也不过刚开始发家,这些规矩礼仪上不周全也是理所应当;且当年她随大奶奶一起回清溪时,老太爷这个公公其实也是极威严明理的,是一位值得人尊敬的长辈,今儿之所以这般急切,只怕也是太久没见大爷了,实在顾不得旁的了吧? 也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去,跟着季善出了房门,沏茶去了。 季善自不知道杨柳方才想了什么,纵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在自己家里还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只到了外面、当着人前,大体不错也就是了。 她很快也进了他们院子的小花厅,就见沈恒已跪在沈九林和路氏面前,满脸激动的在磕头了:“爹、娘,儿子不孝,这么多年都不曾尽孝于爹娘膝下,今日总算又见到爹娘了,儿子真是太高兴了,爹娘这几年可都还好?” 季善想到她之前见到沈九林与路氏时并未行大礼,如今沈恒既跪下了,少不得也上前跟着跪下了,“方才只顾着高兴,竟没顾得上与爹娘行大礼,这会儿正好补上。” 沈九林与路氏也早是满脸的激动。 别说路氏了,连沈九林都眼泛泪光,一把搀了沈恒起来:“老四你快起来,自家父子母子,就别这么客气了。快让爹好生瞧瞧你,这一晃我都五六年没见你了,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不过也不快,我都不知这五六年到底是怎么过来了的?……嗯,你瞧着可真是越来越沉稳了,也有官老爷的架势了……你这衣裳,便是你的官服了吧?快让我好生瞧瞧,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官服……后面也瞧瞧,嗨呀,这也太体面太威风了,比我们天泉如今的李县尊还要威风呢!” 路氏则搀了季善起来,也跟着含泪笑道:“恒儿你这官服又跟当年在翰林院的不一样了,不过不管官服什么样,我儿子穿着都好看,都威风……你爹说得对,你真是越来越沉稳了,要是在路上忽然遇见,我只怕都要不敢认了。善善,恒儿一看就被你照顾得很好,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看见你们都好,我这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季善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娘快别哭了,这么高兴的日子,您该笑才是,还哭什么哭,再哭我和相公也要哭了……我们还是坐下慢慢儿说话吧?” 正好杨柳端了茶进来,季善便忙招呼沈九林与路氏都坐了,随即自己与沈恒方也坐了,又招呼大家喝茶。 沈恒喝了两口茶,便迫不及待问起沈九林家里其他人可好来,“大哥二哥三哥和嫂子侄儿侄女们都还好吧?大伯三叔他们呢,也都好吧?之前听善善大概说过家里的房子如今盖成了什么样儿,我真是做梦都想回去一趟,跟亲人们好生吃顿团圆饭,把娘亲手做的蒸肉啊糍粑啊捆心圆子啊……统统吃个够,可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了?幸得爹娘如今来了,好歹也能稍解我的思念之苦了。” 沈九林已经亲眼见到了儿子,又喝了热茶,心情平静了不少,闻言呵呵笑道:“家里都好,如今日子好过了,家里也雇了好几个人,不但你哥哥们都不用下田不用做工了,连你嫂子们也清闲多了,成日里吃好睡好耍好的,怎么可能不好?你大伯三叔两家沾你的光,日子也好过多了,就我和你娘出发前,还在计划要么就再买点儿地,要么就去镇上买个小铺子,往后好收租呢。” 沈恒听得直点头,“大家的日子都越过越好就好啊,我和善善在外面辛辛苦苦的打拼,为的不就是让亲人们日子都能更好过么?那大姐二姐都还好吧,平日里通信不便,写信也写不到那么周全,总有一时想不到的地方,二姐夫如今还在府学念书吗?他学问我觉着应该是没问题的,如今就盼考运能好些,下科能中吧。” 路氏叹道:“你大姐二姐旁的倒是都好,就是你二姐夫大概像你说的,真差点儿考运吧?当初童生明明比你还先考过,结果愣是考了三次,才终于中了秀才,还当中了秀才,去了府学念书,举人肯定就在眼前了,谁知道还是考不中。章家也不是什么多富的人家,哪里经得起这样抛费?我之前还听你二姐说,你二姐夫打算下科再考不中,就要在县里开个书馆,一边教学,一边备考了,说他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一直靠着家里供养,却不能回报家里,实在觉得没脸。” 季善忙道:“娘,之前我和相公不是与二姐二姐夫说过,二姐夫念书的一应花费,由我们来承担吗?将来若二姐夫能高中,与相公也能互相帮衬,这事儿不能只看眼前,得往长远了看啊。” 就譬如孟竞,如今与沈恒不就能互相帮衬了吗,到底他们的出身都太低,根基都太浅了,只能一点一点慢慢的经营。 路氏道:“我也是这么与你们二姐说的,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了,便不用你们承担二姑爷念书的花费,我一年私下补贴他们个二三十两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二姑爷自己也有禀米禀银的,多少也是个补贴。可二姑爷却坚持不要我的银子,说他总不能靠着长辈一辈子,一边教学也影响不了他念书做文章,正好还可以带一带攸哥儿兄弟两个,那我还能说什么?好在这事儿也不是立马就要办,只盼明年他能中吧!” 沈恒却是道:“二姐夫能这样想也是好事,他这辈子又不是只有考科举一件正事了,孝顺父母、养家糊口也是他一辈子的正事,爹娘和二姐该高兴,也该支持他才是。不过二姐夫把书馆开去县里,攸哥儿兄弟两个也要跟在他身边,二姐又怎么办,总不能留二姐一个人在家吧?可这服侍公婆又的确是二姐应当的……” 沈九林道:“不开去县里,难不成开在镇上?如今咱们清溪镇出名得很,倒是不担心招不到学生,孟夫子虽有孟二少爷这么出息的儿子,二姑爷却也是老四你的亲姐夫,又是正经秀才,多的不说,一开始招个二三十个学生,一年赚个二十来两的束脩,应该还是不难的。可孟夫子到底也教了他一场,他怎么好挖孟夫子的墙角?” 季善插言道:“我之前还听杨嫂子说,孟夫子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如从前了,很是羡慕咱们家的大房子,说过好几次要去乡下也买块地,修一座跟咱们家一样的房子住呢。那他怎么还招那么多学生呢,孟家大爷好像只是个童生,还是连童生都不是呢?那也没办法子承父业啊!” 沈九林笑道:“天泉那么大一个县,这么些年下来,秀才童生也不少,可哪能个个儿都有老四这么好的福气,有老四媳妇你这般能干旺家的媳妇儿呢?便不可能个个儿都开馆教书,可就算是秀才老爷,一家人也得吃穿用度不是,就有好些去别人家的书馆,帮着坐馆的,孟夫子的学堂里如今就有两位秀才老爷呢,再加上孟大少爷,也算忙得过来。” “原来是这样。”季善点头表示明白了,“看来孟家的书馆是要一直开下去的了。” 沈恒也道:“二姐夫的确于情于理都不好挖夫子的墙角,果真要开书馆,那就开去县里吧。县学里听说也有几位渊博的老夫子,届时二姐夫还能去讨教一二,当然若二姐夫能把书馆开在会宁就更好了,可会宁多的是已经扬名的书馆,二姐夫想立足只怕也不容易……如今也只能盼他下科能中了,那便不用操心这些事了!” 路氏叹道:“是啊,都盼着他能中呢,不然过不了几年,他岂不是要跟小松一起去赶考了,让他当姑父的脸往哪里搁?” 沈恒惊讶道:“小松竟也要下场了?他才多大呢?” 季善失笑,“我之前听得娘说这话儿时,也是跟相公你一样的反应。我记忆里小松才只这么高,还是个孩子呢,结果娘说他都快有爹高了,后年也整整十五岁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当初刚到沈家时,他六七岁,如今已是七年过去,他可不已经十几岁了?我还跟娘感叹了一回时间过得真快呢!” 沈恒也笑起来,“是哈,我都五年多没回去,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我们在变老,孩子们自然也在长大。那岂不是再过几年,我们终于能回去时,指不定都要有一群小萝卜头赶着我们叫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了?” 后面的话,却是对季善说的,说得季善也笑起来,不敢想象到时候真有一群小萝卜头叫明明还正是一枝花的自己奶奶婆婆时,那滋味儿会是怎样的酸爽。 路氏已笑嗔道:“我和你们爹都还没说老呢,你们就老了,不知道当着自己爹娘的面,不能说这话儿呢?不过时间过得快也是真的,你二哥二嫂都已在给大丫相看人家了,小松等到下场后,若能考中当然就最好,若不能,也要相看媳妇儿了。” 沈恒道:“一次就考中的能有几个?小松第一次就当是去见识的,平常心即可,横竖年纪还小,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爹娘回去后记得告诉大哥大嫂,别给他太大压力了,不然弄得跟当初我一样,可就要多走不知道多少弯路了。” 沈九林点头道:“我也是这么与恒儿你大哥和小松说的,家里如今日子比你当年时,已经好过了不知多少倍,有你这个四叔在,小松的路也怎么着都比当年你好走多了,所以有什么可紧张压力的?不过当年老四媳妇你弄的那个模拟考,你大哥的意思,打算开了年也给小松弄一个,再托你们二姐夫与他先弄些题目来,好让他真上了场,好歹不怯场。” 沈恒闻言,就想到了当年季善都是如何激励他照顾他,如何对他宽柔并济、劳逸结合的,如今想来,那段时光仍是他生命里最甜蜜、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不由看向了季善。 就见季善也正看他,显然也是想到了当年的事,夫妻两个对视片刻,不由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片刻,沈恒才笑着与沈九林道:“模拟考尽可找二姐夫帮忙,他是考过的,考场的设置和一应注意事项都再清楚不过了,连小松考完的试卷,他都可以一并给批阅了。要不都盼着家里人丁兴旺呢,这人一多,办什么事都容易多了,再等十来年,指不定咱们家又已出了好几位秀才举人,就真称得上一句‘耕读之家’了!” 一旁路氏听得这话,立时就要说话。 旁边沈九林却是忽然咳嗽一声,先笑道:“咱们家如今托恒儿你的福,在天泉都算排得上号的人家了,都说咱们家是书香门第呢,县里如今的陈县尊对我们也很照顾,县里有什么事,一般都会请了我和孟夫子去。不过你们都知道我是个粗人,到底狗肉上不了正席,所以五次里一般我就去个两三次的,也省得万一哪里做得不好,丢了恒儿你的脸。” 沈恒忙道:“彭县令当初任满离开了天泉我是知道的,这位陈县令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却是实在不了解,爹做得对,县里的应酬尽量还是少去,只安心在清溪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顿了顿,“那当初我贬官外放去博罗的消息传回天泉时,家里日子没受太大的影响吧?” 沈九林道:“一开始我们有些慌,那些眼红咱们家的,也有背后说淡话的。后来知道你是去当县太爷的,哪怕我们根本不知道地方在哪里,那也是县太爷,就跟我们天泉的县尊大人一样,是全县最大的人物,我们就不慌张了。我儿子再是贬了官,那也是县太爷啊,我有什么好慌的?不过也亏得那时候彭县尊对我们家还是一样的照顾,我们的日子便又恢复到了之前一样,所以彭县尊离开天泉时,我还特意给他备了一份礼的。” 沈恒听得连连点头,“爹做得很好,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过主要还是恩师的余荫在庇护着咱们家,等开了年,天气暖和了,我看要不要让善善带了爹娘去一趟大同,拜见一下恩师吧,横竖来回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应当还是不难的。” 沈九林和路氏听得这话,都忙点头道:“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到时候我们一定去。” 沈九林道:“一开始我们有些慌,那些眼红咱们家的,也有背后说淡话的。后来知道你是去当县太爷的,哪怕我们根本不知道地方在哪里,那也是县太爷,就跟我们天泉的县尊大人一样,是全县最大的人物,我们就不慌张了。我儿子再是贬了官,那也是县太爷啊,我有什么好慌的?不过也亏得那时候彭县尊对我们家还是一样的照顾,我们的日子便又恢复到了之前一样,所以彭县尊离开天泉时,我还特意给他备了一份礼的。” 沈恒听得连连点头,“爹做得很好,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过主要还是恩师的余荫在庇护着咱们家,等开了年,天气暖和了,我看要不要让善善带了爹娘去一趟大同,拜见一下恩师吧,横竖来回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应当还是不难的。” 沈九林和路氏听得这话,都忙点头道:“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到时候我们一定去。” 沈恒便又问起路舅舅路舅母一家来,“舅舅舅母他们都还好吧?浚生这次回去得实在太急了,我和善善也怕回程遇上雨雪天气,便没顾得上给大家都带点儿礼物什么的,也只能等将来爹娘回去时,再给大家带了。” 路氏笑道:“他们一家都好呢,你舅舅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从来都大方得很,宁愿花银子,也不愿意让家里人受累,如今家里也雇着几个人呢;他又有本事,家里每年进账很是不少,如今日子在满清溪,也算是数得着的,恒儿你和善善就放心吧。” 季善笑着点头,“那就好,舅舅舅母一家都是再好不过的人,好人就该过好日子的。” 适逢杨柳笑着来回:“大奶奶,席面已备得差不多了,您看是现在摆,还是再等会儿?” 季善便在征求过沈九林和路氏的意见后,带着杨柳等人,把席面摆到大厅堂里,请了沈九林路氏和沈恒落座。 沈九林显然兴致极高,杨柳刚给大家把酒斟上,他已举了酒杯,“来来来,我们都先喝一杯,为庆祝我们一家四口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又团聚了,他娘、老四媳妇,你们也喝,喝醉了睡就是,难得今儿高兴!” 沈恒与季善自然都要配合凑趣,“好啊,我们今儿就陪爹不醉不归。” 路氏却是笑嗔道:“还是把话说在前头,都少喝点儿,喝高兴就好,可别真醉了,明儿恒儿还要去衙门呢……是吧?善善也还有一堆的事儿要忙呢,当都跟老头子你一样闲,来了儿子这里便抄着手当老太爷,什么都不用管了呢?” 话虽如此,还是跟大家一起举了酒杯。 一杯酒下肚,桌上的气氛更热闹了,沈恒让杨柳退下,自己给沈九林和路氏斟起酒来。 季善则给老两口儿布起菜来,“爹娘尝尝这个鱼,跟我们会宁的做法完全不一样……这个手把羊肉是大同的,特别的香特别的嫩,蘸点辣椒面儿更好吃……明儿我再让人去买东来顺的烤鸭和春熙楼的水晶肘子回来爹娘吃啊,今儿不知道二老能不能到,也不敢先买下……我们店里的羊肉汤如今也算是京城一绝,过几日我带爹娘去尝尝,正好见见叶老,他也一直很惦记爹娘呢……” “善善你也吃,别只管给我们夹菜了,我们自己来,又不是外人。” “是啊老四媳妇,你也快吃,我看你只顾着照顾我们了,自己就没怎么动筷子……” 沈恒倒是没说什么,只以实际行动——不停的给季善夹菜,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一面还应答着沈九林路氏的问题:“如今是比当初在翰林院忙多了,好在我还应付得过来……上峰同僚们也都很和善,爹娘只管安心吧……可惜快年底了,公务实在繁忙,明儿不能告假在家,只能等过几日休沐时,再好生陪伴爹娘了……” 一家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直到二更才散了席,却并没回房去歇着,而是又说了半晌的话儿,都困得撑不住了,方意犹未尽的散了,各自回房去。 第三百六八回 做脸 翌日等沈九林与路氏起来时,沈恒自然早已出了门,去了御史台当值。 季善怕沈九林昨晚喝得多,今儿起来头疼,早饭还特地让熬的小米粥,加上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并让浚生一早特地去买回来的水晶蒸饺牛肉饼等京城有名的小食,自是吃得沈九林与路氏都满意,因宿醉带来的种种不适,也都烟消云散了。 一时饭毕,季善便笑着问二老,“爹娘今儿是想在家里歇一日,再缓缓,还是在城里各处都逛一逛,瞧一瞧?” 路氏见问,忙道:“善善,去城里逛逛瞧瞧方便吗?若是方便,我想去买点儿礼物,再把我们带来的那些东西分一分,好歹先给亲家母和大姑奶奶家里都送去,还有叶大掌柜那一份,也是我们应有的礼数。对了,孟家还托我们给孟二少爷他们带了书信和东西的,也得尽快给他们送去才是。” 沈九林却是道:“他娘,你急什么急,要看老四媳妇时间合不合适,横竖我们也不是三五天就要走,礼物什么的,也未必就要今儿都送出去。” 季善笑道:“爹放心,我时间都合适的。不过我怕今儿大姑奶奶要过来,我二哥和孟二嫂多半也要来,他们不知道昨儿爹娘已经到了便罢了,既知道了,肯定是要第一时间来见面问好的。娘,不然我们下午再出门?” 路氏想到上次她来京城时罗晨曦和裴二夫人裴钦等人对她的礼遇,忙道:“善善,大姑奶奶和亲家母他们都是客气人儿,既知道我和你爹来了,只怕待会儿真都要来,可我这没有礼物啊,怎么好意思?我们还是立马出门去买吧?” 季善想了想,笑道:“爹娘也不是什么礼物都没带啊,不足足半车呢?不过娘向来周全我是知道的,这样吧,我让焕生和青梅去买,我们就在家里等着,以防万一有客人登门,不就两全其美了?” 路氏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那善善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取银子啊……”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嗔断了,“娘这是见相公不在家,就要与我客气不成?那能花几个银子,您再与我客气,我可就恼了啊。杨柳,去叫你青梅姐过来一趟。” 外面杨柳忙答应着去了,季善才又与路氏道:“娘,您上次已经来过了,爹却是第一次来咱们京城的家,不如您带了爹把家里到处都逛一逛,熟悉一下吧?我去厨房瞧一瞧,安排一下万一中午有客人的菜单啊。” 其他人她不能确定,罗晨曦却是今儿肯定要过来的,指不定晚间赵穆也要过来用晚膳,她当然得提前安排一下才是。 路氏笑着点头,“好啊,那善善你忙你的去,我带你爹到处逛逛。你记得让厨房的人买点儿好五花肉啊,我带了米面子的,中午可以做蒸肉给你吃,还可以蒸喜沙肉,不过得先把糯米泡上……算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厨房吧?让其他人带了你爹逛也是一样的,这宅子这么大,我其实也好些地方都不熟。” 季善笑起来,“正是因为您不熟,才更要逛一逛啊,那我让浚生带二老逛吧?今儿跟相公出门的是良生,正好浚生在家。至于您的蒸肉喜沙肉什么的,我们下午再做也是一样的,好饭不怕晚嘛,也没有让您刚到家,就立刻忙活受累的道理啊。” 沈九林也道:“他娘,既老四媳妇体贴你,你就听她的,带我到处逛逛瞧瞧吧,这宅子可真是大,真是高,咱们家的房子搁我们乡下还算不错,跟这一比,立马被比成了马棚一般。之前还当会宁城的人已经够享福了,这到了京城才知道,会宁又算得了什么?怕是还没有京城的一成大吧?通州码头也好大,我以往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竟还有这么大的码头!” 季善笑道:“京城可是国都,肯定不是旁的地方能比的,不过我们会宁也算够大、够富裕了,以往我还不觉得,之前出去了一圈,方知道我们会宁已经够难得了。” 正说着,杨柳引了青梅过来,季善便如此这般一吩咐,打发了她,待随即浚生也过来,笑着引了沈九林和路氏去熟悉家里后,方带着杨柳去了厨房里。 等季善从厨房出来后,又立马叫了吴嫂子过来,问沈九林与路氏大概都带了些什么行李衣物,“好赶着现给老太爷老太太都做两身,尤其大衣裳更得各做一身体面些的,马上就腊月了,等进了腊月,过年就在眼前了,到时候再做可就来不及了。” 吴嫂子便与季善说起二老带的衣物来,“老太太倒是带了四五身衣裳,老太爷却只带了一身换洗的,料子倒也都是好料子,就是样式实在有些个……老太爷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还怕冷,大奶奶怕是得给二老做大衣裳之外,再各做一身棉衣棉裤家里穿才是……还有……” 季善一边听着,一边与杨柳大概计算着,刚初步算好,就有小丫头来报:“大姑奶奶带着两位哥儿到了。” 杨柳不由笑道:“可见得大奶奶多了解大姑奶奶,说大姑奶奶待会儿肯定来,这不果然就来了么?” 季善也笑,“这不是我们太心有灵犀了么?你去把大姑奶奶他们都迎到花厅里,我去请老太爷老太太啊。也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给七七准备见面礼呢?六六的倒是当年给过了……你把人迎到花厅奉茶后,就去我妆台把那块我当初在博罗买的玉牌袖了,以防万一吧。” 杨柳忙应了,“老太太向来周全,应当事先想到了的吧?不过时间紧急,便是想到了,她老人家也未必来得及准备,我还是听大奶奶的,去拿了玉牌,以防万一的好。” 主仆两个遂在厅堂门外分道,一个去了后面寻沈九林路氏,一个去了二门迎接罗晨曦母子。 一刻钟后,罗晨曦领着六六七七拜见了沈九林和路氏,“沈伯父,这么多年我听师兄和善善提起过您无数次,却一直无缘得见,今儿总算见到了,真是太高兴了。沈伯母,自上次一别,也已三年多不见您了,您还是这般的年轻精神,可见日子过得极好,我就不白费口舌,问您好不好了啊,我的眼睛已经看到了。” 又吩咐六六七七,“娘在家里和路上时怎么教你们的,还不快叫人?” 六六七七便都奶声奶气的叫起来:“沈爷爷好、沈奶奶好……” 兄弟两个都继承了罗晨曦和赵穆的好相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区别不过是一个大一号,一个小一号,站在一起恰跟套娃一样,不知道多漂亮多可爱。 霎时便把路氏的心给萌化了,满脸是笑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快别跟沈奶奶客气了……六六,你还记得沈奶奶吗?你小时候沈奶奶还抱过你呢,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儿长,没想到如今已这么高了,还这么乖,可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又向七七伸手道:“好孩子,沈奶奶可以抱抱你吗?” 待七七犹豫片刻,向她张开手后,立时将七七抱来坐到了自己腿上,“哎哟,乖宝宝,你怎么这么乖?叫什么名字啊?……七七啊?名字也可爱,沈奶奶真是太喜欢你了,待会儿沈奶奶给你和哥哥做好吃的,好不好?” 六六忙道:“沈奶奶是给我和弟弟做蒸肉和糍粑吃吗?我娘说沈奶奶做的蒸肉最好吃了,谁做的都赶不上,她简直一想起来就要流口水……” 罗晨曦忙不好意思的嗔断了他:“你一天不拆你娘的台就受不了是不是,路上不是跟你说了,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吗,你娘不要面子的?” 说得季善与路氏都笑起来,便是沈九林因从来没见过罗晨曦,她又是这般的漂亮气派,哪怕是现在,沈家靠着沈恒远胜往昔了,其实与她也是两个世界的人,因而颇有些局促与不自然的,脸上也有了笑容,肉眼可见的没那么紧张了。 待罗晨曦再与他说话儿时:“沈伯父千万别见笑啊,我和善善还有师兄,我们素日都随便惯了的,沈伯母之前就见过便罢了,您却是第一次见,可别觉得我们太没规矩,太没体统了才是。” 也能笑着与罗晨曦说话儿了,“罗、罗大姑奶奶千万别这么说,都是自家人,当然是怎么亲切舒服怎么来了,跟自家人还要时时端着,这日子又还有什么意思?” 罗晨曦余光见他没那么紧张了,方又笑道:“沈伯父这话说的极是,都是自家人,我爹呢早把师兄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我也早把师兄当自己的亲哥哥呢,所以希望沈伯父沈伯母也能当我是二老另一个女儿,千万别跟我客气见外才是。” 一面偏头问季善,“善善,师兄有说他今儿什么时候回来吗?相公说他今儿会提前出宫,来给沈伯父沈伯母问安,晚上还要好生陪伯父喝几杯。” 季善笑答道:“说了,争取交酉时便回来,不过不耽误妹夫的正事吗,他今晚好像该当值宫中吧?” “他不知道换班呢,家里长辈远道而来,他只是换个班而已,若他上峰也不允,便不只是他上峰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了,连这么点儿面子都没有,他成日里在金吾卫都是混天度日不成?善善你就别担心了。” 罗晨曦说完,又问路氏:“沈伯母,您和沈伯父路上都还顺利吧?亏得二老昨儿就到了,我之前恍惚听人说钦天监的人说过,今年雪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得下雪,若是二老被大雪耽误了行程,可就少不得要受冻遭罪了。” 路氏笑道:“路上有浚生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很是顺利呢。就是走得实在太急了,也因为还不到做腊肉腊鱼的季节,我们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也什么都没带,如今也不知该送点儿什么给大姑奶奶和大姑爷才好,实在不好意思。不过善善说了,我在京城做腊鱼腊肉也是一样的,等我到时候做好了,一定送些去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尝尝,大姑奶奶可千万别嫌弃。” 罗晨曦忙笑道:“伯父伯母太客气了,您和伯父能平安抵达,就是于师兄和善善,也是于我们大家最好的礼品了。再说善善说得对,您在京城一样可以发挥您的好手艺嘛,我们大家伙儿可都等着一饱口福了。” 因见六六在一旁明显有些坐不住了,弄得七七也跟着在路氏的膝盖上扭来扭去,伸手就要拉七七下地,“伯母,您别抱着他了,他如今可沉了,还是让奶娘带了他们去一旁玩儿吧,我们也好自在说话儿。” 奶娘闻言,便要上前带六六七七去一旁。 路氏却是急忙笑道:“我不累,哥儿这点重量算得了什么,我抱着走一个时辰都不会累,何况还是这样停停的坐着不动?大姑奶奶就让我抱着他吧,这孩子实在太招人喜欢了,大哥儿也招人喜欢,大姑奶奶真是太会生,也太会养孩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家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说到最后,笑容已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勉强。 罗晨曦见状,忙看了一眼季善,沈伯母这话也太……露骨了些,也不知是无心之失,还是别有所指,让善善心里怎么想? 就见季善笑容倒是不变,看不出任何异样,可以罗晨曦对她多年的了解,又岂能看不出她的笑容再没抵达眼底,心里也肯定不是滋味儿? 罗晨曦便忙笑着要岔开话题,“伯母……” 沈九林却已先道:“他娘,两个哥儿要去玩儿,就让他们去玩儿吧,你带了那么多孩子,不知道孩子跟我们大人不一样,都坐不住的呢?你也好跟大姑奶奶安安心心的说话儿,别枉费了大姑奶奶特意过来看我们的一片心意啊。” 还趁季善与罗晨曦不注意,飞快瞪了路氏一眼。 路氏这才笑得有些不自然的松开了七七,“那七七跟哥哥去玩儿吧,沈奶奶待会儿就去给你们做好吃的啊。” 然后看着六六七七的奶娘带了他们去一边。 只是孩子们一走,厅里的气氛却虽看不见摸不着,但的确人人都察觉到的有些微妙起来。 季善不由暗叹了一口气,笑着就要开口,谁让她既是主人家,又是晚辈呢? 杨柳却笑着走了进来,“大奶奶,裴二爷来了。孟太太也打发人送了活鸡鲜鱼来,说她有些咳嗽,怕过了病气给老太爷老太太,今儿就先不过来问安了,等过几日孟大人休沐时,再同了孟大人一起来给老太爷老太太问安,还请老太爷老太太千万见谅。” 才算是打破了微妙的气氛。 季善因笑道:“让浚生去请了我二哥直接进来吧,大家都不是外人。孟太太打发来送活鸡鲜鱼的是谁?赏她二百钱,再收拾些川贝和梨膏给孟太太带回去。” 杨柳忙笑着去了,不一时便见浚生带着裴钦进来了。 裴钦一进来便笑着给路氏和沈九林行礼。 路氏他是见过的,沈九林虽没见过,但厅里就他一个男眷,且与沈恒长得颇有几分相似,自不可能认错,“晚辈裴钦,拜见亲家伯父、亲家伯母。亲家伯父,常听妹妹妹夫提起您,说您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最好的长辈,今儿一见,果真如他们所说,您一看就让人觉得好生亲切。亲家伯母,您老人家这几年都好吧?家里也都好吧?我母亲还说过几日,等您和亲家伯父歇息好了,要宴请二位呢,还望二位千万赏脸。” 裴钦英俊挺拔,衣着华贵,周身一股子与生俱来般的贵气,路氏见过他的还罢了,沈九林却是第一次见,方才与罗晨曦一个贵人应酬,已是用尽了他的全力,这会儿哪还有余力再应酬裴钦这第二个贵人? 一时竟是怔怔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路氏看在眼里,只得自己笑着开了口:“舅爷也太客气了,我们家里一切都好,我和恒儿他爹托大家的福,这几年日子也是越过越好。如今好容易我们进京了,该我们去拜见亲家母才是,怎么能让亲家母破费,宴请我们呢?对了,亲家母这些年也都好吧,恒儿和善善在京城,真是多亏亲家母和舅爷照应了。” 见裴钦还站着,又忙笑着招呼裴钦坐,一面还小声嗔沈九林,“往日你还说我狗肉上不得正席,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快别这样畏畏缩缩的了,大姑奶奶和舅爷都不是外人,不会笑话儿你的,你就安心吧,可别丢了恒儿和善善的脸才是,你可好歹是长辈!” 沈九林这才回过了神来,是啊,罗家大姑奶奶也好,裴家舅爷也好,可都是看的恒儿和他媳妇的面子,才第一时间就赶来探望他们老两口儿的,不然在这样真正的京城豪门贵人面前,他们老两口儿又算老几? 那他就更不该丢了儿子儿媳的脸才是,因忙强压下心里的紧张与局促,笑着与裴钦道:“是啊,舅爷也太客气了,该我们登门去拜访亲家母才是,这些年恒儿他们小两口儿在京城,可全靠亲家母、舅爷和大姑奶奶大姑爷的关照,我和他娘都不知该怎么感激大家伙儿才好了。” 裴钦见沈九林自然多了,笑得越发灿烂了,“亲家伯父也太客气了,至少我和家母可没怎么照应妹妹妹夫,他们有今日,大半都靠的是他们自己的努力。反倒是我和家母都满心感激您和亲家伯母这么多年来,对我家妹妹都当自家女儿一般的疼爱与回护,——妹妹,我这会儿过来,可是打定主意午饭晚饭都要留下来吃的,你可得多做几个好菜才是,我也好陪亲家伯父喝几杯。” 季善当然知道裴钦都是为她做脸,笑道:“好菜好酒都尽有,问题今儿又不是休沐日,二哥就这样在我这儿待一整日,行吗……好吧,你自己的差事,你说行就行吧。那爹、娘,您们先与我二哥、晨曦聊着,我去厨房看看啊。” 说完起身屈膝一礼,转身出了厅堂去。 余下罗晨曦见状,忙也笑道:“我瞧瞧孩子们去,裴二哥,你先陪伯父伯母聊着,伯父伯母,我少陪片刻啊。”随即也出了厅堂。 待到了僻静的地方,才拉了季善低道:“善善,方才沈伯母的话,是不是让你心里不舒服了?她可能只是无心之失,你别放在心上啊。” 季善当着她的面儿,自没有再遮掩的必要,苦笑道:“昨儿类似的情况,就已发生过一次了,一次是无心,两次三次还能是吗?不过我也能理解我娘的着急,我心里也有数,晨曦你就别担心了,还是替我去陪着他们继续说话儿吧,我怕我二哥万一口无遮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呢。” 罗晨曦闻言,就越发后悔带六六七七来了,可这一趟又确实无法避免,只得道:“我往后少带两个孩子来吧,正好天儿越来越冷了。你也别担心裴二哥说什么不该说的,他那么会说话处事,肯定能说得沈伯父沈伯母都高高兴兴的。” 季善笑着点点头,“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大事都难不倒我,何况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心里有数的,你快回去吧。” “我知道,你别催我了,但你也不许什么都憋在心里,便不愿与我说,也要与师兄说,知道吗……” 姑嫂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儿,罗晨曦才回了厅堂去,季善则去了厨房。 中午因家里有客,路氏自不方便下厨了,不过厨娘照样整治了一大桌子的菜,裴钦陪着沈九林好生喝了一场酒,兴尽才散。 下午路氏不用陪客了,便径自进了厨房,把蒸肉喜沙肉都做了十来份放上蒸屉,添上大火,不到酉时,家里已满是浓浓的肉香味儿。 不一时,沈恒与赵穆也联袂回来了。 第三百六九回 生隙的种子 赵穆也是第一次见沈九林,自然少不得一番行礼拜见,“这么多年了,终于见到沈伯父了,您和沈伯母这次可定要在京城多待些日子,让兄长和嫂嫂好生尽尽孝,让我们这些晚辈也好生尽一尽自己的心意才是。” 沈九林瞧得赵穆,却是又紧张起来。 罗家大姑奶奶和老四媳妇的二哥已经够尊贵了,这位更好,直接是皇孙王子,他活了五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尊贵的人物,这辈子都值了! 言行间便再次局促起来,“大、大姑爷实在太客气了,我当不起,您快请坐,快请坐……请喝茶……”,还差点儿打翻了自己的茶盏。 沈恒见状,忙笑道:“爹别紧张,在座都是自己人,妹夫也自来最是豪爽好性儿的,您多相处一会儿就知道了。” 赵穆亦笑道:“是啊沈伯父,您千万别跟我见外,就拿我当自家的子侄辈就是了。” 沈九林仍笑得有些不自然,“好、好啊,我不会跟大姑爷见外的,你们都喝茶,喝茶……恒儿他娘做了蒸肉和喜沙肉,待会儿你们都尝尝啊。” 心里则想着,大姑爷可是皇上的侄子,他若也拿他当自家的子侄辈,岂不是与皇上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样的人了?他可不敢。 不过不敢之外,又忍不住有几分窃喜,皇上的侄儿都叫他‘伯父’,还对他这般客气呢,等他回到清溪一说,所有人不都得羡慕死了! 好在赵穆也好,裴钦也好,都是只要他们愿意,便与谁都能说到一块儿去,什么话题都能聊那类人,加之有沈恒在一旁补充圆场,场面倒是一直很热闹,沈九林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稍后的晚宴自然亦是宾主尽欢,大家吃着路氏才做的蒸肉,喝着甘醇的金华酒,一直热闹到二更,赵穆罗晨曦与裴钦才告辞。 路氏还在分别时,特意送了七七一对儿赤金挂长命锁的手镯,“是我在会宁停留时特意去买的,还请大姑奶奶别嫌弃,给小哥儿戴着玩儿吧。” 罗晨曦惊喜之余,少不得道谢客气一番:“伯母真是太想得到了,您当时连日赶路已经够累了,还要特意去奔波受累,我替七七谢谢您了,明儿就给他戴上。” 季善则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娘果然还是那般的周到,她以防万一的玉牌也不用拿出来了。 送走赵穆一家和裴钦后,沈恒又陪着沈九林路氏说了好一会儿话,话题自然主要都是围绕沈家村和清溪的人和事,那毕竟是故乡,沈恒对那里的一切都始终怀着亲切与想念,自然说再多都不够,鸡毛蒜皮的事也觉得有趣。 于是一家人又是交三更后,才各自回房歇下了。 次日,季善帮着路氏把他们带来的少量土仪和昨儿焕生青梅现去街上买来的礼品都分装好,让焕生浚生分头给裴二夫人、罗晨曦和褚氏都送了出去,叶大掌柜的那一份儿随后也送了出去。 还特地给大家都带了话儿,等过些日子路氏亲手做的腊肉腊鱼等年货能吃了,还会送一些去给大家都尝尝,让大家千万不要嫌弃这次的礼物太简薄了,回头定给大家补上……云云。 路氏方松了一口气,“我这下总算觉得有脸见亲家母和大姑奶奶他们了,昨儿送客时,什么礼物都没给他们带,我简直不好意思。” 季善不由失笑,“娘也想太多了,事急从权,又都是再亲近不过的自己人,大家都能理解的。” 又道:“我昨儿和杨柳大概算了下要给爹娘做的衣裳,还不少呢,不如我们下午就去布庄量了尺寸交了定金,让布庄的人开始做起来吧?不然我怕他们做不完就过年了,爹娘可就没新衣裳穿了。” 说得路氏笑起来,“我和你爹又不是小孩子,况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我们的新衣裳根本就穿不完,哪消盼过年才能有的穿呢?要不善善还是别做了,省得白费银子。” 季善笑道:“那怎么行,过年都得穿新衣裳,爹娘要是不做,我和相公哪还好意思做?就定了下午上街吧,正好我也好带了爹娘,尤其是爹到处瞧瞧,好歹也是来京城一趟啊……哎呀,娘就别再说了,银子的事儿您也甭操心,我既然敢花,就说明有不是?” “娘自然知道你向来能干,那我和你爹可又受用了。” 路氏这才不再多说衣裳的事儿,转而说起周氏和叶广季莲花来,“我们这次路过会宁时,浚生说万一亲家母他们有东西和信要带进京来呢,便特意去了一趟店里。没想到亲家母越发利索能干了不说,还越来越年轻了,我是知道她是四十好几的人就算了,旁人不知道的,只怕都当她三十不到呢!” 季善听得笑道:“是吗,我倒是猜得到我娘肯定历练出来了,与当年相比,肯定已经换了一个人,但这想象的与亲眼见到的,肯定还是有差距,真想什么时候,再回一次会宁去瞧瞧啊!” 路氏笑道:“我就是怕善善你不放心,这会儿才特意与你说的,前两日一直都没顾得上告诉你。亲家母还让我给你带信儿,她很好,小掌柜与莲花儿也很好,都特别想来京城看看你和恒儿,也见见世面,可店里实在走不开,尤其莲花儿如今又怀了身孕,更是不方便,也只能等以后有机会时再说了。”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道:“倒不想莲花儿竟嫁给了小掌柜,那可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莲花儿还有了身孕,听亲家母说来,应当是三四月的时候就要生了。我记得当年她第一次去咱们家时,才这么点儿高呢,人也不大懂事,那时候谁能想到她能有今日呢,又能干又会说话儿不说,还马上就要当娘了,真是太有福气了!” 季善心里一紧,片刻才笑道:“可不是么,我刚回来时听得叶老说莲花儿有了身孕,也替她和叶广高兴呢。倒是虎头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也早已是大人了吧?不知娶了亲没有?” 路氏道:“是大人了,比你爹还高呢,人也懂事,逢年过节一般都会提了礼到家里看我和你爹。听他说来,他如今在县里一个油坊,给人家当小管事,应该还是能赚钱的。就是他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有点儿麻烦,咱们清溪周围十里八乡的,都不愿女儿受季婆子的气,不愿跟季大山当亲家;远些的吧他又怕人家有什么问题,说宁可女方穷些,人才也差些都行,就是要安心过日子的,说他那个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所以耽搁到了如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定下了?亲家母如今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季善咝声道:“我还当他就算没成亲,好歹亲事也早有眉目了,没想到……不过也不急,他是男人家,再耽搁两三年的,其实也耽搁得起,只盼再过两三年,他的事业能有明显的起色吧。” 路氏道:“亲家母也这么说,不过看得出来她还是很急,还跟我说打算实在不行,今年过年就要回一趟清溪呢。以亲家母如今的能干气派,肯定能把事情办好的,善善你就放心吧。” 季善摊手,“离得这么远,我别说帮忙了,连消息都得隔上几个月才能知道,也只能承娘吉言了。” 路氏笑道:“好事多磨,好货沉底,肯定迟早会有好消息的。” 咳嗽一声,“善善,那个,我……这会儿也没有旁人,连你爹都不在,就只咱们娘儿俩,善善,娘有话就直说了啊。你当年、当年那个药,至今还吃着吗?这又过了三多年快四年了,怎么还是没有……好消息呢,是不是你中间一忙起来,就忘记吃药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啊?” 季善暗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跑不掉。 嘴上已道:“药我一直吃着的,连当初刚到博罗时,什么都没有,也没有断过,自己也觉着身体好了不少。这次回京后,便请太医瞧过了,太医也说我已经大好,连药都让我停了,但就是、就是……实在对不住娘了,让您至今都没能抱上孙子。” 路氏已是满脸的失望,“善善,真的一直吃着药,太医也真的说你已经大好了吗?那为什么还是……难不成我这辈子真没有抱亲孙子的命吗?善善,不然我们下午别去做衣裳了,我陪你去看大夫吧,我们把京城的大夫都看遍,再把京城所有的庙子庵堂都拜遍,就不信老天爷真那么不开眼!” 说着眼睛都红了,“我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就只是想抱个亲孙子而已,又不是要什么金山银山,很过分吗?怎么就不能满足了我呢,这不是让我哪天死了都不能安心吗?还是老天爷非要降报应给我们家,那就直接降给我啊,什么报应我都能受的,只要让我抱孙子,为什么……” 这话季善一时不知要怎么接才好,片刻才道:“娘千万别这么说,不是您的错,应该是我和相公的缘分还没到吧,等缘分到了,自然……”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你们的缘分又什么时候才能到?” 路氏带着哭腔,有些没好气的打断了她,“这话我都听了五六七年了,你的缘分是在天边不成,走这么多年都还走不到?村儿里的人每次问我,怎么还不去帮儿子儿媳带孙子,不然就是问我几个孙子孙女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难不成直接告诉他们,我儿子开了年都二十八了,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儿子都要说亲了,他却至今连儿子在哪里都不知道不成?我这到底造的什么孽……” 季善很想问路氏一句,您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都是我的错吗? 可她又有什么错,是她不想生孩子,是她自己把身体给损伤成那样的吗?她都是受害者了,结果在路氏眼里,她这个受害者反倒有罪了? 话到嘴边,却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淡声道:“可能我的缘分的确远在天边吧,所以才会如今都到不了,甚至有可能,这辈子都到不了,只能让娘失望了。” 路氏见季善冷了脸,有些后悔起来,忙道:“善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太着急了,毕竟你和恒儿年纪都真的不小了,换谁能不着急的?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几个哥哥都不是我生的,当初还那样逼过我们,叫我怎能甘心我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却全部便宜了他们?你别跟娘见气好不好,我就不信,真没有法子了!” 一边说,一边还忙忙握住了季善的手。 季善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强忍住抽回自己手的冲动,道:“我非常理解娘的着急,只是我也没有办法,若太医还让我继续吃药,那我肯定再苦也要继续吃,但太医已经明说了我不用吃药,已经大好了,我便实在不知该怎么才好了。至于求神拜佛,我娘九月里才特地出了一趟远门去栖霞山,三步一叩首为我求了一尊送子观音回来,如今就供在我房间里……所以娘不用劳心劳力了,您和爹难得来一趟京城,就安心吃好住好耍好便是了。” 路氏不防季善屋里已经供了送子观音,太医也说她已不用吃药——只怕根本不是她已经大好了,而是太医都觉得她彻底没救,不忍她再浪费医药钱了才那么说。 岂不是意味着医也好,神也好,都不管用了? 不由怔了一下,才又道:“善善,那个什么栖霞山的送子观音很灵吗?其他地方肯定有更灵的,这世上也多的是大夫,一个不行又不是个个不行,要不我们……”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大步进来的沈九林给打断了:“他娘,你都跟老四媳妇说什么呢,说了这么半日,我要找个东西,半日都找不到,你快回房去帮我找找吧。” 说完趁季善不注意,还狠狠瞪了一眼路氏,这个老太婆,不是跟她说好了,不要管儿子儿媳的事,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吗,怎么他才一时不在,她便又忍不住了? 老四媳妇这样能干孝顺又旺家的儿媳妇,就算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照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是他们沈家烧高香了! 路氏如何不知道沈九林让她去找东西是假,把她给弄走了,别再在季善面前多说才是真? 不由也狠狠回瞪了沈九林一眼,对你个老头子来说当然都是亲孙子,哪房生的都一样,可对我来说,其他三房身上都没有流着我的血,平日里让他们沾光便罢了,将来还想全部得去她儿子奋斗一辈子的家业却是做梦好吗! 不过当着季善的面儿,路氏也不可能不给沈九林做公公的面子,况对季善她还是始终满心感激与疼爱的,纵使再着急抱孙子,也没想过要跟季善闹不愉快、婆媳失和之类。 遂到底还是应了沈九林的话:“他爹,你要找什么?真是离了我,连个东西你都找不到,还能干什么?算了,我这就回去给你找……善善,那我和你爹就先回房去了啊,你也歇会儿。” 待季善笑着应了后,与沈九林一前一后出了厅堂。 季善目送二老走远了,才无声的苦笑起来。 三年前因为孩子的事儿,她和路氏婆媳之间其实已经有了生隙的种子,只不过很快二人便被时间和距离给隔开了而已,那种子才没能生根发芽。 可如今,那种子再次有了生存的土壤,还有了阳光和雨露的滋养,可不得尽快生根发芽,成长壮大了吗? 她真的不想都结婚七八年了,才来跟婆婆玩儿宅斗啊;沈恒又是那么的好,他们是那么相爱、那么的心意相通,这也是她辛辛苦苦经营的家,让她一走了之,她也实在做不到那么潇洒…… 杨柳在外面瞧得季善虽然在笑,却分明满脸的苦涩,心里不由大不是滋味儿。 大奶奶真是太不容易了,偏偏性子又好,要是换了别的儿媳妇有她那样的能干与功劳,早就在婆家横着走,公婆都得看她的脸色过日子好吗? 老太太说到底还不就是仗着大奶奶性子好,不行,她得尽快与大爷说说才是,又不是大奶奶的错,大奶奶该做的也早做了,还想她怎么样呢,就不信老太太连自己儿子的话都不听了! 有了上午的事,下午季善哪还有心情上街去? 可已经与路氏说过了,也不好出尔反尔,只得强笑着请了沈九林与路氏到二门外上车,再带了杨柳与浚生,一道去了正阳大街一带。 正阳大街的热闹便是季善如今已经在京城待惯了,每次见到都还禁不住要在心里感叹,果然不愧是全京城、甚至全国最热闹的街道,何况沈九林与路氏? 很快都看得眼花缭乱起来,待瞧得偶然路过的金发碧眼,或是全身漆黑的西人时,更是眼睛都直了,“善善,我上次来京城时,怎么没见到这些西人?他们怎么白的白得面人儿一样,黑的又黑得木炭一样?还是我们本国的人好看。” “我回去跟咱们村儿里的人说,只怕他们都不会相信吧?……竟然还有红头发的人?这次进京我可真是开了大眼界了!” 季善少不得笑着与二老分说,“京城的西人不算多,一般都聚在西人街一带,所以娘上次没见到。不过穂州因为靠海,西人就多多了,黄头发、红头发的都有,是与咱们本国的人不一样,所以才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呢。” 带二老看了一回热闹,又去布庄量了尺寸、选了布料,还买了一堆吃的用的戴的小玩意儿,眼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才满载而归。 稍后沈恒回来,得知季善带二老上了街去买东西看热闹,又见路氏和沈九林都十分的高兴,自己也高兴,笑道:“大后日我就休沐了,到时候我再陪爹娘去逛逛天桥下、琉璃厂,再去潭拓寺和白云观逛逛啊,可惜如今香山的红叶都已掉光了,不然我们还可以去爬爬香山,赏赏红叶,不过明年再去也是一样……” 说得沈九林与路氏都越发的高兴,毕竟儿子如此孝顺,哪个做父母的又不喜欢呢?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用了晚饭,又是说笑到快交三更,才各自回房歇下。 如此到得沈恒的休沐日,他却没能带成二老去逛天桥下和琉璃厂,因为裴钦提前便亲自送了帖子来,裴二夫人要在春熙楼宴请沈九林与路氏。 沈恒只能把自己的计划押后,与季善一道,带着沈九林和路氏,去了春熙楼。 裴二夫人与裴钦早已候着了,瞧得一家人进来,裴二夫人忙笑着迎了上前,给沈九林和路氏行礼,“可算是把亲家公、亲家母给盼来了,亲家母还是那般的精神,亲家公瞧着也是这般的硬朗利索,真是姑爷和善善做儿女的福气。这次亲家公亲家母也定要在京城多待些时日,让孩子们好生尽尽孝,与我们这些亲戚也好生亲香亲香才是。” 路氏早已告诉过沈九林季善的真实身份和裴家的情况,故而这会儿沈九林也不问何以不见裴二老爷。 但让他应酬裴二夫人这样一个以往遥不可及的贵妇人,也的确是难为他,又跟那日乍见裴钦与赵穆时一样的局促了。 好在裴二夫人是女眷,也用不着他怎么应酬,不过打了个招呼,便由裴钦和沈恒请到一边去吃茶说话儿了。 路氏这才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与裴二夫人道:“他爹老实了一辈子,又是第一次来京城,难免紧张,亲家母千万别与他见怪才是。” 裴二夫人忙笑着摆手,“都是自己人,亲家母这么说就真是太见外了。亲家母和亲家公还适应京城的气候吧?肯定是要比会宁冷一些的,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 第三百七零回 皇后赐人 两亲家母说笑着自己的,一旁裴钦和沈恒也一直在引着沈九林说笑,到得午时,又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其乐融融的用起午膳来。 亏得裴钦早早就定了春熙楼这间最大最豪华的包间,再摆几桌都铺排得开,再加上春熙楼的招牌菜水晶肘子实在美味,只要吃过就没有不说好的,一顿饭自是人人尽兴。 等一家人回到家里,孟竞又带着褚氏母女和杨嫂子来拜访。 沈恒自然少不得留孟竞喝酒,“我娘做的蒸肉和喜沙肉彦长兄不一直念念不忘么?今儿可得多吃一点,不醉不归才是。” 待孟竞笑着应了:“好啊,早就想念家乡的味道了,今儿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 又打发了焕生去赵家接罗晨曦母子过来,“大姑爷今晚要当值宫中便罢了,且接大姑奶奶和两个哥儿回来也热闹热闹。” 于是晚间家里也是席开两桌,热闹不已,还没进腊月,已颇有年节的气氛了。 翌日,待季善引着沈九林与路氏去飘香见过叶大掌柜,还留在店里吃了午饭,不知不觉又是一日过去后,十一月的最后一日也顺利滑过,时令正式进了腊月。 路氏开始做起腊肉腊肠来,不但坚持亲自去了菜场选猪肉和一应配料,还让浚生与经常给沈家送柴来的樵夫说好,什么时候给她送多少新鲜的松柏枝来。 不几日,沈家厨房的上空便开始飘荡起松柏枝染上的独特清香来。 季善则一直在旁边给路氏打下手、学手艺,连腊八都给忘了。 还是杨柳提醒她,她才惊觉腊八已近在眼前了,少不得又忙起熬腊八粥分送到各家的事来,自家人是日自也上上下下都喝了一碗腊八粥。 到得晚间,罗晨曦却忽然遣了红绫过来,屈膝行礼后道:“大舅奶奶,方才七皇子妃打发人去见我们少夫人,说有一件极要紧之事,希望明日我们少夫人与大舅奶奶都能过府一趟。” 季善不由纳罕,“那你们少夫人知道是什么事吗,这么急,不会是七皇子妃出什么事儿了吧?” 红绫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少夫人问七皇子妃打发去的嬷嬷,也是没问过个所以然来,不过昨儿七皇子妃进了宫去吃腊八粥,少夫人猜测莫不是在宫里遇上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了?” 季善咝声道:“既进了宫,那遇上不愉快的事儿的可能性还真挺大的,总归明儿就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让杨柳好生送了红绫出去,才回了屋里。 就见沈恒正在灯下看书,瞧得她回来,立时抬头笑道:“善善,你回来了,师妹这么晚打发红绫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季善道:“说是七皇子妃让我和晨曦明儿过去一趟,有一件既要紧之事,也不知是什么事?不过明儿就知道了。你呢,怎么又没去陪爹娘说话儿?” 沈恒笑道:“娘说太冷了,想早些睡。今儿的确挺冷,今晚不会要下雪吧?” “我方才一路走回来,风吹在脸上就跟刀割一样,怕是真要下雪。”季善说着,忙叫了杨柳,“去给老太爷老太太屋里多添一个炭盆,棉被也再送一床过去,省得冻着了二老。” 待杨柳应声而去后,才笑着抱着沈恒的手臂,“我们屋里倒是不用添炭盆了,因为我有现成的暖炉。” 不但时时暖和她的身,还不忘暖和她的心,她真是妇复何求? ——沈恒与路氏连日虽当着季善的面儿什么都没说过,季善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母子两个之间的异样,再一逼问杨柳,得知杨柳曾私下与沈恒说过一些话儿,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沈恒知道了路氏给她的压力,不用她亲自说什么,已先与路氏谈过了,所以这些日子路氏才再没在她面前感叹过,当然她心里怎么想,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她既什么都没说,沈恒也不说,季善便当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仍怎么便是,虽沈恒此举也是治标不治本,但好歹能让她暂时清静,“治本”的事,她也只能鸵鸟的等真又到了那一日再说了。 只季善心里终究还是感动于沈恒的体贴,所以这会儿忍不住有此一说。 沈恒已伸手揽了她的肩膀,笑道:“这个暖炉不但是现成的,还随叫随到,能用一辈子,一辈子都是专属善善你的暖炉,怎么样,是不是赚大发了?” 季善笑着点头,“是啊,的确赚大发了,关键这暖炉还长得挺不赖的,就更是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了。” 沈恒挑眉,“我真这么好?那到了夏日,某人可别再推开我,让我最好一点都不许靠近她啊,不然就是骗我的。” “亏你还是探花郎,不知道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啊?冬天天冷,当然需要暖炉,可夏天那么热,你见谁还要用暖炉的,那不是自找罪受呢?” “所以善善你的意思,就是冬天我才有用,夏天我就没用了?” “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啊……好了,我困了,暖炉还不先去把床给我暖热呢?才说了随叫随到,就该有暖炉的自觉才是。” “好么,去就去,待会儿再收拾你……” 次日用过早膳,罗晨曦便坐着马车接季善来了,路氏与沈九林听得姑嫂两个是去见七皇子妃,想到之前七皇子妃有打发过人给自家回礼,还当那已是顶天的体面了,没想到今儿季善竟还直接要去见七皇子妃,少不得又砸了一回舌。 怎么如今恒儿和善善接触往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身份高,一个比一个更富贵呢? 沈九林更是直言,“说来说去,肯定都是老四沾的老四媳妇你的光,你只管忙你的正事儿去,不用管我和你娘了,家里这么多人,我们饿不着也冻不着的,你就放心吧。” 季善少不得谦逊了一回:“爹千万别这么说,我当不起,我们也是沾的大姑爷和大姑奶奶的光,且相公自己也有本事。那爹娘就在家好生待着啊,我一忙完就立刻回来。”,又交代了青梅吴嫂子务必好生服侍二老后,才急匆匆到得二门外,上了罗晨曦的马车。 罗晨曦一见她上来,便把手炉递给了她,“知道你怕冷,快暖暖吧。昨晚我还以为雪要堆起来呢,没想到半夜就停了,也是好事,不然今儿我们来回至少得多用一刻钟的时间。” 又道:“沈伯父沈伯母不怪我没进去见过他们再走吧?我是怕一进一出的指不定就得半个时辰过去了,让七嫂久等不好,只能回来时,再进去给他们问安了。” 季善忙笑道:“爹娘怎么可能怪晨曦你,他们都说你不进去是对的,没的白受冻呢,他们其实向来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毕竟在乡下,大家都是怎么随意怎么来……咝,腰有些酸,把你那个大迎枕给我靠靠呢。” 罗晨曦立时依言把大迎枕递给了她,一面关切道:“腰为什么酸,可是……小日子要来了?” “应该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不过以往都没有事先酸过,这两日也老是觉得困得很,看来不止动物需要冬眠,人也需要。只不过在这一点上,人反倒不能像动物那般随心所欲,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罢了。”季善应道。 罗晨曦笑道:“所以有时候想想,做人其实也没那么好呢,不过比起多少动物都是还在睡梦中便丢了命,我还是宁愿做人的。现在腰好受些了么,你好歹让师兄……” 打趣到一半,想到杨柳与红绫还在车上,到底打住了,只给了季善一个“你懂的”的戏谑眼神,不出意外换来季善的一瞪,就笑得越发的戏谑了。 不多一会儿,姑嫂两个的马车抵达了七皇子府,仍是由雪翡在二门迎着,再一路迎到了七皇子妃的院子里。 七皇子妃正吃燕窝粥,瞧得季善与罗晨曦进来,不待二人拜下,已笑道:“快起来,都别客气了。”又吩咐丫头,“给大少夫人和沈太太也各上一碗燕窝粥来,暖暖身子。” 季善与罗晨曦忙道谢落了座,罗晨曦方笑道:“七嫂怎么这个时辰才用早膳呢?可是昨儿进宫累着了,所以起晚了?” 七皇子妃道:“今儿是起得晚了些,加上起来就吐了,折腾了半日才好,所以吃早膳也比往日迟,你们姑嫂可别见怪。” 说完笑向季善,“之前送去的银耳和阿胶沈老太太吃着还好吧?酒呢,沈老太爷喝着也好吧?吃完了就尽管打发人过来说一声,我库里还多的是,千万别与我客气。” 季善忙笑道:“我公婆吃着都说好呢,还让我见了七皇子妃,一定要好生向您道谢才是。我婆婆日前还做了腊肉腊肠,等过些日子能吃了,一定第一个送来给七皇子妃尝尝。” 七皇子妃摆手笑道:“善善你还与我客气呢,是沈老太爷沈老太太先给我送了土仪来,我才回礼的,该我谢他们才是。沈老太太的手艺应当很好吧?我记得以往曾听穆弟妹说过一次,那我可就等着一饱口福了啊。” “只要您不嫌弃就好……” 罗晨曦等二人说完了,才关切的问七皇子妃,“昨儿宫里的宴席我虽不够格儿列席,却也听说很是热闹,也很晚才散,七嫂是什么时辰进的宫……未时就进宫了啊?昨儿那么冷的天儿,可真是难为七嫂了。” 七皇子妃笑道:“父皇亲自发的话,所有人都必须列席吃团圆饭,我自然不能例外。好在母后和各宫娘娘,还有嫂子弟妹们知道我有了身孕,都挺体恤照顾我的,皇祖母还特意赏了我她老人家的围脖儿,倒也顺顺利利的过了。” 罗晨曦笑着点头,“顺顺利利的过了就好,我和善善本来还担心,您昨儿在宫里莫不是遇上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了?现下我们总算能安心了。” 七皇子妃道:“如今就只消撑过小年夜宫里的家宴,除夕夜宫里的大宴,还有正旦的朝拜,我就可以轻松些了。母后倒是体恤我,问我要不要在家歇着?可之前嫂子弟妹们有孕时,都是过了八个月,才不用进宫请安的,我怎么好破例,便谢了母后的好意。” 季善与罗晨曦听得这话,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都暗暗叹气。 皇后若真体恤七皇子妃,直接发话让她不用再进宫就是了,又何必再征求她的意见;既问了七皇子妃,又叫她怎么好说自己的确想在家歇着?可见终究不是亲婆婆,还是将来少不得利益冲突的婆媳,就更是微妙了。 罗晨曦因笑道:“小年夜的家宴我肯定还是不够格儿列席的,不过除夕夜的大宴和正旦朝拜,我便能陪着七嫂了,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七皇子妃笑道:“那我就先谢过穆弟妹了。就是昨儿,我倒是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但母后她老人家、她老人家……” 一边说,一边已看向了季善,一脸的欲言又止。 季善的心便一下子揪紧了,难不成七皇子妃说的‘极要紧的事’,竟与她有关不成?可皇后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她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能与她扯上什么干系呢? 片刻,她才强笑道:“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七皇子妃只管直说便是,我一定竭尽所能。” 七皇子妃闻言,神色间便越发的为难与歉然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是这样的善善,昨儿我进了宫后,便先去了母后宫里问安,母后因时辰还早,便赐了我座,与我说起话儿来。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当初你和穆弟妹来我这儿时,我哭了一场之事,我便按当初我们的说辞,说是因为善善你……一直心下空虚,心里苦得很,没忍住先哭了起来,才会引得我和穆弟妹也都哭了起来。” 季善约莫有些明白了,“然后呢?” 七皇子妃抿了几次唇,才小声继续道:“然后,然后母后就叫了个……宫女出来,说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只她不好公然赐给沈大人,所以让我先带回府来,再叫了善善你过府,给带回去,便能解你的燃眉之急了。善善,我也没想到母后会忽然这样做,不然我肯定不会那样说,会想法子糊弄过去的,真是不好意思……” 季善已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怪七皇子妃吗?谁知道当初为了让七皇子妃能痛快哭一场随便找的理由,会隔了这么久,才成为石头,砸上她自己的脚呢? 但话说回来,一国之母的皇后想赏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一个宫女,又几时需要理由了? 那怪皇后?人皇后指不定还认为自己是一番好意,是看重沈恒,抬举他们,才特意赐了人给他们,怎么没见她赐人给别人,别人求还求不来的恩宠好事呢,沈恒也好,她也好,当然都该感恩戴德,欣然把人收下才是。 罗晨曦见季善脸色晦暗不明,半晌都不说话,可七皇子妃分明还等着她答话;且罗晨曦心里也替季善憋屈不痛快,就算是皇后,也没有管到人家小夫妻房里的理儿吧? 因咳嗽一声,看向七皇子妃道:“七嫂,不会如今人就在你们府上吧?可既能蒙皇后娘娘选中,人定不止好生养,还是个难得的妥帖人儿,极得皇后娘娘所用吧,那我师兄和善善怎好夺皇后娘娘所爱?且,我师兄和善善都还年轻呢,夫妻两个一路走来,彼此之间的情意早已是比山高比海深,谁都插不进去,怕是会委屈了那位姑娘。七嫂,事情真就没有回圜的余地了吗?” 别说师兄和善善那般恩爱情深,就像她和相公之间一样,绝容不下第三人。 就算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师兄不得不收人为沈家绵延子嗣,延续香火了,那也得是他和善善达成共识后,由善善为他挑人,事先还得说好孩子生下来后,要怎么安置孩子的生母。 如今皇后娘娘却横插一杠子,算怎么一回事;那宫女仗着是皇后娘娘所赐,便不把善善这个主母放在眼里,又怎么办?那不是请了个祖宗回家里,拍不得也打不得吗? 还有一点,能被皇后娘娘选中,肯定姿色也是不俗,假以时日,万一她再把师兄的心给笼了去,善善岂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虽然师兄才是爹的弟子,理论上来说与她关系更近,可在她心里,善善才更亲近好吗,她当然要帮理更帮亲了! 七皇子妃闻言,就越发不好意思了,道:“我当时替善善婉拒过母后的。我说善善与沈大人伉俪情深,早年善善还曾为沈大人冲喜,不然沈大人怕是早已……,这些年善善更是孝顺父母,主持中馈,让沈大人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真正是一位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贤内助。是以沈大人对善善十分敬爱,早已说过哪怕善善一辈子都没有孩子,也不会纳妾养小,至多过继便是了。” “可,母后十分坚持,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又不是真万不得已,像先太子那样,她只能选择为先太子过继了,还是得有自己的骨肉才好,不然人生终究不圆满;再者,让别人母子父子骨肉分离,也实在不落忍,就譬如她自己,想到我和珞哥儿不得不分离,明明是亲生的母子,往后见了面,却只能婶侄相称,心里便每每都觉得不落忍……我哪里还好多说?只能把人给带了回来。” 罗晨曦听得这话,倒是能想到七皇子妃当时的为难与无能为力,可她还是想为季善做最后的争取,善善已经够苦了! 因又道:“七嫂,就算如此,也不是就非要皇后娘娘赐人啊,善善完全可以为我师兄挑人的,皇后娘娘那般日理万机,我师兄夫妇哪敢让她老人家为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费心呢?” 七皇子妃苦笑,“母后执掌凤印三十年了,岂能想不到这些,应当是、是为了将来在伏线千里吧,毕竟都知道她老人家向来高瞻远瞩,走一步看十步,沈大人这样有才学有担当,有勇有谋的青年才俊,当然得趁早示好施恩了。” 说着看向季善,“母后还说了,当初所有人都不在意她的尊严她的感受,便是定国公府的自家人,也都只是在意的贵妃封了皇贵妃,形式对己方太不利了,都只让她记得自己只是皇后,而非一个妻子、一个女人。只有沈大人的折子,考虑到了她不止是一国皇后,还是皇上的原配正妻,辛辛苦苦几十年的情分,到头来却要受宠妾灭妻之辱……因此心里一直记着沈大人当初的仗义执言。” “只一直不知道该赏什么给沈大人罢了,如今既知道沈大人有膝下空虚之难,她当然要替沈大人解了燃眉之急。还说善善你既……知道难过羞愧,就更该劝着点沈大人,别那么固执,沈大人既百般为你着想,你也该为他着想,该懂事一些才是,就算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也一样要叫你‘母亲’的……我后来是真的词穷,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善善,对不起……” 季善木然的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打断了她,“七皇子妃不必再说了,我都明白,皇后娘娘为尊为长,既安了心要赐人给我相公,别说是您了,便是我相公和我当时都在,也肯定是拒绝不了了。只不知如今人在哪里,我待会儿就带了她回去吧。再就是皇后娘娘如此大恩,我们夫妇也该当面谢恩才是,不知我们可有那个福气面见皇后娘娘?” 第三百七一回 腹背受敌 寒心 七皇子妃听得季善亲口说了待会儿就把人带回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若善善执意不肯把人带回去,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她自是勉强不得她,也不忍勉强她,哪个真爱丈夫的妻子,能忍受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呢?她自己便深受其苦,当然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可连这样一件在母后看来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都办不好,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见母后,更怕往后母后越发不肯让她见珞哥儿了。 如今既善善松了口,当然就最好了。 因忙道:“如今人就在我院子里,善善你要见的话,我马上让人去叫她来。至于谢恩,母后也说了,却是不必,到底沈大人如今品秩还太低,你也没有诰命,母后若是贸然召见你,便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于你于沈大人都不好,你们只消好生过日子,早日儿女双全即可。等我下次见了母后,也定会代你转达谢意的。” ‘早日儿女双全即可’? 别的女人与她相公生的孩子,算她哪门子的儿女,真是太可笑了! 季善心里冷笑着,面上倒是仍看不出什么来,只道:“那就有劳七皇子妃下次见了皇后娘娘,替我们夫妇好生谢个恩吧。至于人,我这会儿还是不见了,等回去了再见,再说话儿吧,也省得扰了七皇子妃的清静。” 顿了顿,“敢问七皇子妃,皇后娘娘可有说人既已赐给我们了,往后便是我们家的人,由得我们安排,与宫里再无干系了?您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想着先说断,后不乱罢了。” 七皇子妃表示明白,“善善我知道你聪明又善心,定不会做傻事的。母后倒是没说过这话,但人既已赐给了你们,除了几个包袱,母后也没再给她旁的,更没给她安排伺候的人,自然往后是好是歹,都由得你这个主母说了算了。我回头见了母后,定会让她老人家亲口再确认这一点的。” 若是妾,当然得有嫁妆和伺候的人,反之,既什么都没有,便只能是通房了,可偏又不是普通的通房,不能随意打杀发卖,——母后这个恩施的也算够深思熟虑,够巧妙了。 季善点头:“那就多谢七皇子妃了。我和晨曦就不打扰您歇息,且先告辞了,对了,还要劳您再安排一辆马车,我和晨曦只坐了一辆车来。” 七皇子妃闻言,忙看了一眼雪翡,待雪翡会意出去后,方又推心置腹的与季善道:“善善,你也别想太多了,究竟如何,还得看沈大人的。若沈大人坚持不愿意,这种事便是天王老子也勉强不得他,对不对?当然,若沈大人实在……实在想要孩子,你也别急,生下来后你就一直养着,人却远远的送去庄子上便是了,打落地就养着的,与亲生的其实也没太大差别,你说呢?想来母后纵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且人既不在身边,小的又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吹不起枕头风了。 季善见七皇子妃满眼的真挚,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可大家在这件事上,压根儿是两个时空和世界的观念,注定都不可能理解彼此。 她遂只淡淡道:“多谢七皇子妃的好意,我心里有数的,倒是累得您还要为我们夫妇的这些琐事操心,真是对不住您。您就先歇着吧,我们且先告辞了。” 说完站起来屈膝一礼,旁边罗晨曦见状,也忙起身跟着一福。 待七皇子妃又吩咐了跟前儿得用的嬷嬷好生送二人出去后,姑嫂两个方告退了。 “善善,你今儿实在委屈大发了,你想哭就哭吧,这会儿也没有旁人了!”马车甫一出了七皇子府的门,上了街道,罗晨曦便握住了季善的手,心痛难受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善这会儿也不用强忍心里的恼怒与悲哀了,沉声道:“这么大的恩典呢,别人求都求不来,我有什么好哭的,我高兴且来不及呢!等待会儿我们到了家,肯定其他人知道了也会很高兴,不是皆大欢喜么?” 罗晨曦闻言,心里越发难受了,片刻才咬牙低道:“皇后娘娘不知道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我就不信她日日瞧着皇上那三宫六院,心里是真的高兴,又是真的能把皇上的所有儿女都视若己出!若说善善你和师兄感情不好,或是平平也就罢了,可明明七嫂就说了,你们恩爱甚笃,她又何必非要干那棒打鸳鸯,离间人家夫妻的事!” 季善轻嗤,“你没听七皇子妃说她这是走一步看十步吗?如今你师兄的确才只是个小小的六品,但他还那么年轻,又得殿下看重,与妹夫还是郎舅,将来爬到三品二品都是指日可待。总不能等将来你师兄都已经功成名就了,再现来笼络他,为己所用吧?当然得趁灶还冷着时,就给烧起来了。又有什么办法,能比赏他一个人,为他生儿育女,日日吹枕边风,来得更直接有效的呢?” 罗晨曦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闷声道:“可不是么,有这么好的法子,干嘛不用呢?何况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都是体恤善善你和师兄,都是为你们着想,别人求她赏人她还不肯赏呢,偏赏了你们,你们就更该感恩戴德了。可凭什么善善你要受这样的委屈,是你不想生,是你想损伤身体的吗?结果家里的人给你压力就算了,如今外人也给你压力,让你腹背受敌,你怎么这么难……” 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看得季善眼眶也发起热来,片刻才忍住了,强笑道:“你这傻子,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快别哭了,这事儿也没你想的那么难。关键还在你师兄身上,只要他持得住,旁人便说什么做什么都白搭。” 反之,她也只好痛下决心,和离走人了。 她是绝不能忍受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的,无论有多少理由,多少所谓的‘不得已’,都绝不能忍受! 一旁杨柳听到这里,也再忍不住哭了起来,“那万一哪日大爷持不住了呢?大爷那么喜欢孩子,是连我一个小丫鬟都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何况老太太又是那么的盼着抱孙子,之前是没人便罢了,如今既有现成的人了,还是皇后娘娘所赐,便大爷一开始没那意思,老太太也肯定要撺掇大爷的,大爷一次两次可能听不进去,十次八次呢,到时候大奶奶要怎么办?” 罗晨曦忙斥道:“你这丫头不说帮着安慰你大奶奶,还火上浇油什么呢?快别哭了,师兄不是那样的人,沈伯母与善善这么多年的婆媳,也未必就会那样伤害善善!” 一面说,一面胡乱拭净了自己脸上的泪,笑着与季善道:“善善,都怪我不好,多愁善感什么呢,偏杨柳这丫头也跟着凑热闹,你可别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你方才说得对,只要师兄持得住,便什么都白搭。你别担心,师兄那般爱重你,又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一诺千金,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 季善点点头,“我也相信相公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但此一时彼一时,谁知道呢?总归先回了家再说吧。” 等待会儿到了家,娘见了皇后赏的人,一定会很高兴很称愿吧? 不过她还是那句话,一切全看沈恒的,只要沈恒始终不变,旁人给的委屈她可以忍受;但若沈恒也开始动摇,她便没什么可留恋的了,那些委屈与憋闷,她也绝不会再承受,——她爱着沈恒时,他才是她的相公,她不爱了时,他又算得了什么! 罗晨曦见季善始终腰肢笔挺,也始终没有流泪哭泣,若是旁的女人遇上同样的情况,怕是早已崩溃了。 佩服她之余,也越发心痛她了,只盼师兄不要辜负了善善,不要辜负了他们夫妻之间这么多年的情意啊,不然她有预感,师兄一定会后悔,沈家二老也一定会后悔的。 至于她,当然是始终站在善善这一边的! 马车很快回到了沈家,在二门下了车后,季善终于见到了皇后赐给沈恒和她的那个“恩典”: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白皙细腻,一笑便露出两个梨涡,十分的讨喜;身材却一点不‘娃娃’,前凸后翘的,还真是一看就很好生养的那种体型。 季善不由勾唇。 皇后还真是挺会挑人的,这样一个可人儿,叫‘本就已理亏’的她怎么好意思为难,又叫男人怎能不喜欢? 罗晨曦瞧得皇后的“恩典”,则是心里一紧。 善善当然更漂亮,可善善到底跟师兄已是多年的夫妻了,说得难听一点,就叫牵着彼此的手,只怕都跟牵自己的手没什么两样了,要怎么跟这样一个新鲜的尤物比? 便一时师兄不会动心,时间长了呢,何况还要防着有心人的推波助澜,防着师兄不去招惹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却要去招惹师兄,——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一辈子都得防着,可防一辈子,得多难过,多累?! “恩典”在姑嫂二人的注视下,已小步快速的走到了她们面前。 然后不顾青砖地面的冰冷坚硬,径自跪了下去,“奴婢采冰,见过大少夫人、见过太太。奴婢往后定会好生服侍太太,谨遵太太吩咐,惟太太马首是瞻的。” 十分的恭敬谦卑,心里则暗暗庆幸,亏得她在宫宴上见过诚亲王府的大少夫人,不然少不得要弄错人,那就真是才见面就要给太太现成的把柄了。 季善却是只想笑,这样的破事儿也只有在这个该死的时代才会发生了,可她凭什么要受这样的憋屈与膈应,她只是想过好的小日子,只是想与自己的丈夫亲密无间,恩爱到老而已,凭什么一个个的都逼她! 偏偏已经这么憋屈了,还不能扬长而去,还得强撑着应酬这什么采冰,就因为她是皇后赐的,“采冰姑娘起来吧,地上凉。杨柳,你给采冰姑娘安排间屋子,再安排个人去伺候采冰姑娘的饮食起居。” 不管怎么说,且等晚间沈恒回来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大家再说吧,她总不能让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辩护了,就直接给他定了罪,她就算心里再憋屈,也不能这般不公平。 “多谢太太体恤。”采冰恭敬的谢了季善,才站了起来,却是又赔笑道:“奴婢便是来伺候太太饮食起居的,如何还能要人伺候奴婢,奴婢万万当不起,还请太太收回成命,往后便拿奴婢当太太身边的姐姐们一样,随意使唤便是了。” 季善淡淡一笑,“那可不成,采冰姑娘是皇后娘娘赏的,我哪能拿你当身边的丫头们一样使唤,那也对皇后娘娘太不敬了,姑娘还是只管先去歇着吧。” 一旁罗晨曦也道:“是啊采冰姑娘,你就听我嫂子的安排吧。” 正说着,路氏竟出来了,一见季善与罗晨曦,便笑道:“善善,大姑奶奶,我听说你们回来了,特意来接你们的,大姑奶奶肯定要留下吃午饭的吧……这是谁呢,好生个俊俏模样儿。” 季善先没理她,而是吩咐杨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采冰姑娘去歇着?”,待杨柳应声上前,笑得十分勉强的对采冰做了个“请”的手势,“采冰姑娘且随我来。” 采冰也十分配合的屈膝团团一礼,便随杨柳去了后,方看向路氏,淡笑道:“娘,这么冷的天儿,您还出来做什么,没的白冻着了。” 罗晨曦也笑着给路氏行了礼,“沈伯母。” 路氏笑道:“我在房间里待得浑身都痛了,你爹又只知道睡觉,吴嫂子也要忙自己的事,我连个说话儿的都没有,还不如出来走动走动呢。善善,方才那姑娘是谁呢,好生俊俏。” 难不成,是善善想通了,给恒儿选的通房小妾?那她可就真是烧高香了,可惜怎么可能,青天白日的,她做什么梦呢。 季善却是猜到了她正想什么似的,淡淡一笑,已道:“好叫娘知道,那姑娘是皇后娘娘特意赐给相公的。娘不是急着抱孙子吗,您放心,您的孙子应该很快就能来了!” 说完看向罗晨曦,“晨曦你不是惦记着六六七七吗?我就不留你了啊,你路上小心。” “可是……”罗晨曦却哪里放心就这样回去,然见季善满脸的坚持,只得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给伯父伯母问安啊。” 又与路氏行了个礼,“伯母,我就先告辞了。”,再由红绫扶着上了马车,很快去了。 路氏这才回过了神来,满脸掩饰不住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季善,“善善,你方才说的话,是、是真的吗?皇后娘娘那般尊贵的人物,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赐人给恒儿呢?” 季善淡笑:“那就要问皇后娘娘了,不过人的确是皇后娘娘赐的,娘大可放心。我有些累了,且先回房换衣裳去了,娘请自便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也大步往里走,并没有给路氏行礼,也没有让她先走,连沈恒她都已经迁怒上了,何况路氏? 余下路氏虽看出了季善正不高兴,却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满心都是欢喜与称愿。 倒不想皇后娘娘竟忽然赏了个人给恒儿,还是那样一个俊俏姑娘,便是她见了都喜欢,何况恒儿,这才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给送枕头呢! 原来沈恒虽已与路氏很严肃的谈过话,明确与她说过,让她不要再给季善任何的压力,对着季善也不要再说任何不该说的话,还特地让沈九林帮忙督促一下她,沈九林也答应了。 路氏却如何真的能甘心、能死心? 她儿子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能生了,凭什么要把辛辛苦苦奋斗了一辈子才挣得的家产,白白便宜旁人呢?不说旁的,就如今他们住的这宅子,便已是几大千银子了,还不连其他的,真便宜了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所谓孙子,她还不如死了算了,连老三家的儿子都不行! 因此面上虽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心里却一直在琢磨着,要怎么才能让季善答应给沈恒收个通房,或是典个妾来,生了孩子便把人送走,只留孩子给季善养着也就是了,那与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至于为什么要季善答应,自然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若季善不答应,他肯定无论如何都不肯的,——可真是傻儿子,再是信守承诺,也要分情况吧,都要绝后了,就食言一次又怎么了? 大不了往后对善善更好也就是了,她也一样疼善善,难道心里就好受么,这不是实在没法子了? 只是要怎么才能让季善答应,路氏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人选也是没有头绪,典妾倒是最直接,听说也就几十两银子的事儿,可又听说那些做典妾的女子未必干净,往后还指不定会有后患,恒儿可是当官的人,还是别冒险的好。 那便只能收通房了,路氏为此还打过杨柳的主意,模样儿也好,人也勤快能干,又是善善自己的人,她总不会说什么了吧? 不过也得防着万一杨柳不愿意,她对善善的忠心可是全家人都看在眼里的…… 万万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直接把难题给她解决了。 那可是皇后娘娘赏的人,善善便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恒儿也是一样,难不成还能冷落皇后娘娘给的人不成?指不定今晚就要歇到新人房里去,那可不就应了善善方才的话‘您的孙子很快就要来了’吗? 皇后娘娘真是太好了,太爱民如子了,等她抱上了孙子,她一定给皇后娘娘立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求菩萨保佑皇后娘娘长命百岁! 路氏越想越是高兴,末了更是忍不住重重拊了一回掌,才满脸是笑,一阵风似的往她和沈九林的院子跑去。 她要立时告诉老头子好消息,老头子知道了,也肯定会很高兴的,之前他不过是觉得自家不能对不起善善罢了,可如今也不是他们弄来的人,是皇后娘娘赏的,善善自也怪不得他们了…… 季善回到房里,梳洗一番,换了家常衣裳,又坐到熏笼前烤了一会儿,才觉得身上没那么冷了,但心里依然一片冰冷。 方才娘的惊喜还真是毫不遮掩,可见等这一日已经等很久了吧? 她从来不是个居功的人,这些年的奋斗说到底,也是为了能让自己过得更好,可沈恒也好,沈家上下所有人也好,多少都沾了她的光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甚至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若没有她,沈恒也未必能有今日,沈家更未必能有今日。 可如今,就因为她不能生孩子,娘便把她之前的那些好、那些付出都抹杀了,还真是有够让人寒心的,今日若换了是沈青处在她的立场,娘也会这样做吗? 这一次,她便把所有问题都给解决了,要么她走,大家自此再无干系;要么把过继的事定下来,往后谁也再不许阴阳怪气,想东想西吧! 正想着,杨柳回来了,给季善屈膝一礼后,闷声道:“大奶奶,人已安顿好了。您方才到底怎么想的,就不该告诉老太太,该让我直接把人带走的,如今老太太知道了,便没事儿的,只怕也要整出事儿来了。” 季善冷声道:“不告诉老太太,就能瞒住她了?都住一个屋檐下,要不了多久,她照样能知道,何必藏着掖着。” 杨柳哽道:“可真的太委屈大奶奶了,我都替大奶奶不值……” 第三百七二回 何等幸运 初定过继 季善轻笑,“有什么可不值的,就算是亲生的儿女,做父母的尚且会有明知道会委屈了他们,依然要委屈他们的时候,何况我只是儿媳妇,本来就是外人,对我好是情分,不对我好也是应当……你这丫头怎么又哭了?你放心,就算我要走,也肯定会把你一起带走的。” “大奶奶要走?” 杨柳唬得眼泪都回去了,“大奶奶可千万别冲动,大爷是什么态度您还不知道呢,大爷向来爱重您,从来都洁身自好,一定不会让您伤心的。您要是真就这样走了,才真是称了……某些人的愿了!早知道还不如一直待在博罗呢,回京城来做什么,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么?” 季善忙道:“你别急,我心里有数,不会就这样走的,只要大爷始终跟我一条心,绝不允许我们中间有第三个人,我当然什么都不怕。好了,去厨房看看中午吃什么吧,把老太爷老太太的直接送到屋里去,省得他们还要吹冷风;至于我的,我一点都不饿,就先不吃了,等我睡了午觉起来,再说吧。” 杨柳又急了,“大奶奶再伤心难过,也不能不吃饭啊,要是身体垮了,岂不是更亏大发了?……您怎么可能不饿,早饭便没怎么吃……就算在七皇子妃那里吃了燕窝粥,又能顶什么事儿……罢了,您实在想先睡,那便睡吧,我让人把鸡汤一直给大奶奶煨着,火也不熄,等大奶奶什么时候醒了,再吃东西便是。” 季善不由失笑,“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便是了,总满意了吧?去吧,我先睡了啊,你忙完也歇会儿去,先不用过来伺候了。” 待打发了杨柳,方吐了一口长气,躺到了床上。 却是哪里睡得着,心里一时有如火烧,一时又如掉进了冰窟……脸上渐渐也是冰冷一片,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满脸都是泪。 忙胡乱擦了,拳头也攥紧了,不允许自己再哭。 现在哭有什么用?等问题解决了,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再哭也不迟! 下午刚交酉时,沈恒便回来了,季善心里虽对他有气,还是没玩儿什么冷暴力之类,先就问道:“你今儿怎么回来得比平日早些?” 沈恒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整个人的气压却无形中比往常低落得多,眉头就蹙了起来,“家里发生了事,我当然要早些回来。善善,你放心,我绝不会委屈你的!” 说着握住季善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才又道:“虽是皇后娘娘赏的人,但既已赏给我们了,怎么安置,便是我们自己的事儿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再认她做义妹,给她置一份嫁妆,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便是了,她既是跟过皇后娘娘的人,人品才干想来都不差,自是不愁嫁的。” 季善心里霎时好受了不少,又有些想哭,幸好沈恒没有让他失望,她也没有嫁错人、爱错人……忙把眼泪逼了回去,迟疑道:“可这样做行吗,皇后娘娘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一时半会儿间,怕也不好找合适的人选吧?” 沈恒道:“我当初上书,就是因为我与善善你夫妻情深,才会看不了皇上宠妾灭妻,皇后娘娘推己及人,应该能理解的。这种事本来也勉强不得,就譬如恩师,这么多年就是不续弦,身边也一个人都没有,又怎样?那是恩师自己的选择,恩师甘之如饴,旁人自然无从置喙,我会请殿下替我向皇后娘娘转达我的想法的。” 顿了顿,“至于人选,国子监里应该不乏没有娶亲的举子,不然秀才也行的,也不算辱没了那位姑娘。这事儿善善你就别管了,我自会处理好的。” 季善抿了几次唇,才低道:“我心里本来很难过的,这会儿总算好受了些。不过你打早儿就出了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沈恒拉着她到榻前坐了,方笑道:“自然是因为我有耳报神了……是焕生啦,焕生特意去御史台找到我,一五一十告诉我的,所以我就提前了一刻钟回来。善善,我这辈子都不会负你,这辈子都只会爱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绝不会让第三个人插足到我们之间,你一定要相信我,好不好?” 焕生一听说皇后娘娘赏了个漂亮姑娘给沈恒,便知道问题大了。 季善的性子这么多年他早很了解了,绝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别说大爷真宠了那姑娘了,就算大爷只是流露出了一丁点儿动心的念头,只怕大奶奶都会立时走人,绝不回头。 当然,焕生也信得过自家大爷的人品,问题是,如今老太爷老太太也在,尤其老太太想抱孙子的心有多强烈,如今阖家上下,还有谁不知道的? 到时候便大爷没有那意思的,也让她撺掇出意思来,或者她直接背着大爷与大奶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不成大爷还能把自己的亲娘怎么着? 还不是只能无论什么后果,都自己受着。 焕生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这才会去了一趟御史台,提前把什么都告诉了沈恒,也好让他早些想好该怎么宽慰季善,让季善安心;又怎么与老太太说,让老太太趁早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季善轻轻靠到了沈恒肩上,低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然我直接已掉头走人,你这会儿根本就见不到我了。也正是因为我相信你对我的爱,知道整件事的根子都在你身上,只要你坚定不移,便任何人都休想动摇勉强你,我才能让自己平静至今。只是娘那里,只怕不这样想,她很惊喜呢,听说下午也已去过那个采冰屋里了……” 这么多年的婆媳之情,终究还是没能敌过一颗急于抱孙子的心! 沈恒伸手抱住了季善,片刻才道:“爹娘那里,我待会儿就去说。是,我是想要孩子,也曾在听了娘的话‘你难道就不想有一个生得既像你,又像善善,既继承了你的聪明,又继承了善善的小家伙不成’后,设想过如果我们能有一个孩子,将会是多么的聪明漂亮;到时候我也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父亲,善善你也定会是世上最幸福、最好的母亲。” “可,就算善善你肯定会是一个好母亲,也不代表你就一定要做一个母亲,一定要有一个孩子!所以别说是亲生了,就算是过继,只要善善你不愿意,我也肯定尊重支持你的意见。我们就这样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一起到老,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又何必再画蛇添足呢……哎,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善善你尽管都告诉我,我马上改。” 一边说,一边还伸手以大拇指给季善擦起泪来。 季善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紧紧回抱住了他,更咽道:“我一直知道你喜欢孩子,我也很喜欢孩子,但我心里其实一直都认为,哪怕我再喜欢孩子,也未必就一定要当一个母亲,要有一个孩子;不论我能不能生,我都是这样的想法,我这辈子的价值,也不是通过我做母亲来体现。我想要的一切,我尽可靠自己的双手和能力挣得,而不是只能寄托到什么夫荣妻贵,母以子贵上。” “但我没想到,你竟也是这样的想法,我从来都没与你说过这样的话,你却能与我心灵相通至厮,能理解我至厮……我也不想哭的,可这不是实在太激动太感动了,忍不住吗?沈恒,你怎么能这么好,我又是何等的幸运,此生能遇上你!” 沈恒闻言,也不由动容了,眼眶发热的低笑道:“善善你再幸运,也没有我幸运,毕竟你只是遇上了一个万里挑一的相公,我遇上的却是一个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娘子,所以算来还是我更幸运。” 季善含泪笑起来,“是么,我真那么好吗,你就尽管夸大其词,哄我开心吧。不过你前半句话我倒是深以为然,我相公的确万里挑一。” “万里挑一你还想过直接掉头走人,让我再见不到你?” 沈恒却是委屈起来,“就算你没真这么做,光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已经够让我难过心痛了好吗?因为代表着你其实一点都不信任我,对我、对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一点信心都没有!” 季善见他满脸的委屈与控诉,想到自己对他的确信任不够,不由有些讪讪然,“我没有一点信心都没有啦,我还是有很多信心的,这不是……觉得自己腹背受敌,所以多少有些迁怒你吗?尤其是与娘这么多年的感情,自问也已做得够好,结果却是……”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却也足以让沈恒明白了。 本来也不是真恼她,霎时更是全部化作了心痛,歉然道:“善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有处理好整件事情,你放心,我待会儿就去与爹娘谈,这一次一定把事情从根子上解决了。” “那你打算怎么跟爹娘说?”季善蹙眉,“好歹缓着点儿说吧,尤其是娘,她想抱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沈恒点头,“我知道,我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爹娘也不想想,善善你这么漂亮能干还无私的媳妇儿,从来都只有我担心你哪日不要我了的份儿,绝不敢、也舍不得做对不起你,让你伤心的事好吗?他们也有女儿,更该推己及人才是。我不是早就去信与二姐说过,让她好生劝一劝娘吗,怎么劝了几年,还是一样呢?” 季善叹道:“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你的年纪越来越大,娘也越来越着急吧,自然谁劝都没用了,你待会儿先与爹娘谈过了再说吧。倒是那个采冰,我们可能觉得帮她嫁个举人秀才,已不算辱没她了,但她自己未必这样想呢?还是等我回头让杨柳去问过她的意思后,再做定夺吧。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本来我们也忙,她的事怎么都得等到年后去了。” 沈恒想了想,道:“嗯,我这些日子都忙得很,善善你也得打点一应年礼和年事,同样不得闲,怕是只能等年后再办这事儿了。那你记得让人不要出房门,多派两个人过去服侍,以免回头说不清,也别让娘再去见她;当然,衣食起居也别委屈了她,肯定得她心甘情愿的嫁人最好。” 季善都应了,沈恒便松开了她,“那我去见爹娘了啊……” 因见季善仍抱着他不放,挑眉笑道:“怎么,舍不得我啊?放心,我很快回来,晚上也一定……好好陪你,将功折罪。” “呸!”换来季善的一啐,这才松开他,“还不去你的。”,目送他出去了。 一直满心焦急躲在外面的杨柳待沈恒一走远,立刻进了屋里,“大奶奶,大爷跟您都说什么了?您还好……” 话没说完,见季善已是明显阴转晴,哪还消再多问,已是满脸的笑,“看吧,我就说大爷不是那样的人吧,大奶奶这下总能安心,总不会再说要走的话儿了吧?” 季善笑着点点头,“相公的确不是那样的人,这世上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好的相公了。只是,我还是担心这次仍是治标不治本,且等他与老太爷老太太谈话回来了,再说吧。倒是你,我有一件事交给你,你去与那位采冰姑娘说……” 就把沈恒要认那采冰做义妹,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之事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这事儿可就交给你了,等事情办好后,我一定赏你一个大大的红包,怎么样?” 杨柳听得沈恒如此拎得清,越发为季善高兴了,“好啊,我可就等着大奶奶的大红包了。” 主仆两个说了半日的话儿,眼见天已经黑透了,沈恒还没回来,猜到他与沈九林和路氏谈得只怕不是那么顺利。 季善便也没先吃饭,而是吩咐杨柳,“让人把饭菜还是送去老太爷老太太屋里吧,连同大爷的份儿一并送去,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 杨柳应了“是”,“我这就安排人送过去,大奶奶的我也让人送上来啊,您中午就没吃,午觉起来也只喝了碗鸡汤,肯定早饿了……” 却是话没说完,就见吴嫂子进来了,“大奶奶,大爷请您也过去老太爷老太太屋里呢。” 季善眉头一皱,沈恒特意让她不一起过去的,怕她在事情反而不好谈,她想着他们才是骨肉至亲,有自己在,他们怕是的确不能畅所欲言,也是深以为然。 那这会儿沈恒又让她过去,莫不是谈得实在不顺利? 但沈恒既特意请她过去,肯定也有他的原因,季善遂又吩咐了杨柳一句:“那饭菜待会儿再送吧,这会儿送过去怕大家也顾不得吃。”,方随吴嫂子一道,去了沈九林和路氏院里。 就见路氏眼睛红红的,明显才哭过,沈九林与沈恒倒是一脸的平静,甚至还隐隐有几分事情终于有了结果,终于定了下来的如释重负……看来,谈得其实还是顺利的? 季善想着,笑着给沈九林和路氏打起招呼来:“爹、娘。” 又问沈恒,“相公特意让吴嫂子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沈恒让她坐了,才道:“的确有事。方才我已与爹娘商量好,等开了年天气暖和起来后,善善你就跟爹娘一起回清溪去,若是三哥三嫂也同意,便过继他们的次子小榛给我们为子,把族谱也改了。然后善善你再带了孩子进京来,往后就由我们来教养他,不知善善你意下如何?” 季善怔了一下,简直没想到沈恒效率这么高,竟一次便把标本都给治了,她明明还没来得及与他说这些,只要他能有那个态度,她已经很知足。 万没想到,他总是替她想得更多,做得也更多…… 季善不由深深看了沈恒一眼,才道:“爹娘和相公都这般疼我,我自然是感激且赞同的。只不知三哥三嫂是什么意见,小榛如今才三岁不到吧?就要让他们父子母子分离,往后天南地北的,要见一面都难,我想着还真是有些不落忍。” 她是真没想过过继了,就得让孩子自此跟着他们过活儿了,她是想的哪怕如今把过继的事儿定下了,也大可让孩子继续跟着他的亲生父母一起生活,将来大了,再到他们身边来也是一样。 甚至那孩子心里始终只有亲生父母,没有被过继了的自觉,没有她和沈恒往后才是他律法上父母的自觉,她也无所谓。 本来她也没指着他给她和沈恒养老,之所以过继,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好让沈九林与路氏安心,不用再担心他们这一房会断了所谓的香火供奉而已。 沈恒已道:“所以我与爹娘商量的是,若三哥三嫂愿意,当然就最好,若他们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主要还是京城离清溪太远了,往后真的是见一面都难了,若三哥三嫂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沈九林却是挥手道:“他们怎么可能不愿意,打着灯笼火把都找不到的好事儿,他们肯定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何况你们小两口儿都有才能干,人品还好,他们把孩子交给你们,纵然以后再难见面了,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自然更愿意了。” 季善想到沈树与温氏的为人品性,于别人来说的大好事儿,他们还真未必‘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笑道:“孩子交给我和相公,我们自然会当亲生的一样疼爱照顾,绝不让他受委屈。只是这骨肉分离之苦,也的确太难熬了,爹、娘、相公,我觉着即便三哥三嫂愿意过继,也未必就要立时把孩子交给我们,大可等过上几年,孩子大些后,再接到我们身边来也不迟的,爹娘觉得呢?” 路氏本来在一旁正怄气的,就算恒儿实在坚持不肯纳妾养小,真要过继,也大可再等几年嘛,万一这几年内,善善就有了呢? 偏恒儿也坚持,老头子也坚持,她双拳实在难敌四掌。 不想善善还说什么就算过继了,也不用立时把孩子交给他们,完全可以等孩子大了再说,这下哪里还忍得住,没好气开口道:“等孩子大了还怎么养得亲,到时候心里只有老三两口子,没有你们,你们岂不是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明明瞧着也是两副聪明面孔,怎么净干蠢事儿?” 这话季善就不好接了,总不能直说她本来也没指望那孩子将来多孝顺她和沈恒吧? 好在沈恒已先笑道:“娘,三哥三嫂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就算不过继,也肯定会让侄儿们好生孝顺我和善善的,您就别担心至少十几二十几年后的事了,还遥远得很呢,对不对?” 路氏却是越发没好气了,“是哈,十几二十几年后,我早就死了,当然担心不着那时候的事了,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反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也管不着,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本来也不可能再听我们这些老东西的话了,我还白做恶人,白管闲事做什么?随便你们吧,我头痛,先去睡了。” 说完便起身气冲冲的出了厅堂。 沈九林不由有些尴尬,与季善道:“老四媳妇,你别跟你娘一般见识,她就是这样的人,心里有气就会忍不住发出来,但发出来也就好了,不信明儿你等着瞧。” 季善忙笑道:“爹放心,我都明白的,我往后定会加倍孝顺您和娘,不辜负二老对我这番疼爱的。” 只要事情解决了,娘心里有气就有吧,本来大家都不是刻薄人,只要她极力化解,想来要不了多久,娘的气就定能消了,大家也能恢复到以前的和和美美了。 第三百七三回 小年家宴 义女义妹 沈九林已又道:“老四媳妇你这些年对恒儿如何,对我们一大家人如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的确会遗憾,但这世上本来也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方才恒儿说,便是皇上,也有很多烦心事的,只不过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知道而已。不说皇上了,就说街上随便一个人,我们看着可能体体面面的,但谁知道他私下里又有多少糟心事呢?” “所以你也别把这些放在心上,别怪自己,别人家的媳妇儿除了生孩子,还会种辣椒,做生意,会弄那什么模拟考场,帮自己的夫君一路考到探花郎,留在京城当大官吗?会让一大家人,甚至我们全村儿的人都沾光,过上好日子吗?你的好,我们两个老的心里都清楚得很,你娘也只是一时想不开,等我晚上好生劝一劝她,她肯定就有想开了。” 一席话,说得季善眼眶又发起热来,片刻才哑声道:“爹,多谢您。我这辈子六亲缘薄,幸得三个娘都对我满心疼爱,但亲爹也好、养父也好,却都是有不如没有,所幸还有您,还有恩师,都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父爱。我往后一定一定会加倍孝顺您和娘的!” 沈九林摆手笑道:“你这孩子,还客气什么?……肚子有些饿了,不如先吃饭吧?” 季善忙道:“我已经让人备下了,马上就让人送来啊。我再去请娘,爹和相公稍等片刻。”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沈九林却叫住了她,道:“算了,还是你和老四回房去吃,我和你们娘单独吃吧。得让她把那口气缓过来才成,等缓过来了,她便会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一辈人管一辈人的事,我们如今只要吃好喝好,保重身体,让你们这些儿女少操心,也让自己多受用几年就够了。” 说得沈恒与季善都笑起来,“爹倒是通透,您和娘定都能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做什么,能再活十年,我就知足了。想想吧,咱们满清溪满天泉,又有几个人到过京城的?都是因为我们养了个好儿子,又娶了个好媳妇啊,你们快去吃你们的饭吧,别担心你们娘了,有我呢……” 如此出了二老的院子,季善方感叹道:“爹真的是既通透又睿智,不怪咱们家日子一直能红红火火的,也不怪能养出你这样的儿子来。” 沈恒牵了她的手,笑道:“爹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这活到一定的岁数,许多事本来也看得淡了,希望娘也能尽快想通,像爹一样吧。不过娘其实也是个豁达的,只一时钻了牛角尖而已,我相信她定能很快想通的。” 季善点头,“是啊,娘其实已经够好了,我这辈子最幸运的是遇见你,第二幸运的便是有这么好的公婆了。就是真过继的话,三哥是大男人,心粗些,可能还不会觉得太难受,三嫂却是相当于生生剜了她一块肉去,我是真的不落忍,就譬如七皇子妃吧,都说她捡了大便宜,可她心里到底有多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沈恒道:“且到时候再说吧,咱们夫妇对人如何,三哥三嫂都是知道的,虽然不舍,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与殿下……与他们的情况可不一样。所以开了年善善你回去时,定要好生与三嫂说,尽可能把事情办好才是,不然要是换人的话,娘肯定第一个又不答应了,也就是我说过继三哥家的孩子,爹也赞同,娘才默许了的,不然肯定也谈不好。” 沈树虽也不是路氏亲生的,却是打一岁上头,就由路氏一手养大的,当初大房二房闹分家,那样逼迫路氏与沈恒时,沈树也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在路氏看来,其实跟亲生的也就只差血缘关系了。 所以她才能生气归生气,终究还是妥协了,要是换成过继大房二房的孩子,她就是死,也绝不可能妥协的! 季善咝声道:“那我到时候真要好生与三嫂说了。其实我之前说的,就算过继了,也未必要把孩子接到我们身边来,是真深思熟虑过的,不过娘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了……好在还有几个月,我们慢慢儿来,慢慢儿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 沈恒点头,“嗯,我们一步一步来吧,本来这事儿也急不得,且先回屋吃饭是正经,我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不过没听见也一样心痛,那我们走快一点儿吧,我一定尽快把你喂得饱饱的,以表感谢。”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我不管,是你自己说的,待会儿可不能食言啊……没想到还能有这等好事,看来对娘子好真是一本万利呢……” 夫妻两个是夜有多甜蜜恩爱自是不消细说,本就已亲密无间的两颗心,也是贴得越发的近了。 季善次日起来,自然心情也是大好。 连去给路氏问安时吃了闭门羹,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反倒是沈九林有些尴尬,小声道:“老四媳妇,你别管你娘,也别往心里去,这么大的事儿,总要让她怄几日吧?你就只管忙你的去,不然她见了你,你再越是哄着她让着她,她反倒越是好不起来,你是知道这世上多的是越说越作的人的。横竖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她总不能大过年的还怄气吧,到时候自然也就好了。” 主要路氏不见季善连借口都没找,她哪怕借口自己‘头痛’或是‘没睡醒,不想起来’之类,沈九林都还不至这般尴尬,结果他在屋外帮她圆场子,“你娘昨晚有些个走困,老四媳妇你晚些时候再来吧。” 她却在屋里叫着:“我走什么困了,我好得很,就是不想见人而已,不可以吗?”,换了谁能不尴尬的? 季善已笑道:“爹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不过娘真只是不想见人,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不是身体不舒服就好,那我就听爹的,忙我自己的去了啊。” 待沈九林迭声催她快去,“老四已经与我说了,年底不但他忙,你更忙,光打点送往他上峰同僚家的年礼,还有与其他交好人家的人情往来,便已琐碎死人了。我们帮不上你们的忙,也不能拖你们的后腿不是?” 方屈膝一礼,带着杨柳自顾忙活去了,毕竟还有二十来日就要过年了,是真的有很多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却是百忙中,也没忘记吩咐厨房中午给路氏和沈九林准备清淡爽口又滋补的菜肴,好让路氏至少吃得高兴;还打发了人去布庄催路氏的衣裳,银楼催给路氏打的首饰,——女人嘛,不论老幼,谁能不喜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的? 那么好的沈恒,她爱屋及乌对他父母好一些不是应该的么,何况娘自己也是个好的,她不能因为一件不好,就否定了曾经的九十九件好才是。 到得下午,罗晨曦打发了红绫过来送她家庄头新敬上的火腿,当然,主要还是想知道昨儿之事的后续,季善又有没有受委屈? 季善暖心之余,亲自与红绫说了一遍沈恒的态度和处理办法,末了笑道:“回去让你家大少夫人只管放心便是,她师兄比她想象的还要靠得住些。” 红绫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果然大舅爷是言出必行的正人君子,这下我们少夫人可以安心了。只是沈老太太她,她没有为难大舅奶奶吧,谁不知道当婆婆的要为难儿媳,是比猪八戒吃人生果还要容易的事儿?” 季善听得失笑,“你和你们少夫人都多虑了,我娘不是那样的婆婆哈,这次也只是太想抱孙子了,但再想抱孙子,她也不至不讲理,既相公坚持,她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自然只能作罢了。你且安心回去向你家少夫人复命吧,让她只管忙她自己的事,等忙完了,正月里大家再好生乐呵几日。” 又让杨柳打赏了红绫一个大大的封红,才打发了她。 路氏却是一直到晚间都没出过房门,等沈恒下了值回去,过去问安,也不肯见沈恒,末了更是连沈九林都不许进屋了,让他重新找间屋子睡去,“让我清静两日不行吗!” 沈恒与沈九林无奈,只得吩咐了吴嫂子多注意着路氏屋里的动静,省得她万一一个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 所幸如此只过了两日,先是罗晨曦到访,还特意去给路氏问安,路氏总不好再将客人也拒之门外,尤其罗晨曦这个客人可不是普通的客人,算来于沈恒和他们沈家都是有恩的,她便是心里再难受,也做不出将贵客恩人拒之门外的事来。 正好稍后青梅去取了路氏的部分新衣裳新首饰回来,罗晨曦还在一旁笑着不停的撺掇她:“哎呀伯母,您就穿来我们瞧瞧嘛,这颜色选的这么好,款式也好,您穿了一定好看……是您自己选的,还是善善给您选的?都是善善给您选的呢?您这也太好的福气了吧,将来我儿媳妇要是能有善善一半的乖巧能干,我睡着了都能笑醒了。” 又推季善,“善善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伯母穿衣裳插簪子呢?丫头们做得再好,也没有你亲自做,让伯母心里更高兴的啊。” 季善也立时会意,笑得十分的谦恭殷切,“娘,就让我帮您吧?” 如此做儿媳的有意做小伏低给台阶,做婆婆的本来也早松动了,——又不是善善的错,实在是没那个命;且据恒儿私下与她说来,太医说他们至今没有孩子,原因也不是就没可能在他身上。 试衣裳首饰更是免不得肢体接触,免不得言语沟通,等到把衣裳首饰都试完,大家再一起吃了饭,路氏虽仍有些别扭,至少面上瞧着与之前也没太大的区别了。 季善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趁路氏抱了新衣裳新首饰回房时,笑着小声与罗晨曦道:“亏得晨曦你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得几日我娘才肯出门见人,才肯与我说话儿呢,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罗晨曦得意的低笑道:“那是,我多神机妙算的人啊,猜都能猜到就算师兄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只怕伯母也免不得怄一段时间的气,所以赶着来给你解围啊,没想到我还真来着了。” 季善庆幸道:“可不是么,你今儿要是不来,就算新衣裳新首饰到了,估计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娘那个人其实很爱面子的,回头给你做好吃的做谢礼,怎么样?你们小年夜便不进宫去,王府怕也有家宴的吧?……那只能等腊月二十四,我们再热闹了。” 罗晨曦撇嘴道:“二十四也不知道得不得闲,那边让我们过了腊月二十,就回王府去住,说什么‘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年’呢,不过相公说他绝不可能答应的。但就算如此,我怕也得忙到大年三十儿,等过了除夕,再接着忙,给皇上、太后、皇后和各宫娘娘们的年礼、给皇子公主们的年礼,宗室里那么多长辈的年礼,还有相公那些上峰同僚的……我真是光想都觉得头大了,不然可真想去大同陪爹热闹几日啊!” 季善忙宽慰她,“那些年礼年年都要准备的,你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也就是了,妹夫定也不愿累着了你,至于去大同,正月里我们走不开,天冷路难走也改变不了,且等二月吧,正好你师兄的意思,让爹娘也去大同拜见一下恩师,到时候大家一起去,路上既热闹,彼此又能照应了。” 罗晨曦还是第一次听说沈恒有让沈九林和路氏去一趟大同的想法,惊喜道:“我们这么多人忽然一起出现,便年已经过完了,爹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季善笑道:“是啊,只要亲人们能团圆,能欢聚一堂,什么时候不是过年呢?” 当下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罗晨曦见时辰不早了,便与季善一道去辞了路氏,回家去了。 晚间沈恒回家后瞧得路氏终于肯出门了,也是松了一口气,晚间不但一家人一起吃了饭,还与季善一道,特意陪二老说话儿、尤其是哄路氏开心一直到快交三更,才回了房去梳洗歇下。 接下来一阵子,季善与沈恒都是越发的忙碌,一忙碌起来,便难免有些顾不上陪沈九林和路氏了。 好在二老也会自得其乐,不是让茂生或是良生驾了马车,带他们去城里各处逛逛,不然便是去飘香与叶大掌柜说话儿;就是老两口儿一起出门,步行闲逛周边一带,因离家近,不用人跟着带路,也不怕走失了。 季善与沈恒见他们挺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感叹果然是“少小夫妻老来伴”之余,也就放下了心来。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三,季善总算把该送的年礼都送了出去,可以安心准备小年夜的家宴了,家里也是扫了尘,换了桃符,贴了春联和“福”字窗花等,瞧着已很有年节的气氛。 路氏与沈九林是日便没再出门去闲逛了,都留在了家里,路氏便在厨房里帮忙,沈九林则瞧着茂生良生等人贴春联贴“福”字。 不觉到了申时,该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路氏这才问季善,“善善,怎么不把孟二少爷一家人请来,跟咱们一起过节呢?咱们人少,他们人也少,凑在一处,正好热闹些啊。” 季善见问,少不得笑着解释:“天黑后各家都要祭灶神,孟二哥家也是一样,所以今儿便没请他们来,打算明晚大家再一起热闹热闹,哈……” 话没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路氏因忙关切道:“善善你昨晚没睡好么?” 季善摆手笑道:“倒也不是,昨晚睡得还行,就是最近很容易犯困,可能是太累了吧?等正月里,我一定要好生睡上两日才是。” 路氏听得直点头,“你这阵子的确太累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当官的人家过个年有这么多事儿,这么多讲究,照理人越少,该事儿越少才是啊。便是咱们家那么多人,这些年日子也比往年好过了,过年尚且没这么复杂呢,不怪善善你累,回头是得好生歇两日才是。” 季善笑道:“多谢娘关心,我还撑得住。只要一想到今晚就有娘亲手做的腊肉腊肠吃了,我再累也不累了,肯定今晚不止咱们家有腊肉腊肠吃,我娘他们、孟二哥他们桌上也肯定少不得了。” 说得路氏满脸都是笑,“我之前还担心在京城做的,味道不一样,没想到竟是一样的,希望大家都能喜欢吧。对了善善,今晚的家宴,你看要不要把那位采冰姑娘也叫上呢?我没有别的意思哈,就是想着,既要收人家做义女、义妹,总不能到头来,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连饭都没一起吃过一顿吧?” “回头万一她当着咱们的面儿,答应得好好儿的,愿意嫁人,其实心里不这样想,记恨上了咱们呢?我那日瞧她那般的体面金贵,怕是在宫里过的日子,连好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未必赶得上,家底儿薄些的举人老爷秀才老爷,还真未必养得起,岂不是委屈了她?她要是再有机会见到皇后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下你和恒儿几句话……虽然她未必会那样做,皇后娘娘也未必会听,但万一好的不灵坏的灵呢?所以我就想着,好歹趁现在多少处几分香火情出来,往后也好常来常往啊,这也没有认了人家,打发出了门,便当再没这个人,不闻也不问的理儿,善善你说呢?” 季善倒是没想这么多。 她只知道杨柳问过那个采冰,她考虑了几日后,倒是松了口,说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她当然愿意做正妻,将来指不定还能挣个诰命当,但就是担心皇后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不同意。 季善遂让杨柳转告了她,说皇后娘娘那里不用她担心,他们会解决的,让她只安心住着便是了。 之后季善一直忙忙碌碌,采冰又是个安分的,让她不出房门一步,她就真不出一步,安静得就像家里没有这个人似的,若非路氏这会儿提起她,季善一时还真想不起家里还有一个她了。 还是听了路氏的话,她方想起了,微蹙眉头道:“问题如今爹娘还没正式认她做义女,会不会不太方便?” 路氏忙笑道:“这不是迟早要认的么,且马上就过年了,总不能年三十儿的,也让人家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孤孤单单的吧?那让她怎么相信你和恒儿是真心认她做义妹的,会替她选一门真正的好亲事,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呢,不是摆明了哄她么?那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物品东西,这多个妹妹妹夫往来,往后于你们也是好事,对不对?所以我就想着,不如今晚就让她跟大家一起吃顿饭,也算是先认认人,等过了年,再正式认下她也就是了。” 季善听得缓缓点起头来,“还是娘考虑得周全,这些人情世故我终究还是差您差远了,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既然要认义妹,当然就得真心的认,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才是。那就这么定了吧,我待会儿就让杨柳与采冰姑娘说去,大不了,晚上我们开两桌,爹和相公一桌,我和娘再加她一桌也就是了。” 路氏一张脸便越发笑开了花儿,“善善你这么忙,一时想不到这些细枝末节也是有的,我既想到了,当然得提醒你才是。不然让我去与采冰姑娘说吧,杨柳跟着你忙进忙出的,哪来的那个闲工夫,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我去吧,正好也让我与她先熟悉熟悉,往后才好做母女,我这辈子就你二姐一个女儿,桂玉你又是知道的,早盼着能多一个女儿呢。” 季善闻言,想了想,迎上路氏满含期待的目光,到底笑着点了头:“好啊,那就辛苦娘了。” 第三百七四回 煞费苦心 路氏见季善答应了,满眼的喜悦几乎要遮掩不住,应了一句:“我不辛苦,这么点儿小事能辛苦什么,善善你才辛苦,那我去了啊。” 便起身往外去了,脚步同样是遮掩不住的轻快雀跃。 杨柳见状,不由奇道:“老太太至于这么高兴吗,也不是没有女儿,与那位采冰姑娘也只见过一次,就这么喜欢她呢?” 季善微勾唇角,“那位姑娘漂亮可人,别说老太太了,谁能不喜欢呢?其实这样也挺好,什么都表露在脸上的人,总比那些个心机深沉,口蜜腹剑的笑面虎好应付多了。” 杨柳有些不解,“大奶奶这话什么意思呢?” 说的是那个采冰,还是老太太? 季善没有回答她,只道:“走吧,服侍我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去,头发也得重新梳一梳,浑身烟熏火燎的,还真是不舒服。” 主仆两个遂回了季善房里,一番忙碌后,天色便暗了下来。 路氏又过来寻季善,“善善,我已与采冰说好,今晚的家宴她也出席了,正好先认认人,她很感激你呢。” 季善笑着点头,“说好了就好,真是辛苦娘了。” 路氏摆手笑道:“我就走几步路,说几句话而已,真的不辛苦,善善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不过今儿真是有够冷的,我瞧着怕是又要下雪,善善,你爹他在田里辛苦劳作了一辈子,早就落下了不知道多少病根儿,尤其膝盖,一到雨雪天就痛得受不了,要不今晚的家宴,就摆在我们院子的厅里吧?难得今儿过小年,我们肯定都要喝几杯的,我怕闹得晚了我们再一路回去,你爹今晚上膝盖又要痛得睡不着了。” 季善闻言,忙关切道:“爹的膝盖竟有病根儿吗,娘怎么不早告诉我和相公,也好请了大夫来家里,好生给爹瞧瞧啊,那我这便打发人请大夫去吧……” 话没说完,已被路氏打断了:“他其实也没有大碍,就是雨雪天的时候,老喊膝盖酸骨头痛;也曾去镇上吴大夫那儿看过,说他是老寒腿儿,毕竟都这个年纪的人了,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也是正常的。吴大夫也说了,根治是不可能的,只能冬日里多注意用热水泡脚,尽量不要沾水受寒也就是了,所以你就不用给他请大夫了,再说这马上过年了,请大夫也不吉利,就算要请,也等过完了年再说吧。” 季善听得咝声道:“不怪我听吴嫂子说娘每晚都要求热水烧得滚烫,就是要给爹泡脚吗?我也太粗心了,竟没想着关心一下爹娘为什么。不过老寒腿儿的话,我也听说过是不好治,京城哪个大夫擅骨科我们也不知道,只能先打听打听,那就听娘的,过完年后再说吧。” 路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善善,你答应晚宴就摆在我们院子里吗?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季善忙笑道:“都是自家人,怎么会不方便,我这就让杨柳去安排啊,杨柳——” 待杨柳应声而去后,婆媳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沈恒回来了,“娘,善善,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路氏惟恐季善说出沈九林老寒腿儿的事,万一沈恒也坚持现在就要打发人去请大夫,岂不是太误事儿了,忙先笑道:“我们没说什么啊,就闲话家常而已,是不是,善善?” 季善笑着点头,“是啊,我和娘拉家常呢。相公你既回来了,就先去梳洗换衣裳吧,收拾好就去爹娘院子开宴,今儿可是小年夜,我和娘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呢。” 沈恒立时笑开了:“好,我马上去收拾,娘和善善你们先过去吧,我收拾好就过来。算来我都多少年没跟爹娘一起过小年了?没想到今年终于能如愿了,真是太高兴了!” 说得路氏眼圈一红,也感叹起来:“是啊,真是做梦都盼着什么时候我们一家能再团聚,热热闹闹的过年,还当不知道得多少年去了,没想到今年愿望就实现了,可不得高兴吗?我和你们爹只有更高兴的。” 季善看向路氏,笑道:“只要爹娘愿意,大可一直留在京城,我和相公都求之不得,也定会好生孝顺爹娘,让爹娘安度晚年的,往后不就年年都可以热热闹闹的过年了?” 路氏见季善对自己一如既往的亲热,再想到她一直以来的孝顺与贴心,便是沈青做亲生女儿的都未必及得上,一时竟不敢看季善了。 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后,她方强笑道:“京城虽好,到底清溪才是我们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才是我们的根,我们肯定还是要回去的,家里那么大的摊子和那么多亲人,也放不下。不过那都是年后的事,今儿我们且先欢欢喜喜的过小年吧。” “好啊。”季善笑着点点头,又与沈恒交代了两句,便与路氏先去了她和沈九林的院子。 婆媳两个进了厅堂,沈九林已经在厅里坐着了,见她们进来,笑道:“老四回来了?” 季善应了,“是,相公换了衣裳就过来,爹稍等片刻。” 又主动问路氏,“娘,要不现在就让人去把采冰姑娘请过来吧?等人到齐了,我们就好开席了。” 路氏正想着要与季善说这事儿呢,没想到季善就先提了,忙笑道:“好啊。” 季善便看了一眼一旁的杨柳,杨柳立时会意的出门请人去了,季善方关心起沈九林的腿来,“之前竟不知道爹的腿有病根儿,实在是太粗心了,只能等过了年,再为爹请了大夫,好生医治调养了。” 沈九林却是呵呵笑道:“没事儿,吴大夫说就是老寒腿儿罢了,到我这个年纪的老头子们,只要不是大户人家的老爷,一般都有这个毛病的,只要冬天多注意一些也就是了。” 又说路氏,“他娘,跟你说了没事儿,你还告诉老四媳妇做什么。早年顶风落雪的都要下地,什么苦没吃过,如今日子已经够好过了,就冬天腿会偶尔酸痛一下而已,算得了什么,还非要把家宴摆我们这边来,你后边打算门都不让我出了不成?” 季善闻言,九成九能确定沈九林应当什么都不知道了,笑道:“娘也是关心爹嘛,正是因为如今日子好过了,爹娘才更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再享几十年的福才是。怎么相公还没过来呢?” 却是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沈恒就含笑进来了,“让爹娘久等了,都是我的不是。善善,让人摆宴吧,我明儿可以晚一个时辰去衙门,今晚可以好生陪爹喝几杯了。” 季善却是笑道:“再等一下吧,人还没到齐呢。” 沈恒不由纳罕,“家里不就咱们这几个人吗,难不成善善你今儿还邀请了其他人来家里,一起热闹?” 话音刚落,路氏已抢在季善之前开了口,“不是其他人,是你采冰妹子。” “谁?”沈恒一时反应不过来。 路氏只得细细与他解释:“就是皇后娘娘赐恒儿你和善善那位姑娘啊。我这不是想着……”就把下午与季善那番说辞,又与沈恒说了一遍,末了道,“善善也觉得挺好,说要办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夸我想得周全呢,是吧善善?” 一副惟恐沈恒要出言反对的样子,若恒儿坚决反对,连人都不肯见,可就真什么事儿都成不了了。 所幸季善已笑道:“是啊相公,我觉得还是娘考虑得周全,所以方才已打发杨柳去请采冰姑娘了,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沈恒皱起了眉头,“可如今到底还正式认义女义妹,这也太不方便了。且今儿只是我们自家至亲的家宴,我也不想有外人在场打扰了我们,就不能把饭菜给那位姑娘送去屋里吗?” 路氏忙嗔道:“合着方才我说那么多都是白说的?既要认人家作妹子,当然得拿出应有的态度来才是,平日里便罢了,这逢年过节的还要人家一个人在屋里冷冷清清的吃饭,谁家哥哥嫂子干得出这样的事儿?况不让人家先认认人,你是打算等认亲那一日,再让人家第一次见你爹这个义父和你这个义兄吗?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恒儿你就别那么较真了,善善,你说呢?” 季善自然是顺着她的话来,“是啊相公,马上就过年了,便是今晚不请采冰姑娘过来,年三十儿晚上也肯定要请的,可到时候大家都不熟悉,还怎么喜庆热闹呢?今晚就当是大家先熟悉一下吧。再说娘下午就去见过她,她只怕马上也要到了,总不好出尔反尔……喏,杨柳已经引着人来了,你就什么都别说了啊。” 沈恒往外一看,果见杨柳领着个陌生的女子已越走越近,只得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杨柳很快引了采冰进来,笑着屈膝一礼:“老太爷老太太、大爷大奶奶,采冰姑娘到了。” 采冰忙也屈膝给几人行礼,“奴婢见过老太爷老太太、大爷大奶奶。”,比之她刚来沈家当日、第一次见季善时,态度还要恭敬谦卑。 衣着妆扮也十分的简朴,不过一身素面褙子,头上也只簪了朵珠花而已,但瞧着反倒越发的清新可人了。 就是不知道娘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又是个什么意思? 季善想着,嘴上已笑道:“很快采冰姑娘就是老太爷老太太的义女,大爷和我的义妹了,怎么还自称‘奴婢’呢,你是皇后娘娘跟前儿服侍过的人,我们原也当不起,你可别再客气了。快请坐……” 待采冰依言道谢坐了,又笑道:“采冰姑娘……我还是叫你采冰妹妹吧,叫姑娘没的白生分了。采冰妹妹,今儿也没有外人,你看我们要不要分桌而食?若是要的话,就老太爷和大爷一桌,老太太、你和我一桌,若是不要,咱们便直接开一桌,横竖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采冰忙笑道:“奴婢……我但凭大奶奶安排,我都可以的。” 季善笑道:“那就直接开一桌吧,热闹一点,杨柳,让人上菜吧。” 待杨柳应声而去后,方又问采冰,“这些日子采冰妹妹都还习惯吧?大爷只是个六品小官,家里条件有限,肯定吃穿用度都比不得采冰妹妹在宫里服侍皇后娘娘时,真是委屈你了。” “大奶奶言重了。” 采冰忙笑道,“我之前虽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但上边儿多的是姑姑嬷嬷姐姐们,吃饱穿暖肯定是没问题的,却远比不得如今;且我当年是家乡遭灾,一家人都要饿死了,才被爹娘卖了,然后辗转进了宫里的,再苦的日子都过过。如今大奶奶待我这般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我感激大奶奶且来不及了,何来的委屈之说?” 季善听得点头笑道:“采冰妹妹不觉得委屈就好。那等过了年,择个黄道吉日,便让老太爷老太太收了你为义女,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你可千万别再拘束,也别再像现下这般紧张了。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老太爷老太太都是极好的人,大爷也是和善之人,定会待你跟亲生的一样,绝不会让你后悔如今决定的。” 说着看向沈九林与路氏,“是吧,爹娘?”,又看向沈恒,“是吧,相公?” 沈九林与沈恒眼下才第一次见采冰,还男女有别,别说与她说话儿了,除了她刚进来时,都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再没看过她,是以这会儿听得季善问,不过都只笑着应了一句:“是啊。” 便再无他话。 倒是路氏笑道:“可惜好像最近都没有吉日,只能等到过完年,再说正式行礼的话儿了,不过采冰你也别拘束了,如今就把这里当是你自己的家吧。” 正说着,杨柳领着仆妇们提了食盒进来,开始上起菜来。 季善便招呼大家都到桌前坐了,“今儿菜色可不少,我们都慢慢儿吃,也都喝点儿酒,好不好?杨柳,天儿冷,把酒都烫热了再端上来。” 很快酒菜都上齐了,待大家一齐饮尽了第一杯酒后,随即又都举了筷,家宴便正式开始了。 路氏显然兴致很不错,不停的给两旁的沈恒与季善夹菜不说,也没忘了招呼采冰,“采冰你也多吃一点,这个蒸肉是我做的,可是我们老家的特色菜,恒儿和善善都爱吃……这个鱼是善善做的,她的手艺可比那些大酒楼的大厨还要好……也别只顾着吃菜,酒也喝啊,难得今儿高兴,喝醉了就睡便是。” 季善却只喝了两杯酒,便不再多喝了,“我头有点儿痛,今儿就不陪爹娘和相公喝了,且待改日再好生敬二老啊。” 沈恒闻言,忙道:“善善你为什么会头痛,可是着凉了?要不我们早些散了,你好回房去歇着吧?” 路氏也忙道:“善善,你莫不是这些日子累着了?那就少喝两杯,多吃点儿菜,吃饱了,我送你回房去先歇下吧?难得今儿过节,让恒儿再陪你们爹多喝几杯。” 季善已摆手笑道:“相公别急,娘也别急,我没事儿,就是忽然有些犯困,冬日里这也是正常的。那我就再吃点儿菜,便先回房歇下了啊,相公你陪爹多喝几杯,采冰妹妹,你也多吃一些,千万别客气,也别因为我就扫了大家的兴才是。” 采冰忙笑道:“大奶奶放心,我一点都没客气,我也许多年都没像今儿这样与亲人一起,热闹温馨的过节了,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季善笑道:“高兴就好,那就再多吃一点,多喝一点。” 如此季善又坐了差不多一刻钟,便先带着杨柳,离了沈九林与路氏的院子。 余下路氏确定季善与杨柳已经回去了,给沈九林和沈恒斟酒就斟得更勤了,“他爹、恒儿,你们都多喝几杯,这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一家四口第一次一起过小年,实在太难得,也太高兴了,不多喝几杯,简直说不过去。我也给我自己满上,采冰,你也喝……你就别管了,我负责给他们父子倒酒就是。” 说得沈九林也是越发的起兴了,“可不是么,自打恒儿到府城念书起,便是开头那两年都回了清溪过年的,也都是过了二十五六的才到家的,这样一算来,我们可八年都没一起过过小年……恒儿,今儿我们爷儿俩一定要不醉不归!” 本来沈恒还有些担心季善,想早些散了,回去看看季善,再过来陪沈九林与路氏说话儿也是一样的,见二老都是这般的起兴,如何还好扫他们的兴? 再想到季善有杨柳陪伴服侍,他晚一会儿回去应当也没关系,少不得笑道:“好啊,那我今儿就陪爹好生醉一场,反正善善肯定早就让人备了醒酒汤的。” 采冰则在一旁抿着嘴巴笑,“我听说只有难过的时候喝酒才会醉,高兴的时候喝是绝不会醉的,老太爷和大爷只管放心喝便是。” 本来对路氏下午与她说的话,终究还是有那么几分犹豫的,就算她在老太太的大力帮助下,侥幸成了事,往后她却要长年累月的在大奶奶手底下讨生活,一开始就惹怒了大奶奶,对她有什么好处? 就算她答应嫁出去只是缓兵之计,她也不打算操之过急,而是打算徐徐图之。 可在见到沈恒的那一刻,采冰那几分犹豫霎时烟消云散了。 原来老太太一点都没夸大,大爷真的生得万中无一的俊俏,万中无一的器宇轩昂,不怪能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 关键大爷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六品官员了,皇后娘娘又看重他,再过个几年十来年,他便是爬上三品二品也不是不可能;他还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只要她能为大爷生下长子,就算大奶奶才是他的原配,夫妻也向来恩爱情深,将来她也有信心能与大奶奶分庭抗争,在沈家的后宅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岂不是比嫁给那些个大奶奶随便挑的阿猫阿狗、歪瓜裂枣强百倍? 尤其她还是皇后娘娘赏的,肩负了任务的,只要她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能证明自己有用,想来将来皇后娘娘也定会替她撑腰的,她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本来采冰这些日子还一直发愁,她连房门都出不了,纵有千般的心计,万般的手段,也是没有用武之地,实在令人惆怅的。 却不想瞌睡来了,就有人给她送枕头,老太太可真是及时雨啊,——不过,也侧面说明了老太太有多想抱孙子,自然老太爷也是一样的,至于大爷,如今是大奶奶颜色还好罢了,等再过几年,就不信他想要儿子的心不能彻底占上风。 所以只要她今晚能成事,就算往后她要长年累月的在大奶奶手底下讨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她有老太太护着,老太爷与大爷只要保持中立,大奶奶便已经奈何不得她了…… 采冰越想便越是高兴,开宴以来第一次举动向沈恒举起了酒杯,“我敬大爷一杯。本来是想大爷大奶奶一起敬,聊表对大奶奶无微不至关照我的感激之情的,谁知道大奶奶先回屋去了,便只好先敬大爷,回头有了机会,再敬大奶奶了。还请大爷满饮此杯,我就先干为敬了。” 沈恒自开宴以来,虽然与采冰同坐了一席,依然没再看过她。 这会儿听得她的话,因她提到了季善,便也给面子,应了一句:“多谢姑娘,我满饮此杯,你自便便是,毕竟我可没关照过姑娘,都是大奶奶在劳心劳力。” 却仍是没看她,只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外面早已离开,但绕了一圈儿又回来了,在窗外冷眼旁观屋里情形的杨柳看到这里,方觉得心里那口气稍稍顺畅了一些,低声与季善道:“大奶奶,大爷果然是正人君子,老太太再是煞费苦心,也只能白费了!” 第三百七五回 当面拆穿 季善对沈恒自然也是满怀信心,却仍是讽笑低道:“那可未必,知子莫若母,大爷是什么性子,老太太岂能不知道的?他可至今都没再看过那采冰一眼。所以老太太一定还有后着,不止光拼命的劝老太爷和大爷的酒这么简单,不信我们继续瞧。” 杨柳闻言,想到路氏对抱孙子的执着,还真没法儿反驳季善这话,反正今日这事儿老太太已注定得罪大奶奶了,当然更得成事儿,不要让这番得罪白费了才是。 因咬牙低道:“老太太真是太让人寒心了,大奶奶对她还要怎样孝顺体贴?当真是只差把心挖出来给她了,结果她却这样算计大奶奶,就为了能抱孙子。她既然一心要抱亲生的孙子,那当日就别答应大爷大奶奶过继啊,当面答应得好好儿的,背地里却打见不得人的主意,这心计也真是太深了!之前我还当大奶奶真遇上了这世上最好的婆婆,谁都及不上,如今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当面笑嘻嘻,背地里却一心算计儿媳的婆婆也更可怕!” 说着眼睛都红了,“大奶奶真是太不值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让全家人都过上了好日子,结果却落得这样的地步,凭什么啊?明明大奶奶就又漂亮又能干,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像大奶奶一样的来……真的太过分,太让人寒心了……” 季善早在意识到路氏另有居心时,心已经寒过了。 她从来没想过要防路氏,也从没想过要与她婆媳斗法之类,所以才会路氏说什么就信什么。 想着她既已答应了过继,那肯定就是死了抱亲孙子的心了,还曾百般内疚过,因内疚,更是决定余生都要加倍的孝顺她,以答谢她这次的妥协与退让,——毕竟这对一个古代的乡下老太太来说,真的太难了,她真的是做了巨大的牺牲! 可惜对路氏来说,显然终究的终究,还是抱孙子更重要,重要到胜过多年的感情,胜过一切。 不过也亏得她虽沉得住气,终究一辈子生活的环境都太简单,心计也因此太浅显太露白了,让季善很容易就瞧了出来,不然指不定她就真是被人卖了,还傻傻的给人数钱了。 至于那个采冰,原来竟也是个有两副面孔的,当面答应了又怎样,答应了就一定要去做,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随机应变呢? 想想也是,若采冰不是个有心计手段的,只怕皇后娘娘也不会在自己宫里那么多宫女里,惟独挑中了她了…… 季善想到这里,忽然一阵恶心,忙捂住了嘴巴。 杨柳见状,忙小声急道:“大奶奶您怎么了?您别生气,为这些个破事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只要大爷始终是站在您一边的,我们便没什么可怕的!” 季善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把那股恶心感压了下去,方摆手道:“我没事儿,就是这几日总会时不时的涌上一股子恶心,不过立马就好了,应该还是太累了,心里也有压力而不自知,但身体自己却知道,所以表现了出来吧?想来把这阵子忙过就没事儿了。” 顿了顿,“大爷我倒是相信始终是站我这边的,可这不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吗?便是今日她们成不了事儿,下次呢,下下次呢?你等着瞧吧,老太太肯定不会死心的,采冰也不会死心的,她之前刚进厅里,瞧得大爷时眼里的惊喜的确掩饰得挺好,可惜还是让我看到了!” 杨柳闻言,就更气了,恨声道:“老太太说句当初我在博罗时听过的俚语,简直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典范,也不想想如今她和沈家所有人的好日子,都是因何而来,若是没有大奶奶,若大奶奶不是这般的能干无私,她别说京城了,如今连会宁都还没去过呢,结果只记得大奶奶一件不好,九十九件好都给忘到了脑后,实在、实在……若她不是大爷的亲娘,我一定说不出好话儿来!” 又骂采冰,“连我一个小丫鬟,都知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她倒好,明明大奶奶就说了,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她也明明就答应得好好儿的,结果却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简直不要脸。还是她以为她是服侍过皇后娘娘的,就高贵起来了,那些个秀才老爷举人老爷,都配不上她了不成?呸,说到底不过只是个下人罢了,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还是九天仙女呢?大奶奶,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马进去骂她个狗血喷头!” 季善本来正糟心不已,见杨柳气得两颊跟青蛙一样一鼓一鼓的,还是忍不住苦中作乐的失笑起来,道:“傻丫头,我都不气,你气什么?我更多只是觉得可笑可悲,难过倒是不至于不难过,大抵是之前已经气过了,其实心里潜意识也早做好了准备,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好了,先别说了,继续看戏吧。” 说完,便继续看起厅里的情形来。 杨柳闻言,只得也忍气收了声,跟着看起来。 就见沈九林已经让路氏一杯接一杯给他斟的酒灌得满脸通红,舌头也大了,“今、今儿真可是太、太高兴了,老四,再来,我们爷儿俩再喝一杯……他娘,还坐着干什么,给我满上啊……” 路氏却是不肯再给他斟了,“老头子,你醉了,真是的,我知道你高兴,也支持你今儿多喝几杯,可没让你喝这么快啊,现在好了,醉了吧……还说自己没醉?不知道往往都是喝醉了的人,才说自己没醉呢?好好好,你没醉,不过天儿也晚了,你还是回房先歇着去吧。” 转头吩咐同样红了脸,显然也有了几分醉意的沈恒:“恒儿,你先扶了你爹回我们房里去睡下吧,等你回来,我再陪你吃点儿东西,我们就散啊。时辰也不早了,知道你惦记着善善,也早想回去了,你放心,娘不留你,等你回来再喝点儿汤,吃点儿东西,你就只管回去你的,不然明儿起来你肯定得头痛,胃里也火烧一样,快去吧!” 沈恒的确早就惦记季善了,闻言点头道:“好,我这就扶了爹回房去歇着,娘您稍等我片刻啊,我很快回来。” 又与采冰道:“姑娘也先回屋去吧,你的丫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采冰见问,笑着轻声道:“多谢大爷关心,我想着横竖是在家里,便没让她跟我一起过来,也好让她松散松散。” 沈恒便看向路氏,“娘,您安排个人送这位姑娘回去吧,省得天黑路滑,她走错了地方,或是不小心摔了碰了,算了,还是我叫人吧……青梅——、吴嫂子——,一个个都哪去了?” 路氏忙笑道:“我想着今儿过节,让吴嫂子也去松散松散,至于青梅,她有家有口的,又是大过节的,你就由她去吧。你先扶了你爹回房去,等你回来后,要是再没人过来,我送采冰回去也就是了,话说回来,自个儿家里,也没几步路,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恒儿你快去吧。” 沈恒这才不再多说,将沈九林扶起来,“爹,我先扶您回房躺会儿啊。”,出了厅堂。 路氏待父子两个的背影一消失在视线以内,立刻自袖里拿了个小纸包出来,再拿起沈恒的碗,盛了大半碗汤后,便把小纸包打开,要往里撒。 采冰见状,忙道:“老太太,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真的……能行吗?大爷吃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路氏又急又快道:“当然能行,那个大夫可说了,这是他们家的祖传密药,七旬老翁吃了都能行,何况我儿子还本就年轻力壮,当然更行了。那个大夫也说了,肯定出不了任何事儿,我自己的儿子,我难道还会害他不成?你就别管了,只等着待会儿……” 一面说,一面已把药粉洒进了碗里,又拿调羹搅了几下后,才继续道:“但我还要再说一遍丑话啊,就算待会儿你成事后,怀上孩子了,你也得一直给我敬着大奶奶,不许惹她生气,不许调三窝四的,知道吗?我是想要孙子,但一样想要儿媳,你要是惹着了大奶奶,我肯定是要站在大奶奶一边的;就算我不站在她一边,大爷也肯定不会轻饶你。你方才是看见了的,大爷根本不看你,眼里心里就只有大奶奶,不然我也不用出最后的绝招,光让大爷多喝几杯酒,就已经能成事儿了,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采冰闻言,忙赔笑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会一辈子敬着大奶奶的,本来皇后娘娘赏我给大爷大奶奶,也是做奴婢,我不敢忘记自己本分的。” 路氏这才笑了,“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不过你也可以放心,只要你能替我生下孙子,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的,就是你大奶奶,过了那阵儿气后,也肯定不好意思亏待你的,她从来就是个好性儿人,又有心胸,以后你就知道她的好了。” 采冰笑道:“我现在就已经知道大奶奶的好了,老太太真是好福气,能有这样又漂亮又能干又好性儿的儿媳妇。” 心里却是止不住冷笑,一个无知而天真的乡下老太太,能知道什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奶奶再好性儿再心胸宽广,今晚过后肯定也是再容不得她的,不过能不能让大奶奶容下她,就看她的本事了! “我这儿媳是真的千好万好,可惜就是不能生孩子,不然我又何必这般劳神费力,实在……”路氏还待再说,就见沈恒回来了,忙忙打住了,笑道:“恒儿,你爹躺下了?” 沈恒点点头,“已经躺下了。怎么还没人过来,伺候的人都哪里去了?” 路氏笑道:“没事儿,可能都正忙自己的事儿,或是与自家人吃团圆饭呢,就由得他们去吧。恒儿你过来坐,喝碗汤吧,我刚给你盛来晾着的,亏得善善好巧的心思,想出了在这汤锅下放一盏灯的主意,这么大冷的天儿,汤竟一直都是滚热的,你快喝了解解酒吧。” 沈恒“嗯”了一声,走到路氏身边坐了,接过她递上的碗就要往嘴边送。 “相公,稍等一下。”季善却忽然含笑进来了。 沈恒怔了一下,方道:“善善,你不是回房歇下了吗,怎么又过来了?头还痛吗?本来就头痛,你就不该再出门吹风嘛,我马上就回去了,你等我一下,我喝完这碗汤啊。” 说着再次要把汤碗往嘴边送。 季善却是直接端过了他的碗,递给一旁的杨柳,笑道:“汤等会儿再喝也不迟。杨柳,你先送采冰姑娘回房去。” 杨柳的脸色很不好看,把碗放到桌上,道:“我还是去找别人来送采冰姑娘吧,我得在这里一直陪着大奶奶,不然我可不放心。” 沈恒不由奇道:“怎么杨柳你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娘,您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 路氏强笑,“我哪有脸色难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善善,你、你怎么回来了,头不痛了吧?” 季善没回答她,只沉声吩咐杨柳,“让你去送人你就去,有大爷在呢,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杨柳这才闷声应了“是”,对采冰做了个“请”的手势,“采冰姑娘,您还愣着干什么,请吧!” 季善主仆的态度已是如此明白,进来得也是这般的恰如其时,连路氏都意识到不对了,何况采冰? 立时便知道,路氏自问万无一失的计划,早就被季善识破了,甚至指不定都是因为有季善的有意纵容,路氏才能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 也是,若不然大奶奶怎么会早早就离开了,下人们怎么也齐齐不见了,不是大奶奶有意的,不是她一早就吩咐过的,怎么可能? 偏老太太见识浅薄,想不到这些便罢了,她竟也一时昏了头,没想过为什么会处处都这么巧,只想着她今晚一定要成事,后半辈子才能有好日子过,只想着她决不能浪费这大好的机会,——那落得如今的难堪与惶然,不知道明儿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了! 不,就算大半要怨她自己,至少小半却是要怨老太太的。 若不是她表现得一副自信满满,今晚肯定能成事的模样儿,甚至只差把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她又怎么会信了她一定能帮到自己,信了她有十足的把握? 这下可怎么办,大奶奶显然是个厉害的,才能这么多年都把大爷拢得死死的,明儿不会直接把她发卖了吧,就算她是皇后娘娘赐的,既赐给了大爷大奶奶,那便是大爷大奶奶的人了,大奶奶当然可以想卖她就卖。 便是事后皇后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难道还会因为那点微不足道的不高兴,就找大奶奶的麻烦,就打发人去救她回来不成?她不过一个奴婢而已,草芥子一样的人,可不敢奢望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会怜惜她;且就算她万幸被找回来了,也不知道已经去什么脏污地方滚过一圈了,余生可该怎么过…… 采冰越想便越慌乱,越想便越惶恐,膝盖也自有意识般软了,就要往地上滑,“大奶奶,我可以解释的。我之前与杨柳姑娘说的愿意嫁出去的话,都是真的,今儿不过是老太太一直说、说……我又一时糊涂了,才会想着顺水推舟的,求大奶奶饶了我这一次,往后我一定大奶奶说什么就听什么,绝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求大奶奶饶了我这一次……” 季善早已赶在采冰跪下之前,使眼色让杨柳架住了她,所以她没能跪得下去。 不过季善仍听她把话说完了,才冷声道:“你不是一时糊涂,而是一直都在糊弄敷衍我罢了。不过今日之事,其实主要也怨不得你,你放心,我不会打杀发卖你的,大家都是女子,女子何苦为难女子?你先回去吧,我会尽快想好该怎么安置你的。” 采冰闻言,还想再说,“大奶奶,我之前真的没有糊弄赴宴您,我真的已经想通了,可今儿、今儿……不知怎么的,又猪油蒙心了,求大奶奶……”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再慢慢儿想后面的路要怎么走也不迟! 可惜季善直接喝断了她,“杨柳,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这下杨柳哪还肯让她再多说,直接便大力的把她拖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黑暗当中,只留下她的余音,“大奶奶,求您听我解释……杨柳姑娘,求您放开我,让我回去再跟大奶奶解释……” 很快更是连余音都彻底消失了。 沈恒这才看了一眼季善,又看了一眼路氏,沉声道:“娘、善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其实心里也约莫明白了,只仍有些不敢相信,仍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而已。 路氏已是满脸的苍白与慌乱,结结巴巴道:“恒儿,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我头好晕,看来是醉了,我就先回房睡了啊,你们爹一个人在房间里,我也不、不放心……” 说完就慌不择路的想往外走,好像她立刻逃离了现场,事情便没发生过了一般。 却让季善给叫住了,“娘,请您稍等片刻,我只说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您想抱亲孙子的心我真的非常理解,但您不能一边已经答应了过继,一边又不动声色的打其他主意,尤其您打的主意,还极有可能会危及到相公的身体,我就觉得实在有些过分了。” 顿了顿,“方才若您只是继续劝相公喝酒,我肯定不会出现,因为我对相公有信心,我相信他绝不会酒后失德。一个真正克己自制的男人,一个成大事、胸中自有丘壑的男人,一个心里真正爱重自己妻子、爱重自己家庭的男人,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可能酒后失德的,所谓的酒后失德,说穿了不过都是借酒装疯而已!” “所以若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我应该已经离开了。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伤害相公的身体,那个小纸包您是从哪里得来的?就是这些日子您和爹日日都出去闲逛周边,得到的吗?那些东西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也知道吃不得,所以京城但凡开门做生意的药馆医馆,都不可能卖这些个东西,您怕是被人骗了吧?不过您放心,只要您告诉我们您是在哪里被骗的,我们一定替您讨回公道,也绝不会让那骗子再继续骗人、害人!” 沈恒好歹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这几年还出了仕,甚至都当过一县的父母官,断过不少的案子了,季善话都说到地步,他侥幸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脸色霎时越发难看了,看向路氏,沉声道:“娘,意思就是,这碗方才您极力要我喝的汤,里面是加了东西的?方才您极力劝爹和我多喝几杯,甚至今晚的家宴为何会摆在这里,为何您会一力说服善善和我同意那个采冰也列席,也都是您一早计划好的?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路氏之前真的以为自己今晚一定能心想事成,也真的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万没想到,季善早就看穿了她,如今更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当面拆穿了她,一时后悔羞恼慌张交集之下,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过只是想抱孙子而已,我也都是为了你们好,我怎么了,我一把年纪了,就只是想抱个亲生的孙子而已,我有什么错,呜呜呜……” 第三百七六回 勃然大怒 “为了我们好?” 沈恒已是满面铁青,一把便把那个加了东西的汤碗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为了我们好,所以您就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丝毫不管他吃了后,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甚至直接吃死了他?为了我们好,就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耍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干这些见不得的事儿,好让自己的儿子儿媳夫妻失和,甚至直接让他们的小家分崩离析?” 冷笑一声,“您还真是一位好母亲、好婆婆呢!” 一旁季善从来没见沈恒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虽然心里着实恼了路氏,也着实冷了心,到底还是不愿最后一分体面都不给她留。 因小声与沈恒道:“相公,你慢点儿说,到底大家的身体要紧。我有些头痛,就先回屋去了啊。” 说完就要走。 却让沈恒叫住了,沉声道:“善善你不用避开,今儿大家就当面把所有话都说得清清楚楚!” 季善从没见沈恒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路氏又何尝见儿子这般冷酷过,到底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官员,沈恒真要冷酷起来,还是很唬人的。 她也从来没受过沈恒如此重话,便是之前沈恒很严肃的与她说,他这辈子宁愿没有亲生的孩子,也一定要与季善白头到老,绝不让第三个人插到他们中间;甚至过不过继他都无所谓,端看季善的想法,她怎么决定,他就怎么听时,也是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有说过一句做儿子的不该说的难听话的。 可眼下,他却字字如刀,再配上他冷若冰霜的脸,路氏哪里还受得住? 惊惧之下,一时反倒不敢哭了。 沈恒却仍没停下,继续字字如刀道:“还好意思说什么您有什么错,您不过就是想抱个亲生的孙子而已!您想抱亲生的孙子的确没错,那您别答应过继啊,您就一直梗着脖子说,您不同意过继,您就要抱亲生的孙子;那您纵然同样是在强人所难,是在逼我和善善一步步失和远离,直至彻底过不下去,直至和离的地步,也好过如今这样背地里算计我们。” “您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才能这般贪得无厌?今日您只是想抱孙子,便可以毫无顾忌的算计自己的儿子儿媳,明日您又有其他想要的了,岂不是杀人放火,您都在所不惜了?” 路氏被骂得脸火辣辣的,羞愤难当之下,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你这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混账东西,我几时贪得无厌,几时又要杀人放火了?我这些年对善善如何别人可能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比对你二姐还要好些,可以说满天下都找不到几个比我更好的婆婆了,还想我怎么样?你们光是想着过继,那过继的能跟亲生的一样吗,我早年为了你几个哥哥和沈桂玉那个不省心的,受了多少委屈,当初他们闹分家时,我更是差点儿没气死,你们难道也想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吗?” “还说我不是为你们好,我要不是为你们好,我管这些事做什么,我就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想买什么买什么,难道你们还敢说我,还敢不给银子不成?那我不知道多受用,我疯了才来做这个恶人。还不都是想着你们现在年轻,觉得有情饮水饱,其他都不重要,可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再来后悔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做,却已经迟了,悔青肠子也来不及了!” 一席话,说得沈恒怒极反笑,“过继的的确跟亲生的不一样,可那关善善什么事?于她来说,庶子跟侄子根本没有任何差别,甚至庶子还更糟心好吗?” “她辛辛苦苦一辈子,为了我、为了沈家可谓是殚精竭虑。结果到头来,不但什么都要便宜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她还要日日看着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晃,忍受那个孩子的生母日日在自己面前晃;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她的丈夫早已背叛了她,她将来老了,还要受庶子小妾的气,指不定还会不得善终,——娘,您怎么好意思说您对善善比对二姐还要好的,要是二姐不能生,她婆婆却这样算计她,您早打上门去了吧!” “说到底,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抱孙子的愿望而已,说到底您就是自私,就是贪得无厌!不然你当年干嘛要生二姐和我,干嘛又说什么都不肯过继,不就是因为您心里很清楚,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终究隔了一层,怎么养都养不亲吗?我还真是替三哥寒心呢,再是把您当亲娘又如何,关键时刻,您可分得清的很,他的儿子就算与我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又如何,与您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啊,那就不能要,那就不择手段,也一定要抱上一个身上流着您血的亲孙子!” 路氏没想到沈恒还能越说越难听,越发羞恼,也哭得越发的大声了,“我就是自私,就是贪得无厌怎么了?我辛辛苦苦生你养你,供你念书进学,培养你成才,让你终于体体面面当了官。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心愿,就是抱上亲生的孙子而已,你居然都不肯满足我,不满足我就算了,还这样骂我,这样骂生你养你的娘,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就不怕老天爷打雷吗?” “看见别人家的儿子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还从来都不担心,因为我知道我儿子绝不会跟那些人一样,结果我高兴得太早了,你跟那些人没任何两样,你也一样的不孝,一样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老婆,只有自己的小家……早知道我这次就不该进京来受这个气,就该早早死了,省得年纪一大把了,还要受儿子儿媳的气,被逼得活不下去!” 沈恒立刻接道:“到底是谁被逼得活不下去?是善善,是我好吗!善善她有什么错,是她想身体受损的吗,她自己都是受害者!她也没有必须成为一个母亲的义务,她这辈子的价值,绝不是通过生孩子当母亲来体现的;这世上要找能生孩子的女人太容易了,可像善善这样聪明能干通透,还与我心意相通的,世间却惟有她一个,只有嫉妒她的无能之人,才会非要以生孩子来苛求她!” “我也一样,我就只想好生跟善善安度此生而已,我又有什么错?结果娘却非要强我们所难,直接忘了我有今日都是因为善善,甚至连我这条命,当初都是善善救的,逼着我做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也非要逼得我和善善和离,自此我便再没有娘子了。我还是做御史的,职责便是劝谏君王百官,不容许他们言行品德有失,结果到来头,我自己反倒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又怎么还有脸把这个官继续做下去?” “少不得只能被逼辞官回乡,还连娘子都没有了,最终落得一个前程也没了,人也没了,只能孤老终生,被人唾骂至死的下场,娘就满意了是吗?这还不是逼我去死,什么才是?娘若要死就尽管去,您放心,我一定会死在您前头,让您好生尝一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好生尝一尝悔青了肠子也迟了的滋味的!” 让沈恒坚持留下了的季善听到这里,平心而论,方才见沈恒怒怼路氏,她还是挺解气的,但沈恒的话越说越重,都说到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她便不好再沉默不语下去了。 只得小声道:“相公,你就少说两句吧,好歹今儿也是小年夜,嘴上也该有个忌讳的。” 沈恒却是冷笑,“有什么好忌讳的,反正都已经被逼得快活不下去了,我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娘,您说话呀,您不是有的是理由,您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我们好吗,怎么不说话了?” 路氏却被他方才的长篇大论吓得再次不敢哭了,“我怎、怎么就非要逼得你们和离,非要逼得你辞官回乡了?我不就是想抱一个亲生的孙子吗,这要求搁天下哪个当娘、当婆婆的头上都不过分吧,你休想吓唬我,便是找谁评理,没理的也不会是我!” 顿了顿,又道:“这搁谁家,儿媳妇过门都快十年了,仍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理亏心虚的也不该是当婆婆的吧?况我也没有跟其他婆婆似的,日日给善善添堵,日日骂骂咧咧,甚至早早就给她塞满屋子的人。我都是皇后娘娘赏了人,想着既然都有现成的人了,干嘛不用,才会、才会……我也跟采冰再三再四的说好了,以后就算她生下了孩子,也一定会敬着善善的,还要我怎么样呢?” 越说越气,越说越理直气壮,“有本事,就真和离给我看,辞官给我看啊,就怕你们舍不得!还有脸说什么我要么别答应过继,既答应了,就不该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我那日不答应成吗?一个二个的都逼我,我就算当时答应了,也是被逼的,事后当然可以反悔!” 那日她的确答应了过继,可事后却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怄。 还是那句话,她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凭什么挣得的一切,连同她儿子挣得的一切,都要白白便宜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啊? 以致连做梦时,都在咬牙切齿,都在懊恼与不甘。 她也真的太想太想抱一个亲生的孙子了,不止是她,哪个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最大的心愿又不是亲生的儿孙满堂,安度晚年呢? 这才会想出了趁小年夜,让采冰也出席家宴的主意,以采冰的品貌,再加上酒这个色媒人,就不信恒儿会不动心。 当然,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儿子固执起来到底会有多固执,路氏还是知道的,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得再加一重保险才放心,不然一次没能成事,下次想再成事,可就难上加难了;且既然都注定要得罪善善了,当然不能白白得罪了才是。 路氏索性又日日撺掇了沈九林与她一起出门去闲逛,还两度找借口暂时把沈九林支开,花重金得到了那个所谓的‘良药’。 亏得老头子一直都没有怀疑过她,她的计划才能一直顺利的进展下去,不然老头子肯定第一个就会骂她、阻止她,指不定还要到恒儿和善善面前揭穿她,她可就只能在梦里抱亲孙子了。 可惜终究老天爷还是不开眼,让她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沈恒已又冷笑着开了口:“有本事就和离给您看?娘这话是吃定了善善不可能与我和离,舍不得与我和离,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吧?看来您真是好日子过久了,就忘记您和整个沈家如今的好日子都是怎么来的了!” “当年我命悬一线,是谁把我救醒了的?是善善!当年分了家,我们这一房日子眼看就要过不下去时,是谁赚来了银子的?是善善!又是谁一路鼓励我科考,用尽一切办法帮助我鼓励我,让我终于克服上不得考场的毛病,童生考了首位,秀才也中了案首的?都是善善!甚至连当年恩师收我为弟子,也是因为善善先与师妹交好了,恩师才会爱屋及乌的,不然当时那么多人都跳下了洪水去救恩师,恩师凭什么就只收了我为弟子,而没有收其他人?” “家里这些年的好日子更是因为善善,不然您以为您那大房子是怎么来的,您又凭什么呼奴使婢,凭什么被全沈家村乃至全清溪的人尊敬羡慕,人人如今都要叫您一声‘沈老太太’?那都是因为善善,因为她让全村都过上了好日子,让全镇都跟着沾了光,人家才会敬着您,不然您以为您是谁,我又是谁?凭我一年一百两多银子的俸禄,凭我一年到头也就三二百两银子的收入,您还想过如今的好日子,您觉得除了做梦,有可能吗?” 路氏被沈恒说得红了脸,不过这次不是气的,主要是羞的了。 片刻才强梗着脖子道:“我也没说忘了善善的好啊,我一直都记着的,我也自问够对得起她了……再说了,你有今日主要也是靠的你自己的努力啊,就算一开始都是善善鼓励你帮助你,后来考举人考进士时,可都是凭的你自己的本事,你又何必这样贬低你自己?” 说完犹觉得不够,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便是善善这些年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能赚这么多银子,也都是因为有你这个相公在给她撑腰,她才能有底气啊……” 沈恒再次气极反笑,“哈,您还真是癞痢头的儿子都是自己家的好哇?可惜这些年善善从来没沾过我的光,飘香能有今日,全是她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做到的。结识交好叶老靠的是她自己,当初在会宁刚开第一家店时,靠的是她与师妹交好,等到了京城,她更是靠的我岳母和舅兄,从本钱到种辣椒的地、再到管事的人……全部与我无关,全部都是她在劳心劳力,反倒一直都是我在沾她的光!” “不然您以为我凭什么有大房子住,凭什么日日吃好穿好,还有满屋子的下人伺候?京城别说六七八品的官员了,就是多少五品的官员,尚且是租房子住,家里能雇个婆子丫头的就顶天了?当初去博罗时,条件那般艰苦,我又凭什么能平安健康的回来?都是因为有善善赚的大把银子和我岳母给的大把银子打底,有我舅兄在京城为我奔走活动!那时候您又在哪里,沈家那么多人,族里也那么多人,都在哪里?” “便是现下我们住的这宅子,您现在踩的这块地面、这间屋子,也是我岳母特地买下送善善的。不然至少价值七八千两的宅子,凭我一年那二三百两银子的收入,您觉得我就算不吃不喝几十年,到死之前能买得起吗?还是您和沈家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您吃着善善的,住着善善的,用着善善的,还欠她一条命,结果还反过来挑剔她,算计她,世上有您这样的人吗?吃软饭就该有吃软饭的自觉,还想软饭硬吃,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路氏已是羞得快无地自容。 她还以为这宅子仍是季善与沈恒租的,毕竟她也知道,小两口儿买暂时肯定是买不起的,那便只能仍是租的了。 却不想,这宅子竟早被裴二夫人买下,送给了季善,家里平日的一应开销,显然也靠的是季善,不然就凭沈恒的收入,那日她和沈九林去街上做衣裳,都差不多快一百两了,能抵什么用的? 那恒儿还真是没说错,不但他,他们一家其实都是吃善善软饭的,还吃了这么多年…… 这般一想,终于再也说不出反驳沈恒的话来了。 沈恒却还不解气,满脸冷嘲的继续道:“娘怎么不说话了?现在您还觉得善善不可能与我和离,舍不得与我和离吗?她又漂亮又能干,到哪里都能活,便是余生再不嫁人,也不收养过继孩子,一样可以富贵到老,不怕您所谓的死后四时八节的,连个香火供奉都没有。因为我舅兄肯定会让他的儿孙们孝敬善善,为善善养老送终的;不然还有六六七七,他们也一定会一辈子孝敬善善的。” “我要是她,付出了这么多,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到头来还要被嫌弃被算计,我立马和离,头也不回好吗?您的儿子也远没您想的那么好、那么优秀,要不是当年发生了不测,善善如今便是侯府千金,豪门贵女,该嫁长公主之子的,怎么可能嫁给我一个出身贫寒的农家子?结果她已经够屈尊,也付出得够多了,娘反倒不知足不惜福,真当她没娘家撑腰,没兄弟撑腰是不是?惹急了我舅兄,我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又算得了什么,他有的是法子让我滚出京城,打落了牙齿还得和血吞。” “我岳母和舅兄对您和爹那般礼遇,那般和气,也不是冲的你们。他们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之所以纡尊降贵,不过只是为了我能对善善好些,您和爹当公婆的能对她好些而已,我们都有点自知之明好吗?” 路氏脸白一阵青一阵的,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平心而论,恒儿能娶到善善、他们家能娶到善善,的确是捡了大便宜的,她不该忘恩负义才是,不然又与当初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姓孙的和孙家有什么两样…… 半晌,她才小声道:“那就算、就算这次是我错了,大不了我以后再不这样也就是了……可过继的事,我希望恒儿你和善善都再考虑一下,到底你们都还年轻,其实也不急于这一时……” 话没说完,已被沈恒冷笑打断了,“不急于这一时,不早些把事情彻底定下,等往后每年您再上演一次今日的戏码,每年都嫌弃算计善善一次吗?不过如您所愿,我现在也改变主意,不过继了。” “啊?”路氏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的吗,恒儿,那你怎么打算的,莫不是……” 莫不是决定收了采冰了?可摆明了不可能呀…… 念头闪过,就听得沈恒道:“我决定与善善和离,让她再不做沈家的媳妇,与沈家再没有丝毫的关系。” 顿了顿,“然后,我再入赘到她家,当她家的上门女婿,往后便是她家的人,跟大姐二姐一样,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是好是歹都不用爹娘操心,便是我们一辈子都没有孩子,断的也是善善的香火,与爹娘没有关系了!” 第三百七七回 不会有好消息了吧? 路氏听得沈恒竟主动提出要与季善和离时,已是惊呆了。 恒儿那么爱重善善的,竟说要和离,他到底怎么想的? 她也真的没想过要把恒儿和善善拆散了啊,善善这么好的儿媳,她这辈子难不成还能遇上第二个不成,她肯定说什么也不会让她离开的,早知道她就…… 谁知道还没吃惊后悔完,又听得沈恒后半段话,说他要入赘季善家,路氏简直做梦也想不到,儿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场就快疯了。 近乎尖叫道:“恒儿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就你一个亲生儿子,你就因为我今儿做错了,便连娘都不要了,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早知道你这么心狠,这么不孝,我当初就不该生你,我也该早早死了,省得今日被你活活气死……” 说着跌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这到底造的什么孽,老天爷要这么折磨我,呜呜呜……真的活不下去了啊,还不如死了干净……” 沈恒见路氏哭成这样儿,却是毫不动容,只看向季善道:“善善,你放心,我们明日就去办和离手续,等办完了,我立刻入赘你家,往后你便再不用受这些个闲气,再不用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让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结果还要受尽委屈,但你放心,以后定不会了,以后只有你给我脸色看的份儿。” 别说路氏了,便是季善也没想到沈恒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这于一个古代男人、还是一个出了仕、当了官,前途大好的古代男人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这个男人是沈恒,好像又一切皆有可能了? 不过季善满心感动之余,还是没失了理智,小声道:“你就别说气话了,娘应该已经真的知道错了,又是大过节的,你就见好就收吧。” 横竖经过今夜,怕是等不到出正月,路氏就要坚持回清溪了,往后婆媳间又得一两年、两三年的甚至更久,才能再见面,再短暂的相处了。 看在沈恒这般力挺她、为她出头的份儿上,她愿意忍受往后每一次的见面与相处;她如今寒心归寒心,曾经那些疼爱与呵护,也是真的温暖过她的心。 沈恒却仍是一脸的决绝,“凡事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的,不一次便把娘治痛了,让她往后别说做了,连想都不敢再想,势必还有的皮扯,长痛不如短痛,我宁愿一次就痛够!” 正说着,沈九林脚步有些不稳的进来了,“这是怎、怎么了?他娘,大过年的,你干嘛坐地上哭呢,还不快起来,像什么样子?老四、老四媳妇,你们还没回去睡呢,老四媳妇你不是头痛先回去了……老四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碗怎么也摔破了,发生了什么事?” 厅堂与二老的房间就一墙之隔,沈九林也没有醉死过去,不过就是当时酒意上头,有些撑不住了而已。 睡了一会儿后,便觉得好些了,又听得厅堂里一直吵吵闹闹的,好像他老婆子还在哭,他当然得撑着起来,过来瞧一瞧了。 沈恒已沉声道:“爹来得正好,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至于娘,她要哭你就让她哭吧,她哭够了,自然也就起来了。爹,您先坐。” 待沈九林依言坐了,方指着地上的碎片,道:“爹方才不是问碗怎么摔破了吗?我现在就告诉您,那是我的碗,我送了爹回房回来后,娘便盛了汤在里面让我趁热喝。谁知道那汤里却是加了东西的,只要我喝下去,据娘说来,就能与那位采冰姑娘……替她生下亲生的孙子了。” “至于那东西会不会损害我的身体,甚至直接吃死了我;还有万一她如愿后,善善该有多难过,我与善善之间,也肯定再过不下去了,那都不重要,她想要的,只是一个亲生的孙子而已,她有什么错?爹听明白了吗?” 沈九林已是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老四,你说的是真的吗?老婆子,老四说的是不是真的?大家不是明明都已经说好过继了吗,你也答应得好好儿的,怎么又变了?还这么糊涂,什么东西都敢给老四吃,你就不怕害了他?老四媳妇这么好一个人,你又怎么忍心这样对她?我还要怎样跟你说,老四媳妇已经十全九美了,剩下那一美没有就没有吧,你何必要强求,就不怕求得太多,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呢,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路氏哭道:“我就是糊涂了又怎样,你才是儿孙满堂,身上都流着你的血,你当然无所谓,可我就恒儿一个亲生的儿子啊……我现在也已经知道错了,还想我怎么样,难不成非要我死在你们面前,你们才肯把今日这事揭过去?” 胡乱抹了一把脸,又哭道:“老头子,你快劝劝恒儿,他说他要与善善和离,然后再入赘到善善家,从此我们便再管不着他和善善的事儿了……你快劝劝他啊,我都已经承认错了,还不行吗?” 沈九林正痛心疾首,又听得路氏说沈恒要与季善和离再入赘,越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老四,你千万别跟着你娘一起犯糊涂,你一个大男人,好好儿的入什么赘呢,你往后还怎么当官,怎么见人?且你媳妇儿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季家那是早就不认了的,可裴家又、又是回不去的,你就算要入赘,又能往哪儿入赘呢?你千万别冲动,我会说你娘的,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了!” 说完果真立马说起路氏来,“老婆子,你到底怎么想的?有好日子你非不过,非要把这个家折腾得散了,你才甘心是不是?老四媳妇这么好的儿媳,谁家不羡慕咱们家,恒儿和我们家能有今日,也都是靠的她,你这辈子不是最恨的就是忘恩负义的人吗,怎么到头来,你也成了这样的人?你简直就是猪油蒙心了!” 骂完路氏又骂起自己来:“也是怪我糊涂,连你什么时候、往哪里去弄了那些脏东西来都不知道!也万万没想到,你今日这般跳来跳去,又是要把家宴摆在我们院里,又是特意请了那个什么姑娘来,竟是打着这样的烂主意,我要是早就知道,肯定说什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犯糊涂!” 路氏已是哭得声音都嘶哑了,道:“我现在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真的没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我以为、以为……只要有了亲生的孩子,恒儿怎么可能不喜欢,善善又是那么的好性无私,肯定生几日的气,也就会原谅了,谁知道……” 谁知道反应更大的反倒是恒儿,她今日真的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了一身骚了! 沈恒冷笑起来,“娘怎么好意思说善善‘那么的好性无私’的?就因为她好性无私,所以您欺负伤害起她来,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吗?合着错的还是善善了,她要是恶一点,跋扈一点,一开始就摆出她是我们一大家子人衣食父母的架子来,让我们一直有原来我们一大家子人都在吃她软饭的自觉,不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 沈九林闻言,也跟着羞愧起来,片刻才嗫嚅道:“老四,我真的会好生说你娘的,过继的事,也肯定不会变,你和你媳妇什么时候都能回去改族谱……等过了正月十五,我和你娘就回去了,往后、往后得了闲,再来看你们。你就看在我们都一把年纪了的份儿上,原谅你娘这一次吧,啊?” 知道眼下只有儿媳才能劝住儿子,忙又看向季善,“老四媳妇,爹知道今儿你受大委屈了,都是你娘不好,也都是爹不好……你放心,以后肯定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了,你就原谅我们这一次,好不好?” 季善方才听得路氏说她‘好性无私,要不了几日就会原谅了’,也是忍不住气闷。 还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吗,结果便是人家弱人家有理,她人好她活该了?! 可见沈九林满脸的哀求,明明回房之前,都还一脸的红光满面,这会儿却骤然之间,便老了几岁似的,脸上原本不明显的几块老人斑,也都分明起来;再想到沈九林以往对她的好,想到她两世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实实在在的父爱,便是沈九林给的。 终究还是没忍住心软,轻声开了口:“爹,我其实能理解娘的心情,也……” 却是话才开了个头,已被沈恒打断了:“善善,你别说话,我来说!爹,您之前与娘说的还少了,我与娘说的又少了吗,我还要怎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善善又还要怎样能干孝顺无私,与我患难与共?你们知道有多少官员外放到几千里外的偏远地方时,他们的夫人都是不肯跟去任上的,因为都知道任上太苦了,凭什么让她们放着好日子不过,去白白受苦?” “善善当年条件还要更好些,我岳母和舅兄都在京城,师妹和妹夫也在京城,她有这么大的宅子住,有自己的生意,根本什么都不用愁,留在京城日子不知道多好过。却还是坚持跟我去了博罗,你们自己去六部问,这样的妻子还要怎样好?结果娘不但不感激珍惜善善,反而往她的伤口上捅刀,您这还是亲人吗,您根本就是仇人吧!” 这回便是沈九林也越发羞愧得再说不出替路氏求情开解的话了。 沈恒见状,轻嗤一声,继续道:“既然娘说不出来,爹也好、我也好,也都不敢保证以后真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那就一劳永逸吧,我和善善和离,再入赘,便不用再担心以后会发生类似的事了。爹也不用担心我该往哪儿入赘,这宅子就是我岳母买来送给善善的,我就在这里入赘便是。只是这样一来,爹娘便不好再住这里了,不过二老放心,我会尽快替你们租好房子,雇好下人,初二也会一早让善善带我去给二老拜年的。” “就是我自己都是个吃软饭的,俸禄也有限,肯定就租不了这么大、这么好的宅子给爹娘住,也雇不了这么多下人给爹娘使唤了,爹娘还请千万见谅才是,谁让你们的儿子就只有这点儿本事呢?” 路氏已是哭得哽咽难耐,“恒儿你不要再说了,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也真的再也不会这样做,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善善,我求求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当时真的是糊涂了……你这么能干这么好,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为什么还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得了好还想更好?我以后真的绝不会再犯了,你们想过继小榛就过继吧,我、我……我给你跪下、给你磕头好不好?求你别和离,求你劝一劝恒儿,他这生生就是在剜我的心啊……” 一边说,一边还改坐为跪,接连膝行几步,到了季善面前。 季善见状,少不得也只能跟着跪下了,跪下的同时,还不忘一把将沈恒也拉得跪下了,才忙道:“娘,您别这样,我当不起……相公,你也别再危言耸听的吓唬爹娘了。爹、娘,你们放心,不会和离,也不会入赘……” 沈恒忙要开口:“善善,你……” 却让季善打断了,“相公你听我说!” 随即迎上路氏与沈九林满脸的惊喜与小心翼翼,又沉声道:“但仅此一次,若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会与相公和离,却绝不会让相公入赘,才好与相公、与沈家都再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不能生孩子,但我为相公、为沈家创造的价值,又岂是以我能不能生孩子来衡量的?我是好性无私,但也不能因此就成为娘苛责我的理由!” “我也不怕和离,因为和离后,我只会活得更好,绝不会出现娘想象中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从此便可怜巴巴,活不下去了的情形。我是深爱相公,可我还有亲人朋友,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我的尊严也绝不允许我委曲求全,因为我从来都信奉一句话,一个人必须得先爱自己,继而才会爱别人,也才会被别人爱。所以,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但若还有下一次,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娘若不信,就尽管再试一次!”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就先回房去了。相公,你再陪爹娘说会儿话吧,记得别再像刚才那样胡说八道了,好生跟爹娘说,爹娘都是明理之人,你好生与他们说,他们肯定能听进去的。” 说完便自地上站起来,屈膝一礼,不由分说出去了。 走到门外,还能听见沈九林抱怨路氏的声音,“看看你干的都叫什么事儿,老四媳妇这么好性儿的人,老四这么孝顺的人,都能被你气得半死,可见你到底有多过分!亏得老四媳妇都委屈成这样儿了,还是这般体贴,还反过来劝老四,要是她一个字都不说,老四真与她和离了再入赘,我看你怎么办,你就等着连哭都没地儿哭去吧,真是气死我了!” 还有沈恒冷淡的声音,“娘,都到这个地步了,善善还是如此善良体贴,您不觉得羞愧吗?就因为这些年您和爹对她都算不错,你们给了她三分,她就要还你们十分,所以她今日纵再委屈再痛苦,也生生忍下了,还肯再给你们、也给我一个机会。娘,您也是女人,为什么就没有一点同理心同情心,反倒就只您要为难善善呢,那个采冰那么可恶,善善也没有为难她,不是吗……” 季善没有再听下去,走向了守在院门的杨柳。 她送了采冰回来后,知道厅里少不得一阵狂风暴雨,虽很是担心季善,略一思忖后,还是守在了院门口,以免让家里其他人知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会儿终于见季善出来了,杨柳忙迎了上去,“大奶奶,您还好吧?” 季善有些无力的摇摇头,“还好,就是有点累,你扶着我点儿,先回房吧,我现在只想睡一觉,天大的事都等明儿再说。” 杨柳忙依言扶住了她,一面往外走,一面低道:“大奶奶,事情还没解决吗?我看见老太爷也去了厅里,老太爷倒是个明理的,大爷也在,难不成老太太一个人,还能以一敌三呢?” 季善苦笑,“老太太倒是哭着说她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糊涂,但谁知道呢?不过我方才明白说了,再有下一次,我绝对会与大爷和离,绝不回头,想来应该能吓得她不敢再犯吧?毕竟我跟我娘当年可不一样,我什么都有,更有一身的本事,根本没在怕的,我娘都敢和离,我有什么不敢的?” 杨柳忙劝道:“大奶奶您千万别这样想,当初周婶子是日子真过不下去了,您可不一样,大爷待您是真好,老太爷也疼您,就只老太太……但老太太其实也算不得恶婆婆了。我知道您被背后捅了一刀伤了心,但这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碰着咬着的时候,但总会好起来的,对不对?您就别乱想了,马上回房后,我服侍你梳洗了,您就睡下吧,我已经让人把汤婆子给您暖被窝里了,保管您睡得暖暖和和的。” 又道:“您要是不想见大爷,待会儿我就睡在屋里的榻上陪您,让大爷睡书房去,好不好?虽然大爷是够好了,但归根结底,事情还是因他而起,我觉得小惩他一下,让他睡一晚书房,也不过分,大奶奶说呢?” 说得季善失笑起来,“让大爷知道你这样说他,你就等着马上要发的过年赏钱减半吧。还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劝我,跟你多大年纪了似的,我好歹比你大,是过来人吧?罢了,你也别劝我了,我心里其实不算太难受,就是有些烦躁憋闷,那就听你的,今晚让大爷睡书房去……”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很快回了房里,待梳洗一番后,季善便躺下了。 只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怎么可能真睡得着?不过躺在黑暗里发呆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得沈恒在与杨柳说话儿,又过了一会儿,还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然后是沈恒低低的、满含歉意与怜惜的声音,“善善,今日真是委屈你了,我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你打我吧?不然咬我也行,我都心甘情愿。” 季善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低道:“我打你咬你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你也已经做得够好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你让我先好生睡一觉,好不好?” 沈恒想着她连日本就忙碌,今儿还发生了那么烦心的事,势必身心俱疲,那比起自己说到底什么用都没有的歉意与愧疚,她的确更需要的是睡眠。 也就什么都没再说,只替她捻好了被子。 好在过了一会儿,就听得她发出了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也察觉到她整个身体的确放松了下来,沈恒方心下稍松,善善还能真睡着,看来今日之事,对她造成的伤害,比自己想象的其实要少上那么……一点点? 可惜次日清晨,沈恒便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季善刚醒来便吐了满床满地,显然她身体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好,心里更是难受至极,才会恶心呕吐。 沈恒脸都吓白了,迭声叫着人去请大夫,又顾不得腌臜,忙忙抱了季善到榻上,“善善,你再稍微忍一忍啊,大夫很快就到。杨柳,让人打热水来,再端杯热水来大奶奶喝……把窗户也全部开了透气,等等,先把火盆移过来,被子也抱一床干净的来,别冻着了你大奶奶……” 杨柳忙一一应了,一番忙碌后,忽然灵光一闪,急道:“大奶奶,您这个月的小日子好像一直没来,这都推迟……我算算啊,都推迟半个多月了,不会是、不会是……有好消息了吧?” 第三百七八回 喜脉?真的! 季善虽然已经吐过一场了,胃里却仍觉得烧得慌,胸口也闷得慌,以致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听得杨柳这话,想也不想便摆手道:“怎么可能,我都不抱任何希望了,你也别想当然了,省得待会儿大夫来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唔……” 话没说完,一阵恶心感猛地涌上,忙捂住了嘴。 沈恒见状忙道:“善善,你是不是又想吐?我给你拿痰盂来啊。” 待痰盂拿了来,季善却只是干呕了一阵,什么都没吐出来,“……快拿走,我就是恶心,跟喉咙里哽了什么东西似的。端杯热水,再加点儿糖来我喝吧,多半是昨儿着了凉。” 杨柳却仍是觉得季善的样子像极了有喜,“大奶奶这阵子不是说过好几次恶心吗?还比以往更容易犯困,最重要的是,您小日子的确迟了半个多月,我记得当初青梅姐怀小妞妞时,这些反应可都有……” 正说着,可巧儿青梅进来了,忙又拉了青梅如此这般一说,末了道:“青梅姐,你觉得呢?” 青梅咝声道:“听你这么说来,大奶奶倒真像是……可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这也说不准,要不,还是等大夫来吧,大夫来了一诊脉,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杨柳还想再说。 季善已打断了她,“你这丫头急什么呢,大夫至多半个时辰就来了,你半个时辰都等不得不成?况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知道什么,真别想当然了,还是去安排早饭,让大爷吃了好去衙门吧,今儿本来就迟了。” 沈恒忙道:“善善,我上午不打算去衙门了,这就让焕生给我告假去。你就别管我了,安心歇着是正经。” 又说杨柳,“你大奶奶说得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知道什么,就别混说了,去让厨房给大奶奶熬点白粥,做两个清淡的小菜来是正经,大奶奶这会儿腹中空空,身体怎么受得住?快去吧!” 不由分说打发了杨柳,就怕她再说下去,季善心里不是滋味儿,指不定又得吐了。 他们本来都已不抱任何希望了,若再因杨柳的话,又升起几分希望来,然后再破灭……那可比一开始就希望破灭更残酷,更难以接受。 所以还是平常心对待就好,本来人吃五谷杂粮也免不了生病,尤其善善连日还劳心劳力,接下来这段时日,他一定得让善善好生养着,再不许任何人惹她生气、伤她的心了才是! 等杨柳应声一步三回头的去了,沈恒又让青梅去告诉焕生,立刻去御史台给自己告假。 之后待屋里都收拾妥了,大夫也终于来了。 给季善诊了一回脉,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笑道:“恭喜这位太太,已有月余的身孕了。” 啊?身孕? 季善与沈恒却都是面面相觑,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还是一旁杨柳先反应过来,随即欢呼起来:“我就说大奶奶一定是有好消息了吧,大爷和大奶奶还不信,现在大夫也这么说,大爷大奶奶总信了吧?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才让夫妻两个相继回过了神来,却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沈恒先就问大夫,“大、大夫,您方才真说了内子是有身孕了吗?您不会、不会是诊错了吧?青梅,你让焕生再去请个大夫来,就请平常跟咱们家有往来的段大夫,别图近图快……不,你还是让焕生去找一趟二爷也好,大姑爷也好,让他们务必帮忙,尽快请个太医来!” 大夫听得这话,不是摆明了质疑自己的医术,之所以请自己,都是因为自己近? 脸立时黑了,却又顾忌着沈恒据说是个官老爷,连太医都能请来,还发作不得。 只得假笑道:“这位爷,小老儿医术虽不敢说有多精,也行医几十年了,不至于连个喜脉都诊错,您就只管放心吧。” 沈恒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笑道:“大夫先别恼,我不是信不过您医术,实在是我和内子情况有些个特殊。内子早年亏损了身体,以致我们都成亲七八年了,也吃药调养了好几年,都没有……所以才一时不敢相信的,这不是怕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吗?所以才想着,要再请大夫来确认一下,若是真的,您放心,我付您两倍、不,我付您三倍诊金,您觉着怎么样?” 大夫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忙笑道:“原来这位爷不是信不过小老儿的医术,那就好。但太太真是喜脉,这一点爷尽可放心,我以我的性命担保,绝不会有错,您和太太就等着八个月后,抱大胖儿子大胖闺女吧。” 顿了顿,又道:“我是说爷和太太都这般年轻,瞧着也是郎才女貌,肯定恩爱得很,那有喜不是意料中的事儿吗,怎么爷和太太都这般吃惊,敢情是有缘故在呢。” 沈恒吐了一口气,苦笑道:“不瞒您说,我们都早已经放弃了,若万一错了,连我们年轻人都受不住那份大起大落,更别说家里还有老人了,要是让他们先大喜再大悲,我都怕万一他们的身体受不住……要不我让人引了您老先去歇一会儿吧,来得这般急,您怕是连早饭都来不及吃,正好将就用一点。等其他大夫到了,再请您过来也不迟。” 大夫已很是笃定季善就是喜脉,自然受沈恒如何礼遇都极是坦然,笑道:“那小老儿就先谢过这位爷了,小老儿今儿的三倍诊金,也拿定了。” 然后由良生领着,往厢房里吃饭歇息去了。 季善这才一把抓过沈恒的手,声音发飘的道:“沈恒,我不是在做梦吧?万一、万一那位大夫……真诊错了呢?” 她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结果馅儿饼反倒忽然砸她头上了? 偏偏如今没有早孕试纸,不然她一测就知道了嘛,还等什么大夫,也还怕什么诊错不诊错呢! 沈恒知道季善紧张,他心里的紧张只有比她更甚的,还得死死压着,笑着宽慰季善:“没事儿,若没诊错,当然就是天大的喜事,若诊错了,也不过就跟如今一样而已,不可能再坏了,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善善你别紧张,咱们还是平常心就好……你饿了没?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季善这会儿哪有心情吃东西,她两辈子以来都没这般紧张过,真的,比当年查高考成绩时还要紧张一百倍! 摇头道:“我不吃,我不饿,你饿了你就吃吧……我最近身体的确很多处小细节都跟以往不一样,难不成真的是?可我压根儿不敢往那上面想,你说得对,我还是平常心的好,有了就生,没有就继续潇洒呗,呼……” 沈恒见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道:“善善你起来就吐了,怎么可能不饿,不饿也得陪我吃一点儿,你不知道你脸有多苍白,当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杨柳,让人把早饭端来吧。” 如此待杨柳带人摆了早饭,沈恒又强着季善吃了半碗粥和一个鸡蛋,眼见她稍微放松些了,方心下稍松,也有心情与杨柳开玩笑了,“倒不想你这丫头还观察得挺准,若待会儿太医到了,也说大奶奶是喜脉,我就赏你三个月的月钱,怎么样?” 当然,主要还是想借说话儿来转移季善的注意力,“善善,你说呢?” 杨柳已笑道:“那大爷的赏钱我可拿定了,真的,大爷大奶奶别不相信我的感觉,我以前好几次还没发生的事,我都感觉准了的,也经常说准一些还没发生的事。以前在会宁时,我几个要好的姐妹还笑过我该去摆摊儿算命呢!” 说得不止沈恒,季善都笑起来,“这么说来,你还是个半仙儿呢,真是看不出来哈。” “那是,只不过我平日里深藏不露而已。”杨柳也知道沈恒是想转移季善的注意力,跟着插科打诨,“那我要是说准了,大奶奶赏我什么呢?光大爷赏了还不够,大奶奶也得赏我一份才是。” “大爷赏了你还不够,还要我赏?你一条单身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嫁人了?你放心,你看中了谁,就只管说,我一定给你做主,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大奶奶就会笑话儿人,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呢,懒得理您……” 正说得热闹,就听得外面传来路氏有些怯怯的声音:“恒儿、善善,我和你们爹听说你们请了大夫,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我方便进来吗?” 本来昨晚才干了对不起季善的事儿,又被沈恒和沈九林骂得狗血喷头,路氏今儿是真没脸再来见季善,甚至都没脸出房门的。 可听说这边一早就请了大夫,别说沈九林了,就是路氏后怕之余,都忍不住担心,不会是善善真被昨儿的事,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了吧?那她罪过就真的大了,恒儿也肯定更要与她生分了…… 于是被沈九林说了几句后,路氏到底还是鼓起勇气,过来了。 沈恒听得路氏的声音,到底是自己的亲娘,昨儿也骂够了,也不可能真就不理了。 因低声与季善道:“我出去让娘先回去,等确定了之后,再让他们知道啊。”省得万一让娘空欢喜一场,到头来她失望难过之下,不定又做出什么事儿来! 季善“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儿,又听得外面传来沈九林的声音:“老四,是不是你媳妇儿不舒服?好歹让你娘进去瞧瞧吧,瞧过我们就回去,不会再给你们添乱的。” 听得二老都过来了,季善便觉得不好让他们就在院子里站一站便回去了。 因与沈恒道:“你还是让爹娘到厅里去坐一会儿吧,这么大冷的天儿,难为他们还特地跑一趟……我知道你觉得对不住我,可你觉得对不住我和你孝顺父母两者之间,其实并不冲突的,你觉得对不住我,往后就对我更好便是了,你说呢?” 说得沈恒大是感动,“善善,你怎么就这么好?”,顾不得杨柳还在,又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才转身出去了。 杨柳待他出去了,方红着脸低笑着与季善道:“看吧,我就说大爷对大奶奶没的说吧?您就别恼了,好不好?” 季善片刻才笑道:“我也没恼啊,就像你说的,大爷这么好,老太爷也好,便是老太太,其实也不是那等恶婆婆,这过日子哪能丁是丁,卯是卯的算个一清二楚呢?” 还是那句话,看在沈恒对她一片赤诚的份儿上,她愿意原谅,愿意再给大家一次机会,对沈家曾经给过她温暖与呵护的亲人们,她也是真把他们当亲人,不到万不得已,其实也不想失去他们。 所以,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杨柳笑着直点头,“大奶奶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如今大奶奶腹中有了宝宝儿,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好日子且在后头呢,等过完了年,正月里得了闲,我和青梅姐就得开始给小少爷做小衣裳了。” 季善嗔道:“你就知道是男孩儿了,万一是女孩儿呢?再万一,根本就弄错了呢?” 杨柳却一副极有把握的样子,“怎么可能弄错,若连个喜脉都要诊错,那位大夫也不能在京城行医几十年了,肯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再说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啊。至于是小少爷还是小小姐,我觉着大爷肯定是男是女都喜欢,以后都得宠上天,不然就这胎是小少爷,下一胎是小小姐,这胎是小小姐,下一胎便是小少爷就是了,大奶奶就别想那么多了。” “你这丫头,我不过就白说了一句而已,你就有这么一大篇话等着我,看来不能给你找个嘴笨的夫君,不然还不定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儿呢。” “大奶奶又来了,亏得我皮糙肉厚,不怕您笑话儿……” 另一边,沈恒将沈九林与路氏引到自家院子的厅堂坐了,才发现二老脸色都极难看,尤其路氏,眼里还满是血丝,怕是昨晚根本就没睡过? 不免又暗叹了一声,才道:“爹娘用过早饭了吗?善善可能是昨儿着了风寒,也可能是心里有事吧,刚起来就吐了,所以才一早请了大夫……” 话没说完,沈九林已急道:“那大夫怎么说?你媳妇儿从来不是个娇气的人,肯定是昨儿气着了。” 说着看向路氏,“本来老四媳妇儿就累,之前你自己也说,光那些这家送礼那家回礼的,就要麻烦死人了,难为老四媳妇却都门儿清;又要准备咱们自家人过年的事,结果你还偏要气她,这下好了,人气病了,满意了吧?我跟你说,像老四媳妇儿这么好的儿媳,要是真有个什么万一……你打着灯笼火把也再替你儿子寻不来一个跟她一样的了!” 路氏被说得讪讪的,也看向沈恒道:“恒儿,大夫说善善有没有大碍呢?那给开方子了吗?等药抓回来了,我就亲自给她煎药去,她想吃什么我都给她做,一定要让她真正消气。” 沈恒这会儿并不打算多说,便只道:“才那个大夫不是家里常请的,所以打算想法子请个太医来,再好生给善善瞧瞧。正好也当面向娘证实一下,我说自己身体也有问题不是骗您的,而是真有其事,太医那可是给宫里皇上和娘娘们看病的,我可没那个能耐收买太医,让他我怎么交代,他就怎么说。” 见路氏越发讪讪然了,沈九林少不得替老妻打圆场,“嗨呀老四,你娘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并没有不信你。说来早年你也是两次都差点儿没了命,一次是你媳妇儿刚嫁到咱们家时,一次是你跳下水救罗大人时,早就亏损了身体也不是没可能……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往后我们都别提了,大家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好不好?” 沈恒却是正色道:“爹、娘,我昨儿跟你们说的话真不是气话,也不是为了哄善善的,我是真那么想。因为我知道善善的性子,她既说了再有下次肯定会与我和离,就一定会说到做到,而我承担不起那个风险,失去不起她,所以我绝不是吓唬你们的。要不是善善昨儿阻止了我,我肯定今日就会与她先拿和离文书,再拿入赘文书!所以答应我,真的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好吗?昨晚大家都头昏脑胀的,现在却都清醒了,在这种状态下,爹娘再郑重答应我一次,往后便不能再以当时浑浑噩噩的,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为由,再出尔反尔了!” 一席话,说得不止路氏脸红,沈九林也脸红了。 片刻才道:“我和你娘都答应你,也肯定不会再出尔反尔了,是不是,他娘?昨晚你走后,我又说了你娘好久,‘好妻旺三代’这话真不是假的,就说我吧,要不是娶了你娘,也不可能有今日,同样的,老四你要不是娶了你媳妇儿,也不可能有今日。但若娶到一个糊涂的,远的不说,就说你二嫂,若不是沾你们的光,他们一房日子早过不下去了,两个孩子也别指望能有什么好前程,那有后人还不如没有呢,所以……反正、反正你娘肯定不会再犯糊涂了,他娘,你自己说吧。” 路氏小声却郑重的道:“恒儿,我真不会再犯了,之前是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如今既然知道了,我肯定再不敢了。” 沈恒这才缓和了脸色,“总归爹娘记住你们今日的话,只要往后二老好好儿的,我和善善肯定会让你们安享晚年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医到了,同来的还有罗晨曦。 一进屋她便急声道:“大家先别行礼寒暄什么的了,那些都是次要的,先让太医诊脉是正经。” 焕生与浚生分头去了赵家和裴家,不巧裴钦已经去了衙门,裴二夫人与裴二奶奶也回了阜阳侯府去,与阜阳侯夫人婆媳商量过年重重祭典的大事。 所幸赵穆坚持住了没同意一家人回诚亲王府去过年,罗晨曦仍在家里。 听得季善可能是有孕了,但怕大夫诊错,所以想尽快请个太医去家里,罗晨曦立时跳了起来,飞快交代了费妈妈与丁有才家的一番,便直接坐上马车出了门,径自去了日常有往来的太医家里。 且喜太医今日也不当值,于是一趟便直接把人请到了沈家来。 太医既与赵家常有往来,自然多少也知道沈恒与季善的心病,很是能理解罗晨曦的急迫,遂也不浪费时间了,上前便给季善诊过脉来。 为保万无一失,还把季善双手都诊了一回,才笑开了,“沈太太这是喜脉,真是恭喜沈大人、沈太太,也恭喜大少夫人了!” “真的吗?天哪,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罗晨曦立时兴奋的尖叫起来,“善善,你听见了吗,你要当娘,我要当姑妈了!不行,我得立刻打发人告诉相公和爹这个好消息去,我还要去潭拓寺还愿,要架了大锅施粥,我还要、还要怎么样……对,当然是给我小外甥准备小衣裳,长命锁啊,我真是太高兴了!” 见一旁杨柳与青梅也高兴得快疯了,你抱了我我抱了你不停的跳着喊着:“是真的,是真的!” 又激动道:“差点儿忘了,我还要打赏家里所有人,红绫,你记得回头支二百两送过来交给杨柳,让她重赏家里所有人!另外我们家里所有人也都赏一个月、不,两个月的月钱,这么大的大喜事,当然要普天同庆才是!” ------题外话------ 终于写到有宝宝了,才好意思要票票,所以,大家都有票吗?月底了,别说没有哈o(* ̄︶ ̄*)o 第三百七九回 欣喜若狂 相较于罗晨曦与杨柳青梅,甚至是一旁红绫的欣喜若狂,反倒季善与沈恒两个当事人瞧着都一脸的平静。 沈恒甚至还能四平八稳的与太医寒暄应酬:“大风大雪的,还要让您老特地跑一趟,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等将来内子平安生下孩子后,一定请您老吃红鸡蛋。” 季善也还能很淡定的问太医有哪些注意事项,“我什么都不懂,希望您老能与我详细说说,我才好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看得罗晨曦牙痛似的吸起气来:“我说师兄、善善,你们是不是没听清太医的话啊?太医说你们要当爹娘了,你们好歹给点儿反应,好歹跟我们几个一样,欢喜一下,失态一下啊,怎么生生弄出了一股子‘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来呢?” 这俩人莫不是高兴得傻了? 还是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听他们的话又分明很明白啊! 直到稍后沈恒送太医出去时,从屋里到门口就十几步的路,愣是让他不是左脚绊右脚,就是右脚绊左脚的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倒;季善端着茶杯的手也是直抖,抖得声音大得满屋子的人都听见了。 罗晨曦方明白过来,这两口子可不是高兴得傻了,连反应都与大家伙儿不一样吗? 罗晨曦因握了季善的手,满脸是笑道:“善善,太医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要当娘了,这么多年的心愿也终于要实现了,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啊……” 话没说完,手就被季善一把抓到嘴边,咬了下去,立时尖叫起来。 好在季善很快就松开了她,笑道:“既然晨曦你叫得这么大声,看来果真不是做梦,而是真的。” 罗晨曦这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忽然咬自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喂,你要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做梦,不能咬自己呢,咬自己不是更直接,干嘛偏咬我?我欠你啊?不然你等师兄回来,咬师兄也成啊,他肯定甘之若饴,就赶着我欺负!” 手一挥,“不过算了,谁让今儿高兴呢,你爱咬就咬吧,要不再来一口……呀,善善,你怎么哭了?这样天大的喜事,你该高兴,该笑才是啊,怎么反倒哭了?快别哭了,仔细待会儿师兄回来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肯定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的。” 说得季善又是想哭又忍不住想笑的,道:“我这不是忍不住吗,我当然知道该高兴、该笑,怎么仰天大笑都不为过,可、可方才那一刻,确定了的确不是我在做梦的那一刻,我忽然就忍不住了。不过你放心,我马上就好了。” 一面说,一面已拿帕子擦起泪来。 罗晨曦看在眼里,忙笑道:“善善你想哭就哭吧,我方才不是就说了,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吗?这么大的大喜事,还不兴你喜极而泣呢,别说你了,我都想哭了好吗?” 顿了顿,“不过你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或是先睡一觉?我路上就听说你昨晚没睡好,早起又吐得天昏地暗,我当时怀六六七七之初时,便是这样又恶心又犯困,你要不先吃点儿东西,睡上一觉起来后,再哭也不迟?” 季善白她,“我都睡一觉起来了,肯定已经过了现在这个惊喜的劲儿了,我还哭什么哭?你会不会劝人呢?不过方才一直觉得不真实,这会儿倒是终于有点真实的感觉了,甚至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个小人儿了在踢我了一般,晨曦你当初有这样的感觉吗?” 罗晨曦呵呵,“胎儿一般都得四五个月时,才会有胎动,也就是你所谓的在踢你,怎么可能现在就踢你,你真是想太多了。” 季善笑得有些傻,“我当然知道是我想太多了,我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不是,我意思是,当初你怀六六时,我可大部分时间都在的,基本的还是知道的好吗?我就是一种感觉啦,好像忽然之间,就完成了从一个女人,到一个母亲之间的身份转换似的,那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罗晨曦也笑起来,“奇妙的还在后头呢,当然,难受也在后头,非得亲身经历过一遭后,才能知道孕育一个孩子,到底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不然老话也不会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吧。好在沈伯母刚好在,有她照顾你,大家伙儿可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正说着,沈恒回来了,看起来比方才梦游似的状态清醒多了,眼角眉梢也满是遮掩不住的喜意。 一进来便柔声与季善道:“善善,我已经把太医和那位大夫都送走了,注意事项我也都记在心里了,回头就给默写出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恶心吗?想不想吃东西?想不想睡一会儿?” 季善不自觉也已满脸都是笑,“方才晨曦才问过我一遍你这些问题,我这会儿觉得还好,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是真的?” 沈恒笑着点头,“那肯定啊,不然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喜事呢?” 顿了顿,咳嗽一声,“善善,我已经告诉爹娘好消息了,娘想进来看一看你,与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沈九林与路氏就在花厅里,当然季善卧室这边动静大些就能听见。 先听得罗晨曦的尖叫,因为没听太真切,还以为季善真不好了,毕竟都到这么着急请太医的地步了,肯定是寻常大夫治不了了啊。 路氏当场就浑身发起软来,眼泪也要掉下来了,抓了沈九林的手便哽道:“他爹,这下可怎么办,要是善善真有个好歹,我就是愿意给她抵命,也要有用啊,我真是太后悔了……” 沈九林自也焦急,好歹还稳得住些,连忙安慰她:“你先别急,等老四马上出来,我们去问一问她,就知道到底怎么样了,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老四媳妇那么有福气的一个人,连我们全家人全村儿都能跟着沾她的福气,她自己肯定更会好好儿的……马上等老四一出来,我就去问他,现在就先别给他添乱了!” “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就别去给他们添乱了,你注意着点儿门外,等恒儿忙完了,我们立马去问他……他爹,真是亏得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以后我都听你的,再不犯糊涂了。” “也是怪我不好,没注意到你的不对劲儿,我要是早就注意到,劝着你拉着你,也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儿了……” 老两口儿就这样互相宽慰着,总算熬到看见沈恒送走了太医和那位大夫,又折了回来。 立刻奔了上前,去问沈恒季善怎么样了,方知道了季善竟不是病了,而是有喜了的天大好消息,“方才那位大夫就说善善是喜脉,可我们不敢相信,怕万一弄错了,让爹娘白欢喜一场,所以才忙忙请了太医来。没想到太医也说是喜脉,那便不用再瞒着爹娘了。” 沈九林与路氏立时傻了。 就跟之前刚听得第一个大夫说季善是喜脉时,季善与沈恒一样的反应,既惊喜,又不敢相信。 但老两口儿很快又反应过来了沈恒的话肯定是真的,毕竟不是一个大夫说季善是喜脉,而是两个,还有一个是太医,那肯定就错不了了! 沈九林先就欢喜得语无伦次起来,“老四,这、这是真的吗?这可太好了,一定是老天爷开眼了……我就说你媳妇是个最有福气的,怎么可能偏偏少了一样最大的福气,现在果不其然就来了!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你娘,你娘旁的不说,在照顾人上头,从来都是最细心不过的,你就只管安心把你媳妇儿交给她就是,是吧,他娘?” 路氏这才也回过了神来,忙连连点头:“是啊,老四,你就放心把善善娘儿俩交给我就是,我一定会把他们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回头得好生拜一拜老天爷,再好生拜一拜菩萨才是。不过功劳最大的还是善善,老四你可得好生谢她,我们所有人也都不能再惹她生气才是,尤其是我,早知道、早知道……” 说到最后,已是满脸的悔恨愧疚之色,甚至比昨儿更甚。 早知道她昨儿真不该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的,这么多年她都等过来了,别说再多等一日了,就是再多等十天半个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非要昨儿大过节的作死,弄得一家人都没过好节不说,母子婆媳之间的关系还坏了,亏得善善昨儿生了那么大的气,腹中的孩子都还没事儿,不然好容易才盼来的孙子孙女儿就因为她的缘故……她就是后悔得去死,又有什么用! 路氏越想越后悔,眼睛都红了,低声又与沈恒道:“恒儿,我真的知道错了,现在更是肠子都悔青了,你放心,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往后我一定把善善捧在手心里,再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沈恒到底太高兴了,自然整个人都宽容多了,道:“所以以往与娘说好事多磨,好货沉底,娘总不信,现在信了吧?要是没有昨儿的事,这会子我们一家人得多高兴?不过到底大错并未铸成,现在也一样高兴。” 沈九林喜气洋洋的接道:“可不是,现在一样高兴,除了当初恒儿你终于醒了和你后来接连高中时,我就数今儿最高兴,这个年也肯定是我们家这几年最高兴的一个年了!” 路氏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提出想去屋里看一看季善,“……一来再向她好好儿的赔个不是,二来问问她有什么想吃的,恒儿,可以吗?” 沈恒想了想,却是没立时答应她:“这会儿师妹也在,估摸着善善与她有体己话儿要说,我先进去问问善善啊。” 沈九林忙笑着打圆场,“应该问,应该问,本来老四媳妇就正不舒服,指不定现在就想清清静静的休息一会儿呢?横竖都在一个屋檐下,随时都可以见的,等她休息好了,他娘你再过来看她也就是了,——谁让你昨儿非要瞎折腾的,你哪怕选在今日再犯你的糊涂呢,亏得老四媳妇和孩子都没事儿,不然我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见她和老四。” 心里满是后怕与庆幸,他已是当过很多次爷爷了,但之前的哪一次都赶不上这次这般的惊险与来之不易,肯定他这个孙子/孙女以后是个有大福气的! 如此方会有了沈恒与季善说路氏想进来看她这一出儿,“当然,若善善你现在想歇着,娘也说了,她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季善不用想也能猜到路氏此刻心里有多后悔与欢喜,她既昨儿就说了事情到此为止,今儿自然也不会为难她,因笑道:“那你请娘进来啊,都是自家人,还这般客气做什么?” 不过想到昨儿路氏才一副定死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的架势,所以再等不及折腾,结果今儿她就有了,可再没比这更直接有力的打脸方式了,虽都是无意,还是多少觉得有那么几分痛快。 沈恒已笑道:“好,那我这就请娘去啊,娘——”一面往外走,一面已叫起路氏来。 很快路氏便进了屋,罗晨曦与季善自然都要起身问好。 路氏忙抢上前几步,将季善轻按回了椅子上,笑道:“善善,你别起来了,又不是外人,还讲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大姑奶奶您也坐,千万别跟我客气。” 季善闻言,便也没跟路氏客气了,只笑道:“娘疼我,那我就真受着了啊。” 罗晨曦则笑着招呼路氏坐,“沈伯母快请坐,还没恭喜您要当祖母了呢。我才还与善善说,可巧儿您如今在,也不用担心没人照顾善善,将来没人帮着带孩子了,您多会照顾人的人啊,大人孩子交给您,都再放心不过了。” 路氏看了看季善,却是有些讪讪的,“我那些都是我们乡下的土法子,这城里的法子肯定不一样,还不知道善善愿不愿意让我……那样照顾呢?” 季善已笑道:“我当然愿意啊,娘做吃食的手艺可都没的说,又爱干净,做什么都整齐清爽,让人再放心不过了,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我就是怕累着了娘……” 话没说完,路氏已忙忙道:“我不怕累,只要善善你愿意我照顾,再累我心里也高兴。那善善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炖个鸡汤怎么样,大姑奶奶,难得今儿高兴,您也留下吃了午饭再回去吧?” 罗晨曦笑道:“伯母不留我,我也要吃了饭再回去,我还有好多话儿要与善善说呢。” 路氏满脸都是笑,“那我先去厨房了啊,善善、大姑奶奶,你们慢慢儿说。”,说完便起身脚步轻快的出去了,善善肯让她照顾,就说明没见她的气,真是太好了,她以后一定对她更好! 罗晨曦等路氏出去了,方压低了声音问季善,“怎么感觉今儿沈伯母怪怪的,她盼了这么久的孙子终于盼到了,不是该高兴得都快疯了吗,怎么我瞧着她高兴倒也高兴,但更多却是小心翼翼呢?这也跟她平日里差太多了。” 季善便也压低了声音,“你倒是挺敏锐,这不是昨儿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呢?” 就把昨儿的事言简意赅与罗晨曦说了一遍,末了道:“昨晚她就已经知错后悔了,谁知道今儿我就有了,她肯定只有更后悔更内疚的,可不言行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罗晨曦这才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今儿才会刚起来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合着不是害喜了,是昨儿被气着、恶心着了呢?沈伯母也真是有够糊涂的,亏得善善你一早就识破了,不然真让她如了愿,你一气之下,万一……岂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季善道:“平日里从来没耍过心眼儿的人,自然处处都是破绽,不过我还是信得过你师兄的。就是这种被亲近信任的人背后捅一刀的滋味儿,让我实在有些难过,就像这么多年的付出与感情,都成了笑话儿一般……但我也不是今儿起来才觉得恶心的,之前已犯过好几次恶心了,但很快就好了,便也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今儿吐得厉害,你师兄非减持要请大夫来,怕我还得好一阵儿,才会发现自己竟有了,毕竟,都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不是吗?” 罗晨曦忙笑道:“可见冥冥中老天爷自有安排,不是你想要的时候就能有的,也不是你不抱希望了,就不会有了,这该来的始终都会来的,只不过得等到了注定的时间才会来而已。你也是糊涂,都犯几次恶心了,也没引起警觉呢?那害乏犯困吗?也有呢……那小日子呢,杨柳,你贴身伺候你大奶奶的,这些事儿怎么也该多留意才是啊!” 杨柳不好意思的道:“大姑奶奶说的是,都是我不好,要不是今儿算起来,都没注意到大奶奶小日子已经迟了半个多月了。之前大奶奶害乏犯困,我也以为是她这阵子累着了,且冬日里人就容易犯困,谁知道……” 罗晨曦听得直笑,“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我刚诊出怀了六六时,也是欣喜若狂,更别说你这是盼了这么多年的,自然更是欣喜若狂了。不过唱歌跳舞就免了啊,你现在身子金贵着呢,可不易做那些剧烈活动,还是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后,再唱个够跳个够吧。” “哪就这么金贵了,多少孕妇都工……乡下多少孕妇都直到要生了,还在田间劳作,甚至有直接在田间就生了的呢。不过我这阵子的确懒懒的,正好该忙的也忙完了,倒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偷懒受用了。” “乡下那些妇人是实在没办法,但凡有办法,谁不愿意受用呢?所以你就安心受用你的就是了,咱们也不是没条件,正好……” 罗晨曦说着,压低了声音,“正好把家里的事都扔给沈伯母操心去。到底这次她做得太过分了,也该多少受点儿惩罚才是;但她以往对善善你又的确不错,这次也实在是抱孙心切,才会犯了糊涂的,也算情有可原。你就让她多做点儿,她心里还能好受些,你呢也趁这段时间,好生歇一歇,就这样风过水无痕的把事情揭过去也就是了,这过日子本来也不是算账,哪能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对不对?” 说得季善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劝人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啊,看来将来一定是个好婆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总不能因为一件不好,就否认了之前的九件不好不是?且我如今高兴得很,就更不愿意计较了。” “那就好,本来善善你也比我聪明通透,处理这些个小事,肯定不在话下。不过你既说我将来肯定是个好婆婆,那不若把你女儿给我做儿媳妇吧?六六七七你随便挑,我都可以的。” “我女儿现在还在肚子里呢,指不定还不是,你这也想得太远了吧?” “我不想远一点怎么成,善善你和师兄都生得好,你们的女儿将来肯定也是个小美人儿,我不趁早下手,将来万一抢不过别人怎么办?至于你这一胎指不定不是女儿,那也简单啊,你下一胎、下下一胎生女儿就是了,反正我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定了。” “你当我是母猪呢,第一胎还没生,就在想二胎三胎了。” “我可没这样说,都是你自己说的啊,但我真的看好善善你不生则已,一生惊人哈。” 姑嫂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不止彼此,满屋子的人也都笑起来。 第三百八零回 傻乐 欢声笑语中,沈恒在外面与沈九林说完话儿,笑着进来了,“善善,师妹,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季善但笑不语。 罗晨曦却是笑道:“师兄,我们正说将来你和善善有了女儿,就许给我做儿媳妇,六六七七随便你们挑呢,师兄觉得怎么样?正好六六七七都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师兄也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你,再适合亲上做亲不过了。” 沈恒闻言,却是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他平日里是喜欢六六七七,可那都是作为舅舅对外甥的喜欢,离老丈人对女婿的喜欢且差得远好吗……虽然自己的女儿还没影儿,但沈恒一瞬间忽然就理解了当初赵穆开玩笑,让裴钦把姣姣给他做儿媳妇时,裴钦的心情。 他女儿肯定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啊,岂是随便谁都配得上的,他才不要现在就为她定下娃娃亲呢,总要等将来方方面面都精心挑选考察过了,才会选一个最好的,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便宜那臭小子,不然他就养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又何妨! 沈恒想到这里,笑得自己不知道有几分勉强的开了口:“师妹现在就说这些也太早了吧,万一善善这胎是男孩儿呢?” 这话一出,再配上他分明有些勉强的笑容,连罗晨曦都霎时心里一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呢,太想儿子了,所以只愿意善善这一胎是男孩儿,连想都压根儿没往是女儿上想过吗? 倒是看不出来师兄竟这般的重男轻女! 就更别说季善了,想到这一胎的来之不易,倒也能理解沈恒对儿子的渴求,万一……他们这辈子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呢? 可理解归理解,却不代表季善就能接受,心里也能好受,因淡声道:“我倒是有感觉,我这一胎多半是女儿。但就算是女儿,也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是我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谁要是对她不好,或是嫌弃她是女孩儿,无论是谁,我都绝不会与之善罢甘休!” 说话间,又想到了方才沈恒与沈九林在外面说了半日的话儿,只怕沈九林与路氏也一心盼着她这一胎是男孩儿吧? 沈恒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季善为什么这样说,但他到底不是笨人,季善又是他时时放在心尖上的人,当然对季善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极为了解。 见她满脸的愠怒,再看罗晨曦也是满脸的不赞同,霎时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不由失笑,“善善,师妹,你们怕是都误会我了。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想要男孩儿,我就是、就是方才让师妹那么一说,忽然就想到了当初妹夫跟二哥说,让他把姣姣给师妹和妹夫做儿媳妇时,二哥那满脸的不痛快。虽然我还没有女儿,但那一瞬间,我真的完全体会到了二哥当时的心情,所以……咳,结果一不小心言语失当了,善善你和师妹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 顿了顿,又笑道:“方才爹还特地跟我说,让善善你只管安心养胎,别胡思乱想,更别想这一胎是男是女呢,是男是女他和娘都喜欢,小子有小子的好,姑娘也有姑娘的好。爹都这样想了,我自然更这样想啊,是男是女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我的心肝宝贝,我喜欢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对他不好?” 季善与罗晨曦闻言,这才明白过来她们是真误会沈恒了。 罗晨曦先就佯怒道:“师兄你什么意思呢,敢情平日里对六六七七的疼爱都是假的,一说到要挑一个当女婿,立马外甥都不想要了呢?哼,怪道都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老丈人看女婿却是越看越生气呢,还没影儿的事呢,师兄已经先生上气了,我还非要把六六七七都教得文韬武略,才德俱佳,让你和善善心甘情愿把女儿给我做儿媳妇呢!” 说得季善笑个不住,“所以恩师之前一直看妹夫不顺眼,都是因为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呢?” 沈恒则有些不好意思,“师妹,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想着孩子们都还小,将来的事且将来再说吧。善善,你累了吗,要不要我抱你去床上躺会儿?” 一边说,一边已上前公主抱起了季善,“虽然我马上就有小宝贝了,但大宝贝一样重要,一样是我的心肝宝贝。” 罗晨曦就怪叫起来,“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吗,肉不肉麻呢?真是受不了你们,杨柳红绫,我们都识相些,快躲出去吧,省得待会儿生生被肉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站了起来,带着杨柳红绫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消失在了门后,——因为知道打确定季善的的确确有了身孕起,到现在夫妻两个还没单独待过,没单独说过体己话儿,自然要给他们留一点独处的时间和空间才是。 季善待沈恒将自己小心翼翼放到了床上,方笑嗔道:“女儿的影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就已经在嫌弃人家六六七七了,亏得晨曦向来大气,开得起玩笑,换了别人,怕是早恼你了。还当众这般肉麻,也不怕晨曦和大家伙笑话儿你呢?” 沈恒却是笑道:“笑话儿就笑话儿,我今儿高兴,谁爱笑只管笑去。” 说着挨着季善坐了,手随即轻轻抚上了她的小腹,“善善,这里面真有咱们的孩子了吗?我看着跟平日一点差别都没有啊,到现在都还觉得,今儿这一切都是这般的美好,会不会是我在做梦呢?善善,你真的要当娘,我真的要当爹了吗?” 季善见他难得傻乎乎的样子,眼角眉梢都越发柔和了,道:“大夫和太医都这么说,自然错不了,我身体的一些细小的变化也都是真的,只不过之前我没引起警觉,也没告诉你罢了,所以你的确不是做梦。不然,我咬你一下?” 沈恒立刻听话的把手送到了她嘴边,“善善你随便咬,只要你高兴,别说咬手了,咬哪里都成……我还是先去把手洗一洗,善善你再咬吧,省得我手不干净,你咬了后万一肚子不舒服。” “傻样儿!” 季善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才把头靠到他肩膀上,与他十指紧扣了,低道:“我真的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心里其实也早不难过了,就是觉得多少会有点遗憾,遗憾我们的人生终究还是不圆满;但其实遗憾与不圆满也是另一种美,不是吗?却没想到,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反倒来了,我们的人生终于还是圆满了。相公,不管这胎是男是女,不管这一胎后,我们还能不能再有第二个孩子,我都觉得满足了,你呢?” 沈恒闻言,心都要化了,柔声道:“善善,我也跟你一样的想法,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满足了。若是男孩儿,我就教他顶天立地,若是女孩儿,你就教她自强自立,无论如何,他都是我们的无价之宝,好不好?” 顿了顿,又傻笑道:“我都已经能想到他的样子了,一定长着跟善善你一样的大眼睛小嘴巴,一定长着跟我一样的鼻梁,还有跟你一样白皙的皮肤,跟我一样高高的个子,他肯定一生下来,就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孩子!” 季善失笑,“果然孩子都是自家的好,这还没生下来呢,已经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了,你这个当爹的心也真是有够偏颇的。我看你以后一定当不了严父!” 沈恒却是理直气壮,“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我都不偏颇了,难不成要去偏颇别人的孩子呢?再说了,我当不了严父,就善善你当慈母呗……对了,我得趁早给孩子想名字了才是,男孩儿女孩儿的都多想几个备用,到时候等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善善你就从中挑一个最好的,给咱们孩子当名字,你觉着怎么样?” 季善越发笑个不住了:“我这还有八个月才生产呢,你就开始着急名字的事儿了,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般急性子的?” 沈恒傻笑,“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对了,我还得写信去告诉恩师这个好消息,还得打发人去与岳母和二哥,还有彦长兄他们都说一声,让大家都高兴高兴才是,尤其岳母和二哥,他们知道了好消息,怕是也得跟我们一样高兴疯吧?还有会宁的岳母和叶广他们,清溪家里也得去一封信,让大家都分享我们的喜悦才是……不过,是不是要过了三个月才能声张,那要不再等等吧?” 季善想了想,笑道:“会宁就先不送信了吧,晚些时候才让他们知道也无妨的。倒是恩师和我娘那儿,肯定得尽快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都高兴高兴,尤其我娘和二哥,这些年可真是为我们操碎了心。虽说该忌讳的是要忌讳,但至亲我觉得却是无妨的,且老天爷既赐了他给我们,就说明他与我们有缘,定会平平安安的。” 沈恒忙点头应了,“嗯,善善你说得对,那我待会儿就让焕生去一趟二哥的衙门。” 又道,“善善,折腾了一早上,你肯定累了,要不睡一会儿?你放心,我不走,就在这里守着你,哪里都不去。” 季善却是又嗔他一眼,“你只告了半日假,这马上就午时了,你吃了饭,收拾收拾,就去衙门吧。拢共只有几日就要封印休年假了,你得站好最后一班岗才是,不然让上峰同僚们怎么想你?我在家里好好儿的,有娘照顾,便晨曦回去了,也有杨柳青梅陪伴,指不定我娘和二嫂很快还要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得沈恒满脸的不舍:“可我不想去衙门,只想守着善善你,守着孩子。” 季善笑嗔,“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这么肉麻呢?孩子如今也还没成形,也不用你守,你就安心去你的衙门吧,等过几日封了印,你有半个月的时间一直陪我呢,不差这两日。” “倒是你方才说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你都喜欢,是真的吗?那要是我们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还这样想吗?毕竟这一次都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我可不敢奢望还能有第二次惊喜,少不得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 沈恒等她一说完,立刻笑道:“我当然是真这样想啊,我们不能想着要是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们得想幸得老天爷给了我们一次机会才是。这次机会都好容易才求了来,我岂敢立刻奢求下一次,那不是得陇望蜀吗,当然是知足才能常乐。况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是我们的孩子啊,我都想好了,若是女孩儿,将来我们也可以招赘嘛,不也是一样的?” 季善再次亲身体会了一把相公的上道,笑得眉眼弯弯的,点头道:“是哈,女儿的话,我们将来大可招赘嘛,甚至她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养她一辈子就是了。不过爹娘也这样想吗,他们怕是想着有了一,肯定就有二有三,才会这般豁达吧?尤其娘,只怕未必这样想吧?” 沈恒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才道:“娘倒是没这样与我说,她刚才一出门就去厨房忙活儿了,哪顾得上与我说话儿?但爹自会好生劝她的,经过昨儿的事,我相信她也不会再犯糊涂了,本来儿孙就自有儿孙福,不是么?” “况我听爹的意思,娘之所以着急,也并不全是就为了什么香火供奉,身家财产,她就是希望我能有亲生骨肉,以免到老来万一老无所依,当初大哥他们坚持分家的那口气,她至今都还记着呢。当然,我不是说她就想得对,做得对,得我和善善你生的,才叫我们亲生的好吗?她也从来不重男轻女,善善你只看她待二姐,待大丫二丫她们,你就知道了,所以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季善想到沈九林与路氏的确不是那等重男轻女的,也就释然了。 话说回来,就算他们重男轻女,她自己的女儿自己疼便是,能有爷爷奶奶疼当然最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夫妻两个又高兴了一回,想到家里还有个定时炸弹采冰,季善笑不出来了。 皱眉与沈恒道:“那个采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我想来想去,都不知该怎么安置她才好,之前还觉得等出了正月,再替她说亲事也不迟,横竖她日日都不出门,也吃用不了多少东西。可如今,我心里实在有些膈应,不想她再留在我家里,留在我眼皮子底下了。” 沈恒想到昨儿的事,虽然大半都错在路氏,但若采冰不是另有想法,一个巴掌也拍不响。 要么她就别答应嫁人,大家少不得再商量谈判;既答应了嫁人,那就该安安分分的,难不成秀才举人还配不上她,他和善善还会亏待了她? 这般一想,心里也是膈应得不行,道:“我现在反倒觉得,就算我们能找到没娶亲的秀才举人愿意娶她,她也配不上人家了。这样吧,妹夫认识的人多,路子也广,我回头问问他,看能不能帮忙想个什么法子,尽快把人送走……善善你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还要为我们的孩子积福呢,应该还是会安排嫁人吧,只是肯定没有之前好了。本来皇后娘娘赏她给我们,就是为子嗣计,如今善善你既有了,想来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了。”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她也算是身不由己,还是给她一条好走些的路吧。” 沈恒应了,不愿季善再为这些个破事儿烦心劳神,遂笑着岔开了:“我之前在外面好像听师妹说要赏全家上下三个月月钱,善善,那我们赏多少?这么高兴的事,我们怎么也得赏六个月的吧?” 季善瞪他,“你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呢?再说了,一次赏那么多,把上下人等的心都养大了,指不定反倒横生祸事。所以这次就晨曦赏了便罢了,我们就不赏了,等将来孩子平安降生后,再赏也不迟。当然,也不能白让晨曦和妹夫破费,等正月里我们去他们家吃酒时,我们再赏他们家的上下人等两个月月钱,让她就别赏就是了。” 说得沈恒直笑:“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还是你和师妹一起商量出来的呢?倒不想你们还挺会过日子的?” 季善一脸的得意:“那当然,都跟你这般大手大脚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不过,你答应赏杨柳的三个月月钱可别想逃脱啊,回头你自己赏去。” “自己赏就自己赏,这赏钱我给得高兴……对了,善善,下午若是岳母和二哥来了,你记得让他们别说漏了嘴,这宅子是你买的啊,就说是岳母买了送给我们的就是,也好让爹娘知道,我真是吃软饭的,我们全家都是吃软饭的。” “噗……有你这样自己埋汰自己的吗?不过说得这宅子不是我娘送我们的,你就不吃软饭了似的,不照样吃软饭吗?” “是是是,我怎么着都是吃软饭的,那我娘子喜欢让我吃软饭,我能怎么着,当然只能吃一辈子了啊……” 夫妻两个说着没营养,但彼此却觉得无比开心的废话,不觉便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路氏果然给季善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怕季善闷油,还特意把上面的一层浮油给撇了去,再把鸡胸肉剁细,给季善包了馄饨,就以那撇了油的鸡汤做汤底,再配上几颗碧绿的青菜和一把细细的葱花儿,——都是叶大掌柜让人隔日就送一小份到家里来,毕竟飘香就是做食客生意的,自然得什么吃食都随时备有,哪怕再贵,于是大冬天的,沈家也跟着沾光了。 可谓是色香味俱全,让季善霎时胃口大开,把一大碗馄饨都吃光了不说,还连汤都喝完了。 看得沈恒与沈九林都是满脸的笑容,罗晨曦也笑道:“看来善善比我当初反应小多了,可见这孩子是个省心的,知道心疼娘呢。” 又奉承路氏,“我就说有沈伯母照顾善善,我们都再放心不过,果然没说错吧?” 路氏见季善能吃,最重要的是对自己也跟往日无二,不然大可不吃她做的东西,或是意思一下就是,可她全吃了,足见她心里真的没生芥蒂。 也是满脸的笑容,她终于能有赎罪和发挥的余地了,道:“大姑奶奶过奖了,也就是善善吃惯了我们天泉当地的口味,才会喜欢我做的东西罢了。善善,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就只管告诉娘,娘一定都与你做来,你如今正是补身体的时候,等孩子过了五六月,长得快了时,再注意些,以免将来孩子过大也不迟。” 季善笑道:“我暂时倒是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娘只管自己看着安排便是了,您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反正别的不说,在希望她自己和孩子好这一点上,路氏肯定与她是一样的想法,那她当然乐得由她发挥了。 说得路氏越发的高兴,“善善你放心,我肯定让你日日都吃好。” 而沈恒与沈九林见婆媳两个如此和气,也是越发高兴了,待吃过午饭,沈恒便收拾一番,去了衙门里。 稍后,罗晨曦放心不下六六七七,且因受了季善所托,尽快替那采冰找个去处,想着早些回去安排,也回家去了。 不过家里却没有因此就冷清下来,因为裴二夫人随即又由裴钦护送着到了。 第三百八一回 越感激 越羞愧 裴二夫人与裴钦都是满脸的喜悦与激动,一见到闻讯赶至二门接他们的沈九林与路氏,红着眼睛、明显已哭过一场的裴二夫人立马就握了路氏的手,激动道:“亲家母,真是太好了,您很快就要当祖母,我很快就要当外祖母了,我这辈子都没这般高兴过,真的,您不知道我此刻到底有多欢喜!” 裴钦则在给沈九林和路氏行过礼后,也向沈九林道起喜来,“恭喜沈伯父很快又要当祖父,沈家很快又要添丁了,不过这不只是沈家和妹妹妹夫的大喜事,也是我母亲和我的大喜事,今儿我一定要陪沈伯父和妹夫一醉方休才是!” 裴钦在衙门听得说有人找,出去一看,见是焕生,还当是季善那边有什么急事儿。 毕竟他之前给沈家送年货过去时,还曾与季善说过,这几日裴二夫人也好,他和裴二奶奶也好,都忙得不得了,只能看二十八九的,能不能挤出时间来,娘儿们几个好生吃顿饭,就当是年夜饭了。 不想焕生一见到他,连礼都顾不得行,已先声音虽小,却满是喜悦的急急道:“二舅爷,我们大奶奶有喜了,我们爷特地让我来告知您好消息的!” 裴钦立时疯了,抓了焕生的肩膀就迭声道:“真的吗,真的吗?”又忙让人给自己告假去。 随即便近乎是用跑的,去找到自己的小厮轻舟,也等不及轻舟家去让车夫来接他了,直接雇了一辆马车,便跳了上去,又让焕生上了车,“你快与我细细说来是怎么知道你们大奶奶有孕了,又是哪个大夫给看的?” 一面直奔阜阳侯府而去。 自然很快裴二夫人也知道好消息了,要不是当时阜阳侯夫人婆媳等人还在,她就要跳起来了,好容易才死死克制住了,与阜阳侯夫人说了自己有十分要紧之事,必须马上回去一趟后,便与裴钦一道,离开了侯府。 待出了侯府,裴二夫人再不用克制自己了,方握了裴钦的手,喜极而泣了,“钦儿,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担心你妹妹,她一日怀不上孩子,便一日是我最大的心病。尤其姑爷还那么好,要是他不那么好,实在不行了,我们还能让善善与他和离,我们养她一辈子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姑爷那么好,对善善是真没的说,我便做梦也希望他们能圆圆满满了……总算如今我的愿望实现了,我便是立时死了,也能瞑目了!” 让裴钦忙嗔怪了一回:“母亲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么高兴的事,马上又要过年了,您嘴上也不说有个忌讳的?您再这样,我就告诉妹妹了啊,我管不了您,妹妹总管得了吧?” 才没有再说那些死啊活的,却仍是又哭又笑的说个不住,“我这不是太高兴了?也不知道你妹妹想吃酸的还是辣的?我们还是先回去,我给她多收拾些药材补品吃的穿的用的……还有给我宝贝外孙做小衣裳的布匹,我记得我库里三梭布还有不少……还是让你媳妇儿收拾些姣姣穿过的小衣裳给善善送去吧,穿过的更柔软,还有……” 看得裴钦只想扶额,“母亲您现在就说这些不觉得太早了,太医可说了,妹妹才一个多月的身孕,离生产还有八个月,您有的时间准备一切好吗?” 却是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天知道他们母子等这一日到底等多久了,尤其他,比母亲知道得还多些,当然或许母亲心里也早知道了,只不过一直在装作不知道而已;他也比母亲知道妹妹真实的身体状况知道得更早更久,母亲说这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病’,又何尝不是他的? 每每一想到这事儿,他便会半夜都睡不着,只恨不能自己去代替季善遭当年的那些罪,只恨自己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结果生生害了自己唯一的妹妹一辈子! 他一个大男人,甚至都养成了定时偷偷去求神拜佛的习惯,添起香油钱来也是毫不手软,就盼着哪日菩萨能显灵,给他妹妹一个孩子,让她余生再无遗憾与隐患。 总算老天开眼,终究还是让他们等到了这一日…… 裴二夫人哽道:“你哪里能理解我的心情,我这会儿真是恨不能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妹妹,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她,偏偏我又知道,我纵都给她,她也未必肯要……不过慢慢儿来吧,往后她不要,我当外祖母的给我外孙、外孙女,又不是给她,她总不能再说什么了吧?” “好么,如今母亲心就已经够偏了,等外甥外甥女平安生下来后,母亲岂不是眼里心里更只有妹妹和您的外孙外孙女,没有我这个儿子了?难不成,其实我不是母亲亲生的?” “呸,你就知道胡吣,难不成你疼妹妹的心,就比我疼女儿的心少了?实在你妹妹这些年不容易啊,总算今日苦尽甘来了……” 母子两个就这样又哭又笑的回了家里,又收拾了两大车东西,连午膳都是草草将就的,待一收拾好,便忙忙赶来了沈家。 裴二夫人向路氏道完喜,仍没松开路氏的手。 而是与她相携着到了厅里,方饱含感情的又道:“亲家母,我今儿有多高兴,就有多感激您和亲家公这么多年来对善善的宽容和疼爱。搁其他人家,怕是早已闹着逼着要给姑爷纳妾娶小,以便开枝散叶了,可亲家公亲家母却从来没难为过善善;便是家里有了现成的人选,二位仍答应了他们小两口儿过继。我也是当婆婆的人,扪心自问,若同样的事发生在我家,我都未必能做到,可二位却做到了,除了是真把善善当您们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我真的都不知该怎么感激二位才好了!” “还有姑爷,他待善善的好这么多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二位以身作则,教导有方,又怎么可能?善善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便是当年被贱婢所害,以致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但也正是因为她的不幸,才让她遇上了姑爷这般好的夫君和二位这般好的公婆,所以她虽不幸,却又是幸运的。若她如今的幸福,必须以曾经的不幸为代价,我觉得,这代价也是值得的!” 裴钦等裴二夫人说完了,也感激道:“沈伯父、沈伯母,真的,我妹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便是遇上了妹夫与二老。我也知道二老如今什么都不缺,若我们母子非要以什么身外之物来聊表对二老的感激,反倒是对二老这么多年对我妹妹宽容与疼爱的亵渎,那我就给二老磕个头,聊表一下对二老的感激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经就地跪了下去。 母子两个对沈九林和路氏都是真的感激,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们裴家比沈家势大太多,这女儿嫁到了夫家,便是夫家的人了,他们就算是亲娘亲哥哥,也不好管太多。 何况的确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嫁人七八年都未有一儿半女,的确是他们理亏,就更管不着了;要是再遇上个蛮横一些的亲家,就不买他们的账,他们又能怎么着,季善终究不姓裴,明面上与裴家可任何关系都没有! 所以裴二夫人与裴钦其实一直都想好生表达一下他们对沈九林和路氏的感激,但又因不知道沈恒与季善到底是怎么与他们说的,怕万一他们表达了感激,反倒弄巧成拙,把本来大家都不好说的话反倒摆到了台面上,也把小矛盾反倒给激化成了大矛盾。 于是一直都忍着,只百般礼遇沈九林与路氏便是了。 总算如今季善有了身孕,母子两个不用再顾忌重重,当然也是时候表达他们的感激了,只要能让善善以后过得更好,他们说些软话,下个跪磕个头的,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裴钦说跪就跪,沈九林与路氏都唬了一跳。 沈九林反应快些,一怔过后,忙忙赶在裴钦磕下头之前,搀住了他,“他二哥、舅爷这也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还行这么大的礼,我们老两口儿可当不起,还是快起来,快起来吧!” 路氏这才回过神来,忙也道:“是啊舅爷,我们可当不起,主要是善善她本来就可人疼,恒儿和我们家能有今日,可都是靠的她,这么多年她都不只是我们家的媳妇儿,更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对她也还……还不够好,帮不了她和恒儿的忙不说,还一直拖他们的后腿,我们实在当不起您这么大的礼,您快起来吧。” 老两口儿一边说,一边对视了好几次,都是满眼的心虚与愧疚,尤其路氏。 她昨儿才干了那么过分的事,结果善善对她仍是一如既往就不说了,亲家母与舅爷还对他们老两口儿比之前还要更客气、更好了,舅爷一个豪门贵公子,还说跪就给他们跪下了,她哪来的这个资格,哪来的这个脸啊? 她都羞得恨不得地上能有个洞,好让她钻进去了。 沈九林心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打沈恒高中以来,他走到哪里便让人捧到哪里,便是在章炎的父母和温氏的父母面前,说句不好听的,都免不得有拿乔的时候,就更不必说在姚氏的父母和柳志的父母面前了。 谁让他们沈家如今发达了呢,那在不如自家的人家面前,他当然有让人捧着的资本,也当然有拿乔的资本。 可跟裴家一比,就算他们沈家已经是满清溪,甚至是满天泉都知道的大户了,又算得了什么,人家才是真正的豪门大户,真正站在塔尖的人。 结果偏偏是站在塔尖的人,反倒对他们这个寒门农家的亲家如此的礼遇,还是在他们才做了对不起人家女儿的事情之后,——沈九林这会儿真的是裴二夫人与裴钦有多客气,他就有多羞臊。 尤其他心里还很清楚,季善肯定不会把昨儿的事告诉自己的母亲和哥哥,母子两个还会一直这样由衷的感激他们下去,他就更是无地自容了。 真的,他们家这辈子能娶到老四媳妇,才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相较之下,老四能一路高中,如今还在京城做官,都算不了什么了。 他回头定还要再好生说老婆子一顿才是! 裴钦却仍坚持给沈九林和路氏磕完了头,才站了起来,笑道:“沈伯父沈伯母当不当得起这个礼,我母亲和我心里最清楚了。二老也别觉得我这个是什么大礼,我就跟二老的子侄辈们是一样的,二老能受他们的礼,自然就能受我了,总归我们母子心里都记下二老的情谊了,现在我就等妹夫回来,好痛喝一场了。” 裴二夫人也笑道:“是啊亲家公亲家母,你们就别跟钦儿客气了,他就善善一个妹妹,自然为妹妹做什么都是应当的,真当哥哥那么好当呢?” 顿了顿,又笑问路氏,“亲家母,不知善善这会儿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方便吗?” 路氏见问,忙压下满心的羞愧,笑道:“善善昨晚……好像没睡好,今儿一早起来还吐了,随后又折腾着请大夫,着实累了一上午,所以吃了午饭,送走大姑奶奶后,我便让她回房歇着了。要不,我引了亲家母去她屋里吧?” 裴二夫人听得季善在睡,摆手道:“亲家母别别别,刚有孕的人本就嗜睡,还是让她先睡吧。正好我带了好些药材补品来,布匹衣料也多,还把我孙子孙女小时候穿的衣裳包被什么的收拾了几大包带来,亲家母正好瞧瞧,哪些用得上,可别嫌弃好些不是新的,是用过的才是。” 路氏忙笑道:“亲家母这是什么话儿,您家里孙子孙女用过的衣裳包被,也是我们这些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好东西。不怕您笑话儿,恒儿他们兄弟姐妹小时候,都是一件衣裳大的穿了小的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直到连补丁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了,才再不穿了;等到恒儿那些侄儿侄女们出生时,家里条件好些了,依然是一件衣裳穿几个孩子,还都舍不得用好些的布料。如今您送了现成的来,我高兴且来不及了,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哪里知道城里的孩子们都穿什么呢,总算如今不用发愁了。” 裴二夫人见路氏这般实在,满脸都是笑,“亲家母高兴就好,我回头再送些来。那善善如今有了身孕,亲家公亲家母要在京城长住了吧?您也知道,让我日日都来守着善善,我倒是愿意,可……可实际情况摆着的,我隔三差五来一趟都得防着别让人瞧见了,还怎么可能日日来,或是长住不走?” “偏这家里平日就善善和姑爷两个人,丫头倒是有几个,却连个老成的妈妈都没有,真是光想着,我都觉得放心不下。可有亲家母在就不一样了,您又利索又细心,听善善以往说来,还照顾过她嫂子们许多次,您若是能一直在京城住着,直到善善平安生产,我就真是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要依裴二夫人的心,今儿倒是想将李妈妈一并带来的,又怕路氏不高兴,这不是摆明了信不过她这个婆婆呢? 到底还是忍住了,打算回头先与沈恒说说,最好能让沈恒与路氏说好了后,再将人送来不迟。 路氏好容易盼来了季善有孕,就算再是羞愧,也早打定主意,一定要等到季善平安生下孩子,瞧过她的宝贝孙子孙女儿后,再回清溪了。 闻言因笑道:“亲家母便不说,我也要厚着脸皮留下,直到善善平安生产的,您就放心把她娘儿俩交给我便是。” “那就真是太好了,这阵子天儿冷,善善胎也还没坐稳便罢了,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我请亲家母去城外踏青啊……将来等孩子平安生下来了,也一定让他好生孝顺您这个祖母。” “光孝顺我怎么行,难道亲家母当姥姥的就不疼他了,还不是一样疼,那当然也要一样孝顺姥姥才是……” 两亲家都是越说越高兴,一旁裴钦也一直与沈九林说笑着,倒也不难打发时间,直至交申正,杨柳笑嘻嘻的扶了季善过来,才都打住了。 “娘,您来了。” 季善一进厅里,便笑着给裴二夫人打招呼,又给裴钦打招呼,“二哥。”,然后是沈九林与路氏。 裴二夫人已忙上前扶了她,“善善,你怎么过来了,你让杨柳过来说一声你醒了,我过去看你便是,还特意过来做什么。你快坐……” 扶着季善到就近的太师椅上坐了,又笑道:“你如今可有什么想吃的没,娘给你带了糖蒜、酸笋、鱼鲞来,还有桂花酱,你想吃什么就只管说,娘让你二哥就是上天下地,也给你弄来。” 一旁裴钦就叫起来,“我就知道娘肯定要说‘让你二哥给你弄去’,果不其然。” 他故意捏着嗓子学的裴二夫人说话儿,学得还颇有几分像,霎时大家都笑了起来,季善更是笑个不住,“二哥既知道,还说什么说?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去给我弄点儿龙肉来吧,不是都说‘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吗?” 裴钦笑骂,“那你还不如吃我的肉,真当我无所不能呢?不过算了,谁让你是我妹妹,肚子里如今又怀着我宝贝外甥呢,我龙肉给你弄不来,驴肉还是能弄来的,再给你弄些刺胡瓜、小王瓜、水萝卜什么的,最迟后日就给你送来,好让你做锅子吃,总行了吧?” 季善仰头抱胸,“行吧,那就先这么着吧,等我什么时候有其他想吃的了,再告诉二哥啊。” 说得裴钦又是咬牙又是笑的,“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开起染坊了?” 兄妹两个斗了一回嘴,其他人则笑了一回,沈九林便冲路氏使了个眼色,“他娘,你去厨房瞧瞧有些什么菜,晚上可不能委屈了亲家母和舅爷。我也去后罩房瞧瞧,不是说那里有一处漏水吗,正好趁这两日修补一下,不然回头下雪时又漏水,大过年的得多扫兴?” 又向裴二夫人和裴钦道了恼,“老四媳妇,你好生陪着亲家母和舅爷啊。” 便拉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路氏出去了,人家娘家母亲和哥哥来了,肯定少不了体己话儿说,当然得给他们留一个独处的空间才是。 裴二夫人这才笑着与季善道:“善善,你公公话虽不多,出身也实在低微,却实在是个明白人,可比我知道的大多数公公都强多了。以往总听你说你公婆待你跟亲生女儿一样,我多少还有些存疑,如今总算彻底信了。” 季善点头笑道:“是啊,我公公待我是真没的说,我婆婆如今也凡事都亲力亲为的照顾我,娘和二哥就只管安心吧。我知道娘和二哥连日都忙,只想着让你们知道好消息便是了,也好放心,至于过来看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的,谁知道你们这么快就来了,早知道我刚就早些起来了。” 裴二夫人忙笑道:“这么天大的好消息,我和你二哥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肯定要立刻过来看你的呀。我们可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着今日了,总算如今盼到了,可见栖霞山的送子观音有多灵,等开了春,我一定要再去一趟栖霞山,好生向菩萨磕头道谢,另外再求菩萨一定要保佑善善你三年抱俩,五年抱仨才是。” ------题外话------ 孩子周日查出近视了,一边眼睛125度,另一边175度,问题他才七岁,想过他会近视,但至少也是十岁以后,谁知道……正处于极度崩溃的状态嘤嘤嘤…… 第三百八二回 人逢喜事 裴钦也笑道:“就是,我和母亲再忙,再重要的事,也重要不过妹妹你啊,我们当然天大的事都要放一边,先来看你。妹夫也一定很高兴吧?正好马上过年了,今年我们都可以过一个喜庆年了。” 又道:“你嫂子也高兴得很,就是这两日府里实在太忙,总不能她和母亲都撂下一摊子的事儿直接走人,所以只能过几日再来瞧你了。” 季善摆手笑道:“嫂子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别让她累着了。娘也别急着再去栖霞山了,来回一趟那么远,您身体怎么吃得消?我和相公已经说好了,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我们都已经很满足了,往后若能再有福气,当然就最好,若实在没有,我们一样高兴。所以娘就别舟车劳顿的奔波了,上次也就是我事先不知道您其实是去栖霞山的,不然我说什么也要劝阻您。” 裴二夫人忙嗔道:“这生孩子就跟种瓜种豆一样,既然已经开始开花了,结出果实自然是一个接一个,什么‘若实在没有’,怎么可能?我还等着善善你给我生上三四五六个外孙外孙女儿呢,你和姑爷都生得好,孩子也肯定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季善失笑,“娘怎么跟晨曦一样,我这才刚怀上第一胎呢,您就在盼着三四五六个了,当我是母猪不成?” 裴二夫人白她:“我几时当你母猪了,这不是我最真实真殷切的愿望么,之前的愿望是你和姑爷能早日有个孩子,如今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我当然该有新的愿望了。只盼老天爷和菩萨一定要再次开眼,让我这个愿望也实现才好,那我便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说话间,想到这些年来的日夜煎熬,忍不住再一次红了眼圈。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裴钦打断了:“妹妹,之前在车上时,母亲已说过类似的话,什么死啊活的,嘴上一点忌讳都没有。如今她又来了,可见我说得再多,都是耳旁风,还是你说说她吧,你的话她应该就要听了。” 季善闻言,忙皱眉看向了裴二夫人,“娘,二哥说的是真的吗?不管二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方才您嘴上没个忌讳我却是亲耳听见了的,您往后要是再这样说,我可就要恼了,一个月、不,三个月都不见您啊!如今您儿子儿媳孝顺,女儿女婿也在身边,还很快要抱外孙了,您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真的不许再口无遮拦了,知道吗?不然我和二哥听了心里得多难受。” 裴二夫人自来都不肯让季善不高兴的,如今自然更甚,听得季善的话,忙拿帕子掖了眼角,笑道:“好好好,我听我宝贝女儿的,以后再不胡说八道了,只等着抱外孙,只等着享福便是,总成了吧?” 季善方笑了,“这还差不多。不过我怎么闻见一股子酸味儿呢,二哥,是你打翻了醋缸子吗?可惜你打翻也是白打翻,娘就是更疼我,更听我的,你再酸也只能忍着了。” 裴钦呵呵,“我当然知道我再酸也只能忍着,谁不知道女儿都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儿子却只是冬日的大皮袄,除了好看,能向人炫耀自己有皮袄以外,什么用都不顶呢?别说娘了,我如今眼里心里也只有姣姣,嫌弃她哥哥的不行好吗?” 说得季善笑不可抑,“骥哥儿知道他亲爹这般嫌弃他吗?我回头就告诉他,让他扯你的胡子,省得我看你这般胡子拉渣的实在辣眼睛。” 裴钦道:“我哪里胡子拉渣,哪里辣眼睛了,都夸我稳重好吗?你这只小母猪什么眼光?” 季善咬牙,“你说谁小母猪呢?娘,二哥他欺负我,当着您的面儿且如此欺负我,背着您时是如何的变本加厉,可想而知,娘,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这不是方才你自己说的?还告状,你当你还是三岁小孩儿呢,分明二十好几的人了,羞不羞啊?” “我就告状怎么了,我就算二十好几了,那也比你马上三十岁的人年轻多了好吗……” 裴二夫人看得好笑又好笑,“你们也知道自己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斗嘴,幼不幼稚呢?都给我少说两句,吵得我头都疼了。” 骂得兄妹两个你冲我吐舌头,我冲你瞪眼的,到底都没有再说后,方笑着与季善道:“善善,娘给你带了些燕窝银耳和阿胶来,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你打明儿就日日吃起来,吃完了我又给你送来。咱们龙肝凤髓虽吃不起,这些还是吃得起的,你可千万别想着俭省,想着不愿给我添麻烦,就委屈自己啊,我又不是为了你,都是为了我外孙。” 季善笑道:“我也没说不要啊,就招来娘这么大篇话。还说什么不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您外孙,这没有女儿,哪来的外孙啊,您就算要偏心,这也偏得太早些了吧,就不能等孩子平安生下来了,您再偏呢?” 裴二夫人忙笑道:“我这不是怕善善你又要与我客气,才这样说的吗,你既肯要,那当然就最好了,我肯定还是更疼你啊,你就别酸了啊,真是,跟自己的孩子还要酸,有这样当娘的吗?” 顿了顿,“那家里有会做那些东西的人吗?不如我回头还是让李妈妈过来伺候吧,她造得一手好汤水你是知道的,这些东西她也最会做了,有她在,我也能安心些。我不是信不过你婆婆,主要是怕她少有机会做这些东西,可能有点儿手生,别回头浪费了事小,让你吃得不舒坦,可就适得其反了。” 季善想到李妈妈的能干妥帖,笑道:“好啊,那娘回头便让人送李妈妈过来吧……不用跟相公商量,他肯定赞成的,我婆婆也不会说什么的,能多个年纪相当的人替她分担,与她说话儿,她高兴且来不及好吗?” 裴二夫人笑着点头道:“你婆婆是个实在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应当的确不会说什么。那我回去就让李妈妈收拾一下,明儿一早就着人送她过来吧,这马上过年了,她过来了,也好给亲家母搭把手准备下年夜饭什么的,善善你便可以高卧着,什么都不用管了。” 季善笑道:“本来也没多少事儿了,况家里这么多下人呢,我本来也只消动动嘴即可。就是之前与娘说好的,正月里去小汤山陪您住几日,泡几日的温泉,怕是只能改期了。” “改期就改期嘛。” 裴二夫人忙道,“如今当然是你的身体最重要,等你平安生下孩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小汤山不能,何必非急于这一时?” 又关切的问季善,“听说你今儿起来就吐了,莫不是如今已开始害喜了?那还有其他的反应吗?我当初怀你们兄妹几个时,都害喜害得很厉害,尤其到怀你们五弟……总归几乎一直吐到了生产,只怕你千万别像我才好。” “我身体向来不错,应当不至于吧……” 母女两个说着体己话儿,裴钦高兴归高兴,到底大男人家家的,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也插不进去嘴,坐了片刻,便觉得坐不住了。 遂与母女两个打过招呼,“我还是寻沈伯父说话儿去吧。”,大步出了厅堂。 季善与裴二夫人也不去管他,反正是在自己家里,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正好他走了,她们娘儿俩还能说更私密的话儿了。 裴二夫人因低声与季善道:“我知道善善你和姑爷感情好,让你们分房分床多半是不现实的,话说回来,那些寒门祚户连多余的被子都没有,还不是夫妻俩一直都睡一张床呢?可你这一胎来得实属不易,更得加倍的注意才是,记住了吗?” 季善便是与亲娘,也不惯说这些私密事儿,不由微红了脸,道:“我明白的,娘就放心吧。” 裴二夫人低道:“还有家里的丫头们,也得防着了。姑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你又没打算给他收通房,我倒是信得过他的人品,就怕有心算计无心,到时候得多恶心人?我也会交代李妈妈,让她替你时不时敲打一下丫头们的,这事儿你婆婆肯定做不来,只好李妈妈来了。” “对了,皇后娘娘赏的那个宫女,既你们已经定了把她嫁出去,那动作也得快点儿才是。宫里出来的人,哪个不是满身的心眼儿?如今你身体又不方便,真要是防不胜防,让她钻了空子,可就不好打发了。偏善善你今儿才诊出了喜脉,之前就真一点儿反应和感觉都没有呢?” 季善道:“这不是早就不抱希望……想着都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怕是再过个三五年的,也未必会有,所以纵有反应与感觉,也压根儿没往那上头想吗?不过这才一个多月呢,皇后娘娘可是腊八赏的人,也来不及啊。但相公已经说了,会尽快将人送走,安顿好的,娘就只管安心吧,只要他洁身自好,旁人纵有千般心计万般手段,也是没用的。自来那些能得逞的女人,说到底都不过是男人在纵容和顺水推舟而已。” “这倒也是,姑爷是个正人君子,我活了这么几十年,还没见过比他更端方的人,倒也的确不必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 母女两个说着话儿,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恒也自衙门里回来了,家里便更热闹了。 裴二夫人如今看沈恒,更是无一处不满意,拉着他说了半日的话儿,既不吝夸奖,又不忘点到为止的敲打,直至晚宴摆好了,路氏笑着招呼大家坐席了,才笑着打住。 裴钦则一上桌便先敬了沈九林三杯,又敬了沈恒三杯,爷儿三个都是放开了喝,末了自然只能一醉方休了。 裴二夫人也敬了路氏好几杯酒,还拉着路氏的手,与她低声说了好久的体己话儿,把路氏感动得只差自己把昨儿的事说出来,然后哭着向裴二夫人和裴钦道歉了,——往后待季善更是无微不至,婆媳两个余生都再没红过脸,不过那皆是后话了。 次日上次,裴二夫人果然派人送了李妈妈过来。 李妈妈到了后,先给路氏行了大礼,又与季善行了大礼,与杨柳青梅叙了旧,便开始忙活儿起来。 屋里该怎么收拾才能避免隐患、要给季善穿什么衣裳鞋子才更舒适安全、一日三餐该怎么搭配才更营养可口、点心甜品又该怎么时候让季善找补……委实能干又周到。 看得路氏咂舌之余,还隐隐有几分失落与不满,事情都李妈妈做了,她这个婆婆还做什么?她就算没有李妈妈妥帖,可李妈妈疼爱善善的心,却怎么跟她的比? 好在李妈妈这样在大宅门里混了几十年的人精,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做小伏低了,察觉到路氏的不满后,不过两日功夫,便已与路氏相处得极好,路氏也凡事都会先问她的意见,还对着季善夸了她好几次。 让季善喜闻乐见之余,则忍不住佩服李妈妈,这样的人才搁后世,那就是一块儿做行政人事的好材料啊,可惜了! 在此期间,叶大掌柜与褚氏也先后来过一趟沈家。 叶大掌柜的欢喜一点不比沈九林路氏的少,他这些年最大的心愿,一个自然是把飘香做大做强,不辜负季善与沈恒对他多年的信任;另一个便是季善与沈恒能早日有个孩子了,甚至叶广和他孙子孙女们的事都得靠后。 不想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他当然得尽快登门,好生表达一下自己的激动与欢喜才是。 季善等他欢喜完了,与他说起今年店里的团年她怕是不能出席了,但会尽量让沈恒过去一趟的,他也是立刻道:“天冷路滑的,太太还去什么呢,便太太要去,我也绝不肯让您去的好吗?也别让沈相公去了,就让他在家里好生陪着太太吧,如今让太太安心养胎,平安生下小少爷,才是我们所有人一等一的大事,旁的都得靠后。” “我没告诉其他人好消息,只告诉了小葛几个,他们也高兴得什么似的,便到时候太太和沈相公不能列席团年,大家伙儿也肯定会热热闹闹的。等满了三个月,我再告诉其他人好消息,其他人定也会大喜,不会再遗憾今年没能与太太和沈相公一起团年,太太只管安心吧。” 季善笑起来,“有您老坐镇店里,我自然没什么可不安心的,就是觉得一年忙到头的,实在太辛苦您了。今年也跟当初大家刚来京城时一样,二十八就打烊,然后您便带着小葛他们几个来家里过年,正好也陪我公爹说说话儿,乐呵几日,怎么样?他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很想家,很想清溪了。” 叶大掌柜想了想,笑道:“好啊,那我们就厚颜来叨扰太太和沈相公了。倒也不怪沈老哥想家了,那可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京城再好,却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找不到,他又不像沈弟妹,还能去厨房忙活儿,不然就缝缝补补,跟太太和杨柳她们说说笑笑,也能打发时间,可不得更难熬了?等我忙过了这两日,就来陪他这个老乡啊。” “那敢情好,待会儿我公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褚氏则是带着杨嫂子一起来的,还给季善带了好些自家做的腊八蒜和干贝海参等,“这腊八蒜是我今年才学着做的,我吃着还算拿得出手,所以送了些来,要是沈四嫂吃着好,回头我再送来啊。这干贝海参这些,却是我娘托人捎来的,我前儿才收到,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所以也给沈四嫂送了些来。” 季善少不得笑着向她道谢,“真是难为孟二嫂想着了,等过几日孟二哥休沐了,定要和孟二哥一起,再带了彤彤,来家里好生热闹热闹啊。” 杨嫂子还给季善说了个偏方,“把萝卜切成丝儿熬粥,熬时再滴几滴香醋,害喜时吃最好了,一般吃了都不会再吐,回头沈太太不如试一试,应该也能有效果。” 倒也是奇怪,除了诊出有孕那日,季善早起吐了个天昏地暗以外,这几日她都好得很,除了还是会觉得乏,想睡以外,别说呕吐了,连恶心都再没犯过。 也不知是这孩子太省心了,刚来就知道心疼亲娘;还是多年夙愿,终于一朝得偿,季善实在太高兴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身体都跟着舒坦了。 不过季善仍谢了杨嫂子的好意,“好的杨嫂子,我记下你这个法子了,回头一定试试,不过还是希望我用不上吧。” 说得褚氏与杨嫂子都笑道:“肯定用不上的。”、“是啊,我不过就白说说罢了。” 主仆两个在沈家吃了午饭,又陪季善说了一会儿话,见季善害乏了,便先告辞回去了。 到得晚间,沈恒下衙回来了。 却是先更衣梳洗过了,才到熏笼前陪季善,“善善,今儿感觉怎么样?听说嫂夫人和杨嫂子来过,今儿应当也不无聊吧?等我忙过了明日,衙门就封印了,就可以在家一直陪着你了。” 说着,伸手轻柔的去摸季善的小腹,“今儿孩子也乖吧?” 季善笑嗔道:“你怎么每天都问一样的问题,不是昨儿才跟你说了,孩子如今还只有……喏,就这么大,根本都还没成形好吗,当然乖得很。我也好得很,能吃能睡的,孟二嫂和杨嫂子没来之前,就听娘和李妈妈她们说笑,她们主仆来了后,就与她们主仆说话儿,等她们走了,又睡了一觉,才刚起来没多会儿,觉得一天什么都没做呢,居然就要天黑了,哪来的空无聊?” 沈恒听得满脸都是笑,“没空无聊就好。对了,妹夫那边已经找好人选了,是他麾下一个总旗,前年才死了老婆,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正打算续弦。说人很勤奋踏实,是个过日子的,妹夫觉得不错,我听着也不错,打算以五百两银子给采冰发嫁,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善善你觉着怎么样?” 季善微蹙眉头道:“既是个过日子的,那可得先让采冰看过了,同意过了才好正式议亲,不然她勉强嫁了过去,却不安心过日子,岂不是白误了人家呢?” 沈恒冷哼道:“总旗可是七品,虽然武官不比文官,只要踏实上进,几年十年后,升个六品百户甚至五品千户,都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了,指不定还能得个诰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这样她都还要勉强,我也只好直接把她交给妹夫,让妹夫给她安排去处了,反正据妹夫说来,西山大营的光棍多的是。她但凡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这真的已经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我们也真的对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季善想了想,道:“行吧,我明儿让杨柳去跟她好生说吧,不过她是个聪明又识时务的,想来不会勉强吧?对了,那位总旗多大了呢,年纪若是差得太多了,也不好。” 沈恒道:“听说翻了年才二十五,生得仪表堂堂,家里也只有一个老母和一个还没出嫁的妹妹,人口简单得很,就妹夫手下一个百户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也就妹夫急着帮我们解决麻烦,才能便宜她,不然可未必有这么好的事儿。” 季善点头笑道:“年纪也相当就好。咱们出五百两给她置嫁妆,她自己应当还有些私房,嫁过去后只好好生经营,日子怎么都难过不了,便是往后皇后娘娘忽然想到了这事儿,问起来,我们也算能交代了。” 第三百八三回 过年 再次抬举 沈恒见季善一边说着,一边调整起坐姿来,忙拿了个迎枕放到她腰后垫了,让她能坐得舒服些后,才继续道:“能给皇后娘娘交代都是次要的,要不是善善你心善,要不是正好这当口我们有了孩子,我想着好歹算是为孩子积福,我才懒得管这些细,直接把人让妹夫送走,眼不见心不烦便是了。” 季善点头,“我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于我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于她来说,却足以改变余生的命运,就像你说的,当是为孩子积福吧。你放心,这五百两我来出便是,总不能让我相公又出力又出钱吧?” 沈恒笑起来,“本来这银子便只能善善你出啊,我一吃软饭的,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不吃不喝也拿不出来,如此我们一个出力,一个出钱,倒是正好了。” 季善也忍不住笑起来,嗔道:“原来某人早就把算盘打好了?不怪这么大方呢,行吧,我出钱就出钱吧,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啧,我娘子几时这般财大气粗了?那财大气粗的娘子,能给我二百两银子,明儿好给你买几样新首饰么?” “你给我买新首饰,还要我出钱?有你这样的相公吗,你也不该去御史台,该去户部吧,算盘打得这么精!” “娘子放心,户部我肯定迟早会去的,现在先把首饰银子讨到了是正经……” 夫妻两个笑闹了一回,不见人来请吃饭,沈恒遂又道:“才说到诰命,本来之前我还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了,便是为娘请封诰命,都得几年后去了,就别更提为善善你请封的,我得多少年后,才能升到三品,能请封两轴诰命呢?不过如今我倒是觉得暂时不能请封也挺好了。” “不然这么大冷的天儿,善善你又有了身孕,大年初一一早还得跟我一起寅时就起来,摸黑进宫去,在寒风中一直站到快正午,才能轮到你朝拜,我光是想着,都觉得心疼得不行了,真是万幸我如今官小位卑。” 说得季善笑不可抑,“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自己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说得这般自豪,这般清新脱俗的。” 笑过之后,方正色与沈恒道:“你才多大年纪,就已经是六品了,还要嫌自己没用,不能为娘和我都请封诰命,让那些已经四五十岁了,还只是六七品,家里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官员们听见了,得是什么滋味儿?怕是当面不好说什么,背地里也要骂死你吧?我不稀罕什么诰命,那东西又不是必须的,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有当然最好,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你就别想太多了,旁人或许会觉得那是难得的体面荣耀,我你却是知道的,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好生睡一觉呢。” 沈恒笑道:“我就是知道善善你不在意,才会这样说啊。我虽然至今只参与过一次正旦朝拜,却是至今都记得那个滋味儿,人都要冻傻了,偏偏越冷就越饿,越冷那个三急也越是……总算这次我能站得稍微靠前些了,应当能少受一刻钟的罪吧?” “我回头让杨柳给你做些姜丝糖到时候带上,多少也能充充饥,暖暖身子……” 小两口儿又说了一会儿话,直至杨柳来请吃饭了,沈恒方扶着季善去了花厅里。 翌日便是腊月二十七了,整个京城过年的气氛都已是十分的浓厚。 杨柳奉季善之命去问过采冰后,这次采冰再不敢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了,毕竟季善是真的厉害,沈恒也是真的眼里心里只有大奶奶一个,路氏更是比她想象的还要软弱无用一百倍,压根儿指望不上。 采冰自然不敢再挑战夫妻两个的耐心,不然回头真落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下场,再来后悔,可就真的迟了! 不过她也不是全无条件,必须得亲眼见过那个总旗后,她才能最终决定要不要许嫁。 这也是人之常情,且挑毛病的才是真买家,若采冰仍另有主意,大可一口应下,再使一次缓兵之计;但她提出要见人,便可见心里至少已有五分是真愿意了。 那季善当然要同意,因连日各家都忙着过年,那总旗家里肯定也不例外,遂在一番沟通后,把相看的日子,初步定在了大年初二。 腊月二十八,随着季善一声令下,家里上下人等都领到了罗晨曦赏大家的三个月月钱和季善沈恒赏大家的一个月月钱后,家里的喜庆气氛更是扑面而来。 路氏与李妈妈则近乎扎根在了厨房,炸鸡炸鱼炸丸子,蒸肉蒸鱼打糍粑,各种腊味儿也是直接煮了一大盆……香味儿飘得到处都是。 不但引得自家人都是直流口水,左右街坊还有来拍门,问沈家到底煮了什么,这么香的,能不能告诉他们,他们也去买一些回来? 路氏得意之余,想着远亲不如近邻,索性把各种腊味儿都给左右街坊送了一份去,而左右街坊收到后,要不得要回礼,一整天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晚间沈恒回家后,因明日便不用再去衙门当值,只消正旦进宫朝拜一次,再就是去几个上峰同僚家里拜个年,剩下的时间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都是自己的,尽可好生陪一陪爱妻双亲了,亦是心情大好。 之后叶大掌柜又带着小葛几个过来了,“太太既邀请我们来过年,我们可就厚着脸皮来了。” 家里就越发热闹了,晚间便已是席开两桌,欢声笑语传出老远。 次日又请了裴二夫人和裴钦到家里来,再加上孟竞一家三口,午饭时赵穆罗晨曦也带了六六七七过来,足足开了四桌席,以致沈九林与路氏本来还多少有些想念家中的儿孙们,想念家中往年过年热闹的,当下也不惆怅了,原来在京中过年也一样的热闹,不是吗? 有了二十九的热闹,大年三十儿当天,因人比昨儿少了一半,热闹自然也打了一半儿的折扣。 但因今年季善终于有了身孕,已是沈恒也好,沈九林路氏也好,总归是一家人最大的欢喜了,人少正好一家人温馨安静的过一个不一样的年,同样别有一番滋味儿。 晚间阖家上下都聚在了大花厅里开席,还把通往两边厢房的门板暂时都卸了,以便所有人都能坐下一起热闹。 大家吃着各色菜肴,男人们喝着金华酒,女眷们喝着果酒,到得二更天散了席,焕生浚生又领着小子男仆们放了烟花爆竹,沈恒怕惊着了季善肚里的孩子,本来还要先带了季善回房去的。 惹得季善一阵嗔笑,“哪就这么娇贵了,就是要多看美景,什么声响也都听一听,将来孩子才漂亮,也才大方不畏缩呢!” 其他人也都是笑个不住,路氏与李妈妈则笑着附和季善,“既善善想看,就让她看吧,不碍事儿的。” 沈恒方讪笑着作罢,没再坚持先带季善回房去。 却也没让季善熬太久的夜,不过刚交了子时,象征性的吃了辞旧迎新的汤圆和饺子,便护送她回房歇下了。 等季善在时不时的一阵爆竹声中先是睡不踏实,等终于能睡踏实了,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只知道自己很困,遂放任自己睡了个天昏地暗,直至终于醒来时,已是快交午时了。 杨柳青梅听得季善终于醒了,都笑嘻嘻的进来拜年,“祝大奶奶新春大吉,万事遂心。” 季善睡饱了觉,心情很是不错,开玩笑道:“先说好啊,红包早已发过了,你们今儿就算给我拜年,也没的红包拿了哈。” 杨柳和青梅闻言,都嬉笑道:“不用大奶奶给我们发,晨间大爷起来时,已经给我们发过了,老太太和叶老也已给我们发过了,大奶奶就放心吧,您的钱袋至少今儿应当是不会再瘪了。” “那我可就承你们吉言了,希望我的钱袋不但今儿不会再瘪,而且今年一整年都不会瘪,一整年都鼓鼓囊囊的。” “大奶奶放心吧,您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您可别忘了,我可是半仙儿……” 主仆几个说笑着,等服侍季善穿戴好了,李妈妈端着特地给季善做的燕窝粥进来了,也是一见季善,便先笑着给季善拜年,“祝姑奶奶新春如意,万事大吉。” 之后季善又去了花厅给沈九林路氏和叶大掌柜拜年,自然红包也得了好几个,“如今还没有正式当娘呢,那便仍是孩子,就别与我们几个老家伙客气了,明年你便想要,我们还不给了呢!” 少不得只能厚颜收下了,玩笑道:“我方才其实只是假意推辞,明年爹娘和叶老可不能真不给了啊,我就是活到八十岁,也还是您们的孩子,您们就该给我发压岁钱才是。” 说得沈九林与路氏都直笑,“好好好,明年也有,年年都有。” 叶大掌柜则跟着开玩笑:“等太太都八十岁了,我们一个个便是还在,也早连道儿都走不动了,就不信大奶奶还好意思要我们的压岁钱。” 季善笑道:“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长者赐,不敢辞,这可都是长辈的心意,我肯定不能伤了长辈们的心才是啊。” 大家说说笑笑的,眼见过了午正,一早便出了门,进宫去正旦朝拜的沈恒终于回来了。 虽然一身官服瞧着倒是挺拔威风,却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受罪,一进花厅里,连礼都顾不得与沈九林路氏和叶大掌柜行,便先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随即又抓起桌上的点心狼吞虎咽起来。 把路氏心疼得直道:“恒儿你慢点儿、慢点儿,仔细噎着……怎么就饿成这样了,善善不是说让杨柳给你准备了点心的,车上也有热茶吗?” 沈恒接连吞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一杯热茶,觉得缓过来了,才道:“备的点心早就吃光了,热茶也早就凉了,好在总算是回来了……爹娘难不成还没吃午饭呢,叶老可是客人,善善如今也饿不得,你们就不该等我,就该先吃嘛,又不是外人。” 季善笑道:“我才起来半个多时辰,吃了碗燕窝粥,一点儿都不饿。爹娘和叶老听说也起得比往日晚,想来这会儿应当也还不饿吧?不过也是时候摆饭了,杨柳——” 叶大掌柜待杨柳应声而去后,方也笑道:“是啊沈相公,我昨晚喝得不少,今儿便难得睡了个懒觉,起来后又吃了酒酿卧蛋,又暖和又饱腹,您就别担心饿着我了。毕竟这里就我一个外人,您要客气,也肯定只与我一个人客气,您就放心吧,您虽拿我当外人,我却不拿自己当外人,不会客气的。” 说得沈恒笑起来,“我可从来没拿您老当过外人,结果您偏要这样说,看来待会儿必须得自罚三杯才成。” 一时饭菜摆好了,沈恒却仍是顾不得细嚼慢咽,更顾不得陪沈九林与叶大掌柜慢慢儿喝酒,不过只快速扒了两碗饭,便与季善和三位老人家打过招呼后,又急匆匆出门去了,——这一趟,却是出门去给上峰们拜年的。 看得路氏直叹息,“都当我儿子在京城不知道多享福多威风,哪里知道他平日里日日早出晚归便罢了,连大年初一都得天不亮便顶风冒雪的出门,连顿饭都吃不清闲呢?” 叶大掌柜忙笑道:“沈嫂子就别心疼沈相公了,我知道您只是真心疼儿子的便罢了,要是让别人听了去,还当您这是在炫耀呢。毕竟皇宫那样的地方,我们这些人可是连做梦都去不了的,沈相公素日往来的那些大人们,也都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即的,您该高兴才是啊。我倒是巴不得我家叶广大年初一都不得清闲,得顶风冒雪的进宫,得去拜访大人们,可也得他有那个福气啊!” 季善也笑道:“是啊娘,您就别心疼了,把今日过了,相公就清闲了。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正旦朝拜本来也是所有官员应尽的值守之一,至于去给上峰同僚们拜年,亦是应有的应酬礼数,若京城里哪个官员这些都没有,才真是该发愁叹息了,娘只安心等着相公回来即可。” 沈九林则趁机说路氏,“所以我们更要珍惜如今的好日子才是,这可都是老四和老四媳妇辛辛苦苦挣来的。等往后回了清溪,也得让家里其他人都知道老四和老四媳妇的不容易,别以为他们如今的好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得更加的安分珍惜才是。” 说得路氏嗔道:“还要老头子你说,我难道不知道呢?我不过就心疼儿子,白说两句罢了,难不成也不行?” 一旁叶大掌柜见路氏分明是觉得当着自己和季善的面儿,还让沈九林说了,面子上过不去了,忙笑着招呼沈九林,“沈老哥,我给您满上,我们继续喝啊……” 季善也忙笑着岔开了话题,“娘,我们晚上就吃锅子吧?一些剩菜该倒的便倒,该扔的便扔,您别老想着太浪费了,舍不得,剩菜吃多了对身体没好处。况明儿晨曦他们都要回来,相公的意思,若孟二哥一家无事,也请他们过来,大家明儿再好生乐一日,明儿正好都弄新鲜的菜色,您觉着怎么样?” 她这个姑奶奶明儿肯定是不会回裴家去的,裴二老爷身为一家之主不会欢迎她,她也不愿见裴二老爷,倒是正适合明儿晨曦这个姑奶奶携夫带子的回娘家拜年了。 路氏让沈九林当众说了,面子上的确有些下不来,但当着季善还罢了,当着叶大掌柜的面,她总不能也给沈九林脸色看。 既叶大掌柜和季善先后岔开了话题,为她解围,她当然要领情,遂笑着接过季善的话道:“腊味和凉菜那些能留的还是要留的,只把一些剩下的热菜和汤菜倒了也就是了。正好还有好几只大公鸡,明儿便现杀上两只炖汤,再蒸个鱼,做几个清爽的菜色,想来就差不多了,我心里都有数,定不会委屈了大姑奶奶他们的,善善你就放心吧。” 季善点头笑道:“娘办这些事,我自来再放心不过了,我记得早年但凡去过我们家做客的客人,就没一个不夸娘大方周到的。” 虽然娘节俭归节俭,该花的时候还是舍得的,况还有李妈妈杨柳等人在一旁看着的,她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 如此说笑着吃完了饭,路氏心里的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便亲自扶了季善回房去歇息,正好消食了,“如今是善善你还没满三个月,所以不宜多走动,等满了三个月后,便要反过来,得尽量多走动了,将来生时才能更顺利,少受罪。咱们乡下的妇人为什么都是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还有些生完就能下地的?虽然好些都是没法子,但的确也有身体要比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们好得多的原因。” “娘便不说我也知道的,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我就日日和娘一起多走动,将来定能顺顺利利。本来这孩子也是个省心的,日日都乖得不得了,将来肯定也会心疼我的,莫不成,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呢?” “是小棉袄才好呢,将来才好帮着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也肯定漂亮得很,我真是光想都喜欢得不行了。” 季善见路氏说话间神情不似作伪,看来的确不会重男轻女,心情不由越发好了,回房后便换了衣裳,美美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时,沈恒已经回来,连衣裳都换过了。 季善忙望了一眼外面,见天色还早,因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在外面吃了晚饭,应酬一番才回来呢。” 沈恒见她醒了,笑道:“几位大人倒是都留我用膳,可我惦记着善善,想早些回来陪你,也陪陪爹娘和叶老,就都婉拒了。” 季善就笑起来,“算你还有良心,知道我怀着孩子辛苦,想得到早些回来陪我。” 又张开双手,撒娇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服侍我更衣呢?” 沈恒如今最喜欢的就是给季善更衣了,自不会错过眼前的“美差”,笑着应了一声“好嘞”,便上前服侍起季善更衣了,当然至于是不是单纯的更衣,就只有小夫妻两个才知道了。 总归等到花厅里用晚膳时,小夫妻两个都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 路氏见沈恒红光满面的,再不复白日的奔波疲惫,想到以往过年时,村儿里的人虽大年初一都闲着吃好喝好,却也有初二三就开始做工下地的,相比之下,她儿子其实也算不得劳累了,就像叶大掌柜说的,多少人做梦都想跟她儿子一样劳累还不能呢,总算心里好受多了。 因午间没能陪沈九林和叶大掌柜喝成酒,晚间沈恒自然要好好陪陪两位老人家,老少三人吃喝说笑着,直至一更正才散了席,沈九林与叶大掌柜却仍兴致极高。 沈恒索性又叫人摆了牌桌,再叫了焕生凑角,陪两位老人家玩儿会宁当地的一种纸牌直玩儿到三更,大家才兴尽而散。 次日自然都起迟了,不过反正大过年的,起迟了也没关系,沈恒索性抱着季善,睡到快巳正才起了身,却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穿个衣裳都能穿半日。 季善见了不由嗔道:“你倒是快点儿啊,晨曦他们只怕说话间就到了,孟二哥一家估摸着也在路上了,到时候客人都到了,你还在床上赖着,成什么样子?还有那位凌总旗,怕是也快到了,他今儿可是来相看的,肯定不敢迟,来者是客,你这个主人家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沈恒却是笑道:“妹夫也好,彦长兄也好,平日里哪个不是跟我一样,天不亮就要起呢?尤其妹夫,更是大年下的都要轮值,难得大过年的能松散一下了,肯定都跟我们一样,要好生睡个懒觉的。等都起来后,还要收拾孩子,准备礼物车马,这会儿怕是都还没出门呢,善善你就别担心了。” 季善呵呵,“收拾孩子有奶娘丫头,礼物车马肯定晨曦和孟二嫂也早打点吩咐好了,这些事难不成还指望你们一个个日理万机,不知道多忙的男人们呢?反正你给我快起来收拾好了,去花厅里吧,陪爹和叶老说会儿话也是好的,爹这几日明显开怀多了。” 沈恒忙赔笑,“好好好,我马上就收拾好,善善你别急……”因见季善站了起来,一副要往外走的架势,又问道,“善善你要先去花厅吗?等我一下呗。” 季善道:“我要去厨房看看,虽说有娘和李妈妈,我还是得亲去看看中午的菜色才能放心,晨曦一年到头……” 话没说完,已让沈恒打断了,“可你闻得油烟味儿吗,别本来好好儿的,去一趟厨房又吐了,你得多难受?就让杨柳替你去一趟,回来告诉你都有些什么菜色就是了,你便信不过娘,也该信得过李妈妈,新得过厨娘才是。我得好生想想,怎么才能改了你这爱操心,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的毛病才是。” 季善笑道:“我凡事都亲力亲为,让你什么心都不用操还不好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你说的也是,万一我一闻见油烟味儿就犯恶心了,待会儿还怎么款待晨曦和孟二嫂呢?那我让杨柳替我去一趟吧,你快点儿收拾好了,我们一起去花厅。” 沈恒这才不再多说,等她去外室叫了杨柳吩咐后,便动作麻溜的更衣洗漱起来。 等夫妻两个稍后一起去到花厅里,果然沈九林与叶大掌柜已坐在厅里说笑,瞧得他们进来,沈九林还笑道:“老四、老四媳妇,你们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一年忙到头,你们也够累的了,也就过年这几天能松散松散了,就该多睡会儿才是。我们是没办法,上了年纪觉少,想睡都睡不着,还不如起来。” 叶大掌柜也呵呵笑道:“可不是,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知道想睡就能睡着,一觉睡到大中午还觉得没睡够,是多么难得的福气。” 沈恒扶着季善先坐了,随即自己也坐了,方笑道:“这不是想着马上有客人到吗?明儿我管保睡到大中午才起来。” 季善何尝不心疼他辛苦,笑道:“睡到大中午起来没问题,不过下午你得带了爹娘和叶老到处去逛逛才是,大过年的,肯定哪里都热闹得紧,可惜我如今不能去挤,不然真想也去逛逛。” 叶大掌柜笑道:“何须沈相公带我们去,我带了沈老哥和沈嫂子去就是了,管保让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去,高高兴兴的回,沈相公就安心在家陪太太便是。” 沈九林当然希望儿子能多陪陪他们老两口儿,但想到平日里他也没多少空闲陪季善,再想到季善的懂事体贴,想到她如今正辛苦的为沈恒怀孩子、为沈家怀孙子,立时觉得沈恒陪不陪他们老两口儿都无所谓了。 因笑着附和叶大掌柜,“就是,叶老哥带我们去就是了,老四你就在家好生陪陪你媳妇儿吧。” 正说着,良生进来禀道:“大爷、大奶奶,孟大人一家到了。” 沈恒遂笑着说了一句:“那爹、叶老,我去迎迎彦长兄一家啊,善善,我去了。”,起身带着良生急匆匆赶去了二门外。 不一时,沈恒便迎了孟竞一家进来,孟竞先就笑着给沈九林和叶大掌柜行礼拜年,“祝沈伯父和叶老新春大吉,年年有余。” 沈九林与叶大掌柜也笑着给他打招呼,叶大掌柜还给他还了礼,“祝孟大人新春大吉,步步高升。” 褚氏随即也笑着给两位老人家行了礼,道了‘新春大吉’,又让女儿彤彤给长辈们拜年,自然长辈们都少不得给小丫头发红包。 季善见彤彤玉雪可爱,得了长辈们的红包后,还不忘一个个奶声奶气的道谢:“多谢沈爷爷、多谢叶爷爷、多谢沈四叔沈四婶……” 简直心都要萌化了,忍不住又给了彤彤一个红包,“彤彤,亲亲沈四婶一下,好不好?” 然后,她脸上便得了软软糯糯的一吻,若不是如今身体不方便,都想抱了小丫头不撒手了,待又逗了彤彤一会儿,才让青梅带了小妞妞来,与她一起玩耍。 很快赵穆罗晨曦一家也到了,大家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行礼拜年,再加上六六七七和彤彤、小妞妞的童言童语,花厅里一时间热闹到了十分去。 等稍后路氏从厨房忙完了过来,瞧得满屋子都是孩子,也是笑眯了眼,明年的这时候,她的孙子孙女也有几个月大了,后年的这时候,更是能满地跑了,她真是光想着都觉得心里美得不行了! 凌总旗却一直到马上开席了,方急匆匆赶到了。 赵穆难免不悦,毕竟是他的下属,虽然不是他直属的,一样不悦,都知道他自来最讨厌的,便是不守时的人,还当着他亲眷们的面儿,简直就是打他这个上峰的脸! 因低声问沈恒,“兄长,要不让他改日再来,或是直接换人吧?” 沈恒却是只想尽快将采冰打发了,笑道:“无妨,年节下谁家都免不了迎来送往,他可能也是让什么急事儿给耽搁了吧?让人进来一问就知道了,实在不行,又再说吧。” 赵穆这才不再多说,却仍有些不悦。 好在稍后凌总旗进来后一问,乃是他母亲晨起不小心摔了一跤,凌总旗很是着急,坚持送其母去看了大夫,听得大夫说无妨,又送了其母回家后,才赶过来,所以难免迟了,并非有心不守时的。 赵穆方敛了不悦,令其见过沈恒。 沈恒见他果然仪表端方,目光清正,估摸着采冰见了后应当能满意,便笑着招呼了他坐席,又让杨柳去女席那边与季善说,待会儿安排凌总旗与采冰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儿,把事情彻底定下来。 因今日有凌总旗这个初次登门的外客,人也的确不少,午宴便索性摆了两处,一处在花厅里,一处则在旁边的厢房里。 季善听得杨柳转述了沈恒的话后,便让杨柳安排去了,等到宴席过半,凌总旗与大家伙儿道了失陪,去外面透气——席间不是长辈,便是官阶比他高的,还明显大家都很熟,就他一个生人,他当然只有不停给大家敬酒的份儿,难免喝多了上头。 早得了季善吩咐的焕生便趁这个机会,引了凌总旗去与采冰相看,而凌总旗心里也一早就有数,当然着意配合。 如此待见了面,一个娇美大方,一个英俊挺拔,谈吐听起来也都不俗,在没见面之前,听得彼此的条件时,本来也都有几分满意的,当下自是更满意。 事情自然也就彻底定了下来。 季善晚些时候听得事情定了,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真让采冰再待在她家里,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儿,偏季善也不能直接把她打杀发卖了,总得顾及皇后的颜面,季善也委实干不出那样的事儿来。 如今能让采冰心甘情愿的嫁出去,当然最好了。 大家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女席这边一直到未初才散了席,男席那边老少爷儿们都喝得痛快,却是一直到未正才散,散了后又在沈恒的提议下,都齐齐上阵,玩儿起骰子来。 罗晨曦因见褚氏正与路氏说话儿,便趁机与季善说起正事来,“昨儿进宫朝拜时,皇后娘娘特地留了七嫂说话儿,说到了初六到初八三日,定国公府要摆年酒之事。皇后娘娘的意思,让善善你到时候也去坐坐,见一见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夫人和少夫人们,往后也好走动起来;圈子里该有的应酬交际,你也得慢慢儿参与进来了。要知道许多事男人们不方便说的,都是靠女人们居中传递,夫人太太们席间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带出来的一句话,指不定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七嫂知道善善你有了身孕,便委婉的与皇后娘娘提了提,想着指不定皇后娘娘知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后,便不让你去了呢?可皇后娘娘知道后,还是没松口,只说她这也是为了善善你和师兄好,让你们目光放长远点,且只是来回坐一坐车罢了,到了定国公府自有人无微不至的款待,能出什么事儿?还说已提前与定国公夫人说过,让她务必记得给你下帖子,七嫂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季善等罗晨曦说完了,才皱眉苦笑道:“皇后娘娘这是为我和你师兄‘好’上瘾了不成?又是赏人,又是让我去定国公府吃年酒的……那她有没有让你师兄也去呢?” 罗晨曦道:“师兄自然也要去。如今其实聪明人都瞧出师兄是七殿下的人了,当然不用再藏着掖着,七皇子府也好、定国公府也好,师兄大可都光明正大的走动起来了。也不能说皇后娘娘不是好心吧,定国公府的年酒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她这也是抬举师兄和善善你,让你们往后的路都能好走些;唯一不周的,便是知道善善你身子不方便了,还是要坚持让你去,所以这便是上位者呢,从来都只看结果,不会去管底下人的实际情况与困难。” 顿了顿,“当然,若善善你实在不想去,七嫂的意思,也可以不去,只是皇后娘娘怕是……就要对你印象不好了,于将来怕也不利。但你这一胎来之不易,当然孩子和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旁的都得靠后。” 季善想了想,道:“那七皇子妃要去吗,晨曦你呢,也要去吗?” 罗晨曦道:“七嫂不去,定国公府可是所有皇子公主们正经的外家,要是七殿下和七嫂去了,其他皇子公主去还是不去呢?到头来肯定是皇子公主们也难做,定国公府也难做,若哪个皇子公主再在定国公府出个什么事儿,更是后果不堪设想了。且七嫂有孕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皇后娘娘当婆婆的,也不可能一点不体恤她,昨儿正旦朝拜时,七嫂虽也一早便进了宫,正式朝拜时,皇后娘娘却免了她的,让她一直待在后殿里歇息。” “至于我,肯定是要去的,不但我,宗室勋贵和文官里排得上号的,应当都会去,所以也是一个露脸的好机会。尤其届时定国公太夫人也会出席,她都已是古稀之年的人了,辈分又高,身份又尊贵,整个京城的老太太除了太后,也就属她最德高望重了,所以平日里一应应酬和客人都是能不见,都不见的。也就每年自家府里的年酒会露个面,若到时善善你能当众得她一句夸赞,以后你到哪里交际应酬起来,所有人肯定都得高看你一眼。” 季善缓缓道:“所以晨曦你的意思,是赞成我去的了?其实我如今除了比以往容易害乏些,嗜睡些以外,倒是没有任何害喜的反应,去应酬一日,想来也是无妨的。就是你师兄那儿,我怕他不答应,不过有你一直陪着我,他应当能放心吧?” 上司既安心抬举他们,他们当然不能不识抬举,不然多的是人上赶着去求皇后抬举,皇后干嘛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本来采冰的事,一旦让皇后知道了,心里已经少不得不高兴了,再一刺未平,又添一刺,皇后再是国母肚里能撑船,也肯定要不待见他们,都不用做什么,只消自此冷着沈恒,已经够他们喝一壶了。 罗晨曦片刻才迟疑道:“我理智上的确是赞成善善你去的,往后师兄的官肯定会越做越大,不管你愿不愿意,许多事都得从现在开始学起来、做起来,该权衡舍弃的,也得权衡舍弃了。可我又怕万一……” 善善这一胎来得实在太不容易了,说句不好听的,一旦有个万一,就算将来师兄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了,又还有什么用? 季善摆手笑道:“不会有万一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且还有晨曦你寸步不离守着我呢。那就先这么定了,回头我们再仔细商量吧。” 第三百八四 定国公府之行 “可是……” 罗晨曦还待再说,但见褚氏已经与路氏说完了话儿,路氏也往外头去了,只剩下褚氏在原地坐着,百无聊赖,非待客之道。 只得先打住,“行吧,我们回头再商量。” 然后扶了季善上前,与褚氏说话儿去了,“今儿走外家,明儿走舅家,不过今儿我们已经外家舅家都走到了,所以明儿我们家里摆席,也没有旁人,就今儿这些人,又去我们家热闹一日,孟大人和孟太太一定要赏脸才是。” 褚氏闻言,忙笑道:“我才还在想着,明儿请了大姑奶奶和沈四嫂并大家伙儿去我们家吃酒呢,我们家虽小了些,简陋了些,但院子里那株老梅树也算能看。没想到大姑奶奶就先开口了,那我只能定后日了,后日大家伙儿可一定要早些光临,把后日一过,大姑爷和沈四哥,还有我们家爷肯定就要到处吃年酒应酬了,也就只这两日能清闲了。” 季善与罗晨曦听得都笑道:“好啊,我们后日一定早早去叨扰孟二嫂,如此一家吃一日,各家都能省了忙活儿不说,还能日日都热热闹闹的,才真正是过年呢!” 褚氏笑道:“可不是么,前儿虽是大年三十儿,我们家却拢共就那么几个人,真是怎么闹腾,都觉着冷清。亏得这些年一直有大姑奶奶一家在,对我们是诸多关照,如今沈四哥沈四嫂也回了京,今年真正是过了个热闹年。” 季善笑道:“孟二嫂觉得冷清,就再给彤彤添几个弟弟妹妹呗,横竖彤彤也大了,本来你也该考虑这些了,对不对?等你再给彤彤添上三四五六个弟弟妹妹后,不用过年,家里也肯定随时都热热闹闹的。” 罗晨曦也笑道:“是啊,我们家就两只皮猴儿,我都觉得随时能翻天了,到时候孟太太指不定又要反过来怀念如今的清静了。” 褚氏让姑嫂两个说得红了脸,道:“我就白感叹了一句而已,就招来大姑奶奶和沈四嫂联合起来笑话儿我,果真你们才是亲姑嫂,我是外人不成?你们再要笑话儿我,我可就不依了啊。” 罗晨曦直笑,“我们哪有笑话儿你,分明就在说正经的。” 季善也笑,“正是,彤彤都快两周岁了,孟二嫂是时候给她添个弟弟妹妹了。依我说,最好是弟弟,若我这一胎是女儿,那将来便又多一个女婿的人选了,可若年纪差得太大,我只怕就舍不得了……” 话没说完,罗晨曦已叫起来:“某人什么意思呢,我说将来把她女儿给我做儿媳,立马就顾左右而言他,不然就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如今却主动与孟二嫂说,将来舍得把女儿嫁给她儿子,这不是摆明了嫌弃我儿子不如孟二嫂儿子生得好,我们夫妻不如孟二嫂夫妻生得好呢?某人今儿可算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季善与褚氏都听得笑个不住,季善还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什么都没说啊,再说了,我不过就说来一句‘多一个女婿人选’而已,其他都是你自己脑补的,与我何干?” 褚氏则忍笑道:“大姑奶奶和大姑爷都是万中无一的好相貌,我们夫妇差远了,沈四嫂明显逗你玩儿的,您要是认真可就输了。不过将来我还真挺想聘沈四嫂的女儿做儿媳的,所以大姑奶奶,到时候我们少不得公平竞争了,您可千万要手下留情啊。” 罗晨曦佯怒道:“我拼尽全力都未必争得过了,还手下留情,孟二嫂挤兑人呢?哼,反正你已经有现成的女儿了,将来我儿子要是争不过,就让你把女儿陪给我,不就成了,那我儿子一样赚大发,我也一样赚大发了……” 话没说完,已是撑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三人笑作一团,心里都十分的快活。 以往因为季善的心病,她自己也好,罗晨曦与褚氏也好,基本都不会当着她的面儿说什么儿女经的,向来都是心照不宣的把这个话题直接避过。 如今好了,大家可以毫无顾忌的谈论这些话题了! 冬日天短,半下午又飘起雪花来,是以早早用过晚宴,孟竞与褚氏一家便先告辞回去了。 余下罗晨曦与赵穆倒是不急,正好沈九林路氏与叶大掌柜都喜欢六六七七得不行,待杨柳等人把残席撤了,便在花厅里逗起小兄弟两个来。 夫妻两个遂叫了季善与沈恒,到旁边的厢房里说话儿。 沈恒还不知道皇后抬举他们过几日去定国公府吃年酒之事,眼下在他心里,最急的便是发嫁采冰之事了。 待扶了季善一坐定,便与赵穆道:“妹夫,都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儿好过年’,虽说今儿已经初二了,但年还没过完呢,不如就让凌总旗就这两日便登门提亲,然后择个最近的人吉日,就让他把人迎回家去吧?一家人也好欢喜欢喜,凌总旗一家肯定都会感激你的。” 赵穆闻言,无可无不可,道:“好啊,我回头就让人跟他说去,也省得好好儿的家里却偏有个生人,的确不自在。” 沈恒忙向他道谢,“这次真是多亏妹夫了,不然我拢共也不认识几个人,还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掉这个麻烦了。倒是凌总旗比我想象的还要沉稳周全些,认真说来,采冰还真配不上他,只盼她嫁过去后能知福惜福,好生与他过日子吧!” 罗晨曦撇嘴道:“不是说那是个聪明人儿吗,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季善则道:“只要她不自作聪明,用心经营,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罢了,不说她了,说说去定国公府吃年酒的事儿吧。” 沈恒忙问道:“谁要去定国公府吃年酒,什么时候?妹夫,是你和师妹要去吗,之前倒是没听你们说过。” 赵穆见问,没说话,只看了一眼罗晨曦。 罗晨曦便道:“师兄,光我和相公去,有什么可说的?往年就算殿下与皇后娘娘、定国公府之间没过明路,我们也要去定国公府吃年酒啊。是昨儿皇后娘娘特地与七嫂说,过几日定国公府摆年酒唱堂会,让你和善善也去坐坐,认认人什么的,往后也好走动起来。皇后娘娘还说,早已与定国公夫人说好了,估摸着就这两日,定国公府便会有帖子送到了吧?” 沈恒好容易等她说完了,立刻道:“善善如今身子不方便,哪能去那样人多嘈杂的场合?不行不行,我们去不了,这事儿只能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了。” 季善看向他,无奈笑道:“你也知道皇后娘娘是美意呢?那便由不得我们说不。下午晨曦与我说这事儿时,也说过了,定国公府的年酒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皇后娘娘真的是在抬举我们,就跟之前她赏采冰给我们时一样,在她看来,的的确确是真为了我们好,那我们就不能不识抬举才是。” 沈恒也是在官场上沉浸这么几年的人了,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要是上峰所赐,便是坏的,都得生生受着,何况还是好的,就更得含笑受着了。 再搁到一国皇后身上,就更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除了受着,还得谢恩了,方才不过关心则乱罢了。 听完季善的话,他已是冷静了下来,但眉头仍然皱着,“那也得考虑实际情况才成,如今的实际情况就是善善你刚诊出有孕,正是需要在家安心静养的时候,去那样人多嘈杂的地方,还得路上来回颠簸,不但一万,就怕万一……我决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这样吧,到时候我一个人去就是了,至于定国公夫人那儿,便只能请师妹帮着分说一下了,我也会请殿下帮着在皇后娘娘面前分说,若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去求见皇后娘娘,当面向皇后娘娘陈情的。” 罗晨曦闻言,点头道:“师兄考虑得也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皇后娘娘纵要生气恼怒,也是后边儿的事了,一旦有个万一……我们可都要眼下便后悔莫及。那善善,你还是别去了吧?到时候我会好生向定国公夫人解释,她也是女人,也有女儿,定能理解的。” 赵穆却是沉声道:“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殿下是干大事的人,怕也不好一再替兄长到皇后娘娘面前分说;这种在皇后娘娘看来,是所有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只怕也压根儿没想过,于别人来说可能是蜜糖,甜蜜诱人,于兄嫂来说,却甜得发齁了?不然七嫂昨儿委婉透露嫂嫂有孕之事时,皇后娘娘就该发话让嫂嫂不用去了,既她没发话,我觉着,嫂嫂怕还是要去一趟,哪怕只用了午宴就走,最好也得去一趟。” 就跟当初皇后为先太子过继七皇子夫妇次子为嗣子是一样的道理,摆明是所有人都做梦也求不来的好事儿,七皇子妃怎么可能不高兴不舍得? 她要是不高兴不舍得,那就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虽然赵穆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的至爱至亲们不用再受委屈,但就算今日把季善换成罗晨曦,他也不好拂皇后的好意,至多也就只能多派两个人在罗晨曦身边服侍着,加倍小心谨慎也就是了,断没有因噎废食的道理。 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家,交际应酬其实也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就跟底层百姓们必须下田劳作,才能有饭吃是一样的,那已是他们的生存必备技能之一。 季善听得赵穆也这般说,越发坚定了自己要去的决心,正色与沈恒道:“相公,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多少妇人都快要生了,还在奔波劳作呢,我不过就偶尔出门,还是车来车往,身边多的是人跟随服侍的情况下,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正好我也想去多认识一点人,指不定往后还能多几个要好的手帕交,那不是好事儿吗?” “况我连日除了容易犯困以外,什么反应都没有,又有晨曦在一旁寸步不离的照顾我,届时你也在定国公府,真有个什么事儿,也能第一时间赶到,若这你都还放心不下,也只好找个柜子把我锁起来,一直到我生了。” 沈恒却仍是满脸的犹豫,“可来回路上就得一个多时辰,又冷又颠簸的,善善你如今本来也不爱出门,等到了定国公府后,你身份怕也是相对最低微的,逢人就得行礼赔笑,也太让你劳心劳力了……” 心里却也很清楚,在他们夫妇已经定了把采冰发嫁出去的前提下,若他们再一次拂了皇后的好意,皇后势必就真要恼了。 季善笑嗔道:“我如今不爱出门,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各家这阵子都忙着过年,也没谁邀请我啊,我总不能不请自去叨扰人家吧?有人邀请我,我还是很愿意去的,就譬如明日和后日,我便已经与晨曦和孟二嫂说好,要阖家去叨扰她们,在她们家里也各热闹一日了,是吧晨曦?” 待罗晨曦点头应了,“是。” 又继续道,“我明后日能坐车,再过几日,自然也能坐车啊。那我要是不去定国公府,明后日便也不能去晨曦家和孟二嫂家了,不然让定国公府和皇后娘娘知道了,还当我厚此薄彼,胆敢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呢。可我连日真的已经闷得很了,每日都只能在巴掌大小的地方活动,也无事可做,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这日子换你来过,管保三日都过不了,我却还得过大半年,你真的忍心吗?” 一边说,一边还可怜巴巴的望着沈恒,便是沈恒知道她其实是故意这样的,为的就是让他以为她是真的很想去定国公府,也好让他心里好受些,还是忍不住心软,面上便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出来。 季善余光看在眼里,又道:“而且我听说定国公府的花园景色宜人,是整个京城都数得着的,比皇宫里的御花园都差不了多少了。御花园我肯定是短时间内没机会去见识的,如今能有机会去定国公府开开眼界也不错,相公,你就答应我去嘛,好不好,你就答应嘛?”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沈恒还能说什么,只得道:“好吧,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等午宴过了,我便找个借口,先接了你回家,也算是能向皇后娘娘交代了。” 又与罗晨曦道:“届时就要多劳师妹照顾善善了,她没去过那样的场合,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免不得拘束,何况如今身子又不方便,师妹万事多替她担待些,能挡的都替她挡些,回头我一定备一份厚礼答谢师妹。哎,我上峰同僚们也不少邀请我带善善去吃年酒的,我都给推了,没想到还是跑不了应酬。” 罗晨曦闻言,忙笑道:“师兄便不说,我也会好生照顾善善的,你就放心吧。你也不必太草木皆兵,到时候能去赴宴的,都是京城排得上号的人家的夫人奶奶小姐们,便真要生什么事儿,也至多口角两句罢了,难不成还有人敢动手?那可是定国公府的地盘儿,没人敢那般不长眼的。至于来回的路上,我们事先多铺几床褥子在马车里,不让善善被颠着也就是了;再不然,师兄还可以一路将善善抱着……咳,总归办法肯定是比困难多的,对吧?” 季善听得失笑,“某人听起来经验还挺丰富哈,不过又不出城,路都又宽又平,应该颠不着的。” 沈恒却是道:“那还是要多铺几床褥子,到底师妹想得周到,到时候能麻烦师妹早些出门,过来接善善吗?外面租的马车,到底赶不上师妹自己平日用的舒服。” 以沈恒和季善如今的家底儿,买个马车也得几百两银子,在已经先给了裴二夫人五千两银子宅子钱的前提下,再拿几百两买马车,就委实有些吃力了。 因此平日里他们要用车,都是租的固定车行的固定马车,平日里用着没问题,如今季善怀了身孕,沈恒便不愿她再坐车行的车了。 罗晨曦自然又是一口便应了,“师兄放心,我到时候一定早早来接善善,你就安心跟相公一块儿应酬你们的,善善就放心交给我便是。我估摸着裴家伯母和裴二嫂到时候也要去的,还有七嫂子,熟人多的很,还照顾不下来一个善善了?” “是吗?若岳母和二嫂也去,我自然又能安心几分,不过如今大家都还没收到帖子,还是等过两日再着人去问一问吧……” 当下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杨柳来回六六七七困了,想睡了,赵穆与罗晨曦便打住,到花厅里辞了沈九林路氏与叶大掌柜,一人抱了个孩子,先回了家去。 路氏待沈恒送了他们,折回来后,方笑着问道:“恒儿,方才你们和大姑爷大姑奶奶说什么呢,说了那么半日?我还当他们要住下,都打算要去给他们收拾屋子了。” 沈恒道:“就说发嫁采冰的事,我和善善之前定的是五百两发嫁她,如今时间紧急,只要能尽快把事情办好,我们都觉着,即便再多花个一二百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要花你们这么多银子呢?”路氏先是满脸的惊讶,随即便是自责,“是不是,因为我那日……才会害你们多花银子的?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真的打死也不会那样做!” 她原以为的让采冰‘风风光光出嫁’,撑死也就一二百银子的事,毕竟在他们清溪,舍得十两银子嫁女儿的,都已是凤毛麟角,连镇上的几家大户嫁女儿,也不过就是百八十两的事。 采冰再是皇后娘娘赏的,说到底也只是个丫头,一二百银子真的已经顶天了。 不想沈恒一开口就是五百两,还说为了尽快把事情办好,多花的都得一二百两,还‘没什么大不了’……若不是因为她那日犯糊涂,恒儿和善善又怎么可能多花那么多银子? 原来她做的错事看似没对家里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其实还是造成了的,生生弄得明明就是她做的错事,却要让她的儿子儿媳来付出这么严重的代价! 季善忙瞪了沈恒一眼,示意他别再危言耸听吓路氏了,一面笑道:“娘,不关您的事儿,本来之前我们就定了要发嫁采冰的,给她的嫁妆也差不多预计的就是这个数,如今跟之前什么都是一样的,所以与您何干?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说着见路氏仍满脸的后悔与自责,还红了眼圈,索性转移了话题,“娘,我晚饭只顾着说话儿了,没怎么吃,这会儿有些饿了,您能不能给我做碗酒酿圆子啊?我忽然好想吃,也只想吃您做的,厨娘和李妈妈做的都没您做的好吃。” 路氏听得她饿了,这才先顾不得旁的,迭声应着:“善善你稍等啊,我马上就去给你做。”,出了厅堂,往厨房去了。 季善便低声说沈恒,“你干嘛那样跟娘说,不知道她勤俭了一辈子,听了这些肯定心里刀割一样?你就只说商量发嫁采冰的事也就是了嘛,何必非把我们要花多少银子也说出来,你就算要说,说个百八十两的不成?” 沈恒摊手,“我也没夸大其词,说的都是实话啊……好了,我心里明白的,我只是想让娘一直记住这次的教训而已,不然回头她一高兴起来,就又忘了形,势必弄得大家又不痛快。这世间不说全部,至少绝大部分婆媳不合,都是儿子无能,不懂得居中调节,若当儿子的瞧见母亲过分了,便私下劝解母亲两句,当丈夫的觉得媳妇哪里不妥了,私下也说媳妇几句,两边说好话,婆媳之间是想不合都难吧?如今善善你又宽和大度又善解人意,实在无可挑剔了,那我当然就要偶尔敲打一下娘,好让咱们家更和睦了。” 季善听他说完了,才笑着“啧啧啧”道:“想不到我们沈大人连这些都知道,还真看不出来哈。好吧,你既自有道理,我也不多说了,不过你往后跟娘说话还是得缓着点儿,也尽量别当着我或是其他人的面儿,娘也要面子的,你说呢?” 沈恒笑起来,“我明白,所以打算明儿抽空去买份什么礼物,哄娘开心呢,这几日她也辛苦了,我当儿子的也该聊表一下感激才是。” “哦?”季善晲他一眼,“就只有娘有,娘子就没有?” 沈恒让她这样又娇又媚的一晲,心都要酥了,低笑道:“怎么能少了娘子的呢,娘子当然也有。给你买个金项圈儿怎么样,之前曾看师妹戴过一个,就挺好看的。” 季善与他耍花枪,“金项圈儿就想打发我?不行,怎么也得个嵌宝石的才成。” “嵌宝石的?那算了,明年再买吧,我一个月就能存那么一点点私房钱而已,你总得让我先存够银子吧?” “好啊,竟真背着我存了私房钱?我不过就随口诈你一下而已,谁知道就真诈了出来,看来某人瞒着我的事儿不少啊,都速速给我从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没有啦,我开玩笑的,家有胭脂虎,我哪敢存什么私房钱啊,况我一月就那点儿钱,我也存不了啊。” “你说谁胭脂虎呢?我也不信你的鬼话,哼,你们这些男人在存私房钱上,可都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的。” “我哪有,我再天赋异禀,也逃不过善善你的火眼金睛啊……” 夫妻两个笑闹了一回,季善知道沈恒心里终究放不下,因低声与他道:“你真别担心我去定国公府吃年酒的事儿了,皇后既有心抬举我们,定国公府的夫人少夫人们定都会对我多加关照的;况定国公府显赫,又是大年下的,想来也没谁会傻到去触主人家的霉头。明明是好事,我们却想得是去闯龙潭虎穴一般,让皇后知道了,心里怎么想?” 沈恒吐了一口气,才道:“话虽如此,我还是不愿善善你去劳心又劳力。” 季善笑道:“那我也不能日日都在家里憨吃傻睡吧?我还打算等过了三个月,天气也暖和了,时不时就要出城去转一转,还想去我娘的庄子上小住一阵子,再去叶老给我们买的那片地里瞧瞧呢。你放心,你爱惜我、爱惜我腹中的孩子,我只有比你更爱惜的,所以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当初在博罗时,那么凶险我们都过来了,如今又算得了什么?你娘子可是个狼人,你得相信她才是!” “狼人?”沈恒迷惑了。 季善耐下心与他解释,“‘狼’字是不是比‘狠’字多一点?意思就是,我比狠人还要多一点,厉害一点,所以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沈恒这才明白了,不由失笑:“善善你一天天哪来的这么多奇怪有有趣的言论?好吧,我不担心了,你一定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横竖我到时候也在,的确不能因噎废食才是。” 季善笑起来,“这就对了。” 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路氏端着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来了,“善善,等久了吧?我怕你现在吃了,很快又要睡了,不好克化,所以只放了很少的圆子,再加了个荷包蛋,善善你快趁热吃吧。” 季善忙与沈恒打住了,笑道:“娘考虑得真周到,多谢娘。” 一面接过路氏递上的碗捧着喝了一口,舒坦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又香又甜,果然还是娘做的酒酿最合我胃口,别人做的都没这个味儿。” 路氏忙笑道:“善善你喜欢,我回头再蒸几罐酒酿就是,横竖只要有糯米有酒曲就行,很方便的。恒儿,我做有多的,你要不也吃一碗吧,正好暖呼呼的睡觉。” 沈恒笑着点头:“好啊,那娘给我也来一碗吧。对了,爹和叶老应该还在下棋,要不也给他们送一碗去?” 路氏见小夫妻两个都高高兴兴的,自己也高兴,道:“马上给他们送去,正好提醒他们收拾收拾睡了,不然指不定他们能下到天亮,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瘾头?” 说得季善与沈恒都笑起来。 沈九林也不知道哪日、跟谁学会了下象棋,只那水平,委实不敢恭维,平日里也没人与他一起下。 不想叶大掌柜这几日住进来后,沈九林无意发现他也会下棋,正好瘾头也不小,只不过平日里实在太忙了,没机会一过棋瘾,如今倒是正合适了,——当然,叶大掌柜的水平也没比沈九林好到哪里去。 于是半斤遇上八两,竟是一拍即合,得了一点空便会摆了棋盘厮杀几局,连方才好容易送走了赵穆罗晨曦一家的这点空档,都舍不得浪费了。 一时吃完了酒酿,季善与沈恒自内而外都暖和了起来,便与路氏打过招呼,先回了自家屋里去歇息。 次日起来用过早膳,一家人便连同叶大掌柜,都坐车去了赵穆与罗晨曦家,热闹了一日。 初四则是原班人马又去了孟竞褚氏家,同样热闹到天黑后,才兴尽而散。 却是刚回家,留在家里的焕生便奉上了定国公府的请帖,“是定国公府两位妈妈送来的,亏得有李妈妈在,便是李妈妈帮着青梅接待的她们,临走时还一人给了个五分银子的红包,大奶奶觉得如何?” 季善接过请帖,先没看,而是点头笑道:“李妈妈在大宅门里待了几十年的,又都是勋贵人家,肯定很清楚当中的规矩礼仪,五分银子的红包也正好,不轻也不重。如今家里真是个个儿都历练出来,能独当一面了!” 焕生忙笑道:“大奶奶过奖了,要不是有李妈妈在,我和青梅肯定要手忙脚乱。不知大爷大奶奶可还有吩咐,若没有,我就先退下了。” 待季善点了头,“去吧。”便行礼退下了。 季善方打开了定国公府的请帖,却是请沈恒和她初六、也就是后日去吃年酒的。 飞快把内容都扫了一遍后,她将请帖又递给了沈恒,“我还想着横竖定国公府要摆三日年酒,我们第二日去最合适了,既不用与其他尊贵的客人在第一日打挤,最后一日去又显得我们一点不重视。如今请帖上却明写了让我们后日就去,我们自然不能初七再去了。” 沈恒也飞快扫了一遍请帖,才道:“反正都得去的,早一日晚一日,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我明儿打发人去问问二哥和师妹,可都有收到请帖,是不是也都后日去,届时也好有个照应。” 季善“嗯”了一声,“那我明儿就把我们的衣裳首饰都搭配好,那样的场合,我们肯定是不指望出风头的,但也不能太寒酸失礼了,让人看轻了才是。” 沈恒点头:“是这话,善善你记得让杨柳再给你带一套备用的,以防万一。我倒是不用带,便衣裳不慎弄脏了什么的,也还能凑合。” “我知道,到时候我就带杨柳,你就带焕生吧……好在忙过了后日,我们应该就可以真正清闲了……对了,还得多带些红包和小首饰小玩意儿什么的在身上,以防要打赏才是……” 小两口儿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季善也打起哈欠来,沈恒便忙让人打了热水来,“如今善善你可累不得。” 还亲自服侍她梳洗完,自己也梳洗了,熄灯睡下了。 翌日沈恒打发浚生去问过裴钦和罗晨曦后,得知裴家二房和罗晨曦收到的请帖也是请她们明儿就去定国公府吃年酒。 只不过裴二夫人不去,毕竟她与季善实在长得太像,不站在一起时,旁人或许还不会想到她们之间有关联;可当她们站在一起时,便是傻子,只怕都要往她们便不是亲母女,也肯定少不了血缘关系上去猜了。 但裴钦也让浚生带了话儿,说会让裴二奶奶好生照顾季善的,“定不会让妹妹出任何岔子,妹妹妹夫都只管放心便是。” 沈恒想着有裴二奶奶和罗晨曦的双重照顾,季善定能平平安安,心下又安定了几分。 季善则在饱睡了一觉起来后,带着杨柳青梅,上午就把自己和沈恒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挂件什么的,都搭配好了,下午便陪着路氏,又叫了李妈妈和杨柳作陪,打了半下午的马吊。 初六一早,季善与沈恒起来用过早饭,便穿戴打扮好,在花厅里等候起罗晨曦和赵穆来。 路氏昨儿就知道今儿夫妻两个要去定国公府赴宴了,虽季善与沈恒为安她的心,都说绝不会出什么事儿,定国公府的年酒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这会儿路氏还是免不得忧心,迟疑道:“恒儿,要不,就你一个人去,善善就别去了吧?定国公府的年酒再难得,往后也不是没有机会了,等善善平安生下了孩子,明年再去不也是一样?” 沈恒自不能与路氏说今儿这一趟他和季善都非去不可,说了她也不懂,便只笑道:“娘,我和善善心里都有数,您就别操心了,安心在家等我们回来就是。” 季善也笑道:“是啊娘,我身边多的是人照顾,您就放心吧。且我们应该用了午宴就会回来,晚上我想吃酸萝卜老鸭汤,您给我早早炖上,我回来就能热热的喝上一碗,好不好?你也知道坐席一向都吃不饱的。” 路氏的注意力霎时被转移了:“这豪门大户的席面也让人吃不饱吗,不是该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才是?好好好,我早早炖上汤,等善善你回来喝啊,你也注意保暖,别怕人笑话儿,想吃就吃,如今你可是双身子的人,亏空不得……” 如此絮叨了一通,焕生来回罗晨曦和赵穆的马车到了。 季善与沈恒遂辞了路氏与沈九林,到二门外与罗晨曦赵穆会面后,季善与罗晨曦上了后面的马车,沈恒与赵穆则上了前面的,缓缓往外驶去。 等马车平稳的驶上了大路,罗晨曦方打量起季善来。 见她穿了湖水蓝百蝶穿花的通袖袄裙,外面还罩了玉色的披风,头上则戴的是蓝宝石头面,与她的衣裳正好相得益彰,还难得描了眉敷了粉。 不由由衷笑赞道:“善善,我算是明白你平日里为何从不盛装了。你不盛装时,容颜已经甩旁的女子八条街了,要是再日日盛装,岂不是逼得所有女子都没有活路了?别说别人了,我这会儿都忍不住妒忌你了,怎么就能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明明都怀了孩子了,腰还是这般细?你刚妆点好时,师兄肯定眼睛都看直了吧?” 季善笑晲她,“你就可劲儿给我戴高帽子吧,反正戴高帽子又不要钱。我也没觉得我这样好看,只觉得别扭,可今儿是出席正式的宴会,把自己收拾得得体是对主人家和其他客人、也是对我自己基本的尊重,我别扭也只好忍着了。倒是晨曦你,平日我还没注意,今儿才发现,你好像真瘦了不少呢?” 罗晨曦闻言,得意起来:“哎呀,主要是衣裳的原因啦,这衣裳我可是特意让针线上的人收了腰的,不过我也的确瘦了不少,真当我日日忍饥挨饿是白费的……” 姑嫂两个就这样说着闲话儿,抵达了定国公府。 却是还在巷口,便已是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了,毕竟今日来的客人委实不少,直至足足一刻钟后,季善与罗晨曦的马车方在自报过家门后,终于由定国公府的管事妈妈引着,进了角门,再一路行至二门,在二门停了下来。 管事妈妈待二人的马车一停稳,便忙让人抬了脚凳上前,一面赔笑道:“还请大少夫人、沈太太下车了。” 随车的红绫与杨柳便先下了车,再扶了季善与罗晨曦下车。 第三百八五回 好感 应酬 季善由杨柳和罗晨曦扶着一下了车,便忽然涌上一股恶心之感来,忙强行压住了。 因就是一瞬间的事,罗晨曦自没注意到,正笑着与那管事妈妈说话:“我们怕是来迟了吧?有劳这位妈妈替我们带个路。”,一旁红绫已知机的塞了个红包过去。 那管事妈妈便笑得越发殷勤了,道:“大少夫人和沈太太来得一点都不晚,正合适呢,奴婢这便给二位带路,二位请——” 罗晨曦便扶着季善,跟在了她之后,一面低声与季善道:“我待会儿再问一下,裴二嫂到了没啊。定国公府的宴席向来都很值得称道的,今儿估摸着也跟以往一样,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夫人们在一处,年轻的小姐姑娘们在一处,我们这些年轻的媳妇子在一处,总归我肯定是会寸步不离守着善善你的,你放轻松点儿,别紧张。” 季善失笑道:“我没紧张啊,就是方才一直在车里可能有点儿闷,这会儿下车就好多了。不过我们肯定得先去见过主人家,给主人家拜个年吧?” 罗晨曦点头,“那是自然,不管定国公太夫人、夫人见不见我们,我们肯定都要先去求见的,方是应有的礼数。” “大少夫人、沈太太这边请……” 如此经穿堂过游廊的走了差不多半刻钟,在季善觉得有些累了时,管事妈妈终于在一间足足五间、高大阔朗的大厅前停下了,笑道:“奴婢先进去替二位通报一声啊,还请二位稍等片刻。” 毕竟不是每个客人都有资格进去给主人家、也就是定国公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拜年的,至少一半儿以上的客人,今日能见到定国公府小一辈的主子们,并与之说上几句话儿,便不错了。 罗晨曦忙趁机问季善:“善善,你还好吧?我们应酬完了,就去找地儿坐下,吃茶歇息啊。” 季善低“嗯”了一声,“是稍微有点儿累,不过还撑得住。这国公府也真是有够大的,走了这么半日,才到了大厅,就是一路上怎么都没遇上什么人呢,外面分明那么挤,人都到哪里去了?” 罗晨曦道:“公侯伯府这些都是有规制的,定国公府的格局与其他公爵府都差不多。不过他们的园子更大更好,待会儿我们应该是在旁边的水榭里,才好用过午宴后便接着看戏,正好可以把他们的园子至少一半儿尽收眼底了。” 正说着,方才那管事妈妈满脸是笑出来了,“我们太夫人与夫人请大少夫人和沈太太进去呢。” 这其实也是心照不宣的预料中的结果,不然管事妈妈直接就不会带季善与罗晨曦过来,显然是镇国公太夫人与夫人本就有意见她们姑嫂,有意抬举她们,此时此刻,她们才能站在此地。 但罗晨曦仍是示意红绫又塞了个红包给管事妈妈,方笑道:“真是多谢妈妈了,还请妈妈再给我们带个路。” “大少夫人真是太客气了,都是奴婢的本分罢了……” 这次红绫与杨柳便不好跟着进去了,罗晨曦遂自己扶了季善,由那管事妈妈引着,上了台阶,再等侍立在门口的几个丫鬟含笑挑起厚厚的门帘后,进了大厅里。 立时一股暖香之气扑面而来,让季善因为冷,而下意识紧绷着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就见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厅里早已是衣香鬓影,坐满、站满了人,却只听得见低低的说笑声,一点也不嘈杂;当中的罗汉床上则坐着个满头银丝,满身富贵的老太太,不用说,正是皇后的母亲、定国公太夫人了。 罗晨曦忙轻咳一声,与季善一同上前,对着定国公太夫人福了下去,“祝太夫人新春大吉,万事如意,福泽绵长。” 定国公太夫人待二人福了下去,才笑道:“快搀起来,快搀起来……这是诚亲王府的大少夫人吧,我记得去年你也来给我拜过年?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罗晨曦忙笑道:“这不是年年都想来沾一沾您老人家的福气,才好一整年都平安顺遂吗?” 定国公太夫人听得乐呵呵的,道:“小嘴儿还挺甜,不怪太后娘娘都夸你懂事、会说话儿。听说你如今有两个小子了?今儿怎么没把孩子们都带来热闹热闹?等什么时候你再给太后娘娘添个小曾孙女儿,她老人家肯定更高兴。” 罗晨曦脸上就飞起了一抹霞色,却仍落落大方道:“皇祖母待我们这些小辈一向疼爱有加,其实我哪有老人家说的这般好,如今您老人家也这么说,我真是要无地自容了。因如今天儿冷,孩子又还小,怕带了他们来,扰了您老人家和客人们的清静,便让他们留在了家里,等下次方便时,再带来给您老人家请安。至于小姑娘,我和我们家爷也盼着呢,就看送子娘娘几时承您老人家吉言,给我们送来了。” 每个问题都回答得清清楚楚的,因知道定国公太夫人上了年纪的人多少有些耳背,声音还有意拔高了几分,不像其他客人那样,说了些什么,还得定国公太夫人跟前儿的丫头再与她学一遍,她自己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自然说得定国公太夫人越发高兴了,本来是因为皇后传了话儿,才愿意当众抬举一下罗晨曦与季善的,这会儿倒是真有了抬举罗晨曦的心,觉得她又大方又伶俐。 因又笑道:“你们小夫妻都还年轻,肯定会有的,等什么时候添了小姑娘,记得抱来我瞧瞧,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了。” 待罗晨曦笑着恭声应了,“一定带来给您老人家请安,也要让她也沾一沾您老人家的福气。” 方看向一旁的季善,招手笑道:“这孩子也是个齐整的,过来我好生瞧瞧。” 季善便抿嘴笑着应了一声“是”,也走到了与罗晨曦离定国公太夫人差不多的距离。 定国公太夫人自然已经知道季善的出身了,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皇后亲自发话,以季善如今也不过只一个区区六品小官的太太、甚至连个诰命都没有的身份,连定国公府大门的边儿都摸不着。 倒不想,她不止生得难得一见的好,言行举止也是落落大方,一点局促卑缩之气都没有,定国公太夫人一辈子阅人无数,季善是真从容,还是装的,哪怕她如今老眼昏花了,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对她因本没抱任何期待,这会儿竟发现比自己以为的要好出不少,也因此好感一下子飙升了不少,不自觉已笑道:“这会儿细看之后,才发现你这孩子比乍见时还要生得好,让人看着就喜欢,不怪都说人美之心,人皆有之呢!” “多谢太夫人夸奖,身体发肤都受之于父母,我实在愧不敢当。”季善仍是落落大方的道谢。 并没因定国公太夫人夸了她就沾沾自喜,也没有因定国公太夫人夸她的话细听之下,其实有除了相貌以外,便找不到其他地方能夸她了的嫌疑就羞愧难堪,始终都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定国公太夫人看在眼里,对她便又添了几分好感,笑道:“我瞧你生得也挺面善,倒像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一般,往后同了你小姑多出来走动走动,大家不就慢慢儿都熟悉起来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儿,只含笑坐着的定国公夫人也笑道:“是啊,年轻人就该多出来走动,趁如今年轻时多交几个好朋友好姐妹,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时,才不至想打个牌,说个体己话儿,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旁边坐的几位夫人太太忙都笑道:“我们也是这样跟家里的儿媳侄媳说的,年轻人就是得生气勃勃的才好呢!” “国公夫人以后什么时候想打牌了,只要您说一声,我等肯定立时来陪您这个财主打,就怕您到时候要嫌我们太呱噪了……” 季善自不认得这些人,但看她们都衣着华贵,再想到能在定国公太夫人婆媳面前都有个座儿的,要么就是很近的近亲,要么便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人家的当家主母们,总归她们不先问她,她一个字都别说的好。 遂学着罗晨曦的样子,只含笑听着便是,反正场面上的话大家都是听过就算,只有傻子才会当真。 大家说笑了一回,定国公太夫人便让丫鬟捧上了两份表礼来,与季善和罗晨曦道:“这红玛瑙手串是年前我才得的,你们年轻人戴着好看,正好一人一串儿,不如现在就戴着吧……嗯,的确好看,就别取了。这簪子却是寻常,也就取个好事成双的意头,你们留着家常戴也行,赏人也行,别跟放我这儿连上头的机会都没有便是了。” 季善与罗晨曦忙再次屈膝向定国公太夫人道了谢:“多谢太夫人赏赐,我们一定时常佩戴,也好提醒自己,时刻不忘您老人家的慈爱与宽和。” 定国公太夫人便端了茶。 毕竟等着给她拜年的人还多的是,她就算再要抬举姑嫂两个,也没有一直与她们说话儿,一直留她们在身边的理儿。 季善与罗晨曦遂再次团团一礼,却行退下后,由方才那个管事妈妈引着,出了大厅,“奴婢现在引大少夫人和沈太太去旁边的水榭啊,今儿来的少夫人少奶奶们都在那里坐席,肯定少不得两位的亲朋熟人呢。” 罗晨曦笑着与她应酬,“应当是少不了熟人亲朋。” 又冲迎上来的红绫使了个眼色,红绫便笑着与管事妈妈攀谈起来,“这位妈妈,常听人说定国公府的园子是满京城都数得着的漂亮,定国公府的主子们也都出了名的和善,妈妈和府里的妈妈姐姐们能在这样漂亮的园子里当差,能服侍这样的主子们,可真是太幸运了。” 管事妈妈被奉承得不自觉带出了几分得色来,“我们府里的园子的确是满京城都数得着的,连皇上亲临时,都曾赞不绝口呢……” 罗晨曦这才趁机问起季善来,“善善,你还好吧?方才让你又是站又是几次行礼的,那厅里也是什么香味儿都有,香得过了头,就不是香,而是臭了,我还真怕你撑不住呢!” 季善笑道:“哪就有这么脆弱了,不过只站了一会儿,屈了几次膝而已,还好,就是屋里的气味儿的确有些个……我还真犯过两次恶心,不过都是很快就好了,晨曦你不必担心。” 顿了顿,又道:“之前还曾感叹在巷子里堵得什么似的,进来后却没怎么看见人,敢情人都在屋里坐着呢?方才那些夫人太太们,晨曦你都认识吗?反正我是一个都不认得,除了微笑,还是微笑,要是再在里面待下去,我脸只怕都要笑僵了。” 罗晨曦等她说完了,才笑道:“善善你没事儿就好,可见这孩子实在是个心疼娘亲的,我都羡慕了,当初六六七七可都把我折腾得够呛。方才那些夫人太太大部分我认得,有几位却是一次都没见过,不过短时间内也未必有打交道的机会,没见过就没见过吧。” 季善低道:“我看你应酬起来已经是游刃有余了,看来这些年真是没白历练,我可差得远了,希望短时间内,再不用出席这样的场合吧,真挺累人的。” 罗晨曦呵呵,“你当我想游刃有余呢,这不是被逼的?我也盼着短时间内不用再出席这样的场合呢,可惜终究只能是盼着,幸得太夫人对你印象极佳,这一趟我们也算没白来。” “太夫人与国公夫人瞧着倒是都挺和善,不过我们,尤其是我,应该都是沾的皇后娘娘的光吧?亏得我今儿还是来了,不然就真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了……” 姑嫂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儿,那管事妈妈便笑着指了前头的水榭,道:“大少夫人,沈太太,我们到了,我们家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都在里面待客,我这就引了二位进去啊。” 季善与罗晨曦遂就此打住,随管事妈妈进了水榭,待管事妈妈上前去与一个华服盛装的美貌少妇耳语了几句后,美貌少妇便笑着迎上了季善与罗晨曦,“赵大少夫人,好久不见了,新年好啊。这位太太便是令嫂沈太太了吧?一看便是个贤良淑德的,沈太太,我们家爷在府里行三,这厢有礼了。” 罗晨曦已笑道:“三少夫人新年好,您比上次更漂亮、气色更好了呢。这位的确是我娘家嫂子,今儿还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盛大的宴会,还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季善则屈膝给定国公府的三少夫人还了礼,方笑道:“三少夫人实在过奖了,我愧不敢当,我们家姑奶奶才也说了,我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盛大的宴会,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千万多担待。” 三少夫人忙笑道:“沈太太客气了,今儿不过就是亲朋好友们聚一聚,热闹热闹罢了,大家只管怎么随意怎么来。二位请随我来,我给你们寻一个清静些的位子啊。” 果真给二人寻了个靠窗的清静位子后,又吩咐丫鬟上了茶点来,还给季善介绍了一番周围的人,“这是五军都督府颜都督家的两位少夫人、这是宣武侯府的两位少夫人、这是嘉定伯府的少夫人……赵大少夫人大家都认识的便罢了,沈太太可是我们家太夫人的贵客,喏,你们看,连心爱的红玛瑙手串儿都赐了沈太太的,你们一个个儿的可都要替我好生照顾沈太太,不许怠慢了才是,往后咱们也都能多一个好伙伴儿了,是不是?” 末了还叮嘱了罗晨曦一番,“赵大少夫人,我实在不得闲,沈太太可就交由你这个做姑奶奶的照顾了啊,若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丫头婆子们,把这里当自个儿的家便是。” 方笑着忙自己的去了。 只是经她这么一番介绍,态度还那般的和善,一副已拿季善当自己人的架势,尤其还特地展示了一下季善和罗晨曦腕间定国公太夫人才赏的红玛瑙手串,在座的那个不是人精子? 自然都瞧出来,季善这是入了定国公太夫人的眼了,再想到坊间那隐隐绰绰的传闻,御史台的沈大人如今跟七皇子走得很近,也颇得皇后娘娘赏识……一时间众位少夫人都待季善与罗晨曦热情有加,这个赞着季善好相貌,那个赞着罗晨曦好福气;还有说自家过几日也要摆年酒,不知姑嫂两个可得空去坐一坐,若是得空,回头便给她们下帖子的。 弄得姑嫂两个应酬了一轮,终于能坐下喝口茶,清净一会儿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了。 季善接连喝了几口茶,因如今总是饿得很快,又接连吃了两块点心,方低声与罗晨曦道:“照这个架势,待会儿我怕是想都别想用了午宴就走吧?” 罗晨曦也压低声音,“怕是有点儿难了,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了,毕竟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真的只消一个眼色,只言片语,便足以让聪明人见微知著,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季善苦笑,“要不大户人家的夫人少奶奶们常年养尊处优,反倒身体都更弱呢,日日都这样劳心劳力的,身体能好就怪了。不过我二嫂怎么还没来……” 却是话没说完,就见裴二奶奶同一个眼生的美貌少妇进来了,不由笑着与罗晨曦道:“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不过旁边那位少夫人是谁,晨曦你认识吗?” 罗晨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低道:“那是你大嫂,阜阳侯世子夫人。” 换来季善的白眼儿,“什么我大嫂,我只有二嫂,几时有大嫂了?我跟那家子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咝了一声,越发压低了声音,“不是说两边已经水火不容了吗,怎么定国公府的年酒,阜阳侯府还来人呢?” 罗晨曦附耳道:“就算私下里已经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了,面子上的和睦还是要维持的。别说阜阳侯府了,善善你等着看,待会儿靖江侯府、定北侯府都肯定要来人,不过当家人应该是不会来的;可随便派个人来,又稍显怠慢了些,肯定至少也都是世子、世子夫人一个级别的。粉饰太平,口蜜腹剑可是京城所有大户人家都必备的技能,谁家都不会输。” 季善听得假笑,“看来还是我太孤陋寡闻了,今儿真是长见识呢。” 正说着,裴二奶奶当是与主人家和该应酬的人应酬完了,笑着走了过来:“赵家弟妹、沈太太,你们什么来的?新年好啊,我能与你们一起坐吗?” 季善与罗晨曦自是都说好,“裴家二嫂/裴二奶奶快请坐——” 如此寒暄了一通后,因裴钦与赵穆要好是京城好些人都知道的,便也无人再为裴二奶奶与季善罗晨曦坐到一起侧目了,毕竟在场所有人认真要攀扯,只怕都能攀扯出几分不是亲就是故的交情来。 裴二奶奶方压低了声音问季善,“妹妹,你还好吧?没想到今儿人这么多,偏我要等大嫂,耽搁到这会儿才来。” 季善忙笑道:“二嫂放心,有晨曦照顾我,我好得很哈。倒是娘和二哥二嫂这几日都好吧,可惜初二那日我也不方便去给娘和二哥二嫂拜年,只等看过几日能不能再与娘和二哥二嫂聚一聚了。” 裴二奶奶道:“我们都好,母亲也好,就是惦记着妹妹,本来今儿也想来的,可到底也不能……不管不顾。” 季善点头表示明白,“娘有娘的难处,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都理解的,二嫂回去替我转告娘,让她别东想西想,自家亲母女,哪会计较这些有的没的?那二嫂可以一直跟我们坐,不用去跟贵府的世子夫人一起吗?” 裴二奶奶道:“大嫂自有她要应酬的人,也自有她交好的人,况她心里都明白,方才我们就已经说好分头坐,只来回一起便是了,妹妹就别管了。哎,妹妹这手串儿倒好看,是妹夫才送你的么?” 季善笑得有些无奈,低道:“是方才定国公太夫人赏我的,晨曦也有一串儿,因着这手串儿,方才我和晨曦还很出了一回风头,只差应酬得喉咙冒烟儿了。” 裴二奶奶笑道:“我是瞧着这手串儿不似凡品,原来是定国公太夫人赏的,那妹妹该高兴才是,多少人求还求不来这样的好事儿呢。” 罗晨曦跟着笑道,“是啊,我也这样与善善说的,不过别说她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大宴,又怀着身孕,本就容易害乏烦躁了,就是我,都已经出席过很多次了,还是多少会觉得烦躁。不过这手串儿倒是真的漂亮,完全可以当传家宝那种,善善,你这样想,是不是就觉得今儿这一趟来得也算值了?” 季善笑嗔道:“我在晨曦你眼里就这般见钱眼开呢?我虽然觉得有些累,也有些烦躁,但我知道,往后这些都是免不了的,所以我也有在暗中学习。今儿还有你和二嫂陪着我,往后大家圈子不同,肯定有需要我单独出席应酬的场合,难不成我都不去了不成?你就放心吧。” 罗晨曦笑起来,“我就知道,只要善善你安了心,肯定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也肯定什么事你都能做到最好。” “放心,没恼你,不用急着给我戴高帽子。”季善听得直笑。 一旁裴二奶奶也跟着笑起来,笑过之后,方低声问起季善这几日感觉如何来,“……那些燕窝阿胶银耳,妹妹都只管吃,吃完了再打发人去告诉母亲或是我便是,只要妹妹吃着好,旁的都不重要。我瞧妹妹气色也还不错,将来等小外甥生下来后,定是个乖巧贴心的。” 季善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笑道:“我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他能健康健全,旁的且等他先平安出生后再说吧。只要我和相公都悉心教导他,以身作则,耳濡目染,想来他将来定能成为一个善良、诚实、正直的人,那便足够了。” 裴二奶奶与罗晨曦都已是当了母亲的人,自然很能理解季善此刻的感受,正要说话,就听得门外忽然一阵喧阗,下意识都往外看去。 就见不是别人,竟是一身大红遍地金通袖袄裙,满头珠翠的裴瑶并几位同样通身贵气的少夫人们被簇拥着进来了,定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三少夫人见状,都笑着迎了上去:“哎呀,又有贵客到了,我们却有失远迎,真是太失礼了……” 罗晨曦不由翻了个白眼儿,低声问裴二奶奶,“裴二嫂,怎么贵府的三姑奶奶也来了,她这会儿不是该在八皇子妃跟前儿奉承吗?” 裴二奶奶无奈一笑:“整个京城所有排得上号的宗室勋贵,所有三品以上的人家,定国公府应当都下了帖子吧?自然不能少了给豫章长公主府下。至于哪些客人要来,哪些不来,怕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但来者都是客,肯定国公府也要好生款待才是。” 心里已在想着,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到散席、到季善平安抵家,她都一定要把季善和裴瑶隔开,绝不能让裴瑶靠近季善半步。 不然谁知道裴瑶万一又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真让善善或是她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她不但没脸再见婆婆和相公,自己也将一辈子难以心安。 不过,裴瑶如今正是得意之时,心里也肯定很在乎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半点都失去不起,又是在定国公府的地盘,想来,轻易也不敢发疯犯蠢吧? 季善却是用手肘捅了罗晨曦一下,“哎,你说待会儿靖江侯府、定北侯府多半也要来人,不会就是跟裴瑶一起的那几位吧?” 罗晨曦不爽的“嗯”了一声,“那个穿蓝色衣裳的就是靖江侯府的世子夫人,那个茜色衣裳的是靖江侯府的四少夫人,她旁边那个是定北侯世子夫人……真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会来,真是太膈应人了,看着就膈应。” 话说完了,才意识到当着裴二奶奶的面儿这样说到底不妥,又道:“裴二嫂,我不是说您,也不是说你们家啊,我纯粹只是不待见某一个人而已。” 裴二奶奶笑了一下,道:“我还不知道穆弟妹向来都心直口快么?况你也没说错,如今母亲和我们夫妇除了偶尔会在侯府本家与她打个照面,已经很久不与她往来了。穆弟妹和妹妹不想见她,就当她不存在,待会儿坐席我们也离她远一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 季善笑道:“二嫂说得对,当她不存在也就是了。” 又说罗晨曦,“你也是肯动气,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你不会不知道对一个人最大的蔑视,便是无视吧?” 罗晨曦撇嘴,“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这么多年了,善善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是嫉恶如仇么?算了,不说这些了,没的白影响心情。善善你饿不饿,要不我让人再拿些点心你来吃?” 季善摇头,“才吃了两块点心,已经不觉得饿了,何况我想吃的是热饭热汤,还是等待会儿开席吧。” 裴二奶奶忽然道:“妹妹,穆弟妹,你们稍坐片刻啊,我去去就来。”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去给裴大奶奶说一声,让她待会儿务必把裴瑶看着点儿才是,妹妹有孕的消息只怕瞒不过大伯母的耳目,毕竟这些日子他们二房多半时间都待在侯府里,那可是大伯母的地盘,有什么事是真能瞒得过当家主母的? 偏裴瑶如今又与侯府走得极近,不知道的,还当她是长房的女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只怕也迟早会传到她耳朵里。 她那个人,妒忌心又强心肠又狠,当初就因为母亲和相公出于愧疚,多疼了妹妹一点,也没碍着她什么,她便一心置妹妹于死地;据说还把当年她一连失了两个孩子的账,也算到了妹妹头上;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兄弟和侄儿,都能眼也不眨的要了他们的命,就因为他们的存在可能会威胁到她的前程。 这样一个人,若待会儿又因为妒忌真发起疯来,势必弄得两败俱伤便罢了,肯定也会连累阜阳侯府,连累整个裴家,大嫂是世子夫人,也是冢妇,自然省得利害关系,定会看好裴瑶的。 裴二奶奶与季善罗晨曦打过招呼,便含笑一路与熟人寒暄应酬着,很快到了裴大奶奶座位前。 罗晨曦见她去了裴大奶奶那一桌,好奇与季善道:“裴二嫂方才不还说她与裴大奶奶已经说好了,各坐各的,只来回一起就是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过去找她了?” 季善嗔她,“我二嫂就不能忽然想起了什么,要去与她大嫂说一声呢?你就别八卦了,实在闲得无聊就陪我聊天儿呗。哎,怎么一直没见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呢?我听李妈妈说,她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儿,我还想着要好生见识一下,欣赏一下呢。” 罗晨曦道:“听说定国公世子夫人早已接手主持府里的中馈了,那今儿这样的日子,她肯定忙得很啊,况我们这边都是年轻的媳妇子们,她要应酬,也肯定是去应酬各府的夫人太太们,应该待会儿开了席敬酒时,能看到她吧?” 顿了顿,“李妈妈倒是没说错,她的确是个美人儿,都过了三十的人了,瞧着却二十来岁似的,不过在我看来,善善你一点不比她差哈,你若待会儿实在见不到她,回去多照几遍镜子也就是了。” 说得季善直笑,“某人戴高帽子的手艺越发炉火纯青了哈,尽管再说,我喜欢听,看你还能不能变着法儿的把我夸出花儿来。” 罗晨曦白她:“没有了,我又不是宋徽宗赵子昂,哪来的那么多好画儿?” “你这么不经夸呢,才夸了一句,就词穷了,看来我往后不能夸你了,不然岂不是太影响你发挥了?” “你那是夸我吗,当我是傻子,听不出来你分明就是在嘲笑我呢……” 姑嫂两个说笑了一回,裴二奶奶回来了。 随即定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与三少夫人也笑眯眯的开始招呼大家坐席了,“早些用完了膳,也好早些看戏,今儿可有珠联班的商老板,管保大家都看过瘾,听过瘾。” 众少夫人少奶奶们便都兴奋起来,“嗨呀,真是好久没看商老板的戏了,早想得不行了,今儿总算又能一饱眼福,一饱耳福了。” “我听说商老板前不久才出了新戏,好像叫什么《玉楼春》?也不知今儿能不能看到?” “我们府里今年的年酒也想请商老板去唱堂会,可惜到底没能成行,还是定国公府面子大啊……” 季善见众人忽然都一副即将见到爱豆时,两眼闪闪发光的样子,还有激情与旁边的人安利自己爱豆的,看起来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一个个脸上都戴着统一的精致面具了。 不由低声问罗晨曦,“这个什么商老板很出名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罗晨曦见问,还来不及说话,一旁裴二奶奶已先激动道:“商老板是整个京城最好的旦角儿,那唱腔,那身段儿,真的满京城甚至满天下,也肯定找不到第二个了!他的《长生殿》尤其唱得好,还有《阎惜娇》、《霸王别姬》、《白蛇传》……嗨呀,商老板的拿手曲目根本数不过来,倒不想今儿能在定国公府看到商老板的新戏,这一趟我真是没白来!” 季善已是好笑不已,得,原来自己面前也有一个资生迷妹,待会儿怕是要疯狂为那位商老板打call吧? 罗晨曦瞧着就淡定多了,道:“我之前也看过一场商老板的戏,没觉得有裴二嫂说的这般好啊……” 话没说完,见裴二奶奶已是急道:“怎么不好了,哪里不好了?穆弟妹看的是哪一场啊,你怕是根本没看懂吧?”,旁边几位少夫人少奶奶也齐齐看过来,虽不至于都怒目而视,也是满脸的不赞同。 少不得讪笑着补救,“主要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看生角儿,相对不那么喜欢看旦角儿吧?” 裴二奶奶这才缓和了脸色,道:“原来是个人喜好问题,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不过听说商老板的生角儿也唱得一样好,可惜我没那个福气见识一番,但我敢说,只要穆弟妹你看过商老板的生角儿,也一定会觉得商老板的戏好的!” 罗晨曦惟有继续讪笑:“肯定会的,肯定会的……” 等稍后大家都落了座,见裴二奶奶与旁边的一位少夫人仍激情谈论着她们的爱豆,方低声与季善道:“我真不觉得那位商老板的戏有多好,也不知怎么就迷住了这么多人的,让我连句实话都说不得?” 季善却只觉得有趣好笑,连整场宴会都因着这个插曲,没那么无聊了,低笑道:“可能等你也迷上了那位商老板,或是别的什么老板,就能体会我二嫂和其他人的心情了?” 她当年没追星之前,也觉得那些追星的人也太无聊了,且连她爱豆一句不好都不能说,简直搞笑。 还是等她也开始追星后,才真香了,觉得追星的快乐果然不追星的人根本想象不到,——可惜如今曾经的一些都已是过眼云烟,只能在梦里再见到了! 等大家都落了座,就有着统一鸦青色比甲的丫鬟们鱼贯送了热帕子来,以便众位少夫人少奶奶净手。 随即便开始上起菜来,凉菜、热菜、汤锅、点心……季善如今饿不得,不见到饭菜时还好,一见到简直受不了。 所幸定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没让她等太久,简单的致辞敬酒后,便正式开了席。 ------题外话------ 推荐小可爱凌七七的《腹黑首辅的心尖宠》: 一朝穿越,沈云漪成了沈国公府嫡女,是兄长的掌心宠,父母的心头宝。 祖母是长公主,舅祖父是皇帝,外曾祖母是太后。 大楚最有权力的三人也通通宠着沈云漪!沈云漪的金大腿可粗了! 被万千宠爱的沈云漪摸着下巴,心想着就差有个好丈夫了?该嫁给谁呢? 某腹黑深情男俊眉一挑,似笑非笑:“你还想嫁谁?” 沈云漪立马回以深情眼波,重重点头,“你!除了你还是你!这辈子只想嫁给你!” 已上架,正丧心病狂的万更中,亲们可以放心跳坑o(* ̄︶ ̄*)o 第三百八六回 得意 怨毒 开席后,季善先专心吃了一轮,分坐在她两侧的罗晨曦与裴二奶奶也知道她如今饿不得,都不停的帮着她夹菜盛汤。 不得不说,定国公府果然不愧为满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豪门,宴席的规格极高,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不说,味道也都极佳,尤其当中的那道佛跳墙,更是香味浓郁,口感上佳。 吃得季善极是满足,见罗晨曦与裴二奶奶都只顾着照顾她,自己反倒没怎么吃,忙笑道:“晨曦,二嫂,你们也吃啊,别管我了,我已经缓过来了,也能照顾自己。你们尝尝这道佛跳墙,味道真的很好,一般坐席我就少有吃饱吃好的,今儿倒是打破这个惯例了。” 罗晨曦与裴二奶奶见她吃得差不多了,这才也自己吃起来。 却是没吃上几筷子,定国公世子夫人便被簇拥着,代表整个定国公府,来给各府的少夫人少奶奶们敬酒了,“今儿贵客众多,难免有失礼不周之处,还请众位贵客千万多多见谅,多多包涵,我就先干为敬了!” 如此先敬了所有人一杯后,又挨桌儿给每一桌的人单独敬起酒来。 看得季善直吸气,低声与罗晨曦道:“定国公世子夫人的确好美,真的,我活到如今,见到最美的人就是她了,关键那份气度,可比美貌还要动人。不过她这也太累了吧,一桌一桌的敬酒应酬,关键还不止应酬我们这十几桌,肯定还有那边小姐们的席上要去应酬一轮,长辈们跟前儿她更是只有做小伏低的份儿……还真是没有两把刷子,揽不下世子夫人这个瓷器活儿呢!” 罗晨曦也忍不住惊叹于定国公世子夫人的美貌,“上次见她时,还觉得没这么美啊,怎么今儿瞧着更美了?我收回之前的话,善善你还真差她一些,不是差在相貌,是差在气度,差在感觉上哈。” 季善道:“那当然,居移气养移体,人家打小儿就捧凤凰一般捧大的,出嫁后又是高门贵妇,我肯定远不能比啊。不过我还是觉得我如今这样更自在,更舒服,给我座金山让我换,我也不愿意好吗?” 罗晨曦呵呵,“说得有人要让你换似的。虽然要让我换,我肯定也不愿意,真的,这也太累了……” 两人说着小话儿,怕裴二奶奶觉得受冷落了,季善还时不时与裴二奶奶也低语几句,定国公世子夫人敬酒就敬到她们一桌了,“今儿真是怠慢各位贵客了,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也祝大家新春大吉,诸事遂心。” 席上所有的人包括季善,便都站了起来,纷纷笑着与定国公世子夫人寒暄,“世子夫人太客气了,我们今儿吃得好也玩得好,都很高兴呢。” “是啊世子夫人,真是多谢贵府的款待了,我们都宾至如归呢。” “真是辛苦国公夫人,也辛苦世子夫人和府上的几位少夫人小姐们了,我们倒是只消带一张嘴来,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们却得劳心劳力。” “世子夫人,听说今儿有珠联班的商老板,商老板还要唱他的新戏《玉楼春》,是真的吗?” 世子夫人含笑一一应着,“大家吃得好玩得好我就安心了,一年里难得有这样大家都欢聚一堂的时候,虽然是比平日要稍稍累些,但只要大家都高兴,就算累些,我们心里也都是高兴的……今儿商老板是要唱他的新戏,管保大家都看过瘾……” 竟是人人都没冷落到,依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实在是个能干人儿。 季善正想着,就听得世子夫人笑道:“这位便是御史台沈大人的太太沈太太了吧?方才我家太夫人和夫人都对您赞不绝口呢,偏我方才不在,总算这会儿见到您了。果真又漂亮又大方,一看便是个贤良淑德,聪明伶俐的,不怪我家太夫人向来不轻易夸人的,也那般喜欢您呢!” 季善忙回过神来,笑道:“世子夫人谬赞了,我远没有您说的这般好,太夫人她老人家也不过就是疼爱小辈罢了,实在当不起您这般说。” 世子夫人却仍笑道:“沈太太就别自谦了,我们家太夫人是疼爱小辈,却也轻易不夸人的,可见您实在合了她老人家的眼缘。” 又与一旁罗晨曦道,“还有赵大少夫人也是,我们家太夫人也喜欢您得很,说难怪太后娘娘也喜欢您呢,实在是您可人疼。难得我们家太夫人今儿高兴,要不二位去给我们太夫人敬个酒吧?也好让她老人家见到美人儿,再高兴高兴,她老人家向来最喜欢又伶俐又可人的美人儿了。” 季善与罗晨曦闻言,对视一眼,实在有些不想再去出风头,过犹不及的道理她们还是知道的。 可世子夫人都这么说了,还是当众说的,她们也不可能不去,罗晨曦便迟疑道:“我们倒是极愿意去给太夫人她老人家敬杯酒,聊表一下心意,顺道再沾沾她老人家的福气,可又怕会扰了太夫人和其他太夫人、夫人、太太们的雅兴……” 世子夫人立马笑道:“不会扰了太夫人雅兴的,她老人家看见你们,只有高兴,只管去便是了。” 说着还叫了三少夫人过来,“三弟妹,劳你带了赵大少夫人和沈太太过去给祖母敬杯酒吧。” 三少夫人便笑着对季善和罗晨曦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大少夫人和沈太太请随我来,千万别拘束,我们家太夫人看见你们过去敬酒,只有高兴的。” 这下季善与罗晨曦还能说什么,只能含笑应了“好”,“那就有劳三少夫人了。” 然后在所有人或是艳羡,或是若有所思,或是晦暗不明的目光中,随三少夫人出了水榭,去了之前给定国公太夫人拜年的那个大厅里。 果然定国公太夫人看见她们来敬酒,很是高兴,不但受了她们的敬酒,还与同席的宣武侯太夫人、嘉定伯太夫人等几位太夫人、老夫人都介绍了一番姑嫂两个,让姑嫂两个还给几位太夫人老夫人也敬了一回酒。 末了又让姑嫂两个去定国公夫人她们那一席去应酬了一圈儿,才吩咐三少夫人,“好生送了她们姑嫂回去,小脸儿都喝红了,怕是都有些上头了,让她们回去吃点儿东西,喝点儿热汤缓一缓。” 如此季善与罗晨曦方终于得以出了大厅,回到了水榭里自个儿的座位上。 含笑一送走三少夫人,罗晨曦立马低声问季善,“善善,你还好吧?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大好。” 一旁裴二奶奶则快速盛了一碗汤递给她,“妹妹,喝点儿热汤先缓缓吧,是不是方才酒喝得太多、太急了?” 可惜她没有资格去给定国公太夫人敬酒,不然也能好歹替妹妹挡一挡,不过就算她去了,那样的场合,又哪有她替妹妹说话挡酒的份儿? 季善接过裴二奶奶递上的热汤喝了几口,才觉得没那么反胃恶心了,摇头低道:“我还好,都是果酒,其实无妨,就是一进一出的吹了点儿冷风,心里才有些不舒服,应当坐坐就能好了。” 孕妇可是不能喝酒的,亏得如今的酒纯度浓度都低,给女眷们喝的更低,其实与酒酿差不多,不然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也只好不识抬举了。 裴二奶奶听得季善说‘无妨’,想着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方心下稍松。 低声道:“妹妹,我才瞧着定国公世子夫人对你颇和善,不管她是领了长辈的命也好,还是其他原因都好,总归她的确对你和善。那待会儿散了席,要不你与她说一声,让她替你寻个僻静些的地方,稍事歇息片刻?现在的局势,你散席后肯定是不能走的了,万一太夫人又寻你呢?可不歇一歇,我又怕你撑不住,也只好厚颜求世子夫人行个方便了。” 季善明白她都是为了自己好,沉吟道:“二嫂说的极是,那我待会儿试着与世子夫人提一提,不行,就与三少夫人提吧,想来问题不大?” 裴二奶奶道:“我也觉着问题应当不大,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我怕就不好陪妹妹一块儿去歇息了,让人瞧见了,免不得动疑,只能穆弟妹陪你了。” 因着与罗晨曦交好,连带也对她娘家嫂子另眼相看,一起坐席便罢了,还要一起去歇息,可就只差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一旁罗晨曦已先道:“裴二嫂放心,我会一直陪着善善的。” 正说着,有人来敬季善与罗晨曦的酒了,“赵大少夫人、沈太太,我是xxx夫人,我敬二位一杯,祝二位新春大吉,年年有余。” 还不是一个,而是一个接一个,“赵大少夫人、沈太太,过几日我们家也摆年酒,请二位一定要去坐坐。” “还有我们家也要唱堂会,贤姑嫂可一定要赏脸。” “沈太太,我公爹也是御史台的,与沈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同僚,往后大家定要常来常往才是……” 毕竟就像罗晨曦之前说的,今儿在场就没一个傻的,随便谁都能去给定国公太夫人敬酒的吗?她们当中好些人来是来了,却连当面给定国公太夫人磕个头、拜个年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敬酒了。 季善与罗晨曦却是不但当面给定国公太夫人拜了年,得了厚赏,如今那一看便不是凡品的红玛瑙手串还戴在腕间,才又由世子夫人发话、三少夫人领着,去给太夫人敬了酒,可见她们姑嫂是真入了太夫人的眼了。 那大家当然得趁早结交起来才是,不然等人家真起了势,或是有求于人时才去后悔,可就迟了,——一时都把开席前,出于对主人家尊重,才跟着与罗晨曦、尤其是季善虽都笑眯眯在应酬,但心里却都是不以为然的轻视散了个七七八八。 只苦了罗晨曦,知道季善不能再喝酒了,便把季善的份儿一并替她挡了。 弄得十杯里季善也就喝了一两杯,倒有八九杯都进了她的肚子,再连上她自己的份儿上,饶她酒量向来不错,也很快红霞满面,腹如火烧了,实在苦不堪言。 然看在其他人眼里,却是姑嫂两个都被围着众星捧月般的奉承,真是出尽了风头。 譬如诚亲王世子妃与三少夫人,瞧得罗晨曦今儿一直在出风头,三少夫人还好些,世子妃手里的帕子却是要揉成梅干菜了。 到了这个局势这个地步,宗室里其实好些人都已知道赵穆早就追随了七皇子了,诚亲王府好歹也是赵穆的本家,自然也知道了。 诚亲王还罢了,并不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反正不管将来哪个皇子上位,他都是亲皇叔,富贵荣华都一辈子跑不掉,管赵穆怎么折腾呢,折腾赢了自家可能还多少能跟着沾点光;折腾输了,也不过就是赵穆一房的事儿,与他何干? 所以知道了也当不知道。 真正着急的,反倒是诚亲王妃、是世子夫妇两个,这要是赵穆博赢了,世子之位怕是转眼就要易主了吧?偏偏前有赵穆这个狼,后还有云侧妃母子几个这头虎,也仗着诚亲王的偏心,一天比一天心大,世子夫妇端的是腹背受敌。 然此时此刻,瞧得罗晨曦这般的风光,这般的得定国公太夫人的喜欢抬举,世子妃还是觉得赵穆更可恨些,也更该忌惮防备些。 可一时半会儿间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满心的恼怒忌恨都压下,继续揉她的帕子了。 除了诚亲王世子妃,另一个人眼里也是快要喷火了,不用说自是裴瑶了。 裴瑶如今因为得皇贵妃和八皇子妃的抬举赏识,女儿又封了县主,也算是圈子里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不缺人捧着让着了。 便是在长公主府,她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豫章长公主客客气气,徐佩瑜敬重,一月里大半时间都歇在她屋里,妯娌们也都敬重让着,就更别提长公主府的下人们了,如今哪个还敢不把大少夫人放在眼里? 娘家阜阳侯府如今亦是捧着她,什么事都想着她,——当然,她与裴二夫人和裴钦夫妇都更生疏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二房的一家之主是裴二老爷,只要裴二老爷仍把她当女儿,仍然看重她,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以说,她生生是靠着自己的咬牙与不放弃,才把一副已经那么烂的牌,扭转乾坤打成了今日这般局面的! 她也知道,七皇子与八皇子私下已堪称是水火不容,她作为八皇子妃跟前儿的红人,今日来定国公府,肯定是别想跟在别处一样,让人捧着让着的。 但她又不能不来,这个档次的宴席,豫章长公主若不来,她这个大少夫人便该来,不然对外简直就是公然与定国公府为敌了,这样的蠢事长公主府肯定不能做;然若让她的妯娌们来,又会不会让人觉着,她原来并非长公主府内宅仅次于长公主的人,不然何以不让她出席定国公府的年酒? 是以想来想去,裴瑶还是决定自己来,且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无论遇上谁、发生什么事,都让着忍着的心理准备。 却还是万万没想到,会在定国公府见到季善,尤其季善还颇得定国公太夫人赏识抬举,又是叫她去当面拜年,又是让她去敬酒的,——之前季善与罗晨曦去给定国公太夫人拜年时,裴瑶还没来,都是方才听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转述,才知道的大概,还能忍下那口气。 这会儿却是亲眼瞧见的季善与罗晨曦被定国公府的三少夫人亲自给带去给定国公太夫人敬的酒,回来后更是众星捧月一般,让人团团围着,这个也敬酒,那个也邀约的,出尽了风头。 可她季善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出这样的风头?! 再想到自己刚来时,提出要去给定国公太夫人拜年,直接便让国公府的人给拒了;想到之前自己听到的那些传言,沈恒早已是七皇子与皇后那边儿的人,赵穆更是只怕前几年就是了,裴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里就越发要喷火了,那个出身卑贱的泥腿子就非要跟她作对,季善个贱人也非要跟她作对是不是?她与八皇子妃要好,他们便上了七皇子的船,铁了心要与她作对到底,她倒要看看,到头来他们是如何跪在她面前,摇尾乞怜的! 一旁裴大奶奶见裴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她怒目喷火的对象正是仍被人群包围着的季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里虽早自当年得知了裴瑶的真实身份起,便对这个曾经金尊玉贵的赝品小姑子再无姑嫂之情,而只有轻视与生分,面上却还不能表露出来;尤其如今裴瑶又得了势,连她公婆都得捧着,她面上就更不能表露出来,也只能捧着她了。 而眼下除了得继续捧着裴瑶以外,裴大奶奶心里还很清楚,她还得把裴瑶看死了,以免她一时疯魔之下,干出什么事儿来,——可见还是二弟妹这个嫡亲嫂子更了解自己的小姑子,所以事先就提醒过她,那她更得把人劝好、看好了才是。 裴大奶奶想到这里,因以只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与裴瑶道:“三姑奶奶,您别跟那些不相干的人一般见识,一时的得意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您说呢?” 一面暗暗庆幸,亏得之前裴瑶去问她婆婆,那一位是不是终于怀上了身孕,她在长公主府都听到了一些风声时,她婆婆一口就否定了,说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那一位成亲都七八年了,也没能怀上身孕,怎么可能忽然就怀上了? 定是裴瑶听错了,把人给打发了。 若是再让她知道那一位是真怀上了身孕,二婶和二弟二弟妹都欢喜得要疯了,她岂不是更得妒忌得杀人放火,彻底疯魔了? 真是搞不懂,怎么就有脸一再跟人家较劲,反过来恨人家入骨的,明明就是她抢了人家的身份富贵乃至一切,明明就该是她心虚理亏才是,结果到头来,倒跟别人欠了她似的,——便如今彼此立场不同,将来怕是更少不得彻底成仇,在这件事上,裴大奶奶也要说裴瑶简直不要脸! 裴瑶听得裴大奶奶的话,想着眼下她们可是在定国公府,众目睽睽之下,她就算再恨再气,也的确得忍着,以免落人话柄;况大嫂说得也对,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她之前那么绝望的局面都能扭转,相较之下,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就是季善那贱人一时得意罢了,往后有她哭的时候,自己只管等着便是,何必急于这一时? 这般一想,心里那口气总算顺畅了许多,脸色也缓和了下来,低声与裴大奶奶道:“大嫂,我心里都明白,不会失态的,你就放心吧。” 裴大奶奶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自然知道三姑奶奶心里都明白,不过白提醒一句罢了。” 随即岔开了话题,“后日府里摆年酒,三姑奶奶与三姑爷定要早些回去才是,若能带上淼淼一块儿回去,就更好了,她表姐妹们都念着她呢。” 裴瑶听她提到女儿,脸色又好看了两分,还隐隐带出了几分得色来,“我和我们家爷肯定会早到的,自家的年酒,当然得捧场才是。就是淼淼我也不知道去不去得了,初三一早便让八皇子妃派人接了去,连长公主想孙女儿了,派人去接,都接不回府,说是又让皇贵妃娘娘连同皇孙,一并接进了宫里去。也只能等过些日子,再带了她回侯府去给长辈们拜年,与兄弟姐妹们亲香了。” 裴大奶奶听得暗暗冷笑。 什么叫小人得志,眼前便是再真实不过的写照了,不就是讨了八皇子妃的好,不就是进了几次宫呢,弄得跟要成仙上天似的,也不怕锅盖揭太早,敞了气,馒头蒸不熟了? 冷笑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泛酸,怎么偏就她的女儿入了八皇子妃和皇贵妃的亲眼呢,难不成,那小丫头将来还真能当上太子妃,甚至是……皇后,她们母女就天生有那个命? 还得笑得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奉承裴瑶:“自家人,什么时候想见不能了,还是别去打扰淼淼了,难得八皇子妃与皇贵妃娘娘都那般喜欢她,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要不都说我们淼淼生来就是个有福气的,那个长相,那浑身的气派,便一看就是个有大福气大造化的,三姑奶奶真是太有福气了,才能养出个这么好的女儿来,比别人家的儿子还要强十倍呢!” 裴瑶想到如今女儿虽小小年纪,却已是一副气象万千的样子,越发得意了,低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生养了淼淼这么个女儿了,只要看见她,我再大的委屈,再大的难过,都觉得值得了。” 咳嗽一声,“大嫂也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告诉你,前儿八皇子妃已经与我透露过,等出了正月,皇贵妃便要择个好日子,去求皇上为皇孙和我们淼淼赐婚了。虽然如今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但难得的是知根知底儿,又打小儿一起长大,将来定是一桩好姻缘。” 裴大奶奶满脸的惊喜:“姑奶奶,真的吗?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到时候姑奶奶与姑爷定要摆几桌酒,搭一台戏,我们都去好生为姑奶奶和淼淼庆贺一下才是。” 心里实在酸得不行,好容易才忍住了,又道:“那我公爹婆母和二叔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了吗?也得尽快让几位老人家都知道好消息,也高兴高兴才是啊!” 裴瑶多会察言观色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裴大奶奶的酸妒与言不由衷,却反倒让她更得意,笑道:“我已经透过一点风声给大伯大伯母和父亲知道了,我们家长公主也知道了,几位老人家都很高兴,如今就等着二月早些到来,好把事情过明路了。” 一边说,一边又看了季善所在的方向一眼,还顺道看了旁边忙着又是给她扇风,又是给她端水的裴二奶奶一眼,这回便没多少恼怒不忿,而只剩得意了。 自己也真是的,跟阿猫阿狗都肯动气,也不知方才怎么想的?大家如今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将来就更不是了,等她女儿当了太子妃、再当了皇后,她便是皇后的亲娘,多少人等着奉承她呢? 所以贱人也好,母亲和二哥二嫂母子几个心偏到了脚后跟的蠢人也好,她如今都不跟他们计较,将来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季善就着裴二奶奶手里的茶杯喝了两口热水,又接连吐了几口气,总算觉得心里没那么闷得慌了,方才人实在太多了,纵有罗晨曦替她挡酒,她还是几乎要支撑不住,这会子人可算都散了。 立马关切的问一旁的罗晨曦,“晨曦,你还好吧?我让人给你做碗醒酒汤来吧?” 罗晨曦两颊绯红,双眼也迷离了,好在意识还算清醒,摆手道:“我还好,缓一会儿就好了,善善你别担心。对了,什么时辰了?该要散席了吧?可别再来人敬酒了,再喝下去,我便不醉倒,也要撑得受不了了……” 季善与裴二奶奶见她这个时候了,还不忘逗趣,都忍不住笑起来。 裴二奶奶因低道:“我瞧着大家都已放了筷子,应该快散席了吧?毕竟都还等着看商老板唱戏呢。穆弟妹,方才真是多亏你了,偏我又不好公然为妹妹挡酒,只能回头再答谢你了。” 罗晨曦一挥手,“裴二嫂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善善只是你姑子,不是我嫂子呢,她身子不方便,我替她挡酒不是应当的吗?裴二嫂就别客气了……怎么二少夫人、三少夫人都不见了,我还等着问她们借个僻静的地方,稍微歇息片刻呢,头实在有点儿晕,怕不歇一会儿,待会儿看戏肯定就要撑不住失态了。” 裴二奶奶闻言,便也四下里溜了一圈,自然也没看见定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三少夫人,不由眉头轻蹙,“想是去忙了吧?我们再稍微等等,不然待会儿就找个管事妈妈说吧。” 很快,就有管事妈妈领着丫头们来撤残席了,之后还有婆子们鱼贯进来,把水榭的窗棂都卸了,又在厅里多放了好些炭盆,还在墙角的香炉里都点了香,不过眨眼之间,便已把方才吃饭的地方,布置成了个看戏的好所在。 至于戏台,自然正对着水榭了,既方便大家都看得清听得清,又不至于让戏子们冲撞了贵人小姐们,实在周全又细致。 瞧见戏台就在眼前了,少夫人少奶奶们再次激动起来,“不知道开场戏是不是就是商老板唱?真是等不及想看了。” “可惜待会儿没有咱们点戏的份儿,不然我真想点一出商老板的《牡丹亭》啊,我最爱的就是商老板的这出戏了,觉得商老板的杜丽娘全天下都无人能及。” “我也最喜欢商老板的《牡丹亭》,今儿可真是找到知己了……” 定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三少夫人也笑着回来了,一面指挥丫头们给大家上茶果点心,一面笑道:“我们家太夫人才点了《大闹天宫》,然后是另外几位太夫人老夫人们点的《八仙过海》、《龙凤呈祥》,商老板压轴登场,为大家带来新戏《玉楼春》,足够大家伙儿热热闹闹的看一下午了。” 众位少夫人少奶奶都是年轻媳妇子,怎么会喜欢那些铿铿锵锵,热热闹闹的戏,那都是太夫人老夫人们才喜欢的,但纵不喜欢,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且想着商老板到底会出场,已经是今儿这趟定国公府之行最大的收获了,也就压下失望,又高兴起来。 纷纷向二少夫人三少夫人道谢,“今儿可以好生看一下午的戏了,真是跟着贵府沾光了。” “辛苦两位少夫人了……” 季善趁机拉了三少夫人,低声向她借地方,“我们家姑奶奶方才委实喝得不少,得找个清静的地方缓缓才成,我身上也有些个不方便,还请三少夫人行个方便。” 三少夫人见罗晨曦不但脸,脖子都红了,再想到家里长辈对她和季善毫不掩饰的抬举礼遇,自然要给姑嫂两个行方便,忙笑道:“我这就让人引了贤姑嫂去清静的地方歇息啊。” 说完招手叫了自己的丫鬟上前,附耳如此这般一吩咐,那丫鬟便笑着引了季善与罗晨曦出水榭,到了外面不远处一个僻静的小院里,“赵大少夫人、沈太太,这里是专供客人们小憩的地方,两位可以在此歇息,我这便安排人过来服侍啊。” 季善忙笑道:“姑娘不用安排人来服侍了,有我们自己的丫鬟服侍即可,你只管忙去吧,今儿贵府肯定上上下下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我们歇息好了,便自己回水榭里便是,横竖也不远。” 她早想睡一会儿了,看罗晨曦的样子,怕也得睡一觉才能缓过来,有外人在也忒不方便了。 那丫鬟是三少夫人跟前儿得用的,今儿自是真忙,也是真觉得处处人手不够用,说是去安排人来服侍,实则心里根本不知往哪儿去调人的爱好,见季善说得真诚,想了想,便也没坚持,只笑道:“那奴婢就谢过沈太太的好意,先告退了,沈太太与赵大少夫人且安心歇息吧。” 季善再次向她道了谢,又示意杨柳给了她一个红包,送走了她,方与已歪在榻上的罗晨曦道:“晨曦,你先眯一会儿吧,且喜这里还算暖和……红绫,把你家少夫人的披风替她盖在身上。” 红绫忙应了,刚要给罗晨曦盖披风,罗晨曦便捂着嘴坐了起来,“红绫,快,要吐……” 唬得红绫忙给她找起痰盂来,“少夫人您千万忍忍,马上啊……”,杨柳见状,也帮忙找起来。 总算找到了痰盂,罗晨曦却只是一阵干呕,反倒一旁季善被她引得也犯起恶心来,忙扔下一句:“我去外面透透气——”,捂着嘴急匆匆去了外面。 让外面的冷风一吹,季善心里那股恶心感淡去了不少,却还是直反酸,接连干呕了几次,跟着跑出来的杨柳忙上前扶住了她,“大奶奶,您怎么样?外面太冷了,您吸了冷风到肚子里怕是更难受,我们还是先进屋吧?” 季善眼泪都快出来了,无力的摇头道:“等会儿再进去吧,我再缓缓……喉咙里实在哽得慌,还不如吐出来呢,偏又吐不出来,还当这小东西是个会疼人的,现在看来,大话说早了。” 杨柳忙笑道:“主要是今儿大奶奶太累了,应酬的人也太多了,等家去后缓过来,自然也就好了,我们小主子才没有不乖呢,乖得很对不对?” 季善无力的笑了一下,“我还没晨曦累呢,她今儿才真是受累了。你去找杯热水来我喝吧,喝了我们就进屋去,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暖的,最容易着凉了。” 杨柳想了想,将她扶到一旁的美人靠前坐了,还不忘替她把披风裹好,方留下一句:“那大奶奶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转身找热水去了。 余下季善又累又困,难受不已,不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季善只当是杨柳回来了,仍闭上眼睛道:“杨柳,热水找来了吗?该给晨曦也寻一杯去的……” 话没说完,就听得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悻悻的,近乎咬牙切齿的道:“看来,你是真的有喜了!” 季善心里一紧,忙睁开眼睛,就见站在自己一丈开外,满脸怨毒的人,不是裴瑶,又是哪个? 季善下意识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才冷冷道:“关你什么事,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想来,你也未必就愿意看见我,所以大家仍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裴瑶本来还不确定季善是真有喜了,还抱着几分侥幸希望她没有的,却在看见季善下意识的动作后,最后一分希望也破灭了,脸色便越发难看,心里也越发怨毒仇恨了。 大伯母竟然骗她,说是她听错了,贱人怎么可能忽然就怀上身孕了?大嫂也骗她,二嫂和母亲二哥更是将她瞒得死死的,怎么一个个都这般的可恨! 但最可恨的,还是季善这个贱人,她怎么就怀上了身孕,她凭什么能怀上身孕? 在害得她一连失了两个孩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一个孩子,因而只能忍受庶子庶女满地跑这么几年后,贱人这个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反倒有了身孕,她凭什么,老天爷是瞎了眼吗?! 裴瑶再是告诉自己将来笑到最后的肯定是自己,所有对不起过她的人都将跪在她脚下摇尾乞怜,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甚至光想着季善没准儿真有了身孕这个可能性,她都要喘不上气来,要发疯,要窒息了! 等到戏马上要开场了时,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借口要更衣,一路找了出来,就想亲自证实一下,季善是不是真有身孕了,她听到的风声总不会是无风起浪。 然后,她果然证实了,却也更气了…… 裴瑶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已到嘴边的尖叫,冷笑道:“在你一连害了我两个孩子的命,还害我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其他孩子了之后,你还想井水不犯河水,你以为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我告诉你,我绝不会放过你的,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你欠我的,都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季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她算是明白人一旦不要脸起来,能到什么地步了,眼前这颠倒黑白的神经病,她别说与之再多说一句话了,连多看一眼都犯恶心! 季善想着,站起身来,便自顾往裴瑶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三百八七回 先撩者贱 打死不怨 “站住!” 身后不出意外传来了裴瑶气急败坏的声音,季善充耳不闻,不但没停下,反倒加快了脚步。 她如今怀着孩子,冒不得任何险与裴瑶对峙,西贝货神经病连她孩子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她怎么可能傻到拿无价之宝的和氏璧去跟一块土疙瘩碰? 裴瑶见季善竟这般无视自己,越发恼怒了,气急败坏的叫着:“我让你站住!”不算,还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季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我话还没说完,谁让你走了?你害了我两个孩子的命,我绝不会,绝不会放过你的!” 季善见她身边还跟着个丫鬟,虽然满脸焦急,一副很想劝阻她的样子,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大抵是见裴瑶正处于盛怒中,不敢说? 那如果待会儿裴瑶越发发起疯来,想要对她动手,她的丫鬟肯定也只有帮忙的份儿,自己必须一对二,胜算就实在太小了,尤其她无论如何,肯定都要先护好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杨柳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如果立马大声叫人,罗晨曦和红绫在屋里应该能听见,其他人也应该能听见吧? 季善脑子飞快转着,嘴上已冷冷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想看见你,更不想跟一个贼喊捉贼的西贝货说话,所以,滚远点!” 虽然心里知道该控制自己的脾气,至少眼下尽量别激怒裴瑶,可话到嘴边,却实在忍不住。 明明就是她抢了她的一切,明明就是她心术不正,害人又害己,结果还要倒打一耙,把账都算到她这个苦主头上,一副苦主对她有天大的亏欠、她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势,简直可笑至极! “你竟然敢叫我滚?” 裴瑶气得脸都扭曲了,“谁贼喊捉贼了,当年的事是我干的吗?我自己都是无辜受害者,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可我两个孩子都是因为你,才连来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却的的确确是你害的;我这些年受尽屈辱,日子一度过得比黄连还要苦,也是你害的,你还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只能忍受满屋子的庶子庶女,你还、还害我……我一定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一定会让你后悔莫及的!” 季善气极反笑,“你两个孩子没有了关我什么事?都是你自己作的,你一度受尽屈辱也是你自己作的!可怜你的亲娘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干出了那等昧良心的事,还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结果享受了她胜利果实这么多年的你,享尽了富贵荣华的你,现在却口口声声你是无辜受害者。怎么着,你是无辜的,错的都是你亲娘,都是她害的你了?我要是你亲娘,生出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来,死了都能活活气活过来!” 顿了顿,不待裴瑶说话,已又道:“如今你亲爹亲娘应该已经在地下与你兄弟侄儿都团聚了吧?自然也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了,他们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为了让你能过上好日子,什么都肯做,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却连亲兄弟侄儿都不肯放过,直接让他们断子绝孙了吧?你就不怕他们午夜梦回时,化成厉鬼来找你?” 裴瑶已是气得青白着一张脸,浑身直打颤。 她万万没想到,季善竟然会知道她兄弟侄儿们的事,她以为那只是天知地知,再就是她和浣纱兄妹,除此之外,世间再无第四个人知道的绝密,连徐佩瑜都一点蛛丝马迹不知道。 可此时此刻,季善却告诉她,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而她才回京半年不到,大家也只当初在马车上,急匆匆的打过一瞬间的照面而已,怎么可能知道得这般清楚? 唯一的可能,便是二哥或是母亲告诉她的,二哥或是母亲既知道,那么肯定所有的人,甚至侯府的人都早已知道了,只不过都装不知道而已,——那自己在所有人面前,岂非都跟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不怪这两年母亲和二哥都越发疏远她了,大伯母和大嫂她们也都待她表面热情,实则恨不能离她远远的。 她还以为,那是她们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都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毕竟豪门贵女们骨子里都是多么的自傲,多么的目中无人,她比谁都清楚,要让她们在知道了她其实只是个卑贱的下人的女儿后,仍跟以前一样待她,的确太难为她们了。 所以她才更要活得好,更要让自己的女儿将来当上太子妃、当上皇后,让所有人就算心里再怎么看不上她,面上也只能敬着她,捧着她,在她面前只能笑,只能赔小心! 却万万没想到,原来她们不止是因为看不上她,还极有可能,是她们都憎恶她、害怕她…… 裴瑶好半晌才在一旁浣纱焦急的呼喊下:“少夫人,您怎么了,少夫人——”,醒过了神来,立时看向季善近乎咬牙切齿道:“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 季善嗤笑一声,“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心里很清楚。我真的很好奇,那到底是你的亲生兄弟亲生侄儿,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心的?你对旁人狠心便罢了,怎么对自己的骨肉至亲也能那般狠心?关键做都做了,还要摆出一副你都是被逼的,你是无辜的架势来,你这跟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你亲娘能干出李代桃僵的事,你兄弟能干出敲诈勒索你的事,你再干出杀他们灭口的事,其实也不奇怪,对不对,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面上满是轻蔑,心里却是真的有些着急了,杨柳怎么还不回来?就找杯热水去而已,至于这么半天吗? 裴瑶快气疯了。 她明明就是被逼的,他们不死,就只能她和她女儿死了,她完全就是为了自保而已,她有什么错? 她也很难过,很痛苦,自事发以来,常年都要靠吃安神药才能入睡好吗;尤其想到早年亲娘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疼爱,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世上再不可能找到那样毫无保留待她的的人,她就更是心如刀割。 结果季善这个贱人却一再的往她伤口上撒盐,她实在等不到将来再让贱人跪在她脚下摇尾乞怜了,此时此刻,她就必须要给她好看! 裴瑶想着,一边骂着季善:“贱人,我撕烂你的嘴,看你还怎么胡说八道!”,一边就要伸手去抓季善。 季善却是一直密切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早有防备,接连后退了几步,躲过了裴瑶的这一抓。 然她本就胸闷恶心,这会儿又添了着急烦躁,再一剧烈运动,哪里还忍得住,“哇”的一声,便再控制不住吐了出来。 裴瑶立时被恶心得也后退了好几步,尖叫道:“贱人,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别以为你这般恶心,我今儿就会放过你,我一样要撕烂你的嘴,一样要让你为自己的嘴贱后悔莫及!” 季善一吐便不可收拾,直吐得自己摇摇欲坠,眼泪都出来了,胆汁也快要吐出来了,才捂着胸口喘着气,觉得稍微好受了些。 所幸杨柳也终于回来了。 见季善惨白着脸,摇摇欲坠,裴瑶主仆则满脸嫌恶的站在一旁,立马冲上前扶住了季善,“大奶奶,您怎么了,您还好吧?”,又忙把寻来的热水送至她嘴边。 季善喝了两口热水,觉得心里又好受了些,只身上仍然无力得紧,惟有把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倚到了杨柳身上。 杨柳又要扶她,又要端杯子,实在忙不过来,索性把杯子一扔,急切的再次问起她来:“大奶奶您还好吧,是不是她们欺负您了?——你们这两个坏女人,识相的就立刻走,不然别怪我……别怪我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裴瑶气得脸都黑了,季善敢对她出言不逊便罢了,如今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对她出言不逊了,简直就是找死! 她喝命浣纱,“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掌这个贱婢的嘴!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是贱人,奴才也是贱婢,给我狠狠打烂贱婢的嘴!” 季善她终究还有所顾忌,可跟一个贱婢,她有什么可顾忌的? 浣纱闻言,嘴上倒是应着“是”,行动上却明显带出了几分迟疑来。 还想劝一劝裴瑶,小不忍则乱大谋,实在没必要今日非与季善正面冲突,就算她真有喜了,就算她真平安生下了这一胎,只要将来笑到最后的是八皇子,那连七皇子只怕都难逃一死,何况七皇子的爪牙喽啰们? 到季善这样的小角色,就更是少夫人想让她生她才能生,想让她死她就得死,那她纵能平安生下孩子,纵生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终究要死的吗! 却是未及开口,就见季善已站直了,冷冷道:“先撩者贱,打死不怨,贱人骂谁呢?况你口口声声贱人贱婢的,你一个奴才秧子的女儿,身上流的便是奴才秧子的血,哪怕你如今看起来再高贵优雅,哪怕你嫁入了长公主府,也攀上了高枝儿,依然改变不了你是奴才生的,身上流着奴才的血这个事实。所以你最好别再嘴贱,别再骂我的丫鬟‘贱婢’了,我早说过,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说呢?” 杨柳既已来了,她至少不是独自一人,便不用再像方才那般孤军作战了。 裴瑶这回是真气疯了。 她最恨的便是她的真正出身,最恨的便是她为什么不是裴二老爷和裴二夫人亲生的了,若不然,她如今该多么的幸福,她这一生又该多么的完美! 偏偏季善还专戳她的肺管子,她哪里最痛,她就专戳哪里,实在该死……念头闪过,裴瑶已一声不吭的猛地朝季善撞去,什么顾忌、什么后果,就算她心里都很清楚,依然顾不得了。 满脑子惟余一个念头,她一定要让贱人也尝一尝痛失骨肉的滋味儿,一定要让贱人一尸两命! 裴瑶撞过来得太突然,饶季善时刻防备着,依然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她的目的,一面怒不可遏,西贝货不止是神经病,根本就是疯了吧?一面已忙忙喝着杨柳,“快躲开!”,往旁边躲去。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拍,杨柳终究还是被裴瑶给撞上了,霎时不但自己控制不住的往地上倒去,连累得季善也稳不住,摔到了地上,立时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痛,小腹也开始隐隐坠痛起来。 唬得杨柳一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连自己身上同样火辣辣的痛,都顾不得,已忙强撑着扶住了季善,急道:“大奶奶,您还好吧?大奶奶您别吓我……来人,快来人啊,大姑奶奶,红绫——” 季善接连吐了几口气,才道:“杨柳,我没事,你先别急,扶我起来……” 杨柳见她方才好容易有了点血色的脸又已是苍白如纸,急得都快哭了,“大奶奶您脸色这么难看,怎么可能没事?我先扶您起来啊,您慢点儿,大姑奶奶,红绫——,来人啊——” 一旁已经将裴瑶先扶了起来的浣纱心里只有比杨柳更急的。 她真的万万没想到少夫人会忽然动手,她服侍少夫人十几年了,如何不知道她方才其实一直都是色厉内荏,并不敢真对季善怎么样,也就只嘴上厉害几句,过过嘴瘾也就罢了? 毕竟季善握着她的大秘密,又从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惹急了她,她是真干得出来曝光少夫人真实身份的事的,到时候少夫人要怎么办,县主又要怎么办? 可谁知道少夫人竟会真个动手,把季善主仆两个都推倒了,这下可该如何是好,季善腹中的孩子不会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吧?要是她的孩子保不住,十有八九少夫人这次也完了,连侯爷和二老爷都保不住她…… 念头闪过,浣纱已不由自主又急又快的劝起裴瑶来,“少夫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然我们还是先赔不是吧?就说您方才是一时糊涂了,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好歹先把事情给平了。不然真闹大了,吃亏的还是您,还是县主啊,您好容易才熬到了今日,县主也很快就要被赐婚给皇孙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您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少夫人还请细想。” 裴瑶心里也不是不慌的。 她自己心里当然最清楚,哪怕她如今看起来再风光,再前路大好,都是那无根的浮萍,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万劫不复的下场,因为她的真实身份就是那悬在她头上的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所以眼下真不是她与季善正面冲突,真不是惹季善的好时机,她怎么都该等到自己笑到最后,万无一失了之时,再来一算总账的。 可她实在忍不住,还不只是刚才脑子一热,便是现在,都还忍不住,还想扑上前去活活掐死了季善,让她一尸两命,她才痛快! 自然浣纱说得再多,她也是听不进去的,反倒咬牙冷笑道:“你是贱人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呢,这般向着她?我凭什么给她赔不是,明明就是她欠我的,明明就是她活该,何况她还没怎么着呢,可见我下手还是太轻……啊……”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脸上已是挨了一掌,霎时火辣辣的痛,见季善正站在自己面前,满脸冷笑的甩手,这才反应过来是季善扇了自己,立时又要疯了,“贱人,你……” 季善直接冷冷喝断了她:“我方才已经说过,先撩者贱,打死不怨,结果你不但嘴贱,还要手贱,真当我治不了你一个贱婢生的贱种,一个西贝货是不是?我告诉你,惹急了我,我立马去戏台上,当众告诉今儿的所有客人,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阜阳侯府又是如何知道你是个西贝货,还欺上瞒下的。我倒要看看,到时候长公主府还会不会要你这个奴婢生的儿媳,侯府又还肯不肯再保你!” 冷笑一声,又道:“这么多年来,我因为怀不上孩子,暗地里流了多少泪,且正是因为我相公不但不怪我,反倒百般心疼怜惜我,我心里就更难过了。而这一切,都是拜你的贱婢娘所赐,拜你这个西贝货所赐!结果你抢了我的一切,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荣华,不但自己,连你女儿的命运都已改变了不算;如今竟还想倒打一耙,把你自己作来的种种不幸都算到我头上,还想害我的孩子,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无价之宝,你以为你是谁?还口口声声绝不会放过我,现在我们就等着看,到底谁不放过谁吧!” 神经病妄图伤害她便罢了,还想伤害她的孩子,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放过她,绝不会! 裴瑶捂着的脸越发火辣辣的痛,也更恨季善了,可比起她心里的慌乱害怕,痛与恨都得打折扣了。 怎么办,贱人真的干得出直接揭穿她身份的事,当年她还会顾及母亲和二哥的感受与处境,如今母亲和二哥根本就视她若无物,不管她的死活好歹了,指不定,听了贱人告状后,还会反过来帮着贱人对付她。 早知道她方才就该忍一忍的…… 片刻,裴瑶才咬牙道:“好啊,你有本事就立刻去告诉所有人我的真实身份啊,看你说了之后,侯府会落得什么下场,母亲和二哥二嫂,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到时候,第一个恨死你的就是她们,你就等着众叛亲离,天打雷劈吧!” 季善冷冷道:“你以为侯府那些人我会在乎?他们是死是活,都与我毫不相干!我在乎的只是我娘和二哥二嫂一家而已,但我有多在乎他们,他们便也有多在乎我,一旦知道你方才竟企图撞我,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不用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们立马就不会放过你!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以真心待他们,他们自然也以真心待我,与血缘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轻哼一声,“我这便向你证明,我到底有没有本事,杨柳,我们走——” 杨柳便大声应了一声“是”,扶了季善便往前走。 裴瑶这下彻底急了,再次绕行到主仆两个面前,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赤红着眼睛道:“你们不许去,不许去——,季善,你别再逼我,本来就是你对不起我,你要是再逼我,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冷不防传来罗晨曦的怒喝:“姓贾的,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伤害到我嫂子一根汗毛,我都绝不会放过你,立马让你身败名裂,死得很难看!” 一边说,一边已小跑着过来,挡到了季善面前,“别以为你如今攀上了八皇子妃和皇贵妃,我们就会怕你,你就是飞上了枝头,你也当不了凤凰,永远都是山鸡;自古邪不胜正,你这样心肠歹毒的恶人,也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骂完了裴瑶,方偏头急声问季善,“善善,你还好吧?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都怪我,席间就不该喝那么多,方才也该我出来,让你留在屋里的。” 要是善善和她腹中的孩子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她肯定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想着,看向裴瑶的目光越发不善了,她就算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也要先收拾了这个西贝货才是! ------题外话------ 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所以今天更新迟了,请大家千万见谅,么么哒o(* ̄︶ ̄*)o 第三百八八回 色厉内荏 为母则刚 裴瑶方才一边色厉内荏的放狠话,一边其实已在想着,实在不行,就只能将季善主仆灭口了。 虽然她们是主仆两人,季善也是主仆两人,她们胜算并不大;这又是在定国公府,并非她的主场,她就算侥幸得手了,如何善后,如何让自己全身而退,更是一个大难题。 但这个念头依然在她脑中一闪现,便立马生了根,迫切的想要付诸于行动了。 只要季善死了,她便什么都不用担心,她那口更了这么多年的气,也终于能顺畅了,错过了今日,她往后怕是再难找机会靠近季善,要她的命了…… 可惜罗晨曦竟这么快赶到了,还也带了个丫鬟来,这下四对二,自己主仆哪还能有丝毫的胜算? 裴瑶只能打消了念头,怒目看向了罗晨曦:“姓罗的,你最好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这也是我和季善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管,你识相的,就立刻给我走远点!” 罗晨曦就“哈”了一声,“我嘴巴怎么不干净了,说你是姓贾的,难道说错了,你可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西贝货吗?善善是我嫂子,虽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我又怎么八竿子打不着了?我告诉你,平日里你要怎么作死怎么犯贱,都是你的事,我连多听一句都觉得脏耳朵,但你要是胆敢再伤害善善,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一旁杨柳忙道:“大姑奶奶,她就是欺负了我们大奶奶。方才我给大奶奶寻热水去,回来就见她堵住了大奶奶的去路,不让大奶奶走,非说什么大奶奶害了她两个孩子,大奶奶欠了她,然后她先骂了大奶奶,还想打我;大奶奶为护我,反过来骂了她后,她更是直接撞了上来,把大奶奶和我都撞翻了。这么冷的天儿,这么硬的地面,大奶奶肯定摔痛了,不然脸色也不会这般难看,大姑奶奶,您一定要为大奶奶讨回公道!” 罗晨曦脸色霎时越发难看了,忙伸手扶住了季善另一边手,沉声吩咐红绫:“你立刻去请裴二奶奶,让她过来带了善善先去看大夫。再传个话儿到外面,把事情如实告知大爷、大舅爷和裴二爷,让他们时刻做好去豫章长公主府讨公道的准备!” 红绫知道兹事体大,忙应了一声“是”,便小跑着去了。 罗晨曦这才看向裴瑶,声冷如冰道:“当年善善好心,看在裴二夫人和裴二爷的份儿上,放了你一条生路。结果你不但不思悔改,反倒变本加厉,今日还想再害善善和她腹中的孩子,便今日善善还要放过你,我和我师兄也绝不会再放过你!” 裴瑶闻言,心跳得越发快了,手也是直颤。 怎么办,眼下她要怎么办?方才真不该一时冲动的,她把那口气忍下又能怎么着,当初在长公主府那样的屈辱她都忍了下来,如今又算得了什么?她哪怕忍到女儿被正式赐婚给了皇孙之后,再来发作也不迟啊……问题方才的确是她撞了季善主仆的,便是想要让浣纱替她顶罪都不可能…… 倒是浣纱,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瞧得事情落到这个地步,唯一能收场的法子,也就是求得季善松口了。 因上前“噗通”一声,便跪到了季善面前,捣蒜般磕起头来:“沈太太,方才我们少夫人是昏了头,是被脏东西撞客着了,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求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吧。她心里真的苦,她也真的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可却这辈子都再没有丝毫的可能,所以她才会时不时就发癫犯糊涂的,求沈太太行行好,再给她一次机会,求求沈太太了……” 裴瑶见浣纱不征得自己的同意,便先冲季善跪下了,先还是恼怒,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有她这样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吗? 但心里又的确知道浣纱是为了自己好,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任由浣纱继续磕着求着,心里甚至还存了一丝侥幸的希望,万一季善见浣纱可怜,就松口再给她一次机会呢? 奈何季善立刻让她失望了,“你家心狠手辣,连骨肉至亲都能杀的主子好歹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我却这么多年都活在绝望里,如今好容易老天爷开了恩,给了我一个机会,你的好主子却一心害我。我又不是她娘,不是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凭什么饶了她,凭什么再给她机会?你要忠心,就继续忠吧,看你磕死在这里,我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罗晨曦等季善说完,立刻冷笑接道:“你们主仆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个唱红脸,一个就唱白脸,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什么都会任你们摆布,以为自己是谁呢?善恶到头终有报,既然做了错事,就该受到应得的惩罚,付出应有的代价!” 又说裴瑶,“在你亲手推了贴身丫鬟入火坑之后,竟然还能有这般忠心耿耿的丫鬟追随,倒真是好手段,——就是可怜了你这个丫头,就不怕你再忠心耿耿,该推你入火坑的时候,你的好主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眨眼便让你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吗?” 后面的话,却是对浣纱说的。 裴瑶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片刻才恨声道:“少废话,你们要杀就杀,谁让老天爷也欺善怕恶,但你们要是敢在我死后,还对我女儿不利,害了她的前程,我便是死了,也一定要化作厉鬼,回来找你们,让你们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她的真实身份绝不能曝光,一旦曝光,淼淼这辈子就完了,别说太子妃、皇后了,连还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未知。 她那个婆婆有多心狠手辣,她岂能不知道,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身上流着卑贱下人血液的孙女,继续活在这世上? 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要让淼淼“病逝”的,她绝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她就算死,也一定要在死之前,替女儿保住前程,将来女儿才好为她报仇雪恨,让她虽生前没能荣耀显赫,至少死后哀荣了,也算值得了! 季善轻嗤一声,“老天爷欺善怕恶?可不是么,你这样心肠歹毒的人,老天爷都让你人模狗样的活到了今日,可不是欺善怕恶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为你脏了自己手的,我只是说出一些事实而已,旁的与我何干?” 顿了顿,“真是稀奇,别人的孩子你恨不能连让他来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却护得什么似的,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合着只有你的孩子才是宝,别人的都是草不成?你既那么在乎你的女儿,我还真想看一看,你的身份曝光后,你的女儿会跟着落得什么下场!” “你!” 裴瑶满脸的狰狞扭曲,“孩子是无辜的,你休想害我女儿,否则我一定跟你同归于尽,我活不成了,你也休想活!” 季善冷冷道:“你的孩子无辜,我的孩子就不无辜?她好歹已经活了这么小十年,该享受的富贵荣华也享受过了;我的孩子却因为你的妒忌心,因为你的心狠手辣,差点儿连来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你到底哪来的脸说自己女儿无辜的?她最大的不无辜,就是有你这个娘,那她便也带有原罪,你做的所有孽,她都该一并承担所有后果!” 为母则刚,在她的孩子差点儿遭遇了危险之后,别说裴瑶的女儿本来就算不得无辜了,就算她真是无辜的,她也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裴瑶脸色瞬间变了几变,见硬的不行,便想再试一试软的,看能不能求得季善心软,毕竟但凡有一丝生的希望,谁又想死呢?却又委实做不到。 正自犹豫间,红绫引着裴二奶奶到了。 见季善满脸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忙上前急道:“妹妹,你还好吧?我方才已经与三少夫人说了你有身孕的事,还与她说了你这一胎来得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想早些回去,三少夫人已经答应代我们去回太夫人,还让人替你安排了软轿,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你再忍一忍。” 心里自责的不得了。 她方才就不该想着看戏,便妹妹和穆弟妹一劝她不用跟来,她们会彼此照应,就真留下看起戏来的,要是妹妹和她腹中的孩子今儿真有个什么好歹,她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相公和婆婆,她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季善小腹还是有些隐隐的坠痛,不过比方才已好了不少,更多还是觉得冷。 因低声与裴二奶奶道:“二嫂,我还好,孩子是个乖巧懂事的,我相信他认定了我和相公,就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饶过那妄图伤害我,也伤害我孩子之人,我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绝不会再顾及任何人、任何事!” 裴二奶奶在路上已听红绫说了个大概,闻言想也不想便应道:“这是自然的,无论是谁,既然犯了错,就该付出代价!” 说完看向裴瑶,冷冷道:“三姑奶奶,我已让人去告诉我们家爷了,等我们家爷和沈大人知道后,便是我们家爷肯轻轻放下,再给你一次机会,沈大人也是绝不肯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实在太过分了,明明欠了妹妹那么多,明明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的妹妹的,遭遇的一切也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却非要怨天尤人,把账都算到妹妹头上,口口声声妹妹欠了她,还一次次的意图报复伤害妹妹,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瑶早料到裴二奶奶赶到后,绝不可能站在她一边了。 但这会儿瞧得果不其然,还是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冷笑道:“二嫂还知道我是你小姑呢,我还以为你早忘了,眼里心里都只有外人了。二嫂可别忘了,你的夫君姓裴,你的儿女姓裴,你将来百年后,也是要葬在阜阳侯府和裴家祖坟里的。只有侯府和裴家好了,你和你的儿女才能更好,反之,别人就是再好,又与你什么相干,没准儿还会为你的夫君和儿女带来祸事,所以二嫂还是别吃里扒外的好!” 裴二奶奶气极反笑,“原来三姑奶奶还记得自己姓裴呢,那裴家不好了,于你又有什么好处,要让你这样一次次的作死,一次次的坑自己的娘家和亲人们?就算不是亲生的,好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护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别再作死呢?还是你以为,你已今非昔比,便是做了错事,苦主也轻易奈何不得你?奉劝你一句,山鸡永远是山鸡,变不了凤凰的!” 顿了顿,“我不想与你再白费口舌了,大家早已无话可说。穆弟妹,我们先带了妹妹离开这儿,回家去看过大夫后,好生歇着吧?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家相公和婆婆一定会给妹妹妹夫一个交代,绝不会再姑息的,到底眼下妹妹的身体最重要。” 罗晨曦气愤归气愤,一样更在意季善的身体,必须得先保证善善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平安无恙,再跟姓贾的算账也不迟,否则,就算她和裴二嫂立时就把姓贾的撕碎了,又有什么意义? 遂应了裴二奶奶的话,“好,我听裴二嫂的,我们先回去,回头再讨公道也不迟!” 说完又冷冷看了裴瑶一眼,方与裴二奶奶一人一边,扶着季善转身自去了。 余下裴瑶待一行人走远了,才再也撑不住,软软瘫坐到了地上,怎么办,眼下她到底要怎么办? 一旁还跪着的浣纱见状,忙挣扎着上前要扶她起来:“少夫人,我先扶您起来吧,地上凉……”,心里已乱成了一团麻,只恨方才自己为什么没先意识到裴瑶的意图,先一步抱住她,别让她真撞上季善主仆。 那事情还能有回圜的余地,不像现在,真正已到了悬崖边上,不但少夫人,连他们兄妹和亲人们,也都只剩死路一条了…… 裴瑶却是有她搀扶,也浑身软得站不起来,索性仍坐着,咬牙道:“一个个凭什么这样说我,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分明就是被逼的!季善那贱人也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方才分明就是故意激怒我,故意引我动手推她的,那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报复我,报复淼淼了,真是太可恨,太虚伪了,我饶不了她,做鬼也绝不会放过她!” “贱人,故意设了圈套激我往里钻,明知道我最受不了的,便是她竟然怀上了孩子,却偏要拿这事儿刺激我,实在太阴险太歹毒了。可恨我也是个蠢的,竟被她一激就中了她的计,我怎么就那么蠢,那么沉不住气!这下怎么办,我自己死便罢了,却不能害了我的淼淼啊,我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屈辱,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好容易有了今日,好容易为她挣了个好前程,如今却也偏偏正是葬送在了我自己手里……” 裴瑶说着,悲从中来,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肠子更是快悔青了。 她真是疯了,才非要跟着季善一路过来,一探究竟,她要是不出来,就留在水榭里看戏,岂非什么事都没有了? 浣纱见她哭了,也红了眼圈,低道:“少夫人先别哭了,既然她有心激怒您,便躲得过这次,也肯定躲不过下次的,还是先想一想怎么度过这次的难关吧,之前那么难我们都能熬过来,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眼珠一转,“少夫人,我们去找大舅奶奶吧?她是世子夫人,她知道了,一定会立时告知侯爷和二老爷,让侯爷和二老爷帮咱们想法子的。侯爷一心将侯府发扬光大,二老爷也一心入阁拜相,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人破坏了他们的大计,未来太子妃和皇后娘娘的外家,那是随便谁家都能有机会成为的吗?他们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止姓季的,也阻止二爷和二夫人的……” 话没说完,裴瑶已胡乱擦了泪,沉声道:“浣纱你说得对,淼淼马上就要被赐婚给皇孙了,这事儿我的好大伯与好父亲都早知道的,以他们唯利是图的性子,怎么可能舍得眼睁睁错过这天大的好事不算,还可能为侯府招来祸事?他们一定会拦住贱人夫妇,拦住二哥和母亲的……贱人休想害我,休想害我的女儿,走,我们这就走,快扶我起来!” 浣纱见她总算振作了起来,忙拼尽全力,扶了她起来,又忙给她整理了一番衣妆,再自己整理了一番,才扶着她,一路回了水榭去。 彼时季善已上了定国公府的软轿,让四个健壮的仆妇抬着,由罗晨曦与裴二奶奶一左一右护着,一路行至了定国公府的二门外。 却是刚下了软轿,便见沈恒与裴钦奔了过来,郎舅两个脸色都是难看至极。 沈恒更是一见季善,便冲上前抱住了她,“善善,你还好吧?” 季善知道他和裴钦肯定都吓坏了,也气坏了,忙安抚他们:“我还好,就是有些累,相公别担心,二哥也别担心。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先家去了,有话儿再慢慢说吧。” 沈恒的脸却仍是阴得能滴出水来。 倒是裴钦总算还记得此地不是说话之地,应了一句:“好,我们先家去吧。” 又示意裴二奶奶打赏了定国公府的仆妇们,待他们的马车都到了,帮着沈恒先抱着季善上了马车,又瞧着罗晨曦上了车,再自己扶着裴二奶奶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缓缓出了定国公府。 马车一上了大路,沈恒便沉声问罗晨曦,“师妹,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你一五一十都与我说一遍,不要有任何的遗漏。” 罗晨曦满脸的歉然,道:“师兄,我今儿喝得有点儿多,隐约听得声音赶到时,那个西贝货已经把善善撞到地上,但杨柳又已把善善扶了起来。那个西贝货还想拦住善善的去路,不让她和杨柳走……师兄,都怪我,我不怪喝那么多,也不该与善善分开的,我就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便不会给西贝货可趁之机了。师兄,你骂我、打我吧,我都甘愿领受,绝无半句怨言。” 坐在沈恒怀里的季善闻言,忙道:“相公,不关晨曦的事,午宴她替我挡了一多半的酒,不然也不会喝多,真的怪不得晨曦。我这会儿也感觉挺好的,没有那么不舒服,你就放心吧。” 一旁杨柳却是道:“大爷,那个坏女人非说什么是大奶奶害了她两个孩子,是大奶奶欠了她,一定不会放过大奶奶。她分明就是妒忌大奶奶有了身孕,一心要害大奶奶和大奶奶腹中的孩子,大爷这次一定不能再放过她!” 沈恒满眼的冷厉,“我知道,便你不说,我也绝不会再放过她。” 又放柔了声音问季善,“善善,你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千万别为了让我们安心,就瞒着我们,这事儿瞒不得,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心里已后悔死同意季善今日来定国公府赴宴了,就算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又怎样,那也重要不过善善的身体,重要不过他们的孩子! 季善也顾不得车上还有罗晨曦她们了,直接拉过沈恒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笑道:“相公,我真没事儿,孩子也很好,不信你摸摸……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他?有没有听见他跟你说,‘爹爹,真的我很好’?所以别皱着眉头了,多难看啊,我们先回家,算账的事,可以回头再说,横竖西贝货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说呢?” 如此软言相劝,总算说得沈恒脸色好看了些,一路平安的回了家。 第三百八九回 支持 来得挺快 马车在自家二门停下后,虽季善百般坚持要自己走,还是没能强过沈恒,只得由着他一路抱回了屋里去。 随即大夫也到了。 把路氏与沈九林都唬得脸色发白,不明白季善怎么去赴宴时还是好好儿的,回来便是让抱回来的,还一回来就请大夫,罗晨曦与裴钦夫妇也跟了回来,还都一脸的紧张。 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不会善善腹中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吧? 偏老两口儿又帮不上什么忙,见大家都急得不行,也不知该问谁才好,惟有在季善院里走来走去的直打转。 所幸大夫经过一番诊脉询问后,说季善并无大碍,“只是略微动了点胎气,想是累着了,我给开一副方子,太太想吃就吃,不想吃也就罢了,只安心静养着,短期内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便是了。” 所有人方都松了一口长气。 沈恒便叫了焕生引大夫去开方子兼送客,路氏这才问他,“恒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去定国公府赴宴吗?早知道真不该去的,这么大冷的天儿,善善本就怕冷,又还没坐稳胎,万幸孩子没事儿,不然……” 沈九林忙打断了她,“大过年的,你嘴上也有个忌讳。老四,方便说吗?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只要你媳妇儿好好的,我们便安心了,旁的都不重要。” 沈恒这会儿不知道要怎么与二老解释,眼下他也顾不上解释,为季善讨回公道,让那个西贝货付出代价,才是当务之急。 因道:“所幸善善和孩子都无大碍,回头再与爹娘细说吧。娘,我们中午酒都喝得不少,又一路吹着冷风回来,这会儿都不舒服,要不您去给我们做点儿热热的汤面来,让我们暖暖身子吧。” 罗晨曦闻言,也强笑道:“是啊沈伯母,我们都觉得腹中有些凉凉的,有劳您了。” 路氏这下顾不得多说了,忙应了一句:“那我马上去啊,你们都稍等,我就知道这坐席从来都是吃不饱的,哪里的席都一样,我很快回来啊……”,急匆匆出去了。 沈九林见状,说了一句:“我去看看焕生送走大夫了没啊。”,也跟了出去。 沈恒这才沉声直接问裴钦,“二哥,你有什么想法?我在路上已经想好了,我会去豫章长公主府求见长公主和徐家大爷,把那个西贝货的一切都和盘托出,若二哥也跟我是一样的想法,当然就最好;反之,若二哥要劝我,甚至阻拦我,那我也只能忍痛自此与二哥绝交,大家再无任何关系了!” 裴钦等他说完,立刻道:“妹夫这是什么话,发生这样的事,我心里的愤怒比你只多不少,怎么可能劝阻你?我跟你一起去长公主府,一起去见长公主和徐佩瑜,不然光你一个人的话,他们未必肯信,但有我这个哥哥在,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真的,裴钦心里的愤怒与后怕比之沈恒的只多不少。 妹妹这一胎来得如此的艰难,是在他们所有人都几乎彻底绝望了之时,才终于来了的,有多珍贵自不必说,裴瑶却仅仅只是因为妒恨,便想伤害妹妹和她腹中的孩子,实在太歹毒,太可恨了! 也是,她心肠不歹毒,又怎么干得出杀害自己亲生兄弟侄儿的事,她既连骨肉至亲都能那般的无情狠毒,对妹妹自然更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仁慈与心软。 哪怕明明就是她欠妹妹的,哪怕明明就是她咎由自取,可对一个早已泯灭人性的人来说,又怎么可能还有歉疚悔改之心? 裴钦都不敢想要是今日季善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她会痛成什么样儿,沈恒和他母亲,还有所有人都会痛成什么样儿,万幸结果并没有那么糟糕,万幸妹妹和孩子都无恙。 可依然改变不了裴瑶一心伤害他们母子的事实,依然改变不了她是个凶手的事实,只不过老天保佑,让她未能如愿而已! 所以裴钦怎么可能劝阻沈恒,便沈恒与季善当苦主的反过来劝阻他,他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好吗? 沈恒见裴钦满脸的坚决,脸色方好看了些,道:“我这不是怕二哥为难吗?既二哥跟我态度一样,那就最好了。上次是善善心善,也顾及二哥和岳母的处境感受,放过了她,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绝不会再让她躲过应得的惩罚,再给她伤害善善的机会!” 裴钦沉声道:“我也很后悔上次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她那样的人,就不该给她任何机会,无论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一旁裴二奶奶忽然道:“既爷和妹夫已达成了共识,下定了决心,那这事儿就得速战速决才好,不然让大伯父和公爹知道了,还不定会徒生什么变故。大伯父和公爹都是胸怀大志的人,在我们看来已经很严重、不可饶恕的事儿,可能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吧?” 毕竟跟利益比起来,跟所谓的“大局”比起来,连多年的夫妻情分、骨肉天性都算不得什么了,妹妹这次说到底也没怎么样,当然更该胳膊折在袖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裴钦一听就明白妻子的意思,片刻方冷声与沈恒道:“你嫂子说得对,这事儿必须速战速决,我们马上就去,省得被百般阻挠,虽然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愿,我们却没必要多浪费时间。” 说完看向裴二奶奶,“只是这样一来,我多半就要被逐出家门,甚至直接出族,一无所有,往后你和孩子们就要跟着我受委屈了,还望你,千万见谅才是。” 裴二奶奶定定的看着他,等他说完了,才轻笑道:“我若要觉得委屈,不肯见谅爷,也不会催着爷和妹夫速战速决了,就是因为我早已猜到爷定会不顾一切,也要为妹妹讨回公道了。妹妹这么好一个人,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本来我们做兄嫂的也该对她好,她更是值得我们对她好。至于往后,我的嫁妆想来也够养活我们一家人了,爷也定不会坐吃山空,定会想法子养家糊口,不让我们母子三人缺衣少穿的,那我还有什么委屈之有?爷想做什么,就只管去做,我任何时候都支持你!” 这些年裴二奶奶的日子虽比下有余,比上却算不得真正大富大贵,毕竟裴家二房不是阜阳侯府的嫡枝,裴钦的差事说起来还算体面,其实也没多少实权。 远的不说,就比她的妯娌裴大奶奶,她便差了好大一截,出门应酬时但凡有裴大奶奶在,她都是那个被忽视的,也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个不起眼的陪衬。 可裴二奶奶仍觉得无比的幸福与满足,尤其这几年,婆婆自是不必说,什么事都由得她做主,还从来不向别的婆婆那样让她立规矩、为难她,也不会变着法儿的往她屋里塞人; 夫君更是守着她一个人过,至今也只有她生的一双儿女,还视他们为珍宝,早些年还曾有过通房,却也在前几年,在她都不知道时,已直接把人都发嫁了出去,等她知道后问他,他也不过就一句轻描淡写的:“反正养着也没用,还不若早早打发了,既能省银子,也没的白耽误了人家。” 裴二奶奶至今都还记得当时自己心里有多激动,当着裴钦时还能勉强克制住,却是一背转身,便已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奶娘喜极而泣。 裴家这样的人家,哪里就需要省养通房的那几个银子了?说到底,端看做夫君的怎么想罢了。 打那以后,裴二奶奶心里便越发喜欢季善,越发亲近这个苦命的小姑了。 因为她很清楚,婆婆也好,夫君也好,待她的好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小姑而来的,因为她与小姑为善,婆婆便也待她更好;因为妹夫是个专一不二的,对小姑如珠似宝,无论如何都把小姑放在第一位,都守着小姑一个人过,夫君便亦将心比心,待她也比以往更好,更体贴。 所以她有如今的好日子,真的要感谢小姑,她也不奢求要如何大富大贵,只要夫君待她始终如一,儿女都平平安安,她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将来,她有嫁妆,还有娘家,就不信日子会过不下去,一双儿女也会没个前程。 当初小姑在那样的逆境下,尚且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挣来今日;妹夫出身那般贫寒低微,尚且能凭自己的学识本事,高中探花,前途无量。 她一双儿女总比妹妹妹夫当年起点高多了,处境也好多了吧,既然妹妹妹夫能做到的,她相信她一双儿女一样能做到! 那裴二奶奶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与裴钦逆着来,或是劝告阻止他。 于理智得失来说,这明显太不合算了,落得夫妻离心,往后几十年她要怎么过,都在后悔懊恼中度过吗?她公爹和侯爷都那般的唯利是图,野心勃勃,她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本来也不愿与他们为伍。 于情感来说,这次也的确是裴瑶太过分了,别说裴钦当哥哥的了,就是她当嫂子的,都恨得牙痒痒,不为妹妹讨回一个公道,简直忍不了! 裴钦听完裴二奶奶的话,虽都是在自己预料中的,还是忍不住触动。 他就知道,他的妻子定会无论何时,都无条件的支持他,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一会儿,他才郑重道:“你放心,真到了那一日,我定不会让你拿嫁妆养家,定不会让你们母子三人受委屈的!” 裴二奶奶自是笑着应“好”,“我相信爷,那我就等着那一日了啊。” 夫妻两个如此信重支持彼此的画面,看得一旁季善沈恒与罗晨曦也是大受触动。 季善因先道:“二哥,这事儿要不你还是别出面了,就让我跟相公一起去吧,都说我跟娘长得像,长公主一见了我,自然都明白了。何况纸包不住火的,长公主既知道了这事儿,肯定要多方求证,只要一求证,便是对我和相公还有几分怀疑的,肯定也要立时尽消了。所以你出不出面,其实差别不大,只要你和嫂子能有这个态度,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顿了顿,“但二哥不止是我的二哥,还是嫂子的夫君,是两个外甥的父亲,你不能只为我考虑,不为他们考虑才是,那是你做夫君和父亲的责任,你不能为了对妹妹尽责,就辜负了自己的妻儿,那对他们也太不公平了。你就算这次过后,万一要与侯府和令尊划清极限,我也希望你是分家分宗出去,而不是被出族,落得个不中听的名声,还会影响到两个外甥,那我就算讨回了公道,也肯定一辈子不会心安的!” 沈恒闻言,也沉吟道:“善善说得对,方才倒是我气昏了头,想岔了。这事儿的确二哥出不出面,都没有差别,那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善善你也别去了,没听方才大夫说,你最好不要再出门,就在家里静养着呢?我一个人足以办好了,我是去讨公道的,理直气壮,问心无愧,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裴钦忙道:“妹妹妹夫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不能出面了,我给自己的亲妹妹讨公道,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若给亲妹妹讨公道还要计算得失,我也不配当这个哥哥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们这便出发吧,省得再耽搁下去,就要有不速之客登门了。” “可是……”季善与沈恒还待再说。 裴二奶奶已笑道:“妹妹妹夫就别再说了,你们二哥不会辜负委屈我们母子,我们母子也绝对支持他的任何决定,反倒是他若今日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小家,就迟疑退缩了,他才会一辈子都难以心安,往后我们也都无脸再见妹妹妹夫了。好了,真的别再耽搁,给他们创造时间了。” 罗晨曦跟着道:“师兄、善善,既裴二哥坚持要去,你们就让他去吧。不过你们两个大男人贸然登门,又是大年下的,长公主未必肯见你们,不如我同了你们一起去吧?我先求见长公主,长公主见我的可能性总要大些。再一点,也是让长公主知道,有关裴瑶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远比她想的多,若她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当然最好;反之,纵她是长公主,想封这么多人的口,也绝非易事,自然也就会再三掂量,不至包庇了。” 实在豪门大户们为了所谓的体面名声,什么事都能压下,为了利益好处,更是唾面自干、忍受胯下之辱都不在话下,她不得不未雨绸缪,把一应可能性都想在前头。 这话说得裴钦与沈恒都皱起了眉头。 随即便不得不承认,罗晨曦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今裴瑶母女都是八皇子妃和皇贵妃跟前儿的红人,明显能为长公主府带来利益好处,尤其淼淼,指不定将来还会有大造化,那长公主跟阜阳侯兄弟两个一样,为了所谓‘大局’、为了家族,就算知道了裴瑶的真实身份,不发作她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是得软中带硬的让她知道,她必须发作裴瑶才成! 沈恒当机立断,“那师妹就跟我们一起去吧。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说完与季善说了一句:“善善,那我们去了啊,你什么别都想,只在家安心歇息便是。”,又拜托了裴二奶奶,“有劳二嫂替我先陪着善善,我们应当很快就能回来。” 便引了裴钦与罗晨曦往外走。 却是刚走到院子里,焕生便跑了进来,行礼后小声道:“大爷,阜阳侯世子和世子夫人在外面,说是有急事求见大爷……和二舅爷。” 沈恒霎时冷了脸,“来得还挺快!就说我不在家,请他们立刻离开。” 裴钦脸色更难看,大哥大嫂这么快便赶了过来,本身也说明他父亲和大伯的态度了,势必又是跟上次一样,软硬兼施也要息事宁人,继续包庇裴瑶! 他跟着道:“你再告诉他们,我已经做好出族的准备了,所以他们来软的动摇不了我,来硬的也威胁不了我,让他们还是赶紧回去商量回头该怎么应对长公主怒气和整件事情会带来的一应后果的好。” 焕生忙答应着去了。 罗晨曦知道郎舅两个此刻都是火大至极,出主意道:“只怕他们见不到师兄和裴二哥,一时半会儿间也不会罢休的,不如我们从后门走吧?省得与他们歪缠,白白浪费时间。” 沈恒一想,光靠焕生,怕是的确轻易送不走阜阳侯世子夫妇俩,点头道:“那就听师妹的,我们从后门走。” 三人遂又取道去了后门。 不防还没走到后门,先奉命去后门看一看,以防万一的良生回来了,“爷,后门外也堵了一辆马车,还有七八个人守着的。” 沈恒听得以防万一的猜测竟变成了真的,气极反笑,道:“我竟不知这京城几时改姓了裴,所以阜阳侯府才敢这般只手遮天!良生,你去让焕生拿了我的名帖,去顺天府状告阜阳侯世子私围民宅,私自限制我们一家上下的人身自由,——他们都不怕把事情闹大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闹得越大,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才好呢!” 裴钦声音冷得能结冰,“妹夫,我去请世子和世子夫人走,你稍等片刻。” 说完已大步往外走去。 彼时阜阳侯世子裴锋与裴大奶奶正在马车上大眼瞪小眼。 夫妻两个都窝了一肚子的火,尤其裴大奶奶,早在心里把裴瑶骂得狗血淋头骂了一万遍了。 祸是你个疯子闯的,如今却要我们来为你收烂摊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还口口声声‘要是累我家淼淼下个月赐不了婚,将来当不了太子妃,当不了皇后,光耀不了阜阳侯府的门楣,我也只能去死了’,那你倒是去死啊,看你死了,会不会有人为你掉一滴泪,所有人都只会拍手叫好好吗! ——裴瑶回水榭找到裴大奶奶后,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也不敢有所隐瞒,直接把之前发生的事,都与裴大奶奶说了一遍,然后请裴大奶奶立刻替她传话儿给阜阳侯和裴二老爷,好帮着想法子。 裴大奶奶当时便气得何止想骂人,简直想杀人了,偏众目睽睽之下,还得忍着,还不得不立时替裴瑶传话,想尽一切法子替她补救。 谁让阜阳侯府将来是她夫君的侯府,还会是她儿子的侯府呢,她作为世子夫人、冢妇,便必须摒弃私人的喜恶仇怨,时刻以大局、以家族的利益为重。 如此打发人兵分几路的传了话出去后,裴锋先给了裴大奶奶反馈,让她立时找借口辞别主人家,然后,夫妻两个回合后,便立时一道赶来了沈家求见。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沈恒季善和裴钦他们去豫章长公主府,得先把他们稳住了,大家再来商量谈判才是。 不然别说什么将来了,眼下阜阳侯府就得遭殃,不但名声扫地,家族里男人们的事业差使也少不得被牵连,那就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裴大奶奶眼见焕生已再次进去半晌,肯定已把他们的话‘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当面与沈大人说几句话儿而已,还请务必拨冗一见,不然我们绝不会离开’带到了,沈家大门内外却仍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心里就越发焦灼了。 这沈恒与季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一个吧?若是连人都见不到,他们纵准备了再多的话,已想好答应再过分的条件,也没有用啊! 因忍不住低声与裴锋道:“世子爷,这要是他们一直不肯见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人家的前后门都堵着吧?那沈恒可是朝廷命官,如今又与七皇子走得近,还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万一他顺势把事情给闹大,他反倒达到了目的,我们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岂非后悔也迟了?” 第三百九零回 利益至上 绝不退让 裴锋心里的焦灼一点不比裴大奶奶少,闻言片刻才沉声道:“今儿不管怎么说,也一定要见到人才离开。想来父亲和二叔也已都知道了,肯定会尽快想出应对之策的,我们再等等吧!” 吐了一口气,“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气都沉不住?” 说裴大奶奶沉不住气,自己却是越想越气,忽然一把便将车内小桌上摆的茶壶和茶盅都拂到了地上去,咬牙说裴大奶奶道:“别人不知道她与那一位的恩怨仇恨,你还能不知道么?家里其他人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心狠手辣,疯魔癫狂,你也是知道的,怎么不把她看住了,看死了,别让她作死呢?早知道她这么能作死,当年我就该劝父亲和二叔早早让她‘病逝’了的,也就不会惹出今日的祸事来了!” 裴大奶奶满心的委屈,“我看了的啊,从一开始碰面到开席再到散席,我都跟她寸步不离,见她看到那一位蒙定国公太夫人抬举,大出风头后,气得一副立时就要发作的样子,还好生劝了她一回;她还跟我炫耀了一番,说出了正月,淼淼就要被赐婚给八皇子府的皇孙了,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谁知道她会、会忽然又发癫呢?” 越说越委屈,“我总不能真寸步不离跟着她,连她去更衣也跟着吧,何况我当时说了要一起去,是她说什么也不同意,说自己心里有数,让我只管放心的……” 一年辛苦到头,她难道连去别人家做客吃酒时,都不能清闲一会儿呢?商老板的戏也不是任何时候想看,就能看得着的,人人都想看,凭什么她就想看不得了? 说来说去,都怪裴瑶实在太疯魔,简直脑子进了水,自家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净遇上这些个破事儿! 裴锋却仍是没好气,“她说不让你一起去,你就不一起去?你几时这么听她的话了?今日这事若能有惊无险的揭过去便罢了,若不能,终究闹了个天翻地覆,看我怎么跟你算账,便我肯饶了你,父亲母亲也肯定不会有好果子给你吃,你且等着吧!” 又骂裴钦:“有本事就真出族,以后再不做裴家的人啊,养育了他这么多年,让他享尽富贵荣华,培养他成才,结果却从来不为家族尽心尽力不说,如今还吃里扒外,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的家族至亲,他就不能两边调停,两边说和呢?这世上从来就从来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大家完全可以谈嘛,谈来谈去总会谈得拢的,他却一意胳膊肘子往外拐,裴家真是白养他,二叔也白养他了!我倒要看看,离了阜阳侯府和裴家,他又算个什么东西,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裴大奶奶本来被丈夫骂得委屈的都要哭了。 她倒是不想听那个疯子的话呢,可谁让如今形式比人强,她只能捧着哄着她?再说不也是母亲和世子爷让她多捧着哄着疯子的吗,如今出了事,倒都怪起她来…… 不过听得裴锋的话,一时倒是顾不得哭了,小声道:“二弟和二婶都看重那一位得很,为了弥补她这些年的委屈,纵是割肉给她吃,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更别提其他了。怕就怕二弟说这话不是吓唬我们,而是真的只要能为那一位出气,出族也在所不惜,二婶与二叔也早离了心,几十年的夫妻了,听说平日里都是让丫头婆子居中传话,能不说话,就不说的,只怕二婶知道今日之事后,也定会毫不犹豫站到二弟一边的,我们软的硬的都行不通,可还能怎么办?” 裴锋如何不知道今日之事来软的裴二夫人与裴钦夫妇都不会站在他们一边,那他们与季善沈恒根本讲不了任何情; 来硬的季善与沈恒更不会买账,当年沈恒还只是个小小的举人时,夫妻两个已经不怕他们,不接受他们的任何条件与威胁了,何况如今他们还前程钱财都有了,本身又追随的是七皇子,与他们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裴锋正是太知道今日软硬都难善了了,才会这般烦躁的。 好半晌,他才咬牙道:“二婶就算再愧疚,再爱女心切,我就不信她一点不顾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不顾其他情分了,她可不止那一个女儿,不止老二那个吃里扒外的一个儿子,还有五弟这个儿子,五弟妹不是快生了吗?我就不信她一点都不顾五弟和自己的亲孙子了!”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家里谁不知道五弟自来亲近二叔,与二婶根本不像是亲生的母子呢? 因忍不住又恨声道:“说来说去,都怪祖母,当年要不是她听信那个老骗子牛鼻子的话,非要把人找回来;找回来了却又不肯好生待人家,不肯先培养感情,一开口便要人家为家族付出,凭什么啊,家族从来没养过她,没对她好过,人家又不是疯了,凭什么答应如此无理的要求?结果老的作死,小的更是变本加厉,终于作出了今日的祸事来,我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倒流回当年刚发现了那个作死的是假货时,那我一定说什么也要阻止祖母,阻止父亲和二叔!” 再想到当年裴瑶的真实身份是庶妹裴珠因为妒恨,最先发现的,连早已远嫁到千里之外的裴珠也忍不住骂了一顿,“心眼儿比针孔还小,一天天就知道盯着别人,好抓别人的小辫子,有那个时间,好生提升充实自己,好生为自己谋一个前程不好吗?以后四时八节的,不许再给她夫家送节礼去,我倒要看看,没了娘家撑腰,她在夫家又算个什么东西!” 总之就是把自己能想到的人都骂了一回,心里那口气却仍是哽得难受,若不是顾及大局,都想直接掉头走人,不管这烂摊子了。 冷不防外面却传来他小厮小心翼翼的声音:“世子爷,二爷出来了。” 裴大奶奶先反应过来,忙道:“世子爷,二弟出来了,指不定事情有回圜的余地了,我们还是先见过二弟再说吧。” 裴锋这才把满腔的怒火与烦躁都压下,一推车门,也不要小厮扶,直接跳下马车,满脸是笑迎上了正朝他走来的裴钦,“二弟,总算见到你了。” 相较他的笑容满面,裴钦一张俊脸却是冷若冰霜,“世子爷,这是沈家不是裴家,这也是天子脚下,世子爷如此私围民宅,私自限制他人的人身自由,就不怕让沈家的人一状告到顺天府吗?那可就与世子爷一心息事宁人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裴锋笑容僵了一下,才道:“二弟怎么忽然这般见外了,自家亲兄弟,还叫什么‘世子爷’呢,二弟也知道,有些事我也是迫不得已,可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骨肉之情却是真的,无论如何都抹杀改变不了的,对不对?” 随即跟着下车,也走了过来的裴大奶奶闻言,忙笑着接道:“是啊二弟,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有话儿大家尽可好好儿说……” 却被裴钦直接打断了:“世子爷与世子夫人的来意我很清楚,但此事已绝不可能改变,你们实在不必再多说,还请尽快离开的好,你们挡得住我们一时,挡不住一世,我们迟早会去长公主府,面见长公主,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的。何况就是眼下这一时,你们也挡不住我们,你们可别忘了,诚亲王府的大公子这会儿还在外面,他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们确定也能困住他,不让他去见自己的姑母吗?” 裴锋这下强笑也笑不出来了,沉声道:“二弟真就一点不为我们这些骨肉至亲着想,不为家族着想吗?你别忘了,你始终姓裴,身上也始终流着裴家的血,这一点哪怕就是你出了族,也改变不了,所以你又何必这般固执,大家完全可以商量的……” 裴钦再次冷冷打断了他,“我就是上次为骨肉至亲、为家族考虑得太多,以致心慈手软,才会引出了今日的祸事来!也正是因为心里清楚大伯父和父亲始终会护着她,家族利益始终是大伯父和父亲心里最重要的,旁的都可以靠后,裴瑶才会有恃无恐,一再意图伤害我妹妹的。若老天爷今日没有站在我妹妹一边,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这会儿怕是早已……叫我怎能容忍?所以今日别说只是出族了,哪怕豁出我这条命不要,只要能为我妹妹讨回公道,我都在所不惜!” 裴锋片刻才道:“二弟的意思,便是今日无论如何,都没的商量的余地了?二弟可别忘了,二婶和你的一双儿女如今都在家里呢,只要二叔一声令下,二弟与二弟妹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二弟可千万要三思才是。” 竟是这么快便图穷匕见,毫不掩饰的威胁起裴钦来。 裴钦脸色瞬间难看至极,冷笑道:“我方才在出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世子爷会与我说什么,我把各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其中就包括了眼下世子爷威胁我这种可能性。但我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就像世子爷说的,好歹也是骨肉至亲,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世子爷应当不至如此威胁我才是,可惜世子爷还真是没让我失望呢!” 裴大奶奶闻言,丈夫唱了红脸,她自然就要唱白脸,忙笑道:“二弟,你大哥说的都是气话,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其实他心里的生气与恼怒一点不比你少,三姑奶奶……裴瑶如此过分,搁谁能不生气?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大哥既是当大哥的,又是世子,总得解决吧,他难道就想遇上这样的破事儿不成,他方才在车里气得都快晕过去了,不信你看他的虎口,这些印子都是我方才给他掐的。” 抓起裴锋的手作势在裴钦眼前晃了几晃,又道:“府里这几年也是表面光鲜,实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了,偏两府上下几百口子人,再加上本家族人们,便是上千口子的人要吃喝拉撒,叫父亲和二叔身为一家之主、顶梁柱,怎能不操心?他们站到了那个位子,就得所有好的坏的,都一力承担,若能一直做好人,谁又愿意当恶人呢?二弟,我听说……沈太太她万幸有惊无险,要不,二弟就从中调停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我和你大哥向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不用你们说什么,我们先就饶不了裴瑶,先就要让她后悔莫及!” 裴锋听得妻子说得有情有理,在心里暗暗点了好几次头,待她说完了,才补充道:“若二弟觉得我和你大嫂的话不够分量,我也可以让父亲和二叔亲自向你们下保,甚至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再盖上印章,都是可以的,二弟意下如何?” 裴钦实在不想再与裴锋夫妇废话下去。 之前他还想着,那总是他的家,总是他的骨肉至亲们,他哪怕不赞同他们的所作所为,哪怕与他们道不同,也定不会与他们为敌,无论将来是好是歹,都会一直与他们走到底。 可惜现在看来,那个家根本不值得,那些所谓的骨肉至亲们更不值得,他们眼里只有利益,为了利益,血缘亲情也好、良心也好、是非公理也好……统统都可以不要! 裴钦冷冷一笑,“世子爷觉得,到了这个地步,令尊与裴二老爷的保证还有可信度吗?怕是到头来,说过的话又要跟放屁一样,放过就算吧!” 裴锋气得也冷笑起来:“这还没出族呢,就不认我这个大哥便罢了,还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认了,裴钦,你如此不孝,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二叔可从来没对不起你这个嫡长子过!” 裴钦正待再说,沈恒出来了。 显然还将裴锋夫妇方才的话听了个大概,直接冷冷道:“裴世子与裴二爷谈肯定没用,毕竟我娘子和我才是苦主,您要谈,也该跟我谈才是。” 裴锋闻言,忙道:“沈大人若愿意跟我谈,我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要不我们……” “可惜我不愿意跟你谈!” 沈恒冷冷打断了他,“今日无论谁来,无论谁说什么,我都绝不会妥协,誓死也要为我娘子讨回公道!您那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任何用都没有,因为阜阳侯府也好,裴家也好,是好是歹是死是活,都不与我们夫妇相干!您最好还是立刻离开的好,不然我是一点也不怕把事情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的!” “你……”裴锋霎时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当年这姓沈的便是一块硬骨头,如今这块骨头更硬,更啃不动了,可该如何是好? 他只能忍气将裴钦拉到了一点,低声又急又快的道:“二弟,我实话告诉你,等出了正月,皇上便要为淼淼和八皇子府的皇孙赐婚了,那将来……淼淼便是太子妃,他朝还会成为皇后,我们裴家便也将成为皇后的外家,立马便能水涨船高;何况开工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上了那条船,便下不来,只能一直走下去了。” “所以就算那沈……沈大人再恨,至少眼下我们家是要拼死保住裴瑶和淼淼的,你难道就想让那么多亲人族人,只因为一点女人间争强好胜、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吗?就当大哥求你了,你帮着劝一劝沈大人吧,你放心,等过些日子皇上赐了婚,我保证沈大人夫妇想让裴瑶死,她就得死,总行了吧?” 裴钦这才知道,原来淼淼真的要有大造化了。 也终于明白为何裴锋夫妇来得这般快,又说什么都要保住裴瑶了,原来是巨大的利益就摆在眼前了,当然说什么也不能白白错过,——还真是利益至上呢! 裴钦扯唇,“世子爷,眼下已不是你们保不保裴瑶的问题了,关键在于你们还保不保得住。我反正是劝不住我妹夫的,也不愿意劝,你们拿我母亲和孩子威胁我也没用,那只是我的母亲和孩子而已,又不是他沈恒的,亦不是沈家的人,你们不信,就尽管一试,看他会不会受你威胁。” “是,姓沈的是可能不在乎,季善呢,她难道也不在乎吗,我就不信……”裴锋还待再说,有“哒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忙循声望去,只当是阜阳侯或是裴二老爷赶到了。 可惜他很快失望了,来人竟是赵穆。 沈恒自也看见赵穆了,不待他翻身下马,已迎了上前,道:“妹夫,你来得正好,阜阳侯世子私围我家,私自限制我家上下人等的人身自由,劳你替我去一趟顺天府报官吧。顺便你再替我去一趟豫章长公主府,你是亲侄子,整件事情前前后后也一清二楚,正好与长公主好生说道说道,想来长公主不信别人的话,自己亲侄子的话,还是会信的。” 赵穆闻言,冷冷看了一眼裴锋,方沉声道:“兄长放心,我马上就去顺天府和长公主府,一定把您交代的事都办得妥妥帖帖。” 说完翻身又要上马,正好还可借此机会,让阜阳侯府与长公主府反目,指不定还能削弱八皇子一派的势力,可谓一举数得。 急得裴锋忙上前抱住了赵穆的马头,赔笑道:“大公子、赵大人,你先别急,大家有话好好说……沈大人,你有什么条件,都尽管提,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务必让你和尊夫人满意,成不成?” 沈恒轻嗤一声,“是吗,所有条件都尽管提吗?那便把裴瑶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众,让满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西贝货,实则是个下人的女儿,再把她的所作所为都公诸于众,让满京城所有人来评理吧!” 裴锋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姓沈的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他们吗,他这般着急的赶来,这样做小伏低,为的不就是不让长公主知道裴瑶的真实身份吗,还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那还不如让长公主知道呢! 他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忍住了已到嘴边的恶言,强笑道:“沈大人,你这不是摆明了强人所难吗,我说的是在我们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条件,银子也好,官职也好,都可以商量的……” “不是裴世子强人所难在先的?” 沈恒反问,“怎么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裴世子还请不要再做无用功了,还是先回去与令尊令叔商量对策的好,看在我岳母和舅兄的份儿上,我现在只想让长公主知道,只想与罪魁祸首一人算账而已,若裴世子再纠缠下去,我可就真要让全京城都知道了!” 裴锋实在忍不住了,沉声道:“沈大人若非要固执己见,那这辈子尊夫人也好、裴钦夫妇也好,没准儿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们的母亲与儿女了,沈大人若不想夫妻离心,郎舅反目,就尽管固执到底!” 沈恒闻言,忙看了裴钦一眼,见他虽满眼的冷然,却还是有掩饰不住的担心,片刻才冷笑道:“裴世子以为这话能威胁到我?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在乎的,只是我娘子和我的孩子,仅此而已,旁人是好是歹,与我何干?” 裴钦当然知道沈恒是故意这般说的,冷笑接道:“世子爷现在知道我没哄你了吧,你的威胁纵于我有用,于沈大人也是没用的,又何必再弄得大家都难看。” 裴锋沉默片刻,方咬牙道:“你们郎舅就尽管唱双簧,看我会不会被你们糊弄住,我……” 话没说完,又有马蹄声和车行声渐行渐近,等近了后车门被打开,车帘被撩起,众人才看清,车里坐着的人是裴二老爷,旁边还跪着个被反手绑着,嘴巴也被堵了的仆妇,赫然竟是范妈妈。 第三百九一回 威胁 不配 范妈妈一见裴钦与沈恒,便一边挣扎,一边“呜呜呜”起来,可惜被随车小厮死死按住了肩膀,嘴巴也被堵得死死的,是既挣不脱,也喊不出,气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但其实不用她把话喊出来,裴钦仍是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本来对阜阳侯和侯府虽已彻底失望,对裴二老爷却终究还抱着两分侥幸希望的,霎时也彻底绝望了,惟余满心的悲哀。 这便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母亲结发三十年的枕边人、他一双儿女的亲祖父,为了利益,为了所谓大局,他连利用自己的老妻和孙子孙女威胁逼迫自己的儿子和亏欠多年的亲生女儿,都毫不犹豫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也是怪自己,竟然还会对他抱希望,早在当年他纵容默许裴太夫人那般欺凌逼迫妹妹妹夫,早在他为了利益,连亲生女儿都可以不闻不认了之时,他就该对他死心,该带了母亲妻儿与他彻底划清界限的! 裴钦听见自己冷冷开了口:“裴二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我,我的母亲和儿女都已落到了您手里,您以他们的死活,来逼迫我就范吗?您倒真是与裴世子一脉相承、心有灵犀,看来薄情寡义、唯利是图果真是裴家的家风,为了利益,你们什么畜生不如的事都干得出来!” 顿了顿,“可惜您打错主意了,就算我不得不就范,也是没用的,苦主是沈大人与沈太太,您的筹码也是我的母亲与儿女,与沈大人沈太太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您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 裴二老爷见长子满脸的悲愤与痛苦,心里的痛苦并不比他少。 半辈子的夫妻了,他还对老妻亏欠良多,哪能真那般狠心?一双孙子孙女更是玉雪可爱,对他这个祖父也自来恭敬孝顺,他又哪能真狠心对他们怎么着?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只有比谁更狠,更豁得出去了,只要逼得沈恒与季善肯退让一步,事情便有了回转的余地,也就不会影响到侯府和裴家的大局了。 是以裴二老爷听完裴钦的话,仍是一脸的冷酷,看向沈恒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你安排个清净的地方,大家再谈吧。你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们,几十年的夫妻,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让我真对夫人祖孙下狠手,我的确做不到,但把他们送去一个你们此生都找不到的地方,让你们此生都不得再相见,我却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不信你们就尽管一试。” 裴钦闻言,忙也与沈恒道:“妹夫,你别听裴二老爷的,明明就是裴瑶犯了大错,明明你和妹妹就是苦主,凭什么只是想讨回应得的公道,便要被如此威胁?母亲若是知道了,定然宁愿死,也绝不愿妹妹委曲求全。至于两个孩子,他们的命是我给的,我的命又是裴二老爷给的,那我们都死在裴二老爷手里,也是理所应当,就当是我们还了他给的命便是!” 反正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捅刀,他也不想活了! 说完看向赵穆,“大公子还等什么,快去啊!” 赵穆理智上当然想去,可一想到与裴钦多年的兄弟情分,想到裴二夫人和裴钦对季善沈恒的好,再想到季善对罗晨曦的好……终究还是迈不动脚。 就跟他至今没告诉七皇子季善的真实身份和裴瑶的真实身份一样,说到底也是理智终究没能敌得过情感,在季善与沈恒没发话他能说之前,他便会一直守口如瓶。 只看向了沈恒。 沈恒拳头攥得死紧,才忍住了扑上前去狠狠给裴二老爷一拳的冲动。 真的,他岳母那么好的人,怎么偏就瞎了眼,嫁了这么个老匹夫?他又凭什么能有二哥这么好的儿子,他根本就不配! 可就连赵穆一个隔了一层的都做不到不顾及裴钦与季善的感受了,何况他,真让善善与二哥往后都再见不到岳母与两个孩子,彼此都得多痛苦,多绝望? 沈恒想着,已沉声吩咐起焕生来:“把门厅收拾布置一番,不许人靠近,更不许走漏了风声到里面去,让大奶奶知道了。” 要是善善知道了,本来就有些动胎气了,肯定就真要动胎气,大人受累,孩子也危险了,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必须得把善善瞒得死死的! 焕生忙答应着去了。 沈恒方冷声与裴锋道:“裴世子,现在能把你的人都撤了吧,我倒是不怕吓着家里的人,你若不怕这个阵仗时间长了,肯定会引得街坊四邻猜疑议论,就尽管继续。” 裴锋正满心都是对裴二老爷的佩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二叔一到便镇住了裴钦和沈恒,虽然二叔的说辞与他的差不多,但他的气场无疑差二叔差远了,看来还得再历练才是。 就听得沈恒点到了他,忙讪笑道:“我马上就让他们都先回去,咳,沈大人,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一时情急罢了,如今大家能坐下,心平气和的好说好商量,当然就最好了。” 说完看了一眼他的贴身小厮,后者会意,立时传话去了。 沈恒这才率先进了自家的大门,并未再招呼裴二老爷与裴锋,对他们这样薄情无耻之人,自然也不用再讲什么礼仪教养。 裴钦的想法与他差不多,也是抬脚便跟在了他之后,然后是赵穆,都是眼色都懒得多给不相干的人一个,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不过眼下裴二老爷与裴锋也顾不得旁的,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谈判,裴锋忙上前亲自扶了裴二老爷下车,“二叔,您慢点。亏得您及时赶到了,不然我还真有些无从下手了。” 裴二老爷脸色很是难看,“光喊狼来了有什么用,不动真格儿的,哪能一次就把人镇住,再不敢轻举妄动?你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又是世子,却还不能独当一面,这么一件小事都得我和你父亲亲自出马,劳心劳力,你是打算让我和你父亲受累到八十岁不成!” 一旁裴大奶奶见他迁怒起裴锋来,忙小声为丈夫解围,“二叔、世子爷,那我也一起进去吧?还是在外面等着呢?” 裴二老爷心情糟糕透了,懒得再理他们,直接拂袖而去了。 余下裴锋想了想,与裴大奶奶道:“你还是跟着一起进去吧,万一待会儿吵起来了,你一个女人家,要哭要求其他人都不好跟你计较,也好打个圆场,递个台阶什么的。快跟上。” 裴大奶奶忙点头应了,又吩咐了留下的人几句,才跟着裴锋一道,也进了沈家的大门,再进了就在大门内不远处的门厅。 就见里面很是简陋,不过一张黑漆圆桌并几把椅子罢了,连个火盆都没有,裴大奶奶不由暗暗皱眉,还当方才在外面已经够冷了,没想到进了屋更冷。 裴锋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见屋里火盆也没有,热茶也没有,因笑道:“沈大人,要不让人生两个火盆来,再上几杯热茶来吧?我们都是年轻人,冻着了还不怕,二叔他老人家却上了年纪,万一冻坏了,可就……,不然沈大人也可以换个地方大家谈嘛,贵府的花厅里,应该有烧地龙吧?” 沈恒冷冷一笑,“好叫裴世子知道,等你们前脚一离开,后脚我便会让人拆了这里,你们走过的每一块砖,每一片地面,我也都会让人立时擦上十遍八遍。” 还想去花厅里,没的白脏了他家的地儿! 裴锋贵为侯府世子,一辈子受的气,也没有今儿受的多,忍了又忍,脸色还是忍不住难看起来,姓沈的实在太可恨了,且给他等着! 裴二老爷忽然沉声道:“哪这么多废话,不想待就立刻出去!” 裴锋这才悻悻的没有再说,与裴大奶奶一人捡了把空椅子坐了。 裴二老爷已直接问起沈恒来:“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揭过今日之事?” 沈恒不答反问,“那你们又要怎么样,才肯不再继续保那个颠倒黑白、心狠手辣的西贝货?必须得等到她彻底没有了利用价值,再不能为你们带来任何利益那一日吗?” 裴二老爷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方道:“并不是我们想保她,而是这中间的事情很复杂,牵涉到太多事、太多人,这世上的许多事也不是非黑即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压力与责任。当然,我不是说她就做得对,她的确大错特错,所以只要你们肯退一步,让事情就止于如今知情的人知道,在我和侯府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们的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考虑一下吧。” 裴钦忍不住冷笑道:“在扣压了我母亲和一双儿女之后,裴二老爷怎么好意思说出‘你们的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这句话来的?跟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问别人答不答应,有什么区别?” 沈恒随即也冷笑道:“我们没有别的条件,只是要让长公主府知道裴瑶的真正身份,只是想让她得到应得的惩罚而已!” 顿了顿,“裴二老爷别以为只有您威胁得到我们,惹急了我们,不出一日,满京城都会知道你们阜阳侯府当年是如何以奴充主骗婚,这些年又是如何包庇西贝货的。到时候大家至多两败俱伤而已,你们家大业大都不怕,我们也就刚好能吃饱穿暖而已,就更是没什么可怕了。裴二老爷自己掂量吧,您自己不也说,您对夫人和一双孙子孙女下不了狠手吗,那只要他们一直活着,便总有亲人团聚那一日,我们都比您年轻,怎么可能等不到那一日!” 裴二老爷片刻才道:“所以你的意思,必须要让长公主知道裴瑶的真实身份了?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长公主知道了后,看在孙女的面子上,看在多年的婆媳情分上,不计较这事儿,你们是不是就能到此为止,再不得理不饶人了?” 心里已飞快盘算起来。 淼淼下个月就要被赐婚给皇孙了,那可是长公主的亲孙女,就算裴瑶的真实身份再不堪,孙女却是亲生的,能为长公主府和徐氏一族带来巨大的利益更是不争的事实。 那长公主便是知道了,也十之八九会选择隐忍不发,以免坏了大事,所以长公主知不知道,其实也没太大的差别了。 至多也就是长公主往后再不会给裴瑶好日子过了而已,可那都是她自找的,也怨不得旁人…… 思忖间,就听得沈恒又道:“当然不只如此。等长公主知情后,还要以徐家的名义,严惩裴瑶,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直旁听的赵穆忽然冷冷道:“至于长公主府该给我兄嫂一个什么样的交代,我觉着‘病逝’就挺好,如此大家的恩怨便都可一笔勾销,往后也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了。” 依他的心,那个祸害早该死了,如今让她死在自己以为最坚实的靠山后盾手里,死在娘家夫家的联手之下,让她知道,就算她能为夫家娘家都带来利益,只要给他们带来了威胁,他们要她的命时也一样毫不手软,她应该比死还痛苦,还恨吧? 这才是最适合西贝货的下场! 沈恒闻言,立刻道:“妹夫这个主意挺好,她本来也早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了,光害善善便有两次,也就是善善福大命大,才能至今无恙,但她一心置人于死地的心却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她身上还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便没有私人恩怨,作为朝廷命官,我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便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逍遥法外才是。裴二老爷,我的条件已经说完了,您意下如何?” 对豪门大户那些动不动就“病逝”啊“暴毙”啊之类的事,他从来都不赞同,认为那是草菅人命。 惟独当那个对象换成了裴瑶,他不觉得是草菅人命了,从来都是她草菅别人的命,也是时候该让她尝一尝,被别人草菅自己的命时,是什么感受,也该让她尝尝什么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只怪他脑子转得慢,虽早有模糊的想法,到底还未成形,倒让妹夫先说了出来,让妹夫白当了恶人。 不过没关系,妹夫只是建议而已,谈判的主导权始终在他手里,能最终做决定的也只有他而已,剩下的恶人就他来做便是,——只要能让善善和孩子以后再不受到威胁伤害,这个恶人他当定了,他也问心无愧,无所畏惧! 裴二老爷却是变了脸色,冷声道:“善、季善她不是没有大碍吗,她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你们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跟我丁是丁卯是卯的算账了,可见她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好好儿的,那你们何必非要得理不饶人,张口就要人命呢?那好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们别欺人太甚了!” 一旦裴瑶“病逝”,淼淼少不得要守三年母孝,还怎么赐婚给皇孙,三年后,谁知道局势又变成什么样儿了? 尤其八皇子妃和皇贵妃对淼淼青眼有加,一开始可都是靠的裴瑶奋不顾身救了落水的皇孙起来,对皇孙有救命之恩;这两年也全是靠着裴瑶会奉承,会做小伏低,才会让八皇子妃和皇贵妃对淼淼印象越来越好,终于到了主动提赐婚这一日的。 不然光靠淼淼一个才七八岁的黄毛小丫头,便是再聪明逆天,也不可能短短两年,便赢得八皇子妃与皇贵妃的双重欢心;满京城与淼淼家世相当的小姑娘更是多的是,真的从来都不是非她不可的! 沈恒冷冷道:“当年裴瑶对我们的马动手脚,今日推善善时,可从来没想过那好歹也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裴二老爷不免太双标了!” 裴钦嗤笑接道:“她还偷了本该属于善善的一切,欠善善的数都数不过来,却半点亏欠歉疚之心都没有,反而一再的意图谋害善善,裴二老爷这心也忒偏了吧?可您的心再偏也没用,她连自己亲生的兄弟侄儿都能眼也不眨的说灭口就灭口,如今也就是她有求于您,当然恭敬乖顺,等哪日她得了势,您又恰好让她不如意了,只怕她兄弟侄儿的今日,就是您和侯府的明日了,您这般精于算计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不亚于与虎谋皮呢?” 说着又是一声冷哼,“裴二老爷,您已经亏欠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了,难道心里就一点后悔内疚都没有?眼看她一次次的受委屈,一次次的命悬一线,您心里就一点不难过心痛吗?那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当年您也曾抱过她的,您于心何忍?您真的不配做一个丈夫,更不配做一个父亲!” 裴二老爷让儿子说得满脸的晦涩,不说话了。 他的确不配做一个丈夫,更不配做一个父亲,当年他如果一开始就劝阻了母亲,一开始就想到了两全其美的法子,也就不会……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他也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抱负…… 一旁裴锋忽然道:“二弟,二叔当年的确曾抱过沈太太不假,可他更是养了裴瑶十几年,当了裴瑶十几年的爹,虽说造化弄人,原来当年都是贱婢的阴谋,但二叔与裴瑶父慈女孝十几年却是不争的事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又怎能全怪二叔,全当二叔是为了所谓的利益,就算有利益的原因,感情的原因却更多好吗?” “便是二弟,好歹也与裴瑶兄妹十几年,无论如今如何,曾经那些感情都是真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也是抹杀不掉的,怎么就能这般狠心,眼见得旁人说要她的命,却不但不曾劝阻,还要添油加醋?二弟的心也未免忒狠了!” 裴钦冷冷道:“在裴瑶因为妒忌,便欺骗我、算计我之后;在她死不悔改,一再的谋害我亲生的妹妹,明知道善善早年过得有多苦,因为早年那些苦,还害得这辈子几乎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如今好容易老天开眼,让善善有了身孕,她却依然妒恨善善,一心谋害她们母子之后;在她一点不在乎母亲和我的感受,不在乎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和兄妹之情之后,过去再多的感情、再多美好的回忆也早被她消耗殆尽,一丝不剩了!” “横竖不是世子爷的胞妹,世子爷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世子爷别忘了,她连对亲生的兄弟都能那般狠心,你一个隔了房、更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堂兄,又算得了什么?等哪日世子爷落得与她亲生兄弟一样的下场,我倒要看看,世子爷的心会不会比我更狠!” 裴锋被怼得一时语塞了。 他与裴瑶有个屁的兄妹之情啊,便是当初裴瑶真实身份没有曝光,她也没出嫁前,他一年也见不到她几次,等她身份曝光后,他更是正眼都懒得看她一眼了。 也就这两年裴瑶入了八皇子妃的眼,淼淼也封了县主之后,他才通过妻子,稍稍与裴瑶走得近了些。 但心里对裴瑶仍是鄙视加忌惮的,能在那样的逆境下都绝处逢生,还能杀自己亲生兄弟侄儿灭口的人,他当然跟裴钦一样,其实也是盼着她能早点儿死了,省得再横生枝节的。 问题是,眼下裴瑶的确死不得,至少在淼淼被正式赐婚给皇孙之前,死不得啊…… 裴锋惟有附耳劝裴二老爷,“二叔,淼淼赐婚可近在眼前了,您得尽快拿主意才是啊,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往后我们家可就只能看着别人吃肉,我们却连汤都捞不着了!” 第三百九二回 共识 和离改姓 裴二老爷没有让裴锋失望,随即沉声开了口:“终究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此番裴瑶纵有错,也是罪不至死,所以我可以答应让你们去见长公主,当面与长公主把一切都说清楚。但如果长公主知情后,看在孙女和多年婆媳情分的份儿上,不肯如你们的愿让裴瑶‘病逝’,你们也不得再不依不饶。” 顿了顿,“长公主尊贵了一辈子,自来目无下尘,若是让她知道了裴瑶的真实身份,纵然她不会要裴瑶的命,活罪却肯定是免不了的。大家都是聪明人,岂能不知道这世上当婆婆的安了心要折腾儿媳妇,多的是让儿媳妇生不如死的法子?且那个过程不是一日两日,势必是长年累月,所以裴瑶也算变相受到严惩了,让她直接‘病逝’跟这严惩相比,岂不是太便宜她了?你们仔细想想吧。” 裴锋一听这话,就明白自家二叔的打算了。 若只保裴瑶到淼淼被赐婚后,前脚女儿才被赐了婚,后脚当娘的就死了,那些明里暗里羡慕妒忌淼淼和长公主府的人肯定会以此大做文章,说淼淼‘不祥’、‘克亲’之类的,那就算淼淼被赐了婚又如何,皇室一样可以出尔反尔。 便不好公然出尔反尔,不还有让淼淼‘病故’这个法子么? 所以裴瑶不但眼下不能死,至少在淼淼被赐婚后的一两年、两三年内,也不能死,最好能等到大局定了,大家已经论功行赏过了,她再死也不迟,——到底还是二叔考虑得更周全,难怪在家族大事上,父亲虽是当兄长的,反倒多数时候都听二叔这个弟弟的。 裴锋想着,给裴二老爷帮腔道:“沈大人、二弟,二叔说的极是,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岂不是太便宜裴瑶了?当然得让她一直活着,一直受罪,才算是让她真正受到了惩罚,你们也才真正出了气,对不对?况如今又是大过年的,沈太太也正怀着身孕,沈大人与二弟就当是她腹中的孩子积福了吧。” 可惜沈恒与裴钦都不买账。 沈恒直接冷笑道:“让她活着,才好继续找机会谋害别人,就跟那隐在草丛里的毒蛇一样,虽然见不得光,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看似平静无害的,却一得了机会,便会立时扑上前,张开毒牙,狠狠咬人一口吗?当年心慈手软犯过的错,如今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我们夫妇的孩子也不需要通过放过一个如此歹毒之人来积福,我们自来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我们的孩子自然也会平平安安,福泽深厚!” 裴钦则道:“裴二老爷与裴世子这般拼了命的也要保住裴瑶,不是因为什么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也不是她罪不至死,而是因为淼淼很快就要被赐婚给八皇子府的皇孙了,她万万不能死,以免坏了你们的好事吧?就别再虚伪的玩儿什么以情动人了!” 裴二老爷立马不善的看向了裴锋。 这事儿全家拢共就几个人知道而已,裴钦怎么会知道? 裴锋让裴二老爷看得讪讪的,他方才只是想让二弟知道利害关系而已,想着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裴家的人,就不信他真一点也不盼着裴家好,——谁知道他竟真吃里扒外到底呢? 沈恒与赵穆对视一眼,却都是一脸的恍然大悟。 看来皇贵妃与八皇子还挺看重长公主府与阜阳侯府,不惜拿出皇孙妃这么重要的筹码来,也定要将两家绑死在他们船上;对裴二老爷和裴家一心保住裴瑶,不惜拿裴二夫人和裴钦一双儿女来作威胁的行径,也终于全明白了。 敢情是实实在在的大诱惑就摆在眼前,自然得先有所舍,才能有所得,不怪裴钦那般的悲愤,那般的绝望…… 裴二老爷已又道:“我方才已经拿出我们的诚意了,你们尽可去见长公主,只要你们愿意,我们还可以给予你们一定的钱财补偿;甚至其他在我们能力范围以内的条件,我都可以酌情答应你们。但你们若非要不依不饶到底,大家实在谈不拢,我也只好把这个恶人当到底,让你们试试到底能不能找到夫人和骥哥儿姣姣了。” 裴钦闻言,再想到母亲和一双儿女,眼睛都气红了,咬牙道:“裴二老爷不要欺人太甚,别忘了兔子急了还咬人,真把我逼急了,我未必就干不出弑父之事来,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又满脸羞愧的看向沈恒,“妹夫别管旁的,你只是想替自己的妻儿讨回一个公道而已,无论如何你都没有错,都问心无愧!” 沈恒拍了拍裴钦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二哥别急,总能有法子的,也别再说这般见外的话,我们是至亲的一家人,当然任何时候都该风雨共济。” 方看向裴二老爷,冷冷道:“那要是我们就非要不依不饶到底呢,裴二老爷,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大家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们家大业大都不怕,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裴二老爷却先与裴钦说了一句:“你反正已经不要家族亲人了,我当然相信你干得出弑父的事来,我等着就是。” 这才与沈恒道:“我也等着你鱼死网破,不过得先向你们证明一下,我不是在吓唬你们才是。裴锋,你去,把范妈妈给我打上五十大板,记得重重的打,至于打完后她还能不能活命,就看她的造化了。连夫人都服侍不好,还生生把夫人给气病了,这样的下人,裴家留她何用?” 范妈妈都五十开外的人了,哪里受得住五十大板,还是‘重重的打’? 裴钦先就气得黑了脸,“裴二老爷,范妈妈服侍母亲一辈子,对母亲、对裴家都是忠心耿耿,你不能这样对她!” 裴二老爷冷笑,“不过一个下人罢了,当主子的想打杀就打杀,想发卖就发卖,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她?我如何对她,不都取决于你,还有沈大人吗,是吧,沈大人?” 沈恒心里的愤怒比裴钦少不了多少,范妈妈对岳母那般贴心,说是下人,早与至亲不差什么了,要是今日真因他的坚持,让范妈妈有个什么好歹,以后他还有什么脸再见岳母? 裴二老爷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因为更豁得出去已经占上风了,又道:“我方才的话仍然作数,只要裴瑶不死,秘密也仅限于在场的人和长公主母子知道,你们尽可提条件,我都可以酌情答应你们。若你们现在拿不定主意,也可以先冷静一晚,考虑一晚,大家明日再谈也是一样……”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不用考虑了,现在就可以拿定主意。” 惊得沈恒与裴钦忙都往外看去,就见正是季善让罗晨曦与裴二奶奶一左一右虚扶着走了进来。 沈恒忙迎了上去,“善善,你怎么出来了?这里冷得很,大夫也说了你需要静养,还管这些个破事儿做什么,且先回房去吧,这些破事儿交给我和二哥就是了。” 又与罗晨曦和裴二奶奶道:“劳师妹和二嫂快扶了善善回屋去。”,一面脸色不善的看向门口的焕生,让他不许传一丝风声去里面,却直接把大奶奶给引了来,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也不知善善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听见了多少?看她的脸色倒是还行,可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难受…… 季善已道:“相公,我挺好的,你不必担心我……二哥,你也不必担心我,更不必愧疚自责,觉得是你连累了我们,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 说完看向裴二老爷,冷冷道:“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告诉裴二老爷我们的决定。我要亲自去见长公主,至于我见过长公主后,她若肯答应裴瑶病逝,当然就最好,若实在不答应,我们也不会再不依不饶;再就是,裴二老爷必须与我娘和离,我二哥也随我娘一起,脱离裴家,往后改姓程,与裴家和阜阳侯府往后都再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当丈夫和父亲的可以为了利益,毫不犹豫的拿妻子和孙子孙女威胁儿子,当妻子和儿子的自然也不用再对薄情寡义之人有任何的留恋与期待,大家趁早一拍两散的好! 裴二老爷对上季善,尤其季善与裴二夫人年轻时可谓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还是颇有几分心虚的,根本不敢直视季善的眼睛。 片刻才道:“你要亲自去见长公主,可以,但和离……大家却是可以再商量的,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何必再闹这样的笑话儿?你娘也未必会同意,这么大的事,可不能全凭一时之气,她身上也还站着程家和整个程氏一族,也还得为自己的儿孙们考虑,这事儿且容后再议。你还有什么条件没,都可以一并说出来……” “我就这两个条件,做不到就免谈!” 季善冷冷打断了他,“就算要闹笑话儿,也是你闹笑话儿,与我娘何干,谁不知道和离说穿了就是休夫?我娘也肯定会同意,程家也定会支持她的。毕竟这般无情无义无耻的丈夫与姑爷,不趁早和离了,留着恶心自己到死,指不定哪日还会连累自己也跟着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吗?” 裴二老爷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没想过要和离,没想过要真让裴钦出族的,他已经亏欠妻子良多了,还等着将来自己入阁拜相后,让她得封一品诰命夫人呢。 可他又着实心虚,以致连与季善讨价还价都不是很敢,只得看向裴钦,道:“裴钦,你劝劝你妹妹,我与你母亲都几十年的夫妻了,自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还有你,虽然生气归生气,可当父母的哪有真跟自己儿女计较的,当时再气再恨,也是过了就算,将来我的一切,也肯定大半都是你这个嫡长子的,你……” 这回轮到裴钦冷冷打断了他,“裴二老爷,我妹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都听他的,想来我母亲若是在这里,也定会全然听我妹妹的,绝不会有丝毫勉强。所以你不用再废话,要么就按我妹妹说的来,要么大家就鱼死网破!” 季善轻嗤一声,道:“裴二老爷,你真以为你扣住了我娘和两个孩子,我们就奈何不了你了?我们有的是法子把事情弄得满京城人尽皆知,甚至直达天听,到时候你可就悔青肠子也迟了。现在我不过就是让你同意和离而已,虽然也丢脸,但总好过你和整个裴家都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害相较取其轻,你这般精于算计的人,该很清楚怎么选才是。” 裴二老爷不说话了。 一旦直达天听,长公主府八成要立马舍弃裴瑶甚至淼淼自不必说,就是侯府和裴家,也十有八九要成为八皇子和皇贵妃的弃子,还谈什么将来抱负,什么发扬光大? 便是现在,他纵答应了和离,都还有隐患,赵穆也什么都知道,他可与季善也好、裴钦祖孙三代也好,都没有血缘关系,回头谁知道他会不会以此来威胁他们,让他们妥协就范? 裴二老爷只能继续比狠,“那你可就别怪我无情,真让你们一辈子都再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和儿女了!天下这么大,要将他们祖孙藏起来,实在太容易了,便真藏不住了,不还能……一了百了吗?你们最好别逼我!” 这话说得裴钦与季善还勉强稳得住,裴二奶奶却是再忍不住哭了起来,“公爹……裴二老爷,求您不要,那总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您不能那般狠心,求您发发慈悲,他们身上可都流着您的血,他们也还那么小……” 裴二老爷面无表情,“你求我有什么用,你得求你的丈夫,你的亲小姑才成,是他们咄咄逼人在先的,可能在他们心里,只要能为自己讨得一个所谓的公道,便是赔上自己亲娘和亲骨肉的自由乃至性命,都在所不惜吧!” 季善简直想喷裴二老爷一脸的口水了。 她娘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竟然嫁了这么个垃圾,她更是倒霉透了,身上竟然偏偏流着这个垃圾的血! 季善怒极反笑,“好啊,那裴二老爷就尽管要了我娘和两个孩子的命,一了百了,看我会不会也让你、让整个裴家都一了百了!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便是,反正我这条命都是捡来的,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能让整个裴家给我陪葬,我还赚大发了呢。裴二老爷也最好别逼我,我可从来都是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 一面说,一面已自发间拔下了一支长簪来,“裴二老爷敢把这支簪子插进自己的脖子里吗?你敢不敢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敢,你要不要现在就亲眼看一看我的决心?” 看得沈恒大惊失色,忙道:“善善,你别冲动,为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伤害自己,不值当的!” 裴钦也变了脸色,“妹妹,你还怀着孩子呢,千万别冲动……就算要扎脖子,你也让我来啊!” 赵穆则是直接看向了裴二老爷,声若寒冰道:“裴大人,我尊重我兄嫂,所以至今守口如瓶,并且只要他们发话,我还会继续守口如瓶下去。但你若再要贪得无厌,利益也想要,名声也想要,仍不松口答应和离,我可就说不好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到什么时候了。本来大家立场便不同,没有小辫子尚且要给对方制造小辫子,何况你们还现成摆着的,你说我得多蠢,才会放着现成的机会不用,还要反过来受你威胁?裴大人自己权衡吧!” 裴二老爷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渐渐有了一丝皴裂。 一旁裴锋更是急了,附耳低声道:“二叔,不就是和离吗,您就答应了吧,他们已经退了一步了,我们若再不退一步,可就前功尽弃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本来您与二婶也早、早已离了心,等回头二婶再知道了此番之事的始末,肯定只有更恨您的,您又何必非要把人留下?实在不行,将来您再接了二婶和二弟回家也就是了,到时候您什么都有了,指不定不用您去接,二婶和二弟自己就回来了呢?” 裴二老爷没好气,“合着不是你的老婆,你的嫡长子是吧?再说真和离了,可不止我面上无光,淼淼有这样的外家,难道对她就不会有影响吗?” 裴锋急道:“那也比一切都曝光,大家真拼个鱼死网破的好吧?就说二叔与二婶是蒙高僧算命,必须和离,不然找其他借口也行,只要有合理的借口,谁还会真不长眼,问到二叔面前不成?至于淼淼多少会受影响,不还有长公主吗,那也是她的孙女儿,将来受益最大的也是长公主府,难道长公主不该帮着想法子?总归先把最难的一关过了,旁的再从长计议也不迟,还请二叔早下决断。” 裴二老爷接连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看向了季善,“我答应和离便是,你把簪子先放下,别真伤着了自己。” 季善满脸的冷嘲,“裴二老爷还是趁早收起你鳄鱼的眼泪吧,没的白恶心坏了我。不过也不怪你一心往上爬,什么都可以不要,你这样虚伪无耻的人,的确是天生做奸臣、佞臣的料。” 顿了顿,“我懒得再与你多说,更不想再看见你,请你立刻离开。不过离开之后,请你先去顺天府,与我娘把和离文书办了,二哥,你一起去,把和离文书拿到后,再把你和娘、二嫂母子三人的户单独落好,自此便与裴家再没任何干系了!还有,请裴二老爷今夜务必把我娘和两个孩子安然无恙,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的送到我家里来,不然明日我可就不会去见长公主,而是直接去宫门求见皇后娘娘了!” 裴二老爷嘴唇动了好几次,只觉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那你也必须说话算话,明日见了长公主,只说该说的,无论长公主最后作何决定,都与你无关。还有,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如今知情的人,都必须守口如瓶!” 便起身大步往外去了。 裴锋与裴大奶奶见状,忙跟了出去,还能听见裴锋越来越远的声音:“二叔,把二婶和两个孩子都先交给了他们,万一回头他们变了卦,我们可该如何是好?二叔,不如折回去,与他们说可以先办和离,但得等他们见过长公主后,再把人送来吧?” 然后是裴二老爷的声音,“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再说……” 直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听不见。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看向裴钦,道:“二哥,方才事急从权,没来得及与你先商量,若你不愿意离开裴家,现在还来得及。但娘却是和离定了,就算她事后要怪我、恨我,我也绝不会再让她留在裴家,留在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无耻之徒身边!” 裴钦满脸的痛苦与悲哀,低道:“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妹妹用不着与我商量,本来之前我就说了,大不了就出族,如今比出族还好些,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只是替母亲悲哀,竟然跟这样的人做了三十年夫妻,也替自己悲哀,他来之前,竟然还对他抱有几分希望!好在如今也不算晚,往后自有我奉养孝顺母亲,我们一家人好好儿过日子,只要都平平安安,问心无愧,比什么都强!” 说着看向仍红着眼圈的裴二奶奶,“让你受委屈了,我会尽快把母亲和两个孩子都平安接到我们身边的,你放心。” 裴二奶奶含泪强笑道:“我不委屈,只要能尽快把母亲和孩子们平安接过来,我真的不委屈,爷只管安心吧。” 赵穆忽然道:“事不宜迟,二哥还是先去办和离文书兼落户,再把夫人和两个孩子接过来吧,把这些事办好了,大家伙儿才能心安。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第三百九三回 不抱希望 何来失望 裴钦摆手,“不用穆兄弟陪我,我自己去即可,我和妹妹投鼠忌器,他们也是一样,不敢再出尔反尔的。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求穆兄弟,今日之事,还请穆兄弟千万、千万跟之前一样守口如瓶,就算纸终究包不住火,迟早会被七……被该知道的人知道,我还是希望,这把火不是穆兄弟先烧起的,而是他们通过别的人、别的途径知道的。” “我知道这样太强人所难了,穆兄弟也有自己的立场与责任,可我……那终究是生我养我这么多年的地方,许多亲人与族人也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就当是我对他们最后的仁慈吧。还望穆兄弟能成全我,我一定铭刻于心,将来加倍报答。” 说完深深鞠躬了下去。 赵穆忙一把搀住了他,笑道:“这不是方才嫂嫂与裴大人已经达成共识的事吗,我若有另外的想法,当时便会出言表明阻止,既我没出言,就说明我会继续守口如瓶,所以二哥不必特意与我说,也尽可放心。” 顿了顿,眉眼间带出了几分傲然来,“就算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不私下使阴招,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殿下和我们一样会大获全胜!” 裴钦霎时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多谢穆兄弟了,不管你怎么说,这份情谊我都记下了,也只有你和七殿下这样心胸宽广,光明正大之人,才能最终爬到山顶,一览众山小!” 赵穆心里已有主意,殿下正是用人之际,没道理白放着裴钦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不用才是,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且等忙过了这几日,他再探二哥的口风吧。 嘴上却是笑道:“二哥真的不要再客气了,再客气就太见外了,还是快去办正事儿吧。等把眼下最要紧的事办好了,我们再来从长计议往后该怎么办。” 裴钦点头应了,又与季善沈恒打过招呼后,方大步往外去了,虽然心里还是很痛苦,但脑子里已是一片清明。 沈恒这才沉声与季善和赵穆罗晨曦裴二奶奶道:“这里冷,还是先回花厅里去,有话再慢慢说吧。” 赵穆却是道:“我今晚该进宫当值,得先离开了。曦儿,你今晚就留下,帮着照顾一下嫂嫂,再安顿一下伯母他们吧,我回家换衣裳时,会叮嘱费妈妈和丁有才两口子看好门户,照顾好六六七七的。” “好,你让孩子们早点睡,再告诉他们我明儿上午就回去了。”罗晨曦忙点头应了,待赵穆离开后,便要上前去扶季善,“善善,我们进去吧。” 季善却是小声道:“你先带了我二嫂进去,我和你师兄一起走,很快就到……你看脸色臭成那样儿,不先哄哄能成吗?” 罗晨曦觑了一眼沈恒的脸,臭没看出来,但面无表情却是真的,忙点头表示明白,拉着裴二奶奶先走了,“二嫂,我们先去花厅吧,你别担心,待会儿夫人和孩子们肯定就能到了,往后我们大家伙儿一起热热闹闹的过日子,不知道多开心……” 裴二奶奶虽五味杂陈,满心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只觉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荒谬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聪明伶俐还是在的,一听就明白罗晨曦的意思,与她一起先出去了。 季善这才赔笑着看向了沈恒,道:“相公,好相公,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方才是我逼着焕生说的,他也劝了我别出来,是我坚持要出来的……我真挺好的,你看我精神是不是比刚回家时还要好些?看来我这个人果然属于闹腾些的,越是觉得自己柔弱,越是浑身都不适,越是闹腾,反倒精神越是好。” 沈恒仍然浑身都是低气压,“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是不是很早就出来了?本来今日你就受了累,大夫的话你也听见了的,多少还是动了胎气,需要静养,你怎么就不听呢?这么冷的天儿,你是想冻出个好歹来不成?还是不信我和二哥能把事情处理好?最可恨的是,你方才竟然拿簪子去抵自己的脖子,你是想活活气死我是不是!” 季善非常能明白沈恒的心情,两人若是掉个个儿,她只有比沈恒更生气的。 是以笑得越发乖巧谄媚了,“我那纯粹就是吓唬裴二老爷的,根本没想过要真正动手。他不就是跟我们比狠吗,那我就比他更狠呗,让他知道,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扎,何况别人,结果可不就真打退他了?所以好相公,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大不了我以后再不这样,再不敢了便是……” 见沈恒还是不为所动,只得又抱了他的胳膊晃来晃去,“好相公,你就别生我气了嘛,我真没想过伤害自己,就那样的人渣,哪来的资格让我伤害自己呢?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我和孩子也都好好儿的,你相信我呀……况我不出面怎么成,二哥惟恐一个不慎,便伤了我的心,结果夹在当中痛苦不堪;你也不能不考虑我的感受,也是缩手缩脚,备受掣肘,哪有我亲自出面,什么话大家都当面说清楚的好?” 沈恒想到当时的情形,的确只有季善也在场才是最好的,到底吐了一口气,“那你也不能拿簪子抵自己的脖子,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都差点儿被你吓得不会跳了!” 季善讪笑,“那只能说明咱俩默契还不够,你该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在虚张声势啊……呵呵,不是,我是说相公也是关心则乱,我非常明白,以后再不敢了。这天色怎么都暗成这样儿了,什么时辰了,不会今儿和离和落户都办不了了吧,本来大过年的,衙门都没人……” 沈恒冷道:“裴二老爷自会想法子,只要安了心要办,又不是什么大事,岂有办不成的?” 季善笑着点头:“这倒是哈,还是我相公看事情明白。那,相公不生我气了?” 见沈恒仍是冷着脸,忽然捂了肚子,“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唬得沈恒立时半抱了她,“怎么了善善,是不是肚子痛了,我就说你必须得静养着,不能劳心劳力吧,你还不听,等着啊,我马上抱你回房去,来人,立刻去请大夫,快——” 季善却是笑得一脸的俏皮,“我几时说我肚子痛了,我是想说我肚子好饿,中午虽然吃得不少,但你也知道,我如今饿得快。” 因见浚生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又笑着与浚生道,“我没事儿,跟你们大爷闹着玩儿的,你忙你的去吧。” 沈恒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却是忍不住狠狠捏了她的鼻子一下,才恨恨道:“要不是你如今怀着孩子,我都恨不得狠狠打你一顿了!” 季善忙可怜巴巴的道:“那你现在还生气吗?你要实在还生气,就打我几下吧,我受得住的。” 换来沈恒的白眼儿,“我要是舍得打你就好了,何况你如何还怀着孩子,我就更舍不得了。不过纵使现在不生气了,回头还是要跟你算账的,你就等着吧!好了,这里冷,先回花厅去,也省得师妹和二嫂担心。再就是得先把屋子都收拾好才是,等稍后岳母和孩子们到了,才好吃饱喝足后,好生睡一觉,等明儿起来后,一切重新开始!” 季善片刻才“嗯”了一声,“正好今年刚开始,新年新气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是不知道娘和二哥心里的伤口,得多久才能结痂,才能好起来了?” 沈恒皱眉道:“那善善你呢,你心里难过吗?” 季善轻嗤一声,“我有什么好难过的,从来就没抱过任何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不会难过,只会觉得恶心而已。就是娘和二哥,尤其是二哥,这次定要真伤着了,不过长痛不如短痛,有那样的丈夫那样的父亲,肯定日日都不开心,将来也迟早会被他连累,倒不如如今便把腐肉给全部剜掉,从新开始的好!” 沈恒听得叹道:“怎么就能唯利是图到那个地步?已经什么都有了,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野心,就算是皇上,坐拥天下,一日也不过就吃三餐饭,晚间也不过就睡三尺床而已,何至如此?不过也亏得他如此薄情寡义,早早将岳母和二哥一家都摘了出来,将来真到了那一日,我们才能再也无所顾忌的痛打落水狗!” 季善道:“所以我才坚持要让娘和离,要让二哥改姓并尽快单独落户呢,我可不想将来为了娘和二哥,还得对他们手下留情。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 沈恒正色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边都是些无情无义无耻之辈,八皇子到底为人品性如何,可见一斑;殿下却是心胸宽广,宅心仁厚,光明正大,所以善善你尽管放心,笑到最后的一定是我们!” 他往后也得更努力了,因为除了实现自己的志向抱负,他还有这么多的至爱至亲要守护,他定会为他们撑起头上那一片天的! 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怕罗晨曦与裴二奶奶见他们久不进去担心,遂暂时打住,去了花厅里。 果然罗晨曦正站在门口往外张望,裴二奶奶则坐在里面,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样子。 瞧得沈恒与季善进来,沈恒周身那股子无形的低气压也散去了大半,罗晨曦知道季善定是将他哄好了,小声道:“善善,你既哄好了师兄,现在便再开解一下裴二嫂吧,她心里怕是不好受,偏我有些话是既不方便说,也没你会说话儿,可就看你的了。” 说完又忍不住叹道:“裴二嫂也真是太可怜了,怎么偏就摊上了那样一个公爹,那样一个夫家?竟然拿孩子来做威胁,简直就是要了当娘的命!裴二哥也可怜,还有伯母,明明都那么好的人,却愣是命不好,嫁了那样一个唯利是图,颠倒黑白的老匹夫,摊上那样一个爹,他心里除了利益,除了狗屁家族和责任,还有什么?妻子也好,儿女都好,都比不上他的野心吧?当时要不是顾及善善你和裴二哥的颜面,我都想啐他一脸了,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不,禽兽都比他好,虎毒尚且不食子好吗?” 季善道:“你怎么就不啐他呢,我当时也差点儿没忍住好吗?不过这次一次痛彻底了,痛完了,往后便好了,往后便不用再忍受他,忍受那些个破事儿了,就跟凤凰涅槃一样,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便能重获新生了。” 罗晨曦重重“嗯”了一声,“善善你说得对,跟那样的人、那样的家族是得趁早彻底划清界限才是。” 正说着,路氏满脸担忧的进来了,“善善,恒儿,你们进来了,外面方才都闹什么呢,现在已经处理好了吧?” 沈恒不欲她多担心,笑道:“一些破事儿罢了,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回头再与爹娘细说。对了,娘,我岳母和二哥二嫂一家这些日子要在家里住下,您带着杨柳青梅,去收拾几间屋子出来吧,估摸着待会儿人就该到了。晚饭也多做些好吃的,再炖上一锅好汤,让大家都热乎乎的喝上一碗,您觉着怎么样?” 路氏自然说好,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这宅子都是裴二夫人的,何况裴二夫人与裴钦夫妇待他们都是真的不薄,“那敢情好,家里可就热闹了。我先去厨房瞧着把鸡汤炖上了,就去收拾屋子啊,你们院子旁边的那个院子我觉得就挺好,要不就请亲家母他们住那里,善善你说呢?” 季善想了想,也觉得挺合适,点头道:“娘看着安排吧。” 罗晨曦知机,笑道:“伯母,我给您帮忙去吧,不过我笨手笨脚的,您可千万别嫌弃我才是。” 说完便上前亲亲热热的挽了路氏的手臂,与路氏一起出去了,好把地方留给季善与裴二奶奶,让姑嫂两个清清静静的说话儿。 沈恒见季善已上前坐到了裴二奶奶旁边,怕自己在场,裴二奶奶仍是放不开,因说道:“善善,你方才不是说饿了吗,那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来你先垫垫啊,你如今可饿不得。二嫂,就劳您帮着照看一下善善了啊。” 待季善应了“好”,随即裴二奶奶也仍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妹夫只管放心去,我会照看好妹妹的。” 方转身出去了。 季善这才轻声与裴二奶奶道:“二嫂,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要不是为了给我讨公道,母亲和两个孩子也不会受到伤害,二哥也不会投鼠忌器,弄得往后便再不是阜阳侯府的二爷,裴家二房的嫡长子,我都快没脸见你了,你要是心里难受,就骂我吧,我……” 话没说完,已让裴二奶奶摆手打断了,“妹妹千万不要这样说,你都是受害者了,妹夫做夫君、我们做兄嫂的为你讨一个公道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自己想要一个公道也是理所应当,怎么能是你连累了我们呢?我也心疼你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骂你,我要骂也只会骂那个心肠歹毒,不干人事的西贝货,只会骂那些包庇纵容她、唯利是图、无情无耻之人!” 季善知道她满心都是对自己一双儿女的担忧,不亲眼见到他们安然无恙,不切切实实触摸拥抱到他们,她是绝不能安心的。 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开解自己,心里就越发喜欢这个嫂子,也越发歉疚了,低道:“可事情终究是因我而起,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本来二哥和嫂子都可以不用经历这些,可以一直当你们体面富贵的侯府少爷、少奶奶的,如今却是一切都只能重新开始了……” 裴二奶奶摇头,“不,我现在觉得能提早经历这些反倒是好事。一家子都是那般的唯利是图,无情无义,迟早要出事的,与其等出了事再来后悔当初为什么只知道纵享富贵安逸,我宁愿如今便早早抽身。哪怕短期看,是比以往差远了,但从长远看,只要我的夫君和儿女都能平平安安,我便觉得都是值得的!” “不然日日都长在淤泥里,天长日久的,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是何等的艰难?便自己觉得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了,旁人又会不会信你,照样当你是淤泥,可该怎么办?我不愿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当淤泥,我只愿他们这辈子都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况我还有嫁妆,你哥哥也不是那等混吃等死的无能之人,纵我们往后的日子比以往的确要差些,却也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妹妹就别胡思乱想了,真没你想的那般严重。我这会儿主要是担心母亲和两个孩子,只要他们平安到了,我便没什么可担心了。” 季善不由握了裴二奶奶的手,郑重道:“嫂子只管放心,母亲和两个孩子都一定不会有事的,否则我第一个便饶不了他们,我一定会让裴家上下所有人都后悔的!” 裴二奶奶想到一双儿女,眼圈渐渐红了,低道:“早知道我今儿就该把他们带在身边的,他们肯定吓坏了,尤其姣姣,她才那么小,就要被自己的亲祖父那般算计伤害,我真是……万幸他们的祖父不做人,他们的父亲却是好的,不然他们这辈子可就太不幸了!等待会儿母亲到了,妹妹一定要好生劝慰一下母亲,你二哥也是,整件事里,最难受的肯定就是母亲和你二哥了,当然,我也会悉心劝慰他们的,希望在妹妹和我的齐心协力之下,他们能早些好起来吧。” 季善道:“哀莫大于心死,只要娘和二哥对他们已是彻底死了心,再加上我们的劝慰,定能尽快好起来的!”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沈恒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酒酿荷包蛋回来了,“善善、二嫂,你们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也暖暖身子吧。” 季善早饿了,便接过吃起来,又劝了裴二奶奶一回,劝得她好歹吃了半碗。 天便渐渐黑了下来。 裴钦却还没回来,季善不由担心起来,不会是事情办得不顺利,甚至,连二哥也被裴二老爷一并扣下了吧?毕竟无耻之徒出尔反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都忍不住担心了,裴二奶奶只有更甚的,渐渐更是急得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 沈恒见状,便与姑嫂两个道:“善善、二嫂,你们别急,我带人出去瞧瞧吧。” 所幸他才出去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带着裴钦和裴二夫人祖孙三人回来了,还有范妈妈,只不过裴二夫人祖孙三人都处于昏睡状态,定是裴二老爷对他们做了什么。 裴二奶奶忙上前抱了一双儿女,急声叫起来:“骥哥儿,姣姣,你们快醒醒,醒醒……你们别吓娘啊……相公,母亲和孩子们都怎么了?” 裴钦满脸满身的疲惫,是那种由内自外的疲惫,哑声与范妈妈道:“范妈妈,你来说吧。” 已经换过一身衣裳,明显收拾过了的范妈妈再不复之前被押在裴二老爷马车里时的狼狈,但嘴角的伤仍无声提醒着她才经历了什么。 听得裴钦的话,她吸了一口气,才道:“二奶奶别急,夫人和哥儿姐儿是被灌了安神药,只不过剂量有点重,所以估摸着得明儿才能醒过来了。” 随即便把当时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第三百九四回 这一次,她必须死! 当时裴二夫人正在自己的暖阁里含笑看骥哥儿给姣姣读《孟母三迁》的故事,儿子儿媳都去定国公府赴宴了,儿媳还肩负着照顾善善的重任,她不方便去,当然得替儿子儿媳照顾好孙子孙女才是。 祖孙三人正其乐融融,范妈妈则带着几个丫鬟在一旁含笑侍奉着,就见裴二老爷带着十来个婆子小厮闯了进来。 一进来便喝命所有人都退下,“我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丫鬟们都慑于裴二老爷的威势,又觑见裴二夫人没有驳回裴二老爷的话,于是都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只有范妈妈只忠于裴二夫人一人,瞧得情况不对,便是裴二夫人发了话,她也不会离开,何况裴二夫人还没发话,于是一直留在了原地。 所幸裴二老爷也没坚持让她出去,只是吩咐了自己带来的人一句:“动手吧。” 那十来个婆子小厮便一拥而上,将裴二夫人和骥哥儿姣姣都制住,再端上几碗黑乎乎的药汁,灌起祖孙三人来。 范妈妈短暂的惊呆过后,立时大喊起来:“来人哪,快来人——” 可惜没有裴二老爷发话,外面的人哪敢进来,且很快范妈妈也被制住,还被堵了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了。 骥哥儿与姣姣都还小,是既没多少力气挣扎,药效又大,很快便挣扎不动,昏睡了过去。 只有裴二夫人一直紧咬着牙关,拼命在挣扎,看向裴二老爷的目光若能杀人,裴二老爷身上势必已是千疮百孔。 裴二老爷被她看得心虚至极,只得低声与她解释,“夫人,这只是安神药,我也只是想让你和两个孩子好生睡一觉而已,不会真对你们怎么样的,你就别挣扎了,不然吃苦的还是你自己,好不好?等我把眼下的难题解决了,我再好生向你赔不是,好生补偿你,行吗?” 裴二夫人虽早已不拿裴二老爷当丈夫看待了,对他还是了解的,到底得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他这样对待自己和一双孙子孙女?再想到今日是季善第一次出席京城上等圈子的宴会,而裴瑶身为豫章长公主府的大少夫人,只怕也免不了出席…… 忽然灵光一闪,已一边挣扎,一边叫起来:“是不是裴瑶那个祸害又对善善做了什么,善善和姑爷不肯再饶了她,你们为了包庇她,所以才会拿我们祖孙三人威胁善善和姑爷?” 裴二老爷不防裴二夫人竟这般敏锐,再瞧得裴二夫人满脸的仇恨与决绝,若真让她醒着,便是安排再多的人看守她,只怕她都会找到可乘之机,然后坏了他们的大事。 所以只有让她昏睡不醒,才是最稳妥的……遂狠下心来,喝骂了制着她的几个婆子一顿,“你们都是死人吗,服侍夫人吃药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好,裴家养你们何用?再做不好,就都给我滚蛋!” 如此一骂,那几个婆子哪还敢再顾忌这顾忌那的,不敢下狠手?七手八脚的一通折腾后,裴二夫人也软软昏睡了过去。 裴二老爷这才让人将祖孙三人都安顿好,然后让人绑了范妈妈,堵了嘴,一路押送上自己的马车,赶到了沈家,有了之后与沈恒季善等人当面谈判那一出…… 范妈妈说到这里,已是气得双目赤红,浑身直抖,恨声道:“老太爷老太太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把夫人嫁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几十年的夫妻啊,孙子孙女也是自己亲生的,怎么就能狠心到那个地步?就为了保那个心肠歹毒的假货,难不成那个假货其实就是他亲生的,他才能偏心到这个地步,才会包庇纵然她到这个地步?等夫人醒了,还不定得恨成什么样儿!” 范妈妈实在太气了,气到哪怕当着裴钦和裴二奶奶的面儿,也实在没法再给他保留长辈的体面,实在忍不住咒骂裴二老爷了! 裴二奶奶听得裴二夫人与一双儿女只是被灌了过量的安神药,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哽声问范妈妈,“范妈妈,你确定真的只是安神药吗?可就算只是安神药,加大了剂量的,对身体肯定也是伤害极大,还是得尽快请个大夫来瞧瞧才是。” 季善闻言,忙赞同道:“二嫂说得对,是得尽快请个大夫来瞧瞧才是,相公……” 沈恒直接道:“我马上让焕生去请大夫。” 说完大步去到外面,叫了焕生近前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待焕生快速离开后,方折回了厅里。 正好就听见裴钦与范妈妈道:“哀莫大于心死,等母亲醒来,把该知道的都知道后,对裴二老爷也好,裴家也好,都彻底死了心,自然也就不会难过,不会气恨了。为那样的人难过,甚至气坏自己的身子,岂非太不值当?母亲自来通透,范妈妈不必担心。” 顿了顿,“况如今事情也算解决了,母亲的和离文书已经拿到了,我们母子也已单独落了户,自此便与裴家和裴二老爷再没任何关系,想来母亲醒来后,知道这个结果,一定会很高兴的。她清正光明了一辈子,哪能忍受这些污秽之事?她一定会很欣慰从此再不用与那样一群人为伍的!” 季善忙道:“二哥,和离和落户都办好了吗?我本来还担心大过年的,衙门本来就没人,又已是半下午了,事情办不成呢,没想到竟办成了,真是太好了!” 裴钦道:“只要安了心要办成一件事,排除万难也总能办成的。亏得你嫂子在京中就有一间陪嫁的宅子,有现成的地方给我们落户,不然还真未必能这般顺利。” 一面说,一面自袖里拿了几张纸出来,“喏,这是和离文书,这是母亲和我们夫妇、还有两个孩子的户籍文书。” 季善接过一看,见裴二夫人果然与裴二老爷已经和离成功了,下面该签字画押的地方,已改成了‘程氏’,再看裴钦的户籍文书,上面签字画押的地方也签的是‘程钦’两个字,不由笑道:“程夫人、程钦,听起来可好听多了。” 裴钦“嗯”了一声,“我也觉得程夫人和程钦更好听。所以打此时此刻起,我便是程钦了,母亲便是程夫人,往后妹妹妹夫也好,大家伙儿也好,可都得改口了,叫母亲便叫‘程伯母’,叫我们夫妇就叫大哥大嫂、程大哥程大嫂,我排行老大,再叫什么二哥二嫂的,岂不是白让人误会?” 沈恒也笑起来,“大哥说得对,你是岳母的长子,程家的大爷,当然不能再让人平白误会才是。既要重新开始,就打此时此刻开始吧!” 程钦闻言,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妹夫这话正合我意,此时此刻,便是我们一家新生的开端了。” 随即吩咐程大奶奶,“屋子收拾好了没?娘子你先带了母亲和两个孩子去房间里安顿吧,只怕很快大夫就要到了,我还有话要与妹妹妹夫说。” 程大奶奶见丈夫振作了起来,安心了不少,只要丈夫的精气神儿还在,她便什么都不担心……因点头道:“相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孩子们的。” 季善见状,也叫了杨柳青梅进来帮忙,再加上范妈妈,一行人很快将程夫人和两个孩子都送去了早已收拾好的屋子里。 季善这才问程钦,“大哥,你方才除了接娘和两个孩子回来,还带了其他东西吗?旁的不说,娘和大嫂的嫁妆,总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吧?你怎么着也该把房契地契细软之类的,都一并带回来才是。” 程钦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带了?都带了的,母亲的我一回去就让范妈妈去拿了,你大嫂的我让她奶娘取的,都是母亲和你嫂子的嫁妆,我就是全部拿来喂狗,也绝不会白白便宜那些个不相干的人!” 顿了顿,“就是母亲和你大嫂的衣裳首饰和其他爱物,今儿我实在顾不得,还有她们的陪房们,等忙过了这两日,我再去看看能不能收拾一些带回来,服侍的人也带一些回来吧。” 季善忙道:“怎么能只收拾一些带回来?得一针一线都丁是丁,卯是卯的跟他们算清楚才是!哼,不是我们的送我们也不要,但本来就是我们的,却一丝一毫都不能便宜了他们!” 沈恒忙拉她,“善善,大哥心里自有主意,你就别管了,只安心将养身子,等岳母醒来后,安心陪伴劝慰岳母便是了。” 程钦却是笑道:“妹夫,你拉善善做什么,她又没说错,不该我们的我们一分也不要,但该我们的,别人也是一分都休想要。妹妹,我听你的,一定一针一线都丁是丁,卯是卯的与他们算清楚!” 季善便也笑了,“大哥这样想就对了,本来就是娘和大嫂的,若不拿回来,便少不得再花银子去买,我们把那银子省下来,吃香喝辣买买买它不香呢?焕生心细,又会算账,回头让他去给大哥帮忙啊。” 程钦点头:“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叫上焕生一起去。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去见豫章长公主之事,妹妹确定真要亲自去吗?不若还是我和妹夫一起去,你就在家安心将养着吧,今儿你累了一天,不止身累,心更累,哪还能让你再奔波劳累,要是万一……,且母亲明儿醒来,肯定也想你陪着她,你就呢?” 一旁沈恒闻言,忙道:“善善,大哥说得对,你明儿就在家歇着,我和大哥一起去吧。就算长公主一样唯利是图,我和大哥也定会让那个西贝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反正如今岳母和两个孩子已经接回来了,和离落户也都办好了,我们还有可顾忌的?” 季善却是道:“不,我必须得亲自去一趟,大哥和相公若是不放心,便陪着我一起去就是,但我自己一定要去,且不是让裴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而是必须让她死!在她接连伤害了我,这次更是差点儿害了我的孩子之后;在因为她,我的亲娘和大哥都受了这么大的伤害之后,我岂能再饶她。难道非要等到她再一次伤害到我和我在乎的人之后,我再来后悔今日对她的仁慈吗?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一次,她死定了!” 可惜这是特权社会,要将裴瑶绳之以法,让她以命偿命实在太难。 不过没关系,她还可以借力打力,借刀杀人,让豫章长公主来动这个手。 至于那好歹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好意思,跟裴瑶那种丧心病狂,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歹毒之人,实在没什么道德法律底线可讲。 当对象换成裴瑶时,季善一点也不介意当一次自己向来都赞同不了,也接受不了的草菅人命之辈! 程钦忙道:“妹妹,你的意思是,你明儿见过豫章长公主后,还是要逼她让裴瑶‘病逝’吗?可你不是与裴二老爷已经说好了,只是去见长公主,长公主做什么决定,都是她的事,我们不能再不依不饶吗?” 季善冷笑,“我当时是这样说的,可跟那样无情无义无耻之人,我还信守什么承诺呢?他们不也承诺过我,往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裴瑶再不会惹我,裴二老爷也再不让娘受委屈吗?结果如何,裴瑶仍然那般得意嚣张,上赶着犯贱作死;娘更是连性命安危都保证不了,还差点儿累得骥哥儿和姣姣也跟着遭殃。此一时,彼一时,我就出尔反尔又怎样?不然大哥以为我为什么坚持要让娘和离,要让你们尽快单独落户,不就是为了再不受他们威胁吗!” 沈恒等她说完了,先就道:“大哥,我赞同善善说的,对上君子,我们当然也该君子,但对上的分明是小人,我们又何必非要当君子?也别说什么死了就一了百了,才真是便宜了那个西贝货,让她活着受罪反倒是惩罚了。活着再难再受罪,那也是活着,何况她能受罪到哪里去,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是要日日从早劳作到晚,死死被凌辱毒打?这些都不可能,她至多也就受点儿冷落,听几句难听话,下人也阳奉阴违而已,算哪门子的惩罚!” “等将来万一又让她找到机会翻了身,她更是连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所谓惩罚,都不用再受了,反而只会加倍的仇恨善善和我们,一旦得了机会,肯定会更疯狂的报复我们。我们得多蠢,才会明知有隐患,还不趁早给除了,非等到隐患发展成了大麻烦,给我们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时,再来后悔莫及?大哥,我支持善善,这一次,裴瑶必须死!” 程钦忙道:“妹妹妹夫,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万一长公主也要保她,我们可该怎么办?万一长公主恼羞成怒之下,当场就要对我们不利,我们又该怎么办?” “至于承诺不承诺的,你们说得对,对上的本就是小人,还讲什么君子做派?我母亲和儿女这会儿都还昏迷不醒呢,虽然直接动手的是裴二老爷,可说到底整件事都是因她裴瑶而起,她凭什么还能继续活着?老天爷既迟迟不肯降下报应来给她,那就我们来替天行道吧!” 季善这才点起头来,“大哥这样想就对了,对自己要求也不能时时都那么高,偶尔也可以阴暗一次半次的。” 程钦道:“我们只是以直报怨而已,算不得阴暗。但妹妹你还是留在家里的好,我和妹夫定会竭尽全力,把事情办成,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的……你听我说,你如今怀着孩子呢,磕一下碰一下都不是闹着玩儿的,真的经不起任何闪失;且,你怀着孩子,这些事我觉着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一下,就当是为孩子积福了……” 季善翻着白眼儿打断了他,“不是吧大哥,你也信这些呢?我又不是做什么坏事,我问心无愧。我的孩子也是他先选定了我和相公,才来的,我和相公,还有所有亲人都由衷的期盼着他,所以他已经够有福气,不需要再积了。大哥就让我去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自己的身体也有信心。” “可是……”程钦还待再说,偏一时又词穷了,只得看向了沈恒,“妹夫,你也劝一劝妹妹啊。” 奈何沈恒也道:“大哥,善善既坚持要去,就让她去吧。她不止是我娘子,是大哥的妹妹,也是我们孩子的母亲,是岳母和骥哥儿姣姣的女儿和姑母,若不让她去这一趟,亲自为她的至亲至爱们讨回公道,她肯定很长时间都不会心安的。至多明日我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给任何人以伤害她的可乘之机便是了。” 沈恒都这么说了,程钦还能说什么? 只得道:“行吧,那明日我们一起去,就不信我们两个大男人,还护不住妹妹母子了!只是万一长公主不同意,妹妹想过要怎么做吗?” 季善勾唇道:“那我们就去见皇后娘娘呗,不然去见皇贵妃和八皇子妃也行的。长公主是个聪明人,肯定会好好儿与我们谈的,大哥只管放心,明儿随机应变也就是了。” 程钦闻言,大概设想了一下明儿谈判的情形,觉得己方占上风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毕竟如今他们已没有弱点,裴瑶的真实身份却是大罗神仙也改变不了的硬伤,想来豫章长公主会两害相较取其轻的。 这才不再多说。 适逢焕生带了大夫回来,路氏与罗晨曦也来说晚饭早已好了,看摆在哪里的好,听得程夫人和骥哥儿姣姣都昏迷着,还自告奋勇要去照顾祖孙三人,“你们都安心吃你们的饭,我去守着亲家母便是,管保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程钦却是哪里放心,忙谢了路氏,又让大家伙儿先吃饭,不用等他和程大奶奶后,便带着大夫,急匆匆看程夫人祖孙去了。 季善这才笑着与路氏道:“娘,那我们就先开饭吧,把我大哥大嫂的给他们送去屋里便是了,也省得他们再来回折腾,正好我和相公也好给爹娘说一说都发生了些什么,省得二老平白担心。” 路氏可不正满肚子的疑惑与担心吗,闻言忙“哎”了一声,吩咐人摆饭去了。 罗晨曦方问季善,“善善,你方才叫‘大哥大嫂’,莫不是,裴二哥已把事情都办妥了?” 季善笑起来,“平日里没见你这么精啊,今儿换了个人?是,我大哥已经把和离文书,户籍文书都拿到了,往后你也别叫他什么裴二哥了,他现在叫程钦,是我娘和程家的长子,往后记得叫他和我大嫂‘程大哥、程大嫂’了。” 罗晨曦吐了一口长气,立马改了口,“这可太好了,总算往后善善你和程大哥程大嫂,还有伯母,都不用再被平白威胁,平白恶心了。真是,我爹把我娘当宝一般,可惜天不假年,让我娘早早去了;某些人倒好,有伯母这么好的夫人,一家人也齐齐整整的,偏不知道好生过日子!” 季善点头,“是啊,所以今儿其实是个好日子,是我娘和大哥一家重获新生,重新开始的好日子。只是今儿时间太紧了,我娘和侄儿侄女也还睡着,只能等忙过这几日,再置上一席,为他们庆贺一番,也当是感谢晨曦你和妹夫今儿的又劳心又出力了。” 罗晨曦忙嗔道:“我和相公有什么感激的,别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就算做了,那也是该的啊,善善你再与我见外,我可就恼了啊。” 姑嫂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儿,路氏来说可以去吃饭了。 第三百九五回 还想包庇 罗晨曦便扶了季善,沈恒则虚扶了路氏,一道去了旁边的饭厅吃饭。 今儿一整日经历的事,比之前一个月的都多,连带今日也比以往每一日都更长,愣是把十二个时辰,生生过出了二十四个时辰来的感觉一般。 季善自然早饿了,待大家都坐定,沈九林与路氏也举了筷后,便埋头吃起来。 罗晨曦与沈恒都知道她饿了,也一左一右不停的给她夹菜,惟恐饿着了她一般,一时间自是吃菜的人也好,夹菜的人也好,都顾不上与路氏和沈九林说话儿。 路氏便有些急了,善善方才不是说了,吃饭时要与他们说一说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简直太让人抓心挠肺了。 “咳……”路氏清了清嗓子,便要说话。 却让沈九林夹了一块儿鸡肉到碗里,“他娘,你吃块儿鸡肉,今儿这鸡肉可真嫩。”,给堵了回去,还以眼色示意她有话待会儿再说,现在别打扰大家、尤其是季善吃饭。 路氏无奈,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吃起沈九林才夹给她的鸡肉来。 如此吃完了饭,沈恒知道季善记挂着程夫人和陈钦他们,因笑道:“善善,你去瞧瞧岳母和两个孩子,再问问大哥大夫是怎么说的吧。师妹,劳你陪善善一起去,早些忙完了,大家也好早些睡,今儿着实都累了。” 又与沈九林路氏道:“知道爹娘担心,一肚子的疑惑,我马上就与你们细说啊。” 季善听得有沈恒为二老解惑,那自己留不留下,其实差别也不大了,遂辞了沈九林与路氏,由罗晨曦陪着,去了旁边程夫人与程钦一家暂时安顿的院子。 程夫人与两个孩子自然都还没醒,屋里安静得有些沉闷。 听得动静,独自坐在桌边的程钦朝门口看去,见是季善与罗晨曦来了,忙起身迎上前,小声道:“妹妹,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让你吃完饭,就回房梳洗了早些歇下吧?” 季善道:“我不过来瞧一瞧娘和两个孩子,怎么可能安心睡下?况我才吃了饭,本来也该走动一会儿消食的。” 待罗晨曦与她说了一句,“善善,我去厢房里等你啊。”,又与程钦打过招呼,出去了后,因见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过,不由皱起了眉头,“大哥大嫂再担心,饭也要吃啊,大夫不是说的确是吃了过量的安神药,明儿就能醒过来了吗?你和大嫂也该顾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正说着,程大奶奶撩起幔帐出来了,“是听见妹妹的声音,还当是我听错了呢。妹妹快坐,穆弟妹也快坐,今儿实在让妹妹和穆弟妹都受累了。” 季善见她双眼又红又肿,柔声道:“大嫂别担心了,娘和两个孩子明儿就醒来了,往后也都是好日子,你再这样难过神伤下去,别说大哥了,连我都要心痛了。范妈妈呢,她是不是也没吃饭呢?” 程大奶奶道:“我和你大哥都不饿,范妈妈也说她不饿,一直守着母亲和两个孩子呢。妹妹、穆弟妹,我们都没事儿,你们只管放心,且早些回房歇着吧。” 季善道:“大哥大嫂都不肯好好儿吃饭,我怎么能安心回去歇着?饭菜都凉了吧,我让人重新给大哥大嫂上几个菜来啊,杨柳——” 程钦与程大奶奶还要推辞,“妹妹,我们真不饿,就别麻烦了,这些饭菜本来也没冷,挺好的……” 季善却是哪里肯听,仍让杨柳去了,才又道:“我去里面看看娘和两个孩子啊。” 程大奶奶与罗晨曦忙跟在了她之后,一起进了内室。 就见程夫人与骥哥儿姣姣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表情都还算安详,大夫也的确说过不会有大碍,光瞧得这副祖孙三人一动不动的画面,已够人揪心了,也不怪程钦与程大奶奶都食不下咽。 范妈妈则坐在脚踏上,双眼比程大奶奶的还要红肿,瞧得季善进来,忙起身低道:“姑奶奶过来了,夫人还没醒过,不过一直睡得还算安稳,姑奶奶放心吧。” 季善点点头,“今儿真是辛苦范妈妈,也让您受委屈了,您放心,无论是您的委屈,还是娘的委屈,明儿我和大哥都会替你们讨回来的!” 范妈妈更道:“我不委屈,夫人和姑奶奶才真是委屈了,尤其姑奶奶,别的年轻媳妇子有了身孕,哪个不是千娇百宠,祖宗一样,谁也舍不得给委屈受呢?偏姑奶奶要受这么大的委屈,还偏是……” 话没说完,已是更咽得说不下去了。 季善知道她后面想说什么,笑道:“范妈妈别难过,也别心疼我了,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我有这么疼爱我的相公,这么多疼爱的亲人们,只有至亲至爱给的,才叫委屈,不相干的人给的,那叫仇恨,只消打回去,回敬回去便是了,明儿您就等着看吧。” 一面说,一面已坐到程夫人床前,轻轻握起了她一只手,眼前则浮过了这些年以来,程夫人对她的种种疼爱与回护。 她这么好的亲娘,凭什么要受那些龌龊之人的委屈与恶心,凭什么连性命都一度受到威胁?裴二老爷今日能灌她娘安神药,明日便能灌她真正的毒药,何止薄情寡义,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所以不但裴瑶和裴二老爷,还有其他那些包庇纵容裴瑶、助纣为虐的人,早晚她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季善又默默陪了程夫人和骥哥儿姣姣一会儿,才替祖孙三人捻好被子,站起了身来。 范妈妈忙上前小声道:“姑奶奶,您要出去了吗?我扶您吧。” 季善笑着低道:“我哪这么娇弱了,范妈妈别把我当琉璃娃娃似的,倒是您,不管怎么说也该吃点儿东西才是,不然明儿我娘醒了,您却倒了,岂不是让她又跟着担心?您也别把今儿的事想得多严重,如今和离于娘来说,才是好事,娘也还有我和大哥,我们定会好生孝顺她,让她余生无忧的。您和您的家人也一样,大哥会尽快把他们都接出来,往后我们兄妹定不会委屈了你们的,您就放心吧。” 范妈妈跟在她身侧,闻言抽泣了一声,道:“我不是难过夫人和离,当年我就支持夫人和离了,只不过碍于种种原因,终究没和离成而已,如今又发生了更过分的事,我当然只有更支持夫人和离的。我就是太心疼夫人,太心疼姑奶奶了……姑奶奶今儿实在累坏了,快些回去梳洗了歇着吧,夫人您和大爷就只管交给我便是,我一定会服侍照顾好夫人的。” 季善点点头,“有范妈妈照顾娘,我和大哥都再放心不过了。是吧,大哥?” “是啊,只要有范妈妈随时照顾母亲,我和妹妹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程钦应道,“范妈妈也过来吃点儿东西吧,妹妹才让人送来的,正热乎呢,也好暖暖身子。” 范妈妈守礼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与主子同桌吃饭,忙要推辞,“大爷大奶奶先吃吧,等大爷大奶奶吃完了,我再吃也是一样的。” 程钦却是道:“这会儿也没有外人,范妈妈就别拘那些个俗礼了,早点儿吃完了东西,也好早点儿进去继续守着母亲,不然等饭菜凉了,妹妹又得让人重新送来了。” 一旁程大奶奶也道:“是啊范妈妈,快坐下趁热吃吧,这鸡汤很是不错,我本来没胃口的,刚才喝了一碗,都觉得浑身舒坦,胃口好了许多……您再不坐下,我只能来拉你了啊。” 待范妈妈却不过,只得谢了夫妻两个和季善,半身坐了,举了筷后,方又问季善,“妹妹,你要不要再添点儿?” 季善笑道:“我刚吃了的,就不添了,大哥大嫂和范妈妈慢慢儿吃啊,我就先回房去了。对了,我把青梅留下,大哥大嫂有什么需要,就只管与她说。” 又与程钦说了一句:“大哥,你吃完了就好生睡一觉,明儿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等用了早膳,我们就出发。” 方由一直在厢房里等着她的罗晨曦虚扶着,回了自家的院子。 罗晨曦这才问她,“善善,明儿你真要亲自去豫章长公主府吗?你今儿着实累了,要不还是让师兄和程大哥去,你就别去了吧,没的又白生一场气。只是为了能成为未来太子妃和皇后的外家,裴家的人都能那般丧心病狂了,何况还是未来太子妃和皇后的本家,长公主肯定说什么也会包庇那个西贝货,说什么也要保住她的。” 季善哼笑一声,道:“长公主自然是要保的,可保不保得住,就不是她说了能算的了,反正这一次,裴瑶必须死,我娘都和离了,大哥一家也已改了姓,落了户,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罗晨曦想到裴瑶的可恶,想到她的有恃无恐,咬牙道:“她那样的毒蛇,若这次再不能让她付出代价,一劳永逸,下次有了机会,她肯定还会使坏,还会变本加厉的,是得永绝后患才是!那善善,明儿我跟你一起去吧,一来好寸步不离的照顾你,二来也好让长公主有所顾忌。” 季善却是道:“有你师兄照顾我呢,晨曦你就别去了,省得我们去的人太多了,长公主恼羞成怒。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们两家这般亲近,又这么多年了,你和妹夫岂能不知道?肯定该知道的都早知道了,所以你明儿去不去,并无差别,长公主一样会顾忌,那便够了。你明儿还是早些回去陪六六七七吧,况这大过年的,你也多的是年酒要吃,应酬要赴,别耽搁了才是,明儿我会第一时间让你知道最新进展的。” 罗晨曦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又不是去打架,的确不是人越多越好。那好吧,我明儿就先回家等消息,善善你若有需要我和相公的地方,一定要开口啊。” 季善莞尔,“你和妹夫难道是什么外人不成,不用你说,我也会开口,绝不会客气的。” 正说着,沈恒回来了:“善善、师妹,还当你们仍在岳母和大哥他们那边没回来呢,没想到已经回来了。善善,岳母和两个孩子都还好吧?” 季善道:“睡得还算安稳,希望明儿能醒过来吧。大哥大嫂都没胃口,我劝着他们吃了点儿东西,范妈妈一直守着娘,也没胃口,不过好歹我走时他们都在吃东西了,等明儿起来,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后,想来都能慢慢儿好起来吧。” 沈恒“嗯”了一声,“那就好,时间总能冲淡一切的。” 罗晨曦便起身道:“善善,师兄既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回房歇着了,你们也早些歇着吧。” 季善应了,让杨柳好生送了她出去,这才问沈恒,“都与爹娘说了吗?” 沈恒道:“说了六七分,剩下的没说,省得他们平白担心,又帮不上忙。不过也够爹娘生气了,都把西贝货和裴二老爷骂了一回,说西贝货迟早会有报应,说没见过裴二老爷这样的人,娘还说岳母真是太可怜了,明明那么好一个人,结果竟然摊上这么个东西,让我往后一定要加倍的孝顺岳母呢!” 季善点点头,“与爹娘说清楚了就好,不然他们肯定免不得胡思乱想。哈——” 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今儿也真是有够累的,感觉一日下来,比以往十日都累、时间都长,总算这会儿可以睡觉了。” 沈恒忙道:“那我马上让杨柳打水来,我们梳洗了就睡啊,明儿善善你也多睡一会儿再起来,我们又不赶时间,只要明儿能把事情办好就成,早一刻晚一刻也没什么差别。杨柳——” 他再心疼善善,也没法儿劝她明儿不去长公主府,岳母和两个孩子这会儿可都还昏睡着呢,别说善善了,连他都憋了一肚子的火,也只能等忙过了这几日,再让善善好生养着,再不劳力又劳心了! 翌日,沈恒直到辰正,才叫了季善起床。 季善好睡了一晚,精神好多了,随后又听得骥哥儿醒了,程大奶奶问了他一通可有哪里不适,也说没有,还直嚷‘饿’,方心下稍松,骥哥儿既醒了,那娘和姣姣肯定也很快就要醒了,真是太好了,希望等她回来时,祖孙两个都已经清醒了吧! 吃过早饭,季善便与沈恒、程钦一道坐了车,直奔豫章长公主府而去。 一时到得长公主府,程钦留了个心眼儿,若他们就这样贸然求见豫章长公主,后者怕是未必肯见他们,毕竟昨儿发生的事裴家到底有没有告知豫章长公主,还是未知,若豫章长公主还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会谁求见都见。 他眼下可没那么多时间来白白浪费,妹妹怀着身孕,大冷天的身子更是经不起。 遂直接求见的徐佩瑜。 长公主府的门房当然不乏认得程钦的,瞧得是舅爷来了,又急着见自家大爷,还当是有什么急事,遂立时传了话进去,又殷勤的要请程钦先去门厅奉茶,毕竟如今大少夫人和县主在皇贵妃娘娘和八皇子妃娘娘跟前儿都是那般的得脸,大少夫人的娘家哥哥来了,当然得捧着让着才是。 却让程钦给婉拒了,坚持要在大门外等,门房无法,只得由他。 如此一刻钟的时间后,程钦便见到满脸是笑的徐佩瑜了,“二舅兄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家,可是有什么急事?外面冷,快屋里请,正好今儿有几位宗室的表兄弟要来给我母亲拜年,二舅兄午宴时定要多喝几杯才是。” 程钦淡淡道:“徐大爷不必客气,我今儿来是有急事求见长公主的,只我人微言轻,长公主未必肯见我,但我今儿要来说的事又非常非常重要,还望徐大爷能通融一下,安排我尽快见到长公主。” 徐佩瑜满脸的愕然,“二舅兄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与我这般生分了?可是我近来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二舅兄只管指出来,我一定改,好不好,可千万别自己生闷气,不然瑶儿知道了,也肯定要怪我的。” 程钦仍是一脸的寡淡:“惹着我的人不是徐大爷,不与徐大爷相干,还请徐大爷能行个方便,让我和舍妹舍妹夫能尽快见到长公主。” 说着看向几丈开外,同样满脸冷淡的沈恒,“舍妹夫是大男人,还能经得住这般严寒,舍妹却是弱质女流,如今又怀着身孕,实在不能在马车里久待,请徐大爷通融。” “舍妹夫?舍妹?” 徐佩瑜越发惊愕了,“二舅兄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不是、不是只得瑶儿一个妹妹,岳父岳母不是也只得她一个女儿吗?……那位公子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啊,我想起来了,那不是御史台的沈大人吗?怎么会忽然就成二舅兄的妹夫了?” 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程钦道:“这便是我们今日来求见长公主的原因了,至于具体的,待会儿徐大爷就知道了,还请暂时不要再多说,先让我们见到长公主是正经。” 见徐佩瑜还是满脸的惊愕与茫然,少不得只能再点他几句:“我记得徐大爷曾经见过舍妹、舍妹夫的,那也该记得,舍妹与家母长得十分相似才对,若只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怎么会长得那般相似?当中肯定有隐情啊,现在徐大爷明白了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徐佩瑜总算又想到了当年他就曾见过沈恒之事,由沈恒又想到了季善,咝声道:“二舅兄的意思,难道当年那位……那位与岳母长得极为相似的少奶奶竟是、竟是……可瑶儿不是说,那是已故太夫人的娘家亲戚,正是因为与岳母长得极为相似,才会……” 到底没单蠢到家,还是意识到了问题,沉声道:“我这便引了二舅兄和沈大人沈夫人去见我母亲,大家有话当面说清楚的好……” 却是话没说完,就见一个满脸板正的老嬷嬷让两个媳妇子拥着走近了,正是豫章长公主跟前儿最体面的詹嬷嬷。 徐佩瑜忙迎上前两步,道:“詹嬷嬷怎么出来了,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詹嬷嬷屈膝给他行了礼,才道:“长公主听说裴家二舅爷求见,特意让老奴来迎一迎,没想到大爷已先来迎了。” 又冲程钦一礼,“裴家二舅爷,长公主请您进去说话儿。” 程钦点点头,“有劳嬷嬷了,不过我还有两位同伴,要一起去面见长公主,应当没问题吧?” 詹嬷嬷知道得比徐佩瑜就多多了,当然不用问也知道程钦的两位‘同伴’都是谁,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程钦便到马车前,与沈恒说了两句话,又帮着沈恒小心翼翼扶了季善下车,方三人一道回到了徐佩瑜和詹嬷嬷面前。 徐佩瑜既已蒙程钦提点过了,这会儿再见到季善,自然越发觉得她与程夫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反倒裴瑶,与程夫人也好、裴二老爷也好,是真的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脸色霎时更难看了几分。 詹嬷嬷已在请程钦和季善沈恒进去了,“三位请随老奴来——,大爷,长公主本来也打发了人去请您,您既在这里,正好一起吧。” 徐佩瑜只得“嗯”了一声,也对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位请——” 当先大步往里走去。 程钦见状,示意沈恒扶了季善,也跟在了后面,同时不忘彼此交换一下眼神,看来豫章长公主已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过徐佩瑜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稍后一见到豫章长公主,兄妹夫妻三人刚给她行过礼,直起身来,她第一句话便是:“说吧,你们要什么条件,只要本宫办得到的,都可以答应你们。” 第三百九六回 不讲条件,只要公道 豫章长公主按年龄来算,已是快半百的人了。 可眼前一袭湖水蓝精美华服,头戴赤金七尾大凤钗,贵气优雅的美妇望之却只如三旬妇人一般,实在天生丽质,保养得宜,不怪徐佩瑜能成为“京城第一美男子”,原来都是遗传了豫章长公主的好基因…… 只是还不等季善在心里感叹完,就听得豫章长公主开了口,且一开口就是摆明车马的想要包庇裴瑶。 季善本就不甚热络的脸霎时越发冷了,正要开口,沈恒已先沉声道:“回长公主,下官与内子今日过来求见,不是为了讲什么条件,而是讨得一个应得的公道,还望长公主大公无私,主持公道。” 程钦随即接道:“长公主,舍妹前面十几年受尽了折磨,吃尽了苦头,与舍妹夫更是成亲七八年后,才终于有了身孕,昨日却只差一点,就要落得大小俱损的结果;家母这些年亦是贤良淑德,恪尽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职责,却至今仍昏迷着,连下官的一双幼子幼女,此刻亦是昏迷不醒。将心比心,若长公主的至亲现在也是如此,长公主心里是何滋味?所以还请长公主务必主持公道,下官兄妹感激不尽。” 豫章长公主的脸乍一看完美无瑕,却只有自己和跟前儿近身服侍的人才知道,她今日起来黑眼圈到底有多重,整个人又是多么的恼怒与烦躁。 也就是早知道上午季善三人必定会来求见,她一起来便开始让人服侍上妆,不然根本遮不住满脸的疲色。 问题疲色能借妆容遮住,心里的烦躁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 听得沈恒与程钦都这般直接,她才说了一句话,他们却都连珠带炮说了这么一大串,一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活了快五十年,敢以这样态度与她说话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简直不识抬举! 豫章长公主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沉声道:“本宫这不是正主持公道吗?你们的妻儿老母受了委屈,本宫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人现在不是就在这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好得很;裴钦你母亲和两个孩子不也只是吃了安神药,到时间自然会醒过来么?既都好好儿的,并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又何必非要得理不饶人?本宫要是你们,就该好生想一想,该要什么补偿的好。本宫才说了,只要本宫办得到,都可以答应你们,本宫说到做到!” 这话说得沈恒与程钦脸色也是越发难看了。 沈恒先就道:“回长公主,内子与她腹中的孩子能安然无恙,都是老天保佑,也是下官与内子素日行善积德的缘故,却不能改变那意图谋害他们母子,意图让他们母子俱损之人的动机与企图;同样,家岳母与一双侄儿侄女受到了不可磨灭的身心伤害也是不争的事实,并不能因为旁的任何理由就有所改变。那我们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的,当然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才是,若连自己至爱至亲之人的安危都能用来谈条件,交换利益,那我们还配为人吗?” 程钦则道:“长公主耳聪目明,既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想必也知道昨日下官母亲已与裴二老爷和离,下官也脱离裴家,改姓了程,且单独落户之事才是,还请长公主往后叫下官程钦。” 顿了顿,“舍妹夫方才说得对,就算结果侥幸是好的,也不能因此就抹杀了那意图谋害舍妹之人的歹毒居心与动机才是。徐大少夫人也是生养过的,岂能不知道刚有孕之人最是脆弱,一个不慎便可能母子俱损?可她依然无事寻衅,动口又动手,不但几乎伤及舍妹母子,还造成了那样一系列严重的后果。所以这个公道,还请长公主一定要给我们,您向来公正仁慈,德高望重,想来也定不会让我们做晚辈的失望吧?” 豫章长公主脸色却是越发难看了。 好容易耐下性子等郎舅说完,立时冷笑道:“你们不必一唱一和的激本宫。任你们说得天花烂坠,便是衙门要给罪犯量刑,也是要看其造成后果的轻重的,若打伤人的刑罚与打死人的一样,这天下岂不是都要乱套了?就算按你们说的,无论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裴瑶的动机与居心,结果却是实打实摆着的,你们的妻子和妹子的确无碍,那便只能从轻发落。” “至于其他后果,那又不是裴瑶做的,她一个出嫁女,几时能左右娘家长辈做什么决定,又几时能左右娘家的大情小事了?自然更是与她无关了。所以今日若你们非要公道,本宫可以退一步,给你们一个公道,却只能是从轻发落,但如此一来,本宫便不会再给你们什么补偿了,你们自己权衡划不划得来吧!” 一旁徐佩瑜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开了口:“母亲、二舅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既事情与淼淼她母亲有关,那便是与我有关,你们总得先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凭你们的只言片语,我实在猜不到,眼下也根本静不下来心来猜,还请母亲与二舅兄先如实都告知一遍。” 程钦正一肚子的火。 他是猜到豫章长公主多半也会包庇裴瑶了,却没想到她会包庇得这般直接,这般理直气壮,把他们兄妹郎舅都当什么呢,他们明明都是苦主好吗? 这样的人,果然不能指望她有半分真心的歉意与愧疚,只能来硬的! 火大之下,难免迁怒徐佩瑜,当然懒得回答他。 豫章长公主火气更大,不止气眼下被程钦和沈恒两个小辈当面质问、不依不饶,半点不将她堂堂长公主放在眼里。 更气裴瑶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还要作死,几乎就要坏了徐家的大事;气裴瑶的真实身份竟是个低贱的奴婢之女,本来连给她完美无瑕的儿子当个粗使丫头都不够格儿的,却愣是占了她儿子原配、长公主府大少夫人的位子这么多年,欺骗了他们母子这么多年。 偏为了大局,她都快要被恶心死了,还得保住那贱婢,实在太可恨了,等大局一定,她一定要将贱婢碎尸万段! 亦是不肯开口。 如此被徐佩瑜点到的两个人都不肯开口,徐佩瑜仍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脸色自然也是越发难看了,不耐烦的道:“母亲,您再不肯告诉我,我便只能去问我岳父,去问侯府每一个人了,就不信他们也什么都不肯,总有人愿意告诉我吧!” 豫章长公主能对在场所有人横眉冷对,却终究做不到对自己的儿子也不假辞色。 虽然一想到当年是儿子坚持要娶裴瑶,她拗不过他,才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的,她便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回当年,那她便是死,也要阻止儿子娶那个低贱的西贝货! 到底还是看了一眼一旁的詹嬷嬷,冷声吩咐:“詹嬷嬷,你来说。” 詹嬷嬷便沉声应“是”,大略与徐佩瑜说起来。 昨儿裴二老爷离了沈家,还在和程钦一道去顺天府的路上,裴锋已把在沈家发生的一切,都让人飞马回去,禀告了阜阳侯。 阜阳侯便知道,该是自己出马的时候了,于是立时更衣,赶在天黑之前,赶到长公主府,见到了豫章长公主。 随后阜阳侯便“噗通”一声跪下,满脸羞臊与悔愧的请起罪来。 豫章长公主这才知道了裴瑶的真实身份,知道了当年阜阳侯府对自己和自家的欺骗,也知道了裴瑶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事,这次又是因何再次惹到了季善,季善夫妇也好、程钦母子与其他人也好,都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末了说知道豫章长公主生气,无论要打要骂,他们阖府上下都甘愿领受,只求豫章长公主不要气坏了身体,再就是大家千万要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等过了这一关,将来无论豫章长公主要如何发作裴瑶,他们都绝无半句怨言……云云。 豫章长公主当时便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若不是詹嬷嬷又是抚胸又是顺气的,她肯定就要当场背过气去了。 还当自家终于时来运转,要出太子妃与皇后了。 却没想到,孙女的母亲竟是个贱婢之女,就算她身上也流着一半自家的血液、皇家的血液,另一半却是那般的低贱卑微,连她这个亲祖母知道了,都霎时恶心膈应得不行,要是再让八皇子妃与皇贵妃知道,岂非更得气死过去,连她和整个徐家都一并迁怒上?! 再想到这两年因为八皇子妃与皇贵妃看重,她对裴瑶真的是诸多宽容与忍让,别说皇室宗室的婆婆们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都难找她这么好的;对孙女更是如珠似宝,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其他所有孙子都得靠后……就更是恨不能立时冲去裴瑶的院子,让人将她活活乱棍打死,才能稍减她心头之恨。 然而豫章长公主就算已快气疯了,终究还是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还是生生把那口气咽下了。 就像裴二老爷说的那样,也像季善沈恒程钦们预测的那样,阜阳侯府只是将来有可能成为太子妃和皇后的外家了,尚且死活都要保住裴瑶,为此裴二老爷更是不惜家破人散;何况长公主府还直接是淼淼的本家,将来一旦八皇子上位,豫章长公主便是太子妃与皇后的祖母,徐佩瑜便是国丈。 且这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而是已经摆在眼前,只要他们肯伸手去够,就立马能够得着的事,谁能眼睁睁舍得放弃,谁又能把已经送到嘴边、张口就能吃到的肥肉白白推开? 便是圣人,也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所以才会有了方才,豫章长公主一见面,便说的那句‘你们要什么条件,只要本宫办得到的,都可以答应你们。’ 虽然她气得一晚上都没合过眼,一整晚心里都有团火在烧,更有无数次差点儿就没忍住冲去儿子的院子,杀了裴瑶,终究在想到如今正在皇贵妃宫里的淼淼后,生生忍下了。 不管怎么说,孙女总是亲生的,她不能不为孙女考虑,也不能不为徐家和儿孙们的将来考虑。 她这个长公主至多也就能庇护儿孙们三代,可出了皇后、甚至将来新君都出自自家,便大不一样了,那她还有什么可愁的,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可惜现在看来,姓沈的也好、裴钦这个吃里扒外的也好,都比昨儿阜阳侯说的还要难缠,——回头她再跟那个老匹夫算账! 詹嬷嬷话还没说完,徐佩瑜已是白了脸,整个人都呆住了。 原来瑶儿她、她私下里竟是那般的恶毒,明明当年就是她的生母生父犯错失责,把主子弄丢了,结果却不但不知悔改上报,还以奴充主,直接占了人家的身份、占了人家的一切。 就算那时候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无辜的;等她真实身份曝光后,她也不得不听从侯府长辈们的安排,继续当她的裴三小姐,还如期嫁给了他,嫁进了裴家。 那等沈太太都被找到,到了京城后,她该对那被她占了一切的人歉疚亏欠,竭尽所能的补偿人家,对人家好了吧? 结果她倒好,就因为妒忌,便当年已意图谋害沈太太,要人家的命不算,昨儿竟又无事寻衅,推了人家,想要人家母子俱损,就因为淼淼如今入了八皇子妃和皇贵妃的眼,她便有恃无恐,——实在是太可恨、太恶毒了,他也真是瞎了眼盲了心,才会娶了这么个毒妇,还与她同床共枕十年,都不曾发觉! 一旁程钦见詹嬷嬷虽然该说的都差不多与徐佩瑜说了,却一直都在很有策略的避重就轻,暗自冷笑了一声。 看向豫章长公主又道:“长公主,今日您想要从轻发落,肯定是不成的。这打伤人与打死人的刑罚是不一样,可一次可以说是失误、是一时糊涂,一而再的害人,便绝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蓄意而为了。那我们身为受害者,便绝不会善罢甘休,纵使拼了命,纵使鱼死网破,也一定要让那害人之人,付出血的代价,还望长公主也三思。” 豫章长公主闻言,再也忍不住“砰”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裴钦,你这是在威胁本宫了?可惜本宫不是吓大的,不吃你这一套!” 程钦淡淡道:“下官岂敢威胁长公主,下官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若我们实在讨不到公道,可不是只能豁出这条性命不要,闹个鱼死网破吗?毕竟长公主尊贵,我们却人微言轻,讲理不行,那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们不过瓦罐罢了,自家却是细瓷,便是磕坏碰坏了一丝一点,都是巨大的损失,岂能与他们‘鱼死网破’? 他们也配? 豫章长公主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终于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来:“那你们待要如何?你们想的条件,本宫是绝不会答应的,换别的吧!” 沈恒淡淡道:“我们的条件仅那一个,没有别的也不会换别的,还请长公主仔细权衡,到底要不要答应我们吧,我们……” 一直没开口的季善终于再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长公主,我身为直接苦主,能说几句话吗?当年的事我打知道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与她裴瑶计较,因为当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确实怪不得她。又因裴家当初找我回来,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另有所图,我甚至这么多年,都没与裴家有过任何明面上的往来,私下里也只与我母亲和大哥走动而已。” “我自问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已经摆得很明白了,对她裴瑶还能造成什么威胁,又还能碍着她什么眼?我一个苦主都什么也不计较了,她一个偷了我一切去的人,凭什么还要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势来,甚至非要我死才能罢休?长公主,易地而处,您会是什么感受?” 豫章长公主听得季善开口,终于自季善进了自家花厅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她了。 见她不但与程夫人长得真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不像裴瑶,真是哪哪儿都不像程夫人,不怪那般相貌平平,敢情是贱婢生的! 关键整个人的风姿气度也与她之前想象的大不一样,她还以为,季善会是个怯弱畏缩,上不得台面的人,却没想到,她看起来竟从容端庄,镇定大方得比裴瑶还像个高门名媛,果然天生的就是天生的,——对裴瑶就越发的憎恶了,她真的给她儿子舔鞋都不配! 又听得季善道:“上一次,看在我母亲和大哥的份儿上,我饶了她,没有与她计较。这一次,不会那么便宜了,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了腹中的孩子,长公主也是做母亲的,自然知道孩子对母亲意味着什么,那真是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愿自己的孩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与伤害!同样,十月怀胎、九死一生才生下自己的母亲,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重要,长公主定然也是知道的。” “可裴瑶这一次却不但危及了我的孩子,还危及了我的母亲,等同于是同时踩到了我两条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那我便一定要让她偿命,为自己的孩子和母亲讨回一个公道,同时永绝后患!所以若长公主答应,当然就最好;反之,我也只好先礼后兵了,横竖如今我母亲和大哥一家都不再是裴家的人,裴家奈何不得他们,也休想再以他们威胁我,我什么顾忌都没有了,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豫章长公主片刻才咬牙道:“你昨日不是才与你父亲……裴大人说好了,只要本宫不同意,你不会再不依不饶吗?如今却又威胁起本宫来,你真以为本宫投鼠忌器,便只能任你摆布了?惹急了本宫,本宫直接去禀了皇上和太后裴瑶是假货,裴家当年骗婚之事,届时皇上龙颜震怒之下,抄家流放甚至杀头,都不是不可能。你再恨裴家,也改变不了那就是你本家,你身上流着裴家血液的事实,非要弄得裴家家破人亡,你才甘心,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季善淡淡一笑,“长公主没听说过一句话‘此一时,彼一时’吗?昨日是家母与两个侄儿侄女还在敌人手上,我们当然只能暂时妥协,如今家母与家兄一家都不再是裴家的人,我当然什么都不用顾忌,可以小人对小人了。” 顿了顿,“至于长公主方才说的,惹急了您,您便直接进宫去向皇上和太后娘娘禀明一切,您不会的,不然您昨儿便去了,今日也不会特意等着接见我们了,不是吗?对裴家其他人的生死存亡,我也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那样薄情寡义,唯利是图的一家子,就算他们真家破人亡了,又与我何干?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所以长公主也威胁不了我,还是再想一想,要不要答应我们诉求的好吧。” 豫章长公主再次在心里把阜阳侯和裴二老爷骂了个狗血喷头。 等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她绝饶不了他们! 她接连吐了几口气,才冷笑道:“那你就不怕你们今日这一趟有来无回,不怕你腹中的孩子终究还是保不住吗?本宫为尊为长,被几个小辈冲撞了,一时生气,打死打残了你们,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闹到皇上面前,谅也没人敢有二话!” 第三百九七回 答应偿命 季善对豫章长公主印象更差了,难怪能跟阜阳侯府成为亲家呢,都是一样的唯利是图。 心里也是越发庆幸亏得当年裴瑶的生父生母心术不正,以奴充主,她才能遇上那么爱她、懂她、任何时候都无条件支持她的沈恒,也才能没摊上豫章长公主这样的婆婆。 不然她非得怄死过去不可! 她淡淡一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长公主尊贵无比,打死打残几个冲撞您的小辈,当然就跟踩死几只蚂蚁一样,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也不会有人敢有二话。但我们今日既敢来,肯定是各种可能性都想到了,早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所以长公主要打要杀都请便,只是我们家姑爷、姑奶奶在约定的时间等不到我们回去后,会做些什么事,譬如会不会把一些事宣扬得满京城人皆尽之,就不是我们能控住的,想来也不是长公主能控制的了,您说是吧?” 顿了顿,又道:“再有,我们虽卑微,却也都是良民,我相公更是两榜进士,朝廷六品命官,一旦被打死打残了,想来御史们也免不得会参长公主一本。那就算裴瑶的真实身份终究还是被长公主给捂住了,有长公主这样一个跋扈嚣张、打死打残朝廷命官的祖母,令孙女的未来,怕也要受极大的影响吧?长公主如此聪明,岂能干那样得不偿失的事,所以我知道长公主方才的话,定然都是跟我们开玩笑的。” 豫章长公主不说话了。 她岂能不知道眼下的局势己方太被动了,几乎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反而全是短板,别说还手了,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就算阜阳侯昨儿说得那般笃定,只要她咬死了不同意裴瑶死,季善一方便不会不依不饶,她心里依然没底,——她咬死了有什么用,裴瑶的真实身份便是他们最大的软肋,根本改变不了! 但豫章长公主终究还是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万一季善一方见自己态度实在坚决,便打消了与他们硬碰硬的念头,改为趁机索要什么好处呢? 那只要在她能力范围以内,她少不得也只能答应了…… 可惜季善夫妇也好,程钦也好,都比她想象的更难缠! 豫章长公主好容易才压下了满腔的怒火,尽量放缓了声音道:“本宫的确是跟你们开玩笑的。本宫虽是长公主,却也首先跟你一样,是个女人,对咱们女人来说,一辈子最重要的不外乎就是孩子、夫君和父母了。此番你却几乎母子俱损,母亲也被连累得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直接间接的罪魁祸首都是裴瑶,也不怪你恨她,换了本宫,也一样恨她。” “只是她再可恨,也做了本宫十年的儿媳,还为本宫生了那么玉雪可爱的一个孙女,这些年亦无甚大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本宫便是看在孙女的面子上,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况她还罪不至死,那本宫就更做不到了。还望你们能通融一次,再给她一次机会,本宫相信她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往后本宫也定会亲自管教她,绝不会让她再犯。只要你们肯退一步,什么条件大家都可以商量的了,好不好?” 心里已不止是咒骂阜阳侯和裴二老爷,更想杀他们了。 在彼此条件根本没谈定之前,就直接把人给放了,和离文书也签了,户籍文书也办了,这不是摆明了给敌人出尔反尔的机会吗? 简直就是一群蠢货! 更想杀裴瑶。 既然知道自己是个低贱的西贝货,就该时刻夹着尾巴做人,见了真神,躲都来不及了,偏还要主动去挑衅生事,又没那个能力平事,她绝不会轻饶了她! 彼时一旁的徐佩瑜终于自震惊中回过了神来。 见自己母亲都破天荒的对一个晚辈说软话了,季善却仍是不依不饶,“长公主,裴瑶是不是一时糊涂,我大哥方才已经说过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我们实在不能退让,一旦我们今日退让了,下一次,只怕就不止是我母子俱损,而是我们所有人都只剩死路一条了,还请长公主见谅。” 徐佩瑜再也忍不住道:“裴、裴……沈太太,我母亲说得很清楚了,瑶儿她就算有错,也是罪不至死,你又何必非要得理不饶人,非要她死呢?那好歹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一个弱女子,心怎么就那么狠?你不是还怀着身孕吗,就不怕吓着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就没想过要为自己的孩子积福吗?” 虽然震惊于裴瑶的真实身份,更震惊于她的狠毒,终究也已做了十年的夫妻,夫妻俩还有个那么可爱乖巧的女儿;最重要的是,裴瑶几次作恶,季善到底都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如今人还好好儿的站在这里。 那徐佩瑜自然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大可换别的法子来严惩她,譬如送她去庙里、去庄子上,余生都只能辛勤劳作,再别想有好日子过,不也是一样? 季善冷笑看向了他,“徐大爷这话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尊夫人一个弱女子,心怎么就能那么狠?不是她先偷走了我的一切吗,那正常人都该觉得亏欠愧疚才是,结果她呢,一再的想要置我于死地,一再触及我的底线。她谋害我时,可从来没想过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没想过我连同我的孩子,还有我的母亲和侄儿侄女,更是好几条活生生的人命!既然她有胆子谋害别人的性命,就该时刻做好以命偿命的准备才是!” 徐佩瑜让季善满脸的冷然与理直气壮镇得一时没了话。 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能有这般气势……瑶儿也的确太过分了,人家身为苦主都没有惹她,她倒好,就因为妒恨,便还害人家母子俱损,说到底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可、可到底罪不至死啊,家母和我如今既知道了,也一定会严惩她,务必给沈太太和沈大人、二舅兄一个交代的,还请沈太太再给她一次机会……” 沈恒冷冷打断了他:“再给她一次机会,好让她提前做好周祥的准备,务必保证能置我们于死地,再不出现眼下这样的情况么?徐大爷,我们再蠢,也不可能蠢到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第三次!” 说完看向豫章长公主,“长公主,大家都是聪明人,也没有再兜圈子说废话的必要。裴瑶今日必须死,您若同意,我们可以退让一步,守口如瓶,直到令孙女赐了婚后,贵府再发丧也不迟,在那之前,我们绝不会泄露了消息给任何不相干的人知道;当然,能瞒多久,就看长公主的本事了。” “反之,若长公主实在不同意,我们也只好先礼后兵了。您之所以说什么也要保住裴瑶的命,不外乎怕耽误了令孙女的前程,但若裴瑶的真实身份曝了光,别说嫁给皇孙,将来前程远大了;怕是满京城稍微好些的人家,都不可能娶一个生母是贱婢之女的女子为媳,哪怕这个女子是长公主府的嫡长孙女也不可能。同时贵府还要承受来自八皇子和皇贵妃的怒火打压,不定将来会怎么样。两害相较取其轻,长公主自己权衡吧!” 豫章长公主最怕的,可不就是耽误了孙女赐婚,误了她和自家远大的前程吗? 所以才会都恨不能生吞活剥裴瑶了,还是只能保她。 但姓沈的说得也对,一旦裴瑶的真实身份曝了光,孙女别说赐婚皇孙了,连个寻常勋贵官宦之家,都不会再要她;反之,便是裴瑶今日真死了,淼淼会因为守孝,终究有所耽搁,却也至少还有很大的希望。 何况姓沈的不是说了,同意他们先秘不发丧,等到赐婚圣旨下了之后,再给裴瑶办丧事吗? 那淼淼就算多少还是会受影响,让人质疑‘不祥’之类,赐婚圣旨已经下了,于她、对自家的影响也已是降到最低了,——至于八皇子妃与皇贵妃会不会因此不高兴,甚至反悔,自家也不是吃素的,岂能由得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若在两害之间非要择一害,肯定傻子都知道选轻的那一个啊,就像饮鸩止渴一样,都知道毒酒喝下去会要人的命,但至少喝的那一刻,能解渴,总比当场就活活渴死了的好…… 豫章长公主想到这里,心里已经动摇了大半。 却犹做着垂死的挣扎,“本宫方才已经说了,裴瑶已经做了本宫十年儿媳,还为本宫生了那么好一个孙女,就算她此番实在错得离谱,本宫到底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沈太太,她妒恨你确实不该,可她当初一连失了两个孩子,还因此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她过不了那个坎儿,也是情有可原,对不对?” “当然,她再情有可原,也不该有害人之心。所以只要你们肯饶她一命,本宫一定会严惩她,让她往后日日都活在后悔莫及当中的,那可比让她一了百了痛苦多了,沈太太意下如何?本宫还会尽量补偿你们,钱财也好,官位也好,只要本宫办得到,绝不推诿!” 沈恒闻言,就要说话。 却让季善拉了一把,摇头示意自己来说后,迎上豫章长公主,开了口:“长公主,裴瑶好歹女儿已经那么大了,之后也曾有过两个孩子,我却是在年底之前,整整七八年的时间,都因为没有孩子,一直活在遗憾与难过里,而这都是拜裴瑶的生父生母所赐。那依长公主的意思,我岂不是更情有可原,更能肆意谋害别人,草菅人命了?” “何况这次还事涉我的孩子我的母亲,我就更不可能因为她所谓的‘情有可原’,便对她仁慈了,因为对她仁慈,就是对我自己、对我孩子和母亲,还有我所有的至亲至爱残忍!对了,裴瑶当初杀自己亲兄弟侄儿灭口的事,不知道长公主可已知晓?” “什么?” 豫章长公主满脸的惊愕,“她还有亲兄弟侄儿?她还、还杀了他们灭口?” 季善勾唇,“看来长公主并不知情了。也是,这样的事她也好,阜阳侯府的人也好,都是遮掩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傻到告诉长公主?她的生父生母除了她,还有两个儿子,当年事发后,阜阳侯兄弟都因为顾及她,没直接杀人灭口,只将人远远的送走了,不让他们再回京便是。谁知道他们竟逃回了京来,还找到了裴瑶,接连问她要了几次银子,不给便会把她的真实身份曝光。” 豫章长公主已是大惊失色,“然后,她便杀了他们?” 季善点点头,“所以,一个连自己骨肉至亲都能说杀就杀的人,我怎么可能再给她报复我的机会?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是她干不出来的?长公主和徐大爷身边随时待着这样一条剧毒的毒蛇,难道就不心惊胆战吗?当然,长公主与徐大爷可能并不害怕这条毒蛇,但总得防着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有人将此事告到了衙门里去吧?那可是四条活生生的人命,想来届时就算再有长公主和阜阳侯府擎天护着她,事情也势必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相信那样的结果,绝不是长公主愿意看到的,您说呢?” 豫章长公主仅剩的两分还想试一试能不能保住裴瑶的心也彻底动摇了。 这样一个毒妇,连自己至亲的骨肉都能下手,就算他们的存在是她巨大的威胁,她也大可用别的法子来处理他们,何至于就非要了他们的命?对别人狠便罢了,怎么能对自己的骨肉至亲也那般狠? 那还是她的至亲骨肉,她都能这般狠绝,将来万一让她得了势,自己这个她向来都表面恭敬,实则恨之入骨的婆婆,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还有自己的儿子,向来都是个软善好性儿的,岂不是更要被她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阜阳侯府真是好样儿的,什么都瞒着他们母子,硬生生把这样一个低贱的假货、这样一个毒妇塞给了他们家,这笔账她记下了,迟早会让阜阳侯府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徐佩瑜比豫章长公主更震惊,更受打击,“沈太太,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有证据吗?这么大的事,可不是你空口白牙的说了就算的,若证实真是瑶儿……真是她做的还罢了,若不是,又该怎么说,你要给她赔礼道歉吗?” 季善经过这会儿的接触,对徐佩瑜也算有初步的了解了。 他应该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因为母亲自来强势,有些懦弱、有些缺乏主见的好人。 再对上他时,便没有方才那般敌对,反而带上了几分怜悯,“徐大爷,若不是证实了是裴瑶做的,我又岂敢这般明白的说出来。至于证据,徐大爷若是不信,大可让人拿了她的贴身丫鬟来一问,自然便知了。” 程钦沉声插言道:“徐大爷,这事儿我可以作证。裴瑶的亲兄长当年我跟前儿的人都是认得的,无意看到他进了京后,我的人便留了个心眼儿,一番查探后,得知了她亲兄长勒索她之事,只是等我得知一切时,她已经派了人随她兄长出京,顺藤摸瓜。所以等我的人赶到时,已经迟了……” 徐佩瑜已是满脸苍白,被打击得都快要站不稳了。 怎么会这样? 瑶儿因为妒恨,一再的谋害沈太太,他已经觉得够恶毒了,但至少没有闹出人命,沈太太和岳母他们至今都还好好儿的,他认为她好歹罪不至死,所以为她据理力争,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保她的命。 可原来她早害过人命了,还是她至亲骨肉的几条人命,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能那么狠? 他真的、真的是瞎了眼,当年才会娶了她这么个毒妇、乱家的种子! 徐佩瑜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来:“二舅兄,你既知道这件事,岂不是意味着,岳父……裴大人和阜阳侯他们也都早知道,只瞒着我们家而已?” 程钦点头,“是,裴大人和阜阳侯都早知道,我当时便禀了他们,想让他们给裴瑶一些警告和惩罚,对她加以约束,让她以后不敢再犯。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入了八皇子妃的眼,经常和淼淼出入八皇子府,裴大人与阜阳侯都让我不许再告诉旁人,也不许警告她,甚至连我们已经知道她做了什么,都不许让她知道……我一个为人子的,父亲与长辈都做了决定发了话,我还能说什么?只得烂在了心里,自此只和家母越发远着她,越发少于她往来了而已。” 徐佩瑜就苦笑起来,看向季善道:“我明白沈太太何以要这般得理不饶人,非要她死了。她连对自己的骨肉至亲都能这般狠毒,对沈太太这个本就妒忌憎恨的所谓‘仇人’,但有机会,自然更不会手下留情,那沈太太得多傻,才会明知有条毒蛇在自己身边吐着信子,还不直打其七寸,永绝后患,反而留着她,不定时候便咬自己一口,置自己于死地?” 说着又是一声苦笑,“尤其这条毒蛇还有那么多助纣为虐的人因为共同的利益,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误,无论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都百般替她遮掩,百般护着她,让苦主连想讨得一个应得的公道都难如登天……二舅兄,不,程大爷,我明白令堂何以非要和离,你又何以非要脱离裴家,自立门户了。有这样的父亲与亲人,换了谁,都得趁早离他们远远的,以免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自己的至亲卖了,还给他们数钱,甚至被他们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走到这一步?” 程钦也苦笑起来,“可舍妹因为当年她生父生母的失责隐瞒、李代桃僵,早些年实在太苦了,十几年都吃不饱穿不暖便罢了,还要日日忍受打骂折辱。她身体的亏空就是那时候落下的,以致调养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有了身孕,结果……她如此恶毒,阜阳侯府的长辈们都还要护着她,那我和家母若再不护着点儿舍妹,舍妹得多可怜?她做了那么多恶事,背负着那么几条活生生的人命,难道又不该死吗!” 季善在心里默默道,还要加上原来季善的那一条命,虽然直接凶手是季大山母子,可追根溯源,罪魁祸首却是裴瑶的生父生母,那账当然也该算到裴瑶头上,由她母债女偿。 徐佩瑜再次看向了季善:“沈太太,对不起,我代裴瑶向您道歉,道歉她过去十几年来,对您的一应亏欠,也道歉她对您的几度谋害。您放心,我和家母一定会给您一个公道的!” 说完看向豫章长公主,“母亲,请您不要再犹豫了,答应了沈太太他们的诉求吧。本来杀人偿命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虽然裴瑶并没能如愿对沈太太等人造成伤亡,却也改变不了她一心谋害他们性命的事实;何况她还背负着其他人命,便没有此番之事,她也该偿命的!” “至于淼淼,您也不必担心,她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等她再大些后,我会把一切都与她说清楚,只要她知道了,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怪我们,反而会为有这样一个母亲而羞愧的。母亲,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无意做了助纣为虐之人便罢了,如今我们既什么都知道了,若还要继续助纣为虐,就实在是天理难容了!” 豫章长公主自然没有徐佩瑜这般感性,活了快五十年,又生在最是无情的帝王之家,她干过的见不得光的事、手上沾的鲜血,只有比裴瑶更多的。 却照样心惊心凉于裴瑶的狠毒。 便儿子看在多年夫妻情分和淼淼的份儿上,还想要保裴瑶的命,她都绝不肯再保了,何况这会儿见徐佩瑜也不肯保她了。 因终于看向季善沈恒与程钦,点了头:“本宫答应你们便是。” 第三百九八回 痛打落水狗 动手吧 “本宫答应你们便是。” 豫章长公主终于沉声松了口,“只是一点,你们也要信守承诺,在我们家发丧之前,但有任何风声走漏,本宫都惟你们是问。再就是整件事情已经知道的人便罢了,旁的人却是绝不能再知道,你们也不能以此事来大做文章,否则本宫也只能与你们鱼死网破了。届时本宫总是皇上的亲妹妹,我们家也是受害者,情有可原,就算我们家少不得自损八百,你们却得伤己一千,到底对谁更不利,你们自己权衡吧!” 季善见谈判终于成功了,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笑道:“长公主放心,您和令郎都是君子,我们当然也要君子对君子,定会信守承诺的。” 沈恒与程钦也道:“这一点长公主尽可放心,我们若要以此做文章,今日便不会来求见于您,而是直接去求见皇后娘娘了。说到底整件事情都是私人恩怨,与旁的人、旁的事都无干。” 豫章长公主终究心里不痛快,片刻才“嗯”了一声,“那本宫就不留你们了,等过两日事情办好了,本宫自会打发人去告知你们。” 心里已在想着要怎么安排裴瑶死,动静才最小,也才能尽可能瞒得长久一些了。 沈恒却是道:“长公主,依下官之见,择日不如撞日,不用等过两日了,就今日便把事情彻底了了吧,也省得夜长梦多,大家都不能安心。” 谁知道他们离开后,豫章长公主会不会又改了主意,或者又让裴瑶给钻到了什么空子,死不了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鱼死网破,以免连累到岳母与舅兄好吗,他们到底才脱离裴家,裴家真出个什么事儿,他们再怎么着也少不得被溅一身的泥和血。 季善一听就明白沈恒的意思,笑着接道:“是啊长公主,不如今儿便把事情彻底了了吧,正好如今天寒地冻的,出门一趟吹了风,不慎染了风寒,也是正常的。风寒过人亦是众所周知,那便只能卧床静养,谁也不好去探望……您老人家这般英明,心里肯定早已有万全之策了,我不过就是班门弄斧罢了。” 顿了顿,不待豫章长公主说话,又道:“长公主,我还有一个请求,想见裴瑶一面,送她最后一程,您看可以吗?” 虽说人人都知道穷寇莫追,但还是那句话,当对象换成是裴瑶时,她就是要再痛打一回落水狗,心里才痛快! 豫章长公主见自己都答应季善他们的条件了,夫妻两个竟还是不依不饶,倒像是不相信她的话,非要立时木已成舟一般,心里便越发不痛快了,冷声道:“怎么着,还要你们来教本宫怎么做事不成?” 沈恒忙抱拳,“下官与内子都不敢,只是实在不愿再横生枝节罢了,还请长公主通融。” 程钦也抱拳道:“长公主,大过年的,您也好,我们也好,都不愿为这些个破事儿白白坏了自己的兴致和一年的运道;且下官刚自立门户,家母与两个孩子又还病着,实在无暇他顾。所以才会迫切的希望今日便把事情给了了,还求长公主通融。” 豫章长公主不痛快归不痛快,心里也知道既已做了决定的事,其实早两日晚两日,并没有任何差别。 况她也有些担心裴瑶万一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便疯狂的垂死挣扎,让淼淼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淼淼肯定要保亲娘的,届时她于情于利都不能不顾孙女,可就真是腹背受敌了。 到底还是点了头,“罢了,本宫既大的都答应了,再答应个把个添头,也算不得什么了。詹嬷嬷,你亲自去带人过来吧,记得别让她胡说,也别让人起疑。” 詹嬷嬷忙屈膝应“是”,却行退了出去。 豫章长公主方又吩咐另一个嬷嬷,“去把本宫床头暗格里那个玉色的瓶子取来,——那是宫里的密药,吃了后一刻钟内,便会五脏六腑剧痛而死,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来,这下你们总满意了吧?” 后面的话却是对季善夫妻兄妹三人说的。 三人自然都满意,忙齐齐谢了豫章长公主,耐心等候起詹嬷嬷带人过来来。 期间徐佩瑜一直在一旁木着脸垂着眼,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不多一会儿,詹嬷嬷便领着满脸苍白,有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裴瑶回来了。 詹嬷嬷先屈膝一福,便上前低声附耳回起豫章长公主话来,“已经把她的心腹和陪房都拿下,整个院子也看守了起来,绝不会走漏任何风声的,长公主只管放心。” 豫章长公主满意的“嗯”了一声,看向季善道:“人已经到了,你不是要送她最后一程吗,送吧。” 裴瑶的脸立时越发惨白如纸了。 打昨儿回了家起,她便一直胆战心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虽然大伯父和父亲都传了话,让她稳住,事情不会发展到最糟糕那一步,她尽可放心,但往后也不许再冲动,否则别说他们了,大罗神仙也再保不住她! 可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一点底都没有。 尤其等到天黑之前,她听说她大伯父赶了来求见长公主,之后浣纱又辗转打听得程夫人竟与裴二老爷和离了,裴钦也带着妻儿脱离了裴家,自此改姓程,与裴家再无任何关系后,她心里就更慌了。 季善和她那个泥腿子丈夫都是疯子,尤其她那个泥腿子丈夫,更是当年就一心置她于死地了,这次还事涉他的亲生骨肉,他肯定更不会放过她了…… 但豫章长公主的院子一直都什么动静也没有,晚间徐佩瑜也是照常回了他们的院子,歇在了她屋里,对她也是一如既往的关心体贴。 裴瑶便又生出了几分希望来,看来大伯父与父亲真的有在拼尽全力保她,所以长公主才能那般平静,甚至真到了最糟糕的时刻,长公主十有八九也会拼命保她。 毕竟两家如今的希望都在淼淼身上,而淼淼又是她生的,淼淼能入八皇子妃和皇贵妃的眼,也都是因为她这个亲娘,——不怪都说母凭子贵,有孩子与没孩子终究不一样,她虽没有福气生儿子,女儿却比儿子更争气好吗? 等到早间起来,打听得豫章长公主并没发话取消今儿府里的宴饮,仍照常接待来拜年的皇室宗室子弟们后,裴瑶就越发心安了。 甚至还睡了个回笼觉,毕竟昨晚她是真的没睡好,长公主府也自有长史女官,管家的事向来都不用她操心;过年期间,豫章长公主又早发话免了大家的晨昏定省,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然不如睡一觉的好,午宴时才能有精神服侍婆母长辈,应酬宾客们。 却万万没想到,她刚睡醒起来,梳洗了正自妆扮,便见詹嬷嬷直接闯了进来,张口便是一句:“御史台的沈大人沈太太到了,长公主请大少夫人即刻过去一趟……大少夫人最好一个字都别说,只乖乖配合即可,否则受累的只会是县主。” 裴瑶的心立时跳到了嗓子眼儿。 难道大伯父与父亲竟没能镇住贱人夫妇吗?他们怎么办事的,竟让贱人夫妇见到了长公主,还这么快,这下她该怎么办?长公主一定很生气,很恼怒吧? 不过她还有淼淼,便为了淼淼,长公主也一定会至少现下保住她,以免她连累淼淼前程的…… 裴瑶赔笑着还想与詹嬷嬷套套近乎,看能不能先打听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 然在迎上詹嬷嬷满脸的冰冷与鄙夷后,终究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乖乖儿起身随她出了自己的屋子。 却是刚出了自己的院子,就听得身后的院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至于里面会发生些什么事,她便不回头,不折回去看,也能猜到一二,心就更凉了。 但再凉也凉不过此时此刻,听得豫章长公主的这句‘你不是要送她最后一程’之后,长公主什么意思呢,难不成竟与贱人夫妇达成了什么协议,真要她的命不成? 裴瑶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自持住了,强笑着给豫章长公主行礼:“母亲,不知您现下叫儿媳过来,有何吩咐?可是您老人家又想淼淼了,那儿媳午后再去一趟八皇子府,看能不能尽快接了淼淼回来,承欢您老人家膝下吧。” 说完又屈膝给徐佩瑜行礼,“大爷怎么也在这里,妾身还当您已经出门了呢。” 豫章长公主与徐佩瑜却都没说话,豫章长公主是嫌恶,是不屑再与一个贱婢之女说话,连再看她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的眼睛;徐佩瑜则是失望与麻木导致的无话可说。 倒是一旁程钦冷声开了口:“都到这个地步了,徐大少夫人还装什么傻呢?你不会说没看见我们吧,我们三个这么大的大活人,你得多瞎才能看不到我们?就别装模作样了,长公主与徐大爷已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包括你的真实身份,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你杀自己的骨肉至亲灭口之事!” 他话都说明了,裴瑶哪还装傻得下去? 身体气得摇摇欲坠的同时,双眼却满是怨毒与仇恨,若眼刀能杀人,程钦身上已是千疮百孔,“裴钦,你为什么要这般咄咄逼人?你们为什么要这般赶尽杀绝?不都是你们一步步逼的我,不都是你们先不给我活路吗?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着,想活得好一些而已,你们凭什么都这样逼我……” 近乎尖叫完之后,想到关键还在豫章长公主和徐佩瑜身上,立刻又冲母子两个跪下哭起来:“母亲、大爷,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也不是您们想的那样。当初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无辜的啊,等终于知道了时,我哪怕当时再爱慕大爷,也知道自己再配不上大爷,不敢欺骗长公主和大爷。可家里长辈们都坚持,我人微言轻,除了遵命,又能怎么办呢?” “等到过门以后,我也一直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我也一直很是愧疚自责,为此还小产了……偏偏那时候,我母亲和二哥心还偏到了脚后跟,我痛苦醋妒之下,一时糊涂也是情有可原啊……谁知道又是因为她,我好容易怀上的第三个孩子也没了,还自此再不能生育了,这搁哪个女人身上能不痛苦得发疯发狂?可她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嘛,二哥,我也是你妹妹,十几年的兄妹之情也是实打实的,你为什么眼里心里都只有她,就不能心疼我哪怕一点点……” 程钦冷冷打断了她,“徐大少夫人别叫我二哥,我当不起,我也不再是裴家的人,请叫我‘程大爷’。至于你方才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多避重就轻,多粉饰太平,你自己心里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长公主和徐大爷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你要唱戏就尽管继续唱下去,看你唱破了喉咙,会不会对既定的结果造成任何改变!” 季善随即笑得恶意的补充道:“你继续哭,继续唱啊,我还挺想知道你要怎么为自己开解杀骨肉至亲灭口的事儿呢,是不是要说都怪他们一再的勒索你,也是他们逼你的,你一样情有可原啊?啧,这么一说,你还真是挺无辜的,错的都是别人哈。” “你!” 裴瑶简直恨不能生吞了季善。 片刻才忍下了满腔的恨意,转向豫章长公主与徐佩瑜,继续哭道:“母亲、大爷,您们别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他们本就恨毒了我,却又反抗左右不了家里的长辈们,只能冲着我,当然对我怎么恶意怎么来。是,是有杀人灭口这回事儿,可不是我做的,我事先也被蒙在鼓里……都是我跟前儿的浣纱,她见我一再的被勒索被威胁,都要寻短见了,实在心疼不过,才会与她哥哥私下商量,把事情给做下了的,等我知道时,人已经不在了,我想补救都来不及啊。” “偏他们兄妹都是为了我,都是一片忠心,我也怪不得他们,只能自此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当从来没发生过一般。可我心里真的很难过,自事发以来,就从没睡过一个好觉……母亲、大爷,我知道我这次错了,我往后一定改,一定母亲和大爷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求母亲和大爷别为我气坏了身子,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会改的……” 这回是豫章长公主冷冷打断了她,“你不要再叫本宫‘母亲’,你这样的贱婢之女,原本连靠近本宫十丈以内的资格都没有,本宫不想再听你废话一个字,没的白脏了本宫的耳朵!詹嬷嬷,本宫累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自有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女官小心翼翼扶了她起来,又看向徐佩瑜,“瑜儿,这里也没你事了,歇着去吧。等过阵子母亲赔你几个美人儿,明年也定给你重新娶一位真正的高门贵女,再不让你被贱婢恶心!——至于你们几个,既非要送贱婢最后一程,那就送到底,等她死透了再走吧,另外,记住你们的承诺!” 徐佩瑜却是沉声道:“母亲,您先去歇着吧,我还有几句话要问、问裴氏,等问完了,自会离开的。此番之事,累母亲生气受累了,都是儿子的不是,等事情了了,儿子再好生向母亲赔礼致歉。” 豫章长公主到底心疼儿子,片刻才放缓了声音道:“怎么能是你的不是,你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自己都是受害者了,那你就等会儿再走吧。” 徐佩瑜点点头,“儿子恭送母亲。” 一旁季善与沈恒程钦也道:“恭送长公主。” 裴瑶却是慌了。 长公主这一离开,她肯定只剩死路一条,徐佩瑜根本保不住她,也一看就没有丝毫保她的意愿了,她眼下唯一的生路,便是求得长公主回心转意…… 念头闪过,她已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豫章长公主的腿,“母亲……不,长公主,求您听我解释。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婆媳情分上,看在淼淼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长公主和大爷的,再不敢犯糊涂了,求求长公主了……” 豫章长公主却是满脸嫌恶的一脚便踢开了她:“滚开,别脏了本宫的衣裳!你还有脸提淼淼,她要是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卑贱恶毒的娘,要是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只会羞愧得无地自容。你但凡还有半点爱女之心,就该安静的乖乖儿上路,省得连累了淼淼……滚开……” 话没说完,已让裴瑶再次扑上前死死抱住了腿,哭得越发凄惨了,“长公主,我不能死,至少不能现下死,我要是死了,淼淼可该怎么办?八皇子妃和皇贵妃娘家都巴不得把自家的女儿嫁给皇孙,若不是我当初救了皇孙一命,平日又在八皇子妃面前做小伏低,哄得八皇子妃开心,好事根本就落不到淼淼头上。可如今到底还没赐婚,一切就还有变数,我不是怕死,只要是能为淼淼好,能为徐家好,我千刀万剐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要是现下死了,淼淼就得守孝,谁知道她守孝期间,会有什么变数呢?我不能害了她,毁了她大好的前程啊!求长公主宽限我一阵子,等淼淼赐了婚,等事情定了,不用您老人家发话,我立时自己结果了自己……” 豫章长公主冷冷打断了她:“贱婢,你还真以为淼淼能赐婚皇孙,都是你的功劳?八皇子府的事,又几时轮到八皇子妃做主了,何况这么大的事。都是本宫与皇贵妃母子谈成的,与你有何干系,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从来没你想象的那般重要!” 顿了顿,“你也不用担心会连累淼淼,虽然你今日就死了,本宫却会等淼淼赐了婚,事情定了,再给你发丧。你放心,看在淼淼的份儿上,本宫会替你风光大葬的,你一个贱婢之女,却享了这么多年不该属于你的富贵荣华,还能风光大葬,你这辈子也算够本儿了,还想怎么样?” 说着又挣了两次,都没能挣脱裴瑶的手,不由喝骂左右,“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脏东西给本宫拉开!” 詹嬷嬷与左右闻言,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拉起裴瑶来。 裴瑶双拳难敌四掌,哪是对手,很快便被拉开了,气急绝望之下,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个老毒妇,凭什么这么对我,要不是你一直苛待逼迫我,我也走不到今日!我告诉你,淼淼迟早会知道今日之事的,只要她知道了,一定会为我报仇,打小儿我就与她相依为命,这世上她最亲最爱的人便是我,你们谁也比不上。一旦她知道了,亲祖母、亲爹又怎样,她照样跟你们反目成仇,你个老毒妇就等着吧,淼淼不会放过你,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豫章长公主不防裴瑶还敢骂自己,气极反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本宫自会好生教导她,让她往后只知道祖母与父亲,便是偶尔想起你这个生母,也只会憎恶嫌弃,以你为耻的。走!” 说完便扶了女官的手,拂袖而去了。 余下裴瑶又慌又恨,厉声叫起来,“老毒妇,你给我回来,回来……” 因见一旁詹嬷嬷看她的目光冷若冰霜,跟看死人没什么两样,遍体发寒之下,也不敢再骂豫章长公主了,又哭起来,“长公主、母亲,我方才是猪油蒙心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求您回来……求您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只要您肯饶我一命,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您回来……” 豫章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再回来。 裴瑶叫了一阵后,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忙又把希望寄托到了徐佩瑜身上,“大爷、相公,我知道自己错了,求你去给母亲求求情,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还做了十年的夫妻,你难道就真忍心眼睁睁看我死在你面前吗?不然你帮我递个信儿进宫给淼淼也成,她知道了,一定会立时赶回来救我的……” 徐佩瑜却是没接她的话,只淡淡问道:“你也说我们做了十年的夫妻,那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肯告诉我?你就那么肯定,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后,我会接受不了吗?你如果肯早些告诉我,今日势必一切都会不一样,你也不用因为妒恨,屡次害人,不用杀自己的骨肉至亲灭口了。你心里后悔吗?” 裴瑶听得只想冷笑。 她如果早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徐佩瑜,坟头草都比人还高了好吗?当她是傻子呢! 嘴上却是哭道:“大爷,我真的都是被逼的,当年我也只是个婴儿,我能知道什么?等十几年后终于知道了时,又哪能轮到我做主了?结果人人都逼我,人人都觉得是我捡了天大的便宜,又有谁在乎过我的感受?我也是个人啊……我还一连失了两个孩子,他们可也都是大爷的亲骨肉,我还这辈子都不能再生了,大爷心里难道就不难过吗?求你就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看在淼淼的份儿上,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还这么年轻,还没看到淼淼长大,没看到她出嫁生子,与夫君和和美美,我真的还不想死啊……” 徐佩瑜就闭上眼睛苦笑起来,片刻才睁开了,冷冷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都死到临头了,还丝毫悔改之意都没有,口口声声你是被逼的,谁逼你了?阜阳侯与裴大人为了你,是怎么对待沈太太的?程夫人程大爷心疼女儿妹妹,想多少补偿她一下,又有什么错?沈太太更是对侯府避之不及,从没想过要对你怎么样,不然这都多少年了,为什么一直到今日,他们才曝光了你的真实身份?” “若不是你一开始就心术不正,事情根本到不了这一步,你也根本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所以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你做了那么多错事,害了那么多人,你也该付出代价,以命相抵才是,否则这世道还有什么公正可言?你放心,淼淼我自会照顾好的,她不只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亲骨肉,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只盼你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说完便跟方才豫章长公主一样,拂袖而去了。 任裴瑶在后面如何大喊:“你给我回来、回来……相公,求求你回来……”,都没有用。 詹嬷嬷这才冲季善三人一个欠身,“三位可还有话要说,要是没有,我便要动手了。” 季善方才将裴瑶的唱作俱佳看在眼里,内心却是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听得詹嬷嬷的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没什么要说的了,您老请吧。” 第三百九九回 终于死了 裴瑶让季善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饱含轻蔑,就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连让她骂上几句都懒得的架势给气得都快疯了。 想到方才她苦苦哀求豫章长公主与徐佩瑜的画面,季善与沈恒程钦可都是全程围观了的,更是恼羞成怒。 强撑着自地上爬起来,便怨毒的看向季善,咬牙骂起来:“贱人,都怪我昨儿太蠢,让你故意一激便怒,着了你的道儿!我如今只恨自己昨儿为什么不出手更重一些,务必让你一尸两命,那我就算是死,也有你们母子垫背,够本儿了!但你别得意得太早,我就算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一定会日日夜夜缠着你,让你胎死腹中,让你不得好死的……啊……”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反手一掌,重重甩在了脸上,轻蔑道:“我与你不一样,我平生不做亏心事,当然不怕半夜鬼敲门。我的孩子跟我一样,也是光明正大,问心无愧,自有神佛庇佑,又岂是你一个黑心烂肝、连骨肉至亲都能杀了灭口的贱人能诅咒的?你还是好生想一想,待会儿去了阴曹地府,该怎么见你的亲生父母和兄弟侄儿,又该怎么熬过上刀山下油锅这些酷刑,怎么熬过在十八层地狱的生生世世吧!” 沈恒等季善打完裴瑶,已快速挡到了她面前,以防裴瑶发疯之下,会伤到她。 这会儿听得她骂完了,先请詹嬷嬷暂时回避一下,“我还有几句话要说,还请嬷嬷暂时回避片刻,我很快就好,不会误了嬷嬷正事的。” 待詹嬷嬷思忖片刻,给面子的回避了之后,方冷冷接着季善的话,也与裴瑶道:“冤有头债有主,本来我是没想过要对你女儿怎么样的,但你既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还敢诅咒我的妻儿,那我也犯不着再客气。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女儿愿望落空,余生都活在痛苦里,休想再有好日子过的!” “你!” 裴瑶双眼立时几欲喷火,“你要对我女儿怎么样?她是无辜的,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是敢对付我女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一定会让你们所有人都血债血偿的!” 自己也知道如今自己放再狠的话都是没用的,又冷笑起来,“我女儿自有长公主府和侯府护着,很快便要做皇孙妃了,岂是你们想对付就能对付的?你们休想吓唬我!反倒是你们,等将来我女儿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又岂会饶了你们,你们就等着给我偿命吧,到时候我一条命,换你们这么多条人命,我也不亏了!” 沈恒回以冷笑,“那大家就拭目以待,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又是谁家破人亡吧!”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程钦忽然讽笑道:“真是奇怪,你对别人和别人的孩子都那般恶毒,凭什么要求别人善待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无辜,别人的孩子就不无辜?不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你这般恶毒,这般丧心病狂,难道还以为身上流着你血的女儿,会跟你不一样,是个重情重义的不成?你能干出杀骨肉至亲灭口的事,我相信真到了那一日,淼淼也能干出不认你这个母亲,恨你入骨,甚至恨不能将你鞭尸之事,你说呢?” 裴瑶气得生吞了程钦的心都有了,尖声道:“十几年的兄妹之情,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便是养一条狗,十几年下来,也早养出感情了,你却眼睁睁看着我死在你面前,你甚至还充当帮凶,巴不得我早点死,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叫了你这么多年二哥,才会真把你当亲哥哥!” 程钦冷冷道:“是啊,养一条狗,养了十几年,也该养得她知足常乐,知恩图报,而不是时不时的反咬主人一口,一心谋害主人家,害得主人家家破人散了!我如今只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拼死阻止裴太夫人母子,要是当年我阻止了他们,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事,我母亲妹妹和一双儿女也不会屡次涉险了!” 裴瑶这会儿才感觉到了方才被季善甩耳光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痛,但跟死到临头了相比,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捂着脸,忽然流下了泪来,“二哥,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会一步步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的,但请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母亲,伤害一双侄儿侄女。母亲和二哥曾经都那么疼我,对我那么好,我伤害谁,也不可能伤害你们啊,也正是因为太害怕有朝一日会彻底失去了你们的疼爱,我才会、才会犯了糊涂,一步错,步步错的……” 程钦满脸的嘲弄,“然后呢?反正你都是被逼的,错的都是别人,不是你,对不对?” 裴瑶知道如今想再打动程钦难如登天了,却仍只有继续哭道:“二哥,到了这个地步,我当然知道自己错了,还错的离谱了。可我也很可怜,也是情有可原啊,那几年我在长公主府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我至今都不敢回头去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一步步熬了过来的……我也知道我不该妒恨善善妹妹,都是我欠了她,可人心要是那么容易控制就好了……” “二哥,不管怎么说,善善妹妹至今都好好儿的,母亲和一双侄儿侄女也没事,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一定改,一定早晚三炷香,求菩萨保佑你们所有人都平安顺遂,长命百岁,甚至我去庙里落发出家,余生都青灯古佛也可以的,只求二哥饶我一命,好不好?我也真的没你们想的那般恶毒,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是浣纱兄妹自作主张,等我知道时,已经迟了啊,求二哥……” 季善忽然嗤笑道:“浣纱兄妹知道你又把锅甩给了他们,就像当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把锅甩给裁云一样吗?要是知道了,肯定第一个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吧,反正他们也活不成了,倒不如死前恣意一回,也好出一口这么多年的气。” 真当大家都是傻子,只有她一个聪明人呢,这会儿都还在自说自话,企图蒙混过关。 可惜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就此事连说都懒得再多说一个字! 裴瑶霎时只恨不能立时扑上前,一把掐死了季善。 片刻才又与裴钦道:“二哥,小时候父亲带着母亲和五弟在任上,好几年时间里,都是我们兄妹两个在府里相依为命。那时候我们多好啊,二哥也说过,要照顾我这个妹妹一辈子,要一辈子对我好,不让我受委屈的……为什么如今都变了,就因为我与二哥不是亲生的吗,血缘关系就那么重要,重要得过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兄妹情深吗?” 程钦冷冷道:“我是说过那样的话,血缘关系也没有那么重要,但对你这样自私恶毒,丧心病狂的人来说,我就算出尔反尔又怎样?十几年的兄妹情深,也早在你一次次伤害我的至亲们,在你一次次踩到我的底线之后,消磨殆尽,丝毫不剩了!” 顿了顿,“你不用再废话,任你巧舌如簧,说得天花烂坠,我也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你识相的,就乖乖就死,给自己留一分最后的体面与尊严,反之,你若再敢出言不逊,诅咒善善母子,不用妹夫出手,我第一个就饶不了淼淼,定会让你在十八层地狱里,都后悔莫及的!” “可是二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裴瑶还待再说。 程钦已扬声叫起詹嬷嬷来,“我们的话已经说完了,您老可以进来动手了。” 很快詹嬷嬷便应声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玉色的小瓶子,身后则跟着四个粗壮的婆子。 詹嬷嬷站定后便沉声道:“三位是要现场观看,还是这便离开?三位尽可放心,长公主既发了话,便绝不会反悔。” 沈恒想了想,道:“这种事还是当面了了的好,就跟去银楼兑银子是一样的道理,银钱当面点清,离了店概不认账。现在便把事情办好了,彼此都了一桩事,也省得回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再横生枝节。” 又与程钦道:“大哥,你先带了善善出去吧,我留下即可。” 善善到底怀着身孕,就算他们都问心无愧,他也不愿意她看到那些个血腥的画面,没的白污了她和孩子的眼睛。 大哥则终究与裴瑶有过十几年的兄妹之情,就算如今早被裴瑶作得什么都不剩了,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裴瑶一点一点死在自己面前,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 那便由他留下即可,既能当面看着裴瑶是如何一点一点死透的,以消他心头之恨;又能亲眼见证裴瑶的确已经死了,往后没机会再出现什么“死而复生”的戏码,平白再膈应他们一回还是轻的,就怕会招来她更加疯狂的报复,——他必须得亲眼看着后患永绝! 程钦一听就明白沈恒的意思,他心里其实已经不会有丝毫的难受,但总不能让善善一个人先出去,万一有个什么危险,可就悔之晚矣。 因点头道:“好,我马上就带了妹妹出去,剩下的事,就交给妹夫了。” 说完冲詹嬷嬷一个欠身,随即扶了季善就要往外走。 裴瑶眼见她好歹还能有一线希望指望得上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如今连程钦也走了,忽然发了疯一般往外冲去,嘴里还嚷嚷着:“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我死,没那么容易,你们这分明就是在草菅人命!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一个个面上道貌岸然,私下里却是怎样一副丑恶的嘴脸,你们休想草菅人命……” 只要府里知道的人足够多,总会传到外面,传到淼淼耳朵里,她就不信老毒妇不会有所顾忌! 可惜她动作快,跟在詹嬷嬷身后的那四个婆子更快,她连花厅的门儿都还没摸着,已让四人七手八脚给制住,拖了回去,再也动弹不得,亦连嘴巴都让堵住了,再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让沈恒和程钦第一时间便护在了身后的季善这才看向满眼仇恨,犹自挣扎着不住的她,轻笑一声,道:“一个已经草菅了那么多条人命,差点儿还要多草菅几条人命的恶人,是怎么好意思喊出‘你们这分明就是在草菅人命’这句话来,怎么好意思控诉别人的?你草菅别人性命的时候,可曾想过别人都是什么感受?你如今还是罪有应得,尚且自觉这般冤屈了,那些人岂不是更冤屈?做人不能太双标,也不能太恶毒,下辈子可千万要记住这句话,当然,前提是你得有下辈子!” 说完招呼程钦,“走吧,大哥。” 程钦忙应了,扶着她很快出去了。 詹嬷嬷便使了一个眼色,自有人拿起桌上的小瓶子拔了瓶塞,走到裴瑶面前,掏出堵住她嘴的帕子,捏开了她的嘴巴。 裴瑶就越发拼命的挣扎起来,“唔唔唔,我不要吃……你们放开我,放开我……等将来县主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你们……詹嬷嬷你这个老不死的,竟敢这样对我,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唔唔唔,咳咳咳……” 却是怎么挣扎都没用,一小瓶药汁还是尽数被灌进了她腹中,几个婆子才终于松开了她。 一得了自由,裴瑶立时抠起自己的喉咙来,想要把药汁都吐出来,却是哪里有用,恶心得她眼泪哗哗直流,依然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就更绝望了,“詹嬷嬷,你识相的,就立刻把解药交出来……母女连心,淼淼知道了一定会为我报仇的,她杀不得别人,杀你一个奴才绝对是没问题的……你把解药给我交出来,咳咳咳……” 詹嬷嬷却是充耳不闻,只与一旁冷眼旁观,眉毛都没动过一下的沈恒道:“沈大人,药效马上就会发作了。” 沈恒一个欠身,“辛苦詹嬷嬷了,大过年的,让詹嬷嬷做这样的事,实在太晦气了。您放心,我回去后便会备一份厚礼送到,还望您千万别嫌弃才是。” 裴瑶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见二人都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气恨得了极点。 又骂道:“你们都不得好死,我一定会化作厉鬼回来找你们,让你们都血债血偿的……姓沈的,你和季善那个贱人都虚伪到了家,口口声声你们问心无愧,问心无愧的人干得出生生逼死别人的事吗?你们如此草菅人命,与我又有什么两样……如今我是治不了你们,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爷总会降下报应来给你们,让你们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的!” “季善,我咒你一尸两命,不得好死……还有你裴钦,我也咒你和你那偏心的娘都不得好死,哈哈哈,我就等着看你们都会有什么报应,等着你们一个个也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啊……” 却是还没骂完,腹中便剧痛起来,不由捂住了肚子,呻吟起来,“好痛……啊……怎么这么痛……詹嬷嬷,我求求你发发慈悲,就把解药给我吧……” “长公主、大爷……二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好痛,我不想死,求你们就饶了我吧……” 渐渐更是痛得在地上打起滚儿来,“啊……真的好痛,詹嬷嬷,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啊……姓沈的,你不是恨我入骨吗,那你一刀杀了我啊……有本事,你就一刀杀了我……啊……” 詹嬷嬷与沈恒仍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对詹嬷嬷来说,这样的场面在过去几十年里,她早见过无数次了,早已是见惯不怪。 沈恒倒是第一次见,却因本就对裴瑶憎恶至极,对她方才都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还要诅咒季善和他们所有人更是深恶痛绝,自也不会对她生出任何的同情怜悯来。 是以裴瑶无论是咒骂,还是哀求,都对他们起不到任何作用,跟一个已死到一半的人,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就像狮子根本不会在乎蚂蚁在临死之前,是如何诅咒它的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裴瑶挣扎哭喊都已经没有力气,只能抱着越来越痛、痛得五脏六腑都似是全部被碾碎了的肚子,气若游丝的喘气了。 这才不得不真正接受了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她真的要死了…… 可是她真的还不想死,也真的好不甘心啊! 她还没瞧见她的淼淼当上太子妃、当上皇后,还没瞧见她的淼淼长大成人,出嫁生子,也还没将那些欺负过她、瞧不起她的人都踩在脚下,看他们摇尾乞怜……她真的好不甘心今日原来竟就是她的死期! 可再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她还是马上就要死了。 早知道她昨儿说什么也不会去招惹季善,她多的都忍过来了,为什么偏就昨儿忍不了? 不,早知道她连昨儿的宴会都不会去,当初也不会出于妒忌,去招惹季善,弄得母亲和二哥都对她冷了心肠,那今日二哥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了! 她这些年到底都是怎么过的,才会把明明那么好的一副牌,给生生打到如今这般稀烂的? 她有什么好妒忌季善的,她就对她好一些,多几分真心怎么了?的确她拥有的一切都该是季善的,的确是她欠了季善啊,她已经得了好,还想什么更好呢,就分一点儿给季善又怎么了? 季善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啊,当初她掉第一个孩子时,季善都还没进京,彼此连照面都没打过,她为什么要自欺欺人的,把账都算到季善头上去? 母亲和二哥与她血浓于水,在庄子上与她团聚、娘儿之间其乐融融又怎么了,她受不了,大可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便是了。 还有她掉的第二个孩子,也都是因为她自己的心病,自己吓自己,生生给弄掉了的,又与季善何干? 她真的太不该了,她要是不那样自欺欺人,不把心虚与害怕都化作仇恨,全部算到季善头上去,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了? 就因为心虚,因为妒忌,她日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与丈夫之间,也再没有真正交心的时候,她要是早些告诉丈夫,就像丈夫说的,她就不能赌一把他知道后,依然会一如既往的待她吗? 要是她当初赌了,肯定一切都不一样,她兄弟侄儿也不用死了,他们临死前肯定恨毒了她,九泉之下的生父生母也肯定恨毒了她,悔青了肠子吧? 她待会儿去了那边,可要怎么见他们?她连骨肉至亲都能杀害,也肯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吧? 还有她的淼淼,也不知道她知道了自己的死讯后,会多难过?或者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后,淼淼只会恨她,只会以她为耻? 可不管淼淼是难过,还是恨她,她都不能再陪着她一起走下去,自此她便是没娘的孩子了……早知今日,她真的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只要能让她们母女不分离……然这世上又哪来的‘早知道’! 裴瑶意识越来越涣散,身体也终于再感觉不到剧痛,反而越来越轻了。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生父与生母,他们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她,笑得是那么的开心与满足。 让她也忍不住笑起来,然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 早知今日,她宁愿当初走失的是自己,或者宁愿一家人都因此获罪,不管是打杀还是发卖,至少一家人都是在一起的。 偷来的人生,也终究是偷来的,总会加倍还回去的…… 第四百回 人与人的差距 程钦扶着季善出了花厅,四下张望一番后,见不远处有个八角亭,因是冬日,窗格都安上了,封得严严实实的,好歹能挡风,比在穿堂里强多了。 便扶着季善去了那亭子里,打算在里面坐着等沈恒。 不想走近一看,里面早已有人了,不是别个,正是徐佩瑜。 程钦便又扶了季善,打算换个地方。 徐佩瑜却已先看见他们了,招呼道:“程大爷、沈太太,这里面就我一个人,还有热茶与火盆,若贤兄妹不介意,就请进来稍坐片刻吧。” 程钦听得里面还有火盆,他自己皮糙肉厚的倒是冻一会儿也没事,妹妹却本就怕冷,又还怀着身孕,哪能也跟着他一起吹冷风? 遂在低声问过季善,得了季善的肯定答复,“既有现成的热茶火盆,傻子才去吹冷风呢,大哥就别想那么多了。”后,应了徐佩瑜,“既徐大爷盛情相邀,我们兄妹便却之不恭了。” 然后扶着季善,进了亭子里。 果然里面比外面暖和多了,尤其在各喝过一盏徐佩瑜递上,由程钦先尝过、再递给季善的热茶后,兄妹两个更是由内自外都暖和了起来。 程钦这才向徐佩瑜道谢,“多谢徐大爷的热茶,也……多谢方才徐大爷的话,若不是你的话,只怕我们说服长公主,还要一些时间,可能现下都还僵持着。” 徐佩瑜的脸仍是苍白得没有血色,苦笑道:“程大爷千万别这么说,再说我就要无地自容了,本来整件事就是裴瑶不对,家母却还意图包庇,我不过就是帮理不帮亲,说了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该说的话而已。那现在……里面怎么样了?怎么没见沈大人?” 程钦道:“詹嬷嬷应该已经动手了,舍妹夫怕再横生枝节,所以留下帮忙,想来过一会儿也该出来了。等他一出来,我们立时告辞,不会再给贵府添麻烦的。” 徐佩瑜如何不知道沈恒为何会担心‘再横生枝节’?不外信不过他母亲,信不过他们徐家。 又是一个苦笑,“如今我也没脸再留程大爷和沈大人夫妇,想来三位也不可能再在我们家多留了。也是怪我,身为枕边人,这么多年,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却从来没发现过她的异样……若我能早些发现,早些规劝开解她,让她消除心病心魔,肯定许多悲剧都能避免,她也就不会落得今日害人终害己的下场了。” 程钦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平心而论,裴瑶做的恶还真怪不得徐佩瑜,在京城的豪门大户里,徐佩瑜这个丈夫已算当得够好了,之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发现,说到底还是裴瑶遮掩得太好。 当然,徐佩瑜丈夫当得再好,在程钦心里,还是差沈恒差一大截的,让他不止一次由衷的庆幸,亏得妹妹遇上的是妹夫,若不然,妹妹富贵是富贵了,却肯定不会像如今这般幸福满足。 可怪不得徐佩瑜,却怪得豫章长公主,她就算最终同意了让裴瑶死,也不过是因为权衡利弊后,才不得已的决定;是因为心惊于裴瑶的狠毒,才会松了口。 却改变不了她一心包庇裴瑶的事实,程钦心里岂能痛快,又岂能不多少迁怒徐佩瑜几分? 不过徐佩瑜看样子也没一定要裴钦应答自己的话,自顾又说起来,“方才我走时,她都还没有悔悟的意思,也不知道之后有没有悔悟?她肯定很恨我,恨我绝情绝义吧?可她真的错得太离谱了,实在罪无可恕,她再恨我,我也只能忍痛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犯的错,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然便是我,也不敢保证她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她连骨肉至亲都能杀了灭口,已经可以说是泯灭人性了,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我也怕就算将她看管起来,终究还是会让她找到可乘之机……” 说着看向季善,正色道:“对不住,沈太太,本来你该有更好的日子,更好的人生的,却被她生父生母给毁了,还几度差点儿着了她的道,几度涉险。虽然如今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但我还是认为我应当代她郑重向您致个歉,再就是,力所能及的补偿您……您放心,等过些日子,我会把她的嫁妆都清点好,再加上我的一些补偿,打发人送到府上的。那本来就该是您的,还请您千万收下,我也能稍稍心安几分。” 季善本来没打算与徐佩瑜说话的,所以一直由程钦应酬他。 但他既问到自己了,想到他这会儿心里还不定怎生的崩溃,毕竟跟一条毒蛇同床共枕了十年,谁想到都得后背发凉,后怕不已。 到底还是开了口,“多谢徐大爷的好意了,但没必要。过去的事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要紧的是现在,我现在过得非常好,正是我最满意最想要的日子和人生,我很知足,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还挺感激她生父生母当年的所作所为,若不然,我也遇不上我相公了。” “固然我前头十几年过得真的很苦,但如果吃那些苦,都是为了能遇上我相公,我觉得那些苦都是值得的,我甘之如饴。所以徐大爷这声‘对不住’我收下了,旁的便不用再说了。” 徐佩瑜心里就越发的五味杂陈了。 从头到尾,受伤害最大的便是沈太太,阜阳侯兄弟的所作所为,连他一个旁人听了都寒心。 可她却没有半点不平与怨恨,而只有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的知足满足,便是裴瑶,若此番不是踩到了她的底线,她肯定都不会与她计较,而只会继续无视她,不让不相干的人影响左右自己的心情与生活。 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差距却是这么的大? 沈太太才真正情有可原,该报复、该作妖、该搅得阜阳侯府天翻地覆,让他们和裴瑶都没有好日子过好吗! 半晌,他才低道:“沈大人真是好福气,能娶到沈太太这样一位宽和通透的好妻子,沈太太也真是好福气,能得沈大人全心相待,祝贤伉俪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若没有当年的变故,这么好的沈太太,就……该是他的妻子了吧? 也不一定,他毕竟是先取中了裴瑶这个人,才跟阜阳侯府结了亲的,可见跟他有缘的只是裴瑶,若换成是沈太太,肯定一切也不一样了,——只可惜他跟裴瑶终究是孽缘,他也终究看错了她! 他既诚心祝福,季善自要道谢,“多谢徐大爷的吉言,我与外子一定会白头到老,永结同心的。” 她满眼都是对未来的自信与笃定,半点也不担心她和沈恒中途会走不下去,而始终都会心心相印,互相信任与支持一般,看得徐佩瑜又是一阵叹息加羡慕,这样的福气,他怎么就没有呢? 徐佩瑜片刻才又道:“我往后一定会好生教养淼淼,让她胸襟广阔,与人为善的。她虽有那样一个在旁人看来,的确不够尊贵的母亲,却也是我的亲骨肉,我会尽可能让她此生都平安顺遂,知足常乐的。” 就跟沈太太一样。 季善与程钦都没接他这话,淼淼跟他们兄妹一点关系都没有,徐佩瑜当然犯不着与他们交代这些,何况他的愿望也未必能实现,豫章长公主与阜阳侯府都不可能让淼淼似寻常小女孩儿般长大,淼淼自己怎么想的,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徐佩瑜见兄妹两个都没接自己的话,想到他们若非要等沈恒,怕是根本不可能与他同处一室,往后更不可能再与他说一句话,无声苦笑之余,到底也没有再说。 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花厅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程钦眼尖,第一个看见沈恒出来了,忙与季善道:“妹妹,妹夫出来了,我们可以走了。” 说着便起身到了亭子外,扬声道:“妹夫,我们在这里。” 沈恒便应声走了过来,虽一眼就瞧得季善脸色好了许多,整个人也处于一种松懈的状态,仍是先低声问了季善:“善善,你还好吧?” 得了季善的肯定答复,“我很好,放心吧。” 方松了一口气,抱拳向徐佩瑜道:“多谢徐大爷款待内子与家舅兄了,事情既已办完,我们便告辞了。” 以往还曾酸醋过,瞧得徐佩瑜这般俊美出尘,出身高贵,家世显赫,善善会不会动摇,会不会伤心难过若当年没有发生李代桃僵的事该多好? 可如今他却再不会有那样的担忧,反而只会觉得曾经的自己有些可笑,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不但外在,内心更是早已比以往强大了许多;他和善善之间,也早已是生死相依,他们很快还会迎来自己的孩子,他当然什么都不怕了! 徐佩瑜将夫妻两个那种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情意与温馨看在眼里,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过只是略尽地主之谊罢了,当不得沈大人这么说。沈大人,里面……可是已经,已经……?” 他虽说得吞吞吐吐,沈恒还是明白了,点头道:“人已经去了。我们这便告辞了,还请徐大爷打发个人,替我们引一下路吧,也省得我们不识路,万一冲撞了府上哪位贵人,或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徐佩瑜虽已做好心理准备裴瑶很快就会与这人世间、与所有人阴阳两隔了,他甚至还小小的推了一把。 这会儿听得她人真的已经不在了,心里霎时仍是难受至极,一度差点儿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还是捂着胸口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才觉得好受了些,道:“本该我亲自送三位出去的,只是、只是……到底夫妻一场,这么多年的情分,我得去送她最后一程,还得与见家父家母,说服家父家母允准让她好歹仍能葬入徐家的祖坟,以免往后四时八节的,连个香火供奉都没有。所以只能安排下人送三位出去了,还请三位见谅。” 知母莫若子,徐佩瑜如何不知道以豫章长公主的心性,别说让裴瑶葬入徐家的祖坟入土为安了,让人秘密把她的尸身往乱葬岗一扔,让她暴尸荒野,死无全尸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反正也不是现在就得发丧,等过些日子能发丧了时,谁知道棺木里真正装的是什么? 到底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还有淼淼这个女儿,裴瑶死是罪有应得,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死了都不得安宁,却是委实做不到。 沈恒却并不关心徐佩瑜怎么想怎么做,只淡声道:“徐大爷只管忙您的,安排个人送我们出去便是了。” “我……”徐佩瑜有满肚子的话还想再说,也不是就非要季善三人给他什么回应,只要他们能听他说就好,毕竟这种事拢共就只有那几个人会知道,他们家更是只有他父母和他,并詹嬷嬷等豫章长公主的心腹会知道,他总不能跟他们说去。 那便只剩季善几个同为知情者的好说了。 可惜三人都是一脸的寡淡,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徐佩瑜纵已话到嘴边,又如何还能说得出来? 只得都咽了回去,扬声叫了自己的贴身小厮过来,如此这般吩咐后,瞧着沈恒扶了季善,程钦则护在季善另一侧,由他的小厮引着渐行渐远,直至彻底不见了踪影。 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急匆匆赶去了花厅里。 很快季善便由沈恒扶着,程钦护着,出了豫章长公主府的二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一直等在马车里的杨柳忙拿了大迎枕垫在她腰后,又忙递了热茶给她。 季善却是摆手,“等会儿再喝,先吃点儿东西,有些饿了。” 杨柳忙又递了点心给她,沈恒与程钦都满脸心疼的看着她狼吞虎咽,等马车缓缓出了豫章长公主府的角门,上了大街,程钦才先道:“事情既已了了,往后妹妹便只管在家安心静养着,再不许操任何心了。” 沈恒也是一边给她拍背,“善善你慢点儿,别噎着了。” 一边道:“大哥说得对,今儿回去后,善善你便什么都不用管,每日只需给我吃了睡,睡了吃,知道吗?这会儿事情办完了,我才说,我是真不想让你今儿来这一趟的,可又知道劝不住你,只能由得你,不过后面我可不会由得你了。” 季善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又喝了几口热水,觉得缓过来了,方笑道:“吃了睡睡了吃,你们都当我是猪呢?好好好,我听你们的,往后一定在家安心静养,什么都不管不问,门也能不出,就尽量不出,总成了吧?” 待沈恒与程钦都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这才正色问沈恒:“方才我和大哥先出去后,一切都还顺利吧?我们都以为你还要一会儿才能出来,没想到出来得还挺快。” 程钦闻言,则道:“妹夫,你确定人的确已经……不在了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实在担心万一有诈。” 沈恒道:“她被灌了药后,很快便开始剧痛起来,之后越来越痛,还打起了滚儿,但没多久,就没力气动弹了。据詹嬷嬷说来,那药小半瓶便足以让人剧痛而死了,她还被灌了整瓶,当然更痛,也死得更快。不过面上倒是看不出任何异样来,我是亲自探过她的鼻息,确定人的确已经不在了,才出来的,大哥只管放心吧。” 程钦片刻才吐了一口气,“那就好,她心肠实在太过歹毒,不确定她的的确确已经死了,实在不能让我安心。至于后面长公主府会如何做,何时发丧,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只盼她如果有下辈子,能做个好人吧,这样害人终害己,连死都要受尽痛苦才死,之前也一直活在妒恨与不甘里的人生,还有什么意趣?” 沈恒可没有这么多感慨,他只有痛快与如释重负。 却也能理解程钦的心情,终究还是做了十几年的兄妹;兼之也不想让季善再听这些事,她可还怀着孩子呢,没的白污了孩子的耳朵。 遂笑道:“事情既已了了,我们便翻篇吧。也不知岳母和姣姣醒了没?应当已经醒了吧,我早间出门时,也与我娘说了,中午要多做几个好菜,给大家都好生补一补,我们现在回去,正好赶上饱餐一顿。” 程钦见沈恒把话岔开了,有些自悔失言,裴瑶都是咎由自取,与旁人何干? 忙也笑着:“从昨儿到今儿,大家都辛苦了,明明不过两日,却像过了几年似的,中午是得好生吃一顿,压压惊,定定神才是。” 季善笑道:“那得吃火锅才成,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不过中午应当是赶不及了,那晚上吧,今晚上我们就吃火锅,正好全家人都热闹热闹。” “那得把子桓一家也请到才是,孩子们一多,肯定更热闹。” “大哥确定是热闹?我就怕家里的房顶怕是要保不住,生生被掀翻了……” 如此一路说笑着,回到了家里。 果然程夫人已经醒了,姣姣也醒了,只是可能昨儿受了惊吓,有些蔫蔫儿的,一直都趴在程大奶奶怀里,不肯下地,也不肯说话,与平日的活泼判若两人。 看得本就爱女如命的程钦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因见姣姣连他抱都不肯,只能程大奶奶一人受累,低道:“我下午就去裴家一趟,把母亲和你的陪房们、还有奶娘都带回来,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姣姣应该就能尽快好起来了。” 程大奶奶点点头,“大爷看自己时间合适吧,早两日晚两日也没什么差别,我有范妈妈和青梅她们帮忙呢,没大爷想的那么难。大爷还是快去看看母亲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也不迟。” 程钦这才应了,去了内室看程夫人。 季善已先他进了内室,这会儿正握了程夫人的手,在关心她:“娘,您真没事儿吗?相公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很快就能到了,您稍等片刻啊。” 程夫人脸色有些苍白,双眼也有些红肿,笑道:“我真没事儿,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吗?善善你就别担心了。倒是你,这么大冷的天儿,还怀着孩子,还要到处奔波,回来了也不先去歇着,反而先来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这不好好儿的吗?真是个不省心的,姑爷心里肯定很急吧?” 季善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也知道,强壮着呢,娘就放心吧。大哥,你来了,姣姣她肯让你抱了吗?” 程钦皱眉摇头,“还是不肯。看来昨儿受的惊吓不小,便是骥哥儿看起来没事儿,估计心里也留了阴影,回头得让大夫好生瞧瞧,最好能开两副方子,调治一下才是。” 程夫人闻言,为了让儿女安心的强笑都笑不出来了。 片刻才恨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连对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都能那般狠心,简直畜生不如!亏得钦儿你和善善已经替我办好了和离,户籍也重新落过,还把我接到了这里,不然让我一醒来,就得面对他,就得与他说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这辈子与他死生都不复相见!” 当年她便一心和离了,只不过没能成行而已,如今总算和离成功了,她只有高兴与称愿的。 可姓裴的连对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都能那般狠心,便实在让人太寒心了,她当初到底是何等眼瞎,才会嫁了这么个东西,还与他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的?! 第四百零一回 上不正下也歪 欣慰 季善与程钦见程夫人越说越激动,忙都道:“娘,您别生气,仔细自己的身子,为了那样的人气坏自己的身体,岂不是亏大了?” “母亲,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要紧的是现在与将来。您还有妹妹和我,有孙子孙女,马上又要添外孙了,儿媳女婿也都是那般的孝顺,您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何必为那些个已经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自己?” 程夫人闻言,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叹道:“我恨他只是一方面,我更恨的还是自己。要是当年没有瞎眼嫁了他,你们兄妹岂不是就不会摊上这样一个畜生不如的父亲,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我也心疼你们,尤其善善你,吃了这么多年苦,好容易才有了孩子,结果却……,钦儿你也是,就算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也不该这样对你和你的妻儿才是。我倒要看看他们如此无情无耻,会落得什么下场!” 季善道:“娘放心,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您也千万别自责,当年又不是您选中的他,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况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外祖父外祖母,当年也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啊。至于我和大哥,我们都好得很,以后还会更好,您就放心吧。” 程钦接道,“是啊母亲,我们可能不会再有以往的富贵荣华,当至少我们的心是安定的,我们都问心无愧,那即便日子要稍稍苦些,我也觉得是甜的。且您和骥哥儿他娘不还都有嫁妆呢,我已经想好了,回头一分一毫都会向他们讨回来,绝不会便宜了他们!” 程夫人忙道:“好,我有单子,回头让范妈妈给你,你就拿了单子去每一样都搬走,就算用不上的也搬走。我便是便宜了路边的野狗,也绝不要便宜他们!” 程钦见程夫人是真的气愤远大于难过,可见就像妹妹之前说的那样,‘哀莫大于心死’,心都彻底死了,还有什么可难过的,笑起来,“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程夫人默了默,才又道:“那你们今儿去豫章长公主府,可还顺利吗?豫章长公主更难缠,你们怕是没能讨到便宜,反而生了一肚子的气吧?不过没关系,等过两日我好了,我亲自去见她,她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给我女儿一个公道,就别怪我把贱婢的真实身份宣扬得人尽皆知了!我可什么都没答应过,不怕出尔反尔,我也只是一个心疼自己女儿的母亲而已,惹急了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个贱婢,她的善善那么艰难才终于有了身孕,她竟还是容不下,在定国公府也要推善善,偏姓裴的一家子为了利益,还要百般包庇她,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豫章长公主还要包庇她,就别怪她闹个天翻地覆了! 季善闻言,忙看程钦,“大哥昨晚和今晨都没告诉大嫂我们的打算吗?” 程钦道:“一是没顾得上,昨晚大家都身心俱疲,你大嫂全副心思都在两个孩子身上,我便没告诉她;二也是想着,等事情落定了再说也不迟,省得万一没能办成,大家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季善点点头,“我明白了,难怪娘不知道。娘,我们今儿很顺利,豫章长公主虽然一心包庇裴瑶,但她的真实身份便是我们最大的武器,就算是长公主,一样招架不住,谁让她有所求呢?既有所求,当然只能妥协。所以裴瑶已经死了,让豫章长公主跟前儿的嬷嬷灌了宫里的密药,相公亲眼看见她死的,只不过双方达成了协议,长公主府暂时不发丧,我们也当不知道这件事而已。” 适逢范妈妈端了热茶进来,听得这话,忙道:“姑奶奶,那个祸头子真的已经死了吗,真的吗?……活该,这些年哪次出事不是她闹腾出来的,生生把好好儿的一个家闹得是家破人散,让夫人受了多少委屈,又让大爷和姑奶奶受了多少委屈?还连自己的亲兄弟侄儿都能下毒手,她早该死了,总算如今报应来了,真是太痛快了!” 程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也道:“善善、钦儿,豫章长公主真让跟前儿嬷嬷灌了她药吗?我虽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也没敢奢望长公主会直接要她的命,至多也就是想的让她被严惩一番,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季善言简意赅道:“也没怎么费力。就是告诉长公主,她若不同意裴瑶死,我们便把事情传得人尽皆知,让她的孙女儿再不能赐婚给八皇子府的皇孙,再就是说了说裴瑶杀自己亲兄弟侄儿灭口的事而已。长公主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仔细权衡一番后,便同意了。” 顿了顿,“娘,昨儿看见您昏迷不醒,骥哥儿与姣姣那么小,也跟着受害,我心里真是针扎一样。再想到我腹中的孩子,我不好容易才盼来了他,谁知道却差点儿让他遭遇危险……裴瑶既敢一次把我最在乎的人都伤到了,那我当然不会再与她客气!还有其他伤害娘的人,其他帮凶,也迟早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程钦则道:“母亲,裴瑶连自己的骨肉至亲都能杀了灭口,这次我们要是又放过了她,还不定后面会等到她何等丧心病狂的报复,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所以我和妹妹商量后,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我们也问心无愧。” 程夫人听得嗔他一眼,“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会因为她的死难过,会骂你和你妹妹不成?我曾经那般心疼她,便是之后终于找到了善善,我一开始想的也是一碗水端平,自问对她并无任何不公。结果她却是怎么做的?一再的谋害善善,压根儿没在乎过我们母子的感受。既她不在乎我们,我又怎么可能再在乎她的死活?她还背负着几条人命,本来也该偿命才是,不然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咝了一声,“你方才竟没听见范妈妈的话不成?真是的,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了。” 程钦忙笑道:“我听见范妈妈的话了啊,可……” 程夫人嗔道:“你既听见了范妈妈的话,就该知道范妈妈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范妈妈既觉得痛快,我也觉得痛快啊,范妈妈可是我的心腹。就是你妹妹可还怀着身孕呢,你和姑爷怎么能让她去做这样的事?” 程钦这才反应过来程夫人并没有因裴瑶的死有丝毫的难过与伤感,道:“我一开始不让妹妹去的,可妹妹坚持要去,妹夫竟也支持她,我双拳难敌四掌,只能由得他们了。” 季善笑道:“我身体好好儿的,且这种事当然得我自己去,才能一消我心头之恨,娘就别说大哥了。也别觉着我怀着孩子呢,就该有所忌讳,我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有什么可忌讳的?您不知道,因为对象是她,我现在心里一点不好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无比的痛快与解气,我待会儿肯定饭都要多吃一碗,要不是如今情况不允许,我甚至还想痛饮几杯呢!” 程夫人却仍是道:“那你也不该去,谁家媳妇儿刚有孕,不是在家安生养着呢?今日便罢了,后边儿你都得给我好生养着,不许再出门,不许再劳心劳力,不然我第一个不依啊!” 季善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啦,在车上大哥和相公已经说过我了,结果这会儿娘又来,我乖乖儿听话,让你们当猪养还不成吗?” 正说着,沈恒带着大夫过来了。 所幸给程夫人和骥哥儿姣姣诊过脉后,祖孙三人均已无大碍,便是姣姣,也并没有受惊太过,想是换了新环境认生,才会没有往日活泼了,等过两日熟悉了新环境,自然也就好了。 季善与程钦这才心下稍安,但仍让大夫给开了张安神的方子,沈恒方让焕生送了大夫出去。 大夫刚走,路氏忙完过来了,却是来请大家伙儿去吃饭的,“方才就听说亲家母和孩子们都醒了,怕打扰了亲家母的清净,就没先过来,这会儿才过来,正好叫大家吃饭。厨房今儿做了羊肉汤,大家都热腾腾的喝一碗,整个身体都暖和了。” 又去了内室问候程夫人,陪程夫人说话儿,绝口不提此番之事,只笑呵呵的拉家常,“亲家母,之前我一直觉着,家里人太少了,实在没多少过年的气氛。现在好了,家里一下子热闹了,真是让人看着心里就高兴。等过两日亲家母身体好了,我现打糍粑给您吃啊,不是我吹,我打的糍粑,吃过的就没有不说好的。” 程夫人大是感激,笑道:“我们母子祖孙这么多人忽然住进来,实在给亲家公亲家母添麻烦了,还请亲家母千万见谅才是。不过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跟善善这样团聚着,一起过大年,肯定是要好生与她厮守几日的,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给亲家母添麻烦了。” 路氏忙道:“亲家母千万别这么说,家里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两亲家母一个有心示好,一个谦逊感激,自是相谈甚欢,对彼此的印象也是越发的好。 只程夫人身体还有些虚弱,午饭便没跟大家伙儿一起吃,而是由范妈妈服侍着在屋里吃的。 季善与沈恒,并程钦夫妇却是都了了一桩眼下最大的心事,兼之程夫人祖孙都醒了,松了一口气,于是都胃口大开,一人痛喝了两碗羊肉汤不算,还把一桌子菜扫了大半。 看得路氏直笑,“今儿善善可比前几日吃得都多,果然就是要人多,吃起饭来才更有劲。晚上我和刘妈一起,再多做几个好菜啊。” 一时饭毕,程钦要去裴家搬人搬东西了,沈恒也坚持要陪同,季善便又与郎舅两个一道,一起回了程夫人屋里,看她还有什么吩咐。 程夫人已让范妈妈找出了她的嫁妆单子,程大奶奶也拿出了自己的。 待程钦都接过后,程夫人便道:“虽说我一丝一毫都不想便宜了他们,但今日时间紧急,人手也有限,只怕也来不及,钦儿你就先捡重要的带回来,次要的往后再说也不迟。至于我和你媳妇儿那些陪房们,好些都已与裴家的家生子通了婚,未必掰扯得开了。那些愿意全家都跟你走的,你便带回来吧,其他的都留下,我可不想往后因为他们,再与不相干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程钦都应了,“我理会得的,母亲放心吧。就是……五弟妹就快生了,您看要不要留点儿什么给他们?本来母亲的嫁妆,五弟也该有一份儿的,不然对他实在不公平。” 程夫人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用给他了,他只怕不稀罕。况钦儿你既改了姓,他便是裴家二房唯一的儿子了,将来二房的一切都是他的,我那点儿嫁妆算得了什么,连裴家家产的一半儿都及不上,若我还要坚持分给他一份,才是对你和善善不公平。” 程钦忙道:“‘好男不吃分家田’,母亲不必担心我,我往后一定会凭自己的双手,养活一家老小的。” 季善忙跟着道:“娘也不必考虑我,您女儿有多能干您又不是不知道。” 一旁范妈妈忽然嘟哝道:“大爷和姑奶奶不知道,夫人这是寒了心。昨儿那么大的动静,五爷五奶奶怎么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他们的院子隔正院那么近,老爷……裴二老爷赶回家之前,五爷也跟他一起的,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们愣是什么动静都没有,等大爷后来回去接夫人和哥儿姐儿时,他们不也没出现过吗?” “就更别说平日里五爷待夫人从来都只有面子情儿,眼里心里只有裴二老爷;五奶奶更是侯夫人的娘家亲戚,从来都视侯夫人为婆婆,当夫人这个正经婆婆是摆设了。可见他们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夫人这个母亲,没有大爷这个兄长,那夫人当然也不用再在意他们,总归夫人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尽到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自己无愧就够了。” 程钦已是变了脸色,“五弟他、他当时竟是在家的?我还以为他不在,那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得已,才……” 想到裴钺从来都更亲近裴二老爷,亲近侯府,知道范妈妈所言不虚,后面的话自然说不下去了。 程夫人这才沉声道:“他有没有什么不得已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与他的母子情分,已于昨儿彻底尽了。不过好歹母子一场,那就给他留个小庄子吧,只是现在不必给他,且待将来……若将来他们得偿所愿了,那他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这小庄子自然派不上任何用场了,倒不如自己留下;反之,可能那便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了,总归到时候再说吧。” 程钦闻言,好一会儿才低道:“五弟总有一日会后悔的,也是怪我,在他年幼时对他疏于管教了,不然他也未必会变成今日这样!” 程夫人苦笑,“与你何干?长兄再如父也不是父,况他父亲还在,打小儿便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上梁不正下梁歪,等我们发现时,他已经长定型了,改都改不过来了,如何怪得你?我如今只盼我那个小庄子,将来派不上用场吧,可一家子都在歪门邪道上越走越远,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出卖,只怕我的小庄子终究还是要派上用场!” 季善心道,虽然依她的心,最好什么都不留给裴钺,将来让他和裴二老爷一起流落街头才好,但笑到最后的肯定是七皇子,是他们这一方,那她娘的庄子肯定要派上用场的啊。 不过程夫人正伤心,她总不能雪上加霜,便与程钦道:“大哥就听娘的,别多想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和相公就早些出发吧,只怕侯府和裴家应该已经收到裴瑶的死讯了,待会儿未必会对你们客气,你们记得保护好自己,随机应变吧。” 沈恒道:“善善和岳母都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大哥的。木已成舟,且已经算是将他们的损失降到最低了,他们若是聪明的,就该知道三缄其口才,不然我们可一点不怕闹大的,想来不会发生善善你担心的事。” 季善点点头,“他们那般善于权衡,肯定会两害相较取其轻,不会犯蠢的。大哥和相公快出发吧,早点去,也好早些回来,我再让人收拾几间屋子,省得接了人回来,却没有地方安顿。” 程钦急着出门,便也不再多说,与沈恒一道向程夫人行了礼道了别,便先出门去了。 程大奶奶这才与季善道:“妹妹,只收拾两三间屋子就够了,你大哥今儿只打算带贴身服侍母亲和我们的人回来,其他人先送去我的陪嫁宅子里。我们肯定要搬走的,只如今是正月里,我们一是想留下与你好生厮守几日,热闹一番,二是那边的宅子还要修葺布置一番,所有打算出了正月再搬走,你觉着怎么样?” 季善忙道:“娘和大哥大嫂急什么,我这儿这么宽敞,再多来一些人也不挤,何必急着搬走,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搬也不迟啊。娘,您难道就不打算留下亲自照顾我呢?我可什么都不懂,身边又没有得力的嬷嬷,我不管啊,得您留下陪着我,我心里才有底。” 程夫人难得见她撒娇,眉间不自知的愁绪总算散了几分,笑容也终于抵达了眼底,不复之前的勉强,“你婆婆照顾你照顾得够好了,还有李妈妈,杨柳青梅我瞧着也都算得力,哪还需要我留下照顾你?横竖你嫂子的宅子就在四条胡同,离你们这儿不过一刻钟的车程而已,往后要往来便宜得很。” 说着与程大奶奶道:“媳妇,我在京里只有一处宅子,你也知道不过三进,实在不够我们一家子住,偏时间紧急,现买又来不及,只能先住你的陪嫁宅子了。但你放心,我们不会白住你宅子的,回头我就算银子给你,租也好,买也好,看你方便啊。这次实在委屈你和两个孩子了,本来他们该有更好前程的,如今却是说不准了……往后只能让钦儿好生补偿你了,他若胆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季善跟着笑道:“还有我,嫂子放心,我第二个饶不了他,你往后只管在大哥面前横着走便是。” 程大奶奶忙道:“母亲和妹妹千万别这么说,大爷对我已经够好了,真的,我心里不知道多满足,母亲和妹妹也是,外面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这么好的婆婆和小姑子,母亲和妹妹就别再惯我了,再惯我都要上天了。” 又与程夫人道:“至于宅子的事,母亲更是千万别与我客气,我的就是大爷的,就是我们一家人的,母亲若是非要与我见外,就是至今都拿我当外人,那我反倒要伤心了。您就安心将养着,安心含饴弄孙,等妹妹的孩子出生了,再带带外孙便是了,旁的事,自有大爷操心,这辛辛苦苦的养儿养女,为的不就是老了能安享晚年吗,你说是不是?” 程夫人鼻间就发起酸来。 她虽然所嫁非人,还害了自己的儿女,可她的儿女却都是这般的孝顺贴心,连带儿媳女婿也是这般的贴心,她还有什么可自怨自艾,伤心愤怒的? 片刻,她才欣慰的笑嗔道:“我怎么就老了,我明明还很年轻好吗?” ------题外话------ 现在一周要两次带孩子去省中医院做中医治疗,控制视力,治肯定是没办法治的,只能尽量控制,然后什么叶黄素、眼贴之类,但凡听说了,都在试,心里其实也知道肯定都不会有用的,可还是忍不住要去做,要去烧钱……亲们一定要爱护好自己的眼睛,也教自己的孩子爱护好眼睛啊…… 第四百零二回 揍一顿 打算 季善见程夫人眼睛虽红红的,眉眼间的郁色却总算淡了几分,心知因程大奶奶的贴心,她心里肯定好受安慰了几分。 自然更要哄她开心,“是是是,娘才不老,我娘明明就还这般年轻这般漂亮,跟我和嫂子一起出去时,旁人知道的还罢了,不知道的,谁不当我们是三姐妹,便是做梦,也肯定不会往我们竟是娘儿三个上去想啊!” 程大奶奶闻言,忙也笑道:“都怪我失言了,母亲明明就这般年轻,跟‘老’字儿一点边都不沾好吗?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索性我们娘儿三个做身一样的衣裳穿出去,肯定人人都要当我们是三姐妹了。” 姑嫂两个一唱一和的,说得程夫人大笑起来,“你们两个猴儿,就一味的哄我开心吧,我都望五十的人了,要真跟你们年轻媳妇子穿成一样,岂不成老妖精了?” “娘这就算老妖精了?那让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怎么办?” “母亲就算是老妖精,也肯定是最漂亮的老妖精……” 娘儿三个又说笑了一会儿,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姣姣哭着要‘娘’的声音,小丫头方才睡着时,范妈妈还抱得住,这会儿醒了,便又只要程大奶奶了。 程夫人便与程大奶奶道:“钦儿媳妇,你先去看姣姣吧,她小人儿家家的本就认生,最好带她回房去,你也睡一会儿,你看你眼圈都青了,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骥哥儿在哪里呢?你让他来我这里吧,有我和范妈妈看着他,你尽可放心,也别担心我,范妈妈可是照顾人的一把好手。等晚些时候,钦儿带了奶娘丫头们回来,就好了。” 又与季善道:“善善你也回去歇着,昨儿到今儿,你可当真是身累心也累,便往常也受不住,何况如今你还怀着身孕,给我回去就睡下,我这里用不着你操心。” 程大奶奶担心女儿便罢了,季善却是想再陪她一会儿,她遮掩得再好,季善也知道她心里的伤短时间内平复不了,这种时候最需要的,便是至亲的陪伴了。 但程夫人却很是坚持,“都去歇着,我也好睡一会儿,不然我上了年纪的人,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晚上肯定就没精神去陪亲家母吃饭,向她敬酒道谢了,快都走吧。” 季善无奈,只得与程大奶奶一道辞了她,去了外间。 姣姣一看见程大奶奶,便扁着嘴往她身上扑。 季善待程大奶奶抱了她,方笑道:“大嫂,你带姣姣回房去歇一会儿吧,骥哥儿也别送来打扰娘了,我让浚生带了他玩儿,也好让娘和范妈妈都歇一歇,范妈妈这两日也着实受累了。” 范妈妈忙道:“姑奶奶言重了,都是我应当的,可当不起姑奶奶这般说。” “怎么当不起了?在娘和我们心里,您都可是至亲一般的存在,您还这么大年纪了,仍然这般辛苦,哪里当不起了?” “是啊范妈妈,再辛苦您两个时辰,等晚间相公带了其他服侍的人回来,您便可以歇一歇了。” 三人说了几句话,姣姣哭起来,程大奶奶便抱着她先出去了。 季善却是压低声音又交代了范妈妈一番,“娘心里肯定不好受,这几日您记得多开解安慰她,当然,我和大哥也会多安慰她的,但我们到底不比您,日日夜夜都跟娘在一起的,所以只能劳您多费心了,等过了这阵子,我和大哥再好生谢你啊。” 方自己也回房去了。 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挺累的,不过比起昨儿的累,今儿只是身体上的疲累,毕竟最阴毒的那一个敌人他们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便不是当务之急,好歹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遂梳洗一番,换了寝衣,由杨柳服侍着歇下了。 等季善一觉醒来,天已经擦黑了,确切的说,她也不是自己醒来,而是被沈恒捏了鼻子,喘不过气来,生生憋醒的,自然有些没好气,“你就不能叫醒我呢,干嘛捏我鼻子,就不怕我一口气上不来,生生给憋……” 话没说完,已让沈恒捂了嘴,“不许胡说八道!我叫了啊,这不是接连叫了几声,善善你都没反应,我只能出此下策吗?好了,你再缓缓,就起来用晚膳吧,岳母都已经起来了,我和大哥回来时,她正在花厅里与娘说话儿呢。” 季善便张开了手,娇嗔道:“那某人还等什么,还不快扶我起来呢?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 沈恒就喜欢她这副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小骄纵,忙迭声应着“是是是”,轻柔的扶了她起来,笑道:“那大奶奶,还要不要小的服侍您更衣呢?” 季善笑着白他,“我自己不能穿?让你穿,还不定得穿到什么时候,让那么多人等我们两个,你好意思呢?知道我娘什么时候起的吗,她看起来还好吧?” 沈恒笑道:“说是申末起的,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季善点点头,“那就好。你和大哥去裴家,一切都还顺利吧?裴家的人可有为难你们?” 沈恒道:“我们去时,一开始没见到裴二老爷,是裴五爷接待的我们,他脸色很不好看,说大哥‘数典忘祖,忘恩负义,将来可别后悔’云云,总之很不客气;又说善善你狠心,竟然眨眼间便生生逼死了一条人命……大哥就直接打了他一顿。大哥骑射都不错,他却是个书生,岂是大哥的对手,被打得鼻子嘴巴都直淌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还是裴二老爷赶到,大哥才停了手。” “是吗?” 季善忙道,“大哥真是太帅了,那个棒槌就该被狠狠的揍一顿才是,可惜我当时不在,不然我不止要替大哥摇旗呐喊,我还要上前帮大哥的忙,狠狠踹那个棒槌几脚,方能稍减我心头之恨。什么玩意儿,娘辛辛苦苦生他一场,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娘遭受屈辱,依然装死,娘生他是真不如生个棒槌!” 沈恒忙安抚道:“善善你别激动,好歹大哥已经替你出气了,不是吗?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就他这样的,才学也不出众,都二十好几了,还那么好的求学条件,依然只是个秀才,人品德行更是烂到家了,还指望将来能有什么好前程不成?你就只管等着将来看他哭就是了。” 季善冷哼,“这还用说,将来哭的人一定会是他,且他一定会哭得很难看!那后来呢,裴二老爷没再叽叽歪歪的为难你们吧?” 沈恒摇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横竖人不死也已经死了,看豫章长公主的意思,为了共同的利益,至少眼下也不会与他们算账,那他们的损失已经是降到最低了,裴二老爷还想怎么样?他那般精于算计的,当然不可能这时候犯傻,让本来已经平了的事,又横生枝节。所以不但一口就答应了大哥把想搬走的都搬走,还说好歹夫妻一场父子一场,要给岳母和大哥一些傍身的田庄铺子,不过让大哥一口就回绝了。” 季善听得直冷笑,“这时候他想起好歹夫妻父子一场了,灌娘和骥哥儿姣姣药时,怎么想不到?简直就是猫哭耗子,鳄鱼的眼泪,谁稀罕他的,那些田庄商铺他还是留着自己买药吃吧!” 沈恒听得失笑,“善善你怎么骂人都这般别致?才听到这里你已经忍不住骂人了,要是再听完我后面的话,岂不是更要气得想骂街了……你先别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裴二老爷之后又跟大哥说,他已经后悔昨日的所作所为了,想接了岳母和大哥回去,往后便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再不让岳母和大哥受委屈了……”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再次打断了,“他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的?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那已经不是脸皮,而是城墙了吧?呸,当娘是什么,大哥又是什么,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简直就是做梦!” 沈恒忙道:“善善你别气,大哥根本没理他,我们又才让他们吃了闷亏,该气的是他们才是,你怎么反倒气上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季善闻言,这才面色稍缓,“这不是实在被恶心坏了吗?那你们都搬了些什么回来呢,娘和大嫂屋里服侍的人,又带了哪些回来?” 沈恒道:“昨儿大哥不是把房契地契细软都带回来了吗?今儿带的主要是岳母和大哥一家的首饰衣裳,并一些日常惯用的东西和爱物,岳母和大嫂的库房是昨儿大哥就锁起来了的,里面东西着实不少,只能回头再去搬了。至于那些家具摆设之内的大件,大哥说只能等新宅子修葺洒扫好了,再去搬了……总归一样都不会留下!” 顿了顿,又道:“服侍的人大哥带了六个回来,两个是岳母院里的丫鬟,因都是外头买的,又受过岳母的恩典,所以自愿跟过来服侍;两个是大嫂的陪嫁丫鬟,还没许人,一个是大哥的贴身小厮,除了范妈妈的儿子轻舟以外最得用的,好像是叫轻风?还有一个是姣姣的奶娘。其他还有二十来个愿意跟大哥走,也没有牵挂的,大哥都让轻舟先送去大嫂的陪嫁宅子那边安顿了。” 季善听他说完了,点头笑道:“这样安排挺好的,总归大哥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就是他只带了这么几个人回来,娘屋里还罢了,他和大嫂屋里人手够用吗?光骥哥儿和姣姣就得好几个人看着了,不然让他再调几个人过来伺候?横竖家里宽敞,再多几个人十来个人的,也没问题。” 沈恒道:“我也是这么跟大哥说的,他们到底跟我们不一样,有人伺候当然最好,没人伺候便自己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养尊处优了几十年,乍然之间,由奢入俭难啊。不过大哥说他已经算过,人手肯定够用,让我们就别操心了。” 季善片刻才道:“行吧,大哥既这么说,就按他自己的来,横竖还有李妈妈杨柳青梅,实在忙不过来时,她们也都能搭把手。” 沈恒又道:“善善,还有一件事。大哥说,他在五军都督府的差事说到底,也是当初靠着阜阳侯府,才谋到的,虽然如今做到了从四品佥事,也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但还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所以打算等元宵节后各衙门正式开了印,便去请辞。” 季善忙道:“大哥真这么说吗?依我的心,既要与裴家断个彻底,自然这差事是不该继续下去了。可大哥还不到三十,已经是从四品了,再过几年,升上从三品、三品,都不是不可能,一旦放弃,就得一切从头开始,也的确太可惜了。他又不是一开始就是从四品的,还不都是靠的自己的努力?” “是啊,我也这么劝大哥,大哥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清楚。”沈恒叹道,“可他还是再四坚持要请辞,我还能说什么,不然待会儿吃了饭,善善你再劝劝他吧?” 季善“嗯”了一声,“你便不说,我也要劝的。生活上一切都要从新开始便罢了,仕途上竟也要从新开始,大哥也太辛苦了,如今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可都指着他呢。当然,若我劝过之后,他还是坚持,我肯定也会支持他的决定,大哥那般能干通透,便不做官了,走其他的路,我相信他也一定能走得很好的;况不还有我们吗,大家相互帮衬着,我还不信过不上好日子了!” 沈恒点头表示赞同:“这是自然的,我们都是一家人,肯定要守望相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了,我们先去厅里吧,省得大家伙儿都等急了。”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杨柳的声音:“老太太问大爷大奶奶什么时候能去前面,要准备摆饭了。” 季善就嗔了沈恒一眼,“都怪你,非要与我说话,结果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了,大家伙儿还不定怎么想我们呢。”,一面已动手穿起衣裳来。 沈恒好脾气的笑着,“是是是,都怪我,反正我娘子是不会错的,纵然有错,也是我错,总行了吧?” 一面伸手帮她。 夫妻两个很快收拾好,去了花厅里。 就见李妈妈正领着人摆饭,还特意摆了两桌,程夫人则正笑着与路氏说话儿,“亲家母真的不必麻烦,非摆两桌,都是一家人,就摆一张大圆桌多好,本来也是大过年的,团团圆圆的才热闹呢!” 路氏笑道:“大家都在花厅里,一样的热闹。况哥儿姐儿虽小,一样要上桌的,那就有些挤了,可坐两桌就不一样了,大家都能坐得宽宽松松的,又跟坐一桌一样的热闹,岂不更好?” 她一开始倒是没想那么多,还是青梅和吴嫂子提醒了她一下,她才想到了她这亲家母可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舅爷舅奶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肯定最是看重规矩礼仪的,那大家男男女女的再坐一桌便不妥了,便是他们乡下,坐席时不也有一定讲究的么? 这才特意分了两桌。 程夫人一听就知道路氏都是为自己婆媳着想,当然不吝称赞感激,“亲家母想得真是周到,还又能干又会照顾人,我午间还跟善善说,有亲家母照顾她整个孕期,我真是再放心不过了……” 话没说完,就见沈恒虚扶着季善进来了,遂打住了,笑道:“善善、姑爷,你们过来了,善善快过来坐……嗯,看起来红光满面的,看来这一觉睡得还不错。” 路氏也笑道:“恒儿,你快扶善善坐下。饿了没,善善,我们马上就开饭了啊,恒儿,你去瞧瞧你爹怎么还不来,青梅,你去请一下舅爷舅奶奶吧。” 却是话音未落,便见沈九林与程钦说笑着进来了,身后还跟着鸡妈妈护小鸡一样,护着骥哥儿牵着姣姣的手,在慢慢走动的程大奶奶和奶娘等人。 厅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姣姣因睡好了,又有哥哥一直陪她玩儿,身边从奶娘到丫头,也都是自己熟悉的了,小丫头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活泼。 程大奶奶让她叫人,她便奶声奶气,“沈爷爷、沈奶奶、姑母、姑父……”的一路叫过去,乖巧得所有人的心都要化了。 等到正式开了饭,她又非要给所有人夹菜,偏别说筷子了,连调羹都不大拿得稳,骥哥儿要教她,她还嫌骥哥儿教得不好,嘴里一直“叽里咕噜”的,逗得大家都笑个不住,总算把从昨儿起,便笼罩在整个沈家的沉闷气氛,给冲散了大半。 一时饭毕,季善惦记着有正事要与程钦说,陪着程夫人路氏吃了茶,便让她们先聊着,招呼沈恒程钦先去了沈恒的书房。 程钦显然也知道季善要与自己说什么。 一进书房,不待她开口,已先道:“妹妹,我心意已决,你和妹夫都不用再劝我了。既再不是裴家的人,自然也不能再沾裴家的光,受裴家的荫庇,不然回头我再面对裴家的人时,也说不响嘴了。况母亲和你嫂子也支持我的决定,我昨晚和你嫂子其实已就此事初步商量过了,你嫂子今儿上午又征询过母亲的意思,她们都说听凭我安排,所以你们就别担心了,我心里有数的。” 听得程夫人与程大奶奶也支持程钦,季善只能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眉头却仍皱眉,“大哥,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你该再仔细考虑一下才是。你说你心里有数,又是个什么数?不妨先说出来,我和相公听听,看靠不靠谱。虽然只要你坚持,我肯定会支持你,可母亲便罢了,还有我,大嫂与两个孩子却只有你,你不为自己考虑,总也得为他们的将来考虑才是。” 沈恒也道:“是啊大哥,骥哥儿和姣姣都还那么小,你当父亲的,总得为他们考虑,他们既是你的亲骨肉,便是你的责任。” 程钦只得笑道:“我本来打算忙过了这两日,再与你们商量的,既然你们都着急,那我也只好现在就把我的打算告诉你们了。妹夫,我打算效忠七皇子,为七皇子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了,不知你方不方便替我引荐一下,还是需要子桓兄替我引见呢?我知道,我文才不出众,武艺也寻常,七皇子手下能人辈出,肯定不差我这样一个无甚大用的。” “但只要七皇子肯收下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效忠于他,绝不更改的。之前妹夫便侧面问过我,那时候,我身后还站着家族,所以只能向妹夫说‘抱歉’,不知道如今我后悔还来得及,还有机会吗?” 沈恒等他一说完,立马道:“大哥这样文韬武略的人才,殿下肯定欢迎之至,就昨儿,我妹夫还曾隐隐向我流露过这个意思呢,他与殿下相交莫逆,最是知道殿下心意的,他既这般说,肯定是有至少七八成的把握,只是……” 犹豫片刻,方继续道:“只是大哥不必为了我们,便勉强自己的。我知道,就算大哥如今已不是裴家的人,此番也真对他们彻底死了心,却、却终究还是骨肉至亲,大哥又自来那般重情重义,真让你与他们有朝一日兵戎相向,你心里还不定怎生难过,我和善善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你便真要离开五军都督府,也还有的路可以走,真的不必非要来趟这滩浑水的。” 卷2:第四百零三回 心意已决 支持 季善在一旁听完沈恒的话,忙也道:“是啊大哥,你不必非来趟这滩浑水的。至于将来,只要七皇子真能……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相公有肉吃,你便有肉吃,你直接参不参与进去,其实也没太大差别了,你就只管安心陪伴娘和嫂子他们便是,好不好?” 之前她倒是想过,要让程钦也跟着挣一份“从龙之功”的,那将来不但他自己,便是骥哥儿乃至骥哥儿的儿子,都不用愁了。 可如今他们与阜阳侯府已是死仇了,将来势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程钦夹在当中,也太为难他了。 就算他已不是裴家的人了,就像沈恒说的,终究还是骨肉至亲,他又重情重义,让他中立旁观便罢了,还要让他拿起刀剑,去砍另一方,他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儿? 季善不想他难过,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他独善其身,从头至尾不参与,那将来无论结果如何,他心里总能好受些。 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也担心万一七皇子已经尽了人事,却实在没那个天命……只要大哥好好儿的,娘和大嫂,并他们的一双儿女便也能好好儿的,她便走,也能安心了! 可惜程钦显然没将夫妻两个的话儿听进去,正色道:“妹妹、妹夫,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你们先听我说。这次的事,让我对裴家也好、裴二老爷也好,都彻底死了心;也让我看清了一点,将来一旦他们得了势,就算一开始他们没有杀妹妹妹夫之心,只要旁人略一撺掇一逼迫,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对妹妹妹夫下杀手的。” “真到了那时候,哪怕妹妹妹夫留了后路,还有生机的,怕也难有生路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尤其经过今日之事,豫章长公主肯定第一个就恨死了你们,也恨死了我,将来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我们只能胜,不能败,我也不只是为了你们,亦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母亲和妻儿,你们都别劝我了吧,我心意已决。” 沈恒闻言,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大哥也不一定就非要趟这滩浑水的,有我、有我妹夫已经足矣。说句不好听的,我还想着将来万一……大哥好歹是一条后路呢!” 程钦苦笑道:“我们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有个万一,我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后路,便我从头到尾没参与,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淼淼虽才只八岁,却真的很早慧,我哪怕这几年见她见得少了,也听不少人说过她的聪明,若是不聪明,也入不得八皇子妃和皇贵妃的眼了,不是吗?她又是裴瑶一手养大教大的,我真的不敢指望歹竹能出好笋,这次的事,她肯定也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妹妹妹夫你们觉得,她会放过我吗?” 季善听得咬起牙来,“是裴瑶先丧心病狂不干人事,我们才自卫反击的,她女儿还有脸报仇?不过也是,梁不正下梁歪,裴瑶不是好东西,她女儿自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于我们来说,裴瑶是仇人,非要除之而后快,于她女儿来说,却是亲娘,她当然只会向着自己的亲娘。” “所以啊,我除了竭尽全力,为自己和自己的至亲们搏一把,哪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程钦摊手,“只要我努力过了,哪怕将来结果不是好的,我也不至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裹足不前,可能有了我的那一份力量,局势就会不一样了呢?” 说着又是一声苦笑,“且我还有一点私心,妹妹妹夫是至亲,我也不瞒你们。将来若胜出的是七皇子,我不管到时候能不能做到,但一定会竭尽所能去试一试,看能不能保下裴家几个妇孺孩童,不叫裴家彻底断了根;但若胜出的是他们,他们却肯定不会饶了我们,肯定会赶尽杀绝。这样一进一出之间,得多少条人命了?我不去做,委实难以心安,还望妹夫就成全了我吧;当然,你若碍于我身份尴尬,实在为难,我也可以自己去见子桓兄,甚至自己去见七皇子的。” 季善听得眼睛都红了,有些没好气的道:“大哥,他们都那样对娘、对你的妻儿,那样逼你了,你却还要想着将来……你可真是、真是,你就不能别这么重情重义,别这么好吗?我都想、都想骂你了!” 可也正是因为程钦的重情重义,她才会在相见后没多久,便真正接纳了这个哥哥,并且一做兄妹就是这么多年,早已成了彼此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程钦失笑,“我哪有妹妹说的这么好,我这主要还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我两个孩子吗?旁的至多只能占一半的原因罢了,毕竟我不能保证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却能保证自己会怎么想怎么做,那当然只能按自己的想法来选择。妹夫,怎么样,你愿意替我引见,能替我引见吗?” 沈恒想了想,道:“我自然愿意替大哥引见,但这种事儿,最好还是先探一下殿下口风的好。这样吧,明后日我们请了师妹一家回来,大家再好生热闹一日,届时大哥你把你的想法再与我妹夫说一遍,让他回头见了殿下,先私下问问殿下的意思。本来如今大过年的,殿下门前就人来人往,又要各处应酬,怕也暂时不得闲,总得择个好时机才是。” 一面问季善,“善善,你今儿打发人去见过师妹了吗?她怕是一直都悬着心的。” 季善道:“我就是怕她一直悬着心,下午已经打发人去见过她了,她知道了最新的进展,也好安心。就是大年下的宗室里应酬多,也不知道她和妹夫哪日才得闲,我明儿一早打发杨柳去见她吧,若是后日他们能抽出时间来,那便定在后日请他们回来热闹。” 沈恒点点头,“好,那就初步定在后日,如此大哥也还能有一日两夜的时间来考虑。如今大哥心里更多是激愤与难过,等明儿又冷静了几分,指不定想法也会有所不同了。” 程钦摆手道:“我已经很冷静了,虽然考虑的时间在你们看来,可能是有些短,但许多事真正做决定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而已。我也不会再改变想法,妹夫不会以为下午裴二老爷一副后悔难舍的样子,又是要给我和母亲庄子铺子,又是想我们回去,甚至还说了只要你和妹妹愿意,也欢迎你们回去的话,将来,他就会对我们心软,会手下留情吧……” 季善忙打断了他,“大哥,你才说什么,裴二老爷居然还说了只要我和相公愿意,也欢迎我们回去的话?相公,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呢?还以为他脸皮只跟城墙一样厚,没想到,连城墙都比不他的脸皮!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我当时怎么就不在,我要是在,一定啐他满脸的口水!” 沈恒摸着鼻子道:“这不是想着这样的话,压根儿连说与善善你听的必要都没有,我才没说的么?反正任他说得天花烂坠,我也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程钦道:“妹妹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当初你们刚回京时,裴二老爷与阜阳侯都有过笼络你们的心,那时候,他们可能还有那么一二分真心,但在渐渐得知了妹夫与七殿下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之后,在昨日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们怎么可能还有一丝一毫的真心?便对我都没有了,何况对你们?” “所以现在的局势就是我们赢了,我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他们赢了,我们却是必死无疑。我除非傻了,才会再犹豫呢,妹妹妹夫就只管放心吧,将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绝不会后悔今日决定的!” 季善与沈恒见他的确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想着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里还好再多说? 片刻,沈恒才道:“既大哥心意已决,我自然要支持你,等过些日子你多接触殿下几回后,你便会知道,殿下的确值得你追随,的确令人心悦诚服了。而殿下有了大哥,定也是如虎添翼,我和妹夫有了大哥并肩作战,往后亦更安心了!” 程钦笑道:“我可比不得妹夫和子桓能干,不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定也有我能为殿下分忧解劳的事,我到时候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季善哼哼道:“大哥想得还真远,娘和大嫂也知道你的打算吗?你确定她们知道后,仍会支持你吗?还是先忙过这阵子再说吧!” 说完又嘟哝,“还想着将来多少也要保住裴家几个妇孺孩童,不叫他们断了根呢,人家可不会替你考虑一分一毫。弄得本来我该高兴大哥终于想通了的,也高兴不起来了。” 程钦无奈道:“妹妹就别恼了,我才不是说了,这些只是附带的吗?我主要还是为的我自己和我们一家子啊。且裴家旁的人不说,将来万一……五、裴钺我总要替他留一根根苗吧,只怕那也是母亲的心愿,他虽然对母亲不孝,母亲又怎么可能真到了生死关头,也对他不闻不问?” 季善却是听得越发不高兴了,“娘就算对他不闻不问又怎么了?那也是他活该!真是越说越让人生气,算了,我懒得再跟你们说了,回房睡觉去了。”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沈恒要起身要跟,她也不让,“就几步路而已,我自己难道回不去呢,还要你送?” 沈恒只得叮嘱了她小心,又目送她走远后,才笑着与程钦道:“大哥别跟善善计较啊,她也是心疼你和岳母,替你们不平不忿罢了。况她如今怀着身孕,本就有些喜怒无常,大哥早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是过来人了,肯定知道孕妇都这样吧?” 程钦听得笑起来,“妹夫便不说,我也不会与自己的亲妹妹计较的,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我还不知……” 却是话才起了个头,就听得外面传来季善的声音:“沈恒,我听见你说我坏话了,今晚你就睡书房吧你!” 唬得沈恒忙跑到门口赔笑:“我哪有说善善你坏话,你肯定听错了,你听我解释……你倒是慢点儿啊……” 这回是真确定季善走远了,方笑着与程钦道:“大哥放心,善善没有恼,不然也不会特意折回来戏弄我了,她之前就与我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你坚持,她都会尊重支持你的决定呢!” 程钦笑着点头,“妹夫,妹妹的心我都知道,我也很庆幸这辈子能有善善这么好一个妹妹和你这么好一个妹夫。就是你,不会今晚,真只能睡书房了吧?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沈恒一挥手,“当然不会啊,善善很好哄的,等我待会儿回去说点好话儿,哄哄她开心,她自然好了。本来她如今怀着孩子就辛苦,我也该哄她开心的。” “有妹夫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妹妹之前真的不容易,好在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了……” 当下郎舅两个闲话了几句,又低声说了一回正事,直至快交二更,方各自回了房去。 次日,程钦起来后瞧得沈恒与季善都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显然小夫妻两个早已“床尾和”了,也就安下心来。 午,兄妹两个都特意陪了程夫人一午,大家说说笑笑的,加骥哥儿和娇娇在一旁时不时的欢声笑语,就像昨日前日的阴霾从来都不存在过一般。 到了下午,程钦则去了程大奶奶的陪嫁宅子那边,毕竟要忙的事实在千头万绪,少不得一点一点慢慢来。 晚间罗晨曦打发红绫过来,给季善说了他们明日最终的安排,“大爷要去给宗室里一位老郡王拜年,说是只能用过午膳再过来,大少夫人明日的应酬却推掉了,用过早膳后,便会带着两位哥儿过来。” 季善笑着点头:“那就好,我们明儿可以安心准备宴席了。” 然后给了红绫一个红包,让杨柳好生送了她出去。 第二日用过早膳,果然罗晨曦不多一会儿便带着六六七七过来了,骥哥儿与兄弟两个本来也算相熟,很快便玩儿到了一处,急得没人陪玩儿了的姣姣直跺脚。 还是季善让青梅抱了妞妞来陪她玩儿,小丫头才高兴了起来。 大人们也都笑起来,罗晨曦便关心起程夫人的身体来,“今儿瞧着程伯母气色倒好,肯定身体已经大好了吧?如今天儿冷,也不方便出门,等过些日子暖和了,程伯母一定要带了程大嫂和孩子们,去我们家坐坐才是。” 程夫人笑着向她道谢,“已经大好了,这几日真是让大姑奶奶费心了,等天儿暖和了,我们应该也要搬家了,到时候才是要先请了大姑奶奶去我们新家,给我们添热闹与福气才是。” 罗晨曦忙笑道:“程伯母到时候便不请我,我也肯定要厚着脸皮去的。只是这搬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琐事不知凡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程伯母和程大嫂可千万不要客气,定要开口才是,我别的不成,帮着跑跑腿儿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说得程夫人与程大奶奶都笑道:“大姑奶奶都‘别的不成’了,旁人哪还有什么成的?大姑奶奶就别谦虚了,不过若真有需要帮忙的,我们一定不会与大姑奶奶客气的,都是自家人,还要客气,岂不是太生分了?” “程伯母和程大嫂这样想就对了,咱们都可是一家人……” 大家说笑寒暄了一回,路氏打厨房过来了,罗晨曦少不得又笑着问候了路氏一回。 这才趁程夫人与路氏两亲家母说笑时,低声问季善:“善善,那个祸害真的已经死了吗?就算是师兄亲眼看见她死的,还亲自探过她的确没了鼻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啊,没办法,都知道‘祸害遗千年’么。” 季善也压低声音,“你师兄很确定她已经死了,还说她死前很受罪,痛得一直在地滚来滚去,但面还看不出任何异样来,——果然皇宫是全天下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才能有这些个见不得人的密药。” 罗晨曦低啐道:“呸,活该,她干了那么多坏事,连自己的骨肉至亲都能杀了灭口,我觉得这样的死法于她来说,还是太轻,太便宜她了!不过宫里的密药据说都无解的,看来她是真没机会再为祸人间了!” 季善道:“豫章长公主本就因为她的真实身份厌弃了她,觉得她配不自己的宝贝儿子,只不过迫于形势和利益,不得不保她而已。等听说了她连亲生的兄弟侄儿都能下手后,如何还敢将这样一条毒蛇保下来,天长日久的养在身边?等着她不定什么时候,便反咬自己一口么?况我们态度一直那般坚决,她若不肯妥协,那大家便鱼死网破,她除了答应我们,还能怎么着?且两害相较取其轻这样的道理,我们都知道,豫章长公主那般老奸巨猾的,岂能不知道?” 罗晨曦吐了一口气,“这下我总算可以安心了。这两日可真是辛苦善善你了,大过年的,还要为这些个恶心的事烦心,总算如今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安心将养身子了。” 季善苦着脸道:“我两个娘,还有你师兄,都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往后必须安心将养身体,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再不许为任何事情操心呢。所以你等着吧,十个月后,我肯定会比你更像一颗球的。” 话音未落,罗晨曦已啐道:“你才像颗球呢,我都瘦下来了,哪里还像球了?真是的!” 又幸灾乐祸,“我回头就多送些补品和好吃的来,让两个伯母都日日监督善善你吃,管保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够意思吧?” 换来季善的白眼儿,“你够意思个鬼啊,就是想把我养胖,独胖胖不如众胖胖吧?哼,我会以实际行动向你证明,你的梦一定会……成真的,毕竟一个娘我已经招架不过来了,何况还是两个,哎……” 说得罗晨曦“噗嗤”笑出了声来,“你这个弯转得还真是挺大的,差点儿没闪了我的腰,那我可就等着梦想成真那一日了啊!不过两个娘都守着你,还都满心的心疼你,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要是我,宁愿长胖也……算了,我都已经够胖了,还是别发愿了,万一回头真让我再胖一圈儿呢,我可往哪儿哭去?” 姑嫂两个都吃吃笑了一回,季善才又低道:“晨曦,你到底是宗室的人,七夫人消息更是灵通,就替我和你师兄留意一下,豫章长公主府近期的动静吧?你师兄答应了她,可以秘不发丧,能瞒多久瞒多久,所以我们不能先走漏风声。但我还是盼着他们能快些瞒不下去,好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让裴瑶的女儿当不成皇孙妃,要不是仗着女儿,裴瑶之前也不敢那般嚣张,我娘和大哥他们也不至受那样的伤害了!” 罗晨曦听得忙道:“善善你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便我不好打听,不还有相公吗?她那个女儿我远远见过,表面又乖巧又可爱,但私下里谁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最好还是别让她当皇孙妃的好,不然将来谁知道会怎么样?” “是啊,我也这样想。不过我们到底跟豫章长公主有约定,如今就顺其自然吧,退一万步说,即便让她当了皇孙妃,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纵得意,也只是一时的罢了。” “这倒也是,我回头就安排啊……” 第四百零四回 多余 烫手山芋 午宴虽多了罗晨曦母子三人,但因沈恒临时有事出门去了,他到底那么多同僚同科需要应酬,既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程夫人祖孙也都好了,家里气氛也恢复了,他自然也该忙自己的事去了。 是以仍开的两桌,不过改为了程夫人与路氏坐到沈九林程钦那一桌去,另一桌便只季善与罗晨曦、程大奶奶这两对儿姑嫂,再带了孩子们坐。 大家说说笑笑的吃了饭,下午季善有意逗程夫人和路氏开心,又让人支了牌桌子,请了两亲家打牌,正好罗晨曦与程大奶奶作陪,季善则坐在路氏身边给她支招。 至于孩子们,自有沈九林程钦和范妈妈李妈妈奶娘们照看,一时间厅里也满是欢声笑语,厅外也满是欢声笑语,与别家过年的气氛总算一般无二了。 到得半下午,随着赵穆的到来和沈恒的回来,家里越发热闹了。 赵穆先笑着问候了一回长辈们,又瞧着孩子们玩了一回,才与沈恒、程钦到了次间吃茶说话儿。 自然少不得再细细问候程钦一回,“程大哥如今有什么打算?是要继续待在五军都督府,还是另有想法?当初你进五军都督府,应当是靠的阜阳侯府和裴家的荫恩吧?如今你既不再是裴家的人,依我的浅见,怕是也不好待在五军都督府了。不然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你怕也难逃被溅一身的泥,有心人定会认为你们藕断丝连……当然,我就想着大家都是自己人,随口这么一说,具体还得看程大哥自己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和兄长肯定都支持你的,是吧兄长?” 沈恒笑着点点头:“当然,我自己的舅兄,我都不支持了,倒要支持谁去?不过今儿特意请师妹和妹夫过来,其实是大哥有话与妹夫说,也正是想与妹夫说一说他接下来的打算,不想妹夫就先提到了,那大哥也不用客气婉转了,直接说吧。” 程钦应了,正色看向了赵穆,“子桓兄,我昨晚已与子晟商量过了,想要往后追随七殿下,纵我文不成武不就,但也希望能为七殿下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不知你可否愿意替我引见?只要七殿下肯接受我的效忠,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至死不改的!” 赵穆不待他说完,已是满脸的笑,好容易等他说完了,立刻道:“我等的就是程大哥这句话!你不知道,我前日已经在想着,殿下正是用人之际,若能将程大哥这样文韬武略的人才收之麾下,肯定如虎添翼。只不过我想着程大哥连日肯定心情不佳,琐事也不知凡几,所以打算过些日子再探你的口风。” “可我是个藏不住话的程大哥和兄长也知道,方才不就没忍住,还是先问了程大哥吗?不想大家竟想到了一块儿去,真是太好了!程大哥你放心,我会尽快安排你见殿下的,殿下知道了你愿意加入他麾下,也一定会很高兴。” 程钦让赵穆的热情弄得心里热乎乎的,笑道:“子桓兄实在言重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文不及妹夫,武不及你,可当不起你这‘如虎添翼’四个字,不过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只要殿下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顿了顿,眉头微皱,“就是……我到底是阜阳侯府和裴家出来的,哪怕我已经与他们决裂,身上裴家的烙印却是别说一年半载了,怕是三年五载都抹不去,殿下真肯用我吗?殿下跟前儿其他人,又容得下我吗?若子桓兄与妹夫坚持替我引见,会不会也连累到你们?我虽然很愿意效忠七殿下,却绝不愿因我而让你们受累分毫,所以,但有一丝一毫的顾虑,都请你们不要勉强,好吗?” 赵穆正色道:“殿下从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程大哥尽可放心,不然我如何敢这般大包大揽,正是因为我太了解殿下了,有十足的把握。至于殿下跟前儿的其他人,林子大了肯定什么鸟儿都有,但只要殿下信任你,你也有真才实学,能真正替殿下分忧解劳,假以时日,不服你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少,直至都彻底接纳你。” 沈恒跟着道:“是啊大哥,殿下心胸宽广,你多接触两次,便会知道是真正值得你追随之人,你如今的选择没有错了。就像我当初一样,接触过殿下几次后,便明白‘士为知己者死’到底是什么感觉了。至于其他人,他们不服,大哥便让他们口服心服便是,大哥难不成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 程钦到底生来尊贵,当了快三十年的人上人,骨子里上位者的自信与自傲岂是忽然之间就会消弭不见的? 让赵穆与沈恒这么一说,立时生出了几分豪气来,道:“只要殿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旁的人,我定会让他们都口服心服的,当爷这三十年都是吃白饭不成?爷可是有真才实学的好吗!” 沈恒与赵穆便都笑起来,“程大哥这么想就对了,那今晚咱们好生喝几杯,为即将到来的并肩作战,也为我们大好的光明前程!” “大哥是不该妄自菲薄啊,你的从四品佥事可不是天上掉的,光靠着家族的庇护,便能做到从四品的,满京城的勋贵子弟里,又有几个呢?我可听岳母说过,众勋贵之家都以你为教养各家儿子的榜样呢!” 三人又低语了一回,听得花厅里季善已经在招呼人收牌桌子,准备摆饭了,这才打住,笑着到了花厅里,问道:“谁赢了呢?” 得知是路氏和程夫人双双赢了,又都嚷嚷着要让二人请客,“索性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儿吧,也别吃太复杂的,就弄一只鹿来,大家烤着吃,再配些小菜小点的,晚上就吃火锅也就是了,正好明儿我们都没有应酬。” 罗晨曦也跟着起哄,“好啊好啊,那我们今晚上索性也不回去了,省得来回折腾。” 路氏与程夫人却是哭笑不得。 程夫人因笑骂道:“我拢共就赢了五百多钱,亲家母更少,不过二百多,结果却要招待你们又吃烤鹿肉又吃火锅的,那我们岂不是辛辛苦苦一下午,结果倒赔进去十几倍?你们当我们傻呢,不然我们把钱退给大姑奶奶和钦儿媳妇,另外我再各给你们一两,明儿便你们做东?” 罗晨曦立时讪笑,“我什么都没说,谁先嚷嚷的让两位伯母请客,两位伯母便找谁啊!” 倒是程大奶奶笑道:“我正有做东置一席,请母亲和沈伯父沈伯父并大家伙儿的想法呢,那就定在明日吧,也不用母亲破费了,这点小东道,我还是孝敬得起的。” 大家便都欢呼起来,“太好了,明儿有烤鹿肉和火锅吃了。” 又七嘴八舌的向程大奶奶道谢,整个花厅霎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到得次日,果然又是烤肉又吃火锅的,还特意打发人去把孟竞一家请了来,直热闹到天黑,才兴尽而散了。 之后几日,季善都陪着程夫人,有意哄她开心,加之有程大奶奶和范妈妈在一旁凑趣,路氏又实在是个爽朗的,有她在的地方,便从来不愁冷场。 程夫人的情绪渐渐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元宵节也已近在眼前了。 这日上午,季善正与程大奶奶商量元宵节赏灯的事,她如今有身孕了,程夫人祖孙与沈九林路氏又老的老,小的小,如何好去灯市上挤来挤去的,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岂非后悔也迟了? 姑嫂两个遂在商量后,决定索性在家里办个小型的灯会,自家人赏玩算了。 程大奶奶主持中馈惯了的人,便是个小小的家常灯会,也布置得井井有条,让季善几乎不用费任何心力的同时,话还说得无比的好听,“我是想着妹妹如今怀着身孕,难免精力不济,所以就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妹妹觉着怎么样?看还有没有要补充的,或是觉得哪里不妥的?也好及时调整。不过妹妹自来聪明能干,我这根本就是在班门弄斧吧?” 季善忙笑道:“大嫂已经想得这般周全了,我哪还有用武之地?我也没那个本事啊,之前就听娘夸过大嫂很多次,说正是因为有了大嫂,这些年她才能凡事不操心,如今亲眼一见,果然大嫂是一把管家的好手,我往后定要好生向大嫂学习学习才是。” 程大奶奶摆手笑道,“妹妹这话就太过奖,也太自谦了,我充其量也就能管管家里的琐事罢了,妹妹却里里外外都能干,既能管家,又能做生意,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妹妹再要夸我,我可就要无地自容了。” 季善失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也没大嫂说的这么好吧?你再说我可就要得意的飘起来了,罢了,我们还是别再互夸下去了,再夸下去可就没个头了。大哥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明明大过年的,就该好生歇息,好生受用,以缓解一下一年到头的辛苦与忙碌的,结果大哥却偏比以往更忙,可得好生给他补补身子才是。” “妹妹别担心,你大哥说他虽然忙,但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再不像以往那般没个明确的目标,成日里都是随波逐流的过日子,反倒更喜欢如今呢。” “那就好,都说‘由奢入俭难’,大哥却能这么快便适应,真是难得……” 姑嫂两个正说着,杨柳进来屈膝一礼后,道:“大奶奶,外面来了位徐公子,说求见大爷,浚生哥说了大爷不在家后,他又说要求见大奶奶,大奶奶看见是不见?” 徐公子? 他们夫妇几时认识一位徐公子了? 季善因道:“莫不是大爷的哪位同僚或是同科?浚生竟不认识吗?也是,他跟大爷出门哪有焕生多,可惜焕生这会儿也不在家……” 话说到一半,忽然灵光一闪,那位徐公子,不会是徐佩瑜吧? 可徐佩瑜忽然找上门来干嘛,两家不是该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片刻,季善才道:“让浚生跟客人说,大爷不在家,男女有别,我不方便见他,请他回去吧;也请他不管今日来意为何,往后都不要再来了,万一横生事端,可就悔之晚矣。” 杨柳忙应了“是”,屈膝一礼出去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徐公子就是徐佩瑜。 倒是程大奶奶反应过来了几分,待杨柳一出去,便低声问起季善来:“妹妹,那位徐公子,不会就是长公主府的那一位吧?他来干什么?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本来程大奶奶早年对徐佩瑜印象很不错的,但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纵然徐佩瑜不是最可恶的,她也难免迁怒,自然再不可能有好脸色好声气。 季善皱眉道:“应该就是他,但他到底来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咝,那日在长公主府时,他曾说过,会尽快把裴瑶的嫁妆清点一番,再加上他的补偿,都给我送来,不会这便是他今日的来意吧?我当日就说了,我不需要,也不可能要,他还来干什么,惟恐他家的秘密不能尽快曝光不成?” 程大奶奶道:“是吗,他真这么说过呢?那看来就是他今日的来意了,使下人来到底不放心,怕也担心妹妹妹夫不肯收下,所以才亲自来了。” 季善“嗯”了一声,“应当就是大嫂说的这样了。可别说是他来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要的,我又不是自己赚不来银子,干嘛要那不干不净的?” 程大奶奶道:“当年裴瑶出嫁前,真实身份便已经曝了光,母亲遂只给了她三千两的添箱银子,其他嫁妆都是公中和已故太夫人给她备的,所以她的嫁妆认真说来,的确与妹妹、与咱们关系不大,没什么可惜的。” 季善笑道:“我本来便不可惜,如今听大嫂这么一说,就更不可惜了。倒是裴瑶的死讯如今都瞒得风雨不透,旁人都只当她是真病了,我觉得有些可惜,不是说太医隔日就上门,也多的是人去探病,怎么就没人发现异样呢?长公主府还真挺会遮掩的!” 程大奶奶轻嗤一声,“这有什么难的,人既病了,自然不能直接见客,不然过了病气给客人,可如何是好?大部分探病的只要人去过了,过场礼数尽到了,自然也就告辞了;少部分亲近的便是能进裴瑶的房间,也不用非见到人啊。把幔帐一放,躺个人在上面,捏着嗓子学裴瑶说上几句话,谁又能觉出异样来?便真觉出了,谁又会傻到说出来?” 季善听得缓缓点头,“也是,倒是我犯傻了,长公主府只要有心遮掩,怎么可能遮掩不住?以豫章长公主的地位恩宠,又岂能没有两个信得过的太医?之前赵七夫人去探病,不就没瞧出异样来吗?其他瞧出了异样的,要么不可能公然与长公主府作对,要么就是他们自己人,帮着他们遮掩且来不及了。可当娘的都病了,好些人也都知道了,当女儿的怎么还不回家去侍疾,也不怕有心人扣一顶‘不孝’的帽子呢?” 对长公主府近况的了解,季善自然都来自于罗晨曦的多方打探,是以知道淼淼至今还在宫里,没有回长公主府之事。 程大奶奶皱眉道:“我们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估计很快淼淼就会回家侍疾了吧?不过妹妹也别抱希望,淼淼知道了裴瑶原来不是病了,而是早已死了后,就会闹个天翻地覆什么的。她到底还小,什么主都做不得,但她又其实不小了,再翻一年就十岁,算是个半大姑娘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又都早慧,只要长辈好生哄着她,好生与她陈述利害关系,她十有八九会听进去。” 停顿片刻,“毕竟,血缘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有那样一个娘,便注定了淼淼长歪的可能性比寻常小姑娘大。她又算是跟着裴瑶经历过人情冷暖的,在八皇子妃和皇贵妃面前还能混得一席之地,旁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自己绝不会再拿她当一个寻常十来岁的小姑娘。” 季善听得缓缓点头道:“我明白大嫂的意思,所以其实并没抱太大的希望。别说她生长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下了,就是市井人家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给她说她有机会做皇孙妃,将来甚至可能做太子妃、皇后,她也知道意味着什么,也会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总归咱们就顺其自然吧,若能提前曝光,打碎他们的美梦当然就最好,实在不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 “是妹妹这话,所以眼下你只安心将养身子便是了,外头那些事,且交由妹夫和你大哥操心去,那本来就是他们应当的,不是吗?亏得外甥是个心疼娘的,竟一直好好儿的,妹妹也至今没有害喜的症状,将来等小家伙儿出生了,我这个舅母可得好生奖励他一番才是。” “如今他还没出生呢,大嫂就已经疼上了,等将来他真出生了,岂非越发得疼上天了?就不怕骥哥儿和姣姣吃醋呢?” “他们才不会,都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着小弟弟小妹妹呢……” 姑嫂俩又说了几句话,杨柳回来了,“大奶奶,浚生哥说那位徐公子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见到您不可,请您通融。还说他不是来添麻烦的,只是想当面交给大奶奶一样东西,只要交给了大奶奶,立马离开,大奶奶若实在不放心,尽可请了家中长辈作陪……浚生哥问大奶奶怎么办?” 季善就看向了程大奶奶,道:“大嫂,看来我还真猜准了?” 说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可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他不是来添麻烦这样的话的?他到底是不是来添麻烦的,自己不知道么,裴瑶的嫁妆加上他的补偿,怎么也得几万两之数吧?而且我敢肯定,他是瞒着豫章长公主来这一趟的,那回头豫章长公主知道了,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然后一并把账算到我们头上。杨柳,你亲自出去一趟,跟徐大爷说,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收下他的东西的,他若再不走,你便要嚷破他的身份了,让他自己权衡吧!” “是,大奶奶,我理会得了。”杨柳再次应声去了。 程大奶奶这才冷笑道:“谁差他那几个银子了,还是他以为,妹妹接了他的银子,所有的事情都能一笔勾销,裴瑶做过的那些恶事就能得到原谅了?真是不知所谓!” 季善道:“可不是,他不过就是想让自己心安一些罢了,可我们凭什么要让他心安呢?只要我们不需要,他就是给再多的补偿,也是多余的,不过就是在自我感动罢了!” 程大奶奶道:“希望这次杨柳能让他走吧,本来都高高兴兴的,结果让他这一搅合,再好的心情也大打了折扣,真是烦人!” 季善笑道:“大嫂别气了,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为他生气岂非太不值当?且这次杨柳肯定能让他走,他是知道的,我们可不怕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怕的只有他们,他定不会再犯蠢的。” 却是话才落下没一会儿,便见杨柳回来了,手里还捧烫手山芋一般,捧着个匣子。 一进来便哭丧着脸道:“大奶奶,我说了请他立刻离开,不然我就要嚷嚷了,谁知道他人倒是答应离开了,临走前却忽然把这匣子扔给了我,然后便跳上马车跑了,我和浚生哥根本追不上,只能、只能……大奶奶,这可怎么办……” ------题外话------ 新文《科举福妻掌中娇》已经开了,应该是下个月开始填,希望大家走过路过的能收藏个,支持一下,瑜感激不尽,么么哒o(* ̄︶ ̄*)o “我的儿子啊,你死了娘可怎么活,我苦命的儿子啊……” 看着眼前哭天抢地的古装妇女,陆薇薇头痛欲裂 穿越就算了,还给她来了个性转,成了个男人……哦不,男小豆丁? 原来是孤儿寡母举步维艰,为了自保不得已瞒天过海 那何不将错就错,将这个男人当到底,反正如今这个世道,女人实在太苦 可在穷乡僻壤当男人,一样好不到哪里去,尤其陆薇薇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想来想去,貌似只有“知识就是财富”——考科举了? 于是,陆薇薇踏上了科举的不归路,誓要考出个名堂来 就是她的科举之路上,貌似障碍有点多,除了各种极品,还有—— 某世子脸上浮起可疑的红云:“陆巍,只要是你,我愿意为爱而弯!” 宠女狂魔的爹爹:“乖女儿,爹爹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何必还这么辛苦?” 陆薇薇面无表情:我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考科举,谁也别想阻止我考科举! 第四百零五回 退回 亲祖孙 季善见杨柳说着都快哭了,手里的匣子也烫手似的,一副恨不能随时扔出去的样子。 本来该恼的,却是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你别急,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追又追不上,也不可能不经我的同意,便直接把这匣子给扔了,除了拿进来,还能怎么着?我不怪你。且先把匣子拿过来,我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吧。” 杨柳听得季善不怪她,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忙捧了匣子上前,就要递给季善。 一旁程大奶奶却是道:“妹妹,还是我先看过,你再看吧,万一我们猜错了,里面是什么有危险的东西呢?我可不能让你来涉这个险……你这丫头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呀!” 说着乘杨柳还没反应过来,已探身一把拿过匣子,打开了,季善阻止都来不及,“若真有危险,也不能让大嫂涉险啊……哎,大嫂怎么动作这么快?” 程大奶奶已笑道:“看来是我草木皆兵了,果然是银票,看样子还是很大一笔,喏,妹妹自己看吧。” 一面将匣子推给季善看。 季善偏头一看,匣子里果然厚厚一摞银票,面上的一张是一千两的,估摸着下面的应该也都是这个面值,皱眉道:“看样子,应该有五万两左右吧?杨柳,你点一点。” 杨柳应了“是”,上前点起银票来,很快点完了,道:“大奶奶真是看得太准了,不多不少,刚好五万两。” 季善点点头,“你去忙吧,有事我自会叫你。” 待杨柳屈膝一礼出去后,方与程大奶奶道:“大嫂,当年裴瑶的嫁妆有五万两吗?” 程大奶奶默算了下,道:“没有,应该有两万多,接近三万两吧,但已经算是一份很拿得出手的嫁妆了,不过这些年她那些庄子铺子的肯定也有收益,应该至少能余下一万两了吧?也说不准,她当初不是被敲诈过两次吗,平日里开销又大,但保本儿肯定是不难的。” 顿了顿,“就当她的嫁妆如今价值三万两,那徐大公子也自己贴了两万两,且这么短的时间里,又是大年下的,他纵要变卖裴家的嫁妆,也来不及,也不知是怎么在瞒着豫章长公主的情况下,凑足了这整整五万两的?这么看来,他也算有诚心了。” 季善皱眉道:“是啊,这么看来,他也不只是为了能让自己安心,应当也是真心想要补偿。可他真心想要补偿,我就该接受吗?别回头因他不知是怎么凑来的这笔银子,再生出事端来,于我们来说,可就是无妄之灾了。且等相公和大哥回来,与他们说过这事儿后,让他们尽快给退回去吧。” 别说如今她已经不缺银子了,就算是早年她缺的时候,裴家与豫章长公主府的银子,她也一文都不会沾! 程大奶奶想了想,道:“就怕你大哥和妹夫给他退回去,他也不肯要,不过他若实在不肯要,还可以退给豫章长公主,倒也不必太担心。” 季善点头道:“且先等大哥和相公回来吧。大嫂要不去看看骥哥儿?你不是说,要去看他写大字吧,再不过去他只怕都该写完了。倒不想他那么个小人儿,竟然有那副心性,大过年的,也能沉下心来读书写字,将来没准儿比他姑父还厉害,能中状元呢!” 程大奶奶忙笑道:“妹妹就别夸他了,他有几斤几两我当娘的还不知道么,将来能考个秀才举人的,我已经烧高香了,怎么敢奢求状元,他姑父又岂是谁想比肩,就能比肩的?不过我也没指望他怎样出息,主要还是想着他多读了些书后,能多明白些道理。” 季善很是赞同这话,“读书明理,有条件的情况下,是要尽可能的多读书才是。” 程大奶奶又道:“就是马上就元宵了,元宵一过,年也算过完了,我却还不知道该送他去哪里念书的好,想找个先生在家里教他吧,一时半会儿间又哪儿轻易能找到合适的,我如今最犯愁的,就是这事儿了。” 之前骥哥儿主要是在裴家的家学念书,因裴二老爷注重儿孙和族中子弟的学业,裴家家学的先生便也不是别家那样滥竽充数的,而是重金延请了一位举人并一位秀才。 如今急忙之间,却是哪里好再找一位秀才举人去?把儿子送到京畿一带久负盛名的几家书院吧,又得母子骨肉分离,怕是一月才能见一次,程大奶奶又委实舍不得。 季善忙道:“这可是大事,大嫂怎么不早些与我说呢?等相公回来,我让他帮着大哥大嫂到处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啊。算来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了,肯定多的是提前进京来赶考的举子们,只要我们心诚,就不信寻不到一位学问人品都俱佳的先生了。” 程大奶奶忙道:“可这会不会太给妹夫添麻烦了,我就是想着妹夫本来就忙,哪还顾得上这些个小事,才没好意思开口的……”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嗔断了,“看来大嫂打心眼儿里就没拿我和相公当骨肉至亲,才会说出这样生分的话来。我往后也只能凡事都与大哥大嫂客客气气的,再不敢似之前那般随便、没分寸了。” “妹妹,我没那个意思,真的……都怪我失言,我给妹妹赔不是,以后也再不说这般生分的话了,好不好?” “好吧,我这次就不跟大嫂计较了啊,可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真要恼了,反正都知道有孕之人最是小气的,大嫂自己看着办吧……” 当下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本来一个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见外,一个则不是真恼,自然很快恢复了方才的温馨。 程大奶奶便去了骥哥儿房里,余下季善看着桌上装银票的匣子,则是再次皱起了眉头。 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愿直接退给豫章长公主的,徐佩瑜终归是一番好心,她总不能真做得那么绝,可若徐佩瑜说什么都不肯收回去……早知道那日她和大哥就不该进那个亭子的! 下午,沈恒先回了家来。 季善忙把上午徐佩瑜来过的事说与了他知道,随即奉上那个匣子,“喏,银票都在这里了,你看想个什么法子,给他退回去吧,我是一刻也不愿它在我们房里多留了。” 沈恒听得眉头紧皱,道:“他既有那个闲钱,又有这个闲心,怎么不直接把银子送去育婴堂和济民所呢?今年比往年冷,育婴堂的弃婴比往年多了两成都不止,济民所日日施粥也是不到午时就没了,听说粥已经熬得比平常更稀了,五万两银子,可以买多少粮食了?定能让所有弃婴和贫苦百姓都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岂不才是真正的赎罪,他岂不也能才更心安?” 季善听得忙道:“你怎么知道育婴堂和济民所的情况的?……也是,只要有心打听,怎么可能打听不到。让你这么一说,我这会儿都有种若我们把银子退回去,他却不肯要,我们便直接给送去育婴堂和济民所的冲动了,反正是他自己不要的,也没落到我们手里,回头便豫章长公主迁怒起来,我们也无愧于心!” 沈恒道:“还是先尽量退给他吧,不然回头豫章长公主非要说是我们拿了这银子,我们可就说不清了。马上我又得忙起来了,善善你如今也操心不得,我们哪来的那个精力与他们胡搅蛮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那些弃婴和贫苦百姓,殿下已经在想法子安顿解决了,且待朝中开了印,与户部的大人们商量过,再禀过皇上后,应当就能付诸于行动了。”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这种事凭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微薄,可有朝廷和官府的介入就不一样了,殿下果然宅心仁厚,一心为民。” 沈恒点头道:“是啊,这也正是殿下最可贵的地方,某些人还有脸说殿下这是在沽名钓誉,就算殿下真是沽名钓誉,至少殿下肯去做,他们连做都不肯做,又哪来的资格说殿下呢?” 一面说,一面收了匣子,“我明儿设法还给他吧,善善你就别管这事儿了。” 季善应了“好”,“我就不管了,只安心吃了睡,睡了吃啊。我真担心再这样下去,我都得有双下巴、三下巴,衣裳也都不能穿了。” 沈恒笑起来,“可善善你跟之前一点差别都没有,还是那么窈窕,那么漂亮啊……真的,我干嘛骗你,我说的都是实话。” 季善娇嗔道:“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不过虽然知道你是哄我的,我也开心。……我好像听见大哥的声音了,应该是大哥回来了吧?我们看看去呢,正好让我走动走动,今儿除了早上去过一趟我娘屋里,还没出过门呢。” “我扶你。”沈恒便扶了她,夫妻两个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去了程夫人他们的院子。 果然是程钦回来了,换过衣裳也到了程夫人屋里问安,瞧得季善与沈恒,因笑道:“方才是听说妹夫先回来了。新宅子那边,已经打扫修葺得差不多了,不过有几处还需要好生布置一下,尤其待客的花厅和书房里,我打算添几幅字画,这就得请妹夫去替我掌眼了。” 沈恒听得笑道:“我于字画上很是寻常,大哥找我,可就真是找错人了。不过我有一位交好的同僚,却颇精于此道,回头我邀了他一起,为大哥掌眼啊。” 程钦笑道:“那敢情好。本来你们大嫂陪嫁里也有几幅好字画,但我想着,还是将来留给两个孩子吧。” 季善失笑道:“大哥这也想得太长远了吧,两个孩子都还小呢。倒是说到孩子,骥哥儿寻先生的事,大哥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和相公呢?要不是今儿听大嫂提起,我还不知道,大哥什么意思呢!” 沈恒忙笑道:“大哥大嫂还不是不想善善你操心啊,你就别小心眼儿了。大哥大嫂放心,我会帮忙替骥哥儿打听先生的,便暂时寻不下合适的来,等我晚间下衙回了家,不也可以先指点骥哥儿吗?” 程钦夫妇自然要道谢,“妹夫自己都这么忙,还要替骥哥儿打听先生,还要亲自指点他,也就只有自家的至亲,才能这般毫不保留了。” 程夫人也在一旁道:“等我回头再写一封信送回真定去,让你们舅舅表兄们也替骥哥儿打探寻访一下,人多力量大,总能找到合适的先生。算着时间,他们应该已经收到我的第一封信了,肯定早则出了正月,迟则开了春,定会进京一趟的,到时候若有了合适的人选,正好一并带进京城来。” 娘儿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算着时间该摆晚膳了,便都一道去了花厅里。 次日,沈恒只带了焕生一个人,去了一趟豫章长公主府。 他可没那个闲心与徐佩瑜歪缠,便索性没求见他,直接把匣子给了长公主府的门房,让他们把匣子转交给徐佩瑜,“若贵府大爷暂时不在家,也可交给长公主,或是长公主跟前儿的詹嬷嬷。此事干系重大,还请众位不要耽搁了,不然回头长公主或是贵府的大爷怪罪下来,吃亏的可就是众位了。另外,请给贵府的大爷再带句话,‘不要再为了自我感动自我安心,就给别人带去麻烦和困扰’。” 焕生则与沈恒的满脸严肃完全相反,满脸都是笑的递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门子里明显打头的那个,“这是我们爷请众位大哥吃茶的,还请千万笑纳。” 如此总算把匣子给还了回去,主仆两个方都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余下长公主府的门子们是既怕匣子里真的装了很重要的东西,万一回头误了豫章长公主和徐佩瑜的大事,他们少不了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才会权衡一番后,不得不收下匣子; 又怕万一匣子里的东西有危险,回头真送了豫章长公主和徐佩瑜面前,伤了主子,他们更是只余死路一条。 正好徐佩瑜不在家,一早便进宫接淼淼去了,门子们想来想去,只得把匣子几经辗转,先送到了詹嬷嬷手上。 自然豫章长公主也知道了,再让人去问了门子一回沈恒的长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气得立时便拂了桌上的茶具到地上去,恨声与詹嬷嬷道:“本宫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他是惟恐整件事情遮掩得太好,没有疑点,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内有蹊跷,恨不能把事情彻底闹开,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不是!本宫当日是如何忍辱负重,才把事情给平了的,他不知道么?这些日子本宫又是如何心力交瘁的粉饰太平,如何气得吃不下睡不着的,他也不知道么?” “不为本宫分忧解劳也就罢了,还要拖本宫的后腿。五万两银子够做多少事了?仓促之间,他到底是怎么弄来这么多银票的?他对自己的父母可曾这般尽心尽力过?真是气死本宫了,老的一天天只会混天度日,小的也是个没脑子的,整个家里大事小事都得本宫来操心,本宫天生欠了他们,天生欠了姓徐的吗!” 詹嬷嬷见豫章长公主气得双目赤红,浑身直颤,忙心疼的给她顺起气来。 一面道:“长公主别气了,大爷宅心仁厚也是好事,总比那黑心烂肝,成日里只会给父母家族惹事生分的好十倍吧?况大爷一直有您护着,才会这般纯善的,又还年轻,难免阅历不够,您往后慢慢儿教他也就是了,可千万不能白白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才是。” 豫章长公主气道:“他都马上三十的人了,还年轻什么?还没老吗!都是本宫素日承担得太多,把他护得太好了,他才会这般天真可笑!两边都已是不死不休了,他还补偿那季氏什么?人家也不稀罕他的补偿,这不转眼就给他送了回来?” “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当初他要娶那贱婢,本宫便不同意,结果为家里惹来多大的事儿?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不知悔改,不想着等他接了女儿回来,要怎么与淼淼说;贱婢既是淼淼的生母,淼淼既是贱婢唯一的孩子,那贱婢的嫁妆理当都是淼淼的,他又凭什么做主,都给了那季氏?呼……本宫心口好痛,快给本宫揉揉……” 唬得詹嬷嬷忙要叫人去请太医。 却让豫章长公主摆着手,弱声制止了,“本宫缓缓就好了,别折腾了。便太医来了,也不过就是让本宫静养,少操心罢了,可本宫眼下哪能静养?本宫待会儿去小佛堂静静心便罢了。” 顿了顿,“他们父女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淼淼回来见不到贱婢,肯定要闹一场的,本宫可得先养好了精神才是,不然指望徐佩瑜与她说不成?还是指望本宫那个百无用处的驸马爷?当初本宫真是瞎了眼,才会下嫁给了他!” 詹嬷嬷让她说得红了眼圈,“长公主真是太不容易了,偏这事儿还不能让二少夫人知道,二爷又不在京中……不过县主是个聪明乖巧的,只要咱们好生与她说,与她分析利害关系,相信她一定能明白的。” 豫章长公主咬牙道:“她最好一说就明白配合,否则,就别怪本宫给她罚酒吃了!要不是她如今还有大用,就凭她那个贱婢娘,凭她身上流着那般卑贱的血液,本宫都不想再见到她,定要将她远远送走,这辈子再不看她一眼!” 詹嬷嬷低道:“长公主千万别说气话,您自来多疼县主,旁人不知道,奴婢却是都知道的,这话让奴婢听了还没什么,要是不慎传到县主耳朵里,白坏了祖孙之间的情分,岂非就亏大了?不然老奴扶了您先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本宫既敢说这话,就不怕传到她耳朵里去!” 豫章长公主冷笑,“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把本宫怎么样,便是将来她真当上了太子妃,当上了皇后,本宫也还是她的祖母,本宫说什么她就得听什么,本宫让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 詹嬷嬷小声道:“自然的,长公主这辈子都为尊为长,县主定不敢忘本的。只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终究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豫章长公主吐了一口气:“你说得也对,凡事都得有备无患才是,等真死到临头了再来后悔,可就迟了!这样,你去把本宫床头暗格最深处的那个瓶子取出来,待会儿淼淼到家后,给她上一碗杏仁露……记得别加多了,往后隔个三四个月的,就在她的吃食里加上一点点,将来她自然就会听话,绝不敢有半点违逆本宫的心了!她那贱婢娘连亲兄弟侄儿都能杀,有其母必有其女,本宫不得不防!” “可是……”詹嬷嬷满脸的惊讶,她本意只是想劝一劝豫章长公主别把话说太过了,明明心里就不是那样想的,到时候就坏事上在一张嘴上,岂不是太吃亏了? 谁知道长公主却误会了,还、还要对县主下药,这可是至亲的祖孙啊,县主也还那么小……但见豫章长公主满脸的冷戾,再想到她这么多年手上沾的那些血,想到宫里和他们这样的人家,从来哪里有真正的小孩子,詹嬷嬷也不敢再多说,——她本来就是长公主的人,当然该只听长公主一个人的! 到底还是应了,“奴婢理会得了,长公主只管放心。那这银票……” 豫章长公主冷声道:“自然得告诉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让他拿了去把该平的账平了,谁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银子?都怪季氏那贱人和姓沈的,要不是他们咄咄逼人,不依不饶,本宫岂能这般烦躁?竟敢逼本宫,等着吧,将来本宫定不会放过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还有赐婚的事,也得尽快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才是!本宫后日进宫陪母后过节时,定要设法儿让母后来开这个口,只要母后开了口,便是皇兄,也只有听命的份儿……就这么定了!” 第四百零六回 表妹? 原来…… 季善事后听沈恒说了他是如何把匣子退回去的,先还有些皱眉,“这样豫章长公主肯定就知道了,怕是少不得迁怒我们吧?毕竟她自己的儿子肯定是不会错的,那当然只能是我们错了。” 沈恒却是道:“不这样他十有八九还会来第二次,就算他的确不是出于坏心,谁有那个闲心与他歪缠呢?且豫章长公主已经够恨我们了,也不差再添个一桩半桩的。我是深思熟虑过,才决定这样做的,善善你就别再为这事儿烦心了。” 季善一想也是,以徐佩瑜那性子,来第二次、第三次的可能性真的不要太大,自然还是一次便把问题给解决了的好。 这才舒展开了眉头,道:“行吧,事情既已办妥了,就打此刻翻篇了,安心准备明儿过节,和节后爹娘随晨曦母子一道去大同的一应事宜是正经。” 沈恒点头道:“是这话,过节的事还罢了,反正都是在家里,便真临时发现缺了个什么,少了个什么,也影响不了大家的好心情,照样热热闹闹的。可出门就不一样了,便只缺少了某样小东西,都各种不方便,尤其这次爹娘和师妹母子还老的老、小的小,真是光想着都让人不能放心,偏我们和妹夫又不能一起去。” 却是当初沈九林与路氏刚进京之初,沈恒便与他们说好了,等正二月里,他们要和季善一道去一趟大同,拜谢探望罗大人,也是他们应尽的礼数。 可如今季善有了身孕,不能再大老远的来回奔波,便只能沈九林路氏自个儿去了,正好与罗晨曦母子仨作伴,加上随行的丫头婆子护卫们,安全其实应当也是安全的,只不过沈恒终究还是不能放心而已。 沈恒不放心,季善也好不到哪里去,道:“那不然等三四月的再去,到时候不冷也不热,来回路上能舒服好些,天时长了,也能节约一两日的时间。就是晨曦实在惦记恩师得紧,还真不忍心让她又得多等两个月……” 沈恒道:“还是别推迟了,就按如今定好的吧,本来恩师一个人过年,也够冷清的了,三四月的再去,还有什么意思?我到时候让焕生浚生都跟了爹娘一起去,加上妹夫派去的护卫,路上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季善点点头,“那等明儿晨曦来了,我再与她商量一下细节问题吧。可惜晨曦明儿还能来大家一起热闹,只消后日进宫领宴便是,妹夫却是连明儿都不得闲,也只能让晨曦给他做一碗元宵,好歹也算过节吧。” “他们金吾卫就是这样啊,越是逢年过节,宫里越是热闹之时,他们便越是不得闲。不过一家人平日里多的是机会相聚,只要是那些人,过不过节的,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 “这倒是,重要的从来不是过什么节,而是一起过节的人……” 次日便是正月十四。 罗晨曦刚过巳时,便带了六六七七过来。 却是两个小家伙儿急着过来找骥哥儿玩儿,“早上刚起床就开始催我,吃早饭时催,给他们换衣裳时催,都出门了还不停的催,一直嫌车走得太慢了……你们这么喜欢骥表哥,今晚都别回去了,给骥表哥当弟弟,给程舅舅程舅母当儿子去啊!” 分明就是说的赌气话儿,谁知道六六七七却立时欢呼起来:“好啊好啊,那我们今晚真不回去了啊!” “娘,您说的是真的吗,我们今晚真的可以不回去吗?” 问得罗晨曦是哭笑不得,与一旁笑个不住的季善和程夫人婆媳,并路氏抱怨道:“如今还这么小,都不肯着家了,以后大了,我岂不是更连人影儿都见不着了?玩儿你们的去吧,省得我看了闹心,快去快去……” 六六七七便又欢呼着,跟骥哥儿一起玩儿去了。 程大奶奶见状,忙叮嘱骥哥儿,“记得照顾好弟弟们。”,几人的奶娘丫头忙也呼啦啦跟了上去。 花厅里总算安静了不少,程夫人与路氏便笑道:“所以家里得有孩子呢,这有上几个孩子,连唱戏都比不上这般热闹,多好!” “可不是,为什么都喜欢多子多孙,不就是喜欢这份热闹吗……” 大家吃着茶点说着笑,不觉已快交午时了,却还不见孟竞一家来。 季善因吩咐杨柳,“使个人去瞧瞧孟二哥一家怎么还没到,可是路上耽搁了?我们姣姣还等着跟彤彤姐姐玩儿呢,是不是呀姣姣?” 姣姣便抿了嘴冲她直笑,可爱得不得了。 “是,大奶奶。”杨柳便答应着去了。 罗晨曦方笑道:“以往大家聚会,孟二哥孟二嫂向来都来得早,今儿定是临时让什么事耽搁了;况他们住的地方,正是这几日灯节的所在地,肯定路也比平日难走。善善你就别担心了,估摸着他们也快到了。” 季善点点头,“应该是快了。对了晨曦,真定了十八出发吗?我瞧这两日天都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啊,那路上得多冷,要不,推迟几日再出发?” 罗晨曦忙道:“我可等不得了,再推迟几日,等我们到得大同时,肯定都二月了,十八出发,好歹还能抓住一点年的尾巴。善善你是不是不放心沈伯父沈伯母,怕他们上了年纪的人,受不得赶路的颠簸寒冷啊?你放心,我路上一定会照顾好他们,不让他们受委屈的。” 季善道:“我不只担心他们,也担心你和六六七七啊。不过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和你师兄又何尝不记挂恩师,迫不及待想见恩师?可惜你师兄不能擅离职守,我如今又不方便,只能等将来孩子出生后满了月,我再带了他一起去拜见恩师了。” 罗晨曦笑道:“善善你如今虽不方便前去拜见爹,但爹知道自己不久就要抱孙子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那可是什么及不上的礼物,所以你和师兄现下去不去看他,也没什么差别啦。” 说得季善笑起来:“希望真如你所说吧,那等过完节,我就给我爹娘收拾行囊,再收拾一些东西,你替我们带给恩师啊,他老人家爱吃我娘做的腊肉腊鱼,还爱吃我做的卤鸡脚鸭脚,正好如今天儿冷,路上肯定不会坏……”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孟竞与褚氏带着彤彤到了。 大家少不得一番行礼寒暄,孟竞给程夫人和路氏请过安后,便去了旁边厅里与沈恒程钦说话儿。 季善这才笑着招呼褚氏,“孟二嫂快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亏得你们这会儿到了,要是再不到,待会儿午宴时,大家伙儿可就要罚你三杯了。” 褚氏的笑容却有些勉强,“临要出门时,家里却忽然来了人,总不好拒之门外,所以耽搁到现在,好在还不算太晚,没误了开席,不然不用沈四嫂和大家伙儿开口,我肯定先就自罚三杯了。” 季善这才发现她气色有些不好,想到方才孟竞与大家伙儿问好打招呼时,笑容好像也有些勉强,不由暗忖,难道夫妻两个闹别扭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 面上却未表露出来,若无其事的笑道:“我跟孟二嫂开玩笑呢,都是自己人,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了,杨嫂子今儿没跟孟二嫂一起来吗,我娘吃早饭时,还念叨她呢。” 褚氏默了片刻,道:“杨嫂子夫妇日前让相公打发回清溪去了,说是要让他们赶着回去办一件急事。” “啊?” 季善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又是什么事这么急,孟二哥连元宵节都等不及让杨嫂子他们过完,便赶着将人打发了回去呢?” 褚氏脸上的笑容已快要比哭难看了,好容易才撑住了,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什么事,问相公,相公又不肯说,想来是不方便告诉我吧?本来我还想着,横竖杨嫂子他们都要回去的,要不收拾一些东西,让他们带回去给我爹娘;也问问沈四嫂可有什么东西或是书信之类的,带回会宁和清溪的。可相公急得很,当天做了决定让杨嫂子他们回去,次日一早人便已经出发了,什么都来不及。” 季善心里越发惊讶了,得是什么事儿,才能让孟竞急成这样?又连枕边人褚氏都不肯告诉呢,他们夫妇这几年不是感情很好吗? 嘴上自然要宽慰褚氏,“孟二嫂别急,孟二哥肯定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可能是觉得暂时不方便说,或是有其他原因吧?你们夫妻这么多年,孟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待你又如何,你肯定最清楚了。可千万别因些微小事,便与他生了嫌隙才是,等回头找个时间,彼此把话说开了,自然也就好了,你说呢?” 褚氏闻言,想到孟竞这些年待自己的尊重与体贴,想到自己便是在孕期里,他也不多看家里的丫鬟和其他女人一眼,总算脸色好看了些,低道:“多谢沈四嫂,我心里道理也懂,只是还是免不得急躁,看来还是养气功夫不到家,得多像沈四嫂学习才是。” 本来还有心与季善倾诉打探一番的,却听得有婆子来请示路氏,宴席已经得了,是现在就摆,还是等会儿再摆? 只得暂时咽了回去,横竖午宴后还有一下午的时间,晚上还要赏灯呢,她肯定有的是机会与季善说话儿。 路氏听得午宴既已得了,自然要吩咐现下便摆,“如今天儿冷,菜放着就凉了,不好吃了,就是要热气腾腾的上桌,大家都热气腾腾的吃下,吃得浑身都暖烘烘的才好呢!” 众人都笑着附和,“正好有些饿了,早些吃了饭,下午正好支了桌子打牌。” 于是席开两桌,大家都团团坐了,热热闹闹的吃起席来。 一时宴罢,季善估摸着褚氏只怕还有话儿与自己说,毕竟满京城除了自己,她只怕也没有第二个能说体己话儿的人了。 因让人支了牌桌子,安排程夫人路氏与罗晨曦、程大奶奶坐了,又叫了杨柳给路氏看牌,然后招呼褚氏到一旁坐了,笑道:“我如今坐久了腰就有些酸,孟二嫂又不会打牌,正好她们打她们的牌,我们闲话我们的家常。孟二嫂吃茶……” 褚氏见季善这番安排,正中下怀,依言吃了两口茶,便放了杯子,犹豫片刻后,小声道:“沈四嫂,沈四哥打小儿就在我公公的学堂里念书,对我公公家的情况,譬如家里都有些什么亲朋故旧,应当都多少知道几分吧?” 季善不知道她何以这般问,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想来相公也不可能都知道吧,他毕竟只是夫子那么多学生中的一个,倒是孟二嫂可是孟家的媳妇儿,肯定比我们这些外人知道得都多啊,怎么倒问起我们来?” 褚氏咬了咬唇,道:“沈四嫂也知道,我过门没多久,便随相公进了京,这些年都没回过清溪去,除了家里公婆与兄嫂侄儿侄女以外,其他亲朋族人都是两眼一抹黑,便是如今人站在我面前,我也肯定不认得。所以、所以就想问一问沈四哥,可知道相公是否有一位表妹在京中?” “表妹?” 季善纳罕,“这么多年了,没听说过孟二哥有一位表妹在京中啊,若真有,总要往来那么几次,照理孟二嫂该最清楚才是啊。” 褚氏渐渐红了眼圈,“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会问沈四嫂啊……那表妹长得很是漂亮,那日在首饰铺里乍然见到时,相公和她都很是激动,还、还……可我问相公,相公却什么都不肯说。我就想着,会不会那表妹与相公曾经、曾经有过什么,只不过有缘无分,以致抱憾至今,相公才不肯告诉我的……” 季善忙道:“不可能的事,孟二哥早年一直以学业为重,连与人议亲都没听说过,更别提旁的了,孟二嫂肯定误会了。不过在首饰铺遇见是怎么一回事,孟二嫂方便与我说说吗?” 褚氏连日都是心事重重,吃不下睡不好,既孟竞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她当然不可能强求,是以打第一次问过孟竞,孟竞只以一句‘回头再与你细细分说’打发了她后,她便再没问过他。 偏另一个她能问的人杨嫂子又回清溪去了,她心里有多难受有多憋屈,自不必说。 都成亲这么多年,女儿都这么大了,相公竟还拿她当外人,她这些年的掏心掏肺都算什么?还是因为她至今没为孟家和相公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来,相公才会仍拿她当外人的? 这会儿再让季善这么关切的一问,纵她本来还有两分犹豫,不该把这些事说给他们夫妇和两个贴身丫鬟之外的第五个知晓的,这会儿也是忍不住了,横竖沈四嫂也不是外人,她也憋得再不找人倾诉一下,就快疯了! 因吸了一口气,低道:“别人不方便说,沈四嫂却是无碍的。初九那日,相公没有应酬,便带了我和彤彤去逛庙会,经过一家首饰铺时,相公说我一年到头辛苦了,要给我买个金项圈,也给彤彤买一个,正好下次出门时,我们娘儿俩就可以一起戴了。” “我当然很高兴,进了首饰铺后,就开始挑选起来。谁知道才挑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便进来了一个长得很是漂亮,衣裳首饰也很是华贵,还跟了一大群下人的美貌少夫人。见到相公后,她惊喜不已,张口就叫相公‘二哥’,说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相公,这些年她一直都惦记着相公,也惦记着家里的人……“ “然后相公便冲我扔下一句,那是他一位远房表妹,让我先带了彤彤回去,再扔给店家一家碎银子,借了他们的后堂,便拉着那位少夫人,往店家的后堂去了……等我们回家都快两个时辰了,相公才回家,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褚氏说着,眼圈越发红了,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相公比我年长好几岁,又年少有为,当年肯定不乏爱慕者,也肯定、肯定是有过去的。可他都跟我成亲这么几年,孩子都有了,就算真遇上了旧时的……表妹,也不该那般失态,该大大方方的与我介绍,往后大大方方的往来啊,非要弄得做贼一般,要说心里没鬼,怎么可能?沈四嫂,你说我该怎么办,发作发作不得,忍又委实忍不下,京城隔天泉这么远,我还连娘家都回不得,我……” 后面的话终于哽咽得说不下去,眼泪也终于再忍不住落了下来。 季善却是听得心里一动,约莫猜到那位‘表妹’可能是谁了,先递了帕子给褚氏,方道:“孟二嫂先别哭,事情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说那位‘表妹’很漂亮,具体怎么个漂亮法儿,与孟二哥长到有没有相似之处?” 褚氏拿帕子拭了眼角的泪,皱眉道:“我只记得人很漂亮,倒没注意旁的,我也来不及注意啊,就眨眼间的功夫,相公已将人拉走了,半点不避讳男女授受不亲!” 季善暗忖,若那‘表妹’真是她猜测的那一位,孟竞当然犯不着避讳,况当时他肯定乱了,自然更顾不得那些细枝末节了…… 又听得褚氏道:“更过分的是,今儿她还打发管事给我们家送了好些礼品来,当时我和相公都收拾好要出门了,谁知道她的管事就来了,还张口就叫相公‘二舅爷’。都是远房表亲了,至于叫得这般亲热吗,况都已有家有口的人了,听那管事说,她还有身孕了,怎么就不能在家安心将养着,非要出门,还非要给我们家送礼,就不怕她相公知道了,会不高兴吗?所以我们才会来迟了,还累得沈四嫂并大家伙儿久等,真是太不应该了!” 季善忙笑道:“不是说了,都是自己人,早来一会儿晚来一会儿都一样么,孟二嫂就别自责了。那那位管事有自报家门,说他们家是哪一家吗?听你说来,他们家应当非富即贵吧?” 褚氏闷声道:“管事只说是‘奉命来给二舅爷二奶奶送年节礼’的,旁的倒是没说什么,可能也是因为相公早已知道了,管事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吧?反正相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当然无从得知了。” 季善已是轻蹙起了眉头。 若她猜得没错,那位‘表妹’应当就是当年自临县庵堂里逃走后,便再没了音讯的孟姝兰吧?毕竟孟竞当时还特地从府城赶回了清溪去找她,都没找到人,也没找到尸体,那她活着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就是不知道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脑子还有病的弱女子,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了的?竟然还当上了非富即贵的人家的少夫人,看来是有一番奇遇了? 可褚氏却是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当年孟姝兰可是对外宣称‘病死’了,孟家还给她办了葬礼的,想必也正是因为孟姝兰已经‘死’了,褚家才会再次与孟家议亲,最终将褚氏嫁给了孟竞的。 不然让褚氏与孟姝兰姑嫂之间怎么相处呢,岂非太尴尬了? 且褚氏年纪要小几岁,孟姝兰当初去天泉时,也是在孟姝梅家做客,孟姝梅自己都是当媳妇儿的,凡事做不得主了,自然不可能经常带了孟姝兰出门交际应酬,那褚氏从没见过孟姝兰,亦是很正常的事。 也就不怪她会怀疑孟竞与孟姝兰是有过一段过去的‘表兄妹’,并为之气苦憋屈了,她便是做梦,怕也想不到那是孟姝兰,她那位早已‘死’了多年的小姑子吧? 便是季善,若非深知前情的,也不敢往这上头猜。 第四百零七回 奇遇 犯愁 可就算季善已经自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好在没征得孟竞的同意前,或是孟竞告知过她和沈恒此事的情况下,把实情告诉给褚氏知道。 毕竟那是孟家的家事,孟竞应当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们做外人的,哪好置喙甚至自作主张?便是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 因此对上褚氏满脸的期待,“沈四嫂,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你和沈四哥都是清溪人,你嫁给沈四哥也十来年了,肯定多少也听说过一丝半点的风声吧?” 季善只能摇头,“我虽嫁给相公十来年了,当初相公因为生病,却是我过门后,便再没正经去夫子的学堂上过课,几乎都是在家自学的,我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去拜见夫子。还是等到后来相公中了童生,我才第一次见到夫子,所以对夫子家的情况,我是真的知之甚少,所以实在对不住孟二嫂了。” “这样啊……”褚氏立时满脸的失望。 却也知道季善不知道才是正常的,她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了,因忙又道:“沈四嫂千万别这么说,你哪有什么对不住我的,该我感激你才是,我这会儿虽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因为把话说出来了,心里总算没那么憋屈了。” 季善点点头,“谁心里憋了事都得难受,所以我们都需要倾诉呢。但你也别太作茧自缚了,你至少得相信孟二哥的人品,相信他对你们这个家的心才是。眼下可能是他觉得还不到与你说的时机,等时机到了,我相信他一定会一五一十都告诉你的。” 不过话说回来,孟竞为什么要瞒着褚氏,就算当初孟姝兰与褚家二少爷议亲不成,到底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且他和褚氏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孩子都这么大了,那点子成年旧事又还算得了什么,根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啊……难不成,孟姝兰不是给人做正妻,而是做了妾? 还是她夫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甚至,她已经沦落风尘了……所以孟竞才会连对着自己的枕边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季善想着,又宽慰了褚氏一会儿,“若孟二哥真有对不起孟二嫂的心,我虽认识他的年头更长,可我与孟二嫂才是同性,且又投缘,我定会站在你一边的。可连我都信得过孟二哥的人品,孟二嫂更该信得过他才是,且先把心放宽了,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吧,孟二哥定不会瞒你太久的,指不定到时候你知道了,反倒要心痛他不容易了呢?” 就听得路氏叫她,“善善,还是你过来给我看牌吧,杨柳这丫头还不如我呢,给我瞎指挥的啥啊,我都连放了五把炮了,你再不过来给我瞧着,我就要输得精光了!” 程夫人与罗晨曦、程大奶奶则是笑个不住,“不行不行,善善/妹妹不能过来,还得杨柳给亲家母/伯母看牌才是,这丫头哪是给伯母看牌,分明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明面上是给亲家母/伯母看牌,心里却是向着我们的吧?” “好丫头,待会儿散场了,我重重有赏啊……” 说得屋里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季善好笑之余,只得暂时打住与褚氏的话题,拉了她也到牌桌子前,先与路氏道:“娘放心,马上我就帮你都赢回来!” 又冲罗晨曦使眼色,“晨曦你玩儿了这么半日,也够了,且起来让孟二嫂也玩一会儿吧……这个简单得很,一学就会,孟二嫂就别推辞了,不然让晨曦给你看牌,给你当军师,总成了吧?” 罗晨曦与她默契得很,立时笑道:“是啊孟二嫂,真的很简单,一学就会……你便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我这个军师啊,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赢到最后的!” 一面说,一面还摁了褚氏的肩膀,不由分说将她摁得坐下了。 褚氏没办法,又见程夫人婆媳与路氏都已砌好了牌,只等她一个了,哪还好意思让长辈们久等,只得依言也动手砌起牌来。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给路氏看起牌来。 眨眼已是几圈牌过去,季善余光见褚氏已渐渐上了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方一心二用的,想起孟姝兰的事来。 孟竞出仕也几年,算是历练出来了,却急着打发了杨嫂子夫妇回清溪去,听褚氏说来,连日也总是精神恍惚,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已经“死”了多年的妹妹“死而复生”,彼此还重逢了,应当只会惊喜,而不至于慌乱才是。 难不成,孟姝兰的出现还给他同时带来了什么大麻烦?那她要不要立时与沈恒说一声,让他旁敲侧击的问一下孟竞,看有没有他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多几个人,总能多几分力量,且如今事情应当还在可控的范围内,要是再拖下去,会发展成什么样儿,可就谁也说不准了,与其到时候再来后悔当初的不作为,她宁愿如今极有可能会惹得孟竞不高兴…… 季善想着,又给路氏看了两把牌,便借口要回房更衣,先出了厅堂。 就见旁边屋里只有程钦正与沈九林说话儿,却不见沈恒与孟竞的身影。 季善因笑问程钦,“大哥,相公和孟二哥去哪里了?” 程钦道:“方才出去了,说是屋里闷,要出去透透气,不过我瞧着,应当是他们有什么话要说吧?妹妹可是找妹夫有什么事,外面冷,不如进来坐着等吧。” 季善听得沈恒与孟竞单独透气去了,不由暗忖,难不成孟竞真是要与沈恒说孟姝兰的事儿,所以才要避开其他人? 嘴上已笑道:“不了,我有些累了,想回房去略躺躺,爹和大哥慢慢儿聊着啊。” 程钦听她累了,忙道:“那你快回房歇着,怎么也不带个人呢,我给你叫个丫头去啊。” 季善忙笑道:“不用了大哥,在自己家里,就这么几步路,还叫什么丫头呢,我先走了啊。” 不由分说转身走了,程钦无法,只得由她去了,笑着又与沈九林说起话儿来。 季善一路回了房里去,却是刚收拾完,歪在榻上歇了片刻,便见沈恒进来了,笑道:“你不是跟孟二哥说话儿吗,怎么回房来了?” 沈恒上前挨着她坐了,才道:“听大哥说善善你找我,我就回房来看看呗,累了吧?累了就睡一会儿吧,反正都不是外人,不会说什么的。” 季善道:“还好,不是太累。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孟二嫂方才与我说,前几日她和孟二哥在一家首饰铺,遇上了……” 就把褚氏之前的话,大略与沈恒学了一遍,末了道:“你要不侧面问一问孟二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问问看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这么多年下来,大家早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万一回头孟二哥真因此出个什么事儿,我们便不会受到牵连,心里也肯定不好过。” 沈恒等她说完了,方沉声道:“善善你猜得不错,嫂夫人口中的那位‘表妹’,的确就是当年的孟二小姐,方才彦长兄就是特意与我说这事儿,倒不想嫂夫人先与你说了。那日彦长兄偶遇了她之后,先是惊喜,随即见她衣饰华贵,奴仆成群,便猜到当中可能有问题了。毕竟她相貌才情都寻常,家世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当初又心术不正,彦长兄惟恐她这些年已经堕落了,走了什么邪门歪道,所以才会忙忙借了店家的后堂,想要遮掩一二的。” 季善咝声道:“倒不想我还真猜中了。那孟二哥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了吗,孟姝兰不会真的已经给人当了妾,甚至……孟二哥才会三缄其口,连孟二嫂都不肯告诉的吧?” 沈恒道:“她的确给人当了妾,不过,那个男人身份尊贵,乃是……当朝的八皇子,她还怀了八皇子的孩子,所以才能衣饰华贵,奴仆成群;也所以,彦长兄才不喜反忧的,大家毕竟道不同,还不知道后边儿会因此生出什么事端来!” “啊?她给八皇子当了妾?” 季善大吃一惊,“可两人身份相差那般巨大,她相貌我记得也不算太出挑,怎么会……那孟二哥知道这些年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还以为孟姝兰充其量给朝中哪个大员,或是城中哪个富商当了妾,过上了“好日子”,不想她竟然直接钓到了八皇子这么一条大鱼?! 沈恒皱眉道:“据她自己说,她当年逃出那个庵堂后,才跑了没多远,就遇上了歹人,后悔也迟了,为了保住清白,只能跳了河。可惜跳河又没能死成,反而让路过船只上的人捞了起来,一路顺流而下,到了江浙一带;然后才将她重金给卖作了‘扬州瘦马’,好生培养了几年后,又让当官的买下,送进了京城,到了八皇子府上。” “扬州瘦马?”季善愕然,这不是只存在于各类野史小说里的东东吗,没想到她现实中竟还能听到,“之后呢?八皇子那样的人,什么美人儿没见过,她应当没那么容易就入了八皇子的眼吧?” 不过也说不准,孟姝兰姿色还是颇有几分的,当初也识文断字,大家闺秀当然谈不上,小家碧玉却是绰绰有余的,想必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些优势,当初她才能一路保住清白,直至被带到江浙一带,卖作“扬州瘦马”吧? 等当了扬州瘦马后,她肯定又经过了几年的“魔鬼训练”,的确样样都出挑,才能最终被选中,送到堂堂皇子府上,——褚氏说了好几次她漂亮,也侧面证明了这一点,显然她早已经脱胎换骨了…… 沈恒已道:“她入八皇子的眼的确不容易,据说还是去年下半年,她才侥幸得了八皇子的宠爱,之后又有了身孕,才有了‘孺人’的名分,那日也才能出八皇子府散心,刚好在首饰铺遇上了彦长兄的。那日她见到彦长兄后,很是惊喜,得知彦长兄已经中了进士做了官,就更是惊喜了,说要把彦长兄引荐给八皇子,往后兄妹两个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不愁将来没有大造化。还说回去后要回了八皇子,立时打发人回清溪去接夫子和孟太太进京来,骨肉团聚,往后让夫子他们再不用操任何心,只享福就是了。” 季善明白了,“所以孟二哥才会那般着急的打发杨大哥杨嫂子回清溪去?” 沈恒“嗯”了一声,“真让孟二小姐把夫子和孟太太接到了京城来,以孟太太的疯癫,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彦长兄也是怕累及亲人们;更怕万一哪日他们成了自己的软肋与威胁,自己不得不妥协。夫子与孟大哥都是明白人,只要他们知道了严重性,肯定会看好了孟太太,也肯定不会轻易进京来的。” 季善叹道:“孟二哥也真是倒霉,摊上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妹,还‘不愁将来没有大造化’,真当八皇子妃与八皇子府其他的女人都是吃素的,别回头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问题她自己死不要紧,可别生生连累了孟二哥,连累了孟二嫂和彤彤啊!那现在孟二哥是怎么打算的?” 沈恒道:“暂时还没有打算,就怕她撺掇了八皇子,八皇子也的确有招揽彦长兄之心,毕竟彦长兄可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又还这么年轻,将来肯定能当大用的,那再登门几次,殿下便是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怕短时间也不会重用彦长兄了。所以彦长兄想让我替他向殿下和妹夫提前说明一下整件事情,向殿下表明自己的忠心。” 季善皱眉道:“孟二哥与我们家走得近并不难打听到,只怕孟姝兰那日回了八皇子府,见过八皇子后,八皇子已派了人去查孟二哥的底吧?今日去孟二哥家送礼的管事也肯定是奉的八皇子之命。只要多来个几次,那可是孟二哥的亲妹妹,孟姝兰腹中的孩子也是亲外甥,让谁来说,都得说肯定是亲妹妹亲外甥更亲啊。假以时日,殿下不可能再用孟二哥,我们也不会再与他交好往来,孟二哥只能转头八皇子麾下,他们的目的自然就达到了。” 沈恒闻言,片刻才道:“所以我方才给彦长兄建议,回去就把今日八皇子府管事送上门的礼品都退回去,就说他们认错了人,自家妹妹早在多年前就亡故了,那日在首饰铺,也是认错了人……反正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那是孟二小姐,难不成谁还能逼他承认?当年孟二小姐‘病死’可是满清溪都知道,天泉也不少人知道的。” 季善忙道:“那孟二哥怎么说?当日在首饰铺,他就不该谎称那是他远房表妹的,今儿也不该让那管事进门,还把礼品收下了才是。回头对景儿起来,这可都是矛盾之处。” 沈恒无奈道:“彦长兄自己也很后悔,说了好几次那日在首饰铺时,一开始实在太惊喜了,那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早当她死了,不想却还活着,瞧着还活得不错,他乍然之间,高兴得都快疯了;但随即便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锦衣华服,奴仆成群,又当她是堕落了……又喜又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况当时他也不知道她是跟了八皇子啊……” “也是。” 季善摊手,“孟二哥也不能未卜先知,今日也不可能真把管事和礼品都拒之门外。那总是亲妹妹,这么多年,他心里也未必就没有后悔心疼,想着如果他拒绝了,孟姝兰在八皇子面前少不得吃挂落,怕也于心不忍……这叫什么事儿啊,也不怪孟二嫂说他连日都魂不守舍的,谁摊上这样的事,都得魂不守舍,偏还连与孟二嫂都不知该怎么说……” 沈恒叹道:“如今还真有些进退维谷了。我瞧彦长兄的意思,让他真不认孟二小姐,自此对她不管不问,他应该是做不到的,旁的不说,万一哪日孟二小姐都要死在他面前了,他怎么可能不管,换了我们,也不可能不管吧?但管吧,又明知道是火坑,怎么可能还要傻到往下跳?” 季善苦笑,“我听着都替孟二哥犯愁,都希望他能狠心一些了。关键现在孟二嫂也误会他了,你待会儿见了他,还是让他趁早与孟二嫂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省得回头他外面还一团乱,后院又失火,那才真是腹背受敌了。” 沈恒应了,“我知道了,待会儿就与他说。弄得大过节的,善善你也跟着烦心,可真是恼人,你快睡一会儿吧,晚上还要赏灯呢,到时候哪来的精神?” “我现在哪里还睡得着?”季善道,“况也不好让娘她们等太久,你先去与孟二哥说话儿吧,我收拾一下,也回花厅了。你也别太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有法子的。” 沈恒“嗯”了一声,“现在急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那善善你再躺躺,我先出去了啊。” 季善点点头,“你快去吧。” 目送他出去了,又在榻上歪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才起身整理好衣装,慢慢儿回了花厅里。 路氏显然已等她很久了,一见她回来,便急道:“善善你怎么才回来,你不在我一直都输,快过来替我看着,我得灭一灭孟二奶奶的威风才是,她五把里就要赢三四把,可厉害了!” 季善听得笑起来,“是吗,孟二嫂这么厉害呢?”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都笑道:“新手手气都旺,况还有大姑奶奶这个高手给她支招呢,反正我们一直都是输着的,就看善善你们婆媳和她们姐儿到底谁更厉害了!” 大家遂又热热闹闹的打起牌来。 如此到得傍晚,收了牌,吃了晚饭,天便黑了。 早有焕生浚生领着人,把大家提前买好的、做好的灯都在屋檐下和树枝上挂满,然后一一点上了,沈家本就不算大的园子立时星星点点的,成了个五颜六色的梦幻世界。 孩子们都高兴得直拍手,在回廊里和树枝下跑来穿去的,大人们也都满脸是笑,心里纵有再多的烦恼,在这一刻,也让眼前的美景给暂时抛到了脑后去。 大家赏了一回灯,又看了一回烟花,还应景儿的猜了一回灯谜,几乎人人都得了彩头,到末了,还齐齐吃了一团热腾腾的元宵,才各自兴尽而散了。 亏得这几日整个京城都因为灯会不宵禁,大家半夜再回自家都无妨。 只是次日难免都起迟了,季善更是到交午时,才醒了过来,就见沈恒正坐在靠窗榻上的小几前走笔写着什么。 季善不由懒洋洋的问道:“相公,你写什么呢?屋里光线不好,你好歹开个窗。” 沈恒听得她醒了,偏头笑道:“我给恩师写信呢,光线还行,怕开窗把你冻着了。你要起来了吗,我让杨柳给你打热水进来吧?” “哈……”季善打了个哈欠,才道:“我再躺会儿吧,这天气,我真是恨不能与床长在一起了……你怎么不写了?” 沈恒起身笑道:“写完了自然就不写了,横竖爹娘和师妹都要去的,我自然不用长篇大论。你还是快起来吧,早饭就没吃,娘念了好几次,说你不吃早饭怎么行呢,再不起来准备吃午饭,娘指不定就要亲自来请你了。” 季善扁了嘴,“人睡着了怎么可能会饿,我便是这会儿,也一点不觉得饿好吗?不过算了,娘也是心疼我,心疼孙子,那你扶了我起来吧……下午也得一直陪着我啊,明儿又得开始早出晚归的当值,我又得连跟你说体己话儿的时间都没有了。” “好好好,下午一直陪着你,往后也一定尽可能早些回来……” 第四百零八回 想通 明白人 下午沈恒却没能陪成季善,不是他忽然有事之类,反倒是季善没空陪他,因为褚氏来找季善说话儿。 季善一听褚氏来了,便思忖起来,昨晚回去得那么晚,孟竞是告诉了褚氏到底怎么一回事,还是没告诉呢?也不知今儿褚氏的来意到底是什么? 心里想着,人已由杨柳扶着,去了花厅里。 就见褚氏只带了个贴身的丫鬟,旁的人都没带,看起来黑眼圈也比昨儿还明显,纵扑了厚厚的粉也遮不住。 季善不由心里一紧,忙进了厅里,笑道:“孟二嫂怎么不把彤彤也一起带过来呢,她昨儿跟姣姣玩儿多好啊,就该带过来,让两个小丫头继续玩儿嘛。” 褚氏见她来了,起身勉强笑道:“昨晚回去都三更了,天儿又冷,彤彤今儿起来就有些咳嗽,我便没带她出门,让她在家里将养着。昨晚沈四嫂睡得还好吧,闹你们闹到那个时辰,肯定今儿两位伯母和大家伙儿都精神不济吧?” 季善摆手笑道:“没有,大家都高兴,今儿又都睡到日上三竿,精神都还好。孟二嫂喝口热茶吧……” 待褚氏喝了茶,方又道:“不知孟二嫂今儿过来,是为了……” 褚氏见问,正色道:“沈四嫂,昨晚回去后,虽然时辰已不早了,相公还是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知道肯定都是你和沈四哥昨儿劝了相公,开解了相公,相公才会什么都告诉我的;我也因此免去了继续猜疑误会相公,让相公本就已煎熬不已的心越发煎熬,不至夫妻生隙。所以我今儿是特地来向沈四嫂道谢的,我真的很感激你和沈四哥。” 季善听得孟竞已经告诉了褚氏,笑起来,“孟二嫂客气了,可不是我和相公的功劳,定是孟二哥觉得到时机与你说了,才会都告诉了你的,所以我们可当不起你的感激。” 顿了顿,又道:“我就说孟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什么都信不过,也该信得过他的人品吧?” 褚氏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我胡思乱想,小人之心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我竟然连自己的枕边人,自己孩子的父亲都信不过,说来实在惭愧。幸好还有沈四嫂开解我,安慰我,不然我昨儿指不定就失态了,所以这声感激你实实在在当得起。” 季善笑道:“好吧,既然孟二嫂非说我当得起,我就厚颜受了啊。那孟二哥现在在哪里,在家中陪彤彤吗?相公方才还念叨着,说不知道孟二哥今儿怎么样,想使个人去瞧瞧呢,不想孟二嫂就先来了。” 褚氏道:“相公吃了午饭,便去大兴了。明儿就得上值了,相公怕早起才赶过去,万一迟了,上官肯定不喜,毕竟新年后的第一日当值,且相公还有一些积压的公文要看要处理,所以索性今儿就过去,时间也能从容些。” 季善听得点头,“这倒也是,新年新气象,明儿是不能误了时间才是,我家相公明儿也要早些出发呢。那如今家里岂不是就你们母女两个了?得了闲就坐了车过来呗,横竖都不是外人,等过两日,我爹娘还要去一趟大同,家里肯定要冷清不少,有了你们母女,就不怕冷清了。” 褚氏笑道:“等的就是沈四嫂这句话。你放心,我一定会时常带了彤彤过来的,到时候沈四嫂和程伯母可别嫌我们母女呱噪才是。” “怎么会?我娘最喜欢热闹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褚氏才低声说起孟姝兰来,“我是真的做梦都想不到,竟会是她!当初她虽与我二哥议亲不成,嫌我二哥不好看,等后来得知了她的‘死讯’,我二哥还是替她惋惜过,觉得她可怜,天不假年的,谁知道她竟还活着,还、还偏跟了八皇子!本来若她只是给别人做了妾,只要相公肯认她,我还是会拿她当自己的小姑子,会做一个好嫂子。” “我二哥这些年与我二嫂夫妻感情好得很,还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我二嫂人虽不十分漂亮,性子却好,人又能干,我们全家都喜欢得不得了,我又怎么可能再因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与她计较?我反倒还要感激她,要不是当初她嫌我二哥,一度不肯许嫁,我二哥还娶不到那么好的媳妇呢!” “可她偏偏跟的是八皇子,腹中还有了八皇子的孩子。我们家在天泉也算得上大户人家,那些个妻妾争宠的事儿,我又岂能没听过见过?从来都是得宠的免不了恃宠而骄,得意嚣张,不得宠的便心怀忌恨,暗中陷害。她一个那般卑贱出身,无根无基的,斗得过哪一个?都不用八皇子妃出手,怕是八皇子府的其他女人,已经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了!还想把相公拉下水,到时候岂不是白白连累相公,甚至连累整个孟家吗?” 季善见褚氏越说越气,忙笑道:“孟二嫂别生气,我们都能想到的道理,孟二哥自然也能想到。只不过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血浓于水,一时间当局者迷,反应不过来罢了,等他反应过来,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褚氏吐了一口气,道:“幸好相公还算明白,今儿起来就已经想通了。上午已让人把昨儿他们送来的礼品都退了回去,还说自己当日是认错了人,自家妹妹早已在七年前,就因病早夭了,请他们往后都不要再登我们家的门,我们家小门小户的,实在消受不起。” “孟二哥真这么说这么做呢?” 季善听得有些惊喜,“那看来他已经想通了,真是太好了。虽然血浓于水,但我说句不好听的,当年但凡孟姝兰有半分心痛父母亲人的心,也不会做下那么多糊涂的事,更不会私自从庵堂逃走,让父母亲人都伤心欲绝;如今也是一样,她考虑的怕也是自己多了个当官的哥哥,以后在八皇子府和八皇子面前,就能挺直腰杆了吧?这样心里从来只有自己的妹妹,要是我,不要也罢!” 褚氏皱眉道:“沈四嫂,听你的口气,是知道她当年因何会被送去临县庵堂的了?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落得那样的惩罚,总有原因吧?我问了相公,相公只说以后再告诉我,沈四嫂若是知道,能与我说说吗?” 好好儿的姑娘家,还正值大好年纪,却被家里父兄长辈送去了庵堂,要是当中没有猫腻,便是傻子都不能信。 亏得当初自家二哥没娶她,不然这些年还不定把二哥祸害成什么样儿,又把他们褚家祸害成什么样儿呢! 季善当然知道孟姝兰当初是因何被送去庵堂的,可孟竞没告诉褚氏,她自然也不好说,便只道:“既孟二哥说了往后会告诉孟二嫂的,孟二嫂就再等等吧,其实都是陈年旧事了,你知道或是不知道,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褚氏见季善仍这般嘴紧,反倒暗暗敬服。 不怪相公每每说起沈四嫂,都很敬重呢,沈四嫂的人品德行的确值得人敬重!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方道:“是我太心急了,沈四嫂说得对,相公既说了会告诉我,肯定迟早会告诉的,我只耐心等着便是了。” 季善点头笑道:“孟二哥真的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孟二嫂不管任何时候,只记得一点,那便是绝对的信任他、支持他,就够了。” 褚氏笑道:“沈四嫂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绝对信任支持沈四哥,沈四哥才会这么多年待你如珠似宝,始终如一吗?” 季善就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我好心宽慰孟二嫂,孟二嫂就这样笑话儿我?” “我哪有笑话儿沈四嫂,我这是羡慕你呢。” “少来,难道孟二哥对你就不好呢?不过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褚氏惦记女儿,便先告辞了。 季善让杨柳好生送了她出去,方回了自家院里去。 就见沈恒正在廊下走来走去,见季善回来,忙下了台阶,迎了上来,“善善,嫂夫人送走了?” 季善“嗯”了一声,“刚让杨柳送出去,你干嘛不待在屋里,是觉得外面比屋里更暖和?” 沈恒伸手扶了她,笑道:“刚出来的,觉得一直在屋里待着有些闷,我们先进屋吧。” 扶着季善进了屋里,又安顿她坐了,方道:“善善,嫂夫人都与你说什么了?彦长兄他还在矛盾两难吗?” 季善道:“说是已经想通了,上午便把昨儿的礼品都退了回去,还说那日认错了人,自家妹子也早在多年前就亡故了,请贵人们往后不要再派人登门了,自家小门小户的承受不起。等吃过午饭,孟二哥便去了大兴,怕误了明儿当值。” 沈恒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彦长兄想通了就好。再是骨肉至亲又如何,孟二小姐早年便心术不正,这些年的经历又那般复杂,谁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便为了自己,挖坑把彦长兄给埋了?为了利益,便绝情绝义,什么恶心事都干得出来的人,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季善轻嗤,“何止见过,这不就是才发生的事儿吗?不过还得亏有孟二嫂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孟二嫂说这些年与我们早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且不但我们,晨曦和妹夫都对孟二哥有恩,他能有今日,固然有一半是源自自己的努力;却也至少有四五成,是因为得了我们和晨曦妹夫的照顾帮助,做人岂能忘恩忘本?就为了一个还不知是何居心的妹妹,为了所谓的骨肉之情,便伤这么多知己至交的心,真的值当,将来不会后悔吗?” “孟二嫂又说,她虽从没见过殿下,却也约莫知道,殿下是一个仁义宽厚、胸襟广阔的人,只有在这样的明君麾下,将来孟二哥也好,你也好,才能真正一展抱负,造福百姓。难道孟二哥寒窗苦读二十年,为的就是卷入八皇子府后宅的勾心斗角,而不是实现自己的志向?人活着不能只讲情,只讲亲情,还有爱情友情知己情;人活着也还得讲义,若不然,哪还能算一个人?她和彤彤肯定是不愿意要一个是非不分,忘恩负义之人做丈夫与父亲的!” 沈恒听得咝声道:“嫂夫人真这么说呢?倒不想她年纪不大,素日瞧着也沉默寡言,却见微知著,心里这般明白,还有这么好的口才,彦长兄可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贤内助。” 季善道:“我和晨曦都早知道孟二嫂是个明白人了,只不过你跟她接触得少,今儿才知道罢了。” 沈恒笑道:“男女有别,我要是跟嫂夫人接触得多了,岂不是要出事儿了?开玩笑开玩笑……彦长兄本来也是明白人,只不过当局者迷罢了,如今被嫂夫人劝醒了,自然也就恢复理智了。只是就怕孟二小姐轻易不会死心,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招数等着彦长兄?” 季善皱眉道:“是啊,就算孟二哥恢复了理智,孟姝兰一直歪缠,也是麻烦。八皇子手下肯定也多的是文韬武略之人,算来孟二哥这个两榜进士虽然金贵,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自来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让八皇子尽快对孟二哥失去兴趣呢?只要八皇子懒得理会孟二哥了,光孟姝兰,自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沈恒道:“如今他们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且走且看吧,只要彦长兄心志坚定,想来也不至太担心。等他休沐回来时,我再好生与他谈谈,大家一起想想法子吧。” 季善暂时也无计可施,只得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你还得趁早与妹夫和殿下说一说这事儿,省得回头他们误会了孟二哥。” “我心里有数的,善善你就放心吧……”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季善便打算去程夫人屋里坐会儿。 杨柳急匆匆跑了进来,“大爷、大奶奶,外面……裴二老爷来了,这会儿正在大门外,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看看亲家夫人和舅爷他们,只要见一面,说上几句话,他就走,希望大爷大奶奶能行个方便……” “他还有脸来?”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满脸嘲讽的打断了,“他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每次都能刷新下限?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见面,什么好说的,只怕是他又有什么阴谋,又想算计我娘和大哥了吧?你去告诉他,我们家不欢迎他,请他立刻离开,往后也不许再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是,大奶奶。”杨柳见季善明显气得不轻,忙小声应了,就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却让沈恒叫住了,看向季善柔声道,“善善你别生气,为了那样的人生气不值当,你且先去岳母屋里吧,我亲自赶人去,杨柳焕生他们哪敢硬赶人,还是我去一次就把麻烦解决了的好,省得他再歪缠!” 季善沉着脸思忖了片刻,到底点了头:“行吧,你亲自去,告诉他他若再敢来,就别怪我们把裴瑶的真实身份和死讯传得满京城人尽皆知!哼,当日既那般绝情绝义,厚颜无耻,便该知道,破镜绝不可能重圆,事情绝不可能再有回圜的余地;现在才想着来补救,来打温情牌,已经迟了,只会让人觉得虚伪,觉得恶心!” 沈恒忙宽慰她,“善善你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还不是自己吃亏?那样的人,真的连为他生气都是多余,指不定岳母和大哥知道了,都不会像你这般生气,毕竟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你说呢?”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道:“这事儿必须得瞒着娘和大哥才是,我可不想让他们好容易才平复了的心情,又因着恶心的人,变得糟糕起来。好了,你去吧,务必把人赶走,我陪娘说话儿去,省得万一她听到了风声。” 沈恒点头应了,夫妻两个便兵分两路,一个去了外面,一个去了程夫人院里。 程夫人正与程大奶奶范妈妈她们做针线活儿,瞧得季善进来,笑道:“善善过来了。不是说孟太太来了,你不用陪客呢?” 季善笑道:“孟二嫂已经离开了,她就过来说几句话儿,没带彤彤,孟二哥又去了大兴,怕误了明儿当值,孟二嫂等话说完了放心不下,便先回去了。娘怎么又做针线呢,我不是说了,您眼神不好了,就别亲自做吗,让底下的人做就是了,您要是不小心伤了手,可如何是好?” 程夫人扶了扶鼻梁上的西洋珐琅眼镜,笑道:“我有了这个,就看得清了,怎么会伤手?况我外孙不几个月就要出生了,我当外祖母的别的不说,亲手给他做两身小衣裳却是该的,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善善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的。” 又献宝,“这眼镜是真好用,一戴上便连穿针都看得清了,怎么西洋人就那般能干,能想出这般奇巧好用的玩意儿来?亏得你大哥给我寻了来,不然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季善听得笑道:“西人街还是能淘到一些好东西的,只不过平日里我们去得少罢了,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我和大嫂陪了娘去,再淘一些新奇好玩的小玩意儿回来啊。就是这些新巧玩意儿都不便宜,我本来还说给我婆婆也买一副这个眼镜呢,可她一听说要七八十两,立刻不肯要了,还再三再四的叮嘱不许背着她偷偷去买回来,买回来她也不会要。” 程夫人道:“亲家母是个过日子的人,早年也是苦过的,难免节俭,等过两年你们更宽裕了,就给她和亲家公都买一个吧,到时他们嘴上肯定是要抱怨,但心里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季善揶揄道:“就跟娘现在一样,嘴上抱怨着大哥浪费,心里却喝了蜜一样甜吗?” 程夫人笑嗔道:“我几时抱怨过你大哥浪费了?我高兴的不得了好吗,要是你大哥听了你的话,往后不给我买这买那了,我可通通都算到你头上,让你给我买啊!” 说得季善忙吐舌头,“好好好,我再不说了,就因为一句话,便得时不时的破财,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一旁程大奶奶与范妈妈则都笑起来。 季善等大家笑过了,才问程大奶奶,“大嫂,大哥去哪里了,他今儿应该没出门吧?” 程大奶奶笑道:“是没出门,在房间里陪骥哥儿姣姣玩儿呢,难得他得闲又有耐心陪两个孩子,且由得他们父子去吧。” 季善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沈恒能尽快打发走裴二老爷,让风声都传不到这边儿来,自然也就坏不了程夫人和程钦的心情了。 她笑道:“大哥可从来都是一位好父亲,只盼将来相公也跟大哥一样,别理那劳什子的‘抱孙不抱子’,也跟大哥一样疼孩子,得了闲便陪伴孩子才是。”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都笑道:“姑爷那般好性儿,又待善善你无微不至,肯定会比你大哥更疼孩子的。” “是啊妹妹,妹夫当丈夫便是万中无一的好,过些日子当了父亲,肯定也是万中无一的好,妹妹就放心吧……” 大家说着笑着,不觉便到了晚饭时间,遂一起去了花厅里。 第四百零九回 赐婚 掺和 大家到得花厅后,与沈九林路氏问了好,程夫人便问起路氏行李收拾得如何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亲家母千万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太客气就生分了。” 也正是因为路氏要收拾老两口儿去大同的行李,今儿下午才没去程夫人屋里,往日两亲家母下午可都要聚到一起闲话家常的。 路氏闻言,笑道:“就几身衣裳罢了,主要还是收拾给罗大人的土仪和一些吃食,我一个人就够了,何况还有吴嫂子青梅帮忙,完全忙得过来,亲家母就放心吧。” 又道:“亏得如今亲家母和大舅奶奶都在,知道有你们日常陪伴照顾善善,我才能安心一去就是半个月,不然我还真有些放心不下呢。” 程夫人笑道:“亲家母只管安心去你的,我定会照顾好善善的,她本来也省心,况还有李妈妈,等你回来,我管保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了,我和钦儿也给罗大人准备了一些礼物,大后日少不得请亲家公亲家母一并带去大同,送给罗大人了……” 两亲家母说着话儿,季善便趁机小声问沈恒,“人打发走了吧?” 沈恒低“嗯”了一声:“打发走了。说是这些日子家里随时冷冷清清的,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每多过一日,便多后悔一分,忍到今儿,实在忍不住,所以来了。也不是想怎么样,更不敢奢求岳母和大哥能原谅他,只要能见岳母和大哥一面,说上几句话儿,他就心满意足了……总之一副好生诚恳可怜的样子,若不是他那日亲眼见过他是如何狠绝的,都要被他骗了呢!” 季善听得简直想吐,“他这么爱演戏,这么会演戏,还做什么官呢,就该去唱戏啊。指不定要不了多久,便能成一代大家了,岂不比他出卖亲人出卖良心,就为了能往上爬,容易一百倍呢?” 要不是想着她如今怀着孩子,得注意胎教,她真的忍不住要口吐芬芳了! 沈恒又低道:“还不止呢,他还带了好些银票和房契地契来,说是给岳母和大哥的补偿,还说那本来也是他们应得的,让我实在不肯让他进门便罢了,替他转交一下总行吧?” 说着冷嗤一声,“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以为做了错事,只要肯摆出一副知错愧疚的样子,再给予一定的补偿,就能一笔勾销了?谁稀罕他们的银子,谁稀罕他们廉价的愧疚与补偿!” 沈恒都这般生气了,季善只有更气的。 咬牙道:“惹急了我,哪日也先狠狠伤害羞辱他们一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后,再假惺惺的掉几滴泪,说自己心里多么的难受,再补偿给他们一些银子,便以为事情可以揭过去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们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沈恒忙道:“善善你小点儿声,也别生气了,我当时是把银票和那些契纸直接摔到裴二老爷脸上的,虽然这样做实在有些幼稚,也有些没风度,不过我当时心里可痛快了。这般一说,你心里痛快了些没?” 本来他当时还一直忍着气的,直到裴二老爷竟提到了善善,说他也知道对不起善善,也想给善善一些补偿,给善善腹中的孩子、他的外孙一些补偿,他才忍不住了。 裴二老爷怎么有脸提善善,还说善善腹中的孩子是他外孙的,呸,他也配?他既不要脸,他当然要如他所愿,狠狠打他的脸! 季善听得沈恒竟把银票和房契地契都摔到了裴二老爷脸上,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道:“我方才还在想着,我当时怎么不在,我当时要是在,一定要把他的臭钱摔他满脸。没想到我相公就替我这么做了,可真是知我者相公也,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沈恒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自己也笑起来,“那是当然,我们可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这点默契都没有,还算哪门子的夫妻呢?就是我当时摔得太用力了,这会儿手有些痛,得吹一下才能好。” “呸!”季善就笑啐了他一口,正要再说,一旁程钦就“啧啧啧”起来,“你们两口子就这么多话儿说呢,在自己屋里说不够,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还要小声说个不停?” 随着他这一声,厅里其他人注意力本来没在季善和沈恒身上的,也霎时都看向了夫妻两个,不过都是满脸乐见其成的笑,毕竟谁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妹妹妹夫恩爱呢? 季善却还是有些红了脸,瞪着程钦道:“大哥一天天的就知道胡说八道,哼,我明儿做火锅,没你的份儿!” 程钦立刻识相的告起饶来,“我错了妹妹,我真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季善却还是不依不饶,“当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真的知道错了,而是为了火锅,才说自己错了的呢?娘、大嫂,大哥欺负我,你们也管管他呀!”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便忍笑斥起程钦来,“一天天的就知道欺负你妹妹,罚你明儿给你妹妹买一份礼物道歉!” “不然罚你大哥明儿扫院子,还不许人帮他,妹妹觉得如何?” 程钦便哀嚎起来,“母亲偏心便罢了,怎么娘子你也这么偏心呢,看来我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大吃一顿了……” 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方团团坐了,用起晚膳来。 一时膳毕,因昨晚大家都熬了夜,纵今儿起得都比往日迟,也没缓过来,便都早早散了。 季善想着沈恒明儿还要早起去御史台,也是辞了沈九林路氏与程夫人,就要回自家院里去。 却是刚走出没多远,便让程钦给叫住了,“妹妹妹夫,稍等一下。” 只得暂时停住了,双双转身笑道:“大哥,有什么事吗?” 季善还笑道:“大哥,说了明儿不会扣你的火锅,便不会扣,难不成你还要我立个字据给你呢?还是你觉得方才给我道歉的心不够诚,打算再道一次?” 程钦一面走近二人,一面哼哼:“我方才心已经够诚了,还想我再道一次歉,真是美的你,我是有话问你们。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我恍惚听见了几句什么银票房契的,好像你们还提到了裴二老爷?是不是他又做什么了,你们却一心瞒着我和母亲?你们瞒着母亲是对的,瞒着我却是大可不必,他如今干出什么事来,我都不奇怪;我心里也绝不会再因他的所作所为起半点波澜,除了厌恶。你们还是全部告诉我吧,省得我蒙在鼓励,回头阴差阳错生出什么事端来。” 季善与沈恒闻言,忙对视了一眼,他们方才说的那么小声,大哥怎么可能听见? 程钦一看就明白二人的意思,呵呵一声,道:“方才你们声音时大时小,我离你们又不远,所以间或听到了一些,也是因为听到了,才会出言打断你们的,怕你们再说下去,忘了控制音量,母亲和大家伙儿都要听见了。” 季善与沈恒这下都不好意思起来,沈恒因先道:“都怪我考虑不周了,亏得大哥机敏。” 季善随即也道:“主要是怪我太心急,不该当时就赶着相公问的。大哥,你既知道了,方才的话也大是有理,我们便不瞒你了啊。之前裴二老爷来了……” 就把裴二老爷那些假惺惺的话,还有他所谓的银票房契地契补偿都大概与程钦说了一遍,末了道:“没先征询过大哥的意思,便直接让相公把人赶走了,都是我的不是,大哥要怪就怪我吧……” 话没说完,已让程钦打断了,“我怪妹妹做什么,你做得很好啊,便我知道了,也肯定是一样的做法。” 冷笑一声,“他怎么就这么可笑呢?又想要大鱼,又想要熊掌,已经得了大鱼得了熊掌还不满足,还连小鱼小虾也不想放过,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恒忙道:“大哥别生气了,我今儿很不客气,也说了他若还敢来,便只能让阜阳侯府和裴家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想来短时间内,他都不敢再来了。” 程钦咬牙道:“他最好再来,看我会不会对他客气!不过以他的无耻可笑,也说不准,看来我们得尽快搬出去才是,省得他再来打扰妹妹妹夫的清静,影响妹妹妹夫的心情!” 季善忙道:“大哥着什么急呢,我们一家人日日都这样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多好,干嘛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偶尔一次的行为,就生生结束了自家人共享天伦的美好时光?他又没讨到便宜去,分明就是来自取其辱的。这话短时间内,我可不想再听到了。” 沈恒跟着道:“是啊,大哥,难得善善能和岳母厮守这么久,一家人也能日日在一起,你就别扫大家的兴了。” 程钦心里已有了决定,嘴上却是笑道:“好好好,我再不说了便是,你们快回房去吧,外面冷,别冻着了妹妹,妹夫明儿也得早起去御史台,我也得去五军都督府请辞呢,就别耽搁时间了。” 待季善沈恒应了,彼此做了别,还目送他们走远了,方回了自家院里去。 次日一早,季善还好梦正酣时,沈恒已起了床,梳洗更衣一番,再在季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后,方出了房门,去厅堂用过早饭,辞别沈九林与路氏,去了御史台。 等季善醒来时,身边的被窝自然早已凉了,不由有些怅然若失,过去半个月,日日醒来沈恒都在,今儿乍然不在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不过她也没怅然太久,因为罗晨曦来了。 其时季善正与程夫人程大奶奶一道吃早饭,沈九林与路氏早陪沈恒一起吃过了,程钦则在沈恒走后没多久,也出门了,是以只娘儿三个加骥儿姣姣吃第二轮。 不想就听得罗晨曦来了,季善不由皱眉,“昨晚宫里的宴席应当很晚才散吧,怎么这么早晨曦就来了,岂不是起来得更早,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一面吩咐杨柳,“快去将大姑奶奶迎进来,再添一副碗筷,指不定大姑奶奶连早膳都没顾上用。” 杨柳忙答应着去了,不一时便迎了脸色倒还好,就是眼圈下有一层淡淡青影的罗晨曦进来。 季善忙笑着招呼她,“晨曦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快坐下再添点儿吧。” 罗晨曦却是摆手,“我吃过了,就不吃了,你和程伯母程大嫂先吃吧,吃完了我有话与你说。” 季善闻言,便越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待吃完漱了口,程大奶奶也让奶娘将骥哥儿姣姣带了下去,方与罗晨曦道:“晨曦,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 罗晨曦“嗯”了一声,道:“昨晚裴瑶那个女儿,由皇上亲口下旨,赐婚给了八皇子府的皇孙,如今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皇孙妃了!” “啊?”季善惊讶道:“不是说,要等出了正月,二月里才会赐婚吗,怎么忽然提前了?”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的脸色也都不好看起来。 竟然还是让裴瑶美梦成真了,就算她们早就知道这事儿,就算裴瑶人已经不在了,淼淼这个皇孙妃也未必能当到最后,笑到最后,如今忽然提前了,还的的确确落实了,还是有够令人憋闷不爽的! 罗晨曦言简意赅道:“皇上是在昨晚宴席开始没多久后,忽然下的旨,一同被赐婚的,还有几家宗室勋贵的儿女们,说听说民间正月十五乃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那他也在好日子里,做一回冰人吧。因被赐婚的有好几对儿,当时还引起了轰动,但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八皇子府的皇孙和豫章长公主的嫡长孙女这一对儿,不止因为他们身份最尊贵,也因为他们年纪最小。” 顿了顿,“我事后听说,好像是豫章长公主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话儿,太后想着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怕自己万一哪日就……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孙子重孙子内孙子外孙子们的终身大事?且上了年纪的人,本来也喜欢热闹,喜欢点鸳鸯谱,所以便与皇上提了提,然后皇上便下了旨。” 季善皱眉道:“都知道皇上侍母至孝,乃天下万民之表率,太后既发了话,皇上自然要听从。可豫章长公主在太后面前这么有体面么,昨儿还是大过节的,就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太后竟也没骂她不说,反而如了她的意?” 罗晨曦冷笑,“光豫章长公主一个人当然不够分量,她再是长公主里的头一份儿,也不是太后生的,皇贵妃都得徐徐图之的事,她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是我们家那位王爷,不知道忽然抽了什么疯,竟也掺和了进去,帮着豫章长公主把她不好说的话都说了,据说还对着太后好一通撒娇卖痴。” “虽然在我们看来,已是头发胡子都白了的人了,可在太后眼里,就算一百岁了,那也是她心爱的幺儿子心尖子啊,且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说什么是什么,很快都同意了!看来他这是雷打不动,谁都得敬着捧着的皇叔当得不耐烦,等不及上蹿下跳了!” 压根儿不想想会不会连累自己的儿子被猜疑,也是,她相公在他眼里,从来都是多余的,只恨不能此生没有这个儿子,当然不会替她相公着想,不会管她相公的死活了! 季善不防诚亲王也参与了进去,本就对诚亲王从来没有好印象,当下自是越发没好气,“有他什么事儿,谁上位他都是嫡亲的皇叔,都得捧着他敬着他,干嘛非要上蹿下跳?他之前不是一直都不掺和这些的吗,怎么忽然改了主意?怕是让人拿了见不得人的把柄,或是拿了人见不得人的好处吧!” 罗晨曦吐了一口气,“罢了,善善你别气了,本来就是早知道的事,如今不过提前了半个来月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程伯母和程大嫂也别气了,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眼下他们越得意,将来便摔得越痛!” 程夫人脸色却仍是不好看,沉声道:“老天爷这也太不开眼了,裴瑶就算已经死了,在那边得知了这个消息,也要得意非常吧?” 程大奶奶倒是要好些,道:“母亲别生气了,她就算再得意,她也已经死了啊,再得意也只能在阴曹地府得意!豫章长公主这般急着把赐婚落定了,怕也是担心裴瑶的死瞒不了多久了吧?等大家都知道了,淼淼少不得让人说‘不详’,指不定到时候他们先跟皇贵妃母子婆媳内讧起来,那才真是现了我们的眼呢!” 季善也缓和了脸色,“是啊娘,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如今春秋正盛,怎么也还有十几二十年好活吧?十几二十年后谁知道是什么情形呢,连明日会发生什么事,今儿我们都不得而知,不是有一句话叫‘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吗,所以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咱们总不能因噎废食吧,越要过好了,让我们的敌人明明很恨我们,却又奈何不得我们才是!” 程夫人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路氏带笑的声音:“听说大姑奶奶来了?” 只得暂时都打住,换了笑脸。 很快便见路氏进来了,罗晨曦忙起身向她问好,“沈伯母忙着呢?” 路氏笑道:“不忙不忙,在园子里跟我们家老头子走动消食呢。大姑奶奶可是来商量后日出发之事的?我们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发哈。” 罗晨曦笑道:“沈伯母自来再利索不过了,肯定什么都不会遗漏,那后日一早,我们便来接您和沈伯父啊。亏得这两日天气还不错,之前还当要下雪呢,没想到竟晴了起来,真是天公作美。” 路氏笑道:“可不是,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担心要下雪,没想到晴得这么好。” 又与程夫人道,“亲家母,园子里那株老腊梅开得也太好了,我刚过去,香得我呀,下午我们别在屋里窝着了,去园子里逛会儿怎么样?” 程夫人自是说‘好’,“亲家母说了算,我都可以的。正好这两日我嫌屋里一直烧着炭,有些冲鼻子,下午好收一些腊梅放在房间里,肯定很好闻。” 季善见路氏坐下便与程夫人拉起家常来,总不好让路氏先回避,可也不打算让她知道那些事,省得她平白担心。 便拉着罗晨曦,笑着与程夫人路氏道:“娘,我有一样东西给晨曦,先带她去我房里一趟,很快回来啊。” 待两个娘笑着同意后,即与罗晨曦一道出了花厅。 这才低声问罗晨曦,“那殿下和妹夫是怎么打算的?这事儿应当不至对大局造成什么影响吧?” 罗晨曦见问,也压低了声音道:“早就知道的事儿,能有什么影响?纵有,也只是那么一点点,且据相公说来,未必就是坏的。我之所以赶着过来,就是想让你和师兄早些知道这事儿,心里有个底。善善你马上使个人去御史台与师兄说一声吧,御史台都是文官,昨晚的宴席几乎没有文官列席,都是宗室与几家得脸的勋贵,估摸着消息还没传开,师兄还不知道。” 季善忙应了“好”,让人去叫了焕生来,如此这般一通吩咐,打发了焕生。 方又与罗晨曦道:“晨曦,你才说纵有影响,也未必就是坏的,是什么意思呢?殿下和妹夫心里也都有数吧……有数就好。我们纵有心,也使不上力,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他们了。” 第四百一零回 未必坏事 臭棋 罗晨曦低道:“是啊,我们在这些事上完全使不上力,也只能全靠他们了。不过相公说,皇上这一两年来,看着龙马精神,实则龙体早就有恙了,只不过瞒得紧,无人知道而已;但再如何瞒,也瞒不过与皇上已夫妻三十几载,执掌凤印、统领后宫也已快三十年的皇后娘娘。” “所以皇上这两年也是越发多思多疑了,早前他当然也多思多疑,毕竟高处不胜寒,自来为君为帝的,就没几个不多疑的。可这一两年来,皇上亲近的人和近侍们都是动辄得咎,只能越发小心谨慎。” 季善仍有些不明白,“所以……” 罗晨曦越发压低了声音,“所以瞧得豫章长公主与我们家那位王爷忽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为的还是给八皇子的嫡长子早早赐婚,把几家势力都自此串联得更紧密,皇上心里岂能不多疑的?他还春秋正盛呢,他的亲弟弟亲妹妹已经在想着找下家,提前与他们认为的下一任当家人联姻的联姻,讨好卖乖的讨好卖乖了,不是都盼着他早日……便是搁我们这些寻常人,遇上这样的事也少不得心里不舒坦,何况一国之君?” 季善这下恍然了:“我明白了。难怪妹夫说于我们未必是坏的影响,皇上就算碍于太后发话,如他们所愿为八皇子府的皇孙和淼淼赐了婚,心里却很不痛快,迟早总会以实际行动体现出来的,届时纵不能此消彼长,于我们来说,总不会是坏事。” 罗晨曦道:“怎么不能此消彼长了,他们不好,于我们来说,本身便是好事了。这几年皇上虽也看重殿下,加之殿下有皇后娘娘和定国公府等人的支持,表面瞧着,也算是能与八皇子分庭抗争了。可皇上心里真正偏爱的,始终是皇贵妃和八皇子,抬举殿下,固然有殿下有真才实学,能办事、能为他分忧的原因;却也不乏利用殿下弹压磨炼八皇子一系,不令其独大的心。” “但现在他们已经一副等不及的架势了,可见是如何的恃宠而骄,皇上岂能不生气寒心的?他都已经那般偏心了,竟然还是不知足,还想要更多,将来岂不是一有机会,便会让他晋升太上皇,甚至……连晋升太上皇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这个道理八皇子夫妇年轻,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但皇贵妃却是想得到的,她也伴驾三十年了,若不会揣摩皇上的心意,岂能有今日。那势必会恼上豫章长公主,她都要徐徐图之,结果豫章长公主却这般着急的把赐婚坐实了,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指不定回头还要内讧也未可知,可就真是现了我们的眼了!” 季善听得直摇头,“这些什么人心啊,勾心斗角的,可真是太复杂了,我光听着都觉得头痛,觉得要窒息了,还真是只有利益,没有感情,最是无情帝王家呢!” 罗晨曦摊手,“就寻常百姓家,为了一间房半亩地争得头破血流的,都不在少数,何况这争的还是天下,当然更要争得你死我活了。” 季善点头:“也是,那么大的诱惑,谁又能忍住呢?总归只要对我们不会有坏的影响,我也就安心了。” 罗晨曦笑道:“善善你就安心养你的胎便是,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子顶着呢,师兄也好,相公和殿下也好,哪个个子不比咱们高呢?尤其殿下,心中自有丘壑,不然光靠着皇后娘娘和定国公府,岂能有今日。当初刚提过继时,皇上虽碍于多年的夫妻情分,对皇后娘娘诸多宽慰,最终还答应了皇后娘娘的请求,对殿下却是很冷了一段时间。全靠殿下自己才德过人,心智过人,才慢慢又扭转了皇上的看法,继续对他予以重任的。” 季善笑起来,“我虽然与殿下接触得不多,却也知道他的确是个才德心智过人的。日久见人心,皇上自然也能知道,那总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再偏心另一个,也不可能对殿下一点感情都没有,看不到殿下一点好才是。” 顿了顿,“既然这事儿不会有不好的影响,后日你便安心出发去大同,安心陪恩师一段时间吧。还当如今离得近了,要见面总能方便许多,不想不是有这样的事,就是有那样的原因,要见一面仍是不容易。” 罗晨曦叹道:“是啊,终究还是离得远了些,要是爹也在京城,便能日日见面了。不过马上就能见到爹了,我光想都觉得高兴。” “我公婆出门少,路上就得多蒙晨曦你照顾他们了,等你们平安归来了,我和你师兄再好生谢你啊。” “谢什么谢,都是自家人,我做晚辈的不该照顾长辈们了?况这次要不是有沈伯父沈伯母同去,相公还未必肯同意我带了两个孩子去大同呢,真要谢,也该我谢两位老人家才是……”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怕再不回厅里去,路氏就要动疑了,且也有些失礼,遂先打住,回了花厅里。 路氏正与程夫人说哪些野菜好吃,“……酸模凉拌最好吃了,苋菜炒着吃好吃,我们还蒸榆钱饭,做清明粑粑。不过这些都是少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怕是入不得亲家母这样贵人的眼,还是别吃了吧?” 程夫人却是笑道:“我光听亲家母说,都觉得那些野菜肯定很好吃了,怎能不尝一尝?到时候亲家母可一定也让我一饱口福才是。” 瞧得季善与罗晨曦回来,路氏忙笑道:“大姑奶奶要吃了午饭再回去吧?我刚跟刘嫂子说了中午吃糯米腊肉饭,大姑奶奶上次不是说好吃吗,今儿可要多吃些才是。” 罗晨曦笑道:“沈伯母说得我口水都要来了,可惜家里就两个皮猴子在,我委实不放心;且后日一早就要出发,行李也还有些没收拾好,只能下次再来叨扰沈伯母了。” 众人闻言,都知道她忙,便也不多留她,又再说了几句话,彼此道了别,季善便让杨柳代自己送了她出去。 余下众人继续闲聊了一回,眼见交午时了,路氏是个闲不住的,自来了京里,纵家里有厨娘,她也几乎顿顿饭都要去厨房亲力亲为一番;她也喜欢那种大家都因她饭菜做得好,夸赞她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始终是个能干有用的。 是以笑着与程夫人说了一声:“亲家母,你和善善、舅奶奶聊着,我去厨房瞧瞧啊。” 便去了厨房里。 程夫人这些日子知道劝她不住,已经不劝了,笑道:“那亲家母慢点儿,日日都让您受累,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待路氏客气了两句,笑着离开后,又与季善感叹:“你婆婆实在是个能干好性人儿,不怪能养出姑爷那样的儿子,你这孩子,在这上头的福气真是少有人能及,可见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季善笑着点头,“是啊,老天爷自有一杆秤。” 心里则暗忖着,也就是她娘不知道路氏之前做的事儿,要是知道了,肯定再说不出这样的话,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程夫人已又道:“善善,你方才和大姑奶奶说什么呢,难不成还发生了其他事?如今豫章长公主也好,姓裴的也好,都一定很得意很称愿吧!” 季善见她满脸的忿忿,忙笑道:“没有其他事了,晨曦说,整件事情乍一看于我们来说是坏事,其实未必是坏事,她就是来告知我们一声,让我们心里有个底而已。还让我们都别担心,天塌下来也自有男人们顶着呢,他们跟我们一比,可都是高个子。” 程夫人皱眉,“未必是坏事,这话怎么说?” 季善不欲多说,便只笑道:“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晨曦说这话是妹夫说的,可见他心里有数,娘就别管了。对了大嫂,大哥说了约莫什么时候回来吗?这马上就用午膳了,他还不回来,莫不是去请辞不顺利?” 程大奶奶道:“应该快了吧?他就是去请个辞而已,以他的品秩级别,只要上官同意了,再去吏部报个备,应该就完事儿了,算着时间,是该回来了。难不成,他那些同僚还要给他践行呢?” 正说着,杨柳便进来笑道:“大舅奶奶,大舅爷跟前儿的轻舟哥回来了。” 不待程大奶奶说话,季善已先道:“大哥没一起回来吗?……那看来是特地打发轻舟回来送信了,快让他进来回话吧。” 杨柳答应着去了,很快引了轻舟进来。 给程夫人、程大奶奶和季善行过礼后,轻舟便道:“大爷请辞还算顺利,虽然大爷的几位上峰大人都再三挽留大爷,但人去不中留,见大爷坚持,还是只能同意了。之后大爷几位素日要好的同僚也知道了,都很舍不得大爷,说要为大爷践行,大爷便让我去飘香定了雅间,中午宴请众位大人们,怕夫人和大奶奶、姑奶奶在家着急,又让我先回来禀告一声,再回去春熙楼服侍。” 既知道了程钦的情况,母女婆媳三人自都放下心来。 程大奶奶便打发了轻舟,“那你快回去服侍大爷左右吧,记得让大爷少喝一点。”,还不忘让丫头回房去取一些银票给他,好有备无患。 程夫人这才叹道:“钦儿自那年从旗手卫调到五军都督府,至今都快七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呢,换了谁都得不舍,要不是……” 想说要不是因为裴二老爷,程钦也不至于离开五军都督府,放弃眼下的一切,话到嘴边,却是咽了回去,她如今只是提一下那个人,都会觉得是脏了自己的嘴! 季善见程夫人满脸怅然之余,还隐有自责,忙笑道:“娘,大哥还这么年轻,如今离开五军都督府,又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您就别操心了,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您也操心不着了,是不是?” 程大奶奶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不过仍跟着笑道:“是啊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担心了,大爷心里有数的,如今他便是一家之主,他也该撑起我们这个家才是。” “可是……”程夫人还待再说,路氏笑着进来了,“亲家母、舅奶奶,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哈。善善,舅爷不回来吃午饭吗?” 季善笑着点头,“是啊,与同僚们有应酬。” 路氏便不再多说,叫了人摆饭。 一时饭毕,程夫人便推说有些头疼,回房睡去了,程大奶奶与范妈妈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又见季善满脸的担忧,少不得劝了季善一回:“妹妹也回房歇一会儿去吧,母亲跟前儿有我呢,你就别担心了,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劳力劳心都不宜。” “姑奶奶放心,我马上就回房解劝夫人去,夫人心里其实早想通了,方才可能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待会儿就好了。” 季善的确有些累了,见二人满脸的诚恳,也就承了她们的好意,回了房去。 等她一觉醒来,程钦已经回来了,却是更衣梳洗过,仍一身的酒气。 熏得季善刚一进他们院子的厅堂,就差点儿吐了,好容易才忍住了,不由抱怨道:“大哥,你中午到底喝了多少酒啊,怎么这么冲的味道?”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忙都让人去开窗,程钦则道:“没喝多少啊,我连三分醉意都没有,你说能有多少?是你如今闻不得罢了,那我离你远点儿,总成了吧?” 季善又缓了一会儿,觉得好受了些,才问程钦,“大哥,你该忙的今儿都忙完了吗?” 程钦“嗯”了一声,“如今只等吏部正式发文了,再就是明儿要再去一趟五军都督府收拾我的私人物品,不过我可以不用亲自去,让轻舟替我去一趟便是了。对了妹妹,家里有没有什么茶叶啊糕点之类的礼盒?我打算明儿让轻舟去收拾东西时,带去给几个今儿没去春熙楼的下属分一分,这几年也亏得他们帮衬,我才能事事得心应手。如今我要离开了,也该表示一下才是,好歹是个念想,将来指不定也能结一份善缘呢?” 季善忙道:“多的整理不出来,七八份应该还是有的,我待会儿就让杨柳青梅整理去啊,大哥想得周到,大家共事一场,是该好聚好散才是,将来才好再见。” 程钦默算了下,道:“七八份应该差不多了,晚些时候让你大嫂给你银子啊,主要这都半下午了,我怕去现买来不及。“ 换来季善的白眼儿,“原来大哥在与我做生意呢?那不好意思,我一份都没有,你自己买去。真是,自己兄妹之间,还说这样的话,大哥诚心戳我心窝子呢?” 程钦只得赔笑,“好好好,不给你银子便是了。” 大不了,等他小外甥出生后,他都折成礼物,给小家伙儿便是了,反正他是当舅舅的,怎么疼自己的外甥都不为过。 程夫人见兄妹两个和睦友爱,已经让范妈妈劝得好转了几分的心情又好了两分,与程钦道:“钦儿,你听说皇上昨晚已经给八皇子府的皇孙和淼淼赐了婚之事吗?……你还不知道呢,是上午罗大姑奶奶赶着回来告诉我们的,这下好了,有些人得意得怕是快要上天了!” 程钦忙看季善,“妹妹,真的吗?” 季善道:“早就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如今提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哥就别恼了。” 程钦沉声道:“就算早就知道,这心里还是不痛快,妹夫知道了吗?不过他们也得意不了太久,裴瑶的死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估摸着就近期便会瞒不住,到时候指不定我们还能先看到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呢!” 季善笑起来,“怎么大哥跟大嫂之前的话一模一样呢,还真不愧是夫妻,就是心有灵犀哈。” 说得程大奶奶微红了脸,嗔道:“妹妹就会笑话儿人。” 倒是程夫人反劝起程钦来,“钦儿你就听你妹妹的,别恼了,她之前还劝我,日子还长,变数自然也多得很,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我刚仔细想了想,可不是这样吗?咱们可不能白白气坏了身体。” 娘儿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沈恒回来了。 大家便移到了前面的花厅里,待沈恒换了家常衣裳过来,季善便先笑道:“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足足早了半个时辰呢!” 沈恒笑道:“这不是才过了节,大家都精神恍惚,哈欠连天吗,上头的大人们见今儿御史台也没什么事儿,便索性提前让大家走了。” 季善不由莞尔,看来这“节后综合症”,还真是哪哪儿都一样。 沈恒已在问程钦了,“大哥,今儿你那边一切都顺利吧?我听说你中午在春熙楼宴客呢?” 程钦“嗯”了一声,“几个同僚说要为我践行,我索性便把他们连同几位上峰都请到了春熙楼,由我做东,算是大家吃个散伙饭吧。” 沈恒笑道:“也是该的,那晚间我们便不喝酒了,多喝几碗汤便是,我才听我娘说,今儿厨房炖了人参乌鸡汤,可比酒好喝多了。” “那是妹夫不好酒罢了,好酒的人可不会觉得鸡汤比酒好喝,要不怎么会有‘吃香的喝辣的’这一说儿呢……” 等到吃过晚饭,沈恒便与程钦往书房里说话儿去了。 季善知道郎舅两个有正事要说,让焕生好生服侍着,自己则与程夫人路氏说笑了一回后,回了房。 等她梳洗收拾毕,舒舒服服的抱着汤婆子煨到被窝里后,沈恒回来了。 季善也懒得坐起来了,就躺着问他,“相公,你跟大哥都说了些什么呢,就说淼淼赐婚的事吗?晨曦已经与我说过了,未必是坏事,我听她一分析后,再仔细一想,也觉得未必是坏事,要不要我与你学学晨曦的话……给我再垫个枕头呢……” 沈恒便依言上前,给她又垫了个枕头在颈下,让她躺得更舒服些后,方笑道:“哪用你给我学,妹夫白日也打发人去见过我,我都知道了,也觉得豫章长公主这般操之过急,很快便会知道,自己是走了一步臭棋。” 季善笑道:“既然你们都觉得豫章长公主这步棋臭,我就安心了。不过妹夫知道诚亲王是怎么一回事儿吗,这些事他忽然掺和个什么劲儿,就算短时间内殿下不会因此疑上妹夫,时间长了后,谁能说得准?他就不能仍跟之前一样,做他的富贵闲人,宠他的王妃侧妃,天天就沉浸在自己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里,继续无法自拔呢?” 沈恒听她说得好笑,道:“殿下不至因此就疑上妹夫的,殿下就不是那样的人,况谁不知道妹夫这个儿子在诚亲王眼里,从来就是有不如没有呢?别说殿下,也别说自己人了,就算是外人,也会直接将妹夫与诚亲王区分开来的。” 季善撇嘴道:“那他更不该掺和才是啊,反正谁都会直接将他和妹夫区分开来,那将来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我们……他仍是皇叔,日子比如今还好过;而若我们赢了,他就更是躺赢了,怎么算他都亏不了,干嘛还要趟这滩水?” 沈恒道:“这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听说他心疼那个什么侧妃生的两个小儿子得紧,可他再心疼他们,他们也既非嫡也非长,将来爵位没他们的份儿,家产他们也分不了几个,可能他是想为两个小儿子挣个将来吧?……为什么他会选中八皇子,自然是因为他更看好八皇子呗。” 第四百一一回 猜测 出发 季善听得诚亲王显然更看好八皇子,不由“切”了一声,“他什么眼光?竟然会更看好八皇子,而非殿下,可真是有够眼瞎的。也是,若他不眼瞎,当初又怎会把诚亲王妃那样一个人当宝,如今又怎会把云侧妃那样的顶级绿茶当宝?那他与豫章长公主同流合污,也就不足为奇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 沈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善善你这般嫉恶如仇,要是个男儿,怕是要去做荆轲聂政吧?” 季善白他,“你就笑话儿我吧。我这不是替妹夫担心么,不然我管他们的破事儿,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沈恒顺手把玩起她的头发来,一面道:“你就别替妹夫担心了,指不定,这正是妹夫所希望的呢?就像善善你才说的,将来若是我们赢了,诚亲王肯定会跟着躺赢,他到底是妹夫的亲生父亲,‘孝’字当前,妹夫纵心里再不痛快,不想他坐享自己辛辛苦苦才挣来的胜利果实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敬着他。” “可若他先自己行差踏错,惹了新君的厌,国可从来都在家之前,届时可就怪不得妹夫了……历来在这种大事上头,站错了队的,不管你是皇亲还是国戚,既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去豪赌,就该做好成王败寇的准备才是。甚至真到了那一日,都不用殿下和妹夫发话,自有人会去替他们当恶人的,所以善善你真的不必替妹夫担心,妹夫心里肯定有数的。” 甚至沈恒心里隐隐有所猜测,诚亲王忽然跳出来,忽然想为两个小儿子博前程了,指不定就是有人刻意引导的也未可知。 毕竟他再是内帷不修,糊涂庸懦,好歹也是一国亲王,是打小儿生在皇家、长在皇家几十年的人,基本的常识与危机还是有的,怎么可能忽然间就改了自己几十年,已经根深蒂固的态度与想法? 自然是有人劝说诱导,有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至于那个人是谁,沈恒纵心里有数,也不打算去深猜,去求证。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就像他自己,若有人胆敢伤害善善和他的至亲,他肯定是要一直记着仇,无论多久,都要为他们报仇雪恨,讨回公道,哪怕是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的! 季善听了沈恒这一通话,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道:“这些弯弯绕绕可真是有够复杂的,幸好我不用去参与,去劳神费力,不然要不了几日,我肯定就要秃顶了。” 沈恒笑起来,“善善你头发这么密,怎么可能秃顶,我日日劳心劳神的,也没见秃顶啊,你肯定更不会了。” “你确定你没秃?你现在掉头发掉得那么厉害,日日杨柳都要领着小丫头们捡这么多……我是说你怎么没以前好看了,原来是头发变少了,快成秃子了的缘故。” 话没说完,沈恒已是满脸的紧张,“真的吗,善善,我真的每日都掉一把头发吗?完了完了,这样掉下去何止成秃子,肯定很快就要成光头了,怎么办,怎么办……” “哈哈哈哈……”季善已是笑得直捶床,“我逗你的,你怎么还当真了?你秃没秃自己照镜子看不到么,况头发都是一边掉一边长的,看不出来你还挺臭美,哈哈哈……” 沈恒这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气得又是咬牙又是笑的,扑上去咬了季善一口,“哼,现在还没满三个月,暂时给你记着账,等满了后,我再慢慢儿与你算,慢慢儿收拾你!” “到时候我就让娘过来跟我睡,看你怎么欺负我……哈哈哈,别挠了,我开玩笑的,我赔礼,以后再不逗你了,好相公,亲亲好相公,我真再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夫妻两个笑闹着,听得来提醒二人该熄灯睡了的杨柳在外面也不由抿嘴笑了起来。 到了正月十八,沈九林与路氏五更便起来了,吃过早饭,穿戴好大衣裳和棉帽耳兜,再最后检查了一次行李,便万事俱备,只等罗晨曦一行来接了。 沈恒要上值,自也五更便起来了,但程夫人与程钦、程大奶奶都不用上值,却仍早早都起来了,连同季善这个孕妇都是。 一家人早早的就齐聚在了花厅里,就是为了给沈九林和路氏送行。 弄得沈九林与路氏都是既感动,又有些过意不去。 路氏更是道:“亲家母,我们就出个门而已,半个月就回来了,你们还一大早的起来做什么,尤其善善你,如今正是好睡的时候,又起来折腾什么呢?又不是外人,都是自家人,还整这些虚的做什么?” 程夫人却是笑道:“正是因为都是自家人,我们才只在家里送一送啊,不然该一路将亲家公亲家母送去城外的,不过想着很快亲家公亲家母就要回来的,我便索性偷个懒了,亲家母可别见怪才是。” 又道,“家里和善善姑爷您都只管放心,我和她大嫂一定会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您和亲家公就安心去逛一逛大同,那里与京城又不一样,是另一种风土人情,我以往曾去过一次,如今想来都还觉得非常值得,想来亲家公亲家母也定会觉得不虚此行的。” 程钦也笑道:“伯父伯母一路千万照顾好自己,若非我这程子实在不得闲,都该一路护送二老去大同的,也只能等二老回来时,我去城外接您们了。” 季善与程大奶奶则也把之前她们已经说过好几次的话,再重复了一遍,“爹娘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若非必要,绝不出门,也绝不乱吃东西的,等娘回来,再给我做蒸肉做糍粑啊,我半个多月吃不到,肯定会想的。” “沈伯母别担心小衣裳小袜子的事儿,我自会带着丫头们,继续给小外甥做的,您这一趟就只管和沈伯父安心赶路,安心玩耍便是了。”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沈九林与路氏心里都热乎乎的。 不多一会儿,罗晨曦带着六六七七也到了。 同行的还有赵穆,他这几日比以往更忙,便是昨晚都该他当值,是惦记着今儿要送妻儿出门,才特意与人换了班,等待会儿送了罗晨曦一行出城后,便要直接进宫去当值了。 大家见了面,问候寒暄了一番,待焕生浚生将沈九林与路氏的行李都搬上了马车,季善沈恒和程夫人娘儿几个给罗大人的礼物随即也都搬上了车。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两拨人才再次作了别,一拨上了车,缓缓往城外驶去;一拨则站在门口,直至车马人影都越来越小,彻底消失不见后,折回了屋里去。 等回到花厅里,一暖和起来,季善便开始打起了哈欠。 程夫人见了,忙道:“善善,你要不回房再睡一觉吧,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儿,你就安心睡你的。” “哈……”季善又是一个哈欠,却是摆手道,“还是不睡了,一睡作息就要乱了,还是午后再睡吧,上午正好瞧一瞧采冰的嫁妆,离二十四可就只五日了。” 采冰既与那凌总旗彼此都满意,便只等办喜事了,季善遂把事情都交由了李妈妈打理,连同给采冰置办嫁妆的事,也都交给了李妈妈。 李妈妈看过黄历后,把二人的吉日定在了正月二十四,至于嫁妆,只要有心,一二百两都能办得体体面面,何况季善还给的是四百两,早已置办了半间屋子的。 只待季善看过,后日李妈妈便要带着采冰连同嫁妆,住到客栈赁来的院子里,等到二十四凌总旗来迎娶了。 程夫人和程大奶奶都早知道采冰的存在了,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是那么个大活人,瞒一日两日的还成,时间长了,怎么可能? 不过至今不知道小年夜的事,不知道路氏曾有过的糊涂和采冰的心思。 但也足够婆媳两个替季善捏一把汗了,皇后娘娘赏的人,还年轻漂亮,时间长了,便姑爷没那个心思,也架不住她可能找到机会啊,那可让善善怎么办,这么多年的恩爱岂不是就要付诸于流水了? 还是得知了沈恒的态度,他要将采冰发嫁出去,甚至连人都已经定好了,皇后娘娘那儿,也自有他去分说,程夫人与程大奶奶方松了一口气,继而程夫人便对这个女婿是越发满意了。 如今听得季善的话,程夫人因道:“善善你还嫌五日太短不成?我巴不得明儿就是二十四呢!” 省得夜长梦多的,万一生个什么变故,她女儿好容易才有了身孕,还来得这般及时,可气不得。 季善当然明白程夫人何以这么说,失笑道:“都板上钉钉的事了,娘还担心什么呢,不会有变故的。那娘和大嫂先聊着,不然都回房去歇一会儿,我先去忙了啊。”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知道要让她彻底不管这事儿是不可能的,只得由她去了。 下午,褚氏带了彤彤来串门儿,说起早上没能来送沈九林和路氏,还满脸的歉意,“我本来一早就起了,谁知道刚梳洗完,就吐了,弄得家里一团乱的,便没有过来,只能等沈伯父沈伯母和大姑奶奶回来时,再向他们赔罪了。” 季善忙笑道:“早就说了让孟二嫂不用来的啊,孟二哥不在家,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本就不方便,还来做什么,又不是外人,况你人虽没走,礼却是早就到了的,已经足够了。” 又关切道:“好好儿的,怎么会吐了呢,不会是……要给彤彤添弟弟妹妹了吧?” 褚氏微红了脸,“应当不是,小日子才过了没多久,应当是凉了肚子。” 季善笑着压低声音,“那孟二哥孟二嫂可得抓紧了,彤彤都这么大了,你们家也是时候该添丁了。” 待玩笑开过了,方正色问起孟姝兰这几日可还有派人去孟家打扰来,“她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誓不罢休的性子,便是孟二哥说了认错人,往后不必再往来,她也肯定不会放弃的。尤其孟二哥如今当了官,她却只是个做妾的,就更不可能轻易放过这座现成的靠山了!” 褚氏见问,低声烦躁道:“还真让沈四嫂说中了,这才几日呢,她已经打发人去过我们家两次了,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弄得左右街坊都问我,她到底嫁了个什么达官贵人,怎么这般富贵?还问我既是相公走失多年的妹妹,怎么能不认呢,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事,骨肉亲情总是割舍不断的云云……我已经拒了两次,后面若再来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绝才好了。” 季善也听得皱起了眉头,“可真是有够烦人的,便是现搬家怕也没用,只要是在京城里,总会再让她找到的,况就为了区区一个她便搬家,她脸得多大?” 褚氏咬牙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凭什么我在自己家里住得好好儿的,就因为她,便只能搬家呢?可相公这几日听说忙得很,我也不想让他再添麻烦,只能等他休沐时回了家,再好生商量怎么办了。” 季善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打明儿起,孟二嫂便日日一早都带了彤彤来我们家,本来也是之前说好的呀,你真的别怕给我们添麻烦,不过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儿。你就在我们家吃了晚饭再回去,她派去的人日日都见不到你,自然只能暂时放弃了。我不信她知道你来了我这儿,还敢让人追过来。” 那她可就只能把当年孟姝兰干的那些龌龊事儿,都与八皇子府的人说道说道了,看届时八皇子还肯不肯再宠着她! 褚氏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遂点头同意了季善的提议,“那我打明儿起,就日日带了彤彤过来啊,就是太给沈四嫂添麻烦了。” 季善笑嗔道,“又来了,不是才说了,不麻烦的吗?” 说着一扬声:“娘,大嫂,孟二嫂打明儿起,便要日日带了彤彤来我们家了,娘和大嫂觉得麻烦吗?” 坐在次间的程夫人与程大奶奶闻言,都笑道:“怎么可能麻烦,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了,姣姣肯定更高兴。” 褚氏这才心下稍宽,又因沈恒与程钦晚上都有应酬,打发了人回来禀告晚上不回家吃饭了,索性就在沈家留到吃了晚饭后,才带着彤彤回了家去。 送走褚氏母女一会儿后,沈恒与程钦回来了,身上都带着淡淡的酒气。 季善与程大奶奶忙安排二人梳洗更衣,等郎舅两个都收拾完,又聚到了沈恒的书房说话儿。 季善因事先就知道二人今儿多半是去见七皇子了,实在等不及二人说完话,再问沈恒个中细节,也跟着进了沈恒的书房。 果然沈恒先就道:“既然殿下之后也赞同大哥去金吾卫,那大哥就先在金吾卫干一段时间,若觉得合适,便继续干下去,实在不合适,大家又再想法子便是。” 季善忙道:“相公,你和大哥今儿果然是见了殿下吗?大哥也要进金吾卫了吗?” 沈恒点头,“下午殿下难得得闲,我和大哥便去拜见了,殿下对我和大哥都非常的和善,还特意留了我们用晚膳。殿下的本意,是想让大哥去西山大营的,可妹夫却说,西山大营离京城到底还是有一段距离,真有个什么急事,哪及得上大哥人就在城里方便?且阜阳侯府在西山大营是有一定势力的,万一要打压大哥,大哥岂能有出头之日?倒不如先进金吾卫帮衬妹夫的好。殿下觉得妹夫的话有道理,便定了让大哥进金吾卫。” 季善等他说完,先看向程钦道:“大哥,那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到底是你的差事,肯定你的意愿最重要。不过妹夫今儿不是进宫当差了吗,怎么还能跟你们一块儿去见殿下?” 程钦笑道:“我觉得西山大营也不错,金吾卫也挺好,我自信都能适应胜任,所以听殿下和子恒吩咐便是。” 沈恒随即回答季善后一个问题,“妹夫没跟我们一起见殿下,他进了宫交了班,便不能擅离职守了,他是事先就与殿下商量过了。大哥身手骑射都不错,之前又在五军都督府多年,自然去哪里都绰绰有余,可惜暂时只能让大哥从小旗做起,真是太委屈大哥了。” 话音未落,程钦已笑道:“我能一进金吾卫就做小旗还委屈,那那些进了金吾卫几年,都还连个小旗都不是,甚至连进都进不去的人,岂不得委屈死了?妹夫就别替我委屈了,我这已经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乘凉了,可不能再得了便宜还卖乖。便是妹夫,当初不也是从七品慢慢做起的?” 说得沈恒笑起来,“这倒也是,知足才能常乐,倒是我着相了,还是大哥心态好。” 程钦道:“只要能为殿下效力,能证明自己好歹有点儿用处,我真觉得哪里都行的。不过妹夫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争取明年就升总旗甚至是百户的,也省得你再觉得我委屈。” 沈恒笑道:“好啊,那我和善善可就等着大哥的好消息了。” 季善也笑,“只要大哥有那个心,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大哥一定行的!那定了大哥什么时候开始进金吾卫当差吗,我们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 程钦道:“初步定了二月初一,暂时还不需要准备什么,且待我见过子桓,请教过他后,再说吧,他到底在金吾卫这么些年了,如今又是我上峰的上峰,请教他肯定错不了。” 季善笑着点头,“也行,往后大哥可全靠妹夫罩着了,是该先问过他才是。正好如今晨曦不在家,他孤家寡人的,等过几日相公休沐时,便请了他来家里,你们好生喝几杯吧。” 沈恒“嗯”了一声,“那我明儿先打发人去与妹夫说一声,让他把休沐那日的时间空出来。” 季善便又与程钦道:“娘和大嫂还不知道好消息,大哥且先回去与她们说一声,让她们也高兴高兴吧,尤其娘,她这些日子最担心的便是大哥的前程了,如今大哥前程有了着落,她肯定也能安心了。” 程钦笑道:“我正有此意。那我就先回去了,妹妹妹夫早点歇息啊。” 说完起身大步出去了,还婉拒了沈恒说要送他,“就几步路而已,妹夫还送什么送,有这个时间,多陪一会儿妹妹多好,我走了啊。” 沈恒却仍将他送出了门外,才折了回去,笑着与季善道:“善善,我们也回房歇息吧。今儿怎么样,累不累,孩子好不好?” 一面说,一面已伸手打横抱起了季善。 季善由得他抱着往卧室走,笑道:“现在你还抱得动我,等再过两个月,我肚子开始大起来了,可就再别想享受公主抱了,所以得现在便享受够才是。” 沈恒低笑,“放心,再过两个月,甚至到你要生时,一样抱得动你。你相公虽是书生,可一点都不文弱。” 季善呵呵,“你忘记当初晨曦生六六之前,肚子有多大了?现在当然可以说大话,等真到了那一日,某人便会知道大话说不得了。” 沈恒仍稳稳抱着她,“居然这样小看你相公,看来我真得开始跟大哥和妹夫习武了。” “那你倒是去啊,别光说不练,就像……” “就像什么?善善你是不是想说……你放心,等你满了三个月,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不光会说,更会练的。” “呸!” 第四百一二回 宣布死讯 优柔寡断 夫妻两个耍着花枪回了卧室里,又笑闹了一会儿,才梳洗了,一起偎到床上说话儿。 如今程钦的事算是基本解决了,季善最担心的,便是孟姝兰那颗不定时炸弹了,因与沈恒说起来:“她隔三差五就打发人登孟二哥孟二嫂的门,纵他们夫妻躲得了一时,总躲不了一世,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的把麻烦解决了才成啊!” 沈恒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可一时半会儿间,还真想不到一劳永逸的法子。倒是可以让彦长兄谋个远些的外放,可今年也不是考察之年,他任期也还没满……” 季善咬牙道:“那就让她继续这样烦人,末了真弄得孟二哥他们两边不是人不成?孟二哥能有今日不容易,你们这么多年的情义更是不容易,往后可再上哪儿找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守望相助去?” 沈恒道:“主要她如今是八皇子府的人,轻易也不会出八皇子府,我们纵要警告威胁她,也不容易找到机会……等过几日休沐时,把彦长兄也请到家里来,大家集思广益,再一起想想法子吧。” 季善叹道:“也只能这样了。罢了,不说这些破事儿了,省得待会儿觉都要睡不着了,也不知晨曦和爹娘他们走到哪里了?应该就是在当初我们第一晚住宿的那家客栈住宿吧?” “我们上次去时,天气可比如今好多了,就怕他们走不了那么快。不过那么多人一路服侍护送,想来也出不了岔子,善善你就安心吧。” “嗯,那么多人呢,的确没什么可担心了,困了,睡吧……” 之后几日,褚氏果然日日都上午便带了彤彤来沈家,到晚间才回去。 采冰也在正月二十一,由李妈妈带着去了客栈里等待出嫁,程夫人与程大奶奶瞧得人已经送走了,事情应当再无生变的可能了,方彻底松了一口气。 如此到了正月二十五,文武百官年后的第一个休沐日终于到了。 豫章长公主府也终于敲响了云板,正式宣布了裴瑶的死讯,之后更是打发了人各处报丧,很快满京城该知道裴瑶死讯的人家都知道了。 季善颇有些意外,还当长公主府怎么也要再隐瞒裴瑶的死讯一段时间,好歹拖到进了二月里再宣布,不想如今便宣布了。 不过想到豫章长公主之前急着把赐婚之事落定的举动,季善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 赵穆消息还要灵通些,很快为季善和沈恒解了惑,“裴瑶一直‘病’着,连八皇子妃打发心腹去看她,都见不到人;程伯母与裴二老爷和离,程大哥也跟着程伯母一起离了裴家,还改了姓,自立门户之事也慢慢儿传开了。两厢里一结合,难免惹人动疑,且裴二老爷既是裴瑶女儿的外祖父,年纪一大把了,却忽然闹和离,传开了也势必会影响裴瑶女儿的名声。八皇子妃便越发着急要见裴瑶,连打发了几次人去看她,都没见到人后,便说要亲自去,豫章长公主见实在瞒不住了,只能宣布了裴瑶的死讯。” 季善听得八皇子妃动了疑,忙道:“这才赐婚十来日呢,裴瑶就死了,谁都得怀疑当中有问题,何况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真情意,不过是一方曲意奉承,又有共同的利益罢了。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能看到他们内讧了?” 赵穆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嫂嫂既好奇,我让人继续留意着,一有最新的消息,便告知嫂嫂便是了,横竖很快都要去吊唁的。” 季善笑着点头,“那可就麻烦妹夫了。你们先聊着,我忙我自己的去了啊……怎么孟二哥孟二嫂还没来,算着时间,也该来了啊。” 沈恒忙道:“善善你慢点儿,凡事也别自己忙活儿啊,你至多就只许动个嘴,知道吗?彦长兄他们还没来也别急,指不定已经到门口了……算了,我还是先送了你到岳母和大嫂那边去,再叮嘱她们几句,再回来继续与大哥妹夫说话儿吧。” 季善因赵穆和程钦在,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嗔道:“你怎么这么婆妈呢,就几步路而已,我也不会自己劳力的,便我想,也得娘和大嫂同意啊,你就安心与大哥和妹夫说话儿吧……” 正说着,杨柳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大爷、大奶奶,孟二爷一家到了。” 季善不由笑起来,“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沈恒也笑,“这下善善你不要我同行也不行了,我总得去迎一迎彦长兄吧?” 夫妻两个遂暂别了赵穆程钦,一道去了外面迎接孟竞与褚氏。 远远的就瞧得孟竞的脸色有些不大好,还是瞧得沈恒与季善,他脸上才有了笑容,“子晟兄、嫂夫人,我们都来惯了的,你们还亲来接我们做什么,随便打发个人来也就是了。” 沈恒闻言,笑道:“再是来惯了的,也不能失了基本的礼数才是。彦长兄、嫂夫人,请——,我大哥和妹夫已经在书房等着我们了。” 两个男人遂并肩走在了前面。 季善这才低声问褚氏,“怎么孟二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褚氏无奈道:“一早起来那一位就亲至了我们家堵人,还非要进去,说好多年没吃过家里的饭菜了,实在想得慌,希望我们做兄嫂的,今儿能让她圆一圆梦。相公一再说她认错了人,我们不是她兄嫂,她还是不肯走,还哭起来,相公只得带上我们先走吧,随便她要怎么样吧,沈四嫂说这搁谁,能高兴得起来?” 季善翻了个白眼儿,“看来她是知道今儿孟二哥休沐在家,特地去堵孟二哥的。” 褚氏沉声道:“显然是这样,她也知道我与她之前连面都没见过,论起来还有旧怨的,肯定不会站到她那一边。所以相公不在时,只打发人到我们家送礼,等相公一回来,她便亲自来了,定是想的,相公见了她人,再让她一哭一求的,指不定就心软了呢?” 季善能想来褚氏的烦躁,道:“孟二嫂也别气,只要孟二哥态度坚定,她碰几次壁后,见实在没有希望,指不定就放弃了呢?况她不是怀着身孕吗,等过些日子她肚子显怀了,肯定也不敢折腾了。她该很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才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才是,孟二哥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褚氏叹道:“希望真能如沈四嫂所说吧。真的,这已经是我眼下最大的烦恼了,之前我们家多清静,日子多温馨啊,现在却让她弄得乱七八糟的,我每日都烦躁得不行,还对彤彤发了好几次脾气,再这样下去,我都要疯了。都想带了彤彤回天泉去一段时间了,正好我爹娘都惦记我得紧,可我又不忍心把相公一个人留在京城里,本就烦恼了,好容易回了家,还连口热菜热饭都没的吃。” 季善忙笑道:“孟二嫂别急,逃避肯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大家再慢慢儿商量吧,办法总比困难多,对不对?” “可是……”褚氏还想再说,可见花厅已近在眼前了,总不能在程夫人和程大奶奶面前也焦躁失态,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上了笑脸。 到了半下午,豫章长公主报丧的人到了沈家。 本来豫章长公主是不想多这个事儿的,她也知道程夫人也好,程钦也好,都不会愿意去长公主府给裴瑶吊唁致奠,她可不想再自取其辱,横生枝节。 可就算程夫人已经与裴二老爷和离了,那也总是裴瑶的“亲娘”,程钦也总是裴瑶的“亲哥哥”,这亲女儿和亲妹妹人都死了,死者为大,还连去吊个唁,上柱香都不肯,彼此之间得有多大的仇多深的怨? 那就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原本没有动疑的人,也少不得动疑了。 豫章长公主无奈,只得忍气派了人到沈家来,还令派来的人态度务必要谦恭些,无论如何都务必要把差事给办好了。 是以这会儿她跟前儿得用的两个嬷嬷都一改平素的趾高气昂,要多谦卑有多谦卑,“我们长公主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亲家夫人和大舅爷走一趟,小坐片刻便罢了,不然实在……说不过去。我们长公主还说了,只要亲家夫人和大舅爷肯去,什么都好商量的,还求亲家夫人和大舅爷务必赏脸。” 奈何程夫人仍是一脸的冷若冰霜:“我们母子已不是裴家的人,自然裴家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与我们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何况还是裴瑶,我们母子就更不可能再与她沾染分毫了。还请二位回去吧,之后也不必再来,不然我上了年纪的人,气急攻心之下犯了糊涂,可就控制不住自己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了!” 任那两个嬷嬷如何赔笑哀求,都无动于衷,之后还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都听不见我的话,送客呢?这般愚笨,养你们何用,趁早滚蛋的好!” 那两个嬷嬷无计可施,又不敢来硬的,只得灰溜溜的回去了,待见了豫章长公主,因怕后者怪罪,少不得添油加醋下了一通话,惹得豫章长公主恼羞成怒之余,越发的恨程夫人与程钦了。 偏还无可奈何,只得让裴二老爷假借程夫人和程钦的名义,送了祭礼和挽联到长公主府,对众则宣称,母子两个接到噩耗,便伤心过度都病倒了,实在起不了身去灵堂亲自吊唁,只能等过些日子,身体好些后再说了。 这样的说辞当然骗不了一众有心人、聪明人,尤其骗不了八皇子府的人,八皇子妃与皇贵妃本就已很怀疑当中肯定有大猫腻了,这下自是越发怀疑。 加之耳边各有妒恨长公主府和淼淼的人下话,一时都对这门亲事悔之不迭,再对上豫章长公主时,自然不复以往的客气礼遇,对淼淼也再不复以往的疼爱看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彼时季善也好,程夫人也好,都不可能未卜先知。 是以纵毫不客气赶走了那两个嬷嬷,程夫人依然很是恼怒,“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怎么还有脸打发人登门,来让我们去给他们做脸的,关我们什么事,他们又以为他们是谁?真以为自己是长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可惜有理走遍天下,就算到了天子老子面前,我也不怕你!” 又骂道:“明知道我女儿怀着身孕,又还没出正月,偏拿这样的晦气事来烦她,到底什么意思?简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家子都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黑心烂肝的!” 这才是程夫人最恼怒的地方,她的善善可还怀着孩子呢,万一冲撞了,或是平添了晦气,可该如何是好? 早知道他们真该早些搬出去的,今日长公主府的人便不会找到沈家来,不会平白添了这么件破事儿了! 季善听话听音,很快便明白程夫人真正恼怒的点了,忙笑道:“娘,您知道我不忌讳这些的,当日我可还亲自去了长公主府,只差亲眼看见裴瑶死了,当日便没忌讳,如今自然更犯不着忌讳。也冲撞不了我,冲撞不了您的外孙哈,因为我们没做亏心事,问心无愧,自然邪祟不侵,无所畏惧。您就别生气了,气大伤身,况您这样黑着脸,都不漂亮了。” 一旁程大奶奶也笑道:“是啊母亲,妹妹行得正坐得端,我们大家也都是一样,有什么可怕的?您若实在还不放心,那等过几日二月二,我陪您去潭拓寺上个香,再给妹妹和她腹中的小外甥求个平安符回来,您总能安心了吧?” 姑嫂两个好说歹说,总算说得程夫人脸色好看了几分,与程大奶奶道:“那就说定了,二月二我们早些去潭拓寺,给善善母子求个平安符回来。” 这边程夫人倒是让季善与程大奶奶没怎么费劲儿,便安抚好了,那边程钦却是一直都很恼怒,沈恒与赵穆说什么也劝不转,只得让杨柳请了姑嫂两个去书房。 原来程钦与程夫人想到了一块儿去,觉得今日之事太给季善和沈家添晦气了不算,还直接付诸于了行动,决定等此番沈九林与路氏自大同回来后,一家人便搬出去,“……也省得再发生类似的事,那我就真是没脸再见妹妹妹夫了!” 季善听完,只想翻白眼儿,“大哥,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情绪化呢,这又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那日都跟你和相公一起去长公主府,只差看着裴瑶怎么死的了,还有什么可忌讳,怕被冲撞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娘上了年纪的人这样想便罢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这样想?” “反正到时候要搬你自己搬啊,娘和大嫂,还有骥哥儿姣姣我肯定是不会让他们搬的,如今那边儿要什么没什么,怎么也得三四月,天气暖和了,我才会答应让你们搬。真是,劝了老的,还要劝大的,我可还怀着孩子呢,就不怕累着我了?” 沈恒闻言,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善善,你还好吧?大哥,你不心疼你妹妹和外甥,我还心疼我娘子和孩子呢,就别再说这些气话了,好不好?如今该生气的也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呀,看他们要怎么圆场遮羞,怎么自欺欺人。” 程大奶奶也嗔道:“爷就别说了,把妹妹气坏了,心疼后悔的还不是你自己?况我和母亲都说好了,二月二去潭拓寺为妹妹求个平安符回来,所以这事儿到此为止啊,她们也总不能再来自取其辱吧?” 季善又道:“孟二哥孟二嫂可还在呢,我们这样把人家晾在一边,自家人说小话儿,算怎么一回事?人家还以为我们对他们有什么不满,指不定往后都不肯来了呢!” 程钦这才讪讪的,没有再说,心里却还在想着要尽可能早些搬出去。 晚间大家吃吃喝喝了快一个时辰,才兴尽而散,孟竞一家与赵穆也先后告辞回去了。 季善方得了机会问沈恒,“白日里你们几个臭皮匠,可替孟二哥想出了好法子来?孟二嫂很是烦恼呢。” 沈恒见问,皱眉道:“妹夫倒是出了个主意,借刀杀人,让八皇子府其他的女人来对付她,那她自然也就无暇他顾了。只要她不吹枕边风,不上蹿下跳的,八皇子应当还不会将一个不识抬举的小小县丞、便宜舅子看在眼里,过阵子自然也就忘了。” 季善忙道:“这主意挺好呀,我们不好伸手去八皇子府的内宅,这些妇人招数你们大男人家家的使起来也难免小家子气,就让八皇子府的其他女人动手挺好的,只怕她们本来也早妒恨孟姝兰的很了……是孟二哥不肯同意吗?” 沈恒“嗯”了一声,“彦长兄说她到底怀着孩子,万一一个不慎,孩子总是无辜的,他要再想想。” 季善摊手,“好吧,法子再好,孟二哥不肯同意,也是白搭。不过也怪不得他,到底是亲妹妹亲外甥,恼怒是一回事,真要眼睁睁看着她置身危险,甚至还背后推上一把,又是另一回事,那且让他再想想吧,就是不知道他要想多久?别弄得最后里外不是人,可就后悔也迟了。” 沈恒叹道:“我也不知道他要想多久,我们都是旁观者,当然可以冷静理智,他却是当事人,剪不断理还乱,且再给他一点时间吧,他也说他会尽快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的。” 季善却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在这件事上,孟竞其实有些优柔寡断,当然他也有他的理由和苦衷,可这种事儿明显得当机立断,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善都这般关心着急此事,褚氏自然只有更关心更着急的。 还在路上,已忍不住一边轻拍着怀里犯困了的女儿,一边轻声问起孟竞来,“相公,今儿沈四哥和大姑爷他们替咱们想到好法子了吗?这事儿实在拖不得了,街坊邻居已经都知道她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了,再这样下去,便咱们再如何否认,回头不知情的人问起来,街坊四邻也肯定要说她就是咱们家的姑奶奶,将来可就真……” 孟竞满心的苦闷与矛盾,却还不知道要怎么与妻子说,只得低道:“已经初步有法子了,我明儿再细细想想,定会尽快把此事给解决了的,你就放心吧。” 他何尝不知道大姑爷的法子肯定能起到效果,可那总是亲妹妹,当年纵然犯了错,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也算是受到惩罚了,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身陷危险,不但腹中的孩子,可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他又实在狠不下那个心。 当年犯错她自己是要占大部分的原因,可父母和他们这些做兄姐的,一样有疏于管教的错。 所以他已经想好,要尽快与她见一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让她安分下来,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后,不论男女,也先安安分分的教养孩子。 将来若不幸是八皇子上了位,那于她来说却是幸事,余生应当就不用愁了;反之,上位的是七皇子,她就更不用愁了,他这个当哥哥的,肯定是会护着她的。 褚氏听得孟竞说已经有法子了,让她放心,想着他向来都是答应了的事,便都会做到,方心下一松,道:“有相公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待稍后回了家,更是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再不复之前的郁闷与强颜欢笑。 孟竞看在眼里,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儿了,他的犹豫不决显然给妻子和他们的小家都带来了不小的影响,还是不好的影响,看来他真的要快些把事情给彻底解决了! 如此一整晚都是恍恍惚惚,半睡半醒的,翌日一早赶到大兴县衙时,精神自然好不了。 还是接连喝了几杯浓茶,精神才稍微好了些,觉得能去见知县大人,与之议事了,才终于起了身,往外走去。 却是刚出了自己的值房,就有衙役赔笑迎了上来,“孟大人,外面有客人求见。” 第四百一三回 帮不了 野心大 一边说,一边已急匆匆往外走去。 心里虽有些恼怒孟姝兰怎么竟还找到了他的衙门来,但他正好要找她,却担心时间上不方便,八皇子府深宅大院的规矩大,他要传信儿给她也不方便,不想她就先找来了,倒是正好了,又有几分如释重负。 就是不知道她要与他说什么了,想来不外乎又是之前那一套说辞,他们兄妹齐心,将来一定可以飞黄腾达之类吧?那就看他们谁能说服谁吧…… 孟竞想着,很快到了县衙外,果见不远处的大树下,停着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除了车辕上坐着的车夫,车下只站着两个小厮,比起之前两次孟姝兰出行的排场,可谓是轻车简从了。 那两个小厮很快看到了孟竞,其中一个转头说了几句什么,车帘便被撩开,露出了孟姝兰的脸,待孟竞一走近,她便笑道:“二哥,你来了。” 比起上次在首饰铺初见和昨儿她登门时的锦衣华服,她今儿打扮得也很是清减,不过一身素面的绸缎袄裙,头上也只戴了几支素钗罢了。 却仍让孟竞觉得陌生,毕竟说是亲兄妹,他们却真的很多年没见了;便是当初孟姝兰还没出走之前,他也常年在天泉念书,回家的时候少得很,兄妹相处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可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妹妹,他还是由衷希望她好的! 孟竞清了清嗓子,才道:“不知少夫人来找下官,有何要事?还请直言,再就是下官已说过很多次,下官不是少夫人的二哥,还请少夫人不要再……” 一语未了,已让孟姝兰笑着打断了:“二哥,我自是有要事,才特地来找你。只是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天儿又冷,我一直待在马车里也不舒服,腰酸得厉害,你看能找个适合说话的地方,我们慢慢儿说吗?” 孟竞本想说有话就在这里说的,想到孟姝兰还怀着身孕,且一时半会儿间,估计他也说服不了她,到底点了头:“前面拐过弯有个‘一文茶楼’,就去那里寻个雅间吧,少夫人请先行,下官随后就到。” 孟姝兰见孟竞到底还是同意与自己细谈了,心下一喜,只要没有她那个所谓二嫂和其他人的阻挠,她就不信不能哭求得她二哥心软了,何况明明就是看得见的大好前程,傻子才会不动心呢! 孟姝兰遂笑着应了“好”,“那我就先过去,把茶点都叫好了,等着二哥啊。” 放下车帘,吩咐过车夫后,一行人先去了“一文茶楼”。 余下孟竞看着她马车的背影越走越远,片刻才叹息一声,举步跟了上去。 等他进了茶楼,果然孟姝兰已在二楼要了个僻静的雅间,茶点也都点好了,一见他进来,便笑着招呼道:“二哥,过来坐。我点了明前龙井,你应当喜欢吧?哎,明明就是血浓于水的嫡亲兄妹,却一别就是这么多年,连二哥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都不知道。幸得我们如今重逢了,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来让我了解二哥的喜好,也算……” 孟竞直接打断了她,“少夫人不是说有要事吗,还请直言,下官还要赶着回去当值,实在不宜久留。” 孟姝兰却是充耳不闻,又道:“二哥,我真的很牵挂爹娘,牵挂家里所有的亲人们,我也知道我早年实在对不起他们,让他们都伤心了,所以真的做梦都盼着能早日与他们团聚,一家人自此再也不分开。二哥,爹娘肯定都苍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许多吧?二哥就答应我,让我打发人回去接了他们进京来,一家团聚吧,凡事都自有我张罗,定不会给二哥添麻烦,影响二哥公务的,求二哥就……” “少夫人,下官已说过很多次,下官不是您二哥,还请不要再说无谓的话。”孟竞不得不再次打断了她,“若少夫人再不直言,下官就要告辞了。” 说完起身便往外走。 孟姝兰无奈,她已体会过几次孟竞的绝情了,相信他干得出来说走就走的事,只得伤感道:“二哥,我的确多年不见父母至亲们了,牵挂他们,想见他们也是人之常情,怎么能是无谓的话呢?罢了,二哥既不想听我说这些,我往后少说便是了。可二哥不能不认我呀,就算我当年年少无知犯了错,如今还给人做了妾……我知道二哥是读书人,是文官清流,最是不能忍受家中姐妹给人做妾,自此低人一等。” “但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啊,我当初为了保住清白,已经豁出这条命不要了,谁知道竟没能死成,之后我便再想寻死,也要还能找得到机会……且蝼蚁尚且贪生,我既没能死成,好死不如赖活着,又凭什么不能再继续活下去?我还想这辈子能再见到爹娘和亲人们一面,再回清溪去瞧一眼呢!这不我赖活着,就真蒙老天爷开恩,让我见到了二哥吗?真的,那日只是看到二哥的第一眼,我已经觉得这些年所有的血与泪,所有的生不如死都是值得的!” 说到后面,已是满脸的泪痕,忙偏过了头去,一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样子,却反比真哭出来了,瞧着还要让人心酸几分。 孟竞脸上的冷淡与拒人于千里之外,便不自觉有些维持不住了。 一个弱女子,在外颠沛流离这么些年,真的都不敢让人去想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终于熬到了今日…… 他吸了一口气,道:“少夫人不必与下官说这些,下官并不关心。下官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果真自己的姐妹不得已给人做了妾,既是不得已,又如何怪得她?要怪也该怪她的父兄没有照顾保护好她,怪她的父兄无能才是!” 孟姝兰立时含泪而喜,“二哥真这样想,真不怪我吗?我就知道,二哥打小儿便最疼我,又是我们家最通情理之人,怎么可能真的怪我?又怎么可能真不认我,如今终于听二哥亲口这么说了,我也能安心了。” 啊? 孟竞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说什么了,他分明什么都没说…… 他忙道:“少夫人再不直言今日来寻下官所为何事,下官就真要告辞了,下官的上峰和同僚们都还等着下官议事,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 孟姝兰心里暗恼,这二哥怎么油盐不进呢! 面上还不能表露出丝毫来,还得继续悲喜交集,“二哥既不怪我了,怎么还与我这般生分,一口一个‘下官’,一口一个‘少夫人’的呢?好好好,我先说正事,回头再与二哥细叙这些年的寒温便是。” 顿了顿,“二哥,那日我回府见过我家殿下,与殿下说了与二哥重逢的事后,殿下也很是高兴。说以往便觉得我可怜,连个亲人都没有;将来待我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后,也连个能帮衬的骨肉至亲都没有,将来少不得与其他兄弟拉开差距。他当父亲的当然不愿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的每个孩子都能一样的富贵喜乐,还想着要与我寻一寻亲人,不然就设法安排个得力的娘家呢。” “不想我就与二哥重逢了,二哥还是个青年才俊,年轻轻已是两榜进士,还当了官。殿下高兴得不得了,当日便与我说,要尽快请了二哥过府,见上一面,往后也定要好生重用二哥,将来才好让我腹中的孩子有所依傍,我们全家也都能过上好日子呢。二哥,你看你什么时候得闲,便与我一起去拜见殿下吧,殿下说了,只要是二哥去拜见,他随时都会见的。” 孟竞见他都已经拒绝得那般清楚明白了,孟姝兰还是自说自话,方才的两分心软霎时荡然无存了。 沉声道:“少夫人请先听我说几句。我的态度已经很清楚明白,少夫人心里其实也已经很清楚明白,又何必再揣着明白当糊涂呢?八皇子膝下能人辈出,定不差我一个芝麻小官;我胸无大志,只想以毕生所学,为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为朝廷尽忠,再就是让家人过上平安富足的日子而已,也实在不敢到八皇子跟前儿献丑。所以还请少夫人不要再做无用功了,你便来一百次,也是一样的结果!” 说着见孟姝兰要说话,不待她开口,已又道:“话既已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我便顺便劝少夫人几句吧。你腹中的孩子,才是你如今安身立命的根本,你是聪明人,纵我不说,心里定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将养身子,照顾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让他平安生下来,平安长大。反之,若因少夫人这般劳心劳力,车马劳顿,有个什么好歹;或是太过招摇,惹了有心人的眼,暗地里算计陷害……那少夫人就真是后悔也迟了。还请少夫人细想想我的话有没有道理吧!” 孟姝兰心里的恼怒已是控制不住,脸上多少带了几分出来。 片刻才道:“二哥说的这些我心里当然都明白,我能有今日,是真的很不容易,殿下如今对我的看重,也多半是为的我腹中的孩子,而非我本人。可正是因为我心里太明白这一点了,才会着急焦虑,才会急着想要求得二哥的原谅与帮衬啊!” 说着哭起来,“二哥不知道,我们府里的美人真的数都数不过来,我只能算当中最不起眼那一拨的。若非去年机缘巧合入了殿下的眼,还侥幸怀上了孩子,我怕是这辈子都完了,日日过得比府里得脸些的下人还不如,谁都能欺辱,谁都能踩上一脚,等再过几年年纪大了,要么被胡乱送人赏人,要么被胡乱嫁个下人小厮,真正生不如死。” “便是如今我都是孺人,好歹也算有个名分了,依然人人都瞧不起我,只因我曾经是‘扬州瘦马’,我真的举步维艰,很需要二哥的帮助啊,求二哥就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你的外甥吧。不然我就算能侥幸平安生下他,将来只怕也、也难逃那些妒恨我们母子之人的魔爪啊,求求二哥了……” 孟姝兰说到最后,本来只有三分是真哭,七分是假哭的,也变成了十分都是真哭,泪水也是如雨般落下,再不能保持自己多年来“苦心练就”的收放自如。 她方才与孟竞说的话一点都没夸张,她这些年真是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与泪,不知道多少次生出寻短见的心,又多少次咬牙撑住了,才熬到了今日的。 当年他们孟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她也是自小娇养,自小好吃好穿,呼奴使婢长大的,哪里能想到,原来世间还有人能苦到那个地步?被羞辱践踏到那个地步? 尤其她辗转几次被卖时,年纪已经算大的了,什么都记得;她也不是那些日子过不下去,才只能被卖了的贫苦人家的女儿们,就更是受不了那种巨大的悔恨与落差了。 真的,那些日子她至今都不敢回头去想,也从来不允许自己回头去想,因为一想就要疯,一想就恨不得去死了算了! 万幸她姿色虽算不得十分,好歹识文断字,规矩礼仪也还过得去,与一众贫家女儿比起来,那就是妥妥的鹤立鸡群,才能最终保住了最后的清白,也才能最终成了一名“扬州瘦马”,虽然还是被践踏的低贱之人,好歹能吃穿不愁,不用随时受气,随时让人色眯眯的打量,甚至,动手动脚了…… 也因此,她才能最终被辗转送到了八皇子府,好歹熬到了今日,眼看终于要熬出头了! 孟竞见孟姝兰哭得哽咽难耐,且这回的哭与方才的明显不一样,他也是混迹官场几年的人,当中的差别还是瞧得出来的。 心里不由又不是滋味起来,片刻才道:“少夫人既然心里什么都明白,就该更明白,我方才的话都是肺腑之言,你只有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让他平安出生,平安长大,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至于旁人的轻视,只要对你们母子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又算得了什么?指不定今日他们还在笑,明日便已经在哭,在悔不当初了呢?你只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只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我相信将来你们母子总能有个好结果的!” 孟姝兰却是越发激动了,“总之说来说去,二哥就是不肯帮我们母子,就是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身处危险当中,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白白丢了性命,一了百了,对吗?我再不好,也是你的亲妹妹,我腹中也是你的亲外甥,他总是无辜的吧,二哥的心怎么就能这般狠?” “做兄妹可是有今生没来世的,我们还同父同母,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小时候睡过一张床。二哥还背过我,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留给我,我当初学做针线,第一双袜子也不是给爹做,而是给二哥做的,二哥难道都忘了吗?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孟竞让她这么一说,眼前立时浮现过了一幕幕他们兄妹之间曾经相处的画面,不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当初妹妹要是没有犯糊涂,要是娘没有那样的宠着她纵着她,助纣为虐,该多好啊,肯定如今一切都不一样…… 半晌,他才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沉声道:“不是我不想帮少夫人,而是真的帮不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八品芝麻官儿罢了,搁京城这样达官贵人一抓一大把的地方,真的什么都不是;我也没少夫人想的那般能力厉害。我其实很无能,什么都做不了,也做不好,便是见了八皇子,也肯定入不了他的眼,反而还有可能让他迁怒于少夫人,又是何必?少夫人还是请回吧,回去后再仔细想一想我方才的话,便知道我是真的为你好了!” 话音未落,孟姝兰已红着眼睛冷笑起来:“二哥不是帮不了我,纯粹就是不想帮吧?因为你早已上了七皇子的船,早已自谓攀上了高枝儿,当然再瞧不上其他的船,轻易也不会改上其他的船了!可你别忘了,我家殿下才是皇上真正宠爱的那一个,也才是众望所归,你就不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要连累妻儿家小吗?我要是你,就趁早弃暗投明的好!” 孟竞一听这话,便知道八皇子那边果然已经探过他的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声音就越发冷沉了,“少夫人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也劝少夫人不要妄议这些事的好,那不是你该操心该管的,你只有照顾保护好自己腹中的孩子,安分守己,才是唯一的出路!” 孟姝兰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二哥可从来都吃软不吃硬的。 是以等孟竞说完,她立刻服软道:“二哥,我都是一时太激动了,才会口不择言的,你千万别把我方才的话放在心上,我心里其实不是那样想的。我是真的很需要二哥的帮助,府里正妃娘娘自不必说,我从来不敢有任何不敬之心,可几个侧妃和其他孺人却是真的很欺负人,尤其有一位高孺人,仗着她父兄在殿下跟前儿得力,每每都欺负轻贱我,只要二哥肯帮我,别说她了,便是几位侧妃,也肯定轻易不敢再欺负我了。” 说着,还一咬牙,扶着腰索性给孟竞跪下了,“二哥,就当我求你了,你今日要是不答应我,我就长跪不起了!我家殿下将来肯定有大造化的,我这般求二哥,固然有我的确需要二哥帮我,给我撑腰的原因;却也是因为我希望二哥将来能有更大的的前程,我们孟家能飞黄腾达啊。” “如今不但那高孺人,其他几位孺人的娘家通没有二哥这般出息能干,年轻轻就中了进士当了官的兄弟。府里的侧妃名位也还差一人,只要我成了孺人里的头一份儿,仅剩的那个侧妃之位肯定就是我的了,将来等殿下再……我便八成是主位娘娘了,二哥难道真的就一点都不动心,一点都不想将来成为皇子公主的舅舅,甚至是……国舅吗?” “二哥,人家是全家齐心,其利断金,我们家虽离得远,但只要我们兄妹齐心,我相信一定不会比任何人差的,二哥,你就别犹豫了,答应了我吧,我真的不会害你,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孟家好啊!” 孟竞从来就知道自己这个二妹不是个安分的,甚至可以说是眼高于顶的人。 所以当初才会看不上褚二少爷,才会干出那样不知廉耻的糊涂事来! 那日乍然重逢时,孟姝兰的话‘往后我们兄妹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不愁将来没有大造化’,也应证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点都没变过的事实。 可他还是没想到,孟姝兰野心会大到这个地步,肖想侧妃、主位娘娘、皇子公主便罢了,竟还连、连‘国舅’都敢想,她以为自己是谁,他又是谁呢?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不知所谓,跟当初一样的任性自私,——且等着不知道哪日,便连自己是怎么死了的都不知道吧! 孟竞不但声音更冷,面色也已是冷若冰霜,“少夫人还请起来吧,下官当不起您如此大礼,您也还怀着身孕,万一腹中的贵子有个什么好歹,可就真正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落不着了!” 说完又快速补充了几句话:“下官要说的话方才也已说过,下官的态度也很明白了,希望少夫人不要再来打扰下官,更不要再去打扰下官的家人,否则就休怪下官无情,把当年的事告知八皇子妃了,届时有现成的把柄在,你猜八皇子妃还容不容得下你?少夫人好自为之吧,告辞!” 便拂袖往外走去。 第四百一四回 露馅 收获 孟姝兰见孟竞这回是真说走就走,临走前还不忘撂下狠话,要去八皇子妃跟前儿揭她的短,让八皇子妃收拾她,霎时快要气疯了。 这真是她的亲哥哥吗,这根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吧?! 她猛地自地上站起来,便以不符合她如今孕妇身份的速度,张开双手挡在了孟竞前面。 尖声道:“二哥你不能走,我话还没有说完。你也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身上流着跟你一样的血;这些年更是吃尽了苦头,你当哥哥的,难道心里就一点愧疚后悔心痛都没有吗?当年要不是你坚持,就算爹仍坚持要送我去那个该死的庵堂里,娘也一定会让他改了主意的。所以我这些年的苦,还有我落到今日的处境,可都是你害的,那你就必须帮我,必须对我负责,不然你这辈子都休想心安,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死了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孟竞气极反笑,“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是那般的任性自私,那般的可笑,从来都只有别人错,你绝不会错,从来都只有别人对不起你,你绝不会对不起别人。还真是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呢!” 孟姝兰红着眼睛叫道:“本来就是你们错,本来就是你们对不起我!谁家当父母兄长的,不是一心疼爱自己的女儿妹妹,一心为她打算,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我还没要星星月亮呢,只是想要嫁给自己心仪多年的人而已,我有什么错?当初一开始我就想嫁的,不是娘不同意吗,我有什么办法?等后来娘终于同意了,我当然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啊,我有什么错?” “结果我们也没做什么呀,反倒被狠狠羞辱了一顿,狠狠打了一顿脸,已经够屈辱够痛苦了,你和爹却还不依不饶,非要把我和娘送去那样的鬼地方吃苦受罪。我们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是饥寒交迫,非打即骂,生不如死,我不逃怎么办,就生生熬死在那鬼地方不成?如今看来,那就是爹和你的目的,一心盼着我和娘死在那里,你们便什么麻烦都解决了吧?还说我自私,到底谁自私,谁狠心啊!” 说到后面,已近乎歇斯底里。 让她留在雅间外伺候的嬷嬷只当出了什么事,忙贴着门小声叫起来:“主子,您怎么了?您还好吧,我能进来吗?” 孟姝兰让嬷嬷这么一叫,总算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先低声应付了嬷嬷一回,“我没事,你不必进来,继续在外面守着便是。” “那主子可千万别激动,您腹中可还怀着小主子呢,可千万要任何时候都以小主子的安危为要才是。” “我心里有数,你继续在外面守着!” 如此待嬷嬷没有再说后,方看向孟竞,转变了态度,“二哥,我方才都是猪油蒙了心,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千万别放在心上才是。二哥,我早知道自己错了,可我再是知错后悔,时光也不可能倒流,回到我还来不及犯错之前啊!我如今其实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想活得好一点,让我腹中的孩子也活得好一点而已,二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帮帮我吧。” “我在殿下跟前儿可下了保,二哥肯定会跟我去见殿下,也肯定会效忠于殿下,为殿下分忧的。之前几次之所以拒绝,不过是因为府里派去的只是下人罢了,只要我亲自来,二哥的态度自然大不一样。” “二哥,若你连见殿下一面都不肯跟我去,殿下一定会大怒,继而不知道怎么对我的,府里多的是美人,殿下也早已有好几个儿女了,我腹中这个在他眼里真没那么重要,二哥,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以后的事大可以后再说,但至少你得随我去见殿下一面,我才能在殿下面前有所交代,才不至日子过不下去啊,二哥……” 话没说完,已再次哀哀的哭了起来。 可惜孟竞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下官已经说过帮不了少夫人,也没那个能力了,少夫人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回去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吧。就算不能如少夫人所愿,少夫人腹中总是八皇子的亲骨肉,衣食肯定还是无忧的,将来总少不了少夫人的好日子。下官也自有下官的亲人妻儿要守护,不求少夫人帮忙,只求别拖下官的后腿,已经感激不尽!” 孟姝兰就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光衣食无忧有什么用,日日都要受气,人人都能欺压,只是能吃饱穿暖而已,又算什么好日子?又还有什么将来可言!况二哥不是不认我,一口一个‘下官’,一口一个‘少夫人’的吗,那我还凭什么帮忙守护你的亲人妻儿,不拖你后腿呢?你先就不在乎我们母子的死活了,我还在乎你们做什么!” 顿了顿,忽然道:“二哥,是不是褚氏不让你帮我的?那日我们刚重逢时,你明明就很惊喜,明明就一副失而复得的喜幸,怎么一回去就变了?肯定是褚氏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对不对?我也真是有够迟钝,早该想到这一点的。她肯定对我一直怀恨在心,就因为当年我没有嫁给她二哥,可她也不瞧瞧她二哥长什么样儿,换了她,她愿意嫁吗?她要是愿意,也不会巴巴的非要倒贴二哥了,还不是因为二哥长得好,前程也好!” “可她别忘了,她就算嫁了二哥你,她也不姓孟,始终都是外人,我们才是至亲的一家人,她算得了什么?她还成亲几年,连个儿子都没给二哥生。再敢这样作妖下去,就不怕二哥哪日休了她吗?二哥,你千万别听她的,她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们孟家好,惟恐将来二哥飞黄腾达了,越发配不上二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自己飞不高,便也要捆住自己相公的翅膀,让自己的相公也飞不高,这般短视这般不贤的女人……” 话没说完,已让孟竞冷冷打断了:“内子与下官相敬如宾,她的人品德行下官也再清楚不过,还请少夫人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下官的舅兄同样与舅嫂伉俪情深,舅嫂更是能干贤惠,所有亲朋族人都赞不绝口,舅兄心里不知道多感激当年少夫人的不嫁之恩,内子又怎么可能对少夫人怀恨在心,少夫人还是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孟姝兰让他毫不客气的话说得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 片刻才咬牙道:“那不是褚氏不让二哥帮我的,还能是谁?我不信没有人阻挠逼迫,二哥会对我这般狠心,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孟竞实在不想再与她废话下去了,道理是讲给听得进去的人听的,听不进去的人说得再多,也是白搭。 因咳嗽一声,道:“少夫人还请让一让,下官公务繁忙,真的要走了。下官最后再说一遍,请少夫人务必记住下官方才的话,安分守己,好自为之,不然下官一定会证明给少夫人看,下官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的……” 话音未落,孟姝兰已又恨声道:“那是不是沈恒和季善那对狗男女不要二哥帮我的?我知道这些年二哥与他们走得近,甚至就是他们拉着二哥上了不该上的船的。” “他们又对我怀恨在心,尤其季善那贱人,当年便恨我入骨,说什么也要逼得爹和二哥将我送去那鬼地方,好把我生生折磨死。如今知道我得了殿下的宠爱,还怀上了殿下的骨肉,将来怎么着都少不得一个亲王公主,岂能罢休,岂能不妒恨?定要想尽一切法子给我添堵,让我不痛快,甚至做梦都盼着我们母子俱损,将来她才不会被我踩到脚下,对我摇尾乞怜!二哥,你可千万别被他们蒙蔽了才是,他们根本就不安好心……” “够了!” 孟竞再次冷冷打断了她,“嫂夫人怎么可能妒恨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不择手段,依然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她那般聪明能干通透,既能帮助子晟兄上进,又能让子晟兄不必为银钱发愁,还让带动家人族人都过上好日子,让子晟兄彻底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子晟兄这么多年来都待她如珠似宝,无论何时都只有她一人,夫妻俩出了名的恩爱情深;如今他们又有了孩子,很快就要变成幸福的一家三口,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她疯了才会妒恨你。你真的是任何时候都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是照照镜子,看你自己及不及得上人家一根手指头,配不配人家妒恨吧!” 孟姝兰气炸了,“孟竞,你真是我二哥吗,有你这样为了一个外人,便无所不用其极贬低自己亲妹妹的吗?尤其那个外人还是个害你妹妹吃尽苦头,害了你妹妹一辈子的贱人,她到底是你的谁啊,你要这样护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妹妹,我不是呢!” 越说越气,已近乎尖叫,“还是你也为那个贱人的美色所迷,色迷心窍了,才会这样护着她?也是,她生得那般狐媚子外道,哪个男人能不喜欢?可惜你再色迷心窍,人家也早已嫁了人,是沈夫人,人家的夫君也比你长得好,比你官当得大,比你有后台,你怎么着都沾染不上人家分毫了,你就是护她护得再紧,又有什么用!” 孟竞已是一脸的铁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从来都与子晟兄情同兄弟,也从来都敬着嫂夫人,到了你嘴里,却被说得这般的恶心下作,还真是仁者见仁,淫者见淫!你再敢胡说八道,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话虽如此,到底心里曾有过非分之想,乍然之间被点破,哪怕只是无凭无据的妄猜妄言,还是有一瞬间本能的心虚与慌乱,不但眼神有所游离躲闪,连耳朵都跟着发起红来。 这样细微的变化,其他人自然是瞧不出的,只会当他是气愤激动所致。 可孟姝兰却是孟竞的亲妹妹,哪怕是已分开了多年的亲妹妹,对自己兄长的一些习惯仍是刻入了骨子里一般的了解。 自然立时就瞧出了孟竞的心虚与慌乱,心猛地一动,难道,自己气急之下的口不择言,竟真无意说中了真相,自家二哥竟真对那个贱人,有见不得人的想法? 孟姝兰瞬间得意起来,嗤笑道:“二哥干嘛急着否认我,还这般的疾言厉色?可惜看在我眼里,却是色厉内荏啊。难不成,我竟说中了二哥的心思,二哥真被那贱人的美色所迷,对她一直有想法,才会见不得我说她半句不是,迫不及待要护着她?难怪对沈恒便是一口一个‘子晟兄’,对贱人却是一口一个‘她她她’的,二哥想她已经想很多年,纵娶了褚氏,还与褚氏连孩子都生了,心里也从来没有过褚氏吧?” 孟竞拳头攥得死紧,怒声道:“你闭嘴,再敢胡说八道,我打烂你的嘴!” 孟姝兰越发得意了,“二哥别急着遮掩啊,岂不知你这样的反应恰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便是傻子都瞧得出有问题?我方才本来还不敢确定你对贱人是不是真有想法的,现在我能确定了,你就是对她有想法,而且想了很久了!” 孟竞气得冲她扬起了手,“别以为我只是吓唬你,不会真个动手打你!” 孟姝兰却不但不躲,反而冲他扬起了脸,“来啊,二哥来打啊,越是想打我,就越是证明你心虚,越是证明你一直觊觎着贱人!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虽然我恨贱人入骨,也得承认她的确长了一张能迷惑人心的狐狸精脸蛋儿,‘食色性也’,二哥会被她的美色所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二哥手举着不累呢?还是先放下,我们重新坐下,再慢慢儿说吧?” 一边说,一边还伸手把孟竞的手替他放下了。 孟竞双唇紧抿,虽没再抬手要打孟姝兰,却也没如她所愿,去坐下再慢慢儿说,只冷冷道:“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绝不会再对你念半分的情。别以为你如今是八皇子的人,还怀了八皇子的骨肉,我就奈何不得你了,只要我愿意,至少有一百种法子对付你,让你后悔莫及!” “你也别以为自己发现什么秘密,拿到什么把柄了,我从来都行得正坐得端,与子晟兄夫妇也是君子相交,坦坦荡荡,不是亲生,胜过亲生。你若以为凭你的几句胡说八道,就能离间了我们之间多年的情义,简直就是打错了主意!还有,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再敢一口一个‘贱人’的,我同样对你不客气!” 孟姝兰笑得更灿烂了,“二哥既护得紧,不让我说了,我再不说便是。不过二哥真不打算跟我再谈一谈吗?其实将来只要殿下坐上了那张宝座,二哥要什么女人要不到呢,到时候指不定不用二哥发话,贱……她已先要哭着求着让二哥收了她了。二哥真的不打算为自己争取一下吗,这越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将来二哥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孟竞冷冷道:“我再重申一遍,我对嫂夫人只有敬意,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立马去见八皇子妃!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去打扰我的妻儿。至于我之前的话,你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就算了,反正我妹妹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们家也早给她办过丧事了,你若哪日横死了,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自然不可能再去为你收一次尸,办一次丧事!告辞!” 这次是真不由分说的拂袖而去了,快得已经坐下了的孟姝兰根本来不及阻拦。 又不敢让人拦他,怕动静大了,反倒不好收场。 不过因心里已初步有了主意,倒也并不慌张,只待她回头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行动后,不信二哥不会站到她这一边! 外面服侍的嬷嬷见孟竞满脸冰冷的走了,这才忙忙进了雅间里,关切的问道:“主子,您还好吧?方才我听见您和舅爷都好生激动,惟恐您腹中的小主子有个什么好歹,偏没有主子的吩咐,又不敢进来……” 这嬷嬷是孟姝兰得了八皇子的宠后,八皇子让八皇子妃给她添几个服侍的人,八皇子妃懒得管,让孟姝兰自己挑人时,挑到身边服侍的,孟姝兰既算对她有知遇之恩,素日待她也还算礼遇,她便也一心为孟姝兰打算了,主仆间很是相得。 闻言孟姝兰因笑道:“我没事,这孩子是个省心的,定是知道眼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母子将来好,所以乖得很,嬷嬷就别担心了。” 嬷嬷方松了一口气,“主子和小主子既都好好儿的,我也能安心了。那舅爷他……还是不肯帮主子吗?这可是嫡亲的妹妹,嫡亲的外甥,舅爷到底怎么想的,便不念骨肉之情,难道也不盼着将来飞黄腾达吗?” 孟姝兰当然不允许旁人说自己二哥的坏话,哪怕是自己的心腹也不允许。 因沉声道:“要是随便一说,我二哥便见利忘义,改弦易辙了,这样的人殿下敢用吗?便是我亲兄长,我也不敢引荐给殿下啊。到底殿下才是我的夫主,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我们母子一辈子的倚靠,我怎么能够胳膊肘往外拐?恰恰我兄长这般坚定不移,不轻易为利益所动,才更难得,相信殿下也一定更喜欢这样的他。” 嬷嬷忙赔笑:“主子说的是,殿下用人肯定第一要紧的便是忠心,让人许上一点儿好处便变了节的人,别说殿下了,凭是谁也不敢用啊。”顿了顿,“那主子接下来,有何打算?这事儿必须得速战速决才是,不然再过一阵子,您肚子大了,可就真的再不宜出门了。” 说着越发压低了声音,“且这些日子正妃娘娘听说心情很不好,昨儿大哥儿的岳母还忽然就没了,那般年纪轻轻,却说没就没了,偏还是在大哥儿与长公主府的县主赐了婚之后没的,要说这当中没有猫腻,傻子也不能信啊。听说殿下还因此冲正妃娘娘发了脾气,宫里娘娘也是凤心不悦……主子近期若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再出门了,就在咱们院里安生度日的好,万一不慎惹着了正妃娘娘,甚至是殿下,可就……” 孟姝兰的消息几乎都来源于在八皇子府已伺候了多年的嬷嬷,对她倚重也是因为她给自己谏的言一般都有用。 闻言低声幸灾乐祸道:“殿下和宫里娘娘当然要恼她,县主母女俩可都是她招来,也是因为她,才入了宫里娘娘眼的,谁知道如今却说死就死了,还傻子都知道死得有猫腻,真是活该!不过也不关咱们的事,就这么点小事,还动摇不了她正妃的地位,还是先解决了咱们的麻烦是正经。” 嬷嬷忙道:“那主子打算怎么做?老奴但凭主子吩咐。” 孟姝兰勾唇一笑,“我本来想着,今日若还不行,就不管我二哥同不同意,都要打发人回老家去接我爹娘进京了,到时候我爹娘都认了我,他自然也只能认下我了。可现在不用那么麻烦了,等我过一阵子单独去见我二嫂一次,事情应该就能成了……眼下便罢了,眼下我二哥正警惕着,怎么也得要半个月二十来日的,让他放松警惕才是。” 只要褚氏知道了二哥心里竟一直想着季善那贱人,哪个女人能忍受原来自己丈夫心里一直想着别的女人,对自己根本一点感情都没有的? 少不得要大闹一场,不许二哥再与贱人夫妇往来走动,指不定,还会直接闹到沈家去,大家彻底反目成仇。 那二哥除了弃暗投明,自此便为殿下效力,与她兄妹齐心,为彼此将来都挣个好前程,哪还有别的路可走? 还当今日这一趟又白来了,不想竟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真是来得太值了! 第四百一五回 犯病 裴瑶年轻轻的忽然说没就没了,就算有之前她一直“病着”做铺垫,她的死讯一传开,依然让京城圈子里的人都大吃了一惊,吃惊过后,便是各种各样的猜测与窃窃私语。 一时间豫章长公主也好,阜阳侯府也好,都成为了圈子里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谓是狠狠出了一回“风头”。 只不过这“风头”无论是豫章长公府,还是阜阳侯与裴二老爷,都不想要罢了,还得承受来自皇贵妃和八皇子府的猜忌诘问与方方面面的压力;办丧事本又繁琐累人,碍于淼淼的心情和体面,还不得不为裴瑶大办足七七四十九日的丧事,真正是劳命又伤财。 两府上下自然连日都是横眉冷脸的,倒是正合了办丧事该有的心情。 这些季善都是经赵穆派来的丁有才家之口知道的,虽还是不能知道个中细节,总体知道豫章长公主与裴家众人过得不好,也足够她开心了。 再与程夫人程大奶奶一说,婆媳两个也是满心的称愿,到得二月初一,心情都还大好,计划明日出行去潭拓寺上香之事,亦是越发的兴致勃勃。 连季善提议晚间要好生吃一顿,都让程夫人给驳回了,“明儿要去上香呢,还吃什么吃?我和你大嫂晚上都吃素,你和姑爷,还有你大哥并两个孩子吃你们的便是了。” 季善讪笑:“不就是去上个香吗,至于吃素……不是,我是说心诚则灵,只要娘和大嫂心诚,这吃素与吃荤又有什么差别呢?我这不是想着今儿是大哥去金吾卫当值的第一日,晚间至少咱们全家该给他小小的庆祝一下才是吗?” 程夫人闻言,咝声道:“倒也是,今儿是你大哥全新的开始,是得庆祝一下……那就准备一桌荤席,一桌素席吧,等我们明儿上香回来,再择个休沐日,把大家都叫齐了,再好生庆祝一回便是了。五号就是休沐日了,算着时间,亲家母和大姑奶奶他们,应该也回来了吧?” 季善在心里默了默,道:“估计回不了吧,难得去一趟大同,晨曦肯定是要多陪恩师几日才回来的,又不像上次我们去时,相公要赶着回来去御史台到任,有时间限制。且由得他们吧,来回一趟本来也不容易,便多几日十来日的,也是该的。” 程夫人点头,“大姑奶奶一片孝心,也是罗大人的福气。实在不行,等我们月底搬家时,再把大家都请到家里,好生热闹一日也是一样的。” 程大奶奶笑着接道:“今年正月里都没怎么看成戏,到时候最好能在家里搭一台小戏,让大家都好生看几场戏,虽请不到商老板到家里,请请到其他老板,也是极好的。” 季善不由笑道:“大嫂那般爱看商老板的戏,既然要在家里搭戏台,当然要请了商老板到家里,才算尽兴,回头我请妹夫帮着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成行吧,这事儿也就只有他能办了。” 程大奶奶立时眼前一亮,“那可真是太好了,可……会不会太麻烦大姑爷了?” 季善笑道:“没事儿,都是自己人,妹夫不会说什么的。” 程夫人道:“那就先与大姑爷说着吧,能行当然最好,不行也罢了,再请其他人也是一样。正好下个月月初你们舅舅舅母都要进京来了,到时候正好热闹热闹,往后咱们的日子也好越过越红火。” 却是程夫人与程钦商量后,到底还是把他们搬家的日子定在了二月月底,既是不想再多给沈恒季善添麻烦,也是想着等程舅舅舅母他们进京来了,总不能也住到沈恒季善家里,那就实在太挤了。 如此季善自也不好再强留他们,他们搬家的日子,便也这么定了下来。 季善已笑道:“我还没见过舅舅舅母们呢,这次定要好生拜见一下才是。” 程夫人笑道:“你舅舅舅母们都是好性儿之人,当年便很是想见你,可又怕你不肯见,到底不敢打扰你和姑爷,总算这次可以好生见一见,聚一聚了。” 娘儿几个说笑着,褚氏带着彤彤到了。 姣姣立时高兴的拍起手来,奶声奶气的叫着:“彤彤姐姐——” 彤彤也乖巧的叫着她:“姣姣妹妹。” 看得众人都是心都要化了,围着小姐妹两个逗了一回,笑了一回,才让奶娘抱了她们去旁边玩儿。 季善方问起褚氏明儿要不要随程夫人婆媳去潭拓寺上香来,“都说那里的斋菜是京城一绝,素馅儿包子更是要用抢的,可惜我去不成。孟二嫂若是想去,不若明儿同了我娘和大嫂一块儿去,彤彤就放在我这儿,我替你一起看着便是了。” 褚氏这阵子都心神不宁,还真想去庙里上个香,求个心安,闻言索性也没拒绝,只道:“我倒是想去,就是会不会太给程伯母和程大嫂,还有沈四嫂添麻烦了?” 话音刚落,程夫人已笑道:“能添什么麻烦,人多些还热闹呢,那我们明儿先过去接了孟二奶奶,再去潭拓寺吧。” 褚氏忙笑道:“不用伯母特地去接我,我先坐了车过来便是了,正好把彤彤带过来,劳沈四嫂帮我看着点儿,把她一个人放家里,我实在不放心。” 季善与程大奶奶都道:“那是自然,那么小的孩子,隔谁也不能放心,那明儿我们就等着孟二嫂啊。” 说话间,大家把明儿的安排都定了下来。 季善这才趁程夫人婆媳不注意,又低声问褚氏:“这几日那一个没再派人登过门了吧?本来早想打发人去问一问孟二嫂的,想着你身上不爽快,怕扰了你静养,到底没打发人去,亏得你今儿过来了。” 褚氏微微有些脸红,“就是小日子来了,身上有些懒懒的,所以几日都没过来,让沈四嫂担心了。上次打相公说已经警告过她后,她这几日倒是真没再打发人登过门,看来是相公的警告,还是起到作用了?” 季善点头,“那就好,只要孟二哥态度坚决,她看清了在孟二哥这里讨不到便宜,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褚氏却是皱眉,“可我心里还是莫名有些慌慌的,总觉得她不会就这样罢休一般,我与她也不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希望明日去上了香,能心定一些吧。” 季善忙劝慰她,“孟二嫂别自己吓自己,她到底只是八皇子的一个侍妾而已,便是想兴风作浪,也得她有那个本事。你才不是说小日子来了吗,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心里才慌的?我反正之前来小日子时,总是各种不舒服。” 褚氏道:“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我本来还以为,这次小日子延迟了,指不定、指不定就有好消息了呢,没想到,还是没有,看来我得去瞧瞧大夫,吃点补药调养一下身子了。” 季善见她眉眼间满是愁绪,低声劝慰道:“孟二嫂别急,你和孟二哥又不是不能生,不然彤彤哪里来的?可能是缘分暂时还没到,等到了自然就来了,你看我,等了这么多年,不还是等到了?所以千万放松心情,别给自己压力,说不定,送子娘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呢?” “那就承沈四嫂吉言了……” 晚间沈家便真席开两桌,一桌荤席,一桌素席,季善还特地把褚氏母女留了下来,让她们吃完晚饭再回去,省得到家后还要动火,没的白麻烦。 可惜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也没见沈恒与程钦回来。 别说程夫人与程大奶奶了,便是季善,都有些着急了。 今儿可才大哥进金吾卫当值的第一日,不会就出什么事了吧?可也不该郎舅两个都不回来啊,一个在御史台,一个在宫里,总不能那么巧,都有事耽搁了吧? 季善心里着急,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笑着宽慰程夫人与程大奶奶,“娘和大嫂别急,看来大哥是入了上峰的眼了,才会第一日上值,便委以重任,娘和大嫂该高兴才是。那些从来都按时当值,到点儿回家的,说句不好听的,可都是没什么造化的。” 程夫人闻言,心里却仍是一点底都没有,她怕阜阳侯和裴二老爷有心为难儿子,对他们的心胸她可不抱任何希望,偏儿子如今还位卑言轻,谁都能踩上一脚…… 好在是又等了不多一会儿,沈恒便打发人回来报信儿了,“爷要下值了,才临时接到上峰的命令,撰写一封奏折;大舅爷今晚则与同僚换了班,要明儿辰时才能交班出宫。请大奶奶和亲家夫人、舅奶奶先用膳,用完了就早些歇下,不必等大爷和大舅爷了。” 季善方心下稍松,不管怎么说,至少知道郎舅两个的行踪了。 遂笑着与程夫人道:“娘,既然大哥和相公都暂时回不来,我们便先开饭吧,早些吃了,孟二嫂也好早些回去,省得路上不安全。您和大嫂也别担心,大哥刚去上值就与同僚换班了,可见与同僚信任他,才敢与他换班,想来其他同僚也应该相处得挺好,可见大哥这些年的历练并未白费呀!” 程夫人心里仍是放不下,却也不能让大家都空着肚子干等,尤其还有褚氏母女在,让客人久等已经很失礼了,哪还能让客人饿肚子? 因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们开席吧。” 一众人便分两桌坐了,季善带了三个孩子坐的荤席,因为都正是缺不得营养之时,程夫人则带着程大奶奶、褚氏坐了素席,明儿好去上香。 程夫人本来就已想好明儿要多添些香油钱,求菩萨一定要保佑她的女儿和外孙平平安安了,如今又多了一条,求菩萨还一定要保佑她的儿子平安顺遂,心中早已定好的香油钱自然也翻了倍。 如此用了晚膳,因时间比往日都晚,孩子们都困了,程大奶奶便忙让奶娘带了骥哥儿和姣姣先回房歇下,季善则安排起人送褚氏母女来。 所幸等送走褚氏母女不到一刻钟,沈恒便回来了。 程夫人方心下一松,笑着问沈恒:“姑爷用晚膳了吗?灶上的火还没熄,今晚的鸡汤不错,要不要让刘嫂子给你下碗面来?” 季善见不但她,程大奶奶也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不由暗自感慨,看来一个家里还真是离不得男人,男人不在家,就跟没了胆儿似的。 她也笑着与沈恒道:“今儿叶老还打发人送了新鲜小王瓜和水萝卜来,正好凉拌了给你佐面吃。” 沈恒根本没正经用晚膳,不过只凑合吃了几块儿点心罢了,闻言忙笑道:“好啊,我晚膳还真有些没吃饱,那就再用一点吧。” 程大奶奶便忙叫人吩咐厨房去了。 程夫人这才又问沈恒,“姑爷怎么知道你大哥今晚当值宫中的?他当初虽在旗手卫待过,却是从来没留宿过宫中,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倒不想他当值的第一日,便蒙上官和同僚看重,委以重任,我还真有些怕他应付不过来呢!” 沈恒知道程夫人放心不下,笑道:“妹夫今晚也当值宫中,是他得知大哥与同僚换了班后,怕我们放心不下,特地让人带信儿给我的。大哥到底为官多年,早已能独当一面,又有妹夫这个老马明里暗里的照拂,岳母只管放心便是。” 季善也笑道:“是啊娘,大哥正式当差后,往后少不得要经常留宿宫中,这么多年妹夫都是这么过来的,晨曦早已适应了,娘也要尽快适应,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让大哥当值时没有后顾之忧才是。” 程夫人让夫妻两个这么一说,想到儿子马上也是而立的人了,自己好似是忧心太过了,不好意思之余,总算把剩下几分还悬着的心也落了回去。 待稍后面来了,沈恒开吃后,惦记着明儿还要早起去潭拓寺上香,便与季善沈恒道过别后,先与程大奶奶范妈妈等人,回了自家院里去。 季善瞧着沈恒把面和小菜都吃得差不多,在喝汤了,才笑着问他,“相公,御史台那么多能人,便真临时要撰写奏折,怕也轮不到你吧?难不成,你是因为旁的事耽搁的?” 沈恒把汤喝完,又漱了口,见四下没人,方低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善善你。我是奉命去见殿下了,之前我不就跟你说过,皇上龙体有恙,只不过少有人知道吗?就在昨晚下半夜,皇上的病又犯了,金吾卫都指挥使欧阳大人便下令加强了宫中防卫,所以妹夫和大哥今晚才都没能出宫,应当是皇上还没好转,妹夫特意将大哥留在宫中的。” 季善忙也把声音压得仅够彼此听得见,“那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病吗,‘又’犯了,看来犯病的次数不少吧?” 沈恒道:“这就不知道了,连皇后娘娘都打探不到,只约莫猜到多半是心疾一类,欧阳大人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只忠于皇上一人,皇后娘娘和妹夫能突破重围传信出宫,已经很不容易了。” “心疾一类?”季善皱眉,“我听说犯心疾的人一般发病时,都会胸痛、出汗、恶心呕吐,甚至极有可能一口气上不来,就……也不知皇上都有哪些症状?” 沈恒忙道:“善善你别乱猜,也别乱说了,那不是我们能问的,况我们知道了也没用,难不成我们还能给皇上治病?那都是太医的事儿。” 季善没说话,她是不能给皇上治病,却好歹能根据皇上的病情,猜一猜他到底是什么病啊,若她猜得没错,皇上应该是心血管方面的病吧?那一旦缺血缺氧,忽然就没了的可能性还真是不要太大。 不过她什么都不知道,且也不是医生,的确不好信口开河。 遂只道:“好,我不说了便是。那殿下传你过去,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事儿吗?” 沈恒道:“殿下自然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还吩咐了我一些事……善善你就别管是什么事儿了,早些回房睡吧,咱们孩子再乖再省心,你也不能忘了自己是个孕妇才是啊。” 季善小小翻了个白眼儿,“知道了啦,我这些日子哪日不是吃了睡,睡了吃呢?所以才无聊到什么都想问一问啊,既你不能说,也就罢了,‘臣不密则失身’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沈恒闻言,就心疼愧疚起来,拉了季善的手道:“等过两日我休沐,一定陪了善善你出门去逛一逛,让你散散心,好不好?我知道这些日子你都只能待在家里,肯定闷坏了……那不然明儿你也跟了岳母和大嫂去潭拓寺吧?算了,还是别了,明儿二月二,肯定哪里都人多,还是等我休沐时陪你吧,可明儿岳母和大嫂不在家,连个陪你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你岂不是更无聊……” 季善不由“噗嗤”笑起来,“你打算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呢?我其实也没那么无聊啦,日日都有娘和大嫂陪着,孟二嫂也时不时就来串门儿,还是很好打发时间的。娘和大嫂也说了,明儿上完香就回来,斋饭都不吃,所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妈了?” 沈恒佯怒瞪她,“合着我关心你还有错了,竟然说我婆妈,我回头真婆妈给你看!” “好啊,我拭目以待……” 夫妻两个说笑了几句,才让人进来收了碗筷,回了房去梳洗歇息。 翌日一早,沈恒便当值去了,稍后待褚氏送了彤彤过来,程夫人婆媳再加上褚氏,也坐车赶去了潭拓寺。 季善却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了床,反正孩子们自有范妈妈李妈妈和各自的奶娘照顾,根本用不上她,范妈妈李妈妈也不会让她劳神,她当然有的睡就睡了。 等她吃完早饭,又去瞧着孩子们玩了一回,程夫人婆媳和褚氏回来了。 都是满脸的喜色与轻松,再不复昨儿的不安与心事重重。 程夫人更是一见季善便笑道:“善善,我今儿为你和你大哥求到的签都是上上签,孟二奶奶求到的也是一支‘诸事顺遂’的上上签,我们求的平安符也是潭拓寺的主持高僧特地开过光的,总算不枉我们一大早就赶去。我还给你带了他们的几样特色斋菜,特色素馅儿包子也带了十个回来,午膳时就蒸了,大家都吃一个,沾沾潭拓寺的佛气啊。” “都是上上签?”季善一挑眉,“那你们都添了多少香油钱呢?” 程夫人摆手笑道:“不多,我添了五百两,你大嫂和孟二奶奶各添了一百两。” 季善呵呵哒,她就说嘛,怎么可能人人都是上上签,敢情是花七百两“买”来的,还真是有够贵的,关键这么贵买的人还心甘情愿,一副捡到了大便宜的样子,她都想去开寺庙了好吗! 不过这话她没傻到说出来,程夫人婆媳和褚氏明显都轻松了不少,可见是找到了精神寄托,那这银子花得便算值得了,不然日日都忧心忡忡,神不守舍的,就算有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 季善午膳因此很是捧场,不但潭拓寺的斋菜吃了不少,包子也吃了一整个,不得不说,人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斋菜和包子都做得很是美味可口,她便越发觉得银子花得值了。 程夫人见她吃得高兴,也是越发高兴,连程钦上午还是没能回家来,都不担忧了,男人嘛,本就该以公务为重! 第四百一六回 此消彼长 好在下午还没交申时,一身金吾卫官服的程钦便回来了,虽然满脸掩不住的疲色,人倒还算轻松,季善方松了一口气。 程大奶奶听得丈夫午膳只是凑合用的,很是心疼,忙忙安排人给他下面去了。 程夫人则与程钦说了几句话,给他拿平安符去了,“我上午特地给你求的,还是潭拓寺的主持高僧亲自开过光的,你妹妹的我已经让她带上了,你的也马上给我带上,以后若非必要,都不许拿下来,记住了吗?” 季善这才笑着问程钦,“大哥,昨儿在宫里当值还适应吧?谁知道你第一次当值,就遇上与人换班呢,可把娘和大嫂都担心坏了,昨晚怕是一宿都没睡安稳。” 程钦笑道:“我也没料到,不过同僚开了口,上峰也同意,那我当然只能听命了。亏得还有妹妹和妹夫宽慰母亲和你大嫂,安她们的心,不然她们岂止睡不安稳,怕是早已乱了,不过等过阵子她们习惯了,应当也就好了。” 季善笑“嗯”了一声,“母子连心,夫妻连心,也不怪娘和大嫂牵挂,那大哥是明晚再进宫当值呢?……那今儿剩下的时间和明儿白日,都可以好生陪陪娘和大嫂了。” 顿了顿,见程夫人与程大奶奶都还没回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问道:“大哥,那宫里的防卫还是加倍的森严吗?应当已经恢复如常了吧?” 都是聪明人,程钦一听这话,便知道季善知道的比他只多不少了,四下看了看,才道:“我们前卫反正是恢复如常了,中卫与后卫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不过区区一个小旗罢了,也不可能时时都见到子桓兄,初来乍到的也不敢多打听。” 季善忙道:“这是自然,大哥如今只消做好自己的本职即可。不过前卫都恢复如常了,想来中卫与后卫也是一样,不然就太引人注目了。” 这么看来,皇上的病情已经稳定,甚至表面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应该是吧,不过宫里据说时不时就会加强防卫,很快又会解除,大家也已习以为常了……”程钦还待再说,就见程夫人从内室出来了,少不得打住了。 程夫人拿着给程钦的平安符,道:“喏,打今儿起就随时都给我贴身带着啊,不然让你媳妇儿给你打个络子,挂在脖子上?” 程钦忙干笑:“母亲,挂脖子上就不必了吧,让人看见了多可笑啊……怎么不会让人看见了,我听说金吾卫每月都要比试考核的,到时候难免近身拉扯搏斗,让人看见我脖子上竟挂着平安符,以后我还怎么服众呢?总之我答应母亲,一定会随身带着就是了。” 季善也忍笑给他帮腔,“是啊娘,大哥只要随身带着,不管什么方式其实都是一样的,您就别管那么多了,好不好?大哥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要面子呢?” 却换来程钦的白眼儿,“你才一把年纪了,我明明就还风华正茂,会不会说话呢?” “我好心帮你,你竟然说我不会说话?行吧,我也懒得帮你了,娘,我觉得挂脖子上挺好的,还不能用络子挂,能用链条挂才是,要不您给大哥现寻一根儿去,再亲自给他戴上?……没事儿,让人瞧见就瞧见嘛,母亲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大哥也是出于一片孝顺之心,该传为佳话才是。”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妹妹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了吧?这世上你都不会说话了,可再上哪儿找会说话的人去?” 兄妹两个斗着嘴,等程大奶奶端了热气腾腾的面回来,才打住了。 晚间沈恒回来后,季善也证实了她的猜测,“皇上听说已经大好了,虽然今儿的小朝会还是取消了,上午却在御书房见了几位阁老重臣,午膳听说还特意去仁寿宫陪太后娘娘用的。不过乾元殿的防卫据妹夫说来,仍是外松内紧,想来也是防着万一再生变故。” 季善听得先是点头,随即已皱起了眉头:“虽说皇后娘娘才是六宫之主,皇贵妃却同样得宠多年,又有八皇子这个皇上心爱的儿子,宫里可能细微机密的事能瞒过她的耳目,像忽然加强防卫这样大动静的事,应当也瞒不过他们母子吧?” 沈恒片刻才“嗯”了一声,“肯定是瞒不过的。不过皇上才申斥过八皇子,还申斥了靖江侯,听说也好些日子没去过皇贵妃宫里了;反倒去皇后娘娘宫里多了,因之前安置贫苦百姓的事,也赞了两次殿下‘宅心仁厚’。八皇子他们正是焦头烂额,小心翼翼之际,想来纵知道了,也断不敢轻举妄动的。” 季善撇嘴,八皇子不敢轻举妄动,难道七皇子就敢了? 不过皇上能两次称赞七皇子,去皇后宫里也多了,本身已能说明皇上的态度了,还真就像之前罗晨曦说的,已经是此消彼长了? 之后几日,都平平静静的,无事发生。 直到交中旬,罗晨曦母子与沈九林路氏一路平安的从大同回来了。 骨肉至亲一别就是二十几日,自然都很是牵挂,如今终于又见面了,自然也少不得亲热契阔一番。 路氏一见季善便心疼起来,“善善怎么反倒还瘦了些呢?可是这些日子没有好生吃饭,还是闷着了?” 一旁沈九林听得这话不妥,不是摆明了说亲家母和舅奶奶没照顾好老四媳妇吗? 忙咳嗽了一声。 路氏这才反应过来,忙看向程夫人笑道:“亲家母,我没有别的意思哈,您千万别误会,真的,可能是我有日子没见善善了,乍然见到,才会觉得她瘦了?等看惯了,应该就好了。” 程夫人摆手笑道:“亲家母别急,我没有误会,您也没看错,善善的确瘦了,她这几日忽然开始害喜了,虽然不严重,也没吐出来过,但总说恶心,说喉咙里一直梗着什么东西似的,结果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可就不瘦了?也是怪我和她大嫂没亲家母的好手艺,总算亲家母今儿回来了,她指不定也能多吃一些了。” 季善忙笑着与程夫人道:“娘,这怎么能怪您和大嫂呢,是我自己吃不下的。况大夫不是说几乎所有妇人有孕时,都要害喜么,差别只在于轻重程度不一样而已,我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大夫不还说,等过了这阵子,自然就好了么?” 说完又与路氏道:“娘,我就是这几日才开始轻微害喜罢了,但鸡蛋和新鲜牛乳还是每日都有吃的,新鲜果菜也是,亏不了我的身体,也亏不了孩子的,您就放心吧。” 路氏听她只是轻微害喜,方面色稍松,道:“我哪是怕你亏了孩子,如今孩子还小呢,我怕的是善善你亏了自己。不过的确都要过这一关的,旁人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你自己撑过去了。对了,罗大人让我们带了好些荞面回来,我中午给你擀了面条凉拌吧?那个有一股子清香,跟白面面条又不一样,指不定你能有胃口呢?” 还说干就干,“那我现在就去吧。” 让季善一把拉住了,笑嗔道:“娘,您刚回来,车马劳顿的,怎么也要先歇一歇,再去忙活儿啊,不然不止相公晚上回来知道了肯定要说我,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啊。” 一旁罗晨曦也笑道:“是啊沈伯母,您一路上都帮着我照顾六六七七,已经够累了,今儿就先别忙了,等明儿歇息好了再说吧,总不能只许您心疼儿媳和孙子,就不许他们心疼您啊。”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也在一旁帮腔,“您就先歇歇,好歹与我们说说这一趟去大同的见闻啊。” “我还没去过大同呢,沈伯母和大姑奶奶可一定要与我细细说一说大同的风土人情才是。” 路氏这才没再坚持,笑着与季善道:“那善善,娘明儿一定给你做好吃的啊,看这小脸儿瘦的,将来等孩子生下来了,一定要让他好生孝顺娘才是。” 路氏既心疼自己,季善当然要凑趣,“那我明儿可就等着吃好吃的了,真是让娘这么一说,我口水都要来了呢。”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笑过之后,季善方问罗晨曦,“恩师他老人家身体还好,一切都还顺利吧?瞧得晨曦你带着六六七七忽然出现,还有爹娘一起,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吧?可惜我们都没能去成,也只能盼着下次了!” 罗晨曦见问,笑道:“爹身体挺好的,公务也顺利,说是不出意外,后年考察时,应当能再往上动一动。瞧得我们忽然抵达,还有沈伯父沈伯母一起,高兴得什么似的,当天晚上就跟沈伯父和钱师爷几个,喝到了快三更,下酒的就是善善你给带的那些卤味儿和沈伯母做的腊肉腊肠,爹和钱师爷都说好几年没尝过怎么正宗的腊味儿了,因为吃喝得太尽兴,第二日都爬不起来呢!” 季善听得笑起来,“恩师身体好,一切都顺利就好,那便是我们做儿女的最大的福气了。” 罗晨曦连连点头,“可不是,我这次瞧得爹精神那么好,人还越活越年轻了似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爹说他都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想着很快又要添孙子孙女儿了,心情大好,才越活越有劲,越活越有盼头的;还说等将来善善你生产时,无论如何,都要进京来一趟,看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女儿呢。” 季善忙道:“哪能让恩师受累,到时候该我和你师兄带了孩子,去拜见恩师他老人家才是。” 罗晨曦笑道:“回头你和师兄自个儿跟爹说去,我反正说了爹也是不会听的。不过善善你生产总得八九月去了,若爹到时候能赶着进京来,我们一大家人一起过中秋节,人月两圆,也挺好的。” “那也不能让恩师车马劳顿啊。”季善还待再说。 不过想到还有至少半年的时间呢,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也就打住,笑着岔开了,“晨曦你是在我们这边用了晚膳,等妹夫来接你们娘儿仨,还是怎么着?” 罗晨曦道:“我还是先带了两个孩子回去吧,一走就是这么多天,家里肯定得收拾归置一下,还有带回来的各色土仪,也得各处分送出去,明儿一早还得回王府去请安,怕是至少也得两三日,才能忙完。等我忙完了,再过来瞧伯母们和善善你,约个时间我们一起去拜见七嫂啊。” 季善正是知道她刚回来,肯定有的忙,才有此一问的。 闻言点头道:“行,晨曦你先忙你的,忙完了正事大家再安安心心的玩笑受用。便是七皇子妃那儿,也不必急,我之前就想去请安拜见的,七皇子妃却说没关系,知道我如今身子不方便,她也一样,何必弄得彼此都折腾受累?让我过些日子天儿暖和了,随时去都可以的。” 当然,七皇子妃话虽如此,她肯定还是不能拿了鸡毛便当令箭,已经想好,就近期内,便要去七皇子府拜见了,不然等她回头万一害喜越发严重,才真是不方便了。 当下罗晨曦又与大家伙儿说了一会儿话,便带着六六七七先回去了。 季善这才笑着与沈九林路氏道:“爹娘累了一路,不如也先回房去梳洗一番,换件衣裳,歇一歇吧?等晚间相公和大哥回来了,大家再边吃饭边说笑,也是一样的。” 沈九林与路氏年纪都不小了,连日赶路又岂能真不累? 见程夫人也笑道:“是啊亲家公亲家母,不如您们也先回房歇一歇吧?都是自家人,又是在家里,真的别客气别见外,只管怎么舒服怎么来才好。” 便也不客气了,笑着与大家打了招呼,就回房梳洗歇息去了。 到得晚间,沈恒与程钦先后回来后,家里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 沈恒先问候过沈九林和路氏,得知二老身体都好好儿的,并无不适,又问过罗府台,得知罗府台身体精神也都好后,方放下心来。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又就着茶果,说笑到二更,才散了各自回房歇下。 路氏一回归,程夫人与程大奶奶不用再时时挂着季善,便也有更多的时间收拾布置他们的新家了。 只程夫人不便出门得太频繁,——她在京城到底已经生活三十年了,多的是故旧熟人,也有几位走得近的夫人太太,早想来探望了,当然也不乏打探消息的企图,是以程夫人都直接给推了。 那她再主动出门,一旦遇上熟人,岂非太尴尬?倒不如就待在家里的好。 程钦与程大奶奶也不愿她受累,是以收拾布置新家的担子,便大半都程大奶奶挑了,但因为丈夫婆婆都好,程大奶奶纵再累,心里也是甜的。 至于季善,因路氏实在耐心好,手艺更好,每顿饭都变着花样儿给她弄吃的,她想吃什么,也是想尽一切法子都要给她弄来,季善吃得合胃口,恶心的时候自然也减少了许多,吃饭亦终于不再如前阵子那般,竟生生成了煎熬。 自是不几日,便把之前掉了的肉都养了回来。 路氏见状,方松了一口气,程夫人程大奶奶包括沈恒,则都是对路氏感佩不已。 期间,季善还同罗晨曦一道,去了一趟七皇子府,拜见七皇子妃。 七皇子妃肚子已经显怀了,整个人瞧着精神气色也都很不错,一见季善便笑道:“不过两个月没见善善而已,怎么瞧着跟之前大不一样了?不过怎么变,有一点都始终没变,那就是还是跟之前一样的漂亮。” 又再四不许季善行礼,“都是自己人,这会儿也没有其他人,你还与我客气什么呢?快坐了咱们自在说话儿吧,我这些日子都要闷坏了。” 季善只得谢了她,依言坐下了,方笑道:“七皇子妃谬赞了,我不过蒲柳之姿罢了,实在当不起您这般夸奖,倒是您,越发平和温柔了,可见这些日子肯定心情很好,那我和晨曦也能安心了。” 七皇子妃笑道:“我自己照镜子时,也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往漂亮了些,都说有孕时变漂亮了,定是怀的女儿,看来我这次能如愿以偿,得个小棉袄了。” 罗晨曦忙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儿,是真的吗七嫂?那希望我下次有喜时,能变漂亮些,我早羡慕程大哥和孟二哥家的女儿羡慕得不行了。” 七皇子妃听得直笑,“那你和穆兄弟可得抓紧了。不过也不用急,这种事缘分到了,自然也就来了,就譬如善善吧,之前大家都以为……哪知道当时送子娘娘就已经在路上了,这不是说来就来了?也亏得小家伙儿来得及时,不然往后家里还不定生出多少是非来呢!” 季善想到采冰的心计和能屈能伸,也是满心的庆幸,笑道:“我倒是信得过外子,可家里多了个外人,天长日久的,总归让人不那么自在,好在是一切都已过去了。就是皇后娘娘那儿,不知得知此事后,会不会怪责于我们夫妇?偏我们人微言轻,也无福拜见皇后娘娘,只能请七皇子妃回头得了机会时,替我们分说几句了。” 七皇子妃摆手笑道:“母后早已知道这事儿了,说当初赏人给你们夫妇,为的就是让你们后继有人,如今你既自己有了身孕,当然再用不着别人代劳了;听说你们为那采冰择了个好人家,还夸你们宅心仁厚呢,所以善善你只管安心吧。” 季善心里当然不会全然相信皇后的话,谁知道她心里想的与嘴上说的,是不是一回事。 面上却是笑道:“皇后娘娘不怪罪我们夫妇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我就心安了,更要多谢七皇子妃娘娘替我们分说,我们夫妇都感激不尽。” “诶,这话就见外了,又不是旁人。穆弟妹,你也劝劝善善,别每次都这般客气嘛。” “我可劝不住,都是我嫂子,我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只专心吃我的东西便是了。” “还吃,不是说要减肥吗,难不成是打算吃饱了,有力气了再减?” “我说季某人,你一日不戳我的心窝子,你就不痛快是不是……” 大家笑了一回,季善与罗晨曦又陪着七皇子妃用了午膳,才告辞回去了。 之后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处处都是草长莺飞,春天终于真正来了,时令也进了三月。 这日,程夫人与程大奶奶正指挥一众丫头婆子收拾行李,季善则在一旁看着,——后日便是程夫人祖孙三代正式乔迁新居的喜日子了,虽然没有大件的行李家具之类要搬,一家五口在沈家住了快两个月,平日不觉得,要搬家了才发现杂七杂八的东西是真不少,屋里自然是一团乱。 程夫人因与季善道:“善善,你先回你自己屋里去,不然就与亲家母说话儿去吧,啊?这里乱糟糟的,要是再不小心磕着碰着你哪里了,可如何是好?” 季善嘟嘴道:“娘跟爹在后边儿院子里翻地,说尘土飞扬的,不让我去,我不在这里看娘和大嫂忙活、说话儿,就只能回房睡觉去了。我才不要呢,白天睡多了晚上根本睡不着,娘就别赶我了,我不会给您和大嫂添乱的。” 沈九林闲了这么久,实在闲不住了,偏想一个人先回清溪去,沈恒和季善又不放心,非要留他,他只得征得夫妻两个的同意后,把后花园的一块空地辟了出来,打算种点瓜啊菜的,好歹打发一下时间,所以季善有此一说。 程夫人闻言,想到沈九林与路氏的勤劳,笑着正要说话儿,杨柳急匆匆进来了,“大奶奶,孟二奶奶来了,满脸都是泪,说要见您,怕是出了什么事儿,您快去瞧瞧吧。” 第四百一七回 挑拨离间 季善皱眉,莫不是孟竞当面答应褚氏得好好儿的,却还是没忍住心软,仍与孟姝兰有所往来,甚至答应了孟姝兰什么? 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很过分的事,才把褚氏气得如此失态,连遮掩都遮掩不住了? 念头闪过,季善已与程夫人和程大奶奶道:“娘、大嫂,那你们先忙着,我去瞧瞧孟二嫂,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程夫人对褚氏印象极佳,点头道:“你快去吧,好生劝劝孟二奶奶,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可能如今觉得很严重的事,过阵子回头再看,便会觉得什么都不是,甚至后悔当时的失态了。” 季善笑着应了,“我会好生劝慰孟二嫂的,娘放心吧。” 这才由杨柳扶着,去了前面花厅里。 就见呆坐在圈椅里的褚氏脸色惨白如纸,双眼又红又肿,整个人都像一株脱了水的干花一样,只余死气,再无往日的温柔娴雅。 季善不由一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孟二嫂到底受了多大的打击啊? 她忙上前关切问道:“孟二嫂,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你身体不舒服?” 说完见褚氏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并不说话,只得又问一旁她的丫头小喜,“你家二奶奶到底怎么了?既来寻我,可见是信得过我,那倒是快说呀,真是急死人了!” 小喜却看起来比季善还急,急得都快哭了,“沈大奶奶,我也不知道我家二奶奶到底怎么了。不过昨儿那一个、就是那个非说是我们家爷亲妹妹的那一个又去了我们家,非要我们二奶奶把所有服侍的人都打发后,也不知与我们二奶奶说了什么。反正等她走后,我们二奶奶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话,连姐儿在外面叫哭着叫‘娘’也不理;等今儿天亮后,她倒是终于开门了,却还是不肯吃喝不肯说话,直直就出了门,朝着您这边来。我瞧着不对,忙叫了车,硬扶了她上车,这才、这才……” 一边说,一边已急急叫起褚氏来,“二奶奶,您醒醒……小姐,您有什么您就说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千万别吓我啊……您不是向来都爱与沈大奶奶说体己话儿吗,现在沈大奶奶人就在您面前了,您有话只管与她说,她一定会帮您的,对不对,沈大奶奶?” 季善自是点头应是,“孟二嫂,你有话就只管说,便是天大的难事,大家一起想法子,总比你一个人为难自苦的强。就算大家也没有好法子,你说出来了,至少心里不会再憋得那么难受,你说呢?” 想到是孟姝兰去见过褚氏后,她才会变成这样的,又道:“那一个的话孟二嫂该知道,一个字都不能信的,她居心有多险恶,为人有多自私,孟二嫂还不知道么?你越是痛苦,越是为她的话所影响,才真是中了她的计,如了她的意了。真的,你连她的标点符号都不能信……不是,我的意思是反正你真的一个字都不能信她的,不信你说出来我听听,管保立马就能戳破她的险恶用心!” 褚氏这回终于有反应了。 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季善大滴大滴的落泪,心里痛苦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 她也不想相信孟姝兰的话,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她的理智一直都在告诉她,那是孟姝兰的挑拨离间之计,她除非疯了傻了,才会相信她的话。 可她的情感却同时一直在告诉她,孟姝兰说的都是真的,不然一戳就破的谎言,只会让他们夫妇更加厌恶远离她,她怎么可能那么蠢? 显然她是有真凭实据,她说的也都是真的,才敢告诉她,让她不必再被蒙在鼓里,指不定一辈子都当个傻子,连将来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孟姝兰那日回了八皇子府后,愣是耐下性子等了足足一个月,估摸着孟竞怕是已彻底放松警惕了,才于昨日,再次回过八皇子妃,征得她的同意后,带着她那个心腹嬷嬷出了府,到了孟家。 褚氏从头至尾都比孟竞清醒明白,对她更是没有丝毫的情分可言,自然不可能让她进门,连面都没露过,直接便让人送客。 不想孟姝兰却让人带话儿给她,今日来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告诉褚氏一个秘密,一个与她切身相关的秘密,说完就走,绝不多留,褚氏若是今日不见她,往后可别后悔。 褚氏闻言,虽然还是觉得孟姝兰是在故弄玄虚,却实在忍不住好奇她要告诉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秘密,自己若是今日不见她,万一往后真的后悔了,可该怎么办? 这般一想,到底还是没忍住,将孟姝兰请到了厅堂里奉茶,正好孟姝兰轻车简从,只带了个嬷嬷和车夫,倒也不至惊动街坊四邻。 孟姝兰见了褚氏,先就笑道:“之前两次都没顾上与二嫂说话儿,今儿我们姑嫂终于能好生说说话儿,好生亲香亲香了,还请二嫂往后千万多多关照才是。当然,都是骨肉至亲,我定然也会好生尊敬二哥二嫂,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把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的。” 又问彤彤,“我小侄女儿怎么不见?我给她备了一份见面礼,不算贵重,但好歹是我做姑母的一番心意,二嫂能让人带了小侄女儿出来,我见一见吗?” 褚氏自己都不想见孟姝兰,不想与孟姝兰多打交道了,怎么可能还让彤彤见她,没的白污了她女儿的眼和心! 因只淡声道:“少夫人有话但请直说,若只是为扯旁的,就请恕我失礼,只能立时送客了。” 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不该生出那无谓的好奇来,更不该为了那好奇,便让孟姝兰登堂入室了,她分明就是在糊弄她,偏自己也傻,竟这么容易就让她糊弄住了,回头相公回来,她都要没脸与相公说了。 孟姝兰一看褚氏的样子,便知道她肯定已在怀疑自己是在糊弄她了。 心里冷笑一声,待会儿有你哭的! 面上却仍是一派的从容,笑道:“二哥二嫂都对我有所误会,我心里都明白,当年的确是我年少不懂事,可惜错误已经犯下,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好在如今我们一家人都好好儿的,一切都还来得及。二嫂既这般爽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马上就把秘密告诉二嫂,不过兹事体大,我只想告诉二嫂一个人,等马上我说完后,二嫂也定然更愿意只你一个人知道。” 褚氏身边本来小喜小来都服侍在侧,也是防着万一孟姝兰心怀不轨,人多力量大。 不想孟姝兰却要二人出去,褚氏犹豫再四,到底还是让她那句‘等我说完后,二嫂也定然更愿意只你一个人知道’所打动,打发了小喜与小来。 为表诚意,孟姝兰亦将自己的心腹嬷嬷打发了,厅堂里只剩下了姑嫂两个,才轻笑着开了口:“二嫂与二哥成亲这么几年,一直都恩爱有加,凡事有商有量的,夫妻间也没有第三个人,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 褚氏不知孟姝兰何以这么说,不过孟竞待她好却是事实,她也向来最幸福最满足的便是这一点,面色不自觉缓和了几分,道:“外子是个诚恳正直的君子,何止待我好,待父母长辈和小女,也是孝顺疼爱有加。不过这与少夫人要说的秘密有关吗?” 孟姝兰继续轻笑,“当然有关,不然我何必废话?我看见二哥二嫂这般恩爱,心里也只有替你们高兴的。不过二嫂就没想过,我二哥在与你定亲、成亲时,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那么个大男人,又是那般人品才貌,就从来没有心仪他的女子,或是他心仪的女子不成?” 褚氏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片刻才道:“我当然想过这一点,以相公的人品才貌,自然多的是仰慕他的女子,可相公当初一心向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何来的心仪之人?若真有,也等不到我嫁给他了。” 孟姝兰点头,“二哥当初的确一心向学,但一心向学与有心仪之人,两者可从来都不冲突的。” 褚氏心里感觉越发不好了,孟姝兰到底要与她说什么,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她听见自己道:“是不冲突。可就算相公曾有过心仪之人,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要紧的是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将来也会一直是我,他与那个人可能余生几十年,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所以若这便是少夫人要告诉我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就不多留少夫人了……” 话没说完,已被孟姝兰勾唇打断了,“若只是这样,我何必巴巴的来见二嫂,何必弄得这般神神秘秘,让二嫂觉得我是在糊弄你,心里越发不待见我?” 顿了顿,“不瞒二嫂,虽说我们之间,多少曾有过不愉快,但你既已是我二嫂,还为二哥和我们孟家添了丁进了口,将我二哥照顾得妥妥帖帖,我心里还是由衷感激你,由衷盼着你和我二哥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的。若二哥曾经心仪之人早已是过去,他们余生都不会再见了,我又何必前来多此一举呢?正是因为那个人如今与二哥还时常能相见,我担心假以时日,二哥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既伤二嫂的心,让家里因此再无宁日;更担心一个不慎,便会毁了二哥的前程,才会犹豫再四,还是决定来告诉二嫂的。” 褚氏已是脸色大变。 什么叫‘那个人如今与二哥还时常能相见’,难道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吗? 那会是谁? 可这么几年了,她从来没发现相公有过任何可疑之处,相公时常能接触到的女子,也就那么几个而已;她也不信相公能一糊弄她就是这么几年,就算再高明的骗子,只要做过,就总有露馅儿的时候,尤其她还是他的枕边人,岂是那么好瞒的。 所以孟姝兰肯定是骗她的,肯定是在挑拨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好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念头闪过,褚氏已经冷了脸,直接道:“我信得过自己的相公,自己孩子的父亲,就不劳少夫人操心我们家的家事了;至于我相公的前程,就更用不着少夫人操心了,只要少夫人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相信我相公的前程怎么都差不了,就不劳少夫人费心了。少夫人请吧——” 孟姝兰再次打断了她,“二嫂,你真不好奇那个人是谁吗?那个人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之所以一直没被你察觉到,你就没想过,可能是因为她也早已是别人的妻子,有自己的家庭,甚至与你极为亲近,所以你从来没怀疑过,甚至,还无意中为她和二哥制造了许多次见面的机会?二嫂这是打算一直自欺欺人下去么?” 褚氏想也不想便要反驳她。 她来京城这么几年,亲近的人拢共就沈四嫂、大姑奶奶而已,便是程大奶奶,都隔了一层,可怎么可能是沈四嫂或大姑奶奶,大家平日都那般要好那般坦荡,万万不可能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 果然孟姝兰就是来挑拨离间的! 然话到嘴边,褚氏却说不出口了。 万一,万一孟姝兰说的是真的,相公真与沈四嫂或是大姑奶奶曾有过一段过去,那如今大家都还能时常相见,岂不是、岂不是……可能大家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只有她一个人被欺骗了这么多年,而且是来自自己相公和要好的体己手帕交的双重欺骗? 再想到无论是季善,还是罗晨曦,品貌德性都比自己强出许多,换了哪个男人,都会一眼先看到她们,自家相公自也不能例外,自己极有可能不过是他求而不得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褚氏心里更是霎时细细密密的痛了起来。 原来自己这么些年的幸福与满足,极有可能只是一场骗局与笑话! 孟姝兰见褚氏不说话了,暗自冷笑一声,嘴上同时低叹道:“二嫂可是已想明白了过去的一些事?之前二嫂是当局者迷,看不清一些事也是情有可原,我既知道,自然不能助纣为虐,让二嫂继续被蒙在鼓里。不过二嫂也别太生气太难过了,到底他们还有所顾忌,二哥的人品你也当信得过,至少眼下,他们之间是肯定没有越轨之事的,但将来会不会……可就谁也说不准了,所以眼下便把他们分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二嫂觉得呢?” 褚氏早已乱了。 哪怕孟姝兰已不再掩饰她的意图,为的就是让孟竞如她所愿,去追随八皇子,去帮衬她,褚氏还是没忍住哑声问道:“是谁?是罗大姑奶奶吗?她那样的人品家世,我的确差得太远了,我输得无话可说……可罗大姑奶奶那般坦荡直率的一个人,与大姑爷又是那般的恩爱情深,她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真有那么一回事,也肯定曾经只是相公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不会上你当的!” 孟姝兰欣赏了片刻褚氏惨白如纸的脸和她满眼的慌乱,才不答反问道:“二嫂怎么会以为是罗大姑奶奶的,我听说当年二哥才到会宁府念书不久,她便进京选秀了,然后便被指给了诚亲王府的大公子,彼此又男女有别,哪来的机会与二哥见面,乃至进一步呢?反倒是另一个,二嫂怕是不知道,当年二哥和她夫君在会宁府一起求学时,是租住在一个院子,日日都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我这样说,二嫂明白了吗?” 褚氏脸色已是越发难看,人也已是摇摇欲坠。 她当然知道相公与沈四哥沈四嫂当初在府城时,是租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相公与沈四嫂都曾与他说过好多次,可她真的万万没想到,相公与沈四嫂竟、竟……她宁愿[txt小说.txtxs.info]那个人是大姑奶奶,也绝不愿是沈四嫂! 虽然平日里大家都是一起玩笑,大姑奶奶也待她一样亲厚和善,大家相处得就跟一家人一样。 但她心里真正最亲近的,始终是沈四嫂,她有什么都愿意告诉她,她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亲姐姐一般的存在,怎么能偏偏是她呢?! 褚氏指甲都嵌进肉里了,才勉强找回了几分理智,哑声道:“我明白了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我说了不会上你的当,就绝不会上!你可以走了,往后也不要再来,我们家不欢迎你,之前和现在不欢迎,往后也不会欢迎!” 孟姝兰满脸的同情,叹道:“我非常能理解二嫂此刻的心情,一边是自己的夫君,一边是要好的姐妹,却背着你暗度陈仓,换了谁都受不了这个打击。可就算再生气再难过,二嫂也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体,你还有女儿要守护,还有自己的小家要守护呢,万不能乱了方寸。” 褚氏咬牙道:“相公没有和沈四嫂暗度陈仓过,他们都是坦荡正直之人,我信得过他们的人品!我也绝不会如你的意,请你立刻离开!小喜小来,送客——” 孟姝兰却是充耳不闻,又道:“二嫂,你信得过他们的人品又如何,感情这个东西,岂是人品好就能控制的?它根本就控制不住。我也是一心为了你好,为了二哥好,才来做这个恶人的,不然我就当从来不知道这回事儿,不还是一样过日子吗?” 褚氏越发暴怒了,“我不信人品好的,反倒来信你一个任性自私,居心叵测的不成?我也不是傻子,你说什么就听什么,沈四哥与相公这么多年的兄弟知己情,沈四哥还对他有恩,他怎么可能恩将仇报,做觊觎沈四哥妻子之事?沈四哥那般聪明,若相公真有非分之想,这么多年又岂能察觉不到,还能始终如一的待他?沈四嫂更是聪明通透,坦荡诚挚,与沈四哥福祸相依,生死与共,怎么可能有任何二心?可见都是你在胡说八道,挑拨离间,你给我走,立刻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孟姝兰倒也知道见好就收。 反正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生根发芽再到长成参天大树,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因扶着腰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二嫂心里正乱着,那我就先告辞,不打扰你了。只是这事儿真的可大可小,沈恒倒是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当然能这么多年如一日的与二哥相处。可作为当事人的二哥与季善,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家都是过来人,男女之间许多时候哪需要把话说明,不都是一个眼神,便已什么都明白了吗?只不过二人至今没找到越轨的机会而已,一旦哪日有了机会,谁能保证事情不会失控呢?” “二嫂,有些人、有些事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肯定是要一辈子都防着的;从来得不到的也都是最好的,绝对要记一辈子的,自然得从根子上杜绝一切可能与机会,让他们往后再无见面的机会,再无任何瓜葛。我反正言尽于此,二嫂再仔细想想吧,我就先告辞了。若二嫂回头还想知道旁的,或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就只管去八皇子府找我,或是打发个人去与我说一声,我来见二嫂也是一样的。二嫂再会。” 说完不待褚氏再说,已扶着腰,仪态万方的出了厅堂,随即让她的贴身嬷嬷扶着,很快消失在了褚氏的视线当中。 第四百一八回 知计中计 孟姝兰主仆一走,小喜小来立刻小跑进了厅堂里,赶着褚氏急声问起来:“二奶奶,那个女人到底与您说了什么,您脸色真的好难看,可千万别吓我们啊……无论她说了什么,她的话您根本就不能信,您自己不还再三再四的劝大爷吗?您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儿才是。” “连我们都知道她不怀好意,二奶奶比我们聪明十倍,岂能不知道?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这就打发人去告诉爷那个女人才来过之事,让爷尽快回来一趟啊,明明二爷都那样拒绝她了,还要一再的上门,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两个丫头说着,就要往外叫人去。 却让褚氏哑声叫住了,“不许让人去告诉二爷,打扰二爷的公务,谁若是敢去,就别回来,别再在这个家待下去,我说到做到,谁不信就尽管一试!” 再扔下一句:“我回房睡一会儿,不叫谁也不许进去打扰,再让奶娘看好姐儿。” 然后起身径自回了卧室,还栓上了门,这才趴到床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孟姝兰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可作为当事人的二哥与季善,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眼神,便已什么都明白了。’ ‘只不过二人至今没找到越轨的机会而已,一旦哪日有了机会,谁能保证事情不失控?’ ‘有些人、有些事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肯定是要一辈子都防着的。’ ‘从来得不到的也都是最好的,绝对要记一辈子的。’ 让褚氏脑子都要炸了,胸口也痛得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孟姝兰是在挑拨离间,她压根儿就没安任何好心,绝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我都是为了二嫂好,也为了二哥好!’ 可同时她也很清楚,孟姝兰说的一定是真的,至少她的相公是真对沈四嫂有过不能言说的心思,甚至如今那份心思都还在,沈四嫂也十有八九是知道的,——那就真的太过分了,孟竞把她当什么,季善又把她当什么! 再想到成亲这么几年来,孟竞待她总是温和有余,热情不足,每每待在家里时,也都是大半时候待在书房里忙自己的事,很少与她待在一起说笑聊天,便是他忙完了说话,也都是些有关家事与女儿的无关紧要的家常话,两人就几乎没有其他共同语言。 那是一个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妻子的男人该有的态度吗,沈四哥是怎么对待季善,怎么无微不至,从眼神都言行都满是爱意,夫妻两个无论何时,都一副有说不完的话的样子的,她可见过很多次。 之前还当是孟竞天性如此,天生内敛少言,每个人的性子也都不同,便是她与季善、与大姑奶奶,不也大不一样吗,——如今方知道,原来都是因为他心里没有自己,有的是别的女人,才会如此的! 还有他每次要去沈家之前,明显心情都要好上许多,他对沈家的事也都是关心备至,每每总会为了他们喜而喜,为了他们的不顺而紧张着急,甚至比对自己和自家的事还要上心。 她以往还以为,那都是因为他与沈四哥的兄弟知己之情,还曾暗暗感慨欣慰过,她的相公着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一辈子能有个这样不是亲生,胜过亲生的兄弟知己,于他、于沈四哥,也都是幸事。 如今方知道,他哪是在为去见沈四哥而高兴,又哪是在为沈四哥即将遭遇不顺而焦急,他的喜怒哀乐,根本都是为的季善,根本就是为的另一个女人、别人的妻子啊! 褚氏之后一直都浑浑噩噩的,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感知不到时间的变化,也听不见外面小来小喜的声音,甚至连自己女儿的声音都听不到。 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再想下去了,眼下最该做的,便是去找孟竞问清楚,指不定事情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她根本不敢去问孟竞,怕万一结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那事情可就收不了场了,她往后可要怎么再面对他,怎么再继续与他做夫妻,同住一个家,同睡一张床? 然她若是不与他做夫妻了,就跟程伯母似的和离,她又委实……舍不得,她的父母家族也不会允许她那么做,她更不可能不顾女儿,不顾她的感受与未来。 那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欺欺人下去吗? 显然这样做更难,她光是想到在自己没出现的那几年,孟竞与季善在会宁时便同住一个屋檐下,日日都能相见,已经快要窒息,已经恨他们两个恨得咬牙切齿了。 怎么可能再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如往常的过日子,一如往常的对孟竞体贴入微,与季善亲近交好? 老天爷实在太残忍了,为什么要让她受这样的屈辱,这样的背叛?既要让她嫁给孟竞,为什么又要让她认识孟竞在季善之后! 季善每每看到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乎乎的样子,会不会还在心里得意过,还在心里同情嘲笑过她? 褚氏痛苦得一整夜都不曾合过眼,等到天亮时,她的眼睛已经痛得针扎一般。 但仍及不上她的心痛。 她也终于再忍不住一把拉开自己的房门,连衣裳都顾不得换,头发也顾不得梳,便在小喜小来焦急的喊声中,直直出了家门,直奔沈家而去。 她要去找季善问清楚,她到底知不知道孟竞对她的心意,她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嘲笑自己,她一定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这才会有了眼下这一出。 季善见褚氏只是无声落泪,并不说话,越发着急了,皱眉道:“孟二嫂,你光哭顶什么用,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要怎么帮你呢?还是你过来,只是想哭一场?那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总能好受些,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等你想说了时再说,也是一样的。” 又吩咐杨柳,“让刘嫂子给孟二嫂做一碗杏仁露来,多放些蜜,心情不好时,吃点儿甜的,能让人心情好起来。再就是收拾一间客房,防着待会儿孟二嫂想睡一觉……对了,再让人去好生把彤彤接过来,她肯定吓着了,指不定正在家里哭着要娘;孟二嫂看见她后,当娘的天大的事,也没有自己的孩子重要,可能也不钻牛角尖了。” 心里则已在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褚氏就是个很典型的古代小女人,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丈夫孩子和小家,莫不是孟二哥出了什么事,还是……在外头有其他女人,有二心了? 可孟二哥分明不是那样的人啊,上次褚氏才因孟姝兰误会过他,但上次她的反应也没这次这般严重……到底孟姝兰那个祸害与她说了什么,真是个阴魂不散的搅屎棍! “是,大奶奶。”杨柳忙答应去了。 却是刚走出两步,已让季善叫住了,“再让人打盆凉水,煮几个鸡蛋来,给孟二嫂敷眼睛,这都肿得核桃一样了,可不能再哭了,还是等孟二哥来了,孟二嫂再哭也不迟……杨柳,记得再打发人去一趟大兴,让孟二哥忙完了,就尽快来咱们家一趟。” 这回褚氏终于开口了,声音破败嘶哑,“不用接彤彤过来,也不用去请相……二爷,我很快就回去了,多谢沈、沈四嫂。” 季善见她总算肯开口了,心下稍松,因顺着她的意思与杨柳道:“那就先不接彤彤过来,也别让人去大兴请孟二哥了,省得吓着了孩子,也省得耽误了孟二哥的公务。” 却趁褚氏不注意,冲杨柳使了个眼色,让她还是打发人去一趟孟家和大兴。 所幸杨柳与她多年默契,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应着“是”,很快出去了。 季善这才笑着又与褚氏道:“孟二嫂,你要不要先喝杯热茶?我娘他们后日乔迁,没请到商老板,不过请到了另一位与商老板旗鼓相当的陈老板,据说他的拿手戏《孟丽君》也是精彩至极,后日你可一定要带了彤彤,过去热闹热闹才是。” 一面说,一面已动手斟了杯茶递给褚氏,满脸的温柔与平和,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褚氏心里便越发的清醒,也越发的难过与茫然了。 沈四嫂这般坦荡细致,素日的人品德行她也都看在眼里,别说孟竞了,谁与她多相处几次后,能不情不自禁呢?便是自己同为女人,都忍不住为她所倾倒,无论之前想得怎么偏激,真见了人,不也再怪不起她、恨不起她来吗? 所以只怕从头至尾,都是孟竞的一厢情愿,沈四嫂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吧? 也是,已经有沈四哥那样人品才貌前程都胜过孟竞的夫君了,哪个女人眼里还会看得见别的男人,傻子都不会,沈四嫂这般聪明通透的人,自然更不会了。 那她不能再恨沈四嫂了,岂不是只能恨孟竞一个人,还不能将这份恨意说出来,往后都只能憋在心里,独自自欺欺人,独自痛苦煎熬了? 不然便只能和离了,然和离又岂是容易的事,她也做不到啊…… 见褚氏怔怔的,并不接自己递上的茶,季善也不多劝,顺手把茶杯放在了桌上,又笑道:“后日正好是休沐日,孟二哥肯定也在家,到时候他正好同我家相公、我大哥还有妹夫都好生喝几杯。这阵子大家都忙,也没时间聚一聚,孩子们也肯定早想念彼此得很了。” 褚氏听她提到孟竞,还说后日要聚会,那岂不是意味着,孟竞又可以见到她,又可以见到自己真正朝思暮想的人了? 本来都已恨不起来季善了的,霎时又涌起了几分悲愤来,声音也不自觉的尖刻起来,“不止孩子们想念彼此得很了,大人也是一样吧?毕竟眨眼又是这么多日过去,一日不见尚且如隔三秋,何况……” 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过分,别说沈四嫂极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她知道,她又有什么错,是她让孟竞情不自禁的吗?她有那么好,才貌人品德行样样都好,也不是她的错。 因忙忙打住了,才硬逼了回去的眼泪也再次落了下来。 季善听这话明显不对,但一时间还是反应不过来,蹙眉道:“孟二嫂这话是怎么说,我有些不大明白,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你就明明白白说出来呗……真不能再哭了,眼睛哭坏了,可就后悔也迟了。” 褚氏却捂了嘴闭了眼,只是摇头。 两家是不能再时常往来,时常见面了,不然就像孟姝兰说的,如今是没有机会罢了,一旦哪日有了机会,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那时候她再来后悔今日的犹豫不决,可就悔青肠子也迟了! 季善不由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到底是要怎样,既来找她,那就有什么说什么啊,不然就别来,让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平白担心,算怎么一回事? 幸好一直等在外面的小喜送了厨房才做好的杏仁露来,打断了厅里的沉闷。 季善便叹了一口气,劝起褚氏吃杏仁露来,“孟二嫂,你趁热吃点儿东西吧,小喜不是说你打昨儿起,便什么都没吃过吗,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你不看自己,也得看彤彤才是。” 小喜忙也小声道:“是啊二奶奶,您先吃点儿东西吧,无论如何,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啊,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让爷和姐儿怎么样……” 褚氏忽然近乎咬牙切齿的打断了她,“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个没良心的,我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啊?是……”小喜几时见过她这般凶神恶煞的样子,唬得立时不敢再说了。 季善却忽然有些明白了。 若她猜得没错,褚氏应当是已知道当年孟竞曾对她有过……之事了,可孟姝兰那个搅屎棍儿又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是孟竞告诉她的吧,还是她是胡说八道,却刚好歪打正着了? 她先敛住思绪,继续劝褚氏,“孟二嫂是死是活与谁都可能无关,却彤彤却是息息相关,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孟二嫂若想让彤彤当草,就尽管继续作践自己吧。” 因心里有疑也有气,话便说得有些不客气。 好在是这回褚氏总算听进去了,一阵沉默后,终于端起碗,无声的吃起杏仁露来。 却是才吃到一半,就听得外面传来杨柳惊喜的声音:“孟二爷,您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我打发去的人,这会儿应该才刚出城吧,您怎么就……” 不待杨柳把话说完,孟竞已面色铁青的大步闯进了厅堂里,一见褚氏便沉声道:“你都与嫂夫人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向来都觉得你沉稳,我才能安心把家里交给你,安心去忙我的,谁知道你却任人登堂入室,还信了她的胡说八道,赶来对嫂夫人兴师问罪。不是你再三劝我,她居心不良,千万不能对她心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吗?” “结果你是怎么做的,随便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随便挑拨离间几句,你就真中了她的计,你让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子晟兄,再见嫂夫人?这些年他们夫妇对我们的好,对我们的处处关照,你都忘了吗?你就算再生气,你也该信得过嫂夫人的人品德行,该找我解释分说,该朝我兴师问罪才是,凭什么找嫂夫人?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连珠带炮似的一番话,说得褚氏先是呆住,继而便勃然大怒了,“孟竞,你还有脸对我失望,明明就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明明就是你对不起我在先,你有什么脸对我失望,你又凭什么对我失望?” 含泪冷笑一声,又道:“何况你知道我说什么了?你原来还能未卜先知呢?还是你根本就做贼心虚,根本那件事就是真的,你才会这般火烧火燎的赶回来,好护着你真正的心上人,你的心肝宝贝!” 说到最后,已是在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 气得孟竞想也不想便冲她扬起了手,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那早已是过去的事了,他都已经忘了,她却还要这样不管不顾的嚷嚷出来,还当着丫头们的面。 回头肯定要传到子晟兄乃至其他人的耳朵里去,往后他们家的每一个人可就真的没脸再登沈家的门了! 却是手扬到半空中,终究没有打下去,得多没品多恶心的男人,才会干出打老婆打女人的事? 他就是再生气也做不出来。 正好季善也在一旁沉声道:“孟二哥这是做什么,是想打孟二嫂吗?那我肯定一辈子都看不起你,唾弃你!你把手放下,大家有话好好说,有误会也当面解开,把话说开了自然就好了,大家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亲人,也早已胜似亲人了,若就因为一个居心叵测之人的挑拨离间生分了,甚至反目成仇,岂非太不值当?” 又说褚氏,“孟二嫂,你也是,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这样不明不白的,算怎么一回事?我自来最讨厌的便是明明可以解释,却非要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要让别人去猜,别人猜不中就更生气,更不肯说,那误会岂不是只能更大?我也讨厌对方要解释,却说什么也不肯听的,这不是把明明简单的问题生生弄复杂了吗,到头来事情不可挽回,伤害不可逆转了,再来后悔,又还有什么用!” 孟竞到底顺势悻悻收回了自己的手。 褚氏也终于没有再尖叫,没有再冲孟竞嚷嚷:“你打啊,有本事就打啊……”,咬着唇红着眼安静了下来。 季善方吩咐一旁已然呆住了的杨柳,“让良生或是茂生去一趟御史台,看大爷这会子忙不忙,能不能告假回来一趟,就说家里有急事。” 杨柳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忙迭声应罢:“哦哦哦……”,便不由分说拉着仍呆若木鸡的小喜出去了。 余下季善想到眼下的情形便头痛,却还不得不面对。 只能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来,问孟竞:“孟二哥,你怎么这么快就从大兴赶回来了?孟二嫂不许你们家的人去告知你,我派去的人这会儿怕才刚出城,你是怎么得知了消息,还这么快便赶了回来的,定是有人特意去告知你吧?” 孟竞点点头,“的确是有人特意去告知我的,说、说褚氏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一早便急匆匆出了门,朝子恒兄和嫂夫人家而来,肯定是要兴师问罪,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我一听就知道是、是某个居心叵测之人的挑拨离间之计,谁知道褚氏偏还信了……只得忙忙打马赶了回来。给嫂夫人造成了困扰,让嫂夫人无辜受委屈,都是我的不是,等子晟兄回来了,我一定当面向他解释清楚,再当面向子晟兄和嫂夫人告罪。” 说到最后,已是满脸的歉然,对褚氏的不分青红皂白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她对他就一点信任都没有,对嫂夫人的人品德行也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但更恨的还是孟姝兰,他就不该对她心慈手软,更不该放松警惕,以致终究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季善就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儿。 她就说孟竞怎么会回来得这般及时,敢情孟姝兰早已把什么都想到算到了,还真是好生周到,好生用心良苦呢! 她淡淡看向褚氏,“孟二嫂,这下你能确定孟姝兰的确是在挑拨离间了吗?” 第四百一九回 误会解除 褚氏见问,脸和眼睛都越发的红了,片刻才挤出一句:“我一直都知道她是在挑拨离间的,可、可……” 可就算孟姝兰是在挑拨离间,她说的也的确是事实啊,她本来还残存了那么一二分侥幸希望,是她误会了的,眼下那侥幸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季善只看褚氏的神情,便知道她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又想翻白眼儿了。 好容易才忍住了,道:“孟姝兰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比以往心计深多了,早就算准了哪怕孟二嫂知道她是在挑拨离间,一样会中计,不怪当年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熬过来,还一步步熬到了今日!” 孟竞闻言,越发羞愧得快要无地自容了。 一边是他妻子,一边是他妹妹,曾有过非分之想的人也是他,与嫂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嫂夫人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结果到头来,却要嫂夫人承受这不白冤屈,他真的以后都没脸再登沈家的门,没脸再见嫂夫人和子晟兄了! 半晌,他才涩声道:“嫂夫人,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心慈手软,不该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还敢放松警惕,以为只要自己态度够坚决,她便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我一定会给你和子晟兄一个满意的交代,今后也定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说完看向褚氏,“你信不过我,要骂要打,要杀要剐,我都细听尊便。但你不该怀疑嫂夫人,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朝嫂夫人兴师问罪,她平日对我们还要如何关照,对你又要如何关照?早已是胜过骨肉至亲的人了,你却对她一点信任尊重都没有,你就不怕冷静下来后,后悔莫及,可伤害却已经造成,根本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褚氏方才其实已经冷静下来几分了。 沈四嫂连当着孟竞的面儿都能如此坦荡,看孟竞的样子,羞愧归羞愧,也并没有太多的心虚,可见他心里八成已认为那是过去的事,他早就忘了,如今当然犯不着再去为早已过去的事情心虚……心里终于生出了几分后悔来。 她就算再生气再痛苦,也不该直接来找沈四嫂的,她就不能先试探过孟竞的意思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吗? 谁知道孟竞又指责起她来,褚氏霎时又激动起来,冷笑道:“你是看见我向沈四嫂兴师问罪了,还是听见了?你方才进来时,我明明正在吃杏仁露,根本没在与沈四嫂说话儿;在那之前,我也一直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自问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不信你问沈四嫂。结果你一进来,便未卜先知直接骂了我那么一大串话,还说对我太失望了,到底是谁不分青红皂白!” 季善能理解褚氏此刻的愤怒。 本来女人吵架时都是没有理智,炮仗一样的,何况单就这一点来说,的确是孟竞太武断了。 因忙道:“孟二嫂别生气,这事儿的确是孟二哥不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与他一般见识了,不说有一句话叫‘好女不跟男争’吗?” 又说孟竞,“孟二哥,这一点的确是你不对,方才孟二嫂可没对我兴师问罪,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甚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是猜的。反倒是你,一边说着孟二嫂不该信那居心叵测之人的话,一边却又全然信了她的话,她说孟二嫂是来兴师问罪,定要闹个天翻地覆的,你就全然信了,一进来便开始发飙。你哪怕进来后先看看屋里的情形,看看我们两个的神情,稍微问一问,孟二嫂也不会气成这样儿啊。” 说完忍不住自语,“看来这通家之好太熟了也有缺点,这要是孟二哥不是来我们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到哪哪儿都来去自如,根本用不着通报,也就不会这样了。” 孟竞方才进来时的确一个阻拦的人都没有,也没有谁想过要先通报之类,毕竟两家实在太熟了,就跟亲兄弟亲妯娌一样,哪还消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呢? 谁知道正因为此,他才会连个缓冲都没有,直接就把那一通抱怨责怪褚氏的话说了出来,偏偏事情竟与他想象的大有出入…… 孟竞只得道:“如此说来,的确都是我的不是,还请嫂夫人千万见谅,也请、请娘子千万见谅。” 褚氏却是不理他,直接把头偏向了一边。 孟竞无奈,只得看向季善道:“嫂夫人,你能否先回避片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彤彤她母亲说,等我们说完了,想来子晟兄也该回来了,大家正好当面把误会都解开,省得回头再横生枝节。” 季善自然说“好”,“你们夫妻能先把话说清楚,当然就最好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说开了,一切都好了。那我就先出去了,待会儿再过来啊。” 说完就要出去。 褚氏却忽然道:“沈四嫂不必回避,我没什么与他说的,大家就在这里等沈四哥回来吧,等把话说清楚了,我便收拾行李,带了彤彤回天泉去!” 季善不由失笑,“孟二嫂就别说气话了,大家把误会解开就好了嘛,孟二哥素日对你有多好,对彤彤有多好,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不能因他今日一件不好,就把他之前的九十九件不好都给否定了不是?况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待会儿等我相公回来,大家把话说开,你就知道了,就别赌气了,好不好?我大着肚子,还要管这些个破事儿,我容易吗我?” 褚氏闻言,想到季善如今可是孕妇,的确不该拿这些事儿来烦她,羞愧起来,低道:“都是我不好,扰了沈四嫂的清静。只是我现在心里很乱,真的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人说话,只想静一静,沈四嫂便留下行吗?” 不然沈四嫂一回避,孟竞肯定要说个不住,她现在真的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甚至不想看到他! 季善很少与沈恒吵架,像眼下这样的情况,更是从未有过。 但也能理解褚氏此刻只想静静的心情,因与孟竞道:“孟二哥,要不,我还是留下,大家静坐一会儿,等相公回来吧?御史台近,他估摸着很快该回来了。” 孟竞没法,有些话他总不能当着季善的面儿说,只得道:“那大家就静坐着,等子晟兄回来吧。” 季善见褚氏这回没说什么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扬声叫了杨柳上茶来。 如此吃着茶等了快一刻钟,沈恒急匆匆的回来了,一进来便问季善,“善善,发生什么急事了?还是你哪里不舒服?你这不是好好儿的吗,真是急得我,幸好,幸好……彦长兄怎么也在,今儿不是休沐日啊,你可是进城公干来了,顺便过来瞧瞧的?” 怎么一个个的脸色还都这么难看,嫂夫人更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到底怎么了? 孟竞与褚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季善只得道:“是发生了一些事,你先坐下,喝口茶,大家再慢慢儿说吧。” 杨柳知机,早已给沈恒沏了茶来,季善见他接过吃了两口,放下茶盅后,开门见山道:“相公,是这样的,昨儿孟姝兰上门见了孟二嫂,与孟二嫂说了一些话……” 就把事情言简意赅说了一遍,末了道:“所以孟二嫂才会这般伤心痛苦,孟二哥也才会急着赶了回来,虽然他们都知道,那是孟姝兰的挑拨离间之计,但还是、还是因为曾经的确……”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孟竞见状,只得自己满脸羞愧的接道:“子晟兄,因为我的确、的确曾对嫂夫人有过、有过不该有的念头,上次孟姝兰去大兴找我,与我发生争吵时,瞧出了我的破绽,所以才会利用了这一点。但我敢向你保证,那早已是过去的事了,我早没有那样的念头;便是当初,我也绝对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本想一辈子都藏在自己心底,不告诉任何人知道,更不会让嫂夫人知道的……谁知道、谁知道还是因此生出了事端来,不管子晟兄要打要骂,我都绝无怨言!” 说完深深鞠下了躬去。 沈恒本已皱起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的紧了,整个人也毫不掩饰的释放出了满满的低气压来。 他最好的兄弟知己,竟然曾经觊觎过他的妻子,他这辈子唯一的、最爱的女人,他的妻子看起来竟也早知道这一点,只有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当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这叫什么事儿,孟竞可真是他的好兄弟! 见沈恒半晌都没说话,孟竞就越发羞愧了。 他能想来子晟兄此刻的震怒,换了他,只有更怒的,他只能又道:“子晟兄,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但请千万不要迁怒嫂夫人,她是无辜的,她对你的心也从来都忠贞不二,至死不渝,你要怎么样,都请只冲着我一个人来便是。” 一旁褚氏气得又想哭了。 还说早已是过去的事,他早没有那样的念头了,他真早忘了,又何必这般着急的护着沈四嫂,沈四哥那般爱重沈四嫂,怎么可能因此就迁怒她,犯得着他来护沈四嫂吗,他分明就是关心则乱! 季善余光将褚氏的反应尽收眼底,对孟竞今日的智商和情商都已不抱希望了。 他也不想想,沈恒怎么可能迁怒她? 反倒是褚氏,本就已够生气难过了,他还要火上浇油,是不想好了吧? 季善少不得道:“孟二哥想多了,我和相公心心相印,任何时候都无条件的信任彼此,支持彼此,他又怎么可能迁怒我?相公,是这样的,当初我们在会宁时,你不是为了救恩师,曾经跳下洲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吗?我那时候万念俱灰,不是还曾寻过死,是孟二哥救下了我吗?我就是当时,知道了孟二哥的心意的。” “但我知道孟二哥当时主要还是为了让我继续活下去,让我觉得自己不至于无依无靠,再没有疼我爱我,会守护我一辈子的人了,才会那样说的,根本当不得真。所以事后你天幸回来了,我觉得告诉了你,反倒会让大家都尴尬,便没有告诉你。之后我们搬去了府衙住,你与孟二哥也先后中了举人,有了远大的前程,爬到了更高的山峰,看得更高更远了,我便越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那些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了。谁知道不过我们生命里一个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插曲,竟然会有一天让居心叵测之人所利用呢?”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了,孟二哥不过出于一片好心罢了,我们夫妇也一直很感激当初孟二哥救下了我。如今我们夫妇恩爱情深,马上还要迎来我们的孩子;孟二哥与孟二嫂则一直相敬如宾,美满幸福,也是人人称羡,可见重要的从来都是现在和将来,又何必再为那些个陈年旧事伤心难过,徒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孟竞听季善说完,惟恐沈恒不信,对她还是生出芥蒂来。 再是心心相印,无条件信任彼此呢,真心相爱的男女又有哪个会不吃醋,不妒忌的? 因忙补充道:“子晟兄,当时嫂夫人一心求死,竟趁大家都不在时,将自己悬到了房梁上。我忽然反应过来,闯了进去后,又惊又怒又痛,才会在百感交集之下,实在没忍住、没忍住吐露了自己的心事,说可以代替你继续照顾她,让她往后不孤单的。若不是事发突然,我一定会一直都埋在心底,如风过水无痕般,绝不会让这世上第二个人知晓。” “而在那之前,我虽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却也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嫂夫人更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行得正坐得端。所以还请子晟兄千万不要因此对嫂夫人有任何的疏远芥蒂,那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向沈恒解释完,又看向褚氏,“还有娘子你,我知道此番之事伤了你的心,但真的早已是过去的事,我如今眼里心里只有你和彤彤,只有我们的小家,若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余生定当加倍的对你和孩子好;反之,若你实在不能原谅,我也定不会勉强,和离也好,怎么都好,我都绝不会有半个‘不’字,但凭你说了算。” 褚氏没想到还曾有这样一段过往,一面越发后悔自己真该先问过孟竞,再决定要不要来见季善,一面也越发失落自己为什么要比他们都小几岁,根本来不及参与他们的过去了。 如果当时沈四嫂真是生命垂危,了无生趣,一心求死了,孟竞……相公救人心切,情急之下便把自己的心事吐露了出来,也算情有可原,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沈四嫂当时没能被救回来,相公肯定余生都会活在自责与后悔当中。 之前和之后他也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沈四嫂更是从头至尾都坦坦荡荡,也实在不该就因为这样一段陈年旧情,便对二人误会苛责,觉得他们尤其是相公罪大恶极一般。 便是她自己,十来岁上时,不也曾对大伯母娘家的一位表哥,有过朦胧的好感吗,甚至如今她都嫁了人,有了孩子了,偶尔听到有关那位表哥的消息,也要比旁人更上心些,只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秘密,旁人都不知道而已。 但那就能说明她不爱自己的家庭,不爱自己的丈夫儿女,不是安心要当一辈子的孟家妇,要与相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了吗? 当然不是,要紧的从来都是眼前人,从来都是现在和将来。 相公方才不也说了,他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她和彤彤,只有他们的小家,余生定当加倍的对她和孩子们好吗,那她若是再要钻牛角尖下去,就真是自己把自己的相公和她孩子的父亲往外推,自己把余生一家人的幸福往外推了! 褚氏想着,见沈恒还是面无表情没开口,心里又打鼓起来。 沈四哥不会真因此就恼了相公吧,毕竟那时候他在前头生死未卜,他的好兄弟却在后头觊觎他的妻子,哪怕情有可原,也实在过分…… 褚氏只能自己先开了口,“相公,当时既情况危急,情有可原,你也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沈四嫂更是坦坦荡荡,那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沈四嫂方才说得对,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今日也的确是我太冲动,太武断了,我要是先与你沟通过,该说的都说清楚,也就不会有现下的局面了。因我的冲动与不理智,给沈四嫂和沈四哥都带来了困扰与伤害,都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沈四嫂沈四哥赔礼了,也请沈四哥不要再生气了,真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 季善见褚氏如此通情达理,从昨日到今日,最受伤的便是她了,结果一听得情有可原,她立马就不计前嫌,反过来说都是自己的不是,反过来为大家调节圆场,真的是难能可贵! 因忙笑道:“误会既解开了,当然就最好了,往后大家仍是一家人,同进同退,守望相助,日子是想不越过越好都难。” 又推沈恒,“相公,你倒是说话呀,你总不能真因为那么点芝麻绿豆大的陈年旧事,就恼上了你的妻子和你最好的兄弟吧?我和孟二哥可都行得正坐得端,都敢说自己绝对问心无愧的。” 沈恒让她这么一推,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两分不舒服,但到底还是也开了口:“嫂夫人言重了,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有些心情复杂罢了,很快就能好的,嫂夫人只管安心。” 既已开了口,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看向孟竞道:“当初既情有可原,这些年彦长兄也一直都坦坦荡荡,大家都各有自己的小家和儿女,各有自己的责任。那我也相信,彦长兄肯定是真的早已忘了,既都已忘了,又还有什么可说的?若真要算,也该我谢当年彦长兄对善善的救命之恩才是,在那样的大恩面前,些微陈年旧事,又算得了什么?待会儿出了这个门,我们大家便都忘了,过去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吧。这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情意,若真因着这样一件小事便荡然无存了,彦长兄将来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我自己肯定会后悔的!” 孟竞听沈恒说完,终于敢直视他了。 满脸羞愧而诚挚的道:“子晟兄,我肯定也会后悔的,我真的宁愿死,也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最好的兄弟知己。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打扰你和嫂夫人的生活,没想过要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妻儿,今日真是纯属无妄之灾,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那居心叵测之人受到惩罚,让她后悔莫及的!” 沈恒沉声道:“我正要说待会儿出了这个门,我们大家便把该忘的都忘了,但不该忘的,也决不能忘。她不是一心挑拨离间,一心逼彦长兄去帮她吗,那我们索性将计就计,如了她的愿,将来给她来个大的,她就会知道,哪些事不能做,哪些人不能惹了。” 冷哼一声,“还当上次给她的教训已经够痛,已经让她知道哪些人不能惹了,不想她还是执迷不悟,变本加厉,那我自然只能成全他。当然,彦长兄也有不配合我,或是劝阻我的权利,那我便只能与你说一声‘对不起’了!” 他心里的火气舍不得冲着善善发,也不能冲着彦长兄发,自然只能冲着孟姝兰发,让孟姝兰去承受,去后悔了! 第四百二零回 将计就计 孟竞闻言,忙道:“我不会劝阻子晟兄,更不会不配合,子晟兄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务必要让居心叵测之人付出代价!” 孟姝兰算计他时,可一点没考虑过他的处境与感受,没考虑过他的小家会不会因此分崩离析,家破人散,没考虑过他的前程与未来,只要能逼了他去帮她,达到自己的目的,旁的她都可以不管不顾。 也就是亏得褚氏天性温柔,哪怕在巨大的悲愤痛苦中,也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做什么失去理智的事。 不然嫂夫人如今可怀着身孕呢,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母子俱损,那他岂止没脸再见子晟兄,子晟兄怕是要自此与他反目成仇,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 子晟兄与嫂夫人背后还站着罗大人与大姑爷大姑奶奶,站着程夫人母子,大家都是那般的期盼嫂夫人腹中这一胎,一旦……来自这些人的暴怒与报复,他怎么可能承担得起,少不得还要连累家中的亲人们,连累整个孟家! 所以他心里仅存的那一丝对妹妹的愧疚与怜惜,打此刻起,也荡然无存了,孟姝兰自此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不论是外在,还是他的内心,都与她再没一丝一毫的干系! 沈恒见孟竞毫不犹豫,这才面色稍缓,道:“我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等回头与妹夫商量后,再做最后的决定也不迟。但我还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前头,可能我的计策要很久以后才能奏效,也可能不久就能奏效,若是后者,只盼彦长兄届时可别说什么她腹中的孩子总是无辜的之类的话,更别想着要保下那孩子什么的,我肯定不会同意!” 孟竞这回沉默了片刻,方道:“本来大家便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她还犯贱在先,当然无论什么结果,都只能自己承担。自家的树上结了坏果子,我也不能就为了一个坏果子,便连累所有的果子才是,少不得忍痛把坏果子摘下来,以免其他果子再受累,也好让自家的树能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沈恒点点头,“彦长兄能这样想就最好了,连家都齐不了,也谈不上什么治国平天下了。本来她也是多年前大家都以为已经不在了的人,若她已经改过自新,当然是失而复得;反之,便是祸害遗千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兴风作浪,祸及无辜,当然是越早绝了后患越好。” 一旁褚氏听到这里,脸都白了。 虽然孟姝兰实在可恶可恨,却也、却也……罪不至死吧?怎么听相公和沈四哥的意思,不但她,连她腹中的孩子都…… 季善见褚氏白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这于向来温柔单纯的她,冲击还是太大了些。 因缓声与她道:“孟二嫂至今也不知道当年孟姝兰因何会被送到邻县的庵堂里去,再到之后忽然‘亡故’吧?孟二哥,我能说吗?” 到底还事关孟太太,万一孟竞至今都还想在褚氏面前维护孟太太做婆婆的尊严体面呢?她总得先征得孟二哥的同意了,才好告诉褚氏。 都到了这个地步,孟竞还有什么可替孟太太和孟姝兰遮掩的? 冲季善点头道:“嫂夫人尽管说,便你不说,我也打算立时告诉娘子的。” 季善遂与褚氏说起当年沈恒是如此命悬一线,她如何为沈恒冲喜,鼓励支持他,以致沈恒终于中了案首。 再到孟姝兰与孟太太是如何一再的反复,还意图威逼利诱,让她离开,好为孟姝兰腾位子等一系列事来,“……相公那会儿可真是‘瘦田无人耕,耕开了人人争’,若一开始孟姝兰与孟太太便对相公不离不弃,我当然无话可说。可她们不是,她们只想坐享现成的果实,不想有任何的付出,世上岂能有这般便宜的事?” “她们见说孟姝兰与相公早就两情相悦我不信,威逼利诱也不如她们所愿,又找上了我婆婆,意图让我婆婆趁相公不在时,代相公给我一纸休书,将她赶走,却仍被我婆婆臭骂了一顿……总归当时她们母女实在丑态百出,寡廉鲜耻……” 想到孟竞还在,忙咳嗽一声,岔开了:“我那时候与相公还没、还没圆房,也没真正心心相印,一心想的便是等相公中了秀才回来后,离开沈家,但因此一事,却反倒让我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决定不离开了。相公回来知道后,却依然很生气很恼怒,因为万一我真听信了她们的话,真离开了,那我们之间自然也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所以就去找了夫子和孟二哥,要夫子和孟二哥给我们一个交代,之后的事,孟二嫂应该都知道了。” 褚氏自不知道当年还有这一出,对孟姝兰不肯许嫁她二哥之事,也终于彻底明白了。 原来孟姝兰心里早就有人了,还是沈四哥这样才貌都远胜她二哥的男子,也不怪她看不上她二哥。 问题是,才只是听得沈四哥考不上,还没到生命垂危时,已是避之不及,根本不管沈四哥的死活;及至沈四哥中了案首,又立马想贴上去,还是在沈四哥早已有了沈四嫂,夫妻两情相悦,沈四哥也从来没对她有过心思的情况下,她以为自己是谁呢,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 她婆婆也是,宠女儿都宠到寡廉鲜耻,疯魔的地步了吧,当初才会跟着孟姝兰一起胡闹,一起作死,——不怪她公公也好,大伯大嫂和相公也好,对婆婆都一副冷淡疏离,不甚尊重的样子。 她以往还以为是她婆婆性子太糟糕了的缘故,如今看来,都是她自找的啊! 褚氏一面思忖着,一面觑着孟竞的脸色与季善道:“原来当年是这样的缘故,不怪沈四嫂对她从来没有好感,她实在也让人生不出好感来,只会觉得可憎又可笑。” 季善却是道:“我告诉孟二嫂当年的事,并非只是想为孟二嫂解惑,还想告诉你,她今日想算计的不只是孟二哥和你,不只是为了让你们夫妻失和,从而逼孟二哥去帮她;至少还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报复我们夫妇,报复当年于她来说的屈辱和这些年她受到的一切苦难,毕竟在她心里,当年都是我们夫妇、尤其是我害得她被送到庵堂里,然后一步步到了今日的。如今她既有了机会,当然要报复回来,让我们夫妇都付出代价,一消她心头之恨才是。” 想想吧,若褚氏今儿悲愤痛苦难耐,彻底失了理智,一冲进她家里,便对她又打又骂,她可是孕妇,又没有防备,便是再幸运,都得动胎气,何况哪能那么幸运? 结果十有八九便是她母子俱损,而碍于两家多年的交情,碍于‘心虚理亏’,她还不能找褚氏和孟竞算账,还只能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甚至还能因此让沈恒自此厌弃了她,夫妻不说反目,自此也只能相敬如冰,于孟姝兰来说,得多解气? 她怕是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天,盼着这一天吧? 所以先撩者贱,既然做了,就得做好承担最坏后果的准备! 褚氏这下彻底明白了,也越发庆幸,越发后怕了。 亏得她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哪怕在悲愤痛苦中,也始终信得过沈四嫂的人品德行,始终对她保持了尊敬,不然眼下指不定已是后果不堪设想…… 褚氏想明白了,对孟姝兰越发憎恨忌惮了之余,沉声道:“沈四哥、沈四嫂,无论你们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配合你们。她这么深的心计,还这般的歹毒,的确该一绝后患,再不给她任何兴风作浪和害人了的机会才是!” 反正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打算将计就计而已,届时都不用他们动手,八皇子先就一定不会放过孟姝兰了,到那时,就看八皇子对她的宠爱到底有几分,她的孩子又能不能保下她吧! 孟竞待季善与褚氏都说完了,方看向沈恒,又道:“子晟兄,那你就再仔细想想要怎么做吧,咱们尽快把事情定下来。这会儿我们夫妇就先告辞了,也好让嫂夫人歇息,她今儿委实受累了,不过子晟兄和嫂夫人最好让人将我们赶出门去,越不客气越好,再就是立时乱着请大夫。若我猜得不错,之前娘子刚出门,便有人赶着去告知我,这会儿也必定有人在暗中窥探,总得让他们如愿才是。” 沈恒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既要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于是一盏茶的时间后,杨柳与青梅便满脸愤怒的将孟竞褚氏和小喜夫妻主仆三个赶出了大门外,“……以后不要再登我们家的门,尤其你孟二奶奶,这些年我们家大奶奶对你的好,敢情都是白好的!” “要是我们家大奶奶和她腹中的孩子真有个什么好歹,你就等着吧,我们家大爷绝不会放过你们!” 焕生则急急忙忙的请大夫去了。 再看孟竞与褚氏,都是满脸满身的狼狈,虽然旁人无从得知他们方才在沈家时到底发生什么事,却不难猜到,一定非常不愉快。 夫妻两个之间也明显很不愉快,一个哭一个怒的,竟是不顾官老爷官太太的体面,就在沈家大门外拉拉扯扯起来,还是褚氏随行的丫鬟上前小声劝了几句什么,两人才勉强忍住了,上了马车,很快离开了。 孟姝兰的嬷嬷一直在暗处密切关注着沈家的动静,自然将这一幕幕都尽收眼底,也隐约听到了杨柳青梅的几句话,嘴角就勾起了一抹笑意来。 主子还真是算得准,舅奶奶哪怕昨儿忍住了,今儿也一定会忍不住来沈家闹腾,舅爷知道后,也一定会立时赶回来阻止舅奶奶。 结果便是如火上加油一般,不但舅爷的心思再也遮掩不住,再与沈家往来不下去,那季氏还少不得要因此动胎气,指不定连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 就更别提以后夫妻之间肯定要生分,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她之前还有些担心主子万一算漏了,事情并没如她所预料期待的那样发展,该如何是好? 现下总算可以安心回去见主子了! 孟姝兰早已等着她了,见她终于回来了,立刻问道:“怎么样?” 嬷嬷满脸都是笑,低道:“主子,成了。舅奶奶早饭后不久,便失魂落魄的去了沈家,我立时让人赶着去告知了舅爷,之后不多一会儿,舅爷便快马赶到了沈家,再之后,沈大人也被叫了回去。我是瞧着舅爷和舅奶奶被赶出沈家,两人还很是狼狈,一路哭吵着走的,沈家还请了大夫,看起来乱做了一团……主子真是太会算了,肯定要不了多久,舅爷便会到主子身边,帮衬主子和小主子,将来助主子得偿所愿了!” 孟姝兰这才不着痕迹的吐了一口气,掩饰不住自矜与得意的道:“这种事不知道便罢了,一旦知道了,就没有哪个女人能忍的,我二嫂当然也不能例外。男人知道了,就更不能忍了,再是要好的兄弟,再是恩爱的夫妻,再是贱人如何狡辩她之前根本不知道,男人也绝不能忍的!” 顿了顿,“那贱人腹中的孩子还在吗?你离开时,只是看见他们请了大夫,还不知道结果是不是?” 嬷嬷为难道:“我怕再窥探下去,就会露马脚了,且也急着赶回来告知主子好消息,所以便赶着回来了,倒是不知道那贱人腹中的孩子还在不在。想来定是很危急,他们才会恨得将舅爷舅奶奶直接赶出了门,丝毫不顾多年的情分,又乱着请大夫吧?不过就算眼下她侥幸保住了孩子,甚至将来侥幸生了下来,将来等主子当了娘娘,咱们小主子当了皇子亲王,他们一样都得死啊,主子说是不是,依我说,其实也不必急着这一时三刻的。” 孟姝兰恨声道:“你知道什么,就算将来他们都得向我摇尾乞怜,都得死,那也是将来的事了,可我现在就想让他们痛苦,现在就想让他们夫妻痛失骨肉,反目成仇,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嬷嬷忙赔笑,“主子别生气,我待会儿就着人去打听,指不定就这会儿功夫,贱人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呢?倒是小主子如今都会动了,还那般健壮有力,等生下来时,一定是个聪明活泼的小哥儿,到时候殿下还不定怎生喜欢呢。主子可千万别白为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气坏身体才是,他们根本不值当,不是吗?” 嬷嬷只知道孟姝兰当年的颠沛流离都是因着季善与沈恒,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就不知道了,她是既不敢问孟姝兰,也知道纵问了,孟姝兰亦不会告诉她。 但要她说,不管过去主子与他们夫妇之间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如今最要紧的都不是报仇雪恨,而是平安生下这一胎,继续保住殿下的宠爱;再就是将舅爷拉拢过来,发展壮大己方的实力,那样才有将来真正的富贵荣华可言,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孟姝兰倒也听得进嬷嬷的话,缓和了脸色道:“嬷嬷不用着急,我分得清轻重缓急,不会本末倒置的。说来我还要感谢贱人夫妇呢,当年要不是他们咄咄逼人,不给我一条活路,我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进皇子府,还有幸得了殿下的宠爱,怀上了殿下的孩子?虽然当中我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泪,但终归结果是好的。” “所以我就只是这么一问而已,贱人的孩子保不住了当然最好,实在没能如我所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就像嬷嬷说的,早晚他们都要死的,我何必如今就急着与他们计较?他们已注定只能向我摇尾乞怜,只能死在我手上了!” 不止季善那个贱人,沈恒那个有眼无珠的也是一样。 将来她一定会让他后悔莫及的,虽然她早已连他长什么样儿都忘了,她也确信他连殿下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殿下可是天潢贵胄,生来便尊贵无匹,又是那般的俊美威严,气度非凡,他拿什么跟殿下比? 但她依然要亲眼看到他匍匐到她脚下摇尾乞怜,亲眼看到他后悔莫及,然而含恨死去! 嬷嬷听罢孟姝兰的话,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主子心里明白,我就安心了。那主子打算什么时候再去见舅爷?舅爷是个直性子,又是读书人,难免清高,主子若不先好生去劝慰舅爷一番,再给舅爷一个台阶下,只怕舅爷还是、还是未必肯来帮衬主子……” 孟姝兰摆手道:“不急,如今我二哥对沈恒和贱人更多是羞愧,怎么可能这时候疏远背弃他们?他肯定还要去求见沈恒,以求得沈恒谅解的,到底这么多年的情分,他这个人本来也重情。但沈恒眼下心思都在贱人腹中的孩子上,若贱人的孩子保住了,他悬着的心放了回去,就腾得出时间和心思想这事儿了,肯定会越想越气,再见我二哥时,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若贱人的孩子保不住,就更好了,他连见都不会再见我二哥,只会恨他入骨,毕竟都知道他快三十的人了,还膝下空虚,岂有不盼孩子的?同时我二嫂也肯定会继续跟我二哥闹,不许他再去沈家,以免再见到季善那个贱人。这样两厢里夹击之下,我二哥势必焦头烂额,进退无路,到时候我再去见他,再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自然就能接受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过想来也快了。” 嬷嬷赔笑道:“还是主子想得周全,舅爷一定会明白主子的良苦用心,将来也一定会由衷感激主子的。” 孟姝兰道:“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我不为他好,倒要为谁好去?将来他感激我我就受着,不感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我那个二嫂,小家巴气的,之前还在二哥面前胡说八道,如今是她还有用,将来我定会让二哥换了她,重新给二哥娶一个真正的大家千金!” 也省得看见褚氏,她就想起当年的事,想起曾经与褚家是有过旧怨的,当然得把人弄走了,眼不见心不烦才是。 这话嬷嬷就不好接了,片刻才笑道:“主子,殿下好些天都没来咱们这儿了,您看今儿要不要请了殿下过来,正好再替舅爷说几句好话?殿下日日那么忙,怕是已经忘了舅爷也未可知……” 毕竟于寻常人来说,两榜进士是很珍贵很难得,可在堂堂皇子,还是个得宠皇子的眼里,区区一个进士,又算得了什么? 孟姝兰却是道:“还是算了,不是都说殿下心情不好,正妃娘娘心情也不好吗?我才不去触那个霉头,等我把二哥彻底收服了,再禀了殿下也不迟。你这几日出入也小心谨慎些,不要让人抓了把柄,该使银子的就使,只要能把事情办成,花再多的银子也算不得什么,将来总会十倍百倍回来的。” 嬷嬷都一一应了,见孟姝兰下意识揉起腰来,忙道:“主子可是腰酸了?要不我扶了您去院子里走走吧?……不想走啊?那我给主子揉揉吧……” 孟姝兰便侧身躺下,由嬷嬷给她揉起腰来。 彼时沈恒也正给季善揉腰,一面揉,一面心痛道:“还说这之后都让善善你消消停停的养着,再不生一点气,再不操一点心,结果今儿还是让你生气操心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季善见他眉头一直紧锁着,伸手给他抚平了,才笑道:“我没生气啊,反倒是你,心里有气就发出来,别憋着,回头憋得心口痛,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第四百二一回 人生如戏 全靠演技 沈恒不想季善再添烦心,强笑道:“我心里哪有气,误会都已解开了,我还有什么好气的?就算有气,也是对孟姝兰那个祸害的,等回头让她付出代价后,我的气自然也就消了!” 季善嗔他一眼,“我若连你心里有没有气都察觉不到,也白做这么多年的夫妻,白在一张床上睡这么多年了!还是你的气其实都是冲我的,偏我如今怀着孩子,你不好发出来,所以只能忍着憋着?” 话音未落,沈恒已急道:“善善我怎么可能冲你生气,我冲谁也不可能冲你啊。好吧,我承认我心里有气,不过只有一点点,真的,就这么一点点,也不是冲的谁,就是、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善伸手拉过他的手,十指紧扣了,才轻笑道:“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有一点点觉得被欺骗了,也有一点点觉得被背叛了,对不对?还有一点矛盾,既觉得若今日不被说破,你就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了,又觉得还不如被蒙在鼓里一辈子的好。” 沈恒吐了一口气,苦笑道:“看来我往后在善善你面前,绝不能有半点隐瞒与藏私,不然根本就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他这会儿的心情可不正如善善说的么? 季善笑嗔道:“知道就好,我可是修过心理学,会窥探人心的……逗你的,我只是太了解你罢了。但真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自不必说,从头至尾都没有丝毫的动摇,我爱过你这么好的相公了,此生又怎么可能再爱别人?孟二哥也只是当初因为生活的圈子太小,接触不到旁的女子,加上大家朝夕相处,才会在错的时间,对错的人产生了错的好感而已。但没过多久,他不就自己把错误更正了,又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吗?” “说实话,那样的暗恋……暗恋你听得懂哈?听得懂就好,那样的暗恋并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凭什么不能有,我们每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可能暗恋一个人,对一个人产生好感的,那其实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所以我知道后,其实还是很感激孟二哥的,因为那是一种对我的肯定,肯定我在他眼里、在旁人眼里,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是有值得喜欢、值得称道的地方的。” “但也仅此而已。所以之后我很快便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孟二哥忘记可能需要的时间要长一些,但在他答应与孟二嫂的亲事,在娶了孟二嫂过门时,我相信他就已经忘记了,他的人品我们都知道,若不是已经忘却了,肯定不会答应亲事,因为那对孟二嫂太不公平。所以打他成亲起,整件事其实已经彻底结束了,只不过我们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事儿还会让人翻出来,加以利用而已。” 沈恒等她说完了,沉默片刻,才叹道:“善善,道理我其实都知道,只是心里还是会有那么一点不舒服,过几日应该就能好了。” 季善点头,“我明白,就跟当初孟姝兰对你有想法,纵然我知道你对她没有任何的男女之情,我心里也不舒服一样。爱情本来就是这样,独占、排他、容不下任何第三人。你自己慢慢调节吧,时间总能冲淡一切的。” 沈恒“嗯”了一声,“我会好生调节的,毕竟我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还是从来没想过,要失去彦长兄这个兄弟的。” 季善笑起来,“那就好,他本来也没什么错,对不对,难道你当年情窦初开时,就没暗恋过人呢?错的都是孟姝兰那个居心叵测的搅屎棍儿!” 沈恒忙道:“善善,我当年真没暗恋过人好吗,我那时候一门心思都在念书上,日常也接触不到任何女子,我哪来的人可暗恋……不是,总归我反正这辈子都恋过爱过你一个。” 季善就朝他勾了勾手,“靠近一点……再近一点,这么远我怎么亲得到?” 沈恒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让自己靠近,忙把脸凑了过去。 季善便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才咳嗽一声,道:“这是奖励你刚才会说话儿的,你放心,我也一样,这辈子只恋过爱过你一个。现在心里舒服些了吗?” 沈恒脸上不自觉已有了笑,“舒服多了。且换个角度想,我娘子能吸引到别的优秀男人的暗恋,可见都是她足够优秀,也足以说明我的眼光是多么的好,我是多么的幸运,这样一想,我心里就更舒服了。” “你这样想就对了。”季善说着,又朝他一勾手,这回沈恒非常上道,立时把脸凑了过来。 季善便又亲了他一下,笑道:“这是奖励你无条件信任我,没有向孟二嫂那样胡思乱想,不分青红皂白便误会孟二哥,自己难过,也让旁人难过的。” 沈恒想也不想便道:“我当然信任善善你啊,我自己的枕边人,我孩儿的娘我都信不过了,还能信得过谁去?” 季善轻笑,“好听的话儿谁不会说,关键不但要会说,还要真做得到才是。所以我当时一点不慌张,一点不心虚呢,我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无条件信任我,所以我才能那般冷静从容。” 沈恒道:“好在嫂夫人也是个能听进话,通情达理的,若是换了别人,今儿可未必好收场。指不定就真得反目成仇,我们气急之下把他们夫妇赶出去,再不许他们登门,他们夫妇也真要闹个天翻地覆,甚至动手,那些只是演出来的戏码,也要成为真的,就真要如了那个祸害的愿了!” 季善冷哼道:“那个搅屎棍儿自以为自己什么都算到了,却不知人心从来都是算不到的。我们是与孟二哥夫妇没有血缘关系,可这么多年的情分,都是假的吗?若不是大家都通情达理,懂得设身处地的去为每一个人着想,又怎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要好这么多年?相比之下,她那点所谓的血缘关系又算得了什么,就算血浓于水,她算计起孟二哥孟二嫂来,不也毫不手软,一心只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沈恒声音也很冷,“她既敢做,就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才是。正好之前妹夫才说,若八皇子跟前儿能有个自己人就好了,可惜安插起来难度实在有点大,她便送了机会上门来,我们岂能不成全她?” 顿了顿,“我待会儿就去见妹夫一面,与妹夫商量一下此事的可行性,若妹夫觉得可行,我再悄悄儿去见彦长兄一面,与他把话儿说开后,开始行动。方才已经铺垫过了,想来接下来只要彦长兄与嫂夫人注意一些,这场戏还是能取信于那个祸害,取信于八皇子的。” 季善轻笑,“听杨柳青梅说来,孟二哥孟二嫂的演技都挺不错,肯定能取信于八皇子的。” 这下夫妻两个真要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了。 沈恒咝声道:“八皇子听说挺多疑的,未必那么容易,彦长兄还罢了,经过见过的事多,嫂夫人却是缺乏历练,又年轻,只盼她能稳住,不露马脚吧。” 季善应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孟二嫂是个聪明通透的,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才是。哈……” 说着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沈恒知道她累了,忙道:“善善,你要不睡一会儿吧?岳母和大嫂那儿,我去说,大夫我也知道交代,门上也会交代下去的,你就只管放心便是了。” 季善的确乏了,道:“行吧,那我睡一会儿,睡醒了再去娘那边。你也别把戏弄得太真了,以免爹娘们担心,只是这样一来,后日娘和大哥他们乔迁,孟二哥孟二嫂怕是就不好去热闹了。” 沈恒道:“无妨,往后多的是机会,彦长兄和嫂夫人也定能明白的。倒是舅舅舅母他们不是说月初就要进京吗,怎么还没到?” “娘也挂着这事儿呢,不过如今天时好了,舅舅舅母们也肯定会带足人手,倒也不担心路上会出什么事儿,怕是临时有什么事耽搁了出发的日子?再等几日吧。” “嗯,且耐心再等等吧……” 等季善一觉醒来,沈恒早已不在家里了。 她便收拾一番,去了程夫人屋里。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还在收拾东西,见她来了,程夫人忙道:“善善,你休息好了?快过来坐……你真的没动胎气,真的还好吧?姑爷说你们那样做都是有原因的,到底什么原因呢,竟拿这事儿来混说,嘴上也不说有个忌讳的?” 季善忙笑道:“娘,我真没事儿,您就别担心了。大嫂,你也不必担心,都等着后日开开心心的搬新家吧。” 程大奶奶笑道:“搬家的确值得高兴,不过想到往后就不能这般方便的随时想见妹妹和亲家伯母,就能见了,心里还是挺舍不得的。” 季善笑道:“舍不得往后多过来便是了,等我将来生产完,坐完月子了,也定会带了孩子时常回去的,所以娘和大嫂可得把我的院子给我留好了才是。” 程夫人笑嗔道:“知道,谁敢住你的院子,一定会随时都给你空着,还要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你随时回去都能住的。” “这下好了,我也是有娘家可回的人了。” 季善拊掌,却见程夫人脸色攸地暗淡下来,忙笑着补救,“娘,我就随口一叹而已,您可别多想啊,我早在很多年前,就有娘家可回了,因为只要您和大哥大嫂在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家呀。对了,舅舅舅母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相公午间还说这事儿呢。” 程夫人让女儿说得满心的熨帖,也不愿拂她的意,遂顺着她的话道:“应该快了吧,真定离京城本来也不远,可能是让什么事耽搁了亦未可知?只是后日他们赶不上热闹,也只能等他们到了,缓过来后,大家再热闹一日了。” 季善笑道:“那样过不几日就有一场热闹才好呢,不然娘和大嫂搬走了,晨曦也不可能日日过来,我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可就太无聊了。” 程夫人闻言,正色道:“善善,你跟孟二奶奶到底怎么了,上午孟二爷和姑爷怎么也先后赶回来了,之后还乱着请大夫?可是孟二奶奶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或是对你做什么了?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在我心里,肯定你的身体和我的外孙才是最重要的,若孟二奶奶真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了,可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季善无奈一笑,“娘,没有的事儿,反正这事儿有些复杂,您就别管了,安心准备搬家,安心过您的日子便是了。” 好说歹说,才让程夫人没有再多说,继续瞧着范妈妈等人收拾起东西来。 到得晚间,沈恒回来了,季善忙问他,“见过妹夫了吗,妹夫怎么说?” 沈恒道:“妹夫说将计就计挺好的,只是要取信于八皇子,应该还要演几场戏,尤其得彦长兄和嫂夫人把戏演好了才成。不过彦长兄与那个祸害的血缘关系应当能适当的减轻难度,让八皇子更容易相信,毕竟不止血浓于水,更重要的,还是将来那巨大的利益,谁会傻到白放着给公主皇子当舅舅的机会不要,放着真正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要呢?” “尤其彦长兄如今官小位卑,几乎没有见到殿下的机会,在旁人看来,甚至连做妹夫心腹死党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是靠着多年的交情,与我走得近,从而才与妹夫扯上了关系,再拐弯抹角的算是殿下的人罢了。将来一旦殿下胜出,连我都未必能得到太大的封赏,一步登天了,还得慢慢儿熬,何况彦长兄?那更是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一边了。” 季善听得缓缓点头,“是哈,只说血浓于水,能让孟姝兰那个祸害相信,却未必能取信于八皇子,但有巨大利益作为附加条件的血浓于水,便足以让八皇子及其左右相信了。在他们那样的人眼里,可从来都只有利益,没有其他的!” 沈恒笑起来,“彦长兄与嫂夫人应该演得还不错。从我们家回去后,两人又大吵了一架,还摔了东西,把彤彤吓得直哭,家里上下都是战战兢兢的,左右街坊也都听见了,想来很快就能传到那个祸害耳朵里,让她越发得意了。” “你怎么知道的?”季善纳罕。 沈恒道:“我去见过妹夫后,立时又去见了彦长兄,他乔装出门后亲口告诉我的,还说已经发现有人在暗中窥探他们家了,肯定是那个祸害的人,那当然要如她所愿了。” 季善恨道:“怎么有她这般恶心的人,就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孟二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摊上了这么个所谓妹妹!” 沈恒道:“善善别生气,她如今越得意,爬得更高,将来便会摔得越痛。对了,彦长兄明儿一早还要噶不顾嫂夫人的哭闹阻拦,赶在我出门之前,坚持再来我们家赔礼致歉,我到时候会直接把他赶走的,你知道这事儿便罢,别因此影响了你自己,仍该吃吃,该睡睡就是。等后日岳母和大哥搬家时,他还要厚着脸皮去求见,我和大哥肯定还是会‘丝毫不留情面’的将他赶走。” “如此等他回去后,嫂夫人又要闹着带彤彤回天泉去,请了两家的长辈为自己做主,弄得彦长兄焦头烂额,那个祸害应该就会再次上门,做最后的总攻了。也真是难为延长兄了,明明心里已厌恶得不行,却还得强忍着与她虚与委蛇。” 季善听得叹道:“是啊,是太难为孟二哥,也太难为孟二嫂了,不过最可怜的还是彤彤,大人们心里都知道,她那么小,能知道什么?只看得见爹娘吵架了,家里再不复往日的温馨,心里还不定怎生害怕呢。我自打有了身孕,最看不得的便是小孩子哭,小孩子受委屈了,那个祸害也怀着身孕的,彤彤还是她的亲侄女,怎么就没有一样的感受呢?” 沈恒冷嗤,“她要是知道何为感同身受,知道考虑亲人的感受,当年也不会行差踏错,不会一步步作到如今的地步,还要变本加厉了。罢了,不说这些事了,没的白影响心情。明儿让娘带着刘嫂子她们做几个好菜,晚间大家都好生吃喝一顿,算是为岳母和大哥大嫂践行吧。” 季善笑起来,“来回就不到一个时辰的车程而已,还践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和大哥大嫂是要搬去多远的地方呢。不过你有这个心总是好的,那明儿就依你的来吧。” 当下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方梳洗一番,熄灯睡下了。 翌日一早,孟竞果然赶在沈恒上值之前,来了沈家赔礼道歉,只不过连沈家的大门都没能进,便被沈恒在大门外斥责了一番,然后拂袖而去了,还特地吩咐了自家门房,‘以后都不许这个人再踏进我沈家的大门半步!’ 只得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去。 却是一回家便被褚氏堵个正着,尖着嗓子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不是说去大兴上值吗?结果竟是去沈家,怎么着,放心不下你的心尖子,舍不得你的心尖子受委屈呢?可惜人家自有长辈相公,轮不到你献这个殷勤,是好是坏也通通与你无关!” “……你是去见沈大人,是去向沈大人赔礼道歉的?还想狡辩,你当我是傻子呢,你就算是去见沈大人,说到底也是为了替她开脱,是为了护着她,你当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今儿便罢了,以后你不许再登他们家的门一次,也不许再见她一次,否则、否则我就带了你女儿,死给你看,我绝对说得出,就做得到,反正让你如此羞辱伤害,我也不想活了!” 之后自然少不得又是一场争吵,一阵鸡飞狗跳。 虽然很快便没了声音,却也足够左右街坊听见,然后猜测怀疑,窃窃私语了。 这孟大人孟太太不是向来都恩爱得紧,孟大人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孟太太也是个温柔好性儿的吗,怎么忽然就变了,连着两日又是吵架又是摔东西的,连体面都不顾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不成是孟大人做了什么对不起非常孟太太的事,才能让她生生气成了一个泼妇?可看孟大人的样子也不像啊,不过也难说,男人有几个真能管住自己裤腰带的,隐约听见的孟太太的话里,好像也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这下可真是家里倒了葡萄架子,不定得如何才能扶起来了。 之后孟竞连衙门都没去,只打发了个小厮替自己去告假,也侧面说明了这一点,他可是当官的人,还是文官清流,总得把家里先稳住,把家给齐好了,才能去治国平天下啊。 不然让人随便一参,“内帷不修”的帽子随便一扣,他这个官还要不要当了? 孟姝兰的嬷嬷很快便知道了孟家发生的一切,立时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孟姝兰。 孟姝兰大是得意,果然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看来都等不到她预期的时间,她便可以去摘胜利的果子了。 再听得嬷嬷说季善应该昨儿受惊不小,请去的大夫直接就留宿沈家了,还没离开后,孟姝兰就更高兴了,若是情况好,干吗要把大夫一直留下,不就是怕忽然出事,再去现请大夫来不及么? 最好能让贱人连把孩子生下来的机会都没有,那就真是现了她的眼,她那口积压多年的气,也能暂时顺畅几分了! 第四百二二回 季善也很快知道了孟家发生的一切,不由暗暗感叹,想不到孟二哥孟二嫂演技都挺不错呢。 不过只闻其声,比之有声有色可容易多了,等将来孟二哥直面上八皇子,孟二嫂也少不得与孟姝兰当面虚与委蛇时,那才是真正考验演技的时候。 夫妻两个都还任重而道远啊,只盼他们能稳住,能超常发挥吧! 季善担心归担心,却也知道除了在精神上支持孟竞与褚氏,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是以很快便暂时放下,把心思都放到了程夫人和程钦他们搬家上。 到了吉日,一家人都衣装一新,坐上马车,赶在吉时之前,到了新家。 季善虽然“动了胎气”,这样的大喜事,肯定也要出席的,遂也坐了提前铺了厚厚褥子的马车,让杨柳青梅随车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还让重金留下的大夫也一路跟随着,去了程家。 就见程家大门外早已是张灯结彩,两扇大门也重新上了漆,还贴了鲜红的对联和门神,先一步抵达的程钦瞧得大家都到了后,一声令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立时响了起来,一派的喜庆热闹。 等鞭炮声停了后,程钦上前扶住了程夫人,笑道:“娘,我们回家吧。” 程夫人眼眶有些发红,却满脸都是笑,点头道:“好,我们回家。”,一面牵了骥哥儿,再招呼奶娘抱好姣姣,祖孙三人先进了大门。 程钦忙又笑着招呼沈九林与路氏,“沈伯父、沈伯母请进——,打扰了二老和妹妹妹夫这么久,尤其沈伯母,更是日日为我们的三餐操心忙碌,今儿定要好生松散一日,好生让我们一家人也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待沈九林与路氏都笑着应了,便与程大奶奶一人虚扶了沈九林,一人虚扶了路氏,也进了大门。 还不忘招呼沈恒与季善,“妹妹妹夫也快跟上,往后这儿可就是你们的另一个家了,你们也是主人,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啊。” 说得季善笑起来,“谁回自己家还要人招呼的,大哥就别管我们了。” 如此进了大门,又绕过了影壁,霎时豁然开朗,五进还带东西跨院的宅子,每一个院子都自带小花园,后边儿还有个差不多一亩多的园子,不论是自家人平常散步赏玩,还是待客,都足够了。 更兼如今正值春回大地,到处都是花红叶绿的,更是为整个家都平添了几分生气。 路氏先就笑赞道:“这宅子真好看,就跟画儿上的一样,还有池塘有水渠的,养上鱼种上莲藕芦笋之类的,一家子上下都吃不完!” 又与季善商量,“善善,我们回去也挖一个小池塘呗?等到夏日里荷花儿开了,又好看又好闻,真是光想着都觉得美。” 说得季善与沈恒都忍不住笑,“好啊,爹娘看着办便是,如今咱们家已经有菜地了,到时候连鱼和莲藕、芦笋都有了,可就真是自给自足了。” 程夫人也笑,“亲家母实在是把过日子的好手,回头我也跟您学起来,在园子里开垦一块菜地,把各种瓜菜都种上一些,既能活动身体,又能让一家人都吃上自家种的瓜菜,肯定跟外头买来的大不一样,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路氏忙摆手,“那可不成,亲家母是天生的贵人,哪能做这些个粗活儿呢?您想吃自家种的瓜菜,回头我给您送来便是了,自家人,千万别客气。” 季善见两亲家母说得热闹,也笑着与程钦夫妇道:“这宅子真的不错,纵拿了银子也未必买得来,大哥,你可真得好生谢一谢大嫂才是,不但出了宅子,还给布置得这般妥帖,当真是出钱又出力,这么好的媳妇儿,你可再上哪儿找去?也就是我不是男人,不然真忍不住要撬你的墙角了。” 说得程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当然知道你大嫂好,用得着你一再的说呢,还什么撬我墙角,什么上门女婿的,一天天的就知道胡吣,仗着你如今怀着孩子,人人都护着,我不敢撕你的嘴是不是?” 季善哼哼,“我就算没怀着孩子,你也不敢撕我嘴啊,仔细我向娘告你的状,大嫂也一定会护着我的,是不是啊大嫂?” 程大奶奶忍笑道:“是,我肯定会护着妹妹的,这么好的小姑子可是打着灯笼火把都难找的,我当然要护着了。” 又道,“我可没出多少银子,母亲都坚持补给我了,所以我充其量就出了点儿力而已,可这既是我自个儿的家,我出力难道不该呢?妹妹就别夸我了,再夸我都不好意思了。” 季善便越发得意了,“听见了吧大哥,无论什么时候,大嫂都会护着我,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说得程钦越发的气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从来都是你欺负我好吗?” 又冲一旁一直与沈九林说话儿的沈恒嚷道:“妹夫,你媳妇儿这么牙尖嘴利的,一天天就知道欺负你大舅子,你还管不管了?” 沈恒却是摊手,“大哥,我自来便是个怕老婆的,你不知道呢?你好像不但知道,还喜闻乐见,很是支持吧,所以你找我管善善,可就找错人了。况这可是她娘家,周围都是她娘家人,我也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啊,你还是忍忍吧。” 说没说完,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引得大家也都笑了起来,便是程钦,也只咬咬牙,笑开了。 大家便这样说笑着,一路进了程夫人正房的正厅。 就见正房也是张灯结彩,一派的喜庆,屋里也是窗明几净,焕然一新,墙角还放了人高的盆栽,把里里外外都衬得既不失华丽,又颇具居家的温馨与情趣。 程夫人就越发满意了,看向程大奶奶笑道:“钦哥儿媳妇,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今儿你就什么都别管了,只管安心吃喝听戏就好。” 程大奶奶忙笑道:“母亲言重了,都是我应该做的,况主要都是相公和管事们在忙,我也就动动嘴皮子,注意一些小细节罢了,真的不辛苦。就是如今家里到底还是小了些,今儿人也少,唱不了堂会,只能演几出小戏,惟有以后有机会了,再请娘和沈伯父、沈伯母好生看几场热闹精彩的大戏了。” 沈九林与路氏闻言,忙都笑道:“舅奶奶太客气了,我们有戏看就好,不挑的,什么戏都爱看。这家里在我们看来,也够大了,毕竟再大的房子再大的院子,一日不过也就吃三顿饭,晚上不过就睡那么大一点儿地方而已,大有大的过法,小有小的过法嘛。” 程夫人与程钦不由都道:“还是亲家公亲家母豁达,正是因为有这份心胸,有这份最朴实的生活智慧,亲家公亲家母才能一辈子都开心康健,知足常乐吧?” “我们可都得向亲家伯父、伯母好生学一学这份最朴实的生活智慧才是。” 大家说笑着,有丫头奉了茶果点心来。 程大奶奶忙起身给大家都奉起茶来,程夫人因笑道:“钦哥儿媳妇,不是说了,让你今儿什么都不用管了,只歇着就好吗?善善,扶你大嫂坐下,你扶她肯定不会推辞的。家里这么多下人,若凡事都还要你这个大奶奶亲力亲为,还不如把他们都打发了的好。” 季善便依言上前扶起程大奶奶来,程大奶奶也果然不敢与她推辞,“好好好,我就听母亲的,今儿只管受用便是了。” “大嫂这样才乖嘛,自己都不疼自己了,久而久之,身边的人肯定也会忘了疼你,都根深蒂固的以为你不需要人疼了。” 大家吃了一回茶果,说笑了一回,赵穆罗晨曦带着六六七七到了。 一见面夫妻两个便笑着朝程夫人和程钦夫妇说恭喜,“祝程伯母和程大哥程大嫂乔迁大吉,家宅平安,万事顺遂!” 六六七七也跟着抱拳,像两个大阿福娃娃一样,“祝程奶奶和程伯父程伯母万事顺遂,升官发财。” 逗得大家都笑出了声来,“这俩孩子跟哪儿学的‘升官发财’啊,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还真是好朴实,好直接的祝福呢。” “就是要直接才好,连祝福都遮遮掩掩的,万一老天爷听不懂呢?” 罗晨曦当娘的则是哭笑不得,作势要拧六六的耳朵,“肯定是你教弟弟的对不对?那你打哪儿学来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敢这样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万一是不好的话呢?” 六六忙绕到季善身后去,“舅母保护我。我当然知道是好话儿,才敢说啊,这么简单四个字,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娘就别担心了,要真是不好的话儿,大家能笑得这么开心?” 说得大家都是越发笑不可抑。 笑过之后,赵穆与罗晨曦方送上他们的贺礼:一副当世书画大家崔寅的《秋山行旅图》,两样玉雕摆件并一整套汝窑的茶具。 罗晨曦还笑道:“想着程伯母与程大哥程大嫂刚搬家,肯定许多摆件器具都需要添置,便准备了这几样比较实用的,还请千万不要嫌弃简薄才是。” 程夫人与程钦忙都笑道:“这都简薄了,得什么才不简薄呢?大姑爷大姑奶奶都太客气了,这些东西也送得太实用了,那我们可就却之不恭了。” 总归以后大家都要当通家之好往来的,等赵家有什么喜事时,他们再加倍的送上贺礼也就是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程钦与程大奶奶便要带了大家伙儿各处都瞧瞧去,正好今儿人多,也好给新宅子添添人气。 程钦的贴身小厮轻舟忽然进来禀道:“大爷,孟大人来贺。” 程钦自然也已知道沈恒与赵穆的计划,想也不想便沉声道:“请他回去吧,也请他往后都不必再来,我们家不欢迎他和他们家的任何一个人!” 轻舟便应声去了。 程夫人见程钦竟对孟竞这般不留情面,不由皱眉,“钦儿,今儿可是咱们乔迁的大喜日子,来者都是客,你这样直接把人孟二爷拒之门外,不好吧?况平日里你们都那般要好,孟二爷孟二奶奶也是可交之人,若真有什么误会或是一时的不愉快,解开了便是,能包容的也多包容一点,万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不是?” 路氏也低声与沈恒季善道:“你们到底跟孟二爷孟二奶奶怎么了,舅爷肯定都是因为你们,才这样对孟二爷的吧?大家都是清溪出来的,这么多年的情义不容易,且那孟夫子到底教过恒儿你那么多年,我觉着还是不能太过分了……” 程钦与季善沈恒少不得各自安抚她们,“我们心里都有数,娘就别管了,将来该明白的时候,大家自然都明白了。” 轻舟去了外面,转达了程钦的话后,孟竞却是不肯走,非要坚持见程钦和沈恒,“劳烦你再去禀告你们爷和姑爷一次,我今儿一定要见到他们,一定要向他们再解释一番,整件事真的只是一场误会,他们若是不出来见我,我是不会离开的!” 轻舟无奈,只得再次进去禀告程钦和沈恒,郎舅两个也只得到了大门外见孟竞。 可惜无论孟竞如何解释,程钦与沈恒都是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最后三人不出意外闹了个不欢而散。 当然,才一过了穿堂,确定外面的人就算有火眼金睛,千里眼顺风耳,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后,沈恒与程钦立时都松懈了下来。 程钦更是忍不住笑赞道:“没想到彦长兄演起戏来还挺逼真的,前日我不在家,没亲眼瞧见,还有些不相信,今儿总算相信他的演技了。不过妹夫也不遑多让哈,果然是聪明人一通百通,干啥啥都灵呢!” 说得沈恒笑起来,“大哥就别夸我们了,若非必要,谁愿意演这些戏呢,都是妹夫说指不定将来能派上大用场,能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况我们今儿只是大概演一下给藏在暗处的‘观众’看罢了,其实根本看不大清楚,更听不清楚,当然没什么难度,等回头直面八皇子时,才是对彦长兄真正的考验,只盼他能经受住吧!” 程钦正色道:“有彦长兄的深明大义,大义灭亲,我们一定都会得偿所愿,将来他也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不辜负他这一番付出的。” “大哥说得对,一定会的……” 待郎舅两个折回厅里后,大家伙儿不管知情还是不知情的,少不得都要关心一下孟竞走了没,“你们郎舅不会真直接把人赶走了吧?这么多年的情义,当真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们年轻人到底怎么想的,我们实在不懂!” 沈恒与程钦仍是笑着打哈哈,“爹娘就别管了,我们心里真个有数。” 程夫人与沈九林路氏见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不再问了,不过见郎舅两个心情明显都很不错,不像受了影响的样子,看来心里真的有数,事情也可能真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也就放下心来。 大家说说笑笑的,把程家的新居各处都看了一回,踩了一回,确定每一处都添到了人气,时辰也不早了。 方折回花厅里,准备开宴。 适逢叶大掌柜也着人送了贺礼和席面来,程大奶奶忙安排人都收了,又打了赏。 不想稍后裴二老爷竟也使人送了贺礼来,一并还带来了裴五奶奶已经生了个儿子的好消息,想着大喜的日子,程夫人再听得添了孙子,没准儿一个高兴,便收下了贺礼;且总是亲婆婆、亲祖母,听得好消息,岂能不对儿媳妇和亲孙子有所表示的? 那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能恢复往来,修复情分了。 可惜程夫人早已对他们父子死了心,再不想扯上任何的关系,怎么可能如裴二老爷所愿,收下他的贺礼,还要对裴五奶奶母子有所表示? 直接便让程钦把人赶走,“不要脏了我们家的地儿!” 程钦还要更恼怒几分,他上次明明就已经警告过裴二老爷了,谁知道他今日竟还是故技重施,知道他们高高兴兴的搬家,想着新家新气象,往后日子都能平安顺遂,和和美美,却偏要来给他们添堵,到底什么意思? 以为他只是吓唬他,不敢真把秘密公诸于众吗? 程钦直接便去到大门外,毫不客气的把人赶走了,还把其带来的贺礼都扔得远远儿的,方觉得心里那口气稍微顺畅了些。 不过他今儿终归高兴,且又是主人家,当然无论得发生什么事,都笑尽待客之道才是。 是以待开了席后,让沈恒赵穆有意一劝导一说笑,便很快把情绪调整好,笑着给大家劝起酒来。 另一张席面上的程夫人亦是如此,自家大喜的日子,她才不要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白坏了自己的心情和自家的运道,也一直笑着招呼路氏和罗晨曦。 兼之有季善和程大奶奶凑趣,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花厅里人虽不算多,一时间却是热闹到了十分去。 等到大家都吃饱喝足散了席,程大奶奶又忙请了大家到事先搭好的小型戏台前落座,让戏班子的人妆扮好,唱了起来,还允准家里的下人们没事的都可以自在观看。 家里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热闹。 程家新居各种热闹喜庆时,孟家也正热闹着,只不过是另一种不一样的“热闹”。 孟竞满身低气压的回到家里,不出意外再次迎来了褚氏的尖叫指责,“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衙门衙门不去,老婆孩子也是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就在那劳什子的赔礼道歉上,呸,人家需要吗?连我都知道你真正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人家又岂能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去沈家或是程家一次,再敢见与他们相关的人一次,我就真死给你看!” 本来孟竞就在沈恒和程钦那儿受了气,昨儿和前儿也是相继受气受辱,谁知道一回家来,妻子竟也逼他,简直就是腹背受敌,进退无路,都想生生逼死他不成? 一怒之下,又与褚氏吵了起来:“你知道什么,心眼儿比针孔还小,眼皮子连市井村妇都不如,只知道争风吃醋,我赔礼道歉是为了、为了……某个人吗,我都是为了我的前程,为的我们家的将来!“ “我能有今日,可大半靠的是沈恒,靠的他背后的罗大人翁婿,就这样我如今也只是个县丞而已,算得了什么?若没了大树可靠,别说高升了,指不定连现在的职位都保不住,我不一再的去赔礼道歉,还能怎么着?现在也不只是争风吃醋了,你差点儿把人家好不容易派来的孩子都气没了,我再不谦卑一点,这事儿可就真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可惜褚氏已经让妒忌冲昏了头脑,无论孟竞怎么说都听不进去。 只知道哭喊:“你还想遮掩到什么时候?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你心里到底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堂堂两榜进士,只要你愿意,多的是路可以走,哪怕一开始难些,总能走出一条路来,何况现成的路也不是没有,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条?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只有走这一条,你才能时常见到你的心尖子,指不定将来还有机会与她暗度陈仓,暗中苟且……啊……”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孟竞一掌扇在了脸上。 更是霎时要疯了,赶着孟竞便又抓又打起来,打累哭累后,还喝命起小来小喜来,“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回天泉去——” 家里立时越发乱了起来。 孟姝兰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由她的贴身嬷嬷扶着,再次进了孟家的。 第四百二三回 入彀 孟竞正自怒不可遏的骂着褚氏,“你敢回天泉在两边长辈的面前胡说八道,坏我名声和官声,我就休了你,反正你嫁进孟家这么多年,都没能为孟家生下男丁传宗接代,如今又犯了七出之一的‘口舌’,我休你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褚氏则尖叫着:“你休啊,休啊,只要你敢休我,我立马把你和贱人的丑事嚷嚷得人尽皆知,让你这个官再也当不成!还有脸在我面前摆夫主的架子,还敢对我动手,这些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靠的我的嫁妆,如今竟还想软饭硬吃,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绝不会让你有丝毫与贱人双宿双飞机会的!” 就瞧得孟姝兰主仆忽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孟竞霎时更怒了,指着孟姝兰便骂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又骂左右的下人,“你们都是死人吗,没经过主子的同意,随便谁都敢放进家里来,是不想吃孟家的饭,想滚出孟家了是不是?送客!立刻给我送客——” 孟姝兰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除了暴怒,还有几分羞恼;再看褚氏,也是满脸的羞愤与难堪,一时竟是连哭都忘了……总体来说,夫妻两个都狼狈不已,再不复之前的斯文从容,温柔娴雅。 忙笑道:“二哥二嫂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误会?这夫妻之间,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二哥二嫂把话说开了也就是了,何必闹得这般不可开交呢,没的白让左邻右舍看笑话儿,是不是?” 又道,“我今儿闲着没事,便想来瞧瞧二嫂,说说体己话儿,再瞧瞧我小侄女儿。谁知道来了后却见大门虚掩着,也没人看守,里面听着也好似在吵架,我担心是二嫂出了什么事,便赶着进来了,谁知道二哥竟也在家,还……,二哥二嫂都先消消气,好不好?”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褚氏治家向来都宽严并济,怎么可能发生大门虚掩,无人看守的情况? 哪怕这几日孟家忽然就乱了套,所有下人都人心惶惶的,依然不至发生这样的事。 是孟姝兰的嬷嬷拍开了孟家的大门后,给了看门的男仆一块碎银子,又说孟姝兰可是他们家的姑奶奶,之前来过几次,上次还让褚氏请进了内室,说了半日体己话儿的。 男仆若敢将姑奶奶拒之门外,回头大爷大奶奶怪罪起来,他可承担不起责任,倒不如拿了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方便的好。 所以主仆两个才能一路畅通无阻的直接到了孟家的内院,还把孟竞与褚氏的吵架打架看了听了大半场的。 孟竞不待孟姝兰话音落下,已怒道:“谁是你二哥二嫂,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你给我出去,有多远走多远!要不是你胡说八道,又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来,我们夫妇又怎么会闹成这样。结果你这个始作俑者,倒还好意思劝起我们‘把话说开了就好,没的白让左邻右舍看笑话儿’来,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你给我走,快走——,还不走是不是?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面说,一面已在四下张望,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好用来赶人了。 可惜看了一圈,都没发现合适的,就更生气了,“我叫你们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听不见呢?你以后也不许再踏进我家的大门半步,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莫及的!” 孟姝兰一副大受惊吓的模样,捂着胸口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至于这么凶神恶煞的吗,我只是来看二嫂,又没有坏心,谁知道你今儿也在家。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可说开了就好了嘛,早知道我今儿就不来了……” 话没说完,已让孟竞冷笑着打断了:“你不知道我今儿也在家?你骗谁呢,谁不知道今儿是休沐日,你少给我装傻,当我不知道这几日你一定派了人暗中在监视着我,好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所以这会儿才能这么刚刚好的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面前呢!” 孟姝兰见孟竞说到后面,再次对自己怒目而视,忙退后一步,扶着贴身嬷嬷站稳了才道道:“二哥,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我又没有坏心,真的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孟家好啊。就算你现在理解不了我的苦心,但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贴身嬷嬷忙也小声帮腔,“舅爷,我们主子真的都是为了您好,为了孟家好,都知道血浓于水,她难道还会害自己的骨肉至亲不成?” 褚氏却是恨声道:“就算是在挑拨离间,那也是因为事情是真的,你心里真的有鬼,才会这般激动,这般恼我恨我,甚至还对我动了手,还说要休了我。还不是因为我让你的心尖子动了胎气,也让他们夫妻之间生了嫌隙,你怕她往后受委屈;还不是怕我不让你再与他们往来了,你往后便再没机会见到她,这辈子与她再不可能有丝毫的机会了,你才这般着急的吗?” “偏还要打着是为了多年的兄弟情义,为了你的前程的旗号,我没你想的那么傻,你休想糊弄我,也休想休了我,不然我一定把你和贱人的丑事传得人尽皆知,我看到时候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孟竞气得一声怒喝:“够了!”,打断了她。 随即再次让孟姝兰滚,“你到底是为了我和孟家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好,你心里清楚,不要真把我逼急了,不然我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滚!” 孟姝兰当然不肯现在就走,可见孟竞这般暴怒,又的确怕他万一真伤到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 倒不想二哥比她想象的还要固执难啃,早知道她今儿就不来了,该再等等的…… 所幸褚氏站到了她这一边,“姑奶奶别走,双方的长辈都远在天泉,我在京城也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以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连个可以哭诉,可以帮我做主的人都没有。求姑奶奶别走,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说着已是哭了起来:“若不是前儿姑奶奶告诉了我,我怕是要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到死都是个糊涂鬼。我嫁进孟家以来,从来都孝顺公婆,相夫教女,就算如今还没为孟家生下男丁传宗接代,可我还这么年轻,也不是不能生,那生下男丁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我还一直拿嫁妆补贴家用,什么都给你二哥最好的,从来不让他为家计操半分心,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结果他却、却……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啊,他都已经娶了我,连孩子都有了,却还念着那个贱人……我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求姑奶奶一定要为我做主,呜呜呜……” 孟竞没好气喝道:“你嘴巴再不干净,再敢乱喊嫂、嫂夫人,就别怪我又动手!” 唬得褚氏忙一把抱了孟姝兰的胳膊,“姑奶奶你看,当着你的面儿尚且对我这么凶,还想再打我,他的心到底有多狠,可想而知。我怎么这么命苦,摊上这样一个人,摊上这样恶心的事,明明错的就是他,结果他反倒比我还凶,还理直气壮,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孟姝兰当然知道孟竞有多护着季善,那日若非如此,她还发现不了孟竞的心事,不能让局面一步步如她所愿的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闻言忙安抚褚氏,“二嫂别急,我会好生劝二哥的,他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想不开罢了,想开了自然就好了。要不这样,二嫂先回房去洗把脸,换身儿衣裳,把下人也都带走,务必让他们都管好自己的嘴巴;再去瞧瞧我小侄女儿,好生安慰一下她,她这几日肯定吓坏了吧?二嫂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劝好二哥的。” “真的?” 褚氏满脸的不相信,“姑奶奶跟他才是嫡亲的兄妹,我不过一个外人罢了,怎么可能不向着他,反向着我?别回头你们兄妹把我卖了,我还傻乎乎的帮你们数钱呢!” 孟姝兰失笑,“怎么可能,我若是一味的帮亲不帮理,也就不会告诉二嫂了,让二嫂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不好呢?既是我把事情告诉二嫂,让局面变成如今这样的,就一定会帮二嫂的,二嫂放心吧。” 褚氏这才缓缓点起头来,“这倒是,那我听姑奶奶的……” “听她的个屁!”孟竞气得都忍不住爆粗口了,“说了无数次她是在挑拨离间了,你怎么就不信呢?等我被你彻底毁了前程,你就等着悔青肠子吧!” 褚氏冷笑道:“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怎么就会彻底毁了你的前程了?你可是两榜进士,只要你愿意,还是很抢手的。何况实在不行了,我们不还可以回天泉去吗,凭你的才学,加我们家的财力,开个书院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不一样是好前程?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贱……舍不得她罢了!” 气得接连喘了几口气,才又道:“我今儿当着姑奶奶的面儿,把话撂这里了,你要是再敢去一次沈家或程家,再敢去见她一面,再敢想着她,我就、就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到沈家大门外,我看你还怎么见她!” “你、你、你……”孟竞气到极点,反倒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在原地不听的转圈圈。 孟姝兰趁机与褚氏道:“二嫂,你先带了下人们都下去吧,我一定会好生劝说二哥的,你也别担心二哥的前程,有我在,二哥还能缺了前程吗?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让你做一品诰命夫人的。” 褚氏眼里立时有了亮光,“真的?……罢了,我也不求别的,别的也都不重要,只要他这辈子再不见那贱……跟我好好儿过日子,心里只有我和我们这个家,没有前程我也认了!” 孟姝兰低笑,“以二哥的才华,怎么可能没有前程?二嫂真的放心去忙你的吧,我保证一定帮你把二哥劝好。” 褚氏仍是半信半疑,可看孟竞都气得快要爆炸了,自己留下也是于事无补。 只得把希望都寄托到孟姝兰身上,留下一句:“那就拜托姑奶奶了,若姑奶奶真能把人给我劝好,我往后一定什么都听姑奶奶的,一定与姑奶奶常来常往,本来就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原不该那般生分的。” 带着一众下人都回避了,把花厅留给了兄妹两个。 孟竞这才冷笑着与孟姝兰道:“这下如了你的意了,子晟兄再不许我登他们家的门,连带他那些亲朋好友也都不理会我了;褚氏还这般逼我,让我连回家来,都不得清净,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才好,你可真是玩儿得一出好离间计!也是怪我,竟小看了你的心计,想着你不过一个内宅弱质女流,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便放松了警惕,结果便是让你好生算计了一把,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孟姝兰却是轻笑,“二哥可算承认我是你妹妹了,虽然语气很不好,还是在如此生气的情况下,但能亲耳听到二哥承认我是你妹妹,我一样高兴。二哥,我们要不还是坐下说话儿吧?我如今肚子大了,站久了实在有些撑不住,能坐下吗?” 孟竞仍是冷着脸,既没答应坐下,也没说不可以坐下。 孟姝兰便知道他定是瞧着自己大着肚子,到底还是心软了,所以才会默认了。 遂上前几步坐下了,方又笑道:“二哥,你也坐呀,这样站着不累呢?我知道二哥恼我,但我真是为了二哥好,为了我们孟家好。想想吧,便我此番没有告诉二嫂,没有引出后面这些事来,有我和我腹中孩子与二哥的血缘关系在,他们真的会一直信任二哥下去吗?时间一长,别说诚亲王府的大公子了,便是沈恒,也要怀疑二哥吧?毕竟谁会放着得宠皇子、未来储君的舅兄不当,非要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一步一步,艰难的往上爬呢,明明有捷径可走的,傻子才会舍易求难,舍近求远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还肯一直信任你,你跟着他们,也没有将来的呀。其结果便是,你连一天真正的富贵荣耀都没有享受过,便要跟着他们沦为阶下囚了,岂不是太亏了?你哪怕在那之前,能享受一日真正的富贵荣耀也算值得啊!所以真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不然他们只会越发排挤打压你,殿下跟前儿也不会再有你的位子,不可能再信任你,你岂不是两头都落空,那就真是悔之晚矣。” 孟竞听她说完,冷着脸也坐下后,才冷声道:“若没有你的挑拨里间,没有褚氏去沈家闹腾,害得嫂夫人动了胎气,子晟兄也对我、对我生了芥蒂,他们当然会一直信任我下去。我有今日,都是靠的子晟兄,靠的他背后的罗大人和赵大人,我们还有这么多年的兄弟知己同乡情,我是绝不会背叛他们,如你所愿的!” 孟姝兰嗤笑一声,“二哥确定吗?真信任你,你怎么会至今也不过一个区区从七品县丞?真信任你,又怎么会因为二嫂去闹腾一番,便连门都不让你登,一副你已经是仇人的架势?你不是说了自己从来都行得正坐得端吗,怎么沈恒却不肯相信你,不肯听你解释,那不已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了吗。怎么这么多年的兄弟知己同乡情,却关键时刻,什么用都不顶呢?” 孟竞被问得脸色越发难看了,眼里还闪过一抹狼狈,“当然顶用,如今是嫂夫人身体还没大安,子晟兄心里着急,才会恼我的,等嫂夫人大好后,他冷静下来了,我们之间自然就能复原如初了。” “身体还没大安,那今儿怎么能去程家道贺呢?” 孟姝兰轻笑,“可见她虽动了胎气,却并没有想象的那般严重,不过只是沈恒心里恨上你了,不愿再见你,更不愿她再见你,所以故意夸大其词吧?” 孟竞咬牙道:“你果然派了人随时监视着我!就这样还好意思说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便是让我与多年的兄弟知己决裂反目,为了让我前程无望,为了让我、让我往后连见……一面都难吗?我做什么过分的事了,我从来都发乎情止乎礼,唯一的心愿便是,能时不时见一面,说几句话而已,难道伤天害理了吗?你真的是太可恨了,我绝不会如你的愿,绝不会帮你的!” 孟姝兰敛了笑,叹道:“二哥,你就别自欺欺人了好吗?若真的信任,不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便与你决裂的。你这么几年曾见过七皇子几次,他怕是连有你这么个人都不知道吧?你难道又愿意一辈子都活在沈恒的阴影之下,人人提起来,都以他为主,你为从,一辈子都不如他吗?还得是将来你们有命在的前提下。” 孟竞不说话了。 片刻才苦笑着低喃起来,“是啊,若真的信任,怎么会就这样便决裂了,连个解释赔礼的机会都不给我?本来也是陈年旧事了,大家如今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又至于防贼一样防我,做得这般绝吗?怕是早已不信任我了,是在借题发挥吧?” 孟姝兰将他的低喃尽收耳里,与贴身嬷嬷对视了一眼,才道:“二哥心里明白就好,这世上说穿了,除了血缘关系,任何关系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只看利益够不够,诱惑够不够而已……我知道二哥要说血缘关系一样经不起考验,可总要比没有血缘关系的可靠一些吧?只要二哥愿意帮我,我可以向你发个毒誓,将来绝不会负你,定会让你真正飞黄腾达,也定会让我们孟家真正飞黄腾达,成为如今京城那些豪门大户一样的人家!” 见孟竞不说话,又道:“难道二哥就不想成为阁老重臣,不想封公封侯,不想荫及你的儿孙,让他们也生来便是人上人,再不用像我们这样得辛辛苦苦,流尽血泪,才有希望站到人前,才有希望爬得高,看得远呢?” 孟竞好半晌方又咬牙开了口,“总之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绝不会做那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人的!” 孟姝兰闻言,强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道:“二哥,你就算死活坚持不肯背弃他们,他们难道就会待你如初,信任重用你吗?只要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存在一日,他们都不可能再信任你,你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况你几时忘恩负义了,他们对你有什么恩什么义了,你有今日,难道大半不是靠的你自己的努力吗?他们便的确曾帮过你,也根本不是为的你这个人,而是想着你这个人指不定哪日就对他们有用好吗?” “你别再天真了好不好!换了你,敢用一个亲生妹妹怀着敌人头领骨肉的人吗?你照样不敢用,宁可错过人才,也不敢信那劳什子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毕竟人心易变,真的不得不防。” 孟竞这回声音越发的气虚了,“可我、我……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我……” 孟姝兰一看便知道他终究还是舍不下季善,不由暗自啧啧,倒不想她二哥还是个情种呢! 嘴上已低道:“我知道二哥心里真正放不下的是什么,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至多我答应二哥,将来求殿下把人赏给你便是了,想来你也等不了几年;经过此番之事,他们夫妇也肯定要生分的,二哥也是男人,岂不知这样的事,哪个男人都决不能忍的?指不定到时候他们夫妇早已离了心,当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只要你届时对她施以援手,肯定是既能得到人,又能得到心的,二哥觉得呢?” 孟竞这下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长得孟姝兰的嬷嬷都觉得站得有些脚酸,心里也是越来越没底了。 反倒孟姝兰拿帕子掖了掖嘴角,笑起来。 二哥沉默的时间越长,就说明他挣扎得越厉害,事情总算成了大半儿了! 第四百二四回 亲戚 重礼 程夫人祖孙三代一搬走,家里一下子少了一半儿以上的人,尤其还少了骥哥儿和姣姣两个开心果,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季善一时间简直不能适应。 之前每日她上午下午都会去程夫人屋里坐坐,大家一起聊天说笑,不然就一起到院子里逛一逛,一天到晚都热热闹闹的,从不觉得无聊。 可如今家里白日就她和沈九林路氏三个,沈九林还一般都在外院,路氏也有自己的活儿忙,以致季善一时竟连个能说话儿的人都找不到了一般,不由暗叹,早知道她就该撒娇耍赖也要让娘和大哥他们留下,至少留到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搬出去的! 不但季善不能适应,沈九林与路氏也是一样。 他们本来就不适应京城的日子,一点都不自由,不能随时想出门就出门,又怕京城形形色色的人都多,一个不小心,便会给沈恒和季善惹上麻烦,每日只能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活动,只能对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还一辈子热闹惯了,清溪的沈家和沈家村里他们更是儿孙成群,族人亲故成群,跟谁都能肆意的聊天说笑;也不用管那劳什子的衣装务必要时时整洁,谈吐要时时收敛着,高兴或是生气时,更不能张口就骂人,甚至往地上狠狠啐一口……也真是难为他们,尤其难为成日里相对路氏,更显无所事事的沈九林了。 沈九林便再次生出了想自己先回清溪去的念头来。 季善与沈恒自是再次不允,哪怕可以安排人送沈九林回去,一路上不必担心他的安全,依然不愿意他现下回去,好歹总得等季善生下了孩子,当爷爷的亲眼看到孙子后,再回去也不迟。 不然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这一别,沈恒只要在职一日,便不能擅离职守,沈九林年纪又大了,孩子还小时也不宜长途赶路……诸多原因之下,一家人便再也……那得多遗憾? 且让沈九林与路氏老两口儿相守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反而要“分居两地”,季善也不忍心。 好在程舅舅程舅母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算是暂时转移了沈九林的注意力,兼之季善与沈恒都答应了他,等见过程舅舅他们后,便让他去飘香跟叶大掌柜作伴帮忙,他才暂时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程舅舅程舅母一行是在程夫人祖孙三人搬进新居后的第五日抵京的。 因程钦早去信告诉过他们新居的地址,一行人自然直接到的程家。 程夫人立时喜疯了,带着程大奶奶和范妈妈忙忙迎到大门外,将兄嫂侄儿都迎进了家里,又忙忙打发人告知季善沈恒和程钦去。 季善因此很快见到了程二舅和程大舅母程二舅母,并程大舅母的长子和长媳。 见程二舅与程大表哥眉眼间都与程夫人颇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有血缘关系的,立时便生出了亲切感来,笑着一一行礼招呼了过去:“见过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大表哥、大表嫂。娘一直很惦记您们,总算今儿都平安到了,娘也能安心了,定要住上一阵子,骨肉至亲之间多厮守亲香一阵儿才是。” 程大舅母与程二舅程二舅母见季善与自家妹妹/小姑年轻时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也是亲切不已。 程大舅母拉了她的手便笑道:“上次进京时,我们便已经很想见外甥女儿了,又怕不方便,结果一拖便是几年,都不曾再有机会,好在今儿终于见到了,跟你娘年轻时真是太像了,一看便是亲娘儿俩。” 一面说,一面已接过贴身嬷嬷奉上的小匣子,递给了季善,“这是大舅舅大舅母的一点小小心意,外甥女儿可千万别嫌弃简薄才是。” 一旁程二舅母也笑道:“我倒觉着外甥女儿比姑太太年轻时还要更漂亮更精神些,还一看就是个爽直的,姑太太要更温柔些。妹妹,我这样夸外甥女儿,你不会吃醋吧?” 程夫人失笑,“二嫂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你夸我女儿,我只有比夸我自己更高兴十倍的,怎么可能吃醋?” 程二舅母呵呵笑道:“那就好,我还有一箩筐要夸外甥女儿的话,这下可以尽情的夸了。”说着,也递了自己夫妇的见面礼给季善。 季善见两位舅母都慈眉善目的,与程夫人姑嫂之间也显然相处得极好,相由心生,对程家一家子人的印象都越发好了。 谢过两位舅母后,笑道:“两位舅母就叫我‘善善’吧,娘和亲近之人平日都是这般叫我的。两位舅母还有二舅舅、大表哥大表嫂都与我想象中的一样,一样的温和,一样的可亲,我今儿虽然才第一次见您们,却跟早已见了很多次一次,一点儿生疏都没有呢!” 说得不但两位舅母,程二舅舅也满脸都是笑,与程夫人道:“妹妹,外甥女儿实在可人疼,比当初那一个可强多了……”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虽然的确说的是事实。 当初裴瑶可对程家一点不亲近,自来便只亲近自己的本家,甚至亲近裴太夫人的娘家,反倒白放着自己嫡亲的外家不去亲近,如今看来,假的果然就是假的,不像血浓于水的真外甥女儿,哪怕今儿才第一次见面,大家一样亲近! 因忙岔开了,“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呢,没的白扫了大家伙儿的兴。外甥女儿,以后你和外甥女婿得了闲,一定要去真定走一走,瞧一瞧,你大舅舅和家里其他人都很牵挂你,可惜你舅舅不能擅离职守,其他人也各有各的事,也只能待你们小夫妻去真定时,再好生款待你们了。” 季善忙笑道:“二舅舅便不说,将来我和相公也定会去真定拜访舅舅舅母们的,那可是我的嫡亲舅家,总不能连地儿都找不到才是。” 随即又与程大表哥程大表嫂见了礼,见二人男俊女美的,笑道:“听说大表哥已经中了举人,只待年后春闱了?那与我相公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且待他晚间下衙过来后,再好生与大表哥说话儿啊。” 程大表哥忙笑道:“表妹夫可是皇上钦点的探花,我却还痴长几岁,可见表妹夫何等学识渊博,才高八斗,我能有机会向表妹夫请教,真是幸甚之至。” “大表哥谬赞了,自来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大家互相切磋,互相学习吧……” 程夫人待表兄妹两个说完话儿,便又正式给程二舅舅他们介绍起沈九林和路氏来,“二哥、大嫂二嫂,这是我亲家公、亲家母,两位都是极好极好之人,早些年多亏他们照顾善善,也多亏他们把姑爷教养得那么好,善善这些年日子才能越过越好,终于苦尽甘来;过去三个月,也多亏两位照顾我,照顾我们一家子,大家成日都热热闹闹,我们才能熬过那段不愉快的时光。所以我一定要请了他们也来见一见我的哥哥嫂子们,大家往后都是至亲的一家人了!” 程二舅舅闻言,立时起身向沈九林和路氏鞠起躬来,“真是太感谢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了,我们家外甥女儿蒙贱婢所误,早年实在不容易,我们虽所知不多,却也有所耳闻,心里早已很是感激。如今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又悉心关照我家妹妹与外甥,真是感激得都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沈九林与路氏见程二舅舅这般礼遇他们,忙自圈椅里弹了起来,急急摆手笑道:“舅老爷这也太客气了,我们实在当不起,您快别这样了,太折杀我们了。” “善善本就可人疼,又对我们家有恩,就跟我们自家的女儿一样,我们不对她好,倒要对谁好去?亲家母也是一样,对我们家恒儿就跟亲儿子一样,什么都想着他,我们对亲家母和舅爷那点儿好,连亲家母对恒儿的一半儿都及不上。舅老爷和亲家母千万别客气了,再客气真的要不好意思了……” 本来还有些担心程二舅舅他们都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太太,大家会处不来的,至于程夫人,彼此到底已处了这么久了,又另当别论。 不想程家所有人都跟程夫人一般的随和好性儿,谦虚礼让,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言行间也总算放开了,不那么局促了。 大家说说笑笑的,待热热闹闹的吃了午饭,程二舅舅一行人都去客房各自梳洗更衣修整了一番后,程钦和沈恒先后回来了。 家里便越发热闹了。 因程家本就是书香门第,程二舅舅虽未出师,却也有举人的功名,程大表哥也已是举人,对沈恒这个读书人自然自带好感。 又见沈恒长相出众、谦逊有礼,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了,叔侄两个都围着沈恒说个不住,倒把程钦给冷落了。 惹得程钦半真半假抱怨起来,“二舅舅和大表哥可真是有了外甥女婿和妹夫,就忘了外甥和表弟了,早知道我当年也用心念书,考个探花呢!” 换来程夫人的笑骂,“你以为探花那么好考呢?你妹夫那是一半天赋异禀,一半勤奋苦读,才会终于中了的,就你当初那个懒惰劲儿,能考上就怪了。况你二舅舅和大表哥今儿是第一次见姑爷,难免亲近些,这你也要吃醋,你怎么不酿醋去?也不怕长辈们笑话儿你,不怕骥哥儿姣姣笑话儿你。” 大家都听得轰然而笑,程钦倒是笑容不变,“我这不是为了逗大家笑一回么,这不效果挺好?” 程大舅母程二舅母见沈恒才貌人品都万里挑一,也为季善和程夫人高兴,低声与程夫人道:“外甥女婿这般才貌品德出众,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也都是好性之人,善善如今还有了身孕,妹妹这下总算可以彻底安心了。至于那个老不要脸老没心肝儿的,妹妹管他往后是死是活呢,只好生享受你的儿孙天伦,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咱们程家是不如他们阜阳侯府,却也绝不会怕他们,过两日你二哥便收拾警告他去,真当我们程家的女儿和外甥、外甥女好欺负呢!” “不对,如今不该叫外甥、外甥女了,姓都改了,已经是我们程家的人了,得叫侄儿、侄女才是……” 在程家度过了一个热闹美好的夜晚,因程二舅舅一行车马劳顿,要早些歇下,季善沈恒方带着沈九林路氏回了自家去。 等梳洗完躺到床上,已快交三更了,沈恒心痛季善,伸手便给她按起小腿来,“今儿可真是累坏我的大宝贝了。” 季善听得失笑,“我今儿高兴得很,虽然是有点累,不过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下面一点,力道稍微轻一点。不想舅舅舅母他们都那般的好性儿,我之前还有些担心,大家会处不来,从而冷场呢,血亲到底是血亲。” 沈恒笑道:“岳母那样的好性儿,在裴家三十年都出淤泥而不染,大哥也是一样,便足见程家家风了,本来这样的书香门第,家风也坏不了,所以我倒是一点儿不担心。” 季善轻笑了一声,“好么,我忘了天下读书人都是一家了。对了,我刚看了大舅母和二舅母给我的见面礼,都好重,大舅母给我的是宛平的一个小田庄,二舅母给的是城西的一个两间店铺。他们一直住在真定,根也在真定,京城怕是没什么产业,也不可能是现置的,今儿他们可才刚抵京,可见是早就置下的……我这心里还真是挺感动的,他们对我这个有实无名的外甥女,也算是尽心了!” 沈恒讶然道:“这么重的礼呢?怕是合起来得两三千两吧?这也太贵重了些,善善你回头先问过岳母的意思后,再决定要不要收吧,舅舅舅母他们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至亲骨肉之间,哪需要用这些身外之物来维系,只要他们有那个心就够了,你说呢?” 季善就凑上前,“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愧是我季善的丈夫,就是与我心有灵犀。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么重的礼,我肯定得先问过娘后再决定要不要。不过明儿我不打扰去打扰娘和舅舅舅母们,他们也这么久没见了,肯定许多话要说,且让他们先好生说一日,等后日或是大后日,请了舅舅舅母们来家里做客时,我再私下问娘吧。” 沈恒笑着点头,“行,就这么决定。那大后日请舅舅他们吧?我明日后日都挺忙的,还要先问过妹夫大后日得不得闲,都是至亲,我也想让师妹和妹夫见一见二舅舅和大表哥。” “这是自然,你便不说,我也要请晨曦带了六六七七到时候回来的……” 当下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直至季善不知不觉睡着了,沈恒方轻轻在她额间印下一吻,随即探身吹了灯,也睡下了。 次日等季善醒来时,沈恒自然早已不在家了。 她收拾一番,吃了早饭,便去花厅里与路氏商量起后日宴请程二舅舅他们的事来,“我瞧着舅舅舅母们的吃口儿倒是与我娘都差不多,那便不用请庖厨了,只家里的厨娘就够用了。就是到时候陪客的人怕是不够,那日也不是休沐日,相公总不好一整日都不去御史台,所以我想请了叶老来帮着待一下客,娘觉着怎么样?” “叶大掌柜那般周全的一个人儿,有他帮着待客,当然最好了,你爹善善你是知道的,到底狗肉上不得正席。” “上午的时间还好打发,说说笑笑就过了,午后的时间又该怎么打发?……抹牌?不知道两位舅母喜不喜欢?不然请两个说书的女先儿来家里吧?” 随后婆媳两个又商量起后日的菜单来,因天气越发暖和了,又到处看了一回后,把宴客的地点定在了花园里,一整日便不知不觉过了。 隔日也是一样,婆媳两个这里看一下,那里忙一下的,时间便过了。 如此到得宴客之日,程夫人早早的便带着兄嫂侄儿们过来了。 季善与沈九林路氏忙笑着把人都迎进了花厅里奉茶,还介绍了叶大掌柜一回,待罗晨曦带着六六七七到了后,季善又给大家彼此介绍了一番,很快便把气氛弄得热烈起来。 趁罗晨曦与程大舅母程二舅母说笑时,季善低声与程夫人说起两位舅母给的“大雁”来,“也太贵重了,相公和我都觉得不能收,该退给舅舅舅母们,娘觉得呢?您怕是也没想到舅母们会给我这般重的见面礼吧?” 程夫人却是笑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几年前我就知道了。善善你也别与他们客气,都是他们当长辈的一番心意,长者赐不可辞,你当晚辈的就只管收着便是,我以往给你表兄弟姐妹们也不少的,如今其实也算是他们的回礼。” 反正好说歹说,就是不许季善退回去。 季善无奈,只得暂时先应了程夫人,打算回头得了闲,再好生与她说道说道,心里因程夫人那句‘几年前我就知道了’,对程二舅舅他们也是越发的亲切了。 程夫人见季善不再坚持退礼物了,方笑起来,又低声与她道:“善善你不知道,昨儿你二舅舅把裴二老爷约到茶楼里,咳,狠狠揍了他一顿,说他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当年你外祖父真是瞎了眼,才会把我许给了他,才会与他们裴家结了亲。还警告他,以后不许再来打扰你和你大哥,不许再与你们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将来他飞黄腾达了我们不沾他一丝光,但他落难了,也别指望我们能拉他……我当时虽未在场,但光听你二舅舅说来,都觉得无比的解气!” 季善不防程二舅舅瞧着文质彬彬的,竟还会打人,惊笑道:“娘,二舅舅真动手了呢?那肯定他的手也痛了,待会儿午宴可得给他老人家好生补补才是。” 程夫人笑道:“善善你别担心,你二舅舅瞧着虽文弱,其实小时候是练过几年武的,脑子又灵活,我记得当年一大家子堂兄弟十几个里,就他最会打架,让其他兄弟吃的亏最多了。听他说来,他把裴二老爷脸都打肿了,三五七天都别想出门见人,身上的伤就更多了,保管他能痛足整整半个月!” “真的?”季善听得程二舅舅没吃亏,也痛快起来,“二舅舅也太厉害,太威武了!” 程夫人道:“不然我何以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着你舅舅舅母们进京呢?主要就是盼着你二舅舅能进京来狠狠揍某人一顿。我是揍不过他,也不想再见到他,你大哥和姑爷又是晚辈,也不好干那样的事,你二舅舅却是名正言顺,打了也是白打,我昨儿痛快得饭都多吃了一碗呢!” 季善直笑,“让娘这么一说,我中午肯定也要多吃一碗饭了!” 娘儿两个又低笑了一回,解气了一回,才继续与大家说笑起来。 等沈家宴请过程二舅舅一行,罗晨曦和赵穆也做了一日东,宴请他们到赵家热闹了一日,之后程二舅舅他们又寻了个清幽雅致的所在,给大家都还了席;一家人还在京城逛逛逛、买买买一通后,方收拾一番,留下他们给骥哥儿带来的先生,回了真定去。 时令也已来到四月,整个京城都彻底脱去了沉重的冬装和春装,开始变得轻盈,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第四百二五回 侧妃 要生了 进了四月中旬,季善腹中的孩子终于开始有了胎动。 她一直悬着的心方落了回去,听说一般胎动都是四个月后就有了,她如今却五个月了,依然没有,偏如今又没办法照b超之类,全靠太医大夫们把脉,心里岂能不慌的? 所幸终于动了。 路氏倒是很淡定,笑着与季善道:“我就说让善善你别担心吧,有些孩子他就是动得少,当初你二姐在我肚子里时,可是一直到六个月后才动的,一天也动不了几次,不一样健康漂亮呢?况你腹中的小家伙儿才五个月,真没什么好急的。” 季善抚着肚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更好还是安心,笑道:“我这不是听晨曦和大嫂说,六六七七和骥哥儿当初都是四个多月就会动了,青梅说小妞妞也是一样呢?” 又叹道:“当初刚怀上他时,还曾盼过,将来他生下来一定要怎样漂亮怎样聪明,怎样与众不同,如今却只有一个愿望,只要他能健康健全,便心满意足了!” 路氏笑道:“这便是自己当了爹娘,才能体会到当初自己爹娘当初的种种心情呢?不过善善你这也就是头胎,才会这般的,等往后二胎三胎时,已经有了经验,自然就好了。” 季善轻笑,“那就要看送子娘娘的安排了,我也不奢求送子娘娘能跟疼莲花儿那样疼我,一次便让她和叶广儿女双全了,只要能让我儿女双全,三五七年都行的。” 却是月初叶广便送了信进京来向叶大掌柜报喜,季莲花儿生了,还一生便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可把叶大掌柜高兴坏了,便是季善沈恒和路氏这些人听说后,也都替小夫妻两个和叶大掌柜高兴。 路氏已笑道:“送子娘娘是真疼莲花儿,双生子已经很难得了,还是龙凤胎,这样的福气一万个人里也没有一个。不过周亲家母当初便是生的龙凤胎,那莲花儿如今也生龙凤胎便也不奇怪了,不但她,将来虎头成亲后,多半他媳妇儿也能生龙凤胎。” 季善当然更知道遗传基因的重要性,点头笑道:“是啊,所以之前我不是还跟叶老说,没准儿莲花儿能让他一次便抱上孙子孙女儿吗?还不知道我娘和叶太太他们都高兴成什么样儿,可惜离得太远了,如今我身子又不方便,不然还真想回会宁去一趟,沾沾喜气儿呢。因着我如今不方便,还累得叶老也不肯回会宁去看小孙子小孙女儿,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叶大掌柜惟恐自己来回会宁一趟,季善指不定就生了,那他可不能放心,有他在,至少太太不用为飘香操任何的心,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太太到底生了个小少爷、还是小小姐,当然说什么也得留下。 至于小孙子小孙女儿,他完全可以等太太平安生产完了,再回去看,也是一样的。 路氏笑道:“总有机会的,孩子们将来大了,也总得走动起来才是,将来才好互帮互助,凡事都有个照应。至于叶老,他既一片好心,善善你就受着,往后与恒儿越发厚待他也就是了,感情本来也是这样你为我着想,我为你着想处出来的不是?时辰不早了,你中午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去,如今不但恒儿,你爹白日也不在家,厨房的刘嫂子她们和我可都清闲了。” 沈九林三月里便已去飘香给叶大掌柜作伴帮忙了,日日都有事情做了,他的心情和精神都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不再嚷嚷着要先清溪去,季善沈恒与路氏自然都是喜闻乐见。 季善见问,想了想,笑道:“就吃娘前儿给我做过一次那个酸辣土豆粉吧,又香又开胃,再拌个爹种的小王瓜,炝个小白菜,肯定好吃。” 话音刚落,路氏已笑嗔道:“你这孩子,还真是好养活,就这样几样吃食便满足了。” 季善抿嘴笑,“我才不好养活呢,那个土豆粉多难做呀,我就嘴皮一动的事儿罢了,娘却要前前后后忙几个时辰,要不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呢?” 说得路氏满心都是熨帖,“我哪有忙几个时辰,就第一次费时些罢了,之后都是现成的。那善善我去厨房了啊,杨柳,你扶了你大奶奶晒会儿太阳吧。” 待杨柳笑着应了,方往厨房去了。 下午季善睡了一觉起来,又跟路氏去菜园子里给瓜菜们都浇了水,还摘了晚上吃的菜,罗晨曦过来送鲥鱼来了,“宫里上午赏到七殿下府上的,七嫂让人送了些到我们家,还让我给善善你送一份儿过来,说孕妇蒸着吃最好了。” 季善不由笑道:“七皇子妃这也想得太周到了,晨曦你回头见了她,可得替我好生谢一谢才是。” “放心,你不说我也知道的。”罗晨曦应了,“今儿感觉怎么样,我瞧善善你肚子比前几日又大了些似的?” 季善下意识低头,“是吗,我倒没觉着。不过这几日动得倒是挺有规律的,早中晚都会动上那么一两次,就是动作都不大。” 罗晨曦笑道:“如今还小呢,当然动作不大,等再过两个月你就知道了。也有可能是小家伙儿既自律,又心痛你这个当娘的呢,说来跟师兄还挺像的哈。” 季善忍俊不禁,“如今你便能看出跟你师兄挺像了哈?看来以往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不知道你生了一双透视眼呢。” “那是,你小瞧我的地方还多着呢,以后慢慢儿就知道了……” 姑嫂两个笑了一回,罗晨曦才压低了声音,说起今儿真正的来意来,“善善,那个孟姝兰听说昨儿让八皇子晋为侧妃了,反倒八皇子妃越发不受八皇子待见,越发受冷落了,看来孟二哥在那边比我们想象的更顺利呢!” 季善忙也压低了声音,“是吗,你打哪儿听来的?昨晚你师兄回来,没听他说啊。” 罗晨曦笑道:“如今还小呢,当然动作不大,等再过两个月你就知道了。也有可能是小家伙儿既自律,又心痛你这个当娘的呢,说来跟师兄还挺像的哈。” 季善忍俊不禁,“如今你便能看出跟你师兄挺像了哈?看来以往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不知道你生了一双透视眼呢。” “那是,你小瞧我的地方还多着呢,以后慢慢儿就知道了……” 姑嫂两个笑了一回,罗晨曦才压低了声音,说起今儿真正的来意来,“善善,那个孟姝兰听说昨儿让八皇子晋为侧妃了,反倒八皇子妃越发不受八皇子待见,越发受冷落了,看来孟二哥在那边比我们想象的更顺利呢!” 季善忙也压低了声音,“是吗,你打哪儿听来的?昨晚你师兄回来,没听他说啊。” 罗晨曦道:“这些内宅的事,师兄一个大男人,当然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便是相公,只怕也是今儿才知道的,还未必有我早呢。听七嫂子说来,好像是太医诊出孟姝兰腹中的是男胎,八皇子一个高兴之下,便晋了她为侧妃。” “啊?”季善挑眉,“不可能是这样的理由吧,八皇子又不是没有儿子,嫡子庶子都早有了,至于因孟姝兰怀的是男胎,便这般激动,还没生下来,就晋侧妃吗?” 罗晨曦摊手,“据说的确是这样,反正晋侧妃本来也全看八皇子的喜恶,不像宫里妃嫔晋位,多少还得考量前朝的影响,说到底本就是八皇子的家务事。” 季善咝声道:“也没听说孟二哥最近又给八皇子立了什么功啊,难不成都是之前的功劳累积下来,在确定了孟姝兰腹中是男胎后,八皇子终于有了赏他们兄妹的理由,便趁机晋了孟姝兰的位?” 孟竞和褚氏靠着过人的演技,终于让孟姝兰“得偿所愿”后,很快便对着八皇子一通撒娇卖痴,为孟竞求得了一个面见八皇子的机会。 以孟竞的相貌年纪和两榜进士的才学,要给八皇子留下极佳的第一印象,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在八皇子的字典里从来都只是摆设而已,纵然孟竞已是没有“回头路”,只能投到他麾下,将来才能有好前程;还夹杂着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将来更是意味着巨大的利益,孟竞此举其实也是弃暗投明,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八皇子一开始依然没有全然信任他,更别提重用。 是在孟竞告知了八皇子裴瑶的真实身份,告知了豫章长公主和阜阳侯府都早知道了这事儿,却选择欺瞒八皇子和皇贵妃;且豫章长公主还一番长袖善舞,赶在裴瑶的死讯眼见就要包不住了之前,把八皇子的嫡长子与淼淼的婚事定了下来之后,八皇子才终于对他另眼相看的。 孟竞还冷静的给暴怒的八皇子谏言,眼下绝非因为此事,便与豫章长公主府和阜阳侯府翻脸的好时机,两府都还能派上用场,岂能就此便宜了他们? 总得榨干了他们最后的价值后,再来与他们算账也不迟。 且家丑不可外扬,豫章长公主再可恨,也是八皇子的姑母,皇上的亲妹妹,太后也向来颇疼爱看重,万一八皇子做得太绝,反惹得皇上和太后觉得八皇子太绝情,于八皇子岂非不利,于他的名声也会有损? 当初与裴瑶母女走得近的可的确是八皇子妃,皇贵妃甚至还为淼淼求得了县主的封诰,却忽然说翻脸就翻脸,还是在皇上圣旨赐婚的情况下,把圣旨当什么,又把皇上当什么呢? 从来八皇子和皇贵妃最大的倚仗,说到底便是皇上的偏宠,一旦那偏宠没了,可再拿什么去与皇后和七皇子抗衡? 好说歹说,总算劝得八皇子决定暂时咽下那口气,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也总算让八皇子彻底信任了孟竞,开始重用他了。 与之此消彼长对应的,便是本就因坊间一些隐隐绰绰的传言,而对八皇子妃早生不满,已冷落了八皇子妃好些日子的八皇子越发冷落八皇子妃了。 连带八皇子妃的娘家亲族和心腹们都不得不夹紧了尾巴过日子。 之后孟竞听说还给八皇子出了几个主意,吩咐他办的事也通通办得妥妥帖帖,走一步想三步,实在让八皇子想不重用都难,他在八皇子跟前儿便越发体面了。 罗晨曦缓缓点头道:“没准儿真像是善善你说的这样,之前是八皇子找不到赏他们兄妹的理由,且孟二哥过去毕竟时日尚短,八皇子若是一再的重用抬举,也实在难以服众,还会让其他人妒忌心寒,所以才会找了这么个理由吧?别人说起,也只会再妒恨也无可奈何了,谁让他们没有得宠的、还怀了皇孙的妹子呢?” 季善笑道:“不管八皇子和他跟前儿的人都是怎么想的,我们只要确定孟二哥的确得了八皇子的信任重用,且没有危险,就够了。也不知将来会如何?孟二嫂这些日子一定很难熬吧,她本来便是个单纯的人,只盼他们能早些结束眼下的日子,早些回到我们当中来吧!” 罗晨曦叹道:“是啊,希望那一日早点到来吧,不然时间长了,可是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的。好在孟二哥与孟二嫂的人品德行还是靠得住的,应当不至让我们看到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种情况吧?” 皇子公主的亲舅舅,甚至将来还有机会……那诱惑还真不是人人都抵抗得住的! 季善却是很笃定,“肯定不会的,晨曦你只管放心吧!” 她看人一向都很准的,以前不会看错,以后自然也是一样。 到得晚间,沈恒回来后,季善便把孟姝兰晋侧妃的事告诉了他,不想沈恒已经知道了,道:“彦长兄已经传了消息给我们了,说他如今很得八皇子信任,只是还不够,他会继续努力的,他们一家也很安全,让我们只管放心。” 季善点头,“只要他们安全就好,将来等他们凯旋归来了,我们定要好生为他们庆祝,让他们好生放松一阵子才是!” 沈恒笑着点头,“那是自然,不过妹夫说这样的情形持续不了多久的,可能是知道些什么连我都不能告诉的机密吧?总归到时候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季善想到赵穆向来都颇善谋断,道:“妹夫既这么说,可能是真知道什么内情吧?那我们等着便是了。对了,今儿晨曦说诚亲王与八皇子走得更近了,他到底想怎么样呢,真一心为他心爱的小儿子们冒险,就不管大儿子们了不成?” 沈恒摊手,“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可能是觉得自己有冒险的必要,也未必是冒险,而是一本万利吧?” 说着揉了揉季善的头发,“好了善善,你就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只管安心将养身体便是……怎么从来我在家时,他都不肯动呢?小宝贝,我是你爹爹呀,你给爹爹打个招呼呗?” 季善见他满脸的期待,可她腹中的小家伙儿就是半天都不肯动一下,不由“噗嗤”一声笑,“看来多半是儿子了?不是都说儿子亲娘,女儿亲爹吗,却连跟你打个招呼都懒得,八成不是你的小棉袄了。” 沈恒忙道:“还有这样的说法?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还想着姣姣那么可爱贴心,我要是能有那样一个女儿就好了呢。” 季善轻哼:“你真这样想?切,当我不知道你还是更盼着这一胎是儿子呢,其实我也盼是儿子,女儿家在这个世道实在太苦了,将来万一我们能再有个女儿,上面有个哥哥,也能保护她照顾她,让她不受欺负。” “善善,我是这样想,但如果是女儿,我也一样高兴。我一定会好生疼她爱她,让她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一辈子都快乐无忧的!” “那是自然,我的女儿,我肯定要给她最好的爱和一切。不过娘和晨曦都说孩子如今还小,是还动得不多,等再多一两个月,就多了,指不定,你下次休沐时,就能感觉到他动了呢?” “嗯,我到时候一定一整天都在家里陪着你们娘儿俩,不信感觉不到了……” 四月转瞬即过,等进了五月,天儿便真正热了起来,待再进了六月、七月,整个京城更是成了一个大火炉。 季善本就畏冷也怕热,今年怀着身孕,自是更怕热,成日里越发不想动弹了,都是窝在家里,扇不离手。 亏得七皇子妃体谅她,又因七月里生了女儿,坐月子不能用冰,索性把自己份例里的冰都让人给她送了来,让她得以每日都在午后最热时和晚间刚睡时,在自己屋里摆上一盆,方算是熬过了七月,进了八月。 进了八月,天气彻底凉爽了下来,季善的预产期也终于到了。 家里的气氛立时无形的紧张了起来,程夫人也早早又住了过来,等着到了季善发动时,好和路氏一起给稳婆们帮忙,照顾季善和孩子。 季善自然只有更紧张的,虽然她来这里后,还真没看到过谁因为难产就……,可见“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说法儿也不尽不实,多多少少应该有些夸大的成分。 她当初也亲身经历过温氏生三丫和罗晨曦生六六的情形,当然时间是有些久,二人也叫得很凄惨,但终究都母子平安了,不是吗? 还有程大奶奶和褚氏、青梅也都平安生下了孩子,既然她们都能做到的事,她自然也能做到。 然即便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季善还是止不住的紧张与心慌,就怕万一到时候自己生产不顺……如今可是没有剖腹产的,到时候她一定要保孩子。 可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就算沈恒与沈九林路氏都绝不可能苛待她的孩子,她还是一万个舍不得,光想心都要碎了啊…… 因为太紧张太害怕,越到怀孕后期,身体的负担也是越重,季善开始吃不下也睡不着了,勉强自己吃了下去,也很快会忍不住吐出来,睡觉也是半睡半醒,浑浑噩噩,不几日便反倒瘦了一圈儿。 沈恒与程夫人路氏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尤其沈恒,简直恨不能自己代替季善受这些苦,代替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偏还帮不上什么忙,亦是不几日便憔悴了,嘴里还燎起了一圈的火泡,连白日去衙门当值都心不在焉的。 程夫人与路氏见状,便越发的着急了,两亲家母商量后,决定让沈恒晚上睡书房去,她们轮流陪季善睡,也好潜移默化的安慰她开解她,让她慢慢儿的放松下来。 不然以这样的状态,真到了发动时,本来只有三分危险的,怕也要变成六分了。 奈何沈恒却死活也不肯去睡书房,“我白日里已经陪不了善善了,晚上还不能陪着她,不说替她分担,至少知道她的种种辛苦,那我还算什么相公呢?” 季善也更愿意他陪着自己,忽然之间,她好像就变得脆弱了,若不是晚间有沈恒陪着自己,她怕是连入睡都难。 程夫人与路氏没办法,只好由得夫妻两个了,却让人在他们院里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晚间二人轮流驻守,以防万一。 如此过了中秋节,这日晨间,季善正由程夫人和路氏陪着吃早饭,忽然就放下筷子,双手抱住了肚子。 程夫人见状,一怔过后,立时关切的问道:“善善,怎么了?” 路氏也满脸的紧张。 突如其来的疼痛大概持续了二十秒,季善等缓过来了,才吐了一口气,迟疑道:“刚才肚子忽然好痛,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 第四百二六回 母子平安 要生了? 程夫人与路氏一默日子,可不是该生了吗? 立时都紧张了起来。 程夫人先就吩咐起一旁一听得季善要生了,便满脸慌张的杨柳来,“赶紧把稳婆们都叫过来,再把大夫请到家里来,再打发个人去御史台告诉姑爷,说善善发动了……大姑奶奶那里也打发个人说一声去,还有大舅奶奶那里,省得她们不放心。” “是是是……”杨柳迭声答应着就要往外跑。 季善却是道:“还是让稳婆过来瞧过再说吧,指不定还没发动呢?况不是都说头胎一般都要生十几个时辰吗,指不定相公下值回来了,我都还没动静儿……” 话没说完,已让路氏打断了:“呸呸呸,哪里用得了那么长的时间,善善肯定会很快就生下来,母子平安的。杨柳,快让人告诉你大爷去吧,善善可是为他生孩子,这么痛苦的时刻,他至少也该一直守着,知道善善到底是如何痛苦的才是,往后才更知道对媳妇儿好。” 程夫人当丈母娘的,当然更心痛自己的女儿,听得路氏这话,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亲家母这么好的婆婆,可再上哪儿找去,我们善善实在好福气。” 又说季善,“亲家母说得对,是该请了姑爷回来才是,等孩子平安生下来了,才好第一个就见到你们当爹娘的啊。” 季善这才没再多说,心里其实也是盼着沈恒能回来守着自己的;而杨柳见她不再反对了,忙拔腿跑了出去。 程夫人方问季善,“善善,现在还痛吗?要不要我扶了你,去床上躺着去?” 季善之前慌张害怕了半个月,真要生了,反倒奇迹般的忽然就镇定了下来。 毕竟这一关她必须靠自己去过,任何人都帮不了她,那她越是紧张害怕,自己母子便越是危险,只有镇定下来,好生与稳婆大夫配合,才能为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都挣得生路! 是以这会儿瞧得程夫人脸色发白,她反倒笑着宽慰起她来:“娘,我这会儿不痛,不是都说一开始疼痛的间隔时间并不短吗?我再吃点儿东西,吃完了再去院子里走走吧,可能还能生得快些。” 正说着,青梅领着稳婆们进来了,听得这话,其中一个稳婆便笑道:“大奶奶这话很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动起来才是。” 见季善的早饭是小米粥和水晶蒸饺,并几个素菜,又道:“大奶奶别吃这些了,最好趁现在多吃点儿肉和蛋,省得待会儿真痛起来了,连东西都吃不下,却又没了力气。” 路氏忙道:“红糖荷包蛋行吗?我还炖着乌鸡的,本来打算中午以鸡汤做底,给善善煮馄饨,现在把鸡肉端上来行不行?” 待稳婆说了‘好’,便忙一阵风似的往厨房去了。 程夫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与季善道:“看我,一紧张就把什么都忘了,当初好歹也是生过你们兄妹三个的。” 季善笑道:“娘也是关心则乱嘛,况都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娘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那我先不吃这些东西了,等肉和蛋来了再吃也不迟,几位妈妈先替我瞧瞧,是不是真发动了吧?” 几个稳婆已经住进沈家快十来天了,成日里吃着好的,拿着高酬劳,对季善的习性也算是摸出大概了,知道她爱洁,忙笑着应了“是”,却没先跟进内室去,而是反复洗了手,才进去给季善检查起来。 检查过后,果然是要生了,稳婆之一因笑道:“大奶奶别怕,您个子高,胯骨也还算宽,虽是头胎,免不得要吃苦头,但肯定能平平安安的,您只消听我们的,该用力时才用力,不该用力时,便尽量放松便是了。” 季善应了,“我知道,会好好配合你们的,你们也务必尽心尽力,只要我能平安生下孩子,肯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说完重重吐了一口气,尽量把仅剩的几分慌乱也甩掉,这么多稳婆和大夫,还有这么多亲人守着她,她还有什么好乱好怕的,她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不一时,路氏带着人端了才做好的红糖荷包蛋和乌鸡肉来。 季善其实仍没什么胃口,却强迫自己把四个荷包蛋都吃了,乌鸡也吃了半只,实在吃不下了,才让人撤了,与程夫人路氏道:“院子里的桂花儿不是正香吗,两位娘要不陪我走走去?” 路氏忙道:“善善,让亲家母陪你吧,我再看看产房还缺不缺什么,小衣裳什么的是不是都准备齐了啊,对了,还得打发人与你爹说一声去……这恒儿怎么还不回来?” 一副明显已经乱了,却还要强自镇定,以免让季善跟着乱的样子。 要是在他们乡下,生孩子当然不必弄这么大的阵仗,也不至于都这般紧张,可如今他们是在京城,一切都不一样,善善这些日子状态也不好,她实在没法儿不担心。 程夫人心里其实也乱,却更知道眼下她必须和路氏默契配合,遂道:“那我陪善善去走一会儿,亲家母忙您的吧。” 季善忙叮嘱,“娘,剪刀一定要再煮一刻钟,白布也都要干干净净的啊,还有开水,一定要多烧一些……” 絮叨了一通后,才让程夫人扶到了院子里,缓慢的来回走动起来。 等季善觉得自己疼痛的频率比一开始高了些,不过都像痛经一样,虽然难受,但尚在她能忍受的范围以内时,罗晨曦急匆匆赶到了。 随即程大奶奶也赶了过来。 见季善还能在院子里走动,人也还算平静,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为时尚早,罗晨曦因上前扶了她另一边手臂,道:“善善,现在感觉怎么样?没你想的那么痛苦那么可怕哈,当然痛肯定还是痛的,但最痛的时候也就那么半个时辰而已,等过了就好了,你看我和程大嫂都不好好儿的吗,是不是程大嫂?” 程大奶奶忙点头笑道:“是啊妹妹,痛是因为孩子也急着出来,所以他也在拼命的用力,你只要好生与他配合,母子两个便很快就能相见了。等你见到他以后,你立时便会忘了之前的痛,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两人都知道季善这些日子状态不好,怕她待会儿真到要生了时,不定得害怕慌乱成什么样儿,当然得先宽慰她了。 季善却是笑道:“晨曦和大嫂放心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方才还吃了四个荷包蛋和半只乌鸡呢,因为知道这事儿谁也帮不了我,只能靠我自己,当然要以最佳的状态迎战了。” 罗晨曦忙笑道:“我是说一来就感觉善善你有些不一样了,原来是自己想明白了,那就好,我们都会守着你,为你呐喊助威的,你只管安心吧!” 说得季善“噗嗤”笑起来,“又不是什么比试,还呐喊助威呢。娘,晨曦,你们都不用扶我了,我自己能走……亏得如今天气不冷也不热,这孩子可真是会选日子,这般贴心,待会儿也肯定不会让娘多吃苦头的吧?” 也是巧,她刚说完,腹中的孩子便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话一般。 罗晨曦与程大奶奶便都笑起来,“这孩子何止贴心,还很聪明呢,不然小名儿就叫‘聪哥儿’得了?” 季善失笑,“那万一要是女孩儿呢?” 程大奶奶笑道:“女孩儿就叫‘聪姐儿’嘛,一样可以用。” 季善忍俊不禁,“当初不会骥哥儿没出生前,大嫂便是这样想的吧,男孩儿就叫骥哥儿,女孩儿就叫骥姐儿?亏得是男孩儿,要是女孩儿,肯定要一直抱怨大嫂了。” “我这不是想着省事儿吗?反正名字只是个称呼罢了,骥姐儿不好,那便换个相近的女孩儿能用的字儿便是了嘛……” 大家都笑了一回,程夫人也安心不少,只要善善不慌不乱,一切都听稳婆和大夫的,肯定能母子平安的! 沈恒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才叫了一声:“善善,你还好吧?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已是忍不住要哭了。 却见季善满脸都是笑,一旁程夫人婆媳与罗晨曦也都满脸是笑,哪有半点他想象中季善即将生了,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的样子? 沈恒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善善,这、这……不是说要生了吗?” 难道竟弄错了? 季善已笑道:“是要生了,不过才刚发动,还早……看你满头大汗的,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沈恒哪有心情去梳洗换衣裳,顾不得程夫人等人还在,已上前握了季善的手,低道:“善善你别怕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要是痛了,就只管喊出来,或者骂我打我都行的,千万别憋着。我待会儿还会陪你进产房,你是知道我从来不忌讳那些的,所以千万千万不要怕。” 一旁程夫人婆媳与罗晨曦闻言,都想翻白眼儿。 姑爷/妹夫/师兄根本就是回来添乱的吧,好容易善善才调整好了状态,谁知道猪队友却只知道拆台,早知道不叫他回来了! 程夫人便要说话。 季善却是先笑道:“娘、大嫂、晨曦,你们先进屋去吧,让相公陪我再走会儿便是……放心,我不会乱的。” 待三人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的去了,方忍笑与沈恒道:“稳婆们才再三与我说,不要乱,不该用力时别用力,也别哭啊喊的,尽量放轻松。结果你一张口就是我痛了便只管喊出来,骂你打你都行,要是让稳婆们听见了,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偏还敢怒不敢言。” “啊?”沈恒惊讶,“稳婆真这么说吗?那总不能痛了都不让善善你喊吧?” 季善道:“实在痛得狠了,当然要喊,这是本能,谁都控制不住的。不过现在还好,只是时不时的坠痛一阵儿罢了,我还撑得住。我方才还吃了不少的荷包蛋和鸡肉呢,之前一直很慌很怕,真事到临头了,反倒镇定了下来……真的,这会儿心里一点都不怕,只剩期待和喜悦了,不就是生孩子吗,人人都做得到的事,我这么聪明能干的,没道理做不到不是?所以你也别紧张了,等着以最好的状态,见你孩子的第一面就是了。” 沈恒闻言,又见季善的确比前些日子松快了不少,这才心下稍松。 随即便愧疚起来,“这个时候,本该我宽慰善善你的,结果你反倒宽慰起我来,我真不是一个好相公。等善善你平安生下孩子,做完月子后,我一定好生补偿你,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孩子也不要你操一点儿心,都我来教养,好不好?” 季善笑起来,“这话我可听过不止一次了,到时候某人要是做不到,我可是要恼的啊!” 沈恒忙笑道:“一定说到做到,放心吧。反正有奶娘和李妈妈,还有杨柳青梅她们,我又不用操心孩子的吃喝拉撒,只教养便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季善就呵呵起来,“合着某人只打算动口,没打算凡事亲力亲为呢?难怪说得这么轻飘飘的。” “也不是啦,这不是想着我白日都不在家吗,但我只要在家,一定不让善善你为孩子操心,好不好?” 让沈恒扶着又在院子里走了快半个时辰,季善实在累得有些受不住了,才回了房里去。 午饭时间也到了。 只不过所有人都是食不知味罢了。 到得未正,季善阵痛的间隔缩短了,未时末刻更是见了红。 之后季善的感觉便再也不是上午那般跟痛经一样时不时的、在可以忍受范围内的坠痛了。 随着疼痛的越来越密集,痛感也越来越剧烈,她别说走动了,连说话都再没了力气,只能躺到床上去,一边流泪,一边听从稳婆的指挥吸气呼气,节省体力。 然而稳婆们口里的:“快了,快了,大奶奶别急,真的快了。”,却跟没有终点似的,在季善已经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以后,她还是没能生下孩子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程钦与沈九林,连同叶大掌柜也都回来了,齐齐焦急的等到了花厅里。 便是赵穆因为今晚得当值宫中,不能过来,也打发了人时不时的来问一次情况怎么样了。 又熬了不知道多久,季善已经觉得自己要崩溃了,终于听到稳婆们的喊声:“羊水破了……大奶奶,真的快了,您做好准备啊……” 她还听见自己哭了出来,“你们都说一百多次‘快了快了’了,到底还要多久啊?真的太痛了,我以后再也不要生了……我一直都准备着的啊,还要怎么准备……就不能给我一刀吗,怎样才能让我剖腹产啊?呜呜呜,怎么就能痛到这个地步……” 唬得以为她已经在胡言乱语,肯定是不好了的稳婆们忙忙拿了参片给她含着,一面耐心安慰她:“大奶奶,您这是头胎,真的已经算快了。现在羊水都破了,产道也肯定会开得更快了,您听我们的指挥啊……千万别怕,千万要撑住……” 程夫人路氏与沈恒,还有罗晨曦程大奶奶就在门外,虽听不清楚季善都说了些什么,却能听见她哭得实在凄惨,都是心痛得不能自已。 程夫人路氏几个便再次要进产房陪着季善去,沈恒见了,也红着眼睛要跟进去,还道:“娘、岳母,我真的从来不忌讳那些的,您们就让我进去陪着善善吧,她这会儿肯定很希望我能陪着她。” 可惜别说他了,连程夫人路氏几个季善都不让她们进去,只隔着门让稳婆与她们道:“大奶奶说她可以,坚持得住,让太太奶奶们和大爷都别进来,她怕几位进来了,自己反倒脆弱起来。” 毕竟人都是这样,在心疼自己的人面前,委屈总是会被无限的放大,人也会下意识变得脆弱娇气起来,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季善可不想误了自己,更不想误了自己的孩子,——他是她盼了那么多年,好容易才盼来的,又辛辛苦苦孕育了他十个月,绝不能在最后关头有所闪失,功亏一篑! 所以方才才会连程夫人路氏几个一并请到屋外去,至于沈恒,季善倒是不怕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也确信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他对她的爱,却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只有更脆弱更娇气的,当然更不能让他进去了。 几个稳婆才还只当季善已经痛糊涂痛崩溃了,心里都颇慌乱不安,这要是待会儿大奶奶不肯配合她们了,情况可就真个危急了。 不想季善转眼就让她们刮目相看了,明明都已濒临崩溃了,还不肯让相公和至亲进屋陪着她,稳婆们最害怕的可就是这样的情况,实在听得多见得多了,结果往往便是产妇吃更大的苦头,甚至…… 却不待她们开口,季善已先想到了这一点,先开了口不让家属进产房,直接替她们解决了麻烦与担忧。 稳婆们霎时都心定了。 两个继续耐心的指导季善吸气呼气,还有一个则商量起一直留着帮忙的李妈妈和青梅来,“再去给大奶奶弄几个荷包蛋来吧,怕待会儿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大奶奶却没有力气了。” 青梅便忙答应着急匆匆出了产房。 外面沈恒见青梅出来了,立时迎了上前,急急道:“青梅,大奶奶怎么样了?我就进去看她一眼,你悄悄儿带我进去,我看她一眼就出来!”说着绕过青梅就想往产房里冲。 青梅却是张开双手,不由分说挡住了他的去路,“大奶奶说了大爷不能进去的,就耐心在外面等着吧,我得吩咐人给大奶奶做荷包蛋去了,大爷就别耽误我了。” 路氏闻言,忙道:“青梅,大奶奶想吃东西了吗?你进去帮忙吧,我给做去,很快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小跑着去了。 余下沈恒听得里面季善哭得更惨了,脸色便越发煞白了。 却怎么都不能让挡在门口,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青梅放行,程夫人与罗晨曦也在一旁红着眼睛劝他,“姑爷,善善既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听她的吧,不然我们进去了肯定都要哭的,到时候是我们安慰她,还是她安慰我们呢?” “师兄,善善从来坚强果敢,既她自有考量,我们都该相信她才是。” 只得暂时放弃,急痛得真的要疯了。 里面季善哭得更惨是因为疼痛又明显加剧了,真正痛到了她的四肢百骸,毫不夸张的说,连她的汗毛和头发都开始痛起来,每一秒都成了煎熬,所有的自我鼓励和心理建设,所有对新生命的期待与渴望,都已经忘到了脑后,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只要能结束,无论以什么方式都行。 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只能麻木的跟着稳婆们的声音,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 终于熬到天开始蒙蒙亮时,季善听到了稳婆们惊喜的呼喊声:“大奶奶用力,看见头了……大奶奶听我们指挥,吸一口最大的气,对,就是这样……再吐出……” “哎呀,稍微差了一点儿,大奶奶再来一次……” 季善便强撑着已经快要断了的腰和酸痛得都不是自己了的双手,依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用力的吐出,如此重复几次之后,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流水一样从自己身体里冲了出去,随即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也彻底再撑不住,在听见一个稳婆欢喜的呼喊声:“恭喜大奶奶,是个小少爷——”后,筋疲力尽的陷入了黑暗当中…… 第四百二七回 欢喜无限 稳婆欢喜的呼喊声立时传到了外面,程夫人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问程大奶奶,“里面说什么呢,我好像听见里面说生了,是我听错了吗?” 路氏也忙问罗晨曦,“大姑奶奶,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你听见里面说什么了吗?怎么没听见善善的声音了,这、这、这……” 罗晨曦正要说话,就见青梅欢天喜地的跑了出来,“老太太、亲家夫人、大爷,大奶奶生了,是个小少爷,母子平安!” 这下不用程大奶奶和罗晨曦分说了,程夫人与路氏都反应了过来,立时也都喜疯了,“那善善怎么样了?她是不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没听见孩子哭呢?刚落地的孩子,不都要哇哇大哭的吗……” 话音未落,屋里已传来了孩子“哇哇哇”的哭声,响亮得一听便知道是个强壮孩子。 程夫人脸上笑容就更盛了,抬脚便往产房里去,“我瞧瞧善善和孩子去!” 她有外孙了,她女儿和外孙也都平平安安,她真是太高兴了,这辈子都没这般高兴过,她一定要去栖霞山还愿,一定要以最虔诚的心,去叩谢送子观音娘娘! 路氏也急着进去看自己盼命一样才盼来了的宝贝孙子,余光却见沈恒不知什么时候瘫坐到了地上去,脸上的表情则既像哭又像笑,人还一动不动的,忙伸手推了他一把,“傻儿子,没听见善善生了,母子平安吗,还不快起来,进去瞧瞧你老婆儿子去,善善这次可委实辛苦了,你往后得待她更好才是!” 沈恒闻言,哽道:“娘,我很想进去,可我的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我、我、我……” 心里既欢喜又后怕,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路氏万没想到儿子一动不动会是‘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也真是有够没出息的,我和亲家母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跟你似的,腿软得站不住啊,快起来吧……” 一面说,一面已扶起沈恒来,心里倒也能理解沈恒的激动与‘没出息’,他都快三十的人了,终于有了儿子,岂能不高兴的?他又自来爱重善善,好容易善善母子平安,他又岂能不后怕的? 又是高兴又是后怕之下,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一松,可不就霎时脱了力,再也站不住了吗? 沈恒借着路氏的力站了起来,又活动了一下手脚,总算觉得恢复了几分力气,立时便也冲进了产房里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扶路氏,又折回来,娘儿两个一起,欢欢喜喜的进去了。 看得罗晨曦与程大奶奶都笑起来,浑身的疲惫都尽消了。 虽也很想立时进去看季善和孩子,但也知道屋里这会儿必定正乱着,季善也需要休息,她们再进去就真是太吵了,倒不如等晚些时候再去看娘儿两个,反正也晚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商量过后,程大奶奶去了厨房,瞧着刘嫂子等人给季善炖汤补身体,也安排饭菜给大家伙儿吃;罗晨曦则去了花厅里,给肯定早已等得很急了的沈九林程钦叶大掌柜等人报喜,让他们安心。 “恭喜沈伯父,您又添一个孙子了,善善和您孙子母子都平安;程大哥,也恭喜你,当舅舅了。叶老,您从昨儿到今儿个,也委实辛苦了,等师兄忙过了这几日,再让他好生敬您几杯啊!” 罗晨曦话才说了一半,早在花厅里等得焦灼不安,一整夜都吃不下也睡不着的沈九林程钦与叶大掌柜都已齐齐松了一口气,随即便都是满脸毫不掩饰的喜悦。 程钦先就道:“穆弟妹,那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去看我外甥呢?” 程钦便是当亲哥哥的,也不好进妹妹的产房,罗晨曦因笑道:“程大哥别急,这会儿稳婆们还在给善善收拾,给孩子收拾,等收拾完了,还要让大夫给善善和孩子都诊个脉,——这是善善生产前再三要求的,估计等这些都忙完了,孩子也吃了奶后,就能抱过来给沈伯父、叶老和程大哥看了。” 顿了顿,又笑道:“哭声可宏亮了,一听就知道是个强壮孩子,就是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但善善和师兄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孩子肯定也很漂亮。” 程钦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傻笑着没有再说。 沈九林方笑着与罗晨曦道:“只要老四媳妇母子平安就好,我们也都能安心了。从昨儿到现在,都是亲家母和大姑奶奶在帮忙,等过些日子孩子满月时,家里定要好生热闹一番,老四也定要好生感谢大家伙儿一番才是。” 心里的欢喜比路氏沈恒只多不少,老四也终于有儿子了,他最后一桩心事总算是了了,说句不好听的,便是让他立时死了,他也能瞑目了! 叶大掌柜呵呵笑接道:“沈老哥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都是自己人,一直以来也都有着相同的心愿,总算今儿这个心愿实现了,我这心里真是比之前叶广和莲花儿一次就给我添了一双孙子孙女还要欢喜,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不怕沈老哥和大舅爷笑话儿,我这会儿都想仰天大笑三声,甚至都想翻跟头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叶大掌柜便急着要赶回飘香去了,“近来小葛病了,我再不回去守着,实在不能放心,也得尽快回去告知大家伙儿太太母子平安的好消息,让大家伙儿都高兴高兴才是。” 罗晨曦却是笑道:“您不等着看孩子了?就算您不看孩子了,也不能空着肚子,好歹也要吃了饭再走啊,饭菜应该快来了,您再等等吧。” 叶大掌柜道:“我当然想看了孩子再回去,不过也没关系,过两日我又再来便是了,正好趁这两日,给太太多寻些乡下散养的乌鸡和野生鲫鱼来补身体。” 沈九林忙笑道:“那可就多谢您了,我明儿就去店里继续帮忙啊。” “还是别了,老哥且在家里守着孙子吧,过一阵儿再去也不迟……” 大家说笑着,等丫头送了饭菜来,又坐下吃毕,叶大掌柜便先回去了。 罗晨曦也去了季善屋里看她和孩子。 就见屋里安安静静的,不止稳婆们,程夫人与路氏也不见了,只有李妈妈守在外间,随时待命。 罗晨曦忙压低了声音问道:“都忙完了吗?两位伯母都去哪里了,师兄呢?” 李妈妈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低道:“老太太和我们家夫人都让姑爷给劝回屋里睡觉去了,先都还不肯走,要在这里守着我们姑奶奶和小少爷,姑爷却说,她们不赶紧养好了精神,回头谁帮着带孩子呢?这才都回去了,就前脚才走,后脚大姑奶奶便来了。” 罗晨曦笑着点头,“师兄倒是一语中的,如今两位伯母都满心满眼是新添的宝贝孙子,只要是能为宝贝孙子好的事儿,她们肯定都乐意。那师兄呢?善善还昏睡着吗?” “姑爷守着我们姑奶奶的,姑奶奶委实累着了,稳婆和大夫都说没事儿,等睡足了,自然就会醒了。哥儿才吃了奶,也睡着了,哎哟,大姑奶奶没看见,我们哥儿吃奶的力气可大了,吃完了一边还不够,还要吃另一边,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刚出生的哥儿这般有力气的呢!” 正说着,程大奶奶也过来了。 罗晨曦遂与程大奶奶一道,由李妈妈引着进了季善的内室。 内室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不过很快便只闻得见桂花的淡淡清香了,——却是沈恒知道季善爱洁,趁稳婆们给她收拾时,已让杨柳去折了好些新鲜的桂花来插在屋里,既能去除异味,又能点缀屋子,善善醒来见了一定喜欢。 罗晨曦与程大奶奶一面暗赞着师兄/妹夫实在细心贴心,一面已往床边看去。 就见不止季善一动不动睡得正沉,沈恒也头挨着她睡着了,却是睡着了依然握着季善的手,孩子则睡在两人中间,真是好一幅温馨有爱的画面。 罗晨曦与程大奶奶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罗晨曦还冲程大奶奶无声说了一句:“我们先出去吧。” 也省得打扰了眼前这美好的画面,打扰了新晋的一家三口儿休息。 不想沈恒已听见动静,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见是罗晨曦与程大奶奶进来了,忙起身低笑道:“大嫂和师妹来了,此番真是辛苦你们了,只是这几日却是顾不上答谢你们,只能等忙完了,再好生答谢了。” 二人闻言,忙都低道:“师兄/妹夫这是什么话,都是自家人,至于这般见外呢?我们就是过来瞧瞧善善和孩子的,没想到你们都歇着,我们晚些时候再来吧。” 沈恒笑道:“那你们怕是得明儿才能看到孩子了,大夫和稳婆都说善善此番实在累坏了,怕是得一觉睡到明儿才能醒来。既已来了,那就先看孩子吧。” 说着,已笨拙而小心翼翼的抱起了襁褓中的孩子,送到了二人面前。 罗晨曦与程大奶奶便忙看起孩子来,见小小的婴儿裹在大红的锦缎包被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因正睡着,看不见眼睛到底大不大,却一点儿跟其他刚出生的孩子都皱巴巴的不一样,而是小脸光洁,小嘴儿也红红的,头发更是又黑又密。 罗晨曦先就笑起来:“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等将来长大了,还不定要迷倒多少小姑娘,收获多少芳心呢!” 程大奶奶也笑,“妹妹和妹夫都生得好,小外甥继承了父母的精华,肯定是要青出于蓝的。不过这孩子瞧着真是一点都不像刚出生的孩子,好些孩子都满月了,瞧着还没他大,没他饱满呢,不怪听说有七斤二两,也不怪妹妹生得那般辛苦。好在总算母子平安,如今只消好生调养身子即可。” 沈恒闻言,满脸都是笑,道:“长得好不好都是次要的,他能这般健康健全,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旁的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又满眼怜惜的看了看床上的季善,“此番善善实在辛苦了,我以往便知道生孩子不容易,却没想到不容易到这个地步,我真是恨不能代替她受这个苦了,以后我定要待她更好才是。” 程大奶奶闻言,笑道:“有妹夫这句话,便不枉妹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又辛辛苦苦生下孩子了。且妹妹这也是头胎的缘故,等往后再生二胎三胎,自然就能容易些了。” 沈恒忙道:“往后我都不想让她生了,太辛苦了,有一个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对了,我爹和大哥怕是急着见孙子见外甥吧?那有劳师妹和大嫂替我把孩子抱了去,让他们都瞧一瞧吧,我刚问过李妈妈了,说如今天儿不冷不热的,只要在襁褓外罩一层纱,倒也不怕凉着了孩子,正好他这会儿睡着。” 一旁李妈妈笑道:“那我马上寻纱去啊。” 罗晨曦却是道:“师兄不用了,才沈伯父和程大哥都说了,孩子才刚出生,不好抱出屋外,等过几日他们再看也是一样的,只要知道善善和孩子都好就够了。” 都是至亲,哪怕再想看孩子,只要是能为孩子好的,当祖父和舅舅的都能忍着,反正来日方长。 沈恒想了想,到底舍不得让孩子去吹风,遂点头道:“行,那就过两日,等善善醒了,把爹和大哥请到我们这边的厅堂里来,好生看孩子吧。” 罗晨曦又道:“给爹去信报喜的事儿,师兄就别管了,我知道写的,等我回去了就写好让人送出去,师兄只管安心照顾善善和孩子就是了。” “那就辛苦师妹了,恩师接到信一定会很高兴。” 当下师兄妹两个又说了几句话,程大奶奶则把孩子轻轻放回了季善身边,又给季善捻好了被角,才与罗晨曦一起出去了,好让沈恒继续休息。 季善一直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中,好似听见过几次孩子的哭声,还有人想喂她吃东西,她却实在睁不开眼睛,更不想吃东西,便一直紧闭着牙关,总算没人再打扰她。 等她终于醒来时,已是满屋子的阳光,屋里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气,让她残存的睡意一下子尽消了,随即便觉得肚子空得吓人,简直能吞下一头牛了。 她叫起人来,“沈恒……杨柳……青梅……” 却发现自己声若蚊蚋,声音还沙哑破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生下孩子了,好像还是个男孩儿?急于吃东西的欲望一下子被迫切想见到孩子的欲望所取代了,又叫起人来,“沈——” 却是刚起了个头,就听得沈恒惊喜的声音:“善善,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季善下意识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原来沈恒就睡在她床尾一张临时支起的榻上,方才她竟没发觉。 忙问道:“孩子呢?是个男孩儿吧?快抱来我瞧瞧,我辛辛苦苦生下他,还没见过他呢!” 沈恒见她一边说,一边已挣扎着想坐起来,忙抢上前几步扶住了她,让她靠到了自己怀里,才嗔道:“你身体正痛着,正虚弱着呢,乱动什么?再着急见孩子,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孩子下半夜我让奶娘抱去梢间里睡了,怕打扰到你,这会儿多半也正睡着,我这就让奶娘抱来你看便是。” 季善身体的确一动就痛,不由讪讪的,“我这不是太着急了吗?你快让人抱他过来我看吧……等等,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很狼狈?不行,我得先收拾一下,务必给我儿子最好的第一印象才是。” 沈恒哭笑不得,“他那么小,眼睛都很少睁开,哪能分辨善善你是美是丑呢?况儿不嫌母丑,善善你这么辛苦的怀他生他,他要是敢嫌弃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说着扬声叫起来,“杨柳——” 杨柳很快应声进来了,见季善醒了,也是满脸的惊喜,“大奶奶可算是醒了,大夫说您要从昨儿睡到今儿,还真是说准了。” 沈恒道:“大奶奶急着看哥儿,你让奶娘快点儿抱过来吧。再把给大奶奶熬的粥炖的汤端上来,大奶奶肯定饿了。对了,再着人去告诉老太爷老太太和亲家夫人一声大奶奶,好让他们安心。” 杨柳忙笑应着去了。 季善这才道:“我竟睡了一天一夜呢,我还以为就睡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同一天呢,难怪这么饿,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前胸贴后背。” 沈恒立时心痛起来,“那样辛苦才生下孩子,已是筋疲力尽了,还一睡就是十几个时辰,当然要饿了。善善你稍微忍一下啊,粥和汤很快就来了,我先给你倒杯温水,你先润润嗓子吧。” 待季善应了,便去桌前倒了温水来,轻柔的喂季善喝了半杯。 奶娘抱着孩子过来了。 沈恒知道她着急,忙接过孩子,送到了她面前,“看吧,娘和岳母都说长得像我,师妹和杨柳却说长得像善善你,不过我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季善才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小东西,已是心都要化了,眼睛连眨一下都舍不得,这可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又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是她和沈恒爱情的结晶,与她血脉相连的宝贝! 念头闪过,光看已满足不了她,还伸手迫切的想要把自己的亲亲骨肉抱到怀里,那种血浓于水的牵绊真的好神奇。 沈恒见状,很能明白她的感受,因笑道:“我来教善善你怎么抱他吧,这样,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撑着他的头……对,就是这样,你放轻松一点……” 季善不由失笑,“我还要你教,忘了当初六六我可是从刚生下来,一直抱到都快会走了呢?不过你倒是学得很快,孩子昨儿才生下来,你今儿便已抱得像模像样了。” 沈恒自得道:“那当然,只要我安心想学,有什么学不会的?” 季善仍是眼也不眨的盯着孩子,“是是是,某人最能干了,谁都不能比。他头发长得可真好,当初六六生下来时,可没多少头发,也有些红红的,皱皱的,他倒是一点都不皱,还这么白……娘的心肝儿宝贝,娘可算是见到你了,之前的一切辛苦与疼痛,都觉得值得了!” 沈恒也满脸是笑看着孩子的小脸,道:“他足足七斤二两呢,当然不皱了,至于长得白头发又黑,自然是像善善你了,有这么漂亮的娘,生的孩子自然也是这世上最漂亮的,谁都比不过。就是此番善善你实在受苦了,往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也让孩子加倍的孝顺你,好不好?” “果然孩子都是自家的最好,最漂亮……”季善本想笑他的。 笑到一半,想到昨儿自己生孩子时那言语根本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的痛苦,想到当时的崩溃与绝望,便是现在,她的身体都还一动就痛,一下子笑不出来了,扁了嘴巴道:“真是太痛了,便是凌迟的痛,都肯定及不上我昨儿的痛……” 沈恒见她要哭了,忙道:“月子里可不能哭的,善善乖啊,大不了我们以后不生了便是……可惜我不能代替你痛,要是你代替,该有多好?” 季善哽声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你怎么代替我啊,要是你能代替我,我一定生他十个八个的。” “不是才说了,以后我们不生了吗,还十个八个呢,我可舍不得你再吃一次苦,也不想再那样煎熬一次了。” “我儿子这么好看,我偏还要再给他生一个妹妹呢?我都不怕痛苦了,你只需要等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就要生,就要生……” “好好好,你想生就生,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夫妻两个一个不自觉的矫情娇气着,一个则着意哄着,直到季善怀里的孩子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才暂时顾不得你来我往了。 第四百二八回 都是宠娃狂魔 季善见孩子哭了起来,忙道:“他这是怎么了,饿了吧?那我试试能不能喂他啊,都说初乳是最好的……怎么还没有呢?明明就胀痛胀痛的,还是还没通?那他的力气应该不足以吸通吧……” 沈恒咳嗽一声,“应该是善善你什么都还没吃的缘故吧?还是让奶娘先喂他,你吃过东西后,再试吧。” 季善让孩子“哇哇”哭得心都痛了,哪里还舍得让他多等,只得道:“那就让奶娘先喂他吧,等我回头吃饱喝足了,好些了,我再亲自喂他。” 她自己的孩子,肯定是要亲自喂养的,哪怕只一两个月,两三个月,她也要亲自来,才能对母子都有益。 沈恒便叫了奶娘进来,将孩子抱了出去。 因见季善满眼都是不舍,失笑道:“等喂饱了他,马上就抱回来,所以善善你不用这样难舍难离的,弄得我都想吃醋了,也可以预见以后我在咱们家里,在善善你面前,肯定不会再有以前的地位,肯定凡事都得靠边儿了。” 说得季善笑起来,嗔道:“跟你自己亲儿子还吃醋,你可真是出息!放心,至少往后你在我心里还是排第二位的,也就比如今退后一位而已,也没什么区别了。” 沈恒呵呵,“怎么可能没有区别,那区别可大了去了,首先就……” 话没说完,路氏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恒儿,听说善善醒了,我和亲家母能进来吗?” 只得暂时打住,迎了出去,“娘,岳母,您们来了。善善的确已经醒了,就是饿得慌,幸好娘和岳母送了吃的来。” 路氏笑道:“一直把汤和粥给善善煨着的,就是想着她醒来肯定饿得慌……善善,你可算是醒了,亲家母和我们大家伙儿总算能放心了。你先喝点儿鸡汤,再吃粥好不好?鸡汤我都是把上面的油撇了的,粥里也加了鱼片,很是清淡,你肯定吃得惯的。” 季善闻见鸡汤的香味儿,口水已经快要流出来了,笑道:“我这会儿肯定什么都吃得惯。” 待一气喝了大半碗鸡汤后,才觉得胃里好受了些,又急着要吃粥。 看得程夫人满脸都是心痛,“善善你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怎么就急成这样儿了?不过也是,生孩子可是九死一生的事,那般的艰辛痛苦,如今好容易你和哥儿都平安,是得好生补一补才是。” 季善把一碗鱼片粥都吃尽了,觉得有了七八分饱意,方笑道:“现在舒服多了,身上也觉得没那么痛了,看来要不了两日,就可以下地活动了。” 听得程夫人与路氏都忙道:“那可不行,你怎么也得躺够十天半个月的才能下地,你这孩子,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多少妇人都是月子没坐好,落下了一身的月子病,等年纪大了时再来后悔,已经迟了!” 程夫人更是道:“我本来还想着,再过两日便回去了,有亲家母和李妈妈在,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姑爷和亲家母都疼你这丫头,多半是你一求他们便心软了,那我不亲自守着你,可不能放心。” 说得季善讪笑起来,“我也就是嘴上这么一说而已,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不过娘愿意留下,当然就最好了,大哥大嫂都先回去了吗?晨曦是不是也早回去了?” 沈恒道:“昨儿瞧过善善你和孩子后,大嫂和师妹就回去了,家里都有孩子,委实不能放心。大哥是还有差事在身,又不能跟我似的告假,所以也先走了,说是今儿下了值再过来,估计也快了。” 季善笑着点头:“我这儿多的是人照顾,是不能因为我,就耽误了大家伙儿才是。好像昨儿叶老也来了?真是因为我一个人,弄得大家都跟着辛苦受累,只能等满月酒时,再好生答谢大家了。” “这些事善善你就别管了,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身体……”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见孩子还没抱回来,有些等不及了,“不会吃了又睡着了吧?我还想仔细看看他长什么样儿呢,这吃了就睡,眼睛都没睁开过,我还怎么看呀?方才忽然就从睡到哭,我也没看到。” 程夫人与路氏都笑个不住,“这刚生下来的婴儿,可不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吗?便是要看他,睡着了不也一样看,总归咱们小宝贝儿怎么看都好看!” 好在奶娘很快抱了孩子回来,虽然是果已睡着了的,季善能将儿子再次抱到怀里,能看到他的小脸,依然觉得满心的幸福与柔软。 屋里众人见孩子睡了,都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程夫人见沈恒打起哈欠来,便低声与他道:“姑爷从昨儿到现在一直守着善善的,这会儿善善既已醒了,你也去好生睡一觉吧,不然身体可撑不住。我陪着善善就是了,况善善很快也需要休息了。” 沈恒这会儿是一步都不想离开季善,可季善也说:“是啊相公,你去书房好生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了,还要给孩子起名字,给各处报喜呢,过两日又得去御史台当值了,不养足了精神怎么成?” 只得点了头,“行吧,那我就去睡一会儿,岳母,善善和孩子就有劳您照顾了。” 程夫人笑道:“放心放心,我会照看好她们母子的,况还有李妈妈呢,我不像亲家母心灵手巧,什么都会,也就只能帮着打打杂什么的了。” 路氏忙笑道:“亲家母这话说的,您会的我可都不会,也就只能做做饭了。善善,叶大掌柜着人送了好些黑鱼鲫鱼和乌鸡来,还有新鲜的猪蹄,中午我就给你做个鸡肉丸子,再以新鲜小菜合上鱼肉,给你包几个小馄饨吃怎么样?这要补身体光喝汤肯定是不行的,还得上干货才行。待会儿我再给你做一碗红糖荷包蛋来啊,大夫都说了,眼下你吃红糖好。” 季善知道路氏心里这会儿怕是恨不能把她供起来了,笑道:“娘看着安排便是了,您做的我都爱吃。倒是辛苦叶老了,还特意给我搜了这么多补身体的好东西来。” 路氏便笑眯眯的去了,“那我先去忙了,亲家母,你陪着善善啊。”,临走前还不忘看几眼自己的宝贝孙子,连背影都透着心满意足。 沈恒待路氏走了,自己也去了书房睡觉。 程夫人这才自季善怀里接过孩子,让李妈妈扶她躺下,“你现在不能用力,不能久坐,给我老实躺着的好,以后多的是你抱我外孙子的时候,不差这一会儿。哎哟,我外孙子就是长得好看,比他表哥小时候还要好看。” 季善失笑,“娘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就好,当着大嫂的面儿可别说啊,在哪个当娘的心里,不是自己的儿子最好看最优秀呢?” 程夫人仍满脸喜欢的看着怀里的孩子,笑道:“你大嫂也是这么说的,她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 又问季善,“现在身体还痛吗?我之前可担心了,担心得觉都睡不着了,就怕善善你……不曾想越到关键的时刻,你倒越是持得住。” 季善道:“痛肯定还是痛的,上面下面双手双腿,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不过比起昨儿,这点儿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之前我也是自己吓自己,这事儿除了我自己熬过去,谁都是有心无力,我除了稳住,除了咬牙硬撑过去,还能怎么着?就是累娘和大家伙儿担心了,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 程夫人嗔道:“自家母女,说这些话做什么?我只是担心罢了,那么痛苦的人可是你,只恨我不能代替你受苦。所以月子你千万得坐好了才是,别一味的心痛孩子,更得心痛你自己,你只有自己把身体养好了,将来才能更长久的疼孩子不是?我可还等着你养好了身子,过两年再给我添个外孙女儿呢!” 季善笑道:“我这才生完头胎呢,娘就在想二胎了?之前最痛的时候,我还曾在心里发起狠,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生了,实在太痛苦了!可方才看到孩子,实实在在抱住了他以后,那些痛好像都可以忽略不计了。所以如果能再有,我肯定还是愿意生的,总归顺其自然吧。” 程夫人忙道:“当然还能再有,我已经想好了,等善善你身体好些后,我便出发去栖霞山还愿,另外再求一求送子观音娘娘,她老人家那般灵验,肯定能让我们再一次得偿所愿,给你添一件儿贴心小棉袄的。” “难道主要不是我和相公的功劳吗?”季善小声嘀咕,见程夫人狐疑,“善善你说什么?” 忙笑着改口,“我说栖霞山那么远,娘还是别去了,只要心诚,在哪里还愿其实不是一样呢?” 程夫人笑着一挥手,“我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我这悬了这么多年的心,打从昨儿听到你母子平安那一刻起,总算是彻底落下了,姑爷虽是个好的,你公婆也好,但花无百日红,谁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儿呢?况终究美中不足。可如今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了,等过两年你再给哥儿添个妹妹,儿女双全,就更是十全十美了。” 季善直笑,“看来娘是一心要我再添一个女儿,儿女双全了?” “那是当然,看我女儿多贴心,我自然也希望将来善善你一样能有个这般贴心的女儿啊。” “好好好,我一定努力,让娘得偿所愿的……” 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还由李妈妈和杨柳帮着,擦了一回身子,解决了一回内急问题,便害起乏来。 适逢路氏端了热气腾腾的红包荷包蛋来给她吃,“善善快趁热吃吧,我知道你胃口小,只加了两个蛋,除了红糖,还听大夫的话,加了一点点益母草和山楂在里面,说是能助你排恶露。” 季善便接过吃了大半,然后很快又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屋里也静悄悄的,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孩子又被抱去了哪里? 季善正想叫人,忽然似有所觉般的低下头去,就对上了儿子黑玉一般的双眼。 小家伙儿居然醒着,却不哭也不闹,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直转。 季善心里猛地一热,翻身坐起来,便将儿子抱进了怀里,笑着柔声道:“宝宝,我是你娘,你还认得娘,听得出娘的声音吗?之前你还在娘肚子里,娘可就经常与你说话儿的……你眼睛可真大,真黑亮,之前你睡着时,娘虽然也认为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宝宝,但娘当时肯定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私心的。不过现在娘可以没有任何私心的说,你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宝宝了!” 说完想了想,又在儿子耳边有意弄出了一点动静,就见他立马顿了一下,然后便偏头找起声音的源头来。 季善就笑得更温柔更满足了,她的儿子不但健康漂亮,还耳聪目明,她真是太幸福了! 她又柔声与儿子说起话儿来,“娘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好,所以不能亲自哺育你,将你随时留在身边,但你放心,等娘再休息两三日,身体好些后,便会由娘哺育你,与你一刻也不分开了……乖乖,给娘笑一个,好不好?居然说你长得像你爹,我怎么看不出来,明明就像我好不好……” 正絮絮叨叨的说着,沈恒轻手轻脚的进来了,见季善已经醒了,立时笑道:“善善,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呢?我就在外面。小东西什么时候醒的?我方才把他放到你身边时,他明明睡得很香的。” 季善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道:“我刚醒的,正想叫人,就见宝宝在我身边,还睁着眼睛的,只顾着与他说话儿,就忘记叫人了。我又睡了多久呢,天好像都快黑了吧?” 沈恒笑“嗯”了一声,“是快黑了,你累了嘛,多睡也是好的。下午大哥和师妹妹夫都来瞧过你和孩子了,小东西也给面子,当时一直醒着的,也跟这会儿一样,不哭也不闹,把大哥喜欢得,抱了就不想撒手了。” “是吗?” 季善听得笑起来,“大哥向来喜欢孩子,咱们宝宝又来之不易,也不怪他稀罕。我有些饿了,你让人端点儿吃的来我吃了,你再扶我下地走走吧……嘘,小点儿声,先听我说完嘛。不要光听大夫和稳婆的,以为我如今只该卧床休息,偶尔还是要活动一下的,才有助于身体的恢复,真的,你信我嘛,难不成我还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成?” 沈恒仍是半信半疑,“真的?可娘和岳母她们都是过来人,怎么也比我们懂得多呀……” “过来人说的未必就是对的,未必就适合所有人不是?你就信我一次嘛,若我实在虚弱,你再抱我回床上躺着就是了呗。” “可是……” “别可是了,再可是我就等你不在时,自己下地啊,到时候直接不让你知道,看你还说什么。” “好好好,我扶你,你千万别自己下地,待会儿就扶……” 两人刚说好,路氏提着食盒,与程夫人联袂到了。 见季善和孩子都醒着,路氏把吃食给季善摆好,便接过了宝贝孙子,“快让奶奶瞧瞧我乖孙子,真是太好看了,我活了几十岁,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奶娃娃……亲家母,您说是不是?” 程夫人也是“宠孙狂魔”,就着她的手一边看孩子,一边呵呵笑道:“可不是么,这孩子把善善和姑爷的优点都长全了。” 路氏眉飞色舞道:“长得好看就罢了,哭声还这般宏亮,而且一生下来不久就睁了眼,多少孩子生下来都好几天了,也不带睁眼的呢,还是我孙子能干!” “将来一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亲家母就等着享孙子的福吧。” “一样一样,亲家母也等着享外孙的福吧……” 季善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低笑与沈恒道:“娘她们也不觉得肉麻呢,就对着一个如今只知道吃和睡的小东西,也能夸得天花烂坠,真是太可乐了。” 沈恒却是道:“娘和岳母哪里夸得天花烂坠了,不都是实话吗?” 季善无语,得,都是宠娃狂魔,看来将来只能她当严母,以免孩子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她应该能当好一个严母……的吧? 等季善吃饱了,孩子却哭了起来,显然饿了。 正好季善胸口胀得慌,便没让沈恒叫奶娘来抱孩子,而是想自己试一试。 可惜孩子吸了半晌,都吸不出来,又饿又急之下,哭得更大声了。 不过最后孩子到底还是吃上了亲娘的初乳,毕竟……小的力气不够,不还有大的么? 唯一的不好,就是过程中路氏与程夫人都在帐外指挥,弄得沈恒与季善都是脸红红的,尴尬不已。 还是两位老母亲都走了后,其他服侍的人也都被打发了,季善与沈恒才对视着“噗嗤”一声笑,觉得自然了不少。 季善便咳嗽一声,说起给孩子起名儿的事来,“总不能一直小东西、小家伙儿、宝宝的叫吧?至少得尽快给他起个小名儿,让他知道大家那样叫时,便是在叫他才是。” 沈恒闻言,道:“我是想着大名还得恩师来起才是,至于小名儿,就让爹当祖父的起吧,所以下午已问过爹了。爹却说他大字不识一箩筐,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哪怕是小名儿,也总不能胡乱起一个吧?且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当然得我们起名字,才更有意义,让我们还是自己商量着起得了。” 季善想到沈恒三个哥哥的名字,不是石就是河不然就是树的,唯一听起来有点内涵的沈恒的名字,还是孟夫子给起的,决定还是她和沈恒来起得了。 因笑道:“那你想好什么字了吗?之前你不是一直都在想呢,不如把你想好的字都拿来我瞧瞧,我们选一个最好的吧。” 沈恒却是摆手,“算了,我觉得那些都不好,还是再想一个更好的吧。” 之前儿子还没出生时,他还觉得那些备选名字里,总能选出一个最合适的来,可见到儿子后,他觉得那些名字都配不上他儿子了,必须得想更好的才是! 季善失笑,“什么才是更好的呢?我觉着合适好听就行。叫‘槿哥儿’怎么样,若恩师要给他赐名,就把恩师赐的当大名,槿哥儿当小名儿,小松他们这一辈不都是从的木字名吗?如此也算堂兄弟之间都一样,一听就是一家人。若恩师也跟爹一样,觉得我们当父母的给孩子起名字才更有意义,坚持不肯赐名,那‘槿’就当大名也挺好的,你觉得呢?” “槿?沈槿?” 沈恒就重复起来,念了两次后,笑道:“这名字听起来挺不错的,希望将来咱们儿子的生命力能跟木槿树一样旺盛,性子也能像木槿树一样沉稳坚毅,百折不挠。那就这么定了啊,善善,你可真是太能干了,什么都难不倒你!” 季善笑嗔道:“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不就是你自己拿不定主意么?” 说着也不管儿子已经睡了,小声与他说起话儿来,“槿哥儿,你听见了吗,你有名字了,以后就叫槿哥儿了,怎么样,好不好听啊?是娘给你起的啊,你爹枉自是探花郎,却连给你起个名字都拿不定主意,不过,他跟娘一样爱你,将来你也一定要跟爱娘一样爱他,好不好?” 沈恒让季善说得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半晌才一手拥了季善,一手抱了槿哥儿,只觉此生都圆满了…… 第四百二九回 暗潮汹涌 次日家里众人都知道槿哥儿有了名字后,赞美名字起得好,得知是季善起的,少不得又赞了季善一回之余,都开始‘槿哥儿、槿哥儿”的叫起来。 路氏与程夫人还指挥厨房的人煮了红鸡蛋,给沈恒的同僚和左右街坊都送了出去,给七皇子府也送了。 至于槿哥儿的洗三礼,因家里的至亲们都在身边,也早瞧过槿哥儿了,季善身体也还虚弱着,沈恒便在商量过沈九林路氏和程夫人后,决定不办洗三礼了,等槿哥儿满月时,再好生热闹一番便是。 之后季善便安心坐起月子来。 每日除了吃便是睡,还几乎不许下地活动,更别提洗澡洗头了,两个娘看她都跟看人犯似的,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还把杨柳青梅再四警告了又警告,不许二人背着她们答应她这啊那的,不许她们‘包庇’她,‘助纣为虐’。 季善只能被迫过上了猪的日子,每日也就只晚间沈恒下值回家后,能替她打掩护,让她屋里屋外的活动一会儿,给她擦擦身子,再帮她解决一点儿她实在吃不下,只能悄悄儿藏起来的肉啊蛋的了。 亏得如今天气已经凉下来了,肉蛋放上一日也不会坏,不然季善真是无计可施了。 其结果就是,不几日沈恒的脸便圆了一圈儿,看得季善直忍不住笑,“不知道的,会不会以为坐月子的是你呢?哎,可真是甜蜜的烦恼,甜蜜的负担啊,我都在想要不要来个调虎离山之计,让两个娘都出门几日了。” 沈恒也笑,“这会儿就是天塌下来了,娘和岳母也定不会出家门半步,只会继续守着善善你的,所以你还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安心当你的小猪吧,反正我现在也胖了,我们大哥不说二哥,谁都不嫌弃谁。” 季善瞪他,“你才是猪呢,我可不是!再说了,你也就脸圆了那么一点点而已,身上可没胖,且等我出了月子,你不用再帮我吃那些东西了,很快又能瘦回去。我现在却是肚皮像个口袋一样,松垮垮的就不说了,还有丑死了的斑纹,腿脚倒是不水肿了,却又开始蜕皮了,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再瘦回以前呢!” 说着哀嚎一声,“我算是明白当初晨曦的痛苦了,我以后再不笑话儿她了,该她笑话儿我了!” 沈恒忙识相的笑道:“善善你哪里丑了,还是跟以前……不,比以前更漂亮了,真的真的,不是哄你开心的,你现在多了几分自带的母性,整个人又温柔又祥和,漂亮的不得了好吗?” 那种他从小便自路氏身上看到的母性光辉,如今也在善善身上看到了,让他只觉得说不出的亲切与喜欢,怎么可能觉得丑? 季善见沈恒满眼都是真挚,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更知道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他的心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可就是时不时的会忍不住小矫情一下,让沈恒哄哄自己,不然她一天天的连房门都不能出,也太无聊了。 她轻哼一声,正要再说,床上的槿哥儿哭起来。 季善满心的小矫情与娇嗔便都不翼而飞了,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去,先伸手抱起他探了探屁屁下面,发现干干爽爽的并没尿,那便只能是饿了,不由笑嗔起来,“小东西,你一天到底要吃多少次呢?不怪奶奶说你是个直肠子,别哭啦,娘这就给你喂……” 说着,已小心翼翼的给槿哥儿喂起奶来,看他大口大口的吃着,很快连小脸都红了,不由越发怜爱了,“乖乖,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你爹和你娘也不是那等狼吞虎咽的人啊,你这像谁呢?” 沈恒在一旁看着儿子,也是满脸的喜爱,“他虽然吃的次数多,每次其实也就只吃了那么一点点而已,还都是水,一拉就没了,叫他怎能不饿?不过他倒真是跟娘和岳母说的一样,一天一个样儿,这才十来天呢,已经跟刚生下来那会儿大不一样了。” 季善轻柔的抚了一下槿哥儿柔软细密的头发,笑道:“可不是么,真的是一天一个样儿,一天比一天好看。想想还真是挺有成就感的,刚生下来那么个小东西,一天天就长大了,明年的这时候,肯定还已经会走,会叫爹娘了,我真是光想都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沈恒对这番话自是这世上最能感同身受的人,笑叹道:“所以前儿善善你才会说我连梦里都在笑呢,这样的欢喜与幸福,搁谁能不在梦里都笑出声的?” 夫妻两个小声说着话儿,等槿哥儿吃饱了,沈恒又动作轻柔的给他把了尿,才把他放在床上,一起逗起他笑来,“槿哥儿,看娘,这里,娘在这里……” 季善时不时的拍一下巴掌,吸引槿哥儿的注意力,还解了襁褓,给他按摩身体活动手脚,再时不时的亲他的小脸小脚丫一口。 沈恒则时不时的做个鬼脸逗他,槿哥儿便咧开小嘴儿,笑起来,那叫一个纯真无邪。 季善知道,如今槿哥儿的眼睛还没有焦距,其实根本看不见她和沈恒,识别他们主要还是靠他们身上的气味和气息,他如今的笑也都是无意识的笑,但夫妻两个还是乐此不疲。 逗了槿哥儿一会儿,与他说了一些早已说过好多次,但仍让夫妻两个都乐此不疲的口水话儿后,槿哥儿犯起困来。 这会儿沈恒便不让季善再喂他抱他了,直接叫了奶娘来,“好了,抱了哥儿去睡吧,记得晚上仔细些。 沈恒听多了路氏和程夫人说月子坐不好,都会落下病根,将来老了时吃大苦头;又问过大夫,大夫说的也大同小异,只不过有些方面没有路氏和程夫人说得那般严重后,当然不可能再同意晚间季善也亲自奶孩子,带孩子睡觉的要求,——小家伙儿一时要吃,一时要拉的,善善还怎么睡,一旦睡不好,身体又怎么好得了? 又不是家里穷困得只能当娘的还在月子里,都得凡事亲力亲为的时候了,既有奶娘,当然得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了! 因为沈恒心里一直很清楚,槿哥儿再是他们夫妇的心肝宝贝,说句不好听的,将来大了,也会离开他们,有自己的伴侣,自己的人生,能陪伴他们到老、到死的,终究只有彼此。 那他自然要从现在开始,就好生爱护自己的身体,更爱护季善的身体,将来夫妻两个才能真正白头到老,寿终正寝。 而季善呢,在与沈恒抗议过几次,确定自来都对她百依百顺的沈恒惟独在这事儿上,绝不可能依从她,心里亦很清楚他的确都是为了她好后,也只能妥协了。 是以这会儿瞧得奶娘抱起了槿哥儿,她也只是跟着叮嘱了一句:“注意别压着了哥儿,也不许让他含着睡着。” 便有些不舍的让奶娘出去了。 沈恒这才笑道:“善善,困了没,要不我们也睡吧?” 季善还是舍不得槿哥儿,虽然奶娘就带着他住在他们院子里,她还是舍不得,嘟嘴道:“白日里槿哥儿睡我就睡,已经睡得够多了,这么早哪里睡得着?你困了就自己先睡吧。” 沈恒早已习惯她每晚这时候都要闹点儿小脾气了,笑道:“我不困,就是怕你困了,那我们说会儿话再睡吧。” 季善哼哼,“不想说,除非你答应我,再过几日掩护我洗个澡,我就睡……哎呀,再过几日我都生产完快二十日了,我也不洗头,我知道瞒不过两个娘,但洗个澡只要半刻钟,再有你的掩护,肯定能行的。” “好相公,你就答应我嘛,我自己都闻得见自己臭死了……真的,不讲卫生才真要染病好吗,你好歹也是读书人,这个道理应该很明白才是。我也早就问过大夫的,说其实不用满一个月,半个月后就能洗澡洗头的,好相公……” “不然你就睡书房去,别睡我屋里了,连这么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我,还算什么相公嘛……你现在就去书房睡,我不想看到你了……” 又是撒娇又是威逼的,甚至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不然我帮相公那个……” 在沈恒身上扭股儿糖似的,把沈恒扭得是气血翻涌,到底还是答应了她,“好好好,等我明儿问过大夫后,就尽快找个日子帮你洗澡……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赖皮?” 季善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他的手臂,慢慢睡了过去。 只是沈恒虽然答应了季善,次日也问过了大夫,她的确可以淋浴了,依然没能兑现承诺。 他忽然就忙了起来,回家的时间也是一日比一日晚,往往总是季善已经睡熟了,他才回来,早上她还没醒,他已经又出门了,夫妻俩六七日下来,说的话竟是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就更别说槿哥儿了,已经连睡着时,都好些日子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了,——沈恒晚上回来时,奶娘早带着槿哥儿睡了,他总不能去奶娘屋里看儿子,又不愿打扰了儿子的好梦,可不只能把满腔的疼爱与挂念都强自压下了? 这日,沈恒又是快交二更才回来,季善迷迷糊糊中感觉他躺下了,不由嘟哝道:“我真是没法儿不怀疑,某人日日都这么晚才回来,根本就是变相的不想兑换承诺,帮我洗澡吧?” 沈恒闻言,失笑着伸臂把她揽进了怀里,才无奈的低道:“我既答应了善善你,肯定就不会失言,这不是实在太忙了吗?” “是吗?那你到底忙什么了,问你你什么都不肯说,可见是在糊弄我,根本就不是真忙,我都不想理你了。”季善说归说,身体倒是真诚实,很快已经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在沈恒怀里躺好,闭上眼睛。 沈恒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越发低柔,“善善,你就别试图套我的话儿了,我不是说了,你如今在坐月子,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体,我不想你费任何心神吗?等你出了月子,自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季善如何不知道沈恒都是心痛自己,冷哼一声,“我能费什么心神,一天天连房门都不能出,我无聊得快要生霉了好吗?结果你还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不告诉我算了,等回头晨曦来了,我问她去。” 沈恒忙道:“我也已经告诉过师妹,不能让善善你费神了,所以你不用问她了,她不会告诉你的……哎,怎么不抱了,好歹再让我抱会儿呀……” 季善已直接挣脱他怀里,滚到了一边,“抱枕头去吧,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日日跟聋子瞎子似的,还想抱抱,做梦吧!” “不是说了不想你操心嘛……好好好,我不抱就是了,那善善你早点儿睡吧,等忙完了这阵子,我一定好生陪你和槿哥儿,好不好?”沈恒实在累了,心知季善没有真的恼自己,说完给季善捻好被子,便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季善听着他因为疲惫,而比以往沉重还微带鼾声的呼吸声,眉头微蹙,难不成发生什么大事了? 正好罗晨曦次日带了六六七七来看她和槿哥儿,季善遂拉了罗晨曦到一旁去低问,“……我都快无聊死了,心里又没底,就怕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以往没有槿哥儿还不觉得,如今有了他,我真是一点险都不敢冒了,晨曦你就告诉我吧。再说了,你也是坐过月子的人,不知道坐月子多无聊多难熬呢,就不能疼疼我呢?” 软磨硬泡的,终于让罗晨曦松了口,道:“师兄让我千万别让善善你费神,不过坐月子的确挺无聊的,看你这气色,这些日子也显然养得极好,那我就不瞒你了,就是我知道得也不多哈。” 说着凑到季善耳边,越发压低了声音,“说是太后娘娘病得很重,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所以皇上下了旨,在民间遍访名医,只要能治好太后娘娘的病,赏金千两。可我看相公的意思,病的应该不是太后娘娘,而是……另有其人。” 给了季善一个“你懂的”眼神。 季善立时明白了,低道:“之前就听你师兄说过,那一位应该一直有隐疾,极有可能还是心疾方面的,可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岂不是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不怪要在民间遍访名医了,肯定已经是无路可走,只能死马当活……咳……” 想到如今到底是皇权至上的时代,纵眼下只有她和罗晨曦,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也终于明白沈恒这些日子为什么那么忙了。 一旦皇上真个药石无医了,接下来势必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如今京城表面的平静之下,也不定涌动着多少暗流,不定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紧张着、恐慌着,难怪他不肯告诉她。 罗晨曦已道:“相公说他早已防着这一日了,所以提前已打发了人天南海北的寻名医,所幸还真寻到了一位,至多半个月就能抵京了。可我们能知道的机密,皇贵妃和八皇子未必就不能知道,听说也已在遍寻名医了,就看谁能拔得先机,谁寻的名医又能真正派上用场吧!” 季善听得皱眉,“纵使能占得先机,这事儿也太冒险了吧?太医们可都是全国医术最好的,他们都束手无策了,民间名医们能治的可能性我不觉得有多大,这要是万一……” “可不是吗?” 罗晨曦也是皱起了眉头,“我就不信皇上事先没派人暗中寻访过名医,听相公说,皇上几年前就已在宫里养了几个老道,给他炼丹药,可这事儿满朝文武,满京城有几个人知道的?寻民间名医的事自然也是一样,要是侥幸冒险冒对了,当然皆大欢喜,可万一……” 吐了一口气,“我这几日心里一直憋得难受,总是慌慌的,这会儿与善善你说了说,总算好受了一点点。” 季善见她满眼的焦虑,忙道:“晨曦你也别急,妹夫他们既敢这么做,自然最好的最坏的都已想过了,也肯定都有了应对之策,我们得对他们有信心才是。” 罗晨曦叹道:“话虽如此,这心里还是没法儿不急啊……不过总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一件事有风险,便不去做了,那可就真是一分成功的希望都没有了。善善你就别多想了,把这事儿听过就算,只管安心将养你的身体啊,不然回头师兄知道了,肯定要恼我的。” 季善点点头,“我知道,不会多想的,毕竟想得再多我也帮不上任何忙,何必自寻烦恼呢,还是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顿了顿,“那皇上这些日子仍是照常上朝,照常召见臣工吗?” 罗晨曦“嗯”了一声,“一切照常,不然可就要让人瞧出破绽,引得朝中越发暗潮汹涌了。就如今,朝中几派都斗得热火朝天的,还有文官清流们奏请皇上早立储君,以正国本的折子,可皇上都是留中不发,当不知道这回事一般,看来心里还是倾向八皇子的。” 不然七皇子既比八皇子年长,又有贤名,有皇后定国公府的支持,皇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不就是因为他还是偏心八皇子,可立八皇子又实在不能服众吗? 季善与罗晨曦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对视一眼,暗自叹气了,显然她们的夫君亲人们都还任重而道远啊! 沉默片刻后,罗晨曦不愿季善再烦心,她可还没出月子呢,因忙笑着岔开了话题,“善善,你和师兄商量好槿哥儿的满月礼该怎么办了吗?洗三礼都没办,满月礼可定要为我们槿哥儿好生庆祝一番,热闹一番才是。” 季善见问,道:“之前你师兄还没忙起来时,倒是大概商量过,打算还是简办算了,毕竟我们都不爱吵闹,我娘和大哥大嫂他们与我的关系,如今也不好公然示人,且人太多了,也怕爹娘不适应。谁知道如今太后又‘病重’,你师兄是别的衙门的还罢了,偏又是御史台的,这时候咱们家再热热闹闹的,可就太招人的眼了,就更该简办了,就还是咱们自家亲近的人,你师兄再请一些交好的同科同僚也就是了。” 罗晨曦咝声道:“这几日宗室里倒是没有办喜事的了,便是满京城,听说办喜事的也少了好些,几家大的布庄听说还进了不少的白布……师兄是御史,倒是的确不好这时候大操大办,最好连戏都不要唱,烟花爆竹的也不要放。可这样一来,也太委屈我们槿哥儿了。” 季善摆手笑道:“哪里委屈了,这么多人疼他爱他,生来便是少爷,有奶娘丫头伺候,穿的用的也都是最好的,他都委屈了,那些寻常人家甚至贫苦人家的孩子,岂非更是委屈到了骨子里?便是我和你师兄,小时候也都是吃了许多苦头的,槿哥儿已经比我们那时候强太多了,这也正应了那句话,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反正觉得挺好的。” 罗晨曦白她,“那我就是觉得委屈了我侄儿,不行啊?” “觉得委屈了他,到时候就送一份厚厚的礼,不就成了?所谓嘘寒问暖,不如给笔巨款嘛。” 说得罗晨曦直好笑,“合着某人是在这里等着我呢?放心,你不说我也会送一份厚厚的礼,定不会委屈了我宝贝侄儿的。” “这还差不多……” 第四百三零回 添乱 活该 罗晨曦在沈家吃了午饭,又逗了一会儿槿哥儿,便带着依依不舍的六六七七先回去了。 余下季善喂槿哥儿吃了奶,轻拍着他,哄得他睡着后,才再次想起上午罗晨曦与她说的话儿来。 皇上若真是心疾,猝死的可能性可是很大的,一旦山陵崩,谁能抢到先机,便能彻底决定谁会成王,谁会成寇,——她得提醒一下沈恒才是,虽然七皇子和赵穆多半已经想到了这一茬儿,她还是要多一句嘴,才能安心。 哎,这样的日子的确挺让人心慌的,因为不知道忽然间局势就会变成什么样儿,又会持续多久,回头她可不能在沈恒面前表现出任何的焦虑不安来才是,不然他肯定要恼自己,指不定还要恼晨曦的…… 晚间季善便没有早睡了,让奶娘抱了槿哥儿去睡后,便歪在榻上,一边发呆,一边等起沈恒来。 却是一直等到二更,都没等到沈恒回来。 季善不由有些急了,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正要叫了杨柳着人去问问,杨柳便进来了,“大奶奶,才焕生哥回来说,城外庄子上的老太爷病重,大爷带着大夫,赶着出城去了,让大奶奶先睡,别等他了,他忙完了就回来。” “城外庄子上的老太爷?” 季善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杨柳说的是罗老太爷,忙道:“大爷怎么知道罗老太爷病重的,到底病得多严重,才会这么晚了,还要赶着出城?城门都关了,他还能出城吗?焕生现在在哪里,你把他叫来,我亲自问问他呢。” 杨柳道:“焕生哥回来报了信,就赶着追大爷去了。听说是天黑后,消息才送到大姑奶奶那儿的,可大姑爷今晚当值,没法儿出宫,大姑奶奶只得打发人了又去寻大爷。大夫是七皇子府的人帮着寻的,说是七皇子还给了大爷他的令牌,还有大姑奶奶家的护卫和管事跟随,所以大爷出城无碍。” 季善这才心下稍松,“那还好,人多赶夜路总能有个照应。不过好好儿的,怎么就忽然病重了,之前也没听说啊。” 罗晨曦虽然不待见罗老太爷罗老太太,早在当年他们瞒着她,替她报了选秀,便已不拿他们当祖父祖母了,可终究是罗大人的父母;且说句不好听的,一旦两个老的没了,罗大人立时就得丁忧守孝。 她可不想让父亲为他们烦心,不想父亲为他们白白耽误自己的事业前程,是以这几年罗晨曦虽从没去庄子上看过罗老太爷罗老太太,却过个几日,便会打发人去看一看,吃穿用度也从没委屈过他们。 杨柳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能等大爷明儿回来了,才知道了。” 季善点点头,“那你去睡吧,我马上也睡了。” 待打发了杨柳,方又皱起了眉头,怎么什么事儿都赶到一起了?能让沈恒连夜出城去,看来罗老太爷是真病得很重,这要是万一……恩师可就只能立时进京给罗老太爷办丧事,指不定还得扶灵回乡了。 那大同少了恩师这个重要助力,离京城又这么近,也对七皇子和妹夫他们太不利了! 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罗老太爷转危为安,至少再活几年啊……念头闪过,季善不由自嘲一笑,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会为罗老太爷那样的人祈祷,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呢。 也不知沈恒他们这会儿出城了没?亏得如今天儿还不算冷,不然一气赶上几十里的夜路,吹上几个时辰的风,他们一行怕也少不得要变成病人了…… 季善胡思乱想着,直至实在困了,才上了床,吹灯睡下了。 次日一早,罗晨曦便过来了,一见季善便满脸歉然的道:“善善,真是对不住,大晚上的还让师兄赶着出城去,劳神又劳力的这会儿都还没回来,我都没脸来见你了……”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嗔断了,“你这是什么话,你师兄不该呢,算来那也是他祖父祖母,比妹夫还该去忙好吗,晨曦你再说这般见外的话,我可就要恼了啊!” 罗晨曦讪笑,“话虽如此,师兄到底姓沈不姓罗,且如今你还在坐月子,沈伯父沈伯母又在……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传回来?情感上,我是没什么可惋惜悲痛的,可理智却知道,眼下他们最好能好好儿活着,可惜这事儿也不由我说了算。” 季善道:“他们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也是人之常情。你往好的方面想呗,若真万一……恩师岂不是就能回京来,与我们都团聚,看看他的几个孙子了?” 罗晨曦叹道:“我当然盼着能与爹团聚,最好能让爹自此便不再操心了,只管含饴弄孙即可。可我又知道那于大局无益,且爹自己也是个闲不住的,就算此番真丁忧了,等丁忧期满后,肯定还是要再出仕,好造福于百姓的。” “这倒是,恩师心怀天下和百姓,定不愿闲着的……” 姑嫂两个正说着,路氏进来了,笑道:“大姑奶奶肯定没吃早饭吧,跟善善一起用一点吧,刘嫂子蒸了包子,刚出炉的,可香了。” 吩咐杨柳,“去给大姑奶奶备一份早饭送来。” 待杨柳应声而去后,见罗晨曦眼睑下一圈青影,因已经季善之口,得知罗老太爷病重,沈恒连夜出城之事了,只当罗晨曦是担心罗老太爷,又道:“大姑奶奶是担心老太爷吗?放心,老人家定能无事的。若大姑奶奶实在不能放心,不如明儿我们一起去潭拓寺上香吧?我正好想去寺里给恒儿他二姐夫求菩萨保佑他此番能中。” 罗晨曦怎么可能特意为罗老太爷去潭拓寺上香?只这话也不好对着路氏说出来,便含糊道:“我这几日怕是不得闲,沈伯母要不自己先去吧?不然我们下次一起去,也是一样。” 倒是季善笑道:“娘不说我都忘了马上就是秋闱了,果真日日连房门都难得出,便把今夕是何夕都给忘了。那二姐夫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去省城的路上了吧?相公早就说过,他学识是尽够了,只是差了些考运罢了,这次定能高中了,娘只管放心吧!” 路氏叹道:“每次都这样说,可每次都……你二姐夫翻了年都三十一了,要是这次再不中,可就真的是没有希望了,我还是得去给他求一求,才能安心。他好了,你二姐才能有好日子过,不然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日,家里的担子都压你二姐肩上,算怎么一回事?” 季善忙道:“娘说的是,那明儿让我娘陪您去,再让范妈妈青梅她们陪着,良生茂生护送您们去吧?” 路氏摆手,“还是我自己去吧,亲家母就留在家里照顾善善你和槿哥儿,不然谁知道你会做什么。你真的一点都不臭,香着呢,就算我们是老思想,大夫觉得你可以洗澡洗头了,反正多的都忍过来了,也不差剩下这几日了不是?” “呃……”季善干笑,“我不会的啦,娘就放心吧,再说在您和我娘眼皮子底下,我也什么都干不了啊。” 路氏笑道:“要的就是你什么都干不了。” 一旁罗晨曦也笑起来,“善善,你就听沈伯母的吧,不是老话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么,反正师兄肯定不会嫌弃你的。” 一面说,一面还冲季善挤眉弄眼的,怄得季善都想挠她了。 少时吃过早饭,赵穆来了。 罗晨曦忙去了花厅见他,知道季善挂着心,见过丈夫后,又折回了季善屋里,与她道:“相公说他回家换身衣裳,就出城去换师兄回城来,剩下的事便他来料理就是。师兄本就公务繁忙,家里又才添了丁,双亲还远道而来,这些事可不能让师兄多沾。” 季善好容易等她说完了,才呵呵一声,“你们还真是两口子呢,一样的见外,一样的惹人生气。我这会儿也就是不方便去见妹夫,不然一定要说他!” 罗晨曦忙赔笑,“善善你可别多想,相公没那个意思啦,师兄昨晚肯定一夜没睡,总得去个人换他,让他缓缓吧?也得人回来告知我们如今怎么样了,要是万一……还得立时写信请爹回来,师兄也少不得跟着忙前忙后,总得亲自去向上峰告个假吧?” 季善白她,“反正怎么着你都有话等着我就对了。行吧,让妹夫去一趟,瞧瞧是什么情况也好,那你先随妹夫回家去,给他收拾一下,好送他出门,光六六七七两个小的在家,我也不能放心,快走吧。” 罗晨曦应了,“那两位伯母跟前儿,善善你替我们说一声,我们就先走了啊。” 也不与季善客气,提裙便出去了。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看儿子去了。 等吃了午饭,带着槿哥儿小睡了一觉起来,季善算着时间,沈恒该回来了。 却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终于把沈恒给等回来了。 还不肯先回屋来,而是让人打了水,在别的地方全身都洗过了,又让人准备了个火盆放在院子外,跨了火盆之后,方终于进了屋里见季善。 季善便猜到,多半罗老太爷已经去世了。 一问沈恒,果然如此,“凌晨我带人赶到时,已经昏迷不醒了,大夫瞧过后,说凶多吉少,最好该准备的准备起来,冲一冲。之后人便一直没醒过,气息也是越来越微弱,妹夫赶到后,让我先回来,我想着不如再留一会儿,万一……也省得还要派人跑腿报信,于是等到了午后,然后,人就没了,我这才赶了回来。” 季善忙道:“那你吃饭了吗?肯定累坏了吧,不如先睡一觉?” “没事儿,我上午睡了的。”沈恒摆手,“饭才刚吃了,娘让人一直给我煨着的,刚洗了澡就吃了。不然我怎么知道跨火盆呢,根本想不到那上头,是爹跟我说,槿哥儿小,眼睛干净,最好驱一驱。” 季善道:“幸好有爹提醒,是不该把那些带进屋来。可惜他刚睡了,要不我让奶娘抱过来,你瞧瞧他吧,今儿我觉着又不一样了。” 沈恒忙道:“还是别了,让他睡吧,我忙完了再慢慢儿瞧他也是一样。我得马上给恩师写封信,明儿一早送出去,请恩师赶紧告假进京才是,至于丧事怎么办,丁忧的折子何时上,都等恩师进了京后,听他老人家示下吧。” “那我给你磨墨。”季善说着,起身要去外间。 沈恒却把她摁回了榻上,“我自己磨就是了,省得待会儿你手酸。算了,我就在里屋写吧,正好说说话儿。杨柳,取文房四宝来——” 很快杨柳便取了文房四宝来,沈恒快速磨好墨,又把灯拨亮了,便悬腕走笔,飞快的给罗大人写得信来。 季善等他写完,在晾干墨迹了,才道:“那知道罗老太爷是怎么没了的吗,之前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大病,至多也就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小毛病罢了,怎么会忽然间,就昏迷不醒,还……没了的?” 沈恒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道:“说出来我都怕脏了善善你的耳朵。他和罗老太太在庄子上好吃好穿,加上庄子里也有十几户人家,都捧着奉承着他们,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可这不是饱暖思那啥吗,他竟跟不远处一个村子里的一个寡妇有了首尾,还已经两三年了,之前因为遮掩得好,罗老太太可能也有意装聋作哑,因而一直相安无事。” “昨儿他却忽然跟罗老太太说,要纳那寡妇进门,说寡妇什么都不图他的,他反倒不能委屈了她。罗老太太便死活不肯同意了,说他都是做曾祖父的人了,竟然那般不要脸,臭骂了他一顿。谁知罗老太爷却被寡妇迷了心窍,跟罗老太太吵了起来,可能罗老太太之后骂得太难听了,他一口气上不来,便倒下了……真是个没脸没皮的老不修!” 季善听得无语,片刻才道:“他得有七十了吧?知道那寡妇多大年纪吗……才三十出头?那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图他的,分明就是图他的银子,图他的身份,真是可笑至极!” 死得活该! 沈恒冷哼,“傻子都能看明白的事,偏他看不明白,结果还白白赔上了一条老命,也是该!可他倒是活该了,就是累得恩师要丁忧了,偏又是如今怎么个关键的时期,我和妹夫都气得很,要不是为着恩师,根本不想管这些破事儿!” 季善知道他心里恼怒,有意活跃气氛,嗔道:“什么叫傻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我刚说完,你就这样说,什么意思呢,不是摆明了说,我就是那个傻子吗?” 沈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方才有歧义,忙换了笑脸,“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话赶话刚好说到了那里,善善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别赶我去睡书房。我昨晚可一宿都没睡,上午也只是凑着着睡了一会会儿,今晚要是再被赶去睡书房,明儿可就要撑不住了。” 季善哼笑,“我可没说要赶你去睡书房,是你自己说的,难不成,这是你的心里话?那我少不得要成全你。” “别别别,怎么可能是我的心里话,我给娘子捏肩膀?捶腿?” “得了,嫌自己还不够累呢?” 闹得沈恒的气散了好些,季善方又道:“那罗老太太怎么样了?那个寡妇和庄子上的人呢,可不能让他们乱说才是。” 沈恒道:“罗老太太又气又吓,也病倒了,所以大夫也没能跟我一起回城,只能多给他一些诊金了。至于那个寡妇,我今儿一早便让焕生去找她了,可她多半是事先听到了风声,已经趁天亮之前跑了,庄子上其他人我也让焕生去敲打暗示过了,想来不敢乱说的。” 季善恨声道:“想着要替那样的人收拾残局,我就火大,等恩师回了京,知道这些事后,也不定得怎生生气。那打发人去告诉晨曦了吗?也省得她一直悬着心;且恩师不在,只有她才是姓罗的,论理,她也该去一趟才是。” 沈恒道:“打发人去了的,不过妹夫让师妹就别去了,说他会安排人先装殓的,该准备的他也会安排人准备,让师妹只管在家带六六七七,再就是等着恩师即可。” 季善听得叹气,“恩师接到信后,总得交接收拾一两日,两三日的,那路上便少不得昼夜兼程,身体可怎么吃得消?这事儿怕也得早些禀了殿下,让殿下早做安排吧,若因此坏了大事,可就……” “我知道,明儿我就去见殿下。” 沈恒道,“这也怪不得恩师,好好儿的谁能料到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本来明年恩师就任满了,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尽够从容安排了,如今却是……不过殿下心胸宽广,运筹帷幄,定不会与恩师计较,也定会想出万全之策的。如今还得庆幸,我虽是入室弟子,到底不是儿子,妹夫也是女婿,我们都不用闭门守孝,不然更措手不及。” 季善苦笑,“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信晾好了,叠好装起来吧,明儿一早便送出去。” “嗯。”沈恒应了,很快把信收好了,才道,“这下咱们槿哥儿的满月礼更得简之又简了,真是委屈他了,只能将来周岁时,再给他补上了。” “他这么个除了吃就是睡的小人儿,哪知道什么委屈不委屈呢?” 季善便把昨儿与罗晨曦说的话又与他说了一遍,末了道,“所以这话往后不要再说了,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天大的委屈都算不得委屈,何况本来还没有委屈。” 沈恒却仍是觉得有些亏欠他们母子,他这些日子连陪他们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片刻才道:“虽说恩师这次是为着白事才回京的,倒是正好可以见一见槿哥儿,接下来丁忧守孝的日子里,也可以含饴弄孙了。” 季善笑道:“所以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对了,一定要丁忧吗,这在心里哀思也是一样的啊,何必非要在乎这些个形式呢?” 话音未落,沈恒已道:“善善你这话儿当着我和咱们自家人的面儿说说便罢了,当着旁人的面儿可万万说不得。本朝自来以仁孝治天下,除非皇上亲自下旨夺情的,否则文臣武将都必须守孝,不然可是要人人唾骂的,前程自然也化为乌有了,也就是如今不提倡苦守了,不然还该去父母坟前,结庐苦守,日日哀毁才是。” 季善简直不能理解这些陋习,可她也知道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便只道:“我也就在你面前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说的。怎么偏就差了这么几个月呢,要是差个十天半个月、个把月的,还能想法子隐瞒一下,打打时间差,几个月可就没办法了。” 沈恒忙道:“便是十天半个月,也不敢隐瞒的,回头让有心人捅出来,可就什么都完了。况如今彦长兄在那边呢,我们也瞒不住,正好让他第一时间告知八皇子‘好消息’,借此在八皇子跟前儿,再添一分信任。” 孟竞把他们这边的秘密告诉八皇子得越多,消息来得越快,八皇子自然就越信任他。 当然,真正让孟竞得了八皇子信任的,还是孟姝兰在与七皇子妃生产差不多的日子时,果真为八皇子生下了一个儿子之事,货真价实的儿子,将来便是皇子,比一个公主诱惑可大多了,所以如今孟竞在八皇子跟前儿,已经很说得上话了。 那沈恒当然要给他再锦上添花一回了。 季善叹气,“好么,光听都觉得复杂,还是不说了,收拾了睡吧,我看你打了好几个哈欠了。” “是困得很了。不过善善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啊,有我和妹夫呢,你只安心将养身体便是了。” “知道了啦,管家公……” 第四百三一回 得意 抵京 季善昨晚挂记沈恒,没能睡好,今晚他终于回来了,可算是睡安稳了。 沈恒也睡了一个好觉,翌日五更醒来时,终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脑子也不像昨儿那样木木的,恢复了清明。 他轻手轻脚的更衣梳洗后,便要出房门去。 床帐却忽然被撩开,露出了季善睡眼惺忪的脸,“你要上值去了吗?等下,我昨晚有几句话忘了给你说,迷迷糊糊想起时,你已经睡着了,只能这会儿与你说了。” 沈恒见她说着,便要坐起来,忙上前把她摁回了被窝里,柔声道:“什么事这么要紧,还弄得善善你这么早就醒了,肯定是心里一直挂着,不是说了让你只管安心将养身体的吗?快睡你的,等我晚上回来再说也是一样。” 季善打了个哈欠,“我都醒了,就索性说了呗。前儿晨曦与我说,太后病重,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皇上因此下旨在民间遍寻名医,病重的应当不是太后,而是皇上自己吧?我记得,你之前还说过,皇上应当是心疾方面的病症?” 沈恒听得气笑了,“这个师妹,我可再三与她说过,不要把外面的事告诉你,省得你徒增烦心的,结果她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看我回头怎么说她!” 季善忙道:“你别怪晨曦,是我实在无聊,非缠着她告诉我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就是想提醒你,若皇上真是心疾方面的症状,那最是可能猝死的,一旦抢救不及时,或是抢救也没用了,那皇上随时都可能……,所以你见了殿下和妹夫,再郑重提醒一下他们,让他们务必做好准备吧,以免措手不及,失了先机。” 沈恒已皱起了眉头,“这个可能性当然不是没有。可皇上听说瞧着一直都精神状态极佳,并不像是病重的样子,每日的小朝会几乎没断过,也几乎日日都会召见殿下或是文武重臣们,若真问题很大,随时都可能……,不可能一点破绽都瞧不出,殿下也不可能丝毫都瞧不出才是。” 季善正色道:“正是这种人人瞧着都觉得没问题的人,最容易忽然就倒下,一倒下就再起不来了,何况不是早就知道皇上分明是有疾在身的吗?总归你提醒殿下和妹夫务必早做准备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恒这回应了,“我知道了,会提醒殿下和妹夫的,殿下和妹夫心里应当也早有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道理,他们岂能不知道?好了,善善你睡吧,我得走了,记得千万不许再为这些事劳心了,不然我就告诉娘和岳母,你身体恢复得其实不好,偏又硬撑着不肯说,让她们定要守着你,坐满双月子。” “呃……”季善没好气的瞪他,“你至于这么狠呢,我也没劳心呀,是实在无聊,才会逼问晨曦,然后多想了一点的,也是希望自己心里有个底,别当个聋子瞎子呀。我现在已经提醒过你了,后面当然就不会再操心了,反正你要是敢这样陷害我,真让我再憋一个月,我就真一个月都让你睡书房,看谁更狠!” 沈恒笑起来,“那我肯定狠不过善善你的,谁让我爱你更多呢?好了,我就是心痛你罢了,你既说了后面不会再操心,我姑且再信你一回。你睡吧,我真走了啊。” 说完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转身大步出去了。 余下季善等他出去了,又碎碎念了几句,方闭上眼睛,睡起回笼觉来。 等她睡醒起来,正一边吃早饭,一边逗槿哥儿,一身素色衣裳的罗晨曦带着六六七七到了,“善善,我马上要出城去庄子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两个孩子只能送过来,劳你和两位伯母替我照看一下了啊。” 季善忙道:“你出城去干什么,妹夫不是说了,让你只管把两个孩子照看他,安心等着恩师即可,其他事都有他吗?” 罗晨曦蹙眉道:“话虽如此,相公到底只是女婿,如今爹又还没回来,若一个姓罗的都不在,往后让有心人知道了,怕是少不得大做文章;且相公本就忙碌,哪经得起几日、十几日的耽搁呢,还是我去换了他回来吧。就是两个孩子我肯定不能带去,交给其他人又委实不能放心,也只能给你和两位伯母添麻烦了。” 季善等她说完了,才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六六七七能来,我和两个娘高兴且来不及呢,晨曦你只放心忙你的去便是。哎,这些事哪该你做,可你说得也对,一个姓罗的都不在,就怕事后横生枝节。那你带哪些人去呢,好歹多带些人去,总能搭把手,吃穿睡也别委屈了自己,那又不是什么值得人真心敬重悲伤的长辈,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罗晨曦点点头,“我知道,不会委屈自己的,我都是为的爹,不然我怎么可能管他们?” 又道,“我刚过来得急,只带了奶娘和红绫红绡丁有才家的,费妈妈在后面收拾两个孩子的东西,要晚些时候才到,主要还是她和奶娘们照顾两个孩子,善善你仍安心将养身体便是了。等我忙完了,再好生谢你和两位伯母啊。” 季善嗔道:“以前怎么不知道某人这般见外?我难道不是六六七七的舅母,大家都不是一家人呢?好了,快走你的吧,路上记得眯一会儿,我只看你的脸色,便知道你昨晚肯定没睡好。” 罗晨曦沉着脸道:“可不是没睡好吗,满肚子都是火,能睡好就怪了。干的都是些什么恶心事,我光说都怕脏了自己的嘴,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摊上这样一双所谓的父母!” 季善忙道:“你也别生气了,不过两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为他们气坏自己的身体,岂非太不值当?我和你师兄过几日便会派了人,去城外门一直候着,等恩师一到,便迎了恩师到家修整的,你只放心吧。” 罗晨曦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啊。” 又看了片刻还在熟睡的槿哥儿,才出了季善的房门,折回了花厅里去。 就见六六七七正吃路氏做的米团子,因外面裹了一层红糖,小哥儿两个都吃得花了脸,见了罗晨曦,六六还笑道:“娘只管放心忙您的去,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又与七七叽叽咕咕的商量,“我们吃完了就看小弟弟去,好不好?今天我们别就让他睡了,让他起来跟我们一起玩儿。” 半点也没有舍不得罗晨曦的样子,更别提有半分大人们的烦恼了,还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呢! 加之程夫人与路氏也在一旁笑道:“大姑奶奶只管忙你的去,我们会照顾好两个孩子的,如今槿哥儿除了吃就是睡,连房门都很少出,我们一天里大多数时间都闲得无聊,就盼着家里能热闹些呢!” 罗晨曦彻底安下心来,谢过程夫人和路氏,便急匆匆的出了沈家,带着随行众人一路出了城去。 另一边,八皇子经孟竞之口,得知了罗老太爷的死讯后,也果然大喜,“大同那么多文官武将,就数他姓罗的最碍本王的眼,只可恨老七那个阴险狡诈的一开始躲在老二背后,装得太好,害本王竟不知道姓罗的是他的人。不然本王岂能让他去大同,还是那般关键的位置,岂能白给自己添这么几年的堵,还抓不到他的把柄,好把他踢得远远儿的!总算如今姓罗的要滚蛋了,真是天助本王也!” 孟竞笑道:“连老天爷都站在殿下这一边,可见殿下注定是天命所归。就是不知道姓罗的几时会进京,又几时会上丁忧的折子?他若不上丁忧折子,那可就更好了。” 八皇子道:“他不会那么蠢,一旦让有心人知道了,参他一本,他这辈子可都完了,丁忧只是三年而已,哪值当冒这个险?就算如今形式紧张,老七也不会让他冒这个险,这就太不符合老七自来假仁假义的作风了!” 孟竞忙笑道:“殿下说的极是,是臣一时想岔了。不过能让姓罗的就这样离开,也已是大喜事了。” “可不是大喜事么。”八皇子笑道,“他肯定接到消息就要动身,连交割善后都来不及,正好让定北侯看着安排一下。彦长,你果然是本王的福星,将来本王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孟竞忙谦虚,“殿下言重了,臣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殿下天命所归。如今就看我们寻的名医,什么时候能抵京了,只要能治好……太后的病,皇上势必龙心大悦,再加上殿下和娘娘本就一骑绝尘的圣眷,东宫成为殿下的囊中之物,指日可待也!” 八皇子让他说得踌躇满志的,“老七那个不自量力的,竟敢跟本王争,还有皇后和定国公府,也是贪心不足,能当母后皇太后还不满足,还想当唯一的太后,唯一的太后娘家,本王自会让他们知道,敢与本王作对会有什么代价!” 孟竞笑道:“将来自有他们后悔莫及的时候。那臣便不打扰殿下,且先告退了。” “嗯。”八皇子点头,“忙你的去吧……等一下,兰儿这些日子忙着照顾玮哥儿,人都瘦了,你让你夫人得了闲,便多带了孩子去府里走走,陪她说说话儿,也让孩子们亲香亲香。到底是至亲的表姐弟,虽有些于理不合,法理尚不外人情,也算不得什么。” 孟竞立时满脸的惊喜,“多谢殿下体恤,臣回头就让内子带了孩子给侧妃娘娘请安去,臣往后也定会加倍效忠殿下,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 虽心里很不愿意褚氏多与孟姝兰接触,尤其不愿彤彤那么个白纸一样的小人儿跟孟姝兰接触;也知道八皇子未必就是真心愿意他们所谓的‘骨肉至亲’之间多接触,只怕更多还是为了打八皇子妃的脸,继续向八皇子妃和阖府上下的人表达他仍不待见八皇子妃的态度。 但八皇子既发了话,他当然得照做,还得感恩戴德,受宠若惊的照做。 也只能回去后多叮嘱褚氏,让她见孟姝兰时务必打起精神,绝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也务必看好彤彤,别让她小小年纪,便近墨者黑了。 晚间沈恒回来,得知罗晨曦上午已出了城,去了庄子上换赵穆回来,不由皱起了眉头,“庄子上吃不好睡不好的,师妹如何受得住,就算要去换妹夫回来,也该我去才是。” 季善道:“师妹说的也有理,到底只有她才是姓罗的,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可不会管她受不受得住,只会以我们都是外姓人来做文章。你也别太担心了,师妹带了不少人去,还说定不会委屈了自己的,你只安心忙你的,再就是安排好人,算好时间迎接恩师便是了。” 沈恒闻言,片刻才道:“我会安排焕生随时准备迎接恩师的,六六七七就只能娘和岳母多费心,好让师妹和妹夫没有后顾之忧了。” “家里你就别操心了,这么多人呢,还照顾不好两个孩子了?好了,你快去梳洗一下,好抱抱你儿子吧,难得今儿回来得早些,槿哥儿还没睡,不然再过一阵子,他可就不记得你是他爹了。” “好好好,我马上去,你让奶娘把他抱过来,先别让他睡啊……” 之后几日,都平平静静的,无事发生,只除了赵穆百忙中来看过六六七七一次,还带来了罗晨曦的最新消息,“已经小殓了,灵堂也设好,法事也开始在做了。曦儿也还好,每日都只上午下午各守半个时辰的灵,便无事了,罗老太太病情虽未好转,但也未再加重,想来得一阵子才能好转。” 季善听得罗晨曦还好,也就放心了,至于丧事如何办,罗老太太身体又如何,与她何干? 如此又过几日,焕生带人在阜成门外,迎到了满身风尘仆仆,人也瘦了一圈儿的罗大人,迎到后立时便让人飞奔回了家中报信,自然季善与程夫人路氏都知道了。 季善忙着了人去御史台给沈恒送信,让他再安排人与赵穆说一声去,路氏则忙去厨房里,指挥人准备起热水热饭来,以便罗大人到家就能吃用。 约莫一个时辰后,罗大人顺利抵达了家中。 因季善马上就要出月子了,与罗大人又长时间不见,如今罗大人既到了,自然要当面拜见一番才是,遂裹了披风,戴了帽子,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再让奶娘抱了槿哥儿,到花厅里与程夫人、路氏、六六七七,和接到消息忙忙自飘香赶了回来的沈九林一起等候。 就见罗大人满脸憔悴,衣裳也空荡荡的,显然一路上没少吃苦,好在双眼仍是一如既往的炯炯有神,精神也还好。 季善方心下稍松,忙上前笑着给他行礼,“恩师可算是顺利到家了,路上肯定吃不好也睡不好,吃大苦头了吧?已经给您备下热水了,您梳洗了就可以用膳歇息……” 话没说完,已让罗大人给打断了:“子晟媳妇,你不是正坐月子吗,还行什么礼呢,还不快起来,我难道是外人不成,你才会见面就行礼?是自家人就好,既是自家人,就别来这些虚的。” 季善依言站了起来,笑道:“这不是想着太久没见恩师了,如今虽不方便行大礼,基本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了么?” 又吩咐奶娘,“还不快抱了哥儿给老大人行礼,让老大人好生瞧瞧孙子?六六七七,你们不是一直盼着外祖父吗,怎么外祖父终于到了,却不知道叫人了?” 一旁程夫人与沈九林路氏也忙都笑着给罗大人见礼,“盼了您老人家多日了,总算今儿把人给盼到了。” 六六则带了七七,要给罗大人行大礼,“外祖父,爹娘都不在,我和弟弟先代爹娘拜见您。” 罗大人先给程夫人三人还了礼,让三人都别客气拘束,“大家都是自己人,怎么随意怎么来。” 方与季善道:“我先去梳洗了,换件衣裳,再来见孩子们,省得我一身的尘土怪味儿,没的白熏着了三个小家伙儿。六六七七,等外祖父一会儿啊,外祖父待会儿再与你们好生说话儿。” 本还想伸手扶六六七七的,想着自己手上还缠着黑纱,便吩咐杨柳代劳了。 季善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罗大人是如何的身心俱疲,忙笑道:“那恩师快去梳洗吧,屋子早已给您收拾好,热水也已经备下了,等您梳洗完,吃点儿东西,相公应该也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正式拜见您老人家也不迟。” 吩咐焕生服侍了罗大人回房去梳洗。 又问剩下的良生,“恩师带了几个人先赶回来?肯定也都累坏了,着人给他们也送些热水热饭去,让他们吃饱了就赶紧好生睡一觉,回头还有的事要吩咐他们呢。” 良生道:“老大人带了七八个随从,打头的那位大哥我听焕生哥叫他‘川连哥’,瞧着也都累坏了。” 季善点头,“知道了,那钱师爷周师爷他们肯定都留在了后面收拾善后。你去吧。” 待良生应声去了,才征求程夫人和沈九林路氏的意见:“恩师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如此连日赶路,还是……奔丧,肯定身心都不舒坦,今晚咱们便不为恩师接风洗尘了,只摆一桌素席,大家吃了,好让恩师早些歇下,怎么样?” 沈九林忙道:“这是自然,不管怎么说也是亲爹,罗大人心里岂能不难受的?我们帮不上忙就算了,总不能再给他添堵,让他心里更不痛快才是。” 路氏也道:“我让刘嫂子给罗大人备的都是素菜。可光是素菜,身体会不会吃不消,鸡蛋能吃不?” 他们乡下人家没了亲长,当然也要守孝,却远没有大户人家守得那么细,那么严,所以有此一问。 要季善说,别说鸡蛋了,什么都能吃,可惜不是她说了能算的,遂只道:“也备些蛋羹、煮鸡蛋什么的,待会儿看恩师怎么说吧。” 大家等了不多一会儿,罗大人便回来了,梳洗一番,换了衣裳后,他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这才先抱了六六,再抱了七七,最后把槿哥儿抱在了怀里,笑着与季善道:“这孩子长得像子晟,不过眼睛像子晟媳妇你这个当娘的,将来长大了一定人品出众。名字也好,我这些日子想来想去,都没这个‘槿’字好,就给他做大名吧。” 季善笑道:“小名儿便罢了,大名还是恩师来起吧,横竖也不急,您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思索。恩师,您肯定饿了吧,要不先摆饭吧,等相公回来,又再摆便是了。” 罗大人却是摆手,“我还不饿,等子晟回来了再摆吧。你们也别担心我会怎么样怎么样,这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既有新生命的诞生,肯定就会有人逝去,我很看得开的。倒是你们夫妇终于添了槿哥儿,可算是否极泰来了,往后定要好生教养他,让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是!” 正说着,沈恒回来了。 见了罗大人,少不得一番行礼拜见,一番激动热切。 等师徒两个的久别重逢暂时告一段落了,程夫人与路氏方指挥人摆起饭来。 等吃完饭,沈恒又虚扶着罗大人,师徒两个去了书房说话儿,一直到交二更,沈恒才服侍了罗大人回房歇下。 第四百三二回 满月 扶灵回乡 翌日一早,沈恒便奉着罗大人,赶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照理罗大人昨儿抵京后都不该进城来修整一夜,该直接便赶去庄子上哭灵守灵的,然父子之间的感情早已磨得差不多了,他刚接到罗老太爷的死讯时,都没多少哀伤,缓了这么些日子后,本就不多的哀伤更是所剩无几了。 自然没那么迫切。 可今儿他若再不赶去,落到有心人眼里,便没法儿解释分说了;且他也担心罗晨曦,还不知道女儿这些日子在庄子上总领大局,得多累多繁琐,那他当然得尽快赶去,换了她回城来才是。 昨晚沈恒回房时,季善已经睡着了,早上沈恒又走得早,她照样没能与他说上话儿。 以致等晚间沈恒满脸疲惫的回来后,她才终于知道了罗大人的打算,“恩师的意思,到底京城是异乡,且罗老太爷也不只他一个儿子,还有那么多孝子孝孙,也该让他们见罗老太爷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才是。所以打算等过了二七,便扶灵回乡去安葬,安葬后便是老家守孝,等孝期满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个结果虽早在大家伙儿的预料中,季善还是忍不住惊讶,“这么快?我还以为恩师怎么也得过了七七才会扶灵回乡,还说等忙过了这阵子,可以好生孝顺他老人家一段时间,也让他享一段时间的天伦之乐呢!” 沈恒道:“我也说太快了,短时间内接连赶路,恩师身体哪里吃得消?可恩师十分坚持,说他吃得消,还说不想给我们和师妹妹夫再添麻烦,本来孩子都小,已经一摊子的事儿,如今我和妹夫又忙……他扶灵回乡时,正好把罗老太太也带回去,往后我们便不用两头都挂着,本来已经很忙,还得抽时间去庄子上了。” 季善咝声道:“我们哪有那么忙,家里都这么多下人帮手呢。且恩师的老家那么远,我们根本都照顾不到他老人家了,如何能安心?晨曦怎么说的呢,她也同意吗?” “师妹当然不同意,说大可先寄灵,等以后时间合适了,再扶灵回乡也不迟。” 沈恒叹道,“还私下与我说,老家那群人都无耻之极,怕恩师回去后,万一被他们气出个好歹来,我们却鞭长莫及。可恩师还是很坚持,已经在丁忧折子上写明了返乡的日子,让我明儿替他送到吏部去,看来是心意已决,不会更改了。” 季善愁道:“这可怎么办,咱们也没有谁能跟了恩师一起回去的啊,你和妹夫都不能擅离职守,我和晨曦又要带孩子……哎,要是六六七七和槿哥儿如今已经大了,该多好?” 沈恒让她说得苦中作乐笑起来,“善善你这也想得太远了吧,他们哥儿几个还得十几年才能长大成人呢。不过恩师说让我们真的别担心,他会带够人回去的,除了川连他们几个近身伺候的,等钱师爷周师爷和向嫂子他们都抵京后,还会让钱师爷和向嫂子夫妇带人都跟回去,横竖钱师爷老家与恩师老家本就离得不远。” “至于老家那些人,再是无耻至极呢,恩师仍是官身,如今不过是丁忧罢了,等出了孝,仍要为官的。便是老家的父母官和士绅们,见了恩师都得恭恭敬敬的,他们想来也不敢过分,这几年,他们不就挺安分的?” 季善冷哼道:“你莫不是忘了还有个罗老太太了?他们离恩师离得远,又没有心眼儿偏到了脚后跟的父母、祖父母撑腰时,当然再兴不起风做不起浪,可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了,便说不准了,癞蛤蟆便咬不了人,不还能恶心人吗?” 沈恒闻言,想到白日里罗老太太的胡搅蛮缠,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回头再劝一劝恩师,看能不能让他老人家改变主意吧。若他实在还是坚持,也只能由他去了,大不了,让妹夫多派几个护卫,寸步不离的保护恩师便是了。” 季善想了想,叹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本来恩师终于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是多么高兴的事,结果却……” 沈恒替她揉了揉眉心,笑道:“要是没有这事儿,恩师眼下也回不来呀,所以善善别气了,恩师也没咱们想的那般脆弱,对他们更是早已冷了心,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伤着?对了,我刚先送了师妹回去的,她这几日累得不轻,只能明儿再过来接六六七七了。” 季善忙道:“便一直让六六七七在这边也没事儿的,晨曦那么累,正好清清静静的休息两日。不过当娘的没见到自己的孩子之前,时刻都是悬着心的,也休息不好,随她怎么着吧。” 沈恒便又说起季善后日就要出月子的事来,“本来该在家里好生陪善善你和槿哥儿一日,咱们自家人也好生热闹一日的,如今却是只能委屈你们娘儿俩了。” 季善笑嗔道:“你看我如今脸大身圆的,槿哥儿也白白胖胖,像是委屈的吗?清清静静的才好呢,反正家里大家伙儿都爱静,我巴巴的盼着后日,也不是盼的别的,是盼的终于能好生洗个澡,洗个头了好吗?哼,指望某个说话不算话的,还不如指望自己呢!” 说得沈恒摸着鼻子讪讪的,“我这也不是成心说话不算话呀,这不是太忙了?不然以后我给你补上?” “以后我还要你给我补,我自己不知道洗呢?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懒得理你了,我去看一眼槿哥儿,就该睡了,你也快去梳洗了睡吧,明儿还有的忙呢……” 第二日早膳后,罗晨曦来接六六七七了。 娘儿仨先是抱着好生亲热了一番,罗晨曦又问了哥儿俩连日可有听话,见哥儿俩都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吃得好睡得好,还谢了程夫人和路氏,才到了季善屋里,与季善说话儿,“哟,才几日不见,我们槿哥儿感觉又长大了些似的,想姑母没有呀?” 季善笑道:“日日好吃又好睡,半点不像旁的孩子那样动不动就膈着了,或是总是闹觉,可不是见风长么?我两个娘也都说他是真的省事。晨曦你眼圈怎么这么黑,一看就好几日没睡好了,反正六六七七在这边安全得很,也早习惯了,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下午再来也是一样的。” 罗晨曦道:“我倒是想睡,这不是睡不着么,不如早些过来看六六七七,这么几日不见,我还真是挺想他们的。不过也只回娘家了,其他地方我如今正守孝呢,却是不好再去叨扰了,亏得两位伯母都不与我计较。” 话音刚落,季善已嗔道:“你是回自己家里,我两个娘怎么可能与你计较,仔细她们听见你这般见外,不让你接六六七七回去了。昨晚听你师兄说,恩师已经定了不日扶灵返乡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们何尝不是一样?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恩师又是为人子的,也是没办法;况恩师那般睿智通透,身边也多的是人服侍,其实也没咱们想的那般脆弱,对不对,你大可……” 自己夫妇再是不放心,也肯定及不上罗晨曦,所以季善才会反过来安慰她,以免她继续睡不着。 罗晨曦却是苦笑着打断了她,“善善你不知道昨儿罗老太太有多过分。她见了爹便说,都是爹害死罗老太爷的,若不是爹非要把他们关在庄子上,身边一个儿孙都没有,罗老太爷也不会无聊到去勾搭那个寡妇,自然也就不会死,还死得那么凄凉,跟前儿连个儿孙送终都没有了……赶着爹又是打又是骂的,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爹,罗老太爷在那边做了鬼,也不会放过爹,将来她死了也是一样。我昨儿真是好悬才忍住了没啐她满脸!” 季善算是明白昨晚说到罗老太太时,沈恒的表情为何会那般一言难尽了。 沉声道:“她凭什么这样说恩师,还又打又骂的?他们做过些什么,是怎样一步一步让恩师冷透了心的,自己不知道吗?那个老不修是如何没脸没皮的,她更是比谁都清楚,我看她是惟恐恩师怪罪她害死了老不修,才会恶人先告状,说都是恩师害的,回头好见她其他的儿孙,也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吧?” 罗晨曦冷笑道:“不止呢,哭闹了一通后,她还威胁爹,必须要答应过继,还要答应将来把财产的大头都留给大房三房,不然等她回了老家,一定去衙门告爹‘不孝’,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死给爹看!我当时真的恨不得老天爷能劈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她了,正好丧事一起办了,也省得爹将来再丁忧一回!” 季善也忍不住咬牙切齿了,“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没死心,还在想着过继,还是在她男人刚死了,尸骨未寒之际,已经在以此为条件,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不怪老不修的要去找寡妇,就她这样的,搁谁都要找寡妇!恩师是因为这个,才急着扶灵回乡的吗?” 罗晨曦“嗯”了一声,“昨儿说这些事时,师兄不在,她也是有意挑师兄不在时说的,不然我为什么会说什么也不想爹回去?就是怕爹回去后被她给气着。本来我昨儿是打算告诉她,七七就是我们二房的嗣子,我随时可以让他姓罗的,爹没让我说,说如今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要横生枝节……我现在想起她那副可恶的嘴脸,都还气得半死,睡得着就怪了!” 季善恨声道:“不是说她病得不轻吗?这个样子,像是病着的吗,我还真是第一次这么希望病魔能快点儿战胜一个人的!” 罗晨曦道:“看她那副闹腾的劲儿,正常人都比不过,怕是病魔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战胜她了。爹就怕她继续留在京里,万一让人利用,生出什么祸事来,再来后悔,可就迟了;倒不如先把人弄回老家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好歹安全一些。” 季善吐了一口气,“恩师顾虑得也不无道理,那就听恩师的,先把人带回老家去吧。不然如今正是关键时期,真因为她牵一发而动全身,毁了殿下和妹夫的大计,可就……晨曦你也别恼了,恩师既对她和他们早不抱希望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失望难过。” 罗晨曦叹道:“我正是因为明白,才更恼的。不过现在骂了她一通,心里好受了些,我总不能当着爹的面儿骂吧?昨晚相公到家时,又很晚了,我也不想扰了他休息,只好都憋着,现在说出来,总算没那么憋屈了。” 季善笑起来,“那就好,为那样一个人憋坏了自己的身体,可不值当。那恩师就一直待在庄子上,不回来了,到时候也直接从庄子上出发吗?” “爹是这么说的。” 罗晨曦点头,“不过还得过几日才能最终定下来,我和相公过几日还要去一趟庄子上,届时就知道了。我如今只盼着钱师爷能快点儿到,有些话爹和我都不方便说的,他说却是无碍,他又会说,管保能怼得那一个哑口无言,可惜后面那么多要交割善后的,钱师爷最快怕也得月底才能抵京了。” 季善忙道:“没事,到时候晓行夜宿的赶路,她便是想闹腾,也得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恩师一行又是扶灵回乡,路上走不了太快的,钱师爷他们肯定半道儿就能追上了。” 又宽慰了罗晨曦一通,待她明显松快了许多,再留娘儿三个吃了午饭,才送走了他们。 晚间沈恒回来,季善便与他说了说昨儿罗老太太到底有多过分,沈恒也气得黑了脸,道:“我昨儿想着非礼勿听,便隔得有些远,只恍惚听见了几句,没想到她这般过分,真是太可恶了!” 季善冷笑,“有什么办法,总是亲娘,可恶也只能忍着她,也真是太难为恩师了。殿下怎么说,要见恩师吗?殿下真的没因此怪责恩师吧?” 沈恒道:“殿下一点也没怪责恩师,说这年头谁家还能没有几个恼人的所谓亲人了?让恩师只管安心回乡,旁的事都别管,大局也不会因恩师忽然离了大同,就有所改变的。” 季善方松了一口气,“殿下不怪责就好。” 暗忖着沈恒都能知道七皇子没恼,赵穆肯定更知道,今晚晨曦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次日,季善足足洗了两个时辰的澡,换了三次水,泡得身上的皮儿都有些起皱了,才终于从净房里出来了,觉得整个人起码轻了十斤不止。 当然,那只是她的错觉,她很清楚自己胖了二十斤都不止,平日里还不觉得,方才一泡澡便发现自己身上的肉都在抖,可以当现成的游泳圈儿了,那一刻简直是心如死灰。 还是想着槿哥儿天真无邪的笑脸,想着白白胖胖的大儿子,才又活了过来。 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产后发胖吗,只要她之后合理饮食,适当运动,一定能瘦的…吧? 等季善妆扮好,去到花厅里,就见叶大掌柜、程钦夫妇都早到了,槿哥儿则由沈九林抱着,笑得“咯咯咯”的,也不知沈九林才怎么逗他了,引得大家也都满脸是笑。 程大奶奶眼尖,先瞧见季善来了,忙笑道:“妹妹来了。哟,这气色可真好,白里透红的,比之前还漂亮了呢!” 季善失笑,“大嫂,你嘴巴今儿抹蜜了吧?就我这样的还漂亮,你怎么夸出口的,我方才自己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跟个水桶一样,以前的衣裳也通穿不上了,这一身都是让青梅现给我的改的好吗?” 程大奶奶直笑,“哪里像水桶了,就稍微胖了一点点而已,很快就能瘦下来的,况我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水桶。” 季善白她,“大嫂就只管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又笑着给长辈们和叶大掌柜见礼,末了笑着与叶大掌柜道:“我如今出了月子,身体也恢复得很不错,可以自由出门了,您老不是早就想回去看看太太和孙子孙女儿们了吗?只管定了日子,便放心回去您的,店里就交给我便是了。” 沈九林闻言,也笑道:“还有我可以帮忙呢,叶老哥只管放心回去您的,很快就十月了,您干脆过了年,再回来都使得,老四媳妇你说呢?” 季善自是点头说好,“您老都几年不曾回去,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年了,今年可不能再不回去了,那我和相公真是要过意不去,无地自容了,正好如今也不用担心爹娘非要跟着您一块儿回去了。” 别说路氏了,沈九林如今都是“有孙万事足”,一日不见槿哥儿便心慌,如何舍得今年回去?早已与季善沈恒说好,要等明年槿哥儿大些后,他们再回清溪去了。 叶大掌柜呵呵笑道:“便太太和沈老哥不说,我今年也要回会宁过年的,不过不用现在就走,等进了十一月,我再回去也不迟,太太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再养养身子。” 季善忙道:“没事,我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您老随时可以走,也好早些回去瞧一双小孙子小孙女,不然等您回去时,他们都长成大孩子了。” “那也不急于一两个月的,再说我想他们了,就来看我们槿哥儿,不也是一样的?槿哥儿,让叶爷爷抱一个好不好……哎哟,小家伙儿可真是越长越好看了,不怪你爷爷奶奶舍不得你,乖乖,笑一个……” 一时沈恒回来了,还带了六六七七一道回来,赵穆仍忙着他的正事且不说,罗晨曦竟也没来,却是她昨儿便与季善说了,她可有孝在身,今儿不能来冲撞了槿哥儿的好日子。 季善怎么说她都不松口,也只得由她去了。 大家遂在说笑一回后,热热闹闹的开了席,给槿哥儿过了个虽简单,却隆重而温馨的满月礼。 不几日,罗老太爷的二七过了。 罗大人便收拾一番,以板车拉了罗老太爷的灵柩,带着罗老太太,并川连等十来个服侍的人,踏上了扶灵回乡的路。 罗晨曦中途还见过罗大人一次便罢了,沈恒与季善却是再没见过他老人家,出发之日,自然免不得到城外去给他送行,还备了祭礼给罗老太爷送祭,虽然依夫妻两个的本心,才不想给罗老太爷送祭礼呢,可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得做足了。 除了他们夫妇,程夫人和程钦、沈九林路氏和叶大掌柜也一起到了城外给罗大人送行,免不得也都做了一回面子情儿。 罗老太太本就对罗大人不满,听得来送祭的都是罗大人那边的亲友们,与罗晨曦也是关系密切,怎么可能给他们父女面子,直接窝在马车上,连面儿都没露。 倒是正好省了季善一行的事儿,不然大家还得给她行礼问好,光想都要怄死人了。 罗大人也对此乐见其成,郑重谢了大家一回,“只能等将来我孝期满了后回京时,再好生答谢众位亲友的这番深情厚谊了。” 又给了季善一块儿上好的和田玉玉佩,“这是给槿哥儿的见面礼,抵京当日竟浑忘了,一直拖到今日,子晟媳妇你先替他收好吧,将来等他大了再给他。六六七七也有,都是特意开过光的,算是我这个祖父的,对他们兄弟几个最朴实最真挚的祝福与期许吧。” 沈恒与季善忙都谢了罗大人,“让恩师破费了,我们将来一定会告诉槿哥儿,这是祖父给他的,让他随身带着,寸步不离,就好像祖父随时在他身边一样。” 当下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才挥泪作了别。 第四百三三回 名医 上风 罗大人一行离京后,季善沈恒和罗晨曦虽都免不得担心,但日子还是得一样过,不觉便进了十月。 赵穆奉七皇子之命,为“太后”寻的民间名医也终于抵京了,待其修整一晚后,七皇子次日便带了其进宫去为“太后”诊治。 毕竟“太后”病情已经很严重,仁寿殿日日都是半个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驻守着,熬药剩的药渣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甚至整个仁寿殿的上空都飘荡起了一股隐隐的药味儿。 皇上也早下了旨,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了太后养病,太医们若是治不好太后,也都‘提头来见’。 桩桩件件,都足以说明“太后”的病势已经很不乐观,名医没到时便罢了,既已到了,七皇子当然刻不容缓。 八皇子那边听得七皇子带了大夫进宫去后,却是急了,立时让人叫了手下负责这事儿的幕僚来,“不是前阵子就与本王说,已经寻到了名医,定能抢在老七之前吗?现在老七已经带人进宫去了,你寻的人却是连影儿都不见,父皇本已对他日益满意,对本王早不似从前,要是再让他抢去了这个大功劳,父皇眼里还看得到本王,跟前儿还能有本王的立足之地吗?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幕僚见八皇子怒了,忙跪下请罪,“殿下息怒,可能是路上因为什么突发情况耽搁了也未可知,但就这几日里,一定能抵京,还请殿下略再等等。” 八皇子脸色仍是冷沉一片,“本王倒是等得,就怕宫里……皇祖母等不得,大功劳也不会白等着本王!本王也不想再听什么‘就这几日里’这样笼统的话,你必须立刻给本王一个确切的期限,到底是明日到,还是后日到!” 幕僚闻言,简直快哭了。 他怎么敢给殿下确切的期限,敢把话说死,万一在期限内到不了,他还能有活路吗? 可八皇子发了话,他又不能不回,余光忽然瞥见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立着的孟竞,想到孟竞自来了八皇子身边这些日子,虽因八皇子的偏心,难免招人忌恨排挤,却一直都不卑不亢的,也不在殿下面前告大家的黑状,不暗地里使坏报复大家。 到底没忍住,冲孟竞使了个求助的眼色,希望孟竞能帮他说项几句,大不了,他以后跟他混便是了。 所幸孟竞接收到他的眼色了,虽明显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负他所愿的开了口:“殿下稍安勿躁,就算七皇子抢先带了人进宫去,也未必就能抢得大功劳。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治了这么久,也没能治好太后娘娘的病,再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呢,首先也得那个和尚水平够,能让人信服才是,一个不慎,便是杀头的大罪,殿下又何必非要与去七皇子抢呢?” 八皇子沉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大,就算老七有一大半儿失败的可能,不还有一小半儿成功的可能吗?一旦让他抓住机会,就算只是一小半儿,也足以成为本王的心腹大患,让本王追悔莫及了!” 孟竞见八皇子仍未息怒,只得又道:“殿下所言甚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大风险,哪来高回报?可这事儿与旁的事儿都不一样,一个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皇上……自来侍太后娘娘至孝,岂敢轻易拿太后娘娘的凤体来冒险?不如我们先等等,指不定,七皇子带了人进宫也是徒劳,甚至惹得龙颜大怒呢?自来枪打出头鸟,好货沉底,等七皇子得了皇上的申斥,殿下的机会自然来了。”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八皇子脸色缓和了下来,道:“那本王且再等等吧,让人密切关注着宫里的情形,一有风吹草动,立时来报。再传信给母妃,再细查一下父……皇祖母到底是什么病症,等大夫来了,心里先有个底,才好对症下药。” 幕僚忙恭声都应了,见八皇子已没有旁的吩咐了,方行了礼,小心翼翼的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八皇子想起七皇子带进宫的名医是赵穆给他寻到的,再想到赵穆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坏了自己多少事,简直恨得牙痒痒,“那个低贱的婢生子,竟在本王眼皮子底下与老七同流合污多年,一次又一次的给本王添堵,将来本王定要将他五马分尸,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方能一消本王心头之恨!” 孟竞忙笑道:“殿下息怒,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殿下可是天命所归,将来定能一偿夙愿的。” 心里却是忍不住冷笑,这样心胸狭隘,刚愎武断,唯我独尊的人,连七皇子的一半儿都及不上,若真让他上了位,老天爷可就真是瞎了眼了! 名医没到之前,季善与罗晨曦都各种担心其会不会在路上出什么意外,耽搁了行程,也误了七皇子的正事。 总算人到了,也让七皇子顺利带进了宫里去,还被留了下来,季善与罗晨曦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怕那名医本事不够,也治不好……太后,回头会让皇上龙颜大怒,反倒怪罪七皇子。 罗晨曦这日带六六七七过来看槿哥儿,趁哥儿俩围着槿哥儿又说又笑,路氏则在一旁含笑看着时,便低声与季善道:“善善,我这心里老是惴惴不安的,要不,我们带了孩子们去城外小住几日,权当散散心吧?你之前不是说过,程伯母在小汤山那个温泉庄子挺好的么,不然我们就去叨扰程伯母去?正好如今天儿还不算冷,再过一阵子,可就真要入冬了。” 季善非常明白她的心情,道:“可以是可以,就是那庄子我娘也好久不住了,怕是得提前着人去洒扫归置一番才是。我待会儿便打发人过去问她一声,看她怎么说吧。” 罗晨曦却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别去了,槿哥儿这么小,可吹不得风,万一再跟六六当初一样晕车,也太让人心痛了。还是等开了春,暖和以后,槿哥儿也大些了,我们再出城踏青也是一样。” 季善倒是怎么着都好,也不是太担心槿哥儿不能适应,小孩子家家的,养那么娇贵做什么,就得打小儿便什么都让他经一经,见一见才是。 因道:“那在城里找个清幽的所在,我们都去散淡一日也行的。晨曦你也别太焦虑了,妹夫特意寻来的名医,还一进宫就被皇上留下了,可见是有真本事的,不然妹夫和殿下也不敢荐给皇上不是?我们安心等候好消息就是了。” 罗晨曦咝声道:“可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就跟文无第一一样,公认的才子末了却连个秀才举人都考不中的,自来都比比皆是;大夫也是一样,治好了前面九十九个病人,也不敢保证第一百个,他一样能治好啊,偏又是相公寻来的人……” 季善忙笑嗔道:“看你这副杞人忧天的样子,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呢?公认的才子考不中只是极个别,大夫治不好的病人,除了确实药石无医的,也是少数,我们运气应该没那么背,就那么巧遇上了少数吧?皇上应该也早有心理准备,万一还是治不了,当不至于降罪了,不然还有哪个大夫敢再进宫治病?他遍寻民间名医的旨意岂非白下了,往后行医的人也将越来越少,那就真是国家和百姓之难了。” 罗晨曦苦笑,“话虽如此,‘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罢了,不说这些了,没的白影响了善善你的心情,你如今可还哺乳呢。” 说着已立时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前儿让人送来的乳酪你吃了吗?我实在吃不惯,倒是难得你吃得惯,那我回头让人把余下的也给你送来,你慢慢儿吃啊。” “那真是好东西,吃不惯你偶尔也得吃一点儿,尤其得让六六七七学着吃起来才是,所以别给我送来了,你们自己吃吧,等我吃完了,又实在寻不到,再打发人去问你要便是了。” “我知道是好东西,这不是受不了那个味儿吗……行吧,我再试试,也让两个孩子试试吧……” 姑嫂两个说了一回闲话儿,又陪六六七七玩儿了一回,待用过午饭,罗晨曦方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去了。 晚间沈恒一回来,便与季善道:“善善,让杨柳青梅给我收拾几件衣裳,我明儿要去一趟河南公干,估摸着得十几日才能回来。” 季善惊讶道:“上峰怎么忽然派你出京公干呢,不是一般都会派积年的、有经验的大人们去吗?还一去就那么多日,什么公干呢?” 沈恒道:“我进御史台也一年多了,上头大人们的意思,也是时候该历练了,所以派了我去,至于是什么公干,善善你就别问了,我不能违例。你也别担心,还有两位同僚与我同去,我再带上焕生浚生,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季善点头表示明白了,“行,我不多问了,那你路上小心一些,我马上亲自带了杨柳青梅给你收拾行李。家里你也别担心,自有我呢。” 说着就要去叫杨柳青梅。 却让沈恒给拉住了,笑道:“就让她们两个收拾便是了,你还亲自收拾什么。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可要辛苦你了,等我回来,给你带当地的特色吃食啊。” 季善白他,“人家相公出门回来,都是给带首饰布匹什么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带吃的了?意思我是个吃货吗?” 沈恒忍俊不禁,“我可没这么说。” 让季善又瞪了一眼,才笑道:“行吧,带吃的总比什么都不带的强,反正我如今也不能靠少吃减肥,索性先放开了吃,等将来槿哥儿断了奶,我再一趸儿减就是了。那妹夫知道你要出京公干之事吗?就怕这期间殿下和他有别的事要你做的。” 沈恒道:“妹夫知道,让我只管安心忙我的去,京中有殿下和他,出不了岔子的,怕我路上有危险,还特意派了几个护卫给我。” 季善不由赞道:“妹夫真是一如既往的细致周到,什么都能想在前头。” 沈恒笑道:“所以你和师妹不要担心请来的大夫万一治不好……什么什么的,既是妹夫特意着人千里迢迢寻来的,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妹夫可说了,因那位大夫姓赛,便刚好得了个绰号叫‘赛华佗’,是前朝名医常百草的第六代还是第七代传人来着?反正很厉害,想来便不能根治皇上的病,至少也能缓解,已经比太医们强多了,那殿下的功劳自然也是稳稳的。” 赛华佗?常百草? 季善对这些听起来一股子浓浓广告风的名字简直不敢苟同,不过出于对赵穆的信任,还是点了头:“那我们就坐等好消息便是了。” 话说回来,不等又能怎么着呢?老天爷可一定要站在他们这一边才是! 翌日一早,沈恒便吻别季善与槿哥儿,又去花厅里辞别过沈九林路氏后,出京公干去了。 下午,赵穆让人送了消息来给季善,八皇子也带了大夫进宫去。 不过八皇子带进去的“江北第一名医”给太后诊治后,根本说不清太后的病灶,开的方子也比太医院的太医们且不如,可见只是浪得虚名,名不副实。 皇上自不会将这样一个人也留在宫中,当场便让八皇子把人带走,虽没斥责八皇子,还夸了八皇子‘孝心可嘉’,依然让八皇子心里憋屈至极。 回到八皇子府,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把那个负责寻人的幕僚给叫到跟前儿,狠狠臭骂了一顿,还随手抓起砚台,把那幕僚头上砸了个大包。 至于那位“江北第一名医”,八皇子不好现下就打骂责罚,只得暂时忍下心火,让人赏了二百两银子后,立时送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可就算眼不见了,心里又怎么可能不烦? 尤其想到七皇子送进宫的大夫已经被留下好几日了,可见是真有几把刷子,才能被留这么几日,那他给“太后”治好病,让七皇子立一大功,岂不也是指日可待? 八皇子心里便犹如有一把火在烧,无论孟竞与手下得力的幕僚谋士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不能劝得他熄火,索性叫了几个小太监到屋里鞭打,一边打,一边想着那是七皇子、是赵穆、是所有与他作对的人……一直打得自己气喘吁吁,再也挥不动鞭子了,方觉得心里那口气顺畅了些。 季善自不知道八皇子怎么想、怎么做的,她只听得八皇子送进宫的大夫没能被留下,便知道在这一场无形的较量中,七皇子已经占到了上风。 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就算那位赛华佗不能根治皇上,只要能让皇上缓解病症,便已经是大功臣了,经此一役,皇上的心总能又偏回来几分了吧?倒不想赛华佗这个名字虽那啥了些,竟是个有真本事的! 过了几日,“太后”的病情终于这么长时间以来,得到了彻底的缓解,之前只能卧床,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也几乎都处于昏睡状态,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经过赛华佗的精心治疗后,却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还能吃饭,能坐起来了,据赛华佗说来,只要再治疗将养一段时间,太后肯定能痊愈,再活十年八年都没问题。 皇后皇贵妃并其他高位妃嫔去仁寿殿探过病后,也证实了赛华佗的话,太后虽还面带病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是极佳,胃口瞧着也颇不错。 皇上自是龙心大悦,不但下旨封了赛华佗为从五品的太医院副院判,——只是被赛华佗给婉拒了,只答应了往后专门负责给太后请脉治病,随叫随到,等太后痊愈后再离开;还厚赏了七皇子,封了七皇子妃六月里才生下的小女儿为郡主,这可是一众皇子里的头一份儿。 这下不用赵穆特意着人来与季善解说了,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 待带了槿哥儿第一次去姑姑家认门时,季善因忍不住与罗晨曦赞道:“妹夫到底哪里寻来的那位赛大夫,倒不想竟这般厉害,真是难为妹夫也没出京亲自去寻呀,只是派了人去,就真把人给寻了来。往后有了这样一位名医在身边,心里都要安定不少呢!” 罗晨曦也满脸都是笑,“我这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地。不过听相公说来,也不是那位赛大夫医术就比太医们高明多少,只是他敢下药、尤其敢下猛药罢了。太医院那些太医都是开惯了太平方子的保守派,宁可被骂‘无能’,被罚俸禄甚至贬官,也不敢冒险,以免一个不慎丢了性命,甚至连累妻儿家小的……这么一说,好像也怪不得他们哈?” 季善点头,“是不能全怪他们,谁让他们的病人非富即贵,都对他们有生杀予夺,呼来喝去的权力呢?但他们既做了大夫,也不该畏首畏尾,该坚持的时候还是要适当坚持才是,只要坚持的人多了,我相信总有一日会得到改变的。” 当然,对上全天下最嚣张最无所顾忌的“医闹”,换了她,可能也不敢坚持,只能慢慢磨平了棱角,泯然于众人当中吧? 罗晨曦道:“是人就有软肋,就有亲人、有在乎的人,光自己一个人坚持还罢了,若知道会连累自己的亲人,又有几个人还能坚持的?好在是听相公说来,赛太医一生醉心医术,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惟有一个前些年捡来的衣钵弟子,若非早年相公曾对他有恩,此番他也不会进京来趟这滩浑水,倒也没多少后顾之忧。” 季善讶然道:“妹夫早年竟对赛大夫有恩,那是什么时候的早年呢,妹夫才多大年纪?感觉妹夫真的好厉害,什么事都未卜先知,智珠在握一般。” 说得罗晨曦笑起来,“善善你这话说的,简直快要把相公夸上天了,其实只是机缘巧合罢了。相公说是他十七八岁上时,有一次出远门,刚好遇上几匹狼围攻赛大夫,相公便顺手救下了他,之后也偶有通信,倒不想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季善缓缓点头,“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妹夫当年种的是善因,如今自然结的是善果。” “要不连孟圣人都说‘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呢,只要做了好事,哪怕年代再久远,也总会有回报的,便没有回报,至少自己心安了,不是吗?” ——姑嫂两个都不知道,赵穆还真是“未卜先知”,前世便知道赛华佗的大名,因为前世赛华佗也进宫给皇上看了病的,只不过等皇上病情好转后,便不知什么缘故,将人给杀了,如今看来,大抵是赛华佗拒绝了皇上的封赏,也拒绝了继续留在宫中? 总归等之后皇上再次犯病,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时,他再来后悔,已经迟了。 赵穆这一世有大志向,自然凡事都得未雨绸缪,走一步看五步,所以早在多年前,便已找到了赛华佗,还赶着救了他一命,为的便是今时今日,发挥大用场。 当然,赵穆也不会再让赛华佗重蹈覆辙,让一代国手竟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这一世,他一定会保下赛华佗的命! 第四百三四回 意外 狗急跳墙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京城开始真正冷了起来,风吹在脸上,也跟刀割一样了。 沈恒却还没按预期的时间回京来,季善忙着照顾槿哥儿之余,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吧?沈恒带的衣裳里也没有特别能御寒的,天儿却忽然就变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随机应变,现去置办几样保暖的衣物? 儿行千里母担忧,季善都这般担心了,路氏只有更担心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不说,这日晚间甚至忍不住与沈九林商量起,让沈九林干脆出京去找沈恒来,“他爹,要不你沿着恒儿出行的方向,找一找他去吧?我今儿起来眼皮就跳得厉害,实在担心得很……” 季善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忙忙打断了她,“娘,您别自己吓自己,相公就这几日,肯定会平安归来的,多半是路上让什么事给耽搁了,或者公干不顺利罢了。您就别让爹去白做工了,爹又不识得路,出了京城那么大,万一走岔了,天儿还这么冷,可让爹怎么样?且相公既是去公干的,可不能影响了他的公事才是。” 沈九林也道:“是啊,你这不是白给老四裹乱呢,他可是去公干的。要是我真去了,再让老四上头的大人们都知道了他出个公干,我们都得巴巴的去寻他,恨不能把他别在裤腰带上,往后大人们还敢派他去办事,还肯栽培他吗?” 他倒不怕冷,不怕吃苦,就怕影响了儿子的前程,那就真是悔青肠子也迟了! 路氏让翁媳两个说得讷讷的,道:“我这不是实在担心吗?以往恒儿也不是没出过远门,那些年他和善善你们在府城,后来又来了京城,还外放了那么几年,面儿都难得见一次,我都没这次这么心慌过,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胡说八道!” 这次换沈九林喝断了她,“老四好好儿的,家里也好好儿的,哪来的不好的事情?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才会东想西想的。老四媳妇,打明儿起,你把家里的事都就交给你娘,槿哥儿也让她一个人带,让她从早忙到晚,别想有清闲的时候,——你肯定就不会想东想西了。” 季善见路氏让他说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忙笑道:“爹别说了,娘也是关心则乱。娘,您要是实在不能安心,不如明儿去潭拓寺上柱香吧?正好我也想吃潭拓寺的包子了,您就当是去散心买包子的,怎么样?” 路氏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沈九林,“我哪有东想西想了,我记挂自己的儿子还错了?当然了,你有那么多儿子,我就这一个亲生的,你当然体会不到我的心情了!” 才转向季善,道:“也行,那我明儿一早就去一趟潭拓寺吧,正好再在庙市上买些东西,回头叶大掌柜回会宁时,让他给周亲家母和莲花儿他们带回去。” 季善笑着带头,“好啊,庙市上稀奇玩意儿多,娘多买一些,别想着省银子。可惜槿哥儿如今小,不然我都想跟娘一起去了。” 又道:“我让青梅和吴嫂子陪娘去,再让良生跟着您啊。” 如此安抚好了路氏,回到房里后,季善方皱起了眉头。 都说母子连心,娘感觉那般不好,沈恒可别真出什么事儿……吧? 晚间因此也没睡好,第二日起来时,两个黑眼圈都快堪比熊猫了。 杨柳见了,忙要让人给季善煮鸡蛋去,“大奶奶定是担心大爷,才睡不好的吧?您别担心了,大爷福大命大,定不会出什么岔子,指不定今儿就能平安回来了。” 季善叹道:“那就可承你吉言了。老太太呢,已经去潭拓寺了吗?” “一早就去了,说的去得越早,心越诚,让大奶奶只管带了哥儿在家等着她回来便是了。” “知道了。” 一时吃过早饭,季善便抱了槿哥儿,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见槿哥儿仍是笑得那般的天真无邪,自己也受到感染,心里轻松了不少,点着槿哥儿的小鼻子笑道:“小傻子,你若是能一辈子都这般无忧无愁的,就真是有福了!” 路氏一直到午后才满载而归,“善善,我买了好多东西,你快过来看,这个拨浪鼓儿是给槿哥儿的,这个小老鼠布偶也是,还有这个,叫什么铁皮青蛙,转这里就会动,还有这个……之前怎么不知道庙市竟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呢!” 季善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再不复昨儿的惊惶担忧,笑道:“那是因为娘以往去潭拓寺时,就没仔细逛过,真要逛起来,别说半日了,一整日功夫都未必够。” 路氏连连点头,“我也觉得逛一整日都未必够,关键东西都又好又便宜,我买了这么一大堆,都才花了二两不到。对了,我给善善你带了潭拓寺的素包子,还有他们的腌雪里蕻,你要不要现在吃一个,我去给你蒸。” 季善忙笑道:“我中午吃了不少的,这会儿不饿,娘别麻烦了,晚上再蒸吧。那您给相公求签了吗?” “求了的,求了的。”路氏忙道,“是上上签,解签的大师说,得此签者无论做什么,都能顺顺利利,所以我才有心情逛到这会儿才回来呢,善善你也别挂心了,恒儿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季善自不信那些所谓的签文,只要舍得添香油钱,怕是人人都是上上签。 不过能让路氏安下心来,也挺好的,她遂只笑道:“那是自然,相公不过就出个公干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那娘有没有再为二姐夫求个签,看他能不能高中呢?我算着时间,秋闱可没几日就该放榜了。” 路氏却是道:“还求什么求,他都考完了,再求也改变不了结果了,还白费那个银子做什么?不过上次求的是上签,这次你二姐一定能当上举人太太了。” 季善听得暗笑,看来娘也知道求签都是与银子挂钩的,那怎么还能深信不疑的?当然,若二姐夫这次真能中举,就最好了! 因着路氏情绪好了许多,毕竟坏情绪是最容易传染人的,季善的情绪也跟着好了不少,晚间等沈九林从飘香回家后,一家人终于能跟之前一样,说说笑笑的吃饭了。 可惜饭才吃到一半,良生便慌慌张张跑了来,“大奶奶,大爷回来了,不过受了伤,人昏迷着,焕生哥让我赶紧进来禀报大奶奶,让大奶奶命人准备热水、干净衣裳等,浚生哥已经请大夫去了……” 季善听得良生前半句,才刚露出笑容来,又听得他后面的话,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心跳也漏了一拍。 片刻,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大爷怎么会受伤的?严不严重……看我,说的什么话,人都昏迷不醒了,怎么可能不严重?快带我去看大爷!” 一边说着,一边已在着急忙慌的往外奔。 奔出两步后,后知后觉想到路氏和沈九林还在,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万一给吓出个什么好歹来……且槿哥儿也还小,要是家里乱糟糟闹哄哄的,把他给吓着了…… 忙又收住脚,看向了路氏与沈九林。 果见二老都已吓住了,脸色都苍白如纸,路氏更是一副气都喘不过来了,摇摇欲坠的架势,嘴里还喃喃着,“不是才求了上上签,说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吗,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难怪我心里一直那么慌,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发生,这不就真发生了,呼……” 季善忙道:“爹娘别怕也别急,相公可能只是皮外伤,我先去瞧瞧,把他接进屋里来,等大夫来了,给他诊治一番,他很快就能好起来的。当年那么急的洪水,他都能活着回来,可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伤,就怎么样怎么样呢?爹娘先缓缓,别自己吓自己。” 一席话,说得沈九林先吐了一口气,道:“老四媳妇说得对,老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是天上的文曲星,怎么可能轻易出事?我和你一起去接他吧,你也别担心,他肯定能好好儿的,你娘今儿求的上上签,肯定不是白求的。” 又说路氏,“他娘,你也别愣着了,快让人准备热水、干净衣裳去啊,对了,千万让人看好了槿哥儿,别吓着了他才是!” 路氏这才也醒过了神来,虽然眼泪霎时已是夺眶而出,嘴上却是应道:“那老头子你和善善快去把老四接进屋里来,我马上准备热水衣裳去,槿哥儿善善你也别担心,把老四迎到我们院里吧,省得槿哥儿小人儿眼睛干净,不小心冲撞了。” 季善见二老都远超她预期的冷静与持得住,心下稍松,哑声与路氏说了一句:“听娘的安排。” 便急匆匆与沈九林赶去了二门外。 就见焕生正与两个护卫一起小心翼翼的抬沈恒下车,沈恒的双手都耷拉着,显然仍无知无觉。 季善忙撑着发软的双腿奔了上前,就着灯笼微弱的光,先看了一眼沈恒,见他两颊和双唇都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心猛地一疼,一面握起他的手,因触感冰凉,下意识还给他搓起来,一面低声问焕生,“大爷伤在哪里了,什么时候伤的,怎么会伤的?” 焕生知道她着急,忙低声应道:“大爷伤在了后背,不慎被砍了一刀,是在昨儿、在保定府辖下发生的事,我们怕路上再遇上危险,所以只简单给大爷止了血,包扎了一下,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顿了顿,“大奶奶也别太担心,丁护卫和林护卫都说大爷没有性命之忧,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失血过多的缘故,等大夫来给大爷诊治包扎过,再好生吃药将养,要不了多久,就能大好的。” 季善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勉强自持住,点头道:“先别说这些了,把大爷先送到屋里去正经。大夫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这会儿怕是不好请大夫了吧?” 焕生道:“另一位袁侍卫和汪侍卫说他们知道一位大夫,带浚生去请了,顺道再去禀告大姑爷,大爷遇险之事,断不能让大爷此番的血白流!” 季善满肚子的疑问,但也知道眼下不是细问的时候,招呼了一声在一旁因帮不上什么忙,而于心疼之外,又带出了几分惭愧来的沈九林,“爹,我们先送了相公去屋子吧。” 待沈九林“哎”了一声,上前也帮着搭起手来,一行人便急匆匆进了二门,径自去了沈九林和路氏院里。 路氏已带人给沈恒收拾好床铺,屋里也已多点好了十来盏灯,把屋里照得亮亮堂堂的。 听得沈恒虽挨了一刀,却所幸没有性命之忧,路氏红着眼睛反倒镇静下来,安慰起季善来,“善善你别急,当年那么大的洪水,老四尚且平安无事,这次就更没事儿了。等他醒了,我日日给他滋补,保管他半个月就活蹦乱跳了。” 季善“嗯”了一声,“爹娘也别急,便是好好儿的走路,也可能摔一跤,可见这世上谁都可能发生意外,原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娘,您让人打了热水来,我先给相公清洗一下,等大夫来了,便好给他诊治吧。” 待路氏迭声应了:“哎哎哎,我马上去啊。” 才又吩咐焕生,“你和两位护卫一路都辛苦了,下去吃点儿东西,歇一歇吧,都已到家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若只是焕生自己还罢了,再累再饿都撑得住,但总不能委屈了丁林两位护卫,焕生遂应了“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引丁林二护卫吃饭修整去了。 很快路氏便与吴嫂子一人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季善方才已与沈九林大略看过沈恒的伤口了,至少也有三四寸长,血肉翻飞,深可见骨,狰狞又可怖,季善只看了一眼,便不敢也不忍再看第二眼。 是以沈九林瞧得路氏进来,便与季善道:“老四媳妇,你先出去坐会儿吧,我和你娘帮老四清洗伤口就是了。” 季善却是道:“还是爹娘出去坐会儿,我来给相公清洗吧,爹放心,我撑得住,也会小心,不弄疼相公的。” 她固然害怕更心痛,但也没有她躲到一边,反让二老来直面痛苦的道理,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他们只有更心痛了,又上了年纪,万一一个支撑不住……所以还是她来吧。 季善说完,不待二老说话,已先推了路氏出去,又与沈九林道:“爹快出去吧,大夫应该很快来了,还得您帮着招呼一下,引进屋里来才是。” 路氏与沈九林无法,只得先出去了。 季善方深吸一口气,把沈恒的衣裳剪得更开,再拧了帕子,给他先擦洗起伤口四周来,明明不想哭,也早告诉过自己不能哭的,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也不知道他当时得多痛?明明就是个文弱书生,这些年遇过的险,受过的伤,却是连差不多上战场的武将兵士都要及不上了吧? 杨柳在外面不放心,在门口低道:“大奶奶,要不我进来帮您的忙吧?” 季善头也不抬,带着鼻音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够了。”,杨柳可是未出嫁的姑娘家,还是留待将来她自己的丈夫……呸呸呸,杨柳的丈夫定会好好儿的,往后沈恒也定会好好儿的! 等季善把沈恒的伤口清理得差不多,还拿湿帕子给他润了两次嘴唇后,沈九林引着大夫进来了。 一番诊治后,大夫道:“这位爷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不醒,等吃了两剂药,应当就能醒过来了,我先给病人包扎好伤口,便去开方子。” 季善方心下稍宽,道:“大夫,这么深这么长的伤口,难道不需要缝合一下吗?我听说,现如今治外伤一般都会用这个法子了。” 大夫笑道:“太太真是见多识广,我正是要给爷缝合,还请太太暂时回避一下。” 季善闻言,知道大夫是行家,这才依言回避去了外面。 不待大夫给沈恒包扎完,赵穆急匆匆赶到了。 一见季善,便问道:“嫂嫂,兄长怎么样了?” 季善大略说了说沈恒的情况,“……等大夫给他包扎完,就可以进去看他了。大夫说他没有性命之忧,妹夫不必担心。” 赵穆眉头仍是紧锁着,歉然道:“就算兄长没有性命之忧,依然吃大苦头了,那么长那么深一道伤口,便是我习武之人都够呛,早知道我该再多给兄长派几个护卫的。” 季善道:“谁能事先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妹夫也不能未卜先知,能想到派四个护卫一路护送他,已经很细致了。也亏得妹夫派了人,他才能侥幸捡回命来,否则,就真是后果不堪设想了,所以妹夫别自责了。不过相公不是还有两位同僚同行吗,遇险时他们在哪里,如今人可平安?” 赵穆沉声道:“说是兄长急着赶回来,好让嫂嫂和沈伯父沈伯母安心,所以先走了一步,那两位大人带了随从在后面,要比兄长迟两三日才抵京。也不知他们不跟兄长同去同回,到底是巧合,还是无意?总归这事儿殿下和我都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季善听他明显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忙道:“妹夫是知道什么了吗?我刚只顾着担心相公,照顾相公,也没来得及细问焕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妹夫若是知道,还请与我说一说,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赵穆默了默,才道:“既嫂嫂相问,那我便不隐瞒了。我已细细问过了,当时兄长一行途径保定府辖下的一片山头时,忽然有劫道的强人出没,才说了一句‘把所有值得的东西通通留下,人滚蛋’,兄长也只回了一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们便提刀直接与林护卫他们交起手来。” “他们有六个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林护卫他们却只有四个人,还投鼠忌器,一个不慎,便让兄长遇了险。之后他们跑掉了三个人,剩下三个林护卫他们还来不及卸掉下巴,已先咬破嘴里的毒丸自尽了,完全是死士的做派,除了那一位,谁还会这般的大手笔,一出手便是死士,还会这般的煞费苦心!” 季善自然一听就明白‘那一位’是谁,咬牙道:“就相公一个六品小官儿,还要劳动他动用死士,这哪是大手笔,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他就不觉得浪费?我可听说养一个死士要很多钱,他还真挺看得起相公的!” 赵穆沉沉道:“他应该主要是想杀鸡给猴看,以杀害兄长之举,来警告震慑殿下和我吧。殿下这些日子时不时的被皇上称赞,予以重任,他却是志大才疏,腹中只有半灌水,一动便响叮当,时间长了,皇上自然看得出他到底有几斤几两,再是偏疼他,也要犹豫这么重的担子真交给了他,他担不担得起来,毕竟皇上先是君,后才是父。” 季善冷笑,“他岂止志大才疏,还心胸狭隘,心肠歹毒,这样的人都能君临天下了,那老天爷就真是瞎了眼,大周也危矣!” 赵穆道:“嫂嫂也别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当。肯定也是因为殿下和我一直不出京,他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可又实在太恨了,咽不下心里那口气,才会狗急跳墙,对兄长也下手的。但嫂嫂放心,这笔账我一定会跟他算,让他十倍还回来的,他也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我向嫂嫂保证!” 只待时机一到,只消一夜之间,一切便会胜负分明,尘埃落定! 第四百三五回 好转 狂躁 季善片刻才吐了一口气,“妹夫不用向我保证,也别因此事有太大的压力,你是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好在相公到底回来了,将养一阵子就能大愈,大难不死,往后定有后福。只是接下来这段时间,相公怕是去不了御史台当值了,还得妹夫帮着与他上峰打声招呼才是。” 赵穆闻言,忙道:“嫂嫂放心,我明儿就办这事儿。兄长此番是在公干回程的路上遇险的,也算是因公遇险,他的上峰们一定不会说什么,多半还会派人来慰问的。” 季善苦笑道:“慰问不慰问的都不要紧,我如今只盼相公能快点儿醒来,快点儿好起来。” “嫂嫂放心,兄长定能很快好起来的。”赵穆宽慰她,“明儿我让曦儿多带些药材补品来,这阵子也要辛苦嫂嫂了。” 季善摆手,“妹夫这话说的,我自己的相公,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倒是妹夫接下来也要越发小心了,殿下也是,他们既敢在京畿一带行凶,焉知不会在京城里也狗急跳墙,对妹夫和殿下不利?” 赵穆应了,“我理会得的,嫂嫂宽心,等明儿兄长醒了,也让他宽心,我这几日怕是不能时常过来看他,但我会尽量挤时间过来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大夫给沈恒包扎完,由沈九林和浚生领着开方子去了。 季善方领了赵穆进屋看沈恒。 见他脸色仍是苍白如纸,因伤在了背上,还只能趴着,肯定不舒服,以致连在昏睡中,眉头都是皱着的。 赵穆薄唇就抿得更紧了,他真的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愿是兄长! 好一会儿,他才低声与季善说了一句:“嫂嫂,那我就先告辞了,还得赶着去见殿下。”,由季善送到门口后,急匆匆离开了。 余下季善折回床边,见沈恒嘴唇又开裂了,便倒了温水,又给他润起唇来。 一时大夫开好了方子,药也抓了来,路氏便亲自看着,给沈恒熬起药来,沈九林则催季善回房休息去,“老四有我守着,等待会儿药熬好了,我和你娘自会喂他吃的,老四媳妇你就放心吧。你这才生产完不久,身体还没彻底复原,一天天的还要带孩子,本来就够累了,我们不在这里时便罢了,既在这里,当然要替你分担才是。” 见季善要说话,又道:“况我们这么多人守着,也是白白浪费,倒不如今晚我们守着,明晚再换老四媳妇你,这总成了吧?” 季善拗不过他,只得道:“那我听爹的,等药来了,相公吃过后,我便回房歇息去。” 本来心里一直很不舒服的,这会儿总算好受了些。 等路氏端了才给沈恒熬好的药进来,季善接过,在沈九林和路氏的帮助下,喂沈恒都吃下后,便依言回了房里去。 槿哥儿早睡了,季善虽很想去看一看他,却怕扰了他的好梦,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 只是躺下后,明明身体很疲惫,意识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一时恨一时痛的,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方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季善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她忙叫起杨柳来,“杨柳——” 待杨柳应声进来后,她忙又急声问道:“大爷怎么样了,醒过了吗?槿哥儿呢,这会儿在哪里?怎么不说早些叫醒我呢!” 杨柳见她饶是这会儿才醒,依然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道:“大爷天快亮时,已经醒过一次了,吃了药后,很快又昏睡了过去,但脸色已经好多了,气息也不那么微弱了。老太太便让我别惊动了大奶奶,让大奶奶多睡一会儿。哥儿在屋里玩儿呢,我又叮嘱过奶娘了,今儿不能出咱们院门一步。” 季善听得沈恒已经醒过一次了,整个人方松懈了下来,道:“醒过了就好,那老太爷老太太岂不是守了大爷一夜呢?我得快点儿收拾好,去换二老才是,今儿槿哥儿就交给青梅和李妈妈了,你与她们说一声吧。” 等季善收拾好自己,又草草吃了早饭,便赶去了沈九林和路氏院里。 果见沈恒气色也比昨儿好了不少,沈九林与路氏瞧着也轻松了不少,但到底上了年纪,熬一整夜的代价便是二老瞧着都颇萎靡不振。 季善忙催了他们去睡觉,又吩咐了刘嫂子炖鸡汤、炖骨头汤,还要多加些补血益气收敛的药材。 罗晨曦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补品到了。 只男女有别,她不便进屋看沈恒,便只与季善在外间低声说话儿,“善善,师兄醒过了吗?昨晚没发热吧?” “说是天亮时醒过一小会儿,吃了药便又昏睡了过去,可惜当时我不在。”季善低应,“不过气色已经比昨儿刚到家时好了不少,脉象也有力多了,想来很快就能彻底清醒了。” 罗晨曦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那就好,师兄此番大难不死,肯定有大福气在后头。” 又咒骂八皇子,“简直就跟逮谁咬谁的疯狗一样,师兄碍着他什么了?他有本事冲殿下、冲相公去,不然就冲定国公、皇后娘娘去啊,偏冲师兄一个小小的御史来,说到底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倒要看看,他将来会落得什么下场!” 季善失笑,“你还真是亲师妹呢,宁愿歹徒冲自己的相公去,也不愿冲你师兄去,你师兄醒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没事儿,相公既有惊无险,咱们也别气了,气坏了身体可是自己的,多划不来呀。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我们可还等不了十年,便一定能报仇,就像你才说的,他既连你师兄一个小小的御史都不肯放过,可见已是气急攻心,狗急跳墙了,自然也蹦跶不了多久了。这般一想,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 罗晨曦气鼓鼓道:“还是没能好受多少,想着就生气。把心思都用到正道阳谋上,大家堂堂正正的竞争不行吗,非要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净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就这样的货色,还敢妄想成为天下之主,百姓之主,简直就是做梦!” 季善道:“自来邪不胜正,他的妄想到头来定会落空,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对了晨曦,你都带了些什么补品来,我瞧着很不少,正好我和爹娘也跟着补补。” 罗晨曦忙道:“可以啊,人参燕窝阿胶鹿茸我都带了的,还有川贝当归什么的,除了师兄,你和沈伯父沈伯母也尽管吃,吃完了我又给你们送来。” “那敢情好。”季善谢了她,又说了几句话,就听得里间传来沈恒微弱的声音,“爹……娘……谁在外面,要喝水……” 季善霎时又惊又喜,忙扔下一句:“晨曦你坐会儿啊,我等下出来。” 便小跑进了内室去。 果见沈恒已经醒了,无神的双眼在见到季善后,霎时有了几分光亮,哑着声音道:“善善,你还好吧?槿哥儿也还好吧?昨儿肯定把你吓坏了……” 季善忙嗔断了他,“先别说了,没听见你嗓子哑成什么样儿呢?晨曦——,劳你去外面给我叫一声,让人送粥和汤来。” 待外头罗晨曦“哎——”了一声,才忙倒了温水,喂沈恒喝起来。 沈恒喝了半杯水,觉得好受了些,见季善冷着脸不笑也不说话,只当她在生自己的气,毕竟好好儿的相公出门一趟,便挨了一刀,差点儿连命都丢了的让人抬回来,搁谁都得生气。 因拉了季善的手,赔笑道:“善善,我、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们会那样不要命,我以后一定保护好自己,再不让自己受伤,再不让你担心了,你就别恼我了,笑一个,好不好?” 季善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白到一半,想到对伤员得春风般温柔,忙又止住了。 扯出一个怕是比哭好看不到哪里的笑来,道:“我没恼你,我心痛你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恼你?之所以不笑,你见过谁相公都受伤了,还笑得出来的?再说你也不是故意的,谁愿意发生那样的事,谁愿意受伤流血,甚至危及自己的性命呢?那么长那么深一道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你当时一定痛的不得了,这几日也一定很难受吧,幸好老天保佑,有惊无险,不然可让我和爹娘,还有槿哥儿……”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沈恒心里便越发愧疚了,片刻才低道:“我痛的只是身体罢了,善善你和爹娘痛的却是心,不但心痛,还要担惊受怕,还要辛辛苦苦的照顾我,往后我真的会保护好自己了……真的,我这次好了后就跟妹夫学射箭,我还要配那种袖箭,若有合适的火枪,也可以弄一把,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不说退敌,至少也要能自保才是。” 季善忙把眼泪都逼了回去,笑道:“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你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要不要……方便?趁这会儿没人,我帮你吧……” 如此折腾了一通,待季善安顿沈恒重新趴好,外面便传来了杨柳的声音:“大奶奶,我给大爷送粥和汤来了,能进来吗?” 季善应了一声:“进来吧。” 杨柳便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和骨头汤进来了。 季善先喂沈恒喝了几口汤,再喂他吃起粥来,一面问杨柳,“药熬好了吗?也端来吧,等大爷吃完了东西,便再吃一次药好生睡一觉,肯定又能好些了。这粥和汤也别分开了,就拿汤来熬粥,加些补血的药材,明儿再加肉沫和青菜,大爷吃得好了,身上有力气了,才能更快恢复。” 杨柳一一都应了,帮着季善服侍了沈恒一回,等沈恒体力不支,再次睡了过去,主仆两个方轻手轻脚去了外间。 罗晨曦见季善终于出来了,忙压低声音问道:“善善,师兄又歇下了吗?我刚一直有听见他的声音,是已经好多了吧?” 季善点头,“才睡了,粥和药都吃了,到底年轻,身体底子也自来不错,肯定很快就能大好的,你安心吧。” 罗晨曦笑道:“人醒了我肯定就安心了,待会儿再让人去与相公说一声,也好让相公安心。总算这场无妄之灾有惊无险,不然……话说回来,我刚一直在想,孟二哥如今不是日日都服侍那一位左右,还很能说得上话儿吗?怎么事先竟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咱们呢,总不能这么大一件事,他事先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吧?” 会不会,其实人心已经变了? 毕竟由俭入奢易,做得宠皇子身边的得力之人,岂是区区一个县丞能比的?中间还夹着亲妹妹与亲外甥,真的,意志力再坚定的人,天长日久的下来,只怕都要变了…… 季善不用罗晨曦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也猜得到她的未尽之意,摆手笑道:“孟二哥不是那样的人,孟二嫂也不是,晨曦你别多想,指不定他事先真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他岂有不设法告诉妹夫的?或者就算他事先还是知道了,但知道时已经迟了,当然不值当再貌相告诉妹夫。他们夫妇不容易,势必每一日都是煎熬,若我们再不信任他们,轻易就怀疑他们,让他们知道了,得多寒心?” 罗晨曦让她说得有些讪讪的,“我倒也不是真怀疑他们了,我就是方才闲坐着无事,胡思乱想一下罢了。可能真就像善善你说的,孟二哥事先并不知道,等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了呢?那一位总不能做什么都要与孟二哥说,孟二哥若是问得多了,也免不得惹人怀疑他人在曹营心在汉。” 季善笑着点头:“正是如此,好钢可是要用在刀刃上的。时辰不早了,晨曦你要留下吃午饭吗?我爹娘都在休息,我也要照顾你师兄,怕是没空招呼你,你要不今儿先过去,过几日再带了六六七七过来吧?” 至亲好友之间哪还需要客气,罗晨曦一口便应了,“行,我就先回去,不给善善你添乱了,等明日或是后日,我再过来啊,缺什么也只管打发人去告诉我。” 如此送走了罗晨曦,季善又进内室看了沈恒一回,见他睡得还算安稳,方叫了焕生来看着他,自己则看槿哥儿去了。 整个家里也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宁静祥和。 彼时八皇子府内八皇子的外书房一带,却与宁静祥和一点边不沾,反而跟才刮过一场大风似的,里里外外所有东西都在瑟瑟发抖,所有人也都是噤若寒蝉。 也因此显得八皇子的怒骂咆哮声越发可怖,“一群酒囊饭袋,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连个文弱书生都杀不了,还白白赔上了己方三个人,本王还能指望你们什么,指望你们,本王哪日怕是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本王到底养你们何用,都给本王去死,有多远,死多远,省得再碍本王的眼!” 眼见七皇子越来越得皇上的宠,越来越多的被召进宫去,被予以重任,连太后也是一提到七皇子,便赞不绝口,八皇子心里那口气哪里还能顺畅得了? 别说顺畅了,简直一天比一天堵得厉害,他也一天比一天狂躁,连罗大人丁忧回乡后,空出的位子总算被他的人给填上了,都不能让他高兴分毫。 终于前些日子八皇子忍不住要给七皇子一点颜色看了,老七和赵穆近期都不出京,不给他机会是吧?没关系,他们那个姓沈的狗腿子,不是正好出京公干了吗? 那便杀了他们的狗,让他们知道厉害,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这般嚣张,这般狂妄,以为老七已经十拿九稳了,也不想想他一个低位妃嫔生的贱种,哪来的那个资格,又配是不配! 所以才会有了此番沈恒遇险之事,——八皇子还当他派了足足六个死士出去,简直就是在抬举沈恒了,一定能马到成功,让他好歹先出一口气。 却不想,他这口气竟没能出成,沈恒不过就中了一刀而已,他却足足损失了三个死士,哪怕除此以外,对他造不成任何旁的影响,也足够他暴跳如雷了。 一众幕僚谋士见八皇子都发了半日的怒了,还没有半点息怒的意思,都在心里叫苦不迭。 你看我,我看你的,终于所有目光都齐聚到了孟竞身上,意思很明显,让孟竞开口劝一劝八皇子,毕竟都知道他如今是八皇子跟前儿的红人,又算得上是八皇子的大舅子,他开口就算仍不能让八皇子息怒,至少,也不至有性命之忧……吧? 孟竞见所有人都看自己,面上满是惶恐,头也小幅度的不停摇动,一副他也断断不敢开口的样子。 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冷笑。 一开始都瞒着他,差点儿害子晟兄白白丢了性命;算着时间他就算知道了,也已于事无补了,再“无意”透露消息给他,意图引他中计,彻底失了八皇子的信任不算,甚至赔上性命。 眼见他权衡过后,冷静了下来,并未中计,子晟兄还吉人自有天相,有惊无险的回了京,惹得八皇子勃然大怒,又想推他去做八皇子现成的出气筒,好解救他们,一个个倒真是打得好主意,果然配得上他们幕僚谋士的心计。 只可惜他不是傻子,不会傻到如他们所愿! 也亏得子晟兄好歹有惊无险的回来了,不然他往后都不知该怎么去见嫂夫人和其他人,也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孟竞正一心二用,就听得八皇子的声音:“都滚出去,本王不想再看见你们!有功劳时一个比一个会抢,一遇上事了,便一个个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一个比一个会装死,本王养你们到底何用,滚!” 孟竞心下一松,与其他幕僚谋士一起小心翼翼的行了礼,便要却行退出去。 八皇子却又道:“彦长你留下!” 孟竞只得在其他人或是妒忌、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转过了身,“殿下有何吩咐?” 八皇子待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方冷声道:“你知道老七和赵穆手下到底养了多少高手死士吗?怎么连姓沈的一个芝麻绿豆官儿出个京公干,身边都有好几个高手护卫?本王此番真是打狗不成,反倒损兵折将了,实在可恶!” 别说孟竞是真不知道这个问题,便是知道,也不可能告诉八皇子。 因咝声道:“回殿下,臣当初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赵穆怎么可能告诉臣这些机密事?别说臣了,只怕沈恒都至多只知道一点皮毛。不过殿下也犯不着生气,不过区区一个小御史罢了,死不死的,于大局都不会有任何影响,殿下又何必白白为此气坏了您的千金之躯呢?依臣说,擒贼先擒王,殿下若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倒不如找机会直接……” 说着,比了个“七”的手势,意思很明白,让八皇子直接对七皇子下手。 八皇子却是没好气道:“本王当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老七那般阴险狡诈,一直不出京城半步,本王哪来的机会?便哪日真有了机会,谁又知道会不会是老七陷害本王的阴谋?本王才不会那么蠢!” 孟竞忙赔笑,“是臣一时想岔了,还是殿下英明。其实殿下真的不必着急,皇上最宠爱的始终是您,您如今只消按兵不动,再找机会立个大功,或是抓住七皇子一个大把柄,臣相信胜负立时就能分明了,殿下觉得呢?越是这个时候,殿下越不能乱,越要镇定自若才是。” “说得容易,大功哪有那么好立,老七那般阴险狡诈,要抓他的把柄又谈何容易?” 八皇子咬牙,“不过你说得也对,本王要是先自乱了阵脚,老七还不定怎生称愿,本王绝不会让他如愿的!不就是比谁更孝顺,更会做面子活儿吗,他老七做得到的,没道理本王做不到,等着瞧吧!” 孟竞忙笑着附和,“殿下这样想就对了,只要您始终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那便是您最大的优势,也谁都灭不过您的次序去!” 心里却在想着,大姑爷说还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到底是个什么时机,又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第四百三六回 弹劾 两派 下午,程夫人与程大奶奶得了信儿,也大包小包来看沈恒了。 听得沈恒伤在了后背,伤口足有三四寸长,还深可见骨,程夫人立时红了眼圈,“这也太险了,那么深那么长的伤口,得多痛,又得流多少血呢?姑爷此番真是吃大苦头了!” 又念佛,“亏得菩萨保佑,让姑爷回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定会福寿双全了!” 程大奶奶则问季善,“妹妹,大夫怎么说的,妹夫大概什么时候能恢复,往后又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儿呢?” 季善道:“大夫说相公身体底子好,至多半月,就有望大愈了,只要护理照顾得好,往后也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儿,娘和大嫂只管放心吧。我就是怕你们担心,才没告诉你们的,怎么你们还是知道了?” 程夫人道:“是你大哥午间打发人回家告诉我们的,真是把我唬得够呛,槿哥儿可还那么小,你们小两口儿也好容易有了如今的好日子,这要是……青天白日的,竟然都会有剪径的强人,还是在京畿一带,真是无法无天了!姑爷既是去公干的,定要让御史台的大人们禀了皇上,彻查此事,为姑爷讨回一个公道才是!” 季善不由笑嗔,“大哥可真是,嘴巴还挺长,连‘报喜不报忧’都不知道。” 亏得还知道要遮掩一下,没把实情告知娘,不然她怕是要连觉都睡不着了。 正说着,路氏进来了,刚好听得季善这话,怕程夫人和程大奶奶心里不自在,忙笑道:“善善,大舅爷也是关心妹夫,心疼妹夫嘛,亲家母、大舅奶奶,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才是。” 程夫人摆手道:“亲家母放心,我们婆媳都明白的,善善也是不想我们担心。倒是亲家母,昨儿肯定吓坏了吧?听说您和亲家公还守了姑爷一整夜,真是辛苦了,定也要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若实在忙不过来,我待会儿回去收拾一下,索性又过来住几日,给亲家母搭把手吧。” 路氏笑道:“昨儿恒儿刚回来时,的确吓得直抖,心都不会跳了似的,不过知道他没有性命之忧后,便不那么害怕,只有心痛了。我也没有守一整夜,和他爹轮着来,中间也有休息的,今儿还睡了一上午,已经缓过来了,多谢亲家母关心,等实在忙不过来了,再给您添麻烦也不迟。” 两亲家母说了一会儿话,到底沈恒是女婿不是儿子,程夫人也不方便进内室看他去,程大奶奶就更不方便了。 遂婉拒了路氏和季善留饭的好意,先回去了,省得她们留下反倒添麻烦。 是夜,便是季善守着沈恒了。 他仍很虚弱,醒着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半夜里还发起了热来,所幸季善给他冷敷了一阵后,也就退了热,睡安稳了。 季善这才心下稍松,趴在他床边打起盹儿来。 次日,御史台来了几位沈恒的上峰同僚探望,不但带了好些礼品,他的上峰之一还道:“本官已经上了折子,请皇上下旨彻查此事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拦路抢劫,重伤朝廷命官,真是没有王法了!沈大人放心,皇上一定会下旨,剿灭那些强盗,端了他们的老巢,为你讨回公道的!” 毕竟一个活口都没抓住,死无对证,对外便只能宣称,沈恒此番是被拦路抢劫的强人所伤。 可满朝文武有哪个是傻的,又岂能不知道当中必有猫腻,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也不会影响了他们睁眼说瞎话便是。 沈恒自是感激不尽,“多谢于大人为下官主持公道,下官感激不尽,定会尽快恢复,回御史台当值,为大人们分忧的!” 如此应酬一番,到终于送走了众位大人,沈恒已是精疲力竭,好容易才有了几分血色的脸,又变得苍白如纸了。 看得季善直心疼,嘟哝道:“需要那么多人来探病吗?来一两个代表就够了嘛,还说那么半日,就不能少说几句,不能过两日你真好些了再来呢?弄得又要换见客衣裳,又要强撑着坐起来的……笑什么笑,还不快趴好歇一会儿。” 沈恒气力不济的笑道:“我是看善善你嘟着嘴巴的样子好可爱,才忍不住笑的。我没事儿,就是有些累,歇会儿就好了,你别担心。也不能怪于大人他们,他们要是不赶着来,让旁人心里怎么想,让我心里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们不重视下属同僚,少不得让人寒心,反正总要来一趟的,当然早来比迟来好。好在过场已经走完了,后边儿应该就能清净了。” 季善嗔道:“我都明白,你少说几句,睡会儿吧……等下,吃点红枣羹再睡,那个补血。” 沈恒又将养了三四日,终于真正好转了起来,也能下地了。 也亏得期间除了叶大掌柜来过一次探望以外,再无其他外人来探望,才能得以让他清清静静的将养。 时令就在沈家闭门谢客,以便沈恒能安心清静的将养身体中,进了十一月,京城已是滴水成冰。 等进了中旬,季善先是送了叶大掌柜回会宁去过年,当然少不得打点大包小包的礼物给周氏叶广季莲花儿等人;叶大掌柜一离开,飘香虽不至于乱套,但季善总归不放心,去飘香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反倒觉得每日都更充实了。 随后沈恒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年底又正是各部各衙门最忙碌的时候,沈恒总不能都已大好了,还在家里将养受用,遂也销了假,继续回御史台当值去了。 至于沈恒被“剪径的强盗”所伤一事,因实在抓不到其剩余的同党,自也不了了之了。 等不几日,陕西道御史吴惟上折子弹劾陕西榆林关总兵金清泉私自操控榆林一带贩马的黑市,监守自盗,挖朝廷的墙角中饱私囊,据说那些黑市的马匹还有半数以上是流入了与大周为敌多年的北戎,实在祸国殃民之事一出,就更没人再关注沈恒一个小小的御史偶然出个小小的意外之事了。 文武百官立时分作了两派。 一派以靖江侯、阜阳侯、定国公并五军都督府等几位勋贵武将为首,都说当中必有误会,金总兵一家世代镇守玉林关,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怎么可能挖朝廷的墙角,甚至祸国殃民? 请求皇上先不要召金总兵回京告罪,以免金总兵一离开,榆林关总兵府群龙无首,给北戎以可乘之机,毕竟北戎全靠放牧抢掠为生,每年冬天都是他们最难熬,也是两国小摩擦最频繁的时期。 一派则是以御史台的文官们为首,坚称御史本就有“上谏天子,下督百官”之责,既吴御史上了折子,便说明无风不起浪,确有此事,岂是空口白牙的一个‘误会’便能将事情揭过去的? 请求皇上下旨彻查,榆林关也从来‘不是非谁不可’,大周能国富民强,从来靠的都是皇上勤政爱民,治下有方,军民齐心;无论谁是对朝廷有功劳,还是苦劳,亦不该倚老卖老,恃功而骄。 还有臣工趁机谏言,既榆林关有贩马的黑市,那九边其他重镇和其他总兵府,会不会也有一样的情况,只不过之前都被遮掩住了,看似没有问题而已。 既要彻查榆林关的黑市,不如索性连九边和其他总兵府也都彻查一番,不给蠹虫们以任何挖朝廷墙角的可乘之机! 如此吵吵闹闹的,之后更是彼此攻讦起来,弹劾的折子一时间满天乱飞,到进了腊月都还没能吵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事季善虽经沈恒之口多少也听说了些,离她并不算遥远,却也不是她能干涉左右的,便也不庸人自扰了,——跟那些个官油子人精子们一比,她可不就是妥妥的“庸人”吗? 她更在意的还是沈恒的身体,怕他每日劳心又劳力的,对重伤新愈的身体不利,“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好在是沈恒身体一直都无恙,精神也日日都大好,一副一搞事业便精神百倍的架势,季善方渐渐安下心来。 只安心之余,还是没忘记日日和路氏轮流亲自下厨,为他煲这个汤那个汤的,滋补身体。 季善都不庸人自扰,为朝廷大事忧心烦恼了,路氏就更不可能去管那些事,她连偶尔打听都不会向沈恒打听了,当然觉得日子跟以往相比,丝毫变化都没有。 不过路氏也有自己的烦恼——章炎今年秋闱又没能考中举人。 接到信的当天,路氏便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当着杨柳青梅等人还勉强持得住,“看来真是没那个命,好在好歹也是秀才了,开个私塾,养活一家人还是没问题的,且等将来我外孙们再给他们娘争光吧!” 等屋里只剩下季善时,却是再忍不住哭了起来,“怎么就这么背运呢,考了这么多次都考不中,当年考童生时,他可还比恒儿先考中的,结果恒儿都当这么几年的官了,他还只是个秀才,你二姐这些年的苦,不是全部白吃了?花的那么多银子,不也全部白花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把银子都省下来,买个商铺或是买些田地的,让你二姐过几年清闲日子,总好过夫妻俩一年里也见不了几日!” 季善能理解路氏的心情,说到底章炎没考中还是次要的,她主要还是心疼沈青,心疼女儿多年的辛苦与付出。 因忙道:“娘别难过了,二姐夫其实年纪也还不大,实在不行,再考一科便是了,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当然,让二姐继续与他夫妻分离,也太难为二姐了,要不,让二姐带了孩子们也去府城,便既不用夫妻分离,能好生照顾二姐夫,让他能更安心的念书;也能让攸哥儿他们兄弟在府城念书了。至于银子,我和相公来出便是了,娘不必担心的。” 路氏却是红着眼睛摆手,“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我去年刚进京时就说过了,是他章炎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是时候该挑起自家的担子,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过几日好日子了。善善你和恒儿再有,那也是你们的,他就算一个月只能挣二两银子,那也得他去凭自己的双手挣来,不能光想着指望别人。” 因沈恒白日不在家,信是季善给路氏念的,当然知道章炎的态度,道:“娘,二姐夫他也没想着指望我们或是谁呀,他信上不是说了,已经想好要回天泉去开私塾了,还要把二姐和孩子们都接到县里去吗?是我自己觉着,二姐夫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相公都说他才学尽够的,差的真的只是运气而已。” 路氏苦笑叹道:“一次两次可以说差运气,这都几次了,还能说是差运气吗?可能终究还是学得不够扎实,有自己的短板和不足吧?亏得他还算有担当,知道为往后打算,等开了春我和你爹回去时,正好去县里看他们,希望到时候,他们日子已经走上了正轨吧。” 见季善还要劝自己,又笑道:“没事儿,善善,我也只是一时想不开,想开就好了。不管怎么说,也是秀才老爷,你二姐也是秀才娘子,已经比天泉绝大多数的妇人强了不是?将来还能指望攸哥儿放哥儿呢,听说他们兄弟都是念书的好苗子,你二姐的大福气肯定在后头!” 季善闻言,只得笑道:“娘这样想就对了,二姐夫人品那么好,学问也扎实,开私塾肯定能开出个名堂来的,到时候二姐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尊敬的师母、夫子太太,不也一样体面呢?” 路氏想到孟太太当年在清溪镇上的风光,总算心里好受了些,“倒也是,你和恒儿自不必说,日子是越过越好,你二姐如今日子也比我当年强多了,将来你们的孩子,也肯定会比你们的日子更好。只要能一代比一代强,也就够了,我该知足才是。” 季善笑道:“我也是想的只要能一代比一代强,便够了。那娘现在想吃点儿东西了不?我让人给您做去……还不想吃呢?我倒是有些饿了,那您去看槿哥儿吧,您今儿还没抱过他呢,他肯定想您了,我吃点儿东西去啊。” 路氏听得宝贝孙子想自己了,哪还顾得上其他,“行,你吃东西去吧,我看槿哥儿去了。” 说完便大步往外去了,只到底还是意难平,一边往走外,一边还嘟哝着,“再也不去潭拓寺求签了,就没一次准的,恒儿恒儿受伤回来,二姑爷二姑爷又没能考中,真是白瞎了我那么多香油钱……” 听得季善忍不住好笑,笑过之后,方让杨柳去厨房,吩咐刘嫂子给她和路氏煮面去了,——路氏说是不吃,季善又怎么可能真让她饿着,等把面送到她面前,又当着槿哥儿的面儿,不信她不吃。 果然少时面煮好送到后,季善只当着槿哥儿的面儿,故意捏着嗓子学了一句:“奶奶要是不吃东西,就没力气抱槿哥儿了。” 又换回自己的声音,略劝了路氏几句,便说得路氏举了筷,“奶奶还要抱我的乖孙子呢,是得养好了身体才是。” 到得晚间,沈恒与沈九林先后回来得知了章炎今年又未能考中之事,也是满脸的失望与遗憾。 不过沈恒又把信看了一遍,便调整好了,道:“既然二姐夫已经做了决定,不再继续科考,而是在天泉开私塾,那便由得他吧。这世上本来也不是只有考科举才是唯一的出路,他开私塾,传道受业解惑,将来桃李满天下,一样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见沈九林与路氏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又笑道:“爹娘也别失望了,二姐夫已经尽力了,如今我们这些人再难过,也肯定难过不过他自己,就别雪上加霜了。已经有这么出息的儿子,全天下一半儿的人都羡慕妒忌您们了,要是再连女婿也一样出息,岂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妒忌得眼睛发红,恨得咬牙切齿了?还是给其他人一条活路吧!” 他难得的促狭说得沈九林和路氏都忍不住笑起来。 笑过之后,沈九林方道:“老四说得也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二姑爷能考中秀才,已经是天泉数得着的了。我们还哭天抹地的,周围那些儿子女婿连字都不认识,或是考了多年、连个童生都不是的,不是得气死过去了?” 沈恒笑着点头,“爹这样想就对了,我会尽快给二姐夫去一封信,鼓励开解他一番,也会替他向天泉当地的知县教谕打招呼,帮衬他把私塾尽快开起来,让二姐过上好日子的。” 如此安抚好二老,回到房里后,沈恒对着季善,方露出了他真正的遗憾与可惜来,“二姐夫学识真够的,底子也真扎实,怎么偏就中不了呢?这才真是怀才不遇,有志无时呢!” 季善听得笑起来,“我还以为你真不替二姐夫可惜呢,原来是当着爹娘的面儿克制住了。不过已经这样了,说什么都是白费,就让二姐夫安心开他的私塾吧,孟夫子在清溪甚至天泉,谁敢不敬着呢?” 沈恒叹道:“话虽如此,我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不过也怪不得二姐夫,当年我可是有恩师堂堂两榜进士、一府之尊亲自指点教导的,便是彦长兄,也算是间接得了恩师指点,二姐夫却一直在府学与其他人一起求学,府学那些夫子说句不好听的,自己都多年不第,水平有限了,又怎么可能教出有大才的学生来?” 季善赞同道:“是啊,‘名师出高徒’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满朝文武里真正出身底层寒门的,怕也不到十中之一,所以我们更该感谢恩师呢,若不是他老人家,只怕你如今也跟二姐夫一样,连举人都不是,更别提进士探花了。” 沈恒点头,“恩师对我如同再造,我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一定不会忘了他老人家的恩德,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怎么样了?我倒不担心旁的,就担心他会被气坏了身子。” “钱师爷肯定早已跟恩师在一起了,他一定不会让恩师被气着的。”季善道,“就是今年又不能跟恩师一起过年了,本来好早之前,我和晨曦便商量好,今年腊月里便要赶去大同,陪恩师一起过年守岁的,又只能等下次有机会时了。” 沈恒又何尝不遗憾今年也不能跟罗大人一起过年了,尤其想到罗大人离京前那消瘦的身影,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片刻才道:“没事,来日方长,以后我们肯定有的是机会跟恩师一起过年,也有的时间好生孝顺恩师,让他老人家纵享天伦之乐。” 季善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你要睡了不,难得今儿回来得略早些,你不如早些睡吧?这些日子也够辛苦了,晚上还老是因为伤口痒,根本睡不好。” 沈恒却是道:“我还得去书房写点儿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善善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别等我了。” 又道,“这阵子怕是会更忙,只能等朝廷除夕封了印,我再好生陪你和槿哥儿,还有爹娘了。” 一边说,一边已起身往外走去,弄得季善本来还有话要问他的,见他这般着急,也只能咽了回去,想着回头问罗晨曦算了,没准儿她知道点儿什么呢? ------题外话------ 本周内结文,马上也月底了,大家有票吗?给点儿动力写大结局呗o(* ̄︶ ̄*)o 第四百三七回 自请 逆行 沈恒都日日早出晚归,忙得快要飞起来了,赵穆得多忙,可想而知。 等到了腊八节,沈恒晚间好歹还早些回家,陪季善和沈九林路氏吃了一顿饭,全家人又笑着看沈九林当爷爷的,以鱼肉给槿哥儿开了荤——怕槿哥儿被刺卡住了,便只让他吃了很小一块儿肉,主要还是喝汤。 汤里也除了少量去腥的姜末儿,什么佐料都没放,但因鱼汤本身就足够鲜美了,依然让出生至今,只吃过奶,“口味单一”的槿哥儿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喝了一勺又一勺的,直喝得打起嗝儿来,才不喝了。 然后便咧开仍然一颗牙都没有的小嘴儿,“咯咯咯”笑起来,一边笑便一边拍手,可爱得不得了。 看得全家人心都要化了,争着你抱槿哥儿一会儿,我抱一会儿,说说笑笑的,度过了一个愉快的腊八节。 赵穆却是连腊八节都没能回家陪罗晨曦母子三人吃成饭,甚至已好些日子一家人都不曾一起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罗晨曦次日带六六七七过来串门儿时,便难免带出了几分委屈与不满来,“日日也不知到底在忙什么,家里我已经什么事都不让他管,不让他操心了,只是希望他能偶尔回家一家人吃顿饭,陪两个孩子一会儿,竟然还是做不到。这样的相公拿来做什么,有还不如没有呢,真是气死我了!” 季善这些日子偶尔都会因沈恒没时间陪自己,没时间分给他们的家而委屈,但槿哥儿还小,比六六七七这会儿正是调皮、又正该好生教养了的年纪省心多了;她还有路氏帮她分担家里的事,还有程夫人也时不时会过来替她带槿哥儿。 罗晨曦却是凡事都得靠自己,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心里的委屈肯定是她的数倍还要多。 季善因忙笑道:“晨曦你别生气,妹夫肯定也是想陪你和两个孩子的,只不过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而已,想来等忙过了这阵子就好了。也是怪我这些日子对你关心不够,昨儿竟没想到请你和六六七七过来一起过节,都是我不好,罚我今儿做火锅给你吃,怎么样?” 罗晨曦一摆手,“与善善你不相干,你自己都这么忙了;何况你对我们母子关心够够的了,昨儿也是请了我们来过节的啊,是我怕宫里会有腊八粥赐下,怕王府会请了我们回去一起过节,才没有来的嘛。不过火锅是可以有的,想到火锅,我这会儿都没那么气了。” 季善笑道:“那是,没有什么是火锅解决不了的。昨儿你送来那宫里的腊八粥,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我娘一开始还以为宫里的腊八粥肯定与我们自家的大不一样,肯定如何如何高大上,没想到也就那样儿,好生失望呢,不过还是说够她回去后吹的了,宫里的腊八粥呢,全清溪除了他们老两口儿,还有几个人吃过的?” 罗晨曦笑起来,“伯母真可乐。宫里的腊八粥本来就没什么特别啊,也就图一个体面而已,等到半下午,瞧得王府应当不会派人请我们回去过节了,我本来也想带了两个孩子过来的,这不是下雪了呢?我又懒得动,便没过来。结果便是晚间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过节,就我们娘儿三个冷冷清清的,所以我来的路上都想好了,今晚我们不回去了,不但今晚,接下来几日都不回去了,也好让某人尝一尝回家后,到处都冷冷清清的滋味儿才是!” 季善一听她就是在赌气,“噗嗤”笑道:“我当然巴不得你和六六七七都留下了,这都腊月了,家里本来就该热热闹闹的,可就怕某些人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再狠,身体却无比诚实,到了点儿自己就回家去了,留都留不住。” 换来罗晨曦的怒瞪,“那你就等着看我会不会说到做到吧!” 季善见她恼了,不逗她了,正色道:“妹夫肯定是真的太忙了,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他又不会分身术,可不只能顾此失彼了?我昨儿听你师兄带了点儿话头出来,九边和各大总兵府怕是都干着或是干过黑市贩马的勾当,定国公府和殿下的手也未必干净,不把这事儿解决好,殿下不能安睡,妹夫可不也只能日日劳心劳力了?” 若不然,定国公府和另外几家七皇子一派的,此番也不会直接就与靖江侯府几家无声达成了默契,一起与文官们抗衡了,不就是因为大家手都不干净,在利益面前,就算是敌人,也暂时可以握手言和,一致对外吗? 也足见这事儿有多严重了。 罗晨曦闻言,片刻才嘟着嘴叹道:“道理我都明白,他这般劳心劳力,都是为了往后我们都能有高枕无忧的好日子过,可这心里还是忍不住不高兴……主要还是心痛他太累了。那个什么吴御史也真是的,就不能等过了年,再弹劾那个金总兵吗,弄得这么多人都心神不宁,惶恐不安的,连年都别想过好!” 顿了顿,“可我又知道,吴御史也是为国为民,是在尽自己的本职,不该怪他,要怪也该怪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偏殿下和相公,其实也算间接沾了手,也不敢说他们是无辜的。” 季善听她越说声音越小,等她说完了,方低道:“水至清则无鱼,殿下和妹夫也是不得已,有句话叫‘贪官奸,清官得比贪官更奸’,虽然这么形容有些不合适,但道理你应该都明白。殿下和妹夫不先竭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的让自己胜出,便是有千般的想法万般的志向,也没法付诸于实际行动,还得成为阶下囚,连命都赔上,不是吗?” 罗晨曦吐了一口气,“善善,道理我真的都明白,就是心里太乱了,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这事儿末了会是个什么走向。也不知皇上到底怎么想的,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是要彻查,好歹给个准信儿啊?就这样由得文武两派吵翻天,还真是圣心难测呢!” 季善皱眉道:“皇上坐得高看得远,应当早已瞧出了当中的猫腻吧?之所以一直不发话,可能是在搞平衡,还是有别的原因?总归咱们什么都不知道,问了妹夫和你师兄也不会告诉我们,就别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安心置办你的年货,准备过年吧,不管怎么说,年也是要过的,对不对?” 罗晨曦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六六七七的欢呼声欢笑声,“沈爷爷真厉害……沈爷爷再来一次……哈哈哈……太好玩儿了……” 姑嫂两个都往外看去,就见是沈九林正踹院子里的树,飞快的踹上一脚后,便立时跑开,树上的积雪便“扑簌簌”的往下掉,一棵踹完了,又踹另一棵,把六六七七都看得又叫又跳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却是昨儿腊八节沈九林也没休息,而是依然留在飘香帮忙,好换店里其他人回去陪家人过节,所以今儿沈九林才能难得在家,他既在家,当然要陪他自来就喜欢的六六七七玩儿,也好让季善与罗晨曦自在说话儿了。 罗晨曦不由失笑,“还是当小孩儿好,快乐总是这般的简单而容易。也真是难为沈伯父了,总是这么有耐心陪孩子们玩儿,不像我们家那一位,怕是连自己至今有几个孙子孙女儿都不知道,站到自己面前,都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孙子孙女儿,就更别提陪他们玩儿了!” 季善笑道:“爹就是这样,自来都很疼爱槿哥儿的堂兄堂姐们,一得了闲便会陪他们玩儿,给他们做各种小玩意儿。他对我们这些子女也是一样的疼爱,家里早年虽穷些,日子苦些,但我敢说因为有这样一双爹娘,你师兄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可比妹夫幸福多了,便是早年你们家那个老不着调的眼里只有王妃母子时,世子兄弟也未必有他们幸福。” 罗晨曦深以为然,“那是当然,我也比相公幸福几十倍,比我那便宜小姑子幸福几十倍啊,别说她只是郡主了,就算是公主,要跟我换爹,我也是绝不肯换的!” 季善轻笑:“所以我们更得体谅妹夫和你师兄才是,正是因为有他们替我们撑起了头上的天,我们才能有眼下这般简单纯粹的快乐和幸福;他们也正是想要守护这份快乐幸福,才会那般劳心劳力的。我们虽帮不上他们实质性的忙,至少也要在精神上理解他们,支持他们,对不对?” 罗晨曦片刻才笑道:“善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现在心里好受多了,仅有的那一点点不好受,也肯定会在午间吃过火锅后,烟消云散的。之后我就要安心准备过年了,等过了除夕,又是新的一年了,我们所有人肯定都会越来越好的!” 季善轻缓却坚定的点头,“是,我们所有人都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紧腊月,慢正月”,腊八一过,时间一下子过得更快了似的,“嗖”的一下,便已快腊月二十了。 七皇子忽然向皇上毛遂自荐,请皇上授他以钦差的身份,他好尽快赶去陕西,彻查榆林关监守自盗,贩卖战马之事,以肃清朝廷和军中的贪墨不正之风,‘让蠹虫们休想再为祸朝廷与百姓!’ 此言一出,靖江侯府、定北侯府、阜阳侯府这几家先就气了个半死,不是早已无声达成了共识,两边暂时握手言和,一致对外吗? 本来文官们便向来与他们这些勋贵武将不对付,在朝堂上总是要压他们一头了,就说这次的事,不就是文官拧成了一股绳,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往后在朝堂越发说不上话儿,只能看文官的脸色过日子吗? 结果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七皇子反倒在后面捅起自己人的刀子来,他是以为自己手上很干净,以为这把火真烧起来,最后烧不到他自己头上不成? 别到头来引火烧身,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就真是现了他们的眼了! 不但八皇子一派的人气得半死,定国公府也显然被七皇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据说当日出了御书房,甚至等不到寻一个稍微僻静点儿的地方,定国公已与七皇子一言不合便争执起来。 之后皇后也紧急召了七皇子去凤仪宫。 但都没能让七皇子改了心意,他仍然坚持要去陕西,并于翌日,再次向皇上请命,之后又请求皇上屏退左右,不知与皇上说了什么,总归终于说动了皇上,答应封他为钦差,待过了正月十五,便立时赶赴陕西。 其时已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了,季善想着程夫人和程钦他们人也少,自家人也少,倒不如一起过节的好。 遂早早把母兄亲人们都请到了家里,还特意让厨房杀了一头羊,大家吃羊肉汤锅。 然沈恒面对满桌子的佳肴,面对满屋子的至亲们,却是一点过节的心情都没有,还得强颜欢笑,待晚间好容易散了,便立时钻进了书房去。 季善忙完后,想到连日沈恒都心不在焉的,便端着一碗消食解腻的酸梅汤,也去了他书房里。 就见他正坐在书案前看书,然面前的书却半日都没翻动过一下,他的心早已飞到了何处去,可想而知。 “咳……”季善咳了一声,待沈恒应声回过神来,“善善,你来了。” 方笑道:“是啊,给你送酸梅汤来,怕你满心的愁绪,吃了东西不消化,回头肚子痛。趁热喝吧……” 沈恒便接过她递上的酸梅汤喝起来,喝了半盏后,皱眉道:“今儿的酸梅汤怎么这么酸,实在喝不下了,善善你梳洗了就早些睡吧,别等我了,我……” 季善笑着打断了他,“心里有事,当然吃什么喝什么都不对味儿。怎么着,还在为殿下坚持去陕西的事烦恼呢?殿下既心意已决,你便服从他,支持他便是了,犯得着这样作茧自缚,自寻烦恼吗?” 沈恒皱眉道:“可殿下此举分明不妥。连我一个微不足道的芝麻绿豆小官儿出个京,都会引来死士了,殿下千金之躯,至关重要,肯定只会引得他们更猖狂的,陕西离京城又远,路上真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还救援都来不及,万一……可就真是前功尽弃,我们所有人都完了!” 季善当然也早想过这个问题了,咝声道:“殿下既坚持要去,肯定也早已想过这一茬,有了万全的准备吧?” 沈恒苦笑,“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这谁能说得准呢?且定国公和皇后娘娘也不赞同殿下此举,说句不好听的,殿下当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这些年若没有定国公府和皇后娘娘从人力到财力的全方位支持,也不可能有今日。而定国公府的那些人力财力都从哪里来?光靠其家族多年的积存,当然是不够的,况人家上上下下上千口子人要吃要穿要用,总不能真大公无私,掏空家底吧?” “所以殿下此番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可能性,真的太大了,到时候定国公府一旦不能独善其身,指不定连皇后娘娘都要受到牵连,殿下不是相当于自断臂膀吗?就算殿下心怀大爱,心系天下苍生,眼下终究不是好时机。我难道就不恨那些挖朝廷墙角的蠹虫,不恨那些贪得无厌的国贼呢?大不了,将来……再与他们算总账,再一次办了他们嘛!” 季善知道得到底太少了,倒是没想到这些,也皱起了眉头,“那妹夫也支持殿下吗?也不支持呢……既所有人都不支持,那殿下怎么还要一意孤行呢?” 沈恒叹道:“我揣测殿下的意思,应当是真的想趁机肃清军中的贪墨黑幕,为朝廷实实在在做点事吧?毕竟谁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与他们算总账?一年两年便罢了,要是十年二十年,又得损害朝廷多少利益,流出多少战马去?一旦哪日真开战了,敌人多一匹马,便可能多伤害大周几个百姓,大周也要多一分危险,——殿下实在是个胸襟广阔,高瞻远瞩之人,哪怕为此可能伤敌五百,自损一千,都在所不惜。” 季善想到七皇子的宽厚仁德,的确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叹道:“殿下有这份心当真难得,将来若他真能坐上那个位子,大周的百姓可就都有福了。可后果若真是伤敌五百,自损一千,弄得殿下自己成了公敌,甚至火连他自己都烧着了,又该如何是好,他届时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沈恒道:“我和妹夫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如今定国公府和皇后娘娘已对他很不满了,一旦……纵他们不会转而去扶持八皇子,八皇子跟前儿也没有他们的位子了,皇上不还有其他儿子吗?不愿屈就其他儿子,皇后娘娘手里不还有现成的孙子,那可是先太子的嗣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孙,摆布一个小孩子,比摆布一个已经成熟的、有自己思想的成年人,何止容易十倍!’ 季善让他说得越发揪心了,“那还能劝得殿下改变心意吗?眼下既不到合适的时机,除了忍着,又能怎么样?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且经得此番的弹劾,想来榆林关总兵也好,其他总兵也好,短时间内总会收敛一下,不敢再像之前那般猖獗的敛财了吧?” 沈恒吐了一口气,“幸得皇上还没正式下旨,只是口头答应了殿下,也幸得过年在即,殿下得过了正月十五再出发,还有时间劝得他回心转意。我和妹夫回头再试一试,看能不能劝转他吧,真的没必要现在就与整个勋贵武将圈子为敌的,文官们看似拧成了一股绳,实则分了很多派的,也不可能因此就全部支持殿下呀!” 季善忙笑道:“好了,你也别急,办法总比困难多,慢慢儿来吧,总会想到法子的。你也别看书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还看什么看,不如趁早回屋睡觉的好,这个天气,可最适合睡觉了。” “可我……”沈恒还待再说,季善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推了他便不由分说往外走。 沈恒无法,只得无奈的笑着,任她推着自己,回了卧室里去。 季善与沈恒忧心忡忡时,八皇子则正与心腹幕僚们吃酒,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与前阵子的阴郁狂躁判若两人,“老七真是太会给本王送惊喜了,本王正发愁要怎么收拾打压他一顿,让他趁早死了那些非分之心呢,他便先自己跳了出来!‘让蠹虫们休想再为祸朝廷与百姓!’,呸,他还真是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久了,就以为自己真是那样的人,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了?” 底下幕僚们闻言,都纷纷笑道:“这便是瞌睡来了,正好有人送枕头,可见殿下真正是天命所归,连老天爷都站在殿下这一边的!” “天子天子,便是老天爷的儿子,自己的儿子都不帮了,难不成去帮一个外人?” “皇上向来爱重殿下,此番怕也正是为了殿下,才会同意任命七皇子为钦差的,皇上这是在为殿下清除绊脚石,将来才好众心所向,开创盛世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得八皇子越发得意了。 孟竞却是“众人皆醉,惟我独醒”,待酒宴终于散了,不顾八皇子已是喝得醉醺醺,便进言起来:“殿下,光让七皇子成为武将勋贵们的公敌怎么够?只要人活着,就什么变数都可能发生,万一……依臣之见,终究还是死人最让人安心。正好定国公府此番也恼了他,肯定不会派太多的人明里暗里护卫他,那路上出个什么意外,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八皇子闻言,酒都醒了几分,拍着孟竞的肩膀笑道:“彦长,本王就喜欢你这份清醒周全,这事儿本王早已想着了,还要与舅舅他们商量一下,管保这次让他李疏有去无回!你记得守口如瓶,本王不想其他人再知道,否则本王唯你是问啊!” 第四百三八回 大结局(上) 小年一过,随着京城越发的热闹,年味越发的浓厚,随着朝廷和各部各衙门的相继封印,除夕夜到了。 虽沈恒与赵穆仍未能劝转七皇子,他还是坚持:“事情若没摊到台面上来,仍能粉饰太平便罢了,既已粉饰不下去了,那本王便没法当压根儿没有这回事一般,装聋作哑,什么都不做。本王既是大周的皇子,生来富贵,生来受尽朝廷和百姓的供奉,就该力所能及为朝廷和百姓做一点实事才是。就算最终结果不如本王所愿,甚至本王自己也难以独善其身,损失惨重,至少本王曾经做过、努力过,本王无愧于心,便足够了!” 年终究还是要过的。 是以三十儿这日,沈家仍是张灯结彩,新贴了“福”字、窗花、对联、门神等,到处也都是焕然一新,一派过节的喜庆热闹。 季善也跟小年夜一样,早早便把程夫人和程钦祖孙三代都请了回来,大家一起过年守岁。 沈九林和路氏一开始还担心程夫人他们不肯过来过年,毕竟过年都在别人家,哪怕那个‘别人’是自己的女儿女婿、妹妹妹夫,也终究不是个事儿,也没有这样的理儿。 还说要他们老两口儿亲自去请。 不想程夫人与程钦他们很干脆就过来了,经了那么多变故,那么多人情冷暖,人心叵测,母子俩早不在乎那些个繁文缛节了,只要骨肉至亲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年夜饭自然一桌便坐不下了,索性直接在花厅里摆了两张大圆桌,中午便已热闹不已。 下午,路氏与程夫人又亲自去厨房,做了好些寓意大好的吉祥菜,骥哥儿与姣姣则在花厅里,一时玩儿一时笑的,再加上只会傻笑与“咿咿呀呀”的槿哥儿在一旁凑热闹。 看得季善与程大奶奶也止不住满脸的笑,对马上就要过去的这一年虽多少还是有遗憾与不足,但更多还是幸福与满足。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年夜饭,又放了焰火爆竹,一起守岁到交子时,再吃了饺子和汤圆,方散了各自回房睡觉。 翌日,沈恒一早便进了宫去朝拜,下午又去了七皇子府和几个上峰同僚家里拜年。 初二初三不用应酬,便只自家人关起门来,吃好喝好玩儿好,所有的烦恼都暂时抛到脑后去,很是惬意。 等之后初四起,便有年酒应酬的帖子送到家里了,但沈恒始终记着去年季善差点儿出事之事,一律以她身子不适,不能去过了病气给主人家和其他宾客,都给推了。 他自己却是推拖不得,且好些应酬也是必须的,以致连日都是醉醺醺的,把季善恼得差点儿不让他进房门,也不许他抱槿哥儿,“没的白熏坏了我儿子。” 沈恒只能讪讪赔笑,“我这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善善你就别恼我了,至多也就过了元宵节,我便不会再这样了。” 换来季善的哼哼,“谁恼你了,还不是担心你身体,反正你自己注意吧,难受的可都是你自己,我至多也就心痛一下罢了。” 好在七皇子虽还是没能改变心意,在此期间却不知道与定国公和皇后都说了什么,忽然他们又开始支持起他元宵节后去陕西的决定来,皇后听说陕西又干又冷后,还特地召七皇子妃进宫,赐了一袭最上等的黑狐裘给七皇子,让他出京时御寒。 定国公也见了族中几位年轻能干的子弟,打算让他们随了七皇子一起去陕西,听说还打算把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幕僚,也借给七皇子用一段时间,等七皇子从陕西回京后,再把人还给他也不迟。 至于暗地里还调配了多少人手给七皇子使用,一路护卫七皇子,则就只有他和七皇子当事人才知道了。 八皇子听得这些消息后,本来已得意了好些时日的,却是渐渐得意不起来了。 老七那个阴险狡诈的与皇后、定国公那些人,到底都打着什么主意?他心里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这日因再忍不住,请了靖江侯与阜阳侯到八皇子府商量,“舅舅,老七和定国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本王怎么看不懂了?都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是好了。您不是敢打包票,在贩马一事上,定国公府手脚也绝不干净,那便是老七手脚不干净,他不但会引火烧身,还会后院失火,指不定自此与定国公府和皇后一拍两散吗?可如今您看他们的架势,像是要一拍两散的吗,肯定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又说阜阳侯,“裴侯,你又怎么看?你当初可也是拍着胸脯说,就山西总兵府的总兵付明勋,便是定国公的人,这些年什么贩战马吃空饷,姓付的干的见不得人的事多了去了,定国公府见不得人的事更是数不胜数,那如今定国公和老七怎么敢这般的?他们自己都满头的小辫子了,还敢去贼喊捉贼,是惟恐自己暴露得不够快,惟恐搬起的石头砸不到自己的脚呢!” 靖江侯与阜阳侯一时间也不知道定国公和七皇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家明争暗斗多年,早已很了解彼此了,毕竟“从来最了解你的往往都是敌人”,但这次,二人是真想不通对手想干什么了。 靖江侯因皱眉道:“若只是七皇子一心前往陕西,还没什么大不了,他本来一直都有几分书生意气,也是年过三十的人了,又不是亲生,大家说到底不过因利而合,定国公和皇后却什么都想管着他,他偶尔一次会生出逆反心理来,也是有的。但如今连定国公都这般支持七皇子,便不得不防了,当中必有蹊跷!” 阜阳侯则道:“虽说自姓吴的上了那道折子至今,已有月余,但风口浪尖之下,定国公纵有意把自家摘干净,也根本来不及,且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透露出来。所以一旦七皇子去了陕西彻查榆林关总兵府,那其他总兵府也肯定是要一并彻查的,火便总会烧到他自己和定国公府的头上,他却还是一意孤行,一定是有什么大阴谋,一个不慎,便会坑了我们所有人,也坑了殿下!” 八皇子让二人说得脸色越发难看了,“光嘴上说必有蹊跷,必有阴谋有什么用,这话谁不会说,谁又瞧不出来?关键得摸清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得尽快想出应对之策来,未雨绸缪才是。等水都淹到嘴边,火都烧到眉毛了,再来着急,可就迟了!” 靖江侯摸了摸鼻子,“请殿下再给老臣一点时间,老臣不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打探不到……” 话没说完,八皇子已冷笑道:“今儿都正月十一了,再过几日,老七就要出京了,本王倒是想给舅舅时间,可哪还有时间可给?非要等到了正月十五当日,舅舅才开始真着急不成?” 靖江侯不说话了。 阜阳侯见他当舅舅的都吃了挂落,更是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几个八皇子的心腹幕僚谋士也是不知该说才好,惟有三缄其口。 倒是敬佩末座的孟竞忽然咳嗽一声,小声道:“殿下,臣倒是有点不成熟的想法。七皇子之前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能掩盖他必有所图的事实,他也向来谋定而后动,不然殿下也不至屡次吃他的亏了。这次也是一样,他明知最后火可能会烧到自己身上,依然义无反顾的要去冒这个险,肯定是他觉得他能得到的回报有值得自己冒险的价值才是。” 见八皇子与靖江侯、阜阳侯都听住了,又道:“不但七皇子觉得有值得自己冒险的价值,想来他与定国公细细分析了厉害关系后,定国公也觉得有价值,才会忽然变了态度,那般支持他的。臣斗胆问一句殿下和两位侯爷,定国公府与七皇子于贩马一事上,是不是要比、比咱们陷得浅,想要抽身,也比咱们更容易?” 靖江侯约莫听明白孟竞的意思了,咳嗽了一声,才冷哼道:“五十步笑百步,是亦走也,就算他们陷得浅一些,那又如何,一样甩不掉脚上的泥,一样休想独善其身!” 吸一口气,没忍住又道:“定国公府乃百年世家,家大业大,我们拿什么与他们比?皇后执掌六宫这么多年,还有先太子当年那一份儿产业,我们又差了一大截,不额外想法子,早就举步维艰,维持不下去了!你问这些做什么,这是你能问的?” 孟竞忙赔笑:“侯爷稍安勿躁,下官问这些是有原因的。若七皇子和定国公府陷得并不太深,就算末了火一样会烧到他们身上,他们也至多只伤得了表里,不至真个伤筋动骨;反之,咱们却势必伤筋动骨,损失惨重。虽自损五百,却能伤敌一千,换殿下与两位侯爷,可会觉得划算,可会愿意?” 八皇子不待他话音落下,已急道:“你的意思,老七和定国公府这是打算以自损五百的方式,来给本王挖一个大坑,换本王永世不得翻身了?哼,还真是有够狠的,对敌人狠,对自己一样狠!” 孟竞斟酌着道:“殿下请细想,先太子虽早逝,却一直在皇上心里有一席之地,连带对皇后娘娘也敬重有加,多年不变。七皇子又惯会做表面功夫,在皇上和好些臣工眼里,早已是个宽和仁厚的形象了,就算火真烧到了他身上,只怕要不了一两年,皇上消气后,便会原谅他了。毕竟还有殿下您这个犯错更严重的人挡在头里,皇上就算要恼,也肯定是更恼殿下,届时殿下哪还有余力与他一争?不但殿下,其他皇子怕也无力与他再争吧?” 靖江侯沉声道:“不错,这些年其他皇子都泥胎菩萨一般,在朝中毫无存在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要他们害得殿下彻底失了圣心,计算七皇子也会一时失了圣心,假以时日,一切不还是他们的?还真是有舍才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呢!” 八皇子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咬牙发狠道:“那本王就让他有去无回,看他还怎么如愿,本王直接釜底抽薪,让他别说舍孩子了,舍了命也一样套不着狼!” 阜阳侯咝声道:“殿下,他们怕是早已料到此行会凶险万分,定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尤其,在经过了上次御史台那个姓沈的遇险之事后,他们只有更谨慎的。就怕到头来,我们的人没能成事不说,反倒因着此事,给殿下……雪上加霜。” 已经犯下大错了,还不知悔改,妄图杀人灭口,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兄长,纵皇上当年对自己的其他兄弟们毫不手软,却一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们也自相残杀! 至于之前沈恒遇险之事,阜阳侯压根儿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 别说只是个不听话、不识抬举的便宜侄女婿了,就算是自家的嫡亲子侄,非要与家族作对,便是当场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孟竞又道:“殿下,臣还有一层担心。七皇子此去,会不会一边彻查,一边却把对定国公府和他自己不利的证据都清除了,抹去了?到时候真正是天高皇帝远,还不是等他回了京,面见皇上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旁人如何知晓?只怕这也是七皇子此去的原因之一吧?离了京城,可就是他最大了!” 靖江侯忽然一捶桌子,“七皇子和定国公肯定打的是这个主意,若能趁机把他们自己清除出去,摘干净,那他们可谓一本万利;便实在摘不干净,也还可以像方才孟……大人说的,以自损五百,来换伤我们一千。早知道七皇子阴险狡诈了,却不想阴险狡诈到这个地步,连定国公那般老奸巨猾的,只怕一开始都没想到这一茬儿,才会那般反对他,殿下,我们决不能如了他的意!” 八皇子不耐烦道:“本王当然知道不能如了他的意,问题要怎么做?不行,不惜一切代价,本王也要让他有去无回,让他去阴曹地府好生发挥他的阴险狡诈去!” 这回不待孟竞说话,靖江侯已先道:“殿下切不可冲动,方才裴侯说得对,他们肯定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就怕我们损兵折将,也未必能如愿,还倒把自己填限进去。况就算我们侥幸得手了,皇后和定国公府难道就不能再推一个皇子上位不成?” 孟竞见八皇子又要发怒,忙赔笑接道:“殿下,侯爷说得是,就算七皇子真回不来了,皇上可还有那么多位皇子呢,便都各有母家,或是扶不起,殿下别忘了,皇后手里还有现成的太孙。那既是先太子的嗣子,又是七皇子的亲子,只会让他们两边的人越发团结,同仇敌忾,反倒殿下少不得要被他们紧咬不放,不是白为皇后和定国公做嫁衣吗?殿下还请三思。” 八皇子彻底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本王怎么样?” 不好直接骂靖江侯和阜阳侯,遂把怒气都撒到了底下的幕僚谋士们身上,“一个个的都装什么鹌鹑呢,想法子啊,本王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可不是为了看你们一遇事就装死的,真是一群废物,今日想不出法子了,你们就都给本王滚,本王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这群大菩萨!” 幕僚谋士们脸色就更苦了。 他们若能有法子,方才就说了,谁会傻到放着现成的大功不要,这不是实在没那个本事要吗? 孟竞见众人都不开口,只得自己又小心翼翼道:“殿下,其实……也不是真就没有法子了,只要让七皇子这趟去不成,换了其他人去,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换其他人去?还能换谁去?”八皇子不解,“老七可是自己跳出来的,照你们方才说来,也早有了万全的准备,父皇也已同意了他去,还怎么换人?” 孟竞犹豫,“这个嘛……” 总算靖江侯没再让他失望,拊掌道:“殿下,孟大人这个法子好,咱们让七皇子去不成,换咱们的人去,不就行了吗?就是大过年,又天寒地冻的,殿下少不得要吃一阵子的苦头了,不过只要……” 话没说完,八皇子已叫起来,“什么叫本王‘少不得要吃一阵子的苦头了’,与本王何干,难不成舅舅的意思,竟打算让本王去呢?本王可不会去,这么大冷的天儿,一路又偏远难行,风沙漫天,本王可受不了,老七是天生的贱骨头,本王可不是!” 靖江侯忙笑道:“殿下,拢共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且马上就开春了,天气只会一日比一日暖和,加之殿下出行肯定该带的人都会带齐了,其实也不会真委屈了殿下的。老臣知道殿下生来尊贵,没吃过苦,但只要这次的苦能换来丰厚的回报,老臣觉得还是很值得的,殿下觉着呢?” 八皇子仍是满脸的拒绝,“本王当然觉着不行!这天下哪里还能比京城好?本王肯定是适应不了那些穷乡僻壤的气候水土了,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己折在了那鬼地方,可就真是说什么都白搭了!况我们能想到让老七有去无回,他们想不到呢?届时又是杀手又是死士的,本王是细瓷他们是瓦罐,本王便是磕伤碰伤了一点,都是巨大的损失,本王才不会蠢到去以身试险!” 靖江侯忙又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臣当然不敢让殿下亲自去涉险啊,他们若真敢派出杀手死士,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正好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回京后请皇上做主,七皇子和定国公可就是罪上加罪了……殿下请听老臣把话说完。皇上年纪大了,龙体也是越来越……老臣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哪日便……,所以在那之前,咱们肯定要让皇上早些把储位定了,确保将来殿下能顺利如愿才是。” “这些年皇上对殿下和娘娘的宠爱,也是众所周知的,可为什么一直都没晋封殿下,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七皇子坐大了呢?除了皇后和定国公从中阻挠以外,殿下没有立过令人瞩目的功劳,不能服众,只怕也是皇上顾虑的一大主因吧?皇上虽是殿下的父亲,却先是大周的君王,总要为社稷百姓考虑。一旦殿下不能服众,将来少不得生乱,皇上肯定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但如果殿下能服众了,皇上再没了顾虑,其他人也再没了反对阻挠的理由,殿下不就真个众望所归了吗?” 阜阳侯等靖江侯说完了,立刻赞同道:“是啊殿下,侯爷说得有理,皇上自来宠爱您是众所周知的,不然当年二皇子也不至狗急跳墙……咳,之所以一直没有晋封,不就是怕殿下不能服众吗?只要殿下此番能立功归来,臣坚信殿下一定能得偿所愿!” 八皇子冷笑,“你们说得倒是轻松。就算本王真肯去这一趟,第一总得父皇同意;第二总得本王真有功能立,都知道榆林关总兵当初是定北侯一手提拔起来的,定北侯又是本王的人,本王若是一心抹去证据,那还立什么功?只会被弹劾‘舞弊包庇’。可若本王真大公无私,不是等同于自断手臂,还会让其他人寒心吗?本王根本就是进退两难,这个法子根本行不通!” 说着狠狠瞪孟竞一眼,“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不会说话你就不要说!” 孟竞忙告罪,“殿下息怒,都是臣欠考虑了。但,假是真时真亦假,只要殿下亲去,不说能抹去全部对咱们不利的证据,只要能抹去一半儿,再把他们的稍微夸大一些,至少也能弄个伤敌五百,自损五百,彼此打平了,不是吗?那只要殿下再在路上出个什么意外,负伤归来,皇上本就心疼殿下,瞧得殿下都负伤了,还一回来便告罪,岂有不更心疼,不恼怒那加害殿下之人的?若他们本就有这个心,当然就最好,咱们管保让他们有来无回;若他们没这个心,只要人证物证俱全,又岂容他们抵赖?殿下自然也就稳了。还请殿下三思。” 这话一出,本来都没把孟竞放在眼里过,连叫他一声‘孟大人’,都觉得是抬举了他,只不过是当着八皇子的面儿,“打狗看主人”,好歹要给八皇子几分颜面的靖江侯与阜阳侯霎时不约而同看向了孟竞,心里对他是真刮目相看了。 倒不想这姓孟的年纪虽不大,心机却是真的深,环环相扣的,连他们这些老的都得靠后,假以时日,殿下内院的格局,怕是真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不怪他们这些勋贵武将在朝上越来越让文官压得直不起腰来呢,随便一个两榜进士、区区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已是这么多弯弯绕绕,几百上千个两榜进士聚到一起,无形的杀伤力得多大,简直不敢想象。 看来往后他们得对姓孟的客气一点了,“莫欺少年穷”,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形呢? 毕竟孟侧妃可是有儿子的。 靖江侯想的是,虽然一旦……,将来他们靖江侯府便是太后的娘家,至少新帝一朝尽可横着走,也不用再送女儿进宫,大可让女儿们都嫁去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妻,为家族增添助力;可将来新帝也……,他们又该怎么样呢? 最好的法子便是未雨绸缪,把任何可能性都想在头里,将来方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阜阳侯则想的是,殿下如今已对正妃和嫡子颇有不满的样子,将来谁知道他们的位子能不能坐稳?好在他们家算来只是未来太子妃的外家,便真有个什么变故,也不至受到太大的牵连,但还是得事先做好两手准备,为家族留一条后来才是。 对了,姓孟的不是有个女儿吗?要不,过个一两年的,找机会与他家联个姻得了? ——二人倒是都没怀疑过孟竞对八皇子的忠心,纵一开始有过,也随着孟姝兰顺利为八皇子生下儿子,全部打消了,毕竟未来皇子的亲舅舅,这样已经送到嘴边的、天然的巨大优势和利益,除非是傻子,才舍得放弃呢! 二人也自谓是千年的狐狸,纵心里已是百转千回,面上也不会表露出分毫来,都顺着孟竞的话,也劝起八皇子来,“殿下,孟大人说得对,七皇子想抹去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咱们也可以抹去对我们不利的,放大对他们不利的啊。只要您人亲去了,谁敢拂您的意,又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好的?留在京城才是真正坐以待毙。” “是啊殿下,皇上疼爱皇子公主们,当初二皇子那般忤逆,皇上也不过只是将他圈禁了起来而已,一旦得知七皇子竟想杀害您,岂有不龙颜大怒的?届时只怕就不止是圈禁这般简单了。只要殿下去一趟,略吃上两三个月的苦,便能自此高枕无忧,何乐而不为呢?” 八皇子却仍是叫着不去,“本王哪受得了那个苦,本王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舅舅和裴侯这般会说,你们自己怎么不去?对啊,舅舅去最合适了,年纪资历爵位都摆着的,绝对够格儿做钦差了,本王这便进宫替你求父皇去啊……” “殿下且慢!若老臣去了便能把事情办好,皇上也同意老臣去,老臣当然责无旁贷。可七皇子那边是七皇子毛遂自荐要亲去,不是定国公,那老臣去便真的不合适了,皇上也绝不会同意,七皇子和定国公他们也定会从中阻挠,还请殿下千万三思。” “本王说了不去就不去!”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殿下难道真不想服众,真不想正位东宫吗?求殿下就委屈一次吧,拢共也就两三个月而已。” “就算本王肯去吃这个苦,那万一父皇不同意呢?万一本王一走,父王的龙体就……那才真是悔青肠子也迟了!” “皇上龙体虽有恙,也不至两三个月就……,怎么也还能有三五年,七皇子与定国公也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求殿下以大局为重,便是宫里娘娘知道了,也定会劝殿下以大局为重的!” “少拿了母妃来压本王,本王就是不去,你们能奈本王何……” 八皇子府的这些争执沈恒与季善自然都不知道。 眼见马上就是元宵节了,沈恒终于该应酬的都应酬完了,有时间带了沈九林路氏和季善、槿哥儿城里城外的到处逛逛、散淡一番,好生陪陪双亲妻儿了。 季善不由呵呵,“这还不如不陪呢,弄得我回头都不好抱怨‘明明答应得好好儿的,过年要好生陪我们的,结果一日都没陪’了,毕竟好歹也是陪了一两日的。” 说得沈恒忙赔笑,“这不是实在不得闲,那些应酬也实在推不掉吗?幸好咱们家人少,我官儿也小,还没摆年酒呢,不然善善你更烦。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既出来了,就好生散一散。” 又小声承诺,“待会儿逛到有好看的首饰,善善你只管买,都我来付账,都我送你,好不好?” 却让季善佯怒着拧了耳朵,“这么大的口气,老实交代,到底背着我存了多少私房银子呢?” 沈恒忙干笑,“没多少啦,就一点点小钱儿啦……别拧了,痛,让爹娘看见了也不好,等晚上关起门来,你想怎么捏,想捏哪里都可以,总成了吧……” 一家人在城里逛逛逛、买买买了一日,又去城外逛了一日,到得正月十四,便没有再出去,而是都在家里,兴兴头头的准备起过元宵节来。 赵穆却忽然亲来请沈恒,郎舅两个低声说了几句话后,沈恒便换了衣裳,随赵穆急匆匆出了门,到天黑了都没回来。 季善本就一直悬着的心立时悬得更高了,不出意外,七皇子就这两日便要出京了,不会是恰巧真出了什么意外,或是遇上什么突发情况了吧? 面上还得跟前些日子一样,不露出丝毫异样来的笑着安慰沈九林和路氏,“爹娘,看来相公应当要在外面吃了饭再回来,那我们先吃吧,省得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又笑道:“相公还说这几日都好生陪我们呢,可惜一忙起来,便身不由己,只能让槿哥儿代他爹,多陪爹娘了。” 沈九林与路氏倒是都笑道:“我们都好好儿的,哪需要他陪,自然是他的正事要紧。善善你也别恼他啊,如今年纪轻轻的,当然该忙正事,等将来像我们这个年纪了,就有大把的时间彼此陪伴了,到时候你可别嫌他烦才好呢。” 季善直笑,“我瞧爹娘这么多年都一样的恩爱,也没嫌彼此烦呀。” “那只是你没看见而已……” 大家说说笑笑的吃了饭,却是刚吃完,沈恒便回来了。 季善与路氏忙都问道:“相公,你吃饭了吗?” “恒儿,厨房还没熄火,要不给你现炒两个菜来?” 沈恒笑着摆手,“我吃过了,娘和善善别管我了……你们也吃完了呢?那收拾一下,等会儿就早些睡吧。” 一面已自奶娘手中接过槿哥儿,逗起来,“爹爹回来了,槿哥儿想没想爹爹啊?” 少时等回了自家屋里,季善喂过槿哥儿,等他睡了,再让奶娘轻轻抱走后,方低声问起沈恒来,“妹夫找你什么事儿呢,一去就是大半日的,不会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吧?” 沈恒见问,皱眉低道:“是有突发情况。说是八皇子今儿一早便进宫去求了皇上,说殿下身体不好,前几日都还在传太医,哪受得了去陕西的一路颠簸和苦寒?他做弟弟的也委实不忍心,所以希望皇上能同意他代殿下去这一趟,他定会查清榆林关私卖战马之事,不负皇上和殿下期望,不负社稷与百姓的。” “啊?” 季善怔了一下,才忙道:“八皇子去掺和个什么劲儿,他肯定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偏还假仁假义的把话说得这么好听,分明就是口蜜腹剑嘛!” 沈恒道:“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殿下才会急召妹夫和我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肯定不怀好意,指不定还想趁机毁灭证据,粉饰太平,以便继续为祸社稷与百姓。所以殿下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让,他必须亲去这一趟,可惜据宫里的消息,皇上虽没同意让八皇子前往,但明显已让八皇子给说动了,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季善也皱起了眉头,“殿下心怀大爱,是实实在在想为朝廷和百姓做点实事,八皇子却绝不可能有此觉悟,定是想把水弄得更浑,趁机浑水摸鱼,自己得利。皇上既坐得高看得远,总不能连这都看不明白吧?这也是他的江山,他总不能任明显居心叵测之人胡来吧?” 沈恒苦笑,“那谁说得准呢,毕竟皇上不止是君,还是父,八皇子又一向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他非要纵容,谁又能怎么样?如今且看彦长兄那边能不能尽快传些有用的消息回来吧。” 季善不由叹气,“都是些什么事儿,一天天的让人不得安宁。罢了,我们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还是早些睡吧,指不定一觉醒来,就有转机了呢?明儿殿下多半也还要召你,不养足了精神,在殿下面前失态就不好了。” “嗯。”沈恒片刻才应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都明儿再说吧。” 夫妻两个遂梳洗一番,熄灯睡下了。 翌日起来,七皇子倒是没再召见沈恒,但他依然没什么过节的心情。 还是之后程夫人和程钦一家都来了,大家说说笑笑的,孩子们的欢笑声也此起彼伏,他心情方好了些。 到得正月十六,一大早文武百官便进了宫去,等待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 等所有人都三呼“万岁”,起身肃立后,八皇子果然第一个站了出来,自请由他代七皇子去这一趟陕西,“……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愿为七皇兄分担,还请父皇和七皇兄成全。” 七皇子自然不肯,跟着出列,陈述了一番自己的意见,“八皇弟向来体弱,不比为兄皮糙肉厚,受得颠簸苦寒,还是就让为兄去吧,八皇弟只留在京城,尽孝于皇祖母、父皇、母后膝下即可。” 之后兄弟两个好一番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都不肯示弱退让。 引得二人背后的定国公府和靖江侯府等几方也加入了唇枪舌战中,一度把金銮殿吵成了一锅粥。 最后还是皇上一锤定音,让八皇子去这一趟陕西,又发了话‘退朝’,拂袖而去,才算是结束了殿里的纷乱。 七皇子与定国公的脸色都是难看至极,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都几乎要维持不住最后的体面。 看得八皇子心下一阵痛快,本来仍有几分不想去这一趟,是靖江侯阜阳侯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皇贵妃也又哭又求,他才不得已同意了去这一趟的;这会儿瞧得七皇子明明已快要气死了,还要硬挤出笑容来的脸,那几分不愿意也霎时烟消云散了。 靖江侯与阜阳侯也暗自痛快欣喜,可见皇上的心终究还是偏向八皇子的,不然岂会明明之前就口头答应了七皇子,方才七皇子与定国公也是那般寸步不让,皇上依然答应了八皇子的请求,任八皇子为钦差,去这一趟? 不就是想栽培八皇子,让八皇子能趁机立个大功劳,好让文武百官都口服心腹,为将来造势吗? 待出了宫,便分头忙活儿起来,务必要尽快送八皇子出京去,且于正月十九一早,便顺利送了八皇子出京。 一同随八皇子出京,还有孟竞。 却是八皇子之前死活不肯去,又恼又怒,便拿了孟竞这个出主意的人当现成的出气筒时,孟竞只能说了一句:“那臣陪殿下一起去,凡事都为殿下冲锋陷阵在前头,殿下肯去了吗?娘娘和侯爷们都是为了殿下好,臣对殿下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啊!”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靖江侯与阜阳侯等人也满意,都觉得有孟竞在,结果指不定会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 季善是听得沈恒说孟竞也随八皇子一道出了京后,才意识到不对劲儿的。 这晚待熄灯躺下后,便低声问沈恒,“殿下和妹夫是不是在下一盘大棋呢?当初妹夫一听说孟姝兰的挑拨离间,便定了让孟二哥趁机去八皇子身边,不会等的就是这一日吧?还是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沈恒先还不肯说,“不是早就说过了,‘臣不密失其身’吗?善善你就别问了。” 架不住季善又是撒娇又是翻扭的,只得咳嗽一声,附耳与她道:“殿下和妹夫是在下一盘大棋,说是要调虎离山,但具体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问妹夫,妹夫也不说,只说等到了我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让我只管安心便是。所以善善你也安心吧,我们该相信殿下和妹夫才是。” 调虎离山? 季善似明白不明白的,哼笑道:“八皇子也算虎呢,不会太抬举他了吗?” 问题就算八皇子不在京中,皇贵妃和靖江侯这些人也还在啊,七皇子和赵穆真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吗? 不过既沈恒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但不能再告诉她了,季善便也不再多问,只道:“好吧,我们就相信殿下和妹夫,等着该我们知道一切的时候吧。就是爹娘要不要提前送回清溪去,万一……,还有槿哥儿,他才那么小……” 只要能跟沈恒在一起,季善自己倒是什么都不怕,可如今她有了孩子,便没法儿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没法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了! 沈恒的爱子之心一点不比季善少,片刻才道:“先只把爹娘送回去吧,槿哥儿便算了,让他跟我们在一起,他还那么小,本来也离不得我们。且将来万一……,爹娘应当还有望幸免,槿哥儿却怕是……;孩子这么小,我们便赶着把他送走,也太惹人怀疑了,没的白弄巧成拙。等过些日子,我再与妹夫商量一下吧,我看他的样子,倒是胸有成竹,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自己吓自己。” 季善一点也不愿去想那个‘万一’,可又不能不想。 好一会儿,她方低道:“行,那就先把爹娘送走吧,他们本来就说好了,已经来京城这么久,槿哥儿也这么大了,他们放心了,却实在想家里得慌,开了春就要回去,如今不过提前个把月而已,也算正常。至于槿哥儿,就让他跟我们在一起吧,妹夫是个有成算的,也一样疼爱六六七七,我相信他一定早就安排了后路的,我们这会儿纵帮不上他太大的忙,也不能拖他的后腿才是。” “嗯。那出了正月,便让浚生送爹娘回去吧。”沈恒低声应了,一面轻拍起季善的背来,“睡吧善善,别想那么多了,凡事还有我呢!” 季善心里乱糟糟的,哪里睡得着,又怕自己不睡,会累得沈恒也睡不着。 只得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 罗晨曦隔日来见季善,屏退一众伺候之人,与季善低声说体己话儿时,也说自己连日心里都乱糟糟的,“问相公,相公又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让我安心,不会有最坏的情况发生;就算真有,他也定会先安排好我们母子和善善你们母子,让我们余生无忧的。却不知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担心啊,谁要他安排我们了,我们要的是自己的相公和亲人都平平安安好吗?” 季善只能笑着安慰她,“晨曦你别急,妹夫向来不打没准备的仗,殿下更是个沉稳有智计的,我相信他们肯定有万全的准备,咱们只安心等着,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又有意给她说了几句笑话儿,还留她吃了午饭,见她情绪好了不少,方送走了她。 倒是沈九林与路氏听得要提前送他们回去,虽很是舍不得槿哥儿,尤其路氏,才一想到不日就要与宝贝孙子分离,短时间内再见不到槿哥儿的笑脸,闻不到他身上的奶香,抱不到他软嘟嘟的小身体了,已是红了眼圈。 但仍是沈九林一劝,“咱们回去待上三五个月半把年的,又来便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值当你要哭一场呢,也不怕老四和老四媳妇儿笑你?再说了,你就真一点儿不想清溪,不想家里其他人,不想大哥大嫂青儿他们,不想回去吹牛炫耀一下你这一年来在京城怎么开了大眼界,还吃了宫里的腊八粥;不想回去让大家伙儿都知道,你添了大胖孙子,孙子长得比年画娃娃还漂亮乖巧有福气呢?” 便在嗔沈九林一顿后,“我马上就要跟我宝贝孙子分开了,哭一哭怎么了?我就不信你心里一点不舍得都没有。我又几时吹牛炫耀了,我说的都是实话,需要我吹牛炫耀吗?懒得理你!” 笑着冲沈恒与季善道:“行吧,就听你们小两口儿的,二月初一一早出发吧,那路上稍微快一点儿,回去正好赶上下种,也好给家里搭把手,再去给你舅舅舅母们搭把手。我还想着去县里瞧瞧你二姐二姐夫,与他们多住几日,我早记挂他们得很了,家里大家伙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等我们忙完了,九十月里又上进京,陪你们过年,不然就等明年开了春,我们再上京来啊。到时候槿哥儿肯定能满地跑,也肯定能说话儿了。” 季善忙笑道:“爹娘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顾槿哥儿,好生教养他,等他学说话儿时,肯定先就教他叫‘爷爷奶奶’,等爹娘再上京时,给爹娘一个惊喜,怎么样?” 这话沈九林和路氏都爱听,想到将来槿哥儿奶声奶气叫他们‘爷爷奶奶’的情形,更是心都要化了。 不过都笑道:“还是让他先叫‘爹娘’,尤其先叫‘娘’吧,你当娘的生他养他,才是最辛苦的,他最先叫娘难道不该呢?反正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到时候他说不定早就什么都会说了。” 二老回乡的日子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之后季善便带着他们在京城买了好些土仪,又帮着收拾了两日行李,还把程夫人程钦一家、赵穆罗晨曦一家都请到家里来,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践行饭。 如此到得二月初一一早,沈九林与路氏便踏上了回乡的路。 沈家因此越发清静,季善白日里越发没个说话儿的人,心里也越乱了。 好在是有槿哥儿在,只要醒着便“咿咿呀呀”的说个不住,家里也总少不了欢笑声和啼哭声,季善的作息其实亦因为带孩子颇为规律,时间倒还不算太难打发。 转眼到了二月下旬。 这日傍晚,季善正抱着槿哥儿在廊下看桃花儿,沈恒急匆匆回来了,“善善,你带了槿哥儿,今晚去师妹家住一晚吧,等明儿我忙过了,就去接你们回来。” 一面吩咐杨柳,“你快带人给大奶奶和哥儿收拾一下衣裳和随身要用的东西。” 季善待杨柳答应着去了,方低声问沈恒,“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难道今晚便是七皇子和赵穆下的那盘大棋收网的时间了?可就算八皇子不在,皇上可能迫不得已封了七皇子,往后又不是不能废了,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啊。 别说堂堂一国之君了,就是寻常人,被威胁了也少不得记仇,一旦有了机会,肯定要以直报怨的……难道,皇上的身体已经…… 沈恒没回答她,只道:“明儿善善你就知道了,今晚就和师妹好生说说话儿,再带了槿哥儿好生睡一觉吧。” 正说着,杨柳已给季善和槿哥儿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带着李妈妈和奶娘出来了。 沈恒便一把抱过槿哥儿,再吩咐完茂生良生好生看家,今晚务必守好门户后,带着季善一行,去到二门外上了车,径自去了赵穆和罗晨曦家。 等一路进了罗晨曦的正院,季善才发现,程夫人与程大奶奶母子三人也来了,不但他们祖孙三代,还有两个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人——褚氏母女竟也在。 季善不由又惊又喜,给程夫人和程大奶奶打过招呼:“娘、大嫂,没想到你们也在,方才路上相公竟没告诉我。” 再把槿哥儿递给程夫人抱了后,便立时上前握了褚氏的手,激动的笑道:“孟二嫂,你和彤彤怎么也在的,真是太高兴了,这么高兴的事儿,相公路上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透露给我,看我回头怎么与他算账!” 褚氏瘦了一些,不过精神还算不错。 闻言先看了一眼仍只抿嘴笑着看六六七七和骥哥儿姣姣玩,还是不敢加入进去一起玩儿的女儿彤彤,才笑道:“是昨儿大姑爷让人传了话儿给我,我今儿便借口要去大相国寺上香,为相公祈福,还要住上一晚,去了大相国寺。然后再让大姑爷给安排的人,从大相国寺悄悄儿护送来了这里。” 季善忙道:“那这近一年来,孟二哥孟二嫂一切都还好吧?我们也帮不上你们的忙,只能任你们独身在那边儿忍辱负重,真是太辛苦你们了。” 褚氏摆手笑道,“沈四嫂千万别这么说,大家都不容易,好在大姑爷既特地接了我们母女过来,肯定就是不需要我们再留在那边儿了吧?我们也算熬出头了,等相公平安回来,我便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季善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儿,一旦皇上真……,七皇子近水楼台,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后,八皇子肯定会勃然大怒,那孟竞这个“叛徒”会落得什么下场,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这般一想,便是现下,都觉得无颜再面对褚氏了,只能强笑道:“孟二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孟二嫂只管放心吧。我瞧着彤彤长大了好些呢,简直就是个大姑娘了,彤彤,还认得沈四婶吗?” 彤彤闻言,却仍只是抿着嘴巴笑,随即还不好意思的躲到了褚氏身后。 褚氏忙歉然的与季善道:“这孩子这一年来见人少,也几乎没与同龄的孩子一起玩儿过,原本便不是个活泼爱动的,如今更是内向胆小了,还请沈四嫂千万不要见怪才是。我方才与程伯母程大嫂和大姑奶奶也是这般说的,想来等过些日子熟悉了,她就能放开了。” 季善不待她话音落下,已笑道:“小孩子不都这样吗,且自家子侄辈,我有什么好见怪的?孟二嫂千万别这么说。等过些日子天儿真正暖和了,我们便带了孩子们出城踏青放风筝去,还可以钓鱼野炊呢,管保要不了几日,彤彤便能跟哥哥弟弟妹妹们玩儿成一片了。” “希望真能如沈四嫂所说吧。” 褚氏就爱怜的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主要我怕接触的人多了万一一个不小心,哪里便漏了馅儿,所以别说彤彤了,连我自己见人都少,只偶尔会去一次八皇子府,见……孟侧妃。可孟侧妃那个性子,我更不敢让彤彤与她多接触,怕近墨者黑,且她心里其实也瞧不上我们母女……好在一切总算都结束了,我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孟姝兰那个性子,季善用脚指头也能想来她在褚氏面前是如何显摆,如何趾高气昂的,尤其在她封了侧妃,自认将来至少也是一宫主位娘娘之后,会有多得意嚣张,更是可想而知。 偏褚氏本就不待见她,心里还藏了大秘密,还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她虚与委蛇,也实在难为她了! 季善忙笑道:“那今晚孟二嫂就好生睡,等明儿醒来,肯定是个艳阳天!” 一旁罗晨曦也笑道:“是啊,孟二嫂只管安心吃,安心睡,都回了自己家里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正好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吃饭吧?吃了饭,让孩子们再玩儿一回,便该睡觉了。” 又问程夫人与程大奶奶意下如何? 婆媳两个自是都笑着说好,“我们客随主便,大姑奶奶怎么安排,我们便怎么听便是。” 于是罗晨曦吩咐丁有才家的带着人摆了饭,大家大人一桌、孩子一桌的吃了,待孩子们又玩儿了一回,相继犯起困来,罗晨曦便笑道:“不如先安排孩子们睡吧?” 又道:“想着大家难得这样聚一聚,我便把大家的卧室都安排在了我院子里,大家才好更热闹,程伯母程大嫂和孟二嫂不会见怪吧?” 大家都不是笨人,心里早已多少猜到了几分,自然都笑着摇头,“就是要这样热热闹闹的才好呢,怎么会见怪,大姑奶奶太客气了。” 罗晨曦便让人各引了大家去卧室安置,季善也让杨柳李妈妈和奶娘先去了房间里安置,这才低声问罗晨曦,“是不是今晚过后,天就要彻底变了?那我们这些人还罢了,就算真有危险,救援也还来得及。孟二哥却是远在千里之外,一旦……,便是有心救援,只怕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妹夫可说了他有什么安排吗?我方才都觉得无颜见她了,要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也足够罗晨曦明白了,低道:“相公倒是说他有安排,但相隔这么远,连传个消息都要动不动滞后几日十来日的,也是不敢保证……不过孟二哥吉人天相,孟二嫂也是好人,老天爷定会保佑他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季善叹道:“承你吉言吧,不然就算将来再如何封赏荣耀,又还有什么意义?” 罗晨曦“嗯”了一声,“肯定得人活着才有一切。所以今晚我们也得守好了孩子们和大家伙儿,若一直都风平浪静的,当然就最好,否则……善善,趁这会儿大家都不在,我先引你去看一看密道在哪里吧,也好以防万一。” 季善有些惊讶,“家里什么时候有密道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罗晨曦附耳苦笑,“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相公之前一直没告诉我,还是眼见火已经快要烧到眉毛了,昨晚才终于告诉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让人弄的?所以若万一……我们这些人,尤其是孩子们至少性命是无虞的。” 季善忙道:“晨曦你放心,肯定没有万一的,妹夫和你师兄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儿至亲们陷入危险,他们肯定已有万全的准备。只要今晚能把天彻底变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何况孟二嫂既能行动自如,可见他们并没有任何的疑心与防备,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等醒过神来时,已是木已成舟,回天乏术!” 罗晨曦声若蚊蚋道:“相公也是这么说的,说……赛大夫已能十成十确定,皇上的大限就是今晚,可我这不是怕、怕万一吗?” “啊?”季善惊道,“赛大夫真这么说呢?那他医术可真是有够高明的!” 不会赛大夫的话只是托词,实情却是、却是七皇子为了早日达到目的,便……弑父弑君吧? 罗晨曦低道:“赛大夫真是这么说的,不然殿下还不肯呢……我们快点儿……” 季善这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虽说都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若一个连亲生父亲都能下手的人,又怎能指望他将来不会狡兔死,走狗烹?怎能指望他真成为一位正直公正的明君,一位心系天下苍生的仁君? 幸好七皇子不是那样的人…… 彼时乾元殿内,满脸病容躺在明黄龙床上的皇上在短暂的昏迷后,虽然很快便让赛华佗给救醒了,却连自己都能前所未有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且很快便会到头了。 更可恨的是,他发现自己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一边“嗬嗬嗬”,一边断断续续的道:“逆、逆子,你早等、等着这一日了吧?朕当初就、就不该相信你,不该留下这个庸医,自己做、做了自己的、的催命符……” 又喘着气冷笑道:“朕、朕绝不会让你如愿的,满朝文武都知道,朕属意的太子从来不是你……结果朕还忽然说驾崩就驾崩了,恰是在老八不在时,傻子都会知道有猫腻,傻子都会知道你、你是乱臣贼、贼子……你早就给朕算好了驾崩的日子,才会调虎离山,先把老八给弄到了陕西去……朕、朕不会让你如愿的!” 见皇后与定国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又冲皇后和定国公“嗬嗬”冷笑,“朕、朕也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七皇子早已跪下了,待皇上说完了,也喘得不那么厉害了,方缓声道:“父皇,儿臣绝不敢有任何谋逆之心。从为父皇寻找大夫,到举荐赛大夫进宫为父皇治病,再到此时此刻,儿臣都敢说儿臣绝无任何不臣不孝之心,儿臣绝对问心无愧,否则便让儿臣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还请父皇明鉴。” 一旁头发胡子都早已花白了的赛大夫早在七皇子跪下时,也跟着跪下了。 待七皇子说完,赛大夫也跟着道:“皇上,草民行医五十余载,在草民眼里,所有病人,无论男女老少、贫穷贵贱,只要找上了草民看病,那都是草民的病人;草民便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倾尽草民毕生所学,为他们减轻病痛,治好他们。这一点,草民也可以保证,草民从来都问心无愧,让草民发什么样的毒誓,草民都不惧。” 皇上也留赛大夫治病好一段时间了,对他的医术人品都算有了足够的了解,以他的站得高看得远、阅人无数,也确信自己不会看错这样一位杏林圣手的医者仁心。 但正是因为皇上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才更生气,更绝望。 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也阻挡改变不了衰老与死亡,就算他富有天下,坐拥四海,又有什么用?! 皇上想到这里,想到自己真的马上就要死了,忍不住又怒了,“那你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出一个、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来,为朕治病,治好朕……要是治不好,朕就要了你的脑、脑……呼呼呼……” 话没说完,已是喘得说不下去了。 他的贴身大太监黄喜忙上前小心翼翼的给他顺起气来,又小声催促赛华佗,“赛大夫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前来给皇上治病啊!” 赛华佗叹道:“皇上,草民是人不是神,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草民记得,之前就曾与皇上说过很多次,务必要忌酒忌色,忌大鱼大肉,皇上明明答应草民答应得好好儿的,却……,还一度瞒着草民,连请脉都不再传召草民,草民实在已无力回天。倒是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指不定有能回天的高人呢,不如皇上试一试?” 本来他给皇上诊治后,就算不能根治,只要皇上遵照医嘱,病情是绝不会忽然就恶化到这个地步的。 可惜前阵子皇上忽然不再传召他,等前几日终于又开始传召了时,病势已是很严重,终于到了眼下这随时都可能殒命的地步…… 皇上让赛华佗说得越发胸闷气短,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好容易才撑住了没有晕过去,因为心知自己这一晕,可能就再醒不过来了。 片刻才怒声道:“太医若是有用,朕、朕还召你做什么,你今日若是治不好朕,朕、朕就要了你的脑袋,也要你们、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朕陪、陪葬!” 皇后闻言,上前几步,跪到了七皇子前面,低声道:“皇上,臣妾从嫁了皇上那一日起,便早已在心里许过愿,这辈子定要与皇上生同衾死同穴,所以皇上就算真让臣妾陪葬,臣妾也甘之如饴,无怨无悔。可皇上也该爱惜自己的龙体才是,怎能贪图一时之乐,便置龙体安危于不顾?皇贵妃也是服侍皇上三十年的老人儿了,却为了一己之私,不顾龙体安危,臣妾这次绝不能再饶她!” 皇上不等皇后说完,已下意识要驳斥她。 却实在说不出话来,且满心都是被皇后说中了的恼怒与后悔,只能继续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几时没遵守医嘱了,他明明前阵子一直都清心寡欲,连过年都极力克制着,几乎没有放纵过自己。 可他也是个人,每日都日理万机的从早忙到晚后,也会疲累,会想放松一下,那便偶尔纵容一下自己怎么了?他可是皇帝,却吃不能吃,喝不能喝,想宠幸个妃嫔更不能,他这个皇帝当来还有什么意思? 他后宫那么多鲜妍的年轻的美人儿们,又该怎么办?皇贵妃也都是心痛他,才会特意为他准备山珍海味,美酒美人儿的,如果怪得她? 反正他养了那么多太医,他还有赛华佗,还有应有尽有的珍稀药材补品,就不信真治不好他的病了,他可是皇帝! 可惜真到了这一刻,皇上才终于知道,他就算是皇帝又如何,在生老病死面前,也跟寻常百姓,甚至跟最底层最贫苦的底层乞丐、蝼蚁草芥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这个念头让皇上越发绝望了,人也再撑不住,再次陷入了昏迷当中。 七皇子见状,忙低声与赛华佗道:“赛大夫,还请您老再尽力一试。您放心,不管结果如何,本王都不会让您老有任何危险的!” 皇后则冷声喝命黄喜,“黄公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承乾殿传旨,废除张氏皇贵妃的位份,贬为庶人,再把承乾殿所有人都看管起来,等候发落!” 心里满是得意与解气,可算是让她等到这一日了,看贱人往后还如何在她面前趾高气扬,不恭不敬! 黄喜满脸的犹豫,“这……” 他可是皇上的贴身大太监,当然只听皇上的旨意,也不能离开皇上半步,可如今的局势又分明…… 所幸七皇子开了口:“母后,眼下父皇的龙体最要紧,旁的都是次要的,等大局定了,您再发落一干人等也不迟。” 皇后方悻悻改了口,“行吧,本宫听你的。”反正人早已看管起来,是她砧板上的肉了,倒也的确不必急于这一时。 赛华佗方上前,凝神为皇上施起针来。 少时,皇上再次醒了过来,见七皇子倒仍是满脸的沉痛,皇后与定国公脸上却再掩饰不住的带出了几分欣喜与得意来。 皇上又怒了,“你、你们都是乱臣贼子,朕绝不会、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皇后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才道:“皇上,臣妾知道您向来勤政爱民,如今最放心不下的,肯定是这江山社稷,万千百姓。您放心,老七是个文韬武略的,这几年经过您的栽培历练,朝堂上的大情小事也都游刃有余,臣工们也都敬服,定会将您留给他的江山治理得蒸蒸日上,越发国富民强,八方来朝,不负您期望,也不负大周的列祖列宗!” 定国公也跟着道:“皇上放心,老臣和其他阁老重臣们定会尽心辅佐七殿下,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你、你……你们……”皇上气得直喘粗气,“朕还没死呢,还轮不到、轮不到你们一手遮天,朕一定会、会等到老八平安归来,把朕的江山,亲手交给、交给朕属意的太子……” 皇后想到这些年因为皇上偏心而受的各种各样的气,冷冷一笑,“可惜皇上属意的太子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就算他会飞,眼下也是于事无补,无力回天了!” 皇上越发恼怒了,“你!朕要废了你这个毒妇,朕、朕……你们倒是会下棋,早就算好了一切,早就在、在等着这一日了吧?倒是会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连朕都被瞒过了……就这,还、还有脸说绝无任何不臣不孝之心,问心无愧……朕、朕……” 七皇子见皇上又激动起来,忙道:“父皇,儿臣的确问心无愧,无论到了哪里,无论对上谁,儿臣都敢这么说!倒是父皇英明一世,乃不世出的明君,大周的赋税自您继位以来,三十年何止翻了几番,老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国富民强。您真确定八弟有能力接下您的重担,让大周在他手下越发发扬光大,您真确定他能成为一位青出于蓝的明君吗?别说青出于蓝了,怕是守成都难,反倒会成为大周由盛至衰的转折点,成为江山社稷和万千百姓的罪人吧!” 不待皇上说话,又道:“父皇圣明烛照,心里怕也一直很明白这一点,才会这么多年都没定下储君,且一直栽培儿臣吧?知子莫若父,您的儿子们都是什么秉性,您当父亲的再了解不过了,不然何以这次八弟和皇贵妃一说一求,便答应了让他去陕西。不就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看他能不能扶起来,能不能担起这万钧的担子吗?” 皇上呼呼直喘气,“那又、又怎么样?” 七皇子继续道:“儿臣就不一样了,儿臣既有信心,也有能力接下这万钧的担子;儿臣还自信定能青出于蓝,让大周在儿子的治下,更上一层楼,与父皇一道再开创一个跟太祖爷、高祖爷‘元宁之治’时一样的盛世,名垂青史!还请父皇相信儿臣,并给儿臣这个机会,儿臣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让李家的列祖列宗失望的!” 七皇子说这些话时,腰背笔挺,双目明亮坚定,再不掩饰整个人的强大自信与气场,已隐有帝王之相。 皇上看在眼里,这几年本就已很看好这个儿子,不然也不会一直栽培他了,只仍存了几分疑忌,也还有几分对八皇子的偏心,——因为与皇贵妃算得上青梅竹马,皇上早年对皇贵妃可谓是盛宠,子凭母贵,自然八皇子也是皇上除了先太子以外,最宠爱的儿子;甚至某些方面连先太子都不如他,毕竟先太子要继承大统的,必须高标准严要求。 等到先太子早逝,皇上亲自抱过、教养过的儿子,便只剩八皇子一个,皇贵妃也多年来一直宠爱不衰,皇上的心当然就更偏了。 可惜八皇子终究是扶不起的阿斗,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输了,自己还浑然不觉…… 皇上那几分仅剩的疑忌与偏心都尽消了,做儿子老七可能是有不足,但做继承人、做太子与新帝,他却是绝对够格儿了。 话说回来,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切已尽在老七的掌握之中,他的疑忌与偏心不消又能怎么着,非要逼得老七给他吃罚酒,连一代帝王最后的体面与尊严都不保不成? 皇上终于松了口,“黄喜,你亲去行人司传朕旨意,七皇子赵疏器质冲远,风猷昭茂,深肖朕躬,宜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册时命,昭告天下,钦此!” 黄喜忙应了一声:“遵旨!”,却行退了出去。 皇上方讥诮的看了一眼已忍不住喜形于色的皇后和定国公,真以为老七好拿捏,他们作威作福、一手遮天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都等着被老七收拾得后悔莫及吧,还真以为他们终日大雁,便不会被雁啄眼了! 随即皇上才看向了七皇子,道:“朕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你所有的兄弟都须善待,尤其老八,他们若有个什么好歹,朕死了的阴灵也饶不了你,将来你的儿子,也终将落得同样的下场!还有皇贵妃,你也须善待!” 七皇子,现在该叫太子了,太子忙都恭声应了:“父皇只管放心,儿臣一定谨遵父皇之命,善待所有兄弟姐妹,善待所有为父皇诞育过子嗣的娘娘们。” 皇上满意的“嗯”了一声,“那就好。再把太后和皇贵妃请来,今夜值守的阁老、金吾卫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也都请来吧。” 太子闻言,忙要应下,“儿臣这便……” 却让皇后打断了,“太子三思!皇上龙体看起来明显已有所好转,看来赛大夫果然医术高明,那更该让皇上好生歇息,好生睡一觉,不能让任何闲杂人等来扰了皇上的清静才是!” 心里很是不满,太子到底怎么想的,反正黄喜已经去传旨了,大局已定,就该把……事情尽快了了才是,还把该传来的都传来,这是惟恐生不了变,惟恐他已到嘴里的太子之位飞不了呢? 可惜太子仍是道:“父皇自来孝顺,与皇贵妃亦是多年的情分,岂能让他们连最后……,至于阁老重臣们,父皇定是有话交代,母后只管耐心等着、听着便是了。” 心里倒是有些同情起皇上来,好歹也是几十年的夫妻,母后竟看不出父皇已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了吗?哪里就至于急到这个地步! 第四百三九回 大结局(中) 太子都能看出皇上已是回光返照了,皇上自己的身体,当然更清楚这一点。 见皇后与定国公都是一副迫不及待了的样子,不怒反笑。 很快他们就能知道“后悔”二字究竟怎么写了,老七可是他的儿子,是姓赵的,又一心做个明君,且有那个能力和心计,让他们自认是他们一手扶起来的人回过来头收拾了他们,真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见太子如今翅膀还没长硬呢,就已不听自己的了,很是恼怒,冷笑道:“太子这是在质疑本宫的话吗?本宫可都是为了你好!” 皇上冷冷道:“你让太子弑父弑君,是为了他好?别忘了朕还没死呢,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足够废了你的皇后之位了!” 说得皇后的脸白一阵青一阵的,总算悻悻的没有再说。 很快今夜内阁值守的计阁老和金吾卫指挥使先到了,——虽然后者早已是七皇子的人;随即锦衣卫指挥使也到了,这个倒仍是皇上的人,但宫里可从来是金吾卫的地盘儿,人数也从来是锦衣卫的数倍之多,根本没有丝毫翻盘的机会。 所以皇上压根儿没再想过翻盘。 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们,他自继位以来,三十多年都兢兢业业,几乎不敢有任何放松的时候,才让他的江山他的子民有了如今的大好面貌和好日子,就算已经到了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也必须对他们负责到底! 之所以将这几个臣工和太后、皇贵妃都请到,也是为的这一点。 不一时,太后和皇贵妃也先后坐着肩辇,慌慌张张的到了。 天才刚黑,她们各自的宫殿便猝不及防让金吾卫给看管了起来,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更别提传话儿、传消息出宫了,都是在宫里沉浸了几十年的人物,自然立时意识到出大事了。 太后还稍微心安些,反正无论如何,她肯定都是性命富贵无忧的,她只担心皇上的处境和身体。 皇贵妃却是六神无主,慌乱恼怒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肯定是皇后和老七在生事,一旦皇上……她儿子如今可还远在千里之外,连飞回来都来不及,等老七真上了位,皇后真成了太后,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活路?又哪里还有他们靖江侯府的活路? 皇贵妃只能明知徒劳,却仍不肯放弃的一再派人试图突围出宫,把消息传给靖江侯府和阜阳侯府等几家自己人。 可惜接连派出的几拨人都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在她自己的宫殿内外如是,整个皇宫其他的地方、其他的自己人纵意识到了异样,怕也只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皇贵妃末了只能以死相逼,把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吵着她必须立刻面见皇上,“否则本宫就死在你们面前,你们就等着事后皇上诛你们的九族吧!” 奈何她都把自己的脖子刺破,自己都能感觉到血在往下流了,围着她宫殿的金吾卫们仍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大有她‘要死就尽管死’的架势,反正她迟早都要死的…… 皇贵妃又不是真的想死,反而前所未有无比的想活,自然只能恨恨的退回自己的宫殿,另想法子了。 好在皇上很快便传召她了,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母子也定不会如了七皇子和皇后的意,笑到最后的终究会是他们! 抱着这样的念头,皇贵妃一进皇上的内殿,便跪到地上哭了起来:“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的宫殿好好儿的竟让金吾卫给围了起来,说是皇后娘娘和七皇子的命令,臣妾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让七皇子和皇后娘娘如何折辱?况就算臣妾真犯了错,也只有皇上能发落臣妾,几时轮到皇后娘娘,尤其是七皇子发落臣妾了?皇上可还好好儿的,七皇子便如此目中无人,越俎代庖,分明就是想造反啊!” 心里却比方才在自己宫里时更慌,因为想到了方才一路走来,宫里各处都有金吾卫在加倍戒严,这会儿皇上的内殿里也只有七皇子、皇后和定国公,并几个重臣,就算皇上真是被挟持了,只怕七皇子也已得手了…… 太后当娘的肯定更在意的是自己儿子的安危,一进殿便颤巍巍的奔上前先看皇上。 见皇上面如金纸,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太后活了七十几载,见过的死人已是不知凡几,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皇上分明已是到了弥留之际,霎时已是老泪纵横。 却见皇贵妃还一进来便又哭又闹的,只想着自己,根本不在意皇上的好坏。 太后立时怒了,喝道:“你嚎什么嚎,皇帝还活着呢,你要嚎滚出去嚎,别扰了皇帝的清静!” 喝得皇贵妃立时不敢再哭,忙膝行上前看起皇上来,也是一见皇上的脸色,便心知不好,就更绝望了。 太后这才强忍住眼泪,问起皇上来,“昨儿不都还好好儿的吗,听说今儿还上了小朝会的,怎么忽然就……太医呢?赛大夫呢?赛大夫,皇帝的龙体到底怎么样了,哀家命令你,必须治好皇帝,否则,就别怪哀家不客气了!” 赛华佗满脸的苦相,“请太后娘娘恕罪,草民实在已无能为力。” 这便是他不爱给权贵治病,不爱在一个地方久留,哪怕那个地方再好,都只短暂停留的原因呢,实在太强人所难,太危险了! 倒是皇上轻轻握了太后的手,无力的笑道:“母后别为难赛大夫了,他是人不是神,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也是怪朕不肯听从医嘱,前阵子太放纵了,只当就发病那会儿难受,过了就好了,哪知道这次终于过不了了……母后也别难过,儿子虽很快就要走了,您还有九弟,还有这么多儿孙。朕方才已下旨立老七为太子了,他是个好孩子,以后定会跟朕一样孝顺母后,让母后安度晚年的……” 太后已是泣不成声,“哀家不要别人的孝顺,只要皇帝你的,你一定要好起来……赛大夫,哀家现在不是以太后的身份命令你,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求求你了……” 赛华佗低叹一声,“草民行医已五十余载,但凡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草民都不会放弃,可眼下实在……” 太后便哭得更悲痛了,“皇帝,你要撑住,天下这么大,肯定还有其他名医,老七……太子,你父皇既已立了你为太子,这事儿哀家就交给你了,你务必办好,否则就别来见哀家了!” 太子惟有低声告罪,“孙儿无能,赛大夫已经是孙儿能寻到的最好的大夫,求皇祖母恕罪……” 一旁皇贵妃哭得比太后还要惨,皇上竟已立了七皇子为太子,那她儿子怎么办,他们母子往后又怎么办? 皇上竟已立了七皇子为太子,那她儿子怎么办,他们母子往后又怎么办? 真的太突然,太措手不及了,明明昨儿和今儿白日里皇上都还好好儿的,却忽然说倒下就倒下,说没救就没救了;关键七皇子还知道得这般及时,反应得这般及时,让她连自己的宫门都出不了,若说这当中没有猫腻,便是打死了她,她也不能相信! 分明皇上就是被他害了的,眼前这劳什子的赛大夫,不就是当初他引荐给皇上的吗?当然是他让皇上什么时候生,皇上便能生,他想皇上什么时候死,皇上就得死了! 实在太深谋远虑,太阴险恶毒了,便是之前他嚷嚷着要去陕西,定国公和皇后等人亦是先反对后支持,也都是在演戏给他们母子兄妹看,在挖坑引他们母子兄妹往里跳吧? 偏自家竟真有那么傻,轻易就如他们所愿,傻乎乎跳进了坑里去,这下成王败寇,他们母子兄妹哪还能有活路,只怕皇上前脚刚驾崩,后脚他们都得身首异处,家族俱亡了……不,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她一定要让皇上收回成命,一定要粉碎七皇子和皇后的阴谋诡计,逆风翻盘,把本就该属于他们母子的一切夺回来! 念头闪过,皇贵妃已把眼泪都逼了回去,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似笑非笑道:“七皇子怎么会无能为力,你这般能掐会算,未卜先知,既能寻来赛大夫这么好的大夫,自然就能寻来更好的。便是赛大夫,难道真就对皇上毫无保留了吗?怕是未必吧,这想不想治,与能不能治,差别可大了去了!” 说着,目光落到了金吾卫肖指挥使身上,“肖大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为皇上传太医去呢?那么多太医,就不信拿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来为皇上治病了。就算他们也束手无策,至少,也不至让皇上不明不白的就……,不至让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之人的诡计得逞!” 心里简直恨死肖指挥使,也后悔死了。 还当姓肖的真只忠于皇上一人,他们暗示过几次后,都不上钩,只能放弃,反正他们拉不到他上自家的船,七皇子势必也一样,那纵赵穆也在金吾卫又有什么用,金吾卫终究是姓肖的说了算。 万万想不到,姓肖的竟早已被敌人收买了,可见自家就算有定北侯支持,有大同那么多兵马做后盾,自以为真到了那一日,软的硬的都不惧,又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鞭长莫及,回天无术吗? 真的是太大意,归根结底,还是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了! 皇上太后皇后太子都在的情况下,肖指挥使当然不可能听皇贵妃的,仍充耳不闻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皇贵妃见状,就更恼怒了,冷笑道:“肖指挥使不是自来只忠于皇上一人吗,怎么这会子皇上还好好儿的,你便已起了二心,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了?” 太子淡淡道:“因为话是皇贵妃您说的,不是父皇说的,不能代表父皇的意思啊,肖指挥使当然不会听命了。” 顿了顿,“皇贵妃不如还是先听父皇说吧。父皇,儿臣还是方才那句话,儿臣在给您寻医治病的过程中,一直到此时此刻,在此事上都问心无愧;儿臣也自信能接过您的江山您的担子,不辜负您的信任与期望,您还有什么话,便只管吩咐,儿臣一定竭尽所能。” 皇上闻言,看了一眼皇贵妃,才艰难的道:“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与太子和赛大夫都无关,皇贵妃休要再胡说。等老八回京后,你便跟了他一起出宫过日子,好生做个富贵闲人吧,太子若敢不善待你们,朕死了的阴灵也饶不了他……呼……但若你们非要执迷不悟,那落得任何下场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了……呼呼呼……” 皇贵妃已又是满脸的泪,“皇上,不要啊,您不要离开臣妾和毓儿,不要扔下我们母子不管……臣妾给您寻名医去,让毓儿也天南海北的给您寻去,只要您龙体能无恙,臣妾母子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您好起来……求您一定要好起来……臣妾这就给您叫太医去,臣妾使唤不动人,亲自去叫总行了吧?” 话音还未落下,人已有些癫狂的往外跑去。 却让皇上给叫住了,“皇贵妃,朕心意已决,册封太子的旨意也已下了,很快就会昭告天下,绝无更改的可能,你不必再做无畏的挣扎。朕,先是大周的皇上,是大周万千百姓的天子,对万千百姓都有责任,然后才是朕儿女们的父亲……朕也不止是老八的父亲,同样也是老七的父亲……” 皇贵妃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皇上固然说白了就是被挟持了,却也的确属意七皇子,或者说在七皇子和她儿子之间,更属意七皇子,才会顺水推舟,册了七皇子为太子,彻底绝了他们母子希望,也绝了他们母子生路的! 皇贵妃浑身冰凉,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颓然无力的瘫坐到了地上。 皇上见她不再闹腾了,方强撑着又吩咐锦衣卫宋指挥使,“你即刻快马加鞭赶往大同,传朕口谕给定北侯,‘朕已册七皇子为太子,着大同总兵定北侯谢渊原地待命,无召不得返京,否则格杀勿论!’” 至于往后怎么让定北侯口服心服的继续为国效力,为君尽忠,便是老七自己的事,他就管不着了。 宋指挥使忙恭声应了:“臣遵旨。”,又重重给皇上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大步去了。 皇上又看向太子,有气无力的笑道:“连金吾卫你都能尽得掌握,西山大营自也是一样吧?光这份心计谋略,已够格儿做太子,够格儿接过朕肩上的担子了。你既不愿流血牺牲,祸及无辜的臣工军民,朕自也是一样,希望你往后也能几十年如一日的有这份心,真再开创一个‘元宁之治’,让朕与你一起,名垂青史……” 太子忙跪行上前,红着眼圈郑重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言出必行,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与期望!” 皇上笑着点点头,“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答应朕的一切,都会做到……母后,儿子不孝,要先走一步了,您切莫伤心太过,只管继续安享晚年,老七他会跟儿子一样孝顺您的……朕……” 却是话没说完,眼睛已缓缓闭上,手也缓缓垂了下去。 太后已是泣不成声,“我的儿啊……” 太子则忙哽声叫赛华佗,“赛大夫,快——” 可惜赛华佗上前看过后,却是摇头,“皇上已经去了……” 刚去行人司传完旨回来的黄喜正好听见这句话,立时跪到地上,大哭起来:“皇上——” 殿外的人便都知道皇上已经驾崩了,也都忙忙跪下,哭了起来。 赵穆自然也在其中,却是暗自松了一口长气,总算是成了,且因皇上比他想象中的明智太多,估计善后起来,也要比预期的容易许多,对满朝文武中的绝大多数和京城、京畿一带的百姓来说,无疑都是幸事! 他正暗自庆幸,沈恒悄无声息到了他身边跪下,手里还拿着一份圣旨,不用说,定是行人司才拟好的册立太子的圣旨了;至于沈恒自己,之前一直都等在行人司里,就是为了这最关键的一环。 一见赵穆,沈恒便低道:“圣旨已经盖好玉玺,备份的行人司也已保存好,再无更改的可能了,妹夫只管放心。皇上这是、这是已经……” 赵穆低“嗯”了一声,“皇上已经驾崩了。但驾崩之前,已经把能为殿下铺的路都铺过,能为殿下和社稷百姓做的事都做过了,可能在一些私德上,皇上是有亏,于殿下和其他一些皇子公主来说,皇上也不是一位好父亲,但他绝对是一位明君,一位好皇帝!” 就把皇上最后做的吩咐与安排言简意赅与沈恒说了说。 沈恒听完,不由也叹服起来,“皇上的确是一位好皇帝,便是生命的最后关头,都还不忘为社稷百姓考虑,殿下将来定也能青出于蓝,能接连遇上两位明君仁君,实在是万民之福!” 赵穆点头赞同,“我们应当都能亲眼见证另一个‘元宁之治’了。” 上一世,他不清楚个中细节,但皇上具体是哪日驾崩的,皇上驾崩后又发生了些什么大事,大体还是知道的。 太子与皇后当夜虽仍打了八皇子一系一个措手不及,八皇子一系却很快反应过来,口口声声皇上还没驾崩,只是被太子和皇后挟持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随即还打出了‘救驾、清君侧、铲除逆贼’的旗号,八皇子一路赶到大同,再与定北侯一起,带着大同的兵马一路打进了京城,毫无意外打了个两败俱伤,血流成河,社稷百姓都遭殃。 虽然整场战争也就持续了一个月不到,损失也可谓是巨大了,等八皇子终于兵败,定北侯也自刎于阵前后,其时已登基的新帝虽取得了胜利,却也足足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让大同和京畿一带都恢复了昔日的繁荣。 总算这一次,仗着自己的“未卜先知”,先是把八皇子远远的调离了京城,皇上也胸襟广阔,把江山社稷看得比一切都重,战争、鲜血、牺牲都可以幸免了! 赵穆想着,越发庆幸了,本来还当有了赛大夫,皇上应当能多活些时日,他还曾暗暗焦灼过,不想一切早已注定好了…… 隐隐听得街上打更的已是敲过三次鼓了,整个京城亦是越发静得千年的深潭一般,季善却仍是了无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也不知道宫里这会儿到底怎么样了?天亮以后,等待他们的到底是阳光明媚,还是……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肩膀上就被轻拍了一下,唬了一大跳,忙回头一看,见是罗晨曦给她拿了披风来,方吐了一口气,低道:“晨曦你怎么还没睡,不是说好了,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吗?我不冷,用不着这个……” 岂止不冷,因为心里太过焦躁了,就像有一把火在烧一样,她还觉得热好吗? 罗晨曦也压低声音,“我翻来覆去的实在睡不着,就想着来看看善善你,换你去睡也是好的,你要不现在去睡吧?我来守着就是。” 季善苦笑,“你睡不着,我难道就睡得着?虽然里里外外都加倍戒严,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人人都有武器和趁手的家什,开水也烧着的,密道也有,照理真有万一……也不用担心,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还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呢,当初在博罗时,也曾遇见过差不多的情形,可那会儿我真没现在怕……” 罗晨曦叹道:“那会儿你没有槿哥儿,当然跟现在不一样,我也是啊,光我自己真没什么好怕的,这不是有六六七七,有了牵挂和软肋,便再做不到无所畏惧了吗?” 季善轻声道:“不过我们也别自己吓自己,老天爷不会那般不开眼,让邪恶战胜正义的。要不,我去煮点儿东西来我们吃吧,晚饭都没怎么吃,有点事儿做,也好打发时间。” 罗晨曦摆手,“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善善你若要吃,我让人去给你煮吧,黑灯瞎火的,你就别自己动手了……你其实也没胃口?那我们说会儿话吧,只怕程伯母程大嫂和孟二嫂她们这会儿也都没睡着,今晚整个家里能睡着的,也就只有孩子们了吧?” 季善道:“大人肯定都睡不着的,头顶上悬着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谁还能睡着呢?但躺着总能休息一下眼睛,放松一下身体,也总比咱们这样干坐着的强。那不然,我们再各处去瞧瞧,看大家戒备得怎么样?” 罗晨曦想了想,干坐着实在难熬,遂点了头,“那我们去吧,各处瞧一瞧,怎么也得大半个时辰去了,离天亮便又更近……” 话没说完,就隐隐听得有丧钟传来,不由脸色一变,“这声音,像是从宫里传来的……不会是,皇上驾崩了吧?” 季善自然也听见了丧钟,只不能确定是不是皇宫方向传来的,但心里却莫名有感觉,就是皇上驾崩了,忙道:“多半是了,不然京里谁敢这样半夜敲钟,钟声还能传出这么远……我们马上去各处瞧一瞧,让所有护卫都加倍戒严吧,以防有人狗急跳墙,趁机做乱!” 她们能听见丧钟,京城的其他人家自然也能听见,尤其八皇子如今还远在千里之外,像靖江侯、阜阳侯之流眼见没了指望,还眨眼间指不定就要沦为阶下囚,家破人亡,谁知道绝望之下,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委实不得不防! 罗晨曦立时也反应了过来,忙道:“好,我们马上去。” 却是未及出花厅,就见程夫人让程大奶奶扶着,后面还跟着褚氏,一起着急忙慌的进来了,“善善,大姑奶奶,你们听见丧钟了吗?” “是不是,皇上驾崩了?” 季善见三人都是青白着脸,满眼的惶恐不安,忙道:“娘和大嫂、孟二嫂都别急,就算皇上真驾崩了,最终获胜的也只会是我们,我们只要守好门户,等到天亮,自此便是大道坦途,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程夫人到底经过见过的事多些,闻言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道:“善善说得对,我们只要守好门户,安心等待天亮便是了。” 八皇子可远在千里之外,胜出的当然只会是七皇子,只会是他们自己人! 罗晨曦跟着道:“程伯母只管放心吧,家里护卫众多,每一道门都守卫森严,实在万不得已了,我们还有后路,所以您只消安心回房睡一觉,醒来管保已经阳光普照了。程大嫂,你扶了程伯母回房歇下吧,孩子们可还睡着呢,尤其姣姣和槿哥儿都还小,可离不得你们。” 又与褚氏道:“孟二嫂,你也……” 却见褚氏脸色越发惨白了,整个人也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罗晨曦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季善已先道:“孟二嫂别担心,孟二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妹夫不是说了,他早就做了安排的,绝不会让孟二哥真正遭遇危险吗?” 褚氏闻言,强扯出一抹笑意来,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相公答应了我,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既答应了我,就肯定会做到,我相信他,我……”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八皇子肯定要随时将相公带在身边的,一旦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到八皇子耳朵里,他肯定立时就能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相公当初又是因何才会去他身边效力,又因何才会随他去这趟陕西的。 大怒大恨之下,相公哪还能有活路?怕是,连一具全尸都捞不着…… 见褚氏已是摇摇欲坠,不但季善罗晨曦,程夫人婆媳也是红了眼圈,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此时此刻,任何言语也都是苍白无力的。 片刻,季善才艰难的吞咽了一口,道:“孟二嫂,孟二哥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我相信就算他真遇到危险了,也一定会极力斡旋挣扎,为自己求得一条活路,活着回来见你、见彤彤的。他一定会一直一直活着,长命百岁,你们一家人的大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褚氏闻言,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泪,虽然抹了还有新的,沉声道:“多谢沈四嫂。我也相信相公一定会平安回来,一定会一直一直活着的,就算他真……只要我和彤彤活着一日,他便一日都活着,一直都活着,我一定、一定会等到他回来的!” 说完,反倒催起季善和罗晨曦来,“方才进来时,恍惚听见沈四嫂和大姑奶奶说,要去各处都瞧一瞧,加倍戒严是吗?那你们快去吧,别误了眼下最重要的事。” “可是……” 季善与罗晨曦你看我,我看你,这个当口,让她们留下褚氏不管不顾,实在有点做不到,就算她们留下,其实也什么都做不了,但能默默陪在她身边,她心里应当也能好受些吧? 可眼下又的确有更重要的事…… 好在程大奶奶看出了二人的为难,轻声道:“妹妹、大姑奶奶,你们只管去忙正事,我会守着孟家弟妹的,你们放心吧。” 季善与罗晨曦这才扔下一句:“那我们快去快回。” 急匆匆的出了花厅。 姑嫂两个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煎熬,但这会儿京城比她们更不安煎熬十倍、百倍的人,都是大有人在。 丧钟才一响,几乎所有住在内城的人家都醒了,都亮起了灯,越是官位爵位高,越是离权力中心近的人家,亮的灯便越多,家里的气氛也越是紧张不安。 皇上竟忽然驾崩了,那接下来肯定会有一番权利更迭,如今八皇子又不在京中,那继位的十有八九,便是七皇子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新君上位后,会是什么情形? 自来便与七皇子一派走得近,或是明哲保身,哪边都不参与的人家,不安归不安,却也不乏暗自窃喜的,眼见自家就要鸡犬升天,飞黄腾达了,真是可喜可贺;眼见就要有新的机会,新的机遇了,同样可喜可贺。 向来与八皇子走得近的人家,便喜不起来了,早知道这么快就要大祸临头,他们就不该上八皇子的船,不,他们当初就不该去掺和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的。 一旦成功当然能高回报,可同时也意味着高风险啊,这不如今高风险就真来了,指不定整个家族都要跟着葬送了?! 当然最震惊最懊恼最绝望的,还是靖江侯府、阜阳侯府和豫章长公主府这几家,并定北侯府等几家向来是八皇子一党中坚力量的人家。 皇上怎么会忽然就驾崩了的? 这也太突然了,当中肯定有猫腻,肯定是七皇子和皇后、定国公犯上作乱,害死了皇上! 可就算真是七皇子一党犯上作乱,如今八皇子却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也群龙无首、师出无名啊,本来这种事就得速战速决,等到八皇子赶回京城,他们再来发难,再来翻盘,可就黄花菜也凉透了! 靖江侯与阜阳侯虽各在各家,却不约而同想得更多更快。 当初姓孟的为什么要极力撺掇八皇子代七皇子去这一趟陕西,如今看来,分明就是在调虎离山,他们分明早在很久以前,就已落入了七皇子和定国公的圈套里,还不自知啊! 尤其那个赛华佗还是赵穆找来,由七皇子推荐给皇上的,当然很清楚皇上的身体状况,甚至必要时候,还能神不知人不觉的推上一把,让皇上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驾崩,——如今的事实不也正是如此,所以皇上才会驾崩得这般猝不及防,让他们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已一败涂地,回天乏术了吗? 也是怪他们,竟然掉以轻心了,想着不管怎么说,皇上看着那般龙精虎猛,就算那只是表象,私下皇上的身体和精神应当没那么好,但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就真有个什么好歹。 毕竟除了那个什么赛华佗,宫里还有那么多太医,皇上那般英明神武,也绝不至让七皇子和定国公拿捏住了,反倒他们略有不妥,便会引起皇上的疑心,他们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那等八皇子这次立功回来后,他们胜算肯定又要大上几分,实在不行了,他们还有大同的兵马,完全软的硬的都不惧,——结果就是机关算尽,反而坏了事,实在太大意、太蠢了! 当然更该怪、更可恨的,还是姓孟的那个叛徒、畜生,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亲外甥都能毫不犹豫的利用,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光让他死怎么够,便是将他的妻女、甚至孟侧妃那个低贱的蠢女人也千刀万剐,都不能稍减他们心头之恨! 阜阳侯在短暂的震怒绝望后,立时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排起家里几个小孙子的后路来,总得给裴家留几条根,留几分希望才是。 一面则安排了人出去各处报信串联,可惜连坊门都没出得了,便已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堵了回来。 靖江侯那边也差不多,自家根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不止金吾卫,连五城兵马司,也早是七皇子的人了,难怪他们敢忽然犯上作乱,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己方看来,事情是突然发生的,猝不及防发生的,可敌人显然已经暗中布局很久、筹备很久了! 偏偏他们原本最大的倚仗与后盾定北侯,又远在大同,等他接到消息后,便是立时带兵进京勤王,也是至少六七日、七八日后的事了,到时候七皇子都已登基了,还勤哪门子的王? 一个不慎,定北侯自己反倒会被扣上‘谋逆犯上’的大帽子,以定北侯的城府,怕是知道消息后,也根本不会带兵进京了吧…… 靖江侯这般一想,心里就更绝望了,这下要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让整个张氏一族都跟着家破人亡,再无翻身之日吗? 不,他决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八皇子妃彼时一样的绝望。 不过比起靖江侯阜阳侯之流的绝望,她绝望的是她再也做不了太子妃、做不了皇后,她的儿子也再做不了太子了,对自己母子的性命倒是不怎么担心。 毕竟新帝登基就算为了名声,也不可能真短时间内就要了他们的命,说起来好歹也是‘至亲骨肉’,撑死也就是圈禁了。 可一辈子都只能被关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从此休想再见天日,也休想再有自由与尊严的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分别?尤其她明明曾经离太子妃之位那么近,离皇后之位也那么近,到底要怎么去忍受那当中巨大的落差,怎么继续忍辱负重的活下去?! 八皇子妃抖了很久,自己都能清楚的听见自己上下牙关打架的声音。 等她终于在底下一众侧妃侍妾、庶子庶女、丫头婆子的哭哭啼啼声中,强迫自己稍稍平静了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她的奶娘,“带了大哥儿进屋去歇着……儿子别怕,凡事都有母妃,母妃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你乖乖儿随嬷嬷进去睡一会儿啊,待会儿母妃忙完了,就去陪你。” 八皇子的嫡长子已经八岁了,天家的孩子又都早熟早慧,很多事都已懂得了。 闻言便不肯进去,“我陪着母妃,父王既不在京中,我便是府里的顶梁柱,得为母妃和弟弟妹妹们撑起这个家才是!” 八皇子妃却直接喝命她的奶娘,“还愣着干什么,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奶娘不敢再犹疑,红着眼睛与另一个婆子,半抱半强迫的将八皇子的嫡长子弄走了。 八皇子妃这才冷冷吩咐自己另一个心腹婆子,“取白绫来,送孟侧妃上路!” “是!”心腹婆子忙答应着去了。 底下听得丧钟,便已吓傻了,只能凭本能跟着府里其他侧妃侍妾们一起拖儿带女,齐聚到八皇子妃正院来,但从进来起,人便仍一直呆呆傻傻的孟姝兰听得八皇子妃这话,总算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立时色厉内荏的叫起来:“娘娘为什么要杀妾身,妾身做错了什么,妾身不服……妾身可是殿下亲封的侧妃,上了玉牒,还为殿下诞育了子嗣的,娘娘不能杀妾身,您也没、没那个资格!” 八皇子妃冷冷一笑,“本宫为什么杀你,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要不是你唯利是图,贪得无厌引来了你那个叛徒兄长,殿下不会中计,被引到千里之外,今日我们便也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眼看就要万劫不复,再无翻身的机会。还会连累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血流成河,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这个祸害,本宫岂能再留你!” 孟姝兰抖得更厉害了,也把怀里的儿子抱得更紧了,“妾身不服,妾身兄长做的事,与妾身何、何干,妾身既已是殿下的人,娘家人做的事,当然都再与妾身无关;何况是不是妾身兄长的错还不一定,他不过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儿,来殿下身边也才这么短的时间,殿下怎么可能听他的?反倒殿下跟前儿那么多侯爷大人、殿下自己更是英明神武,做任何决定难道还要听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儿的吗?总归妾身不服,等殿下回来知道了娘娘的所作所为,也定不会轻饶了娘娘的,娘娘最好三思……” 八皇子妃冷冷道:“本宫懒得听你狡辩,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当着殿下的面儿,本宫也照杀你不误!” 顿了顿,“你那个嫂子和侄女去上香,为何要隐瞒不报?你要是早些报上来,本宫可能早就发现蹊跷,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一败涂地了!还敢说什么‘是不是你兄长的错还不一定’,你嫂子若不是早就知道一切,跑什么跑?就是因为你引狼入室,才会害了殿下,害了阖府上下,也害了与我们府里相关的无数人,本宫还肯留你一具全尸,已是仁至义尽!” 八皇子妃满脸的杀气,其他侧妃侍妾本就妒恨孟姝兰日久了,这会儿听得此番八皇子一败涂地竟是孟姝兰害的,立时也是满脸的恼怒与怨恨。 双重重压之下,孟姝兰终于再撑不住,抱着孩子,滑跪到了地上去。 哭道:“妾身也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嫂子……那个贱人说她只是去上个香,妾身难道还拦着不成?她又不是犯人……妾身哪里能想到,她根本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又哪里能想到,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会这样坑妾身啊,妾身便是到了这会儿,都还一知半解的。求娘娘先饶妾身一命,好歹等殿下回来后,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殿下和娘娘要杀要剐,妾身都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求娘娘开恩……” 八皇子妃声音更冷了:“本宫说了不想再听你狡辩废话。都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取了白绫回来的嬷嬷忙应了“是”,与另两个婆子一道,上前便要行刑。 死到临头,孟姝兰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猛地站了起来,便叫道:“娘娘不能这样对我,我为殿下生了儿子的,现在殿下的儿子都还在我怀里,殿下素日有多宠爱我,娘娘也是知道的,就不怕殿下回来后,绝饶不了您吗?” 八皇子妃冷嗤一声,“真等殿下回来,你怕就不是被白绫勒死,而是不知道要怎么死了!本宫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死,要么你们母子一起死,你自己选吧,本宫耐心有限,要是数十下过后,你还没做好决定,本宫还只有送你们母子一起上路了!” 孟姝兰再次抖得筛糠一般。 不是她死,就是他们母子一起死,难道今日真的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今日真就是她的死期了吗? 该死的二哥……不,还叫什么二哥,该死的孟竞,竟真这样对她、对自己的亲妹妹亲外甥,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能狠到这个地步,她就是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他! 还有褚氏那个贱人,还有季善和沈恒那对贱人夫妇,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一定会让他们所有人血债血偿! 孟姝兰怀里的孩子似也察觉到了危险,忽然哭了起来。 哭得孟姝兰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孩子还这么小,若真的牺牲自己,就能为他换得一条活路,那她……她愿意。 还以为自此自己母子便只有好日子了,却不想终究还是镜中花水中月,就当是她这个当娘的,最后能为她的孩子做的事吧! 孟姝兰颤巍巍把孩子递了出去,“娘娘让我死,我不得不死,只求娘娘能真的给我的孩子一条活路,好歹让他能有机会长大成人,那我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来报答娘娘的恩德;反之,若我死了,我的孩子也活不成,我便是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娘娘,定会回来找娘娘的!” 八皇子妃示意下人抱过了她怀里的孩子,才冷冷道:“本宫既是这孩子的嫡母,若大家今夜过后,都还能活着,还能有一碗饭吃,本宫当然不会对他怎么样,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大家都活不成了,那本宫便不能保证了!” 但其实这话已相当于是承诺了孟姝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会给她的孩子一条活路。 孟姝兰想到八皇子妃一贯的为人,虽然看不上她们这些侧妃侍妾,但也从不无缘无故的苛责她们,克扣她们,算得上公正了。 这才又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闭上了眼睛。 八皇子妃本来已恨不能生吞了孟姝兰,但在瞧得孟姝兰对她儿子的不舍后,也是当娘的人,终究还是忍不住有所触动了。 因吩咐左右,“把哥儿姐儿们都带出去。” 本来以她的心,是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着孟姝兰是怎么被勒死的,以免在八皇子回来之前,外面如何她不敢说也实在无能为力,但至少府里不至彻底乱套,——“乱时须用重典”,如今便是该用重典的时候了,可惜她的心终究还是不够狠。 一众侧妃侍妾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八皇子妃的意图,都是又庆幸又害怕,总算不用让她们的孩子直面那可怕的场面了,可她们也一样不想直面,一样害怕啊…… 八皇子妃才不管众侧妃侍妾怎么想,待庶子庶女们被带出去后,便使了个眼色。 几个婆子便立时上前,将白绫套到了孟姝兰脖子上。 孟姝兰立时呼吸困难起来,人也本能的挣扎起来,“唔唔唔……不要……娘娘饶命……” 以前她便已经死过了,却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般可怕,她真的不想死,真的还想活啊…… 然而八皇子妃是绝不可能再让她活着了,毁了殿下的大计,毁了那么多个家族,害了那么多人,八皇子妃还要让她活着,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孟姝兰痛苦不堪的挣扎了一会儿,便再挣扎不动,意识也越发涣散,眼前八皇子妃冷酷的脸、其他侧妃侍妾恐惧害怕的人,都渐渐模糊起来。 变成了孟太太的脸,还有孟夫子、孟大爷孟璋、孟大奶奶和她侄儿侄女们的脸。 然后是她清溪的家,是孟夫子的学堂,是清溪那只得巴掌大的镇里镇外……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却原来,还是这般的清晰,这般的熟悉而亲切,让她只想能生出一双翅膀来,好让她立时飞回去看一看。 她还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幼年和及笄之前的快乐时光。 简直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任性,就算嫁不了沈恒,她还可以嫁别人呀,那她肯定早已家庭美满,儿女绕膝了,为什么当初就非要那般糊涂,那般执迷不悟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她只能奢求下辈子了…… ------题外话------ 还以为两万字能写完大结局(下),结果写不完,只能弄个(中),明天再更(下)了,不过全部得现码,所以明天的更新,真的要到快则中午,慢则下午去了哈,笑着哭…… 第四百四零回 大结局(下) 五更时分,黎明前最黑暗,也从来都是人最疲乏、最犯困的时候。 季善也是人,当然不能例外,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只想立时倒下睡死过去,等醒来时,一切风雨便都已经过去,只剩阳光和彩虹了。 可她不敢睡,怕剩下这点时间内万一有变故,她守护的可是自己的亲骨肉、亲娘和她最在乎的至亲好友们,她真的丝毫功亏一篑的风险都承受不起! 她只能靠时不时的掐自己一把,来极力维持最后的清醒。 直到耳朵里隐隐传来马蹄声,在静谧的凌晨,越发显得清晰,却也刺耳。 季善一下子惊醒了,怎么会忽然有马蹄声?听起来还有很多骑的样子,且越行越近,不会是、不会是敌人终于打上门来吧? 一旁早已撑不住睡了过去的罗晨曦也猛地惊醒了,“什么声音?……善善,我好像听见了马蹄声,你听见了吗?得马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是……这天怎么还不亮,都过了这么久了,是不打算天亮了不成?” 季善见她满脸的焦灼,吐了一口气,道:“晨曦你别急,多的时间我们都熬过来了,最后这点时间也肯定会平安度过的。我也听见了马蹄声,我们去外面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先别自己吓自己。” 罗晨曦已握了她的手,一触手便发现比自己的还要凉,忙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善善你说得对,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那我们先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 二人遂相携着,出了花厅,一路去了二门外。 却是还没走到二门,就听见马蹄声已渐行渐远,很快外面又恢复了静谧,不由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我们真是在自己吓自己?” 只得又折回了花厅里,不过让凌晨清冷的风一吹,倒是把睡意都给她们吹走了,双双清醒了。 罗晨曦这才一面倒茶递给季善,一面咝声道:“难道方才那些马蹄声,是冲别人家去的?” 季善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先等天亮吧,也快了……哈……”,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罗晨曦忙道:“善善你一直没睡吗?这会儿我看着,你要不打个盹儿吧。” 季善道:“不了,虽然困,但真睡也睡不着,我们还是说会儿话吧。这样的情形,这辈子经历这一次就够了,往后我可不想再经历,实在太煎熬了!” 罗晨曦失笑,“这么大的事,善善你当是买青菜萝卜呢?这辈子肯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忽然觉得好饿,好想吃火锅。可惜已经是国丧期间,我肯定还要进宫哭丧,短时间内是吃不成了,只能等过了这三个月,再补回来了。” 又道,“对了善善,你家里白布多吗?京城的白布白绫肯定马上就得脱销,等天亮后,你记得提醒我立时着人去采买啊,好在家里还存了不少,再买上一些,也够应付了。” 季善道:“之前存了一些,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姑嫂两个一递一递的说着闲话儿,实则心里还是都免不得焦灼,免不得懊恼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所幸天终究还是慢慢儿亮了,还不出所料,又是一个大晴天,两人这才心安了一些。 程大奶奶眼圈发青的过来了,一见季善与罗晨曦便道:“妹妹和大姑奶奶守了一整夜,肯定辛苦了,这会儿换我来,你们去梳洗了,小睡一会儿吧?” 季善看了一眼程大奶奶的黑眼圈,笑道:“大嫂虽没在这里守一夜,也同样一夜没睡,还换什么换,我和晨曦还撑得住。娘和孩子们呢?” 程大奶奶道:“母亲一直都翻来覆去的,到天快亮时才终于睡安稳了,我便没打扰她,孩子们也还睡着,妹妹放心吧。” 罗晨曦便与季善道:“善善,我去厨房安排早膳啊,昨晚上上下下都辛苦了,都得好生吃一顿才是。” “嗯,那你去吧。” 不一时,程夫人和褚氏并孩子们也都起来了,程夫人和褚氏都是一副脸青白黑,萎靡不振的样子,倒是孩子们仍然无忧无虑,欢声笑语不断,把家里沉闷不安的气氛无形冲淡了好些。 所幸早膳才刚上了桌,丁有才就引着程钦,一路小跑着进来了。 所有人立时都是又惊又喜,季善想也不想便先急声问道:“大哥,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形了?殿下成事了吗?相公和妹夫也都还好吧?我们……” 话没说完,就见程钦已抓起桌上的包子,大口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又端起桌上的小米粥,大口喝起来,接连吃了三个包子后,才觉得缓了过来。 因还有罗晨曦和褚氏两个相对的外人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穆弟妹和孟家嫂子别见怪,我打昨儿傍晚起,便水米未进,实在饿坏了。” 罗晨曦忙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可见怪的,程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还有蒸饺,程大哥要不要再吃点儿?不然我让厨房再给你下一碗面来吧?”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则早已是满脸的心疼,程大奶奶还要起身往厨房去,“大姑奶奶,我给相公安排去吧。” 程钦忙道:“不用了,我有几分饱了,马上又要走,走时再拿两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就是了。是子桓和妹夫特意让我回来给大家报信,让大家安心的。” 知道大家都着急不安,索性一气呵成,“先帝昨晚因病驾崩前,便册了七殿下为太子,当时太后娘娘、皇后、定国公、皇贵妃和金吾卫肖大人、锦衣卫宋大人,还有内阁的计阁老都在。先帝还着了宋大人亲去大同传旨,命定北侯原地待命,无召不得返京。加之五城兵马司早已惟太子殿下马首是瞻,西山大营也与金吾卫一样,只听命于皇上,所以整场新旧更迭都可算是平稳顺利,并无惊险,大家尽可放心。” 众人闻言,这才齐齐出了一口长气,都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 季善忙道:“那如今宫里和京里都是个什么情形?太子殿下登基了吗?先帝的丧事也要操办起来了吧?先帝倒真是杀伐决断,纵使已到生命的关头,既做了决定,仍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做到最好,实在难得!” 该在的人包括太后和皇贵妃都在,自然有心人便休想质疑皇上的猝死必有隐情,太子的储君之位得来不正了。 还把定北侯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大同总兵考虑到了,以免真起战事,整个京畿的军民都遭殃,——对这位从未见过,因而印象模糊,甚至还有些不好观感的先帝,季善至此终于觉得他的形象无形中清晰了起来,觉得他算得上一个好皇帝了。 程钦已道:“天亮时分,宫里太子殿下已经在赶在被召进宫的阁老重臣们的请求下,在先帝灵前继位了,登基大典等过了先帝的四七,皇上以天代月,为先帝守满二十七日的孝后再举行。皇上还下了旨,三日后满朝文武和所有诰命开始进宫哭灵,国丧百日,禁婚嫁百日,昭告天下。” 听得太子已经在阁老重臣们的请求见证下,灵前继位了,众人便都越发的轻松了。 木已成舟,纵事后还是免不了生事,尤其等八皇子回京后,可再如何生事,也都是小打小闹,于大局无碍了,她们总算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惶惶不安了。 罗晨曦因道:“程大哥,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相公和师兄呢,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程钦笑道:“怕是得过一阵子了。皇上刚登基临朝,先帝又刚驾崩,大小事宜千头万绪,子桓兄这么多年来便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自然更是当仁不让;妹夫在行人司里也是随时待命,以防皇上随时传召。便是我这么位卑言轻跑腿儿的,都忙不完的事,这会儿不过是怕大家放心不下,抽空回来报个平安罢了,马上就要走了。” 罗晨曦听得点头道:“也是,这可是国丧,可不得千头万绪吗?只要知道大家都平平安安,我便安心了。那程大哥快忙你的去吧,我们便不耽误你了。” 程钦便与大家打过招呼,又婉拒了罗晨曦要给他备一些吃的带上的好意,“昨晚是事发突然,才会没的吃的,今儿肯定就有了,穆弟妹只管放心吧,饿不着子桓和妹夫的。” 大步往花厅外走去。 季善忙跟了出去,“大哥,等一下。你回头见了妹夫,记得问一下他,到底是怎么安排孟二哥的,孟二哥会不会有危险?你不知道孟二嫂知道先帝驾崩了那一刻,脸色有多难看,人又有多绝望,你看方才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她依然不发一语……不管怎么说,孟二哥此番可立了大功,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的才是。” 程钦闻言,忙点头应了,“妹妹放心,我见了子桓,一定问他。此番要不是孟大人,也不能这般顺利,子桓是个谋定而后动的,我相信他肯定早有安排,你让孟家弟妹也别太担心了。” 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方才忘了说,你跟了出来倒是正好了。之前皇上灵前继位时,靖江侯和诚亲王可能是太不甘心了,都跳了出来质疑先帝为什么会忽然说驾崩就驾崩了,那位近来给皇上治病的赛大夫正好是皇上举荐给先帝的,肯定有问题。要皇上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不能让先帝英明神威三十几载,结果却虎落平阳,死个不明不白,否则他们绝不服。” 季善听得直挑眉好笑,“靖江侯是失心疯了,嫌自家死得不够快是不是?既一开始便参与了这场战场,就该随时做好成王败寇的准备才是,何况先帝还明显早就属意皇上了,皇上于情于礼,都无可挑剔。诚亲王又跟着瞎凑什么热闹,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做着自己的美梦呢,真是有够愚蠢有够可笑的!” 倒是明白五更时那一阵马蹄声的由来了,定是宫里急召一众阁老重臣们入宫派出的人马,果然是虚惊一场。 程钦已冷笑道:“靖江侯与诚亲王可笑归可笑,至少还有几分骨气,至少突逢大变,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功亏一篑,回天乏术,也没折了骨头。不像那位阜阳侯,连骨头都断了,看见我就说什么他以往只是犯糊涂了,求我看在好歹大家都是骨肉至亲的份儿上,拉他一把,拉裴家一把,简直可笑至极!” 季善也冷笑起来,“的确可笑,他以为自己是谁,当初对娘和骥哥儿姣姣痛下杀手,对我们那般咄咄逼人时,怎么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有今日?若今日易地而处,笑的是他们,他难道又会拉我们一把不成,怕是只会落井下石,让我们死得更难看吧!那大哥你怎么说的,你没理他吧?” 程钦道:“我当然没理他,我姓程不姓裴,裴家人是好是歹与我什么相干?又不是真到了生死关头,我也没那个本事。但我担心,这几日他们会来找母亲和你大嫂,甚至来找你,怕派别人来没用,多半会派裴五爷夫妇抱着他们的孩子来。总是亲儿子亲孙子,指不定母亲一见就心软了呢?所以这几日妹妹定要照顾好母亲,别让她被气着了才是。” 季善气极反笑,“好啊,他们若敢来,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亲儿子亲孙子?呸,富贵时、为了自家的利益时,没拿娘当过亲娘,如今眼见大祸临头了,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亲娘了?大哥放心,我不会让娘被气着,更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程钦点点头,“有妹妹这话,我就安心了,这些日子也要辛苦妹妹了。那我先去了啊。” “大哥等一下。” 季善忙叫住他,“记得万事小心,见了妹夫和相公,也记得提醒他们万事小心。就算现下我们赢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也要防着某些人狗急跳墙才是,眼下到底还不到普天同庆的时候,到时候便是敌人也活不成,咱们自己人一样受了伤害,甚至……岂非乐极生悲,后悔也迟了?” 程钦郑重应了:“妹妹放心,我省得的。他们应该也不敢怎么样了,当时靖江侯与诚亲王不服,跳出来时,太皇太后亲自驳斥了他们,说当时她老人家就在现场,先帝是她的亲儿子,若先帝之死真有异常,她当母亲的,岂有不为自己儿子讨回一个公道的理,岂有放任谋害先帝凶手逞心如意的理?让诚亲王和靖江侯休得胡说八道,动摇江山社稷,也让先帝走得不安心,否则她老人家绝不轻饶。” “有了太皇太后这番话,凭是谁也不能再质疑皇上,那某些人除非是真傻了,才会狗急跳墙,真想连累一家子老小上下上百口子人了不成?先帝驾崩前,听说可特意叮嘱了皇上,要善待八皇子和皇贵妃的,那不但他们,靖江侯府也是短时间内不至有危险的,只再不能似以前那般荣光富贵了而已,当然不可能再轻易冒险。” 季善忙道:“太皇太后亲自驳斥的他们呢?那就好,皇上凡事能更顺利,相公和妹夫也能少劳心劳力一些了。大哥快去忙吧,有什么事记得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孟二嫂情绪不好,我打算这几日我们都住在这里得了,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程钦应了,这回真头也不回的去了。 季善目送他走远了,方折回了厅里。 就见褚氏面前的早膳几乎没动过,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上前笑道:“孟二嫂怎么吃得这么少,正好我还没吃,孟二嫂能陪我再吃一点儿吗?你放心,我刚听大哥说,妹夫提前安排了人护卫孟二哥,定会让他平安归来的,你只安心等着好消息即可。” “真的?”褚氏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嘴上却是道:“那我可就承沈四嫂吉言,安心等待相公平安回来了。沈四嫂快用早膳吧,这蒸饺好生清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面已拿勺子搅起面前的小米粥来,只搅了半日,也没送一勺到嘴里去。 季善看在眼里,又是一声暗叹,希望孟二哥平安的消息,能尽快传来京城来吧。 吃过早膳,罗晨曦仍不敢掉以轻心,与季善把家里的护卫和下人们重新排了班,让该班的继续各处都守着,其余的全部睡一觉后,姑嫂两个方回了房,打算梳洗了,也好生睡一觉。 梳洗时,季善与罗晨曦说了皇上灵前继位时,诚亲王的所作所为,“……他是不是仗着太后,也仗着妹夫,所以有恃无恐呢?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不修!” 听得罗晨曦立时恼了,“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上蹿下跳的,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只会拖相公的后腿,我真是恨不能啐他满脸了!” 季善忙道:“别生气别生气,说句不好听的,太后娘娘年纪那么大了,此番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知道还能……等将来没了太后娘娘的庇护,他就算是皇叔又如何,只要安心要收拾一个人,有的是法子,倒是不必急于这一时哈。” 罗晨曦恨恨道:“可我咽不下这口气,相公殚精竭虑,如履薄冰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了今日,结果便是他坐享胜利的果实不算,还要拖相公的后腿,我都想说不孝的话,有不孝的念头了!” “呃……”季善自悔失言,“早知道就不该告诉晨曦你,该等你睡醒了再说的,这下岂不是要气得你连觉都睡不着了?” 罗晨曦却反倒笑起来,“怎么可能,他还没重要到能影响我吃和睡的地步,那岂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这些年对殿下……皇上也是呼来喝去,从没有过任何做叔叔的慈爱,皇上怎么可能待见他,就像善善你才说的,等太后哪日……哼,他的好日子自然就到头了。我之前都等得,没道理如今已经熬出头了,只差最后一点点,反倒等不得了。” 说着打了个哈欠,“睡吧善善,我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必须睡一觉,才能清醒的思考了。哎,我们上次一起睡是几年前呢?还真有些想念当年的秉烛夜话,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话说?” “是啊,当年怎么就那么好的精神?聊到凌晨才胡乱睡一会儿,天亮后起来照样精神焕发,如今真是老了,不服不行了。” “呸,你这话最好当着程伯母说去,看她说不你说,再说只是你老,我可还年轻着呢……” 两人胡乱斗了几句嘴,实在撑不住都倒下,转眼已睡了过去。 等季善隐约听得槿哥儿的哭声,醒了过来,就见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了,她伸了个懒腰,这才觉得浑身的困倦和疲乏都尽消了。 余光见罗晨曦还睡着,她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待出了房间,方加快脚步,循声去了花厅里。 果见槿哥儿在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势,无论程夫人和奶娘李妈妈杨柳怎么哄,都哄不好。 瞧得季善进来,程夫人松了一口气,忙道:“善善你快抱抱槿哥儿,他可能是一直没见你,怎么都哄不好。” 季善忙依言上前接过儿子哄起来,“我们槿哥儿怎么了呀,娘这不是来了吗?谁让你自己早上要睡懒觉,才没看到娘的,小懒虫,小赖皮……” 瞧得季善进来,程夫人松了一口气,忙道:“善善你快抱抱槿哥儿,他可能是一直没见你,怎么都哄不好。” 季善忙依言上前接过儿子哄起来,“我们槿哥儿怎么了呀,娘这不是来了吗?谁让你自己早上要睡懒觉,才没看到娘的,小懒虫,小赖皮……” 要不说“母子连心”呢,槿哥儿让季善这么一抱一哄,很快便破涕为笑起来,“咿咿呀呀”的学季善说话儿。 看得程夫人也笑起来,“这孩子,还真是谁生的亲谁呢……善善,肚子饿没,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中午想着你和大姑奶奶睡得睡,便没叫你们起来吃饭,大姑奶奶还在睡吗?” 季善笑道:“晨曦还在睡,等她起来我们在一起吃吧。其他孩子们呢?大嫂和孟二嫂呢?” 程夫人压低声音道:“怕孟二奶奶胡思乱想,我和你大嫂有意把孩子们都支到了她屋里去,让她帮着看一下,这样一忙起来,她自然就顾不得旁的了。” “这个法子好。”季善也压低了声音,“不然再这样下去,孟二哥还没回来,孟二嫂倒要先垮了。不过也不能太累着了她才是,连上彤彤就五个孩子,房顶都要吵翻了吧?” “知道,你大嫂才让丁嫂子请到厨房去了,说要商量一下这几日上下人等的菜色还有家里的布置,大姑奶奶睡着,你大嫂既力所能及,当然不能推辞。等她回来了,就让她去孟二奶奶屋里看着吧……” 娘儿俩又说了几句话,程大奶奶回来了,见季善已经醒了,笑道:“妹妹醒了,睡了一觉,缓过来了吧?”一面趁程夫人不注意,冲季善使了个眼色。 季善会意,笑道:“脑子这会儿总算清醒了,身上也有劲儿了。娘,您要不抱了槿哥儿去孟二嫂屋里,看哥哥姐姐们玩儿吧?我得跟大嫂商量一下咱们各自家里的布置,就算我们暂时不回去,白布什么的还是该挂一挂,家里上下也要做一身孝服的,槿哥儿还小,这些事儿就别让他听了。” 程夫人不疑有他,接过槿哥儿便带着李妈妈等人往褚氏屋里去了。 程大奶奶这才低声道:“妹妹,方才裴五爷裴五奶奶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求见,丁嫂子因为事先让你叮嘱过,悄悄儿报与了我知道,没惊动母亲。他们还说什么母亲今儿若不见他们,他们就不走了,我真是好气又好笑,这是威胁谁呢,又以为自己是谁?我去把他们大骂了一通,说他们再不走,就要让人去告官,说他们私闯民宅了,反正一点儿没客气。” 季善忙道:“然后呢?人走了吗?” 程大奶奶道:“他们脸皮远不如那几个老的大的厚,可能也还彻底拉不下脸来,我骂了没一会儿就走了,但我估计,他们多半还要来,且不止裴五爷夫妇来,所以我就想着,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省得扰了主人家的清净,且大姑奶奶马上就有的忙了,孟二奶奶又在这里……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季善忙道:“在这里他们还有所顾忌,回去了他们不是更得变本加厉,赶都赶不走了?还是别自找麻烦了,回头气坏了娘的身子,如何是好?我待会儿会交代丁有才家的,再来人务必即刻赶走,不必进来禀报了。丁有才家的能干着呢,这点儿小事难不倒她的。” 冷笑一声,“这会儿知道着急了?也是,其他人不是皇亲就是国戚,皇上就算为了名声,短时间内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不至火烧眉毛,死到临头。他们就不一样了,皇上可任何顾忌都没有,这些年积在心里的气也总要找人出,不想当首当其冲的出气筒,不想抄家灭门,可不只能垂死挣扎了?可惜迟了!” 程大奶奶对裴家也无半分好感,闻言跟着冷笑,“自己种的因,当然无论结的什么果,都只能自己承受,怨不得任何人。那我就听妹妹的,再留几日再回去,多少能帮衬大姑奶奶一点,大家也好互相照应吧。” 季善应了,与她又说了几句话,罗晨曦伸着懒腰进了花厅,“痛快睡了一觉,可真是太舒服了。” 季善与程大奶奶都笑道:“那是,不然为什么都说‘男的靠吃,女的靠睡’,这睡不好可比吃不饱难受多了。” 大家说笑了一回,便一起去了褚氏屋里,到得晚饭时分,又一起折回花厅里开饭,人还是昨晚那些人,心境情绪却都与昨晚大不相同了。 这一夜,京城也比昨晚还要安静一般,好似整个儿都被笼罩在了一层微妙而沉默的气氛当中。 季善等人却因尘埃终于落定,睡了个好觉,待清晨起床后,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直到宫里来人宣季善和罗晨曦进宫去。 既是宫里传召,姑嫂两个自不可能不去,虽然满心都是疑惑,面上还是笑道:“请公公稍等片刻,我们换身衣裳就走。” 罗晨曦是主人家,与宫里的人交道也打得多,说完还示意红绫塞了红包过去,这才打听出来,原来是七皇子妃——如今该叫皇后娘娘了,传的她们。 那便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姑嫂两个遂赶着素色衣裳素色首饰的妆扮了一番,又把家里和孩子们都交代托付给了程夫人和程大奶奶,方急匆匆进了宫去。 一时进了宫,罗晨曦本来还有些担心季善这是第一次进宫,饶她再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呢,怕也免不得紧张惶恐,缩手缩脚。 却见季善从头到尾都淡定如常,——毕竟皇宫上辈子早就见过,大场面也经过见过不少,实在生不出多少所谓的敬畏之心来,当然不会紧张畏缩了。 罗晨曦不由暗赞,善善果然是善善,她可真是杞人忧天了! 姑嫂两个由接她们的太监引着走过了一段很长的长街,又拐了好几个弯,总算在一座宫殿前停下,见到了一身孝服银头面,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眼神却很明亮的皇后。 二人忙拜了下去,“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待二人拜完了,方笑道:“还没正式册封呢,你们倒先叫上了,都快起来吧,也不是旁人,就别与本宫客气了。”又问二人,“这几日担心坏了吧?本宫也差不多,好在如今总算雨过天晴,阳光明媚了。” 季善与罗晨曦都笑道:“托皇后娘娘的福,我们虽担心,但一直都平安也安全,如今更是脚踏实地,再无畏惧了。”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皇后正色说起请二人进宫的缘由来,“先帝驾崩,虽主要是前朝主理丧事,后宫琐事一样千头万绪,偏太皇太后又悲伤过度病倒了。所幸太后执掌六宫多年,一应事宜都得心应手,本宫帮不上什么忙,便自请侍疾于太皇太后榻前。如此一来,本宫的孩子们便没人照管了,想来想去,只能请你们来暂时帮本宫照管几日,等本宫娘家母亲和嫂子进了京,便不用你们再劳心劳力了,你们可愿意?” 虽只短短几句话,却已足够季善与罗晨曦听过后,至少大概猜出如今后宫里是什么局势了。 显然大权仍尽在旧皇后——太后的手里,新皇后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去太皇太后跟前儿侍疾,见微知著,眼下太后与定国公府有多得意,也是可想而知。 也就不怪皇后不放心自己的儿女们,只能自宫外传从头至尾都对皇上绝无二心的赵穆与沈恒的夫人,同时也是她自己比较信得过的她们进宫来了,如今她的一双儿女便是她的命,于皇上也至关重要,绝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季善与罗晨曦飞快的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忙都郑重道:“皇后娘娘既信得过我们,我们定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的!” 皇后到底还没彻底适应自己的新身份,还是没忍住在二人面前露出了几分苦涩来. 低低道:“本宫还以为,只要熬到皇上正位大宝,一切便都好了,可惜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马上又来了……本来便是嫡母,又执掌凤印多年,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就只是想见一见我的珞哥儿而已,可惜如今明明已近在咫尺了,还是见不着……皇上连日也忙,我同样连个照面儿都打不上,府里……潜邸还一个能信任敢信任的都没有,其实都不该现下还带孩子们进宫,该留他们在潜邸的,哎……” 季善忙笑道:“娘娘别沮丧,来日方长呢,等忙过了这几日,您慢慢儿适应了,一切也上了正轨,自然都好了。这才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呢,我们都只看到娘娘与皇上恩爱情深,娘娘母仪天下,至尊荣耀,却不知道娘娘也自有烦恼,幸福的烦恼,甜蜜的烦恼。” 罗晨曦也笑道:“是啊,娘娘这些烦恼都是小事儿,不值当放在心上。您只要想一想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最后一步自然也是稳稳当当,心里是不是就好受多了?大皇子和公主您只管放心交给我和善善,我们一定会照顾得妥妥帖帖的,都是当娘的,谁舍得与儿女分开的,当然是要时时都与自己待在一起,才能放心了。” 又道,“便是等国丈和国丈夫人、国舅爷们进了京,我们一样乐于为娘娘分忧效劳,只不知国丈和夫人几时能进京?我和善善到时候定要去给国丈夫人好生请个安才是。” 皇后娘家不显,还都不在京里,就算皇后派去迎他们的人一到,他们便立时进京,也得十来日后才能抵京,不然皇后也不至把自己的孩子们托付给季善和罗晨曦了,她当然更信得过自己的娘家人。 不过如今好了,皇后的娘家至少也能封侯爵的,往后她的娘家人便都在京城,要见面、要说个什么体己话儿都更方便了,那时间长了,她总能见到她的珞哥儿,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这般一想,皇后心里终于好受了许多。 笑着与季善罗晨曦道:“所以本宫喜欢与你们两个说话儿呢,好像天大的事在你们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事儿,都可以一笑置之,让本宫也跟着变得豁朗乐观起来。来人,去把大哥儿和姐儿带过来。” 自有嬷嬷答应着去了。 季善因笑问,“怎么不见雪翡雪翠几位姑娘,她们不是从来不离娘娘左右的么?” 皇后道:“潜邸里人多口杂的,也离不开人,本宫便把她们留下了,带了素常用惯的几个嬷嬷进宫,宫里的人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嬷嬷们经的见的事要多谢,与他们打起交道来总比丫头们老到。” 正说着,嬷嬷们已带了皇后的长子赵玦和女儿平乐郡主过来。 季善与罗晨曦忙给兄妹两个行礼:“臣妇参见大皇子、参见公主。” 大皇子不待皇后发话,已笑道:“穆婶婶和沈夫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又给皇后行礼,“母后只管放心忙您的去吧,儿子定会好生听穆婶婶和沈夫人的话,好生照顾妹妹的。” 小小少年虽才只到皇后的肩膀,却已然又知礼又沉稳,颇有乃父之风了。 季善因笑着与皇后道:“不怪之前晨曦和外子每每说起大皇子都赞不绝口,大皇子实在龙章凤姿,人见人爱,娘娘真是好福气。” 罗晨曦则已接过了小公主,跟着笑道:“我们家那两个能有大皇子一半的懂事沉稳,我做梦都要笑醒了。公主也长大了好些呢,越发像娘娘了,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公主,笑一个,笑一个,真乖……” 皇后心里便仍有几分郁闷的,这会儿瞧得儿子的懂事女儿的笑脸,也尽消了,笑道:“本宫马上要去仁寿殿服侍皇祖母吃药了,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们姑嫂了啊,只要不出宫门,便是安全的,不过你们还是尽可能经心些吧。需要什么就只管吩咐下去,尚宫局以下虽都忙得很,还是不至怠慢了本宫的。” 毕竟太后再是大权在握,到底上了年纪,又只是皇上的嫡母而非亲娘,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准,尚宫局以下四司六局哪个不是人精子,当然不会傻到真怠慢了皇后这个如今真正的六宫之主。 待季善与罗晨曦都应了,“娘娘只管放心,我们定会照顾好大皇子和公主,绝不会出任何差池的。” 皇后又叮嘱了大皇子几句,方被簇拥着,急匆匆去了。 余下季善早想抱一抱大公主了,小姑娘与槿哥儿差不多大,看见她季善便难免想起槿哥儿,也不知他这两日见不到自己,会哭成什么样儿? 遂自罗晨曦怀里接过大公主,也笑着逗起来,“大公主,给我也笑一个,好不好……大公主已经长牙了?我们家有个比你小一些的弟弟,他还没长牙呢,下次我带了他进宫,让他跟大公主一起玩儿好不好?” 罗晨曦跟大皇子熟悉些,则笑着与大皇子道:“大皇子昨儿是跟娘娘一起进的宫吗?那岂不是进了宫就没再出过门儿……那昨儿大皇子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只管吩咐便是。” 大皇子摆手道:“穆婶婶不必这般客气,我昨儿还是跟往常一样,写了五篇大字,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只下午的骑射没能练成,之后母后不得闲,我又一直守着妹妹。我这会儿先练大字吧。” 自有嬷嬷轻手轻脚给大皇子备了文房四宝来,大皇子便认认真真的写起大字来。 季善与罗晨曦不欲打扰他,便抱着公主去了外间,这才低声道:“大皇子实在是个懂事勤奋,不骄不馁的,这么小的年纪,便一点不受外界的影响,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定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 “那是,皇上以往那么忙,听说都是一有空就亲自教导大皇子,尽可能带在身边耳濡目染,这次要不是人太多太杂,大皇子又身份贵重,容不得半点闪失,皇上也肯定会带在身边。这可是国丧,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姑嫂两个低声说着话儿,大皇子一直刻苦学习,公主也是个乖巧的,饿了拉了自有奶娘嬷嬷们,困了就自己睡觉,自然不至多受累,也不难打发时间。 午后,皇后又派了人来请罗晨曦去仁寿殿,“皇后娘娘午膳时说起了夫人在宫里,太皇太后说也好久没见您了,皇后娘娘便打发奴婢回来,请夫人去给太皇太后问个安。” 罗晨曦当孙媳的,本来也该去给太皇太后问安,忙笑道:“一直都想去给皇祖母问安的,只怕打扰了她老人家静养,既她老人家提到了我,劳嬷嬷带路吧。” 又低声与季善交代了几句,便随来请她的嬷嬷去了仁寿殿,到傍晚,才跟皇后一起回来了。 皇后满脸的疲色,笑道:“今晚几位太妃自请侍疾于皇祖母床前,本宫倒是轻松了。今儿真是辛苦你们姑嫂,主要是辛苦善善了,两个孩子都还乖,宫里也没什么事儿吧?” 季善忙笑道:“大皇子好生勤奋,上午一直在学习,下午也学习了许久,还帮着带公主,又小睡了一会儿,娘娘便回来了。我先还有些惶恐,怕自己有负娘娘所托,如今总算松一口气了,娘娘给我的,分明就是件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差事嘛。” 皇后笑起来,“轻不轻松,本宫心里有数的。好了,忙一天了,你们都去歇了吧,明儿还要辛苦你们呢。” 季善与罗晨曦知道她这是也想歇息和与儿女们独处了,忙笑着应了“是”,却行退下,由嬷嬷们引着去了后面的厢房里。 罗晨曦这才低声与季善道:“皇后娘娘往后怕是有的跟太后斗呢,那些宫人动辄便是‘太后娘娘说’、‘太后娘娘怎么样’,纵不敢真怠慢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想做真正的六宫之主也难。何况潜邸里还有个太后的族侄女,肯定是要封妃的;又有个儿子在太后手里,太皇太后情况还很不乐观,一旦……后宫里可连个能弹压太后的人都没有了。” 季善听得皱起了眉头,“太皇太后病势很严重吗?” “嗯。”罗晨曦点头,“本来就那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一直不好,此番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还撑得住?听说昨儿斥责过靖江侯和诚亲王,转头便晕倒了,我刚瞧着,也是气若游丝,没准儿就这几日的事了。” 季善咝声道:“那皇后娘娘往后的路的确不好走哈,不过只要皇上心里明白,只要大皇子地位一直牢牢的,太后也翻不了天。” 罗晨曦道:“总归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也不必杞人忧天。皇后娘娘也没那么弱,之前回来的路上,她还与我说,要做一个能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拖皇上和大皇子的后腿,再难她也要去做,还一定要做好呢。” “皇后娘娘有这个心当然就最好了,那咱们眼下把大皇子和公主照管好,便是对她最大的支持了。说来这也是她对我们的抬举,我们来守着大皇子和公主她固然能更安心,旁人知道我们竟得她如此信任,也只有更羡慕的。” “是啊,我们往后就可以狐假虎威了呢,啧……” 姑嫂两个说了一回话,待用过晚膳,又在屋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儿,便睡下了。 却是刚睡着不一会儿,便被丧钟惊醒了。 二人忙翻坐了起来,再听得外面隐隐的说话喧阗声,对视一眼,都知道定是太皇太后薨逝了,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晚饭时,她们还在说太皇太后的病不乐观,谁知道不过几个时辰后,人就已经不在了…… 还是外面忽然传来声音:“少夫人、沈夫人,太皇太后薨逝了,皇后娘娘请二位赶紧去前殿。” 二人方醒过神来,忙胡乱穿戴好,赶去了皇后的前殿。 就见皇后也已穿戴好了,一见二人进来,便沉声道:“别行礼了,直接说正事。穆弟妹,你立刻随本宫去仁寿殿,送皇祖母最后一程,力所能及的帮忙;善善,两个孩子本宫可就都交给你了,皇祖母一薨逝,宫里肯定只有更忙更乱的,你保全了他们,就是保全了本宫,本宫往后自不会负你。” 季善忙屈膝应了,“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定不辱使命。” 如此送走了皇后和罗晨曦,她方吐了一口气,去了公主屋里,之后又去看了一回大皇子,见两个孩子都睡得安安稳稳的,心里却仍一点不敢放松了。 接连两场国丧,前朝后宫都不知得忙成什么样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再见到沈恒和槿哥儿,一家人团聚了? 明明一家人便离得并不远,也分开得并不久,她却觉得已经好久没见了似的,——老话说的“平淡才是福”,还真是不假! 之后几日,皇后与罗晨曦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太后再是大权独揽,终究上了年纪精力有限,也不可能真把六宫的权柄捏得死死的,一点不分给皇后,还是那句话,她到底只是嫡母,不是亲娘。 还是分了一些不甚要紧的权给皇后,却也足够“新手上路”的皇后忙活儿了,好在有罗晨曦和宗室里另几个向来便与她走得近的长辈妯娌帮衬,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季善虽没她们那么忙,大皇子和公主的一应饮食起居,都得亲自过问,亲自先尝过,就怕万一出个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身不累,心却更累,只恨时间不能过得快一点儿,一觉醒来,便已是一个月后,什么事情都做好了。 好在又过了两日,皇后的娘家人都到了,国丈夫人带着两个儿媳进宫后,便征得皇后的同意,接过了照顾大皇子和公主的重任,季善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方算是松懈了下来。 罗晨曦眼见皇后已将手里的宫务理顺,便也去征得了皇后的同意,姑嫂两个终于可以出宫回家了。 只是出宫之前,皇后让罗晨曦带季善去太皇太后灵前磕个头,上柱香,也是让奉旨进宫哭灵的诰命夫人们亲眼瞧一瞧,姑嫂两个到底在她面前有多体面,对皇上和她忠心耿耿的臣子,他们也绝不会亏待了的意思。 季善进宫这么多日,方得以出了皇后暂居的宫殿,去别处也瞧瞧。 太皇太后的梓宫停在先帝停灵的乾安殿旁的钦安殿,京城所有五品以上的命妇已进宫哭灵好几日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阜阳侯府的一众女眷,相比其他人虽太监一唱“跪——,哭——”,便都一副泪如雨下,哭完了却立刻便能收泪的样子,裴大夫人婆媳几个可就要哭得情真意切多了。 只不过她们哭的显然是她们自己,是她们裴家接下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的未来。 满朝文武都不是傻子,如今也没有哪家的女眷与她们说话往来,包括裴大奶奶的娘家。 当然,像靖江侯府、定北侯府、豫章长公主府这几家的女眷也都一样,只管哭自己的,既没人理她们,她们也顾不得去理别人。 季善与罗晨曦进钦安殿时,正好赶上众命妇才哭完一轮,都满脸掩饰不住疲惫的或坐或站在殿外临时搭的灵棚里,在临时补给汤水食物。 瞧得姑嫂两个忽然出现,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她们尤其是季善,自然免不得好奇,还是左右有认识罗晨曦的人低声一说,其他人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便是满脸的艳羡了。 原来这便是诚亲王府大公子的夫人和那位沈大人的夫人,如今赵大人和沈大人片刻不离皇上左右,皇上有多信任器重,可想而知;偏他们的夫人还这般得皇后娘娘信任看重,听说这些日子,都是沈太太在寸步不离的照顾大皇子和小公主,满朝文武,谁还能有这份殊荣? 这也太好的福气,太好的命了! 季善与罗晨曦虽听不见众人对她们的议论艳羡,却能感受到不约而同落到她们身上的目光,猜也猜得到这会儿大家都是怎么看她们、想她们的。 不过二人只作不知,目不斜视的进了钦安殿,便给太皇太后上起香,磕起头来。 等上完香磕完头,因众哭灵的命妇显然以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夫人们为首,季善与罗晨曦少不得要应酬几句,罗晨曦便罢了,季善却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场面,但也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不免又让周围的人暗自惊叹了一把,不是都说这位沈夫人出身低微,肯定上不得台面吗,可眼前的人分明又美貌又从容,一点不输豪门名媛,哪里上不得台面了? 也就不怪她夫君拿她当宝,皇后娘娘也看重了,人家的确有那个资本! 裴大夫人与裴大奶奶远远瞧得季善如众星拱月一般,心里则是越发的苦涩,越发的后悔了。 早知道、早知道自家当初真不该做得那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留的,那如今看在大家到底是骨肉至亲的份儿上,季善没准儿还肯拉他们一把。 不,若真是那样,当初程氏便也不会和离,裴钦也不会离开裴家,改姓了程,与裴家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那季善肯定更会拉他们一把,他们如今也不必惶惶不可终日,不用害怕指不定一觉醒来,刀已架在脖子上,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成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利更迭最惨的牺牲品了……可这世上哪来的早知道? 裴大夫人婆媳想到这里,心里的苦涩与绝望又添了一层。 纵明知季善不会理会她们,更不会心软,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能不落井下石,让他们死得更惨,已是最后的仁慈了。 却还是打算上前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求得季善心软,他们家的人根本见不到程氏婆媳,都见不到人,自然再多的眼泪再多的做小伏低,都是没有用的。 他们更见不到程钦、见不到季善,那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见到了人,当然不能白白错过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绝不会错过了才是! 裴大夫人一咬牙,就要上前求季善去。 可惜唱礼的太监已又高声唱起来:“跪——,哭——” 所有内外命妇们忙都循声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再次哀哀的哭起来。 阜阳侯府本已是过街老鼠,死到临头,这种时候哪还敢出格儿,让人抓现成的把柄?裴大夫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季善与罗晨曦越走越远,然后一跺脚,与裴大奶奶忙忙也跪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拿帕子掩了脸哭起来,这回哭得就更绝望了。 今日所有哭灵人暂时歇息的灵棚顺序仍然是左边勋贵武将的家眷,右边文官们的家眷,中间是宗室公主们。 豫章长公主与诚亲王妃婆媳自然在中间了,但比起其他人装腔作势的大哭,或是阜阳侯府女眷之流的趁机为自家哭,豫章长公主与诚亲王妃倒是一直满脸的木然,让跪就跪,让起就起,都白着脸没有哭。 甚至方才瞧得季善与罗晨曦,二人也看不出多少情绪波动。 她们生来便在最顶级的豪门里,又活了几十年,成王败寇真的见过太多了,当然也随时都做着从云端跌落泥淖的准备,什么‘如果’,什么‘早知道’,都是枉然的,又何必连最后一份体面与尊严都不留给自己呢? 虽然她们心里一直有一团火在烧,也一直很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家的会是什么,尤其是在太皇太后也紧随先帝薨逝了以后,她们最后的保护伞也没有了,心里就更忐忑了。 就算因为她们的长辈,新帝为了名声,不会要她们的性命,可苟延残喘的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豫章长公主因为季善,不免又想到了裴瑶,再想到当初就是因为裴瑶救了八皇子的嫡长子,两家才开始慢慢儿走近了,自家才终于上了八皇子的船的,一时间甚至有种把裴瑶的尸体挖出来,鞭尸的冲动。 就算很明白再多的‘早知道’都是枉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想,真的要是早知道、早知道裴瑶是个贱婢,她当初压根儿不会让儿子娶她,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滔天祸事了! 诚亲王妃则是恨死了罗晨曦的意气风发,都不敢想罗晨曦如今都这般风光了,赵穆在前朝得风光到什么地步? 偏偏家里那个老不修的,还在最后关头,脑子有坑的上了八皇子的船,就为了给他那两个小贱种挣前程,这下全家人怕是都得看赵穆的脸色过日子,都得仰仗赵穆的鼻息,得受尽屈辱了。 她饶不了那个老不修的,这次一定要跟他拼命,一定要把贱人和贱种都赶出府去,流落街头,死无葬身之地! 季善与罗晨曦很快出了钦安殿。 待上了长街,往宫门外走去,罗晨曦方低道:“善善,真是亏得你还没有诰命,我这些日子跟着皇后娘娘忙前忙后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我们才能不用留下一起哭灵,不然还不定得被说成什么样儿呢。当然也亏得定国公太夫人和夫人都待我们那般和气,旁人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季善听完,也小声道:“是啊,真是亏得我眼下没有哭灵的资格,不然接连半个月哭下来跪下来,真挺难熬的,偏又不能不搞这些形式主义。定国公太夫人和夫人倒是一如往昔,半点不见骄狂,这是与太后……一边唱白脸,一边唱红脸呢?” 罗晨曦道:“应该是了,定国公府能屹立百年不倒,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而人只要活着,只要有利益,肯定就免不得争斗,生命不息,争斗便不会停止,咱们只是当中的小人物,顺其自然也就是了;反正老天爷肯定不会让坏人得逞,最终胜利的肯定是好人,也只会让好人笑看坏人痛哭流涕。” 说得季善轻笑起来,“你这是悟道了呢?怕是方才看见某些人哭得稀里哗啦,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心里痛快吧?” 罗晨曦也笑起来,“就知道瞒不过善善你,我心里是痛快的不得了,难道你不痛快呢?我都不用等过些日子,就现在看她们那么恐慌绝望,再想到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她们还要过一阵儿,我心里已经够痛快了。” 季善道:“我当然也痛快,总算不枉我们曾经受的那些气,曾经受的那些煎熬与担惊受怕。不说了,先回家吧,我想槿哥儿都快要想疯了!” “我也是,只恨不能立时飞回家去见六六七七。我们都想成这样儿,师兄和相公怕是只有更想的吧?只盼再忙几日,他们也能回家去看一看,歇一歇吧。” “应该快了……” 二人很快到得宫门外,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家。 六六七七还好,见了罗晨曦都是又哭又亲的,娘儿之间很快恢复了以往的亲热。 槿哥儿却是连抱都不肯让季善抱了,一抱就要哭,把季善给委屈得,“小家伙,小没良心的,才几日呢,便连亲娘都不认得了……娘也不是故意不回来陪你,是实在没法子呀……” 还是程夫人笑着劝慰了她一通,“没事儿,小孩子都这样,明儿就好了。” 她才好了些,悻悻的回了房间去梳洗更衣。 等季善收拾好,觉得浑身舒服多了,方将程大奶奶叫到一边,问起裴家的人这些日子可有再上门来,“他们家有品秩的都得进宫哭灵,就算再来,也只能裴五两口子再来吧?” 程大奶奶道:“是又来过两次,后边儿一次还在门外抱着孩子,来了个什么‘母亲不出去见他们,不原谅他们,他们就长跪不起了’。呸,吓唬谁呢,丁管事直接让人去请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他们只得灰溜溜的走了,之后倒是没再来过。” 季善冷笑,“有本事今日再来,看我不出去泼他们一身洗脚水!” 好在经过一下午和一晚上的熟悉,槿哥儿又肯让季善抱了,次日更是抱了季善的脖子便不肯再撒手,虽然还不会说话儿,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季善时,却分明在无声的与她说‘娘以后再不要离开槿哥儿了’。 把季善看得心里是又酸又软的,哪里还舍得再与他分开? 转眼过了先帝的二七,随即太皇太后的二七也过了,文武百官与诰命夫人们方终于不用日日进宫哭灵,皇上虽还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也正式入住了乾元殿,开始小范围的临朝理事了。 沈恒这个御前的红人儿也终于能回家来,与季善和槿哥儿团聚,一家人好生吃顿饭了。 眼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沈恒便瘦了一大圈儿,程夫人都心疼得不行,上了桌便不停的给他夹菜,“姑爷这些日子怕是就没好生吃过一顿饭,没好生睡过一觉吧?这才真是只看得见人前风光,看不见人后遭的什么罪呢。快多吃一点,好生补一补才是。” 季善自然只有更心疼的。 等吃完饭回到房间里,沈恒沐浴时,眼见他瘦得身上的骨头都凸出来了,就更是心疼了,嘟哝道:“皇上这是把你当牲口使呢?也该偶尔让你休息一下,缓一缓吧?” 沈恒倒是一点不觉得辛苦,笑道:“我就算这些日子忙到飞起,心里也是畅快的,真的一点不觉得苦,善善你就别心疼我了。就是我这些日子也没陪到你和槿哥儿,尤其槿哥儿,都不认得我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儿,只能……” 季善哼笑着打断他,“只能等忙过了这阵子,再好生陪我们了?切,这话我都听腻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你快点儿洗好了,好生睡一觉吧,明儿肯定又有的忙。” 沈恒笑道:“我还不困呢,善善我们说会儿话吧。等登基大典过后,皇上打算封妹夫做诚亲王,至于我,因为资历还有点儿浅,皇上打算让我做詹事府的少詹事,从四品,不过只是挂个名儿,我主要还是在御前待命。大哥也升了金吾卫的佥事,也是从四品,五城兵马司主要就是大哥策反的……总归皇上说了,只要是为他效过力,也忠君为民的,他都不会亏待了。” 季善听得笑起来,“这下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不过妹夫做诚亲王,那个老不修的怎么办?总是皇上的亲叔叔,皇上也不好直接就拿他开刀吧?” 沈恒冷哼,“皇上自不好拿他开刀,但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消皇上特地吩咐呢?自有人去找他,他也自会主动让位的,当初既敢掺和这样的大事,就该做好事败后没有好下场的准备才是。到时候一家子上下都得看妹夫和师妹的脸色过日子,怕是比让他们死,好不到哪里去,反正来日方长呢!” 季善与他一样记仇,道:“那就好,他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那其他人,尤其是裴家呢?总要知道他们更不好,我才能安心呀。” 沈恒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放心,靖江侯府和八皇子总还要做做面子活儿,皇上还打算等八皇子回京后,封他做亲王呢,靖江侯府的男人们也只是贬官做冷板凳而已。裴家却是没有任何顾忌,便没有我们的私仇,皇上总要找人出气立威,已经着锦衣卫去查他们了。锦衣卫一出手,别说他们肯定不干净,就算真干净,也能让他们不干净,至少也是抄家流放,怎么样,安心了吗?” 季善这才笑了,“这还差不多,到底是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虽然可恶,真让他们都去死,我也做不到。抄家流放,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最好了,反正大哥早已改姓了程,也连累不了大哥,至多到时候让大哥仍他们几个盘缠,路上不至于饿死便是了。” 沈恒失笑,“就知道善善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还有豫章长公主府和其他一些明里暗里追随八皇子的人家,肯定都要受到惩罚,以儆效尤的,他们该庆幸这次更迭得这般平稳顺利,不然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少不得血流成河。” 季善感叹道:“是啊,能这般平稳顺利,其实于敌方己方都好。如今就只等八皇子回京了,他八成是要闹腾的,不过木已成舟,他总得活下去,他背后站的亲人们也得活下去,想来他也不至于真那么蠢吧?” “他识相当然最好,他不识相,皇上也一样有法子让他识相,等着便是了。” 沈恒道,“我如今最担心的便是彦长兄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妹夫倒是说早就与他说过赛大夫预测的先帝驾崩的日子,还暗中派了人追随保护他,让他到了日子便随机应变。可至今都没有消息,也实在让人着急不安。” 季善皱眉道:“可不是么,你是没见到孟二嫂,她都瘦脱相了,你要是见到了,心里更难受,我都想去潭拓寺为孟二哥求一求了。” “别急,彦长兄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回来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直到沈恒的洗澡水已经凉了,起来后收拾完,方熄灯相拥着睡下了。 不几日,先是皇上派去大同传召定北侯的人,引着定北侯一路进了京,在乾安殿给先帝磕过头后,又去了乾元殿面圣。 定北侯本身并不是个争权夺利的,之所以当初上了八皇子的船,不过是因八皇子母家也是勋贵,想着大家都是勋贵,将来不至再受文官的掣肘,每每需要军费军需时,便寸步难行,弄得误了战机,误了大局罢了。 如今上位的是皇上,他倒也拿得起放得下,直接便以自己‘已受伤病多年的困扰,早就想告老歇息,过几日清闲日子了’为由请了辞。 皇上却是再三挽留,“定北侯战功彪炳,为国尽忠多年,皇考信任有加,朕自也是一样,还盼着侯爷能继续为国戍边,守好大同,守好京城,让朕没有后顾之忧,也让百姓继续安居乐业才是!” 又再三表明自己一贯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让定北侯放心,也盼定北侯让他能放心,‘再谱一段君臣佳话’。 总算说得定北侯心悦诚服,不再请辞,等过了先帝的七七后,便又回了大同去继续戍守,至死方休,——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但因着定北侯都对皇上心悦诚服了,等八皇子终于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京城时,哪怕心里再恨、再不甘,也只能通通咽下。 毕竟他已什么逆风翻盘的底牌和机会都没有了,被打个措手不及,失了先机的结果,便是一步失败,全盘皆输,除了先认输,卧薪尝胆,再找机会东山再起,还能怎么样? 八皇子遂在先帝灵前以头抢地,大哭一场后,到底还是识时务的跪拜了皇上,定下了君臣名分,自此成了恭亲王,只是都知道这个亲王只是摆设,没有任何的权势可言,所有人也都对他敬而远之罢了。 如此待过了先帝的四七,皇上也以日代年,为先帝守满二十七日孝后,便顺利举行了登基大典。 然后则是论功行赏,大赦天下,封太后为母后皇太后,皇后为皇后,后宫其他妃嫔也各有封赏;前朝文武百官也各有封赏调动,其中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赵穆这个新晋的诚亲王。 沈恒与程钦也算是升官儿最快那一拨里的,关键连升几级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郎舅二人如今都简在帝心,将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勋贵里最风光获利最大的,自然便是定国公府了,皇上为示恩宠和对太后的敬重,还特地给定国公府的二房也封了个伯爵,一时间定国公府是门庭若市,本朝第一勋贵之家的地位越发稳固了。 当然这些都是表象,事实上,随着皇上的胜出,新一轮的明争暗斗之火已经在后宫开始燃烧了起来,且终究会蔓延开来,再慢慢儿蔓延到前朝,与前朝的火种回合起来,渐渐变成一场熊熊大火,就跟曾经的皇上与恭亲王,并先帝的其他儿子们一样。 毕竟连罗晨曦都知道,‘只要有利益,就免不得争斗,利息不息,争斗不止’,前朝后宫那么多或真或假的聪明人,自然更知道了。 沈恒与赵穆自亦知道,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们都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还是脚踏实地,让自己越来越强,真到了那一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郎舅两个接连忙了几个月,劳心又劳力,早就想好生喝上几杯,好生放松一下了。 难得这日休沐,遂把积压的公务也推了,应酬也推了,各自带上妻儿,再请了程夫人程钦一家和褚氏母女,到城外皇上新赐给赵穆的皇庄上赏荷吃鱼。 一时到得庄子上,眼见碧空如洗,天儿又还没真正热起来,阵阵凉风扑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荷香,所有人都是心情大好。 作为主人家的赵穆与罗晨曦自然要先到,见除了程钦,都到齐了,便笑着把大家直接迎进了后园荷塘便的水榭里。 赵穆因笑着与沈恒道:“真是好久都没这般惬意轻松过了,午间我便要与兄长和程大哥痛饮一场才是,大不了醉了下午就睡,睡醒了晚上接着喝!” 罗晨曦则笑着给季善程夫人几个道:“中午我们吃全鱼宴,都是这塘里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又叫红绫红绡带了孩子们放风筝玩儿去,“难得今儿出来散淡,别拘着他们了,都敞开了撒欢儿吧。” 很快场面便热闹了起来,便是如今已很难得笑的褚氏,脸上都有了淡淡的笑容。 等到程钦赶到,与大家寒暄一番,又与赵穆沈恒嘲笑一番,场面便越发热闹了。 弄得季善好容易才找了个空子问程钦,“人都离京了?” 却是今儿也是裴家全家被流放三千里外的琼州的日子,皇上安了心要办裴家,自然有的是理由,锦衣卫才只用时不到半月,便已搜罗了裴家十几条罪状出来,还条条证据确凿,抄家流放自也是理所当然了。 裴五奶奶还二十都不到,当然不愿意随了丈夫与苦寒之地受苦,便与裴钺和离了,孩子也留给了裴钺。 程钦和程夫人不心痛裴二老爷与裴钺,却没法不管那孩子,所以程钦今儿特地赶去送了祖孙三代一程,给了一笔盘缠不说,还打点了一番押送他们的官差,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都走了,有我打点,应当能平安走到琼州吧?只盼他们到了后,都重新开始吧……”程钦说完,想到裴家众人的狼狈落魄,到底心里不舒服,很快便岔开了,“妹妹且跟大家伙儿说笑去吧,我也要跟王爷和妹夫吃酒了。” 季善能理解他的心情,便也不再多问,待大家又玩笑了一回,便与罗晨曦打过招呼后,男一桌女一桌孩子一桌的坐了,开了席。 却是刚坐定,便见焕生满脸惊喜的跑了来,“大爷、王爷,您们看谁回来了……” 就见在他身后缓缓走近的人,不是孟竞,又是哪个? 褚氏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已忘情的拉着彤彤,满脸是泪的投入了孟竞的怀抱,她终于等到相公回来了,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其他人反应过来后,也都是大喜,只知道八皇子知道孟竞的“背叛”后,气得立时派了人去追杀在半道上便因‘水土不服’,与大部队分开的他,之后孟竞便下落不明了。 万幸他终于平安回来了! 眼前的夫妻重逢一家团聚实在太动人,沈恒不由也握了季善的手,赵穆则握了罗晨曦的手,都觉得圆满了。 虽然他们都还年轻,往后免不得还会经历许多磨难困苦,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还年轻,才无所畏惧,坚信他们都会有更灿烂、更美好的明天! (正文完) ------题外话------ 上午削芒果,把手削了,以致效率大减,所以现在才更新,请大家多多见谅o(* ̄︶ ̄*)o 正文写到这里,便完结了,这也是瑜这么多年来最长的一个文,中间有迷茫有煎熬有辛苦,但总算都过来了,也是因为有大家一直不懈的支持与理解,瑜才能坚持下来,鞠躬感谢大家,么么哒o(* ̄︶ ̄*)o 文还有番外,一个写十八年后的,一个写前世的赵穆与罗晨曦,可能还会酌情有其他的,希望亲们到时能继续支持,不过得节后去了,实在太累了,瑜要先休息十来天; 再就是新文《科举福妻掌中娇》也是节后开更,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瑜也会继续努力的,么么大家一万次o(* ̄︶ ̄*)o 番外 十五年后(一) 一大早,诚亲王府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里里外外也是张灯结彩,一派的热闹喜庆。 皆因今日乃诚亲王世子赵琰娶亲的大喜日子,不但是已十余年都没办过什么喜事的王府的大事;因宫里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看重赵琰这个侄子,也看重今日的新娘子——户部孟侍郎的长女,连带内务府、宗人府都半点不敢怠慢了,自然不知不觉,便演变成了整个京城的一件大事。 早在前几日,诚亲王府已是宾客如云,贺礼如山,今日乃是正日子,自然客人只有更多,府里只有更热闹喧阗的,上上下下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身为王府主母、今日就要荣升新婆婆了的罗晨曦,却因之前该安排的都早安排下去了,这会儿反倒不忙了,遂去了赵琰的院子里,母子两个说体己话儿。 见儿子今儿都要做新郎官儿了,仍跟以往一样的自律,一大早便起来打拳练剑。 这会儿虽已沐浴过了,只着一身雪白中衣放松慵懒的倚在圈椅里,浑身却依然洋溢着勃勃的生气与力量,罗晨曦不由又是喜爱又是欣慰,笑道:“你这孩子,不是让你今儿多睡一会儿,别早起了么,今儿可有的你忙,有的你累呢,不养足了精神怎么行?” 赵琰闻言,笑道:“娘就放心吧,我精神好着呢,且这么多年都习惯早起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便是让我睡我也睡不着的,以往过年休沐时不就是吗?” 顿了顿,“再说了,今儿可是我大喜的日子,娘也是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的,我怎么可能精神不好,我就是昨夜一整夜都不睡,今儿依然生龙活虎,一直到明儿也生龙活虎好吗?毕竟‘人生四大喜’之一呢!” 赵琰自七八岁上头,赵穆封了诚亲王,二弟七七也改姓了罗,承继了外祖父罗大人一脉的香火后,便一下子沉稳了起来,无论是学文学武,也一下子都开了窍般,进步神速。 等到十三岁上头,更是因为随御驾秋狝时,拔得头筹风头无二,一时间成为了满京城上流圈子里最出名的文武双全的贵公子。 打那以后,便只有最亲近的至亲们,才能看到赵琰眼下这般懒散俏皮的样子了。 罗晨曦见儿子一边说,一边还冲自己挤眉弄眼的,笑不可抑,“倒是我想岔了,这般大喜的日子,搁谁能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当年你爹也是这样。况你如今还年轻,正是精力最好的时候,少睡一个半个时辰的,算得了什么?” 赵琰揶揄道:“当年我爹迎娶您之前是什么样子,您都知道呢?您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换来罗晨曦的笑骂,“当然是你爹之后告诉我的呀,竟敢打趣起你娘来,等彤彤过门后,我定要好生传授她几招御夫之术才是!” 赵琰忙赔笑,“那就不必了吧,我打小儿便耳濡目染,看惯了爹对您是如何百依百顺,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舅舅对舅母也是如此,还有裴世伯和我岳父,个个儿都是出了名爱妻如命的,哪还需要娘特意传授彤彤御夫之术?我自觉着呢,您那些御夫的高招,还是留着给爹受用吧……那个啥,爹和二弟在前头忙着呢?外祖父呢,起来了吗?” 罗晨曦哼笑,“罢了,看在今儿是你大喜日子的份儿上,为娘的就放你一马。你爹进宫去了,皇上前儿不是说了,今儿可能会让太子殿下带了睿王殿下和长乐公主来观礼吗,皇上虽只是随口一说,并未作准,你爹却不能不进宫去再正式的邀请一次,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外祖父还没起呢,我让你二弟去服侍了,希望今儿你和彤彤的大喜事,也能让他老人家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尽快好起来吧。” 罗大人当年还没丁忧完父孝,罗老太太也跟着病故了,少不得只能继续丁忧母孝,足足过了快五年,才终于又起复了,外放到两广做了布政使。 然他到底年纪大了,两任期满后,任凭再有报效朝廷、造福百姓之心,终究已是有心无力,只能上了告老致仕的折子。 之后便一直待在京城,想住沈恒与季善家时,便住那边,想住赵穆与罗晨曦家了,则住这边,日常不过养养花种种草,教养一下孙子孙女们,日子很是惬意。 只这程子气候多变,他老人家不慎染了风寒,咳嗽了大半个月,都还不见大好,所以罗晨曦有此一说。 赵琰忙笑道:“外祖父他老人家身体一向健朗,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娘就放心吧。”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七七——如今该叫罗明奕的声音了,“大哥,外祖父过来瞧你了,方便进来吗?” 赵琰与罗晨曦忙都站了起来,赵琰人高腿长,更是几步就去了外面,“外祖父,晨起风大天儿凉,您老人家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有什么吩咐,只管打发个人来,叫我过去便是了。二弟你也是,怎么也不说劝着点儿外祖父,再让人来叫我嘛……您老小心脚下,我娘也在屋里呢。” 罗晨曦已等在门前了,一见两个儿子扶了罗大人进来,也嗔道:“是啊爹,您有话只管叫了六六去吩咐便是,自己过来做什么呢……您快坐,七七,都是你没劝着你外祖父,罚你给他老人家沏茶去!” 罗明奕忙赔笑应了,“娘罚得对,我马上去,您和大哥先陪外祖父聊着啊。” 说完便往旁边的耳房去了。 罗大人已笑道:“不怪七七,是我非要过来的,这不是想着等今儿我大孙媳妇进了门,我便不方便再过来了,想再来瞧瞧我大孙子的新房到底布置得怎么样了吗?刚一路瞧了瞧,还真是有够喜庆,光看着就让人高兴,咳咳咳……我没事,看把曦儿你吓得,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真好多了。倒是你,马上就当婆婆的人了,怎么还一点不稳重呢?” 罗晨曦呵呵,“我爹都咳大半个月了,我跟惊弓之鸟似的,能稳重起来就怪了……好好好,大喜的日子,我也不说您了,毕竟就算今儿六六就成亲了,您抱曾孙也还早着呢,七七和槿哥儿樾哥儿更小了,您自己看着办。” 话虽如此,还是细细打量了罗大人一番,见他因年纪大了,不可避免的越来越衰老,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不说,脸上手上也有了很明显的老人斑,但脸色比前两日的确红润了不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显然他的病情是真在好转,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听得赵琰笑道:“外祖父什么时候想过来都可以,彤彤也是您老看着长大的,巴不得您能常来我们院里呢,怎么会不方便?” 罗大人呵呵笑道:“我当然知道彤彤那丫头是个好孩子,可我也不能为老不尊不是?用你舅母的话说,你们新婚的小两口儿蜜里调油一般,我个老头子常过来当灯盏烛台不成?” 说得赵琰红了脸,用托盘端了几杯茶进来的罗明奕则笑起来,“可不是么,大哥,祖父也是为你和大嫂着想啊,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祖父,为他老人家排忧解闷的。” 赵琰立刻瞪过去,“外祖父和娘打趣我便罢了,你也打趣起我来,等着吧,过两年你娶亲时,就知道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了!” “那也得是两年后的事了,到时候我再来发愁也不迟。”罗明奕却是坏笑。 气得赵琰笑起来,“行,到时候你别后悔!” 罗大人与罗晨曦也是笑个不住。 笑过之后,罗晨曦方正色与赵琰道:“你岳父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你小舅子又还小,等今日过后,你便是他们家真正的半子了。往后定要好生孝顺你岳父岳母,凡事都替他们想在头里,办在头里,让他们不后悔把女儿许给了你,也让他们确信,他们没给女儿选错人才是!” 罗大人也正色道:“你岳父是个正直重情的,你对他们夫妇孝顺,他们自然也会待你更好,彤彤与你夫妻之间,也会越发的知心;还定会越发尽心的孝顺你的父母长辈们,所以到头来,得利的还是你自己,对不对?” 孟竞当年虽顺利返了京,却在返京途中,已遭到随后得了先帝死讯,顿悟过来自己被欺骗了的恭亲王派去的死士的几度追杀,之后还一度下落不明,真正是九死一生才回来了的,身体岂能不落下病根? 等到景和四年,恭亲王密谋造反前夕,又将已恨之入骨几年了的孟竞掳了去,极尽折磨摧残,誓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稍减他心头之恨,——毕竟在恭亲王看来,若没有孟竞的先蓄意投诚、后翻脸背叛,他绝不会败,更不会败得那般突然那般憋屈,都是孟竞害他没当上皇帝的,他就是把他千刀万剐,也是他罪有应得! 当然,恭亲王的阴谋最终仍没能得逞,他在夺嫡时谁不说他实力比今上明显高出一筹呢,一样败给了今上,等到今上都登基几年,英明神武,百官归心后,更是天时地利人和通不再占,自然更是只有一败涂地的份儿。 孟竞因此再次被解救了,只可惜身体也彻底亏了,无论之后今上赏下多少珍稀的药材补品,家里太医也几乎是从没断过,甚至连云游四方的赛华佗都被赵穆又请了回来,依然是治标不治本,一年总有半年在吃药。 所以一直到彤彤这个长女都十岁上头了,褚氏才终于又怀上了第二胎,给孟竞生下了次子,如今方八岁;也所以,两家才会拖到今年赵琰都二十二,彤彤也快十九了,才终于把他们的大喜日子定在了今日,就是因为彤彤放心不下家里父母和幼弟。 赵琰见母亲和外祖母都满脸的肃色,忙起身恭声应道:“多谢娘和外祖父教诲,我定会好生孝顺岳父岳母,与彤彤有商有量的过日子,不让爹娘和外祖父为我们再操心的。” 罗晨曦见儿子如此郑重,反倒笑起来,“我和你外祖父也就是提点你几句罢了,你不必如此郑重其事的,只心里知道就够了。彤彤那孩子我是真的喜欢,这些年咱们几家的孩子也都是大家一起看着长起来的,人品德行都十分了解,彤彤与你又是真正两情相悦,我便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如今我呀,只等着抱孙子,等着以后含饴弄孙,高卧着当我的老封君便是了。” 说得罗大人笑骂起来,“你才多大,就想含饴弄孙,高卧着当老封君了,那我岂不更得日日都躺着了?” 罗明奕也嘴甜道:“是啊娘,您跟大嫂站在一块儿,说是姐妹不知道的人也不会怀疑啊,怎么就老封君了?再等二十年,您抱曾孙子时,再说这话儿也不迟。” “我儿子这嘴巴是越来越甜了哈,可这么甜的嘴巴,怎么就没跟你大哥似的,给我拐个儿媳妇回来,还要我亲自替你操心,亲自替你寻媳妇儿呢?” “呵呵……娘,我这不是缘分没到,还没遇上呢吗……小妹怎么还没过来呢,她该知道我们都到大哥这儿了才是啊……” “是哈,九九最是爱热闹的,怎么还没过来?” “王爷也该回来了吧,都这个时辰了,再不回来与我们确定一下太子殿下他们到底来不来,府里可就来不及布置了……” 一时间屋里也跟外面一样的热闹了。 ------题外话------ 番外开更了哈,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哦,会尽快写完滴o(* ̄︶ ̄*)o 另外,新文《科举福妻掌中娇》也开更了哈,以后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更新,希望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先收藏个收藏个收藏个呗,就算暂时嫌瘦不想跳坑,等过段时间就肥了,么么哒o(* ̄︶ ̄*)o 番外 十五年后(二) 彼时孟府内,也是一样的热闹喜庆,其中又尤以彤彤闺房所在的院子里里外外最热闹。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季善作为今日女方的全福夫人,正在给今日的新娘子梳头发。 面前的镜子里,彤彤一张俏脸白里透着红,无尽的娇羞与可人,引得季善忍不住再次感叹,“怪道都说新娘子是世上最漂亮的呢,今儿我们彤彤可不是漂亮得连最娇艳的花儿,都黯然失色么!” 彤彤闻言,连脖子都红了起来,小声笑道:“沈伯母今儿都夸我好多次了,再夸我就真要不好意思了。” 一旁褚氏也笑道:“沈四嫂快别夸她了,这自家的孩子再好,也不能一直不停的夸个不住不是?”又道,“之前沈四嫂还说你从来没当过全福夫人,不会梳头,这不是梳得挺好吗?沈四嫂就是忒谦虚了。” 季善手上不停,笑道:“我之前是真梳不好,大家好了这么多年,孟二嫂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都手笨,什么女工梳头之类的,那真是七窍通了六窍,只有一窍不通。这不是你和孟二哥都诚心相邀,我实在推脱不了,只能现跟杨柳青梅学了两手吗?但也就是这会儿看起来像模像样,待会儿真梳发髻时,还得人帮忙才是。” 能当全福夫人的,向来都得父母公婆都健在,还要夫妻和美、儿女双全的,是以一开始褚氏相请时,季善想也不想便婉拒了她。 她母亲和公婆倒是都健在,跟沈恒也是这么多年如一日的恩爱默契,虽没有女儿,但有三个儿子,也算得上有福气了。 可季善自己虽不忌讳这些,却不愿别人因此诟病孟竞和褚氏,不愿因此让赵琰和彤彤的大喜事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当然不能当这个全福夫人了。 奈何孟竞与褚氏都再三相请,季善实在推脱不过,又想着孟家在京城亲朋少,除了他们这几家人,纵还有其他同僚,终究交情不到这一步,那自己若执意不肯当这个全福夫人,孟竞与褚氏急忙之间,还真未必能找到其他合适的人选。 这才答应了下来。 褚氏已笑道:“新娘子的发髻都简单,一定难不倒沈四嫂的。沈四嫂一早起来,连口茶都来不及喝,便忙到这会子,我让丫头送些酒酿圆子来沈四嫂吃,可好?” 季善等给彤彤梳满了三百下头发,方停了手,笑道:“孟二嫂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那就送些吃的来吧,正好彤彤也吃一些,——迎亲的吉时在下午呢,你别紧张,也别委屈了自己才是。” 后面的话是对彤彤说的,彤彤却怎么可能不紧张,虽然她与赵琰早已认识多年、两情相悦,公婆和小叔子、小姑子也都是熟识的、随和的,到底是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心里真是又紧张又期待。 正说着,一直等在花厅里的姣姣与程老夫人、程大太太一起进来了,同行的还有骥哥儿的媳妇、如今的程大奶奶,并一些个与孟家经年来也算得上通家之好了的同科同僚们的妻女儿媳们。 孟竞的本家与褚氏的娘家都远在天泉,此番虽因彤彤出阁,两家都来了人贺喜帮忙,但孟家本家一样人丁不旺,除了早已亡故的孟夫子和孟太太,如今就只剩孟竞的大哥孟章夫妇并膝下两子一女,孟夫子的私塾自然也由孟章承继了。 可孟章自己当初便资质有限,考到二十几岁了,依然只是个童生,孟夫子留下的私塾纵因出了沈恒与孟竞两个两榜进士,名噪一时,终究还是因后继乏力,并未能发扬光大;孟章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至今不过一个秀才、一个童生罢了。 两房的差距自是越拉越大,孟章一房也是自觉在二房面前,越来越抬不起头,此番便只孟章的长子进了京来给堂妹送嫁,除了充个人头,再在上花轿时背一背彤彤,也派不上其他用场了。 褚家来的人倒是多,褚氏的亲兄嫂堂兄嫂们,还有她母亲娘家的一些表姐妹表嫂们也来了。 但因早年褚氏曾与娘家人起过龃龉——他们竟打着孟竞的旗号,在天泉当地甚至会宁干一些作奸犯科的事,就为了牟利,甚至还曾闹出过人命来,若非孟竞简在帝心,今上对他还有几分对其他臣工没有的怜惜,那一次,连孟竞也要跟着一起遭殃了。 之后褚氏便不大与娘家的人往来了,等到她母亲去世后,就来往得更少了,是以此番纵她娘家来的人多,她也都只当是寻常客人款待罢了,等闲连彤彤的院门都不肯让她们踏进一步的。 自然今儿热闹彤彤闺房、陪她度过最后一段闺阁时光的人,便以才进来的程家祖孙三代等人为主了。 姣姣一进来便笑道:“姑母,刚才我们吃的百合莲子羹好清新,您吃酒酿圆子还不如吃这个呢!” 又由衷的称赞彤彤,“彤彤姐姐,你今儿也太漂亮了,我方才就想进来瞧你了,可我娘说,你要沐浴,要开脸,让我们稍后再进来……你已经开完脸了?痛不痛?我听说痛得了不得!” 彤彤掩嘴而笑,“等开了年姣姣妹妹自己出阁时,不就知道了?” 说得姣姣红着脸,跺起脚来,“彤彤姐姐就会笑话儿人,姑母、孟婶母,您们也管管她呀。” 季善笑道:“你彤彤姐姐说的是实话呀,等开了年你自己体验一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这时间也过得太快了,感觉昨儿还都是这么点儿的小姑娘,梳着包包头,话都说不利索,走起路来也一摇一摆的呢,谁知道今儿就都要出阁了!” 后面的话是对褚氏和程老夫人婆媳感叹的,却不但引起了三人的共鸣,还引起了屋里其他当娘的共鸣,都跟着笑道:“可不是么,说起来整整十几年,几千个日日夜夜,长得不得了,真过起来,却是这么的快。” “养儿养女不就是这样,日日都围着他们打转,不知不觉的他们就大了,我们也老了。” “文夫人快别这么说,老的只是咱们,沈夫人和孟夫人可一点儿不见老,程夫人也是这么多年来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我真是太好奇几位夫人素日都是怎么保养的了?” “几位夫人怕不是保养得好,主要还是天生丽质吧?这可就学不来了……” “林夫人这话儿可让我们不好意思了,都是要当婆婆当岳母的人了,早就老了,还怎么天生丽质呢,大家还是看咱们的新娘子和姑娘们是正经,一个个儿都娇花软玉一般,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啊!” “正是呢,我最喜欢女孩儿了,可惜没那个命,一连三个全是男孩儿,还一个赛一个的皮,前些年我真是被他们烦得恨不能一个个都塞回去,还是这几年都长大了,懂事了,才觉得清闲了。” “沈夫人觉得烦,却不知搁旁人,这样的福气求也未必求得来呢……” 一群夫人太太们便都扯起儿女经来,间或夹杂一些衣裳首饰化妆保养经,反正女人们聚到一起,不外乎都是这些话题。 另一边的彤彤姣姣和其他姑娘们也小声说笑着她们自己的。 等稍后丫鬟们送了百合莲子羹、酒酿圆子和其他吃食甜品来,大家人手一碗都端着,边吃边说笑,都越来越放松,屋里便越发的热闹了。 很快到了午时,有衣妆体面、满脸堆笑的妈妈来回可以开席了。 褚氏、季善与程大太太婆媳便笑着招呼起大家入席来,“您几位请……您几位请,千万别客气……” “早些吃完了席,新郎官儿就该来迎亲了,正好去外边儿看热闹,看新郎官儿到底能作几首催妆诗,几时能迎到我们这般漂亮的新娘子!” 众人也都纷纷笑道:“昨儿铺妆时的热闹我们就没看到,今儿定要好生瞧瞧才是。” 一面鱼贯着往外走去。 却又有妈妈满脸是笑的跑进来,“王府那边才传了信儿过来,太子殿下、睿王殿下和长乐公主一起驾临了王府,待会儿睿王殿下还要同了咱们姑爷一道过来迎亲。” 霎时满屋子的夫人少夫人小姐们都是满脸的艳羡。 都知道诚亲王与孟大人得皇上看重,却不防看重到这个地步,竟然太子殿下、睿王殿下和长乐公主一起驾临了诚亲王府,这样的殊荣,本朝自开国以来,怕也没哪家有过吧? 孟家大小姐此番真是嫁得太风光了,偏诚亲王世子对她是如何钟情的,还满京城皆知,怎么就这么好的命! 不过众人艳羡归艳羡,倒还不至于生出旁的心思来,毕竟大家都是一条战壕的人,诚亲王府与孟家得宠,她们各家多少也能跟着沾点儿光,总比反被连累的好。 因程大太太婆媳还笑着在招呼大家,“您请……您请……下午还有堂会,还有牌局呢……千万吃好玩儿好才是。” 遂都笑着继续往外走,很快彤彤的闺房外间便只剩季善与褚氏并自家的心腹了。 季善这才笑着与褚氏道:“咱们彤彤此番可真是风光大嫁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敢肯定这场婚礼都会是满京城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不知道得多少年后,才能被超越了。” 女儿嫁得风光,褚氏当娘的当然只有高兴的,笑道:“都是托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福,也托沈四哥沈四嫂和大家伙儿的福。不过等过两年槿哥儿迎娶长乐公主时,肯定只有更热闹更风光的,到时候我也去给沈四嫂帮忙,沈四嫂可千万别嫌我笨手笨脚的才是。” 季善不待她话音落下,已笑道:“孟二嫂都笨手笨脚了,满京城也不好找灵巧的人了。就是槿哥儿和公主都还小,过两年怕是还办不了喜事,我估摸着怎么也得三四年后去了吧?” 那倒是正合她意了,两个孩子都还小,太早成亲既对他们的身体不好,也对将来他们孩子的身体不好。 亏得皇上与皇后都疼长乐公主疼得眼珠子一般,她这些年也时不时的会表达出自己‘太早成亲不好’的理念,多少还是起到了效果,不然赵琰与彤彤也不会今日才成亲了。 至于槿哥儿与长乐公主——亦即当年皇后在季善生槿哥儿之前生的小女儿的婚事,说来还颇有一段缘故。 当年季善怀次子樾哥儿时,皇上曾在一次宫宴时与沈恒开玩笑,“沈夫人这一胎若是生的女儿,沈爱卿就把她许给朕做儿媳如何?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天家自亦不能例外,为表诚意,朕所有儿子都任你们夫妇挑,怎么样?” 皇上当年说这话时,已有几分醉意,搁寻常人家大不了事后以一句‘酒后胡言乱语’也就岔过去了。 可那不是寻常人,而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叫季善与沈恒如何能当那话只是皇上的酒话? 不但夫妻两个不能当只是皇上的酒话,满朝文武同样不能当,一时间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关注着季善的肚子,计算着她的产期,弄得季善一度差点儿没产前抑郁。 那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太后亦还在,与定国公府一道把过继去的皇上皇后的次子睿王拢得是水泼不进,季善如何肯让自己的女儿生来便卷入那样复杂的局势和危险当中去? 还不说太子和睿王都比她女儿大了十来岁,将来她女儿还没过门,庶子庶女已经生了一大窝了,她过去就当现成的娘吗? 若真是那样,就算是太子妃、皇后,季善和沈恒也不稀得他们的女儿当,谁爱当谁当去! 万幸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季善终于平安生下了次子,这才和沈恒一道,双双松了一口大气。 皇上却果然没忘记当时的酒话,不日便下了旨,将唯一的嫡公主指婚给了槿哥儿,“朕还非与沈卿做这个亲家不可了!” 季善与沈恒一想,娶公主总比嫁女儿给皇子们强,至少他们能保证他们和槿哥儿都会对公主好,遂欣然接了旨,把亲事定了下来,所以这会儿褚氏有此一说。 ------题外话------ 亲们,《科举福妻掌中娇》收藏了吗?求求支持个呗,跳大腿舞都可以的o(* ̄︶ ̄*)o 番外 十五年后(三) 褚氏已又笑道:“不管是再过两年,还是再过三四年,十几年都眨眼过了,多的时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最后一点儿不成?总归到时候咱们大家伙儿又有的热闹了。” 顿了顿,“也不知槿哥儿知道长乐公主已经莅临了王府之事不曾?若是知道,怕是恨不能立时长出翅膀来,飞到王府去吧?” 季善听得失笑,“我们都知道了,他们在外面,肯定早知道了。算来上次槿哥儿见公主,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皇后娘娘说公主大了,不能再跟之前一样到哪儿都横冲直撞,拘着她学规矩呢,那孟二嫂可得让人传个话儿出去给骥哥儿他们几个,待会儿守门时千万得更经心,以防被人里应外合了才是。” 当初皇上赐婚时,季善与沈恒算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之下的无奈之举,心里其实一直很忐忑,怕将来槿哥儿和长乐公主大了后,对彼此生不出男女之情,或者一方有意,一方无情。 那两个小的纵不至于做一辈子的怨偶,却也少不得美中不足,抱憾终生。 倒不想二人虽吵吵闹闹的长大,却你眼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你,好时好得什么似的,不好时也要不了多久,便能好起来,活脱脱一对儿欢喜冤家。 季善与沈恒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们夫妻相爱相知二十几年,当然也希望他们的孩子都能与他们一样,此生亲情友情爱情都圆满无憾。 褚氏忍俊不禁:“知子莫若母,沈四嫂既这般说了,是得防着待会儿里应外合才是。” 一面已叫了贴身丫鬟上前,吩咐起来,“你去外面跟老爷说……” 季善待她吩咐完了,方低笑道:“孟二嫂小声一点儿,仔细彤彤在里面听见了不依,都知道这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褚氏忙也压低了声音,“亏得沈四嫂提醒,我自己当年出阁时,听见我那些兄弟们堵了门,非要相公做了诗又做文章,做了文章还要这样那样,红包更是给了一次又一次,仍不肯开门,我都急了起来……咳咳,当初年少无知,沈四嫂可千万别笑话儿我……如今彤彤肯定也是一样的。” 说得季善直笑,“所以都知道大姑娘说不想嫁,与老寿星说活够了是一样一样的,信不得呢?” 两人笑了一回,直到下人抬了席面来,褚氏便招呼程老夫人、季善与彤彤姣姣一道坐了,开了席。 一时饭毕,褚氏又去了前面招呼客人。 季善方在喜娘和丫头婆子们的帮助下,给彤彤上起妆,随后又帮她穿起繁复华美的大红织金嫁衣来。 等彤彤穿好嫁衣,戴好凤冠,姣姣再次由衷的赞叹起来,“彤彤姐这会儿更漂亮了,这大红色亮眼归亮眼,好些女子根本压不住,彤彤姐却是与嫁衣相得益彰,我都要羡慕琰大哥哥,想与他抢人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就你这小身板儿,你琰大哥哥一根手指头就能收拾你了,还抢人呢!” “不但你琰大哥哥要收拾你,新娘子也必定不肯的,所以别做梦了……” 把彤彤羞涩得头都快要抬不起来了,让人差点儿就要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脸更红,还是她身上的嫁衣更红了。 外院此刻也一样的热闹,沈恒与程钦都在帮着孟竞招呼应酬宾客们,诚亲王府那边有宗亲勋贵们帮忙捧场,郎舅两个便也跟季善和程老夫人祖孙三代一样,都来了孟家这边帮忙。 余光瞥见孟竞再一次咳嗽起来,沈恒忙走了进去,压低声音关切问道:“彦长兄还好吧,我看你咳好几次了,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去屋里歇一会儿吧?新郎来迎亲还要一会儿呢,我和大哥帮你招呼着宾客就是了,还有孩子们帮忙,出不了岔子的。” 孟竞一身宝相花簇新长袍,虽才咳嗽完,气色精神瞧着倒都还不错,摆手笑道:“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子晟兄别把我想得那般脆弱,我就是方才一时岔了气,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沈恒一脸的不信,“什么一时岔了气,那你岔气岔得够频繁的。我知道你今儿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是?” 正说着,程钦也过来了,闻言接道:“可不是,彦长你再高兴也要注意身体才是,方才开宴时还非要喝真酒,回头我就让善善告诉弟妹去,看她怎么说你!” 孟竞就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我就喝了那么一小杯而已,不然实在不是待客之道,程大哥就别告诉嫂夫人,让她告诉我家那一位了吧?上次我染风寒时,她是日也念叨夜也念叨,我真被她念叨怕了……” 沈恒与程钦却是道:“嫂夫人那也是关心你,是爱之深责之切,怎么没见她去念叨别人?你少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就是,弟妹的性子可是她们几个里最好的……不想我进‘谗言’,你便听妹夫的,回房去歇一会儿,这里就交给我们便是。” 孟竞却是怎么都不肯回房歇会儿去。 他就一个宝贝女儿,这辈子就嫁一次女儿而已,嫁的还是那般合心意的女婿与人家,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才不需要歇息,以免徒留遗憾。 沈恒与程钦却不过他,只能折中,让他就在花厅里坐着吃茶,不许再四下里走动应酬。 如此待安顿好孟竞,沈恒与程钦便又忙各自的去了。 余下孟竞看着二人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又见所有宾客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精神焕发的样子,虽然心知大家并不见得都像表现出来的这般健康喜悦,各人有各人的苦与愁,还是不自觉勾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来。 这些年所有人都拿他当风吹就倒的美人灯一般,所有人都替他凡事想在前头,做在前头,尤其子晟兄和程大哥、王爷几个,却不知道他最想看到的,便是他们都别有意无意的对他搞特殊化,能拿他当一个健康的正常人看待。 可惜他的身体实在不争气,一年总有大半年都在延医问药,也的确怪不得大家不肯当他是正常人,哪个正常人跟他似的虚弱无用呢? 然即便如此,他也从来不后悔当年的选择,不后悔因为那个选择,所遭受的那些危险与折辱。 事实已经向他、也向全天下的人证明了皇上到底是怎样一位仁君与明君,如今大周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他不敢说这当中有自己多大的功劳,至少,他敢说自己问心无愧,那便足够了! 若真让江山落到庶人赵毓手中,落到那个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毫不犹豫亲手摔死,就更不必说其他罪行简直就是罄竹难书了的歹毒之人的手里,只怕早已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了吧? ——当年八皇子不得不俯首称臣,认了今上为君,再受封了恭亲王后,今上因有先帝的遗命在,也不可能公然苛待他,很快便放了他回王府去,还另有各种封赏。 赵毓却哪里真咽得下那口气,在外面只能憋着便罢了,都回了自己家里,还要憋着,那他还活什么活,不如死了算了! 因此一回家便喊打喊杀,砸东砸西的,姬妾下人都遭殃不说,最惨的还要数孟姝兰的儿子。 赵毓其时恨姓孟的恨得什么似的,偏罪魁祸首之一的孟姝兰早已经死了,另一个罪魁祸首孟竞下落不明不说,便当时他已经回了京,今上与赵穆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对孟竞不利,反倒势必会重重的封赏孟竞,赵毓如何忍得? 竟在恭亲王妃当他稍稍气消后,带了几位侧妃和一众儿女去给他请安问好,还设了家宴,打算一家人好生吃顿团圆饭,不管怎么说,天既然没真的塌下来,日子便总得过下去时,不顾恭亲王妃和众人的苦苦劝阻与哀求,将孟姝兰的孩子、自己的亲骨肉高高举起,再重重掼下,活活给摔死了…… 等到孟竞之后终于回了京,身体也养得差不多,进宫面过圣,求了皇上想见一见孟姝兰留下的孩子,以后多少照拂他一下,皇上也同意了,着人去恭亲王府传话儿时,方知道了孩子早已不在之事。 偏恭亲王府对外宣称的是那孩子是病死的,几个月大的孩子夭折了本来也是正常的,皇上总不可能因此就对恭亲王和王府怎么样,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竞无法,只能到潭拓寺,为孟姝兰母子做了七日的法事,又为他们点了长明灯,只盼他们下辈子不要再走错路,也不要再投生到所谓最尊贵最荣耀的天家,落得连个多活几日的机会都没有……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孟竞的思绪。 随即又是一阵渐行渐近的鼓乐声,还有由远至近的高唱声:“新郎官儿迎亲来了——”、“新郎官儿迎亲来了——” 厅里厅外都霎时沸腾了起来,以程骥和沈槿沈樾兄弟几个为首的“守门大军”更是兴奋,七嘴八舌的嚷嚷着:“走走走,堵门了!” “待会儿我先上梯子,答错一道我出的题,都休想我们开门!” “我也想了好些题目,不过只要红包给得厚,嘻嘻……你们懂的……” “懂你个头啊,待会儿不许你见红包眼开……” 便一窝蜂的往外跑去。 宾客里年轻的少爷小爷们见状,也都纷纷跟了出去看热闹,走出老远了,都还能听见一阵阵的喧笑声。 孟竞心里那两分涩然与低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女儿大喜的日子,他跟这儿伤什么春悲什么秋呢,这些年他日子够好过了,夫妻和美、儿女双全,毕生所学与抱负也得以施展实现,最重要的是,身边的至交好友们从来没变过,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不就是身体不如从前了吗,他都四十好几的人,身体当然不能再跟年轻时相比,且再过几年,子晟兄他们也都要老,都要跟他一样的,什么大不了! 念头闪过,孟竞已起身笑着朝沈恒和程钦走了过去,“子晟兄,我还是不放心,怕槿哥儿那小子里应外合啊?” “那小子不至于这般见色忘友吧?” “那谁知道,毕竟家学渊源,有其父必有其子……” “大哥就知道挤兑我,当我不知道你心里不知道多高兴有我这么好的妹夫呢?干嘛非要口是心非……” 事实很快证明,槿哥儿果然靠不住,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以睿王和几个如今宗室里最出众的子弟为首的娶亲老爷们,便已经簇拥着一身大红吉服的新郎官儿赵琰进来了,“岳父大人,小婿来迎亲了。” 孟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了一眼一旁摸着鼻子满脸讪笑的沈槿,才笑道:“彤彤已经妆扮好了,让你家的全福夫人和喜娘迎她去吧,千万不要误了吉时。” 沈恒与程钦则给睿王见起礼来,“殿下今日能与新郎官儿一同来迎亲,真是新郎官儿和新娘子的福气,也是孟大人的福气,只能稍后赶去王府观礼后,臣等席上再好生敬殿下几杯了。” 睿王脸上笑容虽浅,但笑意的确抵达了眼底,“沈大人与程大人都太客气了,今儿是我堂弟大喜的日子,我当然要来捧场,我们今儿只叙家礼,不叙国礼可好?大哥也是这个意思,回头两位大人就知道了。” 番外 十五年后(四) 睿王也算是沈恒与程钦看着长大的,且郎舅两个为官多年,如今已一个是左副都御史,一个是金吾卫前卫指挥使,都已是阅人无数,当然能看出来睿王此刻心里是真的高兴平和,也能看出来他的确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 当年今上宥于形式,不得不将次子过继给了先太子为嗣子,自此便养到了太后膝下,一度今上与皇后想见一面都难。 等到今上终于顺利登基,皇后也成为了六宫之主,却仍是等闲见不到儿子,夫妻两个惟有在封赏和吃穿用度上尽可能补偿他、关心他,不但先于册封太子之前,便已封了瑞王,一应吃穿用度,也快要比肩帝后自己的规制了。 可惜太后仍每每打着瑞王要念书、瑞王身体弱不宜多见人的旗号,轻易不让一家子骨肉相见,反倒时常召定国公府的人到仁寿殿,后边儿更是以‘陪伴自己’为由,将两个侄孙女儿接到了仁寿殿长住,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皇后暗自气苦不已。 她只希望儿子一辈子都平安喜乐,绝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成为某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偏碍于孝道,还不能把太后怎么样,六宫琐事繁多,又有太后暗中使绊子,她很多时候也是真的有心无力。 所幸没过几年,定国公府先稳不住了。 今上一心励精图治,造福百姓,打登基起便轻徭薄赋,重用寒门子弟,还频出新政,让大周的国库短短几年,便已比先帝在位时,丰饶了数倍不止。 国力亦是大大增强,百姓们终于真正安居乐业,纵不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也差不离了。 可如此一来,势必便会损害世家们的既得利益,甚至子孙后代们的利益。 毕竟朝廷的官职就那么多,寒门子弟占的坑多了,世家子弟们的坑自然就少了,明明自家儿孙生来就有的官职荫恩,却忽然要去与那些个寒门子弟拼尽全力的厮杀才能得到,更大的可能还是得不到,搁谁能甘心的? 且年年都轻徭薄赋,世家们也不能不作出表率,对各自名下的佃农仆役减租优容,时间一长,损失亦是不可细算。 终于到皇上要开始清查隐地时,京城的几大世家坐不住了,纷纷找上了世家之首的定国公府,让定国公务必要求得皇上改变主意。 不然各家族都有上千口子人要吃饭穿衣,别到头来他们的祖宗代代拼搏积累,到头来子孙后人却连饭都吃不上,他们就真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定国公心里何尝不怒不急,皇上对太后看似孝顺至极,对定国公府也是优容有加,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他们自家人,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样防着他们,又是怎样暗中在打压他们,削弱他们势力的。 当初自家那样的殚精竭虑,不遗余力,总算辅佐皇上登上了大位,难道就是为了让皇上打压自家,让自家反连以往都不如了不成?皇上过了河就想拆桥,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定国公遂一面带了世家们与皇上进言周旋,一面与太后密谋起来。 皇上既不与他们一条心,那他们也只好换一个与他们一条心的皇上,不叫他们多年的心血与付出毁于一旦了。 反正他们有现成的人选瑞王,不但年纪还小,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又一直是太后养着的,感情不一样,只要瑞王登了基,肯定他们的一切困境都能迎刃而解了。 继景和四年的“逆恭之乱”之后,景和七年的“庚子之变”遂因此拉开了大幕。 只不过定国公与太后都跟庶人李毓一样,差了天时地利人和,终究也一败涂地,落得抄家破门的下场,瑞王方因此终于又做回了皇上和皇后的儿子,连封号都由‘瑞’改为了‘睿’。 至于先太子的嗣子,都不用皇上发话,自有善于揣摩圣心的聪明人主动为皇上分忧,才稍稍透露出一点儿意思,宗室里便多的是人愿意将儿子过继给先太子为嗣子的。 皇上遂重新为先太子择了嗣子,还封了郡王,赐了郡王府,待已故长兄的嗣子十分优容。 而轮到太后,到底是嫡母,皇上也不好像定国公那般直接以鸩酒赐死,定国公府其他成年男丁一律处斩、未成年男丁与女眷则全部流放三千里。 总是曾为自己立过大功的,皇上仁厚,连庶人李毓的妻儿都能饶过,只削了宗籍,贬为庶人而已,对太后当然也能宽宥,只令其在仁寿殿“静养”罢了。 饶是如此,太后依然在两年后病逝在了仁寿殿内,至此对睿王总算再造不成任何不良的影响。 皇上又为睿王择了名师大儒,皇后也时常召了睿王和太子、长乐公主到凤仪殿,尽可能让兄弟兄妹多相处多了解,将来至亲之间才能真正守望相助,血浓于水;睿王心胸渐渐开阔起来,将来也不至钻牛角尖,走了歪路,让某些人即便已不在人世间了,依然如了他们的意。 所幸如今看来,皇上与皇后的苦心并没白费,睿王真的有在朝着他们期待的好的方向变化,将来应当能成为一位贤王,也成为太子的好帮手,——话说回来,太子本就为嫡长,不管有没有当初出继那一出,都比睿王更名正言顺,睿王心里定也早就明白这一点才是。 沈恒与程钦又与睿王寒暄了几句,就听得人叫道:“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这才双双打住,含笑看向了厅外。 果见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垂珠遮面凤冠,却仍能看出娇羞秀美的彤彤让季善和诚亲王府的全福夫人赵七夫人一道,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赵琰立时一脸的傻笑,看得众人也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新娘子可真漂亮,难怪新郎官儿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季善与赵七夫人见赵穆笑得越发傻了,彤彤则羞得头要抬不起来了,虽然也想打趣一下眼前的璧人小两口儿,让大家都能越发感受分享到他们的喜悦与幸福。 却更怕一打趣起来便收不了场了,误了吉时,因对视一眼,由季善笑道:“新娘子该辞别父母了。” 自有礼宾忙忙含笑请了孟竞和褚氏上座。 季善与赵七夫人待夫妻两个坐定后,便扶着彤彤给二人跪下了,赵琰忙也跪到了一旁,小两口儿一人执着红绸的一端,恭恭敬敬给孟竞和褚氏磕了三个头。 褚氏的双眼立时湿润了,弄得孟竞本来没多少不舍的,毕竟两家隔得实在太近,向来关系也好,以后要见面仍是极方便的事,与如今其实也没多少差别了。 可见褚氏哭了,他也忍不住鼻酸起来,片刻才强笑着挤出了一句:“往之汝家,以顺为正。” 又轻推了褚氏一把,褚氏方也挤出一句:“往之汝家,必敬必戒……”却是才说到第二个‘必’字,已哽咽得说不下去。 引得彤彤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爹、娘……” 好在赵琰是个会来事儿的,知道岳父岳母舍不得女儿,女儿也舍不得爹娘,忙郑重保证:“小婿一定会善待彤彤,与她白头到老,恩爱不疑的,请二老只管放心把她交给小婿,小婿一定不会让二老失望的!” 加之季善与赵七夫人也在一旁笑着解劝了一回,总算赶在吉时之前,给彤彤盖好了大红盖头,再由孟家大少爷背起她,然后在两家鼓乐队《喜相逢》的奏乐声和鞭炮声中,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的去了诚亲王府…… 二更时分,季善总算回了自家,再卸下首饰妆容,换下沉重的大衣裳,好生梳洗了一番,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散了几分。 杨柳见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低笑道:“夫人这几日实在累坏了,昨晚在孟大人家,也肯定没睡好,要不我给夫人沏一盏安神茶来,夫人喝了,便早些睡下吧?就别管老爷和几位爷了,他们自己会回来的。” 季善却是摆手,“我耳朵里这会儿都还全是鼓乐声和鞭炮声,嗡嗡嗡的,躺下也睡不着,还是等会儿吧。” 说得杨柳笑起来,“有夫人说的这么夸张吗?不过今儿有多热闹,我虽没去,倒也想得到,尤其王府里,肯定热闹到了极点吧,大姑奶奶之前可不止说过一次,王府都好些年没办喜事了,这次定要好生热闹一番的。” 季善也笑起来,“她也就是嘴上这么说,之前还跟我说,真是后悔办得这么热闹呢。你不知道,今儿王府内外院合起来,至少都得席开三百桌,你大姑奶奶说了,等忙完了这几日,她定要先睡上个三天三夜。” 杨柳恍然道:“难怪老爷和几位爷都还没回来,定是忙着帮王爷和世子爷挡酒吧?” 季善呵呵,“老爷和樾哥儿植哥儿应当是,至于槿哥儿,可就未必了,太子、睿王和公主今儿不也去了王府贺喜观礼吗?公主还死活不肯回宫,说今晚要在王府住一晚,明儿再回宫,所以你懂的,我们家的猪肯定忙着拱人水灵灵的小白菜呢,哪还顾得上旁的?” 杨柳笑个不住:“有夫人这样说自己亲儿子的么,再说了,夫人自己也是年轻人过来的,您和老爷年轻时,可没少刺我们这些近身服侍之人的眼,便是如今,也还时不时的……”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间传来沈恒的声音:“什么时不时的,善善,你说什么呢?你怎么先回来了,也不说等我一等?我头好晕,你快出来扶我一把呀……” 季善一听他说话都大舌头了,便知道他喝得不少,忙迎了出去,果然扑面就是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由抱怨,“你这是喝了多少呢,当你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成?杨柳,让人打热水来……哎哟……” 一语未了,已让沈恒重重抱了个满怀,撞得骨头都痛了,想着杨柳还在,更是尴尬,这可都老夫老妻了。 好在余光一看,杨柳早已避了出去,这才心下一松,一面抱怨着沈恒,“感觉你怎么又重了,我可告诉你,我不但不喜欢留胡子的,也不喜欢身材发福走样的哈……下次再喝这么多,看我管不管你,直接往书房一扔了事……” 沈恒大着舌头赔笑,“不敢发福的,就跟这么多年善善你不让我留胡子,我就一直不留一样,谁不知道我惧内呢……以后不喝这么多了,至多等我们儿子娶亲时,我才破例……” “亏得我们都是儿子,你不知道花轿走了后,彦长兄哭成了啥样儿,弄得嫂夫人都不哭了,反倒劝起他来,所以我和大哥去王府时才迟了,才会被抓着喝了这么多酒……又敬了太子殿下和睿王殿下一回,两位殿下瞧着还比之前又亲近了不少呢………” “大哥也让彦长兄弄得差点儿哭了,说都不想让姣姣出嫁,打算索性养她一辈子算了……之前我还一直遗憾咱们怎么就没个女儿呢,以前没赐婚时,是怕生女儿,偏后边儿不怕了,竟也没有,不过今儿我不遗憾了,咱们真有个女儿,到她出嫁时,我肯定只有比彦长兄和大哥哭得还厉害的……”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让季善好气好笑之余,又禁不住生出了几分柔情来。 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一点没变,一如当年刚相爱相许时,自然,他们往后的几十年,也会跟如今一样的…… ------题外话------ 让一些琐事耽误了时间分了神,所以今天更新迟了,请亲们多多见谅o(* ̄︶ ̄*)o 然后,还是厚颜打广告的时间,《科举福妻掌中娇》真的很快就能养肥了,大家确定不先收藏吗? 番外 十五年后(五) 次日沈家众人和程家众人先去诚亲王府吃过认亲酒,第三日又去孟府吃过彤彤的回门酒后,几家的忙碌总算都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别说罗晨曦与褚氏两个当家主母了,就是季善这个帮忙的,都睡了两日,才觉得缓了过来。 自此,彤彤便安心与赵琰过起小日子来,罗晨曦本就喜欢她,又不是个恋权的,且诚亲王府如今人口简单,拢共就那么几个主子而已,成日能有多少事儿? 罗晨曦便将管家大权都交给了彤彤,在四十出头的年纪,便提前过上了老封君日日除了吃,就是睡,不然便是出门做客游玩的受用日子,那叫一个自在。 当然,她倒是自在了,赵琰却不乐意了。 他和彤彤可才新婚呢,正是蜜里调油,一日里十二个时辰都恨不能腻在一起的时候,却好容易他在家,不是有这个来回媳妇儿事,就有那个应酬需要媳妇儿出门去,如何能忍受? 遂找了罗晨曦抗议,“谁家有娘这么年轻的老封君的?等将来您孙媳妇儿进了门,您再当老封君也不迟,您说呢?” 可惜嘀咕了半天,都没让罗晨曦改变主意,反倒还招来赵穆的镇压,“你也知道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疼呢?你娘都管家这么多年了,早就累了,好容易你媳妇儿进了门,当然该为她分忧解劳才是。再说了,你自己不也说,家里人少,没多少事儿,又有丁妈妈红绫等人,你娘只消动动嘴就是,累不着吗?既然这般简单,就让你媳妇儿来呗,她年纪轻轻的,累不着的。” 只能假笑着铩羽而归。 不想回了自家院子,却连彤彤都说他:“我真的应付得过来,这日子也够清闲受用了,你就别怕累着我了,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也想以自己的方式对你好,力所能及为你、为爹娘和弟妹做能做的事。再说了,娘都是为了历练我,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都窝在你的羽翼之下吧?” 又附耳巧笑倩兮,“我知道你都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与我独处,我以后让下人尽量别在你在家时,来请示回事,应酬也都能推则推,总归也尽量挑你不在家时出门,总成了吧?” 方总算哄得赵琰高兴起来。 罗晨曦日日吃了睡、睡了吃,想出门便出门的好日子也得以继续下来,这日上午,便又来了沈家见季善,与季善说笑了一回,商量了一回过阵子去城外登高赏菊的事宜还不足,还要季善着人请程大夫人和褚氏去,“来了我们正好四个人打马吊。” 季善不由好笑,“你就不怕你亲家母见你日日这般受用,她女儿却在家忙里忙外的,心里不受用呢?” “呃……”罗晨曦迟疑,“不至于吧?我这可都是为了历练彤彤,满京城也再找不到第二个我这么好、这么豁达爽利的婆婆了,再说了,我亲家母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季善开玩笑,“那谁知道,万一你亲家母就是不受用呢?毕竟连我都忍不住妒忌你日日都能这般清闲了,孟二嫂儿子更小,她且得辛苦十来年,才能跟你如今一样受用呢。” 罗晨曦忙道:“明白了明白了,我以后一定要低调再低调,闷声发大财,才能一直延续如今的好日子,毕竟女人都是善妒的。” “善妒你个鬼啊,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姑嫂两个笑了一回,季善正要打发人去请程大夫人和褚氏,大家伙儿的确有日子没聚了。 不想程大太太就先到了,还一脸的凝重,一看就出了什么事。 季善待她坐了,又亲手递了茶给她,待她吃了,方吸了一口气,问道:“大嫂,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娘……” 程老夫人上了年纪,身体越来越不好,季善与程钦虽心里很不愿意那一天的到来,但其实早已不得不做好了心理准备。 程大太太忙摆手,“不是母亲,妹妹别担心,是……裴二老爷。你大哥今儿一早得到消息,裴二老爷上个月初……没了,但裴钺连给他办丧事的银子都没有,更别提把人送回京城裴家的祖坟来安葬了,且也不知道上头允不允许,所有赶着送了信给你大哥,让你大哥拿主意。” 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她娘有事就好,“那大哥是个什么意思呢?” 程大太太道:“你大哥公务繁忙,肯定是不能一走就两三个月的,所以打算让骥哥儿护送了我去,说不管怎么说,人死为大,他总不能让人暴尸荒野,沦为孤魂野鬼,还是要弄回来入土为安。还说他回头会找机会请示一下皇上的,皇上自来仁慈,想来不至反对。” 季善忙道:“那么天远地远的,马上天儿又要冷了,大嫂哪里受得了那个苦?要不就让骥哥儿一个人去,至多多带些银子和跟随的人也就是了,他大男人家家的,吃点儿苦也不怕。” 程大太太自也不愿去受那个罪,主要裴二老爷和裴家所有人都不值得。 因皱眉道:“就怕你大哥不同意,我待会儿回家去先收拾着行李,等晚间他回来后再商量一下吧。我倒也不是怕吃苦,就是不想去与那些人打交道,当年他们做的事,我可从来没忘记过,不落井下石,还肯让你大哥每年多少接济他们,已经是我最后的仁慈了!” 裴家众人被流放三千里后,一家子都是生来富贵,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受得了那个苦,哪里承受得住一夜之间,便从天上跌落到了泥淖里的巨大落差? 还在路上,女眷便已病的病、死的死,裴大老爷也一度病得神志不清,几乎要没命。 亏得裴家一众亲家虽都迫不及待与他们划清了干系,连亲女儿亲外孙都不顾;裴家三房四房受了连累,也不肯理会大房二房的死活。 到底还有临行前程钦给裴二老爷的盘缠,裴二老爷也比裴大老爷更撑得住些,毕竟程钦不管怎么改姓出族,始终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甚至季善身上也始终流着他的血,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裴二老爷便不至像裴大老爷那般绝望,总觉得只要留得青山在,总能有柴烧,只要他和家里的人能一直活着,将来便总能迎来转机。 这才带着余下的人,一路撑着到了流放地,好歹活了下去。 只是可惜他一直等到死,都没能等到所谓的‘转机’,只能在满心的思念与后悔中抱憾而终而已…… 季善已道:“只要好生与大哥说,我相信他会同意的,不然大嫂就让大哥来见我,我来跟他说。这一去人受罪,也肯定少不得花银子还是次要的,关键到了后,还不定要应对裴家人怎样过分的要求,他们还不定要怎生胡搅蛮缠。” 冷哼一声,“反正都是运灵回京,不如把裴大老爷裴大太太和其他人的一并运了吧?毕竟死者为大,好歹让他们入土为安,落叶归根。至于上头会不会同意,一路上要怎样劳民伤财,与他们何干,他们已经那般弱了,哪里还管得到这些,当然是能者多劳了。” “既死人都管到了,活人当然更不能不管了。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大嫂当嫂子婶子的,难道就真忍心看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连你家里的下人都不如不成?这些年,他们每次来信求大哥接济,不都是这样说的吗?见不到人时尚且能这般难缠,见到大嫂人后会如何变本加厉,可想而知。可凭什么呀,大哥姓程不姓裴,我们更是不欠他们,到了哪里都不会是我们没理,到了哪里我们都问心无愧,凭什么要又花钱又受累的与他们胡搅蛮缠!” 季善这一番话可谓每一句都说到了程大太太的心坎儿上,不待她话音落下,已忍不住道:“妹妹说的正是我顾虑的,所以打心眼儿里不想去呢。但我若不去,只让骥哥儿一个人去,我又怕他应付不来,怕他会受不过那些人的胡搅蛮缠,脑子一热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到时候后悔都迟了。” “让骥哥儿什么都不许答应,什么都说他做不了主,得回京请示父母便是了。” 季善沉声道,“只要骥哥儿咬死了什么都不答应,他们也没办法。他可是程家的长子,是要顶立程家门户的人,也是当爹的人了,若连这样一件事都办不好,我作姑母的第一个饶不了他!” 程大太太缓缓点头,“这也可以哈,骥哥儿还能都推到你大哥和我头上,我要是去了,可连推都不好推了。这些年他也顺风顺水的,就没独自经过办过什么事,这次正好历练一下他。” 季善脸色有了笑容,“大嫂这样想就对了。对了,娘知道这事儿吗?” 程大太太摇头,“暂时还没告诉母亲,你大哥说,等他晚间回家后,由他告诉母亲,不管怎么说,人已经没了,想来不至影响母亲的心情和身体。况我们既要去人,指不定母亲要给裴钺带东西呢,那便更不能瞒她老人家了。” 季善不由冷笑,“那个祸害真该庆幸一万次他托生到了娘肚子里,这些年还能吃饱穿暖,活得像个人,否则早被人打死了。娘又是出银子给他置房子,又是给他买地的,如今竟有脸说给他亲爹办丧事的银子都没有,他怎么不趁早死了算了,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裴钺刚到流放地时,还当自己是侯府贵公子,竟调戏良家妇女,让人生生打折了一条腿,好容易养好了伤,却成了个瘸子,这才终于知道老实了。 程老夫人在京中辗转知道后,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可能真不管他的死活,遂商量程钦后,派人去流放地给他置了房子和地,用的便是变卖当年程老夫人以防万一给他留的那个小庄子的银子。 可惜裴钺仍是不事生产,还眼高手低,一心续娶当地士绅家的千金,看不上寻常人家的女儿,弄得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后只能买了两个小妾回家,生了一窝孩子。 要依季善的心,当然是巴不得程老夫人不管裴钺,程钦也不管裴二老爷的,可他们感情都不一样,她也强求不得,也就只能等着祸害们什么时候一命呜呼,再连累不着母兄了。 总算如今去了一个祸害,就看另一个几时去了。 程大太太冷声道:“他怎么可能没银子办丧事,有钱养小妾庶子,没钱给亲爹办丧事?他哄鬼呢,就不怕天打五雷轰!罢了,我来就是告诉妹妹一声,因为怕说走就走,过来辞行都顾不上,现在妹妹既知道了,我便先回去了,等晚间你大哥到家后,商量出了结果,我再使人过来告诉妹妹吧。” 季善忙点头,“那大嫂快回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你和大哥也劝着点儿娘,别让她生气,我看明日还是后日,回去看她。” 程大太太应了,却不过季善,由她送出了院门外,方径自去了。 季善这才折回了屋里,苦笑与罗晨曦道:“本来晨曦你是过来受用的,结果听了一肚子的乱七八糟,马吊更是打不成了,只能过些日子,大家再聚了。” 话音未落,罗晨曦已嗔道:“我又不是外人,善善你还跟我客气呢?再说了,谁家没有极品亲戚,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们家那群人,一样好不到哪里去好吗?” 罗晨曦这话并不是宽慰季善的,原诚亲王府的众人在赵穆封了诚亲王后,便都搬到了另外一所五进的宅子里去,也是日日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番外 十五年后(六) 当年皇上才流露出一点要封赵穆为诚亲王的意思,立时便有人找上了原诚亲王,近乎是赤果果的让他主动让位,说让了他还能保住性命富贵,只是面子上不好看而已;否则,后果会怎么样,可就没人说得准了。 原诚亲王一开始还想撒赖撒泼,仗着是皇上唯一的嫡亲叔叔,不肯答应,说真逼急了他,他就去先帝灵前哭骂去,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到时候是他丢脸,还是皇上名声不好听。 云侧妃却死活不让他去,说‘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真惹恼了皇上,直接废黜了诚亲王这个亲王爵,重新给赵穆封一个亲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此一来,他们就休想再与赵穆扯上一点关系,以后遇事也休想赵穆再管他们的死活了,毕竟国在家之前,忠在孝之前,原诚亲王掺和的可是夺嫡大事,是明目张胆的不将今上放在眼里,对今上不忠,便是御史言官,也绝不敢说赵穆不孝。 原诚亲王心里其实该明白的也明白,尤其太后也薨逝后,他连最后的靠山都没有了,就更明白了。 只不过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实在拉不下那个脸罢了。 既有云侧妃苦苦哀求,还有聪明人的明示暗示,到底还是就坡下驴,答应了让位。 原诚亲王妃却不干了,本来她就恨透了云侧妃和原诚亲王,如今还因着云侧妃母子,把她儿子的王爵都给弄没了,往后他们母子和各自的妻儿要怎么过,他们与赵穆之间的恩怨,可是积年已久的,赵穆岂能给他们好日子过? 当日便带着儿子儿媳们,与原诚亲王大战了一场,把后者的脸都挠花了,也把云侧妃的头发都薅掉了,亏得原诚亲王与云侧妃的心腹死死护住了云侧妃生的两子一女,不然三个‘罪魁祸首’也少不得流血流泪。 可惜这事儿早已不是原诚亲王或是原诚亲王妃说了能算的,他们就算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也改变不了赵穆即将成为新一任诚亲王的既定事实。 还得尽快为王府的新主人腾地方,——赵穆好容易可以一出多年的恶气了,当然不会手软,只是夺了他们的王爵算什么,还得将他们全部赶出他们已住了几十年的家,让他们就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离开,然后将整个王府都改头换面,一丝一毫他们曾经的痕迹都不留下,方能少减他心头之恨! 原诚亲王不得不带着一家老小,搬到了另外一座五进的宅子里去,至于王府的产业和各自的私产,也随着御史言官的接连几波弹劾,充公的充公,罚没的罚没,连女眷们的嫁妆都所剩无几。 饶是如此,赵二爷与赵三爷的差事还是没能保住,都成了白身,与其他多数只能靠打秋风度日的闲散宗室无甚差别了。 与之相反的,却是云氏的两个儿子分明才七八岁十来岁,倒一个封了佥事,一个封了都尉,虽都是虚职,却好歹有了正经出身,有了俸禄份例,算是这辈子都不用愁了,那当初到底是谁撺掇得原诚亲王忽然跳了出来,去掺和那些大事的,不言而喻。 原诚亲王妃虽早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等猜测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证实,依然勃然大怒,又带着两个儿媳,去与云氏大战了一场。 这一回,原诚亲王也没再护着云氏。 他爱子心切,宠爱云氏,所以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求,去趟了夺嫡的浑水,结果落得鸡飞蛋打,连亲王爵都没保住,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是一回事;云氏利用他的宠爱,一边无所不用其极的撺掇他,还暗中与赵穆勾连,为赵穆办事却是另一回事。 还道都是他自己的错,他打落了牙齿也只能生生和血吞,不想却压根儿不是他的错,都是云氏的阴谋,是赵穆那个逆子的阴谋! 原诚亲王一时间连云氏的院门都不肯再踏进一步。 再是多年的真爱,再是心尖子上的爱妾爱子呢,分量也不可能重到胜过一个亲王,胜过余生的富贵荣华! 原诚亲王妃到底与原诚亲王少年夫妻,恩爱多年,见此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云氏虽为自己的儿子们谋得了前程,却也彻底失了原诚亲王的心,一个失了夫主心的妾室偏房,正室夫人当然可以想怎么磨搓,就怎么磨搓了。 正好原诚亲王不是亲王,只是个闲散宗室了,那他的妾室通房们自然也不能再继续保留她们侧妃孺人的封位,也跟寻常人家的妾室通房一样,不过都是奴婢了。 原诚亲王妃遂开始从早到晚的让云氏立规矩,对其还动辄非打即骂,几日功夫,便把云氏磋磨得老了十岁一般。 云氏的孩子们也是动辄得咎,就算她两个儿子都已是官身,原诚亲王妃却是嫡母,那便他们成了天王老子,一样打得骂得他们! 云氏母子一时间苦不堪言,原诚亲王妃这才觉得心里稍稍舒畅了些,甚至开始觉得原诚亲王丢了爵位,她也再不是王妃,再不能被人叫‘娘娘’,也不全是坏事了。 可惜赵穆怎么可能让她好过? 直接吩咐自己的长史和丁有才家的,把原诚亲王一家子每个月的花销都交给了云氏,让云氏以后管家,至于原诚亲王妃婆媳会怎么想怎么恨,与他何干,狮子几时需要在乎蚂蚁的想法了? 云氏有了银子,还有了赵穆做靠山,自然犯不着再忍让原诚亲王妃婆媳,便是家里的下人,也都只听手里有钱、掌握着他们生计的人的。 原诚亲王妃婆媳的日子很快难过起来,一应吃穿用度都得三催四请才能领到,还都是不好的,想让自己日子好过一些,就得动用自己的体己,时间一长,连跟前儿服侍的人都变得阳奉阴违,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了。 偏原诚亲王什么都不管,只顾与姬妾丫头们厮混,带得赵二爷赵三爷也跟着有样学样,把各自院子但凡有点姿色的丫头媳妇都淫遍,弄得家里是乌烟瘴气。 赵穆还在一段时间后,让云氏开始查起当年罗晨曦怀着赵琰即将生产之前,到底是谁暗中推了她一把,害她早产,差点儿母子俱损之事来;随后又授意云氏彻查当年他生母的死因,一副毫不掩饰翻旧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架势。 原诚亲王妃婆媳很快狗咬狗起来,毕竟赵二夫人、赵三夫人自己可以忍辱负重,受尽闲气,却不能不为她们的孩子打算,那便只能向赵穆摇尾乞怜,只能出卖自己能出卖的一切,在逼疯自己之前,先逼疯别人。 便是原诚亲王妃的女儿,早先一直眼高于顶,正眼都没瞧过赵穆的王府郡主,也不得不向赵穆摇尾乞怜了,没了郡主封号的她在夫家可谓是举步维艰,想要不被休,想要活下去,除了低下自己早已高贵不起来的头,还能怎么着? 至于原诚亲王这个造成一切的罪恶之源,赵穆自更不可能饶过。 不过短短几个月,原诚亲王便因荒淫无度中了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也一个字都不说出来,偏还连自寻短见一了百了都做不到,只能毫无尊严的苟延残喘。 这些事多年来赵穆都是背着罗晨曦的,不想脏了她的耳朵,但罗晨曦又怎么可能不多少知道一点儿? 不过她知道了也装不知道,相公心里的气和恨她都知道,憋了那么多年,总得让他慢慢儿的都出了才是。 那家子可一个都不无辜,所以闹得骨肉至亲在那一方实则就是圈进他们余生的小天地里自相残杀也好,疯疯癫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罢,都是他们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所以罗晨曦虽不全是宽慰季善的,却也的确从未真正为那一家子烦过心,他们哪儿来的资格让她烦心呢,为他们烦心都是抬举他们。 自然,季善也并不可能真为裴家的那些人烦心,不过不相干的人罢了,除了偶尔听到会觉得跟看见听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会本能的厌烦一下以外,压根儿不会让季善心里起一丝波澜。 姑嫂两个遂很快便岔开了话题,又说笑起自己的来。 如此到得午时,罗晨曦在沈家吃了午饭,还与季善对酌了几小杯,饭后又一起歪在季善内室的榻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后眼见时辰不早,才晃晃悠悠的回去了。 晚间沈恒回来后,一家人正吃饭,程钦过来了。 沈槿忙带着弟弟们给舅舅行礼,“舅舅吃饭了吗,不若再添点儿?”,一面吩咐丫头加菜加碗筷。 季善却知道程钦这会儿过来是为的什么,将沈槿兄弟三个都打发了,径自道:“大哥与大嫂商量好,让骥哥儿一个人去了吗?” 程钦“嗯”了一声,“商量好了,妹妹说得对,你大嫂的确犯不着亲去,让骥哥儿一个人去足矣,明儿一早就出发。” 沈恒皱眉,“这么急?不需要多准备一下吗,其实都是上个月初的事了,也不差一日两日了。” 程钦道:“早去才能早回。我也想好了,让骥哥儿只带裴二老爷的灵柩回来即可,就当最后报答他的生育之恩了,至于旁人,既对我没有生育之恩,亦无养育之恩,我当然犯不着多管闲事,这些年我自问已经仁至义尽了。” 季善笑起来,“大哥这样想就对了,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当然再苦再难,都是他们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且说句不好听的,当初若败落的人是我们,他们别说这么多年接济我们了,早在我们败落之初,已要了我们的命,我们坟头的草都不知道多高……不对,指不定我们连坟都没有,只能暴尸荒野……” 话没说完,已让程钦和沈恒不约而同的没好气打断了:“胡说八道什么呢,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嘴上还没个忌讳的?” 只得吐吐舌头,“好好好,我不说了便是。” 虽已是近四十的人,这般俏皮的动作做来却是毫不违和,在这世上两个最爱护自己的男人面前,她也的确没有任何遮掩的必要,便是到了八十岁,她在他们面前,仍是他们心爱的姑娘、心爱的妹妹,不是吗? 程钦很快回去了,沈恒这才与季善道:“祸害总算去一个了,大哥往后也能轻松些了,他就是太善良太重情。” 季善道:“他要是不重情,也不是他了。我明儿回去看娘去,好生陪她一日,也省得白影响她的心情。” “岳母是个通透果决的,应当不至于吧?” 沈恒道,“不过老人家上了年纪,谁也不知道哪日就……本来也该多陪伴他们才是。就说爹娘吧,自打这几年年纪大了,再不肯进京,身体也不允许后,我便再没见过他们了,更别提陪伴他们,尽孝他们膝下了。心里真是每每想起就觉得过意不去,都想抛下京城的一切,回一趟清溪,好生与爹娘厮守一阵子,也好生与骨肉亲朋们叙一叙这么多年来的寒温了。” 季善听他越说越低落,忙道:“要不等开了春,你告个假回去一趟,想来三四个月时间,皇上还是会允准的。不然就我带了孩子们回去一趟,替你看一看爹娘和亲人们,就是我们终究只是代你回去,还是解不了你的思乡之苦。” 沈恒想了想,才道:“再说吧,下半年本来衙门就更忙,孩子们的学业也不能耽搁了,且看开了春,能不能有机会吧。” ------题外话------ 那个啥,虽然知道天天打广告大家会烦,还是只能厚着脸皮吆喝,《科举福妻掌中娇》,今天你收了、看了吗?o(* ̄︶ ̄*)o 番外 十五年后(七) 翌日,季善吃过早饭便回了娘家去看望程老夫人。 她抵达时,程骥已经出发了,程钦也早进宫当值去了,家里气氛难免有些低沉,程老夫人与程大太太才送走孙子和儿子的离愁也还没消散。 亏得有程骥的一双儿女在一旁奶声奶气的说话笑闹,还有姣姣变着法儿的哄祖母和母亲开心,婆媳两个脸上总算渐渐有了笑模样儿。 瞧得季善过来,姣姣先就笑道:“姑母快过来哄您娘,我哄半日了,才只哄得开心了一点点,自己的娘自己哄,我也要哄我娘了。” 说得季善忍不住“噗嗤”笑起来,程老夫人与程大太太也是忍俊不禁,程老夫人还笑嗔道:“你这个小促狭鬼,一天天的就知道贫嘴,明儿去了婆家,看你还敢不敢贫。” 姣姣立时红了脸,跺脚不依了:“祖母!” 季善忙笑道:“娘就别打趣姣姣了,她也是一片孝心,再说了,我这么好这么讨人喜欢的侄女儿,便是去了婆家,一样招人喜欢好么?” 程老夫人立刻护短,“那是当然,将来谁敢对我们姣姣不好,我第一个不依。” 季善又笑着与程大太太道:“骥哥儿怎么说走就走呢,昨晚我和相公还劝大哥,不急于这一日两日的,还当大哥听进去了,谁知道我都这么早过来了,还是没见到骥哥儿,没能为他送成行。” 程大太太笑道:“横竖都要去的,能早就早呗,不然等返程时天儿都冷了,赶路岂不是更遭罪?妹妹就别心痛侄儿了,他也是那么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季善笑道:“大哥大嫂还真是一家人呢,说的话都一样。行吧,骥哥儿这些年也算稳妥,我们只安心等他回来即可。” 当下祖孙三代又说笑了一会儿,程大太太知道季善有体己话儿要与程老夫人说,便把女儿媳妇孙子孙女都带了出去。 季善方起身上前挨着程老夫人坐了,笑道:“娘昨晚睡得怎么样?昨儿晨曦还去找我,说要约齐了大家伙儿,一起去城外登高赏菊呢,正好马上就是吃蟹的季节了,娘可不能白白错过了才是。” 程老夫人听得笑起来,“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不跟你们年轻人去凑热闹了,不然吹了风回来头疼,心疼的还不是你啊?” 顿了顿,握了女儿的手,“我知道善善你是怕我心里不舒服,没有的事,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连那些人长什么样儿都忘记了,怎么可能不舒服?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没了,你会不舒服吗?你尽管放心吧。” 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早在她刚认回自己的宝贝女儿之初,她的丈夫就已经死了。 如今死的,只是一个姓裴的陌生人而已,随便死个陌生人,她就要不舒服,她日子还过不过了?她如今儿孙成群,日子不知道多好过,才不要白白浪费呢! 季善见程老夫人是真的一点没受到影响,方心下一松,笑道:“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至于其他人,娘也不必牵挂太多,路是自己选的,娘也已经尽到该尽的责任了,不是吗?” 程老夫人想到幼子,到底眉头还是蹙了起来,道:“我心里都明白的,终究还是缘分不够吧,只要知道他好歹能吃饱穿暖,也就够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槿哥儿他们哥儿三个了,等下次学里放假时,可要带了他们来,我瞧瞧才是。” 幼子是她生的,只与她还有最后的血缘关系,却与善善也好、钦儿都好,都早无丝毫瓜葛,她自然不能让兄妹两个为她的情绪所左右,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才是。 季善自然明白程老夫人何以不愿多说裴钺,已笑道:“这不是明年槿哥儿就要下场了,近来学业抓得紧吗?相公的意思,让樾哥儿也下场去见识一下,弄得植哥儿也跟着紧张,这阵子哥儿几个都是头悬梁锥刺股呢。娘既想他们了,等他们放假时,便让他们来给您请安啊。” 程老夫人忙关切道:“那他们身体吃得消吗?槿哥儿便罢了,开了年就十七了,是该下场试一试了,樾哥儿还小呢,姑爷急什么?便是槿哥儿其实也不必给他那么大压力,他是要尚主的人,便是将来真跟姑爷一样高中一甲,也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何必苦孩子?” 怎么可能锦上添花,事实根本就是就算将来槿哥儿高中了一甲,也不可能掌实权做实事,他驸马的身份便注定了他这辈子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季善腹语着,却也不至因此伤感遗憾,有得必有失,鱼和熊掌也从来不可能兼得。 槿哥儿能与公主两情相悦,已经是万幸了,京城也从来不乏面上和气,私下却跟仇人一般的公主与驸马们。 至于念书考科举,却是槿哥儿自己感兴趣,季善也觉着,不管怎么说,多读书总是没有坏处的;他将来想不想出仕、掌实权做实事,与能不能青出于蓝,与沈恒当年一样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从而顺利出仕,众望所归,也是有本质区别的。 前者只是他的主观想法,后者却是实实在在的向旁人证明,他有那个能力与本事! 季善因笑道:“倒也不是相公要给槿哥儿压力,是他自己对自己要求高,娘就由得他吧,年纪轻轻的不拼搏不用功,等到老时再来后悔,可就就迟了。” 程老夫人也不是娇惯儿孙的人,点头笑道:“这倒也是,当初姑爷可比他们哥儿几个苦了十倍不止,不一样过来了,他们如今其实也算不得苦了。” “何止不苦,跟‘苦’字半点边儿不沾好吗……” 娘儿两个闲话了半日的家常,待吃过午饭,程老夫人便往自己的小佛堂礼佛去了。 余下季善看着她已然花白的头发和蹒跚的身形,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酸。 娘已经信佛好多年了,每天都要礼佛至少两个时辰,便是哪日耽搁了,也会事先或事后补上,她心里一定很寂寞,才会以礼佛来做寄托吧? 偏偏她这辈子婚姻不幸,之前没有得遇良人,之后也没再遇上有缘之人,——前些年,季善还曾想过撮合程老夫人与罗大人的,二老都寂寞,何不凑到一起,做个老来伴儿呢? 正好都是心正风雅之人,肯定有许多共同话题。 可惜程老夫人也好,罗大人也好,都对此敬谢不敏,觉得独自一人也挺好的,弄得季善与知情后也拍手叫好、随即便百般配合她行动的罗晨曦是大失所望,只能就此作罢。 如今二老之间更没可能了,也只能他们做儿女的,尽可能多陪伴他们,承欢尽孝于他们膝下了。 过了重阳节,再赴了几场菊蟹宴,时令便进了十月,天儿也真正冷了起来。 清溪家中忽然来信,沈九林病重,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沈恒一下子慌了。 以清溪与京城的距离,就算信送得再快,路上也得差不多一个月,指不定在送信的这一月里,沈九林已经……亦未可知,那他岂不是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更别提最后尽孝于他膝下了? 他更后悔之前没听季善的,告假回一趟清溪,他要是当时告了假,立时赶回去,肯定是赶得上的。 沈恒连夜写了告假的折子,季善则连夜带着杨柳青梅等人收拾起行李来,还背着沈恒与沈槿商量,等皇上批了假,沈槿便一路护送沈恒先快马加鞭赶回去,她则带着沈樾和沈植殿后,顺便押运行李。 一旦沈九林真去了,沈恒立马就得丁忧守孝,那一家人至少也要在清溪待满三年,可不得好生收拾安排一番么? 好在沈恒毕竟也是为官为上者多年的人,若连这点儿定力都没有,也做不了三品大员了,待过了最初的惊慌与后悔后,便很快冷静了下来。 与季善道:“善善,我明儿带着槿哥儿先走一步,路上轻车简从的也能快一些,再者爹最疼的就是槿哥儿,万一我们还能赶得上,好歹可以让爹了无遗憾。你就带了两个小的,把该收拾的收拾好,该安置的也安置好,再出发也不迟。我们这一去,怕是得……几年才能回来了,也该给亲朋们都道个别,尤其该给恩师和岳母两位老人家好生说道一番才是,两位老人家年纪也不小了,我就怕……” 想到路氏年纪跟程老夫人差不多,又担心起路氏来,“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她与爹吵吵闹闹几十年,相濡以沫几十年,万一爹……她可怎么受得了打击?” 季善见他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忙握了他的手,柔声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始终会有这么一天的,你我将来也不能例外,所以伤心归伤心,还是要坦然接受。况爹也是七十好几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些年爹也算享福了,所以便是真……也是喜事,对不对?你就别太难过了,也是当爹的人了,难道不知道对父母来说,最大的心愿便是儿女能平安喜乐吗?” “至于我娘和恩师,我会好生与他们说道的,他们年纪也比爹小不少,身体底子也不错,肯定还有的大好念头呢。再不然,他们后边儿也可以去会宁啊,我娘不是一直念叨要去会宁瞧瞧么?恩师更是在会宁当了那么些年的父母官,才能有彼此这一场亲缘,想必恩师也极愿意再回会宁去瞧一瞧的。” 细细开解了沈恒好半晌,才让他心情重新平复了下来,道:“善善你说得对,这一关的确是每个人都要过的。爹早年我不敢说,近年肯定是了无遗憾的,娘也还有这么多儿孙骨肉陪着她,想来也不至打击太多,便是真一时伤心过度,等她见了槿哥儿,再见了善善你和樾哥儿植哥儿,管保立马就能大好了。” 季善笑着点头,“你这样想就对了。那你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我去继续收拾行李了?你和槿哥儿可明儿一早就要出发呢。” 说是要等到皇上批了假沈恒再走,可这种时候,他哪里还等得,皇上知道他至孝,也断不会在这些个小事上与他计较的。 沈恒却是不放开她的手,低道:“善善,再陪我坐会儿吧。我心里难过归难过,不瞒你说,其实还有几分如释重负,让我自己告假,我下不了决心,皇上也未必允准,可如今不用我自己下决心,也不用担心皇上会不会允准了。你不是还说过,京城虽好,待的时间长了,也没意思,反倒觉得在博罗那几年,是这辈子最值得留恋的吗?等将来我起复时,便再设法谋一任外放,也让孩子们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怎么样?” 季善听他这话有异,忙道:“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可是朝中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 沈恒见她脸色都变了,忙安抚她,“我就是忽然有感而发。这些年皇上对我们几个的信任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我们自己心里更是清楚,皇上是难得的明君,照理我们也不该有任何的后顾之忧才是。可我们几家走得太近了,又个个都手握实权,如今是皇上还年富力强,当然觉得无所谓;可再过几年,皇上年纪愈大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形呢?我忽然回乡三年,再谋一两任外放,便是十来年了,大家届时离得远了,通信不便,想来,便不至有损君臣之谊了。” 妹夫是亲王,彦长兄身体又不好,都只能常驻京城的,那便只能他离京了,说到底,他和善善才是串起几家的关键纽带。 虽然极有可能是他想太多了,但比起真下暴雨了再来后悔没带伞,他宁愿未雨绸缪。 正好契机也合适,远离中枢,横竖外放到了地方后,他也一样能做实事,一样能为君尽忠为民造福,便足够了! 番外 十五年后(八) 季善听得沈恒只是怕将来有损君臣情谊,是在未雨绸缪,方心下一松,道:“你的顾虑也是对的,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历朝历代也不是所有皇帝都一开始便孤家寡人,多疑猜忌的。说来咱们几家也的确太要好了,偏家主们还个个儿年富力强,孩子们也都教得挺好,不愁后继无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得看长远一些才是。” 沈恒本来只是握着季善手的,闻言立时改为了与她十指紧扣,“善善,我就知道无论任何事,任何时候,你都肯定会无条件支持我的!” 季善嗔他一眼,“不然呢,我自己的相公我都不无条件支持了,还要支持谁去?不过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且先放在心里,慢慢儿来吧。” 沈恒点点头,“我知道,就是心里有些乱,先与你说说罢了。等明儿我和槿哥儿先走了后,你再带了樾哥儿植哥儿去给岳母和恩师辞行时,记得也把我的话透露一点给大哥和妹夫知道吧。他们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的,况还有恩师呢,他老人家当初致仕时,说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何尝又不是在为我们这些年轻人让路呢?” 当初罗大人都做到布政使,一方封疆大吏了,以他的年纪资历政绩,再加上赵穆这个亲王女婿和沈恒这个皇上的心腹入室弟子,要更进一步,入阁拜相还是极有机会的。 罗大人却硬是上书致了仕,说到底不就是怕树大招风,惹了有心人的眼,连累了女婿和弟子的前程,所以只能自己退居二线吗? 反正他已经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这辈子也什么都经过见过,志向抱负都实现过,不枉此生了,当时还乐呵呵的说过:“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含饴弄孙,高卧着当老太爷,好生受用几年了。” 可沈恒也好,赵穆也好,又如何能不明白罗大人为他们做的,为他们牺牲的?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也彻底明白了当时罗大人的心情。 “嗯,我都记住了。”季善已应道,“你们路上也千万小心一些,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不然有个什么好歹,爹要是万一……可就真是最后都不能安心了。” 顿了顿,“我离京前怕是还得进宫一趟,拜见皇后娘娘,当面与皇后娘娘禀明一下情况才是。三年后,两个孩子都二十了,大婚倒是正合适。” 沈恒道:“那你尽快递牌子吧,虽说槿哥儿是尚主,我们家连‘娶’字都不能用,但也不能失了应有的礼数,必须得给足诚意才是。你记得再当面与公主说一声,也问问槿哥儿,可有什么话要留给公主的……最好还是让槿哥儿现写一封信,你带给公主算了,将来他们要交流沟通,也最好通信,省得带话带岔了,好些话也不方便带。” 季善笑道:“还用你说,我早想到了,我又不是没年轻过,还要你提醒?我真得去给你收拾行李了,本来一路快马加鞭就辛苦,再因为遗漏了什么,带来这样那样的不便不适,可就更辛苦了,你先去书房睡吧。” “我哪里睡得着,也没时间睡,我得留几封书信给上峰同僚下属们,等不及去御史台当面与大家安排交割,总得留下书信,省得大家手忙脚乱才是。善善你忙你的去吧,别管我了。” “嗯,那我们各忙各的,你忙完了就尽快睡下,不是二十多岁时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快去吧……” 沈恒便起身往书房去了,季善也忙起自己的来。 等到交了三更,她终于忙得差不多了,却见书房的灯还亮着,知道沈恒肯定还没忙完,便也不打扰他,去了槿哥儿屋里,与槿哥儿说话,再交代他一番。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各处才都熄了灯,一家人都胡乱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沈恒便带着沈槿,赶在城门刚开之时,快马加鞭出了京,直奔通州码头而去。 余下季善带着沈樾沈植用过早饭,便打发了沈樾去吏部给沈恒告假、递折子,沈植年纪还小,便由浚生带着,去了御史台给沈恒的上峰同僚们送信。 季善自己随后则递了牌子到宫门,等候皇后召见,然后去了诚亲王府见罗大人和罗晨曦。 罗大人与罗晨曦听得沈九林病重,沈恒已带着沈槿先赶回去了,想到沈九林的年纪,父女两个如何猜不到沈九林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罗大人不由叹道:“没办法,孩子们在长大,父母也在变老,终究都要经历这一日的。只可惜子晟公务繁忙,不能擅离职守,已是好久不曾尽孝于双亲膝下,此番更是连最后一程都没能……子欲养而亲不待,忠孝终究难两全啊!” 罗晨曦则道:“那善善,你岂不是也很快要带着樾哥儿植哥儿回清溪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家里你也尽管放心,我会替你照看好,管保将来你们回来时,与现在没有丝毫的变化。” 季善道:“有晨曦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就是恩师只能你和妹夫多尽心了,等将来我们回来了,再好生承欢于恩师膝下。若恩师什么时候想回会宁去瞧一瞧了,就打发人送个信儿,我们去会宁接您,若您愿意,还可以去清溪瞧一瞧,肯定全家人都会很高兴的。” 罗大人点头,“我会的,早就想回会宁去故地重游了,只一直时间不合适,这么多年了,肯定变化不小吧?等明年开了春,或是下半年,我一定带了奕哥儿,回去瞧一瞧。” 当下爷儿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自然季善没忘记与罗大人说最关键的,然后方告了辞,又去了程家见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听得沈九林不好了,也是一阵叹息,“上次见亲家公时,瞧着还挺硬朗的,怎么忽然就……也是,上次亲家公已是快七十的人了,这又过几年了,可不得更老吗?也算是喜丧了。就是这先走的人倒是一了百了的,剩下的人可就难了,等善善你回去了,可得好生安慰你婆婆一番才是,她肯定比你们都伤心。” 心里虽舍不得女儿和外孙们,更怕这一别,她也连女儿和外孙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可孝字当先,却是一字都不能说。 季善却很明白她的心,道:“娘放心,我会好生安慰我婆婆,也会将您的心意带到的。您自己也要保重身体,等我和你外孙们回来,槿哥儿回来就要与公主成亲了,您难道不想抱重外孙、重外孙女呢?恩师已经说了,明年一定要带了奕哥儿,回会宁去瞧瞧,您到时候也可以一起去,说了这么多年要去会宁,总算要真的实现了。” 程老夫人一想也是,女儿女婿和外孙们要守孝,不能提前进京来看她,但山不来就她,她可以去就山,她去会宁去清溪看他们不也是一样?反正她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早不忌讳那些个有的没的了。 心里这才轻松了好些,道:“好啊,到时候我就同了罗大人一起去,也瞧瞧你和姑爷打小儿生长的地方,这女儿都嫁给他们沈家二十几年了,还没去亲家家里瞧过呢,是该去瞧瞧才是。” “那我婆婆一定很高兴。她跟娘那么投缘,肯定我回去一告诉她,她便会日日掰着指头的等着娘了,娘可不能让她白等才是……” 季善又陪着程老夫人说了半日话儿,还趁程老夫人逗重孙子重孙女们玩笑时,与程大太太低语了一回,待在娘家吃过午饭,方离开了。 但也没就此回家,而是又去了孟家,看孟竞和褚氏有没有什么书信东西要带回去给各自亲人的,虽然因为之前赵琰与彤彤成亲,两边的亲人都来了,该带的都已带走了,季善还是决定再问一问,顺道也是道别。 次日,季善又一早按品大妆进了宫去,拜见皇后,——皇后昨儿就听说了沈九林病笃,沈恒告假回乡之事,猜也猜得到季善求见的原因,当然要与她行方便,下午便着宫人传了话儿到沈府,让季善今儿觐见。 皇后先表达了她的遗憾,“一直听说沈老太爷身体硬朗,还当怎么也要活个八九十岁,可惜天不假年,实在遗憾,但也算是喜事了,沈夫人也好,沈大人也好,都不必难过,该高兴才是。本宫着人备了点儿薄礼,沈夫人待会儿出宫时,都带上吧。” 至于以示皇恩和皇上对沈恒看重的祭银奠礼等,则要等沈恒正式上了丁忧折子,朝廷才会降下。 季善自是少不得谢恩,又请求拜见长乐公主,还当着皇后的面儿,奉上了沈槿连夜写给她的信。 长乐公主平日里与沈槿吵吵闹闹,这会儿真分离了,心里却也是真不舍,红着眼圈沉默了半晌,才与季善道:“请夫人转告他,我会安心等他回来,回来……娶我的。算了,我还是也给他写一封信吧,等夫人离京前一定着人送到夫人手上。” 之后也一直沉默寡言的,连她最喜欢、因而时常让她请进宫陪她的九九在一旁特意逗她开心,她都不能再展颜。 皇后却是很欣慰,觉得女儿终于长大了。 季善也为小儿女们最真挚的情意所触动,眼下不得不分离虽然于他们来说很不舍很难过,但等将来他们年纪大了,再回想起来,便会知道,连如今的分别与思念,也是甜蜜的。 等该辞别的人都辞别过了,季善又带着儿子们和家下人等收拾安顿了两日家里,末了留下焕生和青梅坐镇后,母子三人也大包小包,踏上了回清溪的路。 却是还没到会宁,已收到沈恒传来的消息,沈九林的确已于九月中旬过世了。 季善忙让上下人等都换了孝服,再让船夫们加快速度,赶在十月底,顺利抵达了会宁。 早有已是举人的沈松领了人等在码头,叶广也带了长子叶晖一起等候。 大家久别再见,自是少不得一番契阔,等到了叶家,一番梳洗安顿后,季善先叫了沈松说话儿,“家里如今怎么样了?小松你是长孙,该在家里帮着你父亲和叔叔们支应才是,怎么还亲自来接我们,让其他人来也是一样的。” 沈松已是快三十的人,又是举人老爷了,自与以往大不相同。 闻言沉稳道:“爹和二叔三叔算着时间四叔四婶怕是该到了,便让我来会宁等着迎接四叔四婶,不想先只四叔和六弟到了,说四婶还在后头。四叔不放心,便让我留在会宁,再等一等四婶和八弟九弟,等到后再一起回去。家里也还好,忙而不乱,井井有条,爷爷走时也很安详,说这辈子值了,什么遗憾都没有,让四叔四婶和弟弟们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虽然一家人这些年不能时常见面,但只要一直记挂着彼此,知道彼此过得好,便也等同于时常见面了。” 季善听得叹息,“就知道爹会这么说,他老人家从来便是个再体贴再豁达不过的人。可惜我们终究还是没能赶上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 又问路氏怎么样。 沈松道:“奶奶一开始很难过,后来知道四叔四婶和弟弟们要回来了,大家也都极力安慰她老人家,她老人家便也渐渐好了起来,说这样也好,后走的人才是真遭罪,爷爷年纪更大一些,这个罪还是她来遭算了。反正我出发来会宁之前,奶奶已经坐卧如常,只偶尔才会难过了,等我们到家,她再见了四婶和八弟九弟,肯定会更高兴。” 番外 十五年后(九) 沈松说得轻描淡写,季善与沈樾沈植想到他们终究没能见到沈九林最后一面,甚至上一次见面,都已是三年前。 再想到沈九林向来的通情达理和给自己的父爱,想到爷爷对他们几个孙子的毫不保留的疼爱,往后想再见到,只能是在梦里了,还是忍不住都哭了一场。 还是沈松想着他们一路舟车劳顿,好生劝解了一回,才渐渐平复了,待用过晚饭,便都熄灯睡下了。 翌日,季善见到了叶大掌柜,还见到了周氏和季莲花,并叶家的下一辈、下下一辈们。 叶大掌柜早在七八年前,便让季善“强制”告了老,让他回了会宁来与叶太太和儿孙们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反正会宁也有飘香,足够累了一辈子,还没累够,觉得自己还能再战几十年的老人家发挥余热了。 叶大掌柜一开始还不高兴,不服老,觉得季善是嫌弃他了。 还是等到叶太太不久后一病去了,才开始自责悔愧起自己以往陪她太少,自此便安心在会宁长住了,每日只早晚去几家飘香瞧一瞧,其他时间便种种花、养养草、带带孙子重孙子们,倒也自得其乐。 季善上次见叶大掌柜,还是前年,如今终于又见了,彼此都有多高兴自不必说,季善先就笑道:“您老这是吃什么了,怎么还越活越年轻了?我记得前年您头发就都白了呀,怎么如今瞧这发根,反倒又黑了?” 叶大掌柜听得满脸都是笑,叫了一辈子的称呼,也改不了了,“太太就笑话儿我吧,这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可不是要心宽体胖了?倒是太太清减了不少,之前沈相公也是。我知道沈老哥这一去,你们都难过,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便是沈老哥在天有灵,也肯定不愿意你们伤心自苦的,对不对?” 季善点头应了,“我们心里知道的,并未哀毁太过,毕竟爹这也算是喜丧了。只是一路舟车劳顿,所以瞧着都有些憔悴罢了,等到家后歇上几次,自然也就缓过来了。” 一旁周氏与季莲花早等不及要与季善说话儿了,忙趁机道:“那等到家后,善善你们可都得好生歇一歇才是,说来这些年你和姑爷都忙忙碌碌的,如今总算能歇一歇,陪一陪亲人们了。” “大姐不知道,如今清溪变化可大了,我前年回去时,都差点儿不认得了,姐姐和外甥们能回去看一看,安安静静的住上一段时日,也挺好的,亲家伯母一定很高兴。” 季善见母女两个都是又干练又利索,瞧着比实际年纪都年轻几岁,与上次见面一点变化都没有的样子,不自觉已满脸都是笑,“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正好趁机歇一歇,陪一陪亲人们,往后娘和莲花儿可要时常回清溪去,大家多聚才是。” 再想到曾经周氏的懦弱胆小、苍老憔悴和季莲花的蛮横无知、色厉内荏,都已像是上辈子了的事一般,真好! 季善随即叫了沈樾植上前拜见正式叶爷爷、外祖母和小姨,叶广与季莲花也叫了侄儿、侄儿媳妇和侄孙们,并他们的几个儿女上前拜见姨母,一时间满屋子的热闹。 吃过午饭,季善又小睡了一觉起来后,叶大掌柜便抱了会宁几家飘香的账本儿来,要先大概与季善报一报账。 弄得季善是哭笑不得,道:“您老就是这样一边说着我清减了,定要好生保重身体,一边又让我受累的?反正账目都是三个月一次送进京给我瞧,我心里都有数,您就别多此一举了,行吗?” 叶大掌柜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不是想着不让太太第一时间亲自过目一下账目,心里总觉得不自在吗?太太还是瞧一瞧吗,自打去年我们把聚丰楼的总店也买下了后,经过这大半年的努力,已经于上上个月开始盈利了,如今会宁城已经没人知道聚丰楼,只知道飘香了。” 季善笑起来,“这一天不是早在我们意料之中的吗?您老这么多年的心事,也总算可以了了。” 叶大掌柜感叹道:“是啊,我将来总算有脸去见叶广他大哥了,都是托的太太和沈相公的福,这辈子我最大的幸事,便是遇上太太和沈相公了。” 聚丰楼的掌舵人方大爷自打知道沈恒中了探花,心里便真正慌了,可惜他与叶大掌柜之间早已是死仇,根本化解不了。 只能一边提心吊胆,一边抱着侥幸的心理,也许叶大掌柜发达了,就根本懒得与他计较了呢?但一面又忍不住在给自己和家人安排后路。 叶大掌柜一开始却哪有时间和精力与他计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能绝对的实力碾压之前,他也不愿做无用功,万一一个不慎连累了沈相公的名声前程,他可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是聚丰楼自家人先从内部乱了起来,你算计我我构陷你,你见不得我好我必须将你踩在脚下……加之方大爷一直后继无人,方家族里的人为利益所驱,也一直明争暗斗不断,等不到叶大掌柜出手,已开始一年年的在走下坡路。 与之相反的,却是飘香一年比一年壮大,毕竟菜品服务都摆在那里,又店风清正,童叟无欺,便不背靠大山,吃客们一样趋之若鹜,是想不壮大都难,有心人想抓小辫子也难。 那聚丰楼落得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下场,自然也是顺理成章,怨不得任何人了。 叶大掌柜却是大人大量,并未对方大爷赶尽杀绝,至少让他带了足够家小余生衣食无忧的银钱回乡,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要感谢方大爷当年的绝情绝义,不然他和他们叶家岂能有今日? 所以他只要让聚丰楼自此消失在这世间,能让自己告慰九泉之下的长子,便已经足够了。 季善终究还是大概翻了一下账目,好让叶大掌柜安心,又好生感谢肯定了他一番,才送走了一脸心满意足的他。 之后,周氏与季莲花儿又过来了。 却是周氏打算明日同了季善娘儿几个一道回清溪去,“当年若非善善你嫁了姑爷,与姑爷携手共进,日子越过越好,我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甚至连坟头都落不着一个了。所以我这心里是真的感激亲家公亲家母,固然你和姑爷能有今日都是靠的自己努力,可若不是亲家公亲家母生了姑爷,说什么都是白搭,那我自然得回去送亲家公最后一程才是。” 偏之前叶广去了清溪,她便不得空回了,如今叶广回来了,她便可以回了,正好也回去看看家乡,看看自己的儿子孙子们。 季善感念周氏的心意,自然不会拒绝,笑道:“那敢情好,一路上正好可以与娘好生说话儿,好生作伴了。” 季莲花其实也想回去,可她长子的婚期就在年后正月里,她又要忙飘香的事,又要忙家里的事,实则抽不出空来,只得让季善替自己多宽慰路氏了,“沈伯母这些年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偏这次还不能回去,只能下次见了,再当面儿给沈伯母赔不是了。” 季善摆手道:“没事,都有自己的一家人,一摊事,我娘她不会见怪的。倒是晖哥儿这才满十七呢,又是男孩儿,干嘛这么着急给他娶亲,缓几年,让他跟着叶广再历练几年,岂不是更好?我听说他虽念书不大行,做生意却天生是一把好手,跟叶广一样精明能干呢。” 季莲花道:“他念书是不行,我和他爹怎么骂怎么逼通不管用,好在他两个弟弟都还愿意念书,跟他们大堂哥一样。我们想着那就先给他成家呗,这才会早早把亲事给他定了。谁知道亲家母身体这两年老是不好,怕自己哪天就……要耽误了两个孩子,所以催着我们先迎晖哥儿媳妇进门。那女方都先开口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操办喜事,先把人迎进门了。不过已经说好了,等两个孩子都再大些后,再圆房也不迟,姐姐与我说的,孩子不宜早成亲,女子不宜早生孩子,我都记着呢。” 季善这才笑起来,“那也行,只要不圆房,先迎进门就迎进门吧,正好让两个孩子多了解,增进感情。这时间可真是过得快,一晃眼你都要娶儿媳,很快还要当奶奶了,明明我记忆里,你才只这么点儿高,一天天那叫一个烦人,那时候可想不到你会有今天。” 说得季莲花难得红了脸,“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年幼无知不懂事,大姐就别笑我了,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周氏笑道:“你那时候的确太不懂事了,别说你大姐,我也想不到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我们都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这变化可不是一般的大,你上次回季家村,不还说一个认识你的都没有?” 季莲花也笑起来,“当然变化大了,我都出来见过更广的天地,哪里都去过,什么都经过见过,早不是曾经那个可怜可悲又可憎的我了。季家村的人却一辈子都困在那巴掌的大地方里坐井观天,可不都不认识我了吗?都是大姐带我们出来,才改变了我们命运的……” 说到一半,想到季善不爱听这些煽情的话,真感激一个人,本来也不必时时挂在嘴边,只要一辈子铭刻于心就够了。 遂笑着岔开了:“我和娘这些年都变了,还是大变样,只有大姐,一直都没任何变化似的,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不怪大姐夫这么多年来,眼里只看得到大姐一个,听说连偶尔骑马,都从不骑母马呢,可真是让人羡慕!” “还挺记仇?才笑了你,马上就要给我笑回来。难道叶广这些年眼里不是只看得到你一个?他要是敢看别人,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别忘了我不但是她大姨子,还是他师父。” “他自然不敢,我可是有大靠山的人,向来都在家里横着走,大姐就放心吧。” “混说什么呢,这话当着你大姐的面儿说说便罢了,当着旁人可不许说啊。你公公和二姑爷对你还要怎样好,你还横着走,以为自己的螃蟹呢?少给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知道知道,娘,我就跟大姐贫嘴玩儿的……大姐,虎头这次见到你,一定也很开心……他店里生意也不错,足够他养家糊口了……孩子们也都听话,就是老大这不是也念书了吗,却怎么都念不进去,跟他当年一个样儿,气得他日日都跳脚……” 娘儿们几个一说起话儿来,便没个完了,到晚间吃过完,又说了半晌,才各自散了回房歇下。 在会宁城里修整了一日两夜,第三日一早,季善一行便又踏上了回天泉的路,槿哥儿大些还曾回过家乡,樾哥儿植哥儿却是都没回去过,一路上便大多数时候都兴致勃勃的同沈松一起骑了马,由沈松一路与他们讲解沿途的风土人情。 季善则与周氏日日在马车里闲话家常,周氏如今健谈得很,自是很好打发时间。 如此赶了半个月路,等一行人终于进了清溪镇的范围内后,季善也好,沈樾沈植也好,都再故作轻松不起来,而是都变得心情沉重起来。 还是见了带人来迎接他们的沈槿,还有沈柏沈梧沈榛几兄弟,大家都恭敬而不失热情的给季善和周氏行礼问好,又与沈樾沈植打招呼,一时间好一阵热闹,才让季善心里好受了些。 家里人丁兴旺,日子越过越好,爹一定是含笑而去的,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也不该再难过,该欢欢喜喜的送走他才是! 番外 十五年后(十) 沈家这些年已是全天泉数一数二、便是全会宁都排得上号的人家了,不但出了沈恒这个探花郎、三品大员,如今还有沈松这个举人,沈榛这个秀才和章攸这个外孙秀才,族里还出了一位秀才;族中也专门办了学堂,供全族适龄的男童都打小儿念书识字。 如此假以时日,不说再出一位探花郎,再出几个秀才举人乃至进士,却是可以预见的,届时“书香门第”这四字于沈家和沈氏一族来说,可就真正是名副其实了。 自然沈家村也早已大变了模样。 除了沈家的宅子又已扩大了成倍的规模,如今是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里里外外瞧着都与城里的高门大户们再无甚区别;家里亦是人丁兴旺,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一派上升期中的大家气象。 沈家村里和族里其他人家也都翻新了房子,铺平了道路,亦连祠堂也翻新过了,处处都遍植花木,所以季善再不用像上次——差不多是十年前回来时那样,在村口就得下车,再一路走到自家了,马车直接便可以驶到沈家大门,再卸下门槛,驶进院子里去。 不过季善仍是在村口便带着沈樾沈值下了车,母子三人由沈松领着,披麻戴孝,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的朝家里行去。 这是这个时代远归的孝子孝孙们都应有的礼仪,季善因为敬重沈九林,一直拿他当亲生父亲一般看待,也不觉得是不必要的糟粕了,打心眼儿里愿意遵守这些礼仪。 却是才跪行至一半,便见一身麻衣的沈恒迎了出来,然后是由同样披麻戴孝的沈青和沈松媳妇搀扶着一身素色衣裳的路氏也迎了出来。 沈恒瘦了一些,胡子拉渣的,鬓间原本并不明显的几丝斑白也明显了不少,路上是如何昼夜兼程,赶到家后又是如何哀痛自苦的,不问已知。 路氏反倒要好些,除了瘦了一圈儿,苍老了不少,精神倒还不错。 一见季善便要亲自搀她起来,“大冷的天儿,又才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善善你就别跪了,快起来的……真的快起来,让樾哥儿植哥儿跪就是了,你这些年有多孝顺,你爹和我们大家伙儿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不在于这些虚礼了,你爹也定不会怪你的。” 见季善还要跪,“娘,就让我尽一份心吧。” 又说沈恒,“老四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搀了你媳妇儿起来,看不见她脸色多难看呢,你不心疼我还心疼。樾哥儿植哥儿,你们替你们娘把她那一份儿头也磕了吧。” 沈恒自然只有更心疼季善的,见路氏发了话,还这般坚持,便也不矫情了,直接上前搀了季善起来,“善善,你就听娘的吧,等待会儿进了家门,在灵堂里再给爹磕头也不迟。” 看向后面的沈樾沈植,“你们记得多替你们娘给爷爷磕几个头。” 反正男孩儿家家的皮糙肉厚,多跪几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氏倒是一样心疼宝贝孙子们,但这也是他们当孙子的能为自己的爷爷尽最后一遭心了,遂什么都没说,只握了季善的手,道:“善善,我们先回家吧,你的屋子和两个孩子的屋子都早收拾好了,热水热饭也都是现成的。等你们到家后,给你爹磕过头上过香,便可以梳洗了,吃点儿热饭热菜,好生睡一觉了。” 季善忙上前搀住沈松媳妇才让出来的路氏的另一边手臂,道:“娘,我们昨晚在天泉休整了的,并不太累,您就放心吧。家里大家伙儿都还好吧?我本来最担心的就是您了,现在亲眼见您精神还算不错,总算能安心了。” 又给沈青打招呼,“二姐,上次见你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你瞧着怎么都没什么变化呢?二姐夫还好吧,家里其他人也都好吧?” “托四弟和四弟妹的福,家里所有人都好,就是我实在惦记四弟妹得紧。四弟妹还说我没什么变化,我都当奶奶的人了,怎么可能没变化?倒是四弟妹,才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般的漂亮,那般的精神……娘慢点儿,四弟妹也慢点儿……” 如此说着话儿,一行人很快进了家门,待沈樾沈植一路磕头的也进了家门后,沈恒便引了妻儿们先去灵堂磕头上香。 沈家里里外外都早已是白茫茫一片,每进院子的白幡都挂得高高的,门上贴着白色的挽联,廊下挂着白色的灯笼,还特意去会宁城请了高僧并其座下一共七七四十九个弟子来,要为沈九林做足九九八十一天的水陆道场。 这既是因为时下本就流行厚葬亲长,所谓的死后哀荣,看的就是儿孙的孝心和本事;也是因为要等沈恒携妻带子自京城回来,送了亡父最后一程,才好让沈九林入土为安。 是以季善是听着“咚咚”的木鱼声和“嗡嗡”的念经声进的灵堂,本就连日赶路精力不济,再让这样一吵,说实话头真的有些痛,心情也真的有些烦躁。 但等进了灵堂,瞧得早已封好的棺椁,想到沈九林就孤零零冷清清的躺在里面,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只剩伤心,再无烦躁了。 季善一哭,沈樾沈植也跟着哭了起来。 反倒路氏与沈恒劝起母子三人来,“都别难过了,你们爹和爷爷泉下有知,也不愿你们损毁自己身体的。” “爹是含笑而去的,善善你就别难过了……你们两个还哭什么哭,还不快点了香,好生给爷爷上了,让他知道你们回来了呢。” 沈青与沈松夫妇并本就在灵堂守着的沈石沈河沈树等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劝解母子三人。 季善与沈樾沈植便也渐渐止了泪,再给沈九林上了香,磕了头,大家伙儿便移到了路氏院子里的花厅相见说话儿。 这回季善把姚氏、宋氏、温氏和家里其他人都见到了,包括沈柏、沈梧和沈榛各自的妻子,还有他们各自的儿女。 也见到了章炎祖孙三代和沈桂玉一家三代人,一时间满屋子都是行礼问好的声音,这个叫‘四婶’那个叫‘四舅母’的,还有孩子们奶声奶气叫‘四婶婆’、‘四舅婆’的声音。 让季善不由暗暗感慨,还真是“幺房出长辈”呢,本来还觉得自己风华正茂的,结果让孩子们‘婶婆舅婆’的这么一叫,竟第一次觉得,自己难不成真老了? 感慨之余,忙叫杨柳取了早已打点好的见面礼来,一一分送下去,大人们得了礼物还好些,不过只是行礼道谢罢了,孩子们却都欢呼起来,又忙着显摆比较,屋里霎时热闹起来。 沈松媳妇妯娌几个见了,忙要喝止各自的孩子,让奶娘带他们出去,家里可正值热孝期,万一惹了太婆婆和四叔四婶不高兴,如何是好?再让旁人知道了,也肯定会说她们不会教孩子的。 路氏却是摆手:“孩子爱笑爱闹本就是天性,也别把他们拘太紧了,老太爷在生时,便向来疼他们,如今也不会愿意看到他们连偶尔笑一笑都不许的。” 老头子去世都已经两个月了,再多的悲痛也让时间冲淡了,大家的日子当然也该回复正常了,只言行吃穿上注意些,也就罢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姚氏妯娌几个与季善叙说这些年的寒温,待见季善控制不住的打起哈欠来,知道她乏了,便各自打住,由温氏一路送了她回房去。 姚氏与宋氏则赶着去了厨房,亲自瞧着人给季善母子三人准备热水热饭去,家里的琐事也是打定主意,不让季善操一丝一毫的心。 毕竟她们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能走到哪里都被人尊称一声“沈大太太”、“沈二太太”,还使奴唤婢,娶得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儿媳,儿子也各有出息,将来指不定也能给她们挣一个诰命夫人当,可都是拜沈恒和季善不计前嫌,宽和大度所赐。 那她们当然如何捧着供着季善都是应该的,何况光季善本人的人品德行已的确值得人对她好,她们就更是心甘情愿了。 季善好生洗了个澡,又吃了饭,再睡了一觉起来,总算觉得精力恢复了不少,天也已经黑了。 沈恒进屋来瞧她,“善善,现在好些了没?娘让你就别去前头了,只管在屋里吃了晚饭,就继续睡你的,明儿再见族里的人和亲朋们也不迟,若是不想见,也可以不见。” 季善懒洋洋的靠到他肩上,道:“娘既心疼我,那我就真不起来了啊。那你呢,吃饭没,看你憔悴成这样儿,肯定好些日子都没睡好过了,不然今晚好生睡一觉?” 沈恒道:“今晚不行,今晚得带着樾哥儿植哥儿给爹守灵,他们当孙子的回来的第一夜,理当守在灵堂。本来大哥二哥都说今晚让他们守的,让我给拒了,明晚再换他们吧。” 季善忙直起身来:“那我是不是也该去给爹守灵呢?” 沈恒顺手拿了一旁的小袄给她披上,“家里可没地龙,善善你注意点儿。你就不用去了,我们父子四人就够了,之前嫂子和姐姐们也没晚上给爹守过,你明儿白日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季善点头,“那你记得穿厚些,也提醒孩子们穿厚些,晚上再多点两个火盆,仔细着凉了。” 沈恒应了,“放心吧,都守这么些日子了,大家都早有经验了。娘还特地让人给我们都做了护膝呢,说没必要太辛苦,毕竟不是一日两日,只要心诚就够了。晚上也都有宵夜热汤的,善善你就放心吧。” 又问了一番京里他离开后的情形,夫妻两个低语了好半晌,沈恒才去了前面。 翌日,族里的婶子嫂子们和镇上几个大户的女眷听得季善回来了,都纷纷上门来拜见。 季善少不得应酬了一番,好在大家都知道主家如今正在孝期,不宜久留,都只在季善面前露了个脸,便知情识趣的都告辞了。 过了两日,季善还见到了听得他们母子三人也到了,特意过来看他们的路舅舅一家,至于路舅母,早在几年前便因病亡故了,不过路家如今一样人丁兴旺,田地成片,也是清溪的大户了。 亲人们久别重逢,自然都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意。 之后季善便每日都跟着路氏和几个嫂子守灵应酬,哪里忙不过来,就去搭一把手,时间不知不觉便已过了半个月。 期间虎头也特意带了妻儿来拜见季善和沈恒,还给沈槿兄弟三个都带了不菲的见面礼。 季善见他外表明显比实际年龄老相不少,不由皱眉,“莲花儿不是说你店里生意很不错,日子也很过得吗,怎么瞧着不像啊?难不成你只给娘和你二姐报喜不报忧呢?” 虎头却是一副极豁达的样子,“没有没有,我如今老婆能干,儿女双全,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手里还随时有余钱,这日子都还过不得,什么日子才过得呢?我是天生老相,大姐就放心吧。” 他媳妇也笑道:“大姑奶奶真的放心吧,我们日子很过得,不然我也不能这么白白胖胖的了,就是因为没什么烦忧的事,才能心宽体胖呀。” 反正家里两个老不死的已经送走一个了,只剩下一个,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家里的生意还越做越顺,孩子们也是越来越听话懂事,他们家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季善已经打听得季婆子早已不在人世,季大山也已是年老多病,且听说他们这些年的日子都很不好过,虎头虽不至缺了他们的吃穿,却也仅此而已,半点贴心交流都无,把“冷暴力”三个字可谓实施得淋漓尽致。 偏与之相反的,周氏却是越来越年轻,越来越闪耀,季婆子与季大山后来再见到她时,已经连酸都酸不起来,亦不敢再有任何妄想,只能仰望,只能自惭形秽了。 那他们这些年承受虎头冷暴力的同时,心里有多痛苦多悔恨,可想而知,于他们来说,也算是最好的惩罚了。 季善这般一想,又见虎头夫妇眉眼间是真的开朗满足,眉头也就舒展开来,日子是他们自己的,只要他们觉得好,那便足够了。 展眼到了沈九林出殡的日子。 因朝廷的祭礼和祭银不日前到了,还有皇上皇后的私礼,毕竟沈九林不止是沈恒这个朝中重臣的父亲,还是他们女儿的太公公,于公朝廷表示了,于私他们也该表示一份才是。 这下不止整个天泉排得上号的人家都来了当家人和当家夫人太太送殡,便是会宁府的知府、通判、守备等大人,乃至旁边几个县的县令县丞们也都赶了来送殡。 沈恒季善与沈槿这个驸马爷霎时都成了家里最忙的人,每日不知道要见多少拨客人,毕竟来者是客,还因为是白事,不能想不见就不见,几日下来,便是沈槿年轻力壮,都哑了嗓子,直喊吃不消了。 沈恒与季善自然只有更吃不消的。 好在不管怎么忙乱疲累,到了出殡的日子,一家人终究还是浩浩荡荡,风风光光的送了沈九林上山,入土为安,整场丧事方算是圆满结束,一大家人也终于可以在善完后后,好生歇息一番了。 之后,整个沈家便开始了居丧守孝的日子,季善自也不例外,每日不过看看书,陪陪路氏,再与妯娌侄儿媳妇们说说话儿,逗逗孩子们;沈恒则去了族学给族里的孩子们授课,其他时候则指点侄儿外甥们的学业,希望能让他们多少受益,下次再下场时,都能得偿所愿。 倒也不难打发时间,似是不知不觉间,便已过了年,开了春。 这日傍晚,季善正在院子里散步,眼睛便被人自后面蒙住了,不由失笑,“知道是你,一把年纪了,还玩儿这些把戏,如今家里小孩子多,不怕他们见了,笑话儿你这个叔爷爷呢?” 沈恒见季善一猜就中,也就放下了手,笑道:“不是善善你说就算老夫老妻了,也时不时要浪漫一把吗?给你看个东西啊……” 说着把两只手都拱成一个弧形,“快看。” 季善越发好笑,“什么东西,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萤火虫!你打哪儿弄来的,这个时节,应该还没有萤火虫吧?” 沈恒眉眼间带出了几分得色来,“不就是萤火虫吗,只要有心,什么时节我都能弄来,那善善你喜欢吗?” 季善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喜欢。” 因为她喜欢他这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曾改变,自然他做的一切,她也都喜欢。 这里也是他们缘分开始的地方,如今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却仍是初心不改,眼里心里只有彼此,也让她更有信心,剩下的几十年,他们夫妇一样能甜蜜如初,白头偕老了。 沈恒向来与她心意相通,见她满眼的温柔与满足,心下也是一片柔软,不由轻轻拥了她入怀。 这是他的妻,他的爱,何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一样也要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题外话------ 昨天带孩子去医院了,所以没更新,请亲们见谅o(* ̄︶ ̄*)o 《科举福妻掌中娇》还有好多亲亲都没收,真的不考虑收一个么? 番外 赵穆罗晨曦之前世今生(完) 赵穆懒懒的半躺在自己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半晌都没动一下,更别提开口说话儿了,就像满院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张灯结彩与热闹喜庆与自己丝毫关系都没有一样。 他的贴身小厮保平等来等去,都等不到他应答自己的话,却是急了,又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问题,“爷,您没听见小的的话不成?这可是您这辈子唯一一次的大喜事,您好歹上点儿心,各处瞧瞧去啊。您这个夫君都表现得一点不重视未来的少夫人了,府里的人都是看菜下碟的,还怎么指望他们多尊敬少夫人呢?你得先给少夫人体面,等少夫人体面了,您才能更体面呀!” 赵穆闻言,总算睁开了眼睛,却是自嘲一笑后,才道:“我重视少夫人就有用了?我自己都是那些人看菜下碟的对象了,表现得再重视她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就这样躺着,得受用,且受用呢。” “可是……”保平没了话。 因为心知自家爷说的是实话,连他自己在府里都没几分体面可言了,又哪来的本事让少夫人跟着体面? 想到这里,不由又对自家王爷生出了几分怨气来,王妃不待见爷,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戕害虐待也就罢了,王爷好歹是亲爹,怎么也能一直都对他家爷不闻不问,任由王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日子过得实际连府里体面些的下人都不如的? 念头闪过,保平还是没忍住再次开了口,“爷,就算如此,您还是该表现得上点儿心才是啊,少夫人好歹是太后娘娘赐婚给您的,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您一点不上心,万一以为您是不敬她老人家,往后可就真是……再想不起您了。且等少夫人进门后,知道您一点儿都不上心,只怕心里也不会好受的,少夫人可是要与您过一辈子的人,将来还要为您生儿育女的,可是您后半辈子最亲最近的人了,您好歹……” “行了行了!” 赵穆见他一唠叨起来就没个完了,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我上心,我各处去瞧瞧,总行了吧?念得我头都要炸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啰嗦?看来往后得给你选个更唠叨的老婆,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儿才是!” 一面说,一面果真起身,往屋里去了。 保平这才高兴起来,忙忙跟上了他。 赵穆各处都看了一回,见自己的新房除了外表喜庆光鲜,内里却是没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果然一如既往的“马屎皮面光”,就嘲讽的勾起了唇角。 等那位罗小姐进门后,只怕要不了三日,便会把他在诚亲王府的处境摸得一清二楚,然后越发痛苦憎恨自己不得不嫁给他这样一个废物吧? 其实也可以理解,她好歹也是四品官员的嫡长女、独女,听说她父亲还自来把她当掌上明珠,既狠了心送她入京选秀,肯定是奔着她能挣一个好前程去的。 谁知道造化弄人,太后偏将她指给了他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废物,她便是被指给旁的皇子宗室做侧妃甚至孺人,也比被指给他要强啊;偏她还不得不嫁,这辈子也不能和离休妻,只能至死都跟他绑在一块儿……大不了,往后他们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吧! 这般一想,赵穆心底深处那几分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期待与向往,终究还是烟消云散了。 日子流水般过去,很快便到了赵穆迎娶新妇的日子。 因是太后赐婚,内务府与宗人府至少不敢太怠慢,该给的份例还是要给的;赵穆向来恨她入骨的嫡母诚亲王妃也不好做得太过,不然丢的还是诚亲王府的脸。 赵穆遂得以至少表面风光热闹的将新娘子自罗家临时借来的宅子里,迎进了诚亲王府他的院子。 也得以见到他的岳父罗大人,一位明明就是送女儿出嫁,却跟要了他命一样的父亲。 赵穆当然不会以为他岳父是舍不得女儿,既舍不得,当初干嘛要送她进京选秀? 可见并不是舍不得女儿,只是不愿将女儿嫁给他这个废物,辛辛苦苦生养女儿一场,结果愣是什么助力都没得倒罢了,——天下的乌鸦果真是一般黑! 等在新房里,由全福夫人和喜娘们起哄着,挑起了新娘子的盖头,瞧得新娘子的真容后,赵穆在潮水般的赞美声中:“新娘子好漂亮!”、“这么漂亮的新娘子,真是难得一见!”、“新郎官儿好福气呀!” 就更确信自己没猜错了。 这么漂亮的女儿,哪个当爹的能没有壮志念想的?便是新娘子自己,怕也一腔的青云之志吧? 真是可惜了! 赵穆当时已打定主意,不会碰自己的新娘子了,只要他打一开始便不抱任何希望,往后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失望…… 不想等他自前面敬完酒,醉醺醺的回到新房,却并没见到预想中新娘子自怨自艾的画面,反而见她已经换下大红嫁衣和凤冠,也沐浴过,换上家常衣裳了,正在桌前秀气的吃着东西。 一见他进屋,便起身笑道:“相公回来了。我才让人做了鸡丝面来,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也吃一点儿?席间都忙着敬你的酒,你肯定没吃多少东西。” 不待赵穆说话,已动手给他盛起面来,“相公这么瘦,可得多吃一点儿才是。”又嫌弃的把桌上的子孙饽饽吉祥菜等推到一边。 赵穆直到接过她递上的面和筷子,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面前。 他的心一下子乱了,想再摆出冷脸,打退某人的自来熟、面子情儿,却发现竟做不到了。 他只能告诉自己,他是喝了酒,也是被她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才会言行都不受控制的,等明儿他清醒过来后,肯定一切都好了;不然等她发现他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十倍,对他也再不抱任何希望,自然也就连面子情儿都懒得做了。 他们当夜自然也没有圆房。 赵穆不想是一方面,察觉到她抖得就像秋风里的落叶一般,偏还要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竟有一瞬间生出了同情与怜悯来,是另一方面。 以致次日一早,见明显一夜没睡好的她望着元帕发愁时,他也没能忍住割破自己的手指,好歹把场面圆了过去。 之后便是敬茶认亲。 一个从来都是当家主母眼中钉肉中刺,亲爹也从来不管不问的庶长子,王府上下能给他几分体面,宗室上下又能给他几分体面的? 比起昨日好歹还有几分面上光鲜的婚礼,今日的认亲礼所有人便连面子活儿都懒得奉陪,堪称寒碜了,——昨日可要做给满京城的人看,也要做给太后看,今日只在王府自家的范围内,那些人当然懒得再‘委屈’自己。 赵穆以为经此过后,他的新婚妻子再也笑不出来,也再不会给他好脸色了,毕竟听说与当面见到,到底是两回事,前者好歹还能抱几分侥幸的希望,后者却是只剩绝望,当然也犯不着再委屈自己向他示好! 不想一直到回了自家院里,他的新娘子都是笑容不变,待吃过她的陪嫁丫鬟特意给她留的早饭后,还笑得一脸满足的与他说她叫什么名字,“我倒是知道相公叫赵穆,相公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这就告诉你啊,我叫晨曦,因为我娘希望我能永远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暖光明,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相公往后要叫我晨曦也可以,跟我爹一样叫我‘曦儿’也可以,端看相公自己。” 又问赵穆有什么兴趣爱好,不喜什么,“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吃,什么美食都喜欢吃,这次还特地让我爹给我陪嫁了两个厨娘呢,往后相公可以跟着我享口福了。相公呢,希望你也能如实告诉我你的喜恶,毕竟我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当然要坦诚以待,对不对?” ‘我们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赵穆一阵恍惚,她真的愿意与他过一辈子吗? 她应该已经知道他的处境了啊,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能笑得出来的?她不是该哭才对吗? 赵穆不无恶意的想着,看她能装到几时,能忍到几时才哭! 翌日三朝回门时,赵穆便如愿见到了罗晨曦哭。 不但她哭,他岳父罗大人一个大男人、四品大员,也是两眼通红,泪如雨下,却连哭都只能无声无息。 赵穆这才知道,原来不是他岳父要送罗晨曦进京选秀,也不是罗晨曦自己有青云之志,他们父女纯粹就是被家里所谓的亲人——罗大人的亲生父母给坑了,瞒着罗大人偷偷给罗晨曦报的选秀,等罗大人知道时,木已成舟,根本再没回转的余地了。 为的便是让一直不肯续弦,也没有儿子的罗大人不能再为女招赘,只能过继他兄弟们的儿子为嗣子,只能栽培自己的子侄们,无论家产也好、政治资本也好,都只能自家人继承,绝不便宜外人一丝一毫! 饶是如此,罗大人哭过之后,还是强打起精神叮嘱他:“希望姑爷能与小女好生过日子,她娘去得早,我怜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娘,又公务繁忙,便有些骄纵她,也养得她性子颇散漫。若往后她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姑爷只管去信告诉我,我来教训她,万不能伤了夫妻间的和气。” 又道:“我知道姑爷这些年只怕不容易,但眼睛既长在前面,就是让我们往前看的。只要往后姑爷好生过日子,习得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的妻儿,小女也是个知足常乐的,我相信你们的好日子定然在后头!” 赵穆心里的恶意哪还继续得下去? 原来他真的误会他的岳父,也误会他的新娘了,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与他和他父王之间的也远不一样,他们是真的心地纯良,也真的父女情深…… 赵穆听见自己郑重答应了罗大人,“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一定会好生与……与曦儿过日子,竭尽所能不委屈她,和将来、将来我们的孩子的!” 然等回了王府,一直到十日后送走罗大人,罗晨曦都再没哭过,反倒时时脸上都带着笑,被诚亲王妃命令立规矩时在笑,被妯娌们挤兑轻视时在笑,被下人们怠慢不敬时,依然在笑。 赵穆都看不过去,问她怎么还笑得出来时,她仍在笑,“因为我不能辜负了我娘的一番心意,无论任何时候,都一定要温暖光明呀。” 她还苦中作乐,时不时的就会讲笑话儿逗他发笑,却每每不待他笑,自己已先笑得前仰后合。 她还会在他沮丧不平时,安慰开解他,在他身子骨不争气,一个不慎便病倒了时,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亲自守着小锅半宿半宿的给熬粥,就为了能把他经年的老胃病给养得好一些。 赵穆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轻轻一笑,“因为你是我相公,也因为觉得你可怜啊,我好歹还有爹疼,你却从小到大,一个疼你的人都没有,那我既然做了你的妻子,当然就该疼你啊。” 这个回答既让赵穆心里发热发酸,长到二十几岁,终于也有人疼他了,原来被人疼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又让他忍不住烦躁,原来她只是因为可怜他,只是因为他是她相公,才会对他好、疼他的,那岂不是意味着,换了别人做她的相公,他也一样会对他好,一样会疼他吗? 赵穆开始对罗晨曦忽冷忽热,每每想要远离,可真见了人,又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对她好;然一想到她对自己的感情根本与自己对她的不一样,她甚至指不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尽一个妻子的责任罢了,他又忍不住痛苦,忍不住想要……毁灭。 反正她已经是他的妻子,本来就该是他的,他干嘛要那么执着于非要先得到心? 只是一对上罗晨曦姣好的面容,灿烂的笑容,赵穆终究还是做不到,这么美好的女子,是他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才能捡到的宝,他怎么忍心伤害她? 他只能越发的患得患失,阴晴不定。 终于惹得罗晨曦先受不了,满脸委屈的问起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来,“我们拢共就只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能稍稍放松些,若自家人还要给彼此脸色瞧,有话也憋在心里不说出来,让人只能去猜,只能去误会猜忌,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那你说出来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赵穆一开始还不想说,后来实在被她逼得躲避不下去了,只能近乎咬牙切齿的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你对我好,到底是因为什么?我要的可不止你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要的也不是你的可怜,我要的是你的整个身心,你明白吗!” 不想罗晨曦却是红了脸,半晌才声若蚊蚋的道:“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没去可怜别人,单可怜你了?要尽一个做妻子的责任,也容易得很,只要吩咐丫头们服侍你的衣食住行就够了,我干嘛还要费神费力的亲力亲为,我闲得慌呢?” 赵穆先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话,等反应过来,立时一脸的狂喜。 原来,并不是他一厢情愿,曦儿也不是对他只有责任与可怜,他到底哪来的福气,能娶到她,简直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事,相较之下,过去那二十几年的苦难都算不得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等到又过了一阵,夫妻两个终于水到渠成的水乳交融后,赵穆终于问了罗晨曦那个他这些日子都一直想问,但每次都话到嘴边,又忍住了的问题,“曦儿,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太美好,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你又是因为什么喜欢我?我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优点,不觉得自己有值得人喜欢的地方……”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罗晨曦打断了,“你怎么没有优点,怎么没有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了?你这么好看,对我这么好,每次王妃刁难我,都替我挡在前头,挡不住也会陪我一起受罚。王妃赏你的丫头你也从来都不看一眼,从来都目不斜视,我爹当初对我娘就是这样,便是我娘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我爹也从来不看别的女人一眼。” “你还最大限度的包容我,让我至少在我们这一方小院子里,想怎么折腾就可以怎么折腾,自在的不得了;也不嫌我贪吃好吃、规矩松散,与别的大家千金都不一样……我本来以为,嫁进来后,我便只能抑制自己的天性,戴上面具做另外一个人,一个连自己都陌生、不喜欢的人了。没想到竟然不用,我至少还是可以在我们的院子里做我自己,可以真的如我娘期望的那样,温暖阳光。” “我也明白了当初我爹和我娘那种虽然不是时时都腻在一起,但只要同处一个空间下,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都不用开口,只消偶尔一个眼神交流,便自有默契与温馨的情意在流淌的感觉了……” 赵穆让她说得心都要软成一滩水了。 他哪有她说的那么好,王妃刁难她,他挡在前头,不过是因为一贯憎恨那个女人,非要与之作对而已;与她一起受罚,则是歉疚于她本来不必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因为太后胡乱把她指给了他,他才会受那些委屈的; 不多看一眼王妃赏的丫头和府里任何一个女人,更是因为他打心眼儿里憎恶王府的一切,至少一开始,与她真没太大的关系,真不是都为了她。 他甚至一开始心里还满是嘲讽与恶意…… 可在她眼里,他却是这么的好,有这么多值得她喜欢的地方,他到底何德何能? 那段时光,成为了赵穆人生里最美好、最令他沉醉的时光。 他们日日夜夜都在一起,一起过了他们成为夫妻后的第一个年,辞旧迎新那一刻,他们的手偷偷握在一起,只觉比握着全天下还要满足。 他们还一起度过了新的一年,度过了美好的春、夏、秋、冬。 期间罗晨曦还努力想让赵穆变得跟她一样温暖阳光,不要再去拘泥那些不好不甘的过去,“当初母亲拼却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生下你,带你来这个世间走一遭,可不是为了让你在仇恨痛苦中,虚度这一生的,她肯定盼着你能好好过日子,好生活一遭。所以,不要去跟那些不相干的人计较,爱也好,恨也好,只要你当他们是陌生人,彻底无视他们,他们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赵穆那一直以来便都如同有一把火在烧的心,也真的在她的开解抚慰之下,慢慢变得平和了许多,连带因小时候下人照顾不周,伤了元气,向来都不争气的身体也好了许多。 直至罗晨曦向来都算准时的小日子忽有一月推迟了。 虽然很快便证明只是一场乌龙,赵穆还是深思熟虑后,做了决定。 他总不能一直都这样混吃等死,无所事事下去,虽然曦儿总是说她嫁妆丰厚,足够养活他们家的人和将来他们的孩子,他尽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必勉强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他还是不愿再这样下去,每月就等着公中那点月钱,将来看嫡母和两个弟弟的脸色,高兴就赏他一点家产,不高兴就直接扫地出门,让自己渐渐沦为宗室里那些靠打秋风度日之流了。 如今是只有他和曦儿两个人,倒还能凑合,将来有了孩子,该怎么样呢,难道让他们的孩子,也跟他一样,生来便低人一等,受尽委屈与难堪吗? 曦儿日日都要与嫡母妯娌周旋,连府里得脸些的下人都敢对她不敬,设个小厨房都要费尽心机;什么东西都是最后挑剩了的才能到她手上,想要额外的便只能花自己的嫁妆,还得藏着掖着花高价……他又怎么忍心让她余生都这样委曲求全,身为一个丈夫,连让自己妻子过几日当家作主,无拘无束的日子都不能够,又还哪来的脸做她的丈夫! 赵穆开始违心的讨好诚亲王了,过去二十几年,他再难再苦时,都没想过要讨好这个名为他父亲,实则对他从没尽到过一日父亲责任的男人。 只要能让他为他谋一个过得去的差事,只要能让他同意他们夫妇分府出去另过,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也什么屈辱都能忍受。 怕光讨好诚亲王一个还不够,他还暗中给诚亲王偷偷养在外面的爱宠云姨娘送重礼,做小伏低,脸面尊严都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诚亲王给赵穆在五军都督府谋了个七品小官儿的缺,只要好好干,将来还是大有升迁机会的;至于分府另过之事,诚亲王虽没明确答应,却也没有明确拒绝,那便也大有机会。 赵穆一时间充满了干劲儿,罗晨曦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夫妻两个都觉着,美好的明天已就在前头在朝他们招手了。 可惜诚亲王妃怎么能容忍恨了二十几年的庶子在她眼皮子底下,把日子越过越好?他就该一辈子都被踩在脚下,活得泥猪癞狗一般,才能稍减她心头之恨! 于是赵穆在五军都督府不过只干了半年,便因频频出错,频频闯祸,被罢了官,再次只能回家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了。 偏他无依无靠,除了逆来顺受,什么办法都没有,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在自家的小院里,消沉悲观,借酒浇愁罢了。 也就是在那时候,罗晨曦诊出了身孕的。 只是赵穆才失了势,且眼看着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王府上下当然不必再有任何的顾忌。 诚亲王妃给罗晨曦立规矩立得比以往更严苛了不说,世子妃与三少夫人亦是助纣为虐,再加上下人们变着法儿的阳奉阴违……连好人都受不住,何况罗晨曦还是初孕,本就害怕紧张,怀相还不好,哪里还撑得住? 终于还是在不小心绊了一下后,滑了胎,又因滑胎导致了大出血,不过才嫁给赵穆三年,不过才堪堪二十岁不到,便香消玉殒了。 却临死前,还惦记着赵穆,求他一定要振作起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然我死了也不能安心,求相公一定要答应我,好好活着……” 赵穆彻底疯了。 抱着罗晨曦的遗体,有一瞬间真的有冲到诚亲王妃院子里,与之同归于尽的冲动,反正他最心爱的人、这辈子唯一疼他的人都不在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趁早下去陪曦儿的好! 是保平死活拉住了他,哭着求他:“爷总要把少夫人的身后事给办妥了,总要见到亲家老太爷,向他老人家赔过罪,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后,再去陪少夫人吧?少夫人可只有亲家老太爷一个亲人,老人家年纪也那么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受得了?爷又怎么忍心!” 赵穆才强逼着自己先冷静了下来。 然后麻木的为罗晨曦办了后事,又麻木的见到了自己的岳父,对着罗大人磕得头破血流,都不能稍减他心里的羞愧与痛苦。 之后的日子,赵穆日日都浑浑噩噩的,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自己都不知道。 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要为曦儿母子报仇雪恨,一定要让所有曾薄待过曦儿、害过曦儿的人血债血偿,并且真在王府的小年夜家宴时,付诸于了行动。 他提前准备好了火油和火折子,打算一把火把王府所有人,连同他自己在内,都烧得干干净净,这是他在隐隐查到自己的生母当年果然是被诚亲王妃给害死了时,都不曾有过的冲动? 奈何老天爷也欺善怕恶,竟没能让他的计划成功,——他是点了火,却除了给王府众人造成了一点皮外伤和惊吓以外,再无其他实质性的伤害,老天何其不公! 赵穆最终放任自己死在了大火中,死前心里的恨意与不甘足以滔天,但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见到心爱的曦儿和他们的孩子了,他最后是含笑而死的。 却不想他的魂魄却一直飘荡在诚亲王府一带的上空,根本没能见到他心爱的妻儿,也不能去找他们。 他临死前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就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恨天恨地了。 直至终于有一天,赵穆忽然让一阵怪风刮得东倒西歪,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有意识时,却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刚满七岁,一切都来不及之时。 那一刻,赵穆心里有多感激上苍,可想而知。 他不顾身体还很虚弱,虔诚的跪下,许下了重获新生后一辈子的承诺。 这一辈子,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对曦儿好,加倍的爱她、补偿她,让她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不用受任何委屈,再不用受父女生离死别之痛,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儿孙绕膝,寿终正寝! (番外完) ------题外话------ 番外至此也结束了,多谢亲们能一直追到这里,真的真的发自内心的感谢你们o(* ̄︶ ̄*)o 本来还想再写一个淼淼,也就是裴瑶女儿的番外的,仔细想了想,淼淼拿的可是女主人设,指不定后面要单独开一个文,所以就先不写了哈o(* ̄︶ ̄*)o 再就是,新文《科举福妻掌中娇》的故事背景是在季善沈恒死后的几十年,所以新文里会偶尔提到他们,属于夫妻两个虽然已经不在江湖了,江湖上却还会有他们的传说那种哈,一些本来还想交代的番外,届时也会以旁白的形式在新文里呈现。 所以亲们还等什么呢,收藏个呗,入股真的不亏不亏哦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