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睨天下》 第一章 流水无情花有意 做人难,做鬼更难。一句“好死不如赖活”就道破了在地府做鬼的难处。 人曰:天下唯鬼最富,生前囊无一文,死后每饶楮镪;天下唯鬼最尊,生前或受欺凌,死后必多跪拜。殊不知,在人间虽是死者为大,到地府却是百事诸难。无论你生前是身家万千,或是一贫如洗,做鬼若不会察言观色,左右逢源,就如同做人不懂官场的潜规则一样,终究会落个凄惨的下场。 常常会有许多不懂得这个道理的鬼,往往不知怎得就稀里糊涂地得罪了那些判官无常,结果被整得好死不如赖活。我亲眼目睹一个个性耿直的新鬼,因为看不惯阎王管制下的官僚行为,勇敢地和不正之风作斗争,其结局是很悲惨地被罚,刚从刀山上浑身血淋淋地爬下来,紧接着就被两个小鬼拖着扔进了不断翻滚着泡沫的油锅里,出来之后,浑身焦黑,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被折磨得连个鬼样都没有了。 我被吓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于是我充分发挥了前世做餐厅经理时的语言特长,很识时务地跟在阎王的屁股后面大献殷勤,马屁拍得溜圆。阎王很是受用,满意地拍着我的脑袋说我孺子可教,并高兴地给我派了个肥差。既然是肥差,当然是油水很多,我被逼无奈揩了不少油。说是被逼,是因为我本想尽忠职守地当好这个差,原指望着想让阎王觉得我老实本分,让我早日投胎做人,我可不想整天在这儿提心吊胆地做鬼。但是,我在人间的亲人们给我烧纸的速度明显赶不上地府里通货膨胀的速度,手里的冥币一天比一天不值钱,我总不能守个肥差做个饿死鬼吧? 做鬼不能太贪心,我摸透了阎王的脾气,把揩来的大部分好处都进献给了阎王,还美其名曰地称这些好处都是纳税鬼的血汗钱,我不能占鬼民的便宜,一定要上交地府,做个正直的好鬼。 阎王眉开眼笑地凑到我面前说:“易青,像你这样的鬼民是应该得到奖励的,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我一看时机已到,便涎笑着说:“我想早日做人。” 阎王笑着说:“你早晚都是要做人的,看在你表现不错的份上,你可以选择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我大喜,贪心地说:“我想做个天底下最有钱的人。” “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而且还要有很美很美的容貌!”我急切地说。我做惯了女人,不想改变性别,就因为我不漂亮,不知错过了多少帅哥,所以,我下辈子一定要当美女! 我前世相貌普通,心性又高,看上我的我嫌人家不够帅,我看上的人家又嫌我长相一般,到了二十三岁还未交到合心合意的男友,急得老妈天天逼着我去相亲。倒霉的是,我刚相到了一个对我有点意思的帅哥,却在帅哥送我回家的路上不幸双双被一伙抢银行的劫匪抓去当人质,在与警方谈判未果的情况下,匪徒心浮气躁,竟先拿我下手向警方示威,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枪下冤魂。直到匪徒拿着枪指着我的太阳穴情绪激动地对警方大吼大叫之际,我还在犹自感慨,中国真不愧是礼仪之邦啊,竟然连劫匪都懂得“女士优先”的道理! 阎王一挥手,爽快地说:“就如你所愿,去吧。” 我被一阵旋风卷起抛进一个黑洞里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不……想……去……古……代……” 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床顶上精雕细镂、花团锦簇的图案,我正躺在一个古香古色的紫檀雕花大床上,身盖大红团花锦衾,房里充满了淡淡的熏香的味道。郁闷地闭上眼睛,亏我还自诩聪明绝顶,怎么就忘了在阎王的思维中,“早日做人”的概念除了投胎转世还可以借尸还魂?就算是借尸还魂我也不想来到古代,在古代做女人多受歧视啊!只是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何身份,单凭这张做工精细、价格不菲的紫檀雕花大床,就不为一般的豪富人家所能拥有,想到这里,心里的郁闷稍缓,即来之,则安之吧。 再次睁开眼,刚转过头,我便赫然一惊,身边竟躺着一个绝美俊男,身盖牡丹翠衾,乌黑光亮的长发散落在枕边,光洁如玉的皮肤令身为女人的我都感到嫉妒,斜插入鬓的剑眉令整张脸充满阳刚之气,眼睛虽然被浓黑的长睫所覆盖,但那微翘的长睫足以让人联想到星光璀璨的美目,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线,无一不精致匀称,完美无暇,还有……嗯,就是性感,看上去年纪约在二十一二岁左右。我最欣赏的俊男就要数泰国帅哥杰西达邦了,俊美、健康、性感、阳刚,有男人味,不像别的男明星身上脂粉气太重。可是,可是,眼前的这个帅哥可是比杰西达邦还要帅得多的多,我禁不住咽了咽口水,能和我同床共寝的应该只有我的夫君吧?我强自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拼命忍住夺眶欲出的眼泪,阎王对我真是不薄啊,给了我如此富足的家境不说,还要外送一个如此俊美的老公,这在前世,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我欣喜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这轻微的动作却惊醒了我的帅哥老公,他睁开眼转过头来看着我。吔!我心中雀跃,暗暗比划个“v”字,我猜对了,那双眼睛果真是灿若辰星啊!只是……只是那眼神怎么如此冰冷,似乎有一丝的鄙夷,还带有几分的厌恶。 “公主醒了?”帅哥老公坐起身,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点都不像亲亲老公对待亲亲老婆的态度。可是,人帅起来就是这么没天理,连冷冰冰的声音都这么好听。 难怪家境如此富豪,想不到我竟然是个公主,那他就应该是我的驸马了。可是,驸马怎么会对公主这种态度?看他那厌恶和不情愿的眼神,难道他是……男宠?我一下子惊坐起来,瞠目结舌地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是谁?” “公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帅哥冷冷地看着我,俊美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昨日刚拜了堂,今日便不认得我了。” 我轻吁了一口气,看看犹自悬在人家鼻尖前的手指,讪讪地笑着,不好意思地收了回来,手落之时却不知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几粒褐色的大药丸散落在枕边。我拈起一粒仔细地看了看,又放在鼻下闻了闻,脸募地红了起来,这莫非就是古代夫妻房事中所用的壮阳之药?我含羞带颠地睨了他一眼,想不到这帅哥竟然这么有情趣,看来我的古代生涯不会如我想像中的那么乏味了。 帅哥见我神色如此暧昧,脸上带着不屑的神情鄙视了我一眼,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翩然离去。我痴迷地看着他英姿挺拔的背影,胃里忽然一阵难受,一个酒嗝冲口而出,头也有点昏沉,这才发现竟然满身酒气,看来是昨晚喝得太多了。难道这就是让帅哥不爽的原因?是“我”昨晚喝得不省人事,生生糟蹋了这良辰美景,败了帅哥的性趣,才令他如此恼我? 正在懊恼中,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口依次走进来四个俏丽的绿衫侍女,手里托着洗漱用品。有两个粉衫侍女走过来,开始动手为我穿衣。随后立在一侧的绿衫侍女端了盆水走到我面前,我洗了脸,立即就有人递给我一个干净的面巾,刚擦干面,就有一杯水送到面前,我含了一口,咸咸的,吐到了伸到跟前的漱口盅里,慵懒地接过毛巾沾干唇边的水渍,心满意足地长嘘口气,终于尝到了当米虫的滋味,这可是我前世梦寐以求的生活啊,何况还是个超级米虫! 我惬意地地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人的模样不禁令我心花怒放,看来阎王果真没有食言。只见镜中的人儿秀美绝俗,年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肤如凝脂,吹弹可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一双俏丽生辉星光眸,一对似笑非笑梨花涡,柳眉不描而黛,柔唇不点自红。 正在自我陶醉中,一个粉衫侍女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黑漆雕花桃木木匣,把从床上收拾起的药丸放了进去,重新把木匣放到梳妆台上。我有点惊讶,这么隐私的药丸竟然就放在随手可拿的地方?我有点愣怔地望着那木匣,不禁脱出而口:“就放在这儿?” 那侍女一愣,望着我不解地说:“公主昨日不是特意交待奴婢让放在这儿的么?说便于您随时取用。” 我满脸黑线,尴尬地挥挥手让她下去,这公主还真是……,这么直白的话也能说出口。 另一个粉衫侍女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啧啧地赞叹不已:“公主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死驸马爷了呢。” 这丫头长得俊俏,人也伶俐,听这语气,不像是我的随身侍女,应该是这驸马府中的新人。“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回公主,我叫翠儿,今年十三岁。”翠儿机灵地回答。 “嗯……,我昨晚喝多了,脑子有点糊涂,我没从宫里带人来么?”我奇怪地问道。那么娇贵的公主嫁人时总该带个什么贴身侍女之类的吧? “本来昨个儿是有四个宫里的姐姐随公主一起来的,可是……,她们手脚粗笨伺候不了公主的仙姿玉体,公主就把她们都赶回宫了。”这丫头十分乖巧,很会说话,可见这府里的管事很有眼光,小小年纪就让她做贴身侍女,看来这公主是骄横成性,没人能伺候得了她,难怪连个贴心的丫头都没有。 “你这丫头倒是嘴甜,京城里风华绝代的佳人如数家珍,我怎就算得上是京城第一美人?”我笑着说,心里却在想怎么从她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毕竟我连驸马和自己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更别说其他的了。 “我可不是乱说的,”翠儿着急地解释,生怕我误会她,“我没进驸马府前就听说公主美若天仙,京城里的王公贵族们可都成日里围着您打转呢。” 一个公主身边整日围着许多男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拘小节还是放荡成性?看来,在没弄清状况之前,我必须沉住气,莫要让别人看出破绽才是。 翠儿见我眉头紧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小心地问:“公主,翠儿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我赶紧换张笑脸,别吓着这孩子,“我只是……,嗯,胃里有点不舒服。” 翠儿乖巧地说:“翠儿已经为公主准备好蜂蜜水解酒,这就去叫人端来。” 一碗蜂蜜水下肚,果然舒服了许多。翠儿带我来到餐厅,大老远就看见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厅门口恭立,那人相貌端正,气质儒雅,看起来相当精干,翠儿在我耳边附声告诉我那是府内的总管李海青。见我到来,李总管撩起长袍向我跪拜道:“李海青见过公主。” 我向他虚扶一下,和颜悦色地说:“李总管请起,以后都是自家人了,不必再如此多礼。” 李总管拜谢后起身,指挥下人端出饭菜伺候我就餐,偌大的餐桌上只有我一个人,面前摆了十几样小菜与点心。 “这些饭菜吃不完怎么处理?”我好奇地问。 “回公主,吃不完的饭菜全部倒掉。”李总管低眉垂目,恭谨地回答。 倒掉?我有点吃惊,那倒的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敢情这银子不是你出,说得倒是轻松!我眉头微皱,轻声说道:“以后用不着准备这么多东西,拣点精致的上,够吃就行。” “是,公主。”李总管回道,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吃了两口粥,终于忍不住问道:“驸马呢?” “驸马去宫里办事了。”李总管肃手而立,简洁地回道。新婚头一天就进宫办事,这帅哥也未免有点太敬业了吧? 我郁闷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驸马说最近事务繁忙,中午回不来。”李总管答道。 我想了想,问翠儿:“你可知京城里最热闹的茶楼在什么地方?” “知道,”翠儿用力点头说,“就在锦丰楼对面,那是全城最热闹的一条街。” 我对李总管交待道:“你去给我和翠儿准备两身男装,一会儿我们要出去。” 李总管领命而去,没有半点犹豫,也不曾问我要做什么,我欣赏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赞叹他果然有做总管的素质。 翠儿在我身边欣喜地站着,小脸兴奋地发红。 我换了身男装,身着紫衣,腰系玉佩,头戴束发紫金冠,整个一翩翩美少年出现在面前,连翠儿都看直了眼。我轻敲了一下翠儿的脑壳,笑着说:“傻愣着看什么?” 翠儿方才回过神,说:“公主穿了男装出去只怕要惹祸了。” 我奇道:“这是为何?” 翠儿俏皮地掩口笑道:“连我看了都要心动了,更何况别的女子呢?”这小丫头还真是早熟,放在现代一准是个令老师头疼的问题孩子。 翠儿一身小厮的装扮,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看来这小妮子是有段时间没出过门了,我也不接她的话,只是微笑着听她说,心里筛选着有价值的信息。 下了马车,我抬头望去,这是一座三层楼阁,金字招牌上“丰乐茶楼”四个大字熠熠生辉。翠儿在前面带路,我一身俊美的男装扮相惹得过往的茶客驻足而望。 茶楼内生意兴隆,座无虚席。一层大堂中搭建了一个舞台,舞台旁边有一处空地,专供说书的,唱曲儿的候场。看客们神态各异,或有几个男子脸红脖子粗地在争论着什么,或有女子嗑着瓜子谑笑着把皮丢在男子身上,或有老者手指着舞台扯着嗓门与邻座交谈,或有顽童在其中窜来跑去,气氛极其热闹。二三层中空,环绕着一层设计,坐在二层栏杆边的桌边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厅里的情况,茶客大都是在此喝茶、下棋、聊天,三层以包厢为主。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个神情轻松自在,看得出这是个国力昌盛,百姓丰足的社会。 来到二楼,翠儿为我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我让她自去玩耍,莫要走远,翠儿兴高采烈地去了。我叫了一壶茶,四碟点心,悠闲自在地端起茶水环视四周。有几个客人好奇地向我望来,我微笑着对他们点点头,于是,有胆大的,就跑来热情地和我搭话,我也不拒绝,只管让他们坐下,只一会儿,我身边就围坐了四五个人天南海北地聊了来。 第二章 道听途说解真情 这个朝代被称成为大灵皇朝,国力强盛,经济繁荣,文化灿烂,民风开放,皇帝的子嗣无论男女皆可立为储君,如今是昌德十二年,国君是灵明宗楚正君。徐皇后所出一子二女,长子楚重乾被立为太子,娶卫太尉之女卫语卉为太子妃,皇女楚月容嫁于宰相方尚搏之子方存信,最小的女儿楚含笑昨日刚与骠骑大将军萧忠义之子萧方完婚。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悦宁公主楚含笑和驸马萧方的婚礼了。昨日那场婚礼声势之浩大,场面之壮观,仪仗之豪华,都可以说是大灵皇朝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 皇帝嫁女自然是吸引了全京城的百姓来围观,更何况楚含笑还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一时间京城里那条最宽阔的马路两边人山人海,被围的水泄不通,甚至连附近的房顶树枝上全都站满了人。据说因为围观的百姓太多,保护皇城的羽林军被临时抽调出一半来维持街上的秩序,官兵们手拉手形成一道人墙来保持婚道的畅通。 伴着喜庆的唢呐声,豪华壮观的皇家仪仗队宛如一条红色的长龙蜿蜒数里,当那四十箱嫁妆系着大红的绸缎出现在人们眼前时,引起了人群里的一阵骚动。站在前面的人瞪大了眼睛,站在后面的人都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前挤,人墙几次欲被冲散,婚道上负责巡视的羽林军拿着棍子朝着拥挤不堪的百姓身上挥去,站成人墙的官兵恼怒地扭着头向身后的群众喝骂,一时间,惊叹声、羡慕声、嫉妒声、呵斥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最精彩的场面莫过于驸马和公主的出场了,当英俊潇洒的驸马萧方身穿大红袍,斜披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惊为天人般地出现在人们眼前时,引起了人群里少女们的尖叫,她们自发形成了拉拉队,扯着嗓子齐声喊着:“萧方萧方,玉面君郎;萧方萧方,威震四方!萧方,我们都是你的‘玉箫’! 我们永远支持你!” 花轿里的公主楚含笑听到喊声,好奇地掀起帘子向外观看,刹那间,一张风华绝代的娇美玉容展露在人们面前,人群开始沸腾起来。楚含笑见自己的出现造成了轰动,干脆掀起两边的窗帘,把手臂伸出窗外向人群挥动着,引起人群中的一片呼声,一直紧抿着薄唇的驸马冷冷地回头撇了她一眼,漠然地转过头去。 “不对吧,老三?我看到的可是驸马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公主,是公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有点尴尬地扭过头去的。”另一位青衣茶客提出了异议。 “王大海,肯定是你们俩都看错啦!分明是他们俩人深情地对望了一眼。”我身边坐的黑衫茶客提出了不同意见。 “罗子,管他们谁看谁呢,这又有什么好争的?”对面的灰衣人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侄子在宫里当差,他的消息是最可靠的。听说悦宁公主最近迷上了一种仙丹。”灰衣人卖了个关子,话说一半故意停了下来。 “什么仙丹?于哥你快说说!”旁边的人催促着他。 于哥满意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道:“说起这仙丹啊,它还有个名字叫‘仙乐丸’,听说是徐皇后的亲外甥贺之敏送她的。贺之敏你们知道不?” “知道知道,不就是皇后亲姐姐唯一的儿子,临终时托付给了皇后的母亲徐夫人,一直寄居在徐府的那个贺之敏么?”王大海说道。 “不错,就是他。”于哥点点头,接着说,“据说这‘仙乐丸’非常神奇,吃了它以后啊,人就好似身置仙境一般,想要什么眼前就会出现什么。这悦宁公主一下子就迷上了,高兴的时候吃上一粒,那种感觉啊,真是万般美妙啊。”说到这里,于哥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好似正在享受那仙丹的滋味。 “什么‘仙乐丹’,听起来不就是迷幻药么?!”老三冷哼一声,说道。 “不会吧,堂堂一个公主竟会吃这种药丸?”罗子显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三不以为然地说,“这个悦宁公主从小就被皇上娇惯坏了,经常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她的情人还少么?吃个药丸又有什么稀罕的?!” “真是可惜了萧驸马堂堂一个好男儿,竟然娶了个这么癫狂的公主,他以后的日子有好看的喽。”有人叹息道。 “是啊,说起萧驸马,那可是骠骑大将军萧忠义的独子,十六岁就随父出征,屡建奇功,人品相貌可都是首屈一指!”老三伸出大拇指夸赞道。 “萧家父子忠肝义胆,深得圣心,这几次的松诏之战连连告捷,被皇上一纸诏书从战场上宣回,特地把最喜爱的女儿赐给了他。那可是天大的皇宠啊!”于哥点头说道。 “若换成别的公主,那必定是件天大的喜事,可这悦宁公主就不敢恭维了。听说昨日婚宴上她又大搞特殊,不好好地呆在新房里,倒大摇大摆地跑到喜宴上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觉得害臊。依我看啊,别说什么皇宠了,能不给萧驸马戴绿帽子就不错喽。”老三笑着说。 众人皆大笑起来。我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没想楚含笑是这样的人,在民间的口碑竟如此之差。我强颜欢笑地坐着,茶客们却越聊兴致越高,最后竟聊到十年前的一场围棋国手大赛,开始争论起翻天手穆云天出奇制胜的那盘精彩对局来,甚至有人取了棋盘来要求重演当年那场对决。 我在一旁观看,发现这个时候的围棋已经发展到了十九路,并且已经给十九道线命了名。我前世外婆家有一本古棋谱,我因爱好此道,整日研读,里面记录的对局已全部记在心中。古代的围棋是从十路,十三路,十五路,十六路,十七路……直至发展到今天通用的十九路。 围棋见于我国史籍最早的记载是在春秋时期,而“汉图”可能是我国最早出现的棋谱。而到了晋朝,棋谱集得更多一些了,南北朝期间出现的“棋势”、“棋图”是对局的记录。由于一些棋手为了独持秘诀而销毁古谱,唐代以前的棋谱大多已失传。因此,关于唐代以前棋谱的记录已经不得而知。 到了南唐,为便于人们记棋谱,当时的围棋大师徐铉分别给围棋盘上的十九道线冠以名称,这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个创举,大大方便了棋谱的记录,它对于棋谱的流传起了重要作用。徐铉给十九道线取的名字为: 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宫,七斗,八方,九州,十日,十一冬,十二月,十三闰,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六星,十八松,十九客。 后来,随着时代发展,这种记谱名称逐渐被:“1,2,3,……”和“一,二,三……”所代替。而此时围棋发展的趋向虽与我国史上相似,但此时十九线的叫法却不同,作为现代人,看他们的棋谱记录或许会有些麻烦,却对观棋和下棋本身没有丝毫的影响。 出了茶楼,我一路郁闷不已,想起听到的那些话,就不由得面红耳赤。想不到被我误认为有壮阳效果的那些药丸竟然就是“仙乐丸”!想来必是楚含笑喝了大量的酒,又吃了过量的药丸,导致中毒死在床上,阎王才让我占了她的身体。我心里愤愤然,堂堂的公主竟然做出这等荒唐之事,怪不得帅哥会对我如此冷淡!想起早上我还因此对萧方浮想联翩就不禁羞臊万分,幸亏没莽撞地说出口,不然就要丢死人了! 和翠儿回到府上时,已经到了晚餐时间,萧方还没有回来,李总管告诉我驸马今日遣人回来交待,让他把水云轩打扫出来,以后他就长住那里。我有些气闷,一想到那个活色生香的帅哥老公竟然宁肯独居也不肯和我同床,我就直想抓狂,当着李总管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大度地一笑了之。回到了房间,气恼地抓起那个木匣悻悻地丢出窗外,吓得翠儿在一旁不敢言语。 胡乱吃了几口晚饭,我在房里背着手踱来踱去,古代的夜晚还真是无趣,除了明月孤灯,没有可供消遣的玩意,就连唯一能令我感兴趣的萧方此刻也是避而不见。这孤寂漫长的夜晚令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明代贞妇的小故事,说的是邻居家每到夜晚都会听到隔壁寡妇家有铜钱落地的声音,寡妇临终前,颤巍巍地拿出一袋铜钱对儿子说:“这么多年,我无愧于你爹啊。每个晚上我都会故意把这一百枚铜钱撒到地上,然后再摸黑一个个地拣回来,直到累得腰酸背痛,才爬到床上睡个安稳觉。”我不禁苦笑,难不成我也要去找一个百铜钱来拣?也曾想过要夜探水云轩,又怕惊吓到帅哥,以后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索性让翠儿找来一副围棋,我自己在灯下玩黑白对弈,倒也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夜已深,我恹恹地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第三章 百年寿命自求得 一睁眼已是日上竿头,吃过早饭后让李总管带我到府内各处走走,想尽快熟悉一下驸马府的环境。 这驸马府果然是气派非凡,整体布局淡雅幽静,秀丽庄重,分东西两个花园。东园以水色为主,亭台楼阁多临水而建,花径水廊曲折迂回,绿树碧澜波光倒影,景中取景,适宜夏居;西园以假山为胜,亭台楼阁环绕山丘而建,山径小道蜿蜒崎岖,两旁翠竹丛生,花香浓郁,画中有画,适宜冬住。我一边观赏一边暗自赞叹,可见皇上为建这驸马府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若不是有李总管在,我肯定是要迷路的。 走到水云轩时,我特地留意了一下,这是一座双层楼阁,四角飞檐微翘,古雅别致,三面环水,楼阁前种着一颗高大茂密的梧桐树,是东园众多楼阁中离我所住的紫霞阁最远的一处。我站在梧桐树下,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紫霞阁,心中的失意剧增,由此可见,在萧方心里,对我是避之不及的。 李总管最后带我到账房走了一圈,拿出几个账本呈到我面前,我略略翻了一下,笔笔账目清晰,一目了然,显示出他的管理得方。 忽然我指着一本注示着“嫁妆”的内容问他:“这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账本说道:“这是公主出嫁时带来的四十箱嫁妆。” 四十箱嫁妆啊!我在心里惊叹,开始仔细地翻看里面的内容,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点头,皇上真是大方啊,光是嫁妆这一项就写满了整整一本帐薄, 其中黄金白银、翡翠珠宝、玉器画帛、绫罗绸缎无所不有。我心里渐渐激动起来,可是毕竟没有见到实物总归有点不太放心,于是抬起头,强自按捺住心里的兴奋地对李总管说:“带我去看看。” “是,公主。”李总管平静地说,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的喜形于色。 库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房间里阴凉昏暗,我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看清里面的情景,四十只红色的大箱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摆满了相通的四间屋子。 我让李总管在外面等着,独自进了库房,一箱子一箱子地打开来看。每开启一只箱子都会令我倒吸一口冷气,那一箱箱的璀璨无一不令我血脉贲张,我颤抖着手抚摸着眼前一块块夺目耀眼的金砖,不可置信地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狂喜的眼泪奔流而泻,我飞快地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完了整整四十只箱子,想起李总管还在外面等着,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库房,心里盘算着这些嫁妆的价值,喜孜孜地回了房。 有了这些嫁妆做底气,我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等到萧方回来,成与不成总得说清楚,好歹我都是他明媒正娶来的老婆,我,我可不想守个帅哥当活寡。 初夏的午后蝉鸣阵阵,夏风伴着池水的清凉送入阁里,令人昏昏欲睡。 萧方站在客厅里,背对着门负手而立,修长的身影显得英挺伟岸。他转身看见我,冷淡地丢下一句:“明日一早要进宫拜见皇上皇后,请公主提早做准备。”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去。 我一急,一把拽住了他,说道:“别走。” 他转过身垂下长长的浓睫看了一眼我抓住他胳膊的手,抬起冰冷的美瞳看着我,淡淡地说:“公主要做什么?” 我冲着他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总躲着我?” 萧方盯着我,唇角露出一丝讥讽:“公主这么想见我?” 我一时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说想见他吧,那不等于承认我是热脸贴到人家冷屁股上了,他若不喜欢我,岂不是更看不起我?说不想见他吧,那还巴巴地跑来质问人家干什么? “我……我们怎么说也算是拜过堂成了亲的,总不能……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我红着脸嗫嚅道。 “这样有什么不好么?”萧方淡漠地说, “你我互不干涉,公主可以随意过你想过的日子。” 我一急,冲口而出:“我不是……,”忽然意识到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及时地刹住口,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娶我?” “皇命难违。”萧方语气平淡,侧头看向窗外,令我无法看见他眼中漂浮的情绪。 我松开手,无言地看着他从我身边飘然而去,却再也没有一丝力气阻拦。 或许,我现在还有点操之过急,他对我已经有了如此深的成见,怎么可能轻易转变?我对自己的要求一向甚高,一直秉着宁缺毋滥的标准,希望达到身心双赢的结果,如此看来也只能让他慢慢地了解我,心甘情愿地接受我了。 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空荡荡的床上,看窗外的明月在床前洒下一地的清辉。明天就是新娘子三天回门的日子了,我连皇宫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明日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让人看出破绽,楚含笑的爹可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别一个不小心,脑袋就保不住了。我在心里暗暗祈祷,阎王啊阎王,你把我弄到这来,可一定要保佑我平安啊。心里这样胡思乱想着,竟渐渐地睡着了。 这个地方有点眼熟,我一边走一边看周围的景物,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大殿前,抬头一看,上书三个大字“阎王殿”,我大吃一惊,转身撒腿就跑,却被人拽住了胳膊。我回头一看,见阎王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喊:“易青。” 我惊叫起来:“我不会这么快就又死了吧?” “当然不会。”阎王笑嘻嘻地说,“是你以前太合我意了,刚走两天我就开始想你了,一听到你在念叨我,就忍不住把你召回来和我聊聊天。” “聊……聊天?”我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有好多鬼可以陪你聊天么?” “那些鬼嘛,没有一个能像你可以把马屁拍的那么精妙,让我那么受用。”阎王皱着眉说。 “你不会还想让我回到你身边吧?”我叹息道,看来拍马屁也要有学问的,马屁拍得太舒服了也会适得其反啊! “你不想回到我身边?”阎王眯着眼问我。 “想!非常想!”我违心地说,绝对不能得罪他,不管我死多少次都还是要回到这里的,这层关系要搞好,我顿了顿说,“只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阎王问。 “我刚到世上两天,还没开心过呢。”我委屈地撅起嘴。 “也是。”阎王笑着说,“那你准备在世上呆多久?” “多久又不是我说了算。”我小声地嘟囔着。 “你想活到多少岁可以先告诉我,我可以考虑考虑。”阎王说。 “真的?”我抬起头惊喜地看着他,才发现他那黝黑的脸其实也不怎么难看。 阎王笑着点点头。 “嗯……,”我想说我希望活到一万岁,又怕惹恼了他连一天的活头都没有,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说:“一百岁好不好?”我咽了口唾沫,“你看,我到了那儿,人家都已经快二十岁了,这样算来我才活八十年呢。”我掰着手指算给阎王听。 阎王托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说:“好,就一百岁,算你走运,你的生死薄还未来得及填上寿命时限。” “还有还有,”一听见他答应了,我就迫不及待地喊,生怕又像上次那样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弄走了,“我可不可以提个小小的要求?”我凑到阎王面前,涎着笑脸说。 “还有什么要求?”阎王沉下脸来。 “你知道我占了她的身体却没有她的记忆,很麻烦的。”我小心翼翼地说。 “你想要她的记忆?”阎王扬起眉。我看着他点点头。 阎王的手朝我一指,一道白光冲着我的脑门扑来,随即我脚下一空,跌进了万丈深渊。 第四章 聪明反为聪明累 萧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冷眸中似拂过一缕春风,溶解了眼底的万年寒冰,令他的面容柔和不少,只听他说道:“据建成公主的随身侍女惜蕊讲述,当时有一只非常精致的美人风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皇子们都追那只风筝去了。因为建成公主性格较沉静,加之年龄又小,那些皇子都不愿和她玩,所以没有去追,因此湖面上就剩下建成公主和她的侍女惜蕊两人。随后,晨曦宫的宫女采珊邀惜蕊去采荷,言称荷花茶可以治疗失眠,惜蕊因想着王娘娘最近睡眠不好,交待好公主后,就随她去了,前后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在这个时段,公主被人推下水。” “这么巧?”我扬眉笑道。 “我已经查过,今早那只风筝是晨曦宫的张昭仪所放。”萧方略有深意地看着我说。 “张昭仪?”我有点不解,低头思衬,“张昭仪与王贤妃两家是儿女亲家,两人的父亲又同属一派的政党,他们就算是为争宠,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片刻,我抬头看向萧方,笑道:“不知张昭仪今日为何如此有兴致?” 萧方若不经意地看了卫语卉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我还有事要办,恕不能陪。”说完大步而去。 我转过身,看见卫语卉正深思地望着我。 晚餐前,萧方回来了,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吃饭。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威震沙场的神武将军竟可以如此优雅地做任何事情,包括吃饭这件事。他的每一个姿态都极尽优美,令我心生赞叹,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犹如欣赏一副精美的画卷,一时间竟忘了动筷子。 萧方忽然抬起头来看我,反倒让我吓了一跳,他眼中闪过一丝好笑,挥手摈退了左右,看着我颇有深意地说:“那只风筝是崔德妃今晨新送给张昭仪的,崔德妃当时就在放风筝的现场。” “哦?这倒有些意思了。”想不到他竟然会主动开口和我说话,令我有点受宠若惊,“张昭仪可是那崔德妃的头号劲敌呢。” “张昭仪进宫之前,崔德妃的确可以说是独占皇宠。”萧方点头说道。 “那崔德妃仗着自己的姨母是姜太后,父亲崔广利又是当朝宰相,再加上皇宠在身,未免有点过于持宠纵骄,飞扬跋扈。”想起崔德妃曾经不可一世的傲慢模样,我不禁摇头叹息。 此时朝堂上有三股势力此长彼消,相互牵制。其中一股势力就是以张昭仪的父亲中书令张文轩为首的贵族派,主要维护贵族士大夫的利益,是皇帝推行新政的最大障碍。另一股势力就是皇帝在位几十年中慢慢培养出来的亲信,逐渐安插在朝廷各个重要部门,被称亲帝派,都是些皇帝亲自选出的胸怀大志,立志报国的大臣,皇帝的一些政策就是由他们口中提出,才得以光明正大的实施。还有一股势力是以门下侍中崔广利为首的外戚派,当年姜太后为稳住自己的皇后地位,暗中在朝廷拉拢支持她的大臣,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帮人大都和姜太后沾亲带故,平日在朝堂上闻风望势,做观望状。三股势力在朝堂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朝廷内波涛暗涌,一触即发。 “采珊呢?”我忽然想起张昭仪的那个宫女。 “采珊失踪了,皇宫内外到处搜遍也没见她的踪影,估计是已经被灭了口。”萧方面容有点凝重。 果然是被灭了口,任谁都不会傻到留个祸根放在那儿。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笑到最后的人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赢家。我不禁摇了摇头,低声叹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累了卿卿性命。” 萧方讶异地望着我,半晌才平复神色,他眼光深邃地盯着我问道:“何出此言?” “自从张文轩的女儿张昭仪进宫以来,崔德妃就开始失宠,原本她二人的父亲就是两个敌对党派的领军人物,现在于公于私她都自然不会放过张昭仪。”我分析着其中缘由,侃侃而谈,“张昭仪有个众所周知的爱好,就是喜欢收藏各式各样的风筝,而放风筝更是她的绝活。” “的确如此,据说皇上就是在出宫时被她放的风筝所吸引,才会点名诏她入宫,从此圣眷不衰。”萧方说道。 我接着推理道:“所以,崔德妃投其所好,送了她一只新颖别致的美人风筝,张昭仪看着喜欢,自会趁兴放飞,殊不知,建成公主却偏偏在此后落水,这只风筝便会使人把怀疑的眼光投向她。崔德妃犹嫌不足,又买通了她的宫女采珊,让采珊出面诱走建成公主的随身侍女,给凶手制造了机会。这两件事表面上看来都与建成公主落水一事无关,可仔细想来,却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而且每一环的矛头都直指张昭仪,给人造成是张昭仪精心策划此事件的假象。” “那崔德妃为什么会选择建成公主下手?”萧方兴趣盎然地看着我问道。 “那就更简单了,”我笑着说,“因为张昭仪进宫之前,王贤妃是崔德妃的唯一劲敌,她们俩人为争宠明争暗斗了数载,崔德妃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有机会自然不会落下她。选择建成公主,一则可以泄愤,二则建成公主年纪尚幼,容易下手。这个计划可谓一石三鸟,即除去了张昭仪,也报复了王贤妃,更把张昭仪身后的势力拉下了水,为在自己的父亲在朝堂上扫清障碍。”“崔德妃竟会有如此心机么?”萧方挑眉问我。 “她自幼娇惯成性,自然不会有如此心机,所以,这个计划一定有外戚派的势力谋划和参与,才能制定的如此周到详密,丝丝入扣。”我胸有成竹地说。 萧方深深地看着我,有点不可置信,良久不语。片刻,才轻声说:“计划再周详,不仍是被你一语道破玄机了么?”他的眼中现出一丝迷茫,“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你觉得呢?”我笑着问他。 “我不清楚,”他回过神来,眼神清澈地看着我,轻笑着说,“我总觉得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那你就把我当成是另外一个人好了,我也希望你能把以前的我忘掉。”我认真地看着他说。 他嘴角微勾了一下,轻轻地冷哼了一声,似乎又想起什么不快的事来,抿着唇未说话。 我看在眼里,知道他的心结很深,佯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道:“我们来做个小游戏好了。” “什么游戏?”萧方凝视着我,眼中有种探究的味道。 “我们各写一个字,来猜猜在这件事上,谁是最大的赢家,如何?”我看着他笑着说。 萧方沉思一会儿,点头说:“好!”看来,他也认为这并非是最后的结局,想确定我的猜测是否与他一致。 我们各自拿了纸笔写好,展开一看,抬起头不禁相视而笑。萧方收了字条,在烛火上焚了,笑着对我说:“你还不饿吗?” 摇曳的烛火映照在他的黑眸里,衬得那双朗如星月般的眼睛愈发的明亮,与他俊美的容貌相比,他的沉稳与睿智更令我心动。我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因常年习武而有略有薄茧,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垂下眸,再抬眼时,眼神清亮安宁,平静地说:“菜凉了,我去让人重新给你做。”说完不留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翩然离去,只留下失落的我,满心怅然地呆滞而立。 第五章 肃朝堂皇权独揽 建成公主落水案发生后,皇上龙颜大怒,张昭仪暂押宗人府,此案交由崔广利全权调查处理,凡涉案人员一律严惩不殆。崔广利圣旨在握,对张文轩一党自是不会手软,张文轩被关押在大牢里,宁死不招认谋害建成公主的罪状,最后被人勒死在牢中,悬于梁上,伪装成畏罪自尽。张文轩一死,崔广利更是赶尽杀绝,张氏一族满门被灭。崔广利横虎狼之心,悬沟壑之欲,为铲除异党不择手段,甚至捏造证据,造谣重伤,冤打成招,无不尽其所能,此案竟牵扯出数十名朝廷官员,其中不乏元老重臣,一时间,冤案成堆,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张文轩一党被铲除后,崔德妃复又得宠。 不久中秋即到。 中秋之夜,御花园内灯火通明,皇上与后宫妃嫔、皇子皇女在御花园内共聚一堂,把酒赏月。皇上与皇后坐于上席,各妃嫔坐于左侧,皇子皇女坐于右侧,歌姬舞女翩然其中,我与萧方也端坐席间。萧方与我的关系日益见好,虽不能说是郎情妾意,但也起码能算得上相敬如宾了,好歹他现在能像一个朋友一样地与我相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一舞方罢,皇上唤崔德妃坐到身边,温言软语,羡煞旁人。我担心地看向徐皇后,却见她并未露出不悦之色,依旧款款大方,和颜悦色地和其他妃嫔说话。我了解徐皇后的性格,知道她此时虽然面上谈笑自如,毫无破绽,心里却定是苦不堪言,试问这世上又有谁能任凭自己的丈夫在眼前对别的女人柔情万千而又无动于衷?何况在徐皇后当太子妃的那些年里,两人还曾有过一段情深意笃的时光。那崔德妃在皇上身边放肆地娇笑不已,满脸的得意与炫耀溢于言表。我冷眼旁观,暗自叹息: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1那张昭仪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自古以来,帝王的恩宠都只在一念之间,又是谁能把握得住的? 众人见皇上今夜心情愉悦,又有清风明月助兴,皆开怀畅饮,举杯互敬,那卫语卉更是三番几次地给我敬酒,我扯着太子的衣袖撒赖不喝,太子温言劝卫语卉莫要灌我,卫语卉就端起酒杯嚷着要萧方替我喝下,我又心疼萧方,只好抢过酒杯一饮而尽,太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温和地看着我直笑,卫语卉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指着我大笑,萧方面带窘色,嘴角却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 夜宴结束,众人都尽兴散去。夜色宁静的花园里,花木扶疏,树影婆娑,桂香满园,一轮满月大如圆盘,当空悬照。我依在萧方有力的手臂上,歪歪斜斜地走着,抑不住心中的兴奋,指着皎洁的明月大声朗道: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 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 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 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 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 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 凄怆摧心肝。2 忽然脚下一软,身子斜斜地往地上滑去,只觉萧方手臂一紧扶稳了我,我抬头看了一眼他清逸俊朗的脸,对他莞尔一笑,浑身软绵无力,只得懒懒地靠在他怀里。他轻叹一声抱起我向马车走去,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他脚步微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嘴角轻扬。 他虽抱着我,但依然脚步轻盈,我丝毫未曾察觉到他的步伐,却发现自己已经身置车厢内,马车轻微地晃动着,我惬意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他把我轻轻地放在床上,想抽身而去,我挂在他脖颈里的手臂略一用力,他毫无防备地跌在床上,我双目微闭,依然紧紧地搂着他不放。他轻轻地扯了一下我的手臂,我反而加重了手臂上的力度,更加贴紧了他,他只好无奈地放弃挣扎,安静地躺在我身边,随手抖开床上的锦衾,盖住了我和他,我终于安心地沉沉睡去。 次日酒醒,得知萧方早已上朝去了。此时朝堂上看似风平浪静,其中却正暗潮汹涌,崔广利对付张文轩的手段已让我心惊肉跳,接下来会怎样,我有点不敢想象。我在心里掐算着时间,想必再过不了多久,朝堂上就要再次掀起一场风波了。 果不其然,十日后,皇上下了一道圣旨:据查实,建成公主落水一案,乃崔德妃受崔广利指使所为。崔广利一党借办案之际公报私仇,栽赃陷害朝廷重臣,造成非常恶劣之影响,罪大恶极。崔德妃赐毒酒,崔氏一门除保全妻姜氏二族外,诛七族,凡参与此案与崔广利同流合污者同罪。张昭仪查属遭人陷害,恢复妃号,加封为贤妃。 九族,包括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是指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儿及外孙。母族三是是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儿子。妻族二是指岳父的一家、岳母的娘家。株连九族满足了封建统治者利用血缘姻亲关系实现对本阶级及整个社会最大限度控制的需要。而姜氏二族的保全,也是因皇上考虑到姜太后而手下有所留情。即便如此,姜太后闻此噩耗,心中悲痛万分,竟一病不起。 张文轩虽被平反,但其人已死,其家族与同党均已被崔广利所灭。张昭仪虽被加封为贤妃,但从此再未被皇上宠幸过。至此,张崔二党被铲除,贵族派与外戚派的势力从此在朝堂上消失,皇上终于掌控了整个朝廷。我不禁想起了我和萧方的那个游戏,那日纸条展开,我写的是个“帝”字,他写的是个“皇”字。如今,这个结局证实了我们当初的猜测,只是血腥的过程却令我有点不寒而栗。 数月之内,两派势力被灭,数万人成了怨鬼游魂,这个血淋淋的事实,给了我强烈的震撼。我虽猜得出结局如何,但我却想象不出会是如此的惨状,这些完全超出了我在前世里被灌输的人权观念所能承受的范围,我第一次深刻地了解到了帝王的残忍和封建制度的可怕。为了这一天,楚正君恐怕早在十几年前就埋下了伏设,先专宠崔德妃,纵容她骄横的性格,然后将计就计地诏张昭仪进宫受封,使之失宠。他料定了这种巨大的落差会使崔德妃心理失衡,想方设法对付张昭仪,于是静观其变,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两个争宠的女人又何曾拥有过他的半点情意,只不过是他对付她们身后势力的两粒棋子而已。这场捍卫皇权的斗争以帝王的全盘胜利而告终,只是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令我有种窒息的感觉。 古往今来,在江山面前,生命都显得如此的无助与脆弱不堪。而身在皇家,便如同处在惊涛骇浪中的漩涡边缘,时刻都有被激流卷入的危险,我只是个胆小惜命的普通人,即便在阎王那里求得了百岁寿命,我也只愿此生平安多福,切勿多灾多难。此时此刻,我第一次开始对这个公主的尊贵身份感到惶恐。 注1:李白《妾薄命》 注2:李白《古朗月行》 第六章 赏梅园诗词惊座 一场残忍的政治屠杀在炎炎的夏日中掀起,在寒冷的冬日里落幕。 自我成亲之后,皇上就有意让我入朝任职,此时正当崔广利肆意大除异党之际,我不愿搅入朝廷的是非之中,每次都找借口推托掉了。如今朝堂内相安无事,皇上闲暇下来,时常召我入宫问话,偶尔交待几件事让我去办。 新春将近,纷纷扬扬的大雪漫天飞舞,数日方休。我与萧方应太子之邀赴梅园赏梅,到时方知受邀之人还有楚月容、方存信和楚立坤。听说楚立坤前段时间不知为何事与太子意见不同,彼此间有了争端,关系曾一度变得剑拔弩张,今日在这里见他神情落落大方,与太子谈笑风生,不似有异,不免怀疑之前只是个谣传。 太子于昌德四年在西山辟园,占地八十亩,建此梅园。太子领着我们踏雪游园,园内花径蜿蜒,湖石玲珑,令人流连忘返。放眼望去,满目皆梅,或洁白素净,或红妆淡裹,或胭脂欲滴,或浓艳如墨,或枝干盘曲,矫如游龙,或虬枝倒悬,疏影横斜。几座雅致的亭台楼阁,错落地点缀在香海中,窈窕多姿。 在花海中徜徉,不觉天色已晚,一轮新月渐起,当空悬照,如水的清辉笼罩着暗香浮动的梅园,竟又是一番奇异景观。太子领着我们来到园中的一栋双层楼阁前,朱色花棂木门窗,绿色琉璃筒瓦厅,宝顶鎏金,横匾上书“暗香阁”三字。入了阁楼,众人犹觉游兴未尽,索性四面门窗洞开,姿态各异的梅枝映在窗棂内,似欲夺框而入,别是一番风韵。阁内四角炭盆烧得火旺,众人围坐在桌前,又有美酒暖身,竟也不觉得冷。 酒过数巡后,众人已均酒酣耳热,太子笑道“今日聚会,难得都是自家兄妹,并无旁人,既有亲人在伴,美酒在握,雪梅在侧,若无诗词以致兴,岂不为人生憾事?不如大家一起来行个酒令,就由太子妃做令官,以梅花为题赋诗词一首,如何?”众人皆称好。作诗我自是不怕,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偷,我只管信手拈来便是。 卫语卉站起身,拿出一只签筒,笑着说“既然推我当令官,我就不做推迟了。这签筒内共有二十只签,分别标注着从一到二十。由我摇出签数,从我右边首位开始数起,数到谁,谁就接令,接令者要饮酒一杯,以梅花为题赋诗词一首。赋得好,便可指在座的任一位献艺助兴,赋得不好,则要加罚一杯。”说完,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轻摇签筒,一支红色的竹签便落在桌上。卫语卉拾起签看了一眼,念道“壹拾四。”便从身边的太子开始数起,见正好数到方存信,就笑着说“方驸马接令,以梅花为题赋诗词一首。”方存信起身接过令签,饮酒一杯,沉吟片刻吟道: 风雪夜来客, 凝脂黄珠钗。 轻问何所为, 始知报春来。 卫语卉点评道“此诗一句中的”客“字倒是把冬梅描写得极为生动,四句倒也尚可,整体立意也不失为新颖有趣,只须把二三句略加修饰便可。就算方驸马勉强过关,如何?”令官既已发话,我和萧方自然不会反对,太子端坐但笑不语,楚立坤也不想得罪楚月容,楚月容更不会为难自己的夫君,方存信见无人反对,便笑着坐下。即又开始行令,第二支签抽到“十”,由楚立坤接令。楚立坤饮酒一杯,赋诗曰: 梅园把盏行令畅, 欲与梅花醉几场。 自古少年皆风流, 散落金樽卧暗香。 我不免有点微诧,一般来说,诗作大都隐含着诗人的情绪,此诗中虽表达的是少年轻狂,但对于身处朝政的皇子来说,却不免显得有点殆倦,太子此时正值如日中天,以楚立坤与太子的亲密关系,不应有此颓废之意才是。我暗暗向楚立坤看去,只见他神色自如,毫无异态,我暗笑自己未免有点太过多心。 众人称好,卫语卉点头说道“这首诗把今日我等梅园聚会的情景描绘出来,梅花有情,少年风流,把酒酣畅,醉卧暗香,最妙的是此阁亦称暗香阁,也算是应景佳作。”评罢看向楚立坤,笑道“不知皇子可想点哪位助兴?” 楚立坤笑道“久闻萧驸马笔剑双绝,京城皇贵莫不以得萧方墨宝为一幸事,就烦请驸马当场捉笔,令我等大开眼界罢。”众人皆喜,太子妃早已令人在一侧摆好笔墨纸砚。萧方也不推迟,只淡淡一笑,落落大方地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略一沉思,凝神屏息,挥毫而就。我随众人起身观看,不觉吃了一惊,他书写的竟然就是中秋之夜我背诵的那首李白的《古朗月行》,竟然一字不差。他的字笔法佻动,宽和流丽,风流潇洒,与诗的意境自成一体,能写出这种字体的人,想必内心的情感应是丰富的。心动念转之间,我下意识地抬眼看他,却撞上他笑意盈盈的黑眸,心,忽然间漏跳一拍。 方存信啧啧赞道“萧方不愧为书法大家,用笔丰腴跌宕,自出新意,行至自然,神韵俱佳。此诗清新明朗,奔放流畅,奇思异想,别具一格,书法与诗相互融为一体,实在难得。” 太子点头说道“人道萧方笔剑双绝,却不料文采风流,又是一绝。” 萧方闻言笑道“此诗并非我作。” 楚月容疑惑地问道“那是何人所作?”萧方但笑不语,眼光柔和地望向我。众人俱吃惊地看着我,一脸不可思议之状。 我只得嘿嘿地干笑两声,说道“我也是酒后兴起所致。” 太子满面讶异地说道“只道含笑年少贪玩,却未想竟有如此才情。” 卫语卉眼睛闪烁,若然深思地笑着看我。 楚立坤爽朗地大笑道“看来今日我是不枉此行,竟能得到公主与驸马的合力佳作,一副墨宝尽显伉俪情深,只怕我从此要夜不能寐了。” 楚月容奇道“这又是为何?” 卫语卉笑着为她解释道“这世上能有几副珍贵的墨宝为夫妻合作而成的?更何况诗与字皆是精彩绝伦,相互融和,浑然天成,最为难得的是他夫妻二人的尊贵身份,更使这副墨宝有了非比寻常的收藏意义,这还不令世人个个眼红,都欲据为己有么?” 楚月容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怕被盗啊,立坤还真是小气哟!”众人大笑着落座。 第三支签竟然抽到“壹”,众人皆笑,太子自行起身,卫语卉便也让以梅为题赋诗词一首。太子笑着接令,饮酒一杯,吟道: 万紫千红竞争妍, 气定神淡自等闲。 待到层冰积雪日, 笑看百花我为先。 吟罢,众人皆称赞,楚立坤抚掌夸道“此作一二句孤高绝俗,淡泊从容,三四句笔锋忽转,志存高远,荡气回肠,妙哉,妙哉!”众人附和。 以刚刚结束的那场铲除张崔两党的政治斗争来看,太子的这首咏梅诗倒是很应景。前两句影射了张崔二人争斗时,太子冷眼旁观的情景,后两句自是指障碍已扫,此时正是太子春风得意之时,无人再能与之争锋。太子在此以诗明志,看来对皇位是志在必得,我日后行事须当小心谨慎才是,即便他是楚含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可身处于这样一个时时勾心斗角,处处阴谋诡计的皇家,如处风尖浪口,我对任何人都不可不防。 思衬之间,听太子笑道“今日有酒有诗有字,独缺了弦乐,月容的琴艺也属屈指可数,不如就请月容弹奏一曲以助兴罢。”楚月容命人取过琴筝,玉指轻拂,揉拨挑捺,霎时间花香遍地,鸟语满堂,身在冬日,却如沐春风。 一曲终结,众人称赞,复又行令。第四支签抽到“陆”,一数竟然是我。我起身接过令签,饮尽杯中酒,轻吟出声: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1 此词一出,举座皆惊。方存信赞道“好词!好词!区区几句竟把梅花孤苦的一生都写尽了,而以”香如故“三个字收尾,又给人留下了无尽的感慨与缅怀,令人意犹未尽。” 楚立坤叹道“好一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尽显出梅花与世无争,胸怀坦荡的气度。”说完漫不经意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略一呆怔,温暖的笑容随即在他脸上漾起,转头望着我,目光轻柔,赞赏道“这阕词情调清新,笔致细腻,意味深隽,实乃咏梅词中的绝唱,只怕我等俱已无法超越。只是未料到含笑才情兼备,竟深藏十数年不露,令人讶异。今日佳作既得,也算是尽兴了。”众人听此言,均知趣地起身告辞。 窗外新月如钩,盈盈的月光斜斜地洒落在我和萧方的身上。轻晃的马车里,我和他相坐无语。他不说话,我自然也就不说话,他安静地看着窗外,我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我们都早已经习惯这种沉默的气氛。 “那首咏梅……真好。”忽然,他开口说道,眼睛却依然看着窗外。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愿入朝为官,是么?”他轻轻地问道,声音低沉而性感。 “是的,我很厌倦那样的生活。”我回道。 “你……自幼就不喜读书,怎么会忽然就变得才华横溢,文思敏捷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如黑宝石般的星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呃……,我不喜欢读书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我喜欢躲起来看书。”我随口胡诌着。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问。 “因为……我不愿意被人关注,你也知道,皇宫这种地方容不得锋芒毕露的人,我只能表现出很颓废的样子。”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都称你笔剑双绝,笔和剑你更喜欢哪个?” “应该是……笔吧,”他考虑了一会儿说,“我不喜欢血腥的场面,可有时候又不得不面对那种血腥的场面。”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上战场?”我问道。 “我自幼就想做个像父亲那样的英雄,到了战场上才发现原来英雄的称谓都是用鲜血铸就的,自己的鲜血,战友的鲜血和敌人的鲜血。”他叹息道。 “你现在已经是众口称赞的英雄了,所以以后不要再上战场了,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盯着他说。 “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他诧异地问。 “守护我!”我认真地说道。 他看着我,竟怔在那里。片刻,一抹笑意在他唇边溢出,他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亮,一如窗外闪烁的星光,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我也不说话,也只是看着他笑。窗外的新月也不说话,只是弯着嘴角看着我俩笑。 注1:陆游《卜算子。咏梅》 第七章 驳敕令深得皇意 十三年春,边境传来捷报,骠骑大将军萧忠义大破松诏,松诏国灭。松诏一战,是大灵皇朝征战史上最辉煌的一页,大灵皇朝的疆域以明宗时期为最为广阔。其中也有一些士兵在战争中逃亡,有功者赏,有过者自然要罚,皇上欲严明军纪,命中书省拟了一道敕令。如今,这道敕令就摆在我面前,上书:在征伐松诏期间逃亡的将士,必须在规定期限内自首,按律斩首;如逾期未自首者,除本人斩首外,其妻子皆没入官府为奴婢。 皇上坐在御书案后,双目迥然地盯着我问道“你以为这道敕令如何?” 我沉吟片刻,壮胆说道“儿臣以为这道敕令太过苛刻。” 皇上看着我,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似乎在期待下文。 “这些将士逃亡的原因有诸多种,据儿臣所知,有因伤病落队,病愈后恐受军法处置而逃跑的;有被俘后宁死不屈而遭毒手的;有在探路时迷途,后被敌军所伤而滞留他乡迟迟未归的,诸如此类,情况繁杂。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全部以律问罪,只怕会寒了将士之心,以后无人再愿出生入死,为国尽忠。”我坦然地望着皇上,语气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那以你之见该当如何呢?”皇上眯着眼睛,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扣着桌面。 “儿臣以为,应究其原因,酌情而定。对那些因贪生怕死而临阵逃脱者,应按军法处置,严惩不殆,但他们的家人却是无辜的,不应受到牵连。由于其他原因造成的,非但不应处罚,还应给予奖赏,这样才能安抚军心,深得民意,更显皇恩浩荡,圣主英明。”我朗朗而答。 皇上眼中闪现出欣喜的目光,点头称赞道“含笑胸有万民,聪睿而不失仁厚,父皇果真没有看错你。就依你所言,此诏退至中书省重拟。”说罢,提起御笔开始批阅,头也不抬地轻声嘱咐我“闲暇时常去看看太后,只怕她也时日无多了。” “是,父皇,儿臣告退。”我躬身而退。 太后躺在床上昏睡,昔日红润的面容已被蜡黄的病态所掩盖,丰腴的体态也早已荡然不存,如今病痛把她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宫女告诉我太后如今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要长,每日除了几口稀粥外,全靠汤药维持,言语间已是泪光闪烁。我不禁暗自唏嘘,眼前奄奄一息的太后也曾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如今还不是逃脱不了死亡的纠缠?人生在世,平安就好,何苦非要执着于名利? 从太后的寝宫出来,我又去看望了皇后,提起太后的病情,皇后也忍不住抹泪,又不时地提起楚含笑的外祖母徐夫人,她如今也已经七十有余的人了,皇后一直很担心她的身体,让我有空多去看望看望她,又提起在徐府寄居的贺之敏,忍不住直叹息。十年前,徐皇后的姐姐去世留下了一个孤儿,寡居的徐夫人便把十五岁的外孙贺之敏接到府中照顾。贺之敏聪明伶俐,嘴也极甜,极得徐夫人喜爱,哄得徐夫人见人就夸他。只是贺之敏虽生得一副好皮相,却天生的风流好色,惹了不少是非,徐皇后因见母亲疼爱她,又念在姐妹情份上,自然为他担了不是少事,可贺之敏不但不悔过,反而因有姨母的袒护愈发放肆起来。细细想来,这楚含笑与那贺之敏之间竟也有些扯不清道不明的是非。 陪皇后吃过午膳后,干脆先到徐府走一趟,省得天天当个事挂在心里。 到了徐府才知道徐夫人一早去上香未归,只有贺之敏在家,便入内去等。因楚含笑与徐夫人亲近,幼年常留住徐府,所以徐府的环境我早已熟悉,便让管家不必跟随,我自行进入。 刚走到假山下,就听到有嬉笑的声音,我四处望去未见人影,驻足凝听,那声音好似从假山后传来,我好奇地走过去。刚转到假山后,就听见娇喘吁吁的呻吟声和粗重的喘气声混杂在一起传进耳中。我一惊,偷偷望去,只见一女子衣衫不整地仰首靠在山石上,一男子身着长衫,正趴在女子粉嫩的脖颈间乱吻,两只手在女子身上肆意挑逗,那女子娇吟不已,笑着说“少爷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在这种地方与奴婢相好。” 那男子淫笑道“老夫人没回来,在哪儿不都一样?难道你还怕被别人看见不成?” 那女子撇嘴说道“这府里的丫鬟哪个能逃出少爷的手心?奴婢只担心被别的丫鬟看见,恐怕要吃醋了。” 男子嬉笑道“莫不是你在吃醋吧?” 原来是贺之敏和府内的丫鬟在此行苟且之事,我欲抽身而退,却不想碰落了一块小山石,贺之敏闻声喊道“是谁?”我急忙转身离去。 一路上我都在搜索有关贺之敏的记忆,贺之敏长相俊秀,为人风流。楚含笑幼年常到徐府走动,身边的宫女竟俱被贺之敏逼奸,徐皇后得知此事,欲责备贺之敏,却因徐夫人袒护,只得作罢,楚含笑却也不恼,只一笑了之。贺之敏便愈加胆大,见楚含笑日益出落的如花似玉,竟又开始打算起她的主意来,楚含笑却对他是若即若离,仿似在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他。我摇摇头,暗啐一口,一对色胚! 回到驸马府,竟见萧方正在阁中等我,我甚为稀奇,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自新婚之夜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我的阁楼。萧方见我回来,微笑着迎上来,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轻快地说“听说你今日在皇上面前驳了中书省草拟的敕令?” 想不到这消息倒传得挺快,连萧方都已经知道了,可见在皇宫内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 我笑着点头说“是的。”见他能主动来找我,我心里也十分高兴,这不禁又令我开始遐想起来。 萧方脸色微红,激动地拉起我的手说“做得好,含笑。你知道你的一句话能令多少无辜的将士免受冤屈,能令多少无辜的家庭幸免于难么?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感谢你么?”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我微笑着看他,眼光温柔似水,任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微热,这热量渐渐地从我的指尖传到了心里,烘得我整个身心都是暖融融的。我热切地回应着他“我了解你的感受,萧方。你在战场上拼搏数载,与那些将士们一起血洒疆土,生死患难,你自然不愿看到那些精忠报国的兄弟受到冤屈,否则,加诸在他们身上的痛苦你将会感同身受。” 萧方欣喜地看着我,眼中熠熠生辉,他轻声说道“含笑,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了解我。” “只要你愿意正视我,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我颠了他一眼,微微向他抗议。 他的脸更红了,黑眸低垂,拉着我的手仓促不安地站立着,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直视着我,黑瞳里星光闪烁,柔声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含笑?我会……试着让自己慢慢接受你的。” 我轻轻地依在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良久才渐渐地放松下来,慢慢地伸出手臂抱住了我。我笑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心中暗自祈祷,再过一个月,就是楚含笑十九岁的生日了,到那时,我希望他能把自己当成生日礼物送给我。 第八章 祝寿诞风云惊变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我迎来了楚含笑十九岁的生日。十日前,就有络绎不绝的朝廷官员陆续往驸马府上送寿礼,我让李总管统统挡了回去,朝中的事太复杂,我不想参与,也不愿与这些官员有什么牵扯。我已经拥有了殷实富足的生活,现在与萧方的感情又正在升温之中,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何必又去惹那些是非? 早上一睁眼,我就开始忙活个不停,衣服、发型、头饰样样都得精挑细选,青黛、美目、红唇处处都要精描细画。忙碌了近两个时辰后,我仔细端详着镜子中的人儿,终于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只见镜中人身着一袭金色双层罩纱衣裙,朵朵淡雅清新的浅灰色暗花在金纱的笼罩下衬得人儿俏丽可人。两根大红色的细带在金底红边的束腰上交叉系了一个蝴蝶结,与大红色的抹胸相映成辉,更显得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乌黑秀美的青丝分梳两侧,向后蓬松地盘成发髻,一只枝节舒展、缤纷怒放的黄金花冠高高地戴在发前,金光闪闪的流苏顺着发间的中线垂落于光洁的额前,几粒璀璨的金珠点缀在眉间,一副细长的黄金耳链垂于裸露在衣外的锁骨上方,俏目含春,眉眼如画,优雅而不失妩媚,高贵而不失端庄,和玉树临风的萧方正好般配。想起萧方,我的唇边禁不住漾起幸福的微笑,今日,我能一举将他拿下么? 转过身来,正欲去找萧方,只见侍女初春神色匆忙地进来,跑到我身边小声说:“公主,翠儿出事了。” 我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好像从昨天起就没看见翠儿了,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初春担忧地说道:“翠儿昨日上午休假回家探望母亲,本该下午就回府报到的,可是不知怎地到了晚上还没有回来。听说李总管派人去她家找,却发现她们一家人全部失踪了。” “全部失踪?怎么可能?”我讶异地说,“会不会搬家了?” “肯定不是搬家,”初春很确定地回答,“听回来的人说,他们问了好几家翠儿的邻居,都说看见他们一家人下午匆匆忙忙地坐着马车离开,个个神色惊慌,像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他们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个简单的包裹,家俱什么的都没动。” “翠儿回家前可有异样?”我眉头微蹙,轻声问道。如此说来,翠儿家不是全体失踪,而是在集体逃亡了。 “没有异样。”初春摇着头,“翠儿和我同屋住,平时我俩最要好,她有什么话都不会瞒我,前天晚上我们俩还开心地聊了一个晚上,她还说她嫂子快要生了,以后有了孩子家里的开销就更大了,她还要多攒点钱贴补家用呢。”我低着头在屋里慢慢地来回踱步思考,仔细梳理着自己的思路。令翠儿家人集体大逃亡的前提应该是即将发生一件足以毁灭这个家庭的大事,也就是说,在翠儿回家后的这几个时辰里,她的家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提前得知了这件事,在惊恐万分的情况下匆忙逃走,看来事情非常紧急,否则不会连居住了几十年的房屋都来不及处理了。那么到底会是什么事令他们如此恐慌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平常百姓人家,平素不与朝廷作对,不与黑势力结仇,还会有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到他们身上呢? 李总管进来禀报:“公主,太子给您贺寿来了,驸马已经在客厅接待了。” 我一惊,这才想起那日在宫中遇见太子夫妇,卫语卉非要来为我贺寿,我也不好推却,只能应了。这段时间只想着怎么和萧方增进感情,倒把这等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此时已近中午,还未曾交待李总管准备此事呢,不禁连呼“糟糕”。李总管知我是在烦恼什么,笑着说知道今日是我的寿诞,预备着会有贵宾前来贺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我轻吁一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顾不得再去想其他,连忙和李总管一起来到客厅,见太子与卫语卉已坐在上首,左边坐着楚月容与方存信,右边坐着楚立坤与萧方,旁边的桌子上堆放着贺礼,众人正在饮茶闲聊。 刚跨进客厅的门槛,就看见卫语卉笑容可掬地起身迎着我走过来唤道:“寿星来啦。”说完拉起我的手上下打量着,嘴里啧啧赞道,“果真是第一美人呢,这模样只怕全天下也难找得出第二个,萧驸马好福气哟。” 我向萧方望去,他正微笑地看着我,面色柔和,目光似水,我的笑容不由得从心底浮到了脸上,笑盈盈地回视着他。 “咳……,嗯!”楚月容故意干咳了两声打趣我们,“俩人成亲都快一年了,还看不够啊?” 一句话说得我和萧方不禁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我嗔睨了楚月容一眼,不依地叫道:“皇姐!” 太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疼爱地看着我,温和地笑道:“含笑婚后的变化实在是让人惊叹,也令人欣慰,萧驸马着实是功不可没。” “太子谬赞了,萧方何德何能敢当此美言?”萧方谦虚地说,眼光又忍不住向我飘来,我暗暗接住,还给他一个暧昧的眼神,亲爱的萧方,就凭太子这句话,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点什么了?!萧方一愣,随即垂下眼睑,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云,轻抿的唇边溢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萧驸马少年便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是立坤心中的英雄,天下男儿莫不以你为推崇。却未料对待娇妻也是另有一套,昔日桀骜不驯的含笑竟然变得如此端庄大方,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楚立坤笑道。 说话间,李总管走到我身边低声对我说:“公主,宴席已经准备好,可以请各位贵宾到餐厅用餐了。”我点点头,笑着请众人到餐厅就餐。 落座之后,大家向我齐声祝贺,饮尽了第一杯酒,却见太子饮完自己的酒后,又拿起太子妃的酒一饮而尽。我奇怪地问道:“皇兄怎么喝语卉的酒?” 太子握住卫语卉的手笑着说:“语卉身怀有孕,御医交待不易饮酒。” 众人皆喜,纷纷向太子和太子妃祝贺。我不解地问:“既是如此,语卉不喝就是了,毕竟这是天大的喜事,皇兄为何还要喝两杯?” 太子笑道:“今日是你的寿辰,含笑的寿酒怎能不饮?就算语卉不能喝,我也要代她喝了,毕竟这酒中含着我们对你的诚心祝福。皇兄祝愿含笑此生幸福平安,无灾无难!” 我心中一暖,眼眶在瞬间湿润起来,这份亲情比起寻常百姓家来,或许少了一些热烈率直,但在这充满尔虞我诈的皇家里却显得弥足珍贵。我费力地咽了一下,把涌在喉间的感动吞到了心里,轻声说道:“多谢皇兄。”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轮番给我敬酒祝寿,然后又向太子敬酒,恭贺太子妃身怀贵子。萧方虽然替我喝了不少,我仍是有些醉意了。我脚步微晃地走向太子,拿起他面前的空酒杯,让身边的侍女为他满上,双手端到他面前诚恳地说:“皇兄这么多年对含笑的关爱,含笑深感于心,不胜于表,万般感谢之情尽在此酒中。” 太子双颊微红,醉眼迷蒙,早已不胜酒力,见我来向他敬酒,仍是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勉强站起,笑着接过酒杯仰头欲饮,却被卫语卉夺了下来。卫语卉看着太子担忧地说道:“还是让语卉替太子饮了这杯吧。” 太子微斥道:“你身怀有孕怎能饮酒?尽是胡闹!”说完就伸手去拿卫语卉手中的酒杯,卫语卉躲着不给。 两人拉扯间,楚立坤从旁边抢过酒杯,大笑着说:“难道太子忘了还有立坤在身旁么?以往哪次酒席上不是立坤来解的围?”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太子轻拍着楚立坤的肩膀笑道:“立坤,好兄弟!” 楚立坤仰首大笑,笑声爽朗,一如他的性格。忽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黑紫,只见他双手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前胸,嘴里“啊啊”地发不出来声音,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我,眼神逐渐变得呆滞,他缓缓地把头转向太子,直直地倒了下去,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乌血从他的七窍里缓缓地流出,须臾间就淌了一地。 太子妃“啊”地一声尖叫着躲进了太子怀里,太子双手紧紧地搂住卫语卉,微张着嘴,惊骇地说不出话来。餐厅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都愣愣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楚立坤倒在面前。 第九章 共患难初见君心 喜庆的寿宴顷刻间便成了谋杀案的现场,这是所有的人都未曾预料到的。 楚立坤饮下的那杯酒分明是我亲手端给太子的,怎么转眼间就成了毒酒?我身上的酒意刹那间全消,当楚月容和方存信把怀疑的眼光投向我时,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我怀着希冀的心情地望向太子,发现他也正在默默地看着我,脸色苍白,双唇紧抿,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哀伤的痛楚。我脸上血色尽失,浑身轻颤,手脚冰凉,他们一定全都以为是我要毒害太子!他们一定会认为我在觊觎太子的地位! 果然,卫语卉清醒过来后,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双臂摇晃着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子那么疼爱你,为什么你还要用毒酒害他?就因为你想当太女么?是不是?是不是?” 我浑身无力,脑中一片混沌,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我想对她说不是我,动了动嘴唇,却无力发出声音。我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她一向与我交好,太子也一直对我疼爱有加,现在她认为是我下的毒,自然是难以接受。即便不是我下的毒,在我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我也难逃其咎。她继续使劲地摇晃着我,失控地对我喊叫着,早已清醒的酒意此刻又被她摇晃得翻腾起来,我尽量忍住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以免呕吐到她华贵的衣服上。 萧方冲过来一把拽开她,把我拉到身后护着,怒声说道:“这酒中的毒绝对不会是含笑下的!就算她想当太女,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方法来害太子。你们仔细想一想,任谁会在自己的府中谋害太子?太子在我们这里出了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萧方的一席话令众人清醒过来,楚月容与方存信开始窃窃私语。太子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拉起我的手,他仍是那样的温文尔雅,眼中带着与往常一样的疼爱,没有一丝疑虑,柔声对我说道:“含笑,皇兄相信你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胸中一哽,眼泪扑簌而下,在我百口莫辩的时候,我身边的亲人并没有把我抛弃,他们仍然理解我,信任我,做我身后最有力的支撑!想起以前我还总在防备他,心中不禁羞愧万分,我低下头,点点泪水滴落在他手上。太子轻轻地把我拥在怀里,任由我的眼泪无声地浸湿他的衣衫。 “李总管!”萧方沉声唤道。 “在!”李总管应声而到。 “方才是谁为太子斟的酒?”萧方冷声问道。 “回驸马,是秋竹。有人看见她趁大家惊慌之际悄悄出了餐厅,我已经令家丁封锁所有的门,在府内进行全盘搜查,任何人不得出入。”李总管办事果然沉稳,在这种时候还能把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 我从太子怀里抬起头,站直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现在,我该理清自己的思路了,这件事皇上早晚会知道的,我倒不怕皇上会因此砍了我的头,阎王既然给了我百岁的承诺,自然应该不会就此丢命的,我只是担心此事会连累到萧方。我看了一眼楚立坤的尸体,此时早已被白布蒙住,当下心中做出了决定。我抬眼看着萧方,轻声说道:“我要带楚立坤的尸体进宫面见皇上。” 萧方看着我脸上坚定的表情,牵起我的手覆盖到他温热的双掌中,轻轻点头说道:“好,我也正如此想,既然早晚都要面对,倒不如主动点好,我和你一起去。” 我看着他欣慰地笑了,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太子在我身边说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我感激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皇宫里。 皇上脸色铁青地坐在龙椅上,双眉纠结,眼神阴郁,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被白布蒙盖的楚立坤的尸体,我与萧方低着头跪在地上听凭处置,太子与卫语卉站在一旁担忧地望着皇上的脸色,楚月容夫妇借口府上有事没有跟来。 冰冷坚硬的地面硌得我的膝盖生疼,我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睛看着地上花岗岩,默默地数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纹理,咬着牙忍住想动一动膝盖缓解一下疼痛的欲望。又一刻钟过去了,皇上还在沉默着,大殿里凝重的气氛令人窒息,安静得能让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在身边有萧方陪着我,令我稍微心安。感觉实在忍不住了,刚想动一下,听见皇上清冷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悦宁公主和驸马萧方暂押大牢,听候发落!” 我长吁了口气,终于可以动一下了,不禁手捂着膝盖跪坐在脚上,转头看了看萧方。萧方神色自如,表情安宁,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眼睛平静地望着龙椅上的皇上,手却轻轻地握住了我。 太子刚开口叫了声“父皇”,就被卫语卉轻轻扯了一下,见卫语卉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只得作罢,转而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向他微微点头,随后和萧方一起被人带了出去。 阴森的大牢里,我与萧方靠着墙相偎而坐。 想起前世舒服地蜷在椅子里看《越狱》时,还在不断感慨美国的优越生活,连监狱里都是这么舒服,却不料今日自己陷身囹圄又是一番感受。这间牢房虽也算干净,但大牢里阴冷潮湿的霉味弥漫在每个角落,令人作呕。刚进来时有点不习惯,时间长了也就慢慢适应这种味道了。 我依在萧方的怀里,头枕在他的颈窝间感受着他的体温,他从身后拥着我,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蹭着,柔声问道:“怕么?” 我摇摇头说:“不怕,只是……有点担心你。”我微闭着眼,轻轻地嗅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男子特有的阳刚气息,虽然这昏暗阴冷的牢房里情调差了些,但这温热的怀抱仍然令我心荡神驰。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摩挲着,轻声安慰我:“不用担心我,只要你没事就好。”我的嘴角微扬,心中暖意徒生。 睁开眼,我望着面前锈迹斑斑的牢门,沉思道:“到底是谁做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谨言慎行,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啊。” “你不得罪别人,不等于别人就不想要你的命了。”萧方冷哼一声。 “今日在场的几个人我觉得都不可能。”我眉头微皱,想了想说。 “说来听听。”萧方不以为然地说。 “先说楚月容,她生性胆小懦弱,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一直不被皇上喜爱,也一直不被重用。再说我和她之间根本没有利害关系,她也用不着害我。”见萧方没有出声,我又接着说,“至于太子嘛,我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和朝廷大臣一向没有来往,对他来说也构不成威胁,再说他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自幼便对我异常疼爱,怎么可能害我?” “你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萧方轻笑道,“难道你忘了我的父亲是大灵的骠骑大将军,手里可是握着皇上赐予的百万军权呢,就算你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这层关系,别人又会怎么想呢?再说了,谁不知道你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婚后又性情大转,皇上对你的重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些还不算是威胁么?” “可是……即便如此,当时你也看见了,太子可是准备饮那杯毒酒的,如果是他,他会明知那酒中有毒还要去喝么?”萧方说得确是实情,但我仍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可他最终不还是没有喝么?”萧方冷笑道,“这场夫唱妇随表演得真是惟妙惟肖,连最了解他的楚立坤都被蒙蔽了,最终还是着了他的道。” 我想起了上次在梅园时楚立坤的那首诗,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多心,原来他们之间真的早有芥蒂,或许从那时起楚立坤就已经有了不想再辅佐太子之意,可他与太子共事多年,彼此间的利益已经牵扯太深,太子岂能容他另有所想?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一箭双雕的计划也不失为是个好方法。想到此,我只觉得一股凉意爬上脊梁,如果太子真的早已存了除我之心,那他平素对我那般的亲切和蔼岂不全是在演戏?这简直太可怕了! “可是……他不是和我们一起进宫来了么?我们不是亲眼看见他为我们向父皇求情么?”我内心挣扎着,有些不甘地说。一旦想起太子那温文尔雅的面容,我怎么都没法把他想象成一个面目可狰的人,我明知事情完全有可能像萧方说得那样,心里却在抗拒着这个想法。 或许,这些都是我们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许,太子就是像我亲眼所见的那样和蔼仁慈;或许,事情还另有隐情。 第十章 陷囹圄衷肠互诉 “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萧方在我耳边叹道,“他这个人从来都不会把事情做绝,任何时候在人前都是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如果皇上要治你的罪,这些伪装就会蒙蔽众人的眼睛,就连皇上都会以为他仁善敦厚,从而更信任他;如果这次皇上不治你的罪,那他就给自己预留了充分的退路,你会因为感激而比以前更敬慕他,从而更加放松警惕。” “为什么非要把人想的那么坏呢?难道这宫闱之内真的就不存在情意二字么?”我转过身把头埋进他怀里烦恼地说。 萧方微叹一声说道:“这是万物发展的必然趋势。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潜藏着贪欲与邪恶,只不过平日连自己都不为所知,一旦有了诱因,这些贪欲与邪恶就会在心里疯狂滋长,把人变成可怕的恶魔。而权倾天下的皇位更能让人变得冷酷无情,身处于皇宫这样险恶的环境中,不算计别人就终究会被别人算计,更何况他是皇位的继承人,更要先发制人,以防不测。” 我依偎在他怀中沉默不语,他轻抚着我的秀发低声说道:“含笑,以你的心智不会猜不到是他,只不过他的城府太深,演技太好,一举击中了你的软肋,成功地用亲情迷惑了你的心,所以你才无法相信会是他。” “那皇上会相信是他么?”我闷声问道。 “皇上的英明睿智无人能及,我们能想到的,皇上一定能想得到。只是太子隐藏得太深,皇上对他一直赞不绝口,一旦皇上也被他蒙蔽,那就不好说了,毕竟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楚含笑那样的放荡不羁皇上不还是一直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么?我有点泄气,看来只要是牵扯到感情,任何人都会变得愚钝。 我轻叹一声,曲起了膝盖,却不料牵引了膝盖上的伤痛,忍不住“嘶”的一声倒吸了口气,掀起裙衫露出膝盖查看,只见两个膝盖下面都遍布着青紫色的淤血,我忍不住抱着腿低着头揉搓起来。 萧方沉默片刻,把我抱起来让我靠墙坐着,轻轻抬起我裸露在外的两只光滑白嫩的小腿慢慢地搭放在他的腿上,一边温柔地为我揉搓着膝盖,一边轻轻地往淤血处吹气。他手上的力道轻柔,恰到好处,火辣辣的伤处被一丝丝的凉风吹拂着,顿觉疼痛减轻了不少。我抬起头看他,才发现他俊朗的脸上早已红云密布,但他仍然轻抿着唇,低垂着轻微抖动的浓黑长睫,眼神专注地看着我的膝盖,默默地为我减轻伤痛。 我深情地凝视着他,千般柔情与万分感动在心里交织缠绕。这个令我心神不宁、日思夜盼的男人,虽然平素对我漠然置之,但在此刻,他因受我的连累而陷身囹圄时,却表现得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陪我一起面对这命运叵测的困境,他坚韧的内心比起俊美的容颜更令我心动,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值得我为他全心付出,痴心不悔的。 我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他抬起黑密的长睫看我,我眼中的柔情刹那间将他融化。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如墨的黑瞳里渐渐弥漫起淡淡的雾气,原本清澈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蒙,他脸上的红云更深了,一小簇热情的火焰在他眼底跳跃着。我的心也随着那团火焰燃烧起来,不禁痴痴地看着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冒火。我看见他痴迷的目光落到了我的唇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也忍不住咽了一下喉咙,用湿润的舌尖轻舔了一下有点干燥的嘴唇。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把我搂进怀里,俯下头来覆盖住了我柔软的唇,湿热的舌尖温柔地舔舐着我红润的唇瓣,若有若无地在齿间试探着我。我闭上眼睛,双手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结实匀称的腰身,准确地捕捉住他灵活的舌尖,用贝齿轻咬口中略带羞怯的精灵,肆意地挑逗着他,想激发他极力忍耐的感情。他的喉间轻溢出一声低吟,终于不再忍耐,霸道地探入我的口中渴望地寻找着我的香软,我不再躲避,轻卷香舌,与他纠缠在一起。他更深的把我挤压在怀里,辗转地深吻我,像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平日里羞于倾诉的感情。我的意识开始慢慢涣散,身体渐渐漂浮到了云端,最后终于迷失在他缠绵悱恻的深情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神智才开始逐渐恢复。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朦胧的眼神渐渐变得清醒,这才发现他正双眼含笑地盯着我看,明亮的黑眸如流光溢彩的宝石般璀璨夺目。我害羞地把脸埋进他怀里,这,可是我的初吻呢,我的记忆里有楚含笑接吻的技巧,想不到竟在这个时候下意识地派上了用场。 萧方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身体轻轻地晃着,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耳际,他的声音里饱含心满意足的笑意:“含笑,有你在身边,真好。”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有你在身边真好,再苦再难的日子都会变得微不足道。”我搂着他的腰轻轻地说。 虽然经历了两世,但这却是我两世生命中唯一的初恋,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第一次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第一次把自己的感情全然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含笑,”那令人舒适惬意的轻晃停顿下来,他热切地低下头唤我,动情地说道:“我真是迂腐,竟然冷落了你这么久,你……怨我么?”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我霸道地捂住他的嘴笑着看他,甜蜜的感觉溢满心房,“你在我眼中从来都是完美的,我从未怨过你。”我轻喊着。恋爱中的人啊,竟容不得对爱人有一丝不好的评价。 萧方拿下我的手在指间捏弄,笑着说:“我在你眼中竟是完美的么?” “当然是的,”我惊叹道,“不但完美,而且还是相当得完美!” 萧方惊异地看着我,随后轻刮了一下我的鼻梁笑道:“顽皮!” 我不满地摸了摸鼻梁,蹙着眉问:“我顽皮么?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萧方学着我的口气惊叹道:“你不但顽皮,而且还是相当得顽皮!” 我一怔,随后大笑着抱紧了他,没想到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萧方竟然也有这么幽默风趣的一面。 我的笑声引来了狱卒来察看,他看见我们关在大牢里,在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还竟然能够大笑出声,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转身离开了。却不知,我和萧方脸上虽在笑,心里却在为今后的命运忐忑着。 第十一章 惊霹雳棒打鸳鸯 三日后,一大早就有圣旨下到牢里:皇女楚含笑削去公主封号,贬为庶民,限三日内离开京城,未经宣召不得入京。 我暗自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最理想的一种。我早已厌倦了这种勾心斗角的宫廷生活,只是苦于公主的特殊身份而无法脱离这个权利漩涡。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从此以后可以远离纷争,与萧方一起过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的甜蜜生活了,幸亏还有那四十箱嫁妆做家底,想必幸福的小日子一定会过得很滋润。 宣读完圣旨后,太监总管钱德贵颇有深意地对萧方说:“皇上请萧驸马前往勤政殿候旨。”我刚轻松下来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萧方见我异常紧张,给了我一个灿若春花的笑容,拍着我的手背柔声安慰我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府交待李总管做好准备,我见过皇上后马上就会回去。” 我热泪盈眶地看着他,心中万般不舍,想不到在这短短的三天里,我便已经如此依恋他,竟是一分一秒都不愿与他分开了。萧方轻轻地捧起我的脸,心疼地用拇指拭去我脸上滴落的泪痕,哑声说道:“傻瓜,不许哭!乖乖地回到府中等我,我一会儿就回去了。想想我们马上就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以后可以永远开开心心地在一起过我们想过的日子,你应该高兴才是,不许哭了!” 我忍住眼泪,乖乖地点了点头,咧开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做了三个动作。我抬起右手放在胸口,又伸出左手握成拳,拇指直立,右掌展平在上面画圆圈,最后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他。他不解地蹙着眉看着我,眼中满是疑惑,我趴在他耳边对他低声耳语:“这三个手势的意思是我——爱——你!”萧方看着我笑了,眼中的流波如醇酒般醉人。 “嗯……,嗯!”钱公公在一旁转过去身子清着嗓子,萧方看了他一眼,不舍地把眼光从我脸上移开,面色平静地对他说:“钱公公,我们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我呆立在原处看着他离去,隐忍的泪水涌进眼中,迷蒙了我的双眼,也模糊了他的身影。 回到驸马府,我交待李总管赶紧收拾一下衣物与贵重物品,之后便站在大门口忐忑不安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向远处望去,焦急地等待着萧方回来。 皇上把萧方找去到底有什么事?如果是关于楚立坤之死的事情,那也应该找我询问才是,毕竟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与萧方又有什么关系?我心乱如麻,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不明白皇上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间有如蜗牛在蠕动,已时近晌午,萧方的身影还未出现,我心急如焚,满身是汗,正准备让李总管备车进宫,忽然看见一个小太监向我跑来,我心中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只见那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身边,擦着满头大汗对我说:“驸马……驸马他……” “驸马怎么了?”我一把抓住小太监急切地喊道。 小太监吓了一跳,赶紧说:“驸马没事,皇上把他留在宫中,说有要事派他去办。驸马怕您着急担心,这才让奴才给您回报一声。” 我心中一惊,沉声问道:“要他去办什么事?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太监指着我抓住他的手,干笑着不说话。我这才明白过来,忙放开他,笑着说:“驸马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么?” 那小太监向左右看了看,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说:“奴才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匆匆忙忙转身离去。 我急忙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先自行离京,安好,勿念。正是萧方劲迈豪放的字体,只是字里行间笔锋微散,显示出他内心的凌乱。 先自行离京?那就是说他无法与我一起走了?皇上要让他去办什么事?明明知道我们三天后就要离开京城,为什么还把萧方留在宫里,难道是……软禁?我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备了马车向皇宫驶去,心中不断安慰自己,一定是我在瞎想,皇上不会这么残忍的!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偶尔刮起一阵风,卷起马路上的灰尘向路人身上扑去,路人抬起衣袖护住脸,口中咒骂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得作响,几只燕子扑腾着翅膀钻进了屋檐下。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来,我掀开帘子问怎么回事,车夫说守门的侍卫不让进,我心里一紧,跳下车去。 “为什么拦车?”我厉声喝道,要知道平素我的车在宫中一直都是畅通无阻。 “皇上有令,从今日起禁止公主入宫,请公主勿要为难我们。”侍卫恭敬有礼地回道,明知道今晨我已被削了封号,仍对我以公主相称。 我站立在宫门前,望着眼前庄严厚重的红色宫门默默无语。此时我已明白了皇上的用意,皇上既然认定我要毒害太子以图皇位而把我贬为庶民,那在他心中我定是有野心的。萧方的父亲萧忠义手握百万兵权,他把萧方留在身边,而把我赶出京城,是故意要拆散我们,让我失去萧忠义这个倚靠,再没有翻身的资本。这就是皇家的亲情,即便是曾经最疼爱的女儿,只要一牵扯到皇权的利益,便会翻脸不认人。 天空中星星点点地落下了几粒豆大的雨滴,随着一声闷雷炸响,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我失魂落魄地望着宫门里宽阔的走道,任大雨把我浇得浑身湿透竟犹自未觉。车夫为我撑起一把伞劝我回去,我依旧固执地看着前方未动,车夫轻轻叹了口气,只好撑着伞在旁边陪着我。 一个修长的身影撑着一把伞出现在走道上,我抬手抹了一把挂在睫毛上的雨水想看个清楚。只见那个身影看见我,一把扔掉了手中的雨伞飞奔着向我跑来,却被两个守门的侍卫拦在门口,他只好站在门里焦虑地看着我,大雨在他身后交织成密密的网,一只雨伞被风吹着向远处翻滚而去。 他立在甬道的那头,我站在甬道的这端,彼此痴痴地互望着,长长的甬道成功地阻隔了我和他身体上的接触,却难以阻隔彼此眼中的情丝缠绕。就这样不知道痴望了多久,只见他缓缓地抬起右手放在胸前,又慢慢地抬起紧攥的左手,拇指直立,右手展平在上面画圈,最后伸出右手食指直直地指向我。泪水无声地从眼中滚落下来,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心中竟是万分难受。我抬起手依势对他比划了一遍,他眼眶一红,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后凝起气息,略带沙哑却依旧性感的声音盖过了滂沱的雨声,在甬道里清晰地响起:“好好保重自己,我们……来日方长。”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要把我的面容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中,然后毅然转身消失在飘摇的风雨中。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觉挺直了脊背,伸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嘴角扬起一个坚强的微笑。是的,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来日方长,此刻的离别并不一定就代表了永别。从现在开始,我生活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为我们的相聚而充满信心地活着! 第十二章 离京城初次遇刺 三日后,一辆马车载着我向城外驶去。 我让李总管把二十箱嫁妆兑换成银票,便于路上携带,毕竟我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依然要生存,依然有人性的劣根,依然贪恋豪华舒适的生活。我把剩下的二十箱留给了萧方,他还要独自一人支撑这府上庞大的开支,面对他,没有我不能舍弃的东西。 我一身男装装扮,怀里揣着八百万两的银票,从京城最大的镖局里请了六名武艺高强的镖师,又买了一辆豪华马车,独自一人离开京城,身边没有带一个随从和侍女。秋竹自从毒杀了楚立坤后就不知所踪,我也因此不敢再相信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独自坐在马车内,掀起窗帘,想最后看一眼这个我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地方,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人拥有很多,也可以让人失去很多。那日的大雨过后,一连几天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昔日繁华喧闹的京都在如此阴郁天气的笼罩下显得有点苍凉,马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商铺的门无精打采地半掩着,除了偶尔被风吹进门里的雨丝外几乎不见有客人光顾。 前面就是太子府,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蹲立在大门两侧,虽然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浸透,但它们依然神气活现地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只有门前悬挂的一对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扑扑地打着转。马车临近时,我不禁往门里多看了几眼,只见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年轻人正从府里走出来,那人的相貌极其眼熟,我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出了城门,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六名镖师骑着骏马护在马车的四周奔驰着。一路的颠簸令我直想反胃,毕竟再豪华的马车也不如现代最廉价的轿车坐着舒适,我几次面色苍白地跳下车来蹲在路边呕吐。即便如此,身体上的不适也难以抵消心中对萧方噬骨的思念。 马车在官道上已经跑了两天,昨晚在封阳过夜,今日一大早就又开始赶路。天色渐晚,道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我疲惫不堪地倒在座榻上闭着眼睛休息,迷迷糊糊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梦中全是萧方的影子,他在雨中向我奔来,他无言地对我打着手势,他深情地凝视着我,我张开手臂想要去拥抱他,他却飘忽着远去,我惊恐地追逐着他的身影,脚下一绊,猛地惊醒过来。我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 掀起窗帘向外看,天色已经黑透,今夜月光明朗,为我们照亮着前方的路。 “公子,启阳马上就快到了。”镖师看见我,对我喊道。 我点了点头,把窗帘挂起来,让风吹进闷热的车厢里,又恹恹地躺回榻上。 突然,车外马声嘶鸣,车身一顿猛然停下,我差点从榻上滚落下来。只听见镖师喝道:“何人在前面拦路?”话音未落便有兵刃相碰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一片怒喝声、喊打声,掺杂着金属撞击的声音直冲耳中。 我慌忙从榻上起身透过车窗往外看,只见镖师们已经摆开阵势把马车护在中间,正与五六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那些黑衣人都用黑布蒙着脸,个个武艺高强,身手敏捷,而且下手极其狠辣,纵然我请来的镖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难抵他们身上的戾气。不一会儿,便有两三个镖师身上挂了彩。 我心里不禁暗暗焦急起来,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来路,若是为钱财而来那还好说,大不了把银票都给他们,先保住这条命再说。若是为人而来那就坏了,阎王只保我百年寿命,可没说保证我四肢健全,若是被他们给弄残弄废了,那倒还不如死了得好。 黑衣人中有一人像是他们的首领,不知他低喝了一句什么,几个黑衣人出手越来越快,几次都欲将镖师们的阵型冲破,镖师们拼命抵挡把黑衣人逼回阵外,那两三个受伤的镖师已经显得有点力不从心。我在车里看得胆战心惊,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忽然一声尖锐的声响划破黑夜,一只锃亮的铁镖呼啸着直直地冲着我的面门疾驰而来,惊骇间我竟呆呆地立着那儿不知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铁镖离我的眉心越来越近,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只听“叮”的一声,金属撞击的剧烈响声震耳欲聋, 我忙睁开眼睛一看,那只铁镖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打落在地。镖师们见我受袭,略一分神间阵型微散,被黑衣人趁机冲破,手起刀落之间已有两位镖师丧命,顿时阵型大乱。只见为首的黑衣人响指一吹,黑衣人顿时分成两股,一股专门缠住镖师打斗,另一股却趁机向我的马车冲来。镖师们试图拦住他们向马车冲刺的步伐,奈何却分身无术,只能眼看着他们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退到车里,双手抱膝曲蜷在榻上,吓得浑身发抖,心里开始怀疑起阎王的话来。镖师们自身已经难保,他们又怎能顾及得了我?此时夜深人静,这荒无人烟的路上又如何会有人来救我? 车帘“噗”的一声被人劈掉,一个黑衣人倒提着一把剑出现在我面前。他眼里闪着冰冷的寒意,手里剑柄上镶嵌的宝石在月光的反射下发出幽幽的寒光。剑身上已溅满鲜血,弥散的鲜血在光滑的剑身上渐渐汇聚成一股,沿着锋利的剑刃顺势往下流,凝集在剑尖上一滴一滴缓慢地落下。 我的身体还在轻微地战栗着,心里却渐渐镇定了下来,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加快死亡的速度,现在,我必须想办法逃生。我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悄悄地伸进了衣袖里,那里藏着一把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匕首。我上次驳了中书省的敕令后皇上问我要什么奖赏,我早就看中了皇上经常在手里把玩的这把匕首,就向皇上要了过来,皇上虽然有点不舍,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赏给我了。我把匕首暗暗握在手里,只等他进来我便向他刺去,危急关头我决不能坐以待毙,自救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只要能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我就会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黑衣人身形刚动,却又攸地停了下来,眼光向右边看去。我透过车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马车右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黑衣人,这人虽然站着未动,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势令人不寒而栗。他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斗笠四周黑纱垂落,完全把脸遮住,看不清面目。我不由得一惊,看来他们又增加了援手,这下我是死定了。 却不料黑衣人大喝一声挥剑向那戴斗笠的蒙面人刺去,只见蒙面人身形微动,已经闪过一剑,我还未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他早已飘到黑衣人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身后给了黑衣人一掌,黑衣人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他惊愕地转过身,手捂着胸口看了蒙面人一眼,向其他黑衣人一挥手,黑衣人们迅速撤离,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再看那蒙面人时,他早已不见踪影,这个场面几乎是转眼即逝,就像是他从未出现过似的。我惊诧地跳下车转身四处望去,周围黑茫茫的一片寂静,只有风吹着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镖师们也都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惊怔地呆站着。 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就只凭那致命的一镖我便能断定他们定是冲着我来,要索我性命的。是谁派他们来的?我现在已经被赶出京城,丝毫不能威胁到任何人了,难道太子还要对我赶尽杀绝?那个蒙面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为什么要救我?这些疑问一个个地在我脑中闪现。我也曾怀疑那蒙面人会不会是萧方,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打消掉了,萧方此时正被皇上软禁,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现?就算是他,他也绝对不会见了我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三章 黑白弈棋逢对手 镖师们重新整理好行装,在路边挥泪埋葬了两位牺牲的兄弟,做上标记,接着继续我们的行程,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到达了启阳。此时夜已深,大街上空无一人,我们找到了启阳最大的客栈润丰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镖师们就向我告辞返回京城了。 吃过早饭,我先在客栈附近找到了一家钱庄,把八百万两银票都存了进去,身上只留了足够花的碎银和小面额的散票。钱庄的掌柜全程陪在我身边为我服务,对我点头哈腰地笑着,唯恐招待不周。我顺便打听了一下城里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在何处,就独自一人前往,想去调查一下行情,为自己下一步在这里的投资做个计划。既然无论我走到哪儿都逃脱不了太子的追杀,那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就坦然面对好了。 启阳地处大灵中心腹地,国内两大河流于此处交汇,贯通东西南北,使启阳成为水运和陆运两大交通运输工具的中转地带。这里地处平原,交通便利,信息灵通,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大商家在此汇集,使启阳成为大灵国人口最多,地域最广,经济最繁荣的商业城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见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人多的地方就必定潜藏着许多商机,这便是启阳成为我离开京城之后首选地的重要原因。 启阳不愧是大灵的商业都城,晴空万里的蓝天白云下随处可见层层叠叠的朱阁楼宇,宽阔洁净的青石街道上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商铺招牌,街边摆摊小贩的叫卖声吸引着络绎不绝的路人,赶着马车的车夫吆喝着挡道的行人,从豪华的酒楼里传出的喧哗声和空气中散发出的诱人的食物味道,无一不彰显出大灵皇朝的繁荣昌盛与勃勃生机。我一边走一边兴趣盎然地观察着这个充满活力的城市,心中不断感慨,这里果然是商家的乐园。 在酒楼用过午餐,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家棋社,金字招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润玉棋社”四个大字,便举步而进。润玉棋馆规模不算小,布置得倒也雅致,奇怪的是却不见有人对弈,所有的棋客都聚集在西南角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低声讨论着什么,还不时发出喝彩声,我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 我挤进人群里,那些人抬头看见我都略吃了一惊,半晌回不过神,纷纷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这样我就很轻易地站在了最前面。 原来是两个高手在对弈,棋盘上战势激烈,目前白方已稍呈颓势,但不是太明显。左边坐的是一个灰袍老者,只见他正襟危坐,眉头紧蹙,额头上已有细微的汗珠沁出,右手执一粒白子,定定地悬于棋盘之上始终不落,眼神却在盘中棋子之间游移不定,似乎无法做出选择。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老者始终保持着这一姿势,纹丝未动。围观的棋客里渐渐地开始有些躁动,但无一人敢出声催促。有耐性的观众眼睛紧盯着棋盘一声不吭,无耐性的观众只能摇着头无可奈何地叹着气。灰袍老者凝思半晌,终于孤注一掷地选了一个位置落下。 我皱了皱眉,黑棋的局布得很巧妙,引得白棋一步步进入自己的圈套,若想反败为胜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舍弃此处一大片,在黑棋薄弱处另寻生机,才会有生存的机会。但此时黑棋已经控制了整个局势,如果黑棋在白棋的左上方烨位落一子,形成夹势,白棋就危险了。白棋棋风凶狠劲辣,思路广阔,经验丰富,欲险中求胜,以挽败势,但黑棋的棋路构思精巧,步步为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更胜一筹,双方都是难得一遇的高手! 我心存仰慕地朝黑棋的主人看去。执黑棋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身着锦绸月牙白衫,系同色发带,白皙的面孔如美玉般散发出柔润的光泽,五官完美绝伦,神情淡定自如,唇边含着一抹浅笑,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俊逸洒脱的灵气。萧方已是世间少见的美男,这男子与萧方相比毫不逊色,萧方阳光、刚毅、帅气十足,而这美男则温润、优雅、飘逸灵动。我心中暗暗赞叹,启阳果真是地灵人杰,竟然出得此等风华绝代的人物。 果不其然,美男似乎早已料到那老者要走这一步,微微一笑,轻轻拈起一粒黑子,胸有成竹地在烨位绝杀,灰袍老者脸色忽变。果真,第五十七手,白棋落败,黑棋胜半目。旁边围观的人激动起来,有人甚至忍不住惊叫:“阮玉竟然打败了‘翻天手’穆云天!” “翻天手”穆云天!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禁暗暗吃惊,想不到这灰袍老者竟是大名鼎鼎的国手穆云天!我曾在京城的茶楼里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相传穆云天是大灵皇朝第一届围棋国手大赛的获胜者,以棋风强悍凶猛著称,且心思缜密,遇弱不弱,遇强更强,常常于劣势之际凭借自己的冷静大胆扳回局势,反败为胜,所以被人称为“翻天手”。穆云天叱咤棋坛数十年,想不到竟会败给这个翩翩美男阮玉! 穆云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甩袖而去。 我凝视着那副被穆云天弃掉的残局。白棋似乎并不是完全不能回转,如果在坤位截断黑棋的凌势,白棋还尚有生机。心里这样想着,不觉竟说出了声:“第五十八手,坤位断。” 阮玉听了一怔,拈起一粒白子依言落去,盘中局势刹那间乾坤扭转,白棋竟起死回生。我心中暗喜,果然并不是死局。只听见周围的人哗声一片,刚离开几步的观众闻声又转回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突变的局势。 阮玉抬起头看我,眼中略带一丝的诧异,只见他缓缓起身道:“公子可愿下完此局?”阮玉说话温文尔雅,声音轻柔悦耳,很令人受用。 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我在前世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围棋,面对高手,我自是忍不住技痒,当下不再推迟,对阮玉淡然一笑,便自行坐下开始对弈。 这盘棋下得当真是棋逢对手,擂鼓相当,棋盘上昏天黑地,方寸间战马嘶昂。我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只觉杀得酣畅淋漓,胸中快意横生。阮玉此时也收敛了笑容,凝神屏息,不敢懈怠半分,围观的人也更看得如痴如醉,不敢有一丝声响。最后,我竟逐渐把劣势扳回,双方下成了和棋。一局终结,围观的人都似乎还沉浸在棋局中意犹未尽,直至我和阮玉站起身来,人群里才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阮玉风度翩翩地站在我面前,双颊因方才在棋盘上的厮杀略显微红,幽黑的双眸闪动着星光,他眼含笑意,轻声对我说:“在下阮玉,润玉棋社的馆主,随时欢迎公子前来赐教。” 我见阮玉言辞恳切,气度非凡,不像是居心叵测之人,当下笑着说:“在下……易青,阮公子若不嫌弃,改日定来打扰。”说完转身离开了棋社。 回到润丰客栈,我躺在床上略休息了一会儿,回想起方才的那盘厮杀,心中犹觉兴致未尽。直到听见店小二在外面高喊开饭了,才倦倦地起身准备下楼去用餐。刚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就看见一人正拾级而上,那人一身白衣,美如冠玉,正是那润玉棋社的馆主阮玉。 他怎么也会出现在润丰客栈里? 第十四章 再遇刺阮府养伤 “易青,”阮玉抬头看见我,欣喜地唤道,“你住在这里?” 我微微点头道:“我昨日刚到启阳,在此下榻。不知阮公子为何也在这里?” “这里是我府上的另一处产业,没想到你我二人如此有缘,一日之内竟连遇两次。”阮玉走到我面前,脸上露出淡雅的微笑,轻声说道,“不知易公子在启阳欲停留几日?今日那半场对局令我到现在还意犹未尽,改日定要与你再切磋一番。” 我淡淡一笑,说道:“我欲在此地长居,只是初来乍到,尚未找到中意的宅院。” 正说话间,忽听有人大喝一声,对面房顶上出现几个身穿黄褐色紧身衣的人和几个黑衣人打斗起来。我心中一紧,不禁后退一步,伸手去摸衣袖里的匕首,这才发现匕首不见了,可能刚在房间歇息时落在床上了。那为首的黑衣人看见我,一脚踹开与他缠斗的黄衣人,从房顶上飞身而下,挥动着手中的剑向我刺来,我惊得倒退着贴紧了墙,眼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剑尖就要刺中我的胸口,只听“嘭”的一声,一粒石子击中刀尖,那剑尖受到外力猛地一偏,“噗”地一下子刺入了我的肩窝,顿时一阵锥心的疼痛向我袭来,只觉眼前一黑,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宽阔的马路两侧人头攒动,随着喜庆的唢呐声由远至近而来,一队身穿大红色礼服的仪仗队隐约出现。天气很热,我挤在人群中浑身是汗,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公子在娶亲,竟能引起人们如此浓厚的兴趣,这么热的天还甘愿在大太阳底下暴晒。我站得有点厌烦,想挤出人群,可围观的人实在是太多,我不断地踩在人家脚上,引起众人的抱怨,我一面不停地向大家道歉,一面使劲地往外挤。忽然间人群躁动起来,外面的人不断地朝里面挤,我被硬生生地夹在中间行动不得,肺里的空气像是全被挤压了出去似的,憋得我难受。我深吸了一口气,人群里不知哪个药罐子身上的药味如此浓重,令我直皱眉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快看,新郎官出来了。”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穿着大红袍,身挂大红花的新郎官骑着一匹骏马出现在我眼前,那新郎官英姿挺拔,俊美绝俗,只是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那轻蹙的剑眉,冰冷的黑眸,紧抿的薄唇,他不正是……萧方?霎时间我像疯了似的回转过身拼命朝前挤去,嘴里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向他挥动着我的手,我的声音淹没在如潮的人声里,萧方木然地直视着前方,眼睁睁地从我面前走过去。 “姑娘!醒醒,姑娘。”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唤着。 我悠悠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的男式衣衫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白色的亵服,房间里的布置豪华而不失雅致,明显不是我住的那家客栈,一个侍女模样的黄衫女子正蹲在床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关切地看着我。我有些吃惊地想坐起来,刚一起身,不小心牵扯到了肩上已经被包扎过的伤口,一阵剧痛令我又跌倒在床上忍不住闷哼一声。 “姑娘快别动,有什么需要吩咐奴婢去做就行了。”黄衫侍女连忙按着我的肩让我躺好。 “这是什么地方?”我虚弱地问。 “这里是阮府,我叫巧云,是专门伺候姑娘的。姑娘受了重伤,是我家公子把您安排到这儿来疗伤的。”巧云说。 我这才想起那日我正与阮玉说话时,被黑衣人追杀,一剑刺伤后就昏了过去。我轻蹙着眉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昨夜里回来后就开始发高烧,直到刚才嘴里还一直喊着什么萧方呢。”巧云说着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松了一口气,“总算退烧了,这下我家公子可算能放下心了。” 提起萧方,我又想起刚才那个梦,心里不由得一阵抽痛。我深吸了口气,轻声问道:“阮公子他……是不是也知道我是女子了?” 巧云笑着说:“姑娘不用担心,我家公子的心性非凡人所能比及,姑娘尽管放心在这里养伤就是了。”她小心地扶我起身,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送到我唇边说道,“姑娘快把这药趁热喝了吧,这样您的身体才能快点恢复。” 我就着她的手喝完药,又躺下昏昏睡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的伤势在阮玉的特意关照和巧云的悉心照料下日益恢复。其间阮玉也来看过我几次,但每次都是来看看就走,从未问过一次有关那日黑衣人行刺我的事情,令我觉得很心安,不必再想方设法编些言辞去搪塞他。我在和巧云说话时旁敲侧击地了解到了阮府的情况,原来阮玉家就是两年前皇上欲征讨松诏时向朝廷捐献五百万两白银作为军资的启阳第一望族阮氏,这不禁令我对阮玉顿生防备之心。 启阳阮氏是大灵国为数不多的几个传统一等大族之一,这种大家族与朝廷的关系错综复杂,大灵皇朝建国之初全凭他们的全力支持,才得以稳固江山。他们之间互通婚姻,形成特殊的利益集团,对皇家构成很大的威胁。是以,大灵皇朝自建朝以来,几代皇帝对传统的几个一等大族都采取了又拉又打的政策,灵明宗还曾在昌德三年下诏严禁指定的几个贵族互通婚姻,其中就有启阳阮氏。这些家族为保全自己,做了各种各样的预防措施,其中一种就是培养隐卫暗中保护自己的族人,他们的府邸戒备森严,就连一只飞鸟都难以飞越府中一步,想必那些黄衣人就是阮家暗藏的隐卫了。可能是那些黑衣人早已潜伏在客栈附近等待时机对我下手,却不料被在暗中保护阮玉的隐卫发现,彼此之间才交上了手。 我此次虽被阮玉救下,但这种家族与朝廷的渊源太深,一不小心便会牵扯其中。我如今被太子追杀,阮玉在尚不知情的状况下救了我,他日阮玉若知道我是太子的眼中钉,不知道会不会第一个就出卖了我。如今我伤势未愈,也只能暂时借助他府上的保卫措施来保全自己,一旦恢复,我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另想他法。如此这般想法既定,我便开始静心养伤,希望早日恢复身体离开这里。 这日,巧云不在房中,我独自一人在房内躺得无聊,便想去花园里散散步,多走动一下对于身体的恢复会有很大的帮助。穿过曲折的走廊,尚未进园便有铮铮琴音随风入耳,丝丝栀香沁人心脾。 我顺着琴声寻去,只见阮玉正神色淡定地端坐在一棵栀子树下轻拨浅弹,头微侧,目光幽远地不知望向何处。阮玉的琴技造诣精湛,琴声流转舒缓,空旷清亮,似空山鸟鸣,水流花开,令人仿佛漫步于青山绿野之间,驻足于飞瀑碧潭之侧,立身于明月青松之下,洗心于禅院古寺之内,那幽深的琴音犹如仙拂轻轻扫去心灵的尘垢,使人不禁感慨世间的富贵名利犹如过眼云烟,转眼即逝,平凡淡定,无欲无求才是人生至理。 一曲终结,余音悬绕不绝,我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 阮玉转过头来看我,温和地笑道:“易姑娘所为何叹?”眼前的阮玉就像是风轻云淡的中秋满月,清心淡泊的旷谷幽兰,宁静致远的高山流水,使人赏心悦目,心无旁骛。 我轻声吟道:“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1聆听阮公子奏曲,犹如禅院听佛,令人感悟匪浅。” 阮玉美眸微闪,叹道:“我昨日去寺院与无尘大师聊天,大师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今日有所感悟,方随兴而抚,不想竟被易姑娘一语道破,易青可谓知音矣。” 我笑道:“承蒙阮公子错爱,易青何堪有幸配得上知音二字?” 阮玉笑着说道:“易姑娘何出此言?知音乃解音读意之有缘人,分什么幸与不幸,配与不配?纵然是农妇樵夫,凡解得我琴音之人,阮玉也一样视为知音。” 阮玉的这番话倒令我很意外,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心境豁达,超尘拔俗,这样的人也会与太子一样表里不一么?我直视着阮玉黝黑的墨瞳说道:“易青既解阮公子之心意,不知阮公子可解易青之心意?” 阮玉默默地凝视我半晌,方才慢慢地说道:“若想解易姑娘的心意倒也不难。” “愿闻其详。”我虽知道阮氏家族的本领通天,此时倒也想知道阮玉对我的底细到底了解多少。 阮玉站起身低头踱了几步,好像在考虑应该如何开口,片刻,他抬起头看着我说:“易姑娘若想在启阳开辟一片天地,阮玉愿倾力相助。” 阮玉的眼神纯挚祥和,干净的有如圣洁的白莲。只是,残酷的事实告诉我,越美丽的事物就越危险。热情亲善的大嫂亲热地挽着我的手把我送进了一个亲手设计的陷阱里,温文尔雅的亲哥哥温情地对我微笑着捅了我一刀,就连平日里满眼都是溺爱之情的父亲都会活活拆散自己亲手成就的姻缘。亲情尚且不能相信,更何况是初识的朋友? 面对阮玉真挚的眼光,我心里犹豫不决,我……能相信他么? —————————————————————————————————————— 注1:李涉 《题鹤林寺僧舍》 第十五章 万家灯火万金砌 “阮公子想必也已经知道我正在被黑衣人追杀,难道不怕我会连累到你么?”我试探地问道。 “自从你解了那局棋开始,我就已经把你视为朋友,朋友有难自然要鼎立相助,又岂能袖手旁观?”阮玉答道。 “阮公子最好想清楚,我可是个大麻烦呢!”我挑衅地说道。 “你所说的麻烦……可是指刚刚被皇上废黜的公主身份么?”阮玉两眼含笑地看着我说。 我心里一惊,不知他是怎么得知此事的,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轻笑道:“不知阮公子何出此言?”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那把落在客栈房里的匕首。”阮玉说道,“你可知那把匕首的来历?” 我盯着他没有说话,此时匕首正藏在我的衣袖内。趁巧云不在时,我曾偷偷下床检查了一下我的包裹,还好东西都在,匕首也没有遗落,我又把它悄悄藏在身边以防不测。 阮玉接着说:“那把匕首……是家父在两年前向朝廷捐赠军资时单独敬献给皇上的宝物,它是由千年玄铁精铸而成,可轻易削断世间任何一件兵器,是难得一见的稀世异宝。皇上当年对它爱不释手,听说后来赐给了悦宁公主。”阮玉看着我笑了笑,“除了悦宁公主,还能有谁会拥有姑娘这等绝世风姿?”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虽然人在启阳,皇宫里的事你倒是无所不知。”我冷冷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个被废黜的公主,手中无权无势,为何还要救我?” 阮玉收敛了笑容,凝视着我说:“因为,我救的不是公主,我救的只是一个投缘的朋友。” 我默默地直视着他,他也回视着我,分明如水般清澈的眼底里一片坦然。 既然他早已经知道我是楚含笑,如今又坦诚相待,我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若想要害我,又何必对我说出实情?反正我身单力薄,无法与他抗衡,他若有心让我三更死,我决计活不到五更天,倒不如冒险赌一回,在他的护翼下暂时安定下来再说。 想至此,我对他微微颔首道:“既如此,易青先行谢过,日后还要多多仰仗阮公子了。” “既是朋友,又何必如此分生?难得你我如此投缘,不如以后就以兄妹相称,如何?”阮玉笑着问道。我顺从地点了点头,由此可见阮玉心细如发,考虑周全。这样是最好的安排,我既已心有所属,与男子交往过密总有不妥,若能与阮玉以兄妹相称,彼此心里都会坦荡许多。 阮玉的笑容如春风拂面,令我有些微的恍惚,好似又看见了萧方洒脱的笑容。不知萧方此时怎样了,他是否已经离开皇宫回到了驸马府? 阮玉见我有点走神,关切地看着我,轻声唤道:“青妹?”我这才回过神来,无力地对他笑了笑。 “青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阮玉关心地问。 “我……只是有点担心萧方,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我微微蹙眉,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阮玉笑道,“你不必担心,他已经回到驸马府,现在在皇上身边做事,皇上并没有因为你而为难他,只是……太后于昨日薨逝了。” 我颔首不语,太后早已病入膏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况且我并不是楚含笑,对于太后原本也就没有多少感情,这个消息并不能令我震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现在唯一能牵动我的只有萧方,萧方,只要平安就好! 深夜,我辗转不安地做着各种奇怪的梦,梦里的影像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一声幽长的叹息在我耳边轻轻响起,寂静空洞的黑暗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变得特别清晰。我不禁凝神静听,是谁在这清冷寂寥的深夜里黯自伤神? 耳边没了声响,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一个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床边,那灼热的眼光久久停留在我的脸上不曾移开半分。我着急地挣扎着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可沉重的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我懊恼地蹙紧了眉,这恼人的睡意怎的这般不解人意? 身边的人影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里隐含着无限的怜爱与心疼,那种似曾相识的柔情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他向我俯下身来,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肩上的伤口,良久,又慢慢地移到我的脸上,温柔地抚平我眉间的不安,温热的指尖顺着我的眉心一路轻抚到我的脸上停留下来,拇指轻怜重惜地摩挲着我的面颊,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是他!他来了!喜悦在我心中弥散开来,我奋力睁开了眼睛,急切地抓住了那只手。 “萧方!” 我大叫一声翻身坐起,周围却空无一人,低头看看手心,什么也没有。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空荡,回应我的只有窗外低呜的夜风和摇曳在窗棂上的树影。我颓然倒在床上,又是一场虚无的梦,只是这梦,怎么让我感受的如此真切?甚至连那心痛的感觉都是这么的真实,此刻依然弥漫在心间荡之不去。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此言不虚。 我幽然长叹。今夜,注定无眠。 睁着眼盼到天明,一大早我就让巧云去请阮玉来,和他商量在启阳投资的事。阮玉带着我游遍了启阳,我发现启阳的酒楼和客栈虽也不失为豪华高档,但经营的项目都比较单纯。开客栈的就以住宿为主,饮食方面的质量就兼顾不到,而开酒楼的就只是纯粹地提供饮食方面的服务。所以我准备开一家集住宿、餐饮、休闲为一体的大型娱乐场所,客人除了在此吃住外,还配有洗浴、按摩等休闲项目,说白了就是现在的五星级酒店。名字我也已经想好了,就叫万家灯火,我希望那夜空下千万盏闪烁的灯火中,有一盏是属于我和萧方的,那盏灯火代表着平凡,温馨和幸福。那,就是我们的未来。 我的想法立刻就得到了阮玉的支持。阮玉让我放心养伤,不必操心其他的事,他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合适的位置,那是一座园林式的建筑,基本上符合我的要求,只需重新修整一下即可使用。阮玉包揽了所有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我操心,但我仍然坚持每天往那儿跑,白天监督工程的质量,完善每一处细节,晚上编写管理制度,制定经营方案,几乎把自己累个半死,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沾到床就沉沉睡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对萧方的思念。我又凭借着前世做过餐厅经理的经验,亲自培养了一批心灵嘴巧的服务人员,把一千年之后的服务理念深入到每一个人心中,我深信优秀的服务犹如锦上添花。 数月后,万家灯火在响彻云际的炮竹声中隆重开张了,无论从规模还是档次上来说,它都是启阳最大最豪华的娱乐消费场所。 万家灯火位于城西,占地30亩,依山而建。仅中部的莲花池就占了全园的四分之一,池水明洁清幽,铺天盖地的莲叶翠绿欲滴,遍及满目或白或粉的莲花点缀其间,微风拂过,接连起伏的荷浪气势磅礴地在碧波中荡漾,场面极为壮观。一座汉白玉石拱桥从中穿插而过,止于池水中心,桥尾处建了一座精巧雅致的双层八角水榭亭,宛如一位婷婷袅袅的仙子脚踏祥云从湖面上轻盈地飘过,翩然伫立于水中央。莲花池旁峰峦环抱,青山绿水,胜似仙境;东部以建筑为主,重檐迭楼隐于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木之中,疏密相宜,错落有致,形态各异的奇峰秀石立于其中。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挑选风格各异的客房,或雅致,或奢华,或粗犷,或有异国风情,更有一夜千金的整栋豪华别墅可供选择。相隔不远就是金碧辉煌的中餐厅和雅人清致的自助餐厅;西部环境僻静,几座建筑环山而建,山上野果丛生,山花遍野,富有山林野趣,洗浴、按摩等休闲项目安排在此处;北部几间竹篱小屋围绕池塘而建,颇有乡村田园风味,池塘内养了许多鱼,可以在此临水垂钓。全园曲廊贯穿,便于几个景区穿梭往来。整个庄园显得气势雄浑,巍峨壮观,颇令我满意,虽然花费了我五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但我相信这样的投资环境加上我现代的管理理念,一定很快就会回笼资金。 果不其然,万家灯火开张后生意异常红火,它以其高雅奢华的环境和周到的细节服务吸引了众多达官贵族与商贾巨富,自助餐更是以新颖奇特的方式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虽然价格飚到每位一百两白银,但前来品尝的人依然趋之若鹜,在万家灯火宴请宾客成为上层社会显示身份地位的象征。我也从阮府搬到了园子里,毕竟万家灯火里请了众多武艺高强的武师当护院,我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由于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得充分,万家灯火的经营很快就进入轨道。我请了几个有经验的管理人员分别管理客房、餐厅、娱乐、财务、保安等几个部门,又设了一个总经理的职务,他们在其他地方做事时被称为掌柜的听习惯了,现在猛地变成了经理都觉得很不适应。奈何我的地盘我做主,为了每个月几百两银子的高薪,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样一来,我就清闲了许多,除了偶尔巡视一下整个庄园,看看营业报表外,其他时间都是泡在润玉棋社与阮玉下棋解闷。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连日来天色阴沉,淫雨霏霏。好不容易等到雨散天霁,想起已有好几日未曾见到阮玉,便让人备了马车径自去了润玉棋社。 今日的启阳城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我又一时说不上来,好像车马人流忽然比往日增加了不少。 进了棋社,掌柜的把我领到后院,阮玉正坐在院子里看棋谱,看见我高兴地站起身,拉着我坐到他身边,和我讨论起棋谱来,聊得起劲,便又摆上棋盘要与我对弈。 说话间,一个紫衣侍女端了壶热茶进来,面上神色微微有些慌乱,阮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那侍女有些紧张地回道:“门口忽然来了好多要饭的,一拨接着一拨,掌柜的赶都来不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阮玉轻声对我说:“我们出去看看。” 第十六章 救万民千金散尽 棋社里一片嘈杂,人声鼎沸,不少棋客聚在一旁议论纷纷,更有许多浑身脏乱不堪、衣不遮体的人三五成群地站着,手里都拿着一只破碗,三四个面色菜黄的妇女正跪在地上给掌柜的磕头,连声哀声求道:“可怜可怜我们吧,给点吃的吧。” 掌柜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见到我们过来,赶紧跑到阮玉跟前,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焦急地向阮玉汇报:“少东家,下面的县里发了水灾,难民们都逃进城了,现在满大街都是要饭的……” 话未说完,一个年约六七十岁、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黑瘦老妇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我们面前,用她那双瘦骨嶙峋、指甲缝里满是黑灰的手抓住了阮钰雪白的衣衫,凄声哭叫道:“少爷,行行好吧!我们那里发了天灾啊……,沙河决堤啦,房子、地全没啦,我那可怜的老头子和儿子为救我那三岁的孙子连命都搭进去啦……,只剩下我老婆子命大,带着媳妇孙子逃出来了。一路要饭要到这里,小孙子已经两顿没吃东西了,求求少爷救救我们吧!我老婆子来世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啊!”说完趴在地上给阮钰咚咚地磕头。旁边一个憔悴不堪的妇女忙拉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孩子也朝我跪了下来,一边嘤嘤地哭一边向我磕头。我和阮玉忙不迭地扶起她们,老人混浊的泪水顺着脸上黑黄干瘦的褶纹四下纵横,额前已是一片通红,周围的难民个个都在掩面哭泣,场面令人恻怆,棋客们也都眼眶微红,抽气不已。 阮玉的手扶着老人的手臂,面色凝重地说:“老人家,您放心,您既然到了我这里,我必不会让您饿着肚子离开。”说完放开老人,转身对掌柜的交待:“凡进店者一律管饱。”话毕,拉着我走出了棋社,我边随他走边回头看去,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妇女正面露喜色地在向我们的背影叩拜,嘴里还在不停地念着“好人啊好人”。 我这才明白来的路上为什么会觉得今日的启阳城与往日有所不同,那是因为城里徒然增加了不少难民。许多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赶着马车向我们打听街道或客栈的方向,狭小的车厢里一家老少挤成一团。 庄严巍峨的城门下,三五成群的难民正在井然有序地进城,他们有的背着包裹,有的牵着孩子,有的搀扶着老人,有的推着独轮车,无声地穿过城门,默默地走进城内,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戚。城里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或拖妻带子地沿街乞讨,或木然地面对路人的呵斥,或面色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或目光呆滞地坐在屋檐下,整个启阳城里到处充斥着凄迷的气氛。 来到阮玉府上,阮府的管家附耳对阮玉说了句什么,阮玉请我到客厅里先坐,自去了书房。不一会儿,阮玉便面色沉重地回来了,告诉我这次水灾的原因。 原来今年入秋后雨水繁多,引起沙河中下游的水位暴涨,造成沙河决堤,淹了启阳管辖内的八九个乡县,造成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惨重。当地县衙早已向启阳知府汇报此事,但知府怕承担责任,竟然向朝廷隐瞒实情,谎报死亡人数,声称决堤处已经及时封堵补救,只伤亡寥寥数人,因此未能引起朝廷的重视。当地官府得不到赈灾银两,只好任其自生自灭,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于是大批难民开始朝启阳城涌来。 阮玉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说:“今日只是头一天,估计还会有更多的难民向城里逃来。” 我知道这句话预示着什么,这将会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城里越来越多的人必定会引起物价上涨,更有甚者,或许还会有黑心的粮商故意屯粮,抬高粮价,然后导致更多的人因买不起粮食而饿死,因争夺粮食而引起的抢劫、杀人的犯罪会直线上升。为了启阳城的安危,不知官府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若因此而拒难民进城,那就更糟糕了,那将会有成千上万的难民饿死在城外。 “依我看,阮兄还是先与官府的人沟通一下,先让他们拿出银两救济难民才是,莫要等到事情闹大了,到时可不好收拾了。”我提醒他说。 “他们既然敢向朝廷隐瞒实情,也就必定会无视这些难民的性命,要想从他们手中出钱恐怕是难上加难。”阮玉摇了摇头说道。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难民饿死么?”我义愤填膺,不禁拍案而起。 “青妹莫急,无论如何我都会去知府那里走一趟,先探探他们的底再说。”阮玉说道。 “如今之际,看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了。”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青妹预备怎么做?”阮玉问道。 “你先去和知府谈判赈灾的事,我这边开始着手准备在城门口搭建粥棚和屋棚,先让难民安定下来。否则大批难民一旦入城,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经历过生离死别,深知那种失去亲人的锥心之痛。当我化作一缕幽魂,亲眼看见父母抚着我的尸身痛不欲生的时候,我何尝不是痛彻心扉?千金散尽还复来,钱没了可以再赚,生命没了便永远无法再寻回。 “知府那里不一定能指望得上,青妹可是想凭一己之力来承担这些难民的性命?”阮玉盯着我认真地说道,“你可要想清楚,那些难民不是一万两万,很可能会是十万二十万!” “所以,阮兄最好通过关系把下面的实情上报朝廷,一定要让此事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尽快拨下赈灾银两,这样我身上的负担才能尽快减轻。”万家灯火刚开业不久,资金还没有收回,我手中还有三百万银两,相信还是可以抵挡一阵的。 “青妹。”阮玉用敬慕的眼光看着我说,“你放心,就算知府不管此事,我也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为兄愿意与你一起合力承担此事!” 我心头一热,对他绽开一朵绚丽的笑容,能拥有这样同甘共苦的朋友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回到万家灯火,我把总经理安玉峰叫来,让他即刻就去安排搭建粥棚和屋棚的事情,全权负责此次赈灾任务。 晚间,阮玉来找我,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来与知府的谈判不是很顺利。 “怎么样?”我问道。 “这潘知府真是老奸巨猾,”阮玉轻叹道,“他先是对自己的辖区内发生了这么大的灾难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然后痛哭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身为父母官却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苦受难而毫无能力挽救,最后告诉我银库空虚,根本就拿不出一文钱。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他才愿拿出五百两,还一副清官的模样,说那是自己捐的体己钱。” “五百两?堂堂一个府衙只出五百两救济难民?”我气愤地说道,“那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 “我已经派人去京城了,只希望朝廷尽快拨银饷下来,这之前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阮玉无奈地说道。 我和阮玉筹划了一晚上,确定了搭建粥棚的位置,并对资金做个预算,决定先各出五十万两,等看朝廷有何动静再做打算。 安玉峰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下午购置了建筑材料,搭建工程于次日便开始进行了。我和阮玉到城外视察,只见城里的难民都被吸引到这里来了,安玉峰正领着几个人在为难民发放薄棉被,拥挤的人群里乱哄哄的一片嘈杂,阮玉派来的家丁和几个武师正在维持秩序,大声地嚷着让难民排成一队有次序地领取物品。幸亏此时大批难民还未到达,只有先前刚到一千多人聚集在此,倒也好应付,只一会儿工夫,杂乱无章的场面就被梳理的井然有序。 西面,是一堆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砖,每间隔一百米就搭有一个粥棚,每个棚内有两个灶台;东面,是摞得高高的圆木材,四根木头上搭个遮雨的顶棚,与那些粥棚遥遥相对,虽不如平日里百姓居住的民宅,但也好过露宿街头。几十座已经搭建好的粥棚屋棚一字排开,蜿蜒数里。远处匠人们仍在热火朝天地搭棚垒灶,有的难民跑去帮忙递块砖扛根木头什么的,有的难民干脆操起家伙“乒乒乓乓”地也加入了搭建的队伍。 已经可以使用的粥棚内升起了袅袅白烟,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吸引了难民们,纷纷拿着碗自觉地排起长长的队伍等待开饭。逃生的人们源源不断地接踵而至,远处依稀可见影影绰绰的成群的黑影正在朝这个方向移动着。 三天过去了,朝廷方面依然不见动静,我不禁有点焦灼起来。眼见着难民越来越多,目前已经约有十几万人聚集在城外,粥棚已经搭建到十里开外,每日的开销光粮食一项就已经超过10万两,还不算搭棚、请厨师、买棉被的费用。100万两已经快用完,我与阮玉又各自拿出50万两,估计也撑不了几天,如此下去,我手里那剩下的200万两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万家灯火内宾客盈门,庄前依然门庭若市,鲜衣怒马络绎不绝,那些达官显贵们腆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似乎城外那十几万的难民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干系。官府动员的捐款行动无人响应,数日来总共才筹到几千两银子,可他们在万家灯火一掷千金的时候却毫不吝惜。我让安玉峰隆重推出了几款一万两黄金一桌的宫廷宴席,马上就吸引了那些人的眼球,都想品尝一下这天价宴席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哼,不捐款?那就用这种方式来掏你们的腰包! 夜幕下的万家灯火华光四溢,每栋楼阁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我心里牵挂着那些难民,不免觉得有点烦闷,出了办公室来到园子里想透透气。 今夜没有月光,夜风吹着树梢微微地晃动。园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路灯挂在青石小道的两侧,红灯笼里发出微弱的光照亮着脚下的路。独自漫步在园子里,我低头想着心事,无意间一抬头却看见前面有两个人一拐弯走到了一棵古木后,那棵古木已经上百年的树龄,须三人手牵手才成环抱得住。那两个是什么人?放着有光亮的小道不走,怎么鬼鬼祟祟地躲到树后面去了?我心里好奇,不禁尾随而去。 第十七章 窥奸言偶救忠良 路边很暗,光亮照不到这里,我只能努力地睁大眼睛集中焦距,才能微微看见那棵树的位置。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我小心地摸索到树下,凝神聆听。 “潘知府,这次就看你的了。”一个阴沉的声音低低地说道。原来潘知府也在这里,不知又在做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不禁侧耳细听。 “雷……雷大人,冷荣轩可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人啊,他若是死在这里,你我都不好交待啊!”潘知府结结巴巴地说道,声音微颤。 “放心,不会让他死在这里。这包牵机散你拿好,一会儿找个机会下在他的酒中,毒性会在两个时辰后发作,到时候他死在驿站里,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那人的声音异常冰冷。 “这……这……”潘知府紧张地说不话来。 “潘知府,想当年你只不过是县衙里一个小小的师爷,若不是恩师提携你,你又怎能有如今的风光?莫不是现在翅膀硬了,竟连恩师的话也不听了?” “……” “雷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潘知府仿佛下了决心,“请转告恩师,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潘某没齿难忘。” “嗯,”那人满意地说,“放心,我一定转达到。” 我轻轻地退了出来,疾步走开。看来又是一出官场上的阴谋,这些是非我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只是可惜了冷荣轩那样一个正直的好官。 冷荣轩是皇上亲手提拔起的左谏议大夫,其人个性耿直,嫉恶如仇,得罪了不少人。听说有一次他自己的侄子看上了一个女子,硬要强娶人家做小妾,遭到拒绝后竟恼羞成怒,跑到人家家里硬把那女子抢了回去,当晚便糟蹋了姑娘的清白,那女子在悲愤欲绝中竟上吊自尽,一命归西。冷荣轩得知此事后怒发冲冠,亲自绑了自己的亲侄子交给刑部大堂发落。如此嫉恶如仇的人自然会损害到很多人的利益,不知道这一次他又惹了谁,竟会让人直接想取了他的性命。但是,管他是忠臣还是奸臣,与我又有何干?朝堂上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又岂是我一人能阻止得完的? 初秋的夜晚已经微有凉意,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摸了摸身上单薄的衣衫,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向我的住处走去。 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四十多岁的模样,高大魁梧的身材,国字脸,有张刚毅的轮廓,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正气,大步流星地与我擦肩而过,看样子像是刚从茅厕出来的客人。那人看见我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令我不禁放慢了脚步,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也正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我,见我在注视他,便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冷荣轩见过公主殿下。” 原来他就是冷荣轩,我虽听说过他,却从未见过他。只是听说当年因楚含笑放荡形骸,这冷荣轩还曾向皇上参了她一本,说她举止不端,有失公主身份,被皇上一笑了之。按理说他应该很看不惯我才是,又怎会向我鞠此大躬? 我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我早已不是公主,冷大人何必行此大礼?” 冷荣轩带着敬慕的眼光看着我说:“公主在启阳赈灾的义举令下官深深敬仰,下官这一拜也是替受助的灾民们向公主致谢。” “这么说,朝廷已经知道了启阳的事了?”我有点喜不自禁。 “正是,下官此行便是专门为调查此事而来。”冷荣轩点头说道。“赈灾银饷明日就会运到,公主可以不必为此操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听到赈银马上就到,我不胜欣喜。还好,之前救灾花了我五十万银两,原本以为这三百万银两要全搭进去了,我可是心疼的紧,这样看来还能给我剩不少呢。 “我在这里化名易青,你怎么知道那个赈灾的易青就是我?”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好奇地问他。 “下官自然知道是公主。”冷荣轩微微一笑,看来并不想多言,他向我微一躬身,说道:“公主多多保重,下官告辞。”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他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我。嗯,看在他对我如此恭敬的份上,我就权且救他一命罢。 我走到他身边,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若想保命,切莫饮酒。”说完转身疾步离去,只留下他吃惊地张着嘴呆愣在那里。 次日清晨,我在城外见到了阮玉,这几日他也是每天都要来这里察看一下难民的生活情况,我告诉他朝廷赈银马上就要运到的事,他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欣喜。 回到万家灯火已经接近晌午,门卫告诉我冷荣轩来访,正在我的办公室里等我,已经呆了很久。我赶紧来到办公室,冷荣轩一见我,脸上顿现感激之情,口中喊道:“下官多谢公主救命之恩!”说完就要向我跪拜,却被我一把扶住。 “冷大人不必如此,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若不是公主出言提醒,此时死在驿站里的就不是那只猫,而是下官了。”冷荣轩动容地说道。 原来昨夜自我提醒他后,潘知府与同他一起来的太常寺少卿雷绍壬轮番向他敬酒,他坚持推说已经酒醉,不敢再饮,又伏在桌子上装睡,二人无奈只好散席离去。冷荣轩等他们走远后,悄悄地拿出一块手帕,把那两杯酒全倒在手帕中。回到驿站后,把手帕中的酒拧在碗里,让随从找来一只猫灌了进去,然后栓在床边。初时那猫活蹦乱跳,无一丝异样,他还以为我在诳他,便安心地上床睡觉。谁知到了半夜,却被那只猫凄惨的叫声惊醒,他下床看去,只见那只猫凄厉地叫着,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最后叫声逐渐微弱,全身缩蜷在一起死去,身体僵硬地像一只张开的弓,他这才相信我所言非虚。 “不知冷大人怎么会得罪了雷绍壬?”我问道。 “前些时日我向皇上呈了一本奏折,是关于封户地租征收的问题,我提议应将现有的封户自征改为由国家统一征收,这样一来就损害到了很多人的利益,想必得罪了不少人。”冷荣轩沉思道。 大灵此时采用的是封爵食封制,封户数多少与爵位高低是相应的,得到封户的爵候有权象国家一样征收这部分课户的租庸调。爵候的范围指皇亲国戚和功臣外戚,还有皇帝特赐封号的一些人。所谓封户,也就是指国家把一部分土地分给有爵位的人,这部分人可以在他们的征地上任意收取地租,这样一来,受苦的就是那些被实封贵族剥削的农民,他们受到是无穷无尽的压榨。我的公主封号未削之前,也已食封至千户。而冷荣轩提出由国家统一征收这部分地租,就大大地限制了贵族向农民们无尽的索取,自然也就大大地损害了那些人的利益。 “冷大人日后还要多加小心,这次你虽有幸逃过一劫,但是他们既然已有害你之心,又岂会善罢甘休?”我提醒他说道。 “公主不必担心下官,生死自有天定。冷某这一生自问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百姓,纵然一死,又有何惧?”冷荣轩慷慨而言。 面前的冷荣轩一身凛然正气,不禁令我肃然起敬,他令我想起了“英雄”两个字。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能救黎民于水火,能解百姓于倒悬。我自幼便崇尚英雄,虽然我自己无法成为那样的人,但我却一直很仰慕那样的人。 “冷大人的胸襟令人钦佩,如若有用得着易青之处,易青必当尽绵薄之力。”我诚恳地说。 “公主真是有一颗悲悯天下的心和博大仁爱的胸怀。”冷荣轩赞道,“下官此次是专为调查灾情而来,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与下官一起去下面几个乡县看看?” 我被他赞得涨红了脸,我,我哪里有博大的胸怀了?我昨个不是还在为省了几个银子而窃窃自喜?人家都已经把高帽戴在我头上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再说,我也确实想去看看灾区到底成什么样子了。 “嗯,好吧。我也正好想去灾区看看,不知冷大人何时出发?” “公主先准备一下,我们吃过午饭就走。”冷荣轩说道。 冷荣轩走后,我坐在办公桌前,拿出剩下的二百五十万两银票,一张一张地摆放在桌子上,整整铺满了一张桌子,那一张张白纸黑字盖着红彤彤印戳的银票令我揪心不已。此去灾区必然会有用得着钱的地方,想着这一张张的银票早晚有一天就这样被我折腾干净,心里竟是万分的不舍。我心里挣扎着,这些银票我带是不带? 第十八章 治沙河出谋献策 天空晦暗,大地苍茫。 城外的官道上平日里行人稀少,只有车马往来,如今却一改常态,连日来奔往启阳的难民日夜不断,道路上随处可见一具具骨瘦如柴的尸体。活着的人也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仅凭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勉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朝着启阳方向走去。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一旦倒下,便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除了天空的灰色和土地的黑色,满视野里几乎看不见别的颜色。绿色已经从眼中完全消失,沿途的树木光秃秃地杵在那里,树皮已经全部被剥光,尴尬地裸露着光滑的白皮肤,就连平日里颇嫌聒噪的鸟虫此时也消失了声迹。 眼前无限凄凉的情景,犹如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令我几乎无法呼吸。离安县越近,我的心情就越沉重,索性放下马车的窗帘,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大人,我们已经进了安县地界。”随行的侍从喊到。 “停车。”冷荣轩低沉的声音传来。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我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仍然令我震撼不已。 举目望去,昔日的桑田已经变成沧海,白茫茫的水面一眼望不到边,只有几处露出水面的茅屋顶昭显出这里曾是人们居住的地方。远处一排不知名的树木如今只能看见一片树梢,低矮的犹如从水中生长出的灌木丛。几棵高大的杨树顽强地挺直腰身,凄伤地在风中摇头叹息。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被太阳晒变色的草帽,有五颜六色的花布衫,有用竹竿做成的拐杖,有样式可爱的虎头鞋,有淹死的动物,还有满目的……浮尸。那些尸体在水中泡得有些变形,皮肤发白,面目肿胀,惨不忍睹。 天空中偶尔出现一两只乌鸦,凄厉地叫着从头顶掠过,向远处飞去。 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令我有些反胃,我忍不住跑到一边呕吐起来。半晌,我站起身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水迹,朝着冷荣轩难堪地咧了咧嘴。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冷荣轩说道。 “不用,走吧。”我说。 安县县城里挤满了难民,道路上躺满了人,马车已经无法通过,我们只好下车徒步进城,我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走,生怕踩着了躺在地上的人。街道上的商铺大都紧紧地关闭着,门外聚集着几个衣不遮体的人,只有一两家胆大的商家敢开门做生意,但店铺两侧清一色的立着两个彪形大汉,瞪着眼睛警惕地看着在门前徘徊的难民。 夜幕下,几片落叶在空中飘飞,轻盈地扭转了几下身体,慢慢地飘落在地上,风一吹,顺势向前滑动几下,钻进人群里,直到扑在人的脸上。躺在地上的人嘴里嘟哝着,不耐地抓起它丢到一边,揉了揉鼻子,蜷起身子抱住了瑟瑟发抖的肩膀。 县衙较小,小小的衙门内破烂不堪,大门上的红漆已经斑斑点点地脱落不少。离县衙不远,立着几个冷锅冷灶,可见这里的知县也曾在此施粥,可惜如此清贫的衙门也难以承担得起数目如此庞大的难民。 叶知县不在县衙,他已于几日前带人下乡泄洪去了。我们在县衙驿站住了一宿,次日一大早赶往泄洪地点。 一路青山连绵起伏,湍急的洪流顺着河道咆哮着向前奔去,把我们的马车远远地抛在后面。沿着河道一路奔驰,我们终于来到了路的尽头,这里原本是一片较为宽阔的河漫滩,河滩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片荒原,此时洪水正漫过河滩急速地流进下面的荒地里。 河堤上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穿蓝袍,下摆撩起系在腰间,手里握着一把锄头立在地上,正指着已经被淹没的荒地大声地和一个身穿粗布短褂的庄稼人说着什么,河堤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侍从跑上河堤对那人说了句话,他急忙放下手中的锄头跑了过来,拱手行礼道:“安县知县叶庄禾见过冷大人。” 叶庄禾面色微黑,削瘦的脸上略带疲惫之色,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他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满是胡渣,却丝毫没有邋遢的感觉,反而使得他的脸显出刚毅之色。 “如今形势怎样了?”冷荣轩开门见山地问。 “禀大人,由于沙河中游位于两江交汇处,水位上涨时水流量较大,使河道无法及时排放水流,所以产生洪峰,洪水冲破河堤造成此次的灾害。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在此处把洪水引进荒原,扩大河床过水面积,减缓水速,使水流平稳过渡到下游,水位自然就会下降。现在河道刚刚打开,以目前的流势来看,明日水位便可逐渐下降,三日后,洪水可全部消退。”叶庄禾说道。 我们随叶庄禾走上河堤察看水势,果然洪水奔到此处便开始减速,平缓地向下游流去。冷荣轩赞许地看了叶庄禾一眼,说道:“叶知县能身先士卒,为百姓解忧,为官者理应如此。” “冷大人此言羞煞下官了。想我安县数十万百姓好不容易从洪兽口中死里逃生,却又因无粮面临着被活活饿死的危险。为官者,不能为百姓造福一方,反而在百姓危难当头束手无策,叶某心中实在惭愧。”叶庄禾言语间有些激动,说完他低下头,似乎在压抑自己悲愤的情绪。 几只青鸟在对面的山头盘旋着悲鸣数声,转眼便不见踪迹。 冷荣轩沉默地看着奔腾而过的激流,半晌,长叹一声,说道:“有钱鬼推磨,无米难为炊。凡事尽人力便可,叶知县不必过于自责。那些无视百姓生命的人是在自掘坟墓,朝廷必会依律追究责任。”说完转身下了河堤朝马车走去。我看了看叶庄禾,赶紧跟了过去。 跟着冷荣轩又察看了几个乡县的水势,我对沙河的整体情况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我发现沙河的情况与黄河有很多相似之处,而现今的大灵对治理沙河显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只是被动地抗洪,却忽视了灾前的预防工作。因此我结合现代人治理黄河的经验,写出了一份治理沙河的方案,主要内容有三点。其一,在沙河上中下游同时开展不同程度的治理开发,使其形成 “上拦下排,两岸分滞”蓄泄兼筹的防洪体系,在沙河的干支流建防洪水库,使其起到平原蓄滞洪水的作用,加高加固下游两岸堤防,开展河道整治,整体提高防洪能力。其二,在沙河的支流修渠造林,改善生态环境,避免水土流失,那些沟渠即可以灌溉农田,又能起到泄洪的作用。其三,设置都水监,专管治理河水,河道总督给予充分的权利全面管治沙河,沿河的官员均负有治河的职责。 我把这份治河方案交给冷荣轩,让他找几个专家论证一下可行性,冷荣轩郑重地收了起来。 今日,我们到达的是最后一个灾区,也是启阳辖区内最大的一个县——洛陵。 刚进县城,就发现这里的气氛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城里如往常一样热闹,极少看见衣衫褴褛的难民,我们好奇地向路人打听,才知道有人在城南施粥赈灾,难民都集中到那儿去了。于是我们驱车赶往城南,却在那里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十九章 巾帼不让须眉意(1) 洛陵的城南人山人海,想是因为有人在此施粥的缘故,这里几乎成了难民集中营,城里所有的难民都聚集到了这里。 整个难民区里粥香飘溢,此处约有二三十个粥棚,每个粥棚前都排满了长长的队伍,有一些身着束腰短褂,看似家丁模样的人在人群里走来走去维持着秩序。我发现这里供应的粥并不止一种,大部分粥棚施的都是玉米糁,还有几个粥棚施的是小米粥,甚至还有一个棚里施的是面汤。这里的粥品种虽多,但都很黏稠,足够填饱肚子。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糁。热粥看起来很烫,他摇晃着脑袋朝碗里轻轻地吹着气,嘬着嘴急切地从碗的左边吸溜到右边,发出刺溜刺溜的响声,眼睛还不停歇地瞟着那长长的队伍。他身边的人正伸出舌头舔舐碗里剩下的粥汁,然后放下碗,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那只空碗已经如刚用水清洗过般的干净了。 “朝廷的赈灾银饷应该早就到了,怎么不见有官府的人在此露面?”我问道。 我们在其他几个乡县视察时,各地的银饷已经相继发放到位,由官府出面赈灾施粥,其他灾区的官员在当地知县的带动下都已经热火朝天的发动起来了。而在这里,难民如此集中的地方却丝毫不见官府的踪迹,不免令人有些费解。 “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冷荣轩沉思道,“此处不似官府的赈灾行动,倒更像是个人义举行为。” 冷荣轩令身边的侍从去打听情况,不一会儿侍从回来汇报,果真是洛陵一个姓韩的商人在此施粥。冷荣轩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人群。 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快看,韩老板来了!” 我依言望去,只见有辆豪华宽大的马车正向这边驶来。马车在离我们不远处停下,从车厢里钻出个小丫头跳下马车,拿了个矮凳放在地上,帘子一掀,从车里出来一位女子,扶着小丫头的手下了车。那女子约有三十七八岁,相貌姣好,皮肤白净,圆圆的脸上有双慑人的丹凤眼,两片薄薄的红唇紧抿着不苟言笑,身上有股凛人的气势,未开言便已令人心生畏意。 那女子刚下了车,便有一群难民向她迎面跪了下去,口中不停喊着:“多谢韩老板救命之恩!”那女子连忙弯下腰去扶那些难民,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那笑容是如此明媚,在这昏沉沉的难民营里显得无比绚烂。 我初见此女子时觉得似曾相识,思索半晌方才猛然想起她是谁,只是在此地见她以韩老板的身份出现不免讶异万分,不禁惊呼出声:“是她?” 冷荣轩见我反应如此强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问道:“你认识她?” “何止是我认识她,我若说出来,想必冷大人一定也听说过她。”我紧盯着那女子不可思议地说道。 “哦?”冷荣轩好奇地说道,“这样一说我倒更想知道她是谁了。” “她就是被皇上下旨休妻的方存孝的前妻韩玉英。”我低声说道。 我虽认得韩玉英,韩玉英却未必认得我。当年皇上下旨令方存孝休妻时,楚含笑幸灾乐祸地非要跟着钱公公去凑热闹。钱公公宣旨时楚含笑一直站在他身后,所以见过韩玉英的模样,只是韩玉英当时听了圣旨后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却未必能注意到我。后来听说韩玉英被休后,方存孝把她送回了家乡,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韩老板。 冷荣轩听后也显得颇为惊讶,他由衷地叹道:“任何一个女子遭遇到休妻这种事情都定然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更何况是被活活拆散的伉俪夫妇。韩老板在遭此重创后,非但没有被击倒,仍能以一己之力驰聘天下,解救百姓于苦难之中,这种坚韧的性格和宽广的胸襟着实令天下男子汗颜。” 此言令我深有感触,休妻两个字,古往今来放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都是不堪负重的。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很多自诩潇洒的现代人仍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摆脱离婚带来的阴影,更何况是在古代被夫家抛弃的弱女子,她们除了在感情上倍受伤害外,身上更要背负着来自外界舆论的精神枷锁,其凄惨的境地可想而知。但是眼前的韩玉英却没有一丝闺中怨妇的模样,她所经历的沧桑此刻已经全然化为一种深沉,这种深沉令她粉面含威,足以震慑他人。这样的奇女子令我心生敬佩,她身上那种打不倒压不跨的坚韧令我深深折服。 韩玉英扶起难民,从我们眼前走过,想来是我们这群身着华衣锦缎的人在衣衫褴褛的难民中太引人瞩目,她不免向我们多看了几眼。我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唤道:“韩老板。” 韩玉英停下脚步打量着我们,看了一眼我们身边的便衣带刀侍卫,微微一笑,说道:“其他的人对这脏乱的难民区唯恐避之不及,两位怎么倒有兴趣来光顾了?” 冷荣轩不答反问道:“官府没有出面赈灾么?怎么倒让韩老板一个人支撑起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来了?” 韩玉英冷哼一声,说道:“官府?他们在衙门口施粥,你们只需去那儿看看就清楚了。” 我与冷荣轩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拱手向韩玉英告辞,坐上马车向县衙驶去。 一路上几乎所有的粮店门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有几家粮店紧紧关着门,门口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无米。我忧虑地看着排队的人群,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无意间一转目,看见一群衣着光鲜的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说笑着迎面走来,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贺之敏,心中有点纳闷,这家伙不好好在京城呆着,怎么跑到这里了? 洛陵县衙门口冷冷清清,有几口大锅支在衙门口,锅里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奇怪的是此处没有一个难民,只有一个身着围裙的人正无精打采地蹲在一旁打着盹。我们上前察看,刚走到大锅前,我便立即明白了为何此处不见难民的原因,心里不由得一沉,随之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只见那大锅里满满一大锅清水,只有薄薄的一层大米静悄悄地沉落在锅底。 冷荣轩拿起大勺在锅里轻轻搅拌了一下,那些米粒便立即四下散开在锅里迅速旋转起来,他舀起一勺水,那也只能称之为水,大勺带起一股锅里的热气,勺里清晰可数寥寥十数粒大米,如此近的距离却闻不见一丝粥香味。冷荣轩气愤地把大勺扔进锅里,滚烫的水花溅到正在打盹的人脸上,他捂着脸哇哇大叫着惊跳起来,正想开骂,一抬头看见我们一群人正冷眼看他,不由得一愣,随即陪着笑脸说道:“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这就是官府给难民施的粥?”冷荣轩沉着脸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 “有这个吃已经不错啦,没吃的时候他们连树皮都啃呢。”他指着路边的树说,“看看那些树,哪棵没被他们吃过?” “大胆!竟敢对钦差大人如此无礼!”一旁的侍卫大声喝道。 那人一听,脸色顿时吓得灰白,慌忙跪下磕头,哆哆嗦嗦地说:“小……小人该……该死,请大人饶……饶命!” 冷荣轩铁青着脸,我们一行人径自走进衙门。一听说是钦差大人到,我们马上就被人请进了县衙后堂让座奉茶,不一会儿,洛陵知县便急匆匆地奔出来,见到冷荣轩连忙拱手拜道:“洛陵知县罗中奎见过钦差大人。”罗知县矮小精瘦,短短的眉毛下面藏着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冷荣轩沉声问道:“罗知县,朝廷的赈灾银饷可发放下来了?” 罗知县连声陪笑道:“发下来了,发下来了。” 冷荣轩“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案,怒声喝道:“既然发放下来了,为何不给难民施粥?” 罗知县被吓得一惊,连忙说道:“县衙门口已经开始施粥了,只是难民都集中到城南了,不肯过来。” 冷荣轩怒道:“你还敢狡辩?你那区区几粒米就可以称之为粥了么?朝廷发放的银饷就只够买那几粒米么?那样的粥能救人性命么?” 罗知县的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说道:“这个……这个,大人有所不知,不是县衙没钱买粮,而是……而是有钱买不到粮食啊。” “哦?”冷荣轩冷冷地看着他说,“那粮食都去哪了呢?” “回禀大人,因为难民太多,城里现在已经基本上买不到粮食了。”罗知县小心翼翼地回道。 “城南怎么有粮食供应难民?”冷荣轩寸步不让。 “那个……是因为韩玉英本就是个粮商,她库存的有粮食。”罗知县回道。 “她既然有粮,你为什么不从她手中购买粮食,那些银饷你留着准备干什么?”冷荣轩厉声说道。 “这个……这个……,”罗知县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地接不上话。 “限你今日日落之前把城南那块接管过来,否则……”冷荣轩话未说完,罗知县便“扑通”跪倒在地:“下官现在就让人去接管城南的难民区,请求大人给下官一次机会。” 冷荣轩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罗知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我一看此情形,附耳对冷荣轩说:“我们不如找韩玉英调查一下粮食的事,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冷荣轩点了点头,不耐烦地挥手对罗知县说道:“还不快去?” 罗知县连忙拜谢起身:“多谢大人,我这就去。”边说边擦着汗退了下去。 第十九章 巾帼不让须眉意(2) 在洛陵驿站安排好住宿,冷荣轩派人去请韩玉英,想了解一下当地粮食供应的状况。 韩玉英进门便拜道:“民女不知钦差大人驾到,多有冒犯,请大人降罪。” 冷荣轩扶起她,笑道:“韩老板一心为难民着想,何罪之有?” 他指着我说道:“这位是与我一起从启阳来的易青。” 我笑着对韩玉英轻轻点了点头,韩玉英问道:“可是在启阳城外搭建十里粥棚赈灾的易青?” 我略吃一惊,当初赈灾时只是救人心切,原本也未做他想,未料到如今竟连她都知道了,可见易青这个名字已经是广为人知,这却并非出于我的本意。 冷荣轩笑道:“正是她。” 韩玉英欣喜地说道:“果真是你。妹妹的大义令我不胜敬仰,未料想今日会见到你。” 我面上一窘:“姐姐快别这样说,那是与我义兄阮玉一起做的事,小妹可不敢独自居功,倒是姐姐的胸襟与魄力令小妹仰慕不已。” 韩玉英与我一见如故,谈话中得知,她当年被方家送回老家洛陵后,也曾一度消沉,整日以泪洗面。韩父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忧愤交加瘫倒在床,不久便去世。韩家无男丁,韩父的粮米生意无人接管,家里顿时陷入绝境。无奈之下,身为长女的韩玉英毅然接手了韩家的生意,经过几年的打拼,终于在生意场上站稳了脚跟,成了洛陵商界众所皆知的女商人。即便是韩玉英丝毫不提这些年的艰辛,我也能想象的到一个弱女子初入商界时,是如何费尽心机地与那些奸诈的商人用计周旋,如何艰难地用柔弱的身躯支撑起全家人生存的信念。 冷荣轩问起洛陵城内粮食供应的情况,果然不出所料,此次因洪灾造成附近几个乡县农田损毁,颗粒无收,秋季收不上来粮食,一些不法粮商便开始屯粮抬价,粮价至灾后一路飙升,已经翻了近十倍,弄得百姓怨声载道。韩玉英不愿与那些奸商同流合污,一直平价售粮,那些奸商便派人暗地里大量收购她的粮食,然后屯起来卖高价。奈何她身单力薄,又要供应这群庞大的难民用粮,库存的粮食也即将告罄,如今已是百愁莫展。如此看来,那些猖獗的奸商背后一定有官府的默许,官商勾结,两相得利,却置百姓于水火之中,着实可恨。 秋日透过密匝匝的树冠斜射下来,在地面上洒下点点斑驳,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跳跃着,如颗颗耀眼的宝石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冷荣轩这几日一直在忙于处理不法粮商屯粮抬价一事,由于给当地县衙施压了很大的压力,官府不得不出面干涉粮价问题。洛陵的粮价已经开始略有下降,但落幅并不大,城里的百姓依然有钱买不到粮,情急之下,激愤的人群已经砸了几个粮店,看来指望官府来调节粮价一时半会儿是行不通了,所幸我临走时把剩下的银票都带了来,如今情势危急,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与韩玉英商议后决定联手与那些奸商们抗衡到底,得到了冷荣轩的支持。冷荣轩凭借手中钦差大臣的权利暗中从各省调来大批粮食,这些粮食一半由官府出资用来供应难民,另一半由我与韩玉英出资用来平价销售,一旦有了充足的平价粮能满足市场的需求,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便会自食其果,到时粮食卖不出去不说,更会使库存的大量谷物烂在仓里,那些囤积的粮食便成了甩不掉的烫手山芋。只是朝廷发放到洛陵的赈灾银饷一直由罗中奎掌控,此事牵扯到由县衙出资购买粮食的问题,所以罗中奎这一环节无论如何都跳不过去。冷荣轩虽然再三交待罗中奎切莫走漏风声,罗中奎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发誓一定不会说出去半句,但我们仍无法信任他,却也无可奈何。 我焦灼不安地在房内来回踱着步,不时向窗外望去,第一批粮食今日上午便应该抵达洛陵,冷荣轩早上去县衙之前让我们在驿站等消息,现在已是申时1,仍未有消息传来,我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倒是韩玉英还能沉得住气,坐在一旁悠然地品着茶,我暗暗佩服她的沉稳,不愧是在生意场上历练多年的女强人,这份沉着冷静只怕令大多数男人都会感到自愧不如。 “你再这样走来走去就要把我转晕了。”韩玉英放下茶盏看着我笑着说。 “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会不会运粮的途中出了什么事?”我停下脚步担忧地说。 “即便是出了事,你这样着急也没用,倒不如先坐下来静静心,真要有什么事发生也能在第一时间内想好对策,不至于慌了手脚。”韩玉英淡定地说。 她坐在那里微笑着看我,似乎任何成败得失都能泰然处之,同样身为女人,相比之下倒显得我浮躁得多了。她的目光沉静,如碧幽的大海深邃莫测,波澜不惊,令人深感心安。我仿佛从她眼中得到了一种力量,心里的不安顿时有所缓解,深吸了一口气,遂也坐下端起了茶盏。 茶盏刚放到唇边,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我心中一沉,与韩玉英对视了一眼,二人连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只见两个满身血迹的侍卫背着重伤的冷荣轩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冷荣轩浑身鲜血淋淋,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上数处伤口,昏迷不醒。我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人今日一直在县衙内等待运粮船只的消息,中午接到船只抵达的消息后就立即前往码头察看,谁知却在途中遭人伏击,我等虽拼尽全力,还是未能护得大人周全。”侍卫悲切地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冷荣轩,脸上充满愧疚之色。 众人一阵忙乱,韩玉英赶紧派人找来大夫,冷荣轩身受数处刀伤,刀口极深,失血过多,危在旦夕,经过大夫极力抢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安顿好冷荣轩已至深夜,我与韩玉英满身疲惫地回到了房间。原本有了冷荣轩的支持,只等运粮船只一到,洛陵粮市的主动权便掌握在我们手中,如今形势突变,没有了冷荣轩在背后的支撑,只怕那罗中奎也靠不住,我们必须商量出下一步的对策。 “看来洛陵的那些黑心粮商已经得知冷大人从外省调粮的消息了。”我说道,“这件事必定与那些奸商有关。” “不错。一旦这些平价粮进入洛陵市场,那些奸商就会在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他们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形发生。”韩玉英叹道,“我们把注意力全放到如何解决粮食的问题上了,却忽视了冷大人的安全问题。” “谁又能想到那些人竟利令智昏,连钦差大臣都敢动?”我双拳紧攥,恨声说道,“他们为了钱都不要命了么,刺杀钦差大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你若和那些利欲熏心的商人打过交道自然就会晓得。”韩玉英冷笑道,“为了钱他们什么事都敢做,那些人与亡命之徒简直没什么两样。” “冷大人暗中调粮的事做得极为隐秘,莫不是罗中奎走漏了风声?”我怀疑道。 “那罗中奎和粮商暗中勾结的事已是人尽皆知,是他也不奇怪。”韩玉英说道。 “如今冷大人身受重伤,那批粮食已经落到了罗中奎的手中,只怕我们难以要得回来。”我忧心忡忡地说道。 “罗中奎那里由我出面去和他交涉。”韩玉英胸有成竹地说,眉宇间透露出处事的达练老成,“他与那些奸商之间原本也就是利益关系,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诱惑,倒不怕我们拿不到那些粮食。” “依我看明日一早就让冷大人的侍卫快马加鞭把此事报告给朝廷,此事最终还是要靠朝廷出面解决。你我二人势单力薄,若有冷大人的支持,单单这十几船粮食,咱们还能勉强应付得过来。如今失去冷大人这个靠山,再加上一个贪得无厌的罗知县拖后腿,只怕你我就要吃力许多了。” “也好。”韩玉英点头说道,“从洛陵到京城来回少说也有五六天的路程,你我只要能支撑得住这几日便好办了。” 我望着眼前淡定从容的韩玉英,心中似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每当面临困境时,心底里潜伏的斗志便会悄然抬头,一种奋力一博的欲望被强烈地激发起来,令我能够欣然面对挑战。如今能与一位如此有胆有识的女巾帼并肩作战,那种感觉更令我热血沸腾,我不禁开始期待即将来临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 注释1:申时,北京时间15——17时。 第二十章 唇枪舌战初交锋 一洗如镜的碧空里白云轻柔缱绻,青山秀丽空濛,秋水潋滟莹莹。雨后的玉泉湖素妆淡裹,清新动人,宛若处子。 画舫在玉泉湖中轻缓地漂荡,眼光从风轻云淡的天际收回,落在面前的桌几上,手指刚触碰到酒杯,船身轻微震荡了一下,杯中的琼浆轻晃流溢,溅洒在葱白的指尖,须臾间酒香弥散满舱。 从船舱内出来,正看见那个邪魅男子从紧追而来的豪华画舫上跳过船来,立在船尾扯着嘴角看我,狭长的美眸因纵情酒色而失去光泽,他秀眉轻挑,拉长了声音说道:“含笑,好久不见,可是令我挂念得紧呢。” 我淡淡地看着他,回道:“没想到会在洛陵见到敏表哥,巧得很。” 贺之敏缓缓走到我身边,低下头轻嗅着我发间的幽香,手指缠绕住我的一缕发丝,暧昧地说道:“许久未见,含笑仍是如此美艳。”随即又轻笑了一声说道,“或者应该说,比以前更多了些许味道。” 我拂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他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睨笑着说道:“含笑怎么与我生分了?以前,你可不会如此。” 豪华画舫上又过来几个人围在贺之敏身边,其中一个年约四十开外的肥胖男子颠着肚子促狭地笑道:“贺公子真是好艳福,竟结交上了如此绝色的佳人,令人羡慕啊。” 贺之敏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位就是美艳天下的悦宁公主楚含笑。” “啧啧,当真是绝艳无双啊!” “传说中的楚含笑原来就是她啊!” “想不到一个落魄的公主依然有此绝世风姿!” 周围的男人嘻笑着,色迷迷地打量着我。我被一群男人指手画脚地评头论足,好似一件待沽的商品,一股怒气骤上心头。我浑身僵硬,双拳紧攥,长长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正欲发作,却发现贺之敏站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似乎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我心中一动,身体顿时松懈下来,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不屑地笑了笑。 贺之敏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面色沉了下来。 周围的气氛刹时间变得有些诡异,我疑惑地回头望去,韩玉英已从舱内走到我身边,那些男人全都收敛了笑容,阴冷地看着她,犹如饥饿的狼群包围着一只羔羊。韩玉英毫无惧色地回视着他们,表情淡漠而坚定。 良久,胖男人首先打破沉默的僵局,他嘿嘿一笑,讽刺地说道:“雨中游湖,韩老板好兴致啊!最近韩记粮店的生意如此红火,韩老板想必是发大财了吧?” 韩玉英冷笑道:“我的生意再红火,赚得也是本分的小钱,哪能比得上各位,都是发国难财挣大钱的主。”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皆都变了脸色,胖男人嘴角抽搐着道:“好,好,我等皆比不得韩老板清高,那就且看韩老板一人如何撑起洛陵的粮市罢!”说罢带着众人甩袖离去。 贺之敏立身未动,说道:“含笑,我有话对你说。”说完看了一眼韩玉英。韩玉英淡淡一笑,知趣地返回舱内。 船尾上,只剩下我和他。 我忽然明白了贺之敏为何会到洛陵来,原本只道他是个酒色之徒,却不料他竟也来掺入这等黑心的买卖中,做起发国难财的梦,那些粮商如此猖獗,想来也是依仗着他这个皇后亲外甥的势力。这家伙竟然仰仗皇后对他的庇护做出这等卑劣的事情,若徐皇后得知她的一片仁慈之心反倒成了国家危害的根源,不知会做何感想。 “人生短暂,不如及时寻欢,你何苦要给自己惹一身麻烦?”贺之敏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看来他也已经明白为何韩玉英会忽然有如此雄厚的经济实力了。 “有些麻烦惹得,有些麻烦惹不得。”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敏表哥惹出的麻烦恐怕比我更甚。” “含笑,我可是为你好,明知那是个坑还要往里跳,岂不是傻子才做得出的事?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拿来做什么不好?”贺之敏毫不在乎地说。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怎么办?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敏表哥还是及早收手的好。”我不紧不慢地说道,话虽不重,却绵里藏针。 贺之敏笑了笑,握住我的指端贴在他的唇边,眼中的柔情拧出水来:“含笑,我们一起离开洛陵好么?你应该明白我心里一直有你。” 面前的贺之敏眼神闪烁,美眸里跳跃着火热的欲望,仿佛刚才那令我难堪的一幕并非是他导演,他如此精湛的演技不禁令我暗自喝彩。我对他展颜一笑,仿若春日里盛开的牡丹,端丽妩媚,贺之敏不禁看呆了眼。我轻笑着说道:“可惜……,我的心里没有你。” 贺之敏的脸色骤变,握住我的手指猛地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他垂下眼帘静默了片刻,再抬眸时又是一副放荡不羁的表情。他松开我,修长的手指挑起一缕垂落到额前的长发甩到身后,满不在乎地笑道:“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说罢返回豪华画舫,那画舫顷刻间漂离远去。 天色渐晚,湖面上微有凉意,我们上了湖岸,向停在路旁的马车走去,车夫许是等得太久,脸上遮着帽子仰坐在树下睡着了,韩玉英喊了一声“回府”,便与我一起上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便慢慢跑了起来。 “想不到青妹竟是悦宁公主。”韩玉英叹息道。 “我既已被削去公主封号,这世上便再无悦宁公主。自到启阳后我便化名为易青,倒不是有意要欺瞒姐姐。”我歉然说道。 “我并没有要责怪妹妹的意思,”韩玉英拉起我的手笑道,凤目流光四溢,“无论妹妹是什么身份,在我眼中始终是我患难与共的好姐妹。” “如今他们既已知晓我的身份,想必也不难猜出是我在暗中与你合作,只怕今后你我要小心行事了。”我思虑道。 韩玉英惊讶地“咦”了一声,我顺着她的眼光向窗外望去,发现马车并没有朝韩府的方向驶去,这条路行人稀少,较为偏僻。我心中一沉,暗叫不好,那个车夫……,我们上车时并没有看见他的模样! “停车!”我与韩玉英对视一眼,同时大喊。 马车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我急速起身掀起车帘,一把抓住车夫的肩厉声喝道:“快停车!” 那人回头一把抓住我搭在他肩头上的手腕,反手一拧,一阵锥心的疼痛令我尖叫一声,眼前一阵昏黑,他把我狠狠地推进车厢里。我摔倒在车厢的地板上,白皙的手腕上顿时显出五个红红的手指印,肩膀的疼痛令我半天缓不过劲来,只能伏在地板上喘息,韩玉英急忙上前扶住我,那人随后也钻进了车厢。 马车无人驾驶,飞快地在路上奔驰着,两旁的树木急速地向身后移动、 我浑身酸软无力,愤怒地抬起头,看见那人狰狞的脸上有一个深深的刀疤,在左边眉骨上分外显眼。他手里拿着一根绳子,伸手就要来抓我,韩玉英把我护在身后,向他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狞笑着说道:“老子是什么人,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现在最好老实点,免得吃苦头。” 说罢一把抓住韩玉英的胳膊用力一甩,韩玉英被他摔到车座上。他又要来抓我,韩玉英起身扑过来,他干脆一掌劈在她的后颈上,韩玉英顿时昏倒在地。 那人转过身来,拽起我绑了个结实,又把韩玉英也捆了起来,这才满意地拍拍手,掀起帘子出去了。 天色越来越黑,终于抽去了最后一丝光亮,一轮明月挂上树梢,马车在一户宅院外停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风霜血雨搏激流 长长的街巷寂静无人,清冷的月光照在地面青石上,越发显得小巷里孤寒寥落,一簇树枝从高高的院墙里悄悄探出,在地上拉起斜长的黑影。 刀疤脸跳下马车,在门上拍了几下,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长巷中,在幽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从里面跳出来几个黑影,七手八脚地把我和韩玉英从车上弄了下来,在院子里东走西拐地来到一个假山前,触动机关,露出一个洞口来。 几个人扛着我们,顺着洞内的石阶向下走,眼前忽的豁然开朗,一个深幽的大厅出现在面前,那几人把我们反手绑在两根石柱上,站在一旁守着。 这里似乎是一个地牢,四面青石垒壁,墙壁上点燃数只火把,照得四周如同白昼。韩玉英此刻已经清醒过来,痛苦地扭了扭脖颈,深锁眉头打量着周围。 “姐姐还好么?”我担忧地望着她。 “还好,”韩玉英苦笑了一声,“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我们真是疏忽了。” “这次落到他们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说道。 “只要除掉我们,洛陵的粮市就又回到他们手中了,他们自然不会手软。”韩玉英冷笑一声说道。 “都怪我,若不是我硬要拉你出来,也不会连累你如此受苦。”我歉疚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我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不明白你的一番心意?”韩玉英责怪道。 “啪啪啪啪!” 贺之敏拍着巴掌走了进来,“真是姐妹情深,令人感动啊!” 一阵大笑从他身后传来,正是船上那几个奸商,个个呲牙咧嘴,面目可憎。 贺之敏走到我面前,用食指轻轻勾起我的下巴,指腹摩挲着我如凝脂般光滑的肌肤,艳冶邪魅的美颜近在咫尺,他轻声叹息道:“含笑,为什么非要逼我用强呢?如此面对你,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事。” 我被迫仰起了头,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你想怎样?” 贺之敏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我的面孔,轻柔地握住我的后颈向我贴来,轻轻地舔了一下我的耳垂,含在嘴里微扯了一下,魅惑地笑道:“你说呢?” 一阵寒意从耳垂迅速传遍全身,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厌恶地往后撤了撤身子,却被他握住后颈扯了回来。我气极,涨红了脸喊道:“你若再敢碰我,我便立刻死在你面前!” 贺之敏握住我后颈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从颈后抽出,细心地替我抚顺额前散乱的发丝,故作轻松地说:“如此令人销魂的妙人儿,一直让我魂牵梦萦,难以割舍,我又怎会舍得让你死呢?” 我冷笑一声道:“你最好死了那份心,今非昔比,我是不会让你碰我的。” 贺之敏的脸色忽地变得煞白,他的手停顿在我光洁如玉的额前,狭长的美眸里瞳孔渐渐收缩,眼光变得冰冷无比,我心中有些恐惧,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他猛地掐住我的喉咙,恨声说道:“你也知道今非昔比?以前你是尊贵的公主,无论你如何戏弄我,我都只能忍耐,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如今你落魄于此,还拿什么来跟我摆谱?” 他越说越激动,眸色也越来越狂乱,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大,我被掐的无法呼吸,肺里憋涨的疼痛无比,整张脸又涨又木,我挣扎着,眼前发黑,动作越来越无力,恍惚中听见韩玉英吼道:“住手!” 贺之敏一愣,疯狂迷离的眼神逐渐清醒,他猛地松开手,慌乱地捧着我的脸轻轻拍打着,一声声痛悔地喊着我的名字。 鼻口间忽然被释放开来,喉间的紧窒感令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肺里的疼痛稍减,我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贺之敏脸色苍白,神情复杂地抚着我的脖颈,喃喃自语道:“我真是疯了!” 看着贺之敏有些迷茫的眼神,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觉得应该好好利用一下他对楚含笑这种复杂的感情,这或许就是他的薄弱之处,我与韩玉英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群奸商目瞪口呆地看着阴晴不定的贺之敏,不知所措。 韩玉英愤怒地喊道:“无耻之徒!” 胖奸商邪恶地笑道:“韩老板,莫不是无人怜惜你,你觉得寂寞了?不如就让我来心疼心疼你吧。”说着就上前开始动手动脚。 韩玉英杏目怒睁,趁其不备弓起膝盖向他胯下狠狠捣去,胖奸商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捂着下身打滚痛呼。 贺之敏冷声说道:“有这么厉害的腿倒不如留下做个纪念。” 我大惊失色,大声喊道:“贺之敏,你不能伤害她!” 贺之敏抚着我的脸,黑睫微垂,怜惜地看着我,温柔地说:“别怕,我只是让她消停一会儿而已。” 一旁站立的打手走到韩玉英面前举起了寒光闪闪的刀。 “不要!住手!住手!!”我拼命地摇着头,惊恐地尖叫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贺之敏轻轻地把我的头揽到他怀里,令我无法看到这残忍的一幕。只听见韩玉英撕心裂肺地一声惨叫,我的心顿时像被人剜去一般疼痛不已,我泪眼模糊地从贺之敏的怀里挣脱出来,看见韩玉英已经痛昏过去,她下半身鲜血淋淋,只剩下一条腿孤零零地支撑着孱弱的身体,另一条腿横落在地上。这种不协调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视觉神经,我浑身颤抖,呆呆地看着那条被砍断的腿,手心被指甲深深戳破,掌中一片湿热。缓缓闭上眼睛,胸口如万箭穿心,任凭泪水在脸上疯狂肆虐。 “含笑。”贺之敏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地响起。 我睁开眼睛,眼前的俊美男子柔情绰态,深情款款,令人无法相信那残忍的话语是从如此美奂绝伦的薄唇中吐出,一股恨意油然而生。他轻轻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痕,神情专注地看着我,柔声说道:“如果你不转动逃跑的念头,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这样对你。” “好。”我爽快地答道,平淡地回视着他。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贺之敏轻笑,俯下头对我耳语道,“我已经想你好久了。”说完暧昧地一笑。 “你预备把韩玉英怎样?”我强压制住想咬断他喉咙的念头,淡然一笑道。 “你来决定。”他秀眉轻扬。 “放了她!” “好!” “不可!”那群奸商出声道,“放了韩玉英我们怎么办?” 贺之敏转身看着他们,冷冷地说:“韩玉英的财力仰仗着含笑,如今含笑不出资,她还有什么实力跟我们抗衡?再说她现在已经是个废人,又有什么心情与精力来管其他的事?” “她若告到官府怎么办?” “罗知县那里该怎么办,还要我来教你们么?”贺之敏不耐烦地说。 那些奸商一挥手,几个打手松开韩玉英身上的绳索,把昏迷不醒的她抬了出去,奸商们也随后出了地牢。 贺之敏小心翼翼地为我松绑,唯恐弄疼了我,我身上一松,无力地靠在石柱上,双腿发软。贺之敏脱下衣衫披在我身上,拦腰把我抱起,走出了地牢。 第二十二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秋黄满地,秋花惨淡,寒凉的夜风悄然荡动,推移着厚重的云彩缓缓飘向清寂的冷月。月悄,人静,鸟无声。 燃烧的红烛蓄满蜡泪,顺着烛身四下流溢,犹如韩玉英的断腿汩汩地冒着鲜血,我仿佛又看见了她那惨白面容下残破不堪的肢体,刺眼的鲜红令人触目心惊,心中的悲愤如燎原烈火般疯狂蔓延,强烈的恨意在极力压制下如地底的岩浆在胸中暗流汹涌。 发簪被轻轻地拔下,乌黑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衬得一张颠倒众生的绝世容貌更加美艳不可方物。贺之敏的手缓缓拂上了我的脸,他眼神迷离,手指轻颤。这轻颤在触碰到我的一瞬间立即传到了我身上,我也禁不住微微颤抖,双手紧攥成拳。 妖冶的黑眸如痴如醉地看着我,声音里有一丝轻微的颤动:“含笑,原来你对我是有感觉的,却害得我因为你的若即若离而患得患失。” 我不语,只是木然地望着流泪的红烛。 贺之敏捏住了我的下颚,使我不得不把眼光转向他。 “含笑,”他无奈地叹息,“为何不肯承认你也是喜欢我的?” 我垂下眼睑遮住心底的情绪,身体却因极力的克制而愈加颤抖。 “看着我!”他的语气忽然僵硬起来,手上加重了力度,我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抬眼看他。他脸上柔情尽褪,带着受伤的表情,眼光也变得冷冽起来。 “还是看不起我是么?”他咬着牙说道,“就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我却一直寄人篱下,便以为我配不上你是么?” “既然你知道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就不该再心存妄念。”我隐忍地说道,“无论如何落魄,我身体里流淌的依然是皇室高贵的血统。” “别再激怒我,含笑!”贺之敏忍耐地说道,“我不想对你用强。” 我漠然地把眼光转向别处,抿着唇不再说话。 …… “说你爱我!”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说道,语气轻柔,带着一丝的低声下气。我吃惊地看着他,他正恳切地看着我,带着毫不掩饰的乞求,“说你爱我,含笑!” 他眼底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似乎随时都会做出令人心惊的举动。此刻我不能再忤逆他的任何要求,否则会令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我美目流转,巧笑嫣然,轻轻拉下他捏在我下颚的手,柔声说道:“闭上眼睛,你这样看着我,我说不出口。” 狭长的美眸流光四溢,温顺地合上了微颤的长睫,脸上挂着期待的笑意。 我缓缓地靠近他,柔软的唇紧贴着他的耳畔,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我温柔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不但爱你,而且我还要……杀了你!!!”话未说完,早已出袖的匕首已经深深没入他的小腹。 贺之敏的笑容僵在脸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再次捅入他的腹中,温热的血液喷溅在我的身上,衣衫上沾染猩红点点。他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地把我摔到地上,随后在腹部摸了一把,举到面前惊讶地看着手上遍布的鲜血。他转过头绝望地看着我,一手捂住肚子,一手伸向我,踉跄着向我走来,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霎时间浸透衣裤。血顺着匕首的柄端滴落到地上,在他身后留下一串鲜红的血迹。 我惊恐万分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一步一顿艰难地向我走来,一时间腿脚发软竟不能起身。我两手撑在地上,惊慌地不断向后退移,直到脊背贴到冰凉的墙壁再没有退路。贺之敏血淋淋的手颤巍巍地触碰到了我的脸上,鲜血流淌的腹部插着没入柄端的匕首直立在我眼前,他惨白的面孔慢慢向我靠近,眼神哀痛忧伤。我心里再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恐惧,尖叫着胡乱挥舞着手臂甩掉他的手向前推去。贺之敏早已是强弩之末,经不住轻轻一推便已倒地。我的心智此时已被恐惧占据,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残存的意识便是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我迷乱地爬到奄奄一息的贺之敏身边,拔出插在他腹上的匕首,双手握柄疯狂地向他的身体狠狠扎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我拼命地扎着,似乎这就是我此刻唯一能做的事,匕首从体内带出的鲜血喷溅了我满身满脸,我眼前除了一片猩红什么也看不见,万籁俱静,空气中流动着噗呲噗呲的响声。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我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举起,扎下,举起,扎下……,直到我用尽了全身气力,手握着匕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身旁的贺之敏已然被扎成了马蜂窝。 血,向四处蔓延,房间里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窗外狂风骤起,一扇未关合的窗叶哗地一声被风推开,寒冷的夜风顷刻间灌满了整个房间,桌上的烛火挣扎地晃了晃,终于湮灭在风中,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冷风吹醒了迷乱的神智,我吃力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月亮早已不知躲到哪里,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狂风在黑夜里肆虐流窜,刮得树枝东摇西摆。 我凭着来时记忆摸索到宅院的后门,只需拨开门闩便可出去,紧挨的门房里还亮着灯,想要不知不觉地出去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悄悄地走到窗户下,听见有人在说话。“我去院子里看看。” “看什么看!马上就要下雨了你还往外跑,你小子有病?” “刚好像听见有女人的叫声,我得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 “嘿嘿,你刚来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只要有女人在院子里留宿,哪个不是叫得惊天动地的?明儿一早你只管去看,保准是鼻青脸肿地送出去。” 我后退一步想离开,却不小心踢到一块瓦砾发出响声,惊动了屋里的两个人。再想躲已经来不及,我只好无奈地立在那里。那俩人看见我后立即呆愣在那里,他们脸上的表情令我感觉此刻我的模样一定极为恐怖。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在黑暗中垂手而立,苍白的脸上满是血污,雪白的衣衫上沾满了血迹,飘荡的裙裾在深夜狂风中漫天飞舞。 那俩人张大了嘴巴,惊恐地看着我,眼珠子瞪得越来越大。我无声地站在黑暗里,缓缓地向他们伸出两只沾满了鲜血的手。 “鬼啊!!!” 俩人同时大叫一声,抱着头向院子里逃窜而去,我趁机拉开门闩跑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层层迷雾层层惑 一道闪电撕裂长空,震耳欲聋的炸雷沉闷地响起,仿佛一只巨大的鼓槌要击穿薄薄的天幕,瓢泼大雨倾注而下,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清冷的长巷,地面青石上绽放的朵朵雨花,在瞬间消逝的光亮中显得异常诡谲。 我跌跌撞撞地奔走在小巷中,身上已然被雨淋透,秋雨的寒凉令我忍不住瑟瑟发抖。我不住地回望,唯恐那些人从身后追来,慌乱中忽然发现自己走了半天仍在纵横交错的街巷内转悠。我无力地走到一户门檐下,手扶着墙壁慢慢坐了下来,疲惫地靠在身后紧闭的大门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雨渐渐淅沥起来,天空中微微泛起一丝灰白,细碎的雨声在寂静中显得分外寥落。 远处的喧哗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我突地张开眼睛,惊慌地站了起来。身后紧闭的门忽然大开,一个小丫头身披外衣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向外张望,看见我吃惊地后退了几步,显然被我吓了一跳。我歉然地对她笑了笑,虽然脸上的血污已经被雨水冲洗得一干二净,但衣衫上淡淡的血渍依然清晰可见。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我时已经眼神清亮。愣了片刻,她忽然急切地扑到我身上,抓住我的衣袖惊喜地喊道:“公主!” 我定睛看去,那漾着欢喜笑容的小脸乖巧伶俐,黝黑的眼眸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我欣喜地低声唤道:“翠儿!” 喧哗声更近了,忙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我有点不安地向巷子里看了看。聪慧的翠儿看见我身上的血渍,急忙把我拽进院内,随手关上门把我拉进了她的房间。 “为何你会忽然失踪?”黑暗中,我问翠儿。 “翠儿对不起公主,请公主责罚!”翠儿“噗通”一声给我跪下。 “快快起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连忙伸手去拉她,她却固执地不肯起身,我只好无奈地叹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你实在无须再如此。” “若不是翠儿自私,公主怎么可能遭贬?”翠儿低呜道。 我听她话中有话,不免有些讶异,似乎翠儿的神秘消失与我有着莫大的关系,想到她失踪的时间正是我寿诞的前一日,莫非……她知道些什么隐情? “此话怎讲?”我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有个表姐在方府做事,她无意中听见悦安公主指使李总管,要他在公主的寿宴上毒杀太子,以此陷害公主。那日我正好休假回家,表姐得知消息后匆忙赶来对我说了此事,我本想告诉公主让您提前做个防备,却遭到全家人的反对,他们都说此事非同小可,两位都是公主,哪边都得罪不起,惹翻了哪边都是灭门之祸,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这场是非,以免惹祸上身,所以当日我们便匆匆离开了京城,来到洛陵投靠了一个亲戚。”翠儿愧疚地说,“若不是翠儿贪生怕死,公主也不会如此遭难。” 翠儿的一番话令我震惊万分,我竟一直在误会太子!那个歹毒的幕后黑手竟然是平素看起来胆小懦弱的楚月容!除掉我和太子后,皇上身边便只剩下她一个嫡亲的皇女,太女之位举手可得!我想起那日楚立坤死后她脸上的怪异表情,看向我的眼中似乎含带着隐约的憎恨,如果在她伪装的平庸下藏着一颗蓄势待发的勃勃野心,那么在我被贬之后她只需全心全意对付太子便可,为何却还要步步紧逼,非要三番几次地制我于死地?她那眼中的憎恨到底出自什么原因?这些问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翠儿见我沉默不语,跪在地上哭得更痛了。极力压制的呜咽声令我猛然惊醒过来,我赶紧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笑着安慰道:“傻丫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翠儿含糊不清地呜咽道:“……翠儿对不起公主。” 我把她拉到身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没有人注定了应该为谁舍弃什么,你的家人在危急关头选择保护自己亲人的性命,倒也无可厚非,我不会怪你的,何况你现在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对于我来说还不算太晚。” 翠儿抬起小脸疑惑地望着我问:“真的不算晚么?” 我笑着点头道:“当然不晚。” 雨渐渐停歇,天空中的墨色悄然隐退,东方透出一丝光亮,嘹亮的鸡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我拒绝了翠儿的再三挽留,趁她家人尚未起床,悄悄离开了翠儿的家,像我如此不祥之人,还是不要惊动了她的家人,免得又使他们惶恐不安。 小巷里仍是空荡无人,追赶而来的人早已无声无迹,偶尔从某扇门里传来一两下咳嗽声或是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我四下望了望,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刚走到一个街巷的拐角处,便一头撞上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我一惊,抬头望去,看见胖奸商满脸横堆的肥肉,身后跟着一群人。 我转身想跑,却发现已经被前后包围,刀疤脸正双手抱臂恶狠狠地看着我,几个人把我圈在中间。 胖奸商冷笑道:“跑啊,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我不语,只是愤恨地瞪着他。 胖奸商狞笑道:“可惜贺公子一片痴心却落了个如此下场,你倒是心肠硬的很啊!不如你也下去陪着他,让他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也算是我替他了了一番心愿。” 刀疤脸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冷笑着向我走来,锋利的刀刃举手便向我刺来,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一只握着匕首的胳膊倏然落地,刀疤脸捂着鲜血喷涌的肩头嚎叫着滚在地上。 一只修长的手臂轻轻揽过我纤细的腰身,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双脚点地轻轻一跃,我便飘然随他落到了房顶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脚下的房顶不断地向身后移动,我吓得赶紧搂住了他的脖颈。 我细细打量着身边的人,一身黑衣,头上带着个黑纱四垂的斗笠,正是那晚在路上救我的蒙面人。 “你是谁?”我轻轻地问道。黑纱在风中飘动,不时地拂着我的脸,有些微微的痒意。 他不语,身体不时地飞起落下,像只灵巧的燕子在空中轻盈地翻转。 “那日在润丰客栈也是你救了我,对么?”我凝视着他又问道,黑纱后的面容模糊不请,看不见轮廓。 他依然不语。 “你为何几次三番地救我?你可认得我?”我固执地问道。 他仍是不语,只是无声地赶路。 雨水浸透了衣衫,被寒凉的晨风一吹,更是冷风刺骨,我不觉往他怀里缩了缩,隔着薄薄的布料汲取他炙热的体温。他的手紧了紧,一股温热即刻从他掌心传遍全身,冰凉的身体顿觉暖意融融,舒适无比。这怀抱令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恍惚间想起去年的中秋之夜,也是这般的搂抱,也是如此的贴心,万千柔情绕指相缠,令人魂牵梦萦,梦醒肝肠寸断。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怨气,不由得烦躁起来。我咬了咬唇,怀着些许希翼,伸出手便欲去掀开那层恼人的黑纱,是惊喜还是失望,答案就隐藏在黑纱之后。 手被轻轻捉住,他低下头看了我一眼,两道灼热的目光冲破黑纱穿透我的心脏,我浑身一震,心中抽痛不已,竟呆呆地望着他忘记了我要做什么。 他轻声叹息,加重了手臂上的力度,更深得拥我入怀。 我温顺地放下手,缓缓地把头搭靠在他的肩上,任他携我在空中漫天飞舞。 第二十五章 风刀霜剑严相逼 韩玉英从昏迷中醒来,颤抖着手迟疑地摸上了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她的手掌逐渐落空,直至整个按压到平整的床面上,原已失去血色的脸变得更加雪白。她慢慢地把空荡单薄的裤管紧紧地攥进手心,轻微颤动的粉拳指节发白,无声地咬紧了下唇,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她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众人全部离开。 韩夫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低声抽噎,怀里紧紧搂着呜呜哭泣的韩小妹,我看着犹自沉浸在痛苦中的母女俩,心中不禁暗暗担忧,以前韩家全靠韩玉英一人支撑着,如今她倒下了,韩小妹只有十五六岁,稚嫩的肩膀如何挑得起这副千斤重担? 韩夫人怕韩玉英想不开,便让我开导开导她,于是我身受韩夫人的重托,再次跨进了韩玉英的房间。 韩玉英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床顶,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默默地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悲伤。她看起来一脸的平静安宁,已经没有了初醒时的悲愤,眼神深邃的令人无法揣摩到她的心事。 她缓缓地把视线移向床前,看到我,黝黑的凤目里闪出一丝欣喜,虚弱地说道:“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轻声说道:“姐姐,我已经给你报仇了,我杀了贺之敏。” 她沉默地看着我不语,像在探究我的内心,半晌才问道:“他……欺负你了么?” 我摇摇头,说道:“我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的嘴角漾起一抹微微的笑意,轻轻点头欣慰地说道:“好,好,那就好。” 看着她脸上苍白的笑容,我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酸楚,眼眶也有些微微的涨痛,肢残如她,竟然还在关心着我的安全,这样的女人,到底有着怎样坚强的意志和不可摧毁的心智?在那张平静安宁的面容下面,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生活对于她而言,有着太多的曲折坎坷,她一路披荆斩棘地走来,却依然高昂着不屈服的头颅,以顽强的斗志笑对残酷的命运。她身上承载了太多的苦难,若非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只怕早已在当初被休妻之际便抑郁而死,而今,在身心俱残的情况下,她还能挺多久? 我低下头,两滴泪珠潸然落下,在床单上留下点点斑痕。 韩玉英苍白的手覆盖上了我的,轻声说道:“不要哭。” 我抬起头看她,她正虚弱地对我笑着,轻轻地拍拍我的手背说:“我没事,真的。” 我忽然想起原本我来的目的是要开导她,没想到反让她安慰起我来,赶紧擦干眼泪,佯作轻松地说道:“姐姐放心养伤,有什么事交待给我去办好了。” 韩玉英微叹了口气说道:“你去帮我把小妹叫进来。” 我点点头,把一脸泪水的韩小妹拉进房间,进门之前,小妹懂事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韩玉英看着两眼红肿的小妹,轻蹙着眉头说道:“ 小妹,以后韩家就只能指望你了,你必须学着坚强起来。” 她的话语虽然轻柔缓慢,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小妹的身子往后缩了缩,胆怯地抽咽道:“我……什么都不懂。” 韩玉英严厉地盯着她,吃力地说道:“没有谁是一开始就什么都懂的,姐姐也是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从现在开始,你首先要去熟悉粮铺里的情况,……不懂的事可以问那些掌柜,我会逐步把生意上的事交到你手中。……你没有任何选择,除了我们自己,……谁也帮不了我们。”话未说完,她就开始喘息起来,语音刚落便苍白着脸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赶紧上前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身体虚得很,还是少说些话的好。” 她睁开眼摇摇头,微微平复了一会儿气息,方才轻喘着说道:“粮铺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打理,必须让她尽早接触这些东西。” 我连忙对她说道:“我了解你的意思,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说话,我来替你给她讲明白这些道理。” 她微微点点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拉了小妹的手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易姐姐,我明白姐姐的话,姐姐是想让我早日成长起来。”出了门,小妹拽着我的衣袖说,“只是……,以前因为有姐姐在,我整日里都只顾着顽皮,对那些生意上的事根本就一窍不通,忽然让我担起这么大的责任,我怕我做不好,给姐姐丢脸。” 小妹年纪虽不大,但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机灵劲,若好生培养,想必他日也不会比韩玉英逊色。我笑着鼓励她说:“小妹聪明伶俐,性格外向,胆大心细,正是具备了一个做商人的条件,易姐姐相信小妹将来一定会是个出色的女商人。” “易姐姐的话是真的么?”小妹睁大了眼睛兴奋地说,忽而眸色一黯,又低下头,“可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做得好呢?” “你姐姐只是说逐渐把生意转交给你,并没有让你一下子就承担起韩家全部的责任,所以你当前需要做的事就是尽快熟悉粮铺的业务,为以后的接手做准备。”我解释给她听。 小妹想了想,拉起我的手说:“易姐姐,突然要我去做这些事,我心里感觉很恐慌,一会儿你陪我一起去粮铺好不好?有你陪着我,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我抚着她的头笑着说:“好。” 小妹拉着我就往外走,我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先去给你娘说一声?” 她吐了吐舌头,笑着跑开了。 今日的街道有些诡异,官兵在大街上四处奔跑,一些粮铺紧闭的大门上交叉着醒目的白色封条,不时有一队官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从面前走过。我仔细看去,有几个被绑的人正是我昨日见过的那几个奸商,其中就有那个胖奸商。只见他被结结实实地捆绑着,肥胖的身躯犹如一只硕大的粽子,身后押着一群男女老幼,中间有几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女子,头上满坠金钗,身着华服锦缎,一会儿掩面嚎哭,一会儿指着他叫骂,形态丑陋不堪。 看来太子已经开始行动了,昨夜刚到,今日便有如此大的动作,做事丝毫不拖泥带水,其果断决绝,令人叹服,想必那贪婪的罗知县落在如此有魄力的太子手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马车缓缓地行驶着,忽听窗外一阵喧哗,我循声望去,看见一个衣着艳丽,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正在追赶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那妇人浓妆艳抹,身戴金玉,手里拿着一块丝帕,大呼小叫地跑着,嘴里左一声“小蹄子”,右一句“小贱人”地叫骂着。被追的女子慌不择路,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竟一下子跑到了马路上,只听见车夫“嘘”地一声停下了车,那女子猝不及防地撞到了马车上,仰面摔倒在地,被追来的壮汉一把从地上拎了起来。 妇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伸手就给了那女子一记响亮的耳光,嘴里大声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小蹄子,看老娘回去怎么收拾你!” 那女子一边挣扎着,一边嘤嘤地哭着哀求道:“求求你,不要让我去接客,我愿意给你当打杂的丫头,我什么活都会干。” 妇人一边用手使劲去拧那女子的身子,一边怒骂道:“老娘花了大把的银子难道买个干粗活的丫头不成?你什么活都不用干,你就只管叉开腿干好一样活就行,不把老娘花掉的银子给我赚回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我坐在车内实在再难以听下如此污秽的言语,何况还有个小妹在身边,掀起帘子跳下马车厉声喝道:“住手!” 那妇人愣了一下,看见我阴沉的面孔,马上换了副笑脸说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还望姑娘不要插手的好。” 小妹也跟着跳下车来,一张小脸气地红通通的,往地上狠狠地淬了一口,说道:“呸!什么家务事,分明就是逼良为娼!” 那老鸨变了脸色,冷冷地说道:“小姑娘说话可要积点口德,我做的可是交了税的正经生意,她既是我花了钱买来的,怎么就叫逼良为娼了?” 那女子呜呜地哭道:“我又没拿你的钱,我是被人绑架的。” 我看了一眼那女子,对老鸨说:“你花了多少银子买她?” 老鸨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说道:“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 那女子接嘴说道:“你胡说,我明明看见你给那些人二十两银子。” 老鸨上去给她一记耳光,骂道:“你个喂不熟的小贱人,老娘给的分明就是一百两银子。” “够了!”我冷喝一声,从衣袖里掏出来一张银票甩到她面前,“这是两百两银票,可够赎她的身了?” 老鸨从地上拾起银票仔细看了看,一张肥脸笑得跟个大菜花似的,忙点着头说:“够了够了,以后她就是您的了。”说完手一挥,带着几个壮汉扭摆着肥臀走了。 我转过头对那女子淡淡地说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那女子擦了眼泪抬头看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我无心再去多管闲事,拽了一下小妹说道:“走吧。” 那女子忽然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扯住了我的裙摆激动地喊道:“公主!” 我吃惊地看着她,只见她用衣袖使劲地在脸上擦了擦,一张俏丽的小脸便露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芙蓉帐暖度春宵 “初春!” 我惊讶地叫了起来,不知她怎么会跑到洛陵来,她不是应该和别的侍女一起呆在驸马府才对么? “公主!”初春跪在地上仰起脸惊喜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连忙扶起她问道。 “那日我上街去买东西,走在途中忽然被人蒙住口鼻绑走,那些人把我捆起来丢进马车里,和几个女子一起弄到这儿来卖进了青楼。老鸨逼我接客,我不肯,就偷偷跑了出来,结果被她发现追到这里。”初春说着泪水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想来是受了不少委屈。 “好了,不要怕,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安慰她道,想了想,又拿出几锭银子放到她手中,“你去雇辆马车赶紧回京城罢。” “不,我要跟在公主身边,”她把银子塞回给我,摇了摇头说道,“自从公主走后,驸马也不见了,府中上下人心惶惶,都不愿呆在那个毫无生气的地方了,初春愿意伺候在公主身边,请公主不要赶我走。”说完她向我跪了下来。 “我现在不太方便留人在身边,你若不愿意回驸马府,就拿了这些银子回老家罢。”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淡淡地说道。 自从我杀了贺之敏后,好像一夜之间心肠就变硬了许多。冷荣轩的遇刺,韩玉英的身残,贺之敏的死,驸马府投毒的真相,事情接二连三地不断发生,几乎没有让我喘息的时间,身心俱疲的感觉包围着我,令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暇他人。 我拉了一把站在一旁发呆的小妹,对车夫说道:“我们走罢。” 马车缓缓前行,小妹一脸崇拜地看着我:“原来易姐姐是公主啊,难怪看起来和别人不一样呢。” 我好笑地看着她:“哪点不一样了?” 小妹笑嘻嘻地说:“易姐姐看起来就好高贵呢,言谈举止间透露着优雅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这个鬼精灵!我笑着摇摇头不再理她,举目向窗外看去。 小妹趴在车厢里的后窗上向后望:“易姐姐,你那个侍女还在马车后面跟着呢。” 我面色沉静,不为所动。 小妹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到了韩记粮铺,刚下了车小妹就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朝我身后呶了呶嘴。我向后看去,只见初春胆怯地站在车后,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小妹跑过去拉着初春的手走到我面前替她求情道:“易姐姐,就让她跟我们一起回去罢。” 初春担心地看着我,眼里蓄满了泪,隐忍着不让掉下来,小妹也是一脸的期待。 良久,我点了点头。 韩记粮铺被韩玉英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个掌柜也是跟随了韩家多年的老人儿,得知韩小妹来熟悉业务,都竭尽所能地去帮她,小妹兴致高涨,连拉着我跑遍了洛陵的韩记粮铺。 筋疲力尽地回到韩府,靠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初春体贴地端了一壶茶进来,沏了一杯放到我面前,未及端起品尝,浓郁的茶香便飘然而至。我睁眼看去,茶汤清冽,片片细长的茶叶清幽地在杯中漂浮,轻啜入口,一股浓厚的香味由舌端弥散开来,满口留香,一丝淡淡的苦味凝滞在舌根,久久不去。这种苦味很特别,不同于其他茶的苦涩,我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茶?” 初春拿出一个小茶罐打开给我看,答道:“这个茶叫龙珠。” 龙珠果然很特别,片片茶叶被制作成一粒粒圆滚的茶珠,被沸水冲泡后的茶珠在水中受热展开,像一条条蟠龙在云雾中翻腾舞动。 我叹道:“果然茶如其名。” 初春欣喜地说:“若公主喜欢,以后初春就为公主常备着。” 我望着她殷切的眼神,不忍拒绝她的一番好意,便点了点头。 秋虫长鸣,夜寒霜冷,一轮圆月悬空高挂。 面前的烛火微微地跳动着,一如我此时凌乱的心情。摊开的书页久久未曾翻动,我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心里却在焦灼地等待着萧方的到来,这种等待简直就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煎熬,令我心里躁动不安。 我心神不宁地走到窗前,抬头仰望皎皎明月,心中有所感触,不觉轻吟出声: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1 微风轻动,眼前黑影一闪,屋内的烛火骤然熄灭,整个人已被卷入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黑暗中响起熟悉的轻笑,低沉性感的声音在耳畔戏谑道:“想我了,嗯?” 我不禁脸上一热,不依地轻嚷道:“你好坏,竟然偷听人家。” 他长臂环绕着我,双手搭在我腰前,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温热的前胸紧贴着我单薄的后背,低笑着说:“我若不偷听,又怎能知道你对我的相思是如此之重呢?” “那你呢?”我靠在他怀里轻声呢喃,“你可曾想过我?” “怎么可能不想呢?”他叹息,在我耳边痴迷地低语,“心爱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倾诉,更无法触摸,你可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多少次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逆境中挣扎,却只能躲在一旁暗暗替你着急为你担忧,你可知道我有多想把你抱在怀中好好亲吻细细呵护?那种折磨常令我痛苦不堪,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心里一热,转过头仰起脸去看他,他也正好低下头看我,四片柔软的唇相碰在一起,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攫住了我,极尽温柔地与我缠绵,我被他吻得心醉魂迷,神智恍惚,迷醉间隐约听见窗户“啪”的一声自动关合上,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他把我凌空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层层罗衫从他手中漫天飞起,他的唇痴迷地在我的唇间辗转寻求,温热的手指轻轻划过冰凉的肌肤,引起我一阵阵的轻颤。无可抑制的渴望从喉中轻溢出声,激发了他极力忍耐的欲望,他热情地覆盖上了我,两个彼此深深相爱的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在无尽的欢愉中释放着浓重的思念,在彼此的渴望里尽情放纵,反复索求…… 秋风缱绻,秋水漪澜,就连秋月都是那么的摄人心魂,惑媚万分。 这夜色,令人分外沉醉。 次日一早,韩小妹跑来要我陪她去粮铺时,我仍酣睡未醒。昨夜萧方折腾了我整整一夜,不顾我的连连讨饶几次令我兴奋地晕厥过去,他却依然意犹未尽,几乎一宿未眠,天未亮又悄悄离去,我不免怀疑他是否还有力气在房顶上飞来飞去。 我坐在马车上,轻轻捶着酸软无力的两条腿,想起他昨夜的勇猛无敌,不觉又羞红了脸,嘴角边洋溢起掩不住的笑意。一路上小妹奇怪地看着我,我假装无视地把脸扭向窗外,就连小妹去粮铺熟悉业务的时候,我也是心神不定地坐在一旁发呆。 回到韩府,远远地就看见一队官兵整整齐齐地罗列在府外,把韩府围得水泄不通,一辆宽大的皇家马车停在门口。我心中一沉,难道是太子来了韩府?他所为何来? 马车尚未停稳,小妹便掀开帘子跳了下去,守门的官兵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小妹嚷道:“我们是韩府的人,快让我们进去!” 韩府管家闻声出来,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官爷,这是我们家二小姐,请官爷放他们进来吧。” 守门的官兵让开路,我们一路小跑到了客厅,却看见太子正坐在客厅里与韩夫人说着话。小妹一头扎到韩夫人怀里,叫了声:“娘!” 韩夫人赶紧对小妹说道:“快快拜见太子殿下!” 小妹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太子不知所措,韩夫人扯了她一下,她才急忙跪在地上给太子叩首道:“民女韩小妹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说了句免礼,看了看韩小妹,转过头对韩夫人亲切地笑着说道:“小妹机灵可人,若得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个韩玉英。” 韩夫人惶恐地说道:“多谢太子殿下美誉。” 太子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我,他两眼含笑,语气轻柔地说道:“含笑准备一直站在门口么?”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和蔼可亲,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 我无奈只好走上前欲行跪拜之行,却被他一把扶住,他轻声责备道:“含笑跟皇兄还要如此客气么?” 我淡淡地说道:“含笑如今已经身为庶民,这是应有的礼节。” 太子摇头叹道:“许久未见,含笑已经和皇兄如此生疏了。” 我轻轻一笑道:“不知皇兄为何事而来?” 太子说道:“我在县衙闻听了韩玉英的事迹,她一个弱女子为了洛陵的百姓遭受到如此大的苦难,皇兄理当来慰问慰问她。” 我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尴尬,便说道:“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太子拉住我唤道:“含笑。” 我转过头看他。他笑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你去了就知道了。” ——————————————————————————————————————— 注1:李白《长相思》 略有改动 第二十七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随太子一起来到洛陵驿站,房间里站着一个神情落寞的男子,年纪约在三十六七岁左右,身材修长,清秀俊朗,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伤,身上有种曾经沧海的味道。他身边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幼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细嫩白皙的小脸上依稀有着韩玉英的影子,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着,胆怯地偎在那男子的身边,正是方存孝与韩玉英的独子方宇浩。 “方存孝!”我惊讶地喊道,“你何时来洛陵的?” “玉英怎样了?”方存孝冲到我面前紧张地问道,声音里满含着担忧。 虽然方存孝休了韩玉英,但我对他并无厌恶之感。当年他们夫妻情深意笃,如胶似漆,是众人眼中的神仙伉俪,谁知天降横祸,方存信被内定为楚月容的驸马,太后嫌弃韩玉英出生低微,不配与皇家公主做妯娌,让皇上下旨令方存孝休妻再娶。方存孝为此几乎快要疯掉,宁愿抗旨也不愿休妻,吓得方丞相老泪纵横地给他分析抗旨的严重后果,他才被逼无奈抱着韩玉英痛哭了一场后,把她送回了老家。之后他便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内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他仍然至今未娶,令方存信对自己的大哥一直怀疚在心。 如今看到他急切的模样,就知他对韩玉英仍是情根深种,一想到韩玉英那副凄惨的模样,我便有点犹豫,生怕刺激到他,不觉嗫嚅道:“她……她……” 我正在考虑着应该怎如何措辞,忽然看见方存孝脸上血色尽失,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她……不在了?” 我愕然看向太子,太子微叹一声说道:“他听到韩玉英在洛陵与奸商只身抗衡粮市的消息后,放心不下便要求与我一起来,只知道韩玉英身处险情,还不太清楚她的具体情况。” 我转过头对方存孝说:“她没死,只是……只是失去了一条腿。” 方存孝的身子晃了晃,纤细匀白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宇浩小小的肩头,微微地颤抖着,他闭上眼睛,一滴清泪顺着苍白的脸庞流了下来。 我和太子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我们都明白,此刻,任何语言都无法慰藉他内心的痛苦。 宇浩惊恐地抓住他的衣衫,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令人心酸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好!只要活着就好!” 他蹲下身子,双手扶着宇浩的肩膀,轻声问他:“宇浩,你想娘亲么?” 宇浩乖巧地点头,伸出小手轻轻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爹爹,宇浩想娘亲,宇浩好想和爹爹娘亲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方存孝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宇浩小小的手擦拭不及,着急地说道:“爹爹不哭,宇浩知道爹爹也想娘亲,宇浩和爹爹一起去找娘亲。” 方存孝抓住宇浩的小手,哽咽道:“好,我们去找你娘亲,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再分开!” 他站起身来,对我说:“带我去见她!” 我看向太子,太子读出了我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原本存孝害怕韩玉英还记恨当年被休一事,不肯原谅他,所以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去见她,怕遭到拒绝。我今日把你请来,原是想通过你去打探一下韩玉英的口气,看她是否愿意与存孝和好如初,如若愿意,我便向父皇请求赐他们复婚。” 方存孝看着我坚定地说道:“如今她遭此大难,正是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绝不会让她一个人来承受痛苦。她若仍不肯原谅我,我便一直等下去,直到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为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去了。所以,请你带我去见她!” 我走到宇浩身边抚摸着他细嫩的小脸,宇浩怯怯地看着我细声细气地说:“我也想见娘亲。” 我眼眶一阵发热,轻轻地点了点头。 韩府。 韩玉英躺在床上,双目微合,听见我的脚步声睁开眼看向我。我坐到她的床边笑着问道:“姐姐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她嘴角轻扯,淡淡地笑道。 “不会没想什么罢!人生的道路虽然崎岖坎坷,但总会有让人无法忘记的人和事。”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青妹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我不会介意的。”她嘴角微扬,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意图。 “姐姐。”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知道当年你和方存孝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休了你,你恨他么?” “我从未恨过他。”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当年那样做也是逼不得已,我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并不亚于我。” 闻听此言,我心里有些欣喜,既然不恨,那就是还有爱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还会想他么?”我问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当年对我无微不至,恩爱有加,我今生都难再遇到如此知心解意之人。”韩玉英叹息道。 “若是他还想与你再续前缘,你可愿意?”我满怀期待地问道。 “不愿意。”她连想都没想就说道。 “你既然心里还有他,为何不愿和他在一起?”我有些愕然,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她的眸色黯淡下来,深邃的凤目幽幽地望着床顶,半晌才缓缓地说道:“我如今这副模样,连行动都很困难,何苦再去拖累别人?” “他若是真心爱你,定然不会在意这些。”我急道。 “可我在意!”韩玉英秀说道,她秀眉轻蹙,闭了闭眼睛,“我宁愿给他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的回忆,也不愿他看到我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心疼地看着她难过的表情,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看来她对方存孝的感情多年来丝毫未减半分,她嘴上虽然只字不提以往的一切,默默地独自扛起韩家的重担,但她内心所受的煎熬却百倍痛苦于来自身体上的劳累。她宁愿自己孤苦一生,也不愿拖累他,她对方存孝的用情之深令人唏嘘不已。 韩玉英见我久久不语,拉起我的手笑道:“我没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早已经释然多了,再说咱们这不是在说笑么,又不是他真的来找我了。” 我看着她固执地问:“那他若真的来找你,你见他么?” 她仔细地看了看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哄着我说道:“见,见,他若真的来找我,我见他还不好么?” 我破涕为笑,对着门口大声说道:“她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韩玉英疑惑地看着我,把头慢慢地转向了门口,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门边,站着眼眶微红的方存孝,手里牵着一脸迷茫的小宇浩。方存孝痴痴地看着韩玉英,嘴里却轻轻地对宇浩说:“宇浩,还记得你娘亲的模样么?” 小宇浩望着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韩玉英,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已经离开娘亲五年了,娘亲的模样在他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了。方存孝牵着他的小手慢慢地走到床前,看着韩玉英泪流满面的美丽脸庞,声音暗哑地说道:“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娘亲,快叫娘亲。” 小宇浩呆呆地看了韩玉英一会儿,猛地扑到韩玉英的身上大叫一声:“娘亲!”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韩玉英紧紧地抱住小宇浩,不禁失声痛哭,她一边用手来回抚着小宇浩的背,一边用脸摩挲着小宇浩的头,嘴里喃喃地叫着:“浩儿!我的浩儿!娘亲好想你!” 方存孝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蹲下身子把韩玉英和小宇浩搂在怀里,哽咽道:“玉英,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团聚了,以后,永远都不再分开!” 我看着眼前这感人的场面,不觉也流下眼泪,悄悄地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但愿,所有幸福的家庭永远团聚! 但愿,人间的悲剧不再重演! 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二十八章 送君千里终有别 自从方存孝搬到韩府后,便主动承担了韩家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为韩家撑起了一片天地,化解了韩家面临的青黄不接,危危可岌的困境。韩小妹协助他打理粮铺的生意,方存孝与韩玉英有意要培养她,许多时候都是让她独自处理生意上的事,令她在失败和教训中日益成长。在韩小妹有能力独挡一面后,方存孝便把韩家的整个生意全都交给了她,此后便一心一意地照顾韩玉英的生活起居,一家人其乐融融。 韩小妹初生牛犊不怕虎,在生意场上以雷厉风行的作风闻名商界,并进一步扩大了韩家生意的范围,涉足服装、饮食、钱庄等多个极有发展潜力的行业,最终成为大灵最具盛名的大商人,并远渡重洋开发了对外贸易,成立了大灵皇朝的第一个跨国集团。这些都是多年以后我听到的一些有关韩小妹的传闻,那时的韩小妹已经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大人物,关于她的众多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 太子以铁腕手段处理了一部分奸商,洛陵的粮市很快扭转了形势,恢复了以往的清明模样。他又上书皇上,肯定了韩玉英在赈灾过程中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恳请皇上看在韩玉英为国为民的一片赤诚之心上令其家人团聚,很快便得到了皇上的准许。太子在处理完洛陵的事务后便要返京诉职,临走前希望见我一面,我却因不想再与他牵扯太多避而未见。 对于太子,我心里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初时,我对他心存敬慕之意,他的温润,他的儒雅,他的谦和以及他对我的宠溺都令我深深感怀。身陷大牢后,萧方的一席话令我幡然醒悟,我痛苦地挣扎着,拒绝相信是他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直至我数次被人追杀,才开始把所有的愤恨都集中在他身上,恨他的口蜜腹剑,恨他的阴险歹毒,恨他的赶尽杀绝。当翠儿告诉我驸马府投毒的真相后,我才惊觉原来是我一直在误会他,他对我仍像以前那样亲近,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可事实上同样身为皇储,他的确也具备除掉我的动机。我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心中的自信逐渐动摇,面对他时我总是困惑不已,他就像一团迷雾,令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现在已经很难对人交付真心,是太子真的令人难以猜测,还是我自身有了太多的变化? 萧方见我如此烦恼,怜爱地把我抱在腿上,轻抚着我深锁的眉头劝慰道:“不要再去想他了,无论他是好是坏,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偎他怀里,望着窗棂上摇曳的树影,静静地嗅着他身上令人着迷的气味,他温暖的怀抱令人沉醉,再烦乱的心情在他怀里都会在片刻间烟消云散。 “萧方。” “嗯?” “你觉得我变了么?” “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他在黑暗里轻笑。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忽然改变?”索性我也抛开原来的想法,顺着他的话题追问下去。 “……想过,但没有想通,所有的答案都被我自己否决了。” “如果……我告诉你实情,你会不会被吓跑?” “我倒很想试试我的胆量有没有那么小。” 于是,我向他娓娓道来,在黑暗中向他讲述一个亡魂的再生故事,他至始至终都只是维持着一个姿势,安静地抱着我一动不动,仿佛我在对着一尊沉默的雕像自言自语。我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一想到白蛇传的故事,信誓旦旦的许仙在发现白素贞是一条白蛇后竟然抛妻弃子,仓皇而逃,我便担心他会不会也如许仙般被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吓住?毕竟这种事情是无法用正常的思维来思考的。我的身体在他温热的怀抱里一点一点地冷却下去,最后,我闭上了嘴,惶恐地等待着他的宣判,像是一个等待别人决定自己命运的死刑犯。 时间在沉寂中一点点地流逝,就在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即将停止跳动的时候,萧方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青儿,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只是一抹孤独的幽魂,就让我来疼你爱你保护你,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弥补以前我对你的冷落。” 我闭上眼睛,一滴珠泪从眼角滑落,许久方才说道:“你不怕么?” “怕?”他叹道,“我怜惜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怕?” 他用手指抚弄我依旧深蹙的眉头,我静静地感受着他,他温热的手指从我的眉心抚至眉稍两侧,在我的太阳穴轻轻地按压,紧锁的眉头在他的轻抚下逐渐展开,那指端下恰到好处的力度令我全身放松,所有的惶恐、担心和不安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细长的手指缓缓地在我脸上摩挲着,心,不觉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一股温热的气息吹拂到脸上,唇被轻轻地噙住,他温柔地亲吻我的唇瓣,那若有若无的接触有意无意地撩拨着我的心,我情不自禁地仰起头迎了上去,与他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他轻笑,俯下头深情地吻我,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移,一路点燃起一簇簇火热的欲望,令我终于沦陷在他亲手编织的七彩梦幻里,我热情地迎合着他,与他共同谱奏一曲爱之篇章。 帐里,被翻红浪;室内,春光旖旎。 洪水消退后,被淹没的农田、房舍露出了原本面目,难民们陆续返回原地重建家园,洛陵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临走前我送给韩玉英一件礼物,那是我花重金让工匠连日打造出的一辆特殊的轮椅,其靠背可以任意调节,甚至可以躺平,这样韩玉英以一种姿势坐累时,可以随意调节靠背的弧度来缓解身体的疲劳。 韩玉英经过方存孝的精心照料,再加上家人重聚的喜悦,心情大有好转,身体也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她执意要送我一程,方存孝把她抱到马车上,她拉着我的手一路送至城门外,临别时依依不舍地对我说:“青妹,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青妹好好保重自己!” 我凝视着她,想起在洛陵的日日夜夜,因为有了这个坚强的女人作伴,一切的苦难都变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她令我深深懂得身体可以残缺,灵魂却不能残缺,她虽无法站起,但在那些受助的洛陵百姓和难民心中,她却永远令人仰视。 马车渐渐走远,我掀起后窗窗帘向后回望。城门外,大风肆虐,强劲的风吹得他二人的衣衫漫天飘飞,她虽依靠在方存孝身上,却依然挺立腰杆笔直地站着,两个相互扶持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在我眼中完全消失…… 第二十九章 情江醋海翻急浪 从洛陵返回启阳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来的时候与冷荣轩在几个乡县走走停停,倒也不觉得累,回去的时候却感觉路途是如此的漫长。 我躺在车榻上昏昏欲睡,一路的颠簸令我有点反胃,各种不适的症状分沓而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也会忽然模糊一片,我几乎是从洛陵昏睡到启阳。 “公主!公主!”初春在耳边小声地唤我。 “嗯。”我恹恹地答道。 “公主,你再坚持一下,启阳马上就要到了,要不要喝点水?”初春体贴地问到。 我闭着眼睛,无力地点了点头。 初春扶着我坐了起来,拿起一个水袋放在我嘴边,一股香郁的液体入喉,丝丝清凉沁入脾,淡淡的苦味留在舌根。 “是茶水。”我轻轻说道。 “嗯。”初春点点头说,“喝点茶水可以提提精神。” 这丫头倒是心细!我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那种清凉的感觉令我精神大振,睡意也顿时全消,我向窗外看了看,启阳的城门已经举目可望。 车到启阳,阮玉已经在城外等候多时,我知他的消息素来灵通,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眼里满是担忧:“青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夕阳在他身后散发出金黄色的余晖,他站在光影中,一身的清俊灵逸,更显得超尘拔俗,淡雅柔美。我眯着眼睛欣赏着这副令人震撼的画卷,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 阮玉见我不语,摇着头笑了笑,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他的马车上,径直回了万家灯火。 夜晚,我等了很久萧方才出现,他的手冰凉,没有了往日的热度,我把他拉到被窝里,用自己温热的身体紧贴着他冰冷的肌肤,他无声地把我搂在怀里,沉默着不说话。 “你怎么了?”我疑惑地问他,今天的他有些不太对劲,以前只要他一搂着我,我便能感觉到他的动情,他也会很坦然地表达出他的冲动,现在我与他赤裸相对,却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 “没什么。”他闷闷地说,把我转了个身,从身后搂住我的腰低声说道,“睡觉。” “你刚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问道。 他沉默。 我转过头,看见他正紧闭双眼,一副已经酣睡的模样。 我翻过身来,气恼地用手推他:“我知道你没睡。”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黑眸里闪着晶亮的光芒。 我瞪着他,气呼呼地说:“好,你不说,我替你说。是不是因为阮玉今日来接我,你心里又不痛快了?你身子这么冷,一定是躲在窗外哪个地方胡思乱想去了,是不是?”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揽住我的头用力地吻我,我挣扎着想要脱身,他却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吃痛猛地推开了他,轻抚着被咬破的嘴唇低声喊道:“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他一把把我拽到他面前,声音狂乱痛楚,低声吼道:“为什么要让他拉你的手?为什么那么痴迷地看着他?你心里终究是有他的,是不是?” “萧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惊恐地喊道,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失态,一向谨慎内敛的萧方竟然会恼怒至此,他竟然已经苦恼到无法把持住自己。我心里一痛,双手扶着他的头急切地说道,“阮玉他只是一个朋友,他在我心里只是一个朋友而已,我爱的是你呵萧方,我爱的只有你一个!” 他闭上眼睛,头向后仰了仰,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躁动的情绪,我迎上去吻住他的唇,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彼此的舌端,他紧紧地抱住我,用力地回吻我,这强烈的吻中饱含了深深的恐惧、担忧和痛苦。唇与唇的压迫加剧了伤口的疼痛,也加重了心里的疼痛。我被他的怀抱紧箍地喘不过气来,但我宁愿就这样死在他怀里,也不忍心打断他此刻痛苦的宣泄。 他迷乱地深吻我,神智混乱地翻身压到我身上,痴迷地呓语:“青儿!青儿!” 我醉悦的灵魂在他的声声呼唤中幸福地轻颤,敏感的身体在他温柔的触摸中快乐地绽放,我在迷离恍惚中感受着他强劲的律动,身体犹如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跌宕起伏,高高掀起的巨浪一波接连一波,最终让无边的浪潮把我彻底淹没。 “公主!” 门外一声呼唤把我从快感的余意中拉了回来,我深呼吸了一下,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什么事?” “公主你没事吧,我刚好像听到你房里有动静。”初春说道。 “没事,我已经睡下了,你也快去睡吧。”我淡淡地说道。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见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我回过头来向萧方吐了吐舌头,萧方看着我坏笑道:“你刚才叫的声音有点大,我用手捂都捂不住。” 我脸上一热,伸出手去拧他,他笑着捉住我的手低声说道:“难不成你想让初春再过来敲一次门?” 我像个小猫似的蜷到他怀里,抓起他的手放在我心口上,抬头看着他笑意盎然的俊脸,正色说道:“萧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心里除了你没有任何人!” 萧方面上一窘,说道:“我一看见他拉你,我就想冲过去废了他那只手。偏偏你又那样看着他,我当时就受不了了,他那样的人是很容易令女人动心的。” 我失笑道:“你怎么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难道你没觉得你自己也是一个很容易令女人心动的男人?” 萧方说道:“即便是有别的女人对我有意,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死了这条心,不会让她对我心存幻想。因为,有了你,我这一生已经足够。” 萧方的话令我深有触动,爱一个人就应该给他幸福和快乐,主动清除所有会伤害爱人的可能性,而不是像我这样,只顾自己的感受,而忽略萧方的感受,若我不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对阮玉的欣赏不会妨碍到我对萧方的爱,若我收敛一些对阮玉赞赏的目光,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害到我爱的人。 “在想什么?”萧方问道。 “在想你的话。” “想到了什么?” “以后,我会考虑到你的感受,不会再任性了。” 萧方点点头搂紧了我,轻轻地舔舐着我肿胀的嘴唇。 “青儿。” “嗯?” “初春最近怎么了?” “嗯?” “她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的。” “……嗯,也许是想家了,……不然就让她回去好了。” “怕她打搅到你我的好事?” “萧方!你真是……唔……坏……唔唔……不要……” …… 第三十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转眼回到启阳已经一月有余,最近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劳累的缘故,时常会出现头痛眩晕的症状,偶尔还会恶心、呕吐。初春常常会担忧地看着我,我却不以为然地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或许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了。萧方也提出让我去看大夫,但我总是嗤之以鼻,若不是因为他,说不定我也不会累成这样。 这段时间整日里忙于处理万家灯火的事务,晚上还要与萧方卿卿我我,一晚上折腾好几回,睡眠严重不足,总是大白天的顶着两个黑眼圈出去见人。为此,阮玉好几次关心地问我是否身体不适,我涨红了脸,窘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这,这若让人知道了是纵情欢爱留下的痕迹,我还不如撞墙去死好了。 所以,当萧方再次兴致盎然地爬到我身上时,我便义正严词地拒绝了他,我指着自己的熊猫眼给他看:“你希望自己的老婆整天这样见人么?”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太美了我会不放心。”萧方坏坏地笑道,恋恋不舍地躺回床上,“不过,为了老婆大人的身体健康着想,我还是会尽力克制一下自己的。” “原来你根本就没安好心啊!”我钻到他怀里扭来扭去地嚷道。 “青儿。”他微皱眉头,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你若不想让我再碰你,最好不要在我怀里乱动。” 我吓得顿时安静下来,不敢再动。他放开我,披上衣服坐起来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好消息!”我想也没想就说道。 “朝廷有消息传来,你交给冷荣轩的治水方案已经通过。”萧方说道。 “那就好。”我淡淡地说道。 “这件事情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很多人都认为驸马府投毒一案疑点太多,当初皇上降罪于你有些太过仓促,有很多朝臣联名上书请皇上重新审查此案,要为你清洗不白之冤。”萧方说道。 “洗不洗清都无所谓,我现在在启阳过得逍遥自在,比起在京城里不知好过多少倍。”我懒懒地说道。 “这次洪灾中,你在启阳和洛陵的行为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你现在不但是朝堂上争议最多的话题,而且还是民间最推崇的人物,近来茶楼里最风行的评书就是《悦宁公主传》。”萧方笑道。 “真的啊?”我坐起来偎着他惊喜地问道,终于把那个浪荡公主的形象彻底扭转了,不容易啊! 萧方伸出长臂把我揽到怀里,笑着对我点点头:“你的努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那坏消息呢?” 萧方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总觉得初春的出现太过突然,对她总不放心,虽然她以前是你的贴身侍女,但自从出了秋竹的事情后,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所以我找人到她老家去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 “发现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萧方看了我一眼,说道:“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初春的父母在半年前离奇失踪,家里只剩下她哥哥一家三口人,却在她父母失踪后一夜暴富。 “半年前……”我喃喃地念道,忽然灵光一闪,吃惊地说道,“半年前,不恰好是驸马府出事的时间么?” “所以我才说这是个坏消息。”萧方说道,“初春身上有太多的巧合,她父母失踪的时间恰巧是在驸马府出事的那段时间,她被人绑走恰巧卖到你所在的洛陵,逃了出来又恰巧遇上你,这么多的巧合加在一起便不是巧合了。” “可是……,从翠儿的讲述来看,是楚月容指使李海青下的毒啊,那下毒的不是秋竹么?元凶和下毒人都已经出现了,案情应该已经很明朗了才是,怎么初春也会搅进来?”我有些不解地说道。 “这件事越来越复杂,皇上迟迟没有降罪楚月容,也是因为想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免打草惊蛇。”萧方说道。 我皱着眉头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萧方笑道:“行了,快睡吧,别再想了,否则你明日再顶着两个黑眼圈出去,回来可别再怨我了。总之,这个初春非常可疑,你最好赶紧把她弄走,免得留在身边整日里还得日防夜防,我可不愿你受到任何伤害。” 萧方躺下,背对着我不再说话,我贴紧他的背,搂着他的腰睡下,他把我的手从他身上拨拉下去,向外挪了挪身子,我也挪了挪身子又贴了上来,手继续搂在他腰间,他把我的手拿开,向外又挪了挪身子,我继续执着地贴了上来,眼看已经到了床边,再也无法挪移,他终于不再反抗,只是暗哑着声音说了句:“明日你让初春再抱床被子来,我要和你分开睡!” 我紧贴着他温暖的背部,把他往怀里紧搂了一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从他喉间无法抑制地轻溢出来,我嘴角轻扬,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初冬的暖日柔柔地照进我的办公室里,在桌子上撒下一片金粉,我躲在经营报表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后面,懒洋洋地蜷进宽大的椅子里,手捧着香气氤氲的茶水,任浓郁的茶香在舌尖翻滚,眯着眼睛看着在办公室里忙着打扫卫生的初春。 自从萧方告诉我初春有些可疑后,我便开始留意观察她,她对我照顾的尽心尽力,看不出一丝虚情假意,特别是我身体感觉不适时,她更是担忧不已,眼里流露出的关切和担心是装不出来的。越是如此,我便越好奇地想知道她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所以迟迟不肯把她送走,为此萧方气得几天不出来见我,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我把她送走便会打草惊蛇,我只有把她放在身边,才会有机会解开她身上的谜团。 初春擦完书架,转过身正碰上我探究的目光,她不觉一愣,旋即笑着问道:“公主在看什么呢?” “你这段时间看起来很憔悴,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看着她说道。 她呆了呆,有点不自然地笑道:“多谢公主关心,初春身体很好,倒是……公主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谁的身体不好了?”随着一声悦耳的声音,阮玉如一阵清风飘了进来。 初春向阮玉施了礼,赶紧退了出去。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我笑着问他。 “你不去看我,难道还不许我来看你么?”阮玉淡雅地笑道,他的笑颜如春花绽放,满室生辉。 “难得冬日和煦,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如何?”我提议。 “好。” 刚站起身,便觉得一阵眩晕,我赶紧扶着桌子稳住了身子才没有摔倒,心里一阵恶心,我忍不住低头吐了起来。阮玉在一旁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 我吐了一会儿,坐下来缓了口气,安慰他道:“没事,可能是前段时间没休息好。” 阮玉端起放在办公桌上的茶水递给我,一口茶刚含到口中,又一阵恶心翻了上来,茶水“哗”的一声全吐了出来,又开始呕吐不止。阮玉拉起我的胳膊,焦急地说道:“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我挣扎着说。 最近总是这样呕吐,难道是……?如果真是那样,被阮玉知道了该有多尴尬,毕竟他还不知道萧方已经回到我身边了,指不定他会如何误会我。 “还说你没事!等有事就晚了!”阮玉急了,一把拽起我向门外走去。 我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只好闭上嘴乖乖地跟他出去,无奈地被他塞进马车里。一路上,阮玉不说话,只是关切地看着我,我却心神不宁地低着头,心里在盘算着怎么向他交代萧方的事。 —————————————— 今天看了月亮的留言,觉得很惭愧。一直都以为此文在这里的反映不是很好,所以更新时就没有那么频繁,没想到还有月亮这样的读者一直在守候,在这里向一直追文的亲们表示歉意。 此文是早已完结的文,喜欢的亲们可以到晋江原创网搜索笑睨天下即可看到全文。 第三十一章 寒夜私语定妙计 阮玉把我拉到一个医馆前下了车,医馆的名字起得很雅致,叫“心水医馆”。我看着门头横匾上的字,忽然想起“人自伤心水自流”1这几个字,随口念了出来。 阮玉笑道:“青妹这句人自伤心水自流颇觉伤感,只是这个心水倒未必有此含义,此馆的主人是我的一位朋友,芳名惠泉,心水便取自这两个字的各一半。” 我点点头,随他走进馆内。医馆内的摆设简单素净,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靠墙放着一个装满书籍的架子,墙上挂着一张琴,医案后坐着一位纤弱秀美的白衣女子,正屏神静气地为患者把脉,后面还有长长的一群患者在排队等候,一个小医童在旁边坐着,手里拿支毛笔,面前放着一叠白纸,在忙碌地写着什么。想必那白衣女子便是这间医馆的主人——惠泉。 阮玉静静地站在一旁,唇含笑意,眼神温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如此含情脉脉的阮玉是我从未见过的,看来他与这位惠泉姑娘的关系不仅仅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我心中似有所悟,便也不做声,只是向那位惠泉姑娘看去。 惠泉把完脉,看了看那患者的舌苔,问道:“平日里可是腰痛脚软,下身常有冷感,小便不利或反多之症状?”她的声音柔美纯净,如轻轻流淌的溪水声般悦耳动听。 患者点头称是。她说道:“此乃肾阳不足之症,回去后用干地黄9钱,山药3钱,山茱萸3钱,泽泻2钱,牡丹皮2钱,茯苓2钱,桂枝1钱,附子1钱煎熬成汤,一日两剂,使其阴阳协调,邪去正自复,肾气自健,坚持服用三个月,便可痊愈。”医童根据她的口述飞快地写好一张药方,她仔细地看了看,点点头,递给了患者。 惠泉抬头看见了阮玉,秀美的黑眸中霎时闪出晶莹的光彩,白皙的脸上竟现出一抹淡淡的红云。她强自镇定了一下,站起身来淡淡地笑道:“不知什么香风竟把阮公子吹来了?只怕小舍简陋,委屈了公子的贵体。” 阮玉笑道:“惠姑娘客气了,惠姑娘是启阳数一数二的名医,有妙手回春之术,能与姑娘结交,阮玉深感荣幸。” 我听他二人说话,心里觉得好笑,明明两人互有爱慕之心,却偏偏都不明说,反倒在这里客气来客气去,我都替他们着急。这个阮玉呵,平日里拉着我的手在人前走来走去,也没见他拘束过,真是遇到喜欢的人,却又这般放不开了。 我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阮玉见我揶揄的眼神,俊脸一红,低下头轻抿着嘴,一丝难掩的笑意噙在唇边。 惠泉姑娘见我们如此,脸更红了,尴尬地说:“两位请到后堂坐吧。” 我们随她来到后堂,惠泉给我们端来两杯茶,问道:“不知两位今日来医馆有何贵干?”说完有意无意地打量了我一眼,又看向阮玉。 “这位是我的朋友,她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今日特地来请姑娘为她诊断一下。”阮玉说道。 “阮公子的朋友倒是不少,没看出公子还真是个热心人。”惠泉讽刺道。 阮玉一愣,欲向她说什么,看了我一眼,又忍住没有开口,只得讪讪地坐着。 她按住我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象,两道秀眉轻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问道:“你最近可是有恶心呕吐、腹痛头痛、眩晕之感觉?” 我点了点,见她如此严肃,心里当下一沉,看来此症状绝非好事。 “可曾有耳鸣眼花?”她又问。 我又点点头,疑惑地看着她。 “你这些都是慢性中毒的症状。”她慢慢地说道,“所幸发现得较早,若再过月余,症状逐渐转重,到那时便会时常发生惊厥、昏迷等现象,最后瘫痪在床,因呼吸麻痹而死亡。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阮玉也脸色微变,失声问道:“她中的是什么毒?” 惠泉微瞪了他一眼,对我说道:“这是一种毒草,叫红泽兰。其果实毒性最强,叶次之,茎最弱,味苦,能损伤肾脏、毒害视觉和听觉,导致永久性的聋哑与视力模糊。” 我垂下眼睑,遮掩住眼里的愤怒。这毒定是初春下的!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她这么做?是谁如此狠毒,竟欲令我成为一个听不见,看不见,不能说话的废人?我已经被他们从京城里驱赶了出来,为何还不肯放过我?我对那个皇位丝毫没有兴趣,为何他们不肯相信我?强烈的愤怒令我心里如惊涛骇浪般翻腾不已,脸上却不带任何表情,我暗自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头问惠泉:“这毒可有解?” 惠泉微微一笑,说道:“你既到了我这儿来,我必不会令你失望而归。” 她出去拿了一个小药瓶回来放到我手中:“这瓶中的药丸专解此毒,每日一丸,连服十日,你体内的毒性便可全消。” 我接过解药,对她颔首道:“多谢惠泉姑娘。” 惠泉淡淡地说:“不必谢我,身为医者,这是我的责任。” 惠泉送我们到门外,轻咬着下唇看着阮玉不语。我识趣地先上了车,透过车窗看见阮玉走到惠泉面前,柔声说道:“多谢惠姑娘相助,阮玉感怀在心,他日再当独自拜谢。” 惠泉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说道:“阮公子的朋友我怎敢不救?只是这心水医馆太小,阮公子的朋友又都太娇贵,怕怠慢了公子,惠泉心里倒是过意不去。” 阮玉笑道:“那是我的义妹,还望惠姑娘不要介意。” 惠泉红了脸,杏眼微瞪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阮玉眼中满含笑意,缓缓说道:“其实……阮玉很希望惠姑娘会介意。” 惠泉粉面含春,犹如一朵盛开的桃花,她跺着脚娇嗔道:“你……”转身捂着脸羞涩地跑进医馆。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惠泉和阮玉倒是天生的一对,阮玉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初冬的夜晚寒凉,我蜷起腿轻拥锦衾坐在床上,默默地思索着是什么东西令我中毒。想起惠泉的话,毒草,味苦,我的眼光慢慢移到桌子上,初春端来的一杯龙珠茶还在袅袅地冒着热气。我心里一动,那茶中的苦味似乎不像茶应有的苦涩,我原以为这种味道是龙珠特有的味道,难道竟是毒草的味道? 我掀开被子走到桌前,端起那杯茶水,正准备仔细尝一下,眼前一晃,手中的茶杯已被人夺走。萧方走到窗前,把那杯茶泼了出去,关上窗户走过来气恼地说道:“明知有毒还要去尝?” “有毒没毒关你什么事?你不是不来见我了么?”我冷着脸说道。 “青儿!”萧方拉着我懊恼地喊道,“你知道我是气你不听话才不来见你的,你为何要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因为我想钓出初春背后的人,否则我永远都休想安宁!”我甩开他坐到桌边说道。 “青儿,今日你从医馆回来后,我在初春房里找了几粒龙珠拿去给大夫看,已经证实那些龙珠里的确含有毒草的成分。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来个将计就计。”萧方跟过来握住我的手说道。 “将计就计?”我吃惊地看着他。 “嗯。”他点点头说道,“朝中最近为了你的事闹腾得厉害,冷荣轩所在的阵营极力要求让你回京,相信皇上会让他们再折腾一段时间,在适当的时候便会召你回去了。” 我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旋而笑道:“此计甚好。” ——————————————— 注1:刘长卿《重送裴郎中贬吉州》 第三十二章 祸从口出命归丧 自从那日发现茶中有毒后,初春再给我沏茶时,我便暗中把茶水倒掉,然后若无其事地等她把空杯收走。 每当有人与我说话时,我总是轻蹙眉头费力地倾身侧耳聆听,要么埋怨对方说话声音太小,要么干脆对其置若罔闻,说话的音量也一日高于一日。于是乎,众人再看我时,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怜悯,我曾数次听见有许多员工在背后议论我的变化,却被身边的初春厉声喝止。我不解地问初春我是否有异于常人,初春神色不安地安慰我与常人无异,让我切勿多想。 终于,在一个初冬的清晨,初春唤我起床,唤了数声我只是酣睡不醒,她只好无奈地用手推我。我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欲开口和她说话,张开嘴却发出了“啊啊”的声音。我惊骇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呆怔住,再次迟疑地张开嘴,仍是“啊啊”的叫着。 初春忐忑不安地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我盯着初春的嘴,在床上呆坐了半晌,忽然奔下床来,找出纸笔草草写出两个字“聋、哑”。 初春白了脸,张大了口型,边比划着手势,边对我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是说,你听不见声音,也不能开口说话?” 我点了点头,拿起笔写道:“快去找阮玉!” 初春点点头,慌乱地跑了出去。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里不免沉重了起来。初春,你可知道,你这是在步秋竹的后尘? 天色有些阴沉,园里飘浮着淡淡的雾气,几只雀鸟在地上跳跃着,一阵风徐徐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地上翻滚,受到惊吓的鸟儿扑打着翅膀飞上树枝。 我站在窗前静静地等着。初春气喘吁吁地带着阮玉飞奔而来,阮玉在我背后唤了声“青妹”,我看着窗外犹自未动。阮玉轻轻地拉住我的胳膊,我转过身去看他,他说道:“我带你去看大夫。” 初春随我们来到心水医馆,惠泉为我把完脉,检查了我的耳朵和口腔后说道:“患者遭到某种药物的刺激,听觉与说话的功能已经受到永久性的损伤,再无恢复的可能。 初春颤声说道:“永久性的损伤?那就是说她再也无法听见一个字,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了?” 惠泉看了她一眼,同情地说道:“正是,确切地说,她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又聋又哑的废人了!” 初春僵直地站着,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我看向阮玉,他会意地点点头。 阮玉问道:“初春,青妹平日里的起居都由你照顾,她最近可用了什么药?” 初春回过神来,慌乱地说道:“药?让我想想……,药,药,对了,这段时间公主总说头晕眼花,让我去给她煎了几副药。” 我沉默地看着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阮玉问道:“那药方可还留着?” 初春摇摇头说道:“抓完药随手就扔了,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 “那就无法查出青妹的病是否由那些药引起了。”阮玉叹了口气,看着我对初春说道,“好好照顾她吧,她现在听不见也说不出,心里一定比我们任何人都苦。” 初春悲切地唤了我一声:“公主!” 我悲哀地看着她,心中满是苦涩。初春不敢看我,心虚地低下了头。 从心水医馆回来后,我便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初春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我看也未看便挥手让她端了出去。 此刻,我独自呆在院子里,静静地躺在长椅上,冬日的暖阳舒适地洒在我身上,刺目的光芒令我微微合上了双眼。初春在我身上轻轻搭了条薄毯,身边的小圆桌上放着一个精致镂花的铜制小茶炉,里面添加了几块炭火,茶炉上温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 初春早已经停止为我沏泡龙珠茶,她为我换了一种清香的绿茶,这才是纯正的茶味,浓浓的茶香包裹着淡淡的苦涩,令人回味无穷。 这些日子里,初春迅速消瘦了下来,她总是呆呆地望着我,做起事来也总是心不在焉,不是做活时被针扎了手,便是沏茶时打翻了杯子。每当我看向她时,她又立即躲开我的目光,慌乱地低下头,她掩饰不住的悔恨之情溢于言表,令我常常会忽然间对她心生怜悯,这种内心的煎熬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周围一片寂静,我虽双目微合,却依然能够感觉到有两道呆滞的目光默默地盯着我,间伴着低微的啜泣声。初春已经站在那里这样注视我许久了,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正在熟睡。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轻轻地走到我身边站了一会儿,我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她像是给我跪了下来,哽咽道:“公主,你原本好好的一个人,被我害成了这样,初春纵然一死,也无法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但是,我真的是被逼无奈才这样做的啊。” 初春伏在地上痛哭起来,压抑在心里的愤怒、愧疚、悔恨和无奈一起爆发出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令人听了心酸不已,我硬着心肠躺在长椅上,连睫毛也未曾动一下。 初春哭累了,抬起头继续说道:“公主出事前,他们便威胁我,要我害公主,我半夜里收拾了东西准备逃跑,谁知却被暗中监视我的人发现,把我抓了起来。就在那天夜里,他们绑来了我爹娘,当着我的面剁了我爹的一根手指,我被迫接受了他们的任务。他们交给了我一包药,要我伺机下到公主的饭菜里,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发生了毒杀太子的事。随后我立即便接到中止任务的命令,他们让我安心地在驸马府呆着,我原以为噩梦就此结束了,却在半年后又接到这个任务……” 初春的话音嘎然而止,我心里一凛,感觉一股凉意从四周蔓延开来,我屏住呼吸,仔细地辨别着周围的动静。 “初春,说够了没有?”一个细长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那声音如一条冰冷的蛇在身上四处游走,令人不寒而栗,“可惜,任你说的再多,她也听不见一句。” “她已经成个废人了,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求你们快放了我爹娘吧。”初春哀求道。 “原本想着放你在她身边或许还有一点用处,现在看来,你除了多嘴便再无好处了。” 我心知不妙,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黑影在墙上一闪而逝。初春已经倒在地上,细嫩的脖颈上插着一支细长的金针,她双目微睁,脸上残留着泪痕,一股殷红的鲜血正从她嘴里缓慢地流出。 第三十三章 泰山压顶不变色 皇宫里。云凰宫内。 我坐清冷的寝宫里,膝上摆着一本书,眼光却落向窗外。 数日前,皇上一纸诏书宣我回京,皇后怜我身残,留我住在云凰宫里,以便照顾我,特意把跟随了自己数十年的绣娘指派给我。 萧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与我在一起,每日处理完手中的事务,便匆匆赶回来陪我,可即便如此,白日里还是很难见到他的影子,好在自我回宫后,每日都有人来看望我,倒也不觉得无聊。 “公主,该喝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端到面前,眼前出现绣娘那张素净的脸。 绣娘四十来岁,楚含笑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她对楚含笑的感情比谁都深厚,返京那日在皇后的寝宫里见到我这般模样,数她哭得最痛。 我端起药碗抿了一口,微微地皱了下眉头,抬眼看见绣娘期待的目光,便一口气喝了下去,举起空碗对她笑了笑。绣娘的眼圈一红,掏出手帕给我沾了沾嘴边残留的药汁,怜惜地抚了抚我的头,抹着眼睛转身出去了。 自回宫后,皇后便忙不迭地传来宫中医术最高明的陈御医为我诊断,希望能够治好我的聋哑疾,那陈御医刚为我把完脉,便被皇上传走。后来据萧方告诉我,陈御医从御书房出来后满头大汗,衣衫尽湿。皇后传他去问话,他结结巴巴地说皇上知道我的病无法治愈后龙颜大怒,欲治罪于他,后经钱公公冒死求情,才幸免一死。我听后微微一笑,看来,今后这陈御医所开之药皆可放心地喝了。 “含笑。”楚月容高声喊着我的名字跨入寝宫。 这几日,她时常来云凰宫看我,表面上虽然对我关怀备至,但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和探究。我常常发现她总是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后,突然故意弄出一些响声来试探我,我心中暗自好笑,若是一年前心浮气躁的我,定会忍不住回头去看,但如今已历尽了世事沧桑的我,如何会被如此雕虫小技所动摇? 我继续翻看手中的书本,一动未动。 楚月容蹲到我面前,指了指窗外,打着手势对我说道:“我们去花园走走。” 我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春光明媚的三月暖风袭人,御花园中已是莺飞草长,新嫩的翠绿间伴着娇艳的花红,清冽的湖水映衬着层叠的秀石,一处景色,一处心情。 想起最后一次在御花园的情形,是在去年的中秋之夜,萧方抱着微醺的我行走在桂香浮动的园中,那夜,风轻云淡,花好月圆,令人心醉神迷。 “含笑!”楚月容摇了摇我的胳膊,我方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在盯着眼前的一棵桂树痴痴地傻笑,不由得脸上一阵滚烫。 “含笑脸红了,在想什么好事呢?”楚月容笑着问我。 阵阵花香袭来,我佯装没看见她说话,只是遁香寻去,眼前出现一大丛微垂半开的含笑花。含笑花如风中婷立的娇羞少女,羞怯妩媚地盈盈而笑,楚楚动人的嫣然美态令人顿生怜爱之心。 那日,萧方曾画了一副风中含笑图,一枝怒放的含笑在风中巧笑嫣然,在那娇小的身躯里似乎蕴藏着无限顽强的生命力,在百花争艳的春色里,默默地奉献着令人感动的笑容。我挥笔题字曰:“自有嫣然态,风前欲笑人。涓涓朝露泣,盎盎夜生春。”1 “含笑姐姐。”一个俏丽的小人儿跑到我面前扯着我的衣袖喊道,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低头看去,却是建成公主,前年莲湖落水案的主角,一年未见,她又长高了不少,应该有十岁了罢。 我俯下身对她微微地笑着。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小脸。 “含笑姐姐还是那么美,姐姐的笑比园子里开的花还好看。”小丫头拉着我兴奋地喊着,小小的额头因跑动而沁出了汗,几缕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前额上。印象中,她小时候比较内向,想不到这两年竟开朗了许多。 “婉儿,你再夸也没用,你的含笑姐姐根本就听不见你说话。”楚月容轻哼一声说道。 “你骗人!”婉儿大声嚷道,“含笑姐姐为什么听不见我说话?” 楚月容又哼了一声,不屑再理她。 “含笑姐姐,你能听见我说话的对不对?”婉儿摇着我的手臂喊道。 我蹲下身子,拿出帕子为她擦了擦额前的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 婉儿亮晶晶的眸子里浮起一阵雾气,她瘪了瘪嘴,看向楚月容问道:“月容姐姐,含笑姐姐的耳朵为什么听不见了?” “听说是吃药吃坏了,所以你以后最好不要乱吃药,否则也会像她一样什么都听不见。”楚月容吓唬她。 婉儿低下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牵起我的手仰头对我说:“含笑姐姐听不见,一定会觉得很害怕,以后婉儿会陪着含笑姐姐,当含笑姐姐的耳朵。” “你这样说话是没用的,你要用手比划着和她说,她才会明白。”楚月容嘲笑道。 婉儿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点了点我,指住我的耳朵说道:“我,是,你的,耳朵。” 我抓起她的小手,在她的小手心里轻轻地拍了两下,表示谢意。婉儿见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兴奋地说:“月容姐姐,我们一起陪含笑姐姐玩罢。”楚月容扯了一下嘴角,诡异地笑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婉儿先时还乖乖地拉着我的手,耐心地比划着和我说话,后来看见几只蝴蝶在路边的芍药丛里飞舞,便丢开我跑去抓蝴蝶,我俩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着,楚月容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我则看着前面的小人儿开心地又叫又笑地和蝴蝶嬉闹。 欣赏过漫天花雨的樱花林,来到一处假山下,楚月容停下了脚步。 “婉儿,含笑姐姐累了,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罢。”楚月容喊道。 她把我拉到假山下的一块大石头上让我坐下,转身对婉儿说道:“你想不想让含笑姐姐高兴?” “想!” “那我们好好想想,含笑姐姐最喜欢什么呢?”楚月容抱着双臂似乎在沉思,眼光向假山上看去。 婉儿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忽然指着假山喊道:“月容姐姐,那是什么?” 楚月容道:“咦?好像是谁藏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婉儿兴奋地说:“我上去看看。” 楚月容的眼睛看着我,脸上挂着微笑,嘴里却在说:“不要上去,太危险了。” 我心中一紧,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此刻,我扮演的角色却是个什么也听不见的聋子,既不能刻意避开危险,也不能流露出任何恐慌的神色。 我静静地坐着,安宁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没关系,不高。”婉儿的声音已然在高处响起。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带着揣摩的神色:“婉儿,你要小心,你脚下的那块石头随时都有可能砸在含笑姐姐的头上!” 我向楚月容笑了笑,微侧着低下了头,轻轻地用手抚摸着身边的山石。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头顶上响起婉儿的欢呼声,接着我听到山石松动的声音和婉儿惊骇的尖叫声,“含笑姐姐!” 一阵强劲的冷风忽然袭来,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后脑勺上,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 ——————————————————————————————————————— 注1:宋代 邓润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