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美人》 楔子 楔子 “宝贝儿,爸爸出去一会儿,晚上想吃什么就和阿姨说。”父亲宽大温暖的手掌轻柔宠溺地抚在云端瘦瘦得肩膀上。 云端心里一阵失望,但扬起头微微一笑,故作得意道,“好啊,爸爸又欠我一次旅行。” 笑面如花的清秀脸夹上,灿若星子的眸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父亲还是捕捉到了。这个孩子,总是这么懂事的令人心疼,没有千金小姐的任性,也没有普通孩子的抱怨。 “恩,等爸爸忙完了手头的事,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好。” 伴随着防盗门的关闭,云端的笑孤独而幸福。 “二小姐,二小姐……”张阿姨肥胖的身体像个臃肿的皮球很快跑下楼梯,手里紧攥着一个绯红色的小盒子,看样子那个东西很重要似乎。 “怎么了?”不冷不淡的口气,可张阿姨知道云端对她有着关心,性子是淡漠了些但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这是你爸爸掉在床边的,光看盒子就知道很贵重,你打开看看是什么?”张阿姨递给云端,眉目间带着期待的惊喜。 云端反倒没什么兴趣,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淡淡道,“放到爸爸房间就好。” 张阿姨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倒也不生气,连哄带骗道,“看看嘛,这么漂亮的盒子里面东西一定更好,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好不好?” 云端对上她近似耍赖的模样,这个老顽童…… “好吧。” 云端接过盒子,轻轻打开,一道赤红色的光芒散发出来,强烈却不刺眼。即使是冷漠如冰的云端此刻也不禁失神,那是一块椭圆状的红色宝石,像是被鲜血灌溉而成,是那么耀眼的璀璨。 “天呐……这……”张阿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东西了,在云家这几年什么宝贝没见过,翡翠,宝石,甚至千年前的文物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东西,它带给人的应该是那种灵魂上的震撼吧。 “真漂亮!” 云端第一次如此评价一件东西,她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很少会像现在一样对着某个东西失神,晶莹的血红表面还有几道凌厉的棱角,折射着屋子里的光线。云端忍不住伸出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去,冰凉彻骨的感觉。 一个来回间不经意被尖锐的棱角划破,温热的血液流过,云端感到一根小针刺上心头的疼痛,还来不及处理奇异的事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血色宝石在血液的滋润下仿佛有了灵魂一样,透明单薄的光雾瞬间浓重起来,宛如弥漫的火色烟雾,诡异可怕。云端只记得手里的宝石越来越沉,火一样热的浓雾将她瘦弱的身体重重包围起来,张阿姨扭曲的面孔也慢慢被烟雾淹没,好沉,好晕…… 清晰的世界一点一点被四周蜂拥而来的黑暗替代,像是陷入一个巨大的旋涡,那种窒息可怕的感觉根本不能用人力来抗衡。云端的意识开始混乱了,浑浑噩噩的感觉,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如同针孔似的亮点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大概在二十岁左右,红色的及腰长发,红色的眉毛,红色的瞳仁带着妖异的热情,邪肆的微笑挂在美得可以窒息的脸上,再加上火红的披风,火红的长靴,仿佛浴火而来……这是云端意识里最后的画面。 第一章 姜青枫 云端醒了,三天前就醒了。 只是这些天里见到的人,事物,都陌生的不能再陌生,下意识里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那个世界。 “醒了。” 温润的声音里带着几丝脆弱,它的主人是一个漂亮而苍白的年轻男子。墨色长发被金丝缎带束起,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几分,雪一样净白的衣衫飘飘乎如谪仙下凡,只不过袖口处金丝绣铸的龙鳞丝毫不加掩饰得彰显这个男人非比寻常的身份。 云端在这三天里已经适应过来了,她这是穿越了。 而且是连人带魂的穿越了,而眼前这个男子很关心自己,很多个瞬间云端觉得自己还在家里。 “你是谁?”云端听到屋里所有人都尊敬的称他作“殿下”,不过现代人的脑袋里可没有什么尊卑概念,更而且云端从小受到的尊重也不会亚于他。 云端只想知道他的名字,而且看样子是他救了自己。 不过这个问句一出口,满屋子忙碌的男男女女顿时像被点了穴一样齐刷刷地瞅过来。 男子先是一怔,随后浅笑道,“原来不是哑巴。” 这次换作云端怔愣了,只是没有说话而已怎么能被当作是哑巴?再看那许多双惊讶的目光,云端不由失笑。 男子有瞬间的失神,原来她的笑这般好看,没有讨好,没有藏刀……多少年不曾看到这样的笑容了?长眉在飞,星眸生趣,那本就端立冠绝的容颜似有了灵魂一般,妙不可言。 “这是哪里?” 对于目前的情况,云端没什么本质上的抵触,反正在哪里都一样,现代还是古代,或许未来都一样,她一个人已经习惯。 “姑娘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礼。”一个小姑娘躬身过来,冲她微微摇头,算是提点。 “姜青枫。北姜国太子,一个病秧子。” 云端听得出来,他是自嘲。这三天来,这个男子似乎比她还脆弱,她一度以为他喝的药真的比自己还多,难怪他的脸色总是这么苍白。 “云端。” 姜青枫微微颔首,这个名字与她真的很是相配。 “你救了我?”云端的眼里有一丝疑惑,朦胧中似乎有个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带起,而且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对,一种类似青草的香味。 只是……这个弱弱的人有那个力气吗?云端没道理不去怀疑。 “咳……咳……”姜青枫咳嗽了起来,额头青筋突起,胸口起伏加快,众人马上涌了过来。 “快,送殿下回宫。” “快宣御医。” …………云端还是静静地看着这慌乱的一幕,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她想家了。 姜青枫很想和她多聊会儿,可惜这副身子很不中用,离开时匆忙地望了她一眼,他看到了那灿若星子的眼眸里是羡慕…… 羡慕?姜青枫不相信,谁会在他犯病痛苦的时候羡慕他呢…… 一直到傍晚才进来一名宫女,正是白天冲她摇头的那个。麦色的皮肤,单眼皮,说不上好看,但总觉得特别灵巧。 “姑娘,奴婢叫紫铃,负责伺候您。”小巧的手拉起云端身上的锦被掖好,复又问道,“姑娘晚膳想吃些什么?” “燕麦青粥。” 云端顺口就说出来了,不过看到紫铃手上动作一僵才想起来这不是在家,她不是云家二小姐,面前的人也不是那个老顽童张阿姨,旋即改口,“随便什么都好。” “是,奴婢吩咐下去。” 紫铃的回答却也出乎意料。 “姑娘看样子不像我们北姜人。”紫铃收拾着屋里白日里被众人弄乱的桌椅摆设,唠家常一样,“太子出巡那日,偶然发现姑娘竟昏迷在皇城外的林子里,于是就带了回来着御医救治,太子真的很好,就是……” 紫铃自顾自的说着,似乎云端应不应都无所谓。这一点,她和张阿姨还真像,一瞬间云端对她滋生出了亲切之感。 “叫我云端就好。” 紫铃一听,浑身神经都绷了起来,眼睛更是瞪得老大,慌张道,“奴婢不敢,您可是殿下的人,而且殿下对您也很上心……不,不……奴婢的意思是……” “我没别的意思。” 云端有些恼,什么叫作‘殿下的人’?貌似她还没有沦落到要靠人生存的地步吧…… “我们只是朋友。” “啊……” 紫铃活这么大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性子,说出来的话真叫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那张脸生的又那般倾国倾城,难怪太子殿下从来不近女色的人都对她这么好……如果不是她一副能冻死人的性情,紫玲真的要怀疑她究竟是不是故意接近太子。还有,这个女人真的很怪,总是让你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云端本就不喜与生人多言,索性闭眼休息了。 血红色的宝石,举火燎天的浓烟,难以抗拒的旋涡一直在脑海里运转,她看见张阿姨拼命想抓住她的手,父亲慌乱地跑过来,姐姐声泪俱下的呼唤…… “不,我不要走……” “爸爸……爸爸抓住我……” 姜青枫进来看到的是两只嫩白如藕的手臂在空中乱抓乱舞,额头沁满汗珠打湿了两鬓青丝,秀眉紧蹙,双目紧闭,是作恶梦了吗? 姜青枫想都没想就冲过去,轻轻收住她乱舞的胳膊,长眉微拢生怕一不小心弄疼她。可是她并不如他所想能安分下来,固执的拗开束缚更加用力的挥舞着,于是那些或是抓或是打又或是扯的动作全部落在姜青枫的身上。 “殿下……” 随行的侍卫见此情景不由揪紧了心,这么“打”下去别人倒不用担心,可是太子的身子怎么能经得起,就算是经得起那千金之躯又哪能被个女人冒犯? “无碍,都退下吧。” 姜青枫的眼底生出一种名为宠溺的神色,她注视他的时候,没有畏惧没有留恋,而那种淡漠就如同看一个路人那么简单,她应该是个冷如冰雪的女子。可是此刻闭上那双星眸之后,清秀的脸蛋,蒲扇般漂亮的睫毛,坚挺的鼻子,樱红的嘴唇……一切的一切都美得不染一丝尘埃,就像是误落凡尘的小仙子。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的冷,她的静,就像一只柔弱的小白兔,激发你内心的保护欲。 “云……端……” 不由自主地呢喃,这是姜青枫二十多年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呼喊,透过那微卷的睫毛,他在回忆那双漆黑漂亮的眸子里流露出的那种静如止水,万般如埃的干净与平静。 只是一眼,多年来乱了烦了的心就能安静下来,宛如清澈的溪水一点一点淌过,冲洗掉那所有的肮脏。她,是仙还是神,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环境令她绽放活跃的年纪里有着历经沧桑后的淡漠和安静…… 小手终于安分了下来,似乎噩梦已经结束,姜青枫重新为她盖好锦被,望着那静如秋水的睡容,不知不觉已天亮。 这个夜,云端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不同,而姜青枫也闭口不谈,因为那时心底泛起的柔软和疼惜令他根本无法驾驭。 他知道,他不配拥有…… 此时的云端,在姜青枫心里虽美却有着让人难以接近的虚无飘渺。 第二章 姜云公主 朱红色的喜服将那瘦小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华贵的赤金珠凤冠将云端原本就精致的容貌映衬得高贵端庄。 猎猎寒风扫过,漫长的送亲队伍洋溢着浓浓的喜悦,北姜国民由太子姜青枫带领在宫门口聚集,用最淳朴的礼仪表达对她的感激。 这个漂亮华美的女子将被送去明华王朝和亲,承载着他们北姜数万百姓的安康。此刻,所有人对云端都是万分的膜拜,一个个脸上挂满希冀与感激,不过云端没兴趣接受。 “时辰已到,万民拜谢姜云公主。” 礼仪官尖锐的声音打破沉寂,众人统统下跪行礼。 姜青枫不敢去正视云端黑如琉璃般的眼眸,那鲜艳的红色早已刺痛了双眼。如果知道会有今时今日心口闷得要死的难受,当初宁愿没有救过她……不知何故,她自始自终都那么漠然,包括接下圣旨的那一刻,她的冷漠在姜青枫心里形成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哪怕她埋怨一句,即使一个眼神都好,总抵过这种陌生的淡然。 “云端……”姜青枫端起侍卫呈上来的碧玉杯,强压住指尖的颤抖,“对不起,这不是你该承受的。” 云端心里是有不满和抵触,这些天他对自己的好一直在弥补她对家人的思念,在她心里他已经等同于她的家人了,她甚至想过把这陌生的北姜当作一次欢娱的旅行,耐心地等待爸爸和姐姐来接她回家。 可是,那一纸圣谕下来,她戴上了公主的帽子,扛起了安定民生的责任,上演了这种俗不可耐的剧情,和亲。 姜清枫看不穿她眼底的意思,可是她有了失望,而这也偏偏是他最害怕看到的东西。 “云端,我会接你回来的,相信我。” 冷风吹起他如墨青丝,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云端的心有片刻不忍,罢了,罢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样也好,不再亏欠他什么了。 纤纤玉指接过酒杯,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依旧云淡风清道,“青枫,姜青枫,我会记得你。” 话一出口,云端看到姜青枫苍白的脸上浮起了难以置信的惊喜,或许是他错解了吧,云端是暗指她不会回来了,她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尊严,她不允许自己原谅姜青枫犯的这个错!无关他的苦衷,也不在乎什么身不由己,她讨厌被别人左右。 云端将酒一饮而尽,喉咙到胸口一阵火辣窜过,“只当是还你的救命之恩。” 姜清枫再次黯然,她真的像朵云,让人难以捉摸。 “大哥,就此别过。”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是北姜二皇子,姜清辉。湛蓝的战袍将他刚毅的身材镀上了一层清爽,眉目间有着属于年轻大将的狂傲不羁,此次送亲队伍正是由他率领负责。 “辉,保重,照顾好她。”姜青枫叮咛着,对于这个驰骋沙场的弟弟,他心里有着骄傲与自豪。 “恩。”姜清辉仔细打量云端一番,也不禁被那清秀脱俗的容貌所震撼,那双眼,清亮璀璨,像是从不曾被雕琢过的濮玉,寡淡而简单。只是周身泛着一股冷冷的气息,宛如北姜那座终年不化的雪山,让人想要保护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起程。” 云端被紫铃扶着进了马车,里面铺了厚厚的虎皮御寒,卧塌矮几,清茶糕点一应俱全。 “公主,刚刚将军又送了一条毯子,怕公主冷。”紫铃扶云端落座,侧身沏了杯热茶。 “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的。”云端接过茶,啜了一口,身子暖和了些。 紫铃一来二去算是摸清了云端的脾气,打心眼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主子,于是故作神秘道,“其实将军从来不会主动对人好的,他可是有了名的无情,这次这么关心公主还不是因为琴郡主。” “哦。” 紫铃也习惯了云端的寡言少语,依旧说着,“她是安豫王爷的独女,这次与明华联姻本就应该是她去才对,不想殿下救下了您,一定是被她知道了才拿您替代她的……” 紫玲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像是她身受其害似的。皇宫里的勾心斗角云端不曾亲见,然作为云氏集团的掌上明珠,利益上的争斗她是心知肚明,今日是生死之交,明日便是落井下石,上一秒是关心体贴,下一刻难保不会火上浇油……就是这样的环境才造就了她今日的冷漠和寡淡。 “是么,看起来她很不讨好。” “公主,你怎么知道?”紫铃意外的兴奋,公主简直就是她的知己! “看你样子。”云端还是波澜不惊,若不是担心这一路寒冷无聊,她也没有兴趣知道那些与己无关的事情。 “公主殿下。” 马车停了下来,帘外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打断了紫铃刚要说出口的话。 “何事?”紫铃掀起一角棉帘问道。 “已近午时,将军请示公主是否歇息片刻暂缓舟车劳顿。” 紫铃回过头,轻声道,“公主……” “不必了,继续吧。” 云端淡淡吩咐一句,兀自带着一种冷冽而高高在上的气势,令紫铃都心生畏惧,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疏离众人的王者,明明不假言辞但依旧带给人深如幽渊的气势。 “是。” 马车再次缓缓前进,云端知晓他们是刻意放慢了速度,以免造成强烈的颠簸。想到未知而陌生的明华王朝,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没来由得想起那些穿越小说,事事非非,爱恨情仇……总之云端总结出了,只要不扯上那些主角就好。 不过,此刻看来,她不再是一个看客了,而变成了这个未知故事里的某人。 明华边境军营。 比起北姜,这里的气候还算温和些,只是帐内的气氛格外寒冷,堂前玄衣男子薄唇微抿,狭长的双目深邃不见底,发束金冠,贵气逼人,然而周身带来的气息宛如修罗的毁灭。成熟却又令人沉沦的容貌不带丝毫属于人的情绪,那种死寂的恐惧与杀气仿佛只有鲜血才能喂养。 “王爷,查到了。” 一道黑影闪进,眨眼的功夫便跪于男人脚下。 “说。”冰冷的语调,难以捕捉一丝的喜好。 “此次送来和亲的公主叫姜云,是青枫太子半月前在宫门救下的一名女子,被封公主,明日抵达此地。” “不是姜王氏人?”男人依旧不动声色,然而低沉的嗓音令在场四名官员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王爷打算怎么办?” 说话者乃是明华王朝邦交使,李浩。身后三人分别为左侍郎詹峻,礼仪官范鸿,大将军季峰。 “呵,看来北姜那老头子也太瞧不起我们了吧,随随便便拿个女子交代……”范鸿低瞄堂上那人一眼,心里也泛起了冷意。 这位明华大名鼎鼎的第一王爷,凌寒王,明寒。为人冷酷,喜怒无常,更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哪个倒霉遇上了他,那才叫可怕。素知他霸道桀骜,如今北姜送个民女就想了事,光听他刚才那口气就知道不妙。 “下去吧。”大袖一挥,身前黑影顿时消失。 沉默半晌,明寒的脸上依旧无任何表情,深邃的眸子闪过一抹寒光,沉声道,“詹大人怎么看?” 詹辉被点到名,硬着头皮上前,脑袋快速运转一周,“回王爷,老臣以为姜王此乃挑衅我朝威严,若非王爷情报详细,我等定然不知他们竟随随便便拿个女子来,真是不自量力。” 詹辉战战兢兢得说着,生怕不符那人之意招来祸端,不过寒王爷向来主战,应该不会有错。 “不自量力?詹大人是在说自己么?”冷冽的声音带着几丝戏谑和不悦,不怒自威。 “老……老臣不敢。”詹辉扑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王爷息怒。” 明寒看也不看地上的人,带着些许玩味道,“本王的情报也是你能揣测的么?”詹辉顿时明白过来,擅自揣测凌寒王的能力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即使垂着头也能感觉到那股可怕的血腥之气正在向他袭来…… “王爷饶命,老……臣无心之过呐……” 大将军季锋对凌寒王是崇拜之至的,那些血腥残忍的手段是他必须拥有的,战场是流血而不是流泪的地方,金戈铁马才是男人大丈夫最值得自豪的人生。然而,对于自己人,季峰觉得还是不必铁血才好,于是走上前,垂首恭敬道,“王爷,此刻还是先处理好和亲队伍为好。” 半晌,整个帐里没有一丝响动,几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季峰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凌寒王的可怕,这种感觉比战场对敌更令人从骨子里生出畏惧。 明寒深邃的眸子锁在季峰身上,此人刚毅正直确是难得的大将,只是经历简单心肠太软,恐怕无法在朝堂生存。 收回思绪,薄唇里淡淡吐出几个字,“既是个半路公主,自不必顾及其它。” “是。” 四人躬身行礼后,退出帐外。 第三章 我叫云端 大雪下了整整一天,北姜送亲队到达明华边境时已近傍晚。 云端的手冻得通红,马车里那散着热气的小火炉根本无法抵御冰天雪地的寒冷。云端自小体寒,兼有气血不足,一到冬天就会手足冰冷,更何况这古人的衣服华美却一点也不保暖,还好队伍一直行进着,否则自己一定会变成雪人。 马车压在积雪上的“吱呀”声停了,远处奔腾着的马蹄声也渐渐临近,停止。 紫铃手忙脚乱地整了整云端的衣服凤冠,满意地点点头道,“公主真好看。” 云端浅笑,挑眉问道,“到了?” “恩。奴婢路上跟您讲的那些礼仪规范您一定要记好。” 云端皱皱眉,这一路上紫铃说的可真不少,不过一句都没进过自己的脑子,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那些有的没的的规矩礼仪实在没有可取之处。 “哦,知道了。”云端随口应了声,侧首掀起棉帘望去。 姜清辉清新的蓝色映入眼帘,那是云端喜欢的一种颜色,蕴涵着像天空一样宽阔辽远的自由。前方一大片与雪一样耀眼的银色,是军队,明华的军队,然而为首的黑衣男子相貌平平,显然不是能与姜清辉平等之人。 云端暗自轻笑,看来这明华的人已经打听到了自己的身份并非王室血统,否则他们又岂会只派一个无名小辈来迎接北姜二王子呢。 “二殿下有礼。”黑衣男子下马抱拳施礼道。 姜清辉看着这不到千人的寒颤引亲队伍心里就来火,当下没好气道,“怎么?明华这几年闹饥荒吗?何以令本帅看的这般凄楚?” “殿下见笑。奉我家王爷之命,进入我明华境内,除礼仪司仪外,只可带三百人进入,而且……”那人朝马车望一眼,极尽不屑道,“姜云公主请步行入营。” “放肆!”姜清辉雷霆大喝一声,双眸燃起熊熊怒火。虽然与姜云并没有过多了解,但这一路上她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不吵不闹不添乱,她是北姜和亲公主中最安然的一个。姜清辉脑海里一直都是她淡然安定的眼神,也就是那种世外桃源的气息总令他感到愧疚,国家安危要用一个女子的青春生命来维持,这真是最最荒唐而无奈的选择! “你们凌寒王爷就是如此与我们北姜交好的吗?”姜清辉怒扫黑衣人一眼,他这个“无情”将军的名号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可……”黑衣人已开始畏惧姜清辉散发出来的怒意了,然而自家王爷也不是好惹的,迟疑之际,却听得对方马车内传来一阵波澜不惊的声音。 “辉,坐了太久脚有些麻,我们步行进去吧。” 像潺潺泉水流过,像冬阳照进裂缝,像夜梅初绽,像清风拂过,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忘记了一切,宛如是聆听上帝教诲,贪婪而莫名心安。 姜清辉身体僵直难以自持,辉?她叫他辉,不是殿下,不是将军,而是辉。她的声音干净而透明,没有怨恨,没有娇柔,是最纯粹的一句辉。 “紫铃,扶我。” 红色织锦棉帘卷起,紫铃利索翻身下车,随后一抹火红在雪地伫立,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不施粉黛而如朝霞映雪,美丽的女子不是没有,也不是第一次看见美丽的女子,只是像她这般似乎被天地雕琢过的精致面容放眼尘世又有几何?那双漆黑如琉璃的眼眸淡淡一扫,无争无求,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无悲无喜的神诋,笑看人间混乱纷争。 姜清辉低咳一声,提醒自己也提醒在场所有人的无礼,只是声音不由自主地柔了许多,“云妹回马车吧,小心着凉,一切就交给为兄处理好了。” 云端讶然,自己只是不能接受那些尊卑称谓才直唤其名,却想不到他不但没有架子,反而乐于做个兄长,看来战场虽然残酷,倒还不会浑浊了心志。姜清辉是个简单的男子,不像青枫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他的眼也是清澈明朗的,云端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 “辉,我的脚麻了。” “好,我们步行进去。” 姜清辉这次是从心里感激她,确实北姜还没有足以与明华抗衡的实力,她的眼里闪过睿智的光芒,她教给他的要“忍”。 然而,云端是真的脚麻,姜清辉的所有心思只是一相情愿。 他与她并肩走向明华大营,她很瘦,喜服有些繁重,她很小,大概只到他肩膀。她的手,柔若碧玉,却凉至骨髓。她的神色,坚定却淡然,似乎天塌下来也与己无关,只是此刻,姜清辉看着她,竟然觉得心疼。 “云妹。” “怎么了?”云端侧首扬起脸,带着疑惑看着姜清辉年轻而俊朗的面容。 姜清辉被她这么直视着,心漏跳一拍,若不是天色微暗的话云端一定会看到他泛红的脸夹,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紧将她冰凉的小手握紧,这个女子让他想从心底好好呵护,万语千言理不出一条头绪,只能轻叹一声道,“好好爱护自己,北姜对不住你。” 身后随行的侍卫包括姜清辉自己也很诧异,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无情的将军,发誓不被感情左右的北姜二王子!可是,铁石般坚硬的心在她面前化开了,为什么,为什么北姜还在懦弱?为什么要牺牲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换取苟且偷安的生活?为什么他会默认琴儿的做法?又为什么他后悔代替琴儿的是这样一个令人心疼的女子? 他恨,默默发誓要变强大,还她原本平静安然的生活,他日亦有勇气求她一句原谅。 云端先是被他突然握紧双手而觉得惊讶,宽厚的手掌传递着温暖融化她冷硬的指间,这一秒云端感到了安全围绕在身边,旋即绽放一株令天地失色的笑容,因为这是她的灵魂在笑。 “我只是报答青枫的恩情,你们不必承情。” 抽离那安全的温暖,她还是习惯一个人的世界,不会太累。 “王爷有请。” “带路。” 姜清辉上前固执的抓起云端冰凉的小手一同进了帐内。 明寒与云端几乎是一同举目望向对方,他的眼,狭长微眯,深邃幽暗,宛如是万丈深渊一旦坠落必是粉身碎骨;她的眼,明亮清澈,顾盼生辉,仿似天外碧泉任凭万世荒芜终激不起一层波浪。 玄色锦袍,金丝龙鳞,高贵冷酷如他,明华凌寒王,明寒。她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惊艳。 火红喜服,雀羽凤冠,清雅绝世如她,北姜和亲公主,云端。他在她眼里却追逐不到一缕情绪。 姜清辉环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被云端的美色吸引,这个情况很让人恼火。明寒把姜清辉的心思收入眼底,开口道,“看来殿下与公主私交甚好,是么?” 从进来的那刻,姜清辉的手就没有放松过,即使现在依然如旧,他对她的保护很明显,而她,没有任何情绪表露。 “本王可以理解为你们是兄妹情深?”明寒冷笑一声,成功将所有人的视线带到两只紧握的双手上。 云端感到被人注意的滋味有些别扭,抽了抽手却发现被抓的更紧了,抬头对上他明朗的微笑,他低言,“没关系的。” “据在下所知,这位姜云公主应该不是姜王室人吧?”邦交使李浩走上前,意味深长地冲他二人一笑,目光停留在云端身上,笑容更加讽刺。 姜清辉的脸色沉了下来,虽然王兄早已料到他们会以此为借口生事,临行前也嘱咐好他怎样应答,然而看到他们对云端的讽刺时,竟恨不得拔刀杀光所有人! 云端对李浩投来的轻蔑眼神非常讨厌,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她从不容许别人的藐视!她是父亲最珍爱的女儿,是云雅最疼爱的妹妹,是母亲用性命换来的延续,她必须要活得屹立,必须活得骄傲! “我叫云端,北姜公主。”淡漠的眼神带了寒意,周身散发着沁人骨髓的冰冷,“你的身份还不配质问本宫。”那绝世的五官蒙上了高高在上不容人侵犯的威严,那瘦小单薄的身躯萦绕着摄人心魂的冷冽,李浩竟然开始畏惧,渐渐垂首不敢再直视面前的人。 姜清辉看着身旁好像冰雪女神般的云端,此时此刻她似乎可以撑起整个天地,而他,渐渐开始迷恋。 “那本王有没有呢?”明寒不愠不怒问道,心里划过一抹赞赏,只一眼他就断定,这个女人与其它女子不同。 阴沉昏暗的光线被她隔绝,涟涟秋水在眸中荡漾,那一泓清泠唯美的静澈感染着明寒,那片宁静无争直击心底。她的淡,风拂指间般灵动,她的静,云卷云舒般惬意,她的冷,湮灭烈火般窒息……这一瞬,明寒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云端径直走过去,目光不曾从明寒身上落下,她一直无法忘记那双与黑暗相融的眼睛,没有一丝温情。仿佛是座无穷无尽的火山,死亡随时都可能发生。 她在左手边第一把空椅上坐下,敛尽锋芒,却挥不去那带给众人惊羡。姜清辉把众人惊讶难解的神情一一掠过,悠然落座在云端身边,不紧不慢道,“云妹确为母后所生,只因年幼时体质虚弱一直在北姜雪山老人那里将养,是以宫中之人大多不知晓云妹,而雪山老人脾气古怪,不愿自己为王侯效劳,父王无奈便没有赐封,直到此次与明华联姻为表诚心只好忍痛割爱,远嫁爱女,望王爷等善待云儿。” 姜清辉心里是真的将云端当作了体弱的妹妹,话虽有假,但情却是真。一番话后,就连云端都有些相信了……李浩等人半信半疑,只有明寒的眼里,依旧深邃幽暗。 云端猜测这是青枫的交代吧,那个苍白温婉的男人,究竟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呃?本王确实不知道姜王还有个女儿。”试探的目光停在云端脸上,他从来不怀疑自己的情报,那番言辞也就骗骗季峰他们还可以,不过她身上那凛然的气势非一朝一夕能拥有…… 呵,有趣,看来这个女人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多了。 云端深知明寒绝不会相信,毕竟不是事实再讨论下去难保不会拆穿,既然是还别人恩情那就最好不要搞砸,神色柔和了几分淡淡道,“现在知道就行了,希望我们能尽快起程进京。边疆天气寒冷,本宫体寒畏冷,望王爷体谅。” “好,我们明日起程回京。” 第四章 无回遇袭 阴暗的天,两千银甲军队宛如蓄势待发的长龙稳定行进,越靠近京都积雪越少,春天就要到了,云端又熬过了一个冬季。 明寒玄色披风猎猎翻飞,挺直的背影在银甲军中独树一帜,像孤傲的大漠雄鹰。 两千将士脚步声整齐稳定,各个精神旺盛,显然不是一般,云端大抵记得姜清辉说过,明华凌寒王手下修罗军,其精神力、攻击力、防守力无人可比,更是创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 “小心!” 季峰提醒一声,率先护在云端马车前,这片林子向来不是净地。 云端的思绪敛起,秀眉微蹙,眸中蒙上淡淡的厌恶,自小清净惯了,偏生不走运遇到这些麻烦事儿,云端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些清净安宁的日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四周从树林山石后窜出一匹人马,刀剑相向,为首一人一脸落腮胡子,看到明寒冷如死神的模样,脊背发寒,转眼冲季峰等人喝道,“听说里面那位公主长得跟个天仙似的,老子平生不爱金银就爱美人,识相的通通给老子闪开!” 快闪开…… 就是,留下美人快滚…… 身后众人趁势齐嚷,颇有上阵对敌之感。 公主?那些人竟然知道她是公主,虽是北姜王下旨,然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已天下皆知?云端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眉峰浅蹙。 季峰掀起棉帘欲安抚几句,却见紫铃早吓得开始发抖,“将军,他们要劫色……” “啊……”季峰一时结舌,好像他们的目的是公主才对吧?再看云端,依旧不动声色,果然是王室女子,处变不惊,心中多了几分好感,咧嘴一笑道,“公主,末将会保护您,请放心。” 云端点点头,道“速战速决。” 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入明寒耳里,竟与他所想一样!如果说先前只是欣赏她的不卑不亢,那此刻这四个字带他的应该就是震撼了……她真的只是个普通女子,或是一个病秧秧地公主吗?凭那四个字他敢肯定她也看出来这所谓的“强盗”不单单是“强盗”那么简单,即使季峰都没有发觉,她又是如何判断的?…… 太多疑问来不及思考,明寒冷冷望一眼挡路者,薄唇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一声令下,宛如锁命阎罗,银色铠甲原本代表着天亮的明媚,此刻看来却更像黎明前的毁灭,每一道银光闪过都伴随着一道鲜血洒落,那招式凌厉、狠辣,不留任何余地,矛头瞄准的全部是人体要害。 虽然做足了准备,血腥的画面电视电影里见过很多,然而人总是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当翻开的皮肉清晰的映入脑海,刺鼻的血液夹杂着淡淡不知名的清涩味道不断传来,云端忍不住呕了起来,单薄的身体控制不住得颤抖,胸口堵得难受,呕出来的只是淡黄色的胃液,一时间天旋地转,云端已经整理不出清晰的意识…… 突然被拉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纤细的腰枝被一条有力的手臂圈住,背后手掌渡进厚实的真气,云端很快清醒。抬眸的一瞬间,她看到的是那张带着死神气息的英俊轮廓,狭长的眼睛传递着他的嘲笑与不屑。 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当时直接晕过去的好。 明寒发觉怀里瘦弱的人儿那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居然有了愤怒,这个模样才真实些,不再是那么虚无,因害怕而紊乱的呼吸声,湿热的洒在他胸口,原来她和那些女人还是一样。 嗤笑一声,明寒勾唇讥笑道,“怎么,你在害怕?” 毫无空隙的贴近,明寒似乎忘了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不寻常,反而被身前一阵清浅的幽香弄得始无前例的发慌,眸子暗沉下来,欲望转化成了怒意。 这样究竟有多少年了,所有滋生的情绪都会习惯性的化成汹涌怒气,爱或恨都不要了…… 云端被猜中心思,这种暴露的感觉实在讨厌,压抑住心头的恐慌,冷冷道,“没有。” “那还不放手?” 云端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死死抱着明寒的腰身,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云端一把推开明寒,抽身后退几步,慌乱反驳道,“是你先抓住我……的……” 话未说完便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长剑映在她琉璃般漆黑闪耀的瞳仁中,一切来得太快了,想抓住明寒时已经来不及。 那是一个带着银纹面具的男子,他的剑直逼云端,强劲的罡风吹开云端额前刘海,露出光滑而饱满的额头…… 一股冰凉的液体窜出,剑划过了她白瓷般莹彻的眉心,是血,流下来了,没有疼痛,没有钻心的恐惧,云端只是觉得那双眼好熟悉,那味道,也好熟悉。 不是他的武艺未精,是明寒的身法比剑还要快,在剑锋刺破皮肤的那一刻,因为感到了身后巨大的内劲所以不得不收剑转身,左手化掌迎击,明寒却灵巧闪身,与面具男子擦身而过落在云端身前。 “你们是谁?”明寒危险的眯起眼,望着面前五道白衣人,五张面具成功掩饰了他们的身份,“是你们做的手脚?” 因为明寒的靠近,云端的心安定了几分,眼前的那些强盗已悉数被杀,而明寒的两千修罗军则全部浑身瘫软,跌坐在地。 “王爷,是……软经散……”季峰单膝跪地,长剑插入土地勉强支撑着身体。 云端猛然想起方才血腥味中那股淡淡的清涩味道,恍然大悟,“你在他们衣服上洒了药粉?” 面具男子望着云端眉间尚未凝固的鲜血,心底为方才那一剑生出了悔恨,她是那么美,美的犹如仙子降落……不,不能后悔,他不容许自己有这样的感觉! 收敛心神,狠狠道,“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知道你很快要死就可以了!” 四道罡风同时袭来,以银纹面具男子最强,左右四人其次,该死!他堂堂明华凌寒王将多少人踩在脚下,此时却被人暗算还逼到如斯田地!荒唐,真是荒唐! 明寒强行提起真气接下三道剑气,体内气血翻涌,必须要制止,不能让她死,这是很明显要挑起明华与北姜的战事。如此看来前日姜清辉接到急召不得不返回的事情也是这些人在捣鬼,究竟是谁…… 最后一把剑,明寒微微侧身用肩膀拦下,玄色衣袍被血沁染,云端听到了剑锋划过骨头的声音……她彻底怔住了!不论因为什么,他是第一个与她毫不相干而为她挡剑的人。 而明寒那一刻的不顾一切,他告诉自己的,理由只是不能让她死,不能挑起两国战火。 从小生在庞大雄厚的云氏家族,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五根手指都数不完,明刀暗剑屡见不鲜,纵然自己一直想要退开却发觉永远都无法如愿。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一种感情能一如既往的存在,所以云端最在乎的只是最开始的那一瞬。 所以,那一剑也同时刺进了她的心头。 明寒以为他们应该需要些时间换招,却不料那人拔出长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左掌打在云端肩头…… “啊……”云端痛呼出声,单薄的身躯承受不住如此强劲的掌力,在后退前本能得抓住明寒的手臂,不想明寒身中软经散内力已到极限,被她一抓随着她一起后退。 像是被巨大的磁铁从背后吸引着,两道身影无力的退出数丈之外,云端控制不住自己,直到脚尖掠不到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身下是山崖,明寒左手攀住了一根树枝,右臂伤口上的血顺流而下,流进掌心,再染到云端纤细白嫩的指间,那种粘稠的温热令云端消散的意识慢慢又凝聚起来。 生死就在一瞬间,她知道若不是被自己抓住,他也不至于……脑海里是他侧身挡剑的画面,她欠下他了,姜青枫的情还没有还清,现在又欠了明寒的血债,真是想活得轻松些都不行。 扬起头,她与他四目相对。他额头青筋突起,却连眉都没皱一下;她眉间醒目的鲜红滑过那又恢复了淡漠的眼睛,她不是应该害怕的吗? 天,又飘起了雪花,一点一点纷乱飞过,他记得她扬起了嘴角,那弧度好看极了,揽尽了天地所有光华,朱唇轻启道,“放开我,你不会死。” 明寒看着那淡定的星眸,下意识的抓紧了她的手,他害怕,害怕她突然就这么从他手里滑落,去完成属于她虚无飘渺的羽化。 “住口!本王还不容许你死!”霸道的命令着那个在风中摇晃的红衣女子,他努力稳住身体,尽量维持平衡。 他的眼因暴怒而赤红,多年前母妃也是这样叫他放手,也是这么淡淡的释然,这么美丽的笑容。可是当他真的听话放手了以后,母妃就真的再也没有醒来……不,他不要再承受那噬骨的害怕与无助! 软筋散在他强运真气后弥漫了整个身体,伤口的血因手臂的拉力汩汩而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和母妃还是在和她承诺,只是坚定道,“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云端很开心,他是关心她呢,单纯的关心呢,真好,这个世界关心她的人真的不少,而他这一句话真实得温暖了云端小小的心房,第一次她不再排斥生人,不再害怕接近生人,他话里的笃定,却成就了云端唯一一次的绽放。 “谢谢你,我……” 喀吱…… 不好,明寒左手瞬间脱力,两道身影重重下落,他只是努力,努力的抓紧那只手…… 真的会死吗? 就这样死去?那父亲和姐姐怎么办?她要回去的…… 对,她要回去,必须活着 …… 不能死…… 第五章 坠落山崖 火,鲜艳耀眼的火红,铺天盖地的出现。 他,火红的长发,火红的瞳仁更甚从前,浴火而生,踏火而行,桃花眼上扬,掀起一抹轻浮肆虐的笑容。 漫天的雪白瞬间失了光彩,只有那浓如血液的红色放肆地占有着天地,他是谁?如何总是出现在云端感觉就要死去的时候。 他将她揽在怀里,动情地呢喃“暖,我好想你……” 是梦。 她有一阵的眩晕,耳边依然是呼呼作响的风声,神智开始飘渺模糊,任凭那个火一样炙烈而泛着悲伤的男子再度清晰出现。 这次是间幽黑的暗室,中央只有一方半人高的玉石台几,金黄的绸缎盒盖被一个白衣女子开启,瞬间一股红色光芒冲天,四周泛着血红的光物。是血玉,是父亲的血玉! 云端努力想冲上前去,四肢却像被牢牢地钉住,寸步难移,不止如此她连声音都发出来了,太可怕了……她只有也只能默默地看着一切。 她看见男子眷恋悲伤得凝望着女子,轻声道,“暖,这是我们最后的办法。” “不!”女子悲怆地阻止他说下去,因为她背对着云端,所以无法看清她此时的神情。 “如果你不在了,就算保住了国家又有什么用?” 他突然紧紧箍住女子纤细的身子,埋首在她颈间,低唤道,“暖,我们玉氏一族从来就只为皇族而生,为血玉灵石而生,这,是我们的宿命。” “你放心,无论在哪儿,我都会生生世世守护着你。” “歌云,不要!” 一把青锋刺入男子胸口,鲜血奔腾涌出,源源不绝,他原本火红的衣袍浴血后更加耀眼夺目,而血玉灵石在他鲜血的灌溉下,红雾愈发浓烈与妖娆。 他在笑,望着女子而笑,明媚不羁,渐渐,渐渐闭上了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从此,暗无天日。 女子的抽泣声渐渐低不可闻,她慢慢依在玉歌云冰凉的胸口,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两行清泪从眼角划落,云端除了感伤,更多的却是羡慕。 这个女子是谁?为何她的背影如此眼熟?而那个两次出现的称玉歌云又是谁? 云端猛然感觉身体腰间被人拉住,下坠的感觉顿时消失,谁在救我?是明寒吗?她挣扎着试图整开眼睛,却怎么也脱离不了涣散的神智,像溺水一样越是挣扎就越是沉沦……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似乎看到了一面镜子,上演着她从小到大的故事,四岁,她在劫徒的长刀下泪眼朦胧,身体因害怕而颤抖,却极力挤出一个微笑安慰她最亲最亲的父亲。七岁,她唯一的朋友却是为了云氏股份接近她,换取信任后狠狠算计她,从此之后只要出门父亲就会派人跟着,隔绝了她与世界,也隔绝了她的心。 十三岁,她亲手为父亲做了生日蛋糕,却守着一桌子的丰盛到天亮……然后静静收拾了所有,望着偌大的房子一瞬不瞬地直到眼睛困了才睡去。 十五岁,为了云氏最高那把交椅,她的二叔雇佣了最神秘的地下杀人组织将她控制,那间屋子黑暗潮湿,腐烂的尸臭味,血腥味整日整日刺激着她的鼻子,他们在她面前杀人剔骨、剜眼拔舌……而她,始终漠然以对。可是血玉融了她的血,清晰的感到她那颗恐惧慌乱的心真的快要崩溃了…… 十六岁,她穿着最昂贵的连衣裙在父亲和姐姐的陪伴下过了生日,那个下午她在海棠树下跳着芭蕾,孤独地舞尽生命里的寂寞与单薄。 …… 往事重现,原来她的生命里快乐与幸福少的可怜。 后背阵阵温热席卷体内,仿佛能驱散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气息慢慢稳定,神智一点一点在清醒…… 北姜王宫。 姜青枫一席白衣屹立梅园,梅瓣落在他发间,肩头,指间,兀自有种悲凉的萧瑟,多年病痛的身子早已不堪一击,本以为此生就会这样随流水一样淌过,任由万紫千红开遍也是枉然,再美的风景都阻不了最终的流逝。 他不想有任何的牵拌,否则如何甘心离开?没有留恋才不会畏惧死亡,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有那双灿若星子静若秋水的眼睛,仿佛只有看到她,就能平息所有烦乱。她是天山的冰雪,干净的不沾人世尘埃;她是梅园孤傲的红蕊,万般娇媚抵不过她转身的风采;她是翩云,令他学会想念的苦楚…… 就当作还你恩情。 一句话深深刺痛心脏,是否你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纠葛?是你太过重情还是我冰冷无情? “殿下。”一道黑影飞下,落在姜青枫身后。 “怎样?” “失败了,修罗军的确棘手,而且……”黑影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说出来,太子数十年不曾动用暗卫了,那个女子想来对太子很重要……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卤莽的下这个决定。 “说。”虚弱的气息,隐带着三分不悦。 “有人动了手脚,利用我们的人将凌王修罗军用药迷倒……” “人呢?”姜青枫的心一下揪紧,像被利爪剜过。 “与凌王坠落山崖。” 姜青枫的整个世界被炸开,看不到她了,是么?胸口涌上一股汹涌的腥甜,一口鲜血喷出,湿了一大片落地的梅花。 “殿下……” “宣御医,快……” 姜青枫闭了眼,羡慕那个可以与她共赴黄泉的人……明明是他在郊外救下了薄若蝉翼的她,明明是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明明那些日子他与她日日相见,日日相谈的……明明他说过要接她回来的,明明…… 云端,是我令你伤心了,所以你不愿回来对么? 云端,你在怪我没有阻止父王么?还是……根本我也是个自私自利的帮凶…… 那时的姜青枫还不懂爱是需要勇气的。而云端那样倔强又脆弱的女子,刺过一刀后是会留下永久无法磨灭的伤疤。 而日后他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却发现,原来他们早已错过…… 第六章 以血还血 《明华史 王侯列传 》凌寒王篇 第四十二章第二节记载:天佑五年,二月十四,明华迎亲队于无回林遇袭,两千修罗军身中剧毒,凌寒王与北姜公主坠涯。帝怒,责令全体龙鳞卫全力搜救,一时,举国哗然。 这是凌寒王戎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遇袭,也是其创建修罗军七年中的首次败笔。然,每当凌寒王回首之时,忆起的却总是那张绝世而淡漠的脸。 月,皎若银盘。夜,静谧孤寂。 荒芜的山洞口站着一人,纤细单薄的身子迎风而立,长发如墨垂下,一人一月一天地,仿佛融入了自然般的纯静安然,却透着苍凉飘泊的孤单寂寞。 “水……水……” 虚弱的呢喃声从身后山洞传来,云端踱步进去脱下外衣盖在明寒身上。玉手贴上他的额头,紧皱的眉头轻轻舒展,“烧退了,应该没事了。” “水……” 云端撩起浅黄色中衣水袖,纤细洁白的小臂上一道足足两寸长的伤口狰狞醒目,解下明寒腰间的匕首,她熟练地在刚刚结痂的第一道伤口两指外划过,冰凉的触感与温热的液体形成极强烈的对比,浓浓的鲜红缓缓而下,云端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以血还血的方式,似乎越还越乱。 干涸的嘴唇在滋润下轻轻抖动,明寒困顿的身体因为汲取而鲜活起来,他贪婪地吮吸着那种腥甜的味道,仿佛是世上最美好的甘露。 终于,云端疲惫的靠墙而坐,月光洒在他俊美苍白的脸上,宛如绝境中一盏火把,剑眉放肆地张扬着属于他的桀骜阴冷,没有那锐利的目光,她一时间似乎看到了他的寂寞,与自己向背的寂寞。 抿唇一笑,怎么会呢?当他清醒之后依然是那个威镇四方的死神王爷,她还是北姜送来的和亲公主,不管是他的寂寞,还是她的孤独,都与彼无关。 夜,很冷。 云端不会生火,附近也没有水源,这个凹陷的山谷竟连雪花都没有。已经两日了,她的身体到了极限,希望他能早点醒过来……眼皮很沉很重,云端渐渐睡去,朦胧中向着一道热源靠去…… 晨曦的阳光带着阴冷的风吹进来,明寒是被冻醒的。 怀里一团冰冷瘦瘦的东西,待得仔细瞧清,却是苍白得令人心疼的倾城睡颜,他的身上盖着她华美鲜艳的嫁衣,她的身上,浅黄的中衣遮不住那坚韧而漂亮的蝴蝶骨。 明寒望着怀里的人,手臂紧紧环住她心底泛着酸楚。伤口被她包扎得一塌糊涂,明寒心里百味陈杂。 太静了,所以勾起了心里早已变硬变冷的那份缱绻,散开了粼粼微波,荡起圈圈涟漪。生平第一次单纯的只想保护好一个人,不想国家不想责任,只凭感觉。 感觉她在胸口轻微的挣扎,明寒匆匆收敛情绪起身,恢复他死神般的森冷,逃一般急步走出山洞。 半刻后,里面蟋蟋索索的整理声停下,脚步声在背后落下。 “醒了?” 她声音弱若蚊声,明寒转身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如雪,眼里的疲惫似乎刚刚穿过万水千山。 “恩。”他的心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柔弱,“本王睡了多久?” “一日。” 云端心里松了口气,顿时感觉身体异常困累。 明寒眼底一沉,问道,“是谁救的?” 从那么高的山崖坠下,若他之前未中软筋散的话还可以应付,而当时他还受了一剑,她又没有功夫,然此刻他们不但没死,而且她身上的内伤也差不多好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被人所救。 知道他们坠崖的只有两个人,姜青枫与面具男子,姜青枫显然不可能,面具男子么……想起当日那人望着云端一瞬间的失神,明寒心里堆起了冰山。 云端被他这一问愣了神,她可是比他更想知道是谁救了他们,于是懒懒回道,“不知道,我醒来后没看见其他人。” 明寒没有再问,只冷冷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的生生世世,五脏六腑通通看穿。 “你的人应该快找来了。” 身体虚的很,云端想回去再歇会儿,却忽见明寒眼角一挑,说道:“不,已经来了。” 明寒听到蟋蟋碎碎的脚步从东南方向迈近,沉稳轻快,是幽冥十六骑! 他的脸上洋溢着自信,俊朗的轮廓带着俾睨天下的骄傲,原来这个样子的他,才最俱魅力。 突然眼前漆黑,身子直直向后倒下,云端才感到这里的风,真的好冷。 他的手很快扶住她坠下的身体,竟然轻如云朵,整个身体像死人一样的冰冷僵硬,心,跳得很快。 该死,这个女人在搞什么!坠崖的那种惶恐又一次出现,他的眸烈焰熊熊。 “女人!本王在叫你,给本王睁开眼!” 幽冥十六骑鬼魅般出现,十六道黑影带着噬血的煞气跪成两排,喑哑的声音响起,“属下来迟,请主人责罚。” 明寒大袖一挥,抱起云端瘦小的身体,看不到任何情绪,沉声道,“立刻回府。” “是!” 一顶竹轿在十六道身影后出现,明寒将云端紧紧抱在怀里,飞身入轿。月下,四道黑影抬起竹轿凌空一跃,幽灵般很快消失…… 《明华史 王侯列传》凌寒王篇第四十二章第二节记载:天佑五年,二月十八夜,失踪两日后凌王回府,毫发无伤。帝欣,下旨设宴群臣,然凌寒王五日未出挽风阁,拒旨门外。 明华天佑五年,二月十八,凌王府所有人都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 那日,他们的王爷居然抱着一个女人进了挽风阁,自老王妃去世后王爷下令所有人一律不得进入。 那日,他们向来镇定如山万事不动的王爷居然一怒之下砍了两名御医,顿时整个王府弥漫着死亡血腥的恐惧气息。 那日,他们从来不近女色甚至厌恶女人的王爷居然整整五日不出挽风阁一步,连陛下的圣旨都拒于门外。 望着她漂亮的睡颜,明寒又一次出神了。御医说,失血过多,连日水米未进,元神耗损厉害,即使醒了也会落下病根。那一刻,她居然轻易牵动了他杀人的愤怒。 水米未进?为什么他没有那种感觉。明明只是眉心被刺中,留下了一枚针细的红疤,为什么她纤细的手臂上还有两道伤口? 那伤口,上宽下窄,切口平整,与他腰间那把匕首吻合,她为何自伤? 朦胧中,他迷迷糊糊记得有腥甜的东西流进喉咙,于是他拼命地吮吸,索取那温暖的汁液来满足干涸的身体。 是她!那些汁液是血,是她的血!她用血喂他! 可恶!这个女人居然凭什么擅自做主!他只是不想被人利用无端挑起两国战火,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她是卑贱的和亲公主,是卖身换国的低下女子,她是他最讨厌的一种女人,柔弱,淡漠,冰冷无趣…… 总之,是他最讨厌的女人! 明寒这样想着,怒着,心里才好受了一些!是的,他不需要儿女情长,他所有的一切只是对他的承诺而已,除了母妃,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值得他牵动情绪。 于是,二月二十四日,凌寒王从挽风阁甩门而出,冷如修罗。 二月二十九日,挽风阁传出消息,凌寒王带回来的女子醒了。 晨曦的光芒照进屋子,云端望着头顶淡黄色的帐幔,朱红重门“吱呀”一声推开,脚步声却停在皱菊屏风前。 没有考虑便开口唤道,“青枫?” 明寒身子一僵,柔若无骨的声音夹带着轻灵的舒适传来,却是在唤别人,莫名的涌上怒火,举步进去,狭长的眼眸眯起,冷哼一声。 “明寒?” 云端震惊过后想起了无回林里发生的事,那种寒冷、疼痛当时不觉怎样如今回想起来方知有多么难以置信,挑眉望着床前面容肃冷的男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云端真真切切体会了自作自受的感觉。 火气正盛,“明寒”两个字无疑于火上浇油,“放肆,本王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 能不能?他可是云端活了这十七年来第一个冲自己发火的男人,好脾气也是有底限的好不好? 反正不知怎么,一向冷淡的云端顿时觉得火苗乱窜,不屑地撇撇嘴道,“名字不是用来叫的难道用来吃吗?” 不待明寒反应过来,她眼珠一转,话题转移道,“你为我挡了一剑,我照顾了你一日,两不相欠。” 清秀脱俗的小脸泛着红润的好气色,此刻调皮的模样镌刻在明寒深邃的眸中,先前的怒气消退了许多,他有种想要咬住樱唇的冲动。 云端见他眼里闪过一道晶莹的温柔,不明白也不想去深究,如今到了明华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她心里可清楚明白的很…… “喂!帮我个忙怎么样?”云端略一扭身,顿时浑身如散架一样,不禁有些懊恼。 明寒回神,压低声音道,“你再喊一次‘喂’试试。” 第七章 旧痕新伤 婢女端着汤药进来时,被屋子里凌寒王散发出恼怒噬血的气息吓到,一个颤抖青瓷药碗落地,摔得粉碎,青色牡丹画纹碎不成形,断枝陨蕊在暗红晶石地板上散落,似那泣血残红,一片凄凉。 清脆的破碎声彻底激发了明寒的怒火,小婢女慌张跪地磕头,语带哭腔道,“王爷……饶命……” “来人,拖出去杖毙。” 两名侍卫进来一左一右架起,向外拖去。小婢女已泪流满面,看到云端着急的眼神,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声喊着“姑娘,姑娘救我!” 那是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有着婴儿肥的脸颊,绯红的阳光照在她浅绿色的衣裙上,那年轻的生命还泛着灿烂的光彩。云端自诩不是好心肠的人,别人的死活从来与她无关,可是她还是个孩子,只是不小心做错事而已……而且云端很清楚,真正惹怒明寒的是自己。 “等等。” 那是云端第一次屈服,第一次求人,第一次放下自己的骄傲,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挡了不甘隐忍的情绪,把心一横道,“放过她吧。” 但结果似乎证明,对明寒这样的人示弱是很可能适得其反。 明寒分明还是捕捉到了她的难过,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有种难以言语的不舒服。没错,他就是想让她求自己,想让她清楚这里是谁在做主!可是,她分明那么骄傲,分明宛如高高在上的神诋,却可以为了姜青枫来到明华,为了姜清辉步行入营,更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侍婢向他求情,却要与他两不相欠? 混帐!她以为她真的是神吗?什么人都可以救?明寒瞥到她手臂上清晰的刀痕,怒火中烧,冷冷冲侍卫道,“要本王亲自动手吗?” 两人被那修罗寒意摄到,利索地将人拖了出去,哭泣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云端闭上眼,灿烂的颜色被眼帘遮蔽,黑,黑得漫无边际。 控制不住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终于“哇”的吐出一血来。 “怎么了?” 明寒慌忙将她抱起揽在怀里,手指轻轻搭脉查看,片刻后,缓缓道,“忌大喜大怒。” 嘴角几滴鲜红刺激着明寒的眼眸,他扶她躺好,走到门口,吩咐道,“重新煎一碗药来。” 屋里恢复了寂静,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着,他看着她闭着双眼,笼起秀眉,却看不清她的心在纠结些什么,她只是个弱女子,甚至比一般女子还要柔弱几分,却有那么大的勇气用血喂他,昏迷中明明痛苦得蜷缩起来,她那么怕疼…… 明寒才发觉,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一个女人动起了心思? 云端闭着的眼睛里全是浅绿在风中飘动,一点一点走远,馥郁芬芳的广阔,红的鲜妍,绿的青葱。这些日子梦里心里全部是他为她挡剑的那一瞬,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心也跟着一次一次的揪紧,她,真的特别眷恋那种被保护的感觉。 长翘的睫毛微微忽闪,再次睁开的眼睛,灿若星子,静如秋水。明寒峥然愣住,比之瑞雪还要耀眼,却又隔了万水千山,雾霭蒙蒙,难以靠近。 “我不想进宫。” 简简单单一句,融着无比坚定的态度,云端内心却很紧张,万一他拒绝了怎么办? 明寒意料之外的事,既然不想进宫又何必来明华,还顶着和亲公主的名头,她应该是北姜的棋子,甚至是细作,即便没有如此复杂又有哪个女人不爱慕荣华富贵,不是费尽心思一朝选在君王侧,三千宠爱集一身。 明寒更笃定的是,这个女人不会说谎。 沉默片刻后,带着试探性的口气道,“既然是和亲,你该知道自己的义务。” “我只是还他的恩情。” “他?姜青枫。”明寒依然不露声色。 “恩,他对我很好。” “呵……”明寒嘴角带起一丝讥笑,“如此的话,这次本王也救了你,你要拿什么回报?” 云端淡然一笑,宛如风过秋菊,铺出一路逶迤,“没有我,你又如何能回来。” 琉璃茶盏在他修长的指间狰狞扭曲,这个女人以为凭那些血就能威胁他么?很好,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如此不知分寸的女人了。 强压着心头不悦,冷然望向床边人道,“这么说本王应该好好感谢你才对?” 他的眼,太过锋锐寒冷,总能令人感觉连空气都不敢接近他,躲开他的目光,云端镇然答道,“没有你我也出不了那里,算不得是救你。我知你有能力,请不要让我进宫。” 云端刻意回避他当时不放手带给她的感动,因为她到此刻还理不清那种心暖而安全的感觉到底属于什么,这种不知名不确定的状态带来的只会是不安,所以她才急着与他撇清。 明寒不急着回应她,只定定地看着她手臂上的两道伤口,仿佛那温热又一次流进他的口中,细细的,潺潺的融入他身体每一处的血管里,然后一起流动奔腾。 半晌后他才起身背过脸,低沉地质问她,“谁允许你喂血给本王?” 云端气得差点就背过气了,她不清楚为什么这个人总令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生气,她是在救他好不好,应该只有她自己愿不愿意,哪里管得着他允不允许? “我是在救你。” “本王不需要。”明寒一字一字吐出,往日的绝情冷漠比之更甚却也没有现在这般艰难的苦涩,“一切都是你自愿,休想得到本王的半点好处。” 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到,明寒没有回头,带着不屑的神情踏碎了她一地的尊严,他没有看不到她眼角划落的一丝清泪。 云端仿佛很久都没哭过了,眼泪令自己伤心,也会令父亲担心,所以她忘了如何去哭才最能释放。 和着眼泪,她的声音悲凉却倔强,“我说了,这样做算不得救你。” 明寒怔然,默不作答。云端隔着幔帐将过往一遍遍翻开,嘴角扯过一抹苦笑,喃喃自语“原来,我根本不该存在,所以才成了他们的负担。” 回不回去结果也一样,生或死,都只有一个人。 “死?死了就可以挑起明华与北姜之战了是么?”明寒冷笑道,瞬间靠过来一把抓起云端,眼里冒着怒火,尤其是那双毫不真实毫无生气的眼睛彻底激怒了他!粗暴的扯下包扎好的纱布,两道血痕已经结痂…… “做什么?”云端被他弄得浑身酸痛也顾不上了,他的神色像极了阎罗,她蹙眉用力抵抗着,“啊……” 伤口在他内力的震动下裂开,鲜血顺流而下,只一瞬间便沁湿了床单锦被,一朵接一朵的血莲盛开,妖艳绝焯,云端痛得撕心裂肺,而明寒的眸子噬血凛冽,似乎还嫌不够,他拔出匕首,狠狠划过那纤细嫩白的手臂,比前两道更深更长。 为什么这个女人将生命看得如此淡薄?为什么他历经万难努力挣扎换来的生命她却不当回事?为什么她与母妃一样在求死?为什么她们都不想想他的感受! 贝齿轻咬朱唇,明明痛到无法呼吸却仍然倔强地不出一声,明寒不觉松了手,带着杂乱的心情出了挽风阁。 “这样都承受不住,你有什么资格说死。” 挽风园的路突然变得特别漫长,穿花度柳,越湖绕亭,依稀能听到她压抑着的低吟,他不知道那种愤怒和极端都源于一种害怕。 皇宫,御书房。 半山高的奏折堆积两垒,青龙瑞纹砚边一支朱笔浅搁,天佑帝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白皙的皮肤镶嵌着刀削般充满立体感的五官,金龙黄袍,发束紫金冠,用金累丝造之,上嵌晴绿珠石,周身充斥着属于帝王的高傲与威严。 内侍总管孙启见状,熟知陛下会小憩半刻,于是轻轻一挥手带着众侍掩门退出。寂静中,天佑帝明棣突然睁开双眼,眸中划过一道锐利的目光,低声道,“出来吧。” 一道白影隔窗飞进,如飞雪入室般轻灵无声,在案几前跪倒,恭敬称道,“参见主上。” “翼,辛苦你了。” 明棣望着那修长展阔的身影,心中一时感慨万千,翼才只有二十岁,这么灿烂的年华应该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刻,他应该逍遥江湖,携手佳人才是,却为了明华而隐于黑暗之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翼的明朗和光辉……他为了自己,放弃得实在太多。 “这是我们的选择,也是职责。” 翼的声音有些沙哑,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那天籁般的嗓音,抬眸望向那高高在上的人,他亦是一脸的疲惫,他们都还年轻着,却如何感觉仿佛已劳累了太久太久,如何每每见到彼此总是一夜未睡的姿态,那些为数不多的逍遥岁月竟也成了种漫长的享受。 垂眸,心疼的劝慰道,“主上保重身体。” 明棣手握成拳,复又辗转松开,“翼,怎么回事?” “她不是北姜王室之人,名唤云端。她的说法是只为了报北姜太子的恩情,而且坠崖两日间都是她以血喂凌王,并希望凌王想办法,她不愿进宫。” 翼将在凌王府探得的一切居实汇报出来,想起挽风阁那个瘦而脱俗的女子时,不由生出了怜悯之情。 明棣只静静地听着,清亮的眼睛里却透着无边无际的渺茫,让人无法猜测。 凝思一会儿才问道,“凌王怎么说?” 想起明寒,翼的脸上泛起惆怅,摇摇头迟疑道,“凌王什么都没有说,但似乎他很讨厌那女子。” 明棣听后,勾唇一笑,顿时眉目飞扬,如临春境,似乎眼神所到之处必能驱散阴霾,翼沉陷着,为着这一笑,他情愿失去所有。 “翼,将安排在凌王府的人都撤了吧,在明在暗的都撤了。” “为何?”翼不解道,即便有人也总无法探出更深的消息,若撤了岂不更眼盲了么。 “他都知道,放着也没用。” “好。” 不再质疑,也不去探究,只要是那人所说,他就无论如何也要做到,且做好。 早春了,又是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开始。 第八章 落地生根 北姜的雪过了盛时,落枫斋沐浴着冬阳,金碧琼宇越发闪耀着璀璨辉煌的光泽。姜青枫不顾御医的阻拦,打开了窗子,凉风扫面而过思绪仍未平静。 窗外梅林异常繁盛,春已近,它们似乎在用尽最后的生命绽放,只因这一去便又是一年的等待。姜青枫的心空空落落,眼里的精芒愈发柔韧,她没死,这三个字充斥着他的大脑,整日整夜。 “太子哥哥。” 姜琴韵一身绯红缕金百蝶长裙,墨发挽作飞云髻,正铺瑶池清共边花,娇俏笑颜明媚悦人,宛如精灵飞奔而来。 隔着玉石青阶便一眼锁定在了窗前那清俊苍白的脸上,姜琴韵耳根有些发烫,娇羞地低下头推门而入。 “参见郡主。”内侍婢女侧身行了万福之礼。 “大哥怎么又吹风呢?身子还不利落若着凉了如何是好。”红莲轻移,群摆荡起泠泠微波,亲自将纱窗关上,一片红梅被幽禁。 “你来做什么?” 姜青枫转身回到卧塌,头侧过去,口气里带着不悦,由始至终空蒙的眸子都不曾看她一眼。 姜琴韵被忽视,且是被她心心念念喜欢的人忽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条裙子绣了双飞比翼蝴蝶,昭示着她从小到大对他的心愿,前日刚行了及笈之礼,皇伯已经暗许将她配给太子。 想到此,俏脸染上绯红,轻轻眷恋着那修长的身形,带着几分娇羞开口,“哥哥,日后有韵儿陪着你,照顾你。” 白影如雪般潜静,一股恨意却伫足心头,就是这个女人将云端推离他身边,从小到大无论是吵闹,任性,还是不可理喻的刁蛮他都容忍着,因为她是皇叔唯一的血脉。但她从未见过云端,就只因为自己对云端的关心而生妒生恨…… 如此心胸狭隘,手段毒辣的女子他怎能许她陪自己共渡余生。 合上眼,淡淡撵道,“你走吧,就算父王同意了,本殿也不会答应。” 不是我,也不是大哥,是殿下,如此鲜明的疏离令姜琴韵情难以堪!两行清泪滑落,侵湿翩翼的彩蝶,是因为那个女人吗?那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么,这么多年的情谊竟比不上那几日吗?为什么他宁肯对一个陌生人关怀备至也不愿正眼呵护她一次?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思往事流芳,终成伤。 “天佑帝已下旨将她赐给了凌寒王。”姜琴韵嘴角扬起报复得意的笑容,字字清晰击在他心上,“据说那个凌寒王从不近女色,多少官侯送去的美女你猜结果怎样?” 她顿了顿,看到塌上白影微微一僵,缓缓道,“通通被当着众人的面鞭笞而死!你说,那个女人会是个例外么…… “滚!” 姜青枫背着脸怒斥一声,姜琴韵转身走出落枫斋。 绯红的裙子像镀了一层鲜血,亮得刺眼,如她的爱,浓烈深沉。脚步不由自主的迈动,双腿像踩到棉花上使不出力,姜琴韵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院子的,却依稀明白这一走,怕也已走出了他的心。 大哥,我一定要嫁给你,做你唯一的妻子。 大哥,如果我的爱留不住你,我宁愿你恨我一生一世,不管是爱还是恨,至少你心里会有我…… 大哥,你有看到我爱的多么残破吗? 凌王府上下一片忙乱,宫里赏赐的物品将两座小库填满,直看得下人们流口水。 管家荆伯倒是这府里最开心的一个,明明是王爷大婚,在不明白的人看来还以为是他嫁女儿呢! “我说荆伯您这两天高兴什么呢?” “就是,就是,要高兴的人应该是咱们王爷,您老凑什么热闹?” 两名小厮不解道,停下手里的活儿等着荆伯给一个可信的答案。 荆伯也不计较,咧嘴一笑,道,“王爷终于成家了,这可是老王妃临终交给我的任务呢,这么些年王爷征战沙场,府里连个像样的侍妾都没有,那些大臣们送来的又被王爷……本以为我是没那命等到王爷成家了,却不想竟真真盼到这一日了。” 荆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开心,两名小厮仿佛也被感染了,相视一笑。 “前日我奉命给挽华阁送琴瞧了一眼,那姑娘真叫个美呢,跟个仙女似的……” “那当然,我们王爷可是明华第一王爷,你以为是个女子就配的上么……” 两人的话又一次引的荆伯高兴不已,美不美不重要,只要她能安心陪王爷过日子就好。想到这,荆伯精神振奋,干起活来都不觉累。 早朝下来,明寒神色阴的很,皇帝到底搞的什么鬼,居然给他赐婚?这三日来他是日求夜拒,竟还是不能劝他撤回圣旨。这一刻,他很想杀了那个女人! 刚一推开挽风阁大门,只觉耳畔一阵轻风袭来,下意识脚下移动轻易躲开。 两双充满怒气怨气的眼睛相对,火星四溅。云端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破口大骂,这个该死的男人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她?不想进宫就是不想嫁人,不想在这里做个卑微懦弱讨好男人的女子,现在倒好,不进宫进了他的网……云端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淡然是因为从没有令她克制不住的情绪出现,如今被人从这个网丢进另一个网了,鬼才能当作没事!顺手提起床头石青金钱蟒引枕狠狠丢过去,却被他轻易躲掉。 明寒诧异良久,眼前这个貌似火山一样散发怒意的人真的是当初淡然面对死亡的女子吗?星眸怒火横生,眉心留下的那道细疤非但不损她丝毫美丽,反更添几分傲然,瘦小的身体似乎积聚了太多怒气,仿佛下个瞬间就要爆炸! “你走!”云端大喝一声,自知薄弱根本撼不动那棵大树,只好纤指横向门外撵道。 明寒剑眉轻敛,骤然又舒展,狭长的眼里怒火不知何时散去,转而带上了戏谑的色彩走了过去,不紧不慢道,“这可是本王的府邸,要走也不该是本王走。” 云端语塞,尴尬后退几步,第一次主动避开明寒的双目,不知所措。原以为那日将他惹怒了定会将自己送进皇宫,可多日也没有消息,刚刚自以为他答应了她的时候却接到了赐婚的圣旨! 此举收入明寒眼里,至这一瞬,他心里顿时云开雾散,厚雪覆盖的清泉,迷雾缭绕的山峦通通明朗,这一次,他将她看尽,拨云见日般彻底看清。 这一刻,她最清澈的模样比锦绣河山更美,比饮血杀敌更令人迷醉,烙在他冰冷的心间,镌刻进了漆黑深邃的瞳仁。 原来,她的喜,她的怒,她的悲,她的乐,竟是最最直接的。她的所有都随心而动,却害怕着伤害或是失望而用淡漠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她用孤独掩护孤独,曾经的他,又何尝不也是这样? 这一刻,他的眼竟温柔如水,令人如沐浅阳,像一片带着温度的海洋将她层层圈进中心,厚实安全,他的轮廓不再僵硬,如细雨谴去尘土,干净得能折射出彩虹,温如水,净如月,仿佛生生穿过无数个轮回,历尽了千万年的时光,只因那旋涡般深深的吸引而永不会迷失。 她固执地开口,说“我走。” 他不怒不气,低沉的嗓音夹带着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坚定道,“走?走到哪里也是本王的女人。” “你……”云端结舌,竭力反驳道,“我不是!” 明寒不以为忤,欣赏着她可爱无奈的模样,口气温柔却带着宣告般道,“天下人此刻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了,你认不认都无所谓。” 被他危险的气息一点点包围控制,云端默然点点头,在他面前她总是无法好好掩饰起自己。 而且这个男人冷是冷了点,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吧?至少他不会想青枫一样掩藏自己的情绪…… 这一点头,撑开了彼此的心房,不管是悲伤痛苦还是幸福快乐都在心里驻扎了下来,落地生根,就生生世世都无法连根拔起。 第九章 宫宴之舞 转眼一月有余,云端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明寒日日都抽空来挽风阁,两人之间很少有话可说,却不觉其它不妥。 究竟是为什么答应与他成婚?因为北姜那个苍白温和的太子,还是那天跪拜一地的百姓?还是…… 这一刻,她凝望着满园梨花的专注,生命看起来是那么灿烂。 而想到他,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又冰冷如霜,生命透着令她难以捉摸的气息。 乍暖还寒,瑟瑟春风吹来,满树梨花轻颤,簌簌飘落,整个挽风园里宛如又飘来雪花,素白得令人心静,浅浅的花香逃不出云端的鼻子,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子立时爽朗起来,仰头闭眼,伸开双臂,整个天地只剩她一个忘我在其中。 明寒刚到树下便看到她欣然陶醉的样子,长长的睫毛覆盖起那灿若星子的眼眸,长发没有挽任何发髻只整齐的垂于脑后,月白色束腰广袖长裙将她瘦小却玲珑的身段衬得越发像名飘飘仙子,樱唇微微挑起一个弧度,令天地失色。 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眼睛再也移不开她,也不知多久,云端睁眼却对上了那双狭长而充满流连的眼睛,秀眉微蹙。 “晚晴,王爷来了。” 云端吩咐一声,回到卧塌上,心里却百转千回。 晚晴是专门负责伺候云端的丫鬟,安静乖巧很符合云端的性子,此刻听了云端的话,慌忙开门迎了出去。 “免了,下去吧。” 明寒遣退晚晴,径直坐在桌前,兀自倒了杯茶品了起来,看着塌上那人爱理不理的模样,明明是自己府邸却好像做客一般,而且很不讨主人欢迎呢。 “这里住得可好?” 云端其实很喜欢这间屋子,四面雕空玲珑木板成百幅流云,床几桌椅皆是暗刻皱菊在其中,墙上一副《雪山萧寺图》画中群山层叠,高耸入空,萧寺掩映于密林之中,溪水从丛岩叠嶂中流出,彰显着一种孤独和凄凉,想必这屋子的主人也是满怀悲凉吧…… “恩,我很喜欢这里。”对于自己的感觉,云端从来不会掩饰,喜就喜,恼就恼,于她而言都很简单。 明寒本想叫她搬出挽风阁的,却不想她竟喜欢这里,往日那些女子都嫌这里凄凉寒冷,惟有她,才是真正喜欢这里。明寒突然有种难以言语的好心情,却突然敛起眉锋道,“今日是皇上生辰,晚上在静远殿设宴,好好整理一番,晚点随本王进宫。” 虽然蒙蔽自己不去想这些,但云端心里清楚的很,想不到还姜青枫一个恩情竟淌进了这些浑水中,若当初没有戴起和亲公主这顶帽子是不是会比现在要开心?无回林里姜青枫的人,还有那面具男子,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王爷,还有那未知的皇宫…… 真傻,还人恩情有千百种方法,何必用这种呢。 云端无奈轻叹一声,道,“好。” “若不想去,本王可以应付。” 云端诧异地抬头看着明寒,此时他的神情竟柔得像能滴出水来,是保护还是纵容?她知道他是真心的不想勉强她。 那日的挡剑,那日的共死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也不是那么轻易可以相抵的,而她,似乎特别眷恋他的温柔。 他看着她安静的眉目透着睿智的光芒,长舒一口气道,“去就是了,免得为你添麻烦。” 明寒不出声,举步离开,心里却泛着一丝喜悦,她是在为他着想吗?而自己似乎也特别想让屋里那个女人为他而改变。 凌王马车直接驶入宫门,这是先帝赐的特权,包括进殿都不必卸下武器。 “凌王到。” 随着内侍的禀报,一双玄色长靴踏进了静远殿门栏,绣着金色云龙的玄袍衣角飘入众人眼中,百官慌忙下跪行礼高呼“参见凌王。” “免。” 淡淡一个字带着威镇八方的气势,高高在上俾睨众生。 云端随着明寒入席,方一抬头便看到对面那道如青柳般的身影,墨发以一根玉簪束起,面如冠玉,澄净中透着诗一样的雅致,那双眼,透明温润,似诗似画,如沐如风。而那人此刻也正含笑打量着自己,带着清风缓缓走到面前。 “想必这就是我的新王嫂吧,王兄好福气!” 明寒面如寒冰,终年不化,只是对这人却没有戒备,侧首对云端道,“他是安庆王,明墨。” 云端点点头,也不行礼,柔声道,“我叫云端。” 明墨怔然,随即扬唇一笑,潇洒回道,“好,王嫂好名字。” 那是明墨第一次与云端相对,长发轻飞,额间只配了一条星月链子,隐隐能看到眉心一道细细红痕,长眉入鬓,眸灿如辰,月色长裙将风华揽尽在她娇小的身躯里,似乎一个不小心她就要羽化升仙。 云端对明墨有种熟悉与亲切的感觉,他不像姜青枫那般隐匿着自己的喜好,也不像明寒那样令人望而生畏,他就是他,如诗般优雅,又如风般自在。 “皇上、珍妃娘娘到。” “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云端被明寒不着痕迹地一拽,与众人一同跪拜高呼。 “众卿无须多礼,平身。” “谢皇上。” 各人入席,面带恭谨望向佑帝,刚毅俊美的轮廓镶嵌着一双深邃锋锐的眸子,仿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海洋,让人生却,他身旁的珍妃云鬓花钿金步摇,玫瑰红的宫服流光溢彩,满脸的高傲与富贵,云端只觉得她的媚,他的睿,很不相配。 “朕今日三十寿辰,明华安康繁华,外有王弟驱除鞑虏,内有左右贤相辅助朝政,实乃朕之福气,请诸位尽饮此杯。” 琉璃青盏在手,众人一饮而尽,同时乐起舞始,静远殿一时歌舞升平,乐是规矩式的古乐,舞也是规矩氏的古舞,这种在古代隆重的宴会真是半点及不上现在一个小型派对。 曲终舞散,左相蓝封的目光在云端身上略一停留,云端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见那蓝封起身,笑盈盈道,“听闻姜云公主自幼在雪山老人处将养,甚至连封号都不曾有,如今到了我明华京都可还适应?” 一句笑语,讽刺满满,所有人的眼里有嘲笑,讥讽,甚至厌恶,云端长眉轻挑,眼中依然波澜不惊。 “是啊,听闻公主与凌王可谓生死患难,而今又将结为夫妻,日后必定成为一段佳话。”礼部侍郎严定海附和着,冲云端一笑,却触及明寒一双摄人魂魄的眼,顿时冒了冷汗。 明寒将琉璃青盏放下,斟满的晶莹左右晃动着,渐渐又归于平静,他的眸不曾离开酒盏,不紧不慢道,“本王的事何时轮到别人评头论足了?” 顿时,满座寂然。一句“本王的事”将所有言论挡回,云端测目望着那深沉真实的他的脸,这个人已经很多次在风端为她挡雨了,纵然那些话语伤不到她,可是这一刻众人讥笑中他的袒护依旧那么厚实,她的心早已铭记了太多。 场面尴尬着,皇帝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众人心里悬的很,珍妃翩然一笑,道“听闻北姜女子能歌善舞,不知公主可否能令我等开开眼界呢?” 珍妃得到情报,她根本就是个普通女子哪里是什么公主,只不过是草鸡变凤凰而已,凌王与她共坠崖的事她还可以骗骗自己,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袒护这个女人,难道他真的喜欢这女人吗? 珍妃多少个夜里想着的那个人,无情无欲,却在此刻将一个女人护在身后,她倒宁愿他如从前那样从不近女色。 佑帝手中动作一停,眼底划过一丝兴趣,道,“呃?朕也对北姜的歌舞很感兴趣呢!” 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个安静的女人,只一眼便觉得她像座冰山,清澈冰冷却美得彻底而震撼,再次与她相视,她没有回避,没有惶恐,从始至终一片安然。 “皇……” 明寒话还没说就被云端制止,她冲他微笑着摇摇头,告诉着他,没事。 “好。” 云端应道,明寒与珍妃同时一愣,珍妃更是嗤之以鼻。 “本王为你谱曲。” 明墨起身,潇洒的眉目带笑看着她,她的心亦微微感动,这个时候她的舞与哗众取宠无异,她与舞妓一样要受人嘲讽,可安庆王亲自谱曲就不同了,他是在护她呢,云端轻轻点头出席,“有劳。” 一根漂亮的紫玉笛抵到唇下,修长的手指在笛孔起落,他温润的身边扬起如梦如幻的声音,如泉水在山谷流过,清泠舒适;如清风在花间留驻,飘渺芬芳;如阳光穿透冰雪,温暖明媚…… 她一跃,脚尖点地,月白广袖飞起,淡淡的薄纱映着她夜明珠般幽亮的光华,小巧的身子全凭那脚尖一点支撑,却舞得那般美妙轻灵。 他望着她,手下起伏,笛音如泣如诉,时如青山巍峨,时如大海汪洋,只随那玲珑的身影而奏。 她笑着,眉眼上扬,恍如大千世界一片飞鸿,广袖翻飞化作展翅羽翼,似白凤翱翔天空。 明寒的眼一刻都离不开那身影,她在笑,笑得万物复苏,笑得明月增辉,而他的心竟随着那笑容一点一点沦陷…… 佑帝手中的琉璃青盏骤然被握紧,半盏清酒剧烈一晃掀起层层涟漪,锋锐的眸子倒映着她宛如飞天白鹅的身影,像九天飞落的玄女,不是风动,也非云动,是心,在动。 他的曲终,余音仍徘徊殿内,她的舞止,轻纱依然无风而动。他们相视一笑,彼此心底的震惊化作珍惜,这世上,除了他(她)还有谁能陪己如此洒然一生? 很久的沉静之后,佑帝率先拍掌,众人回神方拍手称赞,先前那些看不起云端的此时都生出了几分赏识,能舞出如此美妙舞蹈的人岂是泛泛之辈。珍妃与蓝封互望一眼,二人悔的肠子都青了,尤其是佑帝眼里的惊艳更是令珍妃对云端恨的牙痒痒,后宫之中包括自己在内都不曾得到过皇帝如此眷恋的神情,自己竭尽所能才换得如今的独宠,这个女人凭什么抢了凌王还要引起皇帝的兴趣? 珍妃将妒火恨意压在心头,娇媚一笑道,“哎呀,凌王真是有福,能娶得这样的王妃,本宫恭喜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凌王脸上依旧无喜无怒,然眼角几不可差的一挑,几分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喜悦呼之欲出。 佑帝恢复了淡淡的微笑,心里明白的很珍妃是在提醒他那个女人已经赐给凌王了,这是事实,明棣望着那纤瘦的身影眸中兴趣却变得更浓。 明墨显然也被“王妃”这个词唤醒,青影渐渐落坐,心亦渐渐失意,她已是凌王妃了,终这一生一世都会是他的王嫂,纵然她的眼里有着与他一样的期冀了然又如何,他与她终究晚了一步不是么? 端起青盏一口清酒灌下,灼烧着喉咙胸口,耳边嘈杂的声音在说些什么已听不清,他依旧冲她微微一笑,依旧如诗如画,却生生将他们隔在画里与画外。 那一笑,云端的心泛着苦涩,她感觉到了,这也是他此刻的滋味。 第十章 始觉春空 挽风内阁。 碧纱窗透进皎皎如练月光,描出一片如蒙银亮,孔雀青铜鼎幽幽散发着安神草的香味,一室缭绕。 明寒习惯性地又进了这里,从前是来怀念母妃的气息,如今呢?似乎更多的是想看看那个安静的女人,感受她潜静的安宁,覆灭这世间许多的纷扰。 他刻意放轻脚步走至厅中檀木桌前坐下,沏了杯茶,搁着一室昏暗感觉床榻上她均匀的呼吸,想着她染烟双眉,翦水清目,清冷模样,瘦弱身形,一切的一切就连回忆都能让人一点一点宁静下来。 她的血安静地奔走在他身体里,时时刻刻汇成她淡雅的模样,明寒甚至怀念起无回林的一切,怀念起宫宴上她展翅翱翔的姿态…… 她,究竟是谁? 云端走进一片未知的黑暗里,四周不断充斥着杀伐之声,她虚无的迈开脚步向前方走去,渐渐看清那一座硝烟弥漫的城楼,城门破开,城楼还倒挂着几具尸体,残忍血腥。战甲迎风,刀戢滴血,土掩白骨。像是有人在诉说一切真相,她清晰地明白,燕国灭。 千百铁骑伫足城下,火把形成一片红海,为首一人背对着她,只见他长臂一振,银枪宛如飞龙在天,气吞山河,“杀!” 铁骑飞奔入城,马蹄塌过尸山血海,扬起漫天黄沙,万里如虎…… 悲凉秋风,簌簌叶飘,一抹清瘦的倩影站在雄雄铁骑之前,眉如远黛,鬓掠沧桑,素衣白缟经不起雨打风吹,纤纤素手捧起一方黄玉国玺,她扬眉展目,哀伤而坚定,“燕氏长公主奉玺,降。” 突然画面被圈烟遮盖,云端努力望过去,依稀见到一片白云自高处坠落…… “啊……” 惊叫一声,云端从梦中醒来,中衣已被汗水浸湿,此刻心里慌乱的厉害,是她!是那个与玉歌云在一起的女人!那梦明明荒缪无寻却偏偏如临己身,如同尘封百年的记忆卷土重来,排山倒海。 “做恶梦了?”明寒的声音骤然响起,云端镇静之余望过去,见他一席明黄色常服及地,坐于桌前品茗,没有那玄服带来的压抑,满身的高贵清凛尽显无遗。 “你……你怎么在这里?”云端下意识的拉起锦被将自己包起来,弱弱问道。 “呃?”明寒一见云端如此小女人的一面心情大好,戏谑道,“凌寒王不在王妃房里,那应该在哪里?” 云端倒没有生气,也没有否认,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梦里,多久了?离开家里究竟有多久了?来到这个世界第一遭就受人恩惠,要还人恩情,从来的从来,她都只希望能如燕子一样自由自在……她定定望着他,思及他曾对她的轻蔑,对她的保护,对她的不弃,好与不好,都那么直接。 她轻问他,“我能相信你吗?” 明寒手一顿,茶盏停驻半空,时间戛然而止。 她在等一个回答,原来期盼的时间如此漫长,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只见他将茶盏一扬,茶水润喉而下,齿荚清香,浅浅道,“七年前也曾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说能,他不信,我用时间与事实证明了,他却依然不信。” 这一刻,他不是王爷,也不是什么冷面战神,他只是个被伤害的孩子,云端赤脚下地,钻心的寒冷瞬间席卷全身,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略带诧异的眼神里翩然轻笑,灼灼其华。 她说,“我想,我愿意相信你。” 他却突然仰天一笑,转身离开。那个夜里,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个女人带给了他多大的感触与……感动。 玉脂宫。 牡丹幔帐,鸳鸯鸾被,珍妃枕在佑帝坚实有力的臂弯里,细长的手指在他细腻宽阔的胸膛上轻轻划圈抚弄,整整一个漫长的春宵,皇帝居然碰都没有碰她一下。 “皇上……” 娇声细语酥酥麻麻洒在耳边,明棣感到胸口一阵绵软,睁眼却见珍妃玉面含春,眸带春色望着他,宛如渴求雨露的娇花嫩蕊。 “爱妃醒了?”不冷不淡的语气里丝毫不见往日的宠溺。 “皇上,臣妾一宿未眠。”珍妃轻怨一声,身下一动,两片绵软覆上皇帝坚实的胸膛,含羞道,“让臣妾伺候皇上吧。” 明棣神色覆上一阵不悦,面上依旧不露怒色,只将她推开,道,“朕要早朝了。” 起身将明黄中衣系好,冲门外道,“孙启。” “陛下……”珍妃从后将明棣抱住,粉泪盈盈委屈道,“陛下难道不喜欢臣妾了吗?” 孙启带着几名内侍推门而入,却见屏风后这番情形,且珍妃只着亵衣,大片雪肤外露,只好挥手准备退下,却听得佑帝明朗肃穆的声音传出,“进来。” “陛下不要忘了,您已经下旨将她赐给凌寒王了!” 珍妃见皇帝无动于衷,心中怒火腾腾燃烧起来,昨夜他多少次失神雅笑,破天荒得叫她换了身白色素纱…… “放肆!” 明棣怒喝一声,玉脂宫所有人心中大骇,纷纷跪倒一片,珍妃亦吓得花容失色,素日里皇上确实不苟言笑,却也从未对妃嫔大吼过,天威不可冒犯这句话说的便是此刻。 “看来朕对你的宠爱是适得其反了,既如此就在宫里好好清醒清醒吧。” 珍妃望着那挺拔傲然的背影如临深渊,清醒?他竟然狠心将她禁足!那些情话言犹在耳,却瞬间物是人非。他是皇帝啊,他的情,他的爱,永远都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可这么多年后宫又有哪个女人得到过他那样的微笑? 云端啊,云端,你真的好有手段,本宫佩服,本宫倒要看看你在这明华如何生存! 佑帝于玉脂宫出来,身后嘤嘤泣声愈发远去,孙启上前劝道,“娘娘只是一时任性,皇上将她禁足委实有些严重了。” 金龙长靴没有停下,锋锐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那个翩然若蝶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脑海,清冷的性情,目若辰,衣如雪,一笑似清风。 “孙启,朕的身边是该有个人帮朕打理些家事了。” 孙启瞳仁一缩,皇上即位以来,后宫妃嫔众多却始终不提立后一事,许多大臣上奏此事却被驳回,几番严令下来也无人敢再提此事,如今皇上突然说起此事,想是有了合适人选。 “孙启。” “老奴在。” “朝后宣凌寒王御书房觐见。” 第十一章 乱了心扉 朝后,明寒被宣入御书房候驾。 檀香冉冉缭绕,袅袅腾空,摒退左右,明寒直视着青案前那道象征权利与威严的明黄身影,面如刀削,清俊刚毅。恍惚间记起从前,执手论书,并肩射猎,阔论天下,共绘社稷,那是他唯一钦佩投缘的兄长,是他在这帝王家唯一的知己,年少轻狂时,他发誓,为他守这大好河山…… 沙场点兵,金戈铁马,七年杀戮的战场秉着一个誓言,再回首却蓦然发现,好像自己从来都不了解他,咫尺间距,堪比千山万水。 明棣锋锐的眸子半含沧桑半含无奈,那人眸里无喜怒却不怒自威,玄服之下面如死神,冷如修罗,他是这明华的第一王爷,是明华坚不可摧的墙壁,也是他最疼爱的七弟。郎目紫袍,玉冠书卷,曾经他的七弟胸怀天下,志在四方,只如今…… 等了许久不见他开口,明寒低沉的声音响起,“皇上昭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明棣轻叹口气,是“臣”,不是弟,莫非坐了这把龙椅就注定只能是“寡人”么? “七弟。” 如同滴雨如海,明寒心底一圈涟漪,神色依然不变道,“臣在。”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三哥。” 登基八载已来,唯一令他后悔的就是失去了他的情谊,失去了那一声“三哥”,不是后悔当初为帝位的抉择,是惋惜当初若能多考虑些,是否能改变今日的一切? “臣,不敢。” 明寒的心被巨石压住,那些往日在他走那一步的时候已经亲手毁了,这七年的戎马生涯,只有血才能覆盖那些痛。 明棣黯然,但那仅仅是一瞬。帝王啊,他这一生都为天下而活,直到看见那翦水双瞳,那纯然笑颜,那羽翼翩纤,他突然想自私一回,为自己自私一回。 启唇,已带了淡淡的威严,“朕将右相宁敬之之女宁琼芳赐为凌王妃,可好?” 可好?他还是征求了他的意思。 明寒一惊,凌王妃?那那个女人又是什么?先前圣旨只将云端赐他为妃,并没有说明是正还是侧,但这句话明寒显然不认为皇帝只是将云端纳作侧妃而已。 不知为何,明寒首先想起的就是那个淡如水的女子,她安然,静默,幽雅中透着清冷的高贵,贤柔中带着高傲的倔强……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她是他的! 颔首抱拳,他行得是军礼,低沉坚定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冷回响在屋里,“臣,已有王妃。” 明棣倒不以为忤,荡起温和如春的笑容,不急不缓道,“七弟是动了真情?” 他的七弟,从不贪恋女色,如今一反常态时时刻刻护着她,他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可偏偏……难道真是帝王之家永无真情么,七年的时间磨平了他的郁结,也磨出了他的锋利,如今莫不是要旧事重演?明棣想了很多,竟独独没有想到放弃。 明寒心下一怔,却不愿承认,随即驳道,“真与假,她已是臣的妻子,不劳皇上费心。” “那是北姜送到明华的,即便此刻是在凌王府。” 明棣口气已透出丝丝不悦,言下之意这明华的一切都只属于自己。 明寒冷笑一声,施施然道,“是,但也是你亲手送给我的。怎么,皇上曾为了江山舍了情,如今要为情舍江山吗?” “若真是如此,皇上对得起七年前因你而死的那人吗?” 冷漠已转作满腔怒火,看着案前之人明朗的神情一点点暗沉下去,他的心里没有快感,除了痛苦,还是痛苦,不待他回答,明寒孤绝转身离去。 许久,究竟有多久?孙启的出现才唤醒明棣休眠的思绪,他自嘲一笑,这是怎么了?仅仅为个女人就让他平静的心掀起了浪潮? 孙启不敢相信那属于眷恋的似乎很温暖的眼神是面前这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皇帝展现出的,他的绝,他的恨,甚至无情残忍孙启是打心里害怕的,然而这一瞬的春风浅阳他才真正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美,独一无二。 朱笔轻搁,最后一道奏则合上,明棣靠着椅背,方一闭眼就看见那白鹤般的身影出现,足尖一点,长袖化翼,笑面如魇,整个天地的纯然之气都凝聚在那薄如蝉翼的身影中,万世繁华那敌…… “出宫走走吧。” “是。” 孙启挑了几个侍卫换了便服,一行人自东华门走出了红墙碧瓦。 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绿缇才晓。 明棣几人刚到长安街口,便见不远处人群熙熙攘攘围着,生了好奇便举步走了过去,四名便衣禁军很快疏通一个通道,明棣走了进去,跟前几人虽好奇但绝想不到此人会是当今皇上,只以为是哪个官家少爷罢了,于是倒也没多注意。 抬眸望去,原是个举止粗俗的老板带了几名大汉正与一位年轻公子理论什么,那公子背对着他,只觉身形偏瘦偏若,似曾相识。 孙启见人群混乱,生怕有心之人造次,于是低声道,“主子,这里混乱,及早离开才好。” 明棣浅浅一笑,直寐惑了身边几个娇媚女子,只听他慢慢道,“无妨。” 孙启本想再劝,却见主子已举目望去,似有几分兴趣,于是到口边的话有咽了回去,只眼神示意了身前身后八名护卫后,也像那争吵声源看去。 “公子,说了这么久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恶人,只不过天下哪有吃白食的事,拿不出银子来就别怪我们了。” 那老板奸诈地捋了捋胡须,带着恐吓之意,四名围着年轻男子的大汉也纷纷跃跃欲试。 浅蓝的背影看不出一丝慌乱,只听一声淡如梨香的声音传出来,“我说了,出门急忘了带钱,我会叫人送来的。” 似乎所有的喧闹声都无法穿透的干净与淡然,明棣轻蹙剑眉,暗惊道,“是她……” “放屁!“老板大喝一声,“让你回去?我有那么笨吗?你以为我这归鸿楼是善堂吃饭不用给钱的妈?看你一表人才的,没钱还敢如此嚣张。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 围观众人听到这里,已开始为那位‘天人’公子默哀了,如此惊鸿之人怕是要折翼于此地了…… “呃?这是谁的地盘?” 潜静的声音带着几丝嘲讽,明棣锋锐的双眸浮起赞赏与趣味,这个女人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看她应该是一个人出来的,她到底知不知道如此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老板先是一愣,同时也被那浅笑淡然怔住,不由暗自腹诽,京都何时有了这么一位绝代少年,看她穿衣打扮不像一般的富贵人家……哼,管他是谁的人,难道能大过他们东家不成? 于是仰头一笑,道,“小子,给本大爷听好了,反正你今天也活着走不出去了,不妨长长见识,这归鸿楼可是当今左相蓝封大人的产业,你就自认倒霉吧!” 云端面色不变,心里却也不忍吃惊,自己难道是与那左相八字不合么,竟这么快又结了怨?都怪自己出来忘了准备银子,偏偏又被这里的焖虾香味吸引,这下好了莫说在明寒回来之前回去,只怕现在走出这条街都成问题了。 “给我打!” 老板凶相毕露,一挥手四名大汉冲了过来,云端还来不及反应,而明棣刚要阻止却听一道清如泉,雅如风的声音响起,“住手。” 是他,安庆王,明墨。 青如柳的锦袍在人群中不沾尘埃,长发一半已玉冠束起,一半垂于脑后,双眸似水似月,无尽温柔却独独锁在她的身上。 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她不知道她的讶然在他眼里有多么珍贵,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近她,像被附了魔咒一样她淡然的眼里因为他的出现起了波动。 一场闹剧被平息,云端甜美一笑,浓浓道,“谢谢,王爷。” 明墨的心漏跳一拍,她的笑竟然这么蛊惑人心,只一个微妙的弧度就轻易将他俘获,不,不止是一个笑,她的所有都美不胜收。 “王嫂怎地一个人出来?七哥难道放心?” 不知怎地,明明只有他们两个,可为何还是不自觉提到了凌寒王?气氛倏忽一冷,她与他一样莫名失落。 云端没有回答,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记起时候不早了,自己应该回去了。 “皇……三哥。” 明墨一个抬头就对上了那锋锐的眼神,反应过来后立刻垂首行了礼。 明棣心情似乎很好,笑笑道,“难得出来一趟,竟碰到了十一弟与……” 话未说完已难理出顺序,她清静淡雅的眼神与他相撞,四目相对,却无言。明棣无法忘记那时的情形,浅蓝的云缎男装将她的疏离衬得愈发清冷,银丝发带在如墨的飞发中若隐若现,没有了刘海的遮挡,她完美地无可挑剔的容颜毫不吝啬地展现在阳光下,却比阳光还要灼人眼球,额间细红色的疤痕被朱砂巧妙地绘作一朵火焰,炙烈的燃烧,邪而妖艳。 怒放的火,清冷的翦水双眸,她是冰山上的火莲,直击人心。 倒是云端先适应过来,浅浅称呼一声,“三哥。” 她是随着明墨,却被那两人误以为她是随着王府里的那个人,所以两道灼灼目光在同一时间黯了几成。 “恩。”应了一声,把目光转向明墨带了几分戏谑道,“七弟欠你一个人情了。” 明寒潇洒一个转身,玩笑道,“三哥尽拿我开心,今日天色尚早,不如我带你们走走如何?” “好啊。”明棣求之不得,往日里就数他最清闲,不理朝政,整日舞文弄墨,偏偏得了个“明华第一人”的名号,说起游乐更是个行家里手。 见云端默不作声,明棣不觉柔声道,“十一弟带的地方定是值得一去。” 云端一听有了心思,反正已经迟了,大不了被他训斥一番,难得出来一趟,就暂且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好。” 明棣蓦然一怔,她在对他笑,纯澈干净,简单而温暖。 明棣终这一生,无论面对哪个女子,哪种绝美都无法忘记这一日,还有这个令他永远期盼而有遗憾的笑容。 第十二章 别有洞天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城郊桃花林是京都才子们会聚的地方,相传百年前这里走出一位年轻的读书人,一举高中,之后平步青云,官拜宰相,一生抱负得以施展,晚年隐居郦山种植桃树,更著有〈〈碧桃赋〉〉等诗文留传后世。因此这片桃林不止景美,更孕育着历届文人才子的梦想。 时值三月半,寒气几近消退,桃花尚未怒放,大数花骨朵儿翘耀枝头,反倒吊足了人们胃口,桃林口红木雕筑两扇月牙门,桃瓣逶迤一路的旋旎,浅香随风入鼻,云端的心不自觉舒畅许多。 “这片桃林可是咱们明华四景之一呢。”明墨放眼四周,言语中充满信心。 明棣将侍卫留在林口,孤身一人与云端明墨进了林子,此刻见明墨潇洒轻逸的姿态,不免心生羡慕,但其志不在此,倒也不觉感伤。反是云端,仔细打量这林子,众树栽种完全是随心所欲,却自成一派,毫不杂乱。听得这桃林是明墨亲自弄的,竟与自己心境不谋而合,一时说不清这种感觉。 一路到桃林尽头,竟是一片如镜如雾的碧湖,清水浅浅,身影倩倩,湖中心筑有一小亭,真似水中楼阁般精妙飘渺,亭里聚集着十几个文人打扮的儒士,其中一个白衣男子看到云端三人,冲明墨喊道,“墨兄来了。” 闻其声,亭中人纷纷朝这边看来,在看到云端与明棣的时候无不露出惊讶之色,频频颔首。 明墨笑意收敛,低声道,“三哥,可要过去吗?” 明棣不置可否,方欲点头却转身柔声问道,“云端,你说呢?” 不曾想到一向独断自主的三哥居然会征求云端的意见,明墨望着身边丽人如梦般美妙的侧脸,明明如此靠近,明明如此真实,却偏偏无法逾越。她总是这么安静,即使不说一句话都那么迷人,包括那个揽尽江山万里,阅尽芳草的皇帝也无法避免。 “不了。”她一笑置之,却笼起了圈圈孤独,“我不喜欢热闹。” 闻言两人一怔,心底泛起怜惜,本该花枝招展的年纪不知何故竟如同一个困锁在画卷中千万年的精灵,众人醉其容其静,她却独步云端。 可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置身闹市亦天地独我的悠然潜静才是她的专属,才会在不经意中感染别人,令人迷恋,又无法自拔。 怔愣间亭中几人已划小舟翩然而来,碧湖一叶翩舟,似从天边御风而来,以白衣男子为首,身后一名黑衣清瘦男子与一名绿衫折扇男子,均是气自腹来,不似一般书生柔弱,丰神俊逸。 三人上岸,面带笑容徐徐走来,明墨兀自迎上,云端不自觉后退几步,明棣不着痕迹护在她身前,虽然一身男装,远看自不必细说,近距离接触则容易被察觉,云端显然不想引起别人注意。 “三位别来无恙。”明墨行礼,没有一丝王爷架子。 “墨兄可让我们久等啊。”绿衫男子折扇一合,戏带抱怨道。 “不敢,正巧碰上两位朋友。”明墨引三人上前介绍道,“这是……佑兄、云兄。” 皇帝名讳不可直呼,明墨只以帝号称之才不算大不敬。 “在下东方溪。”白衣男子恭敬施礼,雅致竟可媲美明墨。 “两位相貌不凡,气质卓越,孔丘佩服。”绿衫男子发觉明棣身上有着令人臣服敬畏之气,恍然不敢对视。而另一个嘛,五官细致无可挑剔,尤其是额间火焰印记,仿佛天火缭绕,邪媚迷惑。 黑衣男子虽然清瘦,却比之其他二人更有一副烁烁精芒的眼睛,深邃却并不复杂,而其人寡言少语,此刻仔细打量了云端一番后,只点点头道,“夜无双。” 明棣抿唇薄笑,紫袍微荡谈笑间遮挡身后满目绯红,敛起眸中深邃愈发如林立山顶,叫人连仰视都觉耀眼,淡淡一扫三人,东方溪号称京都琴尊,果然是雅致无双,孔丘面带微笑,却笑中藏刀,颇功于心计,夜无双,棋艺非凡,为人冷淡,倒不是宵小之辈。 将三人一眼望穿,明棣移首身侧,将那瘦小孤独的模样烙在心间。半生为江山颠覆感情,若能换她真心一笑,颠覆江山可好?不由想起明寒的话,如今要为情舍天下吗? “你在想什么?” 清冷的声线直击心海,明棣回神发觉云端不知何时扯了他的衣袖,心中一番喜悦。 而明墨自东方溪手中接过一封信笺看过后,轻皱双眉颇带歉意道,“三哥,铄儿又闹脾气了,我回去看看,难得出来一趟,叫东方兄带你们四处走走。” 孔丘折扇一扬,勾唇一笑调侃道,“墨兄什么都好,就是太宠妹妹了,要我说女子就不能惯着,否则总有一天她会蹬鼻子上脸。” 几人一顿调笑,明墨倒不以为忤,却是一直沉默着的云端反驳道,“他只是很爱妹妹,人生几何,往生轮回,能放入心间的人少之又少,自是要好好珍惜。” 清冷的声音将一树春色凝固,碧湖泛起涟漪,层层眩晕消失不见,天地也随着这份潜静变得格外纯澈。这一瞬间,明墨的心在颤抖,如何她总是这般了解他,又如何觉得她对他总是亲近许多? 明棣轻笑一声道,“即是人生几何,那更应该活得痛快才是,是非对错更无须执著,大丈夫为天下而生,为天下而死,岂不快哉?” 一番言辞教在场几人哑然,东方溪则淡漠无视,孔丘手中摇着的折扇略一停顿,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却似又隐藏了些什么,只有夜无双在这一刻真正从心里佩服了一个人,如他所言,三千功名尘与土,是非对错留有后人评说,男儿丈夫想做什么便做,何必在意他人? 那一天,桃蕾灼灼,暖风处处,碧波粼粼,她青丝飞扬,举目遥望,穿过水波小厅,掠过云霞山峦,停到远处…… 樱唇轻启,坚定决绝,她说“天下与我何干?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现在,她不是云氏董事长的掌上明珠,不是云氏的继承人了,她自由了。不再害怕父亲受伤而拒绝世界,不再担心姐姐流泪而封闭自己,她真的,只想为自己而活,随自己的心好好活一次。 一次,就好。 那时,云端并不知晓,心,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随心,也就随了百转千回的痛苦纠结,到最后,连心都无法告诉你,该如何走下去。 明墨悄然离开,他不敢再看她一眼,害怕他真的要不顾一切一次,到那时带给她的,绝不是她想要的,云端啊云端,你可知走进这个世界里,有几个人能随心而活? 东方溪等人带明棣和云端在桃林走了几遭,原来这桃林里桃树种得极是奇妙,每走一次在相同的地方看到的风景都不相同,许多树上甚至挂着文人雅士的墨宝画卷,倒新奇的很。 “两位觉得如何?”孔丘见林子已逛的差不多了,不禁问道,他倒很期待此二人的评说呢。 “云端,你觉得的怎样?”明棣不答反问,何时起他竟在乎起了她的感受? “千篇一律。”云端不客气道,那些诗词大数都由辞藻堆砌,华而不实,却又浅浅一笑道,“只有那位百里飞燕的《桃飞图》才称得这景。” 东方溪眸光乍现,复又恢复一派飘逸,“看来云兄也必是个中高手了。” 几人目光望向云端,却见她似没有听见一样,兀自凝视着那幅《桃飞图》,画中落红点点随水东流,风过嫩蕊轻颤,楚楚可人,明明是桃红灿烂,碧波追逐的热闹,却叫人心生感伤,画中桃树下背立一白衣女子,婷婷玉立中透出浓浓的沧桑与寂寞。画卷左上角题诗曰“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断肠,吹落白衣裳。”云端就这么出神地看着那画,眸子里安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不自觉念出,“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自别西川海棠后,初将烂醉答春风。” 孰不知此时此刻她玉立风中花下的模样早已将画中人比了下去,明棣从来没有发现女人的美会这么令人忘乎所以,令人疯狂的想要拥有却又不敢轻易触碰,东方溪的笑容由浅到深,却是乱了风的脚步,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多了解她一些。 “好,好,好。” 冷冽如冰的声音响起,几人回头一看,却是明寒,三个“好”字带着噬杀的气息将众人围绕。 他的眸,死死锁在她湛蓝的身形上,从进园子的第一刻起,无论她背向还是面向都无法让人移目。偷溜出府令他操心不说,竟然与四个大男人在这里游玩,更甚至还有明棣! 云端是紧张的,却依然面色如常,那张死神式的脸似乎很快就要爆发了,于是定定走上前道,“对不起,我……我想出来走走,” 明棣的心一沉,眸中再次恢复一望无际地深邃,她在跟七弟解释么?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等待他的原谅么?为何那么希望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是自己呢…… 明寒一处柔软融化,似乎自从遇到这个女人后就总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出现呢?那种感觉像疼惜,又像不忍,又像快乐…… “混帐!”明寒怒喝一声,大袖一扬将她蓝色发带挥落,青丝飘落散于身后,袅袅清香与桃香混杂,一时间将人误以为置身梦境。 第十三章 离愁千缕 清香在身前吹散,明寒恍然,担心?这个蠢女人真会自以为是,本王怎么会担心她的生死?可……当回府时听到她一个人出来时居然怒不可言,更是亲自出府寻找,当茫茫人海中看不到那个瘦小单薄的身躯时,他的心竟如当初母妃离世时那样窒息恐惧,当那个模样出现时,他望着那身蓝锻男衫,倒忆起了无回林崖底的情景,忆起了挽风阁他划下的那一刀,忆起了宫宴上翩若蝉翼的翱翔…… 云端心里忐忑难安,她在赌,凭自己的感觉赌,姜清枫的忧郁,明墨的闪躲,他们都太懦弱,只有他,明寒,恨得时候刀剑相向,爱得时候不加掩饰。若嬴了,此刻起才是真正自由的自己,若输了……那此后一切随命随缘吧。 再度直视他狭长的眉眼,情绪难以捉摸,她只浅浅道,“有三哥与十一弟,没事。” 怒火九霄云外去了,明寒有些明白这种复杂的感觉了,斜睨明棣一眼,道,“日后兄长若想与弟媳研讨文学来府上就好。” 明棣戏笑一声,道,“好。” 这,算是赢了么?云端的手在他的控制中渐渐安静下来,坐在他胸前马背上向凌王府驰去。 明棣笑意收敛,将她落下的蓝色发带握在手心,上面残留着属于她的安静地宁然地清香。云端,你可愿嫁我为妻?嫁朕为后? 马在凌王府门口停下,荆伯带着几名小厮出来迎接见到云端后,都不自觉面带惋惜,云端一路随明寒走进厅中,不料被他一甩,失去平衡重重摔伏在地上。他转身坐下,玄色黑袍将他蕴火的双眸称得愈发令人胆寒,就这么,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 云端慢慢直起身子,心里迷惑的很,怎么?这个男人刚刚不是不生气了吗?莫非现在要家法伺候? 半晌,他冷冷问,“今日你去过书房?” 云端这些日子以来,去的最多的就是书房,整整一天都可以安安静静得呆在里面看书,除了打发时间无非是想找到一些有关南燕或血玉的记载,今日终于有了眉目一时松了口气才起念出府转转,这些他不都知道么? “恩。” “还去过归鸿楼?”他抿一口茶,声音已带了怒意。 她颔首,依旧淡然回答,“恩。” “啪!”茶盏落地破碎,橙红牡丹地毯湿了一片,他的眼危险的眯起,定定望着她无暇玉颜,一字一句道,“来人,将她圈禁挽风阁,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为什么?” “因为京畿卫在归鸿楼查到一封王府的军奏。” “你怀疑我?” 云端安静的整理好裙摆,眼睛却已不想再看到他的决绝。 “没有如此巧合之事。” 明寒双手握拳,狠狠砸在桌角,瞬间四分五裂,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冷静,无论是被戳穿还是被冤枉她都不应该再这么淡漠的!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云端心凉了,比在无回林崖底的时候还要凉,这就是自己的决定吗?这就是自己上一刻还在欣慰的赌赢吗?原来,什么都不是……除了父亲他们,真的再没有一个人会珍惜自己了。 明寒没有回答,只背过身冲门外侍卫道,“带她下去。” “是,王爷。” 院子里梨花一地,云端转过身就再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那倒映在明寒眼里寂寞的苍白与单薄的蔚蓝,她只说,天意弄人,道是误会一场。 而他,听见了,心疼了 。 这一瞬,他看清了那处柔软的名字,是母妃以前常常说的,爱情。 厅里只剩他一人,静得听到自己的心在挣扎,血液翻滚,是她的血在控诉他,折磨他,提醒他么?从指间开始遍及全身,是她在他的身体里奔走吗? “主上!” 冥魅低唤一声,主上困惑的样子实在叫他担心,他们十六人跟随主上以来除了噬血与杀戮从没有见他任何表情,而今这个女子的出现,似乎让主上改变了许多。 明寒没有急着询问结果,只似梦似幻地问一句,“她为什么不解释?” 冥魅答不上来,只默默垂首立于他身后,静静等待着。 片刻死寂后传来明寒一如既往地寒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主上,冥魍已通知容城及时换防,一切就绪,属下也将消息散了出去,他们应该很快就会知晓。” “恩。” 随后又是一片寂静,明寒把玩着手中一枚散发着幽绿光泽的珠子,神色阴翳得很,半晌才又问道,“今日皇上如何也在桃林?” 不待冥魅回答,他截道,“将右相宁敬之的一切查清楚。” “是。” 绿珠像长了眼睛一样,无论滚得多么激烈总在到了明寒手掌边缘的时候又滚回手心处,如此反复,却像懂他心思一般带着讨宠的模样蹭在他温暖厚实的掌心里。这是父皇临终交给他的,叫碧珠。是明华至宝,传言是上古遗留下的神物,以人间七情六欲为生,以主人一生的爱恨情愁为生,据说有了它就能找到自己一生的挚爱,并相伴到老。 父皇说,他这一生,最爱他的母妃,华挽风。可惜他是君王,是她的丈夫,也是臣民的帝王。她弃了自由,甘愿与众多妃嫔共侍一夫,可是帝王的爱情从来都不是最简单的爱情,纵使他的心里,一直都只有母妃,到头来还不是伤了她,害了她……什么挚爱,什么白头,都是骗人的东西!明寒挥手欲将它摔下,却又住了手,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收了起来…… 夜,夜得那么凄凉。 弦月似勾,勾起回忆,忆及种种,种情种心,种成伤。 云端死死抓住床栏,纤纤细指因为吃力而泛红,没有点蜡的房间只有几缕微暗的月光撒进来,如她此刻的心,不知所措。 姜清枫将她送走,却又不惜卤莽到派人拦截,她依旧固执地不想原谅;明墨若即若离的给她希望又将自己退远,她亦不想怨恨不想希望……任何的任何她都还可以当作漠视,独独对那个人存了期盼,独独将赌注压在那个人的身上,也许这世上真的有许多许多的事情不由自己,就像知道他为她拒旨门外时小小的震惊,他为她毅然挡剑的震撼,还有他要娶她的时的温柔,在百官面前袒护她的霸道,在她离府后亲自找寻的急切……没有什么特别明白了然的记忆,却完全都是那么令人难忘的画面。她输了吗?可他不是只将她圈禁而已么?那又为何心里要这么难过? 忽然,从窗口闪进一道白影,颈上传来一股冰凉,定睛一看,却是一把长剑抵在脖颈处,云端发现面前的人居然是那个面具男子。 “我们又见面了。”男子压低声音,他对云端的表现很是满意。 “为什么要杀我?”云端开门见山,她可不认为这个对他痛下杀手的男人是来找他叙旧的,而且她猜想明寒应该不在府中。 似乎被触到痛处,有那么一瞬间面具男子的眼神黯然,如果没有背负那些所谓的责任,他是不是也能与她坦然的四目相对,做一对最平凡的朋友或者过路人?而不必每次都向她拔剑相对呢……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低,云端在被他击晕之前听到了,柔柔的感觉如沐春风…… 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他将云端跌落的身子稳稳揽在臂弯里,静静凝望着那小巧却倔强的模样,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他在林子里练剑,她却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差点丧命在他剑下……那时也如此刻般,她就安静的睡在他怀里,眉目迷人地安静宁然,与她倾世之貌相比更令人迷恋地却是那与生俱来的潜静…… 她何其无辜,因为他而深险泥潭,她何其不幸,成为他复仇的棋子,而她又何其幸运,总能得到每个男人的怜惜,包括他自己…… 第十四章 扑朔迷离 夜阑无声。 皇宫景兰殿,门窗紧闭,四周无人,朱门处只有兰妃两名心腹一左一右把守。 妆镜前端坐着只披了件素白睡服的兰妃,杏眼朱唇,笑如夜昙,她迷恋地望着铜镜中映出的那个白色身影,与四年前见到的时候一样,而自己却已成了他人的暖床女子…… 她转身曲膝,道,“凤兰见过少主。” “恩。”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冷漠,吝啬地都不曾虚扶她一把。 “这个女人是……” 凤兰杏眼一眨,细细观望着他带来的那个昏睡在她床榻上女人,凭女人的直觉少主对这个女人不同与别人。 “珍妃被禁足,皇帝连续两日在你这里?” 他的话一字一句刻进她的心里,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痴傻,若非自己还能帮上他,他又怎会舍得来看她? 这一刻,她竟恼起了面前的男人,她对他的情根深种,无怨无悔,不求什么一生一世,难道一瞬间也不可以吗?她抿唇浅笑,眼泪凝眶,“凤兰说过,这条命是少主的。” 他怔然,半晌无语。 凤兰似乎也没有想过他会回答,径直道,“要我怎么做?” “离间明棣与凌寒王。”他举目望着窗外弦月,字字锥心,“本座不论过程,只要结果。” 凤兰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北姜公主,与凌王生死患难的女子!京都里对他们的传说各种各样都有,但万般描述都无法尽绘出她带给你的那种静若空谷幽兰的感觉。 “是。”凤兰屏息片刻,复又轻声问道,“少主……一切可好?” “恩。” 不带一丝情感,依旧是主仆间的口吻,凤兰双目隐忍莹莹泪水,更无勇气抬头,四年来为他做任何事情都心甘情愿,不言苦累,只期盼他能看见她的好,只希望能永远在他身边侍侯……只可惜…… 她为他出卖了灵魂,出卖了身体,出卖了思想……独独守着这一颗心,而他,依旧淡漠如常。只道是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手心里的信笺已被她攥成一团,是琴使东方溪给的锦囊……罢了,罢了,生亦为他,死亦为他。 “少主,若凤兰不在了,您会想我么?” 蓦然回首,隔着薄薄一层银纹面具他的目光锁紧她惜花踏月之姿,这些年她的好历历在目,若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可……可他连云端都狠下心了…… 目光微沉,他走至窗口,侧首答道,“会。” 随即,消失夜空。 凤兰是开心的,粉泪终于夺眶而出。原来自己竟如此容易满足,原来自己竟如此卑微,要用整个生命才能换取他的一点想念,可那又如何? 爱到深处无怨尤。 侯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 凤兰整理好妆容,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玫红裹腹,素白锦纱,雅中微艳,十分迷人。一切准备好,素手一挥,四名侍卫悄然进了外殿候着,她望一眼安睡的云端,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诡异灿烂的微笑,定定道,“动手!” 黎明来临,凌王府已经有仆人开始干活,冥魅一身黑色劲装如风般掠过前院梨园,瞬间进了内室。 明寒一宿没睡,手里握着云端前日看过的那本《列国志》,而其中燕国卷被人撕走了,龋齿处虽然经过了修整,但仍然容易被人发现。明寒方才去了趟皇宫藏书楼,为的就是找到《列国志》燕卷的全部内容,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云端就失踪了,那些人来得真快。 “主上。”冥魅将一封信笺呈上。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冥魅不敢抬头去望桌案前那人,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令那人散发出如此骇人的气势。 “燕棠!” 明寒眸子愈发深沉,信笺被他用力一握,摊开手掌后一堆粉末撒在脚边。冥魅倒吸一口凉气,多少年了?究竟有多少年不曾见他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事令一向稳如泰山的他如此暴怒? “主上……”冥魅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什么事?” “海棠山庄的人是燕国余孽,燕棠更是始作俑者,居然妄想离间本王与皇帝。”明寒不复往日的嘲笑讥讽,只有担忧,因为那个被当作导火索的是云端! 一想起那个瘦弱倔强而又淡然的女子,明寒心里涌上的总是暖暖的感觉,若是别人只要除掉就好,可她……“叫本王怎么下手?” 冥魅此刻大概已猜到与云端有关,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只好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明寒蹙起眉峰,容城一事他已知道是燕棠利用蓝封搞的鬼,为了防止他们再度动心思只好将她幽闭,同时也是利用她引燕棠等人出现,放长线吊大鱼,让敌人误以为计划得逞而放松警惕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因此挽风阁当晚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守卫,自己也借故离开……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在走,只是事关云端生死的时候,他竟生起了后悔与害怕之情…… 冥魅知晓他在顾虑什么,当下劝道,“王爷,一个女人与整个江山相比,轻如鸿毛,况且主上这么多年沙场生死,为的不就是我明华江山么?” 抬起头,冥魅直视着那人深不见底的双眸,这一刻他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没有满腹诗书的才华,他只记得先帝独宠虞妃而荒废朝政,北姜国主为了王后失守苍茫岭而向明华称臣……他更记得靠山王明沂一生功勋廉名,为了一名女子竟踏平南燕,诛杀万名无辜百姓而毁了一世英明,为天下人所不齿…… 温柔乡即英雄冢。 园子里下人们打水扫地的声音渐渐热闹起来,天已变亮。 明寒的思绪兜兜转转许久,终于勾唇一笑,朝冥魅期待的眼神慢慢吐唇道,“放弃,计划。” “王爷……”冥魅几乎是大叫出声,跟随王爷七年有余从不见他如此失态,双膝跪地,仰面不顾一切劝道,“王爷,只一个女人而已,怎么能与江山相提并论?王爷三思。” 明寒心情本已舒畅,见此情景,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七分威严道,“本王不需要利用出卖一个女人来达到目的。” 冥魅语塞,对啊,他的主子永远都是个坦坦荡荡的男人,“可是……” “本王麾下的一兵一卒都只能为江山百姓而流血,只能为保家卫国而战死,本王决不允许他们成为皇权争斗的铺路石。” 朝阳透进屋里,明寒清亮坚定的神色镀在光晕里,有一瞬间冥魅以为他就是天神,那些曾令人心惊的噬血修罗气息柔和了许多,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屹立山颠的尊者。 “是,属下愚昧。” 冥魅纵身一跃,黑暗消失在朝阳之外。 明寒攥紧那本《列国志》,忆起藏书楼里的那副画,画中那名柔情绰态之女子,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躇于山隅。 《明华史 王侯列传》靠山王卷记载:圣武十一年初,沂初遇南燕长公主于北王封后之礼上,燕长女以惊鸿舞博得众赞,沂悦之。 圣武十六年四月,祚帝允婚。沂亲率千名精锐,八车珍宝向燕王求亲,燕长女拒之,沂于六月中旬返都。十月,沂娶尚书之女夏侯氏为妃,百官恭贺之。 圣武二十一年冬,南燕不断挑衅侵犯明华边境,帝于十一月十六日封沂为平南大将军。次日,明华三十万精锐挥师南下。 圣武二十一年冬,十二月初九,南燕城破,燕主自缢于寝宫,长公主燕小暖俸玺出城,降。翌日,坠楼而亡。祚帝仁慈,于南燕逃匿之王室中人不予追究。 明寒合起书册,心底压抑之感愈发浓重,沂皇叔诸杀南燕近万人的残绝场面史书竟只字未提,无论当时谁对谁错,无论史书隐瞒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他们终究欠了南燕近万人的血债,如果战争以保家卫国的借口而荼毒生灵的话,为君者,为臣者,又有何面目谈论江山百姓? 哪个女人真的燕氏有关吗?那个她日日不离身的玉石与书中描绘之血玉那么相似?还有那副画,那个女子……云端,你究竟是谁?本王这个决定到底对还是不对? 第十五章 被关天牢 何处几叶萧萧雨,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掩屏山,玉炉寒。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 京都已经下起第三场春雨,今年春天来晚了些,已经四月才方降下春雨。这两个月里,京都发生了不少大事,先是准凌王妃被疑盗了布军图而被圈禁,次日便有人匿名上书将左相蓝封多年来贪污渎职之事桩桩件件禀呈皇上,皇上勃然大怒,撤其职,定其罪,龙鳞军在抄家之时发现几封信件,竟是蓝封授意诬陷准王妃盗取布防图的计划。于是,三部会审之后,蓝封于一月后斩首,自此,横行朝堂,辅助两代君王的蓝相一势崩溃。朝堂由左、右丞相和凌王三股势力对峙近十年的局势骤然发生了变化,右相宁敬之总揽朝政大权,凌寒王手握明华七十万大军,两方势力表面虽无相碍,实则互相牵制。 几日后,兰妃娘娘于太庙祈福时,在后院遇刺身亡,刺客竟是准凌王妃,一时,满朝震惊。 天牢重门“哗啦”开启,云端隔着木栏望过去,是明寒吗?他终于来看自己了么?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也只想跟他说。 那人的轮廓渐渐清晰,刀削般凛然霸气的五官,是明棣,是那个下旨将她关进来的皇帝!云端恍然害怕了,为什么他没有来?他不是说过死都不会放手的吗? 双手无力瘫垂两侧,对于身前的明棣她更视若无睹,只喃喃自问,“为什么他不来?” 明棣双目微沉,那日桃林的风采历历在目,那日灼灼笑容历历在心,他多么希望她的喜,她的悲也能为他。 轻叹一声,他问,“不怪朕吗?” 云端身子一僵,凌乱的发丝遮了一半面容,她摇摇头道,“我只怪自己为何要来这里,你呢?你的妃子被我杀死了,你还来看我?” 她斜睇一眼,将散发别于耳后,略显疲惫苍白的倾世玲珑重现于明棣眼前,一如既往的骄傲,却失了那份淡然,只余悲凉。 “这些事,交给朕来处理,今日来,只问你一句,可愿嫁我为妻。” 他蹲下身,直视那双漆亮如琉璃的眼睛,胸有成竹。 云端骇然,这是什么情况?皇帝居然要求一个被认作杀死自己妃子的凶手做他的女人?更何况他不是早将她赐给凌寒王了吗?莫非,莫非明寒已经弃她不顾了…… 她强忍住心里的激动,告诉自己一定要相信他,相信他不会食言。 明棣双手穿过木栏一把握起她柔软的小手,温暖刹那包围她的冰冷,“嫁给朕,好吗?” 他的眼,精芒与疼惜同在,若她不是云端,恐怕早已迷失在他的温柔里了。可是她知道,这种温柔永远都不可能是她的专属。所以,她一点一点将自己从他的温暖中抽离。 “妻?你能答应我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只有我一个女人吗?” 明棣蹙眉,坦然道,“云端,相信我,不管以后我的后宫有多少女人,我都只有你这一个妻子。你是朕唯一的皇后,朕将天下都交付给你,伴朕共享世人膜拜。” 她轻笑一声,背转身道,“我,不,愿。” 寂静无声,静到云端忍不住回身去看那道明黄身影,仍旧如初见般高高在上,不知是不是错过了,反正云端在他脸上看到的只有一道无奈却无伤的笑容。 “哈哈。”他大笑一声,极尽狂妄,“看来,天生我明棣只为明华。” 没错,他是帝王,只有权谋没有感情,他只能为天下而活,为百姓而孤,对错自有后人评说。他要天下,要北姜、西楚纳入明华版图,开创千古盛世! 玉脂宫前已不复昔日繁华,往日素与珍妃称姐妹的几个贵人也不再来了,一朝繁华一朝冷,这便是后宫的生活。 “娘娘,尚衣间送衣裳来了。” 珍妃将玉梳一掷,满脸失落道,“不必了,都没人看了还穿什么新衣裳。” 婢女垂首为难道,“可……那位公公说是云缎,娘娘您最喜欢的。” 珍妃顿时眸中放光,匆匆起身出了内阁道,“叫他进来。” 随后,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跪拜道,“珍妃娘娘万安,娘娘吩咐的宫服已成,请娘娘试穿是否合身。” “恩,你随本宫进来。” “喳。”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内室,小太监四顾一圈,小声道,“皇上亲自去了天牢,似乎要立那女子为后。” “什么?”珍妃大惊之后,恼怒至及,“贱人!不知使了什么妖媚手段竟然让皇上如此神魂颠倒。若真让她如愿,本宫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对了,那凌寒王呢?” 小太监恭敬答道,“据说王爷要以七十万兵权换她一命。” 珍妃一听,跌坐床鸾,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丝丝鲜血染红鸳鸯锦被。 见她失神落魄,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物置于她面前,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启口道,“娜珍公主,传我楚祯汗王口喻,本汗念娜珍年幼无知,昔日之责不予追究。只盼尔醒悟之日能将西楚百姓放在心上,静盼佳音。” 随后,又将一枚刻有“棠”字的青纹玉佩交给她,“若有难处,拿着这个去安庆王府,自有人相助。” 握紧手里冰凉的玉佩,娜珍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为了明寒她背叛了父亲,使尽手段妄想坐上后位成为他的后盾,一切都那么顺利的进行,却被云端的出现搅乱,更让她看清了自己的愚蠢!明寒,你其实从来不知道我娜珍有多么疯狂,那么,从今天开始你要为你的冷漠付出代价了! “好。”她直起身,杀气愈发浓重,踱步至梳妆台前,从一方锦盒中拿出一枚精致的白瓷印花小瓶,“这个原本是给本宫准备来博取皇上同情的,如今看来有人比本宫更需要它。” 太监被她阴翳森然的杀气怔住,脊背一阵冷汗,难怪都说宁惹小人也莫得罪女人。 他接下瓶子,忐忑问道,“娘娘想怎么做?” “本宫如今不方便出宫,你拿着这个玉佩去安庆王府。”随后她附耳低声交代几句,唇边忽然扬起得意的笑容。 “娘娘放心。” 娜珍的手一直在颤抖,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她突然疯狂地将妆台推翻,胭脂珠花撒了一地,破碎的铜镜将她痛苦而扭曲的神情静静记录下来。 她想着父王苍老斑白的发丝,想着兄长“明楚之战”后郁郁而终的不甘……她竟然因为明寒而傻傻辜负了他们的希望。一开始她就错了,即使她放弃了仇恨也无法得到他的爱,因为他们天生,就是要作为敌人而存在! 父王,女儿再不会让你失望了。 第十六章 天上人间情一诺 旭日东升,琉璃金瓦熠熠生辉,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 明棣高坐龙椅俯视阶下群臣,明朗的声音响彻大殿,“对于北姜公主刺杀兰妃一事,大理寺撤查之下如何?” 大理寺卿付东流上前一步,回道,“启禀皇上,无任何新证据发现,所有情况都证实兰妃娘娘是被云端所杀。” “皇上。”宁敬之举步上前,紧接道,“此事关系两国邦交,如今北姜公主犯下如此重罪,我朝应该向北姜要个交代!” 明棣一扫明寒,只见他满脸阴郁,却没有辩解之意,于是开口道,“七弟怎么看?” 众人屏息以待,谁都记得那日凌寒王当着百官的面维护云端,坊间又传言他们二人生死与共,凌王更是将云端安置在老王妃故居,明华上上下下都知道凌王对已故老王妃的感情,因此更加肯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明寒不理会众人的想法,只无畏惧地与明棣四目相对,这就是他最敬爱的三哥吗?他不相信以他的智力和能力会不知道云端是被冤枉的?他不是也喜欢云端么,为何不用他的权利去保护她?还是……在他眼里,皇权才是最重要的…… 半晌,明寒上前一步,冷笑一声道,“皇上,希望臣弟怎么看?” 朝臣鄂然,素闻凌寒王这些年手握重兵自持甚高,如今看来竟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若再不灭其锋芒,收其兵权,难保他不起谋逆之心啊。 明棣神色冷下几分,天牢里云端拒绝他时的悠然深深刺痛着他的心,是那个女人唤起了他对爱情的向往与决心,却也是这个女人彻底将他推向孤独的深渊。他真的很想看看堂下那个冷酷的凌寒王爷究竟比他好多少? “七弟难道对于她刺杀妃子一事不想给朕一个说法吗?” “如果臣弟说她没有,皇上会相信臣吗?” 四目交锋,他的凛冽,他的深邃,与曾经何其相似?那日他初披铠甲,在三十万大军中独树一帜,战袍猎猎飞舞,长剑蓄势待发,他眉目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说,“你若信我,就等我回来再下决定。” 他将缕金龙袍一整,目带冷然,“那你就拿事实来左右我的决定。” 大军扬尘而去,他看着他的银色战袍一点点消失在黄沙中,这一走就是七年。 七年,他一手创立修罗军,重挫西楚、北姜两国,成为明华最坚固的墙壁。 七年,他为了巩固皇权,亲手害死了他的生身之母,也是他自己的养母,华挽风。 从此,他们之间,只剩君臣的疏离。 犹记得,他的七弟,扬着年幼稚嫩的脸庞,朗朗之音还在耳边,“三哥,你若当了皇帝,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守住江山!” 停滞半刻的朝堂上,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明棣心里虽是万千变化,却依旧不露声色,淡然道,“七弟可能证明她的清白?” 明寒无法将海棠山庄之事说出,因为以明棣肃杀的性格若他知道有燕党作乱,必要诛杀,如此一来不管是为了云端,还是母妃都难辞其咎。权衡之下,明寒无奈道,“臣,不能。” “那,你要朕如何相信?” “请允许臣朝后禀奏。”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 御书房,明寒将墨玉雕龙虎符呈上,双膝下跪行过君礼后,对榻上之人道,“如今明华安宁,四境更不敢擅自起兵,臣将虎符交还皇上。” 明棣将手中玉骨扇重重一合,双眸微眯望着他呈上来的虎符,明寒的忠心他不怀疑,七十万重兵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率领,可是毕竟他心里一直记恨着杀母之仇……不是多疑,而是帝王之家没有真情。 明棣未准他起身,抿一口茶问道,“不是要朕相信她无罪吗?” 明寒不急不怒,道,“有没有罪,皇上心里清楚的很。臣,只用这块虎符换她一命。” 气氛骤然凝滞,明棣没有想到他居然用兵权来换一个女人,在权利与感情之间他义无返顾地选择了感情,他是自叹不如的,如果换作他自己,会这样做吗?不会,一定不会,他连承诺她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决然都没有…… 等不到答案,明寒只好再次祈求道,“请皇上恩准。” 几片茶叶浮上水面,依旧嫩绿醇香,看来刚泡不久,口感也刚刚好,孙启教导出的奴才们果然很用心,将茶盏放下,他微闭双眸,良久方启唇道,“你的条件的确诱人,但如果放了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依然还会再利用她来生事。朕在想一个办法,如何才能永远无忧。” 明寒蹙眉沉思片刻,见他没有收回虎符之意,于是缓缓道,“臣不管皇上有什么办法,这七十万大军只换她安然无恙。” 走出御书房,已近晌午,天越来越热,宫道两旁花坛里的牡丹开的正艳,大气磅礴,争相斗妍。垂柳绦绦,暖风处处,明寒忆起那淡然遗世独立的模样,眼里溢满温柔,不知不觉间竟然那么想念她了,挽风阁那些日子,他们之间的话是少之又少,却彼此间轻松的很,没有斗争,没有讽刺供奉,淡淡清清如流水。那些天,他习惯每日都过去坐一会儿,只要看看她,静静感受她带来的宁然仿佛一切都能变好,仿佛一切都能美好,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隐藏或虚假。 明寒越来越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了,可是他不能去,朝堂里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他呢,若他也牵连进去,拿什么来救她? 女人,你说过你愿意相信我,那么此时此刻,你依然能不问一切地相信我吗?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 你相信我! “王爷留步。” 一声尖锐压底的太监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寒止步转身。 “参见凌王爷,珍妃娘娘请王爷酉时移驾风波亭,有要事相商。” 明寒听罢,面带厌恶之色,回绝道,“本王有军务要处理,怕难抽身。” 太监斜瞄一眼,近身低言,“与云姑娘有关。” 明寒双目戒备眯起,将那太监盯得浑身冷汗,光是这迫人的气势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他很庆幸自己只是传信而已,若日后东窗事发,怕是又九个脑袋都不够这位王爷砍的。 “好,本王知道了。” 无论哪个女人打的是什么心思,他只因为云端两个字而已。 第十七章 刚作愁时又忆卿 冷无香絮飘将来,冻成梨花拂不开。 云端的安然消磨殆尽,仿佛又回到了曾经被二叔关着的那个地方,折磨痛苦都不算什么,反而那种诛心的感觉最叫人恐惧,一点一点被吞噬,一点一点将所有的希望期待剥夺。 明寒呢?他怎么迟迟不来看她,就算他有某种原因不得不放弃她,她都不怪他了,只希望他能再陪陪她,像那些天里静静陪着她就好…… 两名太监将牢房门打开,云端视若无睹,他们一前一后站在她面前,身上带着淡淡的梨香,那种鲜活的气息刺激着云端渴望自由的思想。 “云姑娘,皇上秘旨,赐落梅一盅,留全尸。” 白瓷酒杯因为移动晃出几滴清液,落地一片焦黑,太监将酒杯递到她干涩的唇边,冷然催促着,“认命吧,你就不该来明华。” 这个声音很熟悉,云端抬眸,那太监竟是那日在桃林遇到的孔丘。 “你……” “云姑娘,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只可惜姑娘一身洁傲……”孔丘面带惋惜,三分真七分假地摇头叹息道。 云端了然,莞笑出声,“原来,你们假传圣旨。” 孔丘神色自如,也陪她坐在草堆一旁,道“那又如何,今日我来就是要看着你亲口喝下这杯毒酒。” 她心中慌乱的很,渐渐明了的真相再次给她迎头一击,这一切都是那个面具男子安排的,他们,一直在利用她。 不待她细思,孔丘望着她突然感叹道,“都说红颜祸水,红颜薄命,虽早知道你会有这种结果,但此时我竟也有些伤感了。不过,你该欣慰,据说咱们的凌大王爷要用他的七十万大军换你一命呢。” “是么?” 云端笑了起来,依旧耀如春华。这不是梦境,终究只有他在帮着自己,而一直也只有他在她身边,不言不语,没有承诺,没有誓言,却始终不放弃她!这就是爱么,不像书里说的那么繁华难忘,也不像情歌唱的那么跌宕起伏,就这么默默地来,悄悄地缠上了心。就是这么感觉指引着她为自己而活,指引着自己相信他…… “请。” 孔丘将酒杯放到她指间,起身背她而立。 杯子轻得很,晶莹的液体倒映出她娟秀怡雅的容颜,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好看,来到这个世界,是幸还是不幸?脱离了云氏家族的纷争却脱不开被人利用的命运,遇见了他至真至诚的爱却来不及开始便要结束,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那是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声停,杯落,清凉的感觉从喉间曼延到胸口。想起凤兰死前的话,“我不想死,却也甘心为他而死。其实我们都明白燕国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消失了,现在那里是明华的春城了……” 她满目的怀念无比凄凉,云端至今记忆犹新,人对故乡的感情永远都有着无法代替的眷恋,她言道,“雕楼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从那时起,云端就知道面具男子他们是燕氏后人,而自己承受的这一切都是他们为了挑起明、姜战火,趁乱起事再复燕氏王朝,这一切一切都为了让明华以血还血!如若他们知道她自己竟然是燕皇室人该作何感想呢?是拥她起事,还是尊她为王呢? 云端苦笑一声,眼眶微微泛起潮湿,母亲啊母亲,你到底给了女儿一个怎样复杂的身世呢?偏偏在女儿触摸到信任与温暖的时候将我推向深渊…… 这杯酒,就当作是与南燕了断一切,无论生死,日后毫无瓜葛。 所以明寒,今生错过了,来世无论蝼蚁寒蝉,定要与君朝朝暮暮伴逍遥。 天,应该还没黑,怎么越来越模糊…… 依稀想起《列国志》风俗篇记载,在燕国,因奉行血玉灵石的传说,男女间以血定终生,意在渗彼之骨,融彼之血,生生世世不予离别。 原来,我们无意间竟盟了燕国之誓,你饮了我的血,也饮下了我这一生的情念。 酉时一刻,珍妃隔着一池春水看着回廊处那人一步步走来,满身的英气俊朗,一如当初她挑帘看到的那样。 那年,她穿着绯红的嫁衣到达明楚边境,听着哥哥将送亲对仗交付给他,那一刻,她轻挑珠帘,将他的眉目隽刻于心间。她随他回朝,却得知他的母妃已过世三年之久,她望着他在那豪华的陵墓前默默流下眼泪,她便发誓,做他的后盾,有朝一日帮他报仇! 这些事情究竟有多久了,久到连回忆都感觉那么漫长,不知何时他已走到她面前,在对面石凳坐了下来。 “娘娘有何吩咐?”明寒开口道。 娜珍凄苦一笑,“王爷觉得本宫今日这身宫服怎样?” 闻言一看,竟是素白云锻,流云霞光都被那纯然的净白夺去了光彩,明寒蓦地想起了云端,她也是喜穿白衣的,而白色也只有她那样的女子才会穿成一道风景。 这个女人,虚伪谄媚的骨子只会将那雪白污染。他不予回答,只提醒道,“本王是为了云端而来。” 娜珍脸色顿时一僵,一阵青一阵白,忿忿然道,“明寒,你可知这么多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明寒却仿似在听别人的故事般云淡风清,只加重口气道,“云,端。”“云端!云端!你现在心里眼里就只有她吗?那我,我呢?我为你在后宫浮沉,为你在后宫使尽了手段,只为有朝一日能帮你报仇,而你却从来不闻不问。那个女人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这样念着她?” 几只蜻蜓点过,池水荡起涟漪,再渐渐归于平静。明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水面,对于娜珍的哭诉,他除了听过,忘记,别无他法。 “寒,没有人我更爱你,知道吗?”她从身后环上他坚实的腰,贴上他宽阔的脊背闻着那淡淡得风弭香味,这是娜珍一生中惟一感受过的幸福。 “本王,不需要!” 明寒恼怒,借力将她甩开,狭长的双眼带着警告的意味投射向娜珍。 “本王还有军务要处理,先行告辞。” “你……”娜珍的恨意妒火汹涌而来,瞥见池前假山后一角明黄隐约出现,她嘴角一勾,眼中划过歹毒的得意,猛然闯进明寒怀中,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脖颈,不顾明寒愕然的神色,吻住了他的双唇。 温暖,是温暖,夹杂着她苦涩的眼泪,娜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离别,是他应该补偿给她的! 娜珍真切地看到那道明黄身影大步离去,手中的玉骨折扇带着强劲的罡风打落一地的海棠。她的心,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寒,既然你不要我的爱,那就好好享受我给你带去的痛吧…… 倏忽被明寒捏紧手臂重重推开,力道大得她无法承受倒在地上。 她看见他的眼里,森然杀意势如修罗,他带着噬血的威压狠狠低吼,“滚!” 冷笑一声,站起身,手臂还那么疼,仿佛骨头都被他捏碎了,她慢慢走下石阶,离风波亭越来越远,却依然觉得他的杀气直逼脑后。 呵,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在所不惜地,毁掉。 第十八章 选择 初夏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凌王府。 挽风阁前的梨花剩下了几点雪白,嫩叶葳蕤,一片葱翠。 晚晴带了几个婢女将换洗的幔帐取下,再将同样的另一副幔帐扯好,虽然主子不在了,但王爷只要回府就一定会在这里睡。 “听说云公主被关了天牢,难逃一死。” “我也听人是这么说的,难怪王爷几日来都怒气冲冲,朝里的气氛特别紧张。” 两个婢女私下讨论着,声音不大却也引得阁里其他的人纷纷凑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略大的女子更是带着神秘的眼神道,“据说,王爷拿兵权跟皇上做交换,皇上都没答应。” “啊……”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晚晴端了水进来听到后,脸色一沉,“王爷最讨厌乱嚼舌根的人,再被我听到谁搬弄是非的话,定不轻饶。” “是。” 众人这才慌忙散开,晚晴虽然也是个下人,但毕竟是王爷亲信分量自然不同,也算是她们的半个主子。 晚晴将所有人谴出去,亲自拿起抹步清扫起桌椅柜角的灰尘。轻启那梨木雕凤衣柜,几件繁华昂贵的衣群映入眼帘,这些都是云端的嫁妆,宝石红绫花瓣裙,雪绸蚕丝绢袄,姜花雀羚披风……任何一件都抵得上平常百姓几年的吃喝。 晚晴不由得望向了窗边,如果她还在的话,此刻应该就会站在那里吧……那时梨花还开得正好呢。有些事晚晴不便多问,譬如那个女子,真的会死吗? 难道王爷这一生注定要孤独下去?即使那个女人与王爷并没有相处得多么默契,然就算不说一句话他们站在一起也显得特别和谐安然…… 暖风将窗户吹开,一片生机绿意涌入,晚晴这才回了神,自嘲一笑,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承乾宫,大紫檀雕篱案上,设着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袅袅清烟冉冉上升。 孙启将两杯雨前龙井分别放在皇帝与凌寒王手边,行礼之后轻轻退下。 “你的意思?” 明寒几个字打破僵硬的气氛,听不出喜怒。明棣端茶的双手停下,抬眸看着那双狭长的眼睛,却很难将他的情绪看透,什么时候开始他那个直爽的七弟也变得这么擅长隐匿自己了。 “我去牢里看过了,那不是她。” 明寒对于那第一眼看到的鲜血还是很心惊的,那一瞬他居然不敢再踏出一步,他害怕看见她闭目的安然,看见她浅浅的微笑。 明棣眸底划过一缕精芒,“你找不到?” 明寒料到他会有这一问,他的三哥何其精明,初登大宝不满两年就将朝堂外戚肃清,手段之高明狠绝更胜父皇,怕是连他的底牌也未必尽能瞒过吧。 明棣不等他回答便又说道,“朕已经找到其中一名太监,你知道他告诉朕是谁的注意吗?” “谁?” “然贵人。” “宁相之妹?” 得到明棣的肯定后,二人竟一致又摇头否认,明寒此刻明白了燕棠的真实目的,望着他犀利深邃的眸光,究竟他知道多少,或者是查到多少?若自己贸然将一切说出来只怕等不到救云端回来燕棠等人就会被他诛杀,而他也断然不会因为云端的生死而左右自己的决定……到时候就算救了云端出来依旧不能还她清白,她只能一辈子背起刺杀妃子离间两国的罪名。 半晌后,明寒肯定答道,“不会是她,此举只是幕后人的陷害。” 明棣抿一口茶,转话道,“今日北姜来信,太子姜青枫数日后到,为姜云公主一事。” 明寒思忖一番,冷冷问道,“你不会救她,对不对?” 以现在的局势看来,他定然不会起兵,一统天下是他从小的心志,他需要仁义的出师之名,而不是因为一个妃子妄动干戈。他,只会将此事公然压下! 明棣走到对面那副墨龙画下,凝视片刻,“七十万大军……” “我说过,只换她安然无恙。”明寒怒然截道,不容商量,他不会再退缩了。 “好,七日时间。” 直到青石地板上脚步声远到再听不到,明棣才回过身,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七弟,她是朕唯一想要立后的女子,你用七十万大军来护她,你……你配得上她! 七弟,如今朕将她的安危全部交给你,且莫辜负…… 七日,朕不会再留那些人了! “皇上。” 翼从珠帘后走出,担忧地望着明棣,与他目光相触之际又匆忙移开。 “假传圣旨的人是珍妃。” “珍妃?” 明棣又想起昨日看到的风波亭一幕,当时虽然恼火却还没有失去理智,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他,只有明寒不会!想到此,他不屑道,“那个女人也太小看朕了。” 翼将他自信的神色收进心里,也跟着释怀不少,这些年他的笑没有变,反而愈发成熟睿智,谈笑间将外戚撤出朝堂,树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他是王者,一个天生的王者。 “海棠山庄呢?”明棣忽然神色凝重起来,沉沉问道。 “燕子传来消息说,是燕棠救了云端,只有她与东方溪知晓。” “东方溪?”明棣依稀记得那日桃园的情景,将那个属于他与她的一天再一次想起。 翼见那人又陷入沉思,多少天了只要他回忆起那天来神色就不再像平日里那般严肃凛然,嘴角的笑意直抵眼睛深处,那是多少女人的期冀和等待……那个被他这样怀念的人,该是多么幸运、幸福呵! 翼就站在案前,修长的影子静静立在那里。许久之后方又听到他传出冰冷的声音道,“让牢里知情的人全部消失。” “是。” 没有多问,带着他的命令翼走出了承乾宫。翼明白,那人还是希望她回来的,希望凌王带她回来的。 天突然阴了,隐隐会有股大雨来临。 明寒坐步撵出了宫门后,就接到幽魅传来的消息:人在海棠山庄,已然无恙。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甚至连府里都刻意不回去,害怕在推开挽风阁朱门的时候一遍遍看到那空空的床榻,空空的窗口,遍寻不到她悄然伫立的背影…… 原来,安静也会让人习惯。 “女人,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本王现在似乎每一刻都想看到你。”他邪魅一笑,令人目眩。 黑暗中的十六骑更是努力擦着眼睛,是看花眼了吗?主上居然也会笑……天呐,太可怕了!几人面面相觑都发觉彼此额头冒了冷汗…… 第十九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藤筑小楼,柳拂眉稍,莺莺燕燕鸣唱。海棠垂丝,蜂蝶嬉戏,山山水水共舞。 自那日在牢里饮下毒酒之后,云端就失去了知觉。再睁开眼看到的风景令她误以为这是天堂,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下,清溪泻雪,石磴穿云。 这就是燕国的建筑风格吧,昔年四国鼎立,“明政楚诗,姜雪燕景。”八字将四国写尽,光看这里的景色也知道当年的燕国何以会被诗人称为人间仙境了。 “公主,小心着凉。” 灵巧的声音唤回了云端的思绪,就这么看着窗外一个时辰了,一口气不顺云端猛烈咳了起来。 “公主,公主你慢点。” 后背被她轻轻抚拍,云端才渐渐稳住呼吸。小麦色的皮肤,单眼皮,一副灵巧的模样,不是紫铃是谁?无回林遇袭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云端一直对她很自责,倒不曾想她竟是安插在姜国皇宫的人,而她正是在自己身上涂了软筋散才导致明寒也中了毒。 云端狠狠甩开她的手,别过脸道,“我不想看到你。” 紫铃面如死灰,推开几步远才低声道,“公主,奴婢不该欺骗您,可是奴婢身不由己。您千万要保重身子,若有个三长两短,紫铃就是大燕的罪人了。” “不要和我说什么大燕!从你们逼我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我就与你们一刀两断了。”云端捂住胸口,憋气怒斥着,硬是逼自己不去看紫铃。 “那时候少主不知道您是……”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出去!” 原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把一切都看的风清云淡,最肮脏的她都经历过了,她只想好好珍惜挽风阁里的温暖,因为温暖往往都那么短暂……可是,她竟然背负了一段莫名的国仇家恨。 《列国志》燕王室卷:燕氏昊帝长女,闺名小暖,赐封暖玉公主。 圣武十六年十月,赐婚护国侯玉歌云,举国共庆三日。 圣武二十一年冬,于明华铁骑破城之日,奉玺降。翌日,坠楼而亡。 燕小暖,是她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呐,她不知道母亲怎么会到了现代,又怎么和父亲在一起的…… 太乱了,太乱了…… 紫铃走后不久,藤门再次推开,云端不耐烦道,“出去。” 半晌没有退出关门的声音,云端移首看去,却是一张精致的银纹面具,他走近云端,捧着一碗汤药,每日三次他都会按时亲自送进来亲眼看着她喝下才走,随着他的靠近,那股熟悉的药味充斥着云端的鼻腔,她轻蹙眉头。 “该吃药了。”他柔声提醒她,在她床边坐下将药递到她面前。 云端低咳两声,侧过头默不作声,他拿起汤勺舀了一口药固执地送到她唇边,带着如风的轻柔对她说,“你的身体很差,喝药才能调理好,你才有力气做你想做的事。” 久久不见她回头,他隔着面具泛起一丝苦笑,道,“养好伤,再为你自己而活。” 云端猝然心惊,漆黑的眸子覆满了惊讶注视着他,他,他是…… 那个时候,阳光洒在他身上散发着清香之气,他修长的手指伸到脑后一挑,那张银纹面具在云端的眼前一点一点滑落…… 面如冠玉,澄澈中有如诗的雅意,双眸似水,如画如风,那笑容一直一直都令人如沐阳光,那是他奏曲时的洒脱,是他为她谱曲时的灵犀,更是他为她解围时的温暖。 云端几乎忘记是怎样发出的声音,“明……墨。” 而他早知道她会惊讶,只是她的眼里还有凄苦,他道,“我是海棠山庄的主人,燕棠。也是燕国护国玉氏一族,如今找到真正的燕王室后人,我会守护你。” 他的眼神坚定执著,曾几何时的云端是多么希望他能有这样的坚定,在她刹那心动的时候守护着她……可惜,可惜早已满眼春风百事非…… 他在她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救下她,将她送到姜国,安排她做了和亲公主,无回林痛下杀手,他一直都在利用她,包括她的性命! 她莞尔一笑,苍白的脸色有着无尽的疲倦,“如果不是明寒,那一剑是不是就会要了我的命?” 燕棠黯然望着她眉心处那道细痕回答说,“是。” “那盅落梅呢?” “剧毒无比,必死无疑。” 每个回答燕棠都觉得心痛难当,这都是他做的吗?他怎么会对她做了这么不可原谅的事! “怎么还要救我?若我不死,你的计划不就失败了么?还是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呢?” “不!”燕棠瞪大双目,双手紧紧箍住云端瘦瘦的肩膀,激动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云端轻咬下唇努力装作平静,声音却已有着颤抖,“因为我是燕小暖的女儿?” 他怔怔看着她,一言不发,松开双手将一件裘狐披风披在她肩上,静静地举目远望。她不解他突然的转变,却在他挺直的身后一同随着他望向院子里热闹的海棠,心也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良久后才又响起他的声音,是属于明墨的温稳而雅,“如果没有三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我应该是第十七代的护国侯爷,父亲说当年太祖皇帝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传说中的血玉灵石,于是太祖皇帝与同他一起打江山的几位兄弟滴血为盟,帝许他们万代封僵封王,他们承诺永世效忠燕家,只要有这块玉在,他们的后人必须无条件为燕家守护江山。为了这个承诺,太组将跟他自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的玉天行封为护国侯,见证那日的誓言。从此,玉家世世代代居于雾隐山,不问朝政,只忠于王室,为玉而生,为国而死。” “直到文帝燕百鹤年间,诸侯分割四地,朝政松散,燕国渐渐处入四国之末。文帝死后,太子燕擎即位,是为昊帝。昊帝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才景气些,然而在姜王立后的宫宴上,长公主燕小暖一舞惊天下,明华靠山王明沂竟与数月后前来求亲。岂知长公主与当时的护国侯玉歌云彼此爱慕,昊帝爱女心切便将婚事拒绝,并与同年将公主指婚玉家。” 像是一个悠长的历史故事从燕棠毫无波澜的口吻中细述着,云端仿佛又看到了那场梦,看到了那个火一样鲜艳的男子又扬起那魅或人心的笑容。 骤然,他的声音低了许多,那一直伫立的身影也仿佛笼上了一层黑暗。 “几年后,原本安定的朝堂一夜间发生了巨变,多名重臣被暗杀,许多朝臣家属更是在睡梦中死去,于是众人间相互猜忌、怨恨,国之根本发生了动荡。各地烽烟四起,莫名出现了许多盗匪山贼扰乱民生,朝廷一时应接不暇。边境绞匪中难免误杀,明华却咬住不放,最后竟挥师南下,于是那场惨戮的杀伐之战就开始了。” “不足一个月,明华大军就打到了城下,玉歌云提议以血玉召唤诸侯后人,誓死卫国。长公主却久久不肯答应。原来在明沂进城前一日就见过了公主,他说,如果公主肯与他回明华一切无恙,若她不答应,三日后下令屠城。” 说到此处,燕棠的手指狠狠陷入掌心,语气里带着熊熊恨意。 云端身子用披风圈了起来,日已西斜,如今身子更不胜从前,连一丝风都经不起,“后来呢?” “公主答应了,为了全城百姓的生死她担起了一个女人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他突然转回身,眸子里已看不到半点的痛楚难过,见云端蜷缩着身体便将窗户关了起来,重新坐回她床边,舀了一匙药水到她唇边,“喝药吧,余毒未清终究会伤了身子,你又那么虚弱……” 云端接过药碗一口饮下,问道,“那玉歌云呢?” 他将药碗收起,却没有再说下去之意,只嘱咐她一句,“多休息,别太累了。” 北棠走出来后将手里的面具重新带好,他与云端一样,那场战争离他们都很远,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让他们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背上了那些早已不存在的东西。为了它们,他亲手将她推进了与自己一样痛苦的深渊,从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就已不再如从前那么灿烂、漠然又那么迷茫了,她的梦呓都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痛,却没资格告诉她;他悔,却没权利重新选择,是初见时她的单薄,是挥剑时她害怕的神色,是坠崖时她飘飞的裙摆还是宫宴上她唯美绝世的舞姿……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他自己也无法理清,就像知道东方溪能救醒她,却依然在碰到她冰凉身体的时候会那么的害怕惶恐…… 一路幽香缕缕,燕棠回首望着那小楼上的匾额不禁失笑,“月西楼。” 本想打算从此将她留在身边,日出日落不再形单影只,真正守护着她,却怎料心期已隔天涯,而今方道当时错,早已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第二十章 白首不相离 莲漏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雨湿轻绡。春色已看浓似酒,归期安得信如潮。 紫铃在青石台阶上坐着,单手支颐打着盹儿,两边青草堆中蛐蛐声不断,静夜如谧。 “紫铃,醒醒。” “谁……”紫铃迷迷糊糊揉揉眼睛,一张干净温和的脸近在眼前,她慌忙站起身行礼道,“东方先生。” 东方溪浅浅一笑,像哄孩子一样摸摸紫铃脑袋宠溺道,“去睡吧,有我呢。” “可是少主说……” “傻丫头。”东方溪截道,“再过半个时辰我还要给姑娘施针,放心好了。” 紫铃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咧嘴一笑,“好吧,反正先生的武功也比我好,那就麻烦先生了。 ” “去吧。” 待得紫铃的身影消失一刻后,一道黑影从树后走了出来,在东方溪的示意下由窗户跳了进去。 她,还是喜欢侧着身子睡,看起来愈发的单薄,他走上去将被子掖好,岂料她竟睁开了眼睛。 “明寒……”云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刚俊冷冽的模样分明就是他,她不禁抬手抚上他的脸,温热光滑,这才想起她根本没有碰过他呀,怎么知道应该是什么感觉。 明寒被她清凉纤细的手指一碰,全身僵硬起来,她的手很冷,很软,还带着清香,他不敢动也不知道怎么动,生怕伤到这个如云片般柔软的女人。 直到他额角一滴汗水落在她颈上,云端才蓦然发觉他们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于是慌忙收手靠着窗栏坐起身,脸却烫得要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而明寒亦发觉很是尴尬,直起身子坐在床沿处,发觉她脸上飞霞一片,可爱极了,他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心思竟一把将她瘦小的身体拥进了怀里。 温暖,阳光一样燃烧着她的身体,他来找她了,找她回去做他的王妃吗?云端试着用双臂环上他的腰,放松着自己的身体享受这真实而快乐的感觉。 明寒得到她的回应,暗自嘲笑着她的生涩与僵硬却无法抗拒,甚至迷恋,调制好情绪,他在她耳边轻轻问,“你,没事吧?” 话一出口,别扭极了,似乎这二十五年来他还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今对着她生怕吓着她。 “恩。”她将埋在他怀里的脑袋用力一点,带着羞涩逃出了他窒息的温暖。 又是沉默,彼此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从她失踪那日起有半个多月没见了吧……如今见了面才知道究竟有多想她/他,才觉得究竟有多害怕从此天人两隔。 “你怎么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他们武功很高……” 云端的唇被他用手指柔柔按住,他已经知道她对他的担心,她对他的期盼,于是勾唇一笑,“东方溪是我的人。” 云端讶然,难怪他不去天牢看她,难怪他敢独身前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燕棠最信任的东方溪居然是他的人!那自己的身份他应该也都知道了吧…… 那么他们之间,他是她的仇人,她是他们口中的乱党余孽……想到这里,云端神色顿时暗了下来,对上明寒不解的眼神,她悻悻然道,“我是燕国后人。” “我知道。” “或许我要担负报仇的责任。” “我知道。” 明寒依然柔柔望着她不安的模样,像是在听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云端被他一副悠闲的表情激怒,用力推开他道,“那你知道我们是敌人,你是我的亡国仇人,我是你们要诛杀的乱党!” 明寒再次将她环抱在怀里,似乎要将那瘦小的身子揉进他的身体里。他很惊讶她竟然如此在意他们的立场,她不是质问皇叔的罪责也不是哭诉她的家国,她带着不安与痛苦徘徊在他们之间。这一刻,他才明白,她也喜欢他呢,这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爱情。 也许从喝了她第一滴血开始就注定他们会分不清彼此,会渗透彼此,有些人有些事也许真的从一开始就会很深刻的出现,不需要太多的画面定格,也不需要生死的誓约就已然令人沉醉。 窗外灯笼摇曳,摇摇晃晃映着两个拥抱的身影,东方溪笑笑挥袖将灯笼熄灭,以免被人发现。 那一次,她清楚的记得,他抱着她,传递给她稳健强劲的心跳声,看不到他的脸,却感觉得到那种柔如风,势如山的决心,他说,“我还知道,你是我明寒此生唯一的女人,唯一的王妃。” 因为这句话,云端日后无论遇到多大的难事,多大的委屈痛苦却再不会无视自己的生命了,只因她还有最珍惜自己的人,还有他。 泪,温热地沾湿了他胸前的锻纱,皱成一片。原来不是痛苦才会哭,幸福的时候也会流泪。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说不出的激动欣慰,她的承诺吗?好,他会一生一世都记得。 猛然间,云端咳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明寒这才想起她还有伤在身,一时懊恼自己刚才太过激动一定又伤到她了,云端来不及阻止,手腕便被他双指搭上,眼看着他的眸子越来越沉。 “已经没事了,再喝两日药就差不多了。” “东方溪!”明寒强压着怒火唤道,旋即藤门向里展开,东方溪走了进来。 “你不是跟本王说已经解毒了吗?为何她体内还有落梅?” 东方溪叹一口气道,“她的身体太弱,又气血不足,你知道落梅之毒,唯有以毒攻毒,而她的身体承受的药量有限,所以还有部分余毒未清。”低瞄一眼,见他神色略微缓和了些,方继续说道,“这几日她只要按时喝药,我再以金针辅助,七日后就彻底无恙了。” “哼,他们居然用了落梅,本王必以十倍奉还!” “王爷,到施针的时辰了,稍后会有人来送药,您还是快走吧。” 云端此时气虚的厉害,喘得也急,断断续续道,“快……走吧……” 明寒心疼地为她捋起耳边几丝散发,苍白的脸色令他心痛不已,然而他必须离开,只能安抚道,“有什么事就告诉溪,还有,等我几日,我一定会将你带回家!” 家?多久没听到这个字了?没想到他竟许她一个家,云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相信你。” 明寒离开后,云端虚空一倒,直到东方溪下了几针后才醒了过来,天已快亮。 东方溪轻轻扶她坐起,将掌心抵到她后背,源源不断的内力像个巨大的球将五脏六腑慢慢感染温暖,云端恍然大悟,轻笑道,“那日在崖下是你救的我?” 东方溪紧闭的双眸倏忽张开,她记得?并且只凭这一股内力就能确定是他,原是个如此玲珑的女子,他不回答却说,“何以有勇气喝下那杯酒?” 她莞然一笑,“我只告诉自己,喝下那杯酒,日后生或死都与燕氏再无瓜葛。” 他眸中划过震惊,疑道,“若燕棠没有带你回来,或者我没办法救你的话又如何?” “我没想过你们会救我,只希望从此以后我就是只是我了。” 东方溪撤了掌,内力运转一周回到丹田,再将她几大穴上的金针拔下,扶她躺好,“如果王爷根本不会管你呢?” 她不急不缓道,“他说过不会放手,而我,愿意相信他。” 言罢,她乏的很,浅浅一笑阖起了眼睛。东方溪有一刻的失神,想起那日桃林初遇的情景,他的笑,参杂了几份凄然,不自觉喃喃念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样的,孤独得安然也单纯得令人动容。她若决定信一个人的话,到死无怨,而那个人,若爱了,怕也是势如山河吧…… 第二十一章 西楚之夜 西楚。 龙案前,掌灯奴才小心地将烛芯一挑,火光灼亮了许多。祯汗已过天命之年,帝冠沉沉拢起两鬓银丝,枯瘦的脸夹上惟有双目依然炯炯,精芒灼灼。 “大汗,夜深了就寝吧。”一旁随侍奴才低声提醒一句,又将蜡烛往里挪了挪。 祯汗勉强直起腰欲靠上椅背,然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却感觉艰难无比,腰背好像压上了一座大山,久久难直起来。 “大汗小心。”太监慌忙搭一把,却被使劲甩开。 “孤自己来。”他不服输地再次狠下劲挺起腰,慢慢,慢慢靠上椅背,额头已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到底是老了,不服也不行啊。 “都下去吧。” “是。” 祯汗茫茫环视大这金殿一周,四根飞龙鎏金柱,鹅卵石琉璃地板,二十四盏宫灯高悬……三十六年了,他在这龙椅上坐了三十六年了,西楚却依然政输北姜,武落明华。或许这把椅子由其他兄弟来坐的话一定会比他好。 “大汗,久违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修长宽阔的身影拢着灯光立在门口。 “谁?”祯汗警惕地望过去,阵阵凉风扑面,好不阴森。 “哈哈。”那人一声冷笑传出,在空荡荡地大殿里还有回音,“大汗真是勤政。” 片刻的功夫,那人已到台阶下方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祯汗也不阻止,面上一派凛然,他知道能如此光明正大进来的人,并非是一般宵小。 剑眉入鬓,狭长深邃的眼眸闪着阴冷的光芒,金冠锦袍,寒意逼人,就连祯汗主宰一国多年在看清来人的眉目后,心中亦萌生了一股怖意。 来了,他终于来了么。 祯汗挑起一抹疲惫而苍老的微笑,不带任何敌意怒火道,“凌王爷到访,老夫不胜欢迎呐。” 此话一出,倒叫明寒一怔,西楚祯汗一生虽碌碌无为,却也仁爱臣民,如今这一句“老夫”倒出乎意料。 明寒走到一旁的侧椅处撩袍坐下,幽幽道,“大汗统领西楚三十多年,虽然内乱时有发生,但国之根本却尚未动摇,可见大汗深悟治国之道。” 这倒不是吹捧,明寒对于这位可汗确是存着欣赏。祯汗却摇摇头,将手里的几份奏折合上,意味深长道,“从二百年前昱朝灭亡后,各诸侯自立为王,争土掠地达百余年,直到明、姜、楚、燕四国的崛起,将这个乱世推至了顶峰。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明寒静静听他说着,看着他熠熠目光追溯那些战乱烽火的曾经。“一叶舟轻,双浆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虚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念完后遂将西楚黄釉玉玺推至龙案前,朝明寒道,“孤知凌王之意,五年前明楚之战后孤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佑帝年轻有为,确实是个好的皇帝。百姓苦了这么久,孤不愿再起战乱了。” 明寒恍然大悟,祯汗竟早有此意,难怪皇兄一直都主张善待西楚,可此番前来全是他一人之意。于是颔首道,“既然大汗早有此意,那又怎么传旨与娜珍公主,静候佳音呢?” 祯汗闻言微怔,沉默片刻后才道,“孤并没有传出任何旨意去,不过……”稍事停顿下,略有深意得望了明寒一眼,“半月前倒是有人曾找孤王谈一场交易,不过孤并未答应。” 得到答案后,明寒心中松了口气。此次最担心的就是祯汗是否有意令娜珍挑起事端,与明华为敌,若真是那样事情必不好办。 轻咳一声,明寒口气依然冷漠生疏得很,“本王这次打搅大汗,是想请大汗写封信给皇兄澄清一件事。” “何事?” 明寒将披风解下,露出了玄色蟒袍,贵气逼人,在将事情细述完后,祯汗脸色阴了下来,那是属于皇帝的不满与微怒。 “如此说来,孤王这封信一到明华,那珍儿势必会被论罪?”祯汗瞪望着明寒,老练犀利地目光却在与明寒相触之际弱了几分。 那眸,如霜似冰,叫人仿佛坠落万丈深渊,那气,如浪如山,带着森森噬血的警告。这才是真正的明华凌寒王吧,有着龙腾九霄的气魄,俾睨天下。 可那有如何,他放弃了江山,放弃了列祖列宗的江山,只为放天下人一场浩劫,可娜珍是他的女儿啊,他已不再是个好的大汗,那就努力做一个好的父亲吧。 “不,不可能。孤王是不会写的。” “大汗还是想好了再答复本王。”明寒站起身,迅然将袖中的修罗令放出,隔着敞开的朱门,一道银色光焰直入夜空,瞬间照亮门前石阶。 祯汗有种不好的预感,很快殿外便有侍卫来报,来人虽然见可汗身侧站着一人,面如天神却气势逼人,也不作他想,只禀道,“大汗,东城门被人控制。” “报……西城门守将来报,有近百人将城门控制。” “报……城郊粮库失火。” “报……禁卫军不知所踪。” 一连四个消息差点将祯汗晕死在金殿上,他侧目望着身边的人,真的如临深渊……究竟带了多少人他不知道,竟然顷刻间控制了上京和皇宫。难怪明华锐不可挡,难怪佑帝从不将西楚放在心上,原来他的国,他守护的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都下去吧……” 祯汗的口气只有着一个老人的沙哑与悲凉,他冲着明寒一声苦笑道,“若孤王执意不肯写,你是不是会上演三十年前燕国的那一幕?” “三十年前那一幕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昊帝先弃他的臣民于不顾。” 漠然低沉的声音,却叫祯汗木然,是啊,若一个皇帝都不要自己的百姓了还能指望别人去爱他们吗? “好,好,好……”祯汗无奈中带着赞赏,熠熠眸光倒映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如果娜鲁当初有明寒一半的心志与手段,西楚今日又何必要寄人篱下! “孤会写,孤会请求皇帝免珍儿一死,但你必须保证珍儿活着。” 明寒再次放出一枚修罗令后转身道,“那是皇兄的事,本王没有那个权利。” “孤会给你一个权利去保住珍儿。” 祯汗带着笑意自腰间拿出一物放于龙案之上,明寒却在看清楚之后瞬间骇然。 芙蓉墨在堇木宣纸上点点落下,清秀的小楷带着潇洒的风骨,若非生在帝王家,想必他会是个非常好的文者吧,他有满腹的诗书,却被家国所累,他有智谋,有手段,却从来志不在此。也许,他会是这个天下最干净的一位君主。 他将玉玺印上后,交到明寒手中,“此信孤不便派西楚中人去送,毕竟他们尚未知晓孤的决定。” 明寒点点头,走出了金殿。 祯汗此时羡慕那个叫作云端的女人,她应该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吧,凌寒王这一次来只为她一个人,那么江山或是皇位在他眼里都比不上那个女人了…… 如果,如果当初月儿也能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而他也能这样放肆一回的话……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闭上眼睛,三十年来都未有过的轻松此时围绕着他,他又看见那年栀子花开得漫山遍野,她从花中走来,浅笑怡然,目若清波,朝着他徐徐走来…… 第二十二章 愁只是人间有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政武殿内龙颜大怒,群臣屏息垂首静立两侧。佑帝将手中一笺信件撒手一扬,悠悠飘落在大殿中央,字迹透着仙风道骨,下方一枚朱红玺印尤为耀眼,“西楚之印”。 今日朝堂最令人咂舌的便是后宫珍妃娘娘勾结燕氏余孽陷害北姜公主,凌王之妻,云端。而今,北姜太子率五万亲兵明日即到京都,数日来朝廷上下忧心重重,两国关系似有裂迹。今日西楚可汗一纸信笺,将事情原委公诸与众,竟是燕党在遭祯汗拒绝之后假传旨意于珍妃,授意珍妃暗中将云端毒害,激怒北姜,届时战事必定一触即发。幸而祯汗及时发现真相,并写下罪己诏,祈求佑帝对珍妃网开一面。 佑帝扫视一周,道,“诸位卿家有何想法?” 右相宁敬之闻言上前一步,神色忧虑道,“敢问陛下,那云端公主已然被害?”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右相一语击中要害,此时最关键的就是云端公主的生死,若生,万事皆有商量余地,大事化小的希望也很大,这要是已死……想到此处,众人不免提心掉胆等待皇上的回答。 佑帝眼中精芒流转,故作不易道,“幸好天牢守卫发现的早,为免打草惊蛇,引起不安,朕已将云端公主秘密安置起来疗养,已无大碍。” 朝堂气氛骤然轻松,想起数日前他们对于云端刺杀兰妃一事的指责与唾骂,众人心里颇不是个滋味。 “如此甚好。”宁敬之气势也硬郎了三分,“既然得知是燕氏余孽作乱,更大胆加害云端公主,而公主已赐婚凌寒王,虽尚未行礼但已是我明华王妃,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任由乱党肆意妄为,况且兰妃娘娘亦是被他们所害。” 明寒斜睨一眼,面带藐意道,“宁相此话甚是有理,然那名假传圣旨的小太监却说……是然贵人指使,这……” 话未说完,便见宁敬之浑身一抖,当场跪地大呼,“皇上英明,此事与然贵人无半点关系,定是那贼人污蔑,皇上……皇上明察。” 话虽如此但他比谁都明白,有无关系只看皇上信与不信。而当今皇上手段之狠他是深有体会,左相之事,若非皇帝暗中应允并授意,就算自己有再大的能力也不可能将蓝封的势力一举击溃,那些所谓的证据,有一半之都来自皇帝……可见其城府之深,心智之厉。 但宁敬之到底还是有几分信心的,皇上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他治罪,皇帝还需要他与凌王相互制横。 果然,半晌后只听殿上传来声音道,“朕知道此乃贼人陷害,丞相不必惊慌。”“老臣谢皇上明察。” 明寒也未再纠缠下去,他岂会不知皇上的意思,只不过打压打压宁相一党的气势罢了。于是将一封奏折呈上道,“臣弟已将燕氏乱党的所有罪证收集,奏请皇上命臣前去将其剿灭。” 众人尚未从骇然中清醒,便见佑帝看也不看奏折,只言,“准。”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幽葩细萼,小园低褴,壅培未就。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 袅袅笛音在细雨中柔柔吹送,清雅洒然中渲染点点轻愁,紫铃拗不过云端,只要撑伞在细雨中,随着云端向那笛音寻去。 一路馥郁的芬芳,葱绿的佳木都不曾留住云端的脚步,走了究竟多远她不知晓,只是寻到他的时候绣鞋已湿凉意进脚入心,浑身冰凉。 他,斜倚着插天玲珑山石,栖身在芭蕉树下,衣袂轻飞,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墨发贴在肩侧,碧玉笛横于唇边,虽然还隔着那张精致的面具,却丝毫不减他潇洒的气息。云端很想,很想再舞一次,像那晚在宫宴上一样再舞一次,整个世界只有他的曲和她的舞。 他回首,见她只着单薄的素纱衣站在那里,水气氤氲在他们之间。她,不再如那日像个毫无牵挂的仙子了,她的眼里仿佛噙了些什么。扬袖一挥,紫铃默然退开,他伸手将她牵过来,与他并肩立于芭蕉下。 云端见他久久不语,轻叹一声“纵尊前痛饮,狂歌似旧,情难依旧。” 他怔然沉默,只移目凝视漫天细雨,“这几日我在想,想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想我如何将你一步步推进旋涡,又如何一次次地伤你性命。想你的舞,还有桃林那次偶遇,才发觉美好少得可怜,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太多的交集,而我却又将你带来这里妄想着从此让你呆在我身边,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他自嘲一笑,猛然抓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云端被他的温暖感染,身体似乎暖了几分,而内心却又抗拒着这个陌生的温暖,想要回答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毕竟她还是恼怒着他一次次的利用和伤害,而每一次她都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雨骤然变大,落地溅起很大的水花,她的裙摆,他的靴子都被打湿沾了泥巴。前院传来打斗声,时而刀剑相交,时而惨叫连连,云端望向他时,他恍若未闻。 “你不担心吗?”云端有些着急,东方溪告诉她,这一次明寒会将整个海棠山庄覆灭。 “这一天早晚都要来。” 云端蹙眉不悦,却冷得浑身发抖,“你不走吗?”他望着她,忽而眼里燃起喜悦,问她,“是担心我吗?你担心我被他们杀死?” 她不想回避,不想欺骗自己,从来她都知道有些事并不是不去面对就不存在的。在覆了喜悦的他的眼眸里,她点点头,坚然回答说,“是。” 原来快乐是如此的简单,原来他一直想要的只是一个人的关心。 打斗的声音被愈来愈急的雨声掩盖,而他的每一个字云端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如初见时的柔和温雅,“从我记事开始生命中就烙下了一件叫作复国的大事。父亲他们安排了齐王之女入宫选秀,被封为美人。一年后移花接木将我送进皇宫作了明华十一皇子,再后来,父亲去世了,那些旧臣以及他们的后人拥我为主,匡复大燕。而我总觉得大燕离我很远很模糊,它是什么样子我都无从想象,这二十几年来,我从来无法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些落寞痛苦他只淡淡带过,好像在说一个不关自己的故事,云端默然听着他的故事,关于他自己的故事。抛却其它,他和她有着同样一种身不由己,同样的一个梦想,便是能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可是,我姓玉,玉家人只能为玉而生,为国而死。”他的眸,落向她玲珑精致的脸,钢铁般的坚定。抬起她的手,将那块带着他体温的血色玉石放进她的手心,“这是在我救你时候在你身上发现的,它是有灵气的,饮了谁的血,就会带上谁最深的记忆,这里面有太多的悲伤跟无奈。无论燕国是否存在,玉家承诺的只是燕氏,而我,应该用命去守护你。” 蓦然抬手,他轻轻抚上她的脸,云端才发觉眼角有温热淌过,肃杀之气越来越近,沉重的铁甲革履之声在雨中震耳,他倏忽低下头,湿热的气息撒在她耳后,“云端,就算死去,我的灵魂依然会守护着你,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