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夕阳找到你》 楔子 宁静的夜晚,青灯在墙壁上映出一个纤长的人影。修长的手抚上碧玉制的玺,在长长的纸上小心谨慎地印下。 没有印泥,也没有什么字迹留下。淡淡的绿光泛出蝴蝶的映像。 在遥远的黑暗里,却有很多很多的魂,安详地闭上眼睛。等待往生。等待还在现世等待他们的人,与他们相见。 每当这个时候,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才会浮现疲惫却仍然欣慰的笑容。 一夜无眠,工作至天明。 那碧玺起落之间,有无数灵魂得以往生。一缕缕缠绕的柔烟,在来世的道路上渐渐淡去,那纤长的人影终于落下手头的玉石,起身离去。 寂静地大殿之中,只有樟木窗纸上淡淡透入的光芒,将碧玺映得晶莹剔透,灵气缭绕。当那纤长的人影离开大殿的一瞬,桌上的玉石便消逝在一层层淡绿的光芒之中。 不久之后,有一深黑色身影潜入,鬼鬼祟祟地自柱子后面时隐时现地前行,终于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巨大的檀木桌前。那黑袍下面不见面容的阴影里,似乎安静得连声息都无。而此时,黑影在桌前环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正当寻得投入,忽然听见殿外似有人声传来。 不由得,黑影紧绷而立,转身便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大殿厚重的窗帘之后。 “可有感应到异样的气息或者是陌生的人?”一个厚重的男声问道。 “回将军的话,似乎是往那边去了。”这个被问话的宫女有些惊慌,显然是被来人的气势汹汹惊到,说得有些不确定。 “你们二人各自带队分头去追,你们回去通知各城门处严加看守,今日起封城!”那男子显然是相信了那宫女的话,遂做好了各项安排。 “你们在这里好好看着,不许任何人进入宫殿——你,随我来。”不多时,那名女子便被带走,脚步声渐远。 过了好一会儿,躲在窗帘后面的黑影再次潜伏而出。这次,因为躲在窗帘后面的时候,早已暗自打量过房间的布局,因此已经看出了在主台之上所布下的结界。黑影上前,仔细观察过桌上物件的摆设,于是谨慎地从黑袍下面伸出了苍白细瘦的手,按照一种特定的顺序,先后移动桌上的物什:毛笔,百合,砚台,镇纸,最后旋转烛台,直至烛台的柄朝向主座——忽然,殿内的桌子中央,浮现出一层层淡绿色的涟漪。 而此时正在议事厅主座上与属下商量国计的人,心中陡然异数突生,感应到大殿之内封印的波动,眼中掠过了一丝极为阴沉的厉色。 第一章 公园夜惊魂 如果真的要试图去描述现在的天气,那真的是有些困难。看了一眼消失在天边的最后一缕晚霞,黯淡却耐不住寂寞。似乎是想要再聚集一些光辉来增强亮度回到灿烂的姿容。 而结果违背自然法则了,就连最后的一点光芒也消耗殆尽,留下惨淡的灰白。仿佛还有死前的不甘与惊恐所造成的歇斯底里的尖叫,从四面八方涌来又散去,澎湃在脑海里。 于是就感觉晕头转向起来。刺耳得不得了,就象不锈钢制的刀叉在空瓷盘里被肆意乱刮划。连天边的几朵云都受不住缩到一块去微微颤抖。 式微手中捏了不及格了的生物卷子,独自一人逗留在教室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了,才摇晃着犹豫的身体,从位子上站起来,拍拍衣服,好象就是刚才那么一会儿的时间里,就一下子给灰尘落了个遍。 而那些灰尘好象每一粒都有大大的重量,压得连脚步都迟缓到比尘子都落得慢。想来母亲一直对于自己给予厚望,而一个单身母亲的执着精神,也一直让式微给了自己不少压力。而如今居然也会落魄到如此地步——回家去,摊开它,再去接受母亲无比失望的目光。思及至此,式微愈发失落下去。 又看了一眼黑板,然后身体湮没在黑色中。 再重新亮起时,画面中是被硕大的月的光华映得银灰的公园。式微对于周围的环境并无多大观察,便匆匆入了大门。晚上十点多的院子里,人已经散得无几了。 是深夜了,连空气都懈怠于传播那吵不醒人的犬吠。风隐隐而过,动摇树木的阴影,仿佛在躲避又好象在反击。 而式微出来的原因,却是因为母亲似乎一下子失踪了。 心灰意冷地回家之后,发现只剩下那还有余热的饭菜在桌子上。母亲却怎么也找不到。电话没人接,也都没什么纸条留下,整天摆摊的阿姨说妈妈是傍晚出去的。匆匆的样子连句招呼都没有和熟人打。 等到近十点,居然还毫无音讯——式微心有所虑,终于披了外套出门。 刚又去了车间看看,她也不在。 她平时除了这里和家是不会再到哪里去呆到天黑不回的——这样子的情况从未有过却真的发生的话,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了。 电线杆上。 以硕月为背景,以风轻扯暗裳的动,衬住心里此刻强迫安宁下来的静。嘴角没有生气却是依旧那么嚣张自信地上扯。手中握紧了还在滴血的刃器,在颤抖的冷气里将射而来的月光,杀气和那些心底蠕动的恐惧一刀两断。 才从树影间感觉到沙沙的响动,顺势追去目光,竟看到电线杆上有人立着。手中有刃器忽的就刺向凌空,看到光亮的弧线决然带出血浆洒落。 于是式微插在裤兜里的手霍得也抽了出来,微张了嘴怔留在原地。他始未料及,接下来就听到交相碰击的金属鸣声。 竟然是有人在深夜打斗! 式微暗自感到不可思议,复又腹诽一句:居然还选在电线杆上来避开人群……不过,脚下的步子始终不敢停下,下意识不愿被这闹事牵连。 听见声音逐渐远淡开去,忽然打了个寒噤,就感觉要有一刀从左侧直砍下来,不留余地的想将人分切成前后两半。于是本能地后退躲闪开来,却无法来得及收回视线,那凌冽的刀光一下照亮了周围。 好多人,还很严肃地围了布遮住脸。个个有刀,打斗声自身后继续铿铿,汗冷颤在脸上。该不会遇到什么帮派斗殴了吧?不要说妈妈就是遇上这种事了才回不了家的。 若是去救没有多少能耐肯定要连自己也搭上命的。那要是就这么死在这儿,估计明天可以上头条了…… 式微尚未从这突然出现的杀场中反应过来,只是怔忡着直直地盯着一把把刀凛冽而来,想动却无奈身体早已僵直不听使唤。忽然就感到被人很不满地仓促间踹了一脚。显然是随意到没控制住力度,然后在落地的一瞬就同时经受了屁股和撞地的剧痛。 一定是全身上下都摔断了。 式微连痛苦呻吟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只认输底趴在地上委顿不动。便听见背后的那个方向传来了连续的刀飞快地切入肉体又飞快地抽出周而复始的钝感声。像是使出了什么必杀技了,身体倒地的声音接二连三,血似乎有溅到衣服上了,只觉淡淡的凉意。 “哎,死了?” 漆黑的长发被古色古香地束起,用的是纤长柔逸的玉白发带。纯净的眼睛里有深碧的光芒衬月色荡漾。几缕打架时带出的游走着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滤着散浮在空气中的肃杀,在脸的轮廓边蘸到了月光微泛光芒。暗蓝的长裳在风中微扯出血腥的味道,地上是败者的尸体。只有玉白的腰带在风中斟酌这胜利的味道。 “你看到我们打架了?”一个脸上稚气未退,却已清丽无比的女生站在式微身前,碧色的眼睛眨巴着,似乎并不担心这个目击者的存在。 “啊--?恩,有的。”式微缓缓爬起来,压下心底对于这确实难得一见的丽色的赞叹,还是有身为弱者的警惕,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那女孩子手里的刀。 “还精彩吗?”女生略带冷笑地问道,眼中却一闪而过一丝诧异。 式微的目光四处游移,忽然瞄到一旁树丛,月光渗透而下,一个将近中年的女子缚于树下。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很显然,就是式微要找的母亲。式微诧异之余,怒气马上上来,竟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对面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刚刚持刀击败了数名高手。稍有得罪,或许自己不但救不回人,还能把自己也搭上。 “这不是重点——我说,你们大半夜为什么绑走一个中年女子?你们帮派打架什么的,不能伤及无辜的路人吧?”式微被绑在树上的指向不远处那个近似闪现人的身影的大树,开口就是有些生气的质问。 女生忽然严肃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押着捉来的妖,眼中异色大增。怎么刚刚还奄奄一息,这时突然要挣脱束缚了?! “该死!都是你拖延了时间!难道你是同伙么?” 深碧的幽眸紧盯着面前的男生,那女生突然冷漠地可怕,风把头发背风吹往前方,象是杀气有了实体,直避得式微冷汗拼命冒。 若是动手,即使自己是一名比年纪比她要大一些的男生,估计连闪躲一回的余力都没有吧?式微有些力不从心地站着,尽量不将心里的惶惶不安表现出来。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握得苍白。 女生突然恶意地笑起来,仿佛是看穿自己在想些什么。她手中的利刃好象在吸收月华,不禁快意的低鸣愈发诡意地明亮。 忽而刀起刀落,感觉眼前的视野瞬间因过于明亮而失去真实感和方向,意识也在那一瞬被封闭了似的。整个人好象是被强行又快速地按入水中,现世在那种水流流动的造成的视野中开始被扭曲原形和真实。脑海处于了真空状态,言语已是惘然。 那个就是死吗? 或者是死后在冥间的意识? 怎么,死后真的会在另一个世界存在意识而继续活下来? 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听到一声银铃般的笑声,然后就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眼皮开始沉重地打开,有光泻进生命里来。 第二章 再遇 翌日傍晚。 “微哥,听说你今天被人发现昏倒在公园里?” “还是在湖边?” “昨天你可是生物考砸了啊……” 下午一放学,一帮“自称”是式微的朋友的同龄人就急急地涌进式微家,和式微妈打了个招呼就冲进房间看人去了。 不过在式微眼里,这帮家伙表面上是关心慰问来的,暗地里是想挖些小道消息或是损人的吧。 于是式微在看到这几个损友眼里闪烁着动人到让自己流冷汗的求知欲,又听到他们有意把公园湖边和不及格卷子联想在一起时,就彻底被惹毛了。 “都给我滚回家去!然后喝马桶水到泻肚,到浮肿,再来向我请罪吧!” 式微愤怒的语气在最后就泄得差不多了,因为知道对方其实是不想把那种真正的关心表现得过于真切,而使场面和气氛变味,才会没有尺度地一而再,再而三的损人开玩笑。 于是几个人又假装真的会听话去做,抱怨起马桶水很臭之类。之后便是一阵嬉笑,众人带来了一些探病的水果和零食,式微一一收下,闹腾许久之后,才终于散去。 不一会儿,式微似乎听见房间里有轻微的响动,睁开眼睛,看到是妈妈在床边刚把体温计拿出来查看。 “退了,呼呼!我们的式微很强壮呢,这么点烧一下子就退啦!” “妈妈,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 “哦,那个啊,你文姨昨晚生孩子了,人手不够。你呢又怎么等也不回来。于是我就先赶去帮忙。谁知半夜回来找不见你,可算是吓死了我呢!” 她在笑,她却笑得花枝招展。她的动作幅度很大。 式微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不对吧。在那灿烂温暖的笑容后面,仿佛有数不尽的其他被极力隐瞒的什么,在窃窃私语。很抱歉要狠下心来去面对这个残忍的问题,怀疑那种过于急切表达的感情和态度。 式微强颜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妈妈以前不是要冷淡一些么或者说她其实没有那么开朗的……她现在这个样子还真的是让人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意味呢。 而之后式微除了听到一些闲聊的家常,似乎便没有再听见妈妈说有关昨晚的事情——甚至连他如何昏倒也没有提及。似是本就不记得,自然地笑着,却又像是隐瞒了什么,笑而不语。而式微试图想再旁敲侧击,忽然却无力地发现,似乎连自己的记忆都已迷糊不清。 回学校是在公园昏迷发生的三天后了。式微起初还不信自己会睡了那么久,可是看到成堆的作业和已经陌生的课本进度,就确信自己真的是睁眼闭眼的就耗掉了72小时。而在这冗长的时间里,他式微除了做了一大堆有的没有的不真实的梦,就没有其他什么年轻有为的事迹了。 下午放学前,他和肖晨约好一起去问老师一些问题,可是他忽然的就找不到人了。 式微站在人潮过后,开始冷清起来的走廊里,蓦地听见风穿堂而过的声音。 真的是很辽远,让人感觉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一直吹到这儿来的。在风里看着它逐渐向通往操场的尽头远去,式微感觉到那风里仿佛还有后山上清新的草味。和那高杉摇晃身躯的欣然,翠绿的空气好象就布满周身。 顺着廊道往尽头的那一块长方形的天空望去,云在风中沐浴清新的森林气息。风把所过之处的香味都卷走带向远方了。 一瞬的世界,仿佛流露的是它最初的纯净和美好。那辽阔的天空一直在流泻下最为自然的声音。 忽然,视野里闯进了第一眼见到就感觉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的身影。 高挑修长,玉白的发带在风中自信扬起。利刃带着血水出道道弧线,每一条都因为洒落的血水而变得异常完美和残忍。 式微在那一刻就感觉这个场面曾在脑海里出现过。以他自小过人的记忆力,可以很轻易就回忆起很久之前的事情。但是这个很可能就发生在三天前的画面,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发生思想的共鸣,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找到记忆的来源。 但是感觉到有回应了啊,就好象是隔了一堵故意设下的墙,两边的意识急于要汇合来证实这个可能的记忆,却在无数次撞击墙壁都不能成功。徒劳的挣扎开始让意识疲惫了。 尽头,有如一只鹤在起舞。羽翼丰满洁白的鹤,高扬着骄傲的头颅,在水花四溅中自信地伸展。每出的一刀,都是巧妙地躲过了敌人的进攻,然后诡谲地回身,致命。那暗黑的长裳衬得少女如玉般白皙。而腰间束着的飘逸的白带,舞动着式微的视线和心。 又是她…… “我想起来了。” 他低低的呢喃,不自觉之中竟带了一丝惊一丝喜。也全然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 怎么竟象是一直在记忆里就有过她,因为很久没有想起而淡漠掉她蹁跹的身影。然后在久远的现在,一旦有关她的一丝一毫被不经意捕捉,就一下子打开了封闭的门,记忆如外界的光,堵塞的池水,蜂拥而至。被熟悉感冲淡的意识,麻木掉所有的神经。视线只死死跟随那唯一的黑白跃动。那个身影,曾是心中挥之不去的太阳。光华万丈。 忽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式微从失神中陡然惊醒。 是约定一起问题的肖晨,他在对自己说些什么,甚至还脸上带着歉意。他说了几句就准备挥手要叫式微一起走了,笑容单纯而不加掩饰。 可是式微听不到一点声音,他的世界处于绝对的真空与安静,就象曾经……曾经也这样子?记忆,快搜寻记忆。 妈妈在对邻居炫耀儿子的聪明; 爸爸甩开妈妈的手绝然离家,妈妈在幽暗的深阁里压低了声音哭泣…… 是这些吗?不!不是!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女子,就是那样的转身。在说不出滋味的长久的凝视之后就淡漠地回头走掉,背影被黑暗紧紧包围进去。 式微抬手想要去追逐那个砍杀完二十几个人要转身走掉的身影,却看到那深碧的眼睛直直地看穿他的思想。刀起刀落间他还来不及张口问一句她的名字,就又遁入了溺水的真空感。世界与虚幻就那么水上水下之隔。 而转身向式微道了歉要走的男同学刚走开几步,就听到身后轰然倒地的声音。他回身去看已寻不见式微的踪影。往下一看,式微正跌坐在地上失神地望向走廊的尽头。那里什么也没有啊。冲上去摇晃式微向问他怎么了,一触到他就感觉入了水一般阻隔了现世的喧哗,连呼吸都成多余。然后就看到式微盯住的不远处站着一位巧笑着的少女。淡然而散发着不可亵玩的冷气。 玉白的腰带飘浮在身侧,手中的利刃直指到式微的鼻间。 看到忽然有外人闯入结界,眼神一厉直砍向闯入者。 水里扭曲了一切,却唯有她的一颦一喜如此细致真切。 那玉一般的少女,竟把刀又一次挥向死亡的世界。 世界,开始倾覆。 倒下去的那一刻,式微潜意识里,有片刻的空白与清醒。 我再也不会忘记了,你挥刀向我的那种让人觉得是在斩杀野兽的享受!你现在伤害的是我的朋友,当初是我的妈妈——不要觉得有比别人胜一筹的本事就真的可以什么都侵犯,自己就是老大了! 可恶! 第三章 肖晨 象是在很多人的注视和呼唤下才醒过来的,式微坐起来靠在床头望着周围的人。 一个个都是看外星人一样的看着自己,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 “醒来了,太好啦!” 一等医生走开,朋友们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讲话,完全不顾式微脸上的疲惫和茫然。 “式微,你们怎么无故就在学校的走廊里昏倒了?” “我昏迷了多久?” “啊?五天了。” 式微的眼睛骤然缩紧,放在被子里的手愤怒地握成拳头,仿佛此时那少女就在面前要与之对决。这一次,记忆不再似上次那么模糊,很多碎片留在了脑海里。 “式微是不是最近营养不够体质下降才会频繁地晕倒?” “听起来好象是女生才会有的事!” “不要乱讲!是人都会这样的!” “戚!你敢不承认想要开某人玩笑的猥琐目的!” 没有错,那样自信与满脸的蔑视是她独有的风格。但是一旦看透她心里所想,就会知道她不过是要扫除目击证人罢了。多么愚蠢的想法,还以为是她想救人才会和自己笑,竟然能幻想是友好。 那么上次公园的事也一定是她所为了。灭口未遂吗。那…… “可是,肖晨就不能这样解释了!” “怎么?”式微听到“肖晨”忽然想起那天他也是和自己一起看到她的,虽然最后两人都晕了过去。 “他……死了。”伙伴们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一瞬间呼吸停止。吸进去的那一团空气停滞在了鼻腔里乱了阵脚。式微感觉恐惧自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疯狂的想要从每一个毛孔里侵入,一直瘫痪掉神经中枢。 怎么,她竟然动手杀了肖晨吗?那么她怎么没有连自己一块儿斩杀?虽然当时自己已本能地倒地不动装晕,但那是想不让少女挥刀向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过她会真的下手啊…… “式微?你还好吗?……你妈妈前几天一直没有出现呢!今天才打来电话说要你醒了就回家去。她在家里做好饭等你。” 式微还完全处于愤怒的状态,他的拳头丝毫的颤抖使空气为之畏惧。 不,不可以原谅了吧? 肖晨…… “式微?你在听我们说话吗?” 那天还嚷着马桶水很多可不可以分批饮用的少年,是式微最亲的朋友,自小就是一起玩大的哥们。什么好吃好玩的,从来都是彼此分享。可是,为什么在这样永远不会背弃对方的关系下,死亡不可以一起承担? “式微?你饿吗?” 他不过是不小心看到而已,为什么要下手杀掉? 大伙看到式微已经陷入深深的刺痛,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就只好退出病房。 “呐,式微,我们不会离开的,我们一直都在外面。” 一帮人轻轻关上门,把安静留在里面。式微无力地滑落。 医院的楼顶上,玉白的腰带肆意的飞扬。任何的行动都不可以逃过她的察觉。手中的利刃似乎也知道就要又喝到大泼的血,兴奋地摇曳起来。 等待月夜的降临,将黑夜,静谧,肃杀,恐惧,和敌人带来。 然后由刀一一斩落。 月的迷雾里,唯那闪烁的碧色永不坠落。 少女束紧了腰带,握紧了手中的利刃。一脚踏上楼顶的栏杆,眼睛眯紧了死死盯住远方,那里似乎有什么叫嚣着兴奋地涌来。于是在片刻的等待后找准时机,凌空踏向黑暗而去。 式微自浅梦中惊醒。 听见有什么很吵的在外面,虽然还很远,但是很显然是朝这边涌来-----那么贪婪与迫不及待的杀气味,是连窗玻璃都吓得震颤不已呢。 心里的不安感急剧上升,式微抓紧了被子的边沿,直直地坐立起来。怎么会突然的就有一种想要下床赶快逃走的冲动?总感觉那恐怖的呼啸声是朝自己而来。 自窗子,自墙壁,自门,甚至是自脚下的地板!四面八方的潮涌来的话,真的会被包裹进去逃不开去! 式微左右张望,却只看到病房窗户外面,自己的伙伴在聊天,看到自己坐起来了,就热情的向自己挥手。 完全不是感觉得到这样充满血腥味和死亡味的样子! 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有了一种会死的恐惧!最要命的是,在刚刚经历过丧友之痛的情绪里,悲观地考虑到的就是外面的那帮朋友。要是这次真的他们也都会死去那么式微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式微低下头不想再去关于死这个问题继续纠结,但是外面诡异的喧哗声正在为人们所觉察不到的速度慢慢靠近。 是朝着自己来的呢,式微抿紧嘴角霍的就跳下了床。 不可以再让不相干的人死亡! 暗暗下了决心,忽然又想起那系玉白腰带飞扬的少女,那深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她?对!她一定会再出现----有这样怪的事接连发生在她在场的地方,那么其中必然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在的话,就可以把肖晨的事一起了结了吧。 式微背靠到门上,听见外面伙伴们一边写作业一边在讨论如何安慰式微不要因失去肖晨而过哀,眼泪就一颗一颗掉下来。 “那我们带他到新开的游乐园去放松心情?” “不好,以前他常同肖晨去,到了新的那里还不定要触景生情呢。” “那,那我们带他去冲浪!” 式微想起肖晨曾邀他去游泳。那时式微还不会,愣在岸上死活不肯下去。因为妈妈曾告诫他不准单独下水游泳。后来把肖晨急哭了,式微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就触犯禁忌浅入沿河小滩。 两人打闹着就不知不觉远离了浅滩深入到河中。脚下一滑就再也找不着底了,慌得式微忘记了肖晨教他的浮水的法子。只顾扑腾几下张嘴喊话。 “快点!抓住我的手!” “扑……肖晨!肖晨?我找不到底了!我怕!” “式微!我在这儿!抓住我!” “扑……” “我!我!我没气了,憋得……” 肖晨看见式微在水下直冒气却不再浮上来,心想糟了这小子吃水过头了!伸手好不容易够到他的手,竟感觉有一股更大的力气在拽住式微向河中拖去。 往气泡的后面看去,竟不知了是自己在上下起伏还是那不断绽放的死亡之花—— 河中央是不断扩大的水圆在快速旋转,强大的吸力让肖晨感觉到那里充满隐藏的巨大未释放的力量。但是却隐藏了本该有的巨大水声,迅速地将一些游泳者卷入,而且还是大人!肖晨抖动起寒冷的双唇,心里逃生的力量逐渐衰竭。因为感觉到自己也已经受到吸引力正被拖入。 但是—— 不想式微还有挣扎的力气。他猛得最后跃起将水花大大的打泼到肖晨的脸上,将肖晨一下子惊醒。于是莫名而来的勇气使他猛扎进水里抱住式微的身体直往岸挣扎过去。 “式微?醒醒!” “肖晨……我们回岸上了?” “恩!我们刚才遇上了好大的旋涡!所以我们这次算是走运了呢!” 式微吐了一大口水,脑海里闪现的是断续的对话声,和沉浮在水上水下的那种弥留之际的虚脱感。 “不,是你肖晨救我心切战胜了旋涡啊!” 式微起身艰难地抱住了肖晨,在他的背上重重的打上一拳。 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式微还不争气地吐了一口河水。嘟—— 大河上轮船缓慢吐烟开过,两人相互扶持站起,看到天边云在追逐斜阳远去。那个傍晚是式微重生的开始。他觉得肖晨不再只比他大几个月了,而是超乎自己的生命价值的存在。 第四章 再见 耳边呼啸声不断接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如果是对于要逃开的式微而言。 门外是完全不知这种危险的朋友们,而他们也正因为自己而正在被不知情卷入丧命的旋涡。 式微莫名冲涌上一股悲伤和勇气,一把拉开门冲出了病房。 那一刻他只回头去看了朋友们最后一眼,他们还在讨论要不要带式微去水族馆。 那样子跑出去,可能是最后看你们了吧?不知道这样做可不可以使你们逃脱旋涡——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我的朋友。在失去肖晨后我怀疑过是否我已经丧失了生命意义的所有。但是现在我觉得如果我还可以心安理得的再让你们也为我掉入急流,那么当时肖晨一定不会选择救我。在他的眼里,他救的是朋友,是不会退缩在朋友遇难前的人。 “不要跟过来——我只是去上厕所!” 式微疯狂地奔出走廊飞快地寻找出口。他一口气都不敢喘得过大,生怕要误了逃跑的时机。留下护士愤怒的“不准在医院里奔跑打闹”,式微将医院的玻璃大门用力甩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往医院后山跑去。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而式微留意到的是一一一直都朝着他的贪婪的诡异呼声在他迅速的转移位置后在医院附近逐渐安静下去。象是在找寻失踪的目标,然后式微感到有很多目光都聚集到自己的方向。既而那叫嚣的呼声变本加厉地朝自己四面八方的涌来。 怎么,真的是冲自己来的? 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发出这种声音,包括异常的腐臭味。 式微苍白的脸映得病服更加恐惧和无力。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却本能地感到巨大的不安。那些叫嚣的东西已经离开医院,朝后山蜂拥而来。 还要逃吗?往哪里呢? 式微转身往深林里钻去,却不留神被粗树干绊住。栽了个大大的跟头,头疼得厉害,又出现水上水下的那种沉浮感。眼前开始出现很多很多可怕的黑影,有很红的眼睛。红到滴血,红到迷惑了自己的眼睛。扑鼻的腐臭味自黑影周身肆意散发。没有真正的模样,在月光下它们象干枯的树洞或者是骷髅,狰狞的笑容不是发自内心,而是一种变质了的邪恶的本能。而它们的心是没有的。空洞的胸腔可以看到黑怪的身后-----那里仿佛闪现过去了一道碧影。 式微撑起双臂看着巨大的黑影自上而下地打量自己。 方才黑影中又涌动起一股异常兴奋的野兽般的欢腾。式微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感觉这和自己有关。 它们一定是在找自己的吧? 式微瞪大了眼与那一双血红的眼睛相对。因为被腐臭熏得有些晕了,视线开始时现时模糊。 眼前的黑影开始露出欣喜的颜色,手缓缓抬起。锋利尖锐的犬牙和爪子映上月光,微微泛出淡银的光芒。那一下刮过来,自己就要被杀死,然后被分吃了吧? 式微艰难地竖起身体,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办。但是他知道对方数量上占绝对的优势,要是有一点动作就会马上被眼前的这个怪物杀死。 对峙的一瞬有旁边的怪物想替上面前的位置,但是都被部下打了回去。式微俨然觉得那首领怪物的眼里淌出了什么液体,带着一抹黯红的无能为力滑落。那首领明明已举起了右臂,却挣扎着放了下来。转身想要走开去,忽然身侧的部下也不满地低吼。于是那魁武的身影如梦初醒地顿住,转身又回望了怔在地上的男生。那一望仿佛是倾尽了毕生之余力,在望向式微的那一秒,就象是在望着他的从前和以后。 那种味道,深深的,就象是在决别。 然后怪物再回身去的一瞬,式微失神的眼神忽然收紧!然后他张开嘴想向那背影喊出那句话时------又是刀起刀落! 月在那一瞬隐进云朵里,血仿佛要湮没了它皎洁的光芒。树叉间溅上了一摊鲜血。 怪物回身重重的将巨大的血掌向式微煽来。那杀个式微措手不及的攻击让式微一下子失去思考的能力。 下一瞬怪物那只将要触及式微的手不但没有刺入式微温软的脖颈,反而飞出了式微即将睁裂的视线。 他微张的嘴,离那一双碧色的深眸下的小巧翕动的嘴唇只有一指之差。而她身上淡淡的兰花的清香为他完全阻隔了刚才浓重的腐臭味。然后她轻笑着不顾那失臂的怪物疯狂的吼叫,轻轻托起式微,闪到远处的高枝上,旁观起来。 是她!碧绿的眼睛只要一望,就会不断有森林广阔的清新和湖泊纯净的气息涌进心里。 意识又为之远离了现实。 她的玉白的腰带此时小心地包围在身侧,连一丝尘埃都不曾接近过。隔绝了尘世的玉人,此时竟让式微如此接近。 不知觉树下的打斗开始收尾。大多数的黑影被歼灭,只剩下首领和几只小怪在顽强抵抗。 可是也是会被杀死吧?包围圈不断缩小,阵脚也开始乱掉。 但是那首领却一直在往这边望,全然不顾身上增多的刀伤。 在碧色眼睛的少女眼里,那些怪物的生死完全没有温度,反而那倒下的恐惧的身影里,还可以找到一点点波动的闪现的光鲜的亮绿! 是在为此感到兴奋么?少女的怀里,式微歪着头看着树下剩的那唯一的怪物首领。它还在望,它还在受伤。它没有了眼泪,却依旧带着那熟悉的回望。式微看着看着,觉得它越来越象一个人,那个曾经救过他是他生命里唯一意义的人。 忽然就想起身边的这把刀来。 “你杀了那天那个男生吗?” 式微的眼里不再有感激之情,他眼里迅速布满的是仇恨和懊悔!怎么竟然让仇人救了呢?那要怎么给肖晨报仇呢?如果真的是这样,还不如就在下面被那尖爪刮死算了,再这样折腾下去,就要使事情变得棘手。 树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首领周身,将它往岩石逼近然后一再缩小包围圈。那首领呼唤不来同伴,又身负重伤,眼神却从未停止往这边望来。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吗?” “——你说的是谁?是树下的那只怪吗?” 式微霍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迅速充满了泪水。他微愣了一会儿就不顾一切地挣脱了怀抱,朝树下坠落下去。显然所有人都被他这一举动惊吓到,而地上的受伤的怪物受到时机的鼓舞,冒死挣扎起来扑向式微!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女眉头一锁,但腰间的玉白带子早已随坠落到式微一同下去,并在没落到一半就完好无损地包围住他,使他在落地时处于绝对的结界里免受攻击。 而其他人看到式微没事就马上行动起来,疯狂地斩杀身边爬起来的怪物。 式微站稳想扯开腰带,却发现那是他完全左右不了的力量束缚住了他的行动。他急急地望见首领朝自己走来。 那另一只巨大的手高高举过,仿佛在为能抓住这样好的时机庆幸。锋锐的尖爪超快速再生后直划向式微的脖颈。 在腰带的结界上疯狂地抓。 很多道痕在结界上留下,而式微的眼神却只和怪物的血红对视。 第五章 肖晨归来 “它在看我,我也在看它。我相信我们自小就养成的默契,我肯定那就是他!只有他才会这样看着我,胜似妈妈的关爱,让人感觉到发自他内心真正的力量之源。” 怪物首领在一步一步靠近时却愈发表现出不安。它的深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式微,却将头费力地调转向右。慌恐地低低地发出不安与痛苦的叫声,让周围的伙伴都停下手脚,用怪异的眼神审视过来。 “都不要停下,把这些小怪趁这时一并杀光!” 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冷淡的语气直让式微打了个大大的寒噤。少女手下的人马上挥刀如收割镰刀一般将小怪齐腰斩断。那一缕缕受到解放的白烟化为生魂聚集在一起,如受惊的小鹿打量树林里发生的一切。 式微开始明白这些树洞一般百变形态攻击自己的怪物都是由死去的亡魂变化而来。大概是受了恶势力的影响才变得凶残袭击人类。 但是一一为什么一定都发生在自己周围呢? 面前的首领也开始幻散,不断有魂魄跑出肉身,但是怪物又开始不断攻击结界,好象一心想杀死式微。 式微不断后退,怪物也越来越凶猛地攻击。受了他退后的鼓动,暗红的眼神骤然锐利血腥!接下去每一爪式微都觉得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来做殊死挣扎。 结界眼看要碎了,可是式微反而面对危机并不恐惧。他缓缓抬起手向着扑来的怪物,他想触到它的脸颊,他想抚摸他看到的那一双眼睛,那是——肖晨的眼睛! 结界在碎之前,部下们都没有来得及冲上去隔开式微与怪的距离,因为碎得突然碎得短暂。而且式微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只是着了魔的自己走向怪物。 而在他身后,出现了一只的手稳稳的抓住了飞扬的玉白腰带,然后在怪物撞上即将破碎的结界之际,用力地往后扯动。 始料未及式微的手在够到怪的眼皮感受到那动情的一颤—— 怪物的锐瓜划开了式微的脖颈流出了温润的鲜血—— 腰带一紧,式微腹部猛然一勒就飞到深林里去! 怪物只见玉白的腰带闪过眼际就听到胸口的被刀猛然刺入和心脏的戛然而止。眼睛开始因身体的疼痛而泛出血气变得越来越红!整个身体都剧烈震颤起来!凄厉的尖叫声惊起了整座山的蝙蝠。 森林里传出了接连两声巨响! 不远处的医院大楼,开始晃动。 “怎么忽然就站不稳了?” 出来找说去上厕所却将近一个小时没有回来的式微的一行人望着裂开的玻璃,看向了后山那一排倒伏过于异常的树木,那里有一大群被不知的原因惊醒的乌鸦飞起,切割了黑暗。 月开始展露原来的光明。 部下们恭敬地单膝跪地,手中的刀插入土里。他们围成一个大圈将少女置于中心。月光独自从云端投下,为少女披上一件单薄的银衣。 而刚才被少女扔出险境的式微此时已被部下接住送还原地。 式微走回来,拖着碎成两节的白腰带,定定地望向那散落一地的漆黑的长发。玉白的发带染上鲜血无力却醒目地垂落。少女紧握住手中的刀刺入怪物的胸口。本该值得开心的事,却隐隐有死亡的悲惨旋律暗敛。 “怎么,哪里不对么?” 式微走进圈子惨淡地笑着。 “你还是杀了它,你又一次杀了他!你该很满意了吧?” 安静到连部下的呼吸声都听不到的林子里,只有式微愤怒的鼻息漾出雾气。 “不要过来。” 少女冷淡依旧的话语仿佛是自森林的四面八方传出来的,真正跪倒在怪物身边的那个无力的黑衣躯体,好象自刚才就没有动过。 但是正处于悲愤至极的式微哪里可以知道那么多呢? 对于自己可以再一次遇到肖晨,再一次感受到他对于自己的关心,那样本以为再也不会有的机会就这样在挥刀的动作中斩落。不甘啊,第四次看到那傲视一切的刀挥向自己所珍视的尊严和挚友。夺走了也不说什么让人找也找不到。 把式微当成什么了呢! “不要过来。” 还是那样没有愠气冷淡的语调,却带了不容质疑的口吻。式微有所震慑的脚步在片刻的迟疑与被四周安静的诡异的环境所迷惑所盲目鼓舞,破例地迈开了最大的一步! 周围的部下仿佛同时接到了什么命令,在那一步尚未落地的瞬间全部撤离了。而少女身边跟随的部下里的从属官,则负责抓住式微将他从震惊中带离。 那是怎么样才能拥有的力量?在逐渐上升与远离的时间里,式微甚至感受到从属官的手在抓住他的衣服时颤动。正想嘲讽他的软弱,却被接下去的激烈的变化深深震撼! 刚才四散的生魂正被刺入心脏的怪物的肉体疯狂吸引并且加以吞噬!然后怪物原本失去了焦距的红眼再次闪耀出惊人的诡光。而它身旁原本如沉睡了一般的少女,骤然紧握住刀柄,自心脏中狠狠拔出。捂住胸口快速后退!刀一直死死护住前方。 然后她再没有任何犹豫,念动咒语,式微腰间的玉白带子随之泛出光芒。变为几缕白烟飘逸到少女高举的左手边。那刀开始泛出白光,蘸到了点点月光而微微低鸣摇曳出万道光芒。然后趁那怪物还在吸取生魂,白玉的腰带就马上化为弓,刀化为箭。在怪物稍有迟缓的一瞬刺入还在恢复元气的心脏,然后一直穿过了身体。 那样快的一道光闪过,部下们安静地观望。 式微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觉得如果此时还要去站到怪物一边来指责一直默不作声却三番四次救了自己的少女一行人,那么连肖晨也会生气了。当然如果现在那个睁大了眼睛渴望看到光明却一直被黑暗笼罩的怪物若与他的想法不同,不是肖晨的话,那该会多好。 生魂又开始溢出怪物体外,越来越多地聚在一起,漾出淡淡的光芒。 那道光在穿过怪物的时候怪物只是睁大眼头朝上,张大的嘴里涌出的是生魂和血。 而光一穿透刀就失去了速度和质感,光芒也随之马上淡去。如蜕变的蝶,那一身的黑袍在瞬间褪成了白裳。漆黑的头发裹住开始坠落的身体,玉白的腰带恢复成了一条白涟设下结界接住了主人。 血开始浸染上素白的缎子。 黎明隐去最后的黑暗,阳光从树林间投下,轻撒在沉睡了的少女的身上。 从怪物的身体里最后出现的是肖晨的魂。 部下齐齐的单膝跪下,迎着这衣着华丽的魂。 银白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绝美的面容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哀痛。拖着长长的纯白华裳,男子看也不看式微一眼,仿佛就不存在式微这个人的,直直的从式微身侧走过去,朝着少女躺着的地方。 式微不解地看着,张口唤肖晨的名字,却只收获茫然与淡漠的眼神。怎么,能拥有了同样的眼神,却还不是他吗?! 第六章 真与假 “岁裳,岁裳?” 腰带设下的结界安静地接受了男子。他低低地呼唤,仿佛在叫醒沉睡中的人。 “你不要睡了,让我先带你回家去好么?” 男子轻柔的声音如一缕温润的春风,靠在他怀里的少女黑发如瀑地垂着。眼皮翕动,浅碧的双眸闪烁在男子灰蒙的眼里。 嘴角温柔地挽起,那苍白的素净的脸上绽放开一朵无力却幸福的微笑。 少女似是听见,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孩子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般闪现的欣喜跃动在男子的眼里。男子一把抱起少女,转身要带着她离去。 少女的部下相视,跟随从属官一并潜行。 “等,等等!肖晨!你,你难道不是肖晨吗?你不是被这个女人砍死了吗?你为什么象是认识她还保护她呢?” 式微见到所有人都没有回头,只有那男子有所反应,带头停下了脚步。 风抚过,银白和漆黑的头发交相辉映。 “我不是什么肖晨,我是岁裳的哥哥,岁粮。岁裳是出来找我的,因为某些缘故,被打散了魂体的我被困在了这些腐朽的尸体里。也许有一些失散的魂和你称兄道弟了,抱歉!现在请你忘记那些再不会存在的记忆。” 式微愣在了原地,看到他们逐渐向深林走去。没有任何人再回头看这一地的尸体。 他觉得这个早晨发生的最怪异的事情就是,居然有个拥有谁都不会学去的看待式微的眼神的人,不承认自己就是肖晨。那么真的就有生死共同存在的世界吗?那么他不是肖晨,真正的肖晨在哪里呢?死了吗?去哪儿了?而另一个方向不远处追进来的是式微的同伴们和医院的医生。他们竟然好象真的完全看不到眼前遍地的尸体,而且也触摸不到。 式微张大了嘴不相信这发生的一切! 等他再往男子去的那个方向望去时,感觉那里有人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 赶到的人们有些在笑有些在哭,他们看到这样一个孩子独自呆在莽林里这么一夜,现在茫然的表情足以证明内心的恐慌。于是赶快带他下了山送回医院。 式微回头去看车窗外逐渐远去的那片空地,说不上一句话。 在医院里又多呆的一个多星期里,式微是绝对不寂寞的。因为当他被七手八脚的抬回到病房里时,他看到的是熟悉的身影在床边为他铺床。 式微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大声嚷道:“肖晨?!” “式微,你还好吗?” 什么叫“你还好吗”呢,如果真的要追究起这句话的意义,那么真正应该接受近似于审问的,不就是眼前依旧安静而帅气的肖晨吗! 式微不知道早上看到的那个绝美的男子是谁,虽然他确定纵使两人的衣着全然不同,但是那双眼睛凝望他的感情是绝对不会被仿造的。 而肖晨的出现,虽然十分可疑。但是更使人惊奇的是周围的人的记忆却都已经被更改了似的。也就是说,他们对于肖晨的记忆是完全另外的一个版本! “什么?肖晨自那次在学校走廊里昏倒后,听说第二天就醒了,哪里象你睡了五天还赖床!” “那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来看我?” “有啊,只是他来看你时,你都还没有醒。他呢又要照顾弟弟还去打工,所以你醒时没有碰上。” 坐在床头给式微分析一些本不需要细致追究的事实的沐紫,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小子一晚上在山上都干了些什么。记忆啊理解能力啊,全都错乱退化了。真是不应该啊! 而靠在另一边床头一直默不作声的肖晨,只是轻笑着看着女朋友沐紫为他动口解释。 式微无语地低下头,好象听出了沐紫的言外之音。但是他总觉得这不该是这样子!那一晚心里的挣扎和后山的遭遇是真切地映在脑海里,想要回忆起任意一个环节都是易如反掌。 怎么可能是做梦这样以假乱真的起来呢? “肖晨,我!” “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肖晨轻轻拍了拍式微的肩和沐紫走了出去。 再回到学校式微已经看到教授的课程换了下册的书。也就是说他式微想考好期末考就要拼命赶作业了! 无力地望着成堆陌生的本子,式微抿紧了小嘴痛苦不堪。 这些都是谁害的呢?恩?恩?!就是那个碧色眼睛的女人啊!干什么弄来这么多奇怪的人在他面前打来打去!然后一刀劈了他的记忆,现在连做梦与现实都分不清了。不过还好,没有破坏掉原先学过的课本知识。 有人在嫁祸给无辜的人无厘头的罪责,欺负无辜的人尚不在现世后,居然还可以这么心安理得并且是窃喜地安慰自己。 下午回家看到了不见好久的妈妈,式微扑上去投入妈妈的怀抱。但是他异常感觉到妈妈怀抱的力度过于用力,使他无法正常呼吸!然而想到可能是太久不见自己妈妈心切不已吧,也就更热情地藏入妈妈的胸怀。 然后式微就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被不断吸走一样,因为感觉到有什么在脱离身躯而使意识模糊不能动弹。 “妈妈……我感觉很不好啊……” “哪里有呢?好孩子,不要动哦,妈妈还没有尽情地拥抱你呢!” 式微感觉喉咙被狠狠地捏紧,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眼睛里开始犯金星,头晕得厉害! 而妈妈的怀抱真是越来越紧,自己好象是被不断往妈妈身体里按,但是到达的却是另外一个漆黑的世界。那里没有妈妈。 “啪!” 似乎有什么打中了式微的妈妈,她痛苦地叫了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不甘心想要继续拥抱下去。却因为过于痛苦而不得不放弃,于是丢下失了意识的式微往门外逃去。 式微感觉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地倒下去,却被人轻轻地扶住了肩膀,然后全部重量都压到对方身上。但是连恢复眼睛的焦距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天,沐紫!式微的元神都涣散得差不多了!我们来晚了好大的一步呢!这都怪你哦,硬是要和老板娘砍下这块碧玉,你说有……” 那句“什么用呢”被识相地硬逼了回去,因为顶不住眼前这个飘逸着精短的黑发的女生,象是极其愤怒的透着死亡的气息的眼神。 只见那女生取过男子手中的碧玉,竖起笔直的中指和无名指,将玉按在式微的眉心,轻轻地念动咒语。于是那块玉泛出了淡淡的翠绿,周围开始有几缕白色的细魂试探性地接近。在玉与空气相交接的边沿,魂融入了碧玉,然后进入到式微的身体里面。 失色的眼神开始逐渐闪现出生气的光来,式微的手指可以动起来了。 “呃……没有了呢!”沐紫皱了皱眉头,望着不再有白烟似的魂缭绕的玉。 “那怎么办?”同行的男子抱着式微,慢慢凑近观察式微的眼睛,想找到他有复苏的现象。 忽然式微抬手捧住男子的头,大喊一声“肖晨,妈妈她想杀我吗”,于是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男子淡淡笑容起来,放开式微,走到沙发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示意那女子开始说话。 式微望着肖晨和沐紫两人给自己完全陌生的感觉,又看到地上倒着不动的妈妈,心里一阵寒。 第七章 合谋 “你是叫‘式微’吧?你好,式微。我们是冥界世代延袭的统治家族岁敛氏。而我就是上次你看到的岁粮。因为最近有家臣偷了稳定冥界与阳界魂魄交换的神器,所以怪异事件时常发生。比如你所看到的魂的变异。所以我们派出大量的人前往现世,一边着手解决这边因失衡出现的异魂叛乱,一边寻找在冥界与贼子打斗时被他们失手抛往了现世的神器。上次你所看到的就是聚集在一起因某种因素的异魂群舞事件,还牵扯到用神器困住魂留在现世的异乱。那是规模较大的一次围剿。” 黑发女子端坐在沙发上,手却被身边的男子因实在无聊而抓过去把玩。明显看到隐忍在女子脸上不爽的怒火了,式微冷汗直掉想叫肖晨不要这样。忽而想到了什么,式微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定定地看向两人。 “你们说的这些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了,因为我也经历了上次那场围剿。但是我所疑惑的是你们是否真的不被人所看见?” “我们是灵体,人类是看不到我们的。” 男子带着一抹暧昧的微笑看向身边的女子,哪知迎上来的是她整张怒火中烧的黑脸。然后女子朝男子就是一只拖鞋刮过去,留下悲痛的哀号。揉着被那个家伙差点玩脱节的手,女子收起愤怒的表情回答式微的问题。 “我想我是知道你所疑惑的关键了,是载体。” 虽然女子脸上仍有解不开的扭成一团的,因为疼痛而纠结的怒气,但是语气已经正经起来。 “我们作为不会受神器支配走向影响划入轮回当中的魂,是因为有纯正的血统,和向神器血誓到死都为这神圣的事业奉献一切。但是本质还是冥灵的我们,在现世工作时是不被人所感知存在的。唯一的办法让灵体获得实感就是要有载体。这就需要人类的身体了。我们只找到并和当事人共用一个躯体,保证不会其不受损害。不过同时反映的只能有一个意志。” “那么说肖晨他!” “哦,你说肖晨啊,”男子揉着彤红的脸接上话来,“我是和他约定还的,他同意我们共用一个身体,当然我们达成了某种协定。” “什么?” “啊恩……这个是我和肖晨之间的秘密,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会自动放弃协定。” “那会怎么样呢?” “不好说了呢!”男子摇着无名指调皮地眨巴着眼睛,抿上一朵迷人的微笑。“还是讲回正事吧!” 他走到式微妈妈身边,蹲下来抱起她,将她带到卧室去,将她安顿在床上。复又转身对身后的女子说道:“沐紫,让她出来一趟。”“是。”领了命令,沐紫闭上眼睛,念动咒语,逐渐的就从实体中分离出了一个淡淡的人影,对着眼前的式微眨眨眼睛给人熟悉的感觉。 “式微,你都知道了?”她是真正的沐紫吧?语气淡定而友好,象是在关心。 “恩。”式微点点头。 “因为异魂闯进我家后杀死了我的家人,是他们出手救了我,所以我愿意帮助他们。那个寄宿者你认识了吗?是岁敛族最年轻的皇后呢。” 式微怔了怔,看向那有着妙曼身姿的人影。 玉白的华裳下,是随意披落的银发。淡蓝的发带如翩舞在她身际的仙子散发出淡光。女子的脸素净简练,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专注设下结界的严肃和凝重。 “这是我的妻子,苏弥。”男子低颔介绍。 式微默默点头,算是回礼。经此一一介绍解释完之后,苏弥又回到了沐紫的身体里,客厅里又只剩下三人。 岁粮忽然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说道:“听着,想必你已深有体会,今天抱住你的不是你的妈妈。事实上她是乱臣之女苏纺。他们的目的就是吸取你身上,真的连我都觉得是难得丰富而鲜活的灵气。有了它们实力就会增强好几倍呢!另外,这是在现世存在的现象。一些人前世是灵力高强的人,有时因为净灵不彻底或是对现世过于流恋或是死得过于惨烈之类,身上是可能遗有前世的灵气。所以我们这次要你将她还会来吸取的剩余的灵气作为诱饵,将那女人再引过来,我们就可以再趁机杀掉。” 式微从刚才苏弥布下结界起就已经猜到这样的计划,但是他犹豫不是因为怀疑他们的实力。 “当然同时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和你母亲的魂能回到原体。” 于是式微困惑的眼神中,一抹纯净的喜悦闪现,消释所有的犹豫和内心的恐惧。而苏弥却是侧过头去,只留下侧脸。 晚上,式微不安地坐在晚饭桌前假装在看电视。他的手有些颤抖地托着头,眉头紧锁背对着卧室通往厨房的走廊。 根据岁粮的估计,不过那真的不算是什么好估计!看他当时贪婪地擒着苏弥的手,又享受着豪华的牛肉面,居然还是借用肖晨和沐紫的身体,不要说是苏弥那张很想扁人臭到不行的脸色了,连式微都想拿起碗刚上的滚烫的面往岁粮脸上泼。而岁粮故意表现出浑然不知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还顶着周围好些惊异的目光和巨大压力,断断续续地分析计划。 真的是服了苏弥的忍耐力和这整个国度的人的忍耐力! 式微淡笑着换下一个频道时,身边不知多了一双手,接过他手中的遥控板,还巧笑着眨眨眼。 “式微来,吃饭吧。真不好意思,这几天都因为事情过忙累坏了点身体,下午看到你,妈妈太心切了就,就!唉,人老了呀,妈妈一定让式微吓到了吧?” 式微看着妈妈的身体,猜想这个妖怪到底拿妈妈的身体做什么去了呢,弄坏了可怎么办!然后就不客气地回上话。 “的确是吓得弱小的式微不轻啊,这几天我也动不动就摔倒或晕倒呢!母子俩还真是有默契哟!” 虽然记得苏弥临行前后悄悄叮嘱的话——“这妖怪生性多疑且下手狠毒,不要过早打草惊蛇。否则难包她对寄宿的肉体做出什么同归于尽的事”,但是一想起这个家伙随便用别人的身体去欺骗伤害别人,式微就想上去捅她几刀。 “糟了,他好象很想故意不控制住心情,想干架呢!”岁粮暗自腹诽,“这要是再错过,怕是以后在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躲在天花板上的两个人暗暗观察动静。 因为都收敛起灵气锁在实体里,两人不能有任何的交流动除了眼神。岁粮是急得握紧了苏弥的手,纠心到要冲下去了。 而苏弥的眼神里却是有说不出的平静,好象任何的什么都不可以惊动她内心的湖水。 式微隐忍下愤怒,露出关心的表情,夹上菜,抛开一切想法,试着去唤醒体内妈妈真正的魂。 岁粮说这是最好最安全的救妈妈的办法。 第八章 离魂 “妈妈,这也都怪我不好----若是我可以再努力些不将考试考砸,我相信你也不必为我如此操心。要知道,自爸爸走后,你一人将我带大真的不容易,而我又从来不曾让你开心过……” “妈妈”原来怀疑的目光从整个房间飘乎不定,后渐渐转移到式微脸上。原本式微脸上愤怒的表情已经让苏纺感觉到事情败露中了埋伏,欲马上愤然杀起逃跑。 但是有意无意的听见式微接下去说的话,苏纺觉得好象这傻小子其实还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被吞噬了灵魂,以为她还可能听见他说的那些蠢话。于是就下决心赌一把,今天就吸食掉这灵气丰硕的魂。 “妈妈,或许我不该说的,但是我怕以后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式微低着头强忍住泪水,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不知真情的贱人只会糟蹋了他的眼泪,但是式微就感觉妈妈也是可以听到的,而且她就在听! 一直都在,保护他爱他! “妈妈,那次,同你大吵完一架只为你不给我钱让我去买校服。早上我第一次没有吃你用心做的早点就走了。其实你肯定知道我不是去买什么校服的呢,那时我几乎天天要钱。但是去学校时我还是在裤兜里摸到了我要的那个钱数!我当时是多么兴奋啊!心想妈妈其实是有钱不给我,但是还是斗不过我呢! “晚上回家来找不到你,又饿得不行了,就去你工作的车间找你。那是第一次去那里,真的好黑好臭!我看到你在那里忍受孤独和脏乱拼命劳作赚那么一点一点的钱,脸上却是最幸福的笑脸。 “那么,每次与我吵架时那痛恨的表情也是在那张疲惫的脸上反映出真情对待我的吗? “你对同事说,你赚钱是为了要让儿子上学! “于是我当时就捏了不及格的卷子在车间里哽咽了许久。然后就开始吐,直到吐光了白天在学校里大肆挥霍买来的零食,吐到反胃了我才想起要跑回家去。 “那就是我第一次开始爱你,学会去爱。我再没有要钱去糟蹋了。” 式微抬手抹去不断掉落的泪。他不想去管那妖是否会为这些事情感动,他抹掉泪的时候还告诉自己不要为妖不懂真情还笑话他而生气。那反而显现出妖子枯燥没有意义的生活和空虚的精神世界。 但事实上,那一头,忽然也变得异常的安静。 怎么,是真的被感动了吗?竟然如此安静下来,除了邻居的对话声,式微的啜泣声,饭桌上没有一点动静。菜已经凉得冒不出一丝白烟了。怎么天一下子冷起来了呢?在天花板上静静观望的岁粮打了个寒噤,忍住打喷嚏的冲动。人,还真的是脆弱呢! 忽然那一直低着头不作声的女子发出了令人生寒的笑声,双手开始不停地挥舞起来! “真的是好动人的故事啊,乖乖我的心肝宝贝!听得我做妈妈的都感动到流泪了!” 黑亮的眼珠开始显现出诡异的幽蓝,嘴唇也透出死亡气息的黯绿。式微的妈妈好象是被人操控住了心志和身体的玩偶,无力地站起来,定定地看向前方。 显然没有料到苏纺会选择这么早的就显示出原形,式微也吓得从椅子上踉跄地站起来,重心不稳地要向后倒去! “妈妈,你!你还给我妈妈!我,我什么都给你!” “哈哈哈哈哈!你,你可以给我什么呢?不要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臭小子!请个降妖师来给你撑腰就想制止住我,你当我还是你妈妈吗!哪里有这样的儿子哟?!” 周围的结界忽然就被轻易弄碎了。 式微慌张地从桌子上拿起水果刀,抖得厉害的手将刀锋直指向“妈妈”。他看到“妈妈”忽而黑忽而蓝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妈妈真的还在那个身体里,就股起勇气大声喊道:“妈妈,快还过来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冲上去,去猛烈摇晃妈妈,好象这样子做真的可以把那个该死的妖孽给赶出去!式微扭曲了表情,只让世界剩下一种愤怒。 “妈妈”饶有兴趣地看着式微在角落颤抖,然后一步一步逼近。 “很愤怒的样子呢,看来我可惹到一只被激怒的小野兽了呢!想要妈妈吗,很可惜呢!那个愚蠢的笨女人为了保护她的笨儿子胆敢和我谈什么条件,否则就不给我吃掉。于是我就只好做一个好人先成全了她,再来品尝你的魂了。恩……那味道一定比那老女人的鲜美许多吧?” “你看,我是不是被你冤枉了呢?其实我要更善……” “你?你!你吃了妈妈?!你真的是野兽都不如啊!我杀了你!” 式微睁大的眼睛里早已溢满了眼泪,那连沸腾的液体都为之震慑而剧烈颤抖的愤怒里,到底有多少的情愫在冗长的岁月里被不断无声无息地积压,才可以达到这般威力,真的是可怕呢! 很久以后和妻子一起坐在樱花树下慢慢老去的岁粮,想起记忆里曾有过这样一个重情至深的孩子,为了给母亲说出那一句一生都悔恨没有说出口的话,在那一夜爆发的力量,要是变成谁的灵力释放出来,还不定要倾覆这个世界多少次呢。 可惜有些遗憾,注定要被变成现实,再融化成悲伤的回忆。 式微握住手中唯一的武器,绷紧了身上所有的神经,因为愤怒至极而剧烈颤抖摇摆起来,却仍不顾一切地冲向眼前那个有着恶心的笑声的妖怪。 妈妈,那一刻我已经全然忘记,我面对的是用一只手指头就可以杀死我的妖怪。我再也不会因为对方是比我强一百倍一万倍,就此放弃去挽救我的朋友和我珍视的一切。纵使我手中没有武器,我身后是孤单一人,甚至还有更多的敌人。那于我有什么威胁呢?因为我的手中握有的是至高无上的正义,和我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心。那样我就成了最勇敢的战士,我的战场上只有胜利只有荣耀,那些被我砍倒的敌人所喷射出来的最为惨烈的鲜血,就是我给你的最为诚挚的思念和祭奠。 妈妈,你看到了吗?你感受到了吗?我在为你祝福啊…… 第九章 抉择的代价 式微就这样子冲了上去,他的心智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但事实上他又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他隐约猜得到知道后果是怎样。 但是那些不是已经都不重要了吗?如果人生竟可以允许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自己珍视的人和物被恶意毁坏,而自己只是因为实力上的不足而贪生怕死地一再退缩,那么宁愿是死在不归的赴汤蹈火的追求正义的道路上,也不会躲到什么避风港里自欺欺人了。那样纯粹是在自杀与放纵恶人吧? 式微的刀在他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泛出了异样耀眼的光芒!他的周身在与空气相交接的边缘也开始涌动未知的,却是完全自主并且强大的灵气! 这是在苏纺狂放无忌的笑声和她的厉剑触及到飞身上前的式微之前,闪现到式微身后想要带他离开,躲过这一剑的岁粮所未曾预料到的。他想要靠近的双手被这股力量意外地弹出,而眼看式微就要被苏纺的剑刺入胸口! 式微已经视那一剑如空气了,他的眼泪还在不停地飞涌。他的怒吼响彻整个小区。 苏纺的身后在岁粮出现在式微的身后时,也闪现出苏弥的身影。那一直保留着平静的颜色的女子此时竟也流露出不安的表情。她手中的刀不知往哪儿落,犹豫地抖起来。苏纺好象感觉到身后有人了,急忙想抽身防住背后的空门。但是前面还有式微马上就要刺入的小刀,前后为难之余她想脱离肉体,却感觉到那已被自己吞噬的那个女人的魂魄竟然也开始反抗起自己来! 几乎就是那么一刹那,在场的四个人只感觉到有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然后听到苏纺凄惨的哀号,式微手中的刀刺入了面前那柔软的身躯,仿佛竟有妈妈微微刺痛的低吟。 岁粮看见苏弥苍白的脸颊上,眼泪无声潸然落下。越过她单薄的肩膀,他看到走廊的尽头,那澄碧的双眼里,欣慰的笑意荡漾开去。纤细的指间一串鲜血滑落,手中的白玉弓箭无力地掉落下去。然后在那失去生气的躯体倒落下之前,那弓马上就幻化为几缕白烟缭绕住主人,将她静静地置于安全之中。 岁粮从失神中惊醒,顾不上失去意志的式微,接近崩溃的苏弥,飞快地奔跑向走廊那如白瓷摔落粉碎的身影。他的灵体在穿过苏纺最后选择向他刺来的死亡之剑时,一触到那剑锋,那原本泛有黑色的光的剑就如冬雪照射到春天的阳光一般,消融涣散开去,连同它的主人。 天花板上,肖晨和沐紫握紧了对方的双手,泣不成声。 翌日,当肖晨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时,只看到沐紫在收拾餐桌,眼前有一只茶杯被凭空送到他面前。那里边的水淡淡地冒着热气象是刚烧开的。 他点头谢过接下,然后低头看着依偎在他怀里满脸泪痕,眼睛肿得象乒乓球一样的式微。 真的是打击很大了吧? 昨夜发生的一切都过于突然,他只大至知道苏纺在最后选择同归于尽的人不是她的亲姐姐苏弥,不是式微和他的妈妈,而是岁敛一族的王,岁粮。那一剑眼看就要得逞了,虽然苏弥已经看到并且举刀欲护住岁粮,但是她在他们的后面,除了将刀挥落向苏纺,她不能有其他办法挽救。 然后就是那一“箭”了。 肖晨看向客厅的顶端,那把牢牢的钉在墙上的刀,居然还是实体的,纯白的流苏静静地垂着。那一刻就是这样一把刀被射出刺穿苏纺的心。那需要怎样的心力和臂力呢?那样危急的连眨眼的功夫都来不及吧?居然可以这么准确无误地射穿细微而且随时在动的身体,还是用一把刀! 肖晨记得上次的围剿中,岁裳为了救心志被异魂牵绊住的哥哥,迫不得已,已经用过一次禁忌之术,弄得自己差点魂飞魄散。这次能射出把墙壁都刺穿的刀,那元神不知道能否保得住呢。 而苏弥么,肖晨闭眼凝神聚敛灵气,然后睁开眼睛,竟看到众多黑衣的忍者模样打扮的部下跪满客厅,卧室外,走廊,阳台。没有想到护驾的人被召来了那么多啊。肖晨越过人群看到苏弥单膝跪拜在卧室门口。 一定也是心里乱成了一堆吧?面对妹妹和自己所爱的人,如果真的要选择一个,那会是谁呢?何况那一刻又是惊心动魄到要命,换谁都会是手足失措的。作为反对妹妹一方的皇后,要是透露出半点袒护的意图,就会众叛亲离的吧? 肖晨惨淡地笑笑,低头看怀里的式微。他也近于崩溃了吧? 漆黑的眼神看上去失神了很久很久,好象再也不会有任何生气了。肖晨警觉地倾听,还好呼吸声算平稳。 但是居然醒了也不说一声啊! “肖晨……妈妈,妈妈她是不是我杀死的啊?” 微弱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显出好象是一夜没有睡的疲惫。仿佛不能经受起任何的打击,哪怕是最最轻微的一个是字的口形。肖晨怜惜地揉了揉式微的头发,天!居然冒着冷汗。 肖晨痛惜地握紧放在式微身下的拳头,抿嘴紧唇用力地摇头。 “肖晨,那妈妈她死了吗?” 怎么去告诉他当时发生了什么呢?怎么忍心告诉他那插入心口的水果刀的确是式微用的力?但是有谁能真的都说明白那刀刺入前妈妈就一定还活着?那苏纺也说了自己早已吞噬了妈妈的魂,也就是说失去魂的那天妈妈就已经死了,被苏纺杀死。 肖晨还是摇着头,眼泪往下掉。 “妈妈,她昨天夜里到我梦里来了呢!她说……” 哪里有什么梦呢?肖晨紧紧抱住没有力气的式微,昨夜式微一夜都没有合眼!他一直睁大了眼呆滞地望着前方,嘴里念叨着妈妈对不起之类的呓语。 最后是岁裳让岁粮用招魂之术将式微妈妈破碎的魂自苏纺的灰烬里找出,用幻术凝神了元神送往冥界。 那中年女子的魂动情地自上而下俯视着儿子,眼泪一滴一滴地散落下来。 “妈妈,你要走了吗?” “式微,妈妈都听见你说的那些话了。妈妈很感动你已经长大!” “妈妈,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我没有讲啊!妈妈,我想,我想再为你唱一次我在幼稚园唯一获奖的歌……” 安静的客厅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进来。式微边流泪边哽咽地哼出了那如同孩提时稚气声纯厚的调子。 式微的妈妈在被照射到阳光时开始涣散开去,任岁粮想再坚持一下都不可以。式微的母亲无奈地摇摇头,俯下身来在式微渐睡去的脸上落下一吻,然后起身向岁粮屈身致谢后,在式微不成调的呓语中隐去。最后洒落的是点点星辉。 第十章 信任 沐紫收拾完餐具又做了些简单的早餐,她看看苏弥又看看肖晨和式微,端起牛奶朝他们走去。 “式微好些了吗?” “没有,一直在冒冷汗。这样下去他会一直在自责中无法自拔。” “不可以这样啊,式微!这样子你的妈妈会很伤心的。” 沐紫轻柔地拍拍式微的肩,得到的却是呆滞的眼神和笨拙的询问。 “妈妈,她是我杀死的吗?” 那算不算是一种威胁呢?如果你说是,那么他就会彻底崩溃死了给你看让你伤心。如果你说不是他又会说那刀明明就是他捅的,凶手就是他没错。看看衣服和脸上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掉。那你又会看着他在深深的自责中失去活下去的信念。 “咚咚咚!”竟然有人清早来敲门。 沐紫看了看周围这么多人该怎么向来人解释呢,忽然想起冥灵是不为人所感知的。于是对肖晨点了点头走向门口。 “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式苍先生家的邻居,我们昨晚上听到很响的声音从这家屋里传出,想来看看。” “哦……没有事了呢!我们是式微的同学,昨天晚上开生日聚会玩了些激情的游戏又看了几部恐怖电影,要是有什么影响到邻居的生活我们还真的是做错了,特别向你们道歉了!” 说完对外面起码有十个人的人堆鞠了个躬,沐紫就甩上门了。 天,来了好多人,一会儿要是闯进来看到式微妈妈死了,该怎么解释啊,难道说在玩恐怖游戏让妈妈再马上醒过来吗? 沐紫刚刚还低了头一边走一边嘀咕,抬头就看见客厅里,沙发上坐了岁粮,怀里怜惜地抱了微睁了眼的岁裳。身侧安静地站了苏弥,低着头象是不在听这边的讲话。另一边,式微靠在肖晨的肩膀上,无力地还在问个不停。 “那么,我要开始说下一步的计划了。” 岁粮的语气很严肃,他脸上那厚厚的一层的疲惫,仿佛可以看出昨夜为救下灵体整个碎裂的岁裳,花了多少精力! “家臣苏毕氏一族在得知重臣苏纺被杀一事后必定会采取报复行动,所以所有人都必须警觉身边的可疑人物。” 肖晨看到苏弥的双手紧张地交在一起不安地握住,在听见可疑这两个字的时候。 “现在的事情是,式微的妈妈在这次行动中意外牺牲。但是为掩人耳目不让现世的人有所怀疑,也为了让式微先振作起来。所以要有人先替进伯母的身体里照顾这边的生活。” 话讲到这里停下来了。沐紫看看身边的式微,他好象是真的累坏了昏了过去。肖晨抱住他的姿势好象很长时间没有变了,但是依然紧紧不放。 “我愿意。” 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仿佛还带了深深的疲惫和自责。担心自己好象不会被同意,于是稍微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岁粮一直没有看向那声音的来源,他一直若无其事仿佛没有听见这样的话一般直视向前方。 肖晨为难地看着这样子的僵局,感觉自己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只不过是王在现世的灵载,也就没有资格插手这尴尬气氛。 苏弥的头低得更低了。似乎有眼泪被强忍着,连啜泣的动作都被努力抑制。 岁粮的嘴角被愤怒和不忍扭曲得死死抿紧,仿佛只要张开嘴就会去违背自己的意志去说些不该说的话。但是,真的意志所控制下的话说出来的就都是对的么?不过是更伤人了吧? 岁粮心虚地把头转向角落,却感觉到自己的袖子在被一股微小很容易的力气扯动。 岁粮低头看到怀里的岁裳在近似乎撒娇的样子,讨好地扯动自己的袖子。那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的细弱的手指,每动一下不知对于妹妹这样在的身体会带来多少疼痛和压力。 不行的,裳。站在一族之长的立场,如果可以抛开那些复杂的关系,其实我又怎么不想同意苏弥,哪怕只是看她单薄的身影几眼呢?她不过是个有着对妹妹怀有善意和怜爱的女孩子,她对于我的心意我一直都是明白的。但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这么永远不放在现实里,抛开外物的规则来感情用事的。那样子的世界并不存在,也绝对不可以存在啊。 岁粮无耐地看着逐渐微弱下去的摇袖的幅度,和妹妹眼里已经变为哀求的亮光。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也失望地低下头去。 “哥哥……你想让我死吗?”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抬起头,诧异地望向岁粮怀中的公主。部下们,尤其是关系与岁裳更近的从属官,已经绷紧神经准备阻止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一切可怕事情。 “你!” 绷带在无名指上扬指向岁粮的鼻间时开始退落。那如玉藕般白皙的手指上,竟赫然有被剧烈撕扯开的伤口!就象是被摔碎的玉器被努力拼接回去留下的醒目的裂痕,在刺痛观者的眼睛。告诉他们曾经那一瞬的爆裂与惨痛! “你在想什么呢?你又在怀疑什么呢?你好象没有任何资格还可以这么做吧?” 岁裳的右手完全退下了绷带,血已经又开始自细微的裂缝中溢出!苏弥都惊慌地要扑上来阻止这样近乎于自杀的行为,但是不敢在踏出一步后再有所前进。好象是受了什么压抑的气氛影响。 “没有计划好战略就莽撞行事,然后还将罪责都推到被你阻谏的妻子身上。我们当初约定的是将你身上的优柔寡断隐藏,而不是取而带之地放大任性和自负感。” 苏弥震惊地抬头看向那澄碧的眼睛,她也正在望着自己。那一抹浓绿的温暖,象是在鼓励和欣赏自己! “还有,除了嫂嫂可以胜任这个位子,难道你想让我请求去做个妈妈照顾那个臭小子么?” 嘴角挽起调皮的微笑,岁裳又是扯着哥哥的衣袖作讨好状。 知道妹妹是真的关心自己,又批评自己,然后还歉意地给自己台阶下。岁粮点点头,抚过妹妹漆黑的头发。 肖晨看看苏弥已经流满了泪的脸,又看看还在睡的式微,不知该说什么好。而身侧的沐紫,也是紧握自己的手,感动得无语。 等到式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早晨了。他诧异地走到厨房里时,看到的是做梦都不敢想的那熟悉的身影。 “式微?你醒了?” 没有声音回答!苏弥回忆了一下岁粮给她整理出来的记忆资料,得知这位妈妈的性格和自己还蛮相似。 温和淡定,话不是很多。但是喜欢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内心的想法。善良而宽容。贤妻良母的标准形象! “还不快去刷牙洗脸!?要是请假那么久之后的今天还给我迟到,老师就要找我开会到时候你就完了!” 式微听见的就是妈妈以前常对自己讲的话!比那个苏什么的妖怪要真的多啊!难道妈妈真的没有死?妈妈活过来了?式微有些不知所措,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妈妈”许久,突然一个转身,就拿过书包跑了出去。留下苏弥一个人站在原地,眼中的担忧逐渐隐去。 不论式微是否已经知晓这个事实,但他都必须相信下去。在神器没有找回来之前,式微的妈妈都不可能复生——而他即使知晓了,也必当逢场作戏下去。当无力去改变一个事物,而内心的强烈不舍又只能得到假象去安慰的时候,或许选择缄默地扮演在这场心照不宣的戏里面,也未尝不是一个疗伤的办法。 早上式微到学校时,迎上的是肖晨和沐紫的亲切的问候。虽然感觉到他们的问候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什么,但是看到朋友们全都回来了,连妈妈也恢复正常。而且……课业已经好象到不补就要没有机会赶期末考了,就在慢慢打消怀疑的念头里逐渐把心思放到学习里去了。 下午回家,妈妈应该会在吧? 式微看了一眼好象很久没有那么亲切的傍晚的阳光,迎上肖晨默契的眼神,叹了一口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无奈的气。 第十一章 回忆 晚上回家时,式微还是站在了门口。他局促不安地徘徊在昏黄的灯光下,手紧张地握住了校服的衣口下摆。 要是妈妈又不在了会怎么样子呢?式微不敢再想下去。妈妈亲切的面容在脑海里挥散不去,但是有时又还有苏纺作恶的那些画面困扰着波动不安的心。 屋子里,年轻俊美的从属官将岁裳从睡房里小心翼翼地抱出来。 他原本漆黑如瀑的头发已经不似主人还是那样子随意飘逸在身侧,因为灵体载入了从王那边特意制作送来的灵载里——所以呢,光泽清爽的短发作为实体的形象,真实地飘扬在了耳际。不过其实,本人本来对这一形象是不大满意的呢!要不是王说这是现世现在最流行的中性美和主人近乎于玩味的抿嘴赞赏,指不定是要反对的。 “公主请用餐。” 变身为深蓝色制服穿着打扮的年轻管家,从属官深蓝色眼里依然是完全的忠诚与关心。不过他眼里,同样进入量身定做的灵载的岁裳不仅也保留了原先绝美的容颜,比管家更幸运的是还有那袭长发。 此时她身着华丽的长身白袍,端坐在餐桌边上,无力地笑着,却不见动手用餐。 苏弥妈妈不安地望着岁裳,又看向门外的方向。 “嫂嫂还是亲自去将他迎进来好了,那个小子在门口瞎担心了很久。” 睁大了淡黑的眼睛,苏弥望着眼前的岁裳,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前的这个柔弱到连一个巴掌都会让她顿时飞散灵体的女孩子,也不过十九岁,却早已是岁敛家族最出色的战士。因为岁粮自小体弱,没有经受血一般的训练。作为妹妹,自然不得以代替了他,走上这条惨烈的童年之路。所以自小就是作为将来的继承者严格培养管教,所以可以说她在任何方面都是出色的。但是为家族之长者震惊的是,在同时被神器授予了继承权的兄妹里,妹妹却在仪式上将王位推给了同父异母的哥哥。这让家族里的人大跌眼镜,对这样的闹剧愤然不已。 不过这也是在自己嫁入岁敛家族后很久了,岁裳告诉她的。那之前她不过是喜欢岁粮的小丫头,并不知道自己是作为父母的政治棋子安进来的眼线。在感受到身边岁敛家族的人疏远后,她开始明白自己真正的使命。但是她拒绝了那样子做。 “为什么我们要用卑鄙的手段来完成大业呢?那不是说明了我们是违背正义的么?如果要这样来获取胜利,我宁可不要这样子嫁人!” 而自己母亲那边见自己的傻女儿根本不是成就大事的料,就断然放弃不再眷顾大女儿,转身培养二女儿苏纺。于是在岁敛族得不到任何援助的苏弥成了众人在岁粮保护不到的时候的欺负对象。 那日苏弥拿着岁粮送的风筝去花园里试飞。却遇上宫廷里奸险的一帮前王的遗妃。因为知道这傀儡皇后是受气包,更没有了娘家的后台。这帮老女人趁着随从不在打坏了那只鲤鱼风筝。看着苏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反抗的逆来顺受,为首的女人居然上前大胆地踢上了一脚。 扑倒在地的苏弥忍住了要掉下的眼泪。想起自己在家里时是根本不会有人敢对她这样子动手。现在也只有岁粮才会真正对自己好,虽然不久前,他也问过自己是否被下人欺负。自然是自己自以为几次之后大家就会接受自己,于是就摇头说这是没有的事,把一切都忍下来。不过既然这样只会让她们越做越过分,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再作为宽恕的理由了。虽然这样会弄僵岁粮与臣子的关系,但是自己的尊严是绝对不能没有的。以后的事就以后再处理吧。 第一次的,苏弥握紧拳头,愤然起身换了那正在狂笑的庸俗女人重重的一巴掌! “啪”的一声,惊得周围的女人都吓了一跳! 她们哪里知道这处处受气的皇后竟然会真的敢生气起来还手,而且那挨打的女人给掀翻在地!她们纷纷被苏弥由淡黑转为浓墨色的眼神震慑,不住地退步。唯有地上的女人捂住半边脸全然是另一副不吃这套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内行的老手。 “哼!不就是苏毕家不中用的丫头么,在这里可是比我们还不受宠的呢!居然敢反抗起我们来,姐妹们不要被她那副假模样给吓到了,给我把气出回来!” 于是受到怂恿的几个女人都跟在那为首的女人后面大胆地冲上来要和苏弥扭打。 其实以苏弥的身手应付一些宫妃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苏弥见这阵势真的是吓傻了,站在那里握住拳头迈不动脚步。同样,她势单力薄身处岁敛族,即使是得罪失宠的遗妃,都会落下把柄,然后又给岁粮带来无尽的谗言与烦恼。顾及至此,苏弥不得已忍下了出手的决定。 “唰!” 在冲到苏弥面前就要下手的时候,那为首的女人忽然就倒下了,连带了一大串鲜血喷涌向天边!所有人包括苏弥都没有看清楚是谁出手如此迅速,竟然敢在宫里如此杀死遗妃。 “重了……你看把嫂嫂吓得。”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隔了湖的走廊上响起。然后就听见刀入鞘的声音。 “属下知罪。” “不要对我说,嫂嫂在那里呢。” 澄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苏弥看到那比自己要小两岁的岁裳婷婷立在那里。风吹过带动檐角的护花铃叮叮地响。而她那如瀑的长发被风吹得肆意飞扬,仿佛竟有香气被送到自己这儿来。只是一晃,那从属官又来到身边。单膝跪下请求原谅。 苏弥不好意思地忙摇手,直看向岁裳想要她帮忙说说。抬头却已不见那一袭白影。 “在这儿,嫂嫂。” “呃……” 苏弥吃惊地看到岁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对岸来了,正坐在坡上向她招手。那亲切的微笑,竟让苏弥忘掉了之前对于岁裳,这个作为她蛮不喜欢的人就因为岁裳也会和岁粮走得很近,所有疏远之感。 身后是从属官处理无理女人时不加任何感情的声音。苏弥心里略有内疚感地跑向了岁裳。 “看来你时常会受到欺负啊。” 算是关心还是嘲讽?这样不带感情的话语,让这时的苏弥顿时消掉了刚才的好感。 “既然有不错的身手,为什么以前不这样子反击呢?” 忽然没由来地听见这句话,苏弥惊得手中的花直掉下去。居然被看出来了!苏弥心虚地低下头。 “其实我不大会说话,说过头了还请嫂嫂见谅。” 苏弥抬起头来望向坐得比自己高的岁裳。她的脸被淡金的阳光映得晶莹亮丽,嘴角那抹善意的微笑直温暖自己的心。很久没有看到谁这么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笑了吧? “在这里不要随便让自己被别人欺负,记住!如果你真的不希望哥哥和你的朋友陷入为难的境地。有很多时候为了维护这以实力衡量地位的局面,我和哥哥是要全心全意地握紧刀随时浴血。所以如果你……” 第十二章 深情 苏弥听到这里又看向岁裳,那明明该有比自己更多稚气的脸上,却有比自己更多的经历过风霜之后成长起来的成熟。那依旧宁静温暖的澄碧色眼睛里,没有一丝敌意。 “当然不是怀疑,你是苏毕家派过来的眼线。虽然当初和哥哥这样怀疑过,但是后来很快就知道嫂嫂是善良的姑娘。所以哥哥也是打心眼里要你在这里过得幸福,尤其是我们执行任务顾不到你的时候。就比如今天。” 苏弥又看向刚才要打斗的那片草地。女人的尸体已经拖走,但是血迹依旧斑驳在白雪上,历历在目。 “属下失职没有处理干净!” 刚办完事回来的从属官看到公主和皇后都在看那片血迹,马上转身要去处理。 “不必。” 随意地松开手,手心的桃花就随风飞漾开去。缓缓地略过苏弥已满是泪水的视线。 终于知道今天岁裳来的目的了。她用如此严肃又带着深深的关心,仿佛是还含了岁粮的那一份叮嘱,告诉自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害,这样反而也是在伤害关心自己的人。其实大家都是在观注自己的,一直不动声响地看着自己。就是希望自己可以早点能象今天这样,为自己争回尊严。然后看到自己真的勇敢地长大了,就跳出来鼓励自己。原来…… “所以就要开始勇敢了呢!” 苏弥的眼泪哗的如晶莹的雪花洒了下来,那淡黑的眸子闪动的是真挚的感动。岁裳反倒是象姐姐一样自高处俯下身来,为她拭去泪水。然后轻轻握住苏弥的双手,将她拉到自己所在的最高点靠着她,让她看眼前的宫殿。 “那么,苏弥嫂嫂,你准备好和我们一起来维护岁敛族的和平了吗?不许再哭鼻子了!” 苏弥不好意思地擦去泪,对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个额头的岁裳,象是约定了什么似的,用力地点下了她高昂的头。 她们没有看到的是,在她们身后,一直默默地站着的从属官也淡淡地望着公主的背影笑起来。不经意间转头看向身后的走廊时,竟然还看到王和身边的几个近臣在笑。 于是他会意地单膝跪下,为这蓄谋已久的“阴谋”会心地笑起来。 意识转回来,现在在岁敛家族也已颇有地位的苏弥,在现世出了这样的状况,不难在作为苏毕家族的长女,要被人们再次怀疑。要不是当时岁裳帮自己求了情,自己回去还不定要遭什么眼光呢!这样子说来,又是受了岁裳的恩了。苏弥咬紧嘴唇,走向大门。一定不可以再辜负岁裳的心意了呢!这次要好好做! 门被欣喜地打开,苏弥妈妈自门后面露出脑袋,眨巴着眼睛望见门外,式微果真还是一副忧虑不安的样子呢! “式微,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该不会是考试考坏了吧?不过今天妈妈就先不说你什么了,快进来,今天家里有客人来。” 式微看见妈妈脸上尽是精神劲儿和快乐的表情,那是平时妈妈看到自己回来的欣悦。于是在妈妈热情的推搡下,也逐渐忘掉刚才一直布在心头的担忧。然后就自然地开口问是谁呀。 等他走到门口看到那一双碧色的眼睛,和深蓝色管家将一勺已被吹温的饭递送进少女仿佛在挑衅地微笑的嘴里时,他的脑袋里感觉有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然而世界开始坍塌。 首先!为什么这个最喜欢得意地朝别人脑门挥刀的女生会在自己家里这么个样子在吃饭!她怎么和妈妈认识的?! 交友不慎,绝对的不慎! 其次,她为什么可以用那种轻蔑的微笑来迎接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因为本来就认识了,就可以这样随便吗?而且还不算是真的认识了吧?啊?啊!!! 最后,弄一个这样帅气的男生在身边象奴隶一样喂饭很了不起吗?难道你自己懒到手脚都退化了吗?那你的脑袋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小下去?! 仅仅是在心里这么一下子全部都骂完,还是感觉很吃力。要是真的都骂出来,会不会累死呢?式微张大了嘴象是看到外星人一样恐惧地望着在悠闲地吃饭的岁裳。 “晚上好,容易冲动的自尊先生。” 淡漠的语调里,好象还有知道刚才自己在心里骂她的那些话之后强压下来的怒气。式微紧张兮兮地在妈妈的推搡下坐下来。 “你们以前认识的吗?见面就开始这么热情地吵架!” 苏弥其实也听得到式微心里刚才那一阵不爽的嘀咕。但是不好问原因,于是就出手打圆场。 “式微啊,上次妈妈不是说文姨生第二个小孩了吗?现在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就让大女儿先住到我们家来。过阵子她那边小孩子大点了可以照顾了,她再回去。” 于是岁裳适时地点了一下头。 可惜某人好象不大乐意哦,就挑着眉毛敲着碗挑衅地自语。 “哎哟,难道文姨的宝贝女儿那么大了还和弟弟抢喝奶,所以妈妈就忙不过来了么?” 一边的苏弥眼看岁裳巧笑的脸已经又暗下去几分了,再说上几句恐怕就要打起来了吧?那样要是伤了岁裳可就不好了啊! “啊……快点,式微,吃完饭回屋去写作业去。” 苏弥望了一眼慢慢吃饭的岁裳,她的脸色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唉,怪自己事情又没有办好啊。连双方的介绍都进行不下去了啊。 抬头迎上来的却是善意的,安慰她没有关系的碧波荡漾。 “真是的,那式微平时也不会那么亢奋啊,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那么针对你呢?” 拒绝了管家给自己的毛毯,岁裳让他把自己留在屋顶是就好。苏弥也笑着说没有事的,有她在保护公主呢。然后管家就下到阳台去放风了。 “谁知道?!” 岁裳摇摇头。月光柔和地倾注下来,为她披上一层如蝉翼般的薄纱。她抽出自己的刀,横放在自己的腿上。夜风不动声色地送来夜幕惯有的凉爽和阴凉。 月下,苏弥看到岁裳的刀开始泛出淡淡的白光。然后在岁裳轻柔地抚摸下,微微颤抖起来,发出象是快乐的低鸣。 “它很喜欢这样子沐浴在安谧的氛中。” “谁?” “碎弦。” 岁裳是第一次同苏弥谈起关于这把刀的事情。苏弥小心地打量着,这把当年从属官拿给去为她砍死欺负自己的女人的刀。 “那时是‘碎弦‘先请求想要帮助你呢,所以我就让拓予携了它去了结心愿了。” 苏弥诧异地看着这把刀,淡黑的眼睛渐渐湿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不管是谁先要帮我,我都要感谢岁裳你,这是一直以来都想--也算是一桩心愿吧。虽然我要比岁裳大两岁,但是我发现我要比岁裳你在精神上小很多呢。是你让我学会要象扯着风筝线一样始终不放弃去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我现在很是享受那种主宰自我的自由。我以前只是知道和妈妈顶状,但是那并不是真正的追求自由,而是再三妥协下苟且偷生的挣扎。反而是可耻的!” 岁裳微笑地点点头。 “不知道嫂嫂要从那样胆小怯懦的性格成长到现在这样子是花了多少心力呢。” 苏弥也是摇摇头,无奈地淡笑。 “以后的话,只要相信是对的,就要认真往下做下去,是不是呢?” 岁裳抿了抿嘴唇,感觉上是的,就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抹澄碧的眼神在苏弥眼里看来,就象是永不坠落的星星。 “那个……虽然很冒昧,但是……还是要讲出来才舒服。以后没有外人了,可不可以就叫我姐姐呢?我,我……” 岁裳看着苏弥孩子气一般因为紧张而不断交换捏自己的手指,想起她不久前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自己杀死。她心里一定是很怨恨自己的不吧?但是现在却……真的是需要很宽广的胸襟呢!只是,自己真的有这样子的资格去认这个姐姐么? “我想苏纺一定也是会理解你的!因为当时毕竟她出手要杀的是你的哥哥啊!我想我其……” 话再也说不下去!苏弥靠在岁裳的身上,终于哭了出来。岁裳忧伤地敛起自己眼里的泪水。 作为一名严于律己的杀手,是绝对不可以轻易地哭泣。可是!跟着这爱哭的女孩子呆久了,居然也会动不动抽鼻子起来,真是可笑!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应该真的再没有资格让自己认这么好的姐姐吧? 怀里,苏弥还在哭泣。 第十三章 彻谈(一)1 “我吃好了,我上学去了。” 式微急急忙忙地把面包塞进嘴里,然后抱了一下妈妈,背上书包就出门了。他走之前看了一眼岁裳的房间,略微带粉的房门紧紧地关着,里面也没有一丝动静。 其实话说穿了,式微早知道这几天陪在他身边没几个是真正的人,但是大家既然都这么自然而然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式微知道这也算是好的形势了。只是,他们继续就在这里,是否真的就是好的呢? 式微古怪地皱了皱眉头,穿好鞋走出了家门。 苏弥看着式微对岁裳似乎还是在意的,就淡笑起来收拾碗筷。而在岁裳的房间里,那一袭玉白的长裳无力地披在身上。岁裳有些疲乏地看着奏章和哥哥的信。 “王说他晚上会过来现世看您,请您不要挂念。” 岁裳在心里切了一声,嘴角略带玩味地浮现一抹暧昧的微笑。该要挂念那个忽而就不正经的老男人的,是苏弥而不是对于哥哥一向放心的岁裳吧?说了来看自己,暗地里还不是按不住才分隔两地不到一天的思念么? “还有就是苏毕家族昨天在会上有询问起公主您的情况,以及公然要为其女苏纺的事讨回公道。所以王说会尽快安排人手保护公主的安全,并让公主您安心……公主?” 拓予抬起头来,却发现公主靠在墙上睡着了。虽然平时跟随主人已经完全掌握她的为人和生活习惯。但是,但是这样在汇报政事时不声不响地睡着,还是头一回吧?也许她真的是太累了。 拓予宽容怜惜地淡笑着,将岁裳的披肩退下,然后将岁裳安躺在床上。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忽然感觉眼前的这个他跟随了十年了的,始终给人一种对一切事物都表示淡漠,强大可靠,又有着过人的精明的头脑的岁裳,现在也不过是处在十七岁花龄的少女。姣美的容颜下是一颗和普通女孩一样喜欢美丽的事物,喜欢向长辈撒娇,也会有自己偷偷心仪的男孩子,也……总之,或许她也希望自己的生活变得简单而快乐。 拓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多事起来,竟然要为自己的主人考虑起在平时看来绝对是荒唐的事。但是,看着她现在为了家族的事过度操劳和付出把自己弄得如此脆弱,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怜惜啊。 “拓予,岁裳还在睡吗?” 门外有很轻的敲门声。拓予象是做了亏心事被发现似的,没有由来地脸微微红起来,惊慌地看向主人。还好她没有被惊醒。于是就极不自然地走出去带上门。 “还是不要打扰公主吧?今天早上她似乎是太累了,竟然又睡了过去呢。” 苏弥看着好象脸有点红的拓予,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抿着小嘴转身向厨房走去。 “请等一下,王后!属下这里其实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苏弥回过头去,淡黑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拓予。下意识地想起这是自从自己嫁进岁敛族时好象就已经跟随岁粮岁垧兄妹多年的从臣,十分受主人信任与器重。所以有时他们两人见面时,就算是单独相遇,他都不一定会真正行大礼。只是很尊敬地低下头。今天他似乎是刻意从王后这一称呼下手要与自己谈谈,那么一定不是什么个人问题了。 第十三章 彻谈(一)2 “属下知道这样子会很冒昧,竟要皇后来听一个卑贱的下人,来多管闲事解释主子的事。就算是今后哪位要惩罚属下,属下今天也一定会把话坚持都说出来。” 苏弥看着拓予如此不惜代价的态度与决心,湛蓝的眼里闪烁的是对于某些事物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与尊敬。 “是关于主子岁裳杀死您的妹妹苏纺的事。” 片刻的沉默后拓予还是讲出了这对于苏弥隐隐猜测到的话题,,这也是几天来内心一直在渗血的伤口。 “属下从您嫁入岁敛家族起就一直在观察您了。长时间来,您给属下的感觉就是,善良敏感,对于一切不关于王的事绝对不会在意。而一旦在意就会很希望完美和绝对,就比如您其实一直都对占有王绝大多数白天的时间的岁裳大人心存芥蒂一样。” 苏弥听到这里不惊低呼出来。是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还是这眼前的区区一个随从过于敏锐呢?那湛蓝的深眸仿佛是无限广阔深邃的大洋一角,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当然请不要误会,这种女孩子家普遍拥有的对于自己喜欢的人要求得到全部的,最最真挚与纯净原始的感情,在您身上不过是表现得更为纯正与善意。属下想王,和岁裳大人是不会在意。反而会为能拥有这样真挚的感情的您感到高兴与欣慰。要知道,岁裳大人是不能象您一样全部体会这样在常人眼里,是再普通不过的感情滋味。 “所以属下想代岁裳大人说,如果之前在这一方面皇后曾深深在意过,请一定要原谅岁裳大人。作为岁裳大人最重要的人之一的岁粮大人,大人对他只有最为真挚的崇敬和衷心希望他幸福的感情,也就是深爱着哥哥的妹妹最最想表达的亲情。不要看岁裳大人平时淡漠无情,但是她对于亲情却是超乎生命的重视。” 带有安慰,深意地微笑起来,拓予抬手提了一下装饰性的金色框架的精致眼镜。在他的镜片上映出来的那淡粉的身影的苏弥,已经把头埋得很低,眼眶里开始弥漫湿气。 真的是怨恨过她的吧?因为在岁敛家族的宫殿里,没有任何的朋友。连以前的侍女都被岁敛族的长辈们刻意调开而失去了联系。那样无依无靠的灰暗的日子里,就逐渐对每天会在空闲时间来,面无表情地叫走自己唯一可以诉苦,解闷的岁粮的岁裳,产生不满。而岁粮就是知道了,也只好是无奈地笑笑,安慰自己不要太在意,都是为了政事啊。然后又离开自己跟岁裳出去,去议政的地方讨论战事,一直到深夜自己都等睡着了才回来。 在知道岁裳才是真正和岁粮一起关心自己的人之前,岁裳从来不和自己讲话。只是会远远的用平静到不会为任何事惊动的碧色眼睛打量自己。没有恶意也从来不会微笑。那时该要怎么去真正体会她对自己其实没有恶意,反而还有一些关心的情感呢? “不过今天属下还要提的另一件事,就是苏纺之死。” 苏弥模糊了视线却清楚地听着拓予用小心敬慎的语气说下去。 第十四章 彻谈(二)1 “那天是您也在场目睹了岁裳大人,在情急之下用根本不能再经受得住任何巨大打击的身体,将自己的碎弦如此粗莽,完全不是正规的使用得当的方法射出。属下要说的也就是刚才提及的,这样完全不会是真正爱刀如命的人应该会做出的事,哪怕是真的情况危急。所以岁裳大人这样射死您的妹妹也是出于衡量了所有感情的比重,才豁出性命也要先救回哥哥。” 苏弥抬手拭去不断掉落的眼泪,却发现一只手根本不够用。就好象自己不管怎么要学会象那天找自己谈心事的岁裳那样,不再孩子气地去看待考虑一个问题的沉稳远见,最后都发现自己完全是在打转。而岁裳和岁粮都是在很远的地方安慰自己。那种成熟的距离,仿佛不仅仅是两岁的年龄的差距了。自己好象永远也不可以赶上他们。 “但是属下也深为忧虑的是,与此同时您与苏纺可也是至亲的姐妹啊,难道你们……” “不,那与岁粮和岁裳的感情是绝对不可以相提并论的呢!” 苏弥想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去和拓予解释,自己在苏纺的事情上并没有过多怨恨。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个不停,难道自己连在从属官面前,也是个爱哭的不会明理的孩子吗? “我,我,我其实早在岁裳来鼓励我终于变得勇敢了一点点的!那一天,其实就已经因为完全了解了岁裳的心意而原谅了她。然后还为她能这样关心我,她给我的这样稳重远虑的感觉,而深深折服。我觉得我完全是个孩子,尤其是在她的面前。虽然我努力尝试过也想变成她那个样子,这样或许也会让岁粮也安心,但是不管我如何做,我都无奈地发现我同他们是完全不可能达到一样的境界。一直以来我都想和岁裳说那时真的很感激有她的那一份帮助。因为可能是出生的环境对心里和性格的影响,或许我永远也不能真正让他们看到我长大,明事理。但是我还是会尽力去做的,和他们一起为岁敛的事业。 “而那次苏纺的事,我其实在计划之起就真正想过。要是苏纺选择杀我,我也许不会还手,因为是我先辜负父母的养育之恩。但是要是苏纺她去攻击式微或是岁粮的话,我,我……” 苏弥伤感过哀地接过拓予的纸巾,使劲地擦拭脸上的泪水。仿佛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苏弥一直不再抬头了。拓予怜惜地看了一会儿,见苏弥好象真的不能再说下去。谈话就要这样悲伤地结束,真的是不好吧?把皇后弄得如此伤心的,岁裳大人要是知道了,一定要狠狠责备自己。而自己应该也会过意不去吧?本就是个属下,说这些管闲事的话本就不是好臣子该做的事。而眼前这女孩其实也和自己的主人一样,不该在这乱世中失去太多。倒不如真的舍掉什么绝世的容貌和身手,去安心当个现世的孩子,就象是式微一样。 拓予转身要走,估计这时岁裳大人也该醒了。还是留下苏弥让她一人在这里哭吧!心里这么多委屈积压了那么久,一定也要适时发泄的。 “不,请不要走!我,我还没有说出来心里的话啊!” 第十四章 彻谈(二)2 身后,明显是高了很多分贝的声音,显然在刚才的哭泣后耗了过多体力。因为这声音中带了些疲惫和些许哭腔,但是让拓予为之一震的是竟然那里还有很明显的决心。 “我其实很后悔当时没有对苏纺落下那举手之劳的一刀。如果我知道这会差点要了拖着虚弱身躯刚赶到现世,就看到,这完全是因为我没有能力掌握局势才造成危害岁粮安全的,这一情形的,岁裳的命,我或许真的敢杀死苏纺。虽然她还是我的亲生妹妹。 “但是我已经答应过岁裳和岁粮要为维护岁敛家族的和平而一起努力的,而且我也已经知道苏毕家族作为世代的家臣是不该有叛变之心。所以就算是苏毕家的人,但是既然已经说过站到了岁敛家族的立场,而且我又是被族人抛弃的棋子却受了岁敛家族伟大的宽恕和恩惠,那么我就绝对不可以再动摇二心,哪怕是横在眼前的亲情!那些对于我来说已经都不如这份和岁敛真正结下的情意重要了,不是吗? “所以这几天我已想通,如果可以再去握住手中的刀,我愿意并且会义不容辞地向走上恶道的自己的族人,和内心不该有的怜悯,内心的恐惧,斩落自己的刀!” 客厅里不再有说话的声音,只是苏弥不断哭泣时的哽咽。 拓予低头看向眼前的这个竟然在不知觉中下了那么大的决心的女孩子,深深地向她以个人的名义鞠了一躬。 然后也惊吓到苏弥的,他还竟然单膝跪下来,恭敬地说: “也许,您已经在不知觉中,以您独有的方式,逐渐长大了。” 房间里,本来想起来出去弄点水解渴的岁裳,隐隐听见外边有说话声。放在门把上的手一开始是不安地抖动过,在听见拓予提出关于苏弥是否在她和岁粮关系过近而吃醋的问题。然后在听见拓予讲到关于苏纺的死的事时,已经想冲出去斥责拓予不该多嘴。不料头忽然在那一阵恼怒下,剧烈地疼痛并晕眩起来。所以停下来不得不一直听下来,背靠在门上面。迷迷糊糊地一直在呓语“傻瓜啊不要再说了”,却忽然又为苏弥那响起来的声音震撼。不过,嘴角无力却庆幸地抿起,浑浊的碧色忽然闪现亮光。好象同时震撼的还有玄关处无声踏门进来的某人呢。 然后一直坚持到听完整个对话,并为多事的拓予补上一句“这句说得不错的!”,就再也撑不下去,头朝地栽向地板! “彭”的一声闷响,惊得拓予和苏弥都不约而同地向岁裳的房间望去。然后两个人都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拓予率先奔了过去。待到苏弥也从沙发上弹起要赶上去时,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来人将自己的头深埋入苏弥的长发里,轻轻地在她的耳际落下一吻,附带一句真切的“谢谢,对不起”。虽然当时不敢再有片刻的犹豫只顾挣脱拥抱,一心只想先知道岁裳怎么了。但是事后苏弥回想起来还真的是觉得好感动!不过她还是很严肃地建议岁粮用纯正的英文说会比较煽情,结果糟到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不完全知情的式微的白眼鄙视。 苏弥只是尴尬地笑笑,内心却是温暖如春,柔肠百转。 第十七章 穿帮 1 “诶?你,你是谁?” 式微哼着小调从学校回来,才开了门往家里踏入第一步,就听见屋子里一阵阵的惊呼。然后有人们焦急地忙碌奔跑。 式微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对门露出的沙发的一角坐了一位十分俊朗的青年。银灰的眼睛里透着的是紧张与疲惫,眉头紧锁。不时地向卧室,也就是声源方向张望。然后妈妈就忽然跑入自己的视线。不过她似乎没有看到自己,而是对着这有点眼熟的男子欣慰地说了声好了没有事了。而与此同时最令式微张大嘴巴的是,他们的手竟然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被看到了呢!” 男子看向门口时,眼神有些不安,转而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虽然手一直没有松开。女子转头望见式微拖着书包带愣在门口。 像这种心照不宣的戏,突然就穿帮了,会怎么样? 晚餐桌上,大家都沉默地坐着。不动碗筷也不抬头,默默地看着地板或者是拖鞋。灯光泛着淡淡的昏黄暖暖地照射下来,对于还冒着热气的食物来说,更是添了一份精致与诱人的美味。厨房里炒菜的苏弥不时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安地瞄着一直缩着肩膀的式微。那个孩子一定很失望吧? “咳,你好,式微……”岁粮终于选择打破沉默,说道,“你现在看到的这个身体,就是在魂的状态下的摸样,是不是很俊美无比呢?” 顿时,拓予露出了一副“你怎么这个样子”的,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 “而你今天看到……你妈妈……”岁粮继而又有些吃力地解释道,“她其实……” 式微微微眯起眼睛,没有多余的表情,似是早已知道一切,只是正等着岁粮接下来一副陷于忐忑的为难。 “啪!” 从岁裳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响,打破了客厅里诡谧的气氛。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拓予。他警觉地抬起头侧耳倾听房内的动静。然后他看到大家也都抬起头来,确定显然刚才自己没有听错。就马上退出椅子冲到房门口。刚想开门进去,手停滞在把手前不敢再动了。因为…… 今天听见房里有动静就什么都没有想的就开门冲进去,然后门的过于用力地打开,直接把靠在门后昏厥的岁裳往墙上重重地摔夹上去。后果自然是冲进来的拓予四处寻找没有找到人,却在门后的墙壁上看到刺目的鲜血一直拖延往下,断断续续地,起点就是岁裳苍白的额头。 而岁裳却还是没有丝毫的感觉,无力地昏厥在地。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上和地上,有几丝粘上了血留在了淌血的伤口上。拓予当场就知道自己刚才的用力过度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后果。居然还趁在王也来了的时候! 于是现在,众人不约而同地站在了门口,谁都不敢伸手去推开那扇门----仿佛他们都确定岁裳就在门后。 “扑通!” 门自己开了。 为首的拓予看到岁裳单薄的身形自门后的那片黑暗中显现出来,而她的脸上带着对门口直直的盯着自己看的三个人十分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