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妾不承欢》 001 狐媚子(一)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天三夜。次日,雪停,整个朔国陷入一片银装素裹。 费力地推开格窗,一股冷气嗖地灌进来,我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而后才开始欣赏雪景。 院子里积雪重重,映着天上橙黄色耀眼的太阳,亮花花的一片。门前那棵腊梅树上,细细的枝丫承载了太多的雪,早已经不堪重负,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看得人一阵心揪,仿佛不知哪时,它就会突然断裂开来。 砚儿掀了帘子进来,见我开了窗,立即跑过来把窗子关上:“大小姐,当心冻着。” 我收回思绪,拢起手,朝手心里呵了一口气,边搓边摇头:“没事儿,我不冷。” “还不冷?外面的雪都快有一尺厚了,奴婢正想着,要不要给小姐再加两个炭盆儿呢。” “雪有一尺厚了?”我的心思又开始活动起来。 在将军府里呆了三个月,除了正式认顾显之夫妇当干爹、干娘那天去了一趟祠堂,每隔三天去给他们请安之外,我始终像个大家闺秀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窝在房里,饿了吃,渴了喝,偶尔想想爹娘,剩下的时间就和丫头们聊天,从她们嘴里打听将军府的一切,以便慢慢地了解、适应新的环境。 但我以前跟娘跑的疯了,哪里呆的住?如今好容易迎来了这么一场雪,岂有错过之理? 我想了想,说:“砚儿,多叫几个人去,穿暖和些,咱们一块出去活动活动。” 砚儿谈虎色变,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如今,夫人、小姐们都恨不得缩在被子里不出来,您怎么还要往外跑?” “越是这样的天气,就越得活动活动,一会儿血液循环的快了,就不冷了。” 这是我娘说的话,我很无耻地将它变成了自己的。反正这套理论我也实践过,不算骗人的,所以说起来特别有底气。 砚儿毕竟是个丫头,见我兴致勃勃,只好跑出去叫人。 我从箱子里翻出那件崭新的粉色裘袍子来,这是干爹特意找裁剪师傅给我量身做的,手艺很精细,穿上也很合身,再配上那双锦缎厚底的小棉靴,穿在身上显得我整个人风姿飒爽,英气逼人。 但这样远远不够,我可不想把自己冻成糠萝卜,从枕头底下翻出几天前闲来无事做的那副棉手套戴上,才出门去。 丫头们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了,她们一个个冻的直跺脚,好像是踩在雪地里的小兔子,极是好笑。 她们看见我,立即围了上来。忽然有人眼睛一亮,指着我的手问:“大小姐,您手上戴的是什么?”“手套。” “什么是手套?” 手套是娘教我做的,这个世上没有,她们自然不认得,于是我解释给她们听:“手套就相当于手的衣服。天气冷了,你们要穿衣服,手冷了,自然也要戴手套。” 我说的言简意赅,但她们还是听的云里雾里,一脸糊涂。我没了耐心,索性往前跑了几步,弯下腰,抓了一捧雪攒了个雪球,猛地回头,毫不留情地就朝砚儿的头上砸过去。 002 狐媚子(二) 砚儿始料不及,被我砸的龇牙咧嘴,雪球碎开,落进衣领里,冰的她差点跳起来。 “哈哈哈,”看她狼狈的样子,我大笑不已,好半天才止住,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怎么样,冷吧?” “大小姐。。。。。。” “这叫打雪仗,你要是不服气就来砸我呀。” “奴婢不敢。。。。。。” “砚儿,这是一种游戏,光是我砸你,那就没意思了。快,捏个雪球来砸我,我保证不躲。” 砚儿想了想,终于弯下腰去拢雪球,但她没戴手套,下手自然就慢了些,而我早就又攒好一个雪球朝她扔了过去。 “啊!大小姐,你赖皮。”砚儿果真恼了,急怒之下,抓起一摊雪朝我攘来,结果那雪在半空中就散开,被风一吹,就像卷起一道雾帘,登时化入万千积雪之中,消失不见。 “哈哈,砚儿,我是没躲,可我没说我不会再砸你呀。”我得意洋洋地笑,一边说一边又去攒雪球往她身上砸。 这下,她总算有点恼了,一边左躲右闪,一边去拢雪球砸我。 虽然我能闹,但体力上明显不如砚儿,很快,我就累了,周身的寒意全无,脑门上还涔涔地出了些汗。但砚儿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越战越勇。我渐渐支持不住,突然看见站在一旁观战的丫头们,于是大喊着:“大家都别闲着,快来帮忙啊!” 丫头们看我和砚儿玩的尽兴,早就跃跃欲试,再听我这么一喊,她们就都呆不住了,自动分成两派,纷纷弯下腰去用手拢雪球对砸。 冰天雪地里,欢声笑语一片,雪球就像是雹子一样,在我们中间飞来飞去。 玩了一会儿,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我却玩的正尽兴,浑然不觉气氛有什么不对,直到一直和我对砸的砚儿也停下来,硬生生地挨了我一个雪球的时候,才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大少爷顾非白和二少爷顾非铭来了。 003 狐媚子(三) 在祠堂里,我曾经见过他们,还有一个叫顾倾国的小姐,但印象都不是很深。后来也只是听砚儿说,这两个少爷并非一母所生,大少爷的生母关氏已死去多年,二少爷才是现在的当家主母孙氏的嫡亲儿子。他们兄弟俩性格迥异:大少爷为人谦和,贤能有礼,深得将军喜爱;二少爷平日里总是一副闲散的样子,但骨子里却是个混世魔王,府里几乎没有人敢招惹他。 平日见不到也就算了,如今他们就站在我面前,不打招呼总是不好。于是,我拍掉手上的雪,走过去跟他们行礼:“大哥,二哥。” 顾非白不吭声,只是盯着我的手套发愣,倒是那顾非铭极不客气,直接抢了下来,套在自己的手上:“这东西真新鲜,戴上既舒服又暖和,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答:“这叫手套,是我娘教我做的。” “你娘?”顾非铭皱了皱眉,立即把手套摘下来,眼中多了几分嫌恶之色,“怪不得,这东西也只有你那狐媚子的娘才想的出来。” “我娘不是狐媚子!”我被他一句话激的怒火中烧,不服气地瞪起眼,“你凭什么说我娘?” “你娘专门勾引男人,不是狐媚子是什么?”顾非铭看着我,眼里流露出一丝讥诮,“都说你娘长着一副勾魂眼,你怎么长的这么丑?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硬是糟蹋了一个好名字。” “不许你污辱我娘!” 那些话就像是一排排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顿时血肉迸裂,刺痛难当。我气急了,终于发了狠,冲上去对着他的脸就打了一拳。 顾非铭胴眸一缩,极其灵巧地避开了。我不甘心,再打,他却准确地抓住我的手腕狠狠一推,我整个人像是飘起来一样,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头栽进了雪里。 004 狐媚子(四) 雪是软的,不疼。我挣扎着爬起来,还想冲过去打他,丫头们却跑过来,死死地拉住我:“大小姐,别冲动,二少爷是个男人,力气大,还懂武功,你怎么打的过他呀。” “打不过也要打,我就是死了,也不许他污辱我娘!” 我甩开几个小丫头,又豁头继续往前冲。 几个怕事的丫头吓白了脸,追上来死死地抱着我不肯松手,嘴里急切地嚷着:“大小姐,不能啊。。。。。。将军知道了,你和二少爷都得躲不过要挨训。” 顾非铭一脸讪讪地说:“她算哪门子的大小姐?不过是个下贱胚子罢了。” “我。。。。。。我跟你拼了。” 被他这样羞侮,我恨的牙痒,全身热血沸腾,恨不得扑过去打肿他的脸,打落他的牙,打掉他那副让人厌恶的表情。但那些丫头们一个一个地全都扑了上来,有的拉我的胳膊,有的抱我的腰,让我丝毫动弹不得。 “放开我!放开我!明明是这个家伙欠揍,为什么要拉着我?”我手脚并用,胡乱地踢着,却仍是挣脱不开。脚下的积雪被我踢飞,散落的雪霰在风里慢慢形成一道道冰帘,零零散散地飘下来,打在我的头发上、衣领里。 “非铭,爹即然已经认她为义女,就是我们的妹妹,你怎可这般无理?快走吧,爹还在等着我们呢,别在这里浪费时间。”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顾非白终于开了口,我朝他看过去,一眼便望见他那漆黑如墨的胴眸里隐隐含着的浅浅的笑意。 “是,我知道了。”说完,顾非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朝着手套上狠狠地划下去。 “我的手套!” 我睁大了眼睛痛声疾呼,伸出手想要阻止,但腰间像是同时勒了好几道绳子,任凭我用尽力气,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刀韧落下去,狠狠地在锦缎上一划,霎时,棉絮打着卷儿地飞出来,慢慢地隐化进雪里,分辨不清。 那刀子划的不光是一副手套,那是我娘的名声,亦是我的脸面。 “顾非铭,我又没招惹你,你为什么这样欺负我?” 我看着他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一股恨意从心底里滋生开来,似乎还带着血,正一翻一翻地往上拱。 顾非铭弯了弯嘴角,语带讥诮地说:“因为我讨厌你!” “我才见过你两次,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讨厌我?讨厌我娘?” “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贱胚子,我警告你,不要把你娘的那些歪门斜道带进府里来,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新人报到,感谢大家的支持,如果大家喜欢,就给垠子投上一票,鼓励鼓励吧。谢谢!) 005 我的娘(一) 其实,我的本名叫吴暖香,名字是娘给取的。小时候,我听爹爹念的诗里有一句暖香如玉,便问娘说,我的名字是不是由诗中而来,结果娘磕着瓜子摇摇头:“丫头,你爷爷奶奶想叫你如玉,我听着俗,便使计哄了你爹,把名字改成了暖香。” 我娘是个很特别的人,长的很美,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及易相处,但爷爷奶奶却不喜欢她,一旦我闯了祸,爷爷奶奶就会摸着我的头说:“瞧你那古灵精怪的娘,这都教了你些什么?” 但我自己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我喜欢听娘给我讲小红帽的故事,喜欢吃娘给我做的水果沙冰,也喜欢站在一旁看娘做荷包。 娘做的荷包很奇怪,不但比普通的荷包大了许多,还让赵管家帮她弄了两根竹子,用特殊的方法弄弯,而后缝进荷包里去。 我问娘,荷包为什么要这么做,娘说:“丫头,这不叫荷包,这叫胸罩。” 我听的一头雾水,娘却看着我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每天见到爷爷、奶奶和爹爹都要行礼问安,唯独在娘面前,我可以肆意撒娇,可以不学无术,可以没大没小。 娘说,她要做开明的家长,要和我做朋友,还说是朋友要分享彼此间的秘密。于是,在娘的威逼利诱之下,我坦白地承认:我不喜欢大娘。 娘听了很高兴,特意做了做了水果沙冰给我吃。 那水果沙冰是凉的,夏天吃了特别消暑,我一勺一勺地吃着,好半天才想起来问娘的秘密是什么。娘眨了眨眼,说她没有秘密,我自然不信,因为她跟爹爹打赌,向来是不认帐的。于是我就整天磨,大概过了三个月,她实在被我磨的烦了,才终于告诉我:“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我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来的。” 虽然当时我只有九岁,还不大懂什么叫穿越,但却相信娘说的每一个字。因为,娘嘴里说的玩意儿果真是这个世上没有的,比如电脑、手机、游乐场。。。。。。 我问娘电脑是什么,她说,那是一种不用笔,在键盘上按来按去就能写字的东西。 我摇摇头,没兴趣。 我又问娘手机是什么。她说,手机是两个人不见面也可以说话的东西。 那不就好比是躲猫猫?我自然还是没兴趣。 最后,我问娘,游乐场是什么。她说,游乐场里面有好多玩具,好多小孩子,大伙儿可以随便玩。 小时候有位算命先生说我命有不祥,于是,爹爹极少让我出门,就连去庙里烧香,也必是套好了马车,一路将我紧紧地护在怀中,到了庙里对着菩萨磕几个头就回来,决不久留。 我没有赶过集,也没有玩伴,久而久之,便煞是羡慕那些自由的孩子。听了娘的话,我更是满眼期待地说我也想去游乐场。结果娘立即叫了人来,在后园开了一块地,画了个图扔给铁匠,半个月之后,我就有了一个叫“滑梯”玩具。 006 我的娘(二) 滑梯是黑呼呼的一个铁家伙,有两人多高,立在地上,看起来很恐怖。我害怕,不敢玩,也不会玩,娘就亲自爬上去示范给我看。她在滑梯上坐好,双手摊开,冲我喊了一声“丫头,娘来了”之后,整个人就冲了下来。 她冲下来的速度很快,我看见风把她有鬓间散落的头发拂起来,飘飘荡荡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将她那张粉嫩的脸映的更加生动。 我拍着手笑:“娘,再滑一次,再滑一次。” 娘又依着我再滑了一次,却不知怎的,裙子被刮破了一个洞,这下,连她贴身的丫环莲姐姐都笑的直不起腰来。 我学着娘的样子,提着素色的小罗纱裙,沿着铁梯子一阶一阶的踩上去,然后坐下,闭着眼睛顺着那块平滑的铁板往下滑。跐溜一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跌进爹爹的怀里。 爹抱起我,一脸惊讶地问:“这么高就溜下来,不怕吗?” 我摇头:“娘不怕,我也不怕。” 说完,我又指了指娘的裙子:“娘好笨,从上面溜下来,把裙子磨破了。” 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了一会儿,才终于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你千万别学你娘大咧咧的样子,当心将来长大了没人娶。” 娘气呼呼地瞪了爹几眼,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爹抱着我,看着娘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娘这脾气,唉!” 爹很宠娘,大多时候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但因为娘是小妾,所以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这些日子里,他都要到大娘屋里去睡。 每到这个时候,娘就会很生气,愁眉苦脸地发牢骚,说自己怎么会穿越到这个地方,还爱上了有妇之夫。 但爹爹是知道娘的心思的,第二天就会拿些个诗啊画的来哄娘开心。有的时候,爹和娘嘻闹的过了头,奶奶就会训斥爹一顿,告诉他一碗水要端平,不可冷落了大娘。 大娘嫁给爹爹十来年,始终不曾生过一儿半女,所以对我格外的好。她会在奶奶面前说娘的坏话,但背地的时候,总会拿颗果子点心之类的东西,引我喊她一声“娘”。 我对她没好感,自然是不肯叫,她就笑眯眯地哄我。她笑起来,脸上的褶子就堆在一起,深一道、浅一道的,厚厚的脂粉浮起来,腻花花的。我看得一阵恶心,自然就想起娘讲的故事里的狼外婆来,于是我后退几步,大喝一声:“狼外婆,离我远点。” 那次,大娘向爹告了状,爹气急败坏地寻了来,训斥我没大没小,不懂规矩。 我嘴硬地说:“她不是我娘。我的娘只有一个,你就是给我塞个金娘、银娘,我也不认。” 爹被我气得急怒攻心,伸手要打我,娘急的花容失色,拼命将我护在身后:“吴江瑜,你要是敢打她,你就先打我。” 爹下不得手,只好拂袖而去。 我以为爹生了娘的气,肯定会好几天不登门,结果当天晚上,我因为怕黑悄悄溜进娘的卧房的时候,正好看见爹把手伸进娘的中衣里,把娘亲手缝的荷包拿出来放在鼻间闻。 我惊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奇怪地问:“爹,原来你也喜欢娘的荷包啊?” 于是这夜,我还是挨了打。。。。。。 007 我的娘(三) 我想了好几年,一直不明白那夜我为什么会挨打,现在才终于懂了,可娘已经在我十一岁那年去世了。 爹很悲伤,我也很悲伤,所有的人都很悲伤,只除了大娘。所有的人都以为娘死了,但是我心里却有另外一个想法,或许,娘又穿越回去了。 娘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两样东西,一个是她编著的《食谱大全》,另一个,就是她脖子上常戴的翠玉坠子。 娘不在的时候,我就研究她的食谱大全,学会了做水果沙冰,学会了做蛋糕等等。有的时候,我想她了,我就会摸一摸胸前的玉坠子,眼前就会浮现她的音容笑貌,耳边就是她临死前嘱咐我的那句话:“丫头,三心二意的男人嫁不得,妻妾成群的男人也嫁不得。要找一个真心爱你,只娶一人的男人嫁,不论穷富,只要他视你如宝,这就够了。” 娘死后,家里的光景虽然大不如前,日子倒也过的平静。爹爹整天忙于政事,好不容易闲下来,也只顾着在书房里喝酒作画,画的自然都是娘。娘笑的样子,娘生气的样子,娘出丑时的样子。。。。。。我不懂画,但见过的人都说,爹的笔法又升了一个境界,落笔细腻,神形兼备,乍看上去,便像是活的一样。 好景不长。 天元二十一年,我的及笄之年,偏偏又是多事之秋。边境部落屡屡来犯,国军人多势重,却也抵抗不住,蛮子们铁骑无阻,不但抢夺了大量财物,还公然挑衅,侮辱朔国皆是无能之辈。 就在皇帝忧心之时,端王叛逆卖国的阴谋也渐渐败露。眼见东窗事发,端王决定弃卒保帅,抛下一干党羽,由心腹死士护其自东向西向蛮夷国境遁逃。 朝廷上下,党羽近千,无一幸免,皆被打入大牢,一向老实的爹爹也被牵连其中。皇上处决了我爹,还下旨抄家,家属全部发配充奴,我亦罪在其列。 差官们在我们身上搜了个遍,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大娘哭天喊地,而我心里则是庆幸的很。幸好我把娘留下的东西埋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面,不然,也肯定会被抢了去。但我还又另一层担忧,此去发配,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呢?那两样东西会不会被人发现,继而占为己有? 但我已经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囚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颠颠簸簸地行进,阳光透过枯枝落下来,在囚车上映出浅浅的斑斑迹迹。 差官们对犯人不是打就是骂,还不给水喝,爷爷和奶奶年岁大了,终是受不了押解之苦,相继辞逝,大娘也变得疯疯癫癫起来。有一次,她犯了邪,冲撞了差官,被一个面色凶煞的差官带走了,待差官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大娘的踪影。 不难猜到,他不是把大娘扔了就是杀了。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伤心之余,恐惧渐渐地袭上了我的心头。我不知道这一路,还有什么在等着我,那一刻,我也绝望的只想一死了之。 路过天门镇的时候,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他与差官们缠斗了几个回合,便点了他们的几个大穴,使他们动弹不得,而后就抓着我一路逃跑。 “为什么救我?我的家没了,我独活着有什么意思?”那时,我是一心想死的,于是拼命地拍着那人的背,用力去掰扯他擒着我腰身的大手。但他抓着极是牢固,任凭我用尽了力气,他也纹丝未动。 最后,我终于硬着心肠,朝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牙深深地陷进皮肉里去,登时,一股血腥之气在舌尖流窜。 这一次,他放下了我,抽出胳膊反手就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眼泪一涌而出,聚在眼眶里悠悠地打转,我几乎忍不住,克制了好久,才没让它掉下来。 我捂着又辣又疼的脸,大吼:“你凭什么打我?” 黑色的面巾缓缓落下,露出刚毅瘦削的一张面孔。他的眉头皱的很紧,半眯着眼睛,咬着牙,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严肃地问我:“你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儿?你爹是冤枉的,难道你不想替他平反?” 一句话,犹如一道天雷,轰隆隆地劈开了我脑子里的混沌。我仿佛在瞬间长大了十岁,突然明白了自己活着的意义与责任,于是,打消了轻生的念头跟着他回家,摇身一变,由罪女吴暖香变成了顾显之顾将军家的千金大小姐顾倾城。 (新人报到,感谢大家的支持,如果大家喜欢,就给垠子投上一票,鼓励鼓励吧。谢谢!) 树倒猢狲散,下人们都怕惹祸上身,纷纷收拾了细软逃出府去,我跟着爷爷、奶奶还有大娘一起,被捆上枷锁,送上了囚车。 008 小试身手(一) 长这么大,除了差官之外,敢这么欺负我的人,也就只有一个顾非铭。 我恨他,我恨他骂我娘是狐媚子,更恨他弄坏了我的手套。 但纵使我气愤难平、心有不甘,那又能如何?我现在寄人篱下,又打不过他,除了在心里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还能怎么办? 我叫丫头们堆了个雪人,用手指在雪人身上写上顾非铭三个字,而后又踢又踹,还用树枝把雪人的脑袋打掉了,稍稍解了气才肯和砚儿回屋里去。 在雪地里呆了太久,鞋面已经湿了,我换下来扔在一旁,然后搓着冻僵的手,坐在炭盆旁边烤火。 没错,我娘生了一副瓜子脸,皮肤细嫩,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好像是一潭秋水,波光闪闪,说话的时候,眉眼动情,格外好看。但她这辈子只爱我爹一个人,平日里严守妇道,怎么又成了狐媚子? 我不甘心,而且心里还有一层疑惑,顾非铭那家伙到底和我娘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把把我娘和我说的那样不堪? 砚儿替我沏了茶,我紧着喝了几口,茶碗还没放下,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大小姐,将军请您去书房。” 砚儿听出那声音来,道:“是宁护卫。” 我心里一紧,眉头也皱了起来:“干爹叫我?难道是因为刚才的事?莫不是那顾非铭恶人先告状了吧?” 009 小试身手(二) 我朝砚儿使了个眼色,她立即起身去开门:“宁护卫,外头冷,大小姐叫您进来说话。” “不必了。”宁护卫穿着淡青色的锦缎棉袍,如同一座冰雕一样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将军请大小姐速去书房。” 我站起来,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干爹叫我有什么事?” “属下不知道。” “那书房里除了干爹之外,还有什么人?” 不知道顾家兄弟走了没有,我打定主意,如果他们还在,我就借故拖延些时间,倘若是挨了训,也可以掉几滴眼泪博取同情。 我的如意算盘打的脆生生地响,但那宁护卫却不肯买我的帐,依旧是淡淡地甩下几个字,口气生硬至极:“属下不知道。” 果然是一问三不知,这人,倒是有几分“天崩地裂色不变,泰山压顶腰不弯”的气势。 我泄了气,朝他挥了挥手:“有劳宁护卫先去回禀干爹,我立即就去。” “属下告退。” 话音刚落,就见他往后退了几步,身子向上一纵,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护卫一走,砚儿就忙起来,把那些厚实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我身上套,还一边安慰我说:“大小姐,别怕,虽然你不是将军亲生的,但他还是很宠你的。” “你怎么知道?” “将军平时很严肃,可咱们每次去给他和夫人请安的时候,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是那种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模样呢。” 砚儿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干爹看我的神情的确是有几分宠溺之色的。素闻他平时何其肃历干练,但一到我去请安的时候,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变的格外柔和。 砚儿还在跟我说着将军对我的种种特别,而我却盯着门口那两个脚印发起呆来。 “大小姐?大小姐?” 耳边依稀响起砚儿的声音,有五根手指在我的眼前迅速晃过,我吓了一跳,这才回了神。 砚儿奇怪地盯着我:“大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了想,问:“砚儿,这个宁护卫,我看他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武功很高吗?” “是啊,宁护卫可是将军的贴身侍卫,武艺不高的话,怎么负责将军的安全?我听府里的老人们说,宁护卫从小就跟在将军身边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随着将军出生入死,南征北战,有一次,为了救将军,还被砍了一刀,差点丢了命。” “这样啊。。。。。。” 娘说,贴身的人,要么是至亲,要么就是最可信的人。这个宁护卫,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想,他既然是干爹身边的人,必然知道干爹对我的关爱,如果要他教我武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010 小试身手(三) 我换好衣服,不敢耽搁,立即带着砚儿往书房去。 和我以前的家比起来,将军府要大上一些,园子里亭台楼阁,假山嶙峋,掩在皑皑的白雪下,显得妙趣盎然,但我心里有事,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砚儿扶着我沿着下人扫出来的一条小径左弯右拐,脚底下的残雪被我们踩的咯吱咯吱地响,偶尔还会打几下滑,好在我们走的小心,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 以前,爹的随从总喜欢在门外等着,我以为宁护卫也是一样,但我失望了,书房外面并没有他的影子。 我掀开厚厚的帘子走进去,立即有一股墨香之气扑鼻而来,这味道让我有一种亲切感,似乎曾经在哪里闻到过。 屋里除了干爹、顾家兄弟和顾倾国之外,还有一位老者。那老者看起来瘦如枯槁,鬓白须长,皱纹层叠,微微驼着背,十分苍老。但他拄着拐立在一旁,炯炯有神的目光又让我联想到了“精神矍铄”这个词。 我向干爹问了安,站到一旁的时候却隐隐地听见一声不屑的冷哼。不用猜,那一定是顾非铭。 我装作没听见,笑盈盈地问:“干爹,不知道您唤我来有什么事?” 干爹弯了弯嘴角,笑的万分温柔:“倾城,你以前在家的时候可曾读过书?” “我没有专门的师傅教,只是跟我娘学了一些。” “哦?跟你娘学?”干爹那黑漆漆的眼睛像是被什么点亮了,幽光烁烁,“那你倒是作首诗来听听。” 作诗根本难不倒我,娘曾亲手给我写了一本《唐诗宋词三百首》,她说这里汇集了一些文人墨客的巅峰之作,如果背会了它,我能用上一辈子。于是我问:“以什么为题呢?” 干爹的目光在屋内巡视了一周,忽然指着窗外院子里的梅花说:“你就以梅花为题吧。” 011 小试身手(四) 一听是梅花,那些千古名句便排山倒海一般从我的脑海里涌出来。我早就胸有成竹,却还是故作姿态地向前走了几步,才朗朗而念: 东风才有又西风,群木山中叶叶空。 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 “好诗,真是好诗啊。”那老者面露欣喜,由衷地赞叹起来。 我抬眼看看干爹,见他的眉头越渐舒展,眼里的光也越来越亮,心里得意万分,岂料,他却摇了摇头:“倾城,这是你娘的旧作,我是想听你自己作的诗。” 原来这首诗,娘曾经卖弄过呀。我窘迫难当,脸上登时就烧了起来,但我平时还算机敏,反应快,立即又换了一首来背: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我背完,书房里霎时安静下来,我心里一紧,不由敲开了小鼓:莫非,这首也是娘背过的? 我暗暗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那顾非白依旧是面色冷漠,顾非铭却一脸意外地盯着我,目光如炬,像是要在我身上烧个洞一样。顾倾国则是一脸不屑地瞟了我一眼,便不再看我,至于那位老者,更是激动的说不话来。 干爹转过身去,仰起头来久久不语,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感慨着什么。我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道:“干爹,你怎么了?” 干爹回过头来,拍了拍我的头,一脸欣慰地说:“果然是知晓教出来的孩子,你若是男儿,再假以时日,倒是可以去试试博取个功名。” “我娘说,闲云野鹤的日子才好,我若是男儿,她就让我大江南北去闯荡,当个潇洒惬意的独行侠。” “是啊,她就是这个性子。”干爹略有感慨地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指着那位老者说,“倾城,这位是卓师傅,以后,你就跟非白他们一起随卓师傅念书吧。” “干爹,我。。。。。。我不想念书,我想学武。。。。。。” “学武?”干爹皱了皱眉,稍有不解,“为什么?” “学会了武功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顾府有人欺负你?”干爹关切的声音里,又带了几分威严。 我斜着眼睛瞟了瞟顾非铭,但由于是低着头,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拳头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 我本想逞一时之快,在干爹面前细数他的罪状,但转念一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旦我说出实情,干爹必定会重重的责罚他,但是,以后我的日子又岂会好过?这个小阎王,我恨归恨,却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于是,我摇了摇头说:“有干爹在,谁敢欺负我?我只是羡慕宁护卫可以飞上飞下的,所以。。。。。。” 说着说着,我的脸红了,声音也越来越低。虽然我会偶尔说说小谎,但干爹那两道威严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游曳,我实在是紧张透了。 “胡闹!”干爹面露不悦,“女孩子家的,应该去钻研琴棋书画,偶尔绣绣女红才对。再说,你以为那飞上飞下的功夫三两天就能学的成?你好好跟卓师傅学习,练武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干爹,我。。。。。。”我一着急,竟然口吃语塞地说不出话来。 干爹不再给我反驳的机会,直接挥了挥手说:“一会儿我还要进宫一趟,你们都回去吧。” (新人报到,感谢大家的支持,如果大家喜欢,就给垠子投上一票,鼓励鼓励吧。谢谢!) 012 思春 垂头丧气地从书房出来,竟然看见宁护卫在不远处的树下练剑。他体态轻盈,转身踢腿,一劈一刺,动作极是漂亮,饶是在那样厚的积雪之上,依旧比划的娴熟、自如。 我才赞叹着看了几眼,顾倾国就突然挡在我前面,满眼讽刺地笑开了:“笨鸭子似的,还想学武功?依我说,她是见着宁护卫英俊不凡,思春了。” 这顾倾国生的眉同翠羽,碧眼盈波,唇红齿白,是个活脱脱的美人,但她的为人,我却不敢恭维,只觉得那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凭白地将她的美煞去了大半。 我眯起眼睛,笑着问她:“什么叫思春?我年纪还小,不懂这些深奥的学问,倒是二小姐你懂的多,不如当着哥哥们的面,给我解释解释,我也好学着一些。” 顾倾国被我反将了一军,又羞又气,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她攥着拳头支吾了许久,连半个字都接不上来。 顾非铭见妹妹吃了暗亏,哪里肯依。我才小胜了三分,他便蹙着眉,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别以为爹宠着你,你就无法无天了。告诉你,倾国才是顾府的大小姐,而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贱种!” “对!”顾倾国抢着说,“我才不认你,哥哥们也不认你,你滚,滚出我们家。” 其实,我心里是又恼又伤,但娘说过,输了什么也不能输了尊严。于是,我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干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以为我想来?若不是你们的爹求我留下,我才不会踏进这里半步。还有,二少爷,虽然我今天什么都没说,但这不代表我就怕了你,以后最好少惹我,别忘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说完,我便叫了砚儿一起大摇大摆地离开。 013 顽劣(一) 绕过假山,我才收住脚步,躲在没人的地方揉了揉下巴,刚才一直努力地保持着微笑,脸都僵了。 砚儿小跑了几步,追上来问我:“大小姐,将军让你念书,你为什么说要学武功啊?” “傻砚儿,学了武功,顾非铭就不能欺负我了。” 砚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其实,我学武功不光是为了对付顾非铭。我爹是冤枉的,我想替他平反,却无从下手,我不知道前面有多少困难,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学会了武功总是事半功倍的,说不定关键时候还能救我一命。更何况,老宅子的树底下还有我娘留给我的遗物,现在那宅子贴着封条,我连翻个墙都不会,怎么去拿? 照干爹的意思,第二天,我便去小书房里跟顾家的少爷小姐坐在一起念书。 卓师傅是开平年间的举子,却始终没有受到重用,到了庆历八年,他总算是灰了心,干脆弃官不做,当起了教书师傅。 他肚子里的学问倒是没的说,只是这教书的方式太过死板,我提不起兴趣,只能凑合着听,偶尔开开小差往窗外望一望,恰好看见宁护卫和干爹上朝回来,从院子里路过。 看到宁护卫,我想学武功的念头又一次跳了出来,如同烧开的水,一汩汩地沸腾着。 干爹的书房与我们念书的小书房相隔不远,我坐的位置不好,只能看见高高矮矮的房檐和几根载着积雪的枯树枝。阳光照下来,栖在树枝上的雪便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炫彩,变幻莫测,格外绚丽。 我看的失了神,正在幻想着自己哪天成了武林高手,能飞到树叉上去弄下一捧雪来该有多威风的时候,忽然有一把戒尺嗖地一声落到了眼前,撩起我额间的几缕头发。 我吓了一跳,定晴一看,原来是卓师傅。 卓师傅色历威严地说道:“刚刚老朽说了什么话,请大小姐重复一遍。” 014 顽劣(二) “这。。。。。。” 我刚刚在走神,自然答不上来,正窘迫着,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顾非铭和顾倾国便窃窃地笑开了。 卓师傅哼了一声,顾非铭和顾倾国才微微收敛地埋低了头,但眼中的嘲意却有增无减。 卓师傅捋着胡须说:“大小姐虽然有些文彩,但总不能太过自负,需懂得学无止境的道理。” “我娘也说过,活到老,学到老,这个道理我懂。但是师傅,您教书的方式总是一成不变,太没意思了。”我眼看着卓师傅的脸色渐渐地沉下来,却并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大声说道:“我娘说,劳役结合才是最有效率的,我们在这里念了快一个时辰了,脑子都木了,哪里还学的进去?师傅,不如先放我们出去醒醒脑,再回来念书的时候自然会事半功倍。” 他摇摇头,一脸痛惜无奈地说:“是大小姐自己心不在焉吧?那宁护卫就在外头,大小姐伸头缩脑的,不就是在看他么?” 这卓师傅真是太不讲情面了,即使是看出什么来,也不该这样当着那三个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揭穿我吧? 我撇了撇嘴,拿出嘴硬的本事,道:“师傅,您自己来看看,我坐在这儿,哪只眼睛能看到宁护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您是师傅,应该有肚量,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您应该认真的思考一下才是,怎么能污蔑我呢?” 皇上一向推崇“尊师重道”之德,全国上下更是一力效仿,像我这样和卓师傅说话,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也难怪他被我气的吹胡子瞪眼。 但不论好歹,我也挂着个大小姐的头衔,他就是再气也奈何不了我,哆里哆嗦地忍了好半天才指着门口说:“大小姐若是不想学,那便可以走,待回头将军问起来,我定是如实禀报。” 如此正合我意,我还怕他威胁我不成?我毫不犹豫地收了东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015 榆木疙瘩 (一) 我掀了厚厚的棉帘出来,微微眯了眯眼,看看头顶上刺眼的太阳,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情登时舒朗多了。我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三言两语打发了砚儿,便直奔着宁护卫而去。 宁护卫仍旧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在树下练剑。那柄长剑做工精巧,剑芒锋利无比,在凛冽的寒风中刷刷作响。突然,他眸光一缩,将剑尖探进雪里,猛地一挑,那雪便飞起来一丈来高。 我见他练的虎虎生风,本想站在一旁欣赏一会儿,但他毕竟算的上高手中的高手,大概早就注意到了我,所以,我才站住,他便收了招势退到一旁,微微颔首,极是客气地叫了我一声:“大小姐。” 我对他的功夫很好奇,特别是那把剑,明明是一把死物,到了他的手上,便像活的一样,劈波斩浪,威力无穷。 “这是什么剑,真神。” 我着魔般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把剑,宁护卫却闪身一躲,刷地一声把剑收回剑鞘里。 “别碰!这是落沙剑,锋利无比,小心割了手。” 我呆呆地看着那把剑,喃喃地问:“宁护卫,你刚才练的是什么功夫?” 宁护卫答:“属下刚刚练的是清平剑法。” “是吗?招势动作很漂亮,能不能教教我?” 我谄笑着着往前凑了几步,他应着倒退了几步,大有避嫌之意:“在下是将军的护卫,职责是保护将军的安全。” 我压下心中的不快,笑道:“干爹现在在府里,又没有什么危险,教我几招应该没什么吧?” “不行。”他微微垂着头,口气却强硬的很。 “你偷偷教我,没人会看见的。” “不行。” “宁护卫,难道全府上下,你只负责保护将军吗?难道夫人、少爷和小姐遇到了危险,你要袖手旁观?” 016 榆木疙瘩(二) 他愣了一下,说:“属下会拼死保护主子们的安全。” 上钩了?我心中暗暗得意,于是趁热打铁地追问:“那如果我们的性命同时受到威胁,你能护的了几个?” “。。。。。。” “夫人、少爷和小姐等于是将军的命,如果他们出了意外,将军一定会心痛而死的。所以,你教我几招功夫,将来遇到了危险,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你就有足够的时间去保护夫人和小姐,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对不对?” 宁护卫抿了抿嘴唇,似乎在做最后的内心挣扎。我料想他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于是耐着性子等他回答,但他想了一会儿,却还是坚持说:“不行。” 我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 “将军武功高强,可以保护夫人,两位少爷武功也算上乘,合力保护二小姐也是绰绰有余,属下自然有时间来保护大小姐。再说,将军是不会让大小姐发生任何危险的,所以大小姐也不必想的太多。” 这宁护卫果然是一根筋通到底,软硬不吃,任我说破了天,他也只是硬梆梆地回给我两个字“不行”。 以前,娘用这种绕弯子的方法对付爹,几乎是屡试不爽,怎么到了我这里,连个护卫都糊弄不过? 吃了闭门羹,我的心情可谓是万分沮丧,看到什么都烦,满脑子想的都是“武功”二字。府里会武功的人有不少,但总不能随便找两个菜头就拜师学艺吧?顾非白和顾非铭倒是会,但他们打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教我?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看来,我还得在宁护卫身上下点功夫。 (新人报到,感谢大家的支持,如果大家喜欢,就给垠子投上一票,鼓励鼓励吧。谢谢!) 017 顾非白(一) 第二天,卓师傅继续讲《子学》,还是那么枯燥乏味。我老调重弹,望着窗外走神儿发愣,终于气的他老人家又将我轰了出去。 我一路小跑到老地方去找宁护卫,他却不在,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他的影子,不知道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还是料想着我会来,故意在躲我。 我有点失望,刚想离开,一回头却看见穿着一身白裘袍子的顾非白。他精巧的五官舒展开来,嘴角噙着几分暖暖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他不声不响地跟来做什么?难道是知道了我的意图,特意来看热闹的? 还没等我想明白,他倒是率先开了口:“你这样,爹知道会不高兴的。”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拼命装傻:“我也不想,可是卓师傅硬是要赶我出来,我能怎么办?” “倾城,别当我是三岁孩子,你故意惹怒师傅把你赶出来,不就是来找宁护卫?” 原以为没人知道我的这点小心思,结果却被他三言两语,轻易地言中了。我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见他没有什么嘲讽之意,这才回答:“我想学武功,但是干爹不许,我只能出此下策。” “学武功就这么好?” 我硬气地说:“学了武功可以防身。大少爷你不是这么快就忘了,那天二少爷是怎么把我扔出去的吧?” “原来你是跟非铭赌气呢,他生来就是这副性子,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再说,今天宁护卫被爹遣出去办事,要三天以后才会回来呢,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去吧,女孩子身子娇弱,这冰天雪地的,会冻坏的。” 原本我还挨的过,但他一说冷,我就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我斜眼看看顾非白,他依旧是笑,如沐春风,似乎连假山上的石头都被他这一笑给磨的棱角顿平,圆润光滑。我被他脸上的和善蛊惑了,刚要点头答应,但又转念一想,我是被卓师傅赶出来的,若是回去,岂不是让顾非铭和顾倾城笑掉大牙? 018 顾非白(二) 我搓着手,摇摇头拒绝道:“算了,你快回去念书吧,我自己一个人在府里转转就行了。” “真是倔的可以。”顾非白收起笑容,略微想了一下说,“反正我都出来了,索性就陪着你疯这一回吧。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虽说他为人谦和,但我毕竟是个外来之人,又和顾非铭结了怨,他本该拒我于千里之外才对,可他却待我亲厚,处处替我着想,我反倒有些局促了。 不过这样也好,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的多,于是,我便跟着他沿着石子小径一路往后园的深处去。 顾非白带着我左拐右绕,道路越走越窄,积雪也越渐越深,穿过一道月亮拱门,再往前便没了路,只好踏雪而行。 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座小院,顾非白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笑盈盈地说:“到了。” 我跟着他走进去,一眼便看见院落正中的那间小瓦房。这间瓦房像是废弃了许久,大门上的朱漆经过风雨残蚀,已经渐渐剥落,手臂一般粗的铁链锁也是锈迹斑斑,宛若一条深褐色的蟒蛇紧紧地缠在门环上。 这里似乎少有人来,安静的让人毛悚,回头望望,只有我和顾非白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深浅不一地躺在苍烟雪茫的大地上。院子周围枯树林立,卷曲的枝丫像是一只只狰狞的鬼爪肆意伸展,这样的环境让我觉得不安,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几步。 “这。。。。。。这是什么地方?” 019 采莲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来,喀嗒一下拧开了锁心,哗哗啦啦地把铁链拿下来扔在地上,而后,信手推开门板。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去,只觉得眼前一亮,目光一下子就被墙上的一副“美人采莲图”吸引过去。 以前,娘只教过我用一些颗粒大小不同的沙子做沙画,所以我并不善丹青,更不懂所谓的笔法、着色与晕染,但我却看懂了画中女子神情中隐含的忧郁。 我指着那画上的女子问:“这是谁画的?画的真好。” “是吗?” 顾非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中又添了几分柔和,“你说它哪里好?” “神态好。她很忧郁,很困惑,似乎是有什么烦恼一直开释不了,闷在心里无人可诉。”我伸出食指,在空气中沿着画卷比划着,“你看,她的手虽然是在采莲,却只用两根手指去捏,而不太敢用力去采,很有些惜花的意思。还有她的表情,眉头浅浅地锁着,眼角还微微垂了下来,应该是很难过。。。。。。” “她是我娘。” 沉沉的声音传至耳边,我吃了一惊,猛地回头,便看见他那幽深如漆的胴眸里有几个可疑的光点一闪而过,极像是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可还没等我看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像是猜到我的疑惑,继而解释道:“现在的夫人是我娘的陪嫁丫环,后来给爹做了妾室,我娘死后一年,才被扶了正。” “那你娘的画为什么挂在这里?” “当年,我娘因突遇事故,变得郁郁寡欢,身体日渐颓疲,不小心染上了重病。她说,怕自己把病气传染给爹,主动要求搬到这里来住,一直到死,她都没有离开过。后来,我凭着印象悄悄画了这幅采莲图,就挂在了这里。” 我听得感慨万千,忽然又想起我爹醉酒后挥毫泼墨给娘画的那些画,总算明白他是因为太过想念,才会选择用画来寥寄相思。 收回感慨,我心里又冒出另一层不解:这顾非白与我是同病相连,都是没娘的苦孩子,难道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主动接近我,对我另眼相看?